大佬们的早死白月光复活后   作者:十七汀   文案:   早死小白花VS痴情大佬攻(切片攻)   ——————————————————   漆黑的墓穴中,腐烂的尸骨重新长出光滑洁白的肌肤,心脏缓慢成型,纤细的血管如藤蔓般蔓延生长,直至遍布全身。   死去许久的人,终于睁开了他的双眸。   一切事物都被时光碾磨变样,只有从坟墓中爬出的他一如多年前那般精致、脆弱、无瑕,宛如悬月下清碧的泉。   他活动着手腕,微微转动了下脖颈,问向系统:“你是说,我那三个好兄弟,以后会为了上位的替身,掘了我的坟?”   系统表情夸张,添油加醋道:“何止哦,掘开之后还没人埋,给你迁坟的人路上还弄丢了你的一只脚,你这样去投胎,下辈子怕是要成跛子哟。”   宋磬声垂眸不语。   像是对自己凄惨的死状毫不在意。   可只有与他签订契约的系统知道,凡是能与它缔结契约的亡魂,若非心中有着滔天的怨恨,哪怕再死一万次也无法从地狱爬回人间。   ·   三个大佬,身侧伴着三个穿越者。   每一位穿越者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角色。   有人像他的脸,有人像他的骨,还有人像他垂眸浅笑时唇边那抹静谧的温柔。   当那些被拆解拼凑出来的替身遇见原主时他们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一挥手就能击碎他们苦心经营数年的筹谋。   ·   大佬一号裴野鹤,矜贵优雅,高高在上,精致冷漠。   大佬二号姚湛空,斯文败类,笑里藏刀,儒雅睿智。   大佬三号江凛,军队战神,浑身野性,桀骜难驯。   ·   ★阅读指南:   ①不算虐文,攻受之间误会颇多,不会以洗白的方式反虐,攻都会死一遍。   ②切片状态下阶段性1V1,合体后HE。   ③三个切片三种风格,死一个换一个,会标卷名,大家可按照喜好跳订。   ④哨向设定只是背景一环,魔改过,纯是为了剧情,和正统哨向关系不大,不了解也不影响看文。   ⑤极端攻/受控党勿入,真诚地拜托了!   ⑥作品不成熟,还望读者宝宝们多多海涵,有错请指,但勿直接扣帽,谢谢大家!   注:封面人设为模板,角色卡来自bs咕咕的分享~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重生 系统 现代架空 成长 白月光   搜索关键词:主角:宋磬声,祂 ┃ 配角:姚湛空,裴野鹤,江凛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原来你们三个都是我男朋友?   立意:自强不息,珍爱生命。 第001章   宋磬声年少夭亡,死状凄惨,可他回望此生,只觉一生值得。   他出生钟鸣鼎食之家,承袭古老尊贵的血统,自六岁觉醒A级向导天赋后,一跃成为庞大氏族里最耀眼的幺儿。   依附宋家的各族更是将亲骨肉送来给他当玩伴,几十个凤雏麟子站成数排,衣着精致,神色谦卑,皆屏息凝神等他挑选。   他是这世上头一份的尊贵,也是这幽深氏族里头一份的纯善。   他放弃了前排那些头角峥嵘的新秀,将带着蚕丝手套的手伸向最后排的三位少年。   前面那些才俊即便没有他,也能利用家族资源一跃而上,而后面这三位哨兵,要是没了他的帮扶,这辈子都无法突破低等兽魂了。   因他这一时的心善,三个弃子一跃成为风头最劲的新秀,而宋磬声也利用自身天赋滋养着他们的下等兽魂,为宋氏养出了三位惊世绝才。   即便后来,他因他们而死,但宋磬声从未怨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人。   他一生荣光无数,却只有他们三人在意光环底下那个木讷寡言的他,他为情而死,求仁得仁。   可这一切,却在他死后,成了一场天大的笑话。   …………   他的坟址是一处单独的山头,风光秀丽,四季如春。可风景再好,无人祭奠时也和荒坟差不多。   宋磬声从坟里爬出来的时候,坟头杂草已经长了半米高,他缓步走至墓碑前,仔细感受着脚踝被草刮过的搔痒。   旁人或许难受,但他只觉得欣喜。   这是他活着的证明。   哪怕睁眼就看到了荒凉的杂草,可他心里泛起的喜悦竟也盖过了那种筋骨重生的痛苦。   宋磬声坐到自己的墓碑旁,伸手慢慢抚摸着右下角立碑人的小字。   挚友:姚湛空;   挚友:江凛;   挚友:裴野鹤。   刻下这字碑时,他在他们心里占有无可比拟的地位。   他曾以为这就是结局,这便是圆满。   可他死了,魂魄却停留在了这个世界上。   他眼睁睁看着坟头鲜花枯萎,杂草丛生,棺材里破败碎裂的身体腐化成枯骨。   而那三个曾在他坟头哭到几度昏厥的男人却渐渐将他遗忘,开始了自己幸福美满的新生活。   他曾以为最坏不过如此,却没料到时间推移,他竟然连一个安身的埋骨地都没了。   系统还在他脑子里絮絮叨叨:“要我说啊,这三个天命之子也真不是个东西,要不是你,他们这群地位卑微的私生子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吃灰呢,好不容易被你搀扶着上了位,就算日夜烧香供奉谈不上,也不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吧。”   宋磬声还是沉默。   他的容貌定格在了死时的十八岁,昳丽的面容依旧带着少年人的稚嫩。   杏眼,翘鼻,形状优美的唇,整个人有种雌雄莫辨的精致。那双不笑也像在笑的眼眸中含着淡淡的忧郁,若有若无的水汽氤氲开来,像是下一刻就要掉泪。   系统心软了,但是任务在身,它努力挺了挺不存在的胸膛,仍在竭力打压他:“你想想,你当初死的多惨啊,为了保护他们,你宁死都不开口,被活活敲掉了牙齿,拔掉了指甲,就连脚趾都被敲碎了,他们还挖你的眼睛,拿烟头烫你的身体……”   “别说了。”宋磬声颤抖着声音阻止。   对别人来说这一切发生在多年以前,可对他而言那些伤害早已刻进了骨头里,扒皮抽骨的痛实实在在地发生在了他身上,一想起来灵魂都痛的发颤。   系统乖巧地住了嘴,它也不想再回味下去了,念得时候虽然只有文字,可它也像是浑身过电一样,冷得浑身发毛。   但它还是忍不住弱弱地补充:“正因为如此,你才要报仇呀,你甘心成为别人的垫脚石吗?你为他们付出了那么多,他们却转头就把你忘了,还因为任务者的几句戏言就挖了你的坟……”   甘不甘心的,他早都死了,甚至死的时候都是带着笑的。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怎么都算是死得其所,他守护了自己最重要的兄弟,用生命做阶梯,助他们登上了青云路。   却没料到这心心念念的惦记和守护,不过是场娱人愚己的笑话。   他再一次想起被系统绑定前的那一幕。   他看着自己没有指骨的右脚遗失在泥泞的小道上,看着它被野狗叼走咀嚼,成了沾着畜牲唾沫的碎骨。   在那一刻,他心底的不甘和怨恨达到了顶峰。时间并没有让他淡忘一切,整整九年,他被困在这方寸之地,未曾有一日忘记过死时的痛苦。   时间越久,他坟前就越伶仃。   越冷清,他看得越清。   看得越清,他就越恨。   他坟前荒凉,那三人却踩着他的尸骨登上了王座,夺了自家的权,分了宋氏的财,更因任务者一句戏言掘了他的坟,令他死了也不得安生。   而现在,时间回溯到了三年前。   此时他已死去六年,任务者们出现不久,坟址还被被迁,一切还来得及。   但时间可以倒流,他心里的怨恨却无法消退。   宋磬声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怨气。   他望着暮色四合的天,道:“复不复仇的,先出去这深山吧。你不是有很多道具?先给我张身份证,再来点现金。”   系统微一停顿,随后小心翼翼道:“宋先生,我只是初级系统,除了基础功能之外,我现在只能像黑客一样处理些网络数据,还不能太复杂……”   换句话说,刚从坟里爬出来的宋磬声,可能还需要爬回自己的棺材里睡一觉。毕竟这里远在郊区,既没身份证也没钱,大半夜的也不一定能碰到车。   宋磬声默不作声地望着华美精致的棺木,平静地接受了现状。   都躺了九年了,再躺一次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一想到自己早晚得想办法离开,他就有点头痛。   风渐渐起了,宋磬声打了个寒噤,重新躺回了棺材里。   他死的时候,那三人手里已经有些权势了,所以棺材也选了极好的木料,他头底下那个玉枕更是价值连城。   只不过死人躺着尚显珍贵,对于活人而言就略略有点膈脑袋了。   他侧躺着,伸出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划。   大概造棺材的人也没想到会有活人在棺材里侧躺,所以在内壁刻经文的时候粗糙了些,字迹十分混乱。   宋磬声叹了口气。   有些东西外面瞧着花团锦簇,可内里早就烂透了。   就比如他以为自己遇得挚友,便掏心挖肺地对他们好,可他甘愿为之赴死的珍贵情谊,却也只换来墓前一年的热闹。   他也终于明白,死后不留魂,原来是对逝者的温柔。   但恨人容易,如何报复才是难题。   系统帮他也有目的。   它一来就说得很清楚,让他重生是为了利用他获取天命之子身上的能量。   至于获取方法,便是令他们自杀。   天命之子受小世界庇佑,一切外界致死因素都会被挡下,只有自杀不受小世界干扰。   但,让他们自杀?   宋磬声在心里嗤笑一声。   就算时间回溯到了三年前,可他也已经死了六年了,那三人历经了六年多的沉浮,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他活着的时候就玩不过他们,死这一遭也不见得能让他长什么本事,但要让他就此放弃,他却怎么也不甘心。   他可以接受自己不被爱,但他无法容忍自己在被爱的假象里像个傻逼一样陶醉,他不能接受自己因他们而死却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宋先生。”系统的突然出声打断了宋磬声的思绪,“我建议你选择裴先生托梦,明天好接我们回市区。”   宋磬声敲了敲棺材内壁,道:“反正我不用吃也不用睡,除了有呼吸和心跳,和一具尸体也没什么两样,一直躺在棺材里也挺好。”   “要真托了梦,他会不会信是一回事,见到我会不会把我送实验室是另一回事。不是说他的意识科技是目前股市里的大热门?我这样的,正好是个实验素材。”   系统跳过他讽刺意味颇浓的调侃,忠诚地给出了最适宜的建议。   “他相信你的概率很大,”系统从不盲目建议,它道:“裴野鹤曾经接触过灵媒与天师,对死而复生很是痴迷,也一直在试图招你的魂,所以我觉得以他作为切入点比较好。”   “可是系统,他想要对我招魂,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系统再一次被击中膝盖,郁闷道:“五年前。”   宋磬声懒得给予反应。   看似深情,也不过坚持了一年罢了。   系统有些忧愁,“可是不托梦,我们怎么去市区啊?”   宋磬声有点奇怪,“你对市区有什么执念吗?”   “我怕来不及了……”系统是个新手,对自己的第一单任务充满了必胜的执念,“那三个任务者很厉害的,我们要是去得晚了,事情就会像之前一样发展,我完不成任务就没有能量……”   系统的声音逐渐变小,“那你就要死了……”   “死了就死了吧,也不是没死过。”   宋磬声很难解释自己现在的状态,心里的恨意给了他无尽的动力,可同时他也很清楚,就算那三个人死在他眼前,他的创伤也无法修复。   所以他对做任务这件事,既积极又颓废。   “别啊,”系统急了:“宋先生,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你可是时下最流行的白月光人设,你要相信自己!”   宇宙次元壁不同,宋磬声听不懂什么是白月光人设,月光不月光的,对他来说还没一张身份证重要。   “再说吧,”宋磬声缩在棺材一角,静静望着满天繁星,“你先跟我说说目前情况,就算托梦,也得在那三个人里挑一挑。” 第002章   系统尽职尽责地为他讲述那三人的现状,洋洋洒洒的介绍里多半是他们现在的成就。   这对宋磬声的辅助意义不大,所以他一心两用,另一半心思集中在今日的星空上。   他躺在棺材里,平静地仰望着这片熟悉的星空,内心充满了无可描述的怅惘。   这么多年,他的魂魄被困在这方寸之地,走不得,离不脱,日夜看着的同样的风景,就连变幻莫测的星空都看腻了。   可今日再看,却连枯黄的荒草都有了不一样的味道。   他在看风景,系统在忠实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它介绍完那三人的成就后,又结合他们的性格特点,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宋先生,我觉得这三个人里,最难接近的人是姚湛空,最好接近的是裴野鹤,至于江凛,应该排在中间。”   他们三人手下都有金融产业,但主要领域却不相同。   裴野鹤从政,是出了名的清贵疏离,但凡出门,前后十数保镖,想要近身交谈,难于登天。   即便此时的他看上去像是彻底忘了宋磬声,可以前的他却是三个人里对过往最留恋的人。   姚湛空从商,人送外号诡狐。他才思敏捷,内怀谲诈,复杂多变的金融市场在他手下如同稚儿的玩具,谈笑间就定了多家企业的生死。   一个顶尖的金融操盘手,同时也是宋磬声死后清醒最快的人,这样的人物,绝不是没有任何道具的宋磬声可以攻略的。   至于江凛。   他大部分时间都军队,属于他的消息都是绝密,系统囿于小世界守则,掌握的信息并不多,但结合他小时候的表现,系统觉得他的攻略难度可以排在中间。   宋磬声可以先攻略难度较低的裴野鹤,获得他的能量之后,再利用道具攻略其它两个人物。   系统做完了自己的分析,转而去问宋磬声:“宋先生,您觉得呢?”   他?   宋磬声轻轻眨了下眼,拢共三个人,可他的排序方向却和系统截然不同。   在他眼里,最好攻略的人反而是姚湛空,其次是裴野鹤,再后才是江凛。   “啊?”系统傻了,“为什么?我的情报或许少,但不可能出错啊。”   宋磬声双手交叉垫在脑后,是解释,也是对自我思路的梳理。   他道:“姚湛空智商极高,但他温俊儒雅的背后是极度的自负,反倒是最好利用的。我这张脸一露面,鬼都知道有阴谋,如果我面对的人是江凛,他会在我出现的第一时间将我击毙,压根不会给我开口解释的机会。”   系统有点害怕,“直接击毙?不犯法吗?”   宋磬声淡道:“在这个世界,S级的哨兵就是法律。”   “那裴野鹤呢?”系统问:“宋先生,您还没说他为什么比姚湛空要难呢。”   裴野鹤。   阿鹤……   提起这个名字,宋磬声的心口兀地泛起撕裂般的痛意,他以前格外不耐痛,一点小伤就要呼天喊地引来所有人关注。   但现在,即便痛到指尖都在发颤,他也能一派平静地和系统说话:“阿鹤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是个对情绪极度敏感的人,在我控制住自己的恨意之前,我得离他远一点。”   裴野鹤的兽魂就是鹤。   那样高洁俊雅的鸟类,内里却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敏感与脆弱,但越敏感,他的心墙就越厚。   以前的宋磬声尚能用一腔真心打动他。   可如今,这副躯壳里只有沼泽般沉淤的恨。   宋磬声不欲再想,转而聊起姚湛空,“湛空与阿鹤不一样,他知道我身份可疑,反而会把我放到身边看我演戏。”   系统觉得奇怪,“他不怕翻车吗?”   “不会。”这些人里,最好懂的反而是姚湛空,“习惯了运筹帷幄的人,其实更着迷在失控边缘徘徊的感觉。”   单凭他的脸,姚湛空也一定会对他感兴趣。   “好吧,”毕竟宋磬声才是任务者,系统妥协道:“那就按您的思路来,我能为您提供什么辅助吗?”   宋磬声问:“这里的监控已经被替换过了?”   系统答:“是的。”   守墓人不常来的缘故也和监控有关。   宋磬声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这一幕十分惊悚,死而复生也远超此方世界的运行准则,所以它一开始就用提前复制的视频替代了监控镜头。   “那就继续保持吧。”宋磬声道:“不用恢复原状了。”   “不埋回去吗?被发现怎么办?”系统犹豫道:“就算守墓人几个月才来一次,可他总会来的,到时候怎么收场啊?”   “发现就发现吧,”宋磬声一脸漠然,“这么大一个坟,要凭我自己将它恢复原状,坟修缮好,任务也该结束了。”   系统:“……”   好有道理,无可反驳。   “那现在呢?”系统问:“我们要怎样接近姚湛空?”   宋磬声淡淡道:“出现在他面前就可以了。”   他定定望着星空,脸上没什么表情,视线空茫毫无焦点,连和系统沟通的声音也是平静的。   可系统却感觉到了他内心的沉郁。   天色一层一层暗了下去,空气也开始变冷,宋磬声的身上穿着一件素白的衬衫和普通黑裤,单薄的布料很快被冷风打透,可他却不觉得冷。   也是,他虽然复活了,可本质依然是一具尸体。   他有心跳,但没有温度。   他可以少量进食,但不吃东西也不会饿。   受了伤也会疼,可即便心脏被子弹穿透他也不会死。   他复活了,但也仅仅是多了一口气罢了。   他躺在棺材里仰望星空,忽然觉得这漫漫长夜竟然如此寂寥。   他已经孤独了太久,这苏醒的第一夜,他不想再一个人度过了。   宋磬声慢慢阖上眼,掩去了眸中乍泄的一丝脆弱。   “系统,”他轻轻叹了口气,“帮我入阿鹤的梦吧。”   就当是想念。   起码在今夜,他想看看他。   …………   系统的能量不足以创造梦境,它只能将宋磬声送入裴野鹤已经成型的梦里。   梦境里的场景是正在举宴会的圆厅。   宋磬声站在二楼,大半个身体隐藏在垂地的织花窗帘后,用藏在阴影里的视线望着一楼的裴野鹤。   阿鹤长大了。   S级的天赋影响了他的外貌,曾经那个面若娇女的少年已长成了他全然陌生的样子。   他留长了头发,淡金色的发丝宛如顶级的绸缎,在水晶灯下流转着低调而华贵的光芒,纤长的睫毛带着细微的卷翘,半掩着那双冰蓝色的瞳孔,他垂眸不语的时候,就像是一尊忧郁而充满神性的雕塑。   可下个瞬间,他猝然抬头,凌厉的眸光击碎忧郁的假象,精准锁定了窗帘后的宋磬声。   这一眼的压迫感几乎让宋磬声呼吸骤停。   他难以抑制地后退一步,将自己完全缩进了窗帘里。   裴野鹤的变化太大,这让他觉得自己临时的决定或许是个错误。   眼前的“裴野鹤”丝毫没有以前的影子,与他对视的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一条毒蛇。   “宋先生……”系统的声音忽然变得卡顿,“裴野鹤‘醒了’,他已经意识到这是梦境,我正在……被他驱逐……这里由他掌控……您保重。”   最后三个字伴随着一阵“刺啦”作响的电流声,宋磬声与系统彻底断联。   他微微睁大眼睛,还没来得及反应,却发现周围灯光瞬间消失。   一片黑暗里,所有的场景都变成了风化的细沙,华贵高雅的宴会厅彻底坍塌,整个空间归于虚无的黑暗,只有宋磬声和远处的裴野鹤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而他正在向自己走来。   裴野鹤步伐不快,可这里本就是他的意识空间,十几米的距离竟在几秒间拉近。   宋磬声感到呼吸困难,他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男人,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这一步倒退好似触动了什么开关,裴野鹤脸上疏冷的面具彻底被碎裂,他猛然抬手扼住宋磬声的喉咙,无视宋磬声涨红的脸,缓缓收紧了手里的力道。   十厘米的身高差让宋磬声双脚离地,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快要被捏碎了,强烈的濒死感激发了身体下意识的反坑,他蹬腿乱踢,明明踢在了裴野鹤身上,可他却丝毫不受影响,仍在不紧不慢地收紧力气,似是想眼睁睁地看他断气。   稀薄的氧气涌入鼻腔,宋磬声终于记起这是裴野鹤的梦境,他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当然也不会疼。   可无论裴野鹤会不会疼,他都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身体已经缺氧到了极致,手脚发麻,心跳如擂,宋磬声再无力气挣扎,手脚软软垂落,可身体却拖着最后一口气不肯断。   这样活着,竟是比死了还难受。   宋磬声彻底后悔,如果时光能倒流,他就是孤独到死,也不可能因一时意动冒险进入裴野鹤的梦境。   直到认为手里的人彻底死亡,裴野鹤才像扔垃圾一样将他软绵绵的躯体甩到一旁。   接着,他的手里凭空出现一条白色真丝手帕,他细致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直到因触碰别人而残留的触感彻底消失,他才将那块手帕随意抛向一侧的“尸体”。   白色的手帕像是在风里晃荡的云,飘啊飘地盖在了宋磬声的脸上。   他的身体还处在窒息的痛苦下,可他一动也不敢动,只希望裴野鹤能立即清醒放他出这梦境。   临时的插曲彻底搅了裴野鹤的睡意,他抬手一挥,整个空间便如碎裂的镜子般散成碎片。   与外界的光一同照向宋磬声的,还有裴野鹤那句矜贵而优雅的低语。   他道:“啧,真脏。” 第003章   一场梦境。   一份濒死体验。   一句轻慢而不屑的厌弃。   这就是他一时念旧的下场。   宋磬声抬手捂住眼睛,忍不住低笑出声。   系统见他一回来就笑,心下一喜,真以为裴野鹤是个好接近的角色。   “宋先生,”宋磬声甚至从它的电子音里听出了几分激动,“我离开后又发生了什么事了?”   宋磬声不紧不慢道:“裴野鹤向我走过来了。”   “然后呢?”系统竖起耳朵,期待着后续,甚至忽略了宋磬声不再叫他“阿鹤”的变化。   “然后,”宋磬声低笑两声后收敛了情绪,语气恢复平常,淡淡道:“然后就把我掐死了。”   温馨浪漫的重逢戛然而止。   一秒变成了凶杀案现场。   系统不敢说话了。   毕竟入裴野鹤的梦这一招,是它提出来的。   但它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思索无果后,系统向宋磬声失落道歉,“对不起宋先生,都是我不好,我以为我了解人类,可……”   “不怪你,”宋磬声平静道:“在死之前,我也以为我了解人类。”   只是隔着时光再看前尘,他才发现以前的自己有多么幼稚。   宋磬声放下手臂,仰望着黑沉的天空,默数时间流逝。   系统在旁默默陪伴,见他许久也无困意,遂利用自己为数不多的能力为宋磬声放起了轻柔舒缓的歌曲。   熟悉却久违的轻音乐在他意识深处响起,宋磬声愣住,又听系统忐忑道:“这是您生前最喜欢的曲子,不知道现在……”   “现在也很喜欢。”宋磬声笑了笑,自苏醒便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漂亮的眉眼稍一舒缓便美好到令人惊叹。   如果系统有心脏,或许也会在他展颜一笑的瞬间心跳漏拍。   宋磬声爱好不多,听歌是其一。   尤其爱听两种,一是钢琴曲,二是没有伴奏的人声哼唱。   能为他唱歌的阿鹤死在了过去,但好在他还有钢琴曲可以选,倒也不失为一种抚慰。   他静静听着音量适中的曲子,又听系统问起他一直在回避的问题,“宋先生,您想联系您的父母吗?如果您想,其实也可以借助父母这条线接近他们。”   “不了。”宋磬声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   他虽然没有刻意想过这个问题,但有些事情即便想不透,答案也不会变。   他父母需要的只是一个A级向导,而不是死了又活、同时变成了废人的宋磬声。   他拒绝得干脆,系统便不多问了。   许是累了,又或许是被音乐舒缓了神经,宋磬声竟缓缓睡了过去。   直到远方即明,天边突兀地下起了雨,他才被打在身上的急雨弄醒。   见宋磬声醒了,系统道:“宋先生,下雨了,我们还按原计划出发吗?”   这场雨下得很大,从第一滴雨落到宋磬声身上到现在,也不过短短三分钟,可雨却已经成线似的往下坠,他要是继续留在这开了盖的棺材里,估计不一会就能在里面泡澡了。   至于棺材盖……   那压根不是他能搬动的。   “走吧,”宋磬声道:“下雨了也好,正好能抹去离开的痕迹。”   宋磬声抬腿从棺材里爬出来,短短几分钟,周围翻出的新土已经成了湿泥,他爬出来时自然弄脏了衣裤。   可他全不在意,反而在大雨里起了兴味,走了几步后忽然奔跑起来。   雨那么大,他穿得又那么单薄,雨滴砸在身上痛感明显,可他却是笑着的。   他终于离开了那个囚禁他多年的地方。   他是真的自由了。   尽管这自由还有那么多桎梏,可他再也不是无人可见、无可触碰的魂体了。   以前的他走几步路就喊累,巴不得一辈子粘在江凛背上不下来,那时的他估计死也预料不到,有朝一日他会因走了几步路而激动落泪。   昨日初醒,脑子里总是乱糟糟的一团。   可今日,那些闲杂的情绪都从他身上褪去,他终于真切体会到了活过来的感觉。   他一步步往外走,毫不在意越来越大的雨势,反正如今的他不会感冒,只要还走得动,他就想多看看这世间的草木。   他从雨落走到雨停,足足走了三个多小时,浑身湿透,通体冰冷,简直比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时候还像一具尸体。   “歇歇吧,”时刻监视着他体能的系统适时发出提醒:“虽然不会感冒,你的体能已经到极限了。”   “马上到大路了,”宋磬声道:“到时候看看能不能遇到好心人载我吧。”   可是,此时的宋磬声真的能见人吗?   系统望着他湿透的白衫犹豫不决。   衬衫已经湿透,隐约透出底下那抹劲瘦的腰身,衣物本宽松,奈何沾了雨,他一走动便贴在身上,将白皙的肌肤显露了个彻底。   旁人被雨打透只会狼狈,他却不然,他像是一株沾了雨的含苞花,发丝坠落的每一颗水滴都含着淡淡的春意。   而且凭借系统有限的判断能力,他觉得宋磬声压根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生前是备受尊崇的A级向导,先不论那三人如何护他,单随行的保镖和他自己的精神攻击力就不容小觑。   旁人见他一面都难,更遑论对他做什么了。   可现在的他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普通人,如此出众的姿容大概率会给他带来麻烦。   “宋先生,”系统不知道宋磬声能不能理解它的意思,“我觉得如果我们就这样去拦车,或许会遇到别有用心的坏人。”   听见系统的话,宋磬声明显愣住了。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随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是了。   他已经不是A级向导了。   随便是谁都可以威胁到他。   系统可以恢复他的躯体,却不能重塑他的魂魄,向导之力一旦消散,就再也没有重聚的机会了。   但那么多年的生活习惯又怎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他早已接受了自己普通人的身份,只是一时间还不习惯以普通人的身份思考罢了。   宋磬声拉了拉紧贴在身上的衬衣,可拉开了这一边,另一边又在风吹下贴了上去,委实不像能见人的样子。   “你说得对。”宋磬声是个听劝的人,他不再往外走,而是找了个僻静处,将身上的衬衫脱下来拧干。   雨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掉,拧皱的衬衫又被抖开,宋磬声大力甩了几下,衬衫看上去的确没那么湿了,可要是穿上身也和之前也没什么区别。   宋磬声光着上半身,捏着肩膀处的布料将衬衫迎着太阳的方向提起,想让它干得快一点。   在他有限的生活常识里,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怎么办?”宋磬声向系统求助,“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系统说:“或许,你的身后,就站着一个办法……”   宋磬声下意识回头,只一眼,就让他本就没有温度的身体彻底凉透。   如果裴野鹤是极致的禁欲与清雅,那眼前人就是站在权力顶峰的荷尔蒙。   他有一头黑色的短发,面容俊美如同雕塑,一双眼睛似是含着脉脉烟波,眼眸流转间足以勾魂摄魄。   可那般惑人的眼型却又有着高不可攀的纯金瞳色,一眼对视,顷刻间就能压下因他而起的一切欲念。   即便他的瞳色和五官都发生了变化,可宋磬声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他就是自己的第一个目标:姚湛空。   此时正值深秋,天气已经转凉,姚湛空穿着一件看不清布材的深色大衣,宽阔的肩膀和优渥的身形将长至小腿肚的大衣撑得极其挺拔。   他静静站在离宋磬声五步之遥的地方,眼神落在他身上,金色的瞳透出野兽般冰冷而摄人的气息。   宋磬声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但他依然在认出姚湛空的瞬间转了过去,将潮湿的衬衫迅速穿在了身上。   他系扣子的手很稳,看上去异常镇定,但宋磬声很清楚,忽然出现的姚湛空究竟在他心底掀起了多大波澜。   他忽然庆幸自己已经提前和他们三人中的一个在梦里见了面,否则这突然的遇见或许会让他慌张到失态。   他在脑海里问系统:“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我不知道,”系统比宋磬声慌乱多了,“我之前一直在看你拧衣服,等你问我怎么办的时候,我才发现你身后站着个人,而且……”   而且还是我们的任务对象。   系统自知理亏,声若蚊蝇。   宋磬声平静地接受了系统的无用。   他深吸一口气,迅速平复了心底的波动。   早晚要见面,能在这里碰面也省他一番功夫。   他系好最后一颗扣子,表情自然地转过了身,仿佛二人第一次见面,连唇角的弧度都是礼貌的。   宋磬声主动道:“请问,您方便载我一程吗?”   姚湛空站在疏落的树影下,看向他的眼神十足陌生,似有嘲弄,又带着点似有若无的阴鸷,但这些情绪很快就从他眼里消失。   他向宋磬声走来,高大完美的身材如同橱窗里的模特,五步距离已足够他换上温和假面,周身凌厉气势尽褪。   如同名利场上再常见不过的花花公子,他微笑着向宋磬声伸出手,“当然,我的荣幸。”   眼前这只右手修长有力,没有明显的青筋和伤痕,但在宋磬声的记忆里,姚湛空的右手掌心有道贯穿手掌的横向割裂伤。   那是小时候年幼,为了送他亲手做的木雕而被刻刀划伤了。   那个木雕是他十二岁的生日礼物。   那道伤口是姚湛空偏要留着的纪念。   现在,那道伤痕不见了。   他修复了那道疤,抹掉了那段记忆。   让宋磬声留在他身上的痕迹又少了一条。   这短短的一瞬,却让宋磬声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闪过了漫长的数年。   他从十二岁那年收到的木雕,回忆到十八岁生日为他们而死,又想起在他坟前守了半年的姚湛空。   姚湛空是第二个不再来他坟前的人。   他走的那日甚至专门向他告了别。   那日的姚湛空精神得不像在坟前熬了半年的人,他那般狼狈,胡子拉碴,形容憔悴,可一双眼却亮得惊人。   他扫开墓碑前散落一地的酒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改往日疯癫,正儿八经地朝着他的碑鞠了一躬。   宋磬声的魂体当时正停在那里,猝不及防之下结结实实地受了这一礼,他一时怔住,又听姚湛空一改往日颓靡,无比清醒地向他告了别。   他说:“声声,永别了。”   一句永别便当真是永别。   八年时光,一眼不得见。   回忆之轮碾过八年孤独与苦恨,如今的宋磬声竟也能短暂地忽视一切,笑着与他握手。   虚虚一握,一触即分。   宋磬声平静而温柔,“多谢先生好意。” 第004章   宋磬声的坟址固然是个精挑细选的好地方,可再美的风景看了九年也该厌了。   新出坟的他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未及留神,他竟坐在后排看着窗外风景发了许久的呆。   姚湛空竟也什么都没问,自顾自地开着车,活像车上没他这个人。   道路两旁生长着茂盛的大树,被洁净的车窗框成了一幅流动的绿画,“嗖”的一声,低调奢华的黑金色跑车冲出了小路,宋磬声眼前随之大亮。   暴雨洗过的晴空亮得惊人,他下意识抬手遮光。   再看去,才发现已经驶出了绵延群山,眼前是一片辽阔无垠的田野,惊起的飞鸟掠风而飞,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轻盈而自由的。   他遮光的动作在后视镜闪过,姚湛空随意看了眼,随手按下了前窗玻璃的控制器。   前窗玻璃逐渐变色,光线再照入车里便柔和多了,姚湛空低沉的声音略带磁性,十分悦耳,他问:“好点了?”   宋磬声柔和道:“好多了,谢谢您。”   “客气了。”生疏地客套过后,姚湛空终于问起宋磬声的信息:“怎么称呼?”   宋磬声的视线一直透过后视镜注视着姚湛空,平和的眸光甚至给人温柔的错觉,他道:“我姓宋,宋念生。”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了一瞬,可姚湛空仍是那副漫不经心地姿态。   “哦?”他抬眼看向后视镜,问:“哪个sheng?”   宋磬声道:“生命的生。”   姚湛空的视线终于舍得落在他脸上了,但只一眼便又移开,“念生……”   简单两个字自他唇齿念出,明明语气平静,宋磬声却莫名听出了嘲弄,但他没有慌张,反而因常人觉不出的这点讽意而感到安心。   系统丝毫看不出姚湛空上套的可能,它忍不住在宋磬声意识里小声嘀咕:“我们是不是搞砸了?”   没有。   姚湛空只是懒得接招。   他把这场偶遇当成了低智游戏。   一个半裸的,和他曾经的向导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了他必经的路上。一看就是提前预备给他的一盘菜。   他甚至懒得问“宋念生”从哪来又要往哪去,只问了他名字方便称呼。   不管这“菜”究竟是讨好他的甜品,还是掺了毒的诱饵,他让宋磬声上车的那一瞬间,就意味着他收下了这份“礼物”。   一切都在宋磬声的意料中。   他为此感到放松。   裴野鹤的陌生加深了宋磬声对任务的恐惧,这也让姚湛空带给他的这点熟悉感显得尤为可贵。   他终于在苏醒后的一片空茫里,找到了令他安心的落脚点,哪怕只是一点容身之所,也足以让他浮萍般的重生落地扎根。   宋磬声轻轻呼出一口气,心情稍稍好了些。   车辆驶出旷野,沿途路过无数人烟,又登上了半山腰的山路。   山路如此蜿蜒,一不留神就会将车甩下山崖,可姚湛空非但不减速,还踩下油门,整辆车如离弦之箭般刺入稀薄的山雾。   窗外风景如疾风掠过,车内良好的密封也掩不住呼啸的风声,宋磬声瞬间脸色惨白,额上渗出冷汗。   他的四肢变得僵硬,眼前开始发黑。   回忆和现实交织,耳边呼啸的风声将他拽入十八岁的长夜。   他被掳上直升机,腰间仅系了一条绳,他们将他推下去的时候甚至还在笑。重力让他迅速下坠,腰上的绳子却又将他猛地拽悬至离地三千米的高空。   他所有的感官都已失灵,唯一的知觉就是耳边狂啸的风声和腰背处断裂般的疼痛。   他被拉起,又被推下。   反反复复,生不如死。   在意识沉沉几欲晕厥时,他听那些人问,“他们人呢?”   他吃力地呼吸着,十八年的养尊处优让这副身体变得像花一样脆弱,可他顶着那样的剧痛,却哑声顶嘴道:“死也不说。”   “吱——”   伴随刺耳的刹车声,宋磬声差点从后座飞出挡风玻璃,他整个身体都已经被甩了出去,好在安全带将他扯回了原位。   巨大的拉力施加在他新生的躯体上,宋磬声疼得皱起了眉,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好似移了位。   好在这突然的变故也将他拉出了回忆的深渊,宋磬声艰难地喘息着,直到重新掌控了身体,他才睁开了颤抖的眼睫。   而他睁眼后的这一幕,说不上是炫目还是惊悚。   视野尽头是无尽碧空,火红的悬日于天际绽放,金黄的日光与缭绕的云雾相缠绕,如同被天神劈砍过的悬崖陡峭惊人,大半车头已探出崖壁,前轮车胎正卡在坠亡线上。   看清局势的宋磬声倒吸一口凉气,他甚至怕自己一个晃动,就会连人带车坠下万丈悬崖。   姚湛空不知何时已经下了车,他倚车而站,发丝散乱,金色的瞳眸落向虚无的远方。   宋磬声犹豫片刻,还是决定下车。   他的衬衫本就潮湿,后背还爬满了细汗,崖壁上的秋风如刀子般割在他身上,宋磬声不受控制地发着抖,却还是靠近了姚湛空。   走近了,他才发现姚湛空指尖夹着一根香烟,烟雾刚起便被吹散,姚湛空身体未动,眼神却向宋磬声看来。   如神又如兽的金瞳不知何时出现了细微的兽化,狭长的瞳孔仿若半闭的地狱之门,那般邪恶诡谲,说出口的话却又极致温和。   “吓到你了吗?”他的口吻有些许歉意,声音也很温柔,“是不是很冷?”   不等宋磬声回答,他又道:“等我一下。”   手上的烟蒂很快被收拢到便携烟盒里,姚湛空脱下身上大衣,轻而易举地罩住了比他矮十公分的宋磬声。   长衣一落,狂风已彻底被阻隔。   宋磬声脸上带笑,刚想道谢,笑容却在姚湛空温柔的低语中冻结。   “胆子怎么那么小?”他用手帕擦去宋磬声额上的冷汗,躬身靠近,抬手撩起他被风吹乱的额发,细细打量着他的面容,轻柔的语调中透出几分阴鸷,“送你来的人没告诉过你吗?你害怕的时候,一点都不像他。”   他看了一眼又一眼,燥热的指尖在宋磬声鼻尖和眼下反复流连,金色竖瞳已成一线,宋磬声终于窥见那里面藏匿至深的疯狂。   他呼吸一滞,来不及反坑就被姚湛空掐住了脖颈。   被裴野鹤生生掐死的痛苦再次浮现,宋磬声抬手便要去扯他臂膀,可姚湛空动作更快,以手做刀在他后颈劈下,宋磬声眼前一黑,软软倒下。   姚湛空抬手一捞,将裹在大衣里的人揽进了怀里。   系统捂着不存在的嘴瑟瑟发抖。   宋磬声已经昏迷了,怎么叫也叫不醒,而姚湛空又那么凶残,它真的很害怕自己好不容易复活的宿主被扔下悬崖。   原本宋磬声说自己被裴野鹤掐死了,它还以为是夸张,可现在看到一秒变脸的姚湛空,它才知道人类究竟有多么可怕,故事又是多么虚假。   好在对方没往下扔,他只是动作粗暴地将人扔进了后座。   姚湛空重新着车,在狭窄的山路上熟练倒车、转向,而后加速驶离了这处悬崖。   …………   一个小时后,车辆行驶至市区中心,到了他的私人住所——姚园。   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偏这一处建了座庄园。   石山流水自是不用提,花团锦簇的斗艳也免不了,可比起真正的奢华,这质朴的雅景倒显得落魄了。   闹中取静的占了这么大一块地,折腾半天只弄了些民间常见的景儿,姚湛空生命里唯一一笔亏损的生意,便是他这处“姚园”。   金子一样珍贵的土地上满是随处可见的野花,红的白的紫的粉的,各种颜色杂乱交错,没有半分美感,一看就是随意撒得种子。   野花命贱,入土便活,再得几滴雨露,便怒放着生命的鲜活,潦草归潦草,看久了也能品出几分野趣。   不过在旁人眼里,这么好的地段拿来种一园子野花,到底是浪费了。但扔钱听响也是有钱人的乐趣,姚少愿意,旁人便也附言说雅致。   姚湛空将车停稳,随手招来一旁等候的管家,将安置宋磬声的活吩咐了下去。   管家年纪不大,刚过四十,是五年前姚湛空亲自选出来的人,手段能力样样不俗,可今日突然被塞进来个半大少年,他一时也愣住了。   貌美少年仍在昏迷,身上还裹着姚湛空出门前的大衣,管家摸不准事情和自己猜测的是否一样,面露踌躇:“先生,这……”   要以什么身份安置呢?   姚湛空一步已经抬起,听见管家的声音才又回头,但是回了头视线也只停了一秒,他随意挥了挥手,轻淡一句:“你看着办吧。”   众所周知,“你看着办”是世界上最难办的办法,饶是精明能干的管家也不免头痛。   但总站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管家抱着怀里没什么份量的宋磬声去了空置的佣人房。   说是佣人房,其实和普通人家的客卧差不多,甚至还是个带着私人卫浴的小套间。   管家将人放到床上,又对一侧的佣人吩咐了几句,说罢便离开了。   他还有许多工作,并不在意宋磬声为何昏迷,也不在意他是否需要医生。   他是姚园的管家,只服务于姚湛空,也只会将精力放在姚湛空在意的事情上。 第005章   宋磬声并没有昏迷太久,事实上车还未停,他就已经醒了。   但那并不是醒来的好时机,所以他一直假装昏迷,直到管家离开他也没有睁眼。   佣人房里十分整洁,洁白松软的被子上盖了一层防尘罩,他裹着姚湛空的外套陷在这张单人床上,觉得自己像躺进了云里。   九年里,他没有睡过一次觉,虚无的魂体和僵硬的棺材也让他忘记了躺在床上是什么感觉。   人的意志总会被某些事情轻而易举地打败,就比如此时的宋磬声就屈服在了柔软的被窝里。   他拉紧姚湛空的大衣,将自己彻底裹了进去,然后蜷缩身体,侧躺着睡了过去。   系统自宋磬声昏厥起就不敢发出声音了。   它深知一个无用的系统最后的讨喜之处就是学会闭嘴,所以它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参与宋磬声的计划,只像个最低级的机器人一样听他安排。   可它刚做好决定,就发现醒来的宋磬声毫无顾虑地睡着了,系统想催,可最终还是默默闭上了嘴。   它感应不到宋磬声的想法,可它能监测到他身体各部位的激素分泌,而检测结果表明,此时的宋磬声处于复活后最舒适的状态里。   系统不懂人类,也不懂自己。   它只知道,在数据流的判断下,它应该叫醒宿主商议下一步的计划,而不是放任他用不需要的睡眠浪费时间。但看着宿主此时的状态,它却莫名不想出声。   睡一觉就睡一觉吧,即便他不需要睡眠,可宿主能开心点也是好的。   系统安静地缩回宋磬声意识深处,静静等待他醒来。   宋磬声这一觉睡了很久,刚睁开眼睛的时候甚至有种身在梦里的不真实感,潮热的衬衫已经被他自己的体温烘干了,但粘腻的不适感却留在了皮肤上。   管家安排的人中途来过他的房间,来人见他还在睡,便只将拿来的衣物放在了他床边,而后轻轻关门退了出去。   那是一套崭新的佣人制服,码数较宋磬声来说偏大一号,但有得穿就好,他拿着衣物进了卫浴间。   热水一冲,宋磬声只觉得通体舒泰。   洗完了澡,将头发擦至半干,他换了上那套不算合身的白色制服。   房间里的动静传到室外的第一时间,就有人去报备了,来人像是能看到房间里的情况一样,在宋磬声扣好最后一颗扣子时敲响了门。   宋磬声一推门就对上了她的视线。   三十出头的女人精明干练,一身烟灰色的制服,半长的头发利落地盘起,新中式的木簪既是固定也是唯一的装饰。   她的神情本来严肃又冰冷,来此的目的也是为了规训,想让他安守本分,不要生事。   可从宋磬声推门到他抬眼,不过短短两三秒,宋菱的眼里已经凝出了水雾,她甚至有些急切地擦了擦眼睛,瞪大眼睛想将他看得清楚些。   宋磬声也不动,站在门口由她打量。   “像,太像了……”宋菱低声喃喃,情不自禁地伸手想要触碰他的脸。   但她刚抬手就如梦初醒般倒退了一步。   她的视线被泪水遮掩,自然也错过了宋磬声看到她时流露的那一丝怅惘。   相较于哨兵成年后巨大的外貌变化,普通人再怎么变也和从前差不多,宋磬声看着她熟悉的脸,很容易就忆起了从前。   宋菱的母亲是宋家的旁系,她父亲入赘之后,也只得了宋菱一个女儿,母亲是家主的贴身管家,宋菱自然也成了宋磬声的贴身玩伴。   她长他四岁,像忠实的守卫一样时刻站在他身后,他们似亲似友,关系甚密,自他死后,宋菱也是唯一一个常来看他的人。   可惜就连宋菱,最后也成了任务者那方的人。   在系统为他展示的几个画面里,也是她一脸不忍却又无比坚决地说了那句:“宋先生已经死了,您不能再辜负眼前人了,将他的坟迁远些,开始新生活吧。”   所以,他自地底被挖出,完整的骨架被颠散,无人监视的抬棺者撬开了他的棺椁,将他的骨头扔进了随意买来的薄棺里,甚至懒得弯腰捡拾他掉落的腿骨。   他死的时候没有恨,也以死人的身份宽恕了活人的遗忘,可他无法接受自己死得这般廉价,更无法原谅自己的尸骨被当成碍人上位的石头。   宋菱眼里的思念和痛苦被泪水洗得那般纯净,可宋磬声因她而起的一丝动容却已经被冻结。   她转身擦去眼泪,再一转脸就已经收拾好了情绪,泪水看不见了,可表情依然温柔:“你说你叫念生?”   宋磬声点了点头,桃花瓣一样的眼型自带妩媚,可他干净的眼神又显得那样清纯。   宋菱望着这张脸,声音愈发轻柔,“多大了?”   “十八了。”宋磬声无意撒谎,检测骨龄的科技多的是,他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年纪而已,就算暴露了也没什么。   “十八啊……”宋菱神思恍惚地重复,她真的很难在这张脸面前保持镇定。   磬声少爷死的前两年里,姚湛空刚刚展露头角,那时的众人还不敢得罪宋家,即便送“人”也只敢暗戳戳地送。   这几年姚湛空吞掉了宋家的许多产业,彻底站在了宋家的头上,讨好他的人多了,手段也更加明显。   姚少不拒绝也不欣喜,送过来的人要是合心意也会留下,就养在姚园后头的几栋小别墅里,格外合心意的也会被接来前院住一段时间。   “宋念生”是第一个直接被带到前院里的人。   她收到吩咐的时候,还在想这人有多特殊,可见到他的第一眼,宋菱忽然就懂了姚湛空为何有此异样。   如果只是找替身,那他一个就足够替代后院的千千万万个。   在面对这张脸时,宋菱的内心格外柔软,语气之亲近,怕是园里的其他人听到都会吓一跳,她说:“姚先生的意思是让你留在姚园做些杂活,你要是不愿意也可以选择离开,还想留下吗?”   宋磬声只见过这样语气的宋菱,所以不觉得自己受了什么殊荣,只反应平平地点了点头,道:“想。”   “你想做什么活呢?”宋菱问他,但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她见宋磬声犹豫不决,便直接提议道:“厨房里的帮工怎么样?活不累,也不脏,还有亲近先生的机会。”   宋磬声愣住了,他看着宋菱,不明白她为何愿意帮着陌生人取代自己的位置?   她见他时的动容不似作伪,霎那间涌出的眼泪也足以表明她的真心,可眼眶还红着,她就已经开始替“替代者”铺路了。   那她跟在他身后的十多年,效忠的人究竟是他,还是姚湛空?   他死在了十八岁,空以魂体飘荡九年,心智毫无长进,此时再以第三人的视角看去,才发现所有人都变成了他无法理解的存在。   喉咙莫名哽咽,他的嗓音也有些变调,宋磬声轻咳一声,道:“听您安排。”   “好,”宋菱对他笑了笑,十分满意他的乖巧,她道:“厨房正在备菜,如果休息好了就去帮忙吧,正好能赶上先生吃晚餐。”   说罢,她又提示似的说道:“先生平日里很忙,这样的机会不常有,你要好好把握。”   宋磬声点了点头,跟在了宋菱身后。   宋菱竟也自然地为他带起了路,她一边带路一边指路,将姚园的布局细细讲给他听。   “除了园子后面那两排独栋别墅之外,姚园里都是平层,你住的这一片是西面,是佣人区,位于主建筑群右侧,出了这片长廊往东走,就是餐厅,厨房就在那后面。”   “西区是佣人们的活动和生活区,一些杂事的处理也在这里。但不能接近东区,那里是姚先生招待客人和偶尔办公的地方,平日里你只需安分守己地在自己的房间里呆着就是了,姚先生有需要的话,我会找人传话的。”   需要?什么需要?   除了生理需要,宋磬声想不到如今的自己还能为姚湛空提供什么。   他心头一紧,一股说不上厌恶还是抗拒的情绪弥漫心底,一时间他的步伐都有些沉重。   他再天真也不会不懂那三人对他是什么感情,向导本来就是哨兵的最佳契合者,如果不出意外,成年后的他也将在那三人里选一个做自己的配偶。   他不抗拒这样的关系,但厌恶以这样的身份承受可能发生的事情。   但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他甚至连生命都无法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复活,之所以不吃不喝也不死,是因为他赖以存活的能量是系统提供的。   而系统的能量,是要靠剥夺天命之子的生命来获取的。   换言之,无论是为了复仇,还是为了继续活着,他都只有接近他们并杀死他们这一条路可走。   他没有后退的余地,只能在宋菱的带领下迈向厨房。   因是宋菱亲自带来的人,后厨里的帮工和三位主厨都待他很好,交代他的也是些轻省地操控机器的活。   可宋磬声还是适应得异常艰难。   先不论他活着的时候压根没进过厨房,缺乏基本常识,就说如今的科技也不是他认知里的水平了。   如今的时间线是他死去后的六年,而这六年正是帝国科技大跃步的时候。   老世家衰落,新贵族崛起,而那三个人,便是军、政、商三方的领军人物,崛起势头之猛,就连老牌贵族都要避其锋芒。   他们有他们的成就与使命,宋磬声也有自己的土豆要处理,他按照圆脸小姑娘手把手的教导,终于弄出了一份合格的土豆泥。 第006章   姚园和别处不一样,这里没那么多规矩,只要本分做事,都能得到应有的尊重和体面,所以厨房里的人提起姚先生倒也没那么拘束。   宋磬声这样的容貌和身段,又不擅长厨房里的活,还是宋菱亲自领来的人,其意图自然不言而喻。   除了圆脸小女佣,大家看他的眼神多少带点意味深长,厨师长更是直接将服侍姚先生用餐的任务交到了他手上。   没有客人的时候,姚湛空是不会特意来餐厅吃饭的,他的住处厅卧俱全,只需将餐车推过去,等他用餐结束再将残羹收拾好即可。   宋磬声默默接过餐车,在圆脸小女佣的陪同下往姚园深处走去。   饶是秋季,姚园盛开的花儿也不少,斗艳般地探着枝儿,甚至伸进了沿途的木廊两侧,挡住了宋磬声的餐车。   “等一下!”小圆脸叫刘桐,她拉住餐车,蹲下身轻轻移开了探来的花枝,顺势叮嘱宋磬声,“姚园没什么规矩,唯独一点,要爱惜这些花儿,如果随意攀折践踏,是会被管家赶出去的。”   宋磬声看了过去,见是些寻常野花,虽不解,但依旧点了点头道:“我记住了。”   在他的记忆里,姚湛空并不是什么喜爱饲花弄草的人,但此时的姚湛空和他记忆里的人相隔足足六年,有了变化也是正常。   短暂的插曲并没有在宋磬声心里留下什么痕迹,他和刘桐一前一后走着,七八分钟后,一座同风格的建筑出现在他眼前。   刘桐完成了带路的任务,剩下的事情就只能由宋磬声一个人完成了。   似是看出了他的紧张,圆脸小姑娘细声安慰道:“姚先生人很好的,你不用担心。”   宋磬声定了定神,向刘桐道谢后,推着餐车向前走去。   他这一路没有遇见任何人,除了定点来做卫生的佣人外,姚湛空的住所鲜有外人踏足。   他手法生疏地铺好了桌布和餐具,又将一人份的午餐一一端盘摆好,等将一切收拾妥帖,这才举步前走,去叫姚湛空用餐。   书房的门半闭着,里面传来说话声,宋磬声没有刻意放重脚步,因为他知道,不管他的动作是轻是重,S级的哨兵都能在第一时间听出他的动静。   果然,他不过走了三四步,在他接近书房的同时,里面也传来姚湛空那句:“好,日后再聊。”   系统悄咪咪地提示道:“跟他打电话的人就是任务者。”   宋磬声一心二用,一边轻叩书房门,道:“先生,晚餐已经备好了。”   另一边分神和系统交流,“你怎么知道?”   书房里传来一声应答,稳健而有节奏的步伐声随即向门口传来。   同时,系统也在他意识中回答道:“你知道的嘛,我们来自同一个主神系统,如果距离近的话,我能感应到他的行动。”   宋磬声不留痕迹地皱了皱眉,“那他们也能感应到我的存在?”   本来攻略这三个人的难度就够高了,要是还得从携带大量道具的任务者手上抢人,相当于给地狱级难度又加了层debuff。   书房门被推开,换了身家居服的姚湛空出现在了他面前。   宋磬声垂眸低头,一派温顺,“先生好。”   姚湛空倒也不意外,淡淡一声“嗯”后,先行迈步走向餐厅,宋磬声跟在他身后,边走边听听系统解释。   “这件事解释起来很复杂,但您放心,他们已经被主神剥离了大半能力,是检测不到您的存在的。”   这算是他和姚湛空第一次正式见面,今天的相处氛围也决定了他日后的路,所以现在委实不是和系统详谈的时候,宋磬声不再分神,答应了一声后就跟着姚湛空走进了餐厅。   他回忆着自己以前的待遇,照猫画虎地为姚湛空拉开了椅子。   “吱——”   椅子腿擦过木地板,发出一声刺耳的异响。   宋磬声身体微僵,觉察到头顶的视线后僵硬更明显。   姚湛空似笑非笑,“看来,宋先生不常做伺候人的活啊……”   宋磬声挤出笑容,“抱歉先生,没有下次了。”   姚湛空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倒也没再多说,只拿起刀叉安静吃饭。   见他开始用餐,宋磬声本打算按照刘桐的提示去佣人房等待,可他刚走一步,姚湛空就出声了,“过来坐。”   宋磬声心下微讶,但还是按照他的指示走向餐桌另一头,但姚湛空又说话了,他道:“坐我旁边。”   宋磬声依言落座,拉开椅子的时候留了神,这次没再发出声音。   从他刻意留神拉起椅子,到成功安静拉开,再到他转身入座时轻轻松懈的那口气,这一连串细微的动作全部落入了姚湛空眼底,让他的心不受控制地软了一瞬。   太像了。   实在是太像了。   若不是经年累月地观察和模仿,绝不可能连细节都如此相似。   能相似到这种程度,足见培养他的人投入了多少心血,耗费这么多精力弄出一个人,图谋的自然不是三瓜两枣,他要是再放任这人留在身边,恐会吃大亏。   但他死水一样的日子实在太无聊了,先不论“宋念生”背后的水有多深,单就他仿佛“定制”出来的一切就足以令他生出兴味。   他想到了阴谋,想到了和“宋念生”接触以来的各种细节,甚至连他出现时的情景都在脑中仔细回忆了一遍,可唯独没有去想那山上埋着的人。   他说了永别,当真就再也没有回望过,生生靠着意志,将关于宋磬声的一切掐死在了记忆里。   死去的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复活。   可活着的他总得继续往下走,困在回忆里毁掉自己,是最没用也最懦弱的死法。   他是个生意人,生意人永远走在权衡利弊、让利益最大化的路上,扑进回忆的沼泽是一条可窥见的死路,他自然会用尽一切手段自救。   而这六年光阴也已经证明,他自救成果斐然,如今面对这模子里刻出的同一张脸,他竟也罕见地觉出了点趣味。   他确实收了不少“礼”,可他将那些人养在后院的目的,并不是旁人以为的“在相似的人身上找慰藉”,他是真的在找宋磬声的替代品。   替代品和替身不一样。   他要喝水,杯子碎了,所以他又买了一个新杯子,这是替代品。   他不在意水,只想要那只碎掉的杯子,所以总在新杯子上找寻它的旧影子,这叫替身。   哨兵需要灵魂合一的向导,如果找不到,理智迟早会被紊乱的能量拖垮,沦为低智野兽。所以,他必须要找到新的向导来替代宋磬声。   喜欢那张脸,就奔着相似的面容去;喜欢那性格,就照着模板去寻人;何必为自己的堕落找借口。   那些“睹物思人”的深情,不过是还没找到更合心的替代者而已。既然想移情,又何故打着“追忆逝者”的旗号玩烂。   他见多了假模假样的深情,也因人性的自私与卑劣而感到安心。   他从不高估自己的品行,既然世人大多如烂泥,他又能好到哪里去?他们爱得了旁人,那便意味着他也能脱得了身。   死亡是无解的命题,追忆逝者更是终生都摆脱不了的伤痛,比起陷在淤泥里无望的等死,移情别恋反倒是重获新生的希望。   而相似度远超他人的“宋念生”,就是一个很好的过渡器。   可他心底还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挣扎。   它在质问他,“如果一切真如你所想,你为何会在初见宋念生时那般愤怒?为何会误听成‘念声’时,愤怒到恨不得将他扔下悬崖?念声念声,你是不想念?还是不敢念?”   那道声音拼命嘶吼,依旧无法唤醒意志如铁的姚湛空。   念与不念,那都是死人。   人死不能复生,他不想毁了自己。   他掌握着那么多人的命运,没道理会让自己的人生失控。   姚湛空闭眼又睁开,那点微弱的星火如被冷水浇灭,化作青烟一袅,再无声息。   自始至终,他用餐的节奏一秒没乱,呼吸的频率也未变分毫,他依然是商场上诡谲多变、笑里藏刀的诡狐,思绪一变,便是千万人命运的转折。   甚至连坐他身旁的宋磬声都不知道,不过一顿饭的时间,姚湛空看待他的态度已然巨变。   他规规矩矩地坐在姚湛空右手边的位置,尽管垂着眸,但眼角的余光依然能看到他正动作优雅的用餐。   一餐结束,宋磬声起身推来餐车,开始收拾餐盘。   姚湛空却没离开,只起身让开位置,默默看他动作。   事罢,宋磬声按规矩道:“先生再见。”   姚湛空站在窗边,背对着夕阳,明明整个人都在温暖的橙光里,可藏进阴影里的面部却有丝违和的忧郁。   宋磬声没有等来他的回复,但他也不在意,他二人身份不同,他必须守规矩,可姚湛空不用。   可当他即将迈出厨房时,却听姚湛空道了声:“再见。”   他的声音低沉而怅惘,似是刚刚回神。   宋磬声脚步一顿,转身又向姚湛空鞠了一躬,在他挥手后才推着餐车离开这座空旷的主宅。   夕阳的余光无差别地照在每个人身上,秋日的蜀葵在细风里晃动着身姿,花瓣随风微动,淡香融在风里,飘向宋磬声鼻端。   宋磬声不由驻足看去,只见颜色各异的重瓣花肆意开着,独特的造型蓦地唤醒了他脑海深处的某段记忆。   那时的他侧躺在草地上,身后是一人的怀抱,他呼吸着自由而清新的空气,有感而发道:“如果有下辈子,我想做野花!”   那人陪在他身侧,半抱着他做靠枕,声音温柔而沉静,搭着他的话引他往下说:“为什么?”   “娇花名贵,精心饲养才能活,一辈子离不得人的关注,哪日疏落了照顾便要死,可野花不一样。”   那人又问他:“哪里不一样?”   “哪哪都不一样。”他说完便去捂那人的嘴,“不许再问了!”   半抱着他的人微微笑了,在他手心似有若无地一碰,亲昵而宠溺,“好,不问。”   他那时不愿说,是怕说得多了暴露他渴爱而生的本性。   曾经的他就像是瓶中娇花,生性脆弱,惧怕孤独,用爱浇灌才能存活。   不似这漫山野花,有人爱也活,无人爱也活,只要扎根便能怒放,哪怕盛开在无人在意的旷谷,它也有孤芳自赏的傲气。   可他在死去的那九年里才知道,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下辈子,他都做不得野花。   野花有自得其乐的美丽和傲然,而他只会在无人在意的角落被孤独侵蚀腐化。   他生来就只能做飞蛾,是身如焰,从渴爱生,为爱而生,为爱而死。   但回忆毕竟只是回忆,宋磬声无声叹息,收回视线,再次推起了餐车。   说这些话时的心境已经变了,再忆起也没什么趣味,连那半拥着他、陪他看风景的人也记不清了。   他只依稀记得,那人向他做了承诺。   他做娇花,他便做饲花人。   他生于野地,他便做花旁的遮风挡雨的树。   他信了。   可他死后才知道,人本无来生,承诺只是说给活人听。 第007章   宋菱分配的活的确轻省。   下午七点,宋磬声已经结束了自己的工作,简单用罢员工餐后,他就回了管家安排的宿舍。   没其他事可做,他便和系统聊起了其他任务者的事。   宋磬声问道:“其他任务者的能力为什么会被剥夺?”   “因为他们背叛了主神。”系统义愤填膺道:“所有任务者都是死去的亡魂,因为执念过深所以魂魄不散,主神会挑选有天赋的灵魂赋予他们新生,而作为回报,他们需要前往各个小世界为主神夺取天命之子的能量。”   “但是,此方世界的三个任务者全都爱上了天命之子,他们不仅违约,还利用积蓄的能量切断了系统和主神间的联系,所以主神才将时光回溯到了一切刚开始的时候,只是……”   系统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讲。   宋磬声问:“只是什么?”   系统声如蚊蝇:“只是……只是小世界是有自己的运行规则的,容纳三个外来灵魂已经是极限,所以……所以……”   宋磬声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所以它没得选择,只能绑定我,是吗?”   “不是的!”系统急忙否认,“主神选择您,是因为您是唯一一个可以更改命运线的人,如果您复活了,那另外三位任务者或许就没有机会了。”   在系统的检测里,自听到它的解释,宋磬声的心情便直线下降,初出茅庐的小系统摸不清具体原因,还在宋磬声意识里疯狂踩雷。   “您不要气馁,我说得是真的,只有您才能打破既定的未来,您复活了,那三位就没有机会了。”   但它越解释,宋磬声的心情就越糟糕,小系统欲哭无泪,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它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宋先生,您……为什么不高兴?”   宋磬声深吸一口气,条理清晰道:“也就是说,在既定的未来里,他们可能会成为三对合法夫夫,对吗?”   “是的。”系统补充道:“但您出现了,时光回溯了,这一切还没有发生。”   系统的声音无辜而坦然,它不理解宋磬声的情绪源自何处,宋磬声也无法向AI解释自己内心的矛盾。   时光回溯的确抹掉了三年里发生的一切,可他无法将这三年当作空白,他甚至觉得自己像是横插在失忆爱侣中的第三者。   宋磬声情绪起伏较大,系统虽不明白原因,可还是默默叹了口气,道:“宋先生,虽然不知道您内心的想法,可这样一件小事就能让您心绪躁乱,您又怎么能完成后续的计划呢?”   它轻声提示道:“您的目的,是拿走他们的生命啊。”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宋磬声浑身一震。   是了,比起性命,他是不是第三者还重要吗?   宋磬声的情绪时刻处在系统的监控下,它自然清楚他为何如此,事实上他并不是唯一一个忘记自己复活任务的人。   人都是健忘的生物,尤其在重获新生之后,许多人都会在鲜活的生命里逐渐忘记死时的痛苦,甚至放弃复仇。   但主神不是来施善的,复活只是一笔生意。   拿货付款,天经地义,预支了货物却又想逃避责任的任务者,自然也要承担相应的惩罚。   新手系统在某些方面确有几分纯稚的可爱,但归根结底它依然是个为任务而生的AI,主神是它的创造者,也是它唯一的效忠者。   所以尽管不忍,它还是尽职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复仇的执念只有身在炼狱时才最深刻,如果宋磬声忘记,那帮他记起便是它的职责所在。   “宋先生,我很抱歉。”   系统诚恳致歉,宋磬声甚至来不及疑问,下个瞬间便觉得浑身似有电流窜过,他瞳孔放大,全身僵如雕塑。   他的灵魂被拽回过往无数个日夜。   山间无岁月,他已记不得自己在这山头飘荡了多久,尸骨方圆十米是他唯一的活动地,他看着日升日落,早已失去意义的时光在他身上镌刻下入骨的孤独。   生命的意义在于无数个庆幸为人的片段,可宋磬声的人生停在了十八岁,时光却拖着他枯槁的灵魂晃荡了九年。   无人见他,无人爱他,连风都能穿透他,定格在他身上的时光在此刻成了诅咒。   极致孤独会变成一种具象化的疼痛,胸腔内塞满的孤独化作吸血的蜱虫,时时刻刻啃食着他的脏腑,他抓挠着自己的胸膛,可触手却是空荡,他连触碰自己都做不到。   他想要嘶吼,想要尖叫,可数年无人沟通,他甚至忘了怎么说话,喊出的声音仿佛被拔了舌头的伥鬼,嘶哑难听,似哭似笑。   他是怎么生出恨的呢?   是滴落的雨穿透他不生不死的灵魂,而他早已忘了雨水滴在身上的感觉时,他生出了一点恨。   是他被困在十米之内的圆里整整九年,连这里有几根草都数遍,却依然要面对同样的循环时,他生出了一点恨。   是他看遍星辰与太阳,甚至忘了生而为人的感觉时,他生出了一点恨。   他是懦弱的,又是勇敢的。   他懦弱到不敢因为遗忘去恨,又勇敢到用孱弱的身躯护住了那三个人的性命,可时光磨掉了他生命里的一切坚强与脆弱,他被掏心挖肺的孤独折磨到疯癫,不断以头撞地,却同时被生与死抛弃。   他在时间的牢笼里被困九年,连疼痛都是一种奢望的时候,点滴恨意终于汇成滔天巨浪,彻底击溃了他的理智。   那恨意如燎原烈火,又如沸水淋身,烧光了他身体里爬满的蜱虫,烧得他的灵魂满是燎泡。   可它那般新鲜,那般热烈,滚烫的恨意烧穿了囚禁感知的牢笼,他终于在无望的生命里找到了一丝活下去的力气。   越恨就越痛,越痛就越有活着的感觉。   他日夜诅咒他们,恨不得生啖其肉,将他们挫骨扬灰。   他在爱里化为灰烬,却又在恨里浴血重生。   时光放缓步调,如同执锯的行刑者般缓慢地切割他的肉I体,就在恨意也濒临极限的时候,他终于被系统唤醒。   现实里的三分钟,是宋磬声饱受煎熬的三个月。   苏醒不过短短一瞬,宋磬声的额头和后颈便同时渗出冷汗,他脸色惨白,褪去血色的唇瓣哆嗦不停,麻痹的手脚有种难忍的痛痒。   系统吓了一跳,它知道这是惩罚,也知道这是必走的程序,可它不知道竟会对宋磬声造成如此严重的伤害。   宋磬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毫无预兆地瘫软在地上,像条被甩上岸的鱼一样抽搐起来,他大张着嘴费力呼吸,因痉挛而变形的手像鸡爪一样拧在身侧,喉咙里甚至发出了骨骼错位般的“喀嚓”声。   系统看着检测仪上乱窜的数值,慌乱成了一团,“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不断抽搐的宋磬声踢到了柜子,这点响动立即招来了隔壁佣人的注意。   宋磬声是佣人里的特殊存在,隔壁也收到过叮嘱,因此不敢马虎,听见异响便出门敲响了门,“念生,你没事吧?”   连续三声无人回应,他立即转身拿起厅里的电话拨向宋菱。   隔着电话听不清宋菱的吩咐,只见那男佣一声“知道”后立刻挂断电话,冲过去几脚踢开了宋磬声的房门。   这巨大的响动引来了许多人的围观,原本休息的人纷纷推门出来,离得近的一眼就看到倒在地上抽搐的宋磬声。   “嘶——”有人捂嘴惊讶:“不是中午刚来,怎么忽然成这样了,是不是有什么传染病?”   旁人扯了她一把,一个眼神对视,先出声的那个已经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宋磬声虽只来了一天,可一个宋菱就足以奠基他的地位,有没有传染病,都不是旁人能说道的。   男佣挥开围观人群,随手指了两个心细的女佣去做事,一个去向宋菱报信,一个去叫姚园的医生。   三分钟后,喘着粗气的医生到了,宋磬声的状态也不似一开始那么糟糕。   只是医生的脸色也谈不上好看,宋磬声被抬上担架,一场因他而起的骚乱也因此而止。   听到消息的宋菱并未赶去现场,她只远程拨了通电话,问了问宋磬声目前的状况。   医生道:“身体检测的结果非常正常,各方面数值也在健康波动值内,忽然抽搐痉挛不排除是精神方面的疾病,许是受了什么刺激导致的。”   宋菱皱了皱眉,冷言道:“做个脑部CT,再找个专业的人看看他有没有暴力倾向,顺便验个血,看看他有没有染上什么不该有的病。”   探明了宋菱的态度,医生心里有谱了,原先佝偻的腰背顿时一挺,姿态放松了不少,“好的,我立马安排。”   “对了,”电话即将挂断前,宋菱忽然叫住了医生,许是想到那张惹人心怜的脸,又或许觉得自己太过冷血,她还是软了声音,多叮嘱了一句:“仔细着些,别吓到他。”   医生刚挺直的背瞬间又弯了下去,隔着电话点头哈腰道:“是是是,我亲自安排,亲自监督。”   电话挂断了,被一帮人围拥着的宋磬声也终于醒了过来。   涣散的眼神毫无落点,耳边响起的询问声远的像在天边,宋磬声怔怔望着雪白的天花板,许久才回神。   系统一声爆哭,而后连声道歉,对不起三个字几乎被念到冒烟,半晌才换来宋磬声一句有气无力的“算了”。   他实在无法昧着本心说出那句“没关系”。   他被拖进最黑暗的记忆里生生熬了三个月,几乎要迷失在那里时,才被系统唤醒。   说不怨是假的。   可同时,再次经历的这三个月也像鞭子一样狠狠抽在他所剩无几的良心上。   不杀了他们,他的灵魂就会被流放,他将重新经历那暗无天日的日子,而这次不会再有人来拯救他,他的灵魂只会在无尽的孤独里腐烂。   想要彻底的新生,就要杀了他们,向主神寻求永生。   再者,如果没有他十八岁时的献身,他们三人又怎会有如今的风光?   杀了他们,也不过是拿回本不属于他们的东西罢了。   只有一点不同。   他为他们而死的下场是被遗忘深山。   而他们要是为他的新生殉了葬,那他必然不忘此恩,日日为他们三人上香供奉。 第008章   宋磬声自复活后,先在棺材里睡了一夜,又在医院躺了一晚。   夜色渐深,做完各项检查的医护人员也已散去,宋磬声躺在病床上闭眼小憩,识海深处却响起了几不可闻钢琴曲。   曲声微弱而悠扬,一听便是系统的讨好与试探。   它是自己唯一的合作伙伴,以后的路也要两人一同走,即便AI并不存在“翻脸结仇”这样的情绪,宋磬声还是顺着它的讨好给出了息事宁人的信号,“音量可以再大一些。”   “好嘞!”系统语调轻扬,要是身后有尾巴,估计正在猛晃。   宋磬声便在钢琴曲里闭上了眼眸,困意逐渐袭来,系统适时关了音乐,安静地陪他度过了第二个晚上。   次日一早,宋磬声被送回姚园。   也是这次送行,他才知道这间医院竟也是姚湛空的产业,医院就在姚园附近,除了为姚湛空提供服务外,接收的病人都是些达官显贵,在某种程度上算是私人场所。   姚湛空中午在外办事,并不回来,宋磬声无事可做,便帮刘桐一起做员工餐。   他生的好看,动作生疏但肯学,再加上年纪小,便格外讨人喜欢,哪怕没有宋菱的吩咐,也迟早混成厨房里的团宠。   员工餐分两种。   一种是普通佣人的,由刘桐等人轮班掌勺,其他人辅助。   第二种是提供给管家、居家助理和三位主厨等“高级服务人员”的,由六位副主厨轮班担任。   用过了午饭,宋磬声并没有回房休息,而是靠近了正在忙碌的许主厨,用怯生生的语调问她,自己能否帮上什么忙。   许主厨正在忙手里的工作,闻言便皱起了眉,她对自己的要求异常严苛,工作时最烦他人叨扰,转头的一瞬,拒绝之词已经到了嘴边。   可对上那双水润的明眸,嘴里的话却硬生生软了下来,“我不需要助手,不过……你要是想学,可以在旁边看。”   宋磬声眼神一亮,脸上带了笑容,他点了点头,退到了一旁。   姚湛空爱好甜食的事情算是秘密,他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从不允许自己有过于明显的偏好,越是爱好什么,就越会在那一方面严格苛求自己。   他的人生就像一棵精心修剪的大树,任何多余的枝桠都会被他毫不留情地修剪掉。   可他毕竟是人,只要是人,就无法时刻压抑自己的欲望,而在宋磬声有限的手段里,甜食或许是条捷径。   不苟言笑的许主厨搅拌着容器里的巧克力液,将一旁的宋磬声当作了空气。   但他早听过许主厨难接近的名声,开口前已经做好了受冷遇的准备,因此也格外耐得下性子。   旁人都说许主厨的反差格外明显,她做着最甜的食物,板着最严肃的脸,不过这份严肃在宋磬声亮晶晶的眼神底下逐渐破功。   不到五分钟,沉默便被打破,许主厨的一句“把白壳鸡蛋拿过来”,算是变相允许了宋磬声的参与。   有了开头这一声嘱咐,余下的交流便自然多了,她边做边讲解,将自己不外传的窍门和秘技一一告诉了宋磬声。   宋磬声不仅听得认真,上手也很快,许主厨甚至让开自己的位置,让他实操了好几次。   这要是被厨房里的其他人看到,估计要惊掉下巴了,许主厨是个严肃又认真的人,事少能力强,唯一的怪癖就是不让人触碰自己的厨具。   可新来的宋磬声不仅得了她的指点,还轻而易举地碰了她的厨具,甚至让此时的许主厨产生了真有这样一个小徒弟也不错的念头。   非做饭时间,厨房里没有外人,宋磬声和许主厨一同度过充足的三小时,期间烤了不少小饼干,这些都是为几日后的聚会准备的。   “聚会?”宋磬声问:“在那里呀?姚园吗?”   无需刻意伪装,十八岁的宋磬声本就是无忧而明媚的,他眨眼看人的时候,你会觉得自己浸入了一汪春日的清泉,没人舍得伤害这样一份纯净,许主厨也不例外。   她开始犹豫,甚至后悔自己随口提起的话头,可即便今日的她打岔绕过这一话题,不知情的宋磬声也必须要面对那场宴会。   思及此,许主厨斟酌着用词,想将这件事对宋磬声的伤害减缓至最低。   “是在姚园,每月初都会举行一次,宴请的……”“宴请”这个词好像太正式了,许主厨不大看得起他们,所以改了形容,“来参加都是后面那两排别墅里住着的人,他们人多,唱唱跳跳的,也挺热闹的。”   宋磬声来此的目的明明和别墅里那些人一样,可短短三小时接触已经让许主厨的心偏到了玛利亚娜海沟。   她将宋磬声看作I爱慕先生的小可怜,而后院那些花瓶则是居心叵测的势利者。   喜欢蛋糕的许主厨对和甜食一样美好的宋磬声充满了怜爱,“不要将他们放在心上,没人比得过你。”   宋磬声吃了一惊,虽不明白状况,可他还是冲着许主厨扬起了笑脸。   系统在他脑海里轻声提示,“许主厨口中那些‘唱唱跳跳的人’可不是什么戏子,是这些年间,其他人送到姚湛空身边的人,他们每个人都有和你相似的地方,如果将所有的相似之处融合在一起,怕是比‘现在的你’还要像‘过去的你’。”   宋磬声一边挂着人畜无害的笑脸和许主厨一起包饼干,一边和系统沟通,“所以,每月都让这些人聚在一起的目的是什么?怀念?还是找替代品?”   “不清楚,”系统道:“我对世界线的掌控来自主神的信息递送,而主神也只能看到实际发生的事情,我们检测不到天命之子的心理活动。”   系统除了复活他和折磨他之外,能提供的用处真的少得可怜,可宋磬声也没法怪它。   系统绑定他的时候就说了,新生的宿主只能绑定初始系统,而系统的能力是要靠宿主汲取的能量来提升的。   系统无用,说到底也是他一事无成。   但湛空养着这一园子“替身”的目的于他而言非常重要,他必须搞清楚姚湛空的目的,才能发挥自己这副躯体的优势。   胡乱猜测并不能得出有效信息,他必须亲眼看到姚湛空和他们的相处模式,才能知道这些相似的容貌对姚湛空而言意味着什么。   而在这场宴会开始之前,他首先要面对的是姚湛空下午的这餐饭。   和昨日不同,今天的晚餐是双份的,宋磬声将餐车推去主宅的餐厅时,甚至看到了餐桌上提前醒好的红酒与两只高脚杯。   是有人来吗?   宋磬声在心里默想,手上依然有条不紊地布置着。   今日的姚湛空并没有等他来请,宋磬声掀开最后一道菜的盖子时,身后也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宋磬声从容转身,微一鞠躬,“先生好。”   姚湛空个高腿长,一步顶宋磬声一步半,等他鞠躬站直,姚湛空已经走到餐桌旁,他拉开了主位右侧的椅子,淡道:“坐。”   而那张椅子前面,就是一只高脚杯和它底座旁斜放着的白玫瑰。   宋磬声还不至于蠢到看不清局势。   今日双人份的晚餐,有一份是他的。   他解开身前的扣子,脱下那件半正装半休闲的黑色侍者外套,外套下面是同色的马甲和白衬衫,明明简约到没有任何纹饰,可穿在宋磬声身上就有种高定般的服帖与优雅。   姚湛空擅长欣赏美人,更擅长欣赏和宋磬声相似的美人,眼前的模仿者虽是个赝品,可没有一处不和他心意,这让他临时做出的“共进晚餐”的决策都变得更加正确。   用餐时,除了姚湛空偶尔一声“请”、“尝尝”、“味道怎么样”外,他们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偶尔视线相对,二人脸上都是淡笑,一顿饭吃得像是按头赴约相亲宴,客气有余,熟络不足。   不过这只是宋磬声单方面的想法,另一头的姚湛空表情淡淡,可偶尔望向宋磬声的视线里,却掩着不易觉察的放松与柔和。   这片刻的舒适对姚湛空来说已是难得,单就这一顿晚餐,宋磬声就已经具备了留在这里的资格,只不过他自己不知情罢了。   宋磬声掌握的信息太少,摸不清姚湛空如今的状态也正常,可饶是缺失如此多的消息,他还是猜对了一点。   只要是人,就有松懈的时候。   哪怕是克制到了极致的姚湛空,也会有那么一刻想要贪恋记忆里的温柔。   他起身倒了两杯酒,率先举杯往餐厅外走去,迈了两步后他脚步一顿,显然是在等宋磬声跟上。   宋磬声从善如流地跟在他身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保持佣人该有的距离,而是和他并肩外走。   这顿饭吃了很久,久到远超平日的时间,他们走到露天偏厅时,太阳已经落山了。   两只藤椅背靠着内屋的落地窗,椅间是一方小几,两只高脚杯先后置于竹制茶几上,宋磬声和姚湛空依次落座。   姚湛空不说话,宋磬声便也陪着他沉默。   二人时不时啜饮杯中红酒,视线一直落在远方。   开阔的视野尽头是金红色的光,随着时间流逝逐渐过渡转白,等太阳彻底落山后,天际恢复了淡蓝,而远离太阳的高空已经染上了墨色。   不过是一眼览尽的景色,竟也有如此绮艳的色彩变换,平日忙碌于生活的人怕是要看痴了,可宋磬声早已厌腻,之所以装作颇有兴致地静观,不过是为了讨姚湛空的欢心罢了。   谁能料到奸狡诡谲、城府沉迷的姚湛空,独处的时候竟是个喜欢对着天际放空发呆的人呢。   旁人得了近身的机会,只会一刻不停地与他攀谈,哪能让场子冷到这个地步,所以这件事除了宋磬声外,根本无人发现。   宋磬声的有意为之,落在姚湛空眼里便是歪打正着的识趣了。   他视线未移,话却是对着宋磬声说的,“告诉送你来的那位,明天上午十一点,姚氏集团顶楼,我可以为他留出十分钟。”   话里的意思,是要回“谢礼”了。   宋磬声半天不说一个好字,姚湛空挑眉侧目,却见他窝在藤椅上,阖着眼,微勾着唇角,气息均匀,似是做了美梦。   半天不吭气,原是睡着了。   姚湛空嗤笑一声,说不出心底是个什么滋味,他既没有将人叫醒,也没好心到替他盖条毯子,他只悠悠地望着天边的颜色,将自己的思绪沉溺进了逐渐幽深的夜色。 第009章   宋磬声并没有睡着,他这副身躯本就不似正常人,不呼吸都可以,遑论简单调整一下呼吸的频率。   十分钟后,姚湛空的手机响起,宋磬声装作被吵醒的样子,揉了揉眼睛,从藤椅上站了起来。   再看姚湛空时,他已和从前无异,俨然将宋磬声看作最普通的佣人。   他的态度变了,宋磬声也随即摆正了自己的位置,落后一步,跟在姚湛空身后。   二人在半道进入分岔口,姚湛空去了书房,宋磬声回了餐厅,他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后,推车餐车安静地离开了主宅。   又是一夜平静。   宋磬声本以为短时间内,他和姚湛空的关系没有进一步的发展机会时,宋菱敲响了他休息室的门。   宋磬声将门打开,礼貌问好,“宋管家好。”   “嗯,”宋菱一见他,端正清冷的脸上就带了笑,甚至将正事后放,先关心起了他的身体,“今天感觉怎么样?需要去医院做个详查吗?”   宋磬声摇了摇头,道:“我很好,谢谢您的关心。”   这么多年,宋菱也算见识了不少人,在她眼里,“宋念生”的乖巧与安份就是他最大的加分项,她看得出来,他眼里没有野心和欲望。   宋磬声当然没有野心,金窝银窝里养出来的凤凰怎么会贪图那些俗物,他要的,是宋菱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宋菱和一直呆在姚园处理内务的吴管家不同,她手里是有实权的,除了打理宅务,她还负责姚湛空生活上的琐事安排。   而她今天来的目的,就是按照姚湛空的吩咐,带宋磬声去赴宴。   她一挥手,身后十数人已经“唰”地站成了一排,成排的高定西装被推到宋磬声眼前,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人拉出房门。   来人毫不客气地在他身上乱摸一通,随后报出了一大堆数据,她身后的两个女孩立即扑进衣架中翻找她要求的服装。   造型师抬指挑起了他的下巴,挑剔而刻薄的眼神终于落在了宋磬声脸上,可这一次,一向毒舌的康斯坦丝却找不出任何贬低他的说辞。   她哑舌一瞬,而后迅速回神,一挥手便推翻了之前所有的计划。   数十套刚刚离开衣架的高定又被重新挂了上去,康斯坦丝右手挑着宋磬声的下巴仔细端详,左手一抬,便有人将手机置于她掌心。   她熟稔的拨出最近通话记录里的第一个号码,张口道:“于仙儿,你要的缪斯,我找到了。除了他,没人能穿出你作品的灵魂。”   听见这话的宋菱也吃了一惊,宋磬声或许不认识什么于仙儿不仙儿的,但这个名字却代表着时尚圈最耀眼的新星。   很快,这位大牌设计师就亲临了这方小小的佣人房。   名叫于仙儿的男人是个瘦小而沧桑的中年人,他穿着随意,朴素的像是大街旁卖水果的农人,怎么也看不出设计师的影子,但他手里那套令人惊艳的衣服又的确是他的作品。   宋磬声也是在亲眼看到这套衣服时,才明白康斯坦丝为什么会说这件衣服无人能驾驭了。   抛去它奇巧的造型与华美的钉钻不提,这抹春日最脆嫩的薄新绿,还真不是一般人能上身的。   这颜色最挑身段和气质,明艳大方的模特穿不出它的清新与含蓄,妩媚妖娆的又会显得它媚俗,含羞青涩的模特却又少了分明媚。   挑挑拣拣下来,于仙儿竟找不到一个能将这件衣服穿出去的人,但今日,他看到了宋磬声。   虽知道康斯坦丝肯定有多么难得,可在真正见到宋磬声之前,他还是对不同风格的审美感到犹疑。但在见到宋磬声之后,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让他换上这件衣服了。   两个灵秀的女孩簇拥着宋磬声进了他的休息室,一人手脚利落地脱去他的上衣,另一人则开始拆封于仙儿带来的衣物。   九年前的宋磬声吃饭穿衣都是有人伺候的,他坦然张开双臂,任由两个女孩儿在他身上动作。   这件衣服形似长袍,寸金寸锦的云锦服帖地包裹着修长的身躯,细小而繁复的钉钻闪烁着低调而奢华的光芒,细节处无不流转着含蓄的美。   纤薄的背,不堪一握的腰,修长笔直的腿,还有如天鹅般线条优美的颈,近乎完美的身体条件却都比不上他眼眸里的一汪春波。   两个小姑娘几乎看痴,怔愣许久才回神去推门,大门一开,又是一片抽气声。   于仙儿更是夸张地连退两步,大瞪的眼底充满了惊叹与动容,就连康斯坦丝都词穷了,半天只憋出一个“好”字。   回神后的于仙儿大手一挥,直接将这件几十万的衣服送给了宋磬声。   他不缺钱也不爱钱,毕生追求不过是让每一件作品都拥有灵魂,宋磬声做到了,它便是他的了。   宋菱本以为宋磬声会拒绝,可他只是含笑道谢,坦然收下了这件礼物。   他的态度让于仙儿更加开怀,随手又从康斯坦丝的高定堆里扯出一件三十多万的纯白皮草,亲自将它披到了宋磬声的身上。   厚重的披风垂坠感十足,行动间又能看到飘荡的嫩绿裾边,整体有种白雪覆春的美感,郁郁生机中又多了两分冷寂与高雅,成了另一种移不开眼的美丽。   “很好。”于仙儿替自己拍了拍手,又对康斯坦丝说道:“算我账上。”   “免了,不差这点。”康斯坦丝白他一眼,随后又看向宋菱,“确定还要加面罩?这样的美人被遮了脸可太可惜了。”   宋菱已经从一系列变故中回神,她平静地笑了笑,一句话封死康斯坦丝所有的疑问,“姚先生要求的。”   新崛起的圈子或许不知道宋磬声这个人,可上流社会的人基本都听过他的名号。   姚湛空在自己的园子里养养情人、逗逗闷子也就算了,要真将和宋磬声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带出去,怕是当晚就要炸锅了。   康斯坦丝不再多话,挑了三样面具在宋磬声脸上比划了两下,最后定了白蕾丝材质的面罩,这样一来,宋磬声露出的就只有下半张脸了。   宋菱满意点头。   接下来便要做成套的妆造了,宋菱和宋磬声约了个时间便又离开,于仙儿也被一个电话叫走,佣人专用的客厅里便只剩下宋磬声和康斯坦丝的妆造团队了。   即便有面罩遮掩,康斯坦丝还是在这张精雕细琢的脸上上了淡妆,无关旁人怎么看,她从不允许自己接手的作品有任何瑕疵。   宋磬声任她动作,却听康斯坦丝问道:“考不考虑做我的造型模特?”   她不会看不见宋磬声身上的佣人服,也知道宋菱雇她来做造型的目的,所以她也很清楚宋磬声的定位:一个假借佣人的身份接近姚湛空的角色。   只是这个佣人真的做出了点成绩,竟能让姚湛空带他出现在宴会上。   要不是宋磬声气质罕见,格外和她心意,她才懒得劝他回头,“你应该清楚姚先生的手段,跟了他,你能落得什么呢?他是S级的哨兵,将来一定会遇到契合的向导,哨兵和向导的契约一结缔,旁的人就再入不了他的眼了,你又何必拿着竹篮去打水呢。”   “谢谢您的好意,可我只是个佣人,除了在这里干活,我哪儿都去不了。”   在康斯坦丝看来,宋磬声温柔的语气丝毫不影响他执迷不悟的态度,她恨铁不成钢地说:“真要吸引男人的注意力,也该像‘叶颂桦’一样做出点实实在在的成绩,这才是靠魅力吸引人的手段,你窝在这里当佣人,离他再近,也不过是个佣人。”   系统适时提醒,“‘叶颂桦’就是任务者之一。”   这还是宋磬声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见任务者的名字,不用伪装也有好奇,“叶颂桦也是造型模特吗?”   “不是,他是草根出身的野模,靠自己的实力走上了国际舞台,是目前风头正劲的模特之一。”   康斯坦丝以为自己成功激发了他的斗志,再接再厉地鼓励道:“像他这样的出身,原本是没有接触姚先生的资格的,可他偏偏靠着自己成了姚氏娱乐的红牌之一,陪着姚先生出席了好几场宴会,退一万步说,即便离了姚先生,他也是新星模特。你呢?在这里当佣人能有什么出息?”   系统再次补充:“主神系统里有很多剧本,草根逆袭也是高热人设之一,由于形象积极正向,又能在搞事业的同时和目标人物拉近关系,算是比较容易斩获好感度的方式。”   “唉。”宋磬声叹了口气,他的脸已经注定他见不得光了,能走的路甚至不如外人多。   他这声叹息落在康斯坦丝眼里便是失落了,可她还没说话,就听宋磬声道:“我和旁人不一样,我没有那么多选择,姚园是我唯一的去处。”   他说真话的目的,一是为了回馈康斯坦丝的真心,二来也是想为自己埋个退路,若是姚湛空这一关始终攻不破,那他也得寻求别的路子。   康斯坦丝见多识广,宋磬声的一句话在她心里衍生出了无数种解读,她神情复杂地望着宋磬声完美而稚嫩的面容,既有怜惜又有沉痛。   二人间一时只剩沉默。   等妆造完成,也到了宋磬声和宋菱约好的时间,康斯坦丝提前离开。走之前,她如宋磬声所愿般留下了自己的私人名片和一句承诺。   她说:“如果有缘,可以打电话给我。”   宋磬声接下名片,随后向康斯坦丝奉上笑容,眼里恰到好处的怅然若失替他加分不少,一时间康斯坦丝心底的遗憾更重。   名片被宋磬声妥帖收好。   他并不觉得自己一定能用上这张名片,但对人脉网一片空白的他而言,每个角色都意味着一种可能,只有底牌够多,他脚下的路才能越广。   而康斯坦丝,就是从姚园分出去的第一条岔路。 第010章   康斯坦丝走后十分钟,宋菱派来接人的司机也到了姚园的停车场。   这里野花蔓蔓,肆意生长,留给行人的石子路倒是不少,但没几条可供车行的大路,宋磬声从住处步行了十多分钟才到停车场。   谈判桌是签合同的地方,真正的生意,往往是在衣香鬓影的宴会厅里谈成的。姚湛空这样的人物,每日缠身的俗事不少,参加的宴会就更多了。   司机载着他前往姚氏大厦的地下停车场,三十分钟后才等来姚湛空。   相较于宋磬声从头到脚的精致,姚湛空的打扮就随性松弛得多。   宋磬声和他一同坐在后排,等他进来时稍稍往后一缩,主动问候,“姚先生好。”   “嗯。”姚湛空似乎有些疲惫,他捏了捏鼻梁骨,短暂闭眼小歇后,这才睁眼看向宋磬声,“看来,今晚的风头是你的了。”   他的赞美似乎是真心的,可态度又十分散漫,宋磬声没有多话,只微微一笑以示回应。   谈话间,已经隐约可见高耸入云的的酒店建筑,车辆停在金碧辉煌的门前,门口的侍者小哥忙迎上开门。   姚湛空长腿一迈,周遭镁光灯就开始劈里啪啦地闪,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西服,随后抬手邀出了车里的宋磬声。   宋磬声一出场,娱记们的快门按得更勤,他被一片白光闪得眼晕,下意识闭了闭眼睛。   他和姚湛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尺,对方自然发现了他的不适。   姚湛空一眼看去,目无压迫,可娱记们却不约而同地停了手里的动作。   宋磬声对此一无所知,他只觉得闭眼再睁开,那些扰人的快门声就已经清净了。   姚湛空绅士地抬起手臂,而他也极有分寸地挽了上去。   宴会厅里宾客云集,高朋满座,弧形的吊顶下是巨大的水晶灯,金色的香槟瀑布一刻不停地烧着钱。衣着精致的小姐绅士们举杯攀谈,同风格的金色壁画成了最不起眼的点缀。   姚湛空入场时,宴会里的人已经齐了大半,攀谈声短暂一滞,随后掀起更热闹的声潮。   够资历的人已经凑到跟前了,而不够格的人讨论的也是姚湛空,他不是宴会的主人,却依然是话题的中心。   而身为姚湛空的男伴,即便宋磬声披着麻袋,照样也能吸取大部分目光与议论,况且他遮着脸都那般出众。   被围拥着的姚湛空四两拨千斤地绕开了老油条们的陷阱,右手不知何时揽上了宋磬声的腰,姿态亲密却不狎昵,只松松搭在他腰侧。   人潮分散至两边,宴会的主人如分海的摩西般自人群中走来,他已年老,但精神矍铄,手中的木制拐杖上盘踞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金色长龙。   宋磬声明显感觉到姚湛空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硬,可这抹异常消失得极快,倒像是他的错觉。   人群里的窃窃私语不知何时停了,似有若无的打量在老人和姚湛空之间来回飘忽,无声的暗流涌动在他二人间。   随着老人走近,硝烟味越浓。   拐杖拄地的声音越来越近,越往前走,老人的脸色也越难看。   老一辈的贵族已经没落了,他吃罪不起冷落姚湛空的后果,只能亲自来迎。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姚湛空要真站着不动受了他的亲迎,也算将他的面子扔在地上踩了。   好在最后几步时,眼带睥睨的姚湛空终于动了,之前的僵持与硝烟霎时散去,摆足了架子的姚湛空揽着宋磬声三步上前,率先伸手,道:“宋老贵人事忙,你我倒是好久未见了。”   姚湛空的主动令现场气氛一松,老人大笑出声,他回握着姚湛空的手,道:“我是退了休的人,整日喝茶看花的,哪来什么忙事,倒是姚先生行程紧,几番邀约也凑不来一桌。”   宋老……   这偌大的帝都城里,有几个姓宋的能被姚湛空称一句宋老?   宋磬声不由望去,仗着有眼罩做挡,他细细打量着那张陌生而衰老的脸,终于看出了一丝熟悉的痕迹——这是他二叔,宋汉章。   六年过去,他竟然像老了二十岁。   想来,宋氏这几年是真的不好过。   宋磬声心绪复杂。   宋汉章是他父亲的二哥,也是宋家家主,今日的宴会若是姓宋,他父亲是否也会出席?   父母对孩子的爱或许是有条件的,可他对父母的爱与期待却是生来就有的。即便这份感情被十八年的利欲熏心磨了个干净,可不见还好,若真遇见了,难免再伤心一回。   正巧这时,宋汉章说要为姚湛空引荐一人,宋磬声的心先是一紧,见到来人又是一松。   十八九的少年与宋磬声有三分相似,白色西装上别着一枚向导徽,白色十字架下面是五颗奶油色的五角星,只一个徽章便点明他A级向导的身份。   宋汉章笑着招呼道:“庆生,快来问人。”   来人的名字被念出。   宋磬声呼吸一滞,姚湛空的目光也陡然变得锐利。   宋汉章似是对这一切毫无所觉,依旧将那孩子拉到身前,既是安抚也是鼓励,“别害羞,姚先生还抱过小时候的你呢,不记得了吗?”   姚湛空已经彻底冷脸,他将身侧的宋磬声玩物似的一推,语气微讽:“那个叫‘庆生’,这个叫‘念生’,凑在一起倒也勉强能拼出个人样来。”   一个是空有容貌的普通人,一个是能力匹配的A级向导,凑在一起怎么不是一个“宋磬声”呢。   “宋老,这一招别人做得,您做不得。”姚湛空重新揽住宋磬声,随意而轻慢地把玩着他如玉般的手指,看向宋汉章的眼神却含着戾气。   “旁人送花瓶,我摆着观赏就是了,可您要这么做,就真的是在吸他的骨血了。”   这个“他”指谁,自然不用明说。   他们挨得近,姚湛空声音又轻,可周围的人全在屏息凝神听他二人对话,又怎会错过姚湛空话里明晃晃的排斥。   当局的和旁观的全都愣住,谁也琢磨不出姚湛空真正的心思。   早些年的姚湛空是有向导的,可惜佳人薄命,早早死了,姚湛空也颓靡了好一阵。   偏他这人琢磨不透,没什么明显的爱好,送什么礼都只能得来一句“不错”、“尚可”之类的评语。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送了个活似“宋磬声”的人过去,一把豪赌赌得“送礼者”盆满钵满,也赌出了姚园里那一后院的人。   这股风自然也刮到了宋汉章耳边。   自从宋家小辈里又出了个A级向导,宋老暗地里就开始动作了,先是带人做了容貌上的微调,又以旧名寓意不好为由改了名。   一番忙活,终是在宋庆生十八岁生日宴上邀姚湛空露了面,渴盼通过这次见面缔结一段好姻缘。   可谁知姚湛空这么不识趣,竟当众打了他的脸。   A级向导可遇不可求,况且还是地位超然的宋家子,就算没了姚湛空也是众人争抢的香饽饽。   要不是姚湛空对宋家的商业吞并已到了遏喉的地步,宋老也不会自降身价,急成这个样子。   可凭什么旁人做得,他做不得?   莫不是姚湛空刻意下他面子?   姚湛空确与他有仇,可他驳回这人的缘故却非如此。   他看出了宋老脸上的不解,为了避免日后再发生这样膈应人的事,他索性直言道:“所有人都可以借助他的亡荫在我这里获得好处,唯独你不行,宋家不行。”   他伸手掸了掸宋老肩上不存在的灰尘,姿态闲适地俯身,压低声音,用极为阴鸷的语调一字一顿道:“你们欠他的,我会一点一点讨回来,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而是以你们的财富,你们的鲜血,你们宋家上下所有逃不开关系的人的命。   话未说尽,但宋老已经听出不死不休的恶意,可当年那事他做得隐晦,姚湛空怎么可能知情?   如果他真的知情,又怎么可能放过宋家?!   宋汉章两股战战,脸色惨白,几乎软倒在地,却被姚湛空钳住胳膊,死死定在原地。   他轻如耳语地低喃出最后一句:“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宋老,我在地狱等着你。”   语毕,他直起身体,重新挂上风轻云淡的笑容。顺便还帮宋汉章整理了一下变形的衣袖,上面的手印淡去,可宋老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他的声音很低,大厅又太过空旷,空灵的琴音在厅内回荡,就连在他身侧的宋磬声都没听清他的话。   他只觉得身侧的姚湛空一直言笑晏晏,可他二叔却像见了鬼一样脸色惨白。   再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姚湛空再次握住宋汉章的手,宋老下意识想抽,却敌不过姚湛空的三分力气,只能一脸惶惶地任他握住。   “宋老的面子我还是要给的,可行程排得紧,”他抬手看了看价值连城的腕表,佯装抱歉道:“不巧,半个小时后是市长幼子的百日宴,实在马虎不得,先走一步,改日再聚。”   他往厅外走,众人便呼啦啦涌上来相送,一厅的人瞬间空了七七八八。   偶有几个留下的也面带犹豫,望向大厅里的宋老,又回转视线看向离开的姚湛空,即不敢拂了宋老的面子,也不敢得罪姚湛空。   还是姚湛空大手一挥,一句“不必相送”解了他们进退两难的困境。   宋磬声专心扮演着花瓶,跟随姚湛空出了宴会厅,上了车。   只是这一路却越开却僻静,委实不像赶赴下个场子的路,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他们依然在路上。   远远的,宋磬声终于看见了目的地的标识。   原来是靶场。 第011章   “砰砰砰砰砰!”   连续五声枪响,炸得宋磬声下意识捂住了耳朵,而持枪站立的姚湛空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稍一停歇,又是炸耳的五声枪响。   十发子弹一次统计,靶场的工作人员一路小跑,取下靶纸一脸谄媚地向姚湛空道喜,“神了!十枪命中,可只有靶心有个洞。”   意思是连续十枪击中了同一个地方。   姚湛空的脸隐在夜色里,沉沉郁郁看不清表情,工作人员一无所觉,还在夸张地献媚,“我要是有幸得到这张靶纸,我一定给他放相框裱起来,逢人就炫耀是我们这里出的成绩,我……”   “这里不需要你了。”姚湛空的态度尚算温和,但居高临下的俯视里,透着一股森然的冷意。   小哥下意识噤声,随后讪讪地点了点头,溜着墙边走了。   人还未彻底离开,姚湛空再次端枪射击,“砰”地一声响,走了十几米远的小哥差点吓得跳起来。   宋磬声估摸着他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遂拆了件全新的隔音耳罩,戴在了耳朵上。   耳罩一戴,枪声就远了。   姚湛空身上乌云般积压着的沉郁在寂静里更加明显。   宋磬声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只觉得他好像越来越难懂了,和小时候的样子差了十万八千里。   系统无意偷听,只是宋磬声既在心里默念出来了,想必也不忌讳是否被它听见,再加上好奇作祟,系统忍不住问:“宋先生,姚湛空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宋磬声其实不大记不得了。   小时候的姚湛空、少年时期的姚湛空,都已经被九年里的疯癫给冲淡了。   他唯一能清晰忆起的,是很多年前,被迫变成兽型的姚湛空。   那是只濒死的狐狸。   一只丑了吧唧的小黑狐狸。   “巴掌大,还斑秃,一身枯黑的杂毛,瘦成了皮包骨,全身看得过去的只有那双眼睛。”   金色的,圆溜溜的,噙着水雾,可怜又倔强地望着他。   他时一心软,就把兽型的姚湛空塞进怀里偷偷带回了卧室,避开所有人的耳目,用自己新生的、孱弱的向导之力,修补着它濒临碎裂的兽纹。   一开始,他是打算将姚湛空藏到衣柜里的,可被霸凌过的小狐狸似是受了什么刺激,光线一暗就开始“吱吱”乱叫。   他没办法,只能将它放到另一只枕头上。   小狐狸死要面子,修补兽纹的时候痛到极致也不吭声,只用力抓挠着地面,指甲都断了好几根,可他还是死撑着,甚至把渗血的爪爪藏在了瘦弱的肚皮底下。   他那时,多心疼它啊。   一看到它有气无力趴在地上的样子,他就忍不住掉眼泪。   小狐狸听见了他的呜咽,挪了挪虚弱的身体,侧头轻轻舔了下他为它梳毛的手指。   粉色的小舌头还很嫩,略带一点温度和潮湿,轻轻刮过他的指腹,像触碰到了果冻。   它不要他难过。   为了自己难过也不行。   所以后来的小狐狸,再痛也不会表现出来,它只会用粉嫩嫩的小舌头舔舔他,告诉他自己很好。   但是时光是最残忍的刽子手。   它能撕碎永恒,也能碾碎执念,它总是把最好的都摆在你面前,然后让你亲眼看着它衰亡。   宋磬声并不会因为回忆而动容。   因为他记忆里的小狐狸和眼前的人差距实在太大,大到他根本没法将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他眼前的男人一身剪裁高级的西服,逆天的长腿包裹在西装裤下,右手持枪,左掌托举,平举的双臂微微拉高了衣服,露出劲瘦而有型的腰线。   他有着男人女人都想犯罪的身体,可在宋磬声眼里,这样的风姿却远及不上小狐狸那一身嶙峋的瘦骨。   记忆和现实在这一刻彻底分裂,他的世界被划开沟壑。小狐狸是小狐狸,姚湛空是姚湛空,他已经彻底将两人分开。   他和小狐狸一起死在了十八岁那年。   现在活着的,是欠他一条命的姚湛空。   弹药匣已经空了,姚湛空好像也没有继续的意思,他击空最后一发子弹,放下手枪后转过了身。   宋磬声摘下耳罩,微笑着等待姚湛空走近。   许是今日情绪起伏过大,又或许是与宋老的见面刺激到了他心底深埋的记忆,姚湛空走了半步后顿住,一时竟不敢往前迈步。   天色已暗,可他的眼睛仍能看清一切细节。   他能看到“宋念生”被微风吹起的头发,能看到他唇角似有若无的淡笑,甚至能从他的眼眸里找到独属于宋磬声的温柔。   只是想到那个名字,他心口就传来钻心的剧痛,痛到他呼吸停滞,肺腑俱碎。可他习惯了忍耐,所以在宋磬声眼里,他不过怔了数秒,便又恢复了平常。   “走吧。”姚湛空走到他身旁,和他并肩外走,迈步的速度迁就着宋磬声,氛围像极了情人间的散步。   “先生,”宋磬声不想放过任何一次拉近关系的机会,他脸上挂着拘谨的笑,小声道:“今天谢谢你。”   姚湛空的声线是温柔的,甚至能听出几分纵容,可他眼底却没有一丝温度,“哦?谢我什么?”   “谢谢你带我出门,我很喜欢。”宋磬声笑了笑,很真诚地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外出了。”   他演技拙劣,刻意说谎反而会被姚湛空看穿,所以半真半假的尺度最好拿捏,既有七分真诚,又有三分余地。   似是没想到这个答案,姚湛空微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恰逢走到车前,他绅士地打开车门,抬手垫在车门框上,道:“喜欢出门,以后就多带你出来。”   宋磬声浅笑着与他对视,道:“谢谢先生。”   姚湛空只是笑笑,眼角眉梢都是浑然天成的风流,话里的可信度都弱了三分。   这一下午,从试衣打扮到参加宋家的生日宴,再到姚湛空中途离场打了近一个小时的枪,三件事折腾下来,天边的微星已经开始闪烁了。   宋磬声以为这趟总要回去了,可过了几条大道后,司机将车停在了一家星级饭店前。   姚湛空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既然开心,总不能让你饿着肚子回去。”   宋磬声微微一愣,随后笑着道谢。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几百米的高空下是灯火辉煌的夜景,宋磬声支颐望去,甚至有种俯瞰人间的错觉。   此处没有外人,宋磬声便摘下了面罩。   淡色的灯光打在他烟雨般柔美的容貌上,显出一种极富吸引力的朦胧,奶油色的背景和他一身淡绿相得益彰,他欣赏着地面的夜景,姚湛空则欣赏着眼前的美人。   如果宋磬声此时回头,便能理解姚湛空对宋老说得那句“送来花瓶便摆着观赏”的意思了。   姚湛空的眼型极易给人深情的错觉,妥帖的举动也像极了情人贴心的呵护,可眼底的情绪始终是淡的。   哪怕面对处处合他心意的“宋念生”,那层温柔的假象底下也是空无一物的内里。   他想往心里塞新人,可心底像是破了洞,他用理智塞进去的柔情,又一滴不剩地涌出了跳动的心房。   侍者举着托盘,托盘里盛着第一道开胃菜。   头盘是鹅肝酱,细密绵密的口感轻易打开了宋磬声的味蕾,随后的蔬菜冷汤也极合他的胃口,再吃完副菜中足有小臂长的龙虾后,宋磬声已经饱了。   姚湛空的胃口还不如宋磬声,他只喝了几口冷汤,其他的几乎未动。   主菜被端上来,又被原封不动地撤下去,沙拉和甜点被跳过,两杯浓香四溢的红茶被端上了桌。   氛围正好,环境也合适,宋磬声开口说话,试图和姚湛空拉近关系,“先生为什么会带我出席宴会?”   姚湛空淡笑着赞美:“你姿容出众,仪态端正,长面子的事,何乐而不为?”   “是造型师的功劳。”宋磬声羞涩一笑,转而聊起身上这件衣服,“身上的衣服是那位叫‘于仙儿’的造型师送给我的,我收下了,不过,这件衣服好像很贵……”   姚湛空手下的企业涉猎不少,自然也包括时尚圈这样的捞金宝地,于仙儿的名字他还是听过的。   “你应得的。”姚湛空以茶代酒,微一抬起,以示赞赏,“于设计师的审美毋庸置疑。”   宋磬声再次微笑。   旁人以为他们相谈甚欢,可只有宋磬声才知道自己为了和姚湛空搭上话有多努力。   对方虽然句句有回应,可每句回应都像是抚水而过的羽毛,没一句起到拉近两人关系的作用。   宋磬声的苦恼压根没入姚湛空的眼,他漫不经心地回应着宋磬声的靠近,脑子里却在思考送他来此的人的目的。   宋念生被送到他身边已有三天,送礼的人却还未露面,要么在揣摩局势,要么想等时间久一些,让宋念生在他心上的地位更重些。   能摸清他的行踪,又敢将人放在那样特殊的地方,满帝都找不出十个来。想到这里,姚湛空的脑子里已经浮现了几个人的脸。   二人间隔不过一张桌子,可实际距离却很遥远。   姚湛空笑容温柔,谈吐优雅,交流时不乏真心实意的赞美,对待他的态度与约会的情人无异,但他就是能觉察出他的心思不在这里。   无意义的交流不如沉默,宋磬声不再刻意搭腔,只神情放松地继续看夜景。   姚湛空既不解释也不在意,只在短暂的安静后,询问他是否想回去休息。   宋磬声自然说好。   二人便一同离席。 第012章   回去的车上,姚湛空接了个电话,一直在和电话那头的人用外语沟通。   系统再次提醒,“宋先生,虽不清楚具体内情,可根据熟悉的能量波动,我可以确定姚湛空这通电话与任务者有关。”   宋磬声步步为营的时候,任务者自然也没闲着。   “由他去吧。”宋磬声不以为意,“急也急不来。如今的我还阻止不了他,他也妨碍不到我。”   一个要情,一个图命,各凭本事吧。   宋磬声看着窗户外的风景,看似在发呆,实则在条理清晰地梳理后续的打算。   他和姚湛空相逢不过三日,能有这么多接触已算成果斐然,他并不心急。   再者,明日便是姚园的聚会,也是于他而言最关键的一天。   据后厨的刘桐说,姚园每月都会举行一次聚会,姚湛空次次不落地参加,而且不让旁人近身,连厨师和侍者都无法靠近。   越神秘,想探究的人就越多,相关传言也越多,林林总总概括起来,逃不离“后宫”这两个关键字。   这也是姚湛空身上唯一堪称污点的地方,可他不承认也不否认,又只在自己建的园子里享乐,在这金钱压制法律的年代,谁又真的敢在他面前出声指摘?   而对宋磬声来说,只有看到姚湛空在这群人身上的需求,他才能对症下药,为自己选取最合适的路径。   毕竟他的机会只有一次,一旦被厌弃,可能日后都不再有接近姚湛空的机会。   思索间,姚园已到,姚湛空也刚刚挂断电话。   公司有事,姚湛空未进园子便又乘车离开,剩宋磬声一个人独步往前走。   石子路旁的玉兰花灯照着他前行的路,他回了休息处,将不属于自己的一身装饰妥帖放回衣柜。   翌日一早,宋磬声和同路的佣人一起走向后厨,开始为今日的晚宴做准备。   忙碌时,时间总是流逝得很快,总觉得午时刚过,再一抬头便已日头西斜。   联排别墅和姚园间有一大片景致秀丽的园区,是专门举办宴会的地方,盖着拖地蕾丝白边的长桌已经被布置好,香槟塔也有了雏形。   宋磬声跟着刘桐一起摆餐,期间悄悄问了她一句:“宴会开始的时候,需要我们在旁吗?”   以前是不需要的,但是宋磬声与旁人不同,刘桐也拿不定主意。   她将手里的莲花托盘换了个方向,给出了意见,“姚园里的杂事都是吴管家负责的,你可以去问问他。”   吴管家就是当初将宋磬声抱去佣人房的人,也算有一面之缘。   宴会开始前半小时,吴管家前来视察,大致看了一圈后,正要离开,身前又出现个人。   “吴管家好。”宋磬声看着面相严肃的男人,表情略带小心,“请问,今晚的场合,我能出席吗?”   他要是不问,吴管家自然不会多管闲事,可他一旦问了,吴管家就不得不正面回应了。   论来路,宋磬声和别墅里的人没什么不同。   可论身份,他又是领薪水的佣人。   吴管家不会为了这样的小事叨扰姚湛空,思索数秒后,他循着过往的经验做出了判断,“想去便去吧,行为低调些,记得遵守别墅里的规矩。”   宋磬声点头答应。   别墅的规矩连外人都知晓,他自然也明白,即便吴管家不说,他也不会在这种场合故意惹事。   半小时后就到宴会开始的时间了,宋磬声回了自己的住所,换下身上的工作服,将来时穿得那一身黑裤白衣换了上去。   姚湛空到场时间不定,宋磬声却提前去了。   他在布置场地的时候就看中了一处极佳的观景台,半装饰用的二层竹制小楼上有个露台,朝向正好对着主场地,是个极佳的观赏地。   随时间流逝,人渐渐多了,站在高处的宋磬声将自己隐藏在阴影里向下望,看着看着,面色却逐渐发白。   前来赴宴足有三四十人,各个光彩照人,衣着精致,年轻的面容朝气而明媚,宴会的布置低调又雅致。   一看就是群龙章凤彩的年轻人在聚会,丝毫不似外界传言中那淫言媟语的画面。   可这看似和谐的一幕,却要建立在他们都是正常人的情况下,如果这四十人顶着相似的容貌和身材,那就是非一般的惊悚了。   尤其对他们的“本体”而言,一眼看到如此之多的肖似体,宋磬声甚至有种置身克隆工厂般的荒谬。   姚湛空恰在此时出场,他走来的方向在竹楼下方,听到动静的青年们不约而同地望了过来。   四十个“宋磬声”同时转头,相似的脸上带着弧度相同的微笑,异口同声地喊出了那句:“阿湛。”   宋磬声猝不及防地直面了这一幕,瞬间汗毛炸起,骨头缝里都透出了冷意。   他们像是定制而成的木偶,在踏出别墅大门的那刻起,就开始像上了发条一样扮演起另一个角色。   而缔造出这一切的姚湛空,甚至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多么诡异,他笑容如常,缓步行至主位。   仿佛帷幕被拉开,木偶们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他们或站或坐,用姚湛空最喜欢的一面讨着他的欢心。   没有人逼迫,没有人受到威胁,愿意呆在这里的人,全都是为了姚湛空指头缝里露出的那点名利而疯狂的人。   姚湛空支颐而望,意兴阑珊地灌着酒,不多时已经饮下三杯。   平复了心情的宋磬声一直在观察这一幕。   他眸光一动,心底隐隐有了猜测,却又因太过荒谬而不敢确信。   系统见缝插针地提问,“宋先生,您发现什么了?”   “没什么,”宋磬声并没有轻易定论,他只说了一件事实:“姚湛空酒量极差,沾酒必醉,醉后必失忆。”   这是体质问题,哪怕他成了S级哨兵,依然逃不过醉后断片的铁律。   唯一不同的是,如今的他可以加速体内的酒精代谢,以前一杯醉一夜,现在一杯酒下肚,十多分钟就清醒了。   而这样一个极度理智,不允许自己有一刻失控的人,一旦开始刻意买醉,本身就已经能说明很多事情了。   第四杯酒下肚,姚湛空的眼神已经开始迷离。   恰这时,一个年轻孩子跳舞时扭了脚,轻轻“嘶——”了一声,眼底同时泛了泪,秀眉蹙着,有种忍不了痛意的娇憨。   一点小插曲却歪打正着地中了姚湛空的喜好,他终于起了点兴趣,向那少年招了招手。   崴脚的少年心底一喜,掩着雀跃一瘸一拐地向姚湛空走去,除了知道内情的宋磬声,旁人皆看不出姚湛空的醉意。   内心雀跃的少年以为自己迎来了飞上枝头的机遇,越走近,心就跳得越快。   他望着姚湛空迷离惝恍的眼神,渐渐陷入痴迷,他不再惦记可能获得的利益,眼里心里都是那个如神般高坐的男人。   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他双腿一软,跌坐在姚湛空膝前,像讨宠的猫儿般将小巧的下巴搭在了他的膝盖上。   “阿湛……”他气息软软地叫他,羞意蒸红了脸颊。   姚湛空在他的称呼里久久失神,半晌才沙哑着声音问他,“多大了?”   “十九岁……”姚湛空碰都没碰他,少年就已经软成了一滩水,什么利益好处都忘光了,只想和眼前的男人春风一度。   他拉住姚湛空的裤脚,一寸寸直起身体,与姚湛空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他如此强大,又如此优秀,那双高不可攀地金瞳罕见地起了雾,尊雅因此褪去,欲望随即上涌,他因醉意而微醺的眼神被少年错认为沉溺。   他胆子越来越大,举动越来越放肆,甚至忘记了别墅里的三条禁令,柔弱无骨的手逐渐向姚湛空腿跟处摸去。   “可以了。”   平平静静地三个字,击碎了少年所有的美梦。   姚湛空隔着衣袖攥住他纤细的胳膊,金瞳中竟有丝违和的童真,他认真道:“声声不会这样做,所以,你也不能这样做。”   少年浑身一颤,纵使千般不愿,还是拿开了手,垂头委屈道:“我记住了,阿湛。”   姚湛空挥了挥手,少年便沿着来路离开了。   哪怕姚湛空醉成一滩烂泥,他也依然是S级的哨兵,违逆他的意思便是自寻死路,没人会蠢到拿命开玩笑。   会动的木头美人们在自己的角落里演绎着独角戏,姚湛空倚在单人座椅上旁观,同时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   他望着一园子的“声声”,尽情放纵自己去追忆。酒精麻痹了他的理智,也会抹去醉酒时的记忆,后劲一过,他依然是那个掌控全局的姚湛空。   宋磬声看着底下那一幕,忽然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他向系统说道:“姚园里的人都知道,别墅有三条不可违地禁令。”   “一不可忤逆先生;二不可泄露内情;三不可……做任何未经允许的靠近。”   系统刚要点头,就见宋磬声转身下了竹楼。   他穿过集体愣住的美人们,坦然展露着自己百分百相似度的容貌,毫不避讳地走向了姚湛空。   系统急了:“宋先生!禁令三!他没叫你你不能过去!否则会被处理掉的!”   它急到连姚湛空的名字都省略了。   姚湛空虽然不记得醉酒后的事情,可这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一旦违规,四十人集体作证,宋磬声将立即得到相应的处罚。   “我不会违规的。”   事关性命,他怎么可能冒进,他靠近,只是为了证明一件事。   宋磬声缓步接近,站在了可被允许的最近距离,他内心也很紧张,但依然迈出了这一步。   他与姚湛空迷蒙的金瞳对视,并向他伸出了手,“阿湛,来。”   王座上的男人眯起了眼眸,数秒后歪了歪脑袋,轻声疑惑:“声声?”   “是我。”   宋磬声悬心坠地,笑容更加温柔。   而姚湛空的选择更是跌破围观者的眼球,他竟真的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向宋磬声靠近。   宋磬声伸出的手被温柔地牵住,姚湛空高大的身体委屈地缩起,别扭地枕在宋磬声肩上。   他侧头,像动物一样嗅了嗅宋磬声的脖颈,随后满足地闭上了眼,肯定道:“是的,是你。” 第013章   宋磬声任由他抱着。   也任由周围惊愕的目光打量着。   他没有触碰姚湛空,更没有未经允许便靠近,自始至终都是情难自控的姚湛空在主动。   他贪婪地抚摸着宋磬声的身体,温热的手隔着衣服游走在他身体各部位,不是狎昵的抚弄,而像在通过他的皮肉,确认他的骨骼。   潮热的气息混着醇厚的酒香逸散在宋磬声周围,姚湛空的呼吸声越来越重,揉捏他的力道也越来越大。   宋磬声感觉到了明显的痛意,可他依旧站着没动。   醉酒的人毫无理智可言,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力气有多重,他只在不停地通过揉捏与抚摸来确认。   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这只是场梦,所以他努力延缓梦醒的时间,不停地触碰宋磬声的身体。   却触碰,就越确认。   这是他九岁起就贴身侍候的人啊,他怎么可能不记得他的样子,又怎么可能将他从自己的骨血中挖出。   旁人越与他相似,姚湛空就越能清晰地认知到他已死去的事实,但痛也无妨,痛也是一种知觉。   可是今天,一切都不同了。   是他,真的是他。   姚湛空无比沉迷,又无比深信。   他紧紧抱住了这场梦境,喃喃道:“声声好冰……”   死人的心跳是燃不起体温的,尽管系统已经做了调节,可宋磬声的体温依然与常人不同,高级哨兵的体温又比寻常人热,两一对比,差异更明显。   “我暖暖你……”姚湛空将他抱在怀里,像巨婴抱着他最宠爱的大布娃娃,依恋而病态。   宋磬声环上了他的脖子,挨近他耳边,用最绵软的声音在他耳边呢喃:“阿湛,我们去那边坐着好不好,你这样抱我,我不舒服。”   宋磬声柔软的手臂成了最坚固的缰绳,被他环住脖颈的姚湛空乖得像条被驯服的狗,他听话道:“好。”   他抱起宋磬声,结实的小臂稳稳拖住他的臀部,像座椅一样让他依偎在自己怀里。   他抱着宋磬声走上座椅,将自己当做垫椅,让宋磬声跨坐在他腿上,二人正面相对。   宋磬声省了以杯盛酒的步骤,随手捞起酒瓶,将瓶口对准了姚湛空湿润的嘴唇,诱哄道:“阿湛,要我喂你喝酒吗?”   既是因酒,也是因身前的人,姚湛空早已彻底迷乱,哪怕宋磬声手里拿得是穿肠的毒,姚湛空也会点头喝下。   姚湛空整个人都瘫在了椅子上,宋磬声按住他的臂膀,借力支起身体,位置的变化弥补了身高的差距,此时的他可以轻易俯视姚湛空。   他抬起瓶口,两个玻璃珠相互摩擦,将涌出的酒液分成细细的一股,清凌凌的液体向下流淌,顺着姚湛空后仰的头和微张的唇,流入他的胃部。   姚湛空乖巧地咽着酒,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着宋磬声,朦胧眼神充满了沉醉,无边的信赖让他纯真的像是稚儿。   纵使容貌已经变样,可此时的姚湛空还是奇异地与多年前的小狐狸有了重合。   在这样的视线里,宋磬声的身体甚至开始反常的燥热,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他二人身影交叠,从旁看去宛如缠绵中的爱侣。   醇香的酒液甚至让滴酒未沾的宋磬声都有了醉意,他抬手拂上姚湛空的侧脸,用拇指温柔地摩挲着他腻热的肌肤。   系统看了眼宋磬声明显亢奋起来的身体数据,欲言又止。它以为宋磬声尝到了一点甜头,又开始遗忘死后的痛苦。   却又听宋磬声深吸一口气,问它:“如果此时在酒里掺毒,能杀了他吗?”   系统一愣,随即迅速否认:“不行,他受小世界庇佑,任何谋害都会有各种意外来阻碍。”   一阵风,一枚松懈的螺母,一道闪电,一个横斜出来的树枝,都有可能成为阻碍。   因为总会绝路逢生,所以才叫天命之子。   不过宋磬声的问题也让系统松了口气,它道:“我以为你心动了。”   宋磬声被拽回记忆后应激抽搐的画面还在它眼前,它是真的不想让他再受折磨了,可它只是个系统,违规受罚也是它不可违抗的程序。   宋磬声一愣,随即想明缘由,他低声嗤笑,“没办法,老毛病了,一看到自己被狂热地爱着,就容易激动。”   当初就是为了将这份爱变成永恒,他才心甘情愿地赴了死。   对那时的他而言,不被爱比死亡更痛苦。   可他孤独九年才发现,死后被爱只是缺爱者的幻想,被遗忘才是普通人的常态。   他冷漠地注视着烂醉的姚湛空,心里很清楚,不出半小时,他就会恢复理智。   宋磬声将空了大半的酒瓶放至一旁,轻轻盖住姚湛空的眼睛。   姚湛空下意识抬手去拉,口中喃喃:“看不见了,我看不见声声了……”   “不要紧,”宋磬声温柔地哄着他,“我在你身边,哪都不会去。”   他感受着掌心睫毛颤动的瘙痒,继续道:“阿湛,闭上眼睛睡吧,明天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姚湛空已经彻底没了理智,仅剩的潜意识还是让他嘟囔出了两个字:“骗我。”   “不骗你,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宋磬声的口吻轻的像叹息:“答应你的事情,我全都做到了,毁约的人,是你啊……”   姚湛空口吻含糊地否认,却敌不过酒精上涌的醉意,在宋磬声遮掩的掌心下闭上了眼睛。   他睡着了。   而宋磬声的目的也已经达成。   他从姚湛空身上下来,又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只是这次,他并未去竹楼,而是找了个不起眼的暗处坐了下来。   他平静地接受了一切打量。   这里是姚园,姚湛空就是规矩。   而能引诱到姚湛空的他,更是他们惹不起的存在,不会有人找他的不痛快,他可以安静等待姚湛空醒来。   系统悄悄问他:“宋先生,您得到什么线索了吗?”   “或许。”宋磬声模棱两可道:“等他醒来就有答案了。”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沉寂了片刻的宴会场重回热闹。   这里的绝大部分人都没有和姚湛空说话的机会,所以有新人也好,没新人也罢,他们在意的只是利益。   只要每月出现一晚,他们就能住在寸土寸金的帝都中心,出门有专车接送,无限额的钱随便刷,当季的新款还未上,就有人打电话问他们是否要预定,更不提送他们来此的人借此得到了多少好处。   这样奢靡的生活足以抚平得不到姚湛空的幽怨,即便唯一的观众闭着眼不再看,他们依然卖力地表演着。   系统唯一的优势大概就是视力不错,自宋磬声说完那句“他醒来就知道”了后,它就开始一错不错地盯着姚湛空。   一发现他指尖颤动,系统立即提示:“他醒了!”   宋磬声抬眸看去。   初醒的姚湛空看上去还有几分身在梦里的茫然,只是这次清醒后,心口处的痛楚比以往更明显,他下意识想抬手按按心脏,但手指刚动便又按捺住了。   他从宽大的椅子上坐起,闭起眼眸,曲起食指压了压眉心,再睁眼时,醺然醉意已彻底褪去。   他没再动酒,也不再看人,静坐了十分钟用来缓神。   再起身,就到宴会结束的时刻了。   “宋磬声们”齐刷刷站起,对着姚湛空毫无留恋地背影深鞠一躬,态度改了,称呼也改了。   他们说:“先生,晚安。”   姚湛空头也没回,脚步也未停,只抬手一挥,搅碎了他为自己创造的梦。   系统本以为姚湛空醒来后会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可他看上去一点变化都没有,真如宋磬声所说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这幸苦一遭,究竟是有用还是没用?   姚湛空走了,戏班子自然也要散了。   甚至有人靠近宋磬声问他住哪间别墅,要不要搭伴回去。   宋磬声笑着婉拒,起身从小路离开。   系统正欲问他是否得到了答案,却见走在路上的宋磬声忽然笑了起来。   他笑得直不起腰,一手撑树,一手捂嘴压抑音量。   宋磬声笑得莫名其妙,可他一笑,系统便觉得有好事,它喜眉笑眼地追问:“怎么了?怎么了宋先生?是不是想到办法了?”   宋磬声还在笑,笑声里参杂着断断续续的肯定:“是的,我知道……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他小时候就爱把得不到的东西刻成虚假的木雕来安慰自己,长大了有权了,什么都能弄来了,活人自然比木雕好,能说会动,再一醉酒,什么梦都可以做。”   他想清醒,但挣不脱回忆。   不想沉沦,所以自己骗自己。   他捂住所有人的嘴,抹掉自己的记忆,借着醉酒梦回过去,酒醒后再当什么都没发生。   自以为能控制一切。   实际上懦弱到只敢借着酒精放纵自己的失控。   系统隐约明白,却又不太理解,它挠了挠虚假的脑袋,疑惑道:“他图什么啊?”   只是一场自己都记不得的梦,他什么都得不到,为什么还要年年如此、月月如此?   自然是有所图的。   “弓张太满会折,弦绷太紧会断,克制自己的欲望就好比强迫美食爱好者减肥,有了放纵餐作为支撑,才能坚持一周又一周。”   “太可笑了……”   宋磬声还在笑,他甚至背靠大树坐在了地上,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系统也觉得荒谬,“三个天命之子来自同一团高级能量,一个是绝对理智,一个是绝对欲望,另一个是剥离了欲望和理智的正常人。”   它继续道:“我一直以为姚湛空是绝对理智的化身,没想到,他竟然是那个正常人吗?”   宋磬声没有搭话。   系统只能从他不断起伏的胸膛和偏高的情绪值判断他还在笑。   可宋磬声用来掩目的衣袖,早已被眼泪打湿。   明明难忘却偏要忘,明明爱着却要割舍,痛与不痛无关紧要,只要是错的,便是他挥剑立斩的毒瘤。   他一时分不清是被遗忘更痛苦,还是被当作错误处理掉更痛苦。   他擅自将过去和现在割裂成了两个人,好似这样就能保全过去的美好,但他发现自己错了。   姚湛空一直是姚湛空,他从来没变过。   爱他,是姚湛空过去的正确选择。   他死后爱别人,不过是姚湛空的又一项选择。   他为之而死的情逾骨肉,原来一开始就不存在。   于姚湛空而言,那不过是当下最合适的选择罢了。   一旦变成错误,就会被毫不留情地修正。 第014章   之后一连三日,姚湛空都未回过姚园,宋磬声也没见过他。   直到第四日午间,康斯坦丝和她的造型团队再次造访,宋磬声才终于有了再见姚湛空的机会。   一整个中午他都在和许主厨一起烘培糕点,康斯坦丝来的时候他还未换下身上的工作服,淡淡的奶香味充斥着不大的佣人房,让闻到味道的康斯坦丝眼前一亮。   她倒不是为了甜食,而是和宋磬声适配度极高的味道让她忽然有了新的妆造灵感。   宋磬声对服装没什么讲究,只按她吩咐或站或坐地配合。   今日的造型并不复杂,两个小时就全部搞定了。   宋磬声这样的外行看不出其中的门道,他只觉得这身奶白色的西装是他从未尝试过、却又和他适配度极高的服饰。   康斯坦丝后退两步打量着自己的杰作,数秒后满意点头,“本来还想和你聊两句的,可惜了,还要赶下一个场。”   宋磬声语带惋惜道:“希望还有机会。”   “当然,今晚就能再见了。”康斯坦丝随口道:“叶颂桦是下一位造型模特,也是我今晚的男伴,上次正好向你提过他,到时候介绍你们认识。”   宋磬声微笑点头,道了一声:“好。”   系统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要和任务者见面了。   宋磬声倒是淡然,早晚要面对,他一开始就没想过逃避。再者,叶颂桦在明他在暗,真要遇上,不一定是谁吃亏。   康斯坦丝很快告别,离开前还和宋磬声轻轻拥抱了一下。他面带微笑目送康斯坦丝离去,展现了极佳的礼貌和分寸。   “讲讲吧,”宋磬声还未收回视线,但已经开始向系统询问情报,“不一定要与叶颂桦有关,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好的宋先生。”   系统微一思索,决定接着上次关于主神的对话讲起。   主神手下的任务者足有数万人,按积分划分出了十二个等级,只有高级的任务者,才有资格攻略高难度的小世界。   而此方世界的三个任务者,等级均在A级以上,他们有丰富的经验和大量高级道具,只要成功完成这次任务,他们甚至可以跻身排行榜前十。   但意外出现了。   主神之所以回溯三年,是因为在宋磬声浑浑噩噩的那三年里,事情已经发展到了纵使他重生也无可挽回的地步。   任务者和天命之子相爱了,他们不再贪图永生,反而为了一世情缘背叛主神,宁愿放弃一切也要和天命之子厮守到老。   所以,为了挽回局面,降低任务难度,主神倒流了时光,让一切回到了任务者刚刚与它切断联系的时刻。   听到这里,宋磬声皱了下眉,一丝疑虑在他心底滑过。   系统问道:“您想到什么了吗?”   “或许是我多想,但我总觉得有地方说不通。”宋磬声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三个任务者,各个都是从数万人中杀出来的精英,经历了数百个小世界,为什么会在此方世界同时背叛主神?”   系统略一思索,给出了可能的答案:“天命之子也是分等级的,等级越高能力就越出众,任务者们同时被S级的魅力所折服也是可能的。”   “不,”宋磬声道:“我的意思是,他们只是为了爱情吗?”   在他前十八年的人生里,为了感情舍弃生命是件凄美又伟大的事情,但对如今的他而言,这件事简直蠢上添蠢,可笑到不能再可笑。   他用九年想明白的道理,难不成任务者活了上百年还看不透,甘心用永生来换取一世恩爱?如果他们真这么蠢,又是怎么超越上万人,跻身A级的?   “我也不懂。”系统诚实坦白,但它依旧给出了自己认为的答案:“不过人类这种生物,穷时想要钱,死时想要命,缺什么才想要什么。得到永生之后,便开始贪图情爱了吧。”   倒也解释得通。   宋磬声点了点头,示意系统继续。   但客厅突然响起的铃声打断了他们的交流。   宋磬声接起电话,道:“喂?您好。”   宋菱道:“是念生啊,正巧要找你。准备一下吧,半小时内到停车场,司机会去接你。”   宋磬声道:“好的宋菱姐,我马上过去。”   宋菱很满意他的态度,电话挂断前又额外夸奖了他一句:“短短八天就能陪同先生参与两次宴会,看来你做得比我想象得还要好,继续努力吧。”   即便隔着电话线,宋磬声的脸上也带着挑不出错的笑容,他的声音恭谨中带着丝惊喜,“谢谢宋菱姐看重,我会守规矩的。”   时间不多,宋菱也不打算和他闲聊,含笑答应一声后便挂断了电话。   宋磬声对着镜子拉了拉面罩,确定它尚算牢固后,便向停车场走去。   路上系统突然说话,“宋先生,您的状态看上去比上次好了不少。”   “哦?”宋磬声来了点兴趣,“怎么说?”   怎么说呢?   复活当天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像是想放弃任务在棺材里睡一辈子一样。   来到姚园第一天又起了退心,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成了失忆爱侣中的第三者。   可短短几日过去,再听任务者和天命之子的过去,他却不再自我怀疑了。   系统斟酌了一下用词,老实道:“刚才聊起过去时,我以为您依然会对自己的目标产生质疑。”   “没什么好质疑的,”宋磬声很是平静,他道:“没有我,他们三个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我也不过是拿回我曾经给与的东西罢了。”   举个身份不匹配的例子。   好比他舍命生下了三个孩子,日后孩子们也得到了自己的姻缘,重回一次,他为了保住自己的生命选择堕胎,何必因此愧疚扰了他们未来的幸福?   不管旁人怎么想,至少系统很支持,“您早该这样想。”   宋磬声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司机早在停车场等着了,虽是个生面孔,但姚湛空身侧的司机不知有多少,偶尔出现个认不得的也是寻常。   宋磬声上了车,和司机一同去往姚氏大厦。   这段路已经是第二次走了,因为心态变了,宋磬声不再紧张,甚至有闲心欣赏这六年的街景变化。   水蓝星上一共有四大帝国与无数小国,三百年间各国冲突不断,民生与经济被大幅度破环,科技与文明因此停滞不前。   直到宋磬声出生的前三年,世纪大战终于停歇,水蓝星迎来了短暂的和平,四大帝国也开始在和平中发展文明。   各国GDP突飞猛进,各项科技万象更新,时隔六年再看,宋磬声已有了恍若隔世之感。   不多时,他们已经到了姚氏大厦楼下。   司机不清楚宋磬声的身份,只尽职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先生,宋管家说已经做好了安排,前厅有专人等候接待,会将您送上楼的。”   宋磬声点了点头,起身下车。   车停的位置在大厦中心,长长的中心楼梯通向高雅大气的前厅,高耸入云的大楼上是四个竖排大字:姚氏大厦。   此时正是下午阳光正足的时候,宋磬声站在披着日光的姚氏大厦底下,抬手遮光,举头去望。   这栋恢弘的建筑如同一柄利剑一样插在帝国中心,牢牢稳住了帝国动荡的经济,成了定海神针一样的存在。   一想到这座大厦的主人曾是那只丑了吧唧的小狐狸,宋磬声不免感叹了声世事无常。   他举步迈上阶梯,刚进大厅便听见身侧有人道:“ 您好,麻烦问一下,您是宋念生先生吗?”   宋磬声转头一看,是个一身职业装的年轻女性,他点了点头,握住了对方伸出的手,微微一晃后松开,道:“是我。”   Chloe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简单的自我介绍过后,她带着宋磬声往直梯走去,“总裁正在开会,结束时间不定,您可以先在休息室稍候,等会议结束就要立即启程前往拍卖会了。”   宋磬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麻烦你了。”   “不麻烦,这是我该做的。”Chloe的笑容非常职业,但给人的感觉却异常亲切。   等到了休息室,宋磬声这才知道自己提前赶来的原因:不仅仅是为了配合姚湛空的时间,还为了给他自己留出时间掌握拍卖会上的拍品资料。   Chloe说道:“这是宋菱姐吩咐的。您愿意看便看看,记不住也没什么所谓,权当打发时间了。”   Chloe没有明说,但宋磬声不会不知道宋菱的意图,这份手册存在的目的不是为了开拓他的眼界,而是为了让他和姚湛空多些交流的机会罢了。   以前他就知道,宋菱处理各项事情都极为妥帖,没想到她在为替代者创造机会这件事上,也是一样的细致与耐心。   宋磬声接过Chloe手里的册子,笑着道了声好。   他已经不在意宋菱效忠的人究竟是他还是姚湛空了,无论是谁,他可以从中获利,就足够了。 第015章   宋磬声翻看着手里的拍品册,翻看了几页后反倒认了真。   他摩挲着页面上那眼熟的黄花梨交椅,第一反应是有人造假,之后才恍然想起,如今的宋家已经不复当年的辉煌了。   这把象征着身份与地位的“古董”,几经辗转后又上了拍品桌,而够资格拍下这把椅子的人,全帝都也不过五指之数。   这把椅子不仅珍贵在其历史意义上,更珍贵在它所衍生出的地位象征上。   交椅本就是古时候地位较高者的用品,而一把古代帝王坐过的、距今年代最遥远的交椅,自然也被现在的人们赋予了更多含义。   这把椅子曾是宋汉章最得意的藏品。   当初花了九千万拍下,特意改了主宅的装修风格,就为了将它的藏品架镶入主宅大厅的墙面,用来彰显宋家的地位和财富。   如今流于市面被重新竞拍,宋家所做的第一步,想必就是拆了大厅将它挖出来吧。   偌大的宅子里没有半分人情味,从老到少全都为“利”这一字争破了头,到头来也不过落得个门前零落的下场。   不知道它被挖出来的时候,宋家那些人又在想些什么?想想那个画面,宋磬声甚至觉出几分可笑。   “在看什么?”姚湛空不知何时来的,他突然出声,没吓到宋磬声,倒是惊到了宋磬声意识里的系统。   宋磬声无视了系统的尖叫,转头看了姚湛空一眼,轻声回应道:“椅子。”   姚湛空反应平平地点了点头,道:“走吧,带你去现场看。”   宋磬声笑了笑,起身站在姚湛空身侧,和他一同向外走去,边走边问:“先生会参加这把椅子的竞拍吗?”   姚湛空淡笑一声,并未回答。   而宋磬声也是在竞拍到这把椅子时,才知道姚湛空为何只是一笑。   这把椅子的起拍价,是一块钱。   而除了姚湛空外,无人竞价。   宋汉章宝贝这把交椅的程度,说句人尽皆知也不为过,可他拆了大厅也要摆出来展示的珍宝,如今却被一块钱的贱价卖了出去。   这场拍卖会是在讽刺谁,已经不用明示了。   宋磬声不着痕迹地侧眸瞥了宋汉章一眼,由于位置关系,他只能看到宋汉章因隐忍而颤动的下颌。   看来气得不轻。   宋汉章脸色铁青,活像被人当众扇了几十巴掌。   他活了一辈子,从未遭受如此大辱,汹涌的怒血不断冲击着他因年老而脆弱的心脏。他努力喘息着,想平复自己的心跳,但天不遂人愿,到底还是气血攻心晕了过去。   他要是含笑接受了姚湛空的侮辱,那旁人私下议论时,多半是要感叹一句“宋老是有气量的”,可要是被这点事儿气晕,那才是里子面子掉了一地。   宋汉章被拉上救护车后,姚湛空的心情明显变好,他甚至主动向宋磬声说道:“看上什么就举牌。”   宋磬声从善如流地接话道:“有件坠着绣球长流苏的银质微缩故宫模型,很合眼缘。”   不过是银子做的东西,值也值在精巧万分的工艺上,就算有人竞拍也超不过二十万,只能算是拍卖会拿来凑趣的小玩意。   他要贵的,姚湛空也不会拒绝,但他非要捡便宜的喜欢,姚湛空也不至于殷勤到哄他再拍几件。   这模型约四平米见方,端得是精巧绝伦,逼真异常,活像将真正的故宫复刻缩小了般,八万底价一出,宋磬声便举牌示意。   可拍卖槌还未敲下,身后立即有人举牌加了两万。   十万了。   宋磬声握着手里的竞价牌,一时犹豫是否要举。价格不重要,重要的是,和他竞价的那个人,是叶颂桦。   提示的人是系统,慌到团团转的人也是系统,“怎么办?现在就要对上了吗?”   现在不是好时机,至少不该是叶颂桦注意到他的时机。   短短一瞬,宋磬声已经决定放弃。   可下一刻,身侧的姚湛空随手抬了下手里的竞价牌,随着拍卖槌敲响第一声,姚湛空平静的声音也一同响起,“说了送礼,就没有让别人拿去的道理。”   不过是个手工制品,真喜欢再定制就是了,没人会特意抬姚湛空的价。   果然,三声槌击落响,归属人成了宋磬声。   大家都是和和气气的生意人,没人恶意竞价,拍卖会上的气氛很是和乐。姚湛空又参与了几次逐价,拍下了几件不错的藏品。   宋磬声时刻保持着完美的笑容,像装饰品一样坐在姚湛空身边,可实际上,他一直在向系统打听消息。   宋磬声问:“姚湛空和宋家,是不是有什么仇?”   “结仇?”系统也不清楚状况,“您不是十六岁的时候就带着他们三个从宋家搬出来了吗?姚湛空能和宋家结什么仇?”   宋磬声道:“今天的拍卖会,明显是姚湛空刻意设的局,他要是和二叔没仇,为什么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折辱他?”   宋汉章那个人,他还算了解。   墨守成规不肯跟着时代做变化,家里还是老一辈的作风,把自己大家长的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   这把椅子之所以被贱卖,肯定也是提前定好的。   拍卖会分好几种模式,最常见的就是拍卖人提前定好起拍价,再由拍卖师在此价格上做微调,竞买人响应出价。   在这种形式中,拍卖物的价格是由拍卖人决定的,拍卖行按拍卖合同提成。   还有一种,便是拍卖行提前从拍卖人手里买下拍品,由拍卖行以法人身份进行定价,盈亏风险也由拍卖行承担。   那把一块钱的椅子,便是走了这样的程序。   要是单论钱,宋家肯定没亏,宋汉章愿意私卖,要么被人捏住了把柄,要么是对拍卖行开出的价格很满意。   但今天这一幕,摆明了是姚湛空特意针对他做的局,周围的商贾名流显然知情,但他们秘而不宣,为得就是将宋汉章的脸面压在地上摩擦。   对屹立几百年的大族来说,钱没了可以挣,身份没了,才是真的完了。   系统想了想,道:“是不是生意上有什么龃龉?”   宋磬声否认道:“不可能。”   如果只是商业纷争,姚湛空多的是宋家躲不掉的明刀,断不会在暗地里布置这样的手段。   这明显是在泄愤。   而宋磬声想不通的地方也在这里。   宋家虽是个大染缸,但并未苛待过他们,宋磬声离开宋家也只是想换个环境透口气,并没有到和家族决裂的地步。   甚至于,他们从主宅搬出来之后,和宋汉章几乎没有任何联系,谈何结仇?   如果真有什么仇恨,也只会发生在他死后。   系统听了他的分析,深以为然道:“我觉得您说得对。”   “而且,还有件事……”宋磬声用食指轻点着座椅扶手,这是他思考未定事件时的习惯动作。   “什么事情?”系统好奇追问。   宋磬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姚湛空为什么带我出席宴会?”   系统道:“他不是说过吗?你样貌好,气质佳,很适合做男伴。如果非要找其它原因,或许是因为新人带来的新鲜感?”   “不是。”系统虽然无用,可和它交流能让宋磬声梳理自己的思绪,他一一否认道:“论气质,他手底下有娱乐公司,超模影后一应俱全,哪一个都比我适合这样的场合。论样貌,我戴着面罩,好看与否根本不重要。如果是新鲜感……”   宋磬声想起宋菱那通电话,“他带我出席的频率之高,甚至出乎宋菱的意料,这足以证明姚湛空并不看重新鲜感。”   “那是什么原因?”系统也迷惑了,它猜测道:“是因为他格外喜欢你吗?”   “不是,”宋磬声道:“姚湛空四天未回姚园,这期间他参加的宴会定然不少,但他并没有带上我,‘格外喜欢’便不成立了。”   “我有一个猜测,但也只是猜测。”宋磬声道:“他两次带我参加宴会,全都是有宋汉章在的场合。如果是故意的,那说明他带我出席是有目的的。”   在所有替代品里,他无疑是和“宋磬声”最像的人,带他参加,不如说是想带“宋磬声”参加,想让“宋磬声”亲眼见证宋汉章的落魄与衰亡。   系统倒也不傻,它立即想明关窍,“要么是姚湛空恨您和宋家,所以想让您亲眼见证自己家族的衰亡;要么是宋汉章本人和您有龃龉,姚湛空其实是在为您报仇。”   宋磬声确是如此猜想的,可毕竟时间短,机会少,是他多想了也不一定。   他和系统交流的时间不算短,再一回神,拍卖会上半场已经结束了。   著名钢琴家在台上中场演奏,有身份的名流们已经起身打算离开了。值得一看的珍宝大多集中在上半场,下半场的拍品就只是些常见的玩意,多半是留给富二代们表现的。   宋磬声还未起身,脑海里已经传来系统紧张的声音:“宋先生,过来了,叶颂桦朝你们走过来了。”   宋磬声不动神色地起身,挽上姚湛空伸出的手臂,面罩下的神情异常冷静。   他刚一转身,便见一抹极靡丽的深色流光紫向他们迎面走来。   紫色是比绿色更难搭的颜色,容易显黑还容易显老,但穿在叶颂桦身上,那直线型的西装却像活了一样流动着神秘与张扬并存的吸引力。   宋磬声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但只有一眼也足够他断定:气质不像,容貌不像,身材也不像。   叶颂桦和他,完完全全就是两个人。   “姚总,和下属抢东西,有违风度啊。”他绝口不提先举牌的宋磬声,一上来便是亲昵的玩笑,任谁也能看明白,他和姚湛空之间的关系绝非下属和上司那么简单。   宋磬声为了低调,始终低头沉默,目光安分的集中于脚尖前的暗色红毯上。   姚湛空待他倒真有几分不同,听见不符身份的玩笑也没驳他面子,只道:“算不得抢,价高者得也是拍卖会的规矩。”   叶颂桦单手抄兜,整个人闲适又恣意,“话是这么说,可谁能有钱得过您啊?抬手就是十万,一点活路都不给我留。”   “十万而已,你走场秀不也是这个价。”姚湛空含笑说完,不等叶颂桦接话便单方面结束了聊天,“你们继续,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叶颂桦也不挽留,侧身一让,潇洒道:“您请。”   只是宋磬声他们刚迈出三步,便听身后一道尖利的男声在叫骂,“不过是个野模出生的货色,凭什么在这里挡路?”   叶颂桦不怒反笑,他高傲抬头,鄙夷道:“骂我?你算个什么东西?”   微抬的下巴,傲气凌然的眼眸,还有这句耳熟的话……   瞬间和宋磬声记忆里的一幕完美重合。   他这时才恍然,原来相似点竟在这里。   还真是,出人意料,却又无比合适。 第016章   宋磬声望着叶颂桦清高又倨傲的脸,不得不叹服A级任务者的手段实在是厉害。   模仿外貌与身形其实是最低劣的手段。   即便能引得姚湛空动心,在和这张脸日夜相对的时候,总有那么几个瞬间,他会透过这张脸想起另一个人。   但叶颂桦不然,他仿骨不仿皮,只想拿捏住姚湛空对宋磬声心动的瞬间,用自己的皮囊更替掉旧人在他心上的痕迹。   姚园那一后院的人,模仿着他的温柔,模仿着他的矜贵,甚至无意识带出了他因不耐痛而泄露的一丝娇憨。   可谁都不知道,藏在姚湛空灵魂深处的宋磬声,其实是个骄纵恣意、从不低头的少年郎。   也正是这样肆行无忌的人,才能在吃人的宋家,牢牢护住姚湛空。   当年初遇,姚湛空站在最后一位。   这意味着他是这群人里资质和身份最差的一个,但他已经是姚氏小族里条件最好的那个了。   没有可做后盾的家族,没有保全自身的天赋,九岁的姚湛空在宋磬声向他伸出手的瞬间,第一次窥见了命运的转机。   但在尝到甜头之前,他先迎来了欺压。   哨兵们折辱人的手段多了去了,但他只要不从,无非是被人围殴揍得头破血流。   可厌恶他的不仅有哨兵,还有被宋磬声夺了风头的宋家向导们,他们泄愤的方式既阴毒又隐蔽,竟存了彻底将姚湛空变成废人的心思。   他们惹不起宋磬声,但宋磬声也不会为了一个劣等哨兵和他们撕破脸。真废了姚湛空,也不过是多花一笔钱打发姚家罢了。   宋磬声的日程被宋母排得很满,要不是钢琴老师中途有事,按时上下课的他永远不会撞破姚湛空一直被欺负的事实。   可他还是去晚了。   姚湛空资质不好,年纪又小,根本无法转化成兽型。可那几个围拥着他的向导和哨兵,竟恶意按住他,强行将他承受不了的向导之力灌入他的体内,硬生生催熟了他幼嫩的兽魂。   激荡的向导之力如岩浆般在他体内流淌,爬满脊背的兽魂开始崩裂出血,姚湛空的骨头吱嘎作响,浑身传来碎裂般的剧痛,属于人类的骨骼被强行转化为另一种形态。   这是比当众扒掉裤子更歹毒的羞辱。   兽魂一旦碎裂,哨兵便无法转化成人,而长时间保持兽型,会让哨兵彻底丧失理智沦为野兽。   宋磬声循着下人隐晦的提示一路走至偏僻荒芜的后院,刚走近就听见一声尖利又幼嫩的惨叫。   他快步飞冲上前,一眼就看到地上瘦小的糙毛黑狐狸,它浑身是血,奄奄一息,黑金色的瞳眸满是死气,眼看就活不成了。   宋磬声脑子一懵,一股无名之火在他心头燃起,他一句解释也不听,一丝情面也没留,横冲过去挡在小狐狸身前,甩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你是什么东西?敢动我的人!”   被打的正是这群人里身份最高的向导,所有人都没想到向来温和的宋磬声会突然爆发,众人一时愣住,只有挨打的人被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唤醒神智。   他抬手指着宋磬声,语调因愤怒而颤抖:“你……你……你给我等着!”   “你也配让我等?!”宋磬声一脸鄙夷,“叫你一声堂哥,你还真把自己当人看了?姚湛空如果救不活,我就是进祠堂跪到死,也要剐下来你一层皮!”   说罢,宋磬声转身抱起浑身颤抖的小狐狸,将它塞进大衣里带回了卧室。   那是他第一次打人,也是第一次豁出去不管不顾的和别人撕破脸,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将怀里的小狐狸放在床上的时候,他的手指都在抖。   他顾不得未成年不得动用向导之力的训诫,手指点上小狐狸的眉心,随即注入向导之力,小心地滋养着它濒临崩裂的兽魂。   身上的剧痛被缓解,可小狐狸看上去却比之前更痛苦,它将尖尖的嘴埋进枯瘦的尾巴,身体轻轻发着抖。   在向导面前展现自己的雄风,就像动物求偶一样,是刻在哨兵身体里的本能。   哪怕此时的姚湛空只是一只毛都没长齐的小狐狸,它也依然为暴露在宋磬声眼前狼狈而感到绝望。   它不想接受他的怜悯,更不想在他心中种下狼藉又无能的印象。宋磬声是他高贵无暇的小王子,它怕自己满身的血污脏了他的眼,更怕自己因无用而遭到厌弃。   可宋磬声却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将手指凑到小狐狸身边,呜呜地哭诉起来,“我以后再也不要打人了,手好痛……”   他那一巴掌用了十成的力,当时怒火上头,感官都退化了,此时理智一回来,掌心处的灼痛便明显了起来。   将头藏在大尾巴里的小狐狸浑身一僵,而后迅速睁眼去看他的手。   一见那通红的手掌,挨打都没哭的小狐狸终于内疚地红了眼眶,它轻舔着宋磬声的手,又用自己毛发杂乱的尾巴环住了他的手腕,不住地挨蹭着。   重伤的兽魂不易被修复,一般的向导也不会接手天赋低劣的哨兵,修复姚湛空的力气,足够他们去医治一个身受重伤的A级哨兵了。   再加上宋磬声的父母本就不满他挑人的眼光,要是被他们知道姚湛空受了重伤,小狐狸多半会被直接遣送回姚家。   所以,宋磬声暗自下了决定,开始瞒着所有人,将小狐狸养在自己的卧室里慢慢医治。   和小狐狸在一起的日子,是他童年最快乐的时光。   哪怕因为贸然动用向导之力给自己留下了隐患,他也从未后悔过。   他的童年像一场分秒必争的战场,每一分钟都被各种各样的学科填满。   平凡母亲和庸碌父亲此生唯一的骄傲,就是头顶的姓氏和由他们的精卵“创造”出来的宋磬声。他们抓着宋磬声,就像抓住了通往权力中心的钥匙。   外语、舞蹈、书法、绘画、琴曲……   他什么都要学,什么都要精通,好像他身上的光芒再盛大一些,父母黯淡的人生就能因此被照亮。   可他什么都不喜欢,填鸭般的练习只会让他痛苦。他的书法是匠气的,绘画是没有灵魂的,甚至连琴曲也是空有技艺而无感情。   在他生出反坑父母的意识之前,小狐狸是他灰暗生命里唯一的礼物。   在他很小的时候,母亲也会将他抱在膝头讲童话。童话里有个小王子,小王子的花园里有只小狐狸,小狐狸每天都为小王子衔来一朵鲜花,为小王子堆砌了一整个春天。   姚湛空就是他的小狐狸。   因为小狐狸每天都在卧室里等他,所以他也对冰冷的卧室产生了期待。   他就像是瞒着严苛的家长在卧室里偷养宠物的少年,生活因此变得万分生动,连偷偷去厨房拿生肉都变成了一场刺激的冒险。   他会抱着小狐狸在地毯上翻滚,也会将脸埋进它越长越蓬松的毛发,还会亲昵地蹭着小狐狸的鼻尖和它玩闹。   而它也会配合他,像真正的宠物一样围着他打转,甚至会曲着四肢在他面前露出肚皮由他抚摸。   那是他的小狐狸,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   可小狐狸总要变回人的,如果长时间维持兽型,它属于人的理智就会被兽性吞噬。   宋磬声知道他和小狐狸总有一天会分离,可他没想到,那一天的到来竟会如此突兀。   那日是个难得的休息日,他吃完了早餐便回了卧房,门刚被推开,闻到他气息的小狐狸便跃进了他怀里。   宋磬声抱了个满怀,忍不住埋头吸了吸它毛茸茸的肚皮,而小狐狸也在此时变回了姚湛空。   小狐狸的皮毛自然不能变成姚湛空的外套。而宋磬声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冲击到,他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视线,下意识将浑身赤I裸的姚湛空看了个遍。   姚湛空的脑子空白了一瞬,而后迅速扯过被子捂住重点部位,一脸羞愤欲死。   宋磬声后知后觉地捂住了眼睛,惊慌道:“我什么都没看到!”   理智似乎也跟着恢复的人身一并回到了姚湛空身上,被看光时精彩纷呈的脸色逐渐冷静,姚湛空走进浴室,扯了条浴巾围在了腰间。   哨兵的样貌会随能力的提升而改变,此时的姚湛空也已初具少年模样。宽肩窄腰,身形舒展流畅,年轻的身躯覆盖着薄肌,不算分明的纹路却自有少年的挺拔和英气。   宋磬声隔着手指缝悄悄看他,边看边和自己做对比,比完又略有些艳羡。   姚湛空不知道他心底的想法,但能感觉到他在偷偷打量他。   此时的姚湛空远不如后来沉稳,即便面色沉静,可心底早都慌成了一锅粥。他身躯僵硬,大脑空白,满脑子都被四个大字霸屏:他在看我!   宋磬声隐秘而纯真的视线只是孩子般的好奇,可姚湛空却在这样的视线里耳廓通红,他似是不堪承受般微微侧过脸,身体却诚实地袒露在宋磬声的眼神底下。   由他注目,由他凝视。   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人走上二楼,正朝宋磬声的卧室走来。   “咔哒”一声,门锁打开。   来不及躲藏的姚湛空,以仅着浴巾的形象出现在了来人眼皮子底下。   宋磬声更是差点被吓到跳起来。   他猛地回头,脸色瞬间惨白,下意识叫道:“妈……” 第017章   雍容华贵的夫人并没有发怒,她甚至朝宋磬声温柔地笑了笑,还帮他整理了一下衣服。   只是整理衣服的同时,她不留痕迹地拉开了宋磬声的衣领,大致扫了一眼。   见他身上没什么不该有的痕迹,这才放了心,语调柔和道:“你这里没有适合阿湛的衣服,你去他的房间拿件衣服来,妈妈在这里等你。”   这明显是要支开他。   宋磬声唇瓣嗫喏,很想拒绝,但又怕惹怒了母亲,得到惩罚的会是姚湛空。   所以他悄悄递给姚湛空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他不要往心里去,而后起身离开卧室,快步往姚湛空的房间走去。   他眉眼间的动作又怎么逃得过宋母的眼睛,可她懒得在意宋磬声的小心思,只等卧室门一关,她脸上的温情立即褪去,保养得宜的脸上是清晰可辨的鄙夷。   宋母语气冰冷,初听是题外话,话里却句句是讽刺:“声声本来想养条狗,可惜畜牲毕竟不是人,总是掂不清自己的身份,惯爱做些伤害主人的事情,所以我和他父亲一翻商议,觉得人总比狗聪明些,也就默认了他的选择。但没料到,有时候人还不如狗。”   少年人的情谊在宋母面前单纯的像白纸,宋磬声一离开,宋母甚至懒得遮掩自己的态度。   她直白道:“认清自己的身份,守好自己的本分,不该做的事不要做,不配肖想的人也不要去想。明白了吗?”   姚湛空浑身僵住,垂落身侧的手忍了又忍才未攥起,身份的差距如天堑般横亘在他眼前,压得他只能低头,苍白道出三个字,“明白了。”   宋母扶了扶自己耳垂上的珍珠耳扣,再说话时又恢复了温和,“你是个听话的孩子,做好自己该做的,姚氏得到的好处就不会少。”   同样的,如果做了不被允许的事情,首当其冲的也是姚家。   姚湛空脸色更白,他深吸一口气,低头答应道:“我明白。”   宋母轻哼一声,看他识相,也不愿再多说,省得落了自己的身份。   宋磬声回来时,宋母已经离开了,偌大的卧室里只站着失魂落魄的姚湛空。   不用问也知道挨训了。   宋磬声有些心疼。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说了些什么,只以为她发现了自己私养小狐狸的事情。   前些日子的温存对宋磬声影响颇大,他自以为姚湛空已经是他的好朋友了,于是挨凑过去,小声问道:“妈妈她骂你什么了?”   姚湛空本来什么都不想说的。   他不想诉苦,也不想剖开自己的无能和脆弱,可宋磬声太温柔了,他乖巧地站在自己身前,水汪汪的眼睛里全是担忧与真诚,像是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一问,姚湛空就忍不住了。   他同样压低声音,小声回答道:“夫人说,让我看清自己的身份,不要做不该做的事。”   宋磬声立即了悟。   但他只明白了最表面的一层,以为宋母只是太看重人与人交往时的身份了,毕竟宋家上下都是这样的,将血统和姓氏看得比什么都重。   可宋磬声不这么想,他拉着姚湛空走到床边,将他按坐在床沿,原本比他高许多的姚湛空一下子矮了下去。   宋磬声站在他身前,将姚湛空眼里的失落看得分明,他还将他看作小狐狸,因此格外想安慰他。   可他年纪小,接触过的人也不多,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别人,思索片刻,他还是像亲昵小狐狸那样捧起了姚湛空的脸。   他轻轻凑过去,用自己的唇贴了贴姚湛空的唇瓣,认真道:“我不嫌弃你,真的。”   姚湛空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失落与悲伤凝固在他脸上,他像木头一样楞在床沿,浑身都僵住了。   宋磬声苦口婆心地安慰姚湛空,极力表达着自己诚恳的内心,可对面的人却毫无反应。   “阿湛,”宋磬声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在听吗?”   “声声。”姚湛空却忽然攥紧了他的手,不答反问,“如果有一天,我成为了最优秀的哨兵,我们能不能永远在一起?”   永远这个词,一旦出现在誓言里,总能轻易迷惑人的心智。   年幼的宋磬声以为永远就是永恒,他认真地想了想,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你是不是最优秀的哨兵都没关系。”   没有回答能比真心话更完美了。   姚湛空看见了他的认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他将身前的宋磬声紧紧抱在怀里,心底对于财富和地位的渴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宋磬声任由他抱住,甚至轻轻抚摸着他光裸的脊背做安抚。   他暗自松了口气,以为姚湛空终于不伤心了,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姚湛空心里种了一颗怎样的种子。   …………   时光拉回现在,许诺了永恒的人用自己的生命实践了诺言,而先他一步做出承诺的姚湛空,却已经将誓言忘干净了。   这漫长的时光放在回忆里也不过短短一瞬。   系统跟随宋磬声的记忆浏览了这一段过去,思绪稍稍跑偏,问了一句:“宋先生,这是你的初吻吗?”   宋磬声一愣,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道:“算是吧……”   但当时,他并不觉得这是吻。   他只是习惯了用身体接触来表达对小狐狸的喜爱,并没有其它想法。   被叶颂桦拉回记忆的人并不止宋磬声一个,姚湛空也忆起了曾经。   只是比起宋磬声,他抽离得更快,在回想起那个吻的瞬间,他便强迫自己从记忆中走了出来。   姚湛空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正欲叫宋磬声一起离开,却正好将他抬手摸唇的一幕收入眼帘。   相似的人,同样的脸,就连摸唇的动作都与他记忆里的画面诡异重合。   姚湛空像是被雷击中。   他浑身一颤,明知宋磬声抬手抚唇的动作有无数种可能,可大脑却与理智背道而驰,拉着他往最不可能的猜想狂奔而去。   他觉得自己像是疯了,竟有那么一瞬觉得宋念生就是宋磬声。   可人已经死了。   是他亲手收敛的尸骨;也是他一笔一划地刻上了祈祷的经文;更是他一捧又一捧,亲自为宋磬声的棺材盖上了土。   他在见到宋磬声惨不忍睹的尸体时,就清楚地认识到他已经死去的事实。相比其他两人,他甚至是最快认清现实的那个。   可看清不代表能接受。   足足半年过去,他才扶着墓碑直起了佝偻的身体,说出了那句道别。   姚湛空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荒谬的猜想,他甚至不敢再看宋念生的脸,匆匆丢下一句“我还有事”,就掩着情绪逃离了现场。   系统看了眼姚湛空,莫名其妙道:“出什么大事了,这么急?”   宋磬声同样看向出口处的背影,意味深长道:“谁知道呢……”   自从宴会那一夜,他和姚湛空的身份就已经颠倒了。他成了猎人,猎物自然是姚湛空。   只是,他并不愿意主动表露自己的身份。   先不说姚湛空会不会信,就主动表露和被动发现而言,这也是两条全然不同的路。   主动表露是下坡,走起来容易,但坡度掌握在姚湛空手里。他也懒得像个乞丐一样可怜巴巴地凑上去细数他们的过去,找证据表明自己就是宋磬声。   被动发现是上坡,走起来费劲,可主动权握在他手里,什么时候流露细节,什么时候搅动姚湛空的心绪,全由他掌握。   他要姚湛空想信又不敢信,不想信又忍不住去怀疑,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循环往复,不得解脱,这才是报应。   系统已经逐渐摸清了宋磬声的心情波动,它看着跃动的心情数值,道:“宋先生,您又开始激动了。”   “是啊,”宋磬声悠悠叹息,“忽然觉得,‘掌控爱’比‘被爱’精彩得多。”   正这时,司机也从地下停车场饶了出来。   宋磬声刚要上车,却听身后一声熟悉的男声传来,“刘叔,不赶时间的话,先送我回公司吧。和我一同来的康斯坦丝小姐临时有事,我不想麻烦她特意送我,本想打车回公司,没想到碰巧遇见您了。”   系统倒吸一口凉气,哪怕在宋磬声意识里都不由自主地压低了音量,“他离你好近,我甚至感觉到了他身上属于主神的能量波动……”   系统谨慎判断道:“叶颂桦就算不是S级任务者,至少也在A级巅峰,他身上的能量波动太强了,不经历数百个小世界根本积累不了这么多,你还是避着点吧,小心他用道具害你。”   宋磬声不置可否,只等着司机回答。   司机看向叶颂桦,又看了看宋磬声。   一个是姚氏娱乐的当红新人,似乎和总裁关系不错,另一个是姚园里的新宠,甚至得了总裁的专门吩咐。   刘师傅左望右望,迟迟拿不定主意。   偏偏二人目的地相反,东西各一头,摆明了送一个就得得罪另一个。   “这位……先生,”叶颂桦停顿的非常巧妙,直接点出他没名没姓没身份,所以没有称呼的尴尬地位,“反正你回了姚园也没事做,不如先送我?我手里有合同要签。”   “有合同要签还来争司机,想必这份合约也没多重要,不如先送我。”   宋磬声言笑晏晏,语气温和,叶颂桦是问,他是答。   一锤定音后便上了车,他无视了站在车旁的叶颂桦,淡道:“刘叔,回姚园。” 第018章   刘师傅要的就是态度。   只要有人担责,他自然借坡下驴,载着宋磬声往姚园驶去。   系统不解,明明在拍卖厅里,宋磬声还处处示弱,不想被叶颂桦注意到,可为何一出来就直接杠上了?   系统不懂就问,想探明宋磬声的心思。   宋磬声道:“主动挑事和被动应对是两码事,他不针对我,我也懒得搭理他,可人已经明晃晃地站到跟前了,再退让就没意思了。”   几十件拍品,偏偏和他看中了同一件,究竟是真的喜欢,还是想借着竞拍测试他在姚湛空身旁的地位,也只有叶颂桦自己知道了。   他低调不是因为害怕,只是想规避一些本可以避免的麻烦。说到底,他的目标只是姚湛空,叶颂桦只要不主动找他麻烦,他连他姓什么都不想关注。   不过他们目标一致,也不是谁想避便能避开的,以叶颂桦今日步步紧逼的态度来看,他显然将姚湛空身边出现的人全当成了敌人。   “可能是任务做多了吧。”系统道:“正常人的人生有无数种可能,但对任务者而言,他们只有一条路可走,为了完成任务,只能去争、去抢、去仇视所有潜在的竞争对手。”   宋磬声有些好奇:“你在怜悯他吗?”   “并不。”系统道:“我只是觉得,和没有退路的人做对手,他或许会和您拼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是吗。”宋磬声眼神悠悠地望着车窗外的景色,虽未多说,可显然也将系统的话听了进去。   帝都的高架桥四通八达,尽管人多车多,可这个时候还算畅通,宋磬声和系统闲聊几句的功夫,就已经回到姚园了。   这个时间已经过了饭点,大家也不觉得跟先生出去还会空腹回来,所以也没人为他特意留餐。   好在如今的宋磬声不吃也不饿,他换下身上的衣服,冲了个澡之后便钻进了被窝。   饭可以不吃,但觉不能不睡。   宋磬声窝在被子里,一夜好眠。   …………   翌日一早,脱去礼服的宋磬声做回了后厨帮工。   他适应得倒也挺好。   前一晚能在宾客云集的金色大厅举香槟,第二天一早也能穿着后厨的制服蹲在地上削土豆皮,甚至毫无心理上的落差。   他不骄不馁的态度倒是讨了不少人的欢心,就连不常来后厨的吴管家也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当天下午,姚湛空依旧没有回来。   宋磬声也落得轻松,和大家一起吃了员工餐,做好本职内的卫生清扫后,他便回了员工休息室。   洗澡洗到一半,系统忽然紧张道:“宋先生,姚湛空来了!”   宋磬声也吓了一跳,可他顶着一头的沫子,不敢睁眼,只能先问:“来哪了?”   “进来了!”系统更紧张了,“我只能感应到他已经进到房间里了,可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系统并没有透视功能,但它对天命之子和任务者有特殊感应,只要距离足够近,就能感应到他们的具体方位。   “姚湛空为什么突然来了?他发现什么不对了吗?你要掉马了吗宋先生?他为什么会直接开门走进来啊?”   宋磬声无视了系统的狂轰滥炸,一边淡定地冲洗头发,一边琢磨姚湛空的来意。   他并不觉得姚湛空发现了他的身份。   以姚湛空的性格来说,就算他将所有的证据都摆在姚湛空面前,比起相信故人死而复生,他的第一个念头或许是有人做局。   至于他来此的目的……   出去就知道了。   宋磬声关掉了花洒,将浴巾围在身上,像是不知门外有人一样,披着浴巾就要出门。   可门外的人却在听见水声停歇后,先宋磬声一步敲响了浴室门,宋磬声绷紧音色,佯装惊吓道:“谁?”   “是我,”姚湛空的声音很有辨识度,哪怕没有自报家门,旁人也能听出是谁,“浴室里有衣服吗?”   宋磬声看了眼换下来的旧衣,有些嫌弃,但还是回答道:“有的。”   外面的人不说话了,想来敲门也只是为了提示。   宋磬声换好衣服,打开浴室门,语气怯怯道:“姚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姚湛空的眼神露出罕见的锋芒,他紧紧锁定宋磬声,语调低沉地质问道:“谁送你来的?”   宋磬声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他仍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说话时也只敢小心地抬眸窥探姚湛空的脸色,“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在往外走,走了很久,然后见到了您,然后我们去了悬崖,您……”   宋磬声语调含糊地带过了那句“你要掐死我”,继续道:“我昏过去了,再醒来就成了这里的佣人,后来宋管家来了,她带我去了厨房,再后来……”   他流水账一样念叨着自己的这段时间的经历,看似什么都说了,可一点信息都没透露。   姚湛空久违地感到了烦躁。   在和“宋念生”分开的这二十多个小时里,他先是大肆排查起送他来的人,一无所获之后,他忽然像魔怔了一样给守墓人打了通电话。   他的身体像是被一股奇怪的力量所控制,甚至问出了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那句:“墓园有什么异常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甚至不敢深想自己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守墓人吓了一跳,他先是连声保证这里一切正常,后又问他是否需要再去巡视一圈。   姚湛空不敢多触及墓园的话题,得到答案后便挂了电话。   而另一头,结束通话的守墓人立即扑到了监控前,他调转数个监视器,等确认一切如往常般平静时,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这年头,又没有陪葬品,哪还用得着专人守墓啊?   再说了,这周围都是摄像头,在家里盯着监视器不就行了,傻子才一年到头守在山上。   不过,委托这项任务的可是大老板,他根本吃罪不起,既然专门打了电话来问,明儿一早,他还是去看看为好。   挂了电话的姚湛空魂不守舍,他已经维持这样的状态很久了,跟了他三四年的秘书都开始担心他的状况,问他需不需要看医生。   姚湛空疲惫地揉着额角,将所有工作都推后了一天,再次搜寻起宋念生的来路。   可他依旧一无所获。   甚至连监控也没有拍到任何可疑痕迹,宋念生就像突然从山里长出来的精怪,极突兀地出现在了墓园所在的山下。   他仔细回忆着遇到“宋念生”以来的点点滴滴,等将相处时的各种细枝末节都回忆了个遍后,他忽然发现另一个惊悚的事实:   他竟然全都记得!   自山下初遇至今,所有和“宋念生”有关的记忆,竟然一丝不落地全都刻在了他脑海里。   那么生动,那么鲜活,他的一颦一笑都像是流动的画卷,在姚湛空的记忆里美好到无可比拟。   姚湛空失手打翻了手边的咖啡杯,裤腿地毯一片狼藉,可他却顾不得这些,只坐在椅子上久久失神。   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成功走出了过去,终于对别人动了心。   可当他抬手压上胸口,沉稳的心跳却在告诉他,他的心依然如死水般平静,从未因第二个人跃动。   说不上失落还是庆幸,淡淡怅然过后,姚湛空只觉得疲惫。   他在办公室静坐许久,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耐不住心里的躁动,头一回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明白,就这样一路开车至姚园,而后莽撞地冲进佣人休息室,敲响了“宋念生”的浴室门。   他望着那相似到极点的眉眼,甚至透过那层佯装的怯懦看见了他内心深处的淡漠。   明知他的回答满是漏洞,而他也有一万种手段从他嘴里撬出答案,可他只是徒劳地张了张嘴,什么也问不出来。   因为他心底真正期待的,是违背世界真理的存在,他是疯了才会追进休息室来要一个不可能的答案。   找不到“宋念生”的出处,无非是他背后的人手段高明;过分相似的面容,大概率是科技的产物;至于那似有若无的熟悉感,也不过是这张脸带来的后遗症罢了。   只是一个不经意间摸唇的动作,就搅得他心神大乱,满脑子胡思乱想,甚至连工作都推到了一旁。   姚湛空喉结微动,强行压下所有情绪,他屈指揉了揉眉心,再抬眼时,已经恢复了冷静。   “抱歉,”姚湛空歉意一笑,温柔道:“出了点小意外,有些昏头了,贸然闯进来,吓到你了吧?”   宋磬声摇了摇头,不多问也不多说,只小声道:“先生没事就好。”   姚湛空看着他,问:“你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宋磬声乖乖点头,道:“只记得一些零星的片段和消息。”   可话刚出口,他心下微动,又不着痕迹地补了一句,“还记得一句话……”   姚湛空心口莫名一紧,忍不住追问:“什么话?”   宋磬声垂眸轻语,似是追忆:“有人对我说,‘若有来生,我做野花,他做大树,我们共居旷野,再无束缚。’”   姚湛空猛然后退一大步,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像是看着什么怪物一样盯住了宋磬声,整个人失态至极。   可宋磬声却十分平静。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是不是很肉麻?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记得这句话,但我已经忘了说话的人是谁了。”   说完,他便将这句话抛在了脑后,只指着姚湛空的裤脚道:“呀,先生,您的裤子弄脏了,需要我帮您叫阿姨来吗?” 第019章   很多时候,宋磬声都觉得六年后的姚湛空离自己很远,但极偶尔的情况下,他依旧能从姚湛空身上找到过去的痕迹。   就比如现在,他甚至预料到了姚湛空什么都不问,只落荒而逃的态度。   系统傻眼了,“这是什么操作?”   就算不用帮他叫人来,他听见那句话起码得质疑一下吧?   真什么都不问,转身就走了?   “你让他问什么呢?”宋磬声锁上休息室的门,将身上的衣服换了下来,淡淡道:“我说过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系统惊道:“他信了?”   “他信不信有什么关系?”宋磬声将衣服扔进衣篓,平静道:“谁怀疑谁举证。他不信,那他就找出我说谎的证明。”   只要他去找,他就能挖出一件又一件事实,他越质疑,真相就会越清晰。   宋磬声倒是很好奇,真到了那时,姚湛空又会做何选择。   系统道:“如果他还是怀疑您,您就不担心他一怒之下……”   把您扔下悬崖吗。   宋磬声反问道:“他有什么资格发怒呢?我可什么都没做。我只是个失忆之后被他捡回来的可怜人罢了,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想查什么我都配合,还不够安分谨慎吗?”   “那他要是发现您就是宋磬声呢?”   “那又能怎样呢?”宋磬声无辜道:“我说过啊,我失忆了,他说我是谁,我就是谁。”   “我不会自证,不会承认,也不会否认。”他站在带着潮气的浴室镜子前,伸手点在镜像人模糊的嘴角旁,手指一勾,便是一个笑脸。   “他想忘了宋磬声开始新生活,那我就做宋念生;他想跌入旧梦面对一个死人,那我就是宋磬声;他想我是谁,我就可以是谁。”   有时候退一步,反倒能将主动权握在手里。   镜子里的少年被一层潮雾遮掩,朦胧的面容比春花还鲜妍,可他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只依稀听见一句:“毕竟,我失忆了啊……”   幽幽低语融进浴室未散的水汽里,有种说出不出的蕴意。   系统以为宋磬声心情不好,可监控数值却一派平静。明明他是自己最了解的宿主,可随着他复生的时间越久,系统却逐渐有种离他越远的感觉。   没来由的不安在它心底萦绕,它忍不住问了一句题外话:“宋先生,您……”   宋磬声抬头与镜中的自己对视,平静的眼神莫名有种洞悉一切的凌然。   两个一模一样的人隔着镜子面面相对,有那么一瞬,系统觉得宋磬声是在透过镜子注视藏在他意识里的自己。   它莫名一抖,一时哑然。   宋磬声问:“什么?”   他的声音轻柔而和煦,极具安抚意味。   系统喉咙一通,顺畅地问出了那句:“您是信任我的,对吗?”   一个AI向一个人类要信任,听上去纯稚又可爱,宋磬声忍不住笑了,他望着镜中的自己,笑道:“当然,我们是伙伴。”   系统松了口气,作为一个初级系统,它能提供给宋磬声的东西并不多,可他们是利益共同体,从成功绑定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命运就被连接在了一起。   宋磬声每完成一次任务,就能从主神手里拿到一部分能量,而这部分能量除了可以维系宋磬声的灵魂不灭之外,还能用它兑换各种攻略道具。   系统的解释自然也落入了宋磬声的耳朵里,他擦拭着半干不干的头发,轻哼道:“还真是哪里挣钱哪里花,一分别想带回家。”   为主神赚能量,再用得到的能量向主神换道具,而换取道具的目的,是为了去更高的位面为主神赚取更多能量。   世界果然是个巨大的资本市场。   系统听见了宋磬声嘲讽似的玩笑,可宿主的吐槽对象是它的创造者,它也只能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临睡前,宋磬声忽然想起来系统无意间说过的一句话,他道:“我记得你说过,他们三个来自同一团高级能量体,一个是绝对理智,一个是绝对欲望,另一个是剥离了极端情绪后的正常人,对吗?”   系统老实点头,道:“是的。您想到什么了吗宋先生?”   “没有。”宋磬声道:“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了,所以确认一下。除此之外呢,你还知道什么相关信息吗?”   要说起天命之子的来源,系统可谓如数家珍,毕竟这是写在它们员工手册上的信息。   它如实回答道:“所谓天命之子,并不是小世界的原有人物,他们其实是漂浮在宇宙间的高层次精神能量体。”   他们没有固定的形态,也没有来处与归属,宛如宇宙间飘荡的神灵一样,会随机降临在小世界里。   大多数天命之子都会以天坑开局,然后绝地逆袭,走出一条通往顶峰的辉煌大道。   每经历一次这样的过程,他们就能积蓄更多能量,等脱离小世界后,自身的能量等级也会更上一个台阶。   与此同时,他们的出现也能将小世界的科技、经济和文明带上一个新高度。再不济,他们也能扫平战乱世界的动荡,为小世界带来和平。   天命之子和小世界算是互惠互利的关系,有点像小说里真神下界历劫。   一般来说,一个世界只会有一个天命之子。   此方世界之所以有三个人,是因为来此世界的能量体太过强大,如果不分散,等他们走上世界顶峰,身上聚集的能量或许会将小世界撑爆。   而主神所剥夺的,也是他们身上来源于宇宙的高级能量。   主神并未美化自己的目的。   它筛选绑定对象的机制就是以私欲为主,真善美的宿主压根不是它的受众。所以它可以直白地袒露自己的私欲和贪婪,因为它麾下的任务者也是和它意志相同的强盗。   换言之,宋磬声成功绑定系统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和主神站在同一条思维线上了。   作为土生土长的小世界人,宋磬声对广袤的大千世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原来世界之外还有世界。   要是有机会,他也想去其他世界看看。   “一定会有机会的。”系统很乐观,“等我们成功完成任务,您就会拿到超级多的能量,一举成A都不在话下,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去其它世界了!”   宋磬声笑了笑,重新捡起了一开始的话头,“那你觉得他们三个,分别对应哪一股能量?”   “我觉得姚湛空应当是理智的化身,江凛是相对正常的人,裴野鹤对应的或许是欲望。”   不过上次为攻略难度排序的时候,它就全猜错了,所以这次分析的时候,系统格外气弱,说完便问起了宋磬声的意见:“宋先生,您觉得呢?”   宋磬声道:“其它不好说,但比起姚湛空,更能担得起‘绝对理智’这个形容的人,或许是江凛。”   系统不可置信道:“比姚湛空还理智的人,那还是人吗?”   “谁知道呢。”宋磬声道:“姚湛空起码还在我坟前呆了半年,江凛在我死后,只露过一次面。”   系统已经快要自闭了。   哑了半晌后,它道:“怪不得做任务要从低级世界开始,没有道具的S级世界,真的好地狱……”   它刚领到任务的时候,一看宿主是白月光人设,当即认为这是场稳赢的任务,可直到现在,它才意识到S级究竟有多难。   系统推测道:“如果姚湛空不是‘理智’,那他会是那个‘中间值’吗?”   宋磬声饶有兴致地反问:“你为什么不觉得他会是‘欲望’呢?”   系统惊讶道:“怎么可能?”   姚湛空这个人哪里有什么欲望啊?   他的欲望刚一露头,就被他自己掐死了好吧?   宋磬声耸了耸肩,道:“我也是瞎猜的。”   只是,有了系统所说的属性提示,他对完成任务的把握更大了些。   夜色渐深,宋磬声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系统闲聊着,意识渐沉时便睡了过去。   这一夜对他而言没什么不同,可对姚湛空来说,这一夜却是极难熬的一夜。   “宋念生”的那句话既像梦魇一样萦绕在他耳边,又像不死不休的诅咒一样紧紧缠住了他的躯体。   姚湛空抱住脑袋,痛苦地蜷缩在地毯上。   茶几上散落着数个空烟盒,呛人的烟味盈满客厅,强行压制的情绪在这一刻猛烈反扑,宛如嗜人的怪兽一样将他彻底吞噬。   “阿湛快来看,这里好漂亮!”   “阿湛,如果我下辈子做野花,你想做什么?你还会像现在这样陪着我吗?”   “阿湛,你什么时候结束苦修啊,你回来的时候,可以为我偷偷带根冰棍吗?”   “阿湛,你喜欢做人还是做狐狸啊?如果你喜欢做人,我就做你永远的好朋友,如果你想做狐狸,那我就做你永远的饲主。”   “阿湛不要哭,输了比赛也没关系,有我在你身边,我一定会让你变成世界上最强的哨兵!”   “阿湛是世界上最好的阿湛!是我最好的朋友!”   “阿湛,你会永远陪着我吗?”   “阿湛,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一直保护你!”   “阿湛,如果有一天我死在了你前面,你会永远记得我吗?”   “阿湛,永远究竟有多远啊?有一辈子那么远吗?”   “阿湛……”   “阿湛……”   那个永远笑着叫着他名字的少年,那个天真的总是把永远挂在嘴边的少年,那个无忧无虑像童话里的小王子一样开朗的少年……   成了一堆血肉模糊的烂肉,成了歪折躯干中露出的森然白骨,成了怎么拼也拼不好的破布娃娃,成了他心底溃烂流脓的伤痛。   回忆如刀般劈向他的头颅,来自灵魂深处的撕裂感向他围剿而来,姚湛空无处可躲,剧烈的疼痛令他蜷缩在地,不受控制地呜咽出声。   一片深黑中。   宋磬声轻缓地呼吸着,一夜好梦。   而与他百米之隔的姚湛空,却如坠地狱,时刻承受着刀斧临身的剧痛。 第020章   守墓人姓王,六年前抢破了头才拿下守墓的活。   刚开始慑于建墓人的身份,再加上墓前总有人来,他不敢懈怠,一日三巡,兢兢业业地守着这偌大的墓地。   后来,墓前看望的人逐渐变少,又过了两年,这里几乎没人了。   老王守了一辈子墓,自然明白这是常理。   活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哪有那么多时间怀念过去呢。再者,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为死人要死要活也没什么必要。   墓前过了一年又一年,老王也腻了独自守在山上的日子。若是守宝藏或守山,他或许还能耐得住寂寞,可漫山只有一座坟,实在没什么可守的,没见将他葬在这里的人都不来了吗?   渐渐地,老王也学会了偷奸耍滑,从时不时溜下山,到后来成了时不时上山看看。   昨夜挂了电话,老王一夜睡不安稳,短短四个小时惊醒三回,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就进了山。   这趟进山本是求个心安,可老王刚抬起遮掩视线的树杈,入眼一幕却像晴空霹雳一样砸在了他头上。   老王头重脚轻,扶住身旁的大树才站稳。   坟墓两侧堆积的泥土在雨水的冲刷下成了平缓的坡,棺材板斜楞在地上,一看就是被人挖了坟。   老王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随后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怀着最后的希望探着脖子往里一瞅。   “妈呀!”老王魂都吓飞了,满心满脑就剩一个念头:   尸骨不见了,他完了。   …………   姚湛空在地上躺了很久。   当他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可以透过如纱的窗帘看到清晨的日光了。   猛烈的情绪刺激到了他的兽魂,爬满脊背的兽纹像有万针齐扎,透骨的刺痛让他尝试了好久才攒了些力气,将自己从地上撑了起来。   他靠在身后的酒柜上,费力地喘了口气。   事实证明他这么多年的努力都是白费,一旦在不设防的情况下被拉到过去,他还是会像六年前一样陷入感官失灵的困境。   正这时,手机响了。   手机躺在距他几步之遥的地毯上,姚湛空尝试着握拳,可感官还未彻底恢复,他只能半握。   他清楚自己想彻底恢复,起码得半个多小时。不过是通电话,错过便错过了,可这通没人接,那边依然在锲而不舍地打。   很少有人敢催命般地向他打电话。   想来是有急事。   姚湛空扶着酒柜站了起来,踉跄几步后猛地跪倒在地,说不清是走过去的还是摔过去的。   好在手机已距他不远,抬手便能拿到。   可屏幕上跃动的那串数字,是没存备注他也能一眼认出的号码:守墓人。   整整六年,他将这串数字默念过无数遍,可每次都克制住了拨过去的念头,而这个号码也很少拨向他。   不详的预感从心底直冲而上,姚湛空手指颤了又颤,终于在电话即将挂断前接通了。   “姚先生,”老王的声音因惊恐而变得尖利,“不好了,坟被人挖开了,宋先生……宋先生的尸骨不见了……”   他怕得不得了,当即倒豆子一样将自己玩忽职守的事情说了个遍。   姚湛空一阵眩晕,好不容易积攒的力气也从他体内溜走,手机滑落在地,老王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   “姚先生您在听吗?姚先生?姚先生……”   尸骨不见了……   是什么意思?   姚湛空此时才像是理解了守墓人的话,他深吸一口气,第一次在非特殊情况时强行催动了哨兵之力,后背的黑狐纹身越来越明显,力量重回充沛,而他的手指也不受控地出现了半兽化的特征。   这是久未接受向导疏导的哨兵开始狂化的征兆。   可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姚湛空抓起手机冲向墓园。   以往每次踏上这条路,他总是迟缓又迟缓,恨不得这条路开不到头,他也好过在山脚徘徊一年又一年,但今日的他却恨不得一秒便瞬移到墓园。   可越靠近墓园,他的手就抖得越厉害,车身甚至偏移了一开始的路线。   他不敢去。   他害怕去。   一想到那山、那景、还有那坟里凄惨惨的骨头,他就手如抖糠,差点连人带车翻进了路旁的小坡。   车速未减,可他心里的迟疑却一重比一重深。   重回墓园的代价,他还能承受得起吗?   查他的尸骨势必要上山,搜寻尸骨被盗的事定然要看细节。可要是再次看到宋磬声的尸骨,他还能拖着濒临溃散的兽魂,逃出他用命刻下的困境吗?   况且,他也不止上山这一条路。“宋念生”出现的时机和地点都那么可疑,说不定他身上就有尸骨的线索。   姚湛空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样催眠自己:宋念生出现的时机刚好是尸骨丢失的时候,他出现的地点又那么特殊,还有那句只有他和宋磬声才知道的话……   或许他就是宋磬声呢?   他要是真的回来了呢……   姚湛空不敢深想自己的念头究竟有多么荒唐,又有多么可笑,他只想攀住一个借口当浮木。   “吱——”   飞速行驶的跑车被猛然踩下的刹车逼停,车胎在柏油马路上擦出两道黑色印记。   姚湛空死死握住方向盘,一夜苦痛折磨得他狼狈至极,额前散落的碎发遮住通红的眼眸,他全身都在细微地发着抖,似在忍受着常人不可想象的疼痛。   可他还是刹停了前往墓园的车。   随后拿起手机拨向守墓人。   老王心惊胆颤地捧着电话,像是捧着索命的令牌一样恐惧,因为太过害怕,他甚至连逃跑的念头都不敢有。   来电铃声猛然炸响,老王慌得差点将手机扔出去,可等他抖着手接起电话时,却听到了意料之外的一句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疲惫而沙哑,像是糙纸磨坏了嗓子,可每一个字又是那样清晰。   他听见姚湛空说:“打电话给裴先生吧,别再联系我了。”   “啊?”老王彻底傻了,他甚至忘了尊卑,极不礼貌地追问道:“那您不管这里的事了吗?”   “滴——滴——”   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姚湛空的态度已然明显:这里的事,已经和他没关系了。   车已经熄火了。   可姚湛空并没有耽误太久,他只停顿了片刻,随后便着车、转向、沿来路驶回。   动作那么慢,又那么稳。   像深陷泥沼的人将自己从沼泽里一步一步挪出来一样坚定。   他不能再回头了。   不管“宋念生”究竟是谁,他都不打算回到过去了。   裴野鹤手握大权,比他更适合查探墓园里发生的事,如果连裴野鹤也查不出来,那普天之下也没有第二个能找出线索的人了。   而他应该将注意力放在宋念生身上,挖出他身上所有的秘密。   没错,这就是最正确的选择。   姚湛空不断梳理着思绪,为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   不管“宋念生”是人造的计谋也好,是宋磬声复活的鬼魂也罢,至少这一刻,他是真实存在,且能被牢牢握在手里的东西。   他一开始的想法不也是这样吗?   远离过去,走向未来,有人爱便爱,无人爱也随意,只要能放下过去就好。   明明做好了决定,明明是自己选择的路,可姚湛空的心底却被撕开一个大洞,风呼啸着往里灌,冻得他浑身都在发颤。   他一路驱车驶向姚园,身后如有鬼追般迅速。   直到将自己泡在热水里冲了好几遍,姚湛空才从噩梦般的十几个小时里恢复。   镜子里那张脸惨白如鬼,后背的狐狸兽魂颜色黯淡,像是褪色的纹身一样毫无生机。   姚湛空抬手摸了摸肩膀上的兽魂。   他很清楚自己需要接纳新的向导来疏导体内紊乱的能量,可自我意志是一回事,躯体反应又是另一回事。   不管他愿不愿意,精神识海始终紧闭。截至目前,能刺破他的精神防线触碰到他兽魂的,只有叶颂桦一人。   不接受向导梳理的哨兵迟早会崩溃,他也不过仗着自己S级的身份,才强撑过了这许多年。   今早这一通折腾已耗去他太多精力,他本该休息一天在床静卧,最好再叫叶颂桦来为他疏导体内暴动的能量。   可他不想休息,也不敢休息。   只要一有空,他就忍不住去想墓园的事,甚至想给裴野鹤拨去电话,问他有没有查出些什么。   姚湛空撑住盥洗池的台面,发狠一样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反复几次深呼吸后,终于勉强定神。   他再一次将关于宋磬声的念头成功压制了下去。   他很清楚自己的痛苦是意志和身体相违背的后果。可他更明白,短暂释放情绪后,他迎来的将会是更深层的空虚和痛苦。   就像将一只老鼠放入甬道,通道内布满荆棘,尽头是一块鲜美的奶酪,为了那块奶酪,老鼠遍体鳞伤也会往前爬。   可他所在的甬道,只是一堵挂着“宋磬声”照片的悬崖罢了,爬得越快,死得越早,一步跌空便是悬崖。   他换了身笔挺的银灰色西装,再出现在姚氏大厦时,又成了谁也看不透的“诡狐”。   秘书早已坐在了办公位上,见了姚湛空便出声问好。   姚湛空点头回应。   秘书正要坐下,又听姚湛空道:“将叶先生叫到二十八层的休息室,我一小时内过去。”   叶先生,除了叶颂桦还有哪个叶先生能来二十八层。   秘书心领神会,点头称是。 第021章   相较于姚湛空如坠地狱的十几个小时,宋磬声就自在多了。和其他员工一起吃完早饭,他就跟着许主厨做甜品去了。   姚园里几位主厨并不止是姚湛空的私厨,他们的主业还包括为姚氏旗下的饮食业研发新菜品。   每当研制出一款当季新菜品,他们就能获得极为丰厚的奖励,在金钱的驱动力下,几位主厨也将大部分时间泡在了后厨里。   如今正是草莓上市的季节,但出现在许主厨果篮里的却不是普通草莓,而是一款经过特殊培育,被誉为全世界最贵草莓的新品种。   婴儿拳头大小的草莓红艳欲滴,嫩绿的叶蒂还带着水汽,距离半米就能闻到自然清新的水果香气。   草莓只是点缀,台面上的七八种香槟和烈酒才是最主要的调味品,再搭配提前做好的香草冰淇淋,几番调试才能做成一道合适上桌的甜品。   许主厨已经为这道甜品忙活了小半个月了,其他的都算顺利,可唯独调酒这一项难住了她。   要是普通的鸡尾酒也就算了,只要原料不差,生手调出来的酒也难喝不到哪去。   可这偏偏是道甜点,要想在不喧宾夺主的情况下挥发出最好的效果,就得一分一毫的调试。   许主厨就是在这里犯了难。   论调酒,宋磬声倒是想起了江凛。   姚湛空滴酒不沾,江凛却千杯不醉,还是调酒的一把好手。   宋磬声对鸡尾酒不感兴趣,却觉得江凛花里胡哨地炫技手法很有趣,倒也和他学了几手。   “许主厨,我能试试吗?”宋磬声小声自荐,眼底有着跃跃欲试的期待,“我可能会一点。”   他这段时间的表现一直被许主厨看在眼里,她知道宋磬声不是冒进自大的人,所以将他的“可能”理解为自谦。   而宋磬声用“可能”来形容,也是不想给自己留下任何把柄。省得姚湛空哪天心血来潮找人问话,在这细微处露了馅。   许主厨大方地让开位置,想看看宋磬声能不能给她带来什么新惊喜。   宋磬声自荐的时候,脑子里就已经有谱了。   他打下手的时候就发现了,这道甜品的主原料有三样:草莓、香草冰淇淋和甜奶油。   所以搭配的鸡尾酒既不能烈到压制主味,也不能过甜导致生腻,可太淡又失了淋酒的风味,几番挑剔下来,他倒觉得江凛曾教给他的一味配方就很合适。   九年未碰,他已经手生了。   可胜在他性子稳,又镇定,到底还是在桌上数瓶酒中找到了相似的酒,调配出了一款浅色鸡尾酒。   许主厨从他闻酒、品酒的动作中就已经判断出他是半个行家,因此也多了几分期待。   成品刚一倒出,许主厨就迫不及待地浅尝了一口,她当即眼前一亮,向宋磬声竖起了大拇指。   宋磬声倒也不忘人设,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这应该是别人教我的,只是不记得是谁了。”   许主厨也没深想,只摆了摆手道:“能调出来就是好的。”   她到底是专业的,宋磬声的成品给了她头绪,她又在鸡尾酒的配方上做了微调,出来的效果堪称完美。   香草冰淇淋在杯底,上面是一层甜奶油,切成薄片的草莓只取中间形状最好的几片,一圈又一圈的插I进淡奶油中,塑成了玫瑰的形状。   清酒一淋,可食用金箔一拍,带着碎金的“玫瑰”便盛放在了透明的甜品杯里。   清冽甘甜的酒香与三样主材料的味道浑然天成,任谁也无法拒绝这样一道色香味俱全的甜品。   许主厨心花怒放,当即开始记录菜单,整理的同时也不忘为宋磬声邀功,“等下次姚先生回姚园吃饭的时候,由你介绍这道甜品。”   戏演太过犹不急,宋磬声没再假装吃惊,只是羞涩一笑,接下了这件差事。   这道甜品酒味很淡,但再淡也是酒,姚湛空不会闻不出来。   要是知道有酒,他是会找借口推了呢,还是什么都不说然后吃下去?   姚湛空的选择直接关乎他对自己的态度,宋磬声已经等不及看他如何选择了。   “许主厨,”宋磬声佯装无意道:“每道新品菜,姚先生都会亲自试吗?”   “大部分吧,”许主厨随口道:“毕竟姚先生也是有名的美食鉴赏官,他能点头,就证明这道菜可以直接上新品推荐了。”   甜品就要现做才好吃,姚湛空就算试菜也不会是现在,所以许主厨大手一挥,将新出炉的甜品分给了宋磬声,“尝尝?”   宋磬声目露惊喜,连连点头。   他的捧场让许主厨极为开怀,连带着对宋磬声又多了几分好感。   许是感受到他心底的急迫,甜品研发成功的次日,姚湛空就回了姚园。   晚餐准备好后,照例由宋磬声去送餐,餐车上自然也有那道新甜品。   这条路是他在姚园最熟悉的路,只是今天的心情又与往常不同。   餐车上带酒的甜品就像是刺秦王的匕首,他可以装作不知道姚湛空醉酒,可姚湛空不会闻不出来。平日里不碰酒的他,究竟会不会因为“宋念生”而例外呢?   餐车的底轮是静音的,哪怕在木廊上也没有声音,宋磬声一路走到姚湛空的主屋,按惯例在餐桌摆盘。   在看到光秃秃的餐桌时,他忽然想起上次陪姚湛空用餐的时候,摆在这里的红酒与白玫瑰。   如果没记错,当时的姚湛空是在饭后闲坐时才啜饮了数口红酒,依他的体质而言,两人静坐望云的那几分钟里,他的神智应该是飘忽的。   只是不知道,那时的他究竟是在想陪在身边的“宋念生”,还是在想死在过去的宋磬声呢?   宋磬声走神的功夫,姚湛空已经从书房里出来了。   今日的他换了身浅灰色的家居服,头发软软地散着,多了几分平易近人的味道。   菜品都已上桌,甜点自然也被摆在一边。姚湛空对酒味十分敏感,刚一接近就闻出了酒味。   宋磬声眉眼低垂,姿态依从,“这道甜品是许主厨新研发的,想让您尝尝,听听您的意见。”   他垂着眸,无从辨认姚湛空的神色,只知道他停顿了数秒,才意味不明道:“先放着吧。”   宋磬声略有失望,但他同样没有表现出来,只规矩地点了点头,道:“好。”   按理说,他现在应该离开,等姚湛空用餐结束再回来收拾,可他来了两次都留在了餐厅里,这次呢,会是例外吗?   宋磬声抬眸看他,似在询问。   姚湛空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下。   位子还是老位子,就在姚湛空右手边。   姚湛空的用餐礼仪非常规范,吃饭速度也很快,只是看不出有多享受,食物对他好像只有补充营养这一个作用。   饭罢,摆在桌上未动的就只剩那道掺了酒的甜品了。   姚湛空非特殊场合从不动酒,按惯例,他也不会碰这道甜品。   可时间却像在这一刻凝固。他不动,宋磬声也不催,淡淡的甜酒味萦绕在姚湛空鼻尖,他忽然想用这道甜品试试宋念生的反应。   只有宋磬声知道他沾酒必醉。   而他只要醉了,不管宋念生有没有反应,又是何反应,他都能探出点东西。   他拿过甜品杯,一勺接一勺地往嘴里送,对酒精敏感的身体迅速起了反应,他面色不变,但意识已逐渐迟钝。   很快,一小碗甜品见了底。   姚湛空放下勺子,闭眼后仰,明显在缓神。   宋磬声静静看着,连杯喝酒都不会让姚湛空失态,没道理一碗带酒的甜品会让他闭眸小歇。   很明显,他想试探姚湛空对“宋念生”的底线,而姚湛空也在试探“宋念生”对他的熟悉程度。   正常人在看到老板明显不适时,多少都会出声问一句“您是不是不舒服”,可宋磬声不问。   他不问,姚湛空就会猜。   猜他为什么不问,是不是知道他醉酒;如果知道,又是怎么知道的;是他背后的人手眼通天什么都能挖出来,还是他和“宋磬声”之间有联系。   况且,他和姚湛空之间还有个任务者。叶颂桦还能借着工作的便利接触姚湛空,可他除了偶尔陪他出席宴会之外,只有晚餐时间能见到他。   可时时相处也不一定是优势。   “宋磬声”是个死人,死人就是记忆里的人,和不存在的人打擂台,出现在身边反而是最致命的。   因为就连宋磬声自己也不知道,姚湛空对他的感情究竟源自于什么。   是自小在一起的陪伴?   还是将他从泥潭里捞出来的恩情?   宋磬声是个走一步看三步的性格,没有把握的事情,他很少贸然行动。   既然不知道他心动的点究竟是什么,那以真实的形象陪在他身边,不如出现在他脑子里由他幻想。   对姚湛空这样的人来说,“宋念生”的身份一日未定,他就会一直猜下去。   心态转变之后,他甚至觉得双方来回试探的行为也挺有意思的。   宋磬声面色平静,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规矩地坐着。   这样份量的酒精,一两分钟就足以姚湛空彻底回神,但他还是拖了五分钟才睁眼。   宋磬声轻声问道:“您还满意吗?”   姚湛空与他对视良久,而后淡淡一句:“还行。”   确实还行。   起码让他确定了一点:宋念生知道他的酒量。 第022章   次日,姚氏大厦。   宋菱推门进来的时候,姚湛空正在办公室内批文件。他笔挺修长的身材将衬衫穿得格外好看,深灰衬衫衣袖半挽,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手里握着支颇有份量的深黑色钢笔。   哪怕宋菱与他相处已久,在看到他宛如模特般耀眼的身形时,依旧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先生。”但她对姚湛空没有任何绮念,微一晃神后就收回了视线。   姚湛空道:“你觉得宋念生这个人,怎么样?”   宋菱愣了片刻,霎那间有无数念头在她心底划过,有关于宋磬声的,也有关于宋念生的。   她斟酌着措辞,尽力客观的评价道:“安分,聪慧,好看。”   怎么能不好看呢?   当年的宋磬声可是出了名的美貌,仪态更是没得挑,有他在的场合,没人能将视线从他脸上挪开。   照着他整出来的宋念生自然不会丑。   无缘无故的,怎么忽然问起宋念生来了,是对他上了心吗?宋菱有心想问,可最终也没说出口。   她没脸问。   姚湛空能关注到宋念生,少不了她在其间推波助澜。   姚湛空不动心的时候,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生怕他扔下姚氏这么大的担子跟着宋磬声去了。   可当他真的关注起一个赝品,她又开始替宋磬声觉得不值。   人啊,左右都想逢源的下场就是里外不是人。哪怕姚湛空的态度不是她能左右的,她也依旧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不齿,甚至无颜面对宋磬声的墓碑。   宋菱低着头,等着姚湛空的吩咐。   姚湛空阖上笔帽,看向宋菱道:“将姚园的监控接过来,再将宋念生露面的监控单独剪出来发给我。”   宋菱敏锐抬头,“他身份有问题?”   “或许。”   姚湛空并没有正面回答。   他能说什么呢?   说自己检查监控是因为对宋念生起了疑心?疑心他是死而复生,凭着白骨长出血肉的宋磬声?   那太可笑了,宋菱估计会第一时间为他安排心理医生。   一听宋念生身份有异,宋菱心底乱七八糟的念头全散了,她目光一沉,低声问:“需要做掉吗?”   她的声音有种充满寒意的肃杀。   哪怕前几天还站在宋磬声身前嘘寒问暖,可他一旦威胁到姚湛空的安全,宋菱也能毫不留情地下手处理掉他。   姚湛空淡声阻止,“不用多事,下去吧。”   宋菱低头答应,“是。”   她正要走,却又想起件事来,她道:“吴管家说上次姚园的聚会,宋念生也去了,但那里没有监控,我需不要找人问问那天的情况?”   “不必。”   规矩是他立下的,除他之外,任何人都别想撬出宴会那晚发生的事,宋菱真去了也是白跑一趟。   姚湛空做事自有他的道理,宋菱不再多问,转身离开办公室,轻轻阖上了门。   姚湛空的办公室外有四个隔间,坐着他的四位秘书,除一位总秘之外,剩下三个分管不同的事项。   宋菱和总秘对视一眼,本想简单打个招呼就离开,可她却蓦地想起了一个人。   宋菱问道:“林秘书,方便聊聊吗?”   林秘书和宋菱算是平级,宋菱想和他聊,他就是没空也得有空。他含笑点头,道:“当然有空。”   说来也怪,这么多年,出现在姚湛空身边的莺莺燕燕也不少,可宋菱就是对叶颂桦格外亲近。如果说她对宋念生的好感来自于那张脸,那她对叶颂桦的喜欢,就完全源自他本人了。   再者,抛开她个人喜好不提,单叶颂桦能抚慰姚湛空精神力这一项,就足够宋菱看重他。   宋菱:“叶先生这几日来过吗?”   林秘书道:“昨天早晨来过,姚总来公司第一句话就是安排叶先生去二十八层的休息室,一个小时后姚总就去二十八层了,呆了两个多小时才回来。”   这倒不是林秘书嘴不严,而是这种消息压根没什么可瞒的,姚湛空也没把这点桃色当秘密,他大方敞开,反倒没人专门去探究。   宋菱一听姚湛空和叶颂桦也没断了联系,当下松了口气,她笑了笑,朝林秘书挥手道:“谢了,下次请你吃饭。”   说她自私也好,说她没三观也罢。   她只希望姚湛空走出来,却不希望属于宋磬声的偏爱被他人霸占。两个三个都不重要,只要宋磬声的地位是唯一的,她的心里就能舒服些。   …………   宋菱离开姚氏大厦就回了姚园。   她先将姚湛空的吩咐一一落实,随后就去厨房找宋磬声了。   后厨很大,分好几个台面,许主厨所在的甜品区单独拉了几扇玻璃门做格挡。   宋菱到后厨的时候,恰看见宋磬声戴着厨师帽,站在许主厨身边分次加蛋液。   几扇玻璃门将甜品的香气也一同封闭在里面,良好的采光打透了玻璃房,照在宋磬声言笑晏晏的脸上。   他围着白色的围裙,手里捧着碗,望着许主厨的目光亲近而柔软。或许是感觉到了宋菱的视线,他朝着她转过脸来,不仅没慌,脸上的笑容反而更加柔和。   宋菱一时晃神。   她甚至觉得,下个瞬间玻璃房里的人就会朝她挥手,向她喊出那句久违的“阿菱姐”。   但“宋念生”没有,他只是向许主厨示意有人来,随即跟在她身后,像普通帮工一样拘谨地走了出来。   现在的时间又不是饭点,宋菱这个大忙人为什么会来这里?   许主厨疑惑道:“宋管家,您有什么安排吗?”   宋菱道:“没事,我过来看看,顺便有几句话想和小宋说。”   能劳宋管家特意跑一趟,大概率是与先生有关。但这不是她能参与的,许主厨点了点头,主动腾出了空间,“那你们聊,我手头还有点事情。”   这个时点,后厨的人并不多,可也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宋菱率先往外走,走之前也不忘嘱咐道:“跟我来。”   后厨外面有个木质凉亭,宋磬声亦步亦趋地跟着,活像是来受训的。   宋菱本想试探他的来路,可她一看见这张脸上流露出因她而起的怯意和畏惧,当即就把自己的目的抛到脑后了。   “别怕,”上一秒宋菱还提议做掉他,可这一秒见了真人,她却只顾着安抚,“我只是想问问你最近还习惯吗?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她这么一说,宋磬声就放松多了,他微微一笑,道:“习惯,这里的人都很好,我什么也不缺。”   他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名为“宋磬声”的画活了一样,明明是截然不同的性格,却总能勾起她的回忆。   宋菱自己都没发现,自“宋念生”出现,她回忆起宋磬声的时间比以前多多了。   六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她曾以为那是自己终其一生都无法忘怀的人,可时光却将过去的遗憾抚平大半,她竟和那些凉薄之人一样,逐渐淡忘了故人逝去的伤痛。   但宋念生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封锁。   他就像一缕清风,逐渐吹开了她被迷障蒙蔽的情感,唤醒了她对宋磬声的记忆。   她既是他的下人,也是他的姐姐。照顾他、关心他、料理好他的一切琐事就是她这辈子唯一的使命。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逐渐看淡了过去,连带着对宋磬声的忠诚也淡去了。   也是这时,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去墓园看过宋磬声了,甚至一连几年都错过了他的忌日。   意识到这点的宋菱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她“腾”地一下从木椅上站了起来,倒将专心扮乖的宋磬声吓了一跳。   他正要探寻宋菱的异样,系统却提前做出了解释:“宋先生,我在宋菱身上感应到任务者的气息了。”   宋磬声瞳孔骤缩。   不等他问,系统主动补充道:“就在刚才,宋菱的个人意志冲破了道具的桎梏,在它被打碎的刹那,我捕捉到了叶颂桦的能量。” 第023章   宋菱自刚才变了脸色后就一直在走神, 不知在想什么,一张脸白得过分。   宋磬声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道:“你的意思是叶颂桦对宋菱用道具了?”   系统点头道:“是的。”   宋磬声道:“能感应出是哪方面的道具吗?”   “感应不出细节, 但结合情形判断, 应该是最常见的情绪迷障类道具。”   主神的道具其实是一种很宽泛的工具。   其本质是主神赐予任务者的能量,没有固定形态, 但用处非常广,很难用三言两语概括。   可无论这股能量怎么变化, 都必须遵守一条铁律:不能违背小世界运行守则。   比如在仙侠世界, 只要道具的能量可以强过宋菱的意志, 他就可以直接向宋菱施法, 抹掉她的记忆或者转移她的情感。   而在此方世界,他的道具就只能像心理医生一样在宋菱意识中种下暗示。   而“情绪迷障”类道具,是最常见的一种。   宋磬声问道:“冲破桎梏的意思, 是指宋菱彻底摆脱道具的控制了吗?”   系统否认道:“并不。打破封锁只能说明她有了挣脱道具的意识。”   怕宋磬声不理解, 系统还举了个例子:“您知道有种刑法叫‘贴加官’吗?”   宋磬声点了点头。   贴加官是古代一种刑法。一般是利用韧度和吸水性较强的桑皮纸在犯人脸上一层层叠加,而在这个过程中, 犯人会逐渐呼吸困难,最终窒息而亡。   系统道:“这就是了。情绪迷障类道具就像心理暗示,不是一朝一夕能成功的,就像贴加官一样, 是将桎梏一点点糊在她心上的。同样, 想要彻底摆脱, 也得一步步来。”   “情绪迷障类道具会让她逐渐淡忘过去,如果没人刻意提醒, 她记忆里的‘宋磬声’就会像掺水的墨一样逐渐淡去。”   “或许是受了什么刺激,又或是积压的情绪达到了峰值, 所以宋菱才冲破了道具的桎梏,但并不意味着‘桑皮纸’被彻底掀下来了,只能说被揭开了几张。”   “但是,”怕宋磬声心软,系统及时补充道:“任何道具的使用都是有限制的,如同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道具也不能在没有依托的情况下凭空生效。它只能放大或缩减人类的情绪,并不能凭空创造或消抹掉他人的意志。”   宋磬声并不在意系统的解释,他关注点另有其事,“道具不可以直接对天命之子使用吗?”   如果有蒙蔽情感和记忆的道具,那叶颂桦直接去控制姚湛空就好了,何必兜这么大圈子去攻略。   系统道:“分情况。”   一些间接道具是可以直接使用的,比如“入梦”、“探踪”、“窥忆”等不需要天命之子配合的道具,只要任务者愿意,耗费一定能量就能达成目的。   可另一些直接作用于天命之子身上的道具,比如“读心”、“迷情”、“春药”等,就没那么容易使用了。   因为天命之子身上的能量较强,道具无法强行突破,必须有其他辅助。   一般有两条路可走。   一是叩开天命之子的心门。只要他卸下心防,对任务者产生好感,就能循序渐进地使用道具。   第二种方式是积攒威望。任务者可以选择成为明星、慈善家、政府领导人等能迅速累积威望的职业,获得的威望值能增强任务者在此方世界的气运,从而加大道具的使用成功率。   叶颂桦倒是缜密。   他一开始就将鸡蛋放在了两个篮子里。一方面从姚湛空身边人下手,努力和他拉近关系;另一方面做了模特,利用大众的关注和喜爱积攒威望,为第二条路做准备。   如果他只是旁观者,或许还会赞叶颂桦一声心细机敏,可这份心细报应到他头上就另当别论了。   这也让宋磬声自复活后,第一次产生了报复叶颂桦的念头。   但他也清楚,宋菱并不是无辜的。   不管是姚湛空还是宋菱,如果不是他们重私欲大过重情感,又怎么可能被道具钻了空子,迷惑了心智。   系统明白了宋磬声的心思,当即松了口气。   宋磬声不是正常流程筛选出的任务者,他一开始的低迷和颓丧也给系统留下了阴影。它生怕宋磬声一个心软,又开始为姚湛空找借口。   宋磬声嘲讽一笑,“找借口如何,不找借口又如何。管他们有没有苦衷,我想活,他们就得死。”   他和宋菱之间或许还转圜的余地,可他和姚湛空之间已经是死局了,他在地狱熬了太久,无论如何都不想回去了。   他这辈子,最讨厌三件事。   一是不爱的人非说爱,哄得他团团转后自己抽身离开。   二是有人抢他的东西,不管他想不想要,只要是属于他的,有人来抢,便是敌人。   姚湛空是一,叶颂桦是二。   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逃。   他是没有道具,可他自己就是王牌。   叶颂桦尚要苦心筹谋,利用道具拉拢宋菱,可宋菱之于他,不再能不能做到,仅在他想不想做而已。   之前不出手,是他不想多生事端,更懒得凑到不在意他的人面前表露自己的身份罢了。   可宋菱要是被抢走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不会拱手相让。   不过,抢人的手段也分高低。   像个可怜虫一样使尽手段筹谋一点偏爱,就是他讨厌的事情之三。   抢回宋菱之前,他也得看看如今的宋菱还值不值得他抢。如果她依然将姚湛空排在他之后,那与其在她身上花心思,不如将精力全部投注于姚湛空。   他静静地注视着宋菱,等着她回神。   宋菱知道“宋念生”在看她,可她心乱如麻,并没有留意到他目光中细微的不同。她虽勉力维持着镇定,可惨白的脸色还是暴露了心底的内疚与痛苦。   宋菱不愿在外人面前泄露自己的情绪,沉声道:“小宋,你先下去。”   宋磬声低头敛去神色,轻轻应了一声,随后便离开了。   快了。   如果宋菱真的将他放在心上,那她要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去墓园祭拜。   得知他尸骨消失后的宋菱,又会做些什么呢?   表现吧,宋菱姐。   让我看看你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再让我看看你的心究竟站在哪一边。   宋磬声转身走远,低垂的眉目一派平静,任谁去看都会觉得他只是个乖巧孱弱的年轻男孩。   宋磬声离开后,宋菱并没有在凉亭逗留,她甚至连衣服也顾不得换,冲出姚园便向墓山而去。   只是半道又折返,先去百年老店里买了两样宋磬声爱吃的菜,又紧赶着定了一大捧白玫瑰。   一切准备就绪后,宋菱像是二八少女般满怀期待地扑向墓山。   这么久不来,她的少爷一定恨死她了。   他平日里就爱记仇,可再怎么记仇,他也是最心软、最纯善的那个。   只要她好好解释,将自己这几年的难处全都告诉他,她的少爷也一定会原谅她。   宋菱一路开车疾驰,期间甚至连姚湛空的电话都没接。   她已经为姚氏付出够多了。   猛然醒神的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竟疏忽到了这种地步,甚至连陪叶颂桦挑选珠宝这样的事,都能让她将宋磬声的忌日抛在脑后。   宋菱满心懊悔,要不是车速很快,她恨不得空出手来甩自己两个耳光。   她一路疾驰入山,开到道路尽头时,她一手捧花,一手拎着食盒,步履匆匆地往山上赶。   只是,她还没走近便听见嘈杂人声,听上去倒是热闹。   宋菱疑惑,非年非忌的,哪来这么多人祭拜?   她绕出小路,转眼便遇见个人。   “裴先生?您怎么在这里?”   宋菱没来得及向远看,她疑惑地望着身前距她一步之遥的男人,即便只是个背影,那独特的气质和及腰的淡金色长发也足够她辨识出他的身份。   裴野鹤身姿笔挺,淡金色的长发随风微动,简单的白衣黑裤在他身上显得格外出尘。   听见宋菱的声音后,他轻轻转过头来,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宛如深渊中不化的寒冰,纯净、锋利、冷漠。   此刻,那双眼眸中却浮现与他气质极不相符的讥诮,宋菱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裴野鹤嘲弄道:“宋管家倒是贵人事忙,这小小的灵山可容不下你这尊佛。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吧,省了呼出的气脏了这里的风。” 第024章   裴野鹤是个目下无尘的性子, 初见能让人惊为仙人,可只有亲近的人知道他有多不好相处。   好在他性格矜傲,一般人入不了他的眼, 自然也和他搭不上话, 倒也变相地掩盖了他毒舌难顶的一面。   宋菱在外也算是有身份的人,平白受了这么大一通奚落, 又正碰上她心情不好的时候,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   她冷了脸, 欠身行礼道:“不想污了您的眼, 我看过少爷就离开。”   反正她明天、后天、大后天都是要来的, 裴野鹤这种大忙人, 总不会天天都遇上。   “看少爷?”裴野鹤夸张一笑,侧身让开,抬手指着七八个人围住的空坟, 贬损道:“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 那里面还有没有你家少爷!”   意外来得太快,宋菱甚至不知道该从哪件事做反应, 她还没来得及听清裴野鹤的恶语,就已经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惊。   光洁雪白的石板路一路铺向墓园,半米高的白色石雕围成了环抱状的半圆,半圆直径足有三米, 正中间便是墓碑。   而那块青石碑的后面, 却是一个被挖开的坟。   七八人围在那里, 带着白手套,穿着黑警服, 手里甚至牵着两条军犬,他们神色严肃, 分散而立,正严密地搜寻着周围的细节。   宋菱眼前一阵晕眩,掘开的坟墓成了恶魔的嘴,乌漆漆,血呼呼,纠葛成一条索命的绳,牢牢套在了她的脖子上。   瞬间勒住了她的呼吸。   “看清了吗?”裴野鹤不知何时绕到了她身后,俯低身体,如恶魔般在她耳边低语,“你的少爷,他孤零零地躺在这地里,没有人陪,没有人爱,连尸骨是什么时候丢的都没人知道。”   “你知道我来的时候看到了什么吗?”裴野鹤碎冰般的眼眸溢满了痛苦,晶莹的泪水滴滴坠落,他似痛又似恨地呢喃道:“棺木里好多污水,烂泥被雨冲进了棺材里,侧边的泥巴都干了,里面的污水还在晃……”   说到这里,裴野鹤的情绪已经变得癫狂,他声嘶力竭地大吼道:“可他不在里面!他不在里面!”   吼声被哽咽压制,他被迫放低声音,再说话时,便成了细碎的呜咽:“我找不到他,我找不到他了,你们把他藏到哪里了……”   宋菱顾不上其它,她甚至忘了身份,昝越地拽住裴野鹤的衣领,尖声质问道:“为什么不告诉姚先生!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裴野鹤亦是S级的哨兵,他想对付宋菱,只需一道精神攻击就可以将她变成智障,可他一动不动,由她撕扯住自己的衣领,只是脸上的神情却变得古怪。   宋菱也是在这时才发现,一贯洁癖爱净的裴野鹤此时却憔悴得像是几夜未睡。   凌乱的衣服,红血丝密布的眼,还有下巴上青黑的胡茬,无一不说明他已经煎熬好几天了。   她哑了一瞬,刚想松手,就见裴野鹤脸上露出个扭曲的表情,像是快意的报复,又像凄楚的痛苦。   “告诉姚先生?”   裴野鹤大笑出声,全然不在意形象,他一边笑一边掉泪,好不容易稳定了情绪,他压低声音,语调轻如诅咒,“就是你的姚先生告诉我的。他还说,以后不要用这里的事情去烦他。”   “怎么可能?”宋菱震惊至极,第一反应就是裴野鹤在说谎,可她更明白,裴野鹤平生最不屑的,也是说谎。   “你可真可怜啊……”裴野鹤嘲讽地笑了,“不是自诩他身边最忠诚的狗吗?怎么人死了,尸骨没了,你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宋菱活像被扇了一巴掌,她脸色青白,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事实上她脑子早已乱作一团,压根顾不上回嘴。   裴野鹤拂袖挥开她的手,厌恶道:“滚吧,这里用不着你。”   宋菱怎么可能离开,她不再搭理裴野鹤,饶过他就想往坟头走。   可这时,她脑海里却猛然传来一股撕裂般的痛意,像万针齐扎一样痛得她跪倒在地。   裴野鹤前迈一步,在她身侧站定,居高临下道:“不想变成弱智,就不要违抗我的命令。”   裴野鹤是S级的哨兵,他的兽魂赋予了他无比强大的精神攻击,他不是在威胁,而是在告知。   来自精神层面的攻击是最痛苦的,不过数秒,宋菱的眼球已经满是血丝。   她强忍着不甘,愤恨抬头,讥讽道:“裴先生,碾死我这只蚂蚁算什么本事,你恨我,看不起我,又有什么用?”   她一字一顿,句句扎心:“比之于我,你又好到哪里去?这么多年,你来他坟前的次数还不如我多吧?少爷活着的时候最偏爱你,可你呢?你为他做什么了?你捻酸吃醋,拿乔作势,明明卑贱,却被少爷哄得忘了自己姓什么吧?他活着的时候你假清高,他死了你连坟前也不来。如今尸骨被盗,你却只能拿我撒气,论起坟前尽忠,裴先生你只能算下乘,论起活人跟前示爱,你甚至不如姚湛空!你气什么?你恨什么?这些人里,最没资格发脾气的人就是你!”   “你!”   裴野鹤气到发昏,多日连轴转的疲惫和痛苦本就让他的精神岌岌可危,如今又听宋菱毫不遮掩的一番刺言,他只觉得眼前发黑,恨不得直接弄死宋菱了事。   宋菱则在说完那番话后就昏了过去。   她原本就强忍着精神上的剧痛,心底的情绪又太过剧烈,两相交加一刺激,不等裴野鹤动手她就失去了意识。   宋菱那番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之大,在寂静的山林中传了好远,在场人员吃瓜吃了个饱,一个个哭丧着脸,生怕遭到裴野鹤的暗杀。   但裴野鹤却懒得在意这些,他挥手招来个离他最近的警察,漠视了他欲哭无泪的惊悚表情,深吸一口气后道:“把她扔下山。”   这当然不是杀人的意思。裴野鹤想杀人,意念一动就能将人变成智障,何苦让警察知法犯法。   警察点头称是,将宋菱打横抱起,却看见地上散落的玫瑰与食盒,“这……”   裴野鹤扫过一眼,嫌恶道:“扔了。”   “好的。”警察又招来一个同伴,一人送人,一人抱花,将宋菱和玫瑰送回车上。   宋磬声要是在现场,估计还能给宋菱鼓个掌,可惜此时的他正安安分分地在厨房里当帮工,对墓山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   系统时刻谨记自己的使命,见缝插针地询问起了宋磬声地计划,“宋先生,您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宋磬声清洗着池子里的水果,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回复系统的声音却极为冷漠,“毁掉叶颂桦。”   无论是要完成任务,还是出于报复,怎么也不能坐视他壮大。   没听系统说吗?叶颂桦获得的威望值越高,对姚湛空使用道具的成功率就越大。姚湛空就够他费神了,他可不想等叶颂桦壮大后轻轻松松用道具毁了他多日的幸苦。   系统惊讶道:“您要和他同台竞争?”   “呵。”宋磬声嗤笑一声,“术业有专攻,我可没本事和他争。”   模特这行血雨腥风不少,位置就那么几个,叶颂桦爬上去,自然有人要掉下去。恨他恨得牙痒的人不少,捧个有本事但缺机会的人上位不就行了?   他要是攻略到一半跑去做模特,那可真成笑话了。   系统问:“您需要我做什么?”   宋磬声道:“不急。我们累生累死,不如掌权者的一句话,姚湛空既然可以一语定乾坤,那这件事就让他去做吧。”   杀人不过头点地,诛心才是真报复。   叶颂桦为了得到姚湛空谋划了那么久,又在事业线上付出了那么多,要是姚湛空像捧他一样捧出他的竞争对手,那这出戏才能好看。   有人抢了他的东西,他要是自己冲上去抢回来,反倒像是在撒泼,抢到手也掉价。   这种时刻,适合放狗。   宋磬声将洗好的水果放在果篮里,拎向正装盘的主厨,等他切好餐后的水果,宋磬声也盖好了餐盘盖。   他推着餐车向主屋走去,一进大厅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姚湛空。   他不知道发现了什么,神情是恍惚的,看向他的视线里既有迷茫又有探究。   是看了监控吗?   还是问了别墅里的人?   宋磬声唇角勾起淡笑,一如往常般问好、布菜。   扮演自己的好处大概就在这里了。   他不需要伪装,也不需要刻意做什么动作,他只需要做自己,姚湛空就会为他补足一切细节。   “先生,”宋磬声布菜结束,一身素净地站在酒柜前,轻声问他,“您想来点酒吗?” 第025章   饭菜已经凉透, 姚湛空却自始至终都未动筷。   高烈度的白酒开了封,宋磬声一杯接一杯地倒,姚湛空便一杯接一杯地喝。   他的眼神是清明的, 人却已经醉了。   “声声……”他醉意朦胧地念着他的名字, 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探向宋磬声的衣摆。   宋磬声充耳不闻,只默默倒酒。   等衣角处传来轻微的扯拽感时, 他才转过脸去看姚湛空,轻声道:“先生, 您醉了。”   “嗯。”姚湛空乖乖点头, 诚实道:“身体很奇怪, 喝一点酒就醉了。”   宋磬声被逗笑, 他一笑,姚湛空也露出了笑容,“声声在笑我吗?”   “不敢。”说着佣人该说的台词, 可他脸上的表情却是放松的, 甚至是亲近的。   说来也讽刺,他喜欢醉酒后卸下防备的姚湛空, 可姚湛空却厌恶一切能让他失控的东西,酒更是大忌。   所以,他死之前其实很少看到姚湛空喝酒,也只有为他庆贺生辰时, 他才会接过自己递去的酒。可当他死了, 换了个身份, 却屡次撞见姚湛空酒后意识模糊的模样。   宋磬声将酒瓶放置一旁,关怀道:“先生, 您还要喝吗?”   “我不是先生。”姚湛空加大了扯住衣摆的力道,以此来表达不满, 他看着宋磬声的眼睛,认真反驳道:“我是阿湛。”   “我知道,可那不合规矩。”宋磬声意有所指道:“我是佣人,是后厨的帮工,所以只能叫您先生。”   演戏就要演全套,谁知道这里有没有监控。   再者,他也挺喜欢自己的新身份的,高门大院的生活过多了,和佣人们窝在一处干活领工资倒也是份新体验。   “声声不是佣人。”姚湛空急了,他喝了太多酒,声音都有些含糊,“声声是小王子!”   宋磬声没什么意味地笑了笑,道:“我不记得了。”   酒精能让人的意识变沉重,姚湛空能和宋磬声一问一答已经算他酒品好了,可要聊起需要思考的话题就没办法了,他只能焦躁地来回念叨:“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宋磬声抬眼看他,“不是什么?”   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佣人,不该叫先生,不该失去记忆,也不该如此生疏。   可姚湛空醉得太厉害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唯一能念叨出口的就只有这句:“不是的……”   跟醉鬼是没道理可讲的,宋磬声不再和他搭话,抬手晃了晃手里的酒瓶,看它还剩大半,于是想起身去封酒。   一个合格的佣人,是不会在雇主大醉之后还灌他酒的。可他刚起身,坐在主位的姚湛空却慌了神。   宋磬声一步迈出,还未来得及靠近酒柜,腰身处便传来一股大力,下一秒就跌进了一个散发着淡淡酒气的怀抱。   “不要走……”   他的耳后传来温热的吐息,环抱他的手臂并没有用力,可身后传来的热度却让他控制不住地软下身体。   太近了,他很少和人贴这么近。   他像是被一团温热的沼泽包裹,周身全都是姚湛空的气息,他的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宋磬声甚至能透过薄薄两层衣衫感觉到他逐渐变快的心跳。   那么急促,又那么热烈,像是拥住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珍宝,剧烈的心跳燃动了体温,宋磬声甚至错觉自己正贴着一面火炉。   “先生……”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吗?   那一后院的“宋磬声”,也曾在他酒醉时被他抱在怀里,听他说那句不要走吗?   这样一想,宋磬声又觉得流失的力气回来了。他甚至觉得姚湛空的体温也下降了不少。   如果他能和系统共享检测系统,那他就能知道,在被姚湛空拥入怀里的刹那,升高的不仅是姚湛空的体温,还有他的。   姚湛空说是抱着他,其实更像是醉酒后将整个身体贴向他,宋磬声没怎么费力就撕开了他环抱着自己的手臂。   姚湛空顺从地放手,而后抬着酒气氤氲的眸子看向宋磬声,有些无辜,又有些无措。   宋磬声挂着挑不出错的笑容,语气也似平常,“先生,您醉了,我需要为您叫管家来吗?”   姚湛空仰着头看他,并不说话。   于是宋磬声又重复了一遍询问内容。   他被酒迷晕的脑子已经理解不了这些信息了。若是平常,他无论喝多醉,S级的哨兵的体质都不会让他彻底丧失戒备,可在宋磬声面前却是例外。   身体的本能压过了意志,先一步表示了臣服。他全然信赖着眼前的人,像个孩童般毫不设防地敞开了自己的怀抱。   “声声……”姚湛空举起双臂,等着宋磬声回应。   可他索求拥抱的对象只静静地看着他,唇角带笑,眼神淡漠,纹丝不动。   姚湛空固执地维持着一个姿势,等着宋磬声的回应,而宋磬声也安分地扮演着佣人的角色,并不在雇主神志不清的时候和他有过密的身体接触。   “声声……”姚湛空的眼神逐渐变得委屈,可宋磬声却难有一丝触动。   “宋先生,”明知不合时宜,系统还是忍不住发声:“您不去回应他吗?”   “回应不了。”宋磬声很诚实,“我觉得他脏了。”   系统一噎,但仔细一想又觉得可以理解。   愿意为了爱付出生命的人,对爱的洁癖度也更高,毕竟宋磬声也不是专业任务者,再加上第一个世界就是他的因果世界,个人意志强一些也不算什么。   “那您打算怎么办?叫吴管家来吗?”   “等他酒醒吧。”宋磬声道:“反正今天的事情也是意外。”   问他要不要喝酒并不是提前做好的图谋,他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姚湛空那么配合。   相比姚湛空什么时候酒醒,系统更关注任务进度。   虽说他俩亲近了不少,可这一切都是在姚湛空意识全无的情况下进行的,说起进度,简直可以用酒醒归零来形容。   宋磬声听见了系统的小声嘟囔,他笑而不语,并未解释。   世界上或许有很多事是无用功,可这件事不是。姚湛空答应喝酒是意外,但他只要答应了,就代表他向“宋念生”服软了。   再者,这偌大的姚园除了宴会专用的后花园外,到处都是监控,姚湛空酒醒后真的不会打开监控查看刚才发生的事吗?   身体是会说话的,接近时的反应是抗拒还是亲近,都是答案。   宋磬声站在餐桌旁收拾冷掉的餐食,姚湛空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他,他的手不知何时又拽上了宋磬声的衣角,朦胧的眸光像浸润在雾里,却时刻捕捉着宋磬声的动作。   他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可头却控制不住地低垂下去,眼睛也闭上了。   宋磬声刻意放慢了收拾餐盘的动作,等着姚湛空酒醒。   三分钟后,姚湛空逐渐回神,他保持着低头的动作,还未睁眼就感觉自己手里捏着东西。   他知道“宋念生”就站在自己身侧,而他手里拽着的自然是他的衣角。   这意味着,在刚才那段时间里,他的身体自发卸下了戒备,非但不抗拒他的靠近,甚至会主动亲近他。   手里这片衣角就是最好的证明。   姚湛空睁开了眼睛,却没抬头。   他的视线里只有那片被自己拉扯变形的衣角和黑色的长裤,耳边是轻之又轻的餐盘碰撞声。   他定定望着手里这片衣角,忽然出声道:“是你吗?”   “您醒了吗先生?”随着一道温柔而惊喜的声音响起,宋磬声转身蹲在了姚湛空面前。   衣角被抽走,他的手指颤动一瞬,想要去捉,最终却停住。   宋磬声半蹲在地,仰头望着姚湛空,春水一样的眸光含着着清晰可辨的关心,“先生,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需要后厨帮您准备醒酒汤吗?饭菜已经凉了,需要重新备菜吗?”   是不是你……   姚湛空欲问,最终却只是徒劳地张了张口。   “先生?”得不到回答的少年眼底忧色愈浓,他试探着伸出手,宛如慢动作般将手搭在了他的膝上,“您还好吗?”   他为姚湛空留足了拒绝的时间,他只要一动,宋磬声就会收手。   可姚湛空只是静静地望着,任由那双手搭在自己膝上。   那双宛如玉雕模型般的手是温热的,更是柔软的,薄薄一层布料阻碍不了什么,姚湛空甚至错觉那只手直接贴在了自己的皮肤上。   可他不抗拒也不生厌,来自肉I体的记忆甚至鼓励他低头去吻一吻膝上的手背。   他以为自己不会问第二遍。   宋磬声也以为他不会再问。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这个问题其实没有答案。现实不是童话,死而复生只是故事里的遐想,所以不问不说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姚湛空又问了一遍,“是你吗?”   他的指尖从宋磬声白瓷般的前颈一路上滑到下颌,粗糙的指腹像剑柄一样充满威慑,随后微一用力,挑起了他的下巴。   二人视线相对,姚湛空锐利的金瞳褪去一切温柔,他紧盯着宋磬声,不容许他有任何逃避,“到底,是不是你?” 第026章   即便姚湛空的态度逼近质问, 可宋磬声的表情依旧没变。   他任由面容暴露在姚湛空眼前,姿态全然顺服,既没有装傻, 也没有承认, 只轻声问道:“您觉得呢?”   他们的姿势是如此危险,姚湛空手指一动就可以拧断他的喉咙, 可明明他才是那个引颈待戮的羔羊,气势渐弱的人却是姚湛空。   “你信不信……信不信我会杀了你……”   这句毫无威慑力的威胁一出, 姚湛空就知道自己已经彻底沦于下风。   “我信。”宋磬声仰着脸, 脸上的表情明明是真诚的, 可姚湛空却觉得他在讽刺自己, “我只是个普通人,您碾死我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可是蚂蚁站在大象的命门处,只要“宋念生”的来路一日没有查清, 怀揣着希望的姚湛空就不可能对他下手。   “你到底……是谁……”姚湛空眸光颤动, 盛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宋磬声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说了又不信, 不信还偏要问,问了又没答案,兜兜转转都是死局,何必呢。   他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姚湛空查过姚园的监控了。   虽然不清楚他发现了什么, 可他们朝夕相处了十几年, 姚湛空一定注意到了一些他自己都未曾留意到的习惯或动作。   这些习惯无法被模仿, 也无法被复制,但却能让姚湛空不断陷入“宋念生就是宋磬声”的怀疑里。   这些证据或许已经充足到了他可以确认“宋念生”身份的程度。可信与不信之间挡着一道天堑般的鸿沟——死而复生有违此世界规则。   也不难理解, 他6岁的时候就知道人死之后是没有魂魄的。要是有人想说服27岁的姚湛空,想让他相信这世间有死而复生这回事, 他估计会直接带人上专机,让他亲眼看看白云里到底有没有神仙。   “先生,”宋磬声自觉自己已经算掏心掏肺了,“我是谁,不是我说了算的,我的身份是您决定的。”   退一万步来说,他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然后告诉姚湛空“我希望你去死”,他就真的能为了他去死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既然是与不是都无法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又为什么要将主动权交到姚湛空的手里?   可姚湛空听见这句话的感受又有不同。   他只觉得“宋念生”身上有巨大的割裂感。   他像宋磬声,什么都像,哪里都像。   这种相似甚至能让他推翻过去二十多年建立的三观,让他像个精神病一样相信人死可以复生。   可他又不像宋磬声。   宋磬声没有这么卑微,他哪怕蹲在人身前姿态也是高傲的,他更不可能口口声声一个又一个“您”,甘愿做个小小的仆人。   更让姚湛空无法理解的是,如果他是,他为什么不承认?他们之间有那么多过去,又有那么多旁人所不知的秘密,只要他愿意承认,愿意举证,怎么可能证实不了自己的身份?   “先生,”宋磬声注视着他的眼睛,道:“我忘记了很多事情,真的给不出确切的答案,但有一点很明确不是吗?我是姚园的佣人,您需要我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   宋磬声蹲累了,也不想再僵持,他站起身,轻声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姚湛空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如宋磬声所料般摇了摇头。   对话好似已经结束了,姚湛空也的确不再追问他的身份了。   宋磬声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轻松居多还是失落居多,他只是在想:在关于“宋磬声”的事情上,姚湛空是真的很容易放弃啊。   他平淡地笑了笑,道:“那我先离开了,先生。”   宋磬声推着餐车往外走,刚刚迈出三四步,却听身后传来一句:“等等。”   他回头一看,却见姚湛空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二人视线相撞,姚湛空突兀道:“今晚过来陪我。”   宋磬声推着餐车的手猛地一紧,他眼含探究地看向姚湛空,迟疑道:“您的意思是?”   “不是说,我需要你做什么,你就会做什么吗?”他一边说一边向宋磬声走来,语调平稳,却隐含试探,“陪睡一晚,不过分吧?”   宋磬声歪了歪头,出人意料地答应道:“可以。”   不等姚湛空说话,他又说道:“不过姚园有规矩,非工作时间,佣人必须回房。如果是今夜,可能要委屈您跟我在佣人休息室里挤一挤了。您能接受吗?”   姚湛空那双桃花眼本就自带几分媚态,只是被纯金瞳色压制,让人不敢生出绮念,可他一旦像此时一样带上笑容,眼波流转时便有了醉人的魔力。   他唇角微弯,似笑非笑道:“好啊。”   宋磬声淡淡一笑,遵照礼仪向他微一鞠躬,道:“那我先去厨房了,先生。”   姚湛空摆了摆手,宋磬声便离开了。   系统想问又不敢多嘴,从踏出主屋一直忍到宋磬声将餐车推回后厨,这才憋不住了,“难道今晚就是破局的关键吗?您和姚湛空的关系终于要有突破性的进展了吗?可是这不就和您一开始的计划相违背了吗?”   “不是,没有,不违背。”   宋磬声一一回答了系统的疑问,随后离开厨房,走向休息室。   “放心吧,”系统是他的合作伙伴,怎么也得让它搞清楚目前的状况,“姚湛空不会和我做到最后一步的,他不过是想试试我会不会拒绝而已。”   系统道:“可是您没有拒绝。那今晚呢?他还会来吗?”   “会的。”宋磬声走在石板路上,望着沿途路灯打出的灯光,语气淡淡道:“如果我拒绝,那事情就会陷入之前的循环里,我和姚湛空之间的关系就会一直沿着‘我到底是谁’这个话题兜圈子,永远不会有进展;如果我答应,他就会试试看,看能和我走到哪一步。”   “什么意思?”   系统已经不止一次为自己的愚笨感觉懊悔,它甚至觉得自己出厂的时候智力设定出了问题,不然也不会像个傻子一样,明明旁观了全程,却搞不懂他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   宋磬声叹了口气,却不是在怪系统,他只是觉得姚湛空挺没意思的。   宋磬声道:“站在我的角度或许挺难懂的,可站在姚湛空的立场,这件事好像又挺简单的。”   姚湛空虽然被他的身份所迷惑,可那又能怎样呢?他一开始就没想过回头去爱“宋磬声”,他只想走出去,有新开始。   所以,“宋磬声”这层皮在身份模糊的时候,是吸引姚湛空的重点。可他一旦真的成了宋磬声,姚湛空或许会塞给他大把的金钱,然后直接放弃他。   系统瞪大眼睛,震惊道:“为什么!?他不是一直在确认您的身份吗?他的上心程度也不像假的啊,他更没必要在您面前做戏啊?”   “怎么说呢,”宋磬声搓了搓冰凉的指尖,低声道:“我也是复活之后,站在另一个角度看待姚湛空的时候,才想到这个可能的。”   他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同时也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即便略过后者不提,他能让姚湛空相信自己是死而复生的宋磬声,可前者才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阻碍。   “姚湛空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能在我庇佑下生存的小狐狸了,他是S级的哨兵,是站在帝国顶峰的财阀,他有很多选择,没必要背负沉重的过去。”   他也用自己的选择身体力行地证明了这一点:不管能不能放下,他都在向外走。   “人类能承受爱与恨都是有极限的,在崭新的未来和沉重的过去之间,没几个人愿意负重前行。”   “况且,他如果选择了新开始,那过去的一切就只是过去。如果他选择宋磬声,那过去的一切,就都是错误。”   在世人的眼中,人死不留痕,没人知道他还有魂魄,所以姚湛空放下过去迈向新未来的行为,是理智的、正确的、无人能指摘的。   可要是宋磬声还活着,那他往前走就是忘恩负义,他养情人就是故作情深,步步是错,步步是债。   而姚湛空,是不会允许自己犯错的,他更不会让自己欠下那么多无可偿还的债。   更何况,是对是错都只在他一念之间。   这九年孤苦让宋磬声清醒地认识到一点:爱对姚湛空来说什么都不是。   人做赌徒,十赌九输。   所以他不会赌。   更不会拿着好不容易得来的重生,去赌姚湛空那不堪一击的爱情。   聊天的这段时间,已经足够宋磬声走到休息室了。   系统听完全程却只剩沉默,它很想用自己仅有的能力帮一帮宋磬声,可它能做的,只是在姚湛空靠近休息室时,出声提醒一句:“宋先生,姚湛空来了。”   宋磬声下意识一颤,他抬头看去。   就见卧床正对的门锁“咔哒”一声,随着房门被推开,一身黑衣,顶着湿发的姚湛空迈入了这间狭小的卧室。 第027章   入夜。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宋磬声在洗澡,姚湛空一人坐在床边。   这是他第二次来宋念生的住处,但两次情况不同, 他也是今天才有闲心观察他的住所。   卧室不大, 一张一米五的床、带顶柜的书桌和一套衣柜,三样东西就足以占满这间屋子。   可书桌是空的, 桌下的椅子也规矩的放着,姚湛空拉开衣柜门, 就见里面孤零零的挂着套换洗的衣服和两件套着防尘袋的礼服。   空得像是临时开会来住的酒店。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 不多时, 湿着头发, 穿戴整齐的宋磬声就走了出来。   他没有吹风机,又怕头发上的水打湿衣物,所以直接顶了块毛巾出来。白色毛巾下是一张鲜活的脸, 热气蒸腾过的肌肤白里透红, 唇瓣如同樱桃般鲜嫩。   他汲着一双黑拖鞋,白生生的脚趾半蜷着, 无意识泄露了主人的紧张。   姚湛空起身拉开书桌前的座椅,语气平静道:“过来坐。”   宋磬声乖顺地坐下,任由身后人搓揉着毛巾为他吸去发丝中未干的水分。   他乖巧而安静,拘谨的坐姿让他在站着的姚湛空的面前显得更加无害, 姚湛空隔着毛巾搓揉着他的头发, 力道像按摩一样舒适。   刨除外界因素不提, 此时的他们宛如一对恩爱的情侣,要不是中间隔着椅子靠背, 他几乎可以倚入姚湛空怀里。   头发擦至半干,姚湛空拍了拍他的肩, 道:“去床上。”   这话一出,气氛顿时变得暧昧,尽管在他的猜测里,姚湛空不会做什么,可低人一等的身份和无力反抗的困境还是让他本能的感到了不安。   但他没有退路,只能按姚湛空的指示坐到床边。   房间很小,姚湛空倚在桌边,和他之间的距离只有半米。   他不需要伪装,在这样的环境下谁都会紧张。   只是旁人紧张会下意识低头逃避视线,可宋磬声不然,他越紧张,就越是分毫不移地回望着姚湛空的视线,像一只警惕的幼猫,时刻准备给姚湛空一爪子。   这点细节或许连宋磬声自己都不知道,可姚湛空怎么可能忽视。   他愉悦地笑了,随后一步走到床边,单膝跪在床沿,抬手按住宋磬声的肩膀将他压陷进柔软的床榻里,欺身贴近,像要去吻他。   宋磬声睁大眼睛,顿时乱了呼吸。   他们距离那么近,姚湛空的气息像一座无法抗拒的大山般压向他,宋磬声浑身僵住,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   “不愿意?”姚湛空的语调是平淡的,可宋磬声却听出了其中的探问。   他大脑空白一瞬,以为自己判断失误了。   可时机不等人,他知道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一旦否认,他和姚湛空之间的距离或许会被重新拉远。   他有三个人要攻略,在姚湛空这里耽误的时间越久,剩下两个人和任务者之间的关系就会越紧密,他耗不起了。一副皮囊而已,就算预估错误,真的发生了什么,还能比命重要吗?   宋磬声打起精神,努力放软身体,唇角甚至勾起了笑容,他轻声道:“愿意的。”   可他不知道,他的眼眸已经湿润了,强忍的情绪甚至让眼尾晕出了一点红。   他说着愿意,可整个人快要哭了。   姚湛空单膝压在床侧,微微撑起身体,一手拢过宋磬声的两只手腕。十八岁的骨骼还未彻底长开,两只纤细的手腕并拢在一处,像朵含苞的白色风铃花。   姚湛空一手握住,强硬地压过头顶,让宋磬声孱弱的身体被迫展示在他面前。   姚湛空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宋念生”,感受着他颤栗的身体和染着泪的朦胧视线,这样的经历对他来说新奇又有趣。   眼前人顶着一张和他记忆里分毫不差的脸,可他却从未见过宋磬声露出这样的表情。   明明脆弱到不堪一折,怕到浑身都在颤抖,可依然不偏不倚地望着他,像是将目光当作了自己的最后一道防线。   这让他恍惚又沉迷,忍不住贴近了身下颤抖的躯体,“宋念生”急促的呼吸响在他耳边,若是认真去听,还能听出声音里夹杂着的细弱哭腔。   到了这一步,宋磬声终于挪开了盯着姚湛空的视线。   他知道自己哭了,可他没法掩饰,也没法用手去擦,只能倔强地仰头看向屋顶冷白色的灯泡,感受着贴向自己的火热躯体。   姚湛空压制着他的手腕,借力撑着自己的身体,空出的一只手探入宋磬声的衬衫下摆,暧昧而色I情地在他腰腹处游移。   他的手指是粗糙的,而指腹触碰到的肌肤却如白瓷般细腻,腰迹传来的触感明明轻若羽毛,可对宋磬声而言却像某种酷刑。   他乱麻一样的意识和僵硬的身体彻底停摆,所有的感官都被雨后晴空般的气息包裹,姚湛空的手指试探着上移,超出承受能力的试探终于让宋磬声溃败。   被桎梏住双手的他像被甩上岸的鱼一样无力地挣扎着,爆发出一句带着哭腔的喊声:“滚开!”   “啪嗒。”   一滴泪自姚湛空眼里突兀涌出,无声地跌落在宋磬声额头。   姚湛空的眼底一片清明,巨大的悲恸让他险些又落了一滴泪,他狼狈地转过脸,松开了腿下的钳制。   可宋磬声全然不觉,只顾着乱蹬乱踢,想把身上的人弄走。他甚至没发现姚湛空即便与他贴得再紧,下身也是规矩的。   他以为自己能忍,他以为吃够了苦头的自己总该学会审时度势了。不就是一场欢爱,反抗不了那就享受。   可事实告诉他,他做不到,他还是他,他宁可去死也没法用自己的身体为成功铺路。   “好了好了,结束了,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发生,不怕。”姚湛空松开他的手,起身将他拉入自己怀里,像顺毛一样极尽温柔地拍抚着他的后背。   宋磬声坐在床侧,浑身颤抖不停,姚湛空则一直保持着单膝跪在床侧的姿势,将他轻轻地抱在怀里安慰。   他安抚人的手法很特殊。   其他人是拍背,他是顺着宋磬声的脊骨一节节轻按,修长的三指像是弹琴一样顺着他的脊柱游走。   宋磬声本来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却又忍不住在他流畅而熟稔的手法下打了个哈欠。   要死!   姚湛空沾酒必醉是身体本能。   他被人揉捏脊梁必困也是本能。   宋磬声浑身僵住,满心后悔。   今晚这一遭,好像步步都走错了。   可姚湛空却像没发现一样继续按捏他的脊梁,另一只手轻之又轻地环住他,将他环抱在自己的胸前。   宋磬声终于整理好了心情,许是一连串的失误让他慌了手脚,他干咽了一下,忍不住出声探问姚湛空的态度。   他软下声音,怯弱道:“先生……对不起……刚刚是我不好……您还想……”继续吗?   “嘘,”宋磬声的头埋在他怀里,他看不到姚湛空的表情,只能听见他沉静的声音,“任何时候,只要你不愿意,你都可以拒绝我。”   事态发展已超乎预期,宋磬声哑然片刻,最终只点了点头,小声道:“谢谢先生。”   “睡吧。”姚湛空直起身体拉开了距离,随后掀开被子,将宋磬声打横抱起,轻轻放在了床上。   “先生……”平躺在床没什么安全感,宋磬声下意识支起身体,看向姚湛空。   姚湛空并未离开,他先去关了灯,而后在一片漆黑里绕到另一侧,极为自然地掀开被子,和宋磬声一起挤在床上。   宋磬声只能和他一起躺下。   他摸不清姚湛空此刻的心理,只能沉默地望着天花板。   身侧传来翻身的动静,下个瞬间,宋磬声的腰间就多了一条手臂。他僵硬了数秒,随后便顺着不算强硬的力道转过身去。   床不算小,可他们两个都是成年人,面对面躺着的时候,额头几乎要贴到一起去。   姚湛空并未收回搭在他腰间的手,反而就着这样的姿势在他后背轻轻拍抚了两下。   “睡吧。”他说。   宋磬声犹豫了两秒,最终还是决定顺着姚湛空的意思来,他轻声道:“晚安,先生。”   姚湛空低低应了一声:“嗯,晚安。” 第028章   姚湛空本以为他今夜会失眠。   可当他听见身侧绵长的呼吸声时, 竟也感到了两分困意。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心脏落回胸腔,安稳跳动”着的感觉了。   黑夜阻碍不了他的视线,他在一片漆黑里用目光临摹着枕边人的面孔。   越看, 他的心就越安静, 像是从生死边缘走了一遭,身心俱疲后终于回到了人间。   姚湛空长舒一口气, 慢慢闭上了眼睛,随着耳边的频率呼吸着, 渐渐陷入了安眠。   他做了一个梦。   姚湛空其实很少做梦, 因为睡眠也是哨兵精神休憩的途径之一, 所以哨兵中的大多数都可以控制自己的梦境, 他亦然。   只是在绝大多数时刻,他都会刻意清空思绪,让自己陷入无梦的睡眠里。   因为他不喜欢做梦。   做梦是意识和理智分离的时刻, 他既不爱用美梦提供憧憬, 也不爱用回忆装点人生,所以他很少做梦, 甚至想不起自己上一次做梦是什么时候了。   所以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强迫自己醒来。   可这份意志在触及到躺在自己臂窝里安眠的宋磬声时,滞住了。   他向来坚不可摧的意志像被人强行按进了沼泽里,每一个细胞都被拉着下沉, 他几乎没怎么抵抗就缴械了。   他看着梦里的“自己”低头吻了吻宋磬声的发顶, 无比珍惜, 无比爱重。   睡得像小猪一样的少年压根不在意他的骚扰,他弯着脊背, 像在母亲的子宫里一样蜷缩着。   姚湛空又抬手摸了摸他的耳垂。   柔软,温热, 像一小块棉花糖。   触感太好,姚湛空忍不住笑了。   宋磬声睡觉的时候从来不爱平躺,他总是蜷缩着,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一样抱着自己的膝盖。   睡衣歪斜的领口露出一大片细腻白皙的肌肤,要是沿着领口向内望,甚至能看到平日里遮挡严实的风景。   姚湛空的手从他的耳垂游移到了脖颈,又顺着脖颈滑到他肩头。他的动作轻柔而珍惜,饱含恋慕,单是看着就让人心软。   仅一小片肌肤就能对他产生致命的吸引力,他甚至可以顺着大开的衣领撕开他的睡衣,在这具完美而令人着迷的躯体上做尽他想做的一切事情。   毕竟,这只是他的梦。   可那只在宋磬声肩头流连许久的手,最终也只是拉起被子,彻底盖住了那足以引他犯罪的身体。   他静静凝望着宋磬声的脸,不用环顾四周也能清楚地记起这是哪一天。   因为相比另外两人,他受自身能力限制,没有那么多机会陪在宋磬声身边,所以这仅有的几晚便在他的记忆里烙下了深刻的印象。   江凛的兽魂是白虎,是天生的战士,在宋磬声的帮助下很快就在帝都站稳了脚跟。而裴野鹤本就出生望族,不过是一朝失势才沦落成宋家公子的玩伴。   而他一无所有,只能不断尝试,不断钻营,试图抓住每一个机会。   这也导致其他两人还能在宋磬声身边与他作伴,他却只能在训练结束的间隙匆匆见他一面。   而今夜,便是他野训结束的第一夜。   他躺在床上,明明已经清醒到可以操纵梦境,却舍不得改变记忆里的一切,只像个提线木偶般按步扮演着接下来的剧情。   27岁功成名就、永失所爱的灵魂,钻入了19岁时一事无成却有心上人在侧的躯体中。   宽大柔软的被子底下是两具身躯,一人肌肉饱满流畅,另一人白皙而瘦弱,19岁的姚湛空静静地注视着自己心上的珍宝,难以用语言形容宋磬声对他的意义。   这是爱吗?   好像又不仅仅是爱。   在姚湛空的认知里,当一个人在他的生命里时刻扮演着拯救者角色的时候,被拯救的他其实是不配提爱的。   宋磬声爱他,喜欢他。   所以修复了他的兽魂,给了他体面和尊严,将他从泥沼一样的人生中拉了出来,让他干干净净地站在了备受瞩目的地方。   可他的爱能带给宋磬声什么呢?   好像只有数不清的麻烦和索取,还有因他卑微的身份而让宋磬声所承受的嘲讽。   他渴望成功,渴望成为宋磬声的骄傲,渴望功成名就后理直气壮地恳请宋磬声做他唯一的向导。   可现实总能让做梦的人清醒,在处处碰壁之后,姚湛空第一次产生了无法消弥的挫败感。   而在这样的情绪下,他见到宋磬声时,除了欢喜,更感到了难以压抑的痛苦。   这是他欲望的根源。   他越想得到宋磬声,就越想拥有金钱和权力,他不想以爱为名将宋磬声拉入泥潭。   他若要爱,便要站在最高处吻他的指尖,如果做不到,他宁可宋磬声一无所觉地走向他人。   不是不够爱,而是他真的苦怕了,也穷怕了。从贫民窟里摸爬滚打出来的私生子最能知道贫穷的滋味,他又怎么可能用爱勒索宋磬声,利用他的心软让他向下兼容。   他在自己纷乱的思绪中煎熬,而16岁的宋磬声却躺在他身侧兀自睡得香甜。   宋磬声不爱用香水,沐浴也只用无香精的产品,平日里还好,可在二人距离不过咫尺,同盖一床被子的时候,属于他的气息便再也藏不住了。   纷乱的思绪逐渐被鼻间的气息侵扰,俗世里的利欲勾缠渐渐从姚湛空脑海里远去。   十九岁的少年正是欲望萌芽的时刻,哪怕前一刻还在现实的重击下恹恹,可当心上人与他同睡一张床的时候,他还是难以自持地有了反应。   不过欲望是欲望,理智是理智。   姚湛空向后缩了缩,哪怕宋磬声一无所觉,他也觉得自己的反应像种玷污。   可他这一动,影响到了本在酣睡的宋磬声,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语调模糊地嘟囔道:“阿湛还没睡吗……”   “嗯,我……”快睡了。   可这句回应还没说出口,宋磬声就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像一尾灵活的小鱼一样钻进了他的怀里。   姚湛空呼吸一滞,下意识往后挪。   可他不逃还好,这一躲彻底惹恼了半睡半醒的宋磬声。他眼睛还没睁开,手已经熟门熟路地扯住了姚湛空的头发,轻斥道:“不许躲!”   他睡意正浓,所以嗓音略哑,明明在表达不满,可听在姚湛空耳朵里却满是娇憨。   人还未回神,身体已经下意识听从命令贴向了宋磬声。   这下,该藏的自然藏不住了。   宋磬声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可被他搂住脖子的姚湛空僵硬得像块木板,一旦意识到有地方不对劲,剩下的东西只要不傻,都能感觉得到。   于是,宋磬声也开始浑身不自在。   好在他眼睛一直没睁开,倒也方便他装傻。   他打了个生硬的哈欠,然后以无比僵硬地姿势从姚湛空怀里退了出去,转过身背对着他,用极度清醒的声音掩耳盗铃道:“啊,我好困!”   可他蹩脚至极的演技无人买账。   “噗哧”一声,姚湛空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这一笑,双人床上的尴尬氛围尽扫。   恼羞成怒的宋磬声猛地爬起,抓起被子就往姚湛空脑袋上盖,“笑笑笑!笑什么!再笑用被子捂死你!”   姚湛空在被子里笑得浑身都在颤,宋磬声便隔着被子在他身上一通乱锤,或许是打到他的胃了,被子底下的姚湛空闷哼一声,下意识蜷缩起身体。   “打到哪里了?”宋磬声慌了神,掀开被子就要去看他。   一点月光透过落地窗照进了被子掀开的一角,打在姚湛空清俊而惑人的面容上。   他平日里即便在笑,脸上也有挥散不去的疏离。可此时却扫尽了一切阴霾,桃花眼里水光潋滟,倒映着一点白晃晃的月光,连头发丝都透露着开怀。   宋磬声愣了一瞬,心跳微微错拍。   可当时年少,他没能体悟这一眼的动容,叫做惊艳。   他只是在姚湛空的笑容里回神,以为他在刻意假装,抬手又给了他一拳。   只是这一拳却被姚湛空包进了掌心,他顺着宋磬声的力道将人拉进怀里,笑吟吟地扯过被子将他裹了进去,道:“快睡吧,天都快亮了。”   “哼!”   宋磬声挣扎不开,憋气转头,不去看他。   姚湛空又怎么舍得让他带着气入睡,他刚转过头,就被连人带被子搂进了怀里。   他在宋磬声看不到的地方吻了吻他的发尾,温柔的语气几乎将人溺毙,“我不是在嘲笑你。”   “那你什么意思?”   没得到解释之前,宋磬声打定主意不转头。   姚湛空无声叹息,最终还是语焉不详地代指道:“我只是觉得,自己的欲望很恶心,不想让你知道。”   一提这事,宋磬声原本已经降了温的耳根又红了,他支支吾吾地道:“那……那也没什么……正常人都会……那,那样的……”   姚湛空在他身后无声笑开,眼神里满是宠溺,他忍不住低头蹭了蹭宋磬声的后脖颈,像是受教了一样回答道:“好,我记住了。”   “嗯。”宋磬声轻咳一声,无视了自己烧红的脸,像自己才是那个年长者一样补充道:“正常的,不恶心。”   姚湛空狠狠咬了下嘴唇才憋住笑,他忍得辛苦,语气便低沉下去,“嗯,我知道了。”   宋磬声听出了他的声音不同往常,误以为他在失落,想转身来看,却被害怕露馅的姚湛空先一步抱住,他迅速补充道:“我没事。”   也是。虽然不知道阿湛为什么觉得它恶心,可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宋磬声表示理解,并为了照顾姚湛空的面子而安分地缩在了被子里。   “那我睡了哦。”他向身后的姚湛空如是说。   “嗯,睡吧。”   姚湛空将他抱紧,只想将这一刻变成永恒。 第029章   悬在头顶的月亮十年如一日, 可月光照亮的人间却已经物是人非。   宋磬声蜷缩着身体,并拢的膝盖抵在胸前,是个极没有安全感的睡姿, 姚湛空睁眼便看到这一幕, 一时间竟有种梦还未醒的错觉。   昨夜并非他第一次梦见宋磬声。   早些时候,他想他想得实在受不了, 又不敢去他坟前,就只能在梦里见见他。   一次又一次, 他像饮鸩止渴一样, 在梦里和宋磬声相遇。   可太阳总会升起, 梦境总会结束。   梦里有多快乐, 醒后反噬的痛苦就有多剧烈,剧烈的情绪波动也让他的兽魂落下暗病。   再后来,他就开始刻意控制, 断了能清醒怀念的最后一条路。   真正的戒断不是逐次减少剂量, 而是做了决定便头也不回地立即执行,抛掉任何顾虑和杂念, 才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戒断。   事实再一次证明了他的果决与正确,他再一次用理智压抑了情感,说不梦他,真就再也不曾在梦里见过他。   要是被裴野鹤知道, 估计会一拳砸在他脸上, 骂他一句不识好歹吧。   毕竟他自宋磬声死了以后就疯疯癫癫的, 整日拜佛求神,只希望宋磬声能入他的梦, 但一次也未曾如愿。   上天总爱跟人开玩笑。   裴野鹤是罕见的精神控制系哨兵,他能控制所有人的神智, 唯独无法操纵自己,为自己造一个简单的梦。   姚湛空从梦境醒来后,便一直默默注视着宋磬声,直到天边逐渐泛白才起身,随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这间狭小的卧室。   系统本想叫醒宋磬声,可它看了眼不到六点的时间,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宋磬声一觉睡醒,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身侧的半边床已经凉透,脑海中是系统略显谨慎地询问:“宋先生,我是不是做错了?我看时间还早,就没叫醒您……”   “没有,你就算叫我,我也不一定能醒来。”宋磬声打了个哈欠,诚实地袒露了自己的缺点,“我最大的爱好就是睡觉,哪怕不睡觉也不会死,但只要睡了就不容易醒。”   只是,随着复活的时间变长,他睡觉的时间好像也变长了。宋磬声没再多想,洗漱过后简单打理了一下,随后就准备去后厨干活了。   可他刚推开门,就被门后站着的吴管家吓了一跳,“吴管家,您,您怎么在这里?”   吴管家神情复杂地望着宋磬声,搞不懂他是如何在短短几日内吸引姚湛空注意力的,但这不是他该操心的事情,所以他并未多说,只按原话转达道:“先生有事吩咐,所以我特意来等的。”   宋磬声愣了一下,随后拘谨道:“您请说。”   “你今天不用去工作了,先生有其他事安排给你,注意留心大厅内的电话。”   宋磬声低头道:“好的吴管家。”   他低着头,打算等吴管家离开再进房,可吴管家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他,道:“你不去吃早饭吗?”   宋磬声对早餐没什么兴趣,但吴管家问了,他便低头回答道:“不去了,怕错过先生电话。”   他越懂规矩,吴管家就越省心,所以额外又提点了一句:“先生在工作,电话估计要等中午了,饿了就先去吃饭。”   宋磬声识相地说了声谢谢,等目送吴管家走远后,他阖上门,坐到了书桌前,百无聊赖地等着姚湛空的电话。   他本以为这通电话怎么也得到午饭后了,没想到十一点刚过,大厅就准时响起了电话铃声。   “喂?”宋磬声接起电话。   “是我,”许是很少向人自我介绍,电话那头的人顿了两秒才道:“姚湛空。”   “先生好。”   “嗯,我让司机去接你,十分钟后到停车场就好。”   宋磬声道:“好的先生。”   十分钟后,他准时出现在停车场,上了车。   来接他的司机姓刘,正巧是那天从拍卖会将他送回姚园的人,第二次见面自然比第一面熟悉,宋磬声笑着问了声:“刘师傅好。”   刘师傅也乐呵呵地冲他笑道:“宋先生好。”   互相道好之后,二人的距离也拉近不少,宋磬声状似无意般问道:“刘师傅是从公司来吗?”   刘师傅庆幸道:“是啊,今天倒是运气好,一路都没怎么堵车。”   “那倒是罕见。”宋磬声笑着搭了两句话,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姚氏大厦距离姚园最快也要四十分钟车程,电话是姚湛空亲自打的,那说明他是时刻注意着时间,看刘师傅快到姚园才拨通电话让他出门的。   以姚湛空如今的身家,给钱给资源倒是不难,能让他费心费神,才算是真的有点上心了。   宋磬声舒了口气。   别的不说,起码证明昨天的意外并没有影响到什么。   来的路上不堵,去的时候换了个目的地,往来车辆倒是多了起来,再加上一连卡了五六个红灯,等他们到地方时,姚湛空已经等了二十多分钟了。   顶层的餐厅今日只招待一位客人,所以宋磬声刚一出现就被引到了姚湛空面前。   他今日穿着身经典的米灰色西装,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合身的马甲包裹着他修长挺拔的身材,越发显出他潇洒风流的气质。   姚湛空十指交叉支着下巴,正俯瞰着窗外一览无遗的景色,听见声音后转了头,对宋磬声淡淡一笑,道:“来了。”   他态度自然,像是老朋友叙旧,宋磬声便也自然了许多。   他先向拉开座椅的侍应生道了声谢,入座后才向姚湛空浅笑问候,“先生好。”   “嗯,”姚湛空打开菜单,转了个方向后递向宋磬声,道:“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菜单是精装版,封皮是用处理过的鳄鱼皮做的,入手触感独特,很有些重量。   宋磬声笑着接过,摊在桌面上随意翻了几页,道:“先生有什么推荐吗?”   “这里的海鲜都还不错,可以尝试。”   宋磬声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宛如小型水族馆一样的布景,菜单上带星标的推荐菜也都是水产品,再加上他本就爱吃海鲜,当即毫不客气地点了八道菜,样样都是自己爱吃的。   秘制黄鱼胶、生腌红头虾、焖汁鲍鱼……每道菜的份量都不大,分两人食估计也就一人七八口,姚湛空又加了道蟹黄拌面当主食。   不知道是故意试探还是无心的巧合,这道主食也是宋磬声爱吃的。   菜单被侍应生撤走,靠窗的餐桌旁一时只剩他们二人。   姚湛空随意后靠,金色的瞳眸在明亮的日光下有些失真,“在姚园的这段时间,有四处去逛过吗?”   宋磬声看不清他的神色,也摸不清他问话的意图,所以挑了句不会出错的答案,“我只在能去的地方逛了逛,虽然去的地方不多,但每一处都很漂亮。”   “其实不漂亮。”姚湛空平淡道:“都是些野花杂草,撒了种子就活了,没什么布景。”   嘶——   宋磬声有点牙疼,他以前怎么不知道姚湛空这么不会聊天。   但人在屋檐下,也只能面带微笑道:“各花入各眼,野花也挺好看的。”   姚湛空又问:“你喜欢?”   宋磬声谨慎道:“还好。”   姚湛空得到答案,“那就是不喜欢。”   “咳咳。”宋磬声侧过头干咳两声,转过脸后没接话茬,而是用喝水代替了回答。   今天的姚湛空好像有点奇怪,秉着多说多错的原则,在搞清楚姚湛空到底什么态度之前,他都不想再随意搭话了。   好在午餐很快上桌,每吃一道菜,侍应生就会换一次餐盘,全程陪伴在侧,偶尔还会说几句调节气氛的话,倒也为这顿饭添色不少。   宋磬声早料到今天不止吃顿饭那么简单,可他预想了许多可能,就是没料到姚湛空会陪着他逛街,还为他买了一大堆东西。   餐厅下面就是商厦,各类物品一应俱全。姚湛空先是带他去挑了部银白色的手机,又插进去一张电话卡,将自己的号码存进了联系人列表。   将手机递给宋磬声的时候,姚湛空有瞬间的迟疑,虽然短暂,但还是被宋磬声捕捉到了。   “先生?”   “没事。”   他既然说了没事,宋磬声便也没多问。   手机只是第一步,衣服和日用品才是重头戏。   宋磬声什么也不用做,只要站在那里,就有无数导购拿着衣服挨个在他眼前展示,她们毒辣的目光一眼就能看出适合宋磬声的尺寸,只要款式合适,点一下头便是一套成装。   他们一连逛了三四个店,大到外套睡衣,小到内裤袜子,要不是衣服会有专人送去姚园,他估计一辆车都快装不下了。   “够了先生,我住的地方不大,快要放不下了。”   宋磬声的本意真的只是字面意思,可话说出来就有种抱怨身份的不满,好在姚湛空没提让他换个住所的事情,见他说够了,便真的停了。   宋磬声松了口气,姚湛空要因为这句话将他从后厨送到别墅区,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他如果只是想求富贵,或是只想要姚湛空的心,那情人的身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他要让姚湛空心甘情愿去死,那身份这一步,就不能迈错。   买完了衣服,这一天还不算结束,姚湛空自己当司机,将他送上了副驾驶,开车往另一个地方去了。   刚到楼下,安静许久的系统突然出声提示道:“宋先生,叶颂桦在这栋楼上。”   宋磬声抬头一看,三楼外层一个大大的花式英文“Constance”。   原来是康斯坦丝的工作室。 第030章   康斯坦丝并不是普通的造型师, 没点身家背景也不敢一见面就送宋磬声十几万的皮草外套。   而如此大手笔的她,在自己工作室的装修上自然也不会吝啬,豪掷重金购下整个三层, 将它打造成了独属于她自己的天地。   玻璃感应门徐徐拉开, 一只雪白的布偶猫猛蹿出来,抬起爪子就往宋磬声腿上招呼。   它毕竟只是猫, 动作再快也快不过姚湛空,可抓它后脖颈已经来不及了, 姚湛空抬腿踢上它小腹, 力道不大, 布偶一个后空翻就落了地, 圆溜溜的蓝眼睛瞪得极大,一看就是受惊了。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康斯坦丝吓了一大跳, 尖叫道:“黛西!”   受了惊的布偶蹿进了角落, 任凭康斯坦丝怎么叫都不出来。   “我来吧,”坐在高脚凳上的叶颂桦及时靠近, 蹲下身,语气温柔道:“黛西,吓到了吗?不怕,没人会伤害你, 来, 到我这里来……”   胆小的猫咪像是听懂了他的话, “喵喵”叫了两声后,乖乖从缝隙里钻了出来, 被叶颂桦抱在怀里。   康斯坦丝紧张地凑近,仔细检查了一番, 发现自己的心肝宝贝一切安好后才松了口气,不由感叹了一句:“也就你能安抚住黛西了。”   叶颂桦一手抱猫,一手为它顺毛,眼神却越过一心记挂爱宠的康斯坦丝,落在门口站着的姚湛空身上,关怀道:“先生没事吧?”   康斯坦丝一拍脑门,这才想起门口还有客人,她连声道歉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的错。黛西它脾气不好,一时没看住,没伤到你吧?”   叶颂桦关心的人是姚湛空,康斯坦丝道歉的对象却是他,他们两人在意的重点真是一点也不加掩饰。   带着口罩的宋磬声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那就好,”康斯坦丝复又看向姚湛空,“多亏了您,不然黛西免不了挨顿揍。”   康斯坦丝虽然宠爱黛西,可她也不至于昏头怪罪姚湛空。毕竟是她的宠物先攻击人的,要不是姚湛空动作快,黛西少说会在宋磬声的腿上留下两个洞。   姚湛空神色淡淡,一眼扫过叶颂桦怀里的猫,本来还在享受梳毛服务的猫咪莫名紧张起来,猛地伸出了爪子。   “嘶——”   叶颂桦吃痛,下意识将黛西丢了出去,可黛西弯钩一样的指甲还是划破了他的胳膊,瞬间就冒出一股血。   “天呐!”康斯坦丝几乎抓狂,“黛西!你今天怎么回事!”   无辜的猫咪从主人嘴里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下意识朝她奔来,康斯坦丝蹲身将它抱起,又气又无语,“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康斯坦丝就站在宋磬声身前,而黛西又在她怀里,距离一近,系统顿时了悟,“宋先生,这只布偶身上有道具的能量波动。”   宋磬声倒是不惊讶,他道:“主神的道具里,有没有感应器或者定位仪?”   “有的,但有距离限制。如果叶颂桦在您身上使用了道具,那他可以在与您相距一百米的时候锁定您的位置。”   那就不用多说了。   能如此精准地让猫来挠他,想必上次分开的时候就在他身上安道具了。   系统内疚道:“对不起宋先生,是我没用。”   如果它再强大一些,至少不会让宋磬声在一无所觉的情况下中招。   宋磬声并不在意,“不怪你。”   他不在意不是因为大度,而是在能力差距明显的情况下,愤怒除了让人变得冲动之外,没有任何好处,但这不代表他不会报复。   再者,叶颂桦的突然行动也让他心里的底气足了些。一个心胸狭窄、藏不住怒气的对手,无论如何都比沉稳又有城府的对手好对付。   黛西连伤两人,一个未遂,一个冒血。   这让康斯坦丝不敢再让它自由活动,遂将一脸无辜的黛西关进了笼子里。   叶颂桦身上穿着件浅灰色的真丝衬衫,半挽袖子下的手臂已经止了血,他脸上虽挂着笑,但明显没了一开始的淡定。   尤其是让了悟真相的宋磬声去看,一眼便能发现他平静底下极力掩藏着的气急败坏。   这点血只能说是小有惩戒,真正能让叶颂桦坐立难安的炸弹,其实就藏在他的口罩下面。   宋磬声抬眸看向叶颂桦,二人第一次毫无遮拦地对视。   姚湛空正在向康斯坦丝说明来意,听了一半的康斯坦丝恰好目睹了他俩对视的一幕。   思及叶颂桦与宋磬声的身份,对两人都有好感的康斯坦丝一个生硬的位移,一步插I进他们之间,挡住了双方交汇的视线。   “你们要去老人的生日宴啊?我倒是提前准备了一套礼服……”   不过是为叶颂桦准备的。   叶颂桦昨天就打了电话,说今晚是姚湛空爷爷七十四岁的生日,提前和她约了时间,又选了衣服。   中午十二点一过,他就已经到工作室来了,为的就是留足充分的妆造时间。   可谁知道目前是什么情况?   叶颂桦衣服还没换,姚湛空竟然亲自领着“宋念生”来做造型了。   二人撞在一起就是个修罗场,偏偏始作俑者就站在她面前。   康斯坦丝很想感叹一句男颜祸水,可目光触及姚湛空那隐约透着寒芒的眼神时,还是安分地噤声了。   总觉得姚总心情不是很好,她还是不在老虎嘴上拔胡须了。   只不过,现在这局,怎么破才不会尴尬呢?   “宋念生”是格外讨她喜欢的小可怜儿,叶颂桦又是她合作多时、颇为欣赏的老朋友,康斯坦丝左右为难,神色尴尬。   姚湛空单指轻叩表盘,一句话没说,催促之意尽显。   康斯坦丝叹了口气,决定不掺和了。   她抬手将他们邀至沙发,道:“两位先坐,我助理她们还在整理这一季的新品服饰,整理好之后我就带宋先生去挑。”   被人冷落的叶颂桦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对“宋念生”的厌恶感更重了。而在这层厌恶底下,还隐藏着他内心不愿正视的不安。   他出现在姚湛空身边已经一年多了,更凭借着无人能代替的向导之力成功拉近了二人间的关系,成了姚湛空身边独一无二的存在。   可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不仅在第一次露面时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更一连几次陪着姚湛空出席宴会,甚至在他一无所觉的时候搭上了康斯坦丝。   这样强势的存在感,真的不是主神派来的另一个任务者吗?   “系统,”叶颂桦紧盯着宋磬声,忍不住出声问道:“能检测到他的身份吗?”   可脱离主神的系统早已被强行抹去意识,他的询问只得到一句公式化的回答:“语义识别失败,无法处理信息。”   叶颂桦有片刻失落,可他还没来得及调整自己的情绪,就被轻轻摘下口罩的宋磬声彻底震慑!   怎么可能?!   那张脸怎么可能出现在他身上!   宋磬声不是死了吗?怎么会有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叶颂桦倒吸一口凉气,他满脸写着震惊,甚至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一步。好在他理智还在,即便心下惊疑,可还是强忍住了情绪。   不可能。   他不可能是主神的人,一定是有人刻意弄来了一个整过容的男人,想利用他来迷惑姚湛空。   可越看,他的心就越慌。   这是他的第一件S级任务,在做任务之前,他踌躇满志,一心想要完成任务,拿到更多积分。   为此,他不眠不休地研究着主神提供的资料,将宋磬声和姚湛空的资料研读了数百遍,终于制定了一条堪称完美的计划。   他先是用康斯坦丝的猫和她搭上线,又利用她的帮助进了姚氏做模特,后用道具逐渐攻破宋菱的心防,成功让她将自己推荐给了姚湛空。   在明,他是姚氏娱乐新出头的大火模特,更是姚湛空秘而不宣的情人。   在暗,他是姚湛空唯一的精神疏导师,他甚至可以自信放话:如今的姚湛空根本离不开他。   一开始,他只是想做任务。   可后来,他却对自己的任务对象动了心。   短短一年,他前半生的信念就被彻底推翻,他无法自拔地陷入S级天命之子的魅力,甚至生出了背叛主神的念头。   对他们这种依靠能量而活的灵魂来说,高等天命之子的气息简直就是至高无上的春I药。   同时,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任务者,他其实也掌握着一条主神所不知道的秘密。   如果说姚湛空勾动了他的心,燃起了他想要彻底得到他的欲望,那这条秘密便给了他背叛主神的信心和退路。   所以,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任何拦路石,都只有一个下场。   叶颂桦捏紧了拳头,紧绷的肌肉挣开了黛西留下的伤口,血液再次渗出。   正这时,宋磬声起身去了洗手间。   而叶颂桦也露出渗血的手臂,无奈地表示想去卫生间处理一下伤口。   刚刚走到拐角的宋磬声自然听见了这句话,他垂眸淡笑,向系统轻声道:“这位叶先生,原来不过如此。”   压根不值得他分神去戒备。 第031章   并排两个洗手池, 正前方是面大镜子。   感应水龙头哗啦啦地流着水,宋磬声低头冲去手上的洗手液,身后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宋先生, ”叶颂桦从康斯坦丝的称呼里锁定了他的姓氏, 刚到他身边便借着伤口和他搭话,“能帮我挽一下袖子吗?我怕沾上水。”   宋磬声抬起湿漉漉的手, 在他面前晃了晃,道:“爱莫能助。”   叶颂桦轻笑两声, 道:“宋先生还在介意上次见面时, 我想借司机的事情吗?”   宋磬声歪了歪头, 开口即暴击:“抢输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叶颂桦伪装出的和善有一瞬崩裂,可什么消息都没打听出来,他自然不会撕破脸, 于是干脆地道了歉。   “上次是我不对, 如果你真的不介意,不如交个朋友?”   不等宋磬声开口, 他主动伸手,自报家门道:“我姓叶,叶颂桦,是名模特。宋先生怎么称呼?”   宋磬声并不打算和叶颂桦维持表面的和平, 他即没那个精力也没那份心胸, 于是直接道:“你我之间, 知道姓氏就已经足够了。”   叶颂桦脸色微变,皱眉道:“宋先生口口声声说着不介意, 可话里又全是排斥,不知道您是哪里看我不顺眼呢?”   “不介意是因为我懒, 排斥是因为你上赶着搭话,我能回你已经是体面了。”宋磬声弯唇一笑,无辜的杏眼纯洁又好看,话里却藏着隐喻:“就像现在,我既没骂你也没打你,是你非要和我说话,说了话又嫌我的答案不如你意,非说我看你不顺眼。叶先生,这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们的声音不大,但整个三层没有外人,隐约的说话声就传到了大厅里。   姚湛空本来在低头翻杂志,听见声音后却起身往洗手间走去。   “姚总,”康斯坦丝从背后叫住他,促狭道:“不过洗手的功夫,又不会出什么事,不至于这一会时间都要去陪着吧?”   姚湛空挑眉一笑,似是不以为意,又像是承认了康斯坦丝调笑,脚下的步子只顿了一刻,便又朝着原方向走去。   康斯坦丝望着他的背影,心底生出些感叹:本以为叶颂桦对他来说已经是例外了,没想到他真对一个人上了心,竟是这般模样。   姚湛空身上自然也有叶颂桦的定位器,他刚一靠近,叶颂桦本来铁青的脸色顿时变了。   他不再和宋磬声争锋相对,而是换上一副无奈的笑容,大度包容道:“宋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只是怕衣袖沾水,想让宋先生帮忙挽一下衣袖而已,您不愿意也没关系,不必这样揣测我。”   话音刚落,他二人身前的镜墙上已经映出了姚湛空的身影。   叶颂桦转头,明知姚湛空听见了他最后一句话,却不多解释,像是主动掩下了和宋磬声的龃龉般,笑着转移了话题,“先生是来洗手的?”   “嗯,”姚湛空横插在他俩之间,伸手冲水,而后抬眼看向宋磬声,问:“在聊什么?”   “没什么,”叶颂桦抢答道:“只是说些没营养的闲话。”   宋磬声点头认可,“的确挺没营养的。”   姚湛空轻咳一声,唇角似有笑意,“走吧,时间不早了,康斯坦丝的助理们也该回来了。”   他说完又看向叶颂桦,“叶先生呢?”   “你们先去吧,”叶颂桦笑意勉强,道:“我处理一下手臂上的血迹。”   可他明显的示弱并没有留住姚湛空的脚步,临走时多说的那句“我找助理来帮你”,已经算是全了绅士礼仪了。   第一次和宋磬声抢拍品时,叶颂桦没多在意;看到他的正脸时,他也能稳得住;可当姚湛空横插进来,却始终没将他放在眼里的时候,叶颂桦终于慌了。   这张脸的杀伤力比他想象中强得多,这个新冒头的姓宋的替身恐将成为他最大的麻烦。   叶颂桦咬住下唇,一抹隐藏极深的妒恨在他眼中一闪而过,他攥紧拳头,忍不住冷笑一声。   相似又怎么样,那张脸的确可以让他在短时间内获得便利,可容貌再像也不可能彻底变成那个死人。   姚湛空今日能因极高的相似度宠爱他,日后也会因为他不同于那人的地方而翻脸,到了那个时候,他姓宋的能有什么好下场?   他只要在必要时刻推波助澜,就能帮姚湛空提前认清他的真面目,到时候不用他出手,他自然会被认清真相的姚湛空厌弃。   叶颂桦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一时没控制住表情,前来帮他处理伤口的小助理正要叫他,却被他脸上从未见过的阴鸷惊住了。   “叶……叶先生……”小助理下意识叫了他一声。   回过神来的叶颂桦暗道糟糕。   演戏多年,他已经将伪善的面具戴了太久,哪怕对方是个毫无利用价值的助理,他也不忘在她面前挽回形象。   叶颂桦并未变脸,而是阴着脸皱起了眉头,“伤口……好像比我想得更深一点,好痛……”   原来是因为太疼了呀。   小助理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凑上前看向叶颂桦的伤口,将他的异样抛向脑后。   而大厅内,康斯坦丝已经带着宋磬声挑衣服去了。   不过今日有姚湛空作陪,一连选了三件都被他否了,最后还是他亲自从今日拿来的新款里挑了件藤校风的西装。   运动与正装相结合的亚麻白西服整体偏宽松,有点oversize的风格,低调雅致的金属扣又为它增添了几分贵气,整体年轻又休闲,穿在十八岁的宋磬声身上正正好。   明明是康斯坦丝的主场,姚湛空却像打扮人上瘾似的,挑外套之后,又为他搭了件卡其色的西装裤。   随后又拉着他的手扎进了配饰间,从斜纹领带挑到乐福鞋,又从康斯坦丝私藏的表柜里选了一块价值不菲的手表。   宋磬声除了刚开始被拉住手的时候愣了一下外,全程都带着淡笑配合着姚湛空,任由他拿着那块镶嵌绿宝石的手表戴上自己的手腕。   康斯坦丝跟在他们身后,苦笑道:“这块表可是我的收藏啊,已经绝版了。”   姚湛空心情不错,“钱和表,选一个。”   康斯坦丝道:“唉,表是死的,钱是活的,自然选钱,但是绝版……”   姚湛空淡笑道:“价格你定。”   康斯坦丝顿时笑开,道:“成交!”   说完,她就拉着宋磬声做头发去了。   宋磬声的头发丝又软又多,触感虽好,但很考验造型师的功底。好在康斯坦丝是专业的,姚湛空选好衣服的时候,她脑子里就已经在勾勒相配的发型款式了。   康斯坦丝工作的时候很认真,几乎不说话,系统便趁机问道:“宋先生,您是故意去洗手间的吗?”   “算是吧。”宋磬声抬眸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却意外发现身后几步之远的姚湛空不知何时合上了杂志,正在透过镜子看他。   他怔愣一瞬,向姚湛空扬起笑容。   姚湛空也向他笑了笑,随后移开了视线,谁也不知他是因无聊才将视线投注到了宋磬声身上,还是他一直都在关注着这里。   宋磬声走神片刻,回神后接着刚才的话题向系统说道:“姚湛空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不管他内心的想法是什么,他并不会主动出击打破平衡。”   “短时间内维持平静是好事,可机会却只存在于动态的生活里,既然他不动,我的身份和能力又不适合大动,那只能从外部借力打破平衡了。”   系统有句话说得很对。   叶颂桦是个没了退路的亡命徒,断了后路的他只能和宋磬声以命相搏,他一动,这盘棋才能活,他和姚湛空的关系才能在叶颂桦的推动下往前迈。   所以,他是故意在露脸之后去洗手间的,为得就是让叶颂桦在心神不稳的时候跟进来,只是没料到姚湛空也来了。   不过他一来,效果倒是更好了。   宋磬声面无表情道:“既然躲不过去,那就好好利用吧。世界上没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只要筹谋得当,都能有利可图。”   发型很快做好,康斯坦丝站在他身后,满意地看着镜子里的作品,赞美道:“你真是天生的缪斯。”   宋磬声抿出个害羞的笑容,道:“谢谢您夸奖。”   妆造完成,服装一换,一下午的忙碌终于要迎来重头戏了。   康斯坦丝看着挽着姚湛空手臂的宋磬声,难免想到坐在沙发上的叶颂桦。   她下意识转头看向他,就见叶颂桦强撑着体面向她露出了一个略显惨淡的笑容,看上去十分可怜。   叶颂桦不是什么没名气的小模特,档期排得很满,不像是闲到能在康斯坦丝工作室闲呆一下午的人。   再加上康斯坦丝听到他目的时,频频望向叶颂桦的视线,有些事其实已经表露的很直白了。   姚湛空将这一幕收入眼底,随口闲聊般问道:“叶先生是什么时候来的?”   康斯坦丝叹了口气,怜悯道:“昨天就打电话约服装了,今天更是推了活动中午就来了。”   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姚湛空看了叶颂桦一眼,眼底神色不明,但怎么看也不像动容,他不再多问,只向康斯坦丝点了点头,随后就带着宋磬声离开了。   今日没有司机,开车的是姚湛空。   明明时间已经不早了,可他上了车却没有直接发动,而是抬手拨去一个电话,声音颇冷,“去查。查明白是哪位秘书向外泄露的行程,直接通知人事按辞退流程处理。” 第032章   姚湛空挂了电话就启动了车辆。   宋磬声眼观鼻鼻观心, 看上去安静,实际却在和系统沟通,“系统, 你掌握的情报里, 有关于叶颂桦和姚湛空的感情发展线吗?”   系统道:“有的,但不详细。”   它被创造出来的时候就接收了主神传来的资料, 里面有一条简略但清晰的时间线。   宋磬声死后的第四年年初,叶颂桦刚刚进入小世界。   次年开始和姚湛空有接触, 之后一年半二人都维持着不温不火的关系, 在此期间, 叶颂桦的事业也登上一个小高峰。   到了第二年中旬, 姚湛空遇到意外,叶颂桦舍命相救,二人关系有了突破性进展。   第三年, 他们开始以恋人身份交往, 为了不影响叶颂桦的事业,维持了近两年的地下恋。   第五年, 也是宋磬声死后的第九年,叶颂桦成为国际一线超模,身家上亿,更是有了“T台一步, 价值百万”的美誉。他和姚湛空也是在这一年携手高调官宣, 并决定结婚。   同年, 裴野鹤的伴侣也因“宋磬声”的存在和他闹了不少次别扭,离家出走后来到叶颂桦家里。   二人交谈时, 姚湛空才意外得知“宋磬声”原来也是叶颂桦藏在心底的一根刺。   宋磬声的坟址是个绝好的地方。   这几年经济活跃,帝都的地皮价值被炒得越来越高, 而宋磬声坟址所在的山头距离帝都不远,如果改成景区,每年的营收可高达三、四亿。   尽管姚湛空和裴野鹤已经不去坟前了,可这样一处宝地空置着,年年还要交那么多环山养护费,就为了给死去的尸骨一个清净。   这件事压在叶颂桦心底许久,他怎么也吐不出这口郁气。   再加上宋菱在旁游说,于是裴野鹤与姚湛空一商议,决定将宋磬声的坟迁往他处,将这座山转移到叶颂桦和裴野鹤爱人的名下,以示自己的忠诚。   现在的时间线,便是叶颂桦事业刚起步,和姚湛空的关系也没有什么明显进展的时候。   而半年后,便是那件“舍身救命”事件发生的时间点,更是姚湛空和叶颂桦关系的转折点。   他苏醒的时候系统就说过,之所以回溯三年时光,一是因为回溯三年是主神能力的极限,二是这三年是天命之子和任务者有突破性进展的关键时期,回溯时光也是为了加大任务成功率。   宋磬声敏锐地捕捉到一处异样。   主神为什么要等到他们的关系进展到坚不可摧的地步时才出手?它为什么不在任务者产生叛逃的念头、并与它切断关系的时候立即回溯时光?   届时,它只需重新派遣更优质的任务者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招他这样没有经验的新手?   是因为小世界有限制?   还是主神隐瞒了什么信息?   宋磬声很想向系统寻求答案,可系统的控制权握在主神的手里,而他对主神的质疑很有可能为自己带来麻烦。   他信任系统不假,毕竟目前来说,系统和他目标一致,姑且算是同伴。   但他并不信任主神。   虽然他和主神也有相同的目的,可主神是统治者,他只是它旗下的一枚卒。从它典型资本家做派来看,它很有可能会为了达成目的而向自己这枚卒子隐瞒部分真相。   所以,即便有疑惑,他也得换个问法,或是在与系统聊其它话题的时候,从它口中诱导出答案。   他想得到答案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寻求真相,无论主神想法如何,都改变不了他只能依靠它活下去的事实,他只是想尽可能的获得更多关于主神的信息。   生死被他人捏在手里的感觉让他很没有安全感,而获得安全感的方式之一,便是掌握足够的信息量。   和生死相比,什么姚叶热恋、什么地下情、什么为了价值过亿山头挖了他的坟,通通都不值得复活的他在意了。   愤怒是无能者的表现,他既然已经复活,就不会再将自己沉溺进无用的仇恨里。   恨与复仇不是他的动力,活着才是。   宋磬声正低头沉思,却听身旁开车的姚湛空忽然问道,“在想什么?”   在想怎么能让你死。   真话当然不能说,宋磬声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小声道:“在想您刚才的电话是什么意思,我以为您生气了……”   姚湛空既然问了“在想什么”,就证明他已经确定他在思考了,要是现编一句“我在发呆”,那真的是将姚湛空的智商按在地上摩擦了。   亏他反应快,及时编了句说得过去的借口。   他本以为姚湛空不会向他解释,却不料他今天真的像中了邪一样,目光虽专注在路上,却真的向他解释了起来。   “今晚的行程是私人的,规模不大,外人打听不到,只有为我安排行程的几位秘书知情。”   姚湛空单手打转方向盘,英俊的侧脸在略显昏暗的天色下显出几分冷峻,车辆驶入另一条大路,他微一停顿,像是在斟酌措辞,又像是在犹豫是否要向他解释这么细。   但他最终还是继续道:“叶颂桦能提前来做妆造,证明他起码掌握了两条信息,一是我今晚有私宴,二是我没有约伴侣,而能知道这两条消息的,只有那几位秘书。”   “不管他们是出于什么心理,又或是收了什么好处,违规犯忌讳,就没有下一次机会。”   宋磬声默默听着,觉得这样不留情面的做法倒是很符合姚湛空如今的形象。   说话间,车辆已经驶入一处园林别墅区,车辆通过保安亭的验证,又绕过好几家私人别墅,这才来到今晚的最终目的地——姚家新宅。   姚家并不算传统意义上的大家族,早年间它只是个不入流的小族,没什么出众的人才。虽然扔进普通大众里也算是豪门了,可和真正的豪门比起来只能算盘小菜。   也是姚湛空近几年逐渐发迹,才慢慢跃入上流社会,走到哪里也能获得一句尊称。   只不过私下里都在传,说姚湛空和本家的关系并不好,所以也没扶持过本家的人,这也导致姚家出了个姚湛空却依然低调得过分,这么多年都没怎么在上流社会露过面。   宋磬声他们来的时候,该到场的人基本都到了,大都集中在后院的花园里。   宋磬声大致扫了一眼,才明白姚湛空嘴里的“私宴”是什么意思。   这里人也不多,更没几个外人,小辈们齐刷刷地站成一排,挨个向姚湛空问好,用的称呼也全是亲戚间表哥、堂哥之类的。   至于他们的家长,在面对姚湛空的时候也是拘谨偏多,言谈间很是客气。   如果这一切都说明不了问题的话,那姚湛空父亲对他的态度也能证明外界传言起码有一半是真的:姚湛空与姚家的关系真的很一般。   “湛空来啦。来来来,这边坐,你爷爷盼星星盼月亮,可算等到你了。”   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头发茂密,挺着个大肚子,脸上显眼的讨好与谄媚彻底破环了年轻时的好底子,一看去只觉油腻,没人会觉得他能生出姚湛空这样俊美无俦的人物。   姚湛空倒也没对他表现出明显反感,只带着宋磬声往座椅处走,顺便问了句:“爷爷呢?”   姚父笑道:“你还不知道你爷爷?他不喜欢这种场合,正在凉亭里下棋呢,让我们开宴了再叫他,但你来了,他肯定迫不及待想见你。”   “不忙叫他,我过去看看。”   “好的好的,我陪……”   “不必了,”姚湛空淡声打断,道:“您留在这里安排其它事情吧。”   “好好好,都听你的。”   姚父笑容谄媚,对待姚湛空的态度反倒像下属和上司。   宋磬声目前的身份是姚湛空的挽臂挂件,自然是姚湛空往哪走,他就跟着往哪去。   系统环视周围,疑惑问道:“好奇怪,姚湛空和他家人关系不好吗?”   系统本是随意一问,却不想这一个简单的问题竟然问愣了宋磬声。   宋磬声沉默片刻,语调微涩道:“我不知道。”   “啊?”系统惊讶道:“您怎么会不知道?你们的关系不是很好吗?”   宋磬声更加沉默。   不仅系统不信,连他自己也是忽然意识到,他好像从没仔细了解过姚湛空的成长背景。   少年时的他千人簇拥,围在身边的人只多不少,姚湛空虽是他最亲近的人之一,可聊起过往好像也只听他轻飘飘的一句“我来自姚家,小族”便带过了。   他知道姚湛空是个自尊心极强,且格外好强的人。他一句带过,宋磬声便以为他是自卑,自认贴心的没有多问。   可他以为的贴心就真的是贴心吗?   数次同床共枕,多年贴身相伴,他好像从来没有主动了解过姚湛空的内心,更不知道他和家人的关系为何如此生疏。   意识到这一点的宋磬声有一瞬茫然。   可很快,姚湛空就带着他走过一条石板路,踏入一间十平米左右的木制凉亭。   姚湛空主动叫人道:“爷爷。”   带着老花镜的老人正坐在木椅上与自己对弈。他穿着件白色中山装,年纪虽大却精神矍铄,一双眼睛透亮而清明,看上去比姚父威严多了。   他手执黑棋,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眼前的棋局,听见声音也没转头,只语调焦灼地催促道:“阿湛快来,帮爷爷看看这一局怎么破?”   姚湛空微微一笑,正想嘱咐宋磬声,让他去旁边坐,却无意碰到了他的手。   姚湛空蹙眉道:“好凉,你冷吗?”   时过九月,虽偶尔有风,但绝不至于冷,可宋磬声不似常人,体温有异也属正常,他浅笑着摇头,道:“不冷。”   姚湛空下车时没带外套,他握住宋磬声的手再次感受了一下他的体温,随后温柔但不容置喙道:“你先坐,我去拿条毯子。”   宋磬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姚湛空已经离开了,再一回头,就见沉迷棋局的老人不知何时抬了头,正笑眯眯地望着独留此地的宋磬声。   他没问宋磬声为何戴着面罩,只慈爱道:“既然阿湛走了,那小友你陪我手谈一局如何?”   他虽不擅长围棋,但也下功夫学过,所以便答应了下来,代替姚湛空坐在老人对面,手执白棋道:“您请。” 第033章   棋局还是原本的残局。   姚老与自己的对弈已经到了尾声, 他们到达凉亭时,白子已明显势颓,眼看要输了。宋磬声只要沿着黑子的攻势往下走, 便是一场稳赢局。   他静观棋局, 已从目前局势看出白子的困境。   姚老执白子时,为了多得几目官子便宜, 反倒走错了棋,将白子推往绝路。   想用白子赢残局, 可谓难上加难。   姚老犹豫半晌, 落了一子, 宋磬声紧随其上, 步步紧逼。   数分钟过去,姚老摇头道:“白子输了。”   谁输谁赢,都是姚老自己布的棋局, 与他关系不大, 所以宋磬声也只是笑了笑。   清空棋盘后,又开始了第二轮。   一开始姚老还存了谦让的心思, 毕竟眼前的小孩看上去也就刚成年,面罩下那双盈着水波的杏眼无辜极了,再加上他还是姚湛空带来的人,怎么也不能把人欺负哭了。   他挂角, 宋磬声便守角, 虽用的是最基础的小飞守角, 但也能看出几分性格。小飞守角也被称作无忧角,虽然常见, 但很坚实,主动权也更高。   布局刚见雏形, 姚湛空就已经来了,他将手里的薄毯披在宋磬声肩上,顺势按住了他欲起身的动作,淡道:“你继续。”   姚老也附和道:“是啊是啊,刚开始呢。”   宋磬声只得转头看向棋局,专心对弈。   姚老这把年纪,围棋便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自然不是宋磬声这样的小将能抵挡的。   一开始宋磬声还顾及着身后的姚湛空,不想暴露自己下棋的习惯,可到了中盘便顾不得这些了,再加上姚老有意放水,二人一时间倒也杀了个你来我往。   宋磬声惯爱搏杀,好胜心又强,棋盘上的黑子如巨蟒般绞杀着白子,白子看似慌忙逃窜,却一直在乱中布局。   等姚老开始收网时,宋磬声已经陷入被两面夹击的窘境,他无奈弃子,却已经落了下风。   姚老缓慢收网,俨然势在必得。   可越是颓势,宋磬声反倒越是镇定。   渐渐地,一盘必败的棋局竟也有了几分被盘活的征兆。   但他毕竟不好此道,二十分钟后还是无奈认输,“您赢了。”   虽说姚老也就发挥了一半实力,可宋磬声年纪轻轻竟也能和他有来有回对弈近一个小时,可见实力不错。   况且从棋局也可观其心性,作为唯一一个被姚湛空带到自己面前的人,姚老心里还是很满意的。   他乐呵呵地看向姚湛空,道:“阿湛,来,你陪我下一局。”   宋磬声转头一看,就见姚湛空正神色复杂地望着他。   他心下一跳。随后又觉得一盘棋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露出笑容,起身让开座位,道:“先生请。”   姚湛空从凉亭横栏的座椅上起身,却不是为了和宋磬声换位置,他自然垂手,指腹划过宋磬声的掌心,插I入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宋磬声愣了一瞬,随后微弯手指,温顺地与他牵在一处。   姚湛空看向姚老,道:“快开宴了,等结束后再来吧。”   “好好好,走吧。”姚老看着眼前这一对壁人,老怀大慰道:“有生之年能看到这一幕,我这心上啊,就没什么记挂的事了。”   姚湛空淡淡一笑,似是默认。   身后的宋磬声倒是了悟,原来是拿他当挡箭牌了,怪不得一举一动都怪怪的,让他摸不着底。   自以为找到原因的宋磬声心下稍安,对待姚湛空的靠近也越发自然。   姚老是真的不喜欢人多的场合,简单露了个面,就将主舞台让给了姚父。   姚父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堆,从姚家过去的历史感慨到如今的成就,发表了将近十五分钟的致辞,将自己感动到泪眼模糊。   在场人员做戏似得流了几滴眼泪,给足了姚父面子。   该说的也说完了,姚家小辈按亲疏站成好几排,挨个向姚老爷子磕头祝寿,不要钱的吉祥话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冒。   有个小孩提前准备的祝寿词和前面的人略有重复,一张小脸吓得煞白,身后的父母也是一脸惊慌,像是闯了什么大祸。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作为当事人的姚老爷子压根不记得谁是谁,更不在意他们说了什么。对那家人来说天一样大的事,其实不过是姚老爷子的一阵耳旁风罢了。   宋磬声收回视线,却发现姚湛空竟也循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   看了片刻后,姚湛空突然道:“是不是很可笑?”   不是什么敏感话题,宋磬声便顺着自己的想法答了:“不可笑,身份不同,紧张是正常的。”   “是吗。”他语气淡淡的,并不像在反问,宋磬声便静等着他的下文。   “我以前站在那个位置的时候,说错了话,也以为天要塌了。后来换了个位置,才知道人和人的天是不一样大的。”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只有和他贴身站着的宋磬声能听见。他一脸讶异地看向姚湛空,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讲起自己的过去。   他试探道:“怎么会呢?您不是姚家的嫡系少爷吗?”   十几年前的帝国还是贵族当权、极为注重血统的时候,送到姚家来的孩子全都是经过验证的嫡系。姚湛空能来,说明他是姚先生的亲儿子,怎么会和想攀关系的远亲一个处境?   姚湛空牵着宋磬声略显冰凉的手,拇指在他虎口处轻轻打转,沉默了近一分钟,才坦诚道:“一开始不是,后来才是的。”   他的视线虽落在远处,可依然能感觉到身侧目光里的好奇,姚湛空轻轻呼出一口气,终于决定卸下心上的重担,坦诚道:“我是私生子。”   宋磬声心下巨震,甚至忘了掩饰自己的表情,一句“怎么可能?!”差点脱口。   如今人权盛行,人们对私生子的偏见也逐渐淡化,更多人则将谴责的目光投注在品行败坏的男女身上。   但在二十多年前,在那个血统大过天的年代,私生子的地位甚至还不如家里的奴仆。   私生子是肮脏的代名词,是玷污了贵族血统的杂种,是生来就有罪的,甚至连奴仆都可以任意欺辱。   如果姚湛空是私生子,他是怎么被送到宋家的?   谎报他身份,将他送去宋家的人不要命了?   姚湛空转头看向宋磬声,认真审视着他脸上所有细微的表情,当看到上面只有震惊而无厌弃的时候,他唇角处浮现一个极淡极浅的笑容。   他解释道:“当时的姚家站错了队,得罪了一个大贵族,只有攀上宋家才有机会活。在生的希望面前,人的胆子都会变得无限大。”   因为整个姚家嫡系没一个觉醒兽魂的哨兵,所以他才被人接了回来,抹掉了过去的痕迹,以姚家嫡子的身份进入了宋家。   可在姚湛空心底,他既不以姚家为荣,也不以私生子为耻,即便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他也没想过粉饰自己的身份。   他只是不想让宋磬声知道。   也只有宋磬声,才值得过去的他费尽心思地藏拙。   因为那是一个少年,最笨拙的示爱。   宋磬声陷在震惊里久久无法回神。   他怎么也没想到姚湛空竟有这样一层身份。   姚老爷子走完过场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找姚湛空下棋,可他一来就感觉二人氛围不对。   不过姚湛空看上去心情不错,他便没多想,兴冲冲地走在前面带路去了。   姚湛空依旧牵着宋磬声的手,二人缀在姚老爷子身后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宋磬声被姚湛空的“身份炸弹”轰得晃了神,甚至没注意到他的视线多次扫过二人相牵的手,直到身侧传来一句:“怎么暖不热?是身体不好吗?还是……”   姚湛空抿了抿唇,将未尽的话语咽下,金色的眼眸里氤氲着浅淡的温柔,口吻虽轻,但依然能听出真切的关怀。   宋磬声恍然回神,低低一句:“我挺好的,身体也没什么问题。”   姚湛空紧了紧与他交握的手,轻声道:“明天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吧,好吗?”   宋磬声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   反正有系统,再怎么检查他也是健康的。   见他不反感,姚湛空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他心情好的下场就是完虐了一心想和他下棋的姚老先生,姚老先生脸上的慈爱逐渐消失不见,黑如锅底的表情写满了五个大字:“生日不快乐。”   姚湛空掂了掂手里的棋子,因为心情好,所以整个人透漏着罕见的开朗与放松,他笑道:“今天是您生日,怎么也得陪您尽兴。怎样,还来吗?”   姚老先生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一声,“你也知道是我生日啊。再来!我还不信了,我能下不过你小子?”   姚湛空笑着作陪。   可一侧的宋磬声却更加沉默。   因为他记忆里的姚湛空棋艺并不好。   二人次次对赌,姚湛空次次是输。   他则借着赢来的赌约占了姚湛空不少便宜,赢了以后变本加厉地缠着他下棋。   他一开始以为姚湛空的棋艺是在他死去这六年里练出来的。可转念一想,如果他的棋艺真的差成那个样子,又是怎么通过他母亲安排的那些棋艺考核的呢?   都说读懂一个人的眼睛,要从了解他的过去开始。   可他以为的胜利,不过是姚湛空的刻意成全,他以为的体贴,却隐藏着姚湛空惨淡的童年。   姚湛空一语带过真实身份的时候,在想什么呢?是怕他出言揭穿毁了姚家的布局,还是担心他厌弃他私生子的身份呢?   他下棋时故意喂子装输的时候,又在想些什么呢?是将他也当作了可以主导他人生的上位者,所以才刻意伏低做小、假意讨好吗?   他记忆里那个骄傲到近乎固执的少年,真的是这样的人吗?   有那么一瞬,宋磬声甚至觉得有点窒息。   他所了解的姚湛空,到底掺杂了多少假象?过去的一切,又有多少是真的?   宋磬声怅然抬头,望着天上那轮玉盘一样的明月,蓦地想起系统曾说过的一句话,他问:“系统,你以前说过的“白月光人设”,是什么意思?”   忽然被点名的系统没有多想,给出了最标准的答案:“白月光就是可望而不可及,一直在心上,却从不在身边的人物。”   宋磬声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他看不到真实的姚湛空,姚湛空也怀念着不在身边的人,兜兜转转,他们追寻的本质好像都是假的。   因为隔着一层幻想,所以才能投注看不见的虚妄,要是真将月亮拉下人间,谁又能真爱那布满陨石坑的创面。 第034章   天色渐暗, 下棋人的心思逐渐从棋局转移到了生活上。   姚老爷子在落子间隙抬头看了姚湛空一眼,低声道:“我听人说宋汉章最近私下动作很多,看来是急了, 你要当心。”   宋磬声本来坐在一旁看月亮, 忽然听见他们聊起宋家的事,精神一震, 竖起耳朵准备详听。   姚湛空执棋的手一顿,脸色有些不好。   他下意识侧头看向宋磬声, 一眼就望见月色下的少年正低头看着地板, 看似不在意, 可身体正微微向亭心倾斜, 明显对他们的对话有点兴趣。   他无声叹息,并不想在宋磬声面前将血淋淋的事实撕开,所以语调含糊地带了过去, “我有分寸。”   他不想提, 姚老爷子也不多问,只是心思已经不在棋局上了。双方你来我往地走了几个来回, 输赢就已经定了。   姚老爷子长舒一口气,“终于赢了一把。”   姚湛空笑笑,随后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   这就已经用上我们了?   姚老爷子摸着胡子, 笑着点头道:“也是回去的时候了, 路上小心啊。”   姚湛空颔首答应。   宋磬声也乖巧地向姚老爷子鞠了一躬, 道:“姚老先生再见。”   “叫什么姚老先生,叫爷爷。下次再和阿湛一起来啊。”   宋磬声笑着看向身侧的姚湛空, 见他笑容淡淡似是默认,于是点头笑道:“好的爷爷。”   姚老爷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唉,乖。等你下次来,爷爷给你包个大红包!”   双方在其乐融融的氛围里告别,离开的时候姚湛空并未从前院走,而是特意绕了几步,从后门出去了。   离开时他依然牵着宋磬声的手,走到没人的地方也没松开,上车后也是他替宋磬声系得安全带。   如今的姚湛空好像又有了几分从前的感觉。   无论何时看去,他脸上总是带着温润的笑意,尽管气质与五官已与从前不同,但比第一次见面时差点将他扔下崖底的狠戾要好得多。   车辆一路驶去,却没回姚园,而是拐入一条充满市井气的巷口,将车停在了路边。   宋磬声隔着车窗向外看了一眼,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到了成列排布的小吃车,而身侧的姚湛空已经解开了安全带,一副准备下车的模样。   宋磬声看向他,轻声问:“我要下车吗?”   “不用。外面起风了,你在车里等我就好。”   说罢,他又握住宋磬声的手感受了一下他的体温,当发现触手温度还算正常时,他悬在心口的忧虑终于落回心底。   宋磬声眸光一颤。   他再迟钝也能感觉出姚湛空对他的关心不似作伪,可他什么也没说,只轻轻眨了眨眼睛,目送姚湛空下车后挤入拥挤的人群。   他整个人的画风和这条小吃街格格不入,笔挺的身形和金色的眼眸都彰显着他不同寻常的身份。原本挤挤攘攘的人下意识为他让开了一条路,看着眼前这个只会出现在高级餐厅的男人站在小吃摊前排队。   他目标明显,先去买了鲜榨的果汁,又买了两份章鱼小丸子,随后在数家烧烤摊前停留许久,选了一家菜品丰富的,买了许多才折返。   自姚湛空离开,车里的宋磬声就闭目靠向椅背,身前暖风温度正好,吹着吹着他眼皮开始打架,呼吸渐缓,意识开始涣散。   在这短暂的睡梦里,他久违的回到了从前。   “阿湛你又输了!”   一局对弈结束,他欢呼一声,猛地扑向姚湛空。   此时的他们已经搬出了宋家,住在宋磬声所在学校旁的公寓里,闲来无事便在客厅下了局棋。   不出所料,宋磬声又赢了。   他们本来就坐在地毯上,宋磬声扑来的突然,姚湛空怕他磕到,慌忙扔了手里的棋子抬手去接,将人抱了个满怀。   他向后仰去,斜斜靠在沙发上,一手扶着宋磬声的腰,另一手随意撑在地毯上,仅凭腰腹的力量撑着跨坐在他腰间的少年。   他懒散地伸开长腿,白衬衫的衣扣解了两颗,露出隐约可见的锁骨,尚未异化的眼眸还是常见的棕栗色,没了金瞳带来的威慑力,这一双桃花眼潋滟而迷人,眼波一流转便充斥着勾人心魂的色I欲。   他抬眼看向宋磬声,轻柔的语调隐有沙哑,“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你不知道吗?”宋磬声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修长温热的手指拂上他的脸庞,顺着他鬓角的发丝上移,以手做梳将他散在额前的发丝全撩了上去。   他向下俯身的动作在姚湛空眼里被无限放慢,棕栗色的瞳孔逐渐放大,看似温和平静的表情下掩藏着激烈涌动的情绪。   宋磬声贴近他的耳朵,呵出的气息一瞬就软了他的骨头,“阿湛,变给我看。”   他的手指暗示性的摩挲着姚湛空的头皮,微凉而柔软的发丝缠绕着他的手指,另一只手则搂向姚湛空的腰,将他的衬衫下摆扯了出来,灵活地探向他的尾椎骨不断打转。   “阿湛……阿湛……变给我看嘛。”   十六岁的宋磬声尚不懂什么是诱惑,他不知道被心上人骑在腰腹处不断低唤名字是种什么样的暗示。他只是贪玩,所以毫无所觉地诱惑着一直在忍耐的姚湛空。   姚湛空难耐地闭上眼,撑着地毯的手一下移开,将宋磬声探入他衬衫的手扯了出来,声音低哑至极:“耳朵可以,尾巴不行。”   “尾巴也要嘛,好不好……”他用鼻尖轻蹭着姚湛空的耳朵,一下又一下,直到他的耳朵红到几乎滴血,宋磬声还未等来一声妥协。   可他毫不气馁,按照过往的经验来看,阿湛不过是嘴硬心软,磨不了多久就会缴械投降的。   姚湛空闭着眼睛,颤动的眼睫下掩藏着剧烈的情I欲,他的心里明明已经举了白棋,可为了留住这样的时光,他依然坚定拒绝道:“不行。”   “阿湛,拜托你了……”宋磬声拖长了声音,轻蹭着姚湛空的脖颈,他细软的黑发带来一串又一串酥麻,“阿鹤和江凛他们都不在,没人会看到的,这里只有我和你,也不可以吗?”   姚湛空已经忍到极限,只能尽力闭眼掩饰情绪,他仍想拒绝,可嗓子已经哑到说不出话了,他徒劳地张了张口,怕自己一出声便是呻I吟。   “哼!”宋磬声见哄不动他,心下微恼,犬齿猛地咬住姚湛空的耳垂,威胁道:“我用力了哦!”   姚湛空的耳垂被他咬住,说话时的舌尖挑逗一样擦过他的耳廓,过量的刺激对十九岁的青年来说宛如春I药,他闷哼一声,彻底认了输。   黑色狐耳从头发里晃悠悠地探出,刚一露面就被宋磬声轻轻捏在手里抚弄,尖而挺拔的狐耳在他手里不住地颤动,过于激烈的情绪甚至让耳朵都升了温。   宋磬声挨近,让狐耳像刷子一样扫过自己的面容,轻微的瘙痒让他笑出了声。   可两只耳朵明显无法满足他撸狐狸的偏好,他正要抱怨,却见姚湛空直起身体,单手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他用另一只手捂住宋磬声的眼睛,低声道:“不许看。”   宋磬声乖乖点头,满心兴奋地等着自己的狐狸尾巴。   这样的姿势太过羞耻,即便是放I荡的狐狸也无法在心上人面前坦然表露,他捂着宋磬声的眼睛,拉着他的手探向自己身后。   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玩的宝藏,要不是怕姚湛空羞恼,他一定会睁开眼睛看个够。   宋磬声手捧着狐狸尾巴,从尾巴根撸到了尾巴尖。狐狸尾巴本就粗壮,再加上极度蓬松的毛发,看上去丰满异常,宋磬声握了满满一手还觉得不够,另一手又去挠他的耳朵。   这样的姿势自然不利于保持平衡,姚湛空顾不得自己,只能先躬身将人圈在怀里,弓着背放弃了一切抵抗,任由他过瘾。   尾巴是狐狸最重要的器官,几乎占据体长的百分之八十,即便遇到攻击,它们也是先保护尾巴而不是腹部。   被抓住尾巴的狐狸就像被人扣住了命门,只能束手就擒,他能让自己的尾巴被肆意玩I弄,足见他心底对宋磬声的信任和爱重。   他潮热的掌心松松覆盖着宋磬声的眼睛,只要他一动就能拨开,可宋磬声却极有分寸地守着这条线,甚至主动闭上了眼睛。   姚湛空感受到了掌心处因闭眼而传来的瘙痒,他再也忍耐不住,双手紧紧搂向宋磬声,将头埋向他的脖颈。   胸膛与胸膛紧密相贴,他躁动如擂的心跳隔着一层肌肤传递到了宋磬声的心脏处。   他贪婪地呼吸着属于宋磬声的味道,心里翻涌的欲念如同汹涌的浪潮般一下又一下的冲击着他的心脏。   渐渐地,像是被姚湛空带动般,宋磬声的心跳也快了起来,在某几个瞬间,两颗心脏跃动的频率奇异重合,像是在呼应,又像是隔着胸腔做出的回答。   “阿湛……”宋磬声的嗓音也略略变了,他不明白自己身上的反应,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只是无措地松开了手里的耳朵和尾巴,下意识向信赖的人寻求起了安全感。   他小声喊道:“阿湛。”   姚湛空的唇贴着他的脖颈,说话间唇动如吻,“我在。”   宋磬声说:“我有点热……”   姚湛空轻不可查地吻了吻他的脖颈,温柔道:“没关系,一会就好了。”   这样好的机会,他又是极为擅长引诱的狐狸,可他却什么也没说,更什么都没做,只紧紧抱着他,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他的后背,充满了安抚意味。   宋磬声第一次有这样明显的反应,他下意识揪住了姚湛空后脊处的衬衫,小声道:“好难受。”   姚湛空爱怜地吻着他的头发,眼底的欲念和口中的话却是两个极端,“没关系,忍一忍就好了,我陪着你,没关系的。”   他不是不想,也不是能忍。   只是如今的宋磬声还太小,而他也不能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利用欲望诱骗他。   他的声声那么单纯,接触的世界都是被净化过的,他心里没有一丝杂念,就连生理欲I望也是单纯的。   可这样的声声,真的不会被其他人诱骗吗?那两个虚伪的哨兵,也能像他一样忍住吗?   姚湛空深吸一口气,向宋磬声嘱咐道:“声声,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宋磬声没搭话,但轻轻点了点头。   姚湛空道:“以后无论是谁引诱你,或是你自己有了什么决定,一定要记得,不能放纵自己的欲念,好不好?”   宋磬声听了个半懂,但这不妨碍他答应姚湛空。   阿湛是不会骗他的,他说得话,一定是真的。   “那你呢?”宋磬声想聊些其它的转移注意力,他问:“那能引诱你的欲念是什么?”   是你。   姚湛空心里有答案,可他还不能说。   所以他只笑了笑,轻声道:“我想要金钱和权力。”   有了金钱和权力,才配拥有你。   “砰!”的一声巨响。   大门被猛地踹开,江凛怒火中烧的声音炸响在不大的客厅里,“姚湛空你这个狗狐狸!放开他!”   现实里的宋磬声被猛地惊醒,他下意识转头看向驾驶位,就见姚湛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而他手上还拿着不少东西,此时正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望着他。   宋磬声干咽了一下,直觉眼前情况有点不对,他不动声色地问向系统,“什么情况?”   系统也刚刚回神,它欲哭无泪道:“你在醒来的前一秒,清清楚楚的说了两个字,被姚湛空听到了。”   宋磬声皱了皱眉,结合刚才的梦,他莫不是喊了声阿湛?   他问道:“哪两个字?”   系统简直要哭,它说:“江凛。” 第035章   解释不了的事情那就不解释。   宋磬声抬手揉了揉眼睛, 刚从梦中醒来的嗓音略带一点沙哑,他决心跳过这次无心之失,轻声道:“先生, 您回来了。”   可姚湛空不如他的意, 他声音微沉,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 “你刚才说什么?”   “什么?”宋磬声决定装傻到底,“我刚才睡着了先生, 如果说了什么冒犯的话, 还请您不要介意。”   车内有行车记录仪, 只要姚湛空想, 他现在就可以将证据直接甩到宋磬声面前,可他看着眼前人无辜又隐有无措的脸,终究没法狠心逼问他。   姚湛空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情绪好似已经平复了。   他将插着吸管的果汁递给宋磬声, 低声道:“一晚上没吃东西,饿了吧?”   宋磬声受宠若惊地接过, 小声道:“谢谢先生。”   他手里的食物都是双份的,显然打算和宋磬声一起享用宵夜,可那声清晰可闻的“江凛”彻底搅扰了他的心情,他捧着包装袋食不下咽, 索性转头望向车窗上印着的宋磬声的倒影。   倒影中的人想看他又不敢转头, 眼神往侧边瞟了又瞟, 看上去很是苦恼,他习惯性地咬着吸管, 将它咬成扁扁一条后才开始喝果汁,大一些的果肉被滤了出去, 喝到嘴里的全是甘甜的水。   姚湛空无声地叹了口气。   和真正值得在意的事情比起来,他心里的这点恼怒甚至不值一提,何苦因此耽误两人相处的时间。   “吃吗?”他将手里的塑料袋打开,托举着敞口的纸盒子,“是章鱼小丸子。”   是什么不重要,姚湛空明显是在找台阶下,宋磬声微微睁大眼,一脸惊喜道:“吃!”   姚湛空笑了,主动拿着签子戳了颗浑圆Q弹的丸子,递到宋磬声嘴边。   一盒六颗,很快就被吃光了。   姚湛空像是体会到了投食的乐趣,喂完一口接着下一口,他自己的食欲也跟着回来了。   剩下几串烤串已经凉了,姚湛空下车将它们扔进了垃圾桶,回来后便着车回了姚园。   宋磬声转头看他,浅笑道:“没想到先生也喜欢吃路边摊。”   姚湛空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一颤动,他目视前方,低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我不喜欢。”   宋磬声愣住,不喜欢为什么要绕路去买?   系统小声猜测,“姚湛空会不会认为你喜欢,所以才去买的?”   “或许吧。”   宋磬声自己也没有答案。   姚湛空对他的态度超出了掌控,作为当事人之一的他甚至猜不到导致他态度变化的原因是什么。   掉马是不可能的。   无论从哪方面判断,姚湛空都不可能凭借现有信息相信他是宋磬声。   可除了这一点外,他只能想到一条理由:因为觉得“宋念生”是个很合心意的替代品,所以才换了种态度对待他。   这样也好,也合乎他一开始的计划。   宋磬声望向车窗外,看着车流如织的繁华帝都。   城市的霓虹灯将夜晚衬托的比白天还热闹,许多只存在于想象中的夜景在他眼前铺开,巨大的外墙显示屏接连不断地投放着高科技广告,明星们光鲜亮丽的外形即便被放大数倍也依然完美。   科技比之六年前,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宋磬声看到一款手机广告时,他忽然想起自己兜里也装着部同款。   六年前的手机还处于键盘与屏幕各占一半的科技水平,今日一看,手机主体没了键盘,只有一片光洁的屏幕。   自苏醒以来,宋磬声第一次对除任务以外的东西产生兴趣。   他从兜里拿出手机,还没等他找到侧边的开机按钮,触发抬起唤醒功能的手机屏幕就自动亮了,没有设锁的屏幕一划就开,露出安装了不少常用程序的主界面。   这些软件,好像都是购置手机的时候姚湛空替他安装的。   可那些软件对他而言都很陌生,即便图标下面显示了小字,可单凭那些意味不明的字,他压根不清楚它们的具体功能。   姚湛空就在他身边坐着,他要是一个个点开研究,似乎也不太正常。他只好搜刮过去的记忆,努力与六年后的科技接轨。   他看到的第一个软件叫“微型博客”,这个他知道。   他死的时候,各大博客平台正如雨后春笋一样多,不过多数是以网页形式出现的,如今六年过去,压倒同行后胜出的,应该就是这个图标像只大眼睛一样的软件了。   简讯。   他并没有见过这个绿色的软件,可从名字也能判断出它应该和“企鹅通讯”的功能差不多。   剩下一些软件他就不认识了,不仅看不懂符号,甚至连底下标注的名称都看不明白。   他正疑惑“企鹅通讯”是不是消失了的时候,划到下一个界面的宋磬声就看到了自己眼熟的企鹅图标。他倒是有个账号,不过六年没登录,被回收注销了也不一定,而且他也不记得账号和密码了。   流畅丝滑的界面和与从前迥异的使用方式,让他在一开始划转屏幕的时候显得有些生涩,像是强行从老年机转换成智能机的老年人。   “系统,”宋磬声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个帮手,“你知道这些图标是干嘛的吗?”   “不清楚。每个小世界的文化都不一样,我也没经验。不过,我有一个可以迅速熟悉起来的办法。”   “什么?”   系统因为自己的无能自怜自哀了很久,此时终于能派上用场,连电子音都激动了,“您可以将我的一部分数据传递到您的手机里,这样我就可以随时使用并操纵您的手机了,您要使用软件或者发送信息,在意识里告知我就好,我都可以为您完成。”   这不就相当于私属AI?   宋磬声有些兴奋,“我要怎么做?”   “您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您同意将手机的一部分控制权转移给我,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宋磬声道:“好。”   他低头摆弄手机的功夫,姚园已经到了。   可车驶进了停车场,车钥匙也已经拔了下来,姚湛空却没有下车的意思。   宋磬声看向他,疑惑道:“先生?”   “你想去姚氏大厦上班吗?”   姚湛空目光沉静,语气更是平淡,像是说了句玩笑话。   “我吗?”宋磬声有点惊讶,“我能帮先生做什么?”   姚湛空显然不是一时兴起,他有理有据道:“办公室里有一些比较私人的文件,交给秘书整理不太合适,我也没有太多时间。如果你想去,我明早接你一起去公司。”   “那后厨的工作?”   姚湛空道:“不用在意,我会让吴管家另行安排的。”   计划赶不上变化,既然姚湛空变了态度,那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宋磬声没有犹豫便答应了下来,“好的先生。”   下车之后二人一同走出停车场,宋磬声本打算在岔路口分别,姚湛空却一直和他并肩往佣人住处走。   宋磬声只好停住,轻声提示道:“先生?”   “嗯,”姚湛空侧头看他,口吻平静道:“怎么了?”   宋磬声只能主动道:“您不回主屋吗?”   “不回了。”姚湛空说:“你那里很好睡。”   宋磬声有点无语。   他要是底气够足,或许会问:“好睡的话要不要让吴管家也给您安排一间?”   但这是姚湛空的地盘,所以他只能佯装羞涩地低头,与姚湛空并肩向前走。   下午买的衣服已经全部运到了,原本空荡的衣柜挂满了衣服,数个无处摆放的包装袋还未拆封,正并排摆在桌子上。浴室里也添了不少日常用品,包括吹风机和一些男士护肤用品。   宋磬声甚至发现一些比较私人的用品是双份的。   难道姚湛空真打算在这里常住?   这里到处都是眼睛,房间小到只有书桌前那块地方可以活动,即没有书房也没有会议室,几步之遥就是他自己的主屋,为什么要和他挤在这里?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培养感情,不也该是二人共住大别墅吗?哪有主人翁搬到佣人房的?   不过人在屋檐下,房主说了算,宋磬声短暂地放弃了猜测姚湛空的想法,打开花洒开始洗澡。 第036章   这一夜并没有宋磬声想的那么难熬。   他和姚湛空一前一后洗了澡, 吹干头发后就上了床,可一张床上挤了两个成年男人,再怎么小心也会碰到彼此。   时间已经不早了, 可床上的两人都没有困意, 宋磬声平直地躺着,闭着眼睛催眠自己, 可越是安静,姚湛空的存在感就越是明显。   他甚至能感觉到姚湛空投注在自己侧脸的视线。除非困极, 否则没人能在这样的视线下睡着。   宋磬声索性转过身来, 睁开了眼睛。   二人四目相对, 姚湛空明显恍惚了一瞬。   “先生, ”静谧的夜色放大了一切动静,宋磬声放轻声音道:“您想聊聊天吗?”   月色下的金眸呈现疏冷的暗色,姚湛空的声音有点沙哑, 他问:“你想聊什么?”   宋磬声往被子里缩了缩, 小声道:“聊什么都可以,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我想多了解一点关于您的事。”   姚湛空沉默了很久,直到宋磬声以为他会拒绝时,他终于开口了,“你想从哪里开始听?”   “我想知道您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小时候。   他从出生就开始为了活下去而努力, 饥饿和死亡是永恒的主题, 其实并不适合当睡前故事, 可既然他想听,姚湛空便讲起了从未向人提起的过去。   “我母亲原本是姚家的佣人, 也是我父亲的情人之一,后来我父亲有了新欢, 她怕自己被抛弃,于是想用孩子来留住我父亲。”   可在那个年代,私生子连基本的人权都没有,孩子又怎么可能成为筹码。   姚父知道以后,给了她一笔钱,想让她打掉孩子,离开姚家。可她不要钱,她想要的是贵族老爷视为笑谈的爱情,所以为了留住这点牵绊,她拖着怀孕的身体逃出姚家,连夜躲进了贫民窟。   “她并没有死心,她一直相信我父亲对她是有真心的,于是怀揣着美好的愿景将我生了下来。”   “我并不知道一个瘦弱的、没有一技之长的女人是怎么在那样的环境下将我养大的,在我有限的记忆里,我和她好像始终都住在垃圾山下,靠拾荒为生。”   “直到有一天,我们捡到了一本杂志,里面有一小块版面,是我父亲为宣告新婚喜讯拍下的广告页。上面是一对壁人的新婚照,新娘盛装打扮,艳丽异常。”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就是我的父亲,我只记得那一夜,我母亲总是拿着捡来的碎镜子照脸,每照一次镜子就看一眼杂志上的新娘。”   “第二天,我很早就醒来了,在我睁开眼睛之前,我就闻到了一股很浓郁的铁锈味。她留了一封信,然后在我们搭建的小房子里割腕自杀了。”   面若糙树的妇人如何比得鲜妍如花的少女,色衰而爱弛,何况她一开始就没有得到过被爱的承诺。深陷迷障的女人终于认清了现实,爱情像是爬在她身上的血蛭,吸干了她所有的渴望与希冀。   在那一刻,与死亡相比,活着反而更难。   姚湛空的声音始终很平静,像是在说与他无关的故事,也因为这份冷淡,使得惨烈的故事失去了原有的惊心动魄。   “我一睁眼就看到了她的脸。不知道是因为那晚的月光太白了,还是因为她流了太多血,我只记得我看到了一张惨白的、死不瞑目的脸。她垂在床边的手腕上一共有二十七道刀口,是用打碎的镜子碎片硬生生划开的,最深的一道是在腕口,来回割了好几遍,要不是有骨头,手都快被割断了吧。”   简短的描述却有着极强的画面感。   宋磬声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当时的画面。他难以想象当时的姚湛空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应对惨烈自杀的母亲,更难以想象他是怀揣着怎样的感情数清母亲尸体上割裂的伤口的。   许是因为描述中的血腥画面太具感染力,又或许是联想到亲历这一切的人是姚湛空,宋磬声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吓到你了吗?”   姚湛空朝他笑了笑,抬手在他胳膊上轻轻拍了拍,好似聊起这一切时,需要安慰的那个人是宋磬声一样。   他跳过了四岁的自己是如何将母亲的尸体移动到垃圾板车上,又是如何将她拉去荒郊埋葬的,更没提一个四岁的孩子是怎样在法律涉及不到的贫民窟活下来的。   他只是将时间线拉到四年后,回忆起自己进入福利院时的情形。   “八岁的时候,我从一场高烧中苏醒,身上出现了劣等兽魂,虽然只是E级,但也足够让我摆脱贫民窟,被接纳入城区的福利院。”   他曾以为自己会死在那场高烧里。   所以当雨打屋檐的声音将他从昏迷中唤醒,当他发现自己还活着的时候,他立刻拖着虚弱而干渴的身体爬出了破烂漏风的木屋,捧手作碗,舀起地洼里的雨水喝了个肚饱。   彻底清醒之后,他就发现自己身上多了道E级兽魂。   姚湛空没有过多描述自己陷入高烧时的事情,但这不代表那种感觉能被他淡忘,他只是不想在眼前人面前提起。   可他不提,不代表宋磬声会忽视。   年仅八岁,独自一人生活在垃圾堆里高烧到昏迷,会很害怕吧?   害怕自己再也醒不过来,害怕自己会死,害怕自己死了也没人知道,害怕自己腐烂了都无人收尸。   其实他也有过类似的感觉。   作为魂体飘荡的前两年,他还没那么害怕孤独,比起孤单,他其实更怕自己彻底消散。   一开始,他的魂体并不稳固,他像是陷入了一个半梦半醒的怪圈里,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每一次意识开始涣散的时候,他都害怕那是自己看向这世间的最后一眼,那种无依无靠,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一次死亡的恐惧缠绕了他许久。   直到后来,他的灵魂渐渐凝实,才逐渐摆脱了死亡绕顶的恐惧。   可那时的他已经死过一次了,尸体也被人妥善安置了。但对八岁的姚湛空来说,理解死亡只会让陷入昏迷的他更绝望吧?   也因为亲耳听到的这段经历,他好像明白姚湛空为什么会对他如此狠绝了。   一个从出生就时刻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人,想多爱自己一些,想对自己好一些,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月凉如水的夜里,宋磬声的声音也是清幽的,“先生高烧昏迷的时候,是不是很害怕?”   姚湛空笑了笑,轻声道:“怕过。但当我发现自己没死的时候,我就知道,命运的转机到来了。”   宋磬声本以为他所说的转机,指的是被姚家认回去后被自己选中的事,可没想到,他说得却是又一件他从没听过的事。   “我在福利院里遇到了一个人,是那个人,给了我向上爬的勇气。”   宋磬声好奇道:“是谁?”   姚湛空弯唇一笑,却不继续聊了。   他拍了拍宋磬声的后背,温声道:“睡前故事结束了,想知道的话,等下次吧。”   谁家好人话说一半让人睡觉啊?   这种情况下还睡得着吗?   原本因为姚湛空的过去而淤积在心口的憋闷被扫空,此时的宋磬声急得挠心挠肝,就想听到这个故事的后续。   可现在毕竟不是从前,他也没法缠着姚湛空,用以前的手段逼他就范。   宋磬声只好压下心里的好奇,闭上眼睛小声道:“先生晚安。”   姚湛空浅浅一笑,轻声道:“晚安,念生。”   这是他口中第二次念出这个名字。   相较于第一次的不屑与玩味,此时的“念生”二字在他唇齿间牵扯出了难以忽视的温柔。   看来他的猜测没错,姚湛空是真的打算和“宋念生”好好相处。宋磬声心情复杂,他怕自己的眼神泄露太多情绪,所以没再睁眼,自然也没看到姚湛空此刻的眼神。   那是在他所看不见的角落才会肆意流淌的思念与痛苦。 第037章   次日一早, 宋磬声是被系统叫醒的。   他迷迷糊糊一睁眼,就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在姚湛空怀里,但从位置就能判断出来:不是人家要抱着他睡, 是他将人挤到只能搂着自己才能睡在床上。   床就那么大, 他睡觉又不老实,动来动去不知道怎么就占据了一张床的正中间。可怜姚湛空被他挤到了床边, 只能侧躺着挂在床沿。   宋磬声人还没醒,良心已经醒了。   他往后挪去, 想给姚湛空留出点位置。   可他刚一动, 搭在他腰间的手也动了, 与清醒时候的克制不同, 睡意沉沉下的姚湛空占有欲极强地将他朝自己拉了过来。   这下好了,两个人贴得更紧,一米五宽的床空了一米。   宋磬声抬眼就是一张放大的俊脸, 他只要再贴近一厘米就能吻上姚湛空的下巴, 过近的距离让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可一段时间过去,他的思绪却诡异地转移到另一件事上, “系统,我好像不用呼吸耶?”   “是啊,”系统理所当然道:“您不是死了吗?正常人维持生命所必要的活动对您来说都是无效的,不用吃饭, 自然也不用呼吸。您体内的能量都是主神提供的。”   宋磬声好奇道:“其他任务者也是这样吗?叶颂桦也可以不吃饭?”   系统解释道:“只有第一个世界会这样, 要是成功完成了第一个任务, 拿到天命之子的能量,就可以为宿主重塑身体。”   “那我现在的状态, 不算是重塑身体吗?”   这其中蕴含的原理太复杂了,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 系统想了想,决定换成方便理解的例子。   “用故事里的例子来形容的话,就是‘借尸还魂’和‘重塑肉身’的区别。前者只是为您的灵魂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安身之所,您本质上还是一具尸体。而后者,则是以您的灵魂为媒介重新塑造出鲜活的躯体,算是新生。”   宋磬声理解了。   他不仅理解了,还借此联想到了更深一层的可能:主神的能量等级或许是低于天命之子的。   所以它做不到的事情,天命之子可以做到。   他和系统没聊多久,可时间却也过去了两三分钟,在这段时间里,他一直保持着屏息的状态,直到短暂的聊天结束,他才开始继续呼吸。   人体真的很奇怪,当呼吸是常态时,不用刻意调节就能维持在稳定的频率。但当你意识到自己不用呼吸时,呼吸控制系统就失灵了。   在恢复呼吸的前几秒,宋磬声甚至需要刻意控制,才能让自己呼吸的频率和正常人一样。   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问道:“系统,几点了?”   系统:“七点十分。”   差不多是起床时间了。   宋磬声可没忘自己昨天答应了姚湛空什么。   他小心地支起身体,从姚湛空怀里退了出去,轻手轻脚地走去浴室洗漱了。   可浴室的门刚一关,躺在床上的姚湛空就睁开了眼睛。   他神情复杂地望着卫生间的门,眼眸深处情绪翻涌,似是隐藏着极为狂烈的风暴。   可很快,随着浴室内微小的水声停歇,姚湛空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情绪压回心底,等宋磬声开门走出来时,看到的又是十分正常的姚湛空了。   宋磬声:“您醒了?”   “嗯。”   姚湛空笑了笑,从床上坐起便去了浴室。   等他出来换衣服的时候,宋磬声才发现自己的衣柜里竟然有一小半衣服是属于姚湛空的。   二人一同出门,原本热闹的公共生活区此时空无一人,小厅的餐桌上却摆着份双人份的早餐,一看就是提前准备好的。   等到了去公司的时候,宋磬声本以为昨天由姚湛空亲自来当司机只是例外,没想到今天上车的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姚湛空开车,他坐副驾驶,清晨淡暖的日光照进车里,气氛温馨得像是一对新婚后一起去上班的夫夫。   去到公司的氛围就更怪了,大家明明看到姚总身边跟着个陌生人,可没人敢将视线落在他脸上,甚至连向姚湛空问好的员工都少了很多。   昨晚人事部就出公告了,让大家最近提神闭嘴,不该问的别问,不该传的别传,违规议论的人一律请辞。   要是普通公司,一纸命令还真管不住别人的嘴,可姚氏不一样,姚氏集团是靠真金白银的福利和工资留住员工的。没人会傻到为了讨论八卦而牺牲自己的利益。   宋磬声对此毫无所觉,他甚至觉得姚氏的员工对待总裁好像很冷漠。不过这份冷漠对他而言却是自在,宋磬声松了口气,跟着姚湛空从专属电梯直达顶层。   电梯声音一响,林秘书就扬起职业笑脸准备问好。   可眼尖的他立刻看到姚湛空身边还跟着个人,一看那身形和打扮就知道是陌生人,林秘书迅速低头,假装忙碌地将手里的资料翻得哗啦作响。   开玩笑,他旁边低他半级的秘书昨天刚被开了,专座还空着呢,虽然不知道缘由,但夹紧尾巴做事总是没错的。   总裁大门开了又关,等林秘确定姚总已经离开之后,这才抬头看向其余两位同事。   巧了,另两位秘书也刚从忙碌的假象里抬头,三人彼此互看一眼,林秘做了个砍头的动作,用口型说道:“小心着点。”   外头人是一副景象,里面的人又是另一幅景象。   顶层总裁室的空间异常宽广,除了两三个另作他用的隔间之外,开阔的大厅里只有一张巨大的金丝楠木桌和数个同色系的雕有立体浮纹的柜子,而桌子背对着的则是一面造价几十万的落地窗。   宋磬声早知道今日的姚湛空远非昔日可比,可当他真的站在这座大厦顶层,透过直插云霄的高楼窗户向下望的时候,他才对姚湛空手中的财富和权力有了清晰的认知。   人上人,从来就不是简单的三个字。   怪不得是天命之子,旁人几辈子也累积不来的财富,他短短六年就能位于人极。   “先生,你真的很厉害。”   这句赞美是真心的,刨除他们之间所有的恩怨不提,姚湛空的眼光与能力足以让任何人倾倒。   姚湛空原本在整理文件,想从中挑选出适合宋磬声的工作,蓦然听见这样一句夸赞,向来游刃有余、被人称作笑面阎王的他,竟然僵住身体,渐渐红了耳朵。   他轻咳一声,随手翻了几页文件,看似认真,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好在宋磬声沉浸在自己的感叹里,压根没发觉他的异样。   正当姚湛空挑出几本需要翻译整理的文稿时,内线忽然响起,是林秘。   “姚总,宋管家来了,是否让她进来?”   林秘书的声音有点奇怪,事实上,他的表情也有点奇怪,因为眼前这一幕真的很难让他保持镇定。   按资历,宋菱进出办公室是不需要经过林秘书同意的。可林秘看着眼前形容狼狈、表情狰狞的宋菱,第一次贸然做主,将她拦在了总裁办公室外面。   宋菱现在的状态十分异常,简直像是来寻仇的一样,再者,总裁办公室里还有外人,要是宋菱贸然闯进,搅扰了姚总的正事,他免不了承担后果。   接到电话的姚湛空放下了手中的文件,面色恢复正常,他先将宋磬声带去了一侧的休息室,随后才淡淡一句:“让她进来。”   林秘挂断电话,向宋菱歉意一笑,道:“不好意思宋管家,您请。”   宋菱压根不理他,几步冲到总裁办公室前就将门推开。   姚湛空肃身站在办公桌前,抬头便是宋菱劈头盖脸的指责,“你怎么能这么对少爷?!‘尸骨丢失’这么大的消息,你凭什么瞒着我?就算你准备放下过去开始新生活了,凭借过去的情分也不至于毫不理会吧!少爷如果泉下有知,你有脸面对他吗?!”   她衣服脏乱,裤脚沾满了泥泞,散乱毛躁的头发一看就有日子没打理了,猩红的双眼布满血丝,言语间满是控诉。   可姚湛空一言不发,只冷冷地看着她,他什么都没说,却又像什么都说尽了。   比起裴野鹤言辞刻薄的讥讽,姚湛空冰冷而嘲讽的眼神反倒像是更狠辣的耳光,这一巴掌扇在宋菱脸上,让她满腔的愤怒诡异的平静了下来。   她甚至从姚湛空的眼神里读懂了他没有说出口的那句:在少爷的事情上,她根本没有指责姚湛空的资格。   当年……   当年。   随着旧忆在脑海翻涌,宋菱的脸色逐渐惨白,她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是了,谁都有资格骂姚湛空,唯独她没有。   是她将死守在山上的姚湛空带回去的;也是她为了自己的前途,用一个骗局吊住了姚湛空的命。   只有她知道,少爷死后,姚湛空本是打算殉情的。 第038章   宋菱不由回想起当年。   少爷失踪的那天, 是他的十八岁生日。   她一直在宋家祖宅等着,等着她的少爷打扮得光鲜亮丽地前来赴宴,可她从白天等到黑夜, 从宾客云集等到众人散场, 却始终没有等来宋磬声。   拨去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前去小别墅里探问的佣人也一无所获。   别墅的门是锁着的, 里面是空的,宋磬声和他的三位哨兵都不在里面。   看这情形, 宋少爷应该是故意躲掉了生日宴, 和江凛他们旅游去了。   大家都知道宋少爷不喜欢宋家, 也不喜欢宋家举办的大大小小的聚会, 不然也不会羽翼刚丰就搬出去住,所以刻意躲掉十八岁生日宴也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就连宋菱也是这样想的。   她失落地想着:贴身照顾他的自己还是比不上向哨间的灵魂羁绊,十八岁这么重要的成人礼, 出去旅行的时候, 甚至都没知会他一声。   没人想过他们会不会出了意外。   毕竟他们四人中有三位B级哨兵、一位A级向导,加在一起的战斗力非同小可。想在帝都悄无声息地掳走他们, 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这样,整个宋家尽心尽力举办的成人宴,最终因为主人翁的缺席而惨淡落幕。   消息传到宋汉章耳朵里,他罕见地发怒摔了杯子, 怒斥他三弟教子无方, 养出宋磬声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   而在宋磬声失踪的第七十二个小时, 宋家忽然接到了一通电话。   报信的管家慌张到忘了敲门,他一把推开书房厚重的木门, 脸色惨白道:“老爷,出事了。”   宋汉章脸色铁青, 正要怒斥他不懂规矩,却听管家又道:“警署的楼署长打来电话,说是要请宋家人去认尸。”   宋汉章皱眉道:“认谁的尸?”   管家嘴唇哆嗦,甚至觉得自己像在梦里,他呆愣愣地重复道:“楼署长说看着像宋磬声少爷,但不确定,想请个人去问问。”   最后去验尸的人,是宋磬声的父亲,宋汉铭。   他一脸惊疑地去,痛苦麻木地回。   回来之后就锁上了自己的屋子,不让任何人接近,也不与任何人说话。   还是宋汉章敲开了大门,问了他一句:“孩子的尸体呢?”   宋汉铭心如死灰地抬头望着宋汉章,答非所问道:“完了,什么都没了,这么多年的努力,全成空了。”   他不像死了孩子,倒像是死了会下金蛋的母鸡,绝望是真,痛苦是真,却不是为了宋磬声。   至于尸体,自然还在警署的停尸房里无人认领。   到底是宋家人,他父母不管,宋汉章至少得出面兜底。   可他去的时候,宋磬声的尸骨已经被人认领走了,带他走的人,是他的哨兵——江凛。   至于他是怎么死的,宋家人好像不怎么在意,上上下下那么多人,竟没一个说要彻查一番,好像尸骨被接走了,调查死因的任务也就与宋家无关了。   而对宋菱来说,这一道晴空霹雳,彻底震碎了她的世界。   贴身管家的命运与自己随侍的主人休戚与共,宋磬声一死,她这辈子或许都不会再有出头之日了。   在得知宋磬声死亡的那一刻,宋菱说不出自己是对未来的绝望更多一些,还是对少爷离世的痛苦更多一些。她只是在得知消息的瞬间便急火攻心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她坐在床上发了许久的呆。   直到这一刻,她一直觉得这一切像是梦境。   她的母亲忙中抽身前来看她,几次张口却都无话可说,在生死面前,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她摸了摸宋菱的头,让她早点整理好心情,尽快去少爷坟前送他最后一程。   这话提醒了宋菱。   少爷死得莫名其妙,宋家上下却好像没事人一样。宋汉铭闭门不出,宋汉章也忙着主持各种族会,偌大一个宋家,死了一个尊贵的嫡少爷,竟没一个人说要为他办葬礼。   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凛他们一行三个B级哨兵,宋磬声自己甚至是A级向导,到底是谁能有这般本事,在这等防御下杀了少爷?   宋菱想要打问出宋磬声下葬的地址,可宋家没人知道,宋磬声过去所住的别墅也是空的,她向江凛他们拨去了无数个电话,可没一个被接听,到后来,江凛的手机号码竟然被注销了。   此时距离宋磬声死亡已过了半个多月,宋菱这才意识到自己离了宋磬声什么都不是,甚至连一点想要的消息都打问不到。   又过去一星期,她才终于在多方打听下得到了宋磬声的下葬地址,她匆匆赶去,却只在坟前看到了姚湛空。   也是此时,她才明白为什么警署和宋家的人会任由江凛将尸骨带走。   因为在这个年代,法律会为贵族让步,而贵族的成就则仰仗于顶尖的哨兵和向导。   如果说A级是荣誉勋章,那么S级就是掌管杀伐的权杖。   所以当宋菱得知眼前的男人已经成功晋级到S级时,那些质问与同悲,忽然变成了另一种更为复杂的敬畏。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顶着S级哨兵的压制力,向姚湛空问道:“少爷他……是怎么死的?”   姚湛空烂醉如泥,压根听不清宋菱在说什么,他只是瘫在墓碑前,一手拎着酒瓶,另一手半抱着墓碑,一句又一句,如梦呓般唤着:“声声……声声……”   眼看从姚湛空嘴里问不出什么消息,宋菱只好再去联系另外两人。   可她找了一圈,却只在位于深山的破败庙宇里看到了容貌大变的裴野鹤。   他整个人都疯疯癫癫的,淡金色的短发乱糟糟地散着,身上一件灰黄色的袈裟,手里捧着台莲花外观的长明灯,正坐在古旧的天地坛里焚香祷告。   他念着颠三倒四的悼词,时不时还夹杂着两句术士们教他的招魂语。整个人没了理智,也没了判断力,任由一群招摇撞骗的术士们将他哄至深山,砸下大笔钱财换取所谓的招魂重生术。   裴野鹤疯了,江凛失踪了。   她只能回头再去找姚湛空。   可姚湛空酒不离身,压根没有清醒的时候,宋菱数次苦口婆心地劝他,说他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不吃不喝的灌酒,可姚湛空充耳不闻,他的世界里仿佛只剩眼前这一方碑。   到最后,告诉她宋磬声死因的人,是她的母亲。他的母亲是宋汉铭身边的管家,自然也探问出了宋磬声的死因。   只有简简单单两个字:意外。   宋菱茫然道:“意外?什么样的意外?”   什么样的意外能悄无声息地害死身负A级天赋的向导?   宋母叹了口气,不无可惜道:“小少爷为姚湛空他们做疏导的时候,被意外升级的三人吸干了向导之力,晋级是个漫长的过程,昏迷两三天也是有的。姚湛空他们在密室里昏睡,而离开密室,前来宋家赴宴的小少爷却遇到了匪徒。”   “少爷没了向导之力,身边又没有哨兵做保镖,遇上入室抢劫的贼人……”   其下场可想而知。   “阿菱……”宋母摸着她的长发叹息道:“你要想开点。人证、物证、时间线,全都对上了,警署也已经做过痕迹比对了,这确实是一场谁也没想到的意外。”   “不可能。”宋菱直觉否认道:“如果求财,给钱就是了;如果是求色,少爷也绝不是为了保全贞操而反抗丢命的人。为什么……什么样的匪徒能要了少爷的命?”   宋母叹息道:“亡命徒。”   不幸之所以被称作不幸,就是因为在它切实砸在人头上时,没人会觉得自己会是不幸运的那一个,宋母望着不愿接受现实的女儿,心里也很惋惜,她道:“阿菱,警署已经核实过了,他们不要钱也不谋色,图的就是杀人时的刺激。”   宋菱始终不肯相信,她尖声问道:“人呢?他们人呢?!在警署吗?”   “死了,江凛杀的。”宋母补充道:“江凛是第一个醒来的,他将少爷的尸骨收敛到殡仪馆暂时安置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那七个人,为小少爷报仇。” 第039章   事情已经定性, 大仇也已经报了。   看上去,尘埃都落定了。   对宋菱来说,她的人生似乎也已经随着少爷的死去而结束了。   像他们这样的贴身管家, 从一开始就是按照主人的未来规划设定的, 离了宋磬声,也不会有第二个人愿意重新启用她。   抛开这一切不提, 她始终不相信少爷会不明不白的死于一场意外。   江凛失踪,下落不明。   裴野鹤神志不清, 整日沉溺于招魂重生之术。   姚湛空则一副要在坟前长眠的态度, 看上去也和废人差不多。   唯一一个在悲痛中打起精神, 试图找出更多疑点与线索的人, 是宋菱。   可她越深挖,得到的线索就越清晰地指向意外,无论怎么查, 都没有第二种可能。   在山下为真相奔波的间隙, 宋菱总是会回到山上去,回到宋磬声的墓前, 和她的少爷好好说会话。   可那一夜,她刚去,便看到了在宋磬声墓碑前割腕的姚湛空。   三阶白色大理石地砖由同色系的半圆环抱而塑,姚湛空侧躺在石阶上, 闭眼阖目, 修长的大腿搭在地上, 像是搁浅上岸的人鱼。   他一手半抱着墓碑,另一只割痕交错的小臂随意垂落, 一股股的血流汇成一道纤细而蜿蜒的血线,在地面上凝成一滩暗色的半凝固血浆。   宋菱先是一愣, 随即连忙拨打急救电话,将人送到了医院。   到了医院,见了医生,宋菱这才从医生口中得知,姚湛空原来已经自杀过许多次了。他手腕上密密麻麻的割裂伤,并不都是今天的。   他好像不是真的想死。   不然直接跳崖不是更方便?   但他也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遍布右腕的刀口已有部分发炎又化脓,最重的几道割裂伤深可见骨,他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一道伤叠加着另一道伤,纵横的刀伤将整个右臂划得皮开肉绽。   宋菱问医生,“如果送来再晚一点,他会死吗?”   医生点头道:“会的。并且我建议病人醒后要接受心理治疗的介入,自残到这种地步,足见他内心受创严重,即便这次能救回来,一定也有下次,甚至下下次,直到他彻底丧失行动能力。”   宋菱望着病房内陷入昏睡的姚湛空,神情复杂道:“他不肯的。他甚至都不会承认这是自杀,他只觉得是宣泄吧。”   宋菱也算是与他们四人一道长大的人,其他三人她都算了解,可唯独看不透温文尔雅的姚湛空。   他总是进退有度,从不会在宋磬声和其他两人相处的时候凑上去,他像个游离在外的路人,抽离了所有情绪,冷眼旁观着一切。   这让宋菱觉得,他或许是三位哨兵里,对少爷感情最淡的人。   直到一次意外,她偶然撞见姚湛空和少爷私下相处的模样,她这才从那无底线的纵容和宠爱里,发现姚湛空对自我欲望的克制与约束。   他不是不爱,只是在爱的同时把欲望当毒药。一面清醒,一面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   这样的姚湛空,是不可能亲口承认自己会自杀的。   医生沉沉叹气,道了一声:“难办。”   自残的人大多是两种心态。   一是能从肉I体的创伤中体会到愉悦和满足,继而上瘾,演变为自杀。   二是内心的痛苦已经超乎了所能承受的极限,只能借助肉I体的痛苦来宣泄,但治标不治本,早晚也会崩溃。   这位病人显然是第二种。   医生手里还有许多病人,并没有太多时间陪宋菱沉默,他给出了最后的建议,便跟着护士去下一个病房了。   他说:“试试看吧,要是实在不愿意接受心理介入,那就帮他找一些能刺激求生欲的目标,先让他找到活下去的动力,再让他逐步远离痛苦源。”   医生走了,宋菱也推开病房门坐在了病床旁。   姚湛空昏迷的那几个小时里,她想了很多。   她想到了死去的少爷,想到了医生的话,想到更多的,还是她自己的前途与未来。   当年她母亲将她送到宋磬声身边,看重的也是宋磬声A级向导的身份,而离了宋磬声,她目前所能选择的最好人选,好像也只有姚湛空了。   所以,他一定不能死。   姚湛空醒后,她看着神情灰败,一脸死意的姚湛空,低声说道:“少爷是被人害死的,你就不想为他报仇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尚是心虚的。   因为她所发现的那些疑点,其实都算不得什么,说是她鬼迷心窍所以看谁都可疑都说得过去。   可姚湛空却真的对此有了反应。   他缓缓转头看向宋菱,那双泛着死意的眼睛逐渐被阴鸷填满,他嗓音沙哑到像是生吞了沙,但其中的狠戾却足以令人胆寒。   姚湛空一字一顿道:“是、谁?”   “我不知道……”宋菱心里生了怯,她不敢直视姚湛空的眼睛,只得垂头小声反问:“难道您不觉得奇怪吗?意外常有,巧合也常有,可这么多的巧合连在一起就不正常了吧?”   说到这里,宋菱甚至逐渐说服了自己,她抬起头来,越说越激动:“非是那么巧吗?偏偏在你们失去能力那一段时间,偏偏遇到了群不要钱不要财的亡命徒,偏偏少爷为了参加生日宴而出了密室?这三个条件,少了哪一个都不会发生后面的事,哪怕少爷再往前走一段路,就能遇见安保人员了啊。再者,你们所在的别墅属于中间地段,为什么他们的目的如此明确,会直奔别墅而来?”   姚湛空的金瞳里满是血丝,惨白的皮肤和干裂渗血的唇角将整个人变得极为惨淡,可他的眼神却是燃着火的。   宋磬声离世时的惨状对他打击太大,他整个人像蒙在雾里一样辨不清方向,空白的大脑里被宋磬声在世时的音容笑貌所占据,再也思考不了其他。   而宋菱的话则像是当头一棒,将他从迷障中彻底唤醒。   是了。   还有那么多疑点等着他查,还有那么多悬而未决的事情等待他处理,他不能,也不该就这样放任自己堕落。   姚湛空深吸一口气,重新拼凑起被击溃的理智。   他抬起伤痕累累的右手,无视了胳膊上传来的巨痛,伸手就要去拿床边桌上的手机。   宋菱却先一步拿起手机,递向姚湛空。   她的姿势拘谨而恭谨,俨然是在用以前对待宋磬声的态度对待他。   姚湛空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切,但他并没有多说,而是默许了她的靠近。   宋菱在他眼里早已打上了宋磬声的标签,即便她此时怀揣着其它目的靠近了自己,可在他心里,“曾属于宋磬声”这一符号,就足以让她永远享有特权。 第040章   出院后的姚湛空依然常留坟前, 只是相较于过去一个月的醉生梦死,他开始克制酒精的摄入量,转而将大部分精力投注在调查宋磬声的死因上。   也是在这时, 宋菱才初步了解到姚湛空处于起步期的事业与其规模。   要知道, 以前的姚湛空不过是个没有家族依靠,只能靠着宋磬声的B级哨兵, 可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他竟然已经做到了大部分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成就。   宋菱一边庆幸自己及时抓住了这棵大树, 另一边也被他精准及时的判断力所折服。   因为, 姚湛空是真的查到了一些东西。   虽然通话记录已被人为抹去, 可任何东西, 只要存在过,就会留下痕迹。有人手眼通天抹去一切痕迹,就有人道高一丈将被抹去的东西恢复。   姚湛空查到, 在宋磬声十八岁生日当天, 他曾向外拨出过两个电话。   第一通电话于中午一点拨向宋汉铭,未接。   第二通电话则紧跟着第一通电话拨向宋家主宅, 通话时间0分47秒。   据监控显示,那七个亡命徒,正是在通话结束后的半小时内直冲别墅而来的。   单一通47秒的电话或许说明不了什么,可要是有人刻意抹去信息, 就一定能证明其中有鬼。   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摸, 其实大有可查。   宋磬声并不爱往主宅打电话, 也没有和宋汉铭打电话的习惯,能一连拨去两通电话, 一定是有事要说。   其次,宋汉铭为什么没接电话, 他当时在做什么?第二通电话又是谁接的,47秒的时间又说了些什么,为什么警署案情记录里没有这一条?   姚湛空白天扑在调查宋磬声的死因上,夜里继续去到坟前,倚着他的墓碑沉沉入睡。   宋菱本以为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少爷的死因终于有了可查的地方,姚湛空的状态看上去也越来越正常,甚至连她自己也逐渐上手了新工作,成了姚湛空身侧打理琐事的第一人。   可再强大的哨兵也是肉I体凡胎,高强度的工作和前一个月里的恶劣习惯所留下的暗病,到底还是击溃了姚湛空的身体。   某日早晨九点,是姚氏企业例行开会的日子,可一向准时的姚湛空不仅迟到,还失联了。   宋菱心感不妙,开车就往墓山去了。等她上了山,看见了碑前昏迷的人,心下第一反应就是姚湛空自杀了。   她当下拨出急救电话,同时快步走到他身前,一眼就看到距离他倒地的位置有一滩血,而他嘴角也有一丝血痕。   看这情形,应该是吐血无疑。   救护直升机很快赶来,将姚湛空拉往医院,一番检测之后,发现了最致命的因素:他的兽魂在崩裂。   医生掀起姚湛空后背的衣服,示意宋菱过来看。   原本栩栩如生的狐狸兽魂多处崩裂渗血,一些细节处的纹路甚至出现了明显的断纹。   这样严重的伤势,绝不是一个月的自我毁灭就能导致的。   医生问道:“这位先生以前受过什么重伤吗?一般情况下,只有留有沉疴后旧伤复发,才有可能出现这么严重的崩坏。”   兽魂是哨兵最重要的东西,也是他使用哨兵之力的关键,只有兽魂健全的哨兵才能转为兽型,运用哨兵之力。   而姚湛空这样的情况,轻则哨兵之力消退,逐渐退化为低级哨兵,重则在变身野兽时兽魂崩裂,无法转换为人。   宋菱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可任她翻遍了记忆也想不起姚湛空受过伤的事情,于是只能迟疑摇头道:“我不确定他过去有没有受过伤。”   毕竟当年姚湛空受伤后,一直在宋磬声的卧室接受治疗,宋磬声怕他因重伤而被驱逐出姚家,所以瞒下了这件事。   可当年的宋磬声也不过是个孩子,天赋虽强,但能力尚弱,即便治愈成功,也不能和健全无损的兽魂做比较。   宋菱问:“那现在该怎么办?有什么治愈的办法吗?”   医生道:“彻底治愈或许难一些,至少要精心稳妥地养护三四年才能看到成效。至于效果和治疗时间,则要看他和他向导的匹配程度,匹配度越高,治疗效果自然也越好。对了,这位先生的向导呢?”   宋菱喉头一哽,半晌才低声说道:“去世了。”   “难怪。”医生的眼神顿时变得同情,态度也更加和善,“那我先开一些安神静气的滋补药,这段时间注意休息,尽量不要动用哨兵之力,等他走出来了,早点去匹配下一个适配度高的向导吧。”   医生虽然同情这位病人的遭遇,但他并不觉得眼前的病人会一直沉溺于过去。   哨兵哪能没有向导呢。   只要他还不想死,就总会找出接纳新向导的办法。   姚湛空一开始并未将寻找新向导的事情提上日程,因为那时的他刚刚揪出一点关于宋磬声死因的线索,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投注在这件事上,压根没有时间分给所谓的新向导。   可后来,他的身体率先发出警报。   在多次毫无预兆的吐血昏迷之后,姚湛空终于同意寻找新向导。   向导普遍分两种。   羁绊最深,配合度最默契的哨向关系类似于夫妻,大多为一对一,也是最适合哨向的关系。   第二种则较为常见,非要类比的话,其实更像是理疗师与顾客。二者间的羁绊没有那么深,也只能做些最基础的康复训练。   S级哨兵寻求向导的消息一出,宋菱留在告知书上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   因为向哨关系并不是单方面的索取,在精神力相互渗透的过程里,双方都能获益,所以高级向导是香饽饽,高级哨兵也是向导们争相抢夺的对象。   即便只是匹配能做基础疗愈的向导,可向导之间的灵魂触碰本就比性I爱更亲密,长期接触下来,指不定哪次就突破精神防御,直达灵魂深处了。   一开始,谁都不觉得简单的精神疗愈会出什么岔子。这就跟吃饭一样,只要不是难吃得要死,大部分人都能咽下去,无非是合不合口味的问题。   但就连姚湛空自己也没料到,他的哨兵领域宛如无缝铁壁,前来试职的向导没有一个人可以攻破屏障,不管他们的向导之力是温和还是强硬,所有治疗都以失败告终。   不仅宋菱震惊了,连姚湛空自己也是震惊的。   在所有关于哨兵的记载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严重的意识抗拒。   宋菱又去问了医生。   可医生只是摇头道:“他自己不愿意,外人又有什么办法呢?想要打开紧闭的蚌壳,只有两种办法,一是它自己从内打开,二是人为从外撬开。显然,第一种方法行不通,那就等什么时候有了强过他的向导,直接试试第二种好了。”   宋菱下意识反驳道:“他不抗拒啊,招聘向导做疗愈的事情还是他自己提出来的,他甚至罗列了几条筛选标准,看上去非常配合。”   医生解释道:“表象配合不代表里象也能配合,他同意是因为这是正确做法,他抵制是因为他内心并不情愿。而在向哨关系里,一旦有一方心有抵触,链接就建立不起来了。”   普通人其实很难理解“表里不一”对哨兵和向导来说意味着什么。   对普通人而言,内心不情愿并不是什么大事,因为大部分人都是靠理智来控制自己的。好比不愿意上班,但理智还是会控制你起床,再不情愿也不会耽误正事。   但向哨关系里的不情愿,并不是能靠意志就能控制的,反应在普通人身上时,更像是那句直白的“没感觉,硬不起来”。   作为主治医生,他很想让患者好起来,但他同时也是一位向导,所以也能体会姚湛空内心的感觉。   他劝诫道:“向哨匹配成功的概率比遇见真爱还要低,所以我的建议是不要强求,因为强行逼迫自己接受新向导可能会导致哨兵生理性厌恶,那时候才是真的没救了。”   “但这位先生毕竟是S级哨兵,有一定的自愈能力,所以短时间内可以不接受向导的治疗。但为了自己的生命着想,还是建议他在彻底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之前,适当远离上一位向导所带来的情感刺激。如果实在做不到,可以联系军方,试试它们那里的记忆封闭手术,虽然有一定副作用,但比精神封闭只能等死要好。”   宋菱心下一颤,想也不想就否决了,“不行,他不能忘了少爷!”   医生好意规劝道:“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生活的。”   再者,宋菱也不像是能代替那位哨兵做出决定的人。   不过这句话医生并没有说,他只是尽了自己告知病人病情,并提供医疗建议的本分。   余下的,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宋菱失魂落魄地走向病房,看向姚湛空的视线里满是犹豫。   因为在她的预想里,如果被姚湛空知道还有所谓的“记忆封闭”,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忘了少爷的。   而病房里的姚湛空正在查看一段视频。   视频界面模糊而老旧,隐隐能从建筑风格中辨认出那是一段来自国外的街道监控。   宋菱进入病房时,他不动声色地合上电脑,淡声道:“怎么这副表情?”   反正她说与不说,姚湛空也是早晚会知道的,如果被他知道自己刻意隐瞒,好不容易博来的信任,或将又是一场空。   宋菱咬了咬牙,还是将医生的话尽数转达给了姚湛空。   可姚湛空却没什么反应,他只平静一声“知道了”,就没了下文。   宋菱试探道:“那您需要我做什么吗?”   姚湛空的视线垂落在身前的笔记本电脑上,像是根本不在意她说了什么一样,淡道:“不必,你先回公司吧。”   病房门被拉开又被轻轻阖上。   宋菱一走,整个房间就只剩姚湛空一个人了。   他再次打开膝上的笔记本电脑,一帧一帧地查看着这段仅有十五秒的视频。   视频中有个男人,戴着包住整个头的面巾,仅露出一双眼睛。   姚湛空拉出另一张由警署传来的照片,将两张照片反复投入人像识别软件,经过无数次试验后,终于显示出一行绿色:   人像识别成功,比对重合度:47%。   47%的重合率。   基本已经能断定是同一个人了。   姚湛空深吸一口气,用力闭上了眼睛。   越查,他就越体会到这其中的水有多深,那不是如今的他所能抗衡的存在。   如果想为宋磬声报仇,他必须要往下走,必须要站在足以撼动氏族的位置上,才能将所有的参与者推入地狱。   而在达到目的之前,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活下去。 第041章   姚湛空上了山, 再次回到坟墓前,手里拎着瓶未拆封的酒。   初晨的微风格外清新,偶尔吹过人脸也轻柔的像是抚摸。在姚湛空的记忆里, 能和温柔挂上边的人只有宋磬声, 所以在这样柔和的风里,他所想起的也只有宋磬声。   他和宋磬声第一次见面的地点, 其实并不是宋宅,而是他所在的福利院。   那年, 他八岁, 刚到福利院。   宋磬声五岁, 是跟着父亲来福利院做慈善的。   宋家的落魄不仅在于掌权人宋汉章的固步自封, 更多原因其实在于宋家这辈没什么出众的人才。   宋磬声的父亲宋汉铭文不成武不就,企业管理更是一塌糊涂,但为了有个体面的身份, 只好投身公益事业, 给自己戴上了“慈善家”的称号。   合照的时候,全福利院的小孩都要露面, 长相最出众的孩子还可以换上过节时才能穿的服装,站在最前面拉横幅。   姚湛空就是被选中的孩子之一。   储藏室里有一个大箱子,箱子里装着各种码数的白衬衫和黑裤子,数量不多, 勉强可以应付一次合照所需的数量。   被选中的三十个孩子兴奋得像是要过年。   他们在难得的热水里洗了个畅快舒适的澡, 又在大箱子里挑选着适合自己的衣服。而最令他们期待的是, 到了明天,他们将会和城里来的大人物一起在餐桌上吃大餐。   执教老师拿着教条在桌上敲打, 不住地怒斥着动作过于粗鲁的孩子们:“小心点!弄脏或者弄坏衣服,都要挨鞭子关禁闭!”   挨鞭子不算什么, 这里的孩子哪个没挨过打。可关禁闭不行,关了禁闭就没饭吃,对这群半大孩子来说,饿肚子才是最要命的惩罚。   饿到极致,他们都恨不得把自己给啃了。   孩子们放缓动作,小心地挑选着适合自己的衣物,尽量将自己打扮得好一些,好对得起上流人士每年砸下的大笔金钱。   姚湛空姿容出众,刚来就凭借外貌获得了站在最前排拉横幅的位置,这也是穿得最好,最受瞩目的位置。   他带着白手套,手里拉着长长的感谢条幅,上面红底白字写着一行感谢词:“感谢顾慧珍女士对我院奉献的三百万元爱心。”   姚湛空脸上带笑,眼神冷漠。   他扫过横幅上那“三百万”的字标,在心底估算着这笔钱能不能让他们过个暖冬。   一百万是要分给牵头搭桥的那位姓宋的“慈善家”的;另一百万是要打点给各处达官显贵的;剩下一百万里院长和副院长会分去八十万;剩下二十万,一半是福利院里各种小领导的分红,另一半不仅包括院里的各种生活开支,还包括孩子们的各种开销。   三百万的捐赠,真正落在孩子们头上的最多不超过五万,但这六十比一的比例,透露给其它同行,估计还能换来一句“有点良心” 的称赞。   吃了饭,合了照,散了场,就到了大人们分钱,小孩们干架的时候了。   姚湛空被两个人高马大的孩子架起,他们胳膊瘦得像麻秆,可这细麻秆却像是铁铸的,又硬又有力,姚湛空被迫张开躯干,柔软的腹部迎面就是一锤重击。   他的身体因剧痛而蜷缩,可四肢被钳制,几次躬身都被迫拉直身体。   “你不是很牛吗?你不是很讨人喜欢吗?你不是刚来就抢了我的风头,站到了第一排吗?”   一句一拳,三个问句出口,姚湛空已经直不起腰了。   他头颅垂落,阴鸷而狠毒的视线却自浓密的眼睫下迸射,被他盯着的人心下一颤,差点控制不住倒退一步,可为了强撑住面子与气势,他夸张地大笑道:“看看,你们看他的眼神,哈哈哈,这小子是不是还想反抗啊?”   他一边笑,一边捏紧了拳头,想一拳将他揍倒,暂时中止这场令他心里发毛的对视。   可他这一拳到底还是没能挥下去。   “你们在欺负他吗?”软糯的童声自姚湛空身后响起,身穿白色西装的小男孩精致的像是油画里走出来的天使,他轻轻皱着眉头,一脸不赞同道:“打人是不对的,你们的老师没有教过你们吗?”   五岁的宋磬声已经在大环境的耳濡目染下学到了不少,他不去询问那些没有掌事权的孩子,而将问题直接甩向身后说得上话的老师:“童老师,您没有教过他们吗?”   宋磬声面前轻声细语、笑容像花一样灿烂的老师,在孩子们眼里却是拿着执教鞭、一鞭一条血痕的魔鬼。   童老师脸色惨白,生怕眼前金枝玉叶的小少爷向他父亲乱说,他狠狠瞪向那几个吓傻到忘了松开姚湛空的男孩,低声呵斥道:“玩闹也要有个分寸,还不快把人放开!”   他面向宋磬声时,又迅速换了副面孔,巧言轻声道:“福利院里没什么玩具,孩子们精力又旺盛,打打闹闹发泄精力的时候没注意分寸。是他们不对,我一定教训他们。”   “不是的童老师,”宋磬声并没有被他糊弄过去,他认真反驳道:“您是老师,如果连您也将打人定义为玩闹,他们更觉得这只是小事了。”   童老师心里的怒火简直要翻天了。   如果是平常也就算了,只要不闹出大事,他也懒得管,可什么仇怨不能放明天?非在投资人和贵族都在场的时候闹?   他强撑着笑脸,很想将这件事从宋磬声记忆里抹去,他问道:“那少爷您想怎么解决呢?”   “我不知道。”此时的宋磬声倒是真的有了五岁小孩的样子,他认真地看着童老师,明亮而澄澈的杏眼里满是信任,“您才是老师,您才能做出正确的决定,我听您的。”   童老师愣住了。   他被人叫了十几年的“童老师”,但在所有人眼里,“童老师”不过是个称呼而已,谁也没真的把他当作老师。   他心情复杂,一时间甚至忘了该怎么回话,沉默片刻后才道:“那麻烦少爷您在这里等一等,我先带他们去禁闭室,等惩罚时间过了,我会好好教育他们的。”   宋磬声点了点头,目送童老师将那几个打人的孩子带走。   也是这时,姚湛空才转头看到了宋磬声。   早在合照的时候他就见过这个孩子。   他被合照中心的男人抱在怀里,在一众闪光灯下镇定地望着镜头微笑,他的笑容好看但虚假,像尊设定好程序但没有灵魂的瓷娃娃。   瓷娃娃踌躇着站在原地,一副想靠近又不敢的样子,怯生生地问他:“你还好吗?”   他很想回他一个客气的笑容,再向他说一句“我很好”。可他实在太痛了,痛到连脸上的表情都控制不好,更别提和他说几句话了。   “看来很不好。”   瓷娃娃小声叹气,随后走到他身边,往他衣兜里塞了一颗糖,既没问他为什么挨打,也没谴责那群人对他实施的暴行,他只是说了句与年龄不符却很有道理的话,“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时候,就不要做出风头的事情了,不然很容易挨打的。”   “如果,我非要出风头呢?”   他太漂亮了,漂亮到让姚湛空被生活磨损到不剩几滴的好胜心都冒出了头,他格外不想被眼前的瓷娃娃看扁。   他迎着宋磬声因惊讶而微张的眼眸,重复道:“如果我不甘心居于人下,不甘心伏低做小,宁愿挨揍也要拔尖冒头呢?”   说完这句逞强的话他就后悔了。   他怕眼前的瓷娃娃生气,或是觉得他活该被揍。说这种话有什么意义呢?没能力保护自己还硬要出风头,可不就是活该吗?   可瓷娃娃却在惊讶后微微一笑,道:“那也可以呀。机会是留给能被看到的人的,无论你怎么选择,只要你不后悔就可以啦。”   他小大人似得拍了拍姚湛空的肩膀,道:“你要加油哦!”   这简直不像五岁孩子能说出口的话。   姚湛空神情复杂,低声道:“你不觉得我很可笑吗?”   “不会呀,”瓷娃娃向他吐了吐舌头,模样十分可爱:“我觉得你很厉害,因为你比我勇敢多啦。”   姚湛空愣了一下,“我……勇敢吗?”   “对啊,”瓷娃娃点了点头,“愿意选择正确但艰难的路的人,都很勇敢。”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一下急了,“糟了,到时间了,我要走啦。”   说完,他就匆匆向外跑去。   姚湛空忍不住追着他的脚步往前走了几步,提高音量喊道:“你叫什么名字?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瓷娃娃来不及回头,只匆匆丢下一句:“我叫宋磬声。”   至于会不会见面,他并没有回答。   因为在他心里,他和姚湛空大概率没有再遇见的场合了。   可对于姚湛空而言,这是他第一次得到如此明确的肯定。   或许他还不能完全理解什么算勇气,可他得到了这份肯定,心里就多了一块基石。以后再遇到波折时,他也能握着这块名为“勇气”的石头,在撑不住的时刻,再多坚持一秒。   …………   时间倒回现在。   他和那个孩子共度了十二年寒暑,眼看着他从五岁成长到十八岁,从天真烂漫的孩童成长到骄纵意气的少年。   而他自己也经历了情感和身份的巨变。   当他从密室苏醒的那一刻。   当他意识到自己觉醒成S级哨兵的那一刻。   瞬间的狂喜几乎将他淹没。   他终于拥有了追求宋磬声的资格,终于有了提供给他优渥生活的底气,多年压抑的情感一朝爆发,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见到宋磬声向他告白。   可他迎来的却是一通电话,和电话之后那停尸房里千疮百孔的尸骨……   姚湛空弓起腰背,忍不住抬手捂住心脏,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他不敢再想,只敢将回忆生生截停,闭目调息了许久…… 第042章   清晨的日光是冷色的, 看上去没什么温度。   此时的宋磬声刚刚重聚起涣散的意识,眼神逐渐聚焦,逐渐看清了正坐在碑前喝酒的姚湛空。   “早上好啊阿湛!”   他像是片被风托起的羽毛般轻盈, 灵魂飘上墓碑, 修长的小腿晃啊晃的,清朗的眼神里毫无死亡留下的阴霾。   姚湛空听不见他的话, 也不可能给他回应,他只是毫无所觉地灌着酒, 时不时皱眉抬手按压心口, 一副极为难受的样子。   宋磬声叹了口气, 眼神中带了点忧虑。   哪怕他的意识时有时无, 他也知道姚湛空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他习惯性地劝慰道:“你工作那么忙,事情又那么多,还总是酗酒, 身体能受得了吗?其实你也不用总是来看我, 逢年过节来看看我就好啦……”   他扳着指头算一年到头究竟有几个节日,发现大小的节日加起来也才十来个的时候, 他心虚地抿了抿唇,觉得自己这话好像说早了。   他知道阿湛的事业刚起步,要做的事很多;他也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他更知道生死有别,自己和姚湛空的未来已经不会再有交集了。   所以, 他已经做好阿湛会逐渐回归现实的准备。   但他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来得晚一些, 阿湛能陪他久一些, 起码能陪他度过眼前这段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的日子。   每次陷入昏睡时,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醒来。如果不能, 他希望自己可以在彻底消散前看到陪在他身边的姚湛空,能让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他已经孤零零地死过一次了。   如果灵魂也要经历一次死亡的话, 他希望这一次,能有人陪在他身边。   其实他奢求的并不多,他并不希望阿湛为了死去的他放弃现实中的生活。   他希望的,只是短短两年的陪伴,甚至一年也可以。只要能有这一段可供回忆的时光,能印证他的付出与选择没有错,能让他确信自己是被爱着的,那他就可以用这一年里汲取的温暖,熬过往后无人可依的岁月。   “声声……”   姚湛空忽然念出了他名字。   “欸?”   宋磬声下意识回答了一声,抬眼看向姚湛空。   在宋磬声陷入自己思绪的时候,姚湛空已经扫开身前的酒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目光直视着前方的碑。   宋磬声迎向他的目光,一时分不清他是醉了还是醒着。   说他醒着,他明明前不久才灌了半瓶酒;可要说他醉了,他的视线又是那样清明。   姚湛空紧紧握着拳头,用力到指节都在发白,紧绷的身体甚至在不受控制地发颤,整个人忍受着巨大的煎熬。可他的目光却又那么坚定,坚定到像是再剧烈的痛苦也无法改变他的意志。   “阿湛……”   宋磬声下意识念出了他的名字,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姚湛空时,他心里蓦地浮现一丝不安。   他刚打算飘下墓碑,看看姚湛空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就见他忽然弯腰,朝自己的墓碑深深鞠了一躬。   宋磬声一时怔住,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姚湛空无比清晰地说了五个字。   他说:“声声,永别了。”   说完,他便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   他的声音清醒而克制,举动疏离而冷漠,像是忽然之间彻底换了个人一样,用一柄寒冰铸成的利剑穿透了猝不及防的宋磬声。   他只觉通体冰冷,直到姚湛空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尽头,他才从这噩梦般的早晨逐渐清醒。   他举在半空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虚虚一握,却只抓到一手冰凉的空气。   阿湛走了。   走之前和他说了永别。   他茫然地看着姚湛空离开的方向,出神了很久。   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还是阿湛那边出什么事了?   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他说出“永别”这两个字呢?   明明上次说永远的时候,阿湛还说要永远在一起。可为什么短短几年过去,“永远在一起”就变成“永别”了呢?   “永远”这两个字对宋磬声而言是很有份量的。   他不知道永远究竟有多远,可他能确定,永远一定比他的生命长,他说了永远,就是一辈子那样远。   可阿湛口中的永远,也是以他的生命为度量衡的吗?   因为他死了,所以“永远”也就到期了。他为之付出生命的情谊,原来只有这么短的花期吗?   一开始,宋磬声是不信的。   可后来,他从初晨等到日落,又从日落等到日初,意识涣散又重聚,天气由秋变为冬。   当第一片雪花穿过他日渐凝实的魂体时,他终于意识到一件事:阿湛好像真的不会再来看他了。   他说“永远在一起”,就是真的陪在他身边直到他死;那他说的“永别”,应该也是此生不再见面的意思了。   一年又一年,他终于熬死了期待,不再盯着通往墓园的那条石板路了。   因为那里,再也不会有人来了。   …………   一句“当年”,将时间拉回宋磬声死的第一年。   而此时的宋磬声正悄悄拉开休息室的门,隔着一条窄窄的缝隙看向宋菱侧对着他的脸。   与对姚湛空的心死不同,他对宋菱还是有点期待的,他期待此时的宋菱能坦然的质问,能问心无愧地表露自己的立场。   可她没有。   姚湛空什么话都没说,她就已经从怒声的质问转变成缄言的沉默。   宋磬声没有读心术,他无从得知宋菱究竟是回忆起了什么,才导致她的表情有了如此变化。   可这并不妨碍他看清宋菱的神情。   他看到了她的愤怒,看到了她的崩溃,更看到了她的羞愧和她沉默着离开的背影。   看到这些,他就什么都懂了。   宋菱没有资格质问姚湛空。   证明在他死后,大家都没好到哪里去。   失望吗?   宋磬声抬手摸了摸心口,自己问自己。   好像也没有。   他已经习惯了失望,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宋先生,”系统问道:“宋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去看您的?”   “不记得了。”宋磬声低声道:“在我的灵魂还没有彻底凝聚的那一年里,我的记忆一直是片段式的,我只记得她来的时候总会为我带一束花。”   那时候,他的灵魂还不稳定,醒醒睡睡的,总没个固定的时候,所以他也很少看到宋菱。   但每当他醒来,看到坟前有一捧娇艳欲滴的白玫瑰的时候,他就会知道,她来过了。   一开始,他几乎见不到枯萎的白玫瑰,花束刚过一夜,新的玫瑰就会将它替代。   可后来,他看着玫瑰在他眼前枯萎,看着它腐败凋落,被守墓人当垃圾一样收走。再后来,宋菱就不常来了,他的坟前也就没了白玫瑰。   宋菱走了,总裁办公室里就只剩宋磬声和姚湛空两人。   宋磬声将门推开,站在门内看向姚湛空,低声道:“先生,您还好吗?”   以他的视线望去,看到的只是姚湛空高大俊挺的背影,六年时光好像并未对他造成多大影响,他此时的背影甚至能与宋磬声记忆里的最后一眼相重合。   但这一次,姚湛空回了头。   他像是已经整理好了心情,脸上甚至带着笑容,他说:“我很好啊。”   他向宋磬声走来,极为自然地牵起他的手,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将他带到自己办公桌前,又从中抽出几份文件塞到他手里。   姚湛空问:“会雅蒂兰斯的语言吗?”   宋磬声点了点头,道:“会的不多。”   “那也没关系,”姚湛空本来也没打算真的让他做什么活,他道:“大部分内容可以交给软件来翻译,你负责校对一下就好。”   办公室里养翻译,自然主打一个陪伴。   宋磬声倒也不至于傻到问他“这么大的公司为什么没有翻译”,他弯唇一笑,接过了姚湛空手里的文件。   “林秘,”姚湛空按下办公桌上的内线,道:“准备一套适配的桌椅,明天之前放到我办公桌旁边。”   林秘专业素养十分过硬,尽管心里的八卦因子几乎泛滥,可他还是控制住了不该有的好奇,迅速问清了姚湛空的大致需求。   工作时候的姚湛空严肃而冷静,除了偶尔问问宋磬声想不想喝水吃东西之外,二人没有任何交流。   而宋磬声也真就像普通员工一样,老老实实地窝在沙发上看了一上午文件。   可午休时间一到,姚湛空就迅速从工作状态中抽离,他甚至以宋磬声所不曾料想的亲昵姿态揽住他的腰,带着他向外走去。   小刘秘本来已经站了起来,准备去员工食堂吃饭,可她起身的瞬间正好是姚湛空牵着宋磬声出门的时刻。   这下好了,假装忙碌也来不及了,小刘秘迎上姚湛空,脆生生地说了句:“姚总午好,宋先生午好。”   宋磬声有点惊讶,没想到她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他向小刘秘弯唇笑了笑,小声回应道:“你也午好。”   小刘也是见惯娱乐圈里各色美人的人,此时却被宋磬声温柔而羞涩的笑容晃了神,忍不住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   好在林总秘够义气,一声猛咳将她从愣神中唤醒。   我靠!   小刘秘猛地回神,下意识看向姚总,生怕自己直白的目光引他不喜。   可她一眼望去,却见姚总压根没有关注过她。   他们那位笑里总是带着三分假的姚总,此时正一脸柔和地望着这位宋先生,眼神里的宠溺满的都快要溢出来了。   一看这眼神,小刘秘顿时了悟。   看来这位宋先生,才是姚氏总裁心上的正主啊。 第043章   小刘进入姚氏有几年了, 姚总的各色八卦也听了不少,在见到宋磬声之前,她一直以为叶颂桦对姚总来说是特殊的。   可直到今天, 她才知道真正的特殊是什么样。   姚总向来是个大方的领导, 福利到位,共事宽容, 只要不耽误工作,即便听到再离谱的八卦也只付之一笑。   他从不承认, 也不会特意去否认。   风流一向是上位者的魅力标签, 那些真真假假的花边新闻, 要是较真了才显得可笑。   小刘本以为姚总会一直这样下去。   可直到昨夜, 她接到林总秘的电话时,她才知道,原来每个人在面对真正在意的人时, 反应都是相同的。   他们会在心上人露面之前就为他铺好所有的路, 压根不会让流言蜚语与他挂上边。   小刘目送姚总与他身边的宋先生步入电梯,等电梯开始下沉时, 林总秘凑到她身边,好奇道:“你看到他了?长什么样?”   小刘回头,一脸警觉:“套我话?你是不是想害我?”   “切,”林总秘翻了个白眼, 不去问了。   …………   电梯直达负一楼停车场。   宋磬声顺从地跟在他身侧, 问道:“先生, 我们要去哪里吗?”   “先带你去吃饭,”姚湛空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等他上了车才绕去另一边,补全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然后带你去医院检查身体。”   宋磬声有点惊讶。   姚湛空的确在姚老的生日宴上提过这件事,可他以为这只是随口一提,压根没想到姚湛空真的将这件事提上了日程。   “宋先生,”系统突发奇想,“要不要让您的身体被检查出癌症什么的?这种虐恋剧本也是刷好感的大热门,您想试试吗?”   宋磬声道:“这招对姚湛空没用。他刚从一个漩涡里抽身,又怎么可能将自己的感情放在另一个身患癌症、可能会死的人身上?”   如果他被查出癌症,姚湛空估计也只会为他默哀几句,然后毫不留情地收回自己的感情。   系统悻悻闭嘴,决定将宋磬声的身体状态调整到看上去能活一百年的样子。   午餐是一家离姚园不远的餐厅,味道一般,但胜在环境雅致,用餐结束之后,他还和姚湛空在厅外的院子里逛了逛。   院子不大,中心种着棵巨大的槐花树。   墨绿色的叶子层层叠叠的堆簇在一起,生长茂盛的树冠像是一团墨绿色的浓云,期间点缀着无数雪白花蕾,为沉郁的深绿带来几分雅致与高洁。   周围没什么景,唯独这棵树有些看头,宋磬声的目光便在这棵树上停留的久了些。   姚湛空后退一步,看了看宋磬声,又看了看他身前的树,忽然问道:“想拍照吗?”   如今的手机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完全可以代替日常用的相机,宋磬声还没反应过来,姚湛空就已经拿出手机,将摄像头对准了他。   宋磬声其实不大喜欢拍照。   小时候他常被要求在媒体的镜头前假笑,以至于后来他每次面对镜头就浑身不自在,非必要从不照相。   可如今他却没了拒绝的权力,姚湛空想照,他也只能配合。反正只是按几下快门的事儿,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姚湛空的动作比他想象的慢多了,他就像没给人拍过照一样,整个人显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笨拙。   “向左一点……再右一点好了……”   好像觉得向左向右都不合适,他又提议道:“要不坐在树下呢?那边有长凳。”   宋磬声十分配合,走到长凳前坐下,问:“这样呢?”   姚湛空的目光聚集在眼前小小的屏幕上,看上去极为认真,“好像还是不太好。你要起来走走吗?我可以抓拍。”   抓拍对宋磬声来说是个新名词,好在不难理解,他依从地站了起来,在大树下缓步慢走,时不时还顺应姚湛空的要求向他所在的地方转头。   姚湛空看着手机屏幕里的人像,迟迟未点下录像中止键。   宋磬声在树下走了好几个来回,即便姚湛空的视线并未落在他身上,可一个随时可以放大缩小的摄像头比人眼观察范围更广,他不自在地扯了扯衣服下摆,忍不住催促道:“先生,好了吗?”   “你……”   听见声音的宋磬声微微睁大眼看他,“什么?”   姚湛空的声音莫名有些哑,他干咽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犹豫数秒后,他还是主动打破了他们维持在表面的距离,“你可以叫我阿湛吗?”   宋磬声有一瞬怔愣,而后迅速回神,从善如流地答应了下来,浅笑道:“阿湛,拍好了吗?”   他终于录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于是心满意足地收起了手机,道:“拍好了。”   宋磬声终于放松了紧绷的肩膀,只觉得自己又完成了一项任务。他压根没意识到提议给他拍照片的姚湛空,到最后也没让他看看拍好的照片。   而此时,时间也差不多到下午约好的体检时间了,本来定在这里吃饭就是为了方便去医院,上车后约莫过了七八分钟,他们就到了目的地。   眼前的医院正是宋磬声第一次体检时来的医院。   而今天等在大厅里迎接姚湛空的人里,自然也有上次和宋菱通话的董医生。   董医生每日见过的人没有成千也有上百,可好看到宋磬声这种程度的却不多,再加上是宋管家亲自嘱咐过的,他自然印象颇深。   此时再见,难免惊讶地轻轻“咦”了一声。   侯在大厅里的人虽然多,可说话的只有院长和姚湛空,他这一声疑惑音量虽不大,可存在感倒也挺强。   本也没人在意,可姚湛空偏偏循着声音看了过来,看似温和却没有温度的视线落在董医生身上,让人无端生出几分冷意。   姚湛空停住不走了,院长和他身后的一堆人自然也停了下来,他顺着姚湛空的视线看了过去,不明所以道:“怎么了姚总?”   “没事,”姚湛空视线未动,看着那位自宋磬声进门就一直将视线落在他脸上的医生,直接问道:“你认识家内?”   这称呼不仅镇住了在场人员,连宋磬声也惊住了,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姚湛空,甚至不敢相信这句“家内”是他亲口说的。   “不不不,不认识。”   除宋磬声外,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董医生身上,他慌忙摆手,下意识就想否认,可他慌里回神,又意识到自己没什么好担心的。这位先生是宋管家送来的,宋管家又是姚总的人,那这消息自然没什么好瞒的。   他口下急刹车,连忙转了话锋,“可要是没记错的话,我前段时间的确见过这位先生。”   “哦?”姚湛空眼眸微眯,眼底寒意隐现,警告之意颇浓,“你在哪里见过他?”   董医生额上渗汗,小心翼翼道:“大约半个多月前,姚园来了急救电话,接来的好像就是这位宋先生,宋管家还特意打电话来嘱咐过,但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记错了。”   最后一句话完全是在给自己找补了,用脚趾头回忆他也不会记错。   可姚湛空却顾不上他了,他猛地转头看向身侧的宋磬声,向来戏谑带笑的声音绷成了一道拉紧的弦,“为什么会急救?你怎么了?为什么没……”告诉我。   说到这里,姚湛空眼底迅速掠过一抹懊恼,他也懒得管目前是什么场合,也不在乎有多少人在看他,他毫不犹豫地单膝点地蹲在宋磬声身前,拉过他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告诉我实话,身体到底有没有问题?”   姚湛空表现出的紧张已经远远超出了对“替身”的范畴,宋磬声心下一跳,刚说了一个字:“没……”   “没有没有,”董医生挤出人群,匆忙解释道:“上次就是我为这位先生做体检的,所有的项目都查了,大大小小的报告都是我亲自看的,我能保证这位先生的身体没有问题,就是有点营养不良,外加……外加……”   姚湛空的心猛地提起,眼神陡然变得锋利,可眼下的环境明显不适合详谈,他看向院长,道:“体检的事稍后继续,我现在需要一间会议室。”   院长连连点头道:“好好好,我马上安排。”   会议室的大门一关,里面就只剩三个人和宋磬声那一大摞体检报告了。   宋磬声心里有些乱,再加上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所以心思并不在他二人的对话上。   而姚湛空则一张又一张地翻看着手里的报告,身边是董医生紧张到有些磕巴的解释,“各项数值其实都在正常的波动值以内,最多缺了点维生素,身体的确没问题,但精神方面……”   这下,不仅是姚湛空,连当事人宋磬声也一脸惊讶地看向董医生,同时问向系统,“你干的?”   系统无辜否认:“不是我。”   他以为系统给他安排了什么新病情,可听董医生说完,他才知道为何会有这场误会。   “我没事。”宋磬声抬手覆上姚湛空握着报告的手,轻声道:“不用担心,那天是场意外,我只是做噩梦了。”   姚湛空垂眸看他,神色极为复杂,他问:“哪天?”   宋磬声语气很平静,“我来到姚园的第一天。”   那天,他刚刚冒雨下了山,随后就在山脚遇到了姚湛空。   他上了姚湛空的车,被他载着冲向悬崖,车前轮卡在崖边,风一大就能连人带车坠毁。   他在寒风里哆哆嗦嗦地下了车,连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完,就被姚湛空一手砍晕了。   如今再提起,他记得,姚湛空自然也不会忘。 第044章   气氛一寸寸凝滞, 哪怕宋磬声与他对视的眼神十分柔和,可姚湛空还是无法承受般地低下了头。   “阿湛,”宋磬声的手一直搭在姚湛空手背上, 他用了些力气握住, 再次重复道:“那只是个噩梦,与那天的事没有关系。”   董医生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们, 等看到宋磬声向他使了个眼色后,他才起身微鞠一躬, 轻轻推门离开, 将空间留给了屋内的两个人。   究竟是不是噩梦, 究竟与姚湛空有没有关系, 他们心里都清楚。   姚湛空从未忘记过那天。   看到那张脸的第一眼,他的确有片刻怔愣,可随即涌上心头的却是无休止的愤怒。   这愤怒没来由, 可又经不起剖析。   他只是故意不去想, 宁愿自己骗自己也不想捅破真相。   为什么他能反应平平地收下那么多肖似者,却唯独对相似度最高的“宋念生”生出厌恶?   为什么明明在寻找替代者, 却又不允许别人真的靠近?   为什么他的一言一行都在朝正确的方向走,心底淤积的颓丧却越来越重?   真相很清晰,是他不愿意直视。   因为他是个站在向下行的步梯上朝上走的人。   理智催促他向前走,情感却在拖着他沉沉下坠, 脆弱的躯体经不住两股巨力的拉扯, 最终只会被撕裂。   他想以宋磬声为模板找到一个“替代品”, 所以有了别墅区那一大堆人。但他又无法接受真的出现一个和宋磬声一模一样的人,所以在载着“宋念生”驶出墓园的那一段路上, 他心底数次生出杀意。   要不是念在“宋念生”也只是枚无辜棋子的份上,他可能真的会下手。如果不是当时那一点良知克制住了他的恶意, 那他是不是会再次失去他……   只是想到这种可能,姚湛空的心口就有股钻心的疼,他极力平复着呼吸,不敢深想。   他低着头,紧攥着文件的指骨已经发白,垂落的视线中,是宋磬声如玉雕般美丽无暇的手。   姚湛空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心口的沉郁越积越重,他很想张口说道歉,可再诚恳的歉意也无法让时光倒流,最终也只是徒劳的张了张口,低声道:“是我的错。”   “阿湛,那真的只是意外。”   宋磬声起身走近姚湛空,想做些合乎身份的安慰,可他刚一起身,腰间便覆上姚湛空的手。   他们之间的距离本就只有一臂远,姚湛空几乎没怎么用力就将宋磬声拉到了他身前。   他坐在椅子上,微弯的腰身压低了身高,向前一倾,便将头抵在了宋磬声的胸腹处。   会议室里很安静,安静到他可以清晰地听到宋磬声胸腔里心脏的跳动声,一下又一下,沉稳又健康,透出无比鲜活的生命力。   可这样的生命力有时候也并不具有说服力。   他的身体……   姚湛空难免回忆起更多细节。   有些是宋磬声注意到的,有些是他没注意到的,林林总总交叠在一起,其实已经宣告出一个事实:体检对宋磬声来说,并没有用。   自掌权以来,姚湛空就很少再有无力感。   可这一次,他竟然重新有了小时候窝在垃圾堆里,连生命都无法掌控的那种恐慌。   为了平息这种恐慌,他下意识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紧到宋磬声甚至觉出几分不适。   说是搂抱,其实更像是紧缚。   姚湛空手臂修长,被他抱着的人腰背又纤薄,环抱而过的手甚至可以轻易扣住宋磬声的小臂。   宋磬声下意识挣扎了一下。觉察到他动作的姚湛空立马放松了手臂的力气,可他却没松手,依然抱着他,将头埋进他怀里。   这姿势对宋磬声来说有些过于亲昵了。   如果是以前的阿湛,那他或许还能习惯。   但现在的姚湛空只依稀保留了几分从前的影子,对宋磬声来说,只看脸的话,他更像是陌生人。   尤其现在,他和自己贴得那么近,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他甚至能感觉到姚湛空呼吸时喷洒在他腹部的热气。   姚湛空深深吸了口气,竭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过了足足两三分钟,他才抬眸看向宋磬声,道:“我们去检查一下身体,好不好?”   不等宋磬声回答,他又说:“检查完身体,我就来向你赔罪。”   小时候,姚湛空陪他打针时,也是这样哄他的。先去打针,打完针,就为他实现一个愿望。   毕竟是属于自己的过去,面对相似的场景时,宋磬声还是会被轻而易举地勾起回忆。   可回忆也只是回忆,影响不了他什么。   宋磬声表情未变,先是点头答应了体检的事,而后又摇头道:“真的不怪你。”   姚湛空笑了笑,没继续纠缠这件事的答案。   他松开宋磬声,抬手为他整理了一下衬衫上的褶皱,随后起身牵起他的手,道:“走吧。”   董医生一直在会议室外候着,良好的隔音阻绝了一切八卦的传播,他也没胆子扒着门缝听,只一脸正经地站着,等姚总他们出来。   体检项目多而细致,光血就抽了三四管,完全是按照大型手术前的筛查标准来检验的。疼倒是不太疼,他只是有点担心系统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能不能抗住医院这么精密的检测设备。   宋磬声轻轻皱了下眉,向系统寻求答案。   “这点您可以放心,”系统信心满满道:“恢复您身体的能量是主神直接给予的,无论如何都不会出问题。”   宋磬声放了心,道:“那就好。”   可他下意识的皱眉又怎么逃得过姚湛空的眼睛,他以为宋磬声是怕了抽血,在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就上前一步遮住了他的眼睛,像小时候那样将他的脸转向自己腰间。   宋磬声眼前一黑,呼吸间属于医院的消毒水味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姚湛空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气。   “别怕,很快就好了。”   姚湛空轻轻抱着他,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他的后背,习惯性地揉捏着他的脊骨。   宋磬声差点又要控制不住地打呵欠了,但好在他反应及时,绷起身体脱离了姚湛空的大手,低声嘟囔了一句:“我不怕。”   要不怎么说这是个颜值当道的世界呢。   要是其他人来一句“我不怕”,抽血的护士可能都要翻白眼了,都成年了,扎一针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可说这话的人成了宋磬声时,扎针的人却只想将手里的动作放轻再放轻,好让他感觉不到一点疼。   因为姿势的关系,他这声抱怨瓮声瓮气的,听上去有点像撒娇,姚湛空唇角微勾,露出了一个连自己也没察觉到的笑容。   他没再说话,只将手搭在宋磬声的后脑,稍一用力就将他的脸贴向自己腹部,力气虽不大,但也不是宋磬声随意一动就能挣开的。   宋磬声能清晰地感觉到姚湛空的手在他后背游弋,他身体微僵,生怕姚湛空刻意揉捏寻找线索。   但他好像想错了,在感觉到他的僵硬之后,姚湛空本欲安抚他的手微微一顿,不再停留在他后背,而是随意搭在了他肩上。   宋磬声极轻极轻地松了口气,静等着抽血完成。   棉签刚一按上,姚湛空就接手了护士的工作,他按住止血棉签,贴近宋磬声温声询问:“感觉怎么样?头晕吗?”   宋磬声道:“还好,没什么感觉。”   姚湛空一手按压棉签,一手扶着宋磬声站起来,道:“那好,先来这边坐坐,等血止住再开始下一项。”   只是几管血而已,抽了就抽了,要不了多严重,宋磬声也没当回事。   可他刚刚站起,却忽然想起件事。   宋磬声望着玻璃橱窗里的那四管血液,短短数秒内,心绪已经有了数次起伏。   如果姚湛空拿着他的血液去和他父母做DNA比对检测,就算证明不了他是宋磬声,也能证明他和宋磬声来自同一对父母。   再结合姚湛空对宋家那没由来的恨意,和宋汉章主动为他和宋家向导牵线的动作,难保姚湛空不会误会为这场相遇是他和宋家联合起来刻意做的局。   宋磬声脸色难看,险些控制不住表情。   但这次疏忽的主要责任也不在他。   毕竟他死时,亲子鉴定技术刚刚普及,而且多用于民事案件中,民营亲子鉴定机构也是近几年才逐渐发展起来的。   能在看到血的瞬间就想起这件事,已经算是缜密了。   可担心这个也没用,姚湛空要是真的想做亲子鉴定,就算他想方设法推了这场体检,他也多得是其它办法。   这条路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他甚至开始怀疑姚湛空会不会一开始就已经检测过他的DNA,所以才几次三番地带着他出席宋汉章所在的场合?   “呼。”宋磬声叹息一声,满心烦乱。   科技改变了人们的生活,也打乱了他的计划,宋磬声看似配合地应付着接下来的体检项目,心里则在与系统商议解决办法。   宋磬声问道:“有没有什么道具可以让姚湛空诚实地回答我的问题?”   系统道:“有是有,可是我们的能量不够……”   “能赊账吗?完成任务再还。”   宋磬声是真的体会到了道具的好处,要是能有一两个能用的道具,他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系统诚实摇头,“天命之子的能量有一个单向传递阀,只能由我们传递给主神,不能由主神反向哺育我们。而且主神的力量和天命之子不同,没法直接作用于天命之子。”   宋磬声又问:“那有什么快速获取小额能量的办法吗?”   系统正要摇头,就听宋磬声道:“你最好想仔细一点。比如什么空子可以钻,什么边可以擦,都要认真想一想。毕竟任务完不成,我们都得死。”   系统浑身一凛,电光火石之间,它忽然想起一个被自己遗忘在犄角旮旯里的传言,虽不知道好不好用,可看宿主急成这样,也只能试一试了。   只是这个过程,不知道宿主能不能接受得了…… 第045章   “天命之子本身就是能量体, 按理说,他躯体的每一部分都是由能量构成的。包括他的血肉和体I液,我们或许可以从这方面下手试试看。”   血肉?   宋磬声低头暗忖, 默默盘算自己该如何从姚湛空身上剜下一块肉。   他问向系统:“我如果真的能拿到, 要怎么吸收呢?”   生吃?煮了?   可那是货真价实的人肉啊。   宋磬声一阵恶寒,觉得有些无从下口。   系统却不以为然道:“那简单, 不用特意做什么,您的身体会自动吸收的。”   “真的?”宋磬声将信将疑。   “当然是真的。”系统拍着胸脯保证, “但是吸收之后会不会转化成能量, 就不好说了。毕竟相较于完成任务所获得的能量来说, 这部分行为即便可以获得能量, 也只是九牛一毛,不用特意向主神上报,所以也没有宿主会主动提及。”   而且涉及宿主隐私, 系统就算监测到多出了一部分能量, 也不会刻意戳穿。   有了系统的保证,宋磬声就放心了, 至少他不用担心自己需要吃人肉了。   只是除了这件事以外,重中之重还是如何在姚湛空不反抗的情况下获得能量。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身侧扶着他的姚湛空,眸色微沉。   他可以肯定,如今的姚湛空待他是特殊的。可这份特殊究竟来自于“姚湛空想要的新开始”, 还是源于“他对过去的沉溺”呢?   他习惯在思考的时候在心里和自己对话, 如今多了个系统, 自然也被它听了去。   系统疑惑道:“有什么不同吗?”   宋磬声道:“如果是前者,我就必须要和以前的自己划分界限。如果是后者, 那我势必要在扮演‘宋念生’的同时,保留属于‘宋磬声’的习惯。所以, 对姚湛空来说‘我’是谁,是很关键的问题。”   系统迷惑了,“这不是和您一开始的想法相悖吗?”   系统的记忆不会出错,它清楚的记得,一开始,宋磬声是打算借助似是而非的身份逐渐拉近自己和姚湛空的距离的。   可为什么现在又说要明确自己在姚湛空心里的身份呢?   “是。”宋磬声点头承认,随后点出关键节点,“想让姚湛空心甘情愿的去死,只有攻心一条路。所以对我来说,第一步就是要在他心里留下痕迹,等他开始正视我的时候,就需要搞清他对我的定位,开始下一步了。”   “但是,”宋磬声皱眉,有点茫然地说道:“你不觉得有点太快了吗?”   他第一个阶段的步子还没迈出去,姚湛空就已经自发带着他往前走了。   进度如此之快,远超他的预计,这使得宋磬声下意识起了防备心。   任务者在拥有无数道具的前提下,足足努力了三年,才借助救命之恩和姚湛空确定了关系。   而他从复活到现在,也才过了二十多天,就已经让姚湛空亲口在外人面前称呼他为“家内”了。   这种攻略速度快到超乎宋磬声的想象。甚至给他一种刚摆好棋盘,准备大战一场,对方却大开城门,任他长驱直入的感觉。   如果没有以魂体生活的这九年记忆,那他或许会卸下心防,相信姚湛空对他的真情,并全盘交托一切。   可他早已看清姚湛空的薄情冷清,况且这其中关乎的不仅仅是情爱,还有他的性命,他自然会慎之又慎,站在有阴谋的角度去考虑。   一通体检在宋磬声的走神中结束,他坐在会议室里望着姚湛空的背影,而姚湛空则翻看着新鲜出炉的体检报告,与为他解析数据的医生轻声详谈。   宋磬声的身体数据非常正常,没什么好说的,翻来覆去也只能嘱咐两句补充维生素,多运动,提高睡眠质量之类的养生叮嘱。   该怎么弄下他一块肉呢?   宋磬声默默思忖。   宿主真的能顺利和姚湛空发生关系吗?   系统满心忧虑。   思维各异的宿主和系统同时叹了口气,均觉得这条路并不好走。   半个多小时后,姚湛空提着一大袋子药品和补品,带着宋磬声上了车。   此时已经下午四点多了,宋磬声本以为姚湛空会直接回家,或是去什么娱乐休闲场所。   却不料姚湛空带着他回了公司,处理起堆积在办公桌上的文件。   宋磬声躺在休息室的单人床上,蓬松的薄被散发出轻淡好闻的气息,不知是一旁的助眠香熏起了作用,还是宋磬声本来就困了,他竟也在休息室外时不时响起的文件翻页声中睡了过去。   姚湛空翻看着手中的财报,不用抬头也能听出宋磬声逐渐趋于平稳的呼吸声。   他一心两用,一边批阅手里的报表,一边留心聆听着宋磬声那里的情况。   又过了十多分钟,像是确定宋磬声已经睡熟,姚湛空轻之又轻地站了起来,像只真正的猫科动物那样,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宋磬声。   他刻意没关休息室的门,所以这一段路堪称畅通地靠近了熟睡的宋磬声。   一根修长的手指缓缓靠近宋磬声的鼻息,等感觉到他的呼吸的确带有属于人类的温度时,姚湛空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探完了呼吸他也没走,而是在床沿捡了处空坐了下来,将目光投注在宋磬声脸上,眼神专注而温柔。   他的睡姿一贯如此,像是没什么安全感一样,总蜷缩在一起。这样的睡姿其实对颈椎很不好,可怎么劝也没用,强要他躺好睡觉,下场就是逼他失眠。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摸着他的脊梁哄他入睡。一寸寸,一遍遍,像是安抚着怯懦的猫咪一样,当他全身心都放松的时候,才能舒展身体沉睡一夜。   现在也是,没人安抚的时候,他总是蜷缩着睡的。   姚湛空在床边坐了多久,系统就屏息凝神地在宋磬声的意识里僵硬了多久。   它不敢叫醒宋磬声。   因为它知道哨兵的五感是很强的,要是宿主在苏醒的那一瞬乱了呼吸,与他距离这么近的姚湛空一定能察觉。   好不容易等到姚湛空离开,系统迅速叫醒宋磬声,“宋先生,姚湛空刚在你床边坐了许久,还拿手指试探了你的鼻息。您说,他是不是知道您是个死人了?”   试探鼻息?   难不成是上次忘记呼吸的时候被他发现了?   可那时的姚湛空明明还在睡觉,如果发现了他的异样,那就证明他在装睡。可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装睡?是在存心试探吗?   宋磬声抬手捏了捏眉心,略有烦躁道:“他还做什么了?”   系统道:“什么也没做,就坐在床边看着您。”   他真的很想钻进姚湛空的心里看看他究竟在想什么,可能帮他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主神提供的道具。   宋磬声深吸一口气,决定早点行动。   他按压眉心的时候,姚湛空就已经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他放下手里的文件,起身向休息室走来。   “醒了?头疼吗?”   这样问着,他的手指已经自发覆上了宋磬声的太阳穴,力道恰好地按压着。   姚湛空这一手按摩技艺简直令人叹服,宋磬声很想闭眼享受一番,可现在明显不是时候。   他站起身来,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我很好先生,您不用担心。”   姚湛空手指未离,语气平和,“不是说好以后换个称呼吗?”   “啊?”宋磬声抬眸看他,微讶道:“可这里是公司。”   他不是最讨厌有人做出不和规矩的事吗?这一点,从他来到姚园开始,不知道被管家叮嘱过多少次了。   “公司又怎样,”姚湛空移开手指,捧住了他的脸,“不管在哪里,你都不用改变称呼。”   位置恰好,气氛也不错,系统捏紧不存在的拳头,暗自鼓励道:“亲上去啊宿主!成功迈出第一步,胜利就不远了!”   可惜非有人来煞风景,办公室内线响起,姚湛空抽手离开,接电话去了。   “唉。”   系统默默叹气。   宋磬声压根没往旖旎的方面想,在生命安全毫无保障的情况下,他满脑子都在想怎么搞来姚湛空一块肉,压根没想过是不是能亲一下。   姚湛空这通电话打了很久,全程都是极为小众的外语,宋磬声大致听了一耳朵,发现自己听不懂之后便不再分神关注他的谈话内容了。   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倒也不难熬,姚湛空埋头处理工作,他则被赋予了自由阅览权,溜溜达达地逛起了姚湛空的办公室。   第一次来的时候没怎么注意,此时仔细一看,才发现这间布置简约的办公室内,最重的压迫感其实来自于它异于普通楼层的层高。   接近四米的挑高让顶层空间变得极度开阔,再加上处处精细的内部环境和视野极佳的落地窗,一眼望去像是进了什么殿堂。   下班时间一到,姚湛空准时合上手里的文件,为了表现自己是真的带宋磬声来工作的,他还特意将几份文件整理出来,让宋磬声亲手放进了保险柜里。   宋磬声答应了,也照办了,可照办的同时,他难免怀疑姚湛空是不是在保险柜上做了什么手脚。比如丢了文件然后污蔑是他偷的,将他送到派出所。   应该不能吧……   宋磬声自我安慰道:就算姚湛空想对付他,应该也不会兜这么大圈子。   离开姚氏集团,宋磬声又和姚湛空一起用了晚餐,还开车逛了逛帝都的夜景。   等星辰寥落的时候,他们才回了姚园。   今夜也不例外,姚湛空依旧和他挤在佣人房里。   只是睡到半夜,宋磬声却被轻轻推醒。   他睁眼一看,却发现凌晨四点,姚湛空就已经穿戴整齐站在了床边,一看就是有事要说。   宋磬声瞬间清醒,他从床上坐起,疑惑道:“这是?”   姚湛空向他神秘一笑,低声道:“走吧,向你赔罪。” 第046章   宋磬声醒是醒了, 可无论是谁,莫名其妙听见这么一句话,都没法在短时间内做出反应。   他身上还穿着睡衣, 刚从被子里钻出来就被姚湛空推进了卫生间, 等他洗漱完,出门要穿的衣服已经被人挑好后摆在了床上。   见他出来, 姚湛空很自觉地转过身,将空间留给他换衣服。   时间已近十月, 帝都的天气已经彻底凉了下去, 日常出门需要加件外套, 可姚湛空为他准备的外套却厚得有些过分, 不像简单出趟门那么简单。   宋磬声穿好衬衫,声音尚带点困意,“阿湛, 我们要去哪里?”   问的时候他也没期望过姚湛空能回答, 他估计自己只会得到一句“到了你就知道了”之类的答案。   准备惊喜的人一般都爱这么说,可宋磬声不喜欢惊喜, 未知带给他的不安向来都大过喜悦。   可姚湛空却像是看透了他的小心思一样,诚实地道出了目的地:“泽罗尔岛。”   宋磬声系扣子的手微微一顿,片刻后又恢复如常。   泽罗尔岛。   那是水蓝星上最著名的海岛,又称黄金岛, 是全球首屈一指的旅游胜地。而该岛所在的国家为了保护岛上生态, 每年只会向外放出二百张游客券, 说是千金难求也不为过。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泽罗尔岛本来是他十八岁生日旅行的第一站。   只可惜, 他没能活过十八岁。   现在又以“赔罪”为名带他去泽罗尔岛,究竟是他在试探, 还是已经看穿了什么?   宋磬声将外套搭在腕臂,刚一出门就被姚湛空揽住了腰间。   他垂眸贴近,心下一派平静。   他已经放弃猜测姚湛空的想法了。获得的信息太少,做得多也错得多,在确定姚湛空内心的想法之前,他决定暂时按兵不动。   司机已经等在了停车场,今日来的司机是个沉默寡言的女师傅,长相偏严肃,眼神也很锐利。   此时距离五点还差半个小时,天色还很暗,宽阔的马路上已经有了飞驰的车辆。   他们顺着车流一路向前,驶向姚氏大厦。   大厦顶层已经停好了直升机,这架SY-719型的直升机其实算是军用款,可对姚湛空来说,只看他想不想要罢了。   直升机的外观是深蓝加白的撞色,整体形状酷似海豚头,但看造型也知价格不菲。   姚湛空先一步踏入大开的舱门,随后向宋磬声伸出手,极为绅士地将他牵进了机舱。   机舱内部空间很大,约莫十四平米,容纳十来个人不在话下。酒柜和简易餐厅分置两旁,看上去就像高奢宴会厅的某个角落。   泽罗尔岛虽在国外,但与宋磬声所在的古华国帝都并不远,直线航行距离只有八百多公里,三个小时就能到达。   直升机上只有四个人,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还有一位机长和那位接他们来此的女师傅。   宋磬声坐在椅子上,看似在欣赏飞机内部的装饰,实则是在观察那位司机师父是如何系安全带的。   死而复生就是这点不好。   科技变化太快,他的常识与认知总会让他在不该露馅的地方暴露。   可他的观察到底也没派上用场。   姚湛空从他身后的橱柜里拿了盒早餐奶,插好吸管递给了他,温声嘱咐的同时,已经俯身替他扣好了安全带。   宋磬声低头啜饮了一口早餐奶,熟悉的核桃味牛奶充斥着他的口腔,谈不上喜欢,却是他小时候长期保持的习惯。   其实他已经不记得这些琐碎的细节了。九年的时间太长,长到足以抹平一个人的习惯,淡化一个人的记忆。   他并不是个疏忽的人。   之所以被人摸到脊背才回想起自己有这个弱点,是因为已经那个地方已经九年没被人碰过了,久到他自己都忘了犯困是种什么感觉。   可姚湛空却总能在生活的方方面面补充起过去的细节,让他想起那些早已被遗忘在角落的习惯。   对他来说,时间已经过了九年。而对姚湛空来说,关于宋磬声的记忆也已经停留在了六年前。   六年,其实也不短了。   可这些细节,他是真的还记得。   宋磬声的心情有点复杂。   哪怕他还不清楚姚湛空究竟把他当成了谁,但他已经可以从现有的情形中判断出一点:姚湛空的心里,是有“宋磬声”这个人的位置的。   可是……   当他从地狱里复活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在乎这些了。无论姚湛空在不在意他,他所求的,都只有活下去。   宋磬声敛眸不语的样子映入姚湛空眼底,他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转而落在手中的茶杯上,低声道:“念生。”   即便做了降噪处理,直升机内部的噪音依旧很大,再加上姚湛空声音又轻,宋磬声只隐约听见个话音。   他抬眸看向姚湛空,却见他嘴唇在动,视线却落在他处。   宋磬声并不能确定姚湛空是否在与自己对话,但他依然认真地辨认着他的唇形,想知道他在说什么。   姚湛空说得很慢,像是故意想被他听见,可他的声音又很低,像是把能不能被听见全赌在了运气上。   宋磬声跟着他的唇形仿读,有的清晰,有的模糊,但也能组成一句话。   他说:“我不在意……,我只想你能留在我身边。”   不在意什么?   宋磬声皱眉细思。   看唇形,他好像只说了三个字还是四个字,且这几个字被念出时的变化并不大。   所以,能是什么呢?   我不在意你是个替身?   没听清的那句占了他大半心神,直到思索未果,他才想起后一句。   这句话姚湛空说得很清楚,他看得也很清楚。的确是那句“只想你能留在我身边”。   但宋磬声已经不会被触动了。   他甚至堪称木然地将这句话分析了一遍,得不出什么有用信息后,才直白地领会到了姚湛空的意思。   这算是,求爱吗?   从他隐约听见那声“念生”开始,他的视线就一直落在姚湛空身上。   如今正是出太阳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是明亮的,直升机刚刚攀升至低云之上,稀薄的云层装点着窗外的景色,衬得姚湛空格外好看。   他那双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桃花眼微垂着,少了点轻佻放浪,多了两分忐忑与忧郁。   他把玩着手里的瓷质茶杯,明明感觉到了宋磬声的视线却不抬头,像是刚才那句话只是宋磬声的错觉一样。   可他的身体却是紧绷的,明显在紧张。   姚湛空也会紧张吗?他向来不都是游刃有余地将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吗?   人与人之间好像有种奇怪的定律,两个彼此试探心意的人坐在一起,只要一个人表露出明显的紧张,另一个人反而会越来越从容。   “阿湛,”宋磬声忽然像是懂了什么一样,声音不大,却足以姚湛空听清:“你刚才的话,是对我说的吗?”   似是没料到宋磬声会如此直白,姚湛空的手指微微一颤,喉结滚动两下,终于抬头迎向宋磬声的视线,他的金瞳里酝酿着无数情绪,复杂到了极致。   宋磬声静静注视着姚湛空,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情绪。   姚湛空迎着他的目光,哑声道:“是的。”   宋磬声道:“可是我没听清。”   “我说,”姚湛空深吸一口气,终于不再忍耐,“我不在意你是谁,只想你能留在我身边。”   无论你是谁,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目的,我都不在意。   只要你是你,就请你留在我身边。   一旦将话说出口,姚湛空就像被缴械的俘虏一样,彻底放弃了抵抗,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温柔中带了点无奈的笑容。   他说:“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所以,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宋磬声歪了歪脑袋,轻笑道:“不问我是谁?”   姚湛空坦然表露自己的底牌:“你不说,我就不问。”   因为自信吗?   自信不会栽跟头,自信自己可以随时抽离,所以什么都不在意,只想享受这短暂的一程。   那就试试吧。   一场博弈,两条人命,赢了的人活。   宋磬声也扬起了笑容。   他这一笑,彻底扫空近日来的积压的忧虑与苦闷,一时间,整个机舱都被照亮了几分。   “好啊。”   他笑着答应道。 第047章   三个小时后, 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   为了不破坏岛上生态,直升机是不被允许停在岛上的,好在离岛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城镇, 当地政府便在靠近泽罗尔岛的港口建了一处停机坪。   若有人来旅行, 便将直升机停在此处,随后由专人检票, 乘船将旅行者送往岛上。   碧蓝的高空下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海水近看透彻, 远看深邃, 一艘快艇泊在岸边, 甲板上躺着个身材健美的红棕发色的男人。   听见声音, 他利落地从甲板上翻了身,张口就是蹩脚的古华国语言,“票?两个人?现在走?”   姚湛空点了点头, 先将宋磬声小心地接上快艇, 随后又接过随行机长送来的巨大行李箱。   人员到齐,开快艇的人再次检查了一遍安全设备, 确定没有问题后,一拧钥匙,快艇便如离弦之箭一样飞速驶向大海中心的小岛。   艇身一个摇晃,宋磬声下意识朝侧边倒去, 好在他一直抓握着侧边的栏杆, 很快便稳住了身形。   快艇的机动声和海浪的起伏声相互交织, 咸湿的海水气息时不时晃过宋磬声的鼻尖,他遥望着看不见边际的大海, 只觉置身天地之间的自己是如此渺小。   正这时,一个温热的胸膛向他贴近, 姚湛空解开大衣扣子,将他裹进了自己怀里。   宋磬声依顺地缩进他怀里,甚至放开了紧握着栏杆的手,改而环抱住姚湛空的腰。   如今已经不是从前了。   哪怕姚湛空已经给出了可以亲近的信号,可他还是在伸手搂抱时,生出了一丝紧张。   他窝在姚湛空怀里,倚着他的胸膛,将头枕在他的肩胛处,像只被呵护在翅翼下的幼鸟一样脆弱。   姚湛空一手揽着他的腰,将他稳稳固定在怀里,另一只手紧抓着栏杆,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宋磬声坐在他怀里,僵硬的身体在熟悉气息的包裹下逐渐放松。渐渐地,他的注意力被眼前的风景所攫取。   天是透明的蓝,稀薄的云像是被撕散的棉花一样飘在天上,金色的阳光直射大地,将海水表面的水波照得格外清澈。   视线尽头是一条隐约起伏着的线条,勾勒出小岛神秘而美妙的轮廓,随着艇身刺破海上的水雾,泽罗尔岛的真面目也逐渐显现在他眼前。   越靠近小岛,宋磬声就与姚湛空贴得越紧,他的鼻尖尽是姚湛空身上好闻的木质香,眼前则是他期盼已久的风景。   他多想抛开一切不去想,只将自己沉溺于过去,幻想此时是他十八岁的第二天。   他还是无忧无虑的宋磬声,抱着他的依然是满心满眼只有他一个人的姚湛空,他不用害怕死亡,也不用面对任务,只用好好享受这趟期待已久的旅行。   可是不行,他不能给自己放纵的借口。沉溺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会有第三次,到最后,或许他就舍不得下手了。   宋磬声缩了缩身体,将自己整个缩进了姚湛空的衣服里。   姚湛空拉了拉前襟,想尽可能多的裹住宋磬声。他低头看向怀里几乎缩成一团的少年,心底生出了无限爱怜,“怎么了?冷吗?”   宋磬声摇了摇头,细软的发丝擦过他的脖颈,带来一阵瘙痒,他小声道:“不冷,是阳光太烈了。”   一旦意识到如今窝在他怀里的人是谁,这痒便能顺着他的皮肤钻进他的骨头里,让他浑身都软下去。   “念生……”姚湛空轻声呢喃着陌生的名字,又因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人而被勾缠出心底细密的情丝。   失而复得这四个字,足以令他散尽家财,付出一切。   如同他对宋磬声说的那样,他不会问,也不会查。即便他身上还有那么多秘密和隐情,可那又怎样呢?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永远只有一件事,确定了这件事,剩下的都不值一提。   他搂紧了怀里的人,满腔柔情凝成落在发顶的一吻。这一吻轻之又轻,如风拂过,了无痕迹。   一个小时后,快艇终于靠岸,只一眼,宋磬声就彻底沦陷在了泽罗尔岛的风景里。   岛上特有的纯白色沙石铺满了沙滩,绿松石水域明亮又澄澈,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晕开了一片由浅至深的绿意,棵棵黄金树点缀其中,蓬勃的树冠像一朵朵漂浮在山间的巨云,一切都美到令人心折。   离岛不远便是供人休息的木屋,不讲究的人入屋便能睡,可姚湛空既然带他来了,就不会让他在任何方面将就。   他从艇上卸下行李,一手揽过怔立在原地的宋磬声,轻轻抱了他一下便松手,道:“在这里等我。”   岛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宋磬声流露出几分依赖,扯了下他的衣角,问道:“你去哪?”   他的动作让姚湛空心情越发愉快,他抬手遥指正前方,金色的瞳眸头一次给人阳光般温暖的感觉。   他说:“那里有我们休息用的木屋,我先去打扫,灰尘大,你晚些再过来。”   岛上既没有野兽也没有外人,周围都是监控,无论宋磬声去哪里闲逛,都非常安全。   坐享其成显然不太合适,宋磬声道:“我和你一起吧,我也可以收拾屋子。”   姚湛空压根不打算让他动手,只是这里距离休息地确实有一段距离,哪怕环境再安全,人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到底有些不放心。   于是,他一手牵起宋磬声,另一只手从侧边拎起行李箱,笑着说道:“那走吧。”   鼓胀的行李箱足有32寸,不知里面装了些什么,看上去颇具分量,可姚湛空却像提了箱棉花一样轻松。   木屋并不大,约莫二十来平米,一共两间,彼此独立,间隔数米。   木屋前面是片三十平米左右的空地,用大块大块拼接在一起的石板当地面,中间搭着个简易土灶台,数棵杂草从石板缝中冒出了头,炫耀着自己旺盛的生命力。   离木屋十几米远的地方有棵伫立了上百年的黄金树,树下是把久经风霜的双人木头座椅。   姚湛空抬手扫去椅子上的落叶,向宋磬声说道:“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会,我马上就好。”   宋磬声刚要说话,姚湛空的食指就轻轻压上了他的唇,“如果真想帮我做点什么,就坐在这里帮我看看风景吧,其他事情交给我就好。”   他脸上一直带着静谧而温柔的笑容,对待宋磬声的态度也体贴至极。任谁看,也会觉得他们是一对来度蜜月的新婚夫夫。   话已至此,宋磬声只能答应,他顺着肩上的力道坐了下去,等他目送姚湛空进了那间较大的木屋之后,他才抬头看向头顶巨大的黄金树树冠。   这是这座岛上独有的树木,一旦移植到其它地方,再精心地浇灌也无法阻止它枯死。   有传言说,如果来到岛上的游客能收到黄金树的祝福,那他一定能和心爱之人长长久久地幸福下去。   可没人能准确地说出什么是“黄金树的祝福”,大家只是神秘一笑,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尽管这只是泽罗尔岛上的一则故事,但并不妨碍年少的宋磬声为之倾倒。   他之所以将这里定为旅行第一站,其实也是为了亲眼看看这棵树。   非泽罗尔岛不活的黄金树,对少年时的宋磬声来说,就是爱情最好的隐喻。   十八岁不仅仅是年龄的分水岭,也是向导彻底成熟,有权选择哨兵并与其结缔永恒契约的标志。   所以这趟旅行的目的之一,也是要在这三个人里选出他未来的战友兼伴侣。   所有人都以为他心里是有答案的,甚至连他们三人都这样认为。   江凛以为他会选裴野鹤,裴野鹤以为他的意中人是姚湛空,只有姚湛空的心思没人能看透。   可没人能猜出他的心思,因为他自己也没有答案。   他无法挑选,更无法将任何一位哨兵剔除他的生命。因为那是他仅有的东西,是他越过一切功名利禄,最为看重的陪伴与情谊。   缺什么就想要什么。   缺爱是他最大的弱点,所以贪婪便成了他的原罪。   宋磬声仰头望着这棵生长数百年的黄金树,忽然觉得树要比人简单多了。   合适就活,不合适就死,没有甘不甘心,也没有愿不愿意,只要人类不去干预,它就能在土里扎根到永恒。   太阳越升越高,整个岛屿都沐浴在正午的阳光下,宋磬声伸手抬高,五指张开,从指头缝隙里看向缀满枝条的金叶子。   巴掌大的叶子脉络清晰,秋风一吹,一片摇摇欲坠的叶子就离开了树梢,打着旋儿向下飘落,一步三晃地落进了宋磬声向上摊开的掌心里。   宋磬声微微一愣,手腕一转,将细而短的叶片捏在指尖,可还没等他细看,耳边就传来姚湛空的喊声:“念生。”   宋磬声回头看去,就见袅袅炊烟已从低矮的炉子里升起,姚湛空就站在土泥做的灶炉前向他招手。   他起身快步向姚湛空走去,提高声音回应道:“来了!”   走到近前,他才发现姚湛空已经换了身灰色运动服。   他衣袖半挽,露出线条饱满而流畅的小臂,利落的棉质长裤包裹着修长的大腿,简直像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哪里还有姚氏总裁的影子。   宋磬声笑着看他,顺手将落入掌心的黄金叶递了过去,“喏,送你。”   姚湛空明显一怔,数秒后回神接过,耳廓微微泛了红,低声说道:“谢谢。”   宋磬声大方一笑,道:“不客气。”   姚湛空将叶子拿在手里,问道:“中午吃烧烤?”   宋磬声这才发现土灶旁有个保温箱,里面放着成串的腌制好的菜品,生了火就可以直接烤。   姚湛空准备的也都是他爱吃的,宋磬声自然没有异议,他欣然点头道:“好啊。”   “那你等等我。”   说完,姚湛空就快步去了屋子,数分钟后才回来。   而那片随手捡来的叶子,也已被他万分珍重地放到了行李箱的夹层里。 第048章   屋里有几把低矮的木头凳子, 由于游客不多,所以凳子边缘还保留着一层粗糙的毛刺。   姚湛空将外套折起,包成坐垫模样放在了椅子上, 道:“来这边坐。”   宋磬声所坐的小木凳位于风口上端, 几乎感觉不到什么煤烟。   姚湛空则与他相反。   许是很久没做过这种需要亲自操刀的活了,站在土炉前的他被煤烟呛咳了好几次。   他皮肤白, 咳嗽过后的红晕便越发明显,再加上额角渗了汗, 看上去甚至有几分狼狈。   宋磬声抬头望了望天, 一时不知道他是被烟熏得, 还是被大正午的太阳晒得。   宋磬声担心道:“要不我们吃点别的吧?”   既然是出来玩, 总得两个人都开心才好,要是因为一顿烤肉狼狈至此,倒是失了初心了。   “没事, ”姚湛空刚一说话就被煤烟呛了一口, 他偏过头,边咳嗽边道:“我……咳咳……我可以。”   宋磬声或许已经不记得自己一开始的旅行计划了, 但姚湛空依然清楚地记得那条清单上的所有内容。   吃烤肉,就是宋磬声制定的旅行计划里的第一项。   只可惜,他会吃不会做,厨艺方面完全是小白, 哪怕来时已经做了准备, 可厨艺黑洞的称呼也不是白来的, 成功生了火也不见得能烤出美味的肉串。   当他连续烤焦两把肉串后,宋磬声终于坐不住了, 他起身拉住姚湛空的衣摆,直接下了决定, “我们吃点别的。”   姚湛空垂眸看向宋磬声,脸上带着明显的懊丧,他低声道歉道:“对不起,是我没准备好。”   “为什么要道歉?本来就不怪你。”   宋磬声扯着衣袖为他擦汗,他还没踮脚,姚湛空已经自发弯下了腰。   他专注地看向宋磬声,小声道:“我还准备了一些别的,你想试试吗?”   “当然,”宋磬声笑了,“吃什么都可以。”   姚湛空对自己的厨艺也有自知之明,为了以防万一,自然也准备了planB。   他将便携小锅搭上灶台,又将提前熬煮好的半成品倒入锅里,奶白色的鸽子汤在火上咕噜噜地冒着泡,那些幸免于难的串品则从烧烤变成了串串香。   姚湛空撕开料碗的密封盖,放在灶台边缘,等着菜熟。   该说不说,煮食物和烤食物完全不是一个难度等级的事情,至少对姚湛空来说,前者简单多了。   尽管中间有些插曲,但并不妨碍这是味美管饱的一餐。   餐后,趁着温度正好,他们牵手去了海边,将鞋放在海浪卷不到的地方,赤脚走在沙滩上。   泽罗尔岛上的白沙很细,加上沙石刚被太阳晒过,踩上去非常舒服。   姚湛空比宋磬声高一个头,脚的尺码自然也大一号。他转头看向来时的路,两排大小不一的脚印并排布列在沙滩上,看上去很是和谐。   “等我一下。”   姚湛空拿出手机,半蹲下身拍了张照片。   远处的蓝天白云是背景,近处的白沙与海浪是点缀,正头顶的太阳将他们的影子压缩成两个矮胖的黑团,黑团前便是那两排脚印。   “好看吗?”   这回,他倒是大方地拿给宋磬声看了。   “嗯……”宋磬声很客观地评价道:“还不错。”   风景就在那摆着,出来的成片自然难看不到哪去。   他说不错,姚湛空就更满意了,他切回简讯,将自己常年空白的头像换成了刚拍的照片。   他一换头像,何止姚氏集团,大半个帝都都惊动了。   先发现的人自然是秘书,毕竟姚湛空是他的唯一置顶。他刚发现头像变了时,还以为简讯卡了,可刷新了好几遍,这bug还在,他又开始怀疑姚总的账号被盗了。   直到,公司小群里的聊天记录忽然变成了999+,他才知道姚总竟然真的换头像了。   “我靠我靠!快看!姚总换头像了!”   “我去,我也看到了。我没看错吧?这的的确确是两个人吧?”   “没错没错,是两个人。我也傻了。这是什么意思?官宣了?”   “牛逼!我估计全公司一半人的心都要碎了!”   “谁啊?谁啊谁啊?啊啊我好好奇!有没有知情人?”   ……   八卦先是在公司群里传播,随后又传到了娱记耳朵里,可这回连手眼通天的娱记都不敢胡乱播报了,生怕一时嘴快的下场是一张律师函。   可不敢播报不代表不能打问,他们越探究,事情的传播速度就越快。   而与娱记几乎同时收到消息的,是与姚氏在同一个商圈的人。姚湛空的婚姻状况直白地关系到他们企业的生死,由不得他们不在意。   可无论他们动用多少手段,又将地掘了几尺,都没一个人能撬到任何关于宋磬声的信息。   总之,一下午的时间,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全知道了这件事。   可这一波八卦的热度还在喷涌,姚湛空就再次大方地提供了新素材:他又换头像了。   新头像更直观了。   那是位少年的背影。   他穿着白衬衫,黑长裤,赤脚站在沙滩上,海风掠过他柔软的发丝,浪潮也在向他涌来。在苍茫的海面上,他是唯一鲜活的生命。   但人们还没来得及保存,这张昙花一现的照片又很快被上一张代替。   姚湛空到底还是舍不得宋磬声的照片流落在别人手上,哪怕只是张背影也不行。   外界的八卦几乎吵翻了天,可泽罗尔岛上的两个人却过起了与世隔绝的日子。   天渐渐暗了,宋磬声坐在岸边听海,时不时抬眼看向不远处正在游泳的姚湛空。   而在海里的人也时刻惦记着岸边的宋磬声,游了几个来回就上了岸。   泳衣很贴身,即便在夜色中也能看出姚湛空那极好的身材。宽肩阔背细腰,饱满的肌肉线条流畅,湿发被随意抓向脑后,露出英俊的五官。   像是夜里化形成人的鲛人。   宋磬声望着自海水中走出的姚湛空,有一瞬晃神。   虽只有短短一瞬,可在那一瞬,他也的确短暂地忘记了一切,只纯粹被他的魅力攫取了心神。 第049章   姚湛空头发上的水珠还在不间断地滚落, 他将头发随手抓到脑后,坐到了宋磬声身边。   他修长的大腿随意抻着,视线落在海平面上, 夜色下的眼神幽深而静谧, “想下去游一会吗?”   “不去了,”宋磬声笑了笑, 道:“我不擅长游泳。”   不擅长?   姚湛空讶异回眸,对这个答案颇感意外。   宋磬声的确不喜欢运动, 平日里更是连路都懒得走, 经常赖在江凛背上不下来, 但唯一能吸引他的运动, 就是游泳。   在游泳方面,他的水平都快赶上国家二级运动员了。   可为什么现在却说不擅长呢?   是怕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吗?   姚湛空看了他一眼,目光略深, 最终还是选择履行自己的承诺, 宋磬声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一句也没多问。   宋磬声蜷起小腿,将自己抱住,面色虽如常,心底的思绪却乱得厉害。   白天还好, 这里风景秀美, 又是他少时向往的地方, 再加上姚湛空贴心作陪,一时倒也让他忘了大海带给他的阴影。   可天色一暗, 身边又没了人,安静下来之后, 他脑子里全是当初被人扔到水下强迫窒息的画面。   宋磬声深吸一口气,实在不想继续呆在这里了。他起身站了起来,道:“阿湛,我们回去吧,我有点冷。”   姚湛空一怔,下意识起身拉住他的手,问道:“你……”   是不喜欢这里吗?   可他这句疑问还没说出口,就已经透过那双清凌凌的杏眼,看到了其间掩藏极深的焦躁与不耐。   尽管宋磬声已经极力掩饰了,他甚至像往常那样露出了笑容,可夜色卸下了他的防备,他的伪装不似过去那般完美,唇角微笑的弧度僵硬到一眼就能窥破。   姚湛空呼吸一滞,心脏像被重锤击中,他难以自持地联想到了更多细节。   宋磬声喜欢烤肉没错,可他也不是谁做的烤肉都喜欢。那个能用一手好厨艺哄他开心的江凛,如今并不在泽罗尔岛上。   或许,他不是不喜欢这里,只是不喜欢陪他来泽罗尔岛的自己吧。   姚湛空深吸一口气,原本只是轻轻牵住宋磬声的手,忽然加大了几分力气。   他堪称强硬地将手指插I入宋磬声的指缝,与他十指紧扣,可脸上的表情却像是什么都没察觉一样,挂着与平时一致的温柔笑容,道:“既然冷了,我们就回去休息。”   宋磬声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刚想和他一起走回木屋,就见姚湛空松开了十指交握的手,在他面前半蹲下身。   他说:“上来,我背你回去。”   宋磬声没犹豫太久便趴上了他的背,速干泳衣的材质很薄,薄到让他生出一种自己直接贴向他皮肤的错觉。   姚湛空的背肌很结实,脊柱间有道迷人的沟线,哪怕没有亲眼看到,宋磬声也能从紧贴的触感中感觉到其中蕴含着的强悍力量。   姚湛空并没有借此机会占他便宜。   相反,他的动作非常规矩,只用一双手臂勾着宋磬声的腿弯,将大部分着力点放在了弓着的腰背上。   尽管这姿势有些累人,但无可否认,这的确会让背上的人更加舒服。   宋磬声不说话,他便也跟着沉默了下去,可他的心绪却远不如表面平静。   他不是忘了刚才的事,他只是将这些细枝末节的不甘与妒恨通通忍了下去。   就算他更喜欢江凛又如何?   陪他来泽罗尔岛的人,他回来后第一个接近的人,不都是他姚湛空吗?   至于江凛,多少年没露面了,或许是死了也不一定,拿什么和他争?   机会都是自己争取的。   他已经幸得上天垂怜,重新遇见了宋磬声,没道理再因为各种顾虑而错失良机。   忍了多年的欲望早在认出他的刹那便爆发,要不是顾虑着宋磬声或有难以言表的秘密,他恨不得当场便戳穿一切,将他拆吞入腹,再也不分开。   这欲望越忍越重,可越重他反而越能忍,即便忍到心脏沉沉坠痛,他面上的笑容却依然柔和。   因为他自己很清楚,人皮下的他就是个由欲望构成的怪物,为了不吓到宋磬声,他只能忍耐着慢慢靠近。   时间还有很多。   他相信上天不会那么残忍,既然给了他第二次希望,就不会让他像第一次那样,还没得到,就彻底失去。   宋磬声的手就在他身前,他低头轻轻吻了吻他的手背,慢而稳地向前走,语气轻得像片云,“念生,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的,对吗?”   宋磬声趴在他背上,好不容易清空了思绪,刚回神就听见这么一句。   他想了想,认真回答道:“这取决于你。”   如果姚湛空口中的永远,是以生命为度量衡的话,那在姚湛空死之前,他的确会一直留在他身边。   可这句话听在姚湛空耳朵里却更像是种承诺:只要他做得好,就有争取的资格。   姚湛空眼前一亮,因江凛而起的嫉妒顿时被扫空,他心里欢喜,语气也更郑重,他说:“好,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做到的。”   他的承诺如此真挚,其间蕴含的真心甚至让宋磬声都有些动容。   他看着身下的男人,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出声试探。   他动了动身体,将自己往上挪了挪,让自己的唇瓣贴向姚湛空的耳朵,小声道:“阿湛,你可不可以帮我做件事。”   狐狸的耳朵本就敏感,况且贴近他的人还在如此亲昵的呼唤他。   宋磬声的呼吸像柄小毛刷一样挠进姚湛空的耳朵,他浑身如过电般颤了一下,声音都有些抖,“好。”   宋磬声搂紧他的脖子,声音轻得像诱惑,“那你站好,不要躲,好不好?”   而姚湛空也像被诱惑到了般,真的站定不动了。   宋磬声看着眼前柔嫩白皙的耳垂,再次向系统确定道:“血也可以,是吧?”   系统点了点头,刚想补充一句:“效果最好的可能是……”   可它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宋磬声就已经狠狠咬上了姚湛空的耳垂。   他这一口毫不留情,微钝的犬齿彻底洞穿了姚湛空的耳垂。   尖锐的痛意从耳垂直窜天灵盖,姚湛空脸色一白,生生忍住了,当真如宋磬声所要求的那样,直直站着,一动未动。   新鲜血液一股股涌出,宋磬声本以为入口会是铁锈味,可当他真的尝到姚湛空的血液之后,他惊讶地发现嘴巴里的血液竟然是甜的!   那是一种很难用语言来形容的甜,说是甜,其实更像是某种更玄妙的吸引力。   宋磬声本打算浅吸几口,试试能不能吸取到能量就停手。   可第一口血下肚,他就像抱着毒I品的瘾君子一样箍紧了姚湛空的脖子,无法自控般贪婪地吸食着。   耳朵上有许多毛细血管,宋磬声那一口不知道咬到了哪里,血流量虽不大,可短时间内竟也很难止住。   这彻底便宜了宋磬声。   超越肉I体层面的快感让他头脑一片空白,他紧紧搂着姚湛空不松手,又舔又吸,浓郁的渴望让他忍不住想从这不大的伤口里将姚湛空吸干。   澎湃的能量让他的身体越来越热,甚至令他不受控制地发出了喘I息声,这声音就响在姚湛空耳边,如此暧昧,如此欲浓。   耳垂上的痛意早已散去,随之而来的是濡湿的舔吸,在这样的触感下,他感受到的竟然不是血液的流失,而是发胀到生疼的欲望。   “声声……”   他喘息一声,终于当着宋磬声的面,念出了埋藏心底已久的名字。 第050章   几瞬的意乱情迷之后, 姚湛空这才从旖旎的绮思中觉察到事情的真相:宋磬声在吸他的血。   这个发现让他心神一颤,乱七八糟的念头陡然归位,他下意识拧起了眉头。   宋磬声死亡是事实。   可他回来了也是事实。   如果宋磬声不想说, 那他可以不追问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但他的身体明显有异, 体温、呼吸、饮食、睡眠等,通通都与正常人不同。   思及民俗怪谈里关于死而复生的说法, 再结合宋磬声对鲜血的痴迷,和他明明已经复活却对自己身份遮遮掩掩的态度……   姚湛空将这些线索串成一条线, 得出了一个猜想:他的确复活了, 却不是以人类的身份。   姚湛空的身体里还有着未褪的情欲, 蒸腾的热意甚至让他的手指都在发烫, 但他的神智却已经冷静了下来。   对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来说,推翻自己坚守了二十七年的认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如果推翻信仰的奖励是宋磬声的复活, 那他连一秒都不会迟疑。   他如此轻易地接受了宋磬声的现状, 并先他一步忧虑起了他的身体状况。   不管他是人是鬼,凡是有生命活动的生物, 一定会遵守一条铁律:只有摄入足够的能量,才能维持正常的生命。   人需要水和食物,花需要土壤和阳光,那宋磬声呢?他需要什么?血液吗?   姚湛空掌握的信息远比宋磬声以为的多, 在他还在想方设法伪装自己身份的时候, 姚湛空已经连他不是人的秘密都已经看破了。   不是宋磬声蠢笨, 而是他没有像姚湛空一样爱过别人,所以他体会不到何为“爱人的眼睛”。   一旦起了疑心, 有了这方面的念头,顺藤摸瓜地翻出他的身份, 简直是再容易不过的一件事。   而在现在的状况下,明明宋磬声才是那个异于常人、需要被戒备的存在,可姚湛空却放柔了声音,生怕自己吓到他。   “声声,这样的姿势不方便,我动一下,转过身抱着你,好不好?”   自从情难自禁地念出了他的名字,姚湛空就不打算再装下去了。再者,宋磬声也是声声,宋念生也是生生,只要他不说,没人知道他到底在叫谁。   可此时的宋磬声已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   他满脑子都是姚湛空的血,温热咸腥的液体从他喉咙涌入胃部,又沿着消化系统流窜至全身,为他带来了无上快感。   宋磬声不说话,姚湛空就当他默认了。   他半蹲下身,手臂稍一用力就将宋磬声从自己后背拽了下来。   宋磬声吸得很用力,像是嗷嗷待哺的幼猫般含着他的耳垂不放,被迫扯开的时候,姚湛空甚至听见他的喉间发出了一丝不满的抗议声。   但很快,宋磬声又重新咬上了他的耳垂。   只是这次的姿势要暧昧许多。   姚湛空将他抱了起来,一手撑起他的臀部,让他的腿盘上自己的腰,另一只手则主动将他的头按向自己渗血的耳垂。   到了这种时候,他依然记得宋磬声刚刚说过的那声“有点冷”。   他将人搂在胸前,大步走向清理干净的木屋。   宋磬声正沉迷,系统却开始制止他了,“宋先生!宋先生!你快醒醒!”   连续数声叫喊并没有唤醒他的神智,系统咬了咬牙,无奈之下,只能催动了惩罚系统里的低级电击。   电击只是为了让宋磬声回神,并不是真的在惩罚他,所以痛感并不重。   宋磬声只觉全身一麻,不受控地哆嗦了好几下,被快感冲击到涣散的意识终于被唤醒。   系统松了口气,“宋先生,您终于回神了。”   “我……”宋磬声看着眼前红到几乎滴血的耳垂,茫然道:“我是怎么了?”   系统道:“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您应该是被天命之子体内的能量冲击到了。”   姚湛空自然也感觉到了他的异样,他停下脚步,担忧道:“声声,你怎么了?”   声声两个字一出,不在状况内的宋磬声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回答道:“我很好。”   他哆嗦的幅度并不大,可如今的他就在姚湛空怀里,两个人紧密相贴,姚湛空怎么可能信他。   但他也只是皱了皱眉,搂紧宋磬声往木屋走去,并没有多问。   回答完他那句话,宋磬声才发现自己和姚湛空的姿势竟然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彻底改变了。   意识不清的时候尚不觉得尴尬,可如今他清醒着,自然知道这姿势有多暧昧。   尤其抱着他的姚湛空正在走动,时不时的摩擦便像生了火一样,烧得宋磬声坐立难安。   可他并不清楚目前的状况,所以也不敢贸然开口让姚湛空放自己下来。   但在搞清楚情况之前,他更关心另一个问题,“系统,我们获取到能量了吗?”   “没有。”系统表情凝重,比起失望,它更在意另一个问题,“宋先生,您还有刚才的记忆吗?”   宋磬声摇了摇头,“我只记得我咬了他的耳朵,剩下的……”   片刻前,他的大脑只剩一片空白,唯一记得便是那足以冲昏头脑的快感。   那种感觉强烈到令人恐惧。   像是毒瘾发作煎熬许久的人,终于吸到了那口粉末一样,只一瞬间便没了理智,只剩下飘飘欲仙的快慰。   宋磬声甩了甩脑袋,不敢再去回忆,生怕自己上了瘾。   他转而问起另一个问题,“如果没有获得能量,那刚才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什么是被天命之子的能量冲击到了?”   系统其实也有点疑惑。   虽说它掌握的信息不多,可这些似是而非的八卦一般也是有可信度的,从原理上看也能行得通。   毕竟天命之子本来就是能量的化身,他的血肉当然也具有能量,宋磬声吸食到他鲜血时的反应也证明了这一点。   可奇怪的是,系统什么都没有捕捉到,这股能量就像风一样,只是短暂的途径宋磬声的身体,而后便消失无踪了。   抛开这件事不提,宋磬声刚才的状态也很奇怪。   他的确是被天命之子的能量冲击到了,这种情况也很常见,因为高位面的能量本来就不是低位面的人可以随意承受的,出现类似的“高I潮反应”再正常不过。   但出现类似情况的任务者,没一个像宋磬声一样,反应强烈到几乎瞬间就失去了神智。难道是他能量太低,而天命之子的等级又太高的缘故吗?   系统陷入了盲区,于是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尽数告诉了宋磬声,让他自己来做判断。   宋磬声压根没办法集中注意力思考,姚湛空和他贴得太紧,存在感又太强,他脑子热得都快要炸了,根本思考不了系统抛来的问题。   况且,事关主神与外宇宙的能量,他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脑子再好也囿于眼界与认知,系统都想不明白,他就更不清楚了。   与此同时,姚湛空已经抱着人进了木屋。   宋磬声压根来不及打量周围的环境,还没来得及说话,人已经被放到了床上。   姚湛空按住他的肩膀,将他压倒在床,仓促间,宋磬声只来得及看清自己身下那张印着格菱图案的灰棕色长毯。   “声声……”姚湛空两臂撑在他脸侧,将宋磬声困在他身下那狭小的空间里,那双金色的瞳仁不知何时早已变成细细一束,看上去有些摄人。   他的耳垂已经不流血了,可正因为血液已经凝固,宋磬声才看清他咬得有多狠。   他几乎咬出来了个血肉模糊的洞,再加上吮吸了近乎十分钟,整个耳垂又红又肿,看上去极为可怖。   这样的伤势,已经远超玩闹的程度,需要去医院治疗了。   宋磬声有些害怕,他缩了缩肩膀,怕姚湛空忽然翻脸揍他。   “想什么呢?害怕我欺负你吗?”   姚湛空看清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惧意,比起无奈,他心里更多的其实是酸涩。   他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些什么。   虽然不知道宋磬声由死而生的过程到底经历了什么,可他能感觉到,宋磬声不信他,甚至在怕他,在防备他。   这一认知让他格外痛苦。   可情绪是无用的,他不知道宋磬声的经历,也无从做出解释,所以他只能展露自己的诚意,用实际行动逐渐卸下他的心防。   为了展示自己的诚意,他单手撑着身体,空出的右手拉开了自己的衣领,将脆弱而白皙的脖颈凑向宋磬声。   “还要吗?”他问。   “要什么?”宋磬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你的血?!”   姚湛空微微一笑,十分坦然,甚至主动为他找好了施暴的理由。   “不是说过了吗?我来向你赔罪。既然泽罗尔岛没能讨你欢心,那你再咬我一口,当作惩罚,好不好?”   许是背着光的缘故,他眼里那束瞳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如常,金色的眼眸荡漾着醉人的柔波,将那双狐狸眼的魅力无限放大。   宋磬声依然清晰地记得数分钟前的强烈快感,此时再看自己嘴边白皙的脖颈,便格外有诱惑力。   可他到底还是忍住了。   有些东西就像毒I品,表象的快感很容易冲昏头脑,让人上瘾。他实在是怕了那种全身心都像飘在云端一样的感觉。   “阿湛……”   宋磬声刚想拒绝,姚湛空就像是提前预知了一样,主动将颈部贴向他的唇。   姚湛空毫无戒心,将颈动脉彻底暴露在宋磬声的唇下,只要他想,甚至可以一瞬暴起,直接咬穿他的动脉。   宋磬声喉结一动,有些动心。   可一想到姚湛空S级哨兵的身份,他陡然加快的心跳又徐徐平静了下去。   还不是时候。   可姚湛空的脖颈就在他眼前,这样好的机会要是白白错过,不免有些可惜。   宋磬声微微抬头,在他颈侧落下轻柔一吻,道:“先记账,下次来讨。” 第051章   宋磬声这几个字像是在姚湛空心里炸开了一朵烟花, 一句“下次”,就足以让他期待无数个以后。   他拉开一点距离,凝眸看着身下尚显稚嫩的少年, 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是不是很痛?”宋磬声伸手想摸, 却又不敢真的触碰,只好将手搭在他肩上, 目光却一直落在他耳垂狰狞的伤口上,他担忧道:“带消毒水了吗阿湛, 可能得处理一下。”   姚湛空准备的物件很齐全, 本来应急处理药水是为宋磬声准备的, 没想到最后却用在了他自己身上。   他说了声:“有的。”   宋磬声听见便要起身, 想为他处理一下伤口。可姚湛空却不动,依旧用自己的身躯隔出一方小小的空间,将宋磬声锁在里面。   迎上宋磬声略带疑问的视线时, 他直白道:“我想再看看你。”   宋磬声失笑, “我不是一直在这里?什么时候都可以看。”   姚湛空温柔地望着他,“那不一样。”   可他也没说到底哪里不一样, 就只用那双柔情四溢的眼眸注视着他。   宋磬声一开始还在与他对视,可后来却败下阵来,忍不住闭眼侧过脸,避开了姚湛空专注而充满热意的视线。   “声声……”姚湛空轻声唤他。   宋磬声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改了称呼, 可叫他“生生”似乎也挺合适, 便没多想, 张口应了一声:“嗯。”   姚湛空低声问他,“为什么不看我?”   宋磬声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好像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时,眼睛就已经闭上了。他将脸转了过来, 但依然没抬眼,眼睑低垂着,目光落在姚湛空胸前。   可姚湛空依然没放过他,又继续问他:“为什么不说话?”   宋磬声招架不来这样步步紧逼的追问。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忍不住伸手推了推姚湛空的胸膛,小声抗议道:“好热。”   十月的夜与热毫不沾边,姚湛空便没动,任他的手抵在自己胸前,固执地想等到一个答案。   宋磬声无奈,只好随意找了个借口,“有点不习惯。”   姚湛空低声轻笑,毫不留情地戳穿,“小骗子。”   宋磬声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他飞快地看了眼姚湛空,又迅速垂眼避开,像嚣张又胆小的小动物一样,怕他,却又忍不住怼他,“你才是骗子。”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么可爱。   白皙的面颊泛着红,晃动的眸光噙着雾,又怒又怯的模样像极了初尝情爱的少年。   姚湛空差点控制不住地去吻他。   再躺下去怕是要出事,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舍得起身了。   他起来的瞬间,宋磬声一个卷腹就从床上坐了起来,要不是浑身热得快要蒸发,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还能有这么强的腰腹力量。   他抬手扇了扇脸颊前的空气,又呼吸了好几次,这才觉得凉快些了。   趁着姚湛空在行李箱里找东西的空隙,他打量起了周围的环境。   木屋倒是挺大的,里面的物件也不少,该有的桌椅板凳床一个都不少,大部分都是木头做的,哪怕荒废在这里也不会污染到岛上的生态。   宋磬声打量了一圈,视线又落回姚湛空身上。   他知道过去的姚湛空在和他相处时,多半是带着面具的,可毕竟朝夕相伴了十数年,最令他印象深刻的也是伪装下的姚湛空。   以前的姚湛空总是被动的,四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缀在最后的那个,四五米的距离就像是银河,将他远远地隔在了另一头。   他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不爱争也不爱抢,看上去温柔又佛系,可实际却极为好胜,只是能忍罢了。   可他对待宋磬声又不一样。   那是真正的好脾气,外人面前诡诈阴险的男人,在宋磬声面前就像面团一样好捏。没什么是他撒撒娇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撒娇两次。   裴野鹤又冷又傲,活像一座大冰山;江凛又野又疯,简直是团随时要爆炸的烈火;宋磬声夹在冰火之间苦不堪言,安抚完这个安抚那个,头痛得都快要炸了。   这种情况下,他自然更喜欢和姚湛空呆在一处。   在所有人眼里,裴野鹤和江凛就像宋磬声左右手牵着的两条狗,他在哪,那两个人就在哪。   至于姚湛空,并没有太强的存在感。   可私下里,宋磬声却和姚湛空黏得最紧,他想要什么,想偷溜出去玩什么,都只会告诉姚湛空,或让他偷偷从外面带回宋宅来。   以前总是他连环逼问,逼得姚湛空只能低头说好,可现在反过来了,成了姚湛空困住他追问他,问得他抬不起头来。   宋磬声心底生出恼意,偷偷瞪了姚湛空一眼。   姚湛空正好拎着便携医药箱转身,他无辜地眨了下眼,好脾气地问道:“我做错什么了吗?”   宋磬声也跟着眨眼,看上去比他还无辜,“没有啊,怎么啦?”   姚湛空笑了笑,拎着箱子走到床边,跳过了刚才的问题,道:“能帮我上药吗?”   经过这一小段时间的加持,淤血堆积更多,已经越过红肿,开始发黑发紫了。   宋磬声吓了一跳,情绪转换快得像是二月的天,前一刻还在恼他,这一刻就成后悔了。   他的确是在后悔伤了姚湛空,可这悔意却不会撼动他取姚湛空性命的决心。   在他心里,这是两码事。   养牛的农人日常也会好好对待牛,可等到自己有需要的时候,仍旧会将它卖了或是宰杀。这是人之常情,放谁身上都能理解。   可要是平日里养牛的时候就非打既骂,动不动还凌虐它,那就纯属是心里变态了。   宋磬声就是前者。   纵使他在情爱上还有些一知半解,可在这方面,他一直将自己的定位拿捏得很准。   “痛吗?”他折开碘伏棉签棒,小心地凑近可怜的耳垂,清理着上面已经凝固的血痂。   姚湛空轻声道:“不痛。”   又是这答案。   宋磬声几乎都想叹气了。   从小到大,他从没听姚湛空说过痛字,无论伤成什么样,他都不肯出声示弱,宋磬声都已经习惯了。   他用了足足七八根棉签才清理好创口,只是耳垂这位置不太好包扎,姚湛空倒是无所谓,说自己体质好,过段时间就可以自愈。   他说得倒也是实话。   S级哨兵的综合素质的确比一般人强许多,自愈能力也是其中一项,普通人的致死伤放在他们身上,仅仅是需要住院治疗的程度。   耳垂的事情一解决,宋磬声心里的愧疚就淡了,他打了个哈欠,生出了点困意。   姚湛空坐在床边看他,“想睡了?”   “嗯。”宋磬声转头看了看床铺,发现最里侧有一个没拆封的睡袋,他指着睡袋问:“我们今晚睡那里吗?”   姚湛空点了点头,道:“你先在旁边坐坐,马上就好。”   宋磬声乖巧点头,起身让开了位置。   他刚大致扫了一眼,发现睡袋也挺大的,还以为是两个交叠在一起的单人睡袋,可等姚湛空撑开的时候,他才发现那是双人的。   睡一张床已经算是很亲密了,现在又是同一个睡袋……   一想到和姚湛空近距离接触时的不自在,还没进睡袋,宋磬声就觉得自己快要发烧了。   姚湛空整理好睡袋,一转头就看见宋磬声怔怔站在那里,落在睡袋上的眼神又懵又飘,脸颊也有点红,不用问也知道在想什么。   姚湛空的心又涩又软。   涩的是他始终站在宋磬声的心门之外,即便与他重逢,宋磬声也没想过信任他。   心软则是因为宋磬声或许还没爱上他,可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像在对他说:“我并不排斥你。”   不排斥就够了。   对如今的姚湛空来说,重逢已是上上签,剩下的,他自己会争取。   他接了水,又弄好了毛巾,即便条件所限,也让宋磬声做了简单的梳洗,他的行李箱里甚至有为宋磬声准备好的睡衣。   “这也有?”宋磬声惊讶道:“你带了一个百宝箱吗?”   姚湛空笑了起来,他伸手摸了摸宋磬声的头发,道:“或许是吧,那么大的箱子,杀人分尸也很适合。”   话题一下转了个弯,气氛轻松地像是他们少时玩闹的时候。   宋磬声配合的瞟他一眼,轻哼道:“你装我还是我装你?”   姚湛空耸了耸肩,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你要是拎得动,装我也可以。”   “那还是算了,”宋磬声缩回睡袋,诚实道:“我拎不动。”   姚湛空像是在配合他开玩笑,又像是在说真话,他说:“不用你拎。如果真的需要分我尸,你可以先不要杀我,先带我去你选好的埋尸地,到了地方,我会自己躺进去的。”   宋磬声眨着眼睛看他,眉头微皱着,佯装着愁绪,似真似假地抱怨道:“那埋土也是个功夫活呢。”   姚湛空照单全收,非常配合,“你提前告诉我地址,我花钱给你雇人,保证你什么都不用沾手,好不好?”   宋磬声将脸往睡袋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眼睛,他看着姚湛空,小声问:“真的?”   姚湛空含笑点头,异常纵容,“真的。”   骗人。   宋磬声在心里小声嘀咕了一句。   要是真的,他现在就可以完成任务了。 第052章   屋子里静悄悄的, 桌上的便携太阳能灯一被熄灭,宋磬声才发现外面已经很黑了。   整座岛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安静到除了彼此的呼吸声外, 他只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浪潮声。   宋磬声窝在睡袋里, 鼻尖是属于姚湛空的气息,淡淡的木质香气很是安神, 可他却没有一点困意。   强睡也睡不着,他更不敢翻身。   空间就这么大, 姚湛空就在他身后, 他一动作, 两个人免不了有触碰。   要不聊些什么?   可他的脑子又有点乱, 实在想不出可聊的话题。   “阿湛,”硬躺着实在痛苦,宋磬声还是忍不住起了个话茬,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一直默默注视着他背影的姚湛空闻言一眯眼, 眸光闪过一丝危险的气息,“你不想和我呆在一起?”   “不是不是, ”宋磬声连忙补充,“我只是想问,如果出来太久,你的工作没关系吗?”   他虽然只在姚湛空的办公室里呆了一上午, 但这一点时间也足够他知道姚湛空的工作非常忙。想也知道, 姚氏的规模那么大, 他自然也没那么多功夫闲逛。   怪不得说有钱人最值钱的是时间呢。   他要是拿出来旅行的这段时间去赚钱,最高额的开销也抵不上盈利的几十分之一吧。   听见解释, 姚湛空的眼神才又恢复平常,他将手搭在宋磬声腰上, 没怎么用力就将人转了过来。   他看着宋磬声,声线因为放松而懒洋洋的,“你不用操心这些,我会处理好的。”   他都这么说了,宋磬声自然也不会多问。退一步来讲,两个人独处的时间越长,他能刷好感值的地方就越多,要是回了帝都,依姚湛空那么忙法,他们估计又只有晚餐时间能偶尔见面了。   哦不对,他现在是姚湛空的秘书,会和他一起共事。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拉长战线,和姚湛空慢慢磨的准备,可没想到进度这么快。快到他根本摸不清姚湛空的心思,人就已经到他怀里了。   再加上能量获取失败,没法使用道具,他也只能将心底乱七八糟的念头搁在一旁,被动的跟着姚湛空的节奏向前走。   “声声。”   尽管姚湛空不是第一次这样称呼他,可他每次听见都会紧张一下,下意识看向姚湛空的眼睛。   姚湛空被他的反应逗笑,他望着一脸紧张的宋磬声,轻声道:“睡不着的话,我们聊聊天吧?”   他想知道更多关于他死而复生的事情,不是为了探秘,而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他。   之所以不去查,是因为他不敢以常理解读这件事,他怕这其中或有什么说不得的奥秘。就像故事里的精怪和凡人,一旦精怪的身份被戳破,就会遭遇惩罚。   不怪他谨慎多想,要怪只能怪他太害怕了,害怕到不敢承受一丁点失去宋磬声的可能性。   他不去查,只问,宋磬声就可以捡些想回答的说,既不犯忌讳,也能让他了解到更多可以保护他的细节。   “聊什么?”宋磬声一无所觉地眨着眼,等着姚湛空提问。   “就聊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害怕什么,想做什么,只要是关于你的,都可以。”   宋磬声想了想,挨个回答道:“喜欢睡觉,喜欢吃东西,喜欢呆在安静的地方。讨厌动脑子,讨厌走路,讨厌干活。”   “害怕……”   一提起这两个字,他眼底迅速掠过一丝痛苦,他以前什么也不怕,可现在,水,火,高空,黑暗,孤独,死亡……   所有的一切都令他恐惧。   但姚湛空问起时,他也只是小声说道:“我什么都不怕,也没什么想做的,只想呆在阿湛身边。”   沉沉夜色遮去了他眼睑下的情绪,姚湛空看到的便只有他像花瓣一样的唇。   爱人的谎言是这个世界上最简陋的毒药,听见的人总会闭着眼睛相信。   姚湛空愉快地笑了,他将宋磬声往自己身前揽了揽,贴得极近,“呆在我身边想做什么?”   刚刚才开过玩笑,宋磬声便没之前那么紧张了,他眨了眨眼,将有几分勾引意味的话说得清澈又坦荡,“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一般人听见这话或是要误会了,但他知道宋磬声并不是那个意思,所以也只是淡淡一笑,收下了他的承诺,“你既然说了,就不能反悔,因为我都记住了。”   宋磬声点了点头,乖乖“嗯”了一声。   “睡吧,”姚湛空将他揽在怀里轻轻拍抚,轻声到:“天色不早了,早点休息,明天我们去岛中心玩。”   抛却其它问题不谈,宋磬声的确很喜欢泽罗尔岛,他答应一声,窝在姚湛空怀里闭上了眼。   他本以为自己或许很难入睡,但闭眼没多久就睡着了,清浅的呼吸响在姚湛空耳边,是最能令他安心的催眠曲。   明明已经有了困意,可他却舍不得闭眼,等宋磬声又习惯性地想将自己缩成一团时,他轻轻揉捏起了他的脊背。   原本马上变成小虾米的人又逐渐舒展了身体,因为太过舒服,他唇角微微勾起舒展的弧度。   “声声……”姚湛空无声地念着他的名字,在心底喟叹道:“我的宝贝。”   姚湛空并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柳下惠,相反,他心底的欲望浓到可以轻易摧毁自己,也因为知道自己这幅皮囊底下的德行,他活得也比一般人更压抑。   宋磬声已经陷入熟睡,并未看见姚湛空眼底涌动的暗潮,这样强烈的欲望,也只敢在宋磬声醒着时泄露一角。   他说过,任何时候,只要宋磬声不愿意,都可以拒绝他。他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可现在不一样,是他亲口说要陪着他的,既然说了,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因为他当真了。   他将人拉进怀里,满足入睡。   …………   翌日一早,宋磬声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了。   他探手过去摸了摸身侧的床铺,入手冰凉,姚湛空应该离开有一会了。   他刚从床上坐起,屋外的姚湛空就像觉察到了一样,“吱呀”一声将门推开,手里端着个木盆。   “醒了?”   他将木盆放到桌上,伸手牵住宋磬声,像照顾什么都不会的孩子一样牵着他走到桌前,而盆里则是温度正好的水。   他又从一侧拿出漱口杯,道:“洗洗吧,洗完就可以出来吃饭了。”   宋磬声以为他准备的早饭是面包什么的,可当他亲眼看见姚湛空从悬吊的黑色铁锅里舀出一碗鲜美的鱼汤时,立时惊住了,“鱼汤?你带鱼来了吗?”   姚湛空将鱼汤递给他,“没有,刚在海里抓的。”   泽罗尔岛附近有一种海鱼,全身通红,肉质极为鲜美,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受冻,一旦冻过味道就会大变,只能在捕捉后立即空运上桌,才能保持其口感。   而姚湛空为了满足宋磬声的口腹之欲,天还没亮就出了海,折腾了一早上才捉了三条,两条被他困在海边的网里,另一条就成了锅里的鱼汤。   也亏得鱼汤简单易做,只要鱼的品质高,鱼汤的味道就差不到哪去。   宋磬声本来并不需要吃饭,可鱼汤的香气就飘溢在鼻尖,他难免心动。   低头尝了一口后,他满足道:“好喝。”   看他是真的喜欢,姚湛空一直悬着的心才落回原位,他勾唇一笑,“你喜欢就好。”   尽管医生已多次告诫,非必要不能动用哨兵之力,可只要宋磬声喜欢,这一切就都值得。   吃完早饭,他们就要去泽罗尔岛的中心地了,这里既是他们的最终目的地,也是整座岛的最高价值所在。   这岛说大不大,可要想徒步进去岛心,怎么也得走七八个小时。   宋磬声讨厌走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姚湛空自然不可能考虑不到这点,但交通工具不得上岸,要想去岛心,自然已经准备了别的法子。   可宋磬声不知道。   他站在原地看向岛心,一见那望不见终点的路就发愁,难免在此时想起江凛。   倒不是因为喜欢所以惦记,而是江凛实在是天上地下最好的代步工具,哪个少年没梦想过骑着威风凛凛的大白虎奔跑在森林里呢?   可惜了,江凛不在,他只能自己走路过去。   “声声。”   姚湛空在他身后叫他,声音与往常有明显不同,可他却没听出来。   所以,当他下意识转身时,就被猛然跃入眼底的这一幕震撼到失语。   他从未见过如此巨大而华美的狐狸,哪怕是顶级科幻电影的特效也构建不出如此生动的模型。   岛上的阳光灿烂的像团火,这火落在巨狐黑沉如墨的皮毛上,为它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更显其威严不可逼视。粗壮的九尾在它身后轻轻摆动,清风拂过它蓬松而顺滑的毛发,呈现出如绸缎般低调而优雅的光泽。   宋磬声整个呆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只知道傻愣愣地看着那只狐狸走近。   它太大了,足有一栋木屋那么大,可宋磬声却生不出一点惧意,他甚至像被狐狸精蛊惑的凡人一样情不自禁地朝着它走近。   黑色巨狐站在了原地,当宋磬声走到它身前时,它低下了尊贵的头颅,用湿润而挺拔的鼻尖轻轻碰了碰宋磬声的额头。   宋磬声心神一晃,伸手抱住了它的脑袋。   狐狸也任他抱着,那双如金子般的眼睛乖顺地闭起,展露出彻底的臣服。   这么多年过去,他对狐狸耳朵的偏好一直没变,那双尖尖的耳朵也与它的体型一同放大了数十倍,一只耳朵就有宋磬声一张脸那么大。   他颤着手去碰,甚至揉了揉它的耳根。   大狐狸和小狐狸一样乖,皮毛遮掩下的耳朵已经红了,弱点受制让它本能的弓腰戒备,可一想到抱住它的人是谁,绷起的身躯又渐渐放松了。   它伸出舌头舔了舔宋磬声的下颌,带着倒刺的舌头粗糙极了,可他却没感到任何不适。   他被眼前的大狐狸迷得七荤八素,本以为姚湛空让他看本体就已经是惊喜了,没想到他却听到了一句想也不敢想的话。   “上来,我背你去湖心。”   骑狐狸!   宋磬声眼睛大睁,兴奋极了。   他顺着姚湛空爬伏下的身躯爬了上去,骑惯大老虎的他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平衡,等他握紧手里的一撮皮毛之后,巨大的黑狐终于从地面站起。   它轻轻甩了甩身体,确定宋磬声已经坐稳后,这才迈开修长有力的四肢,向着湖心而去。   做饭,当坐骑,这都是江凛曾用来讨好宋磬声的手段,也是宋磬声喜爱江凛的关键。   可那又怎样呢?   如今陪在宋磬声身边的,只有他姚湛空。   他会一点点替代掉那两个人所有的优势,将宋磬声的人和心牢牢捏在自己掌心。 第053章   宋磬声伏趴在姚湛空身后, 只听耳边风声簌簌,眼前的风景迅速向后掠去。   他将头低下,埋进它的毛发里, 风声便离他远了, 鼻尖尽是属于姚湛空身上好闻的气息。   姚湛空顾及着身后的人,处处以安全妥帖为先, 可即便如此,步行七八小时的路程也缩短到了一小时。   而岛中心的湖, 便是它被称作黄金岛的缘故, 因为这湖里的水真的比金子还要珍贵。   黑色的狐狸缓步走入湖心, 幽深如碧的潭水随着它的动作泛起幽波, 谭水中含有一种独特的能量,正随着荡漾的水波洗涤着姚湛空的兽体。   大自然很少孕育出含带治疗效果的生命之谭,泽罗尔岛的岛心湖便是水蓝星上仅有三潭的治愈谭之一。   可惜, 这种泉水的疗效只针对高等级的哨兵。   宋磬声蹲在谭边, 抬手撩起一捧水,透明澄澈的水流顺着指缝淅沥沥地往下落, 看上去与普通的泉水没什么两样。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抬头去看姚湛空,却发现谭面平静如镜,竟是一根狐狸毛都看不到了。   宋磬声一惊, 下意识就要往后退, 却听“哗啦”一声, 人形的姚湛空自谭底游了上来。   他在离岸最近的深水区泡着,潭水晃动间, 线条流畅的肩颈若隐若现,“潭水不深, 想来泡一泡吗?或许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宋磬声露出无害的笑容,婉拒了姚湛空的提议,“我不太喜欢下水。”   一般人哪怕不喜欢下水,在面对三大圣潭之一的泽罗尔潭时也会心动,即便没法获得好处,但能在比金子还珍贵的水里游一圈也算是种体验。   宋磬声没理由拒绝。   除非,他怕水。   可他为什么会怕水?   是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遭遇了什么?还是他如今的状态不能碰水?   应该不是后者,毕竟他洗澡洗漱都很正常。   姚湛空大脑转得飞快,他瞬间回忆起昨夜在海岸边时,宋磬声那不耐又烦躁的眼神。   姚湛空眼含深思地望了他一眼,心里已经得出了答案:他一定是在湖海之类的水域里留下过阴影。   宋磬声前十八年都是被人捧在手心里度过的,况且他那么喜欢游泳,自然不可能是以前落下的毛病。   再结合宋磬声尸检报告上的内容,那句“肺部进水”忽然就有了具象的答案。   尽管他在第一时间就强行截断了回忆,可经年累积的暗疮却依然被牵动,姚湛空闷哼一声,身体像是遭受电击一样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他脸色变化十分明显,加之人在水里,本就重心不稳,这一抽搐彻底沉了湖,几个气泡涌出,人已经被水淹没了。   “阿湛!”   宋磬声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快步靠近湖边,难掩焦急地望着湖面,再次喊了一声:“阿湛……”   与他表现出的焦灼不同,此时的宋磬声冷静到超乎他自己的预料,他迅速判断起眼前的局势,同时向系统寻求建议,“救还是不救?”   如果救,或许会将完成任务的机会白白葬送。   可姚湛空作为天命之子,有很大概率能平安躲过这次危机。如果不救,等姚湛空活下来,一定会对他生出嫌心,影响他们后续的关系。   况且一次溺水,真的有可能杀了他吗?   而且,作为S级哨兵,他真的会这么轻易就溺水吗?如果是在演戏,目的是什么?通过逼他下水来试探他到底会不会游泳,从而判断他是不是宋磬声?   不过瞬间,宋磬声的脑子里已经划过数种可能,系统还没想清楚,他已经有了答案。   几声“哗啦哗啦”的水声响起,他脱掉上衣快步走向水中,水刚没过胸膛,他就扎入其中,像尾灵动的人鱼一样摆腿冲向姚湛空。   幽深的寒潭中,姚湛空的身影十分模糊,要不是他后背的兽魂正间断性的散发着淡光,他压根看不到姚湛空在哪。   看这一动不动的身影,姚湛空应该是昏迷无疑。宋磬声从他背后靠近,左手从他左腋下穿过,拉住他的右手,将人翻转至正面,随后带着他奋力向上游去。   只是他在水里越久,死时经历酷刑的记忆就越清晰,它们像挥之不去的梦魇一样从谭底升起,紧紧扯住了他不断上浮的身体。   宋磬声有点蹬不动腿了。   他望着水潭上昏暗的天,甚至产生了一种那里漂浮着几个人脸的错觉。   他们手里拿着长桨,狞笑着不断拍打水面,他一露面就被人用桨按住脑袋下压,逼着他往水底沉去,反反复复,直到他体力耗尽,再也支撑不住地往下沉去,才被人拉着腰间的绳子扯回了船上。   “说不说!”   有人逼问他,紧箍着他的头不让他闭眼,可他已经意识不清了,甚至连他们在问什么也没听清。   宋磬声虚弱地蹬了下腿,想摆脱纠缠着自己的噩梦,可窒息的感觉太过强烈,强烈到哪怕此时的他不用呼吸,也像被迫窒息一样痛苦。   可他手里还有个姚湛空呢。   他不能……不能让他死……   意识模糊间,他忘了一切,以为自己依然在十八岁那天,为了保护挚爱的朋友,宁死也不愿说出他们的下落。   可他已经没力气了。   宋磬声恍惚地松开了手里的姚湛空,跟着他一起往下沉去。   系统难得保持了冷静,它注视着眼前这一幕,并没有多慌张。   落水和坠崖不一样,宋磬声若是坠崖,他的身体一定会碎裂。但溺水是死于窒息,好在宋磬声并不需要呼吸,就算沉下去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可姚湛空不一样。   就算是S级哨兵,他也依然是肉I体凡胎,即便能屏吸数分钟,但他溺水后依然会死。   左右宿主已经尽了力,姚湛空是死是活,都看他运气了。   两道身影一先一后向水底沉去,就在系统绷紧神经测算姚湛空是否到了极限时,深水处的身影骤然变化,不过瞬间,就从人身变成了兽形。   它四肢一划,一个呼吸的功夫就靠近了宋磬声,九尾中的三尾合拢成坚固而柔软的牢笼,将宋磬声安全的保护在内。   随后狐身一动,以常人所不能想象的迅速向水面游去。   “哗啦”一声,水面炸开,巨狐腾空一跃,瞬间已至岸边,而它身后的尾巴也已经散开,将里头的人轻轻放在了草地上。   “声声!”   狐身不方便,姚湛空匆忙化形,可连续多次的转换让他本就脆弱的兽魂再添新伤,当他一脸慌乱地伸手去按压宋磬声的腹部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依然保持着狐爪的模样。   姚湛空心里一沉,他知道自己的状况已经极其糟糕,可比起关注自己,他更在意躺在草地上昏迷不醒的宋磬声。   姚湛空将半狐半人的手探向宋磬声鼻息,刚要俯身去按他心肺,就见他侧过脸咳出了一口水,迷蒙中带着水雾的眼睛也随之睁开。   “声声!”   姚湛空欣喜若狂,一把将人搂起,轻轻拍抚着他的背,焦急又关切:“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呛水了吗?还能说话吗?”   姚湛空很少失态,更少在人前失态。   如果只按活着的时候算,这应该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姚湛空,这样撕下伪装,彻底抛开所有体面的姚湛空。   这很不对劲。   他再怎么在意“宋念生”,也绝不可能为了个几面之缘的人,像被下了降头一样慌乱到不顾自身。   宋磬声的意识还散乱着,可这点意识已经足够他将姚湛空前后所有的变化串联到一起。   有些事就是这样,只要你找到了疑点,就像从一团乱麻里牵出了线头,伸手一拉,便能看见清晰的答案。   “阿湛,”宋磬声缓缓抬手,精准地捏住了姚湛空的狐耳,脸上露出一个虚弱且带着病气的笑容,他轻声问道:“你怎么变成九条尾巴了?”   姚湛空猛地怔住,不敢深想他话中的含义,却又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在暗示自己的身份。   “声声……”他迟疑地念出宋磬声的名字,倒也没忘先问他的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很好。”宋磬声轻声回答,手却一直没离开姚湛空的狐耳,他作势要起,就被眼前人先一步揽住腰背撑了起来。   宋磬声顺着姚湛空的力道趴进他怀里,空出来的那只手动作自然地摸向他的尾巴。   尾巴根太敏感了,可姚湛空整个人都沉浸在巨大的惊喜里,因为不敢确信,所以像傻了一样动也不动的由他抚摸自己的尾部。   “一条,两条,三条……”   姚湛空已经变成了人身,他的九条狐尾也相应变小,变得没那么可怕,反倒十分可爱。   宋磬声轻声道:“阿湛现在有九条尾巴了呀。”   姚湛空屏息凝神,一句也不敢多问,生怕这一切都是自己虚妄的臆想。   但很快,宋磬声就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猜想,他说:“以前,阿湛只有一条尾巴呢。”   姚湛空浑身一颤,即便早已确定他的身份,可这与他亲自承认完全是两码事。   他被心底狂涌而上的情绪冲击到头昏脑胀,眼前甚至像蒙了一层透明的雾,连近在咫尺的宋磬声的脸也看不清了。   他颤抖着声音,终于再一次问出那句:“声声……是你吗?”   “哭什么。”宋磬声窝在他怀里,伸手擦去他眼里的泪水,坦然问道:“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姚湛空喉头涌动,一腔酸涩直冲心肺,又经血脉流窜全身,一时间他连手都软到无法环抱住怀里的人。   他含泪带笑,整个人像是被巨大的喜悦砸中,又像是被无尽的痛苦冲击到癫狂。他不答只笑,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像雨一样砸在宋磬声赤I裸的胸前。   “对不起。”他哭着拥住他,一遍又一遍的道歉,“对不起,没能第一眼就认出你,还那样对待你。”   “对不起,没能把你带在身边,还让你去和佣人们住在一起。”   “对不起……”他哭到浑身都在颤抖,哭声里藏着压抑了六年的悲恸与绝望,“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的错……”   宋磬声被他哭到心尖发颤,丝丝缕缕的酸涩在他心尖凝成一滴冰冷的泪,流经早已没有温度的肺腑,从他干涩的眼眶涌出。   “那不是你的错。”   他轻轻回抱住姚湛空。   是非对错,早已在生死面前淡去了。   他已经选错了一次,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让自己在同一个坑里跌倒两次了。   所以,阿湛,别向我道歉。   现在的我,早已没了原谅你的能力。 第054章   为了止住身体内部的撕裂感, 姚湛空只能再一次下水,这次倒没往深水区走,只在离岸不远处挑了个地方。   这处的水域不深不浅, 坐着的时候, 水流刚能没过他的胸膛,宋磬声自然也在他怀里。   只要水不没过他的头, 就不会引发他的惊恐障碍。再加上姚湛空不愿意放手,他也只能顺从的窝在他怀里。   身份已经被戳穿, 即便有些事还不能直说, 但大部分事情都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太阳悬在高空, 阳光直射潭面, 照着幽深的潭水都澄澈了几分。宋磬声坐在姚湛空怀里,枕在他胸肌上,微凉的水流静静拂过他们的身体, 将一个人的气息带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宋磬声在他怀里坐了片刻, 又觉得这样的姿势有些不舒服,要是以前他就忍着了, 可当他发现自己辛辛苦苦的伪装好像早就被拆穿的时候,他也懒得再演戏了。   可他刚一动,错认为他要离开的姚湛空就一把扯住了他的脚踝。他声音很沉,却又很温柔, 两种矛盾至极的情绪倒也融合得很好, “你要去哪?”   他箍得有些紧, 虽不疼,但脚踝受制的感觉并不太舒服, 宋磬声轻轻挣扎了两下,换来的却是更紧迫的牵制:他的手腕也被拽住了。   “不舒服, ”他轻声抗议,“我想换个姿势。”   “骑着我?”问是姚湛空问的,决定也是他做的,宋磬声压根没有选择的余地,就被他掐着腰换了个方向。   他被迫张开双腿,像树袋熊一样抱着姚湛空的脖子,坐在他的大腿上。   宋磬声微微挪动了两下,感觉这个姿势确实比之前要舒服,于是便顺着自己的心意贴向姚湛空,垂手抱住了他的腰。   这样紧密的贴合也终于安了姚湛空的心,他一手托着宋磬声的臀,将他往自己身前压了压,另一只手揽着他的腰,让他放松的脊背有了支撑。   “阿湛,”宋磬声又问了遍之前的问题:“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这个问题其实不难回答,可姚湛空却像被问住了一样,思考了很久才给出答案。   他的腰和臀都有人撑着,姚湛空灼热的手心像是天生的按摩仪一样,让趴在姚湛空怀里听故事的宋磬声十分享受。   是的,姚湛空给他的答案,更像是个长长的故事。   一开始,的确如他计算的那样,姚湛空将一切都当成了阴谋。   他的出现,他的靠近,他与过去毫无二致的习惯,甚至还有那句只有他们两个知道的约定……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姚湛空感到痛苦,哪怕他真的产生了与常理相悖的妄念,可这只是自我逃避的手段。   若是论心,他其实一刻也没有动摇过。   而转折点,其实就是他喝醉后,扯住宋磬声衣角的瞬间。   姚湛空笑了一下,语气甚至有点散漫,他说:“因为我的身体不抗拒你。”   听上去好像很随便。   可他试过无数个向导,实验了数不清的人,却唯独在“宋念生”面前卸下了防备,那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就像故事里的命中注定一样。   一个只能对特定的、独一无二的人才能有感觉的人,被蒙着眼睛,捂着耳朵,带到了另一个人身前,即便不知道眼前人是谁,可身体却能告诉他答案。   所以,当他睁眼,发现自己下意识扯住了他衣角的那一刻,就已经确定了宋磬声的身份。   后来的相处,不过是印证罢了。   宋磬声已经做得够可以了。但没有人能在如此之多的细节下隐藏自己的身份。   爱人的眼睛是这个世界上最精妙的显微镜,他能从所有的细枝末节里观察你,是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的人。   他的习惯、口味、小动作、一切的一切,姚湛空全都了如指掌,一刻也不曾忘。   姚湛空搂着怀里失而复得的珍宝,细数着自己观察到的一切。   外出吃饭时,他总是会先对侍应生道谢,而后再向主人翁问好。睡觉时,他总是下意识蜷成虾米。摸脊梁骨的时候,会控制不住的打呵欠。头发丝是软的,骨骼是细的,皮肤是嫩的,后腰那个浅浅的窝也是相同的。   就连吃饭的顺序、偶尔的小表情、伪装做戏时的小心思都与过去一模一样。   听到这里,宋磬声已经叹服了。   姚湛空的细致让他彻底放弃了抵抗,他在姚湛空面前完全是透明的。他甚至怀疑姚湛空除了他的身份之外,知道的信息远比他以为的多得多。   可他已经不想再试探了。   面对姚湛空宛如拥有透视异能一样的眼睛,他的任何行为都只会让自己暴露更多。   宋磬声听见姚湛空问他,“那你呢?”   他以为姚湛空想问他死而复生的事,刚想含糊带过,就听姚湛空又补了一句:“你还会离开吗?”   宋磬声没有迟疑,道:“不会。”   “你说的。”   姚湛空满足地抱住他,为了避开身下或许会令他不适的难堪,他托在宋磬声臀下的手稍一用力,轻轻松松就将人抬高数寸。   宋磬声的脸从埋胸,到支在他颈窝。   而这样的高度差,也令他彻底看清姚湛空后背的惨状。   宋磬声惊呼道:“阿湛!你的,你的背!你的兽魂怎么变成这样了!”   原本徐徐如生的九尾黑狐像是老化的线路一样,部分黯淡到几乎断裂,部分渗着丝丝缕缕的血,明显受到了严重的创伤。   姚湛空并不打算瞒他,他如实道:“因为太疼了。”   他温柔地吻了吻宋磬声的耳垂,磁性而略带沙哑的声线说什么都像是在调情,“因为失去你,所以快要死掉了。我吃了好多药,试了好多人,可是没办法,他们都不是你,治不好我。”   宋磬声的心是乱的,他神色复杂地搂紧姚湛空的脖子,沉默片刻才道:“可我不是向导了,我没法帮你。”   “没关系,”姚湛空笑容轻松,压根没将这样的伤势放在心上,他道:“只要你不离开,我就不会死。”   宋磬声将这句话听进去了。   以他过去的知识储备来看,姚湛空的伤势非常重。如果将正常人的兽魂比作新出厂的高能灯,姚湛空就是使用了二十年的老旧灯泡,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灭了,说是徘徊在死亡线上也不为过。   治疗手段也不是没有,要么接纳新向导,要么常年泡在泽罗尔岛的治愈潭里。   只是泽罗尔岛位处他国,还是私人的,他要想常年呆在这里疗养,只能卸下身上属于姚氏总裁的担子,而后买下这座岛。   这两件事的难度都是地狱级的,相较而言,还是选择新向导更轻松。   可他自己也曾是向导,他知道想要治疗这样的伤势,就只能进行深层次的精神接触,这比做I爱还要亲密数百倍,姚湛空如果真的做了这样的选择,那他……   宋磬声一时沉默了下去。   他不是傻子,他能感觉到姚湛空对他的情谊不是作伪。按系统提供的时间线来看,此时的姚湛空和叶颂桦还没有感情,他的心还在自己身上。   是他被姚湛空的狠绝伤怕了,所以低估了他对自己的感情。但他即便看清了姚湛空的真心,也没有因此而松懈,因为这点情谊,未必能让他为自己放弃生命。   只是有情总比无情好,至少能帮他处理掉叶颂桦那个麻烦。   姚湛空紧抱着他,唇边就是宋磬声的耳垂,白嫩嫩、娇软软,像是某种引诱。   若是平常,他或许就忍住了,可今日遇到的冲击实在太大,他看上去理智,可心底激荡的情绪却在层层叠浪,越来越汹涌。   这让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侧过头含住了宋磬声的耳垂,他这举动孟浪又大胆,像是被什么附身了一样,惊得宋磬声轻呼了一声。   “阿湛……”他喊他名字本是为了制止,可耳垂毕竟敏感,他含吻的口I技又有些色I情,这一声低呼便软了下去,听上去倒像是鼓励与暗允。   姚湛空喉间低应一声,口下的动作却不停,含弄不算,还拿舌尖去舔。   宋磬声被舔得心下发痒,终于推了他一把,力道不重,可姚湛空本也没有强制意I味,于是他顺利将耳朵解救了出来。   他捂着耳垂,微恼道:“干嘛呀你?想报复我?”   说之前他是有底气的,可说完他就下意识看了眼姚湛空的耳朵。   虽消了肿,可伤处却越明显了,几乎被咬穿的耳垂青青紫紫。这一对比,他可比姚湛空过分多了。   既然身份已经被戳穿,宋磬声也多了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坦然,他恢复了少时的不讲理,伸出手指抵着姚湛空的肩膀,拉开二人间的距离,娇蛮的下了定义,“扯平了!”   “不行。”姚湛空却笑着否决,他微微侧过脑袋,露出自己的脖颈,“这里还欠你。”   宋磬声扑上去咬了一口,没有牙印,倒是多了点浅浅的水渍,“这下扯平了。”   姚湛空笑而不语,眼含宠溺,不知听进去了没有,被宋磬声当座椅的小臂倒是一直稳稳支着,看上去还颇为轻松。   被姚湛空的动作打断思绪,宋磬声也不再纠缠往后的计划了。   反正节奏已经全乱了,且目前还有一堆琐事要做,加之时间还早,他也不着急。只打算先找机会解决了叶颂桦,余下的,等他看看情形再判断。   二人又在水潭边闲聊了几句,却默契地避开了所有不能说的话题,只像多年未见的情人一样亲密的靠在一处,闲聊了几句。 第055章   泽罗尔岛上的生态与其它地方不同, 活动的生物很少,几乎没有大型动物,所以岛中心自然也少有食物。   中午只能用姚湛空带来的一些速食打发一餐, 等日头渐落, 姚湛空就带着宋磬声回去了。   他早上入海抓的那两条鱼正好拿来当晚餐,活蹦乱跳的红鱼不过片刻就变成了新鲜细嫩的生鱼片。   姚湛空用有限的调味料弄了个料汁, 见宋磬声吃得开心,他想买下这座岛的欲望也更强烈了。   除了看他喜欢之外, 买下这座岛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疗养。   宋磬声回来了, 他的世界也跟着亮了, 自然开始惜命, 开始为以后做筹谋。   以前,找新向导也好,找替代品也罢, 嘴里说着想活, 却从没动过买下泽罗尔岛的心思,归根结底, 是他压根没想过自己的未来。   但现在不一样了,姚湛空已经开始想象他和宋磬声在这座岛上共居的日子了。   这里无人打扰,也没有俗事缠身,等他为宋磬声报了仇, 他就将手里的大资产抛售出去, 换成不用太费心的基金、股份和信托, 然后就和他在泽罗尔岛上定居。   买下这座岛后,它就成了私产, 也不用再遵守那么多规定,他们可以往岛上多运些木料, 建一栋符合宋磬声喜好的房子。   还可以围个院子,养他喜欢的宠物,种他喜欢的花草和蔬菜。   住腻了就去别的地方旅居一段时间,隔三岔五还可以去岛外逛逛,闲暇的时候宋磬声可以在院子里看书画画,他想做什么,自己都可以陪着他。   宋磬声这一辈子太短暂了,短暂到他还没来得及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么,生命就已经走到了尽头。   可凭借姚湛空对他的了解,他应该会喜欢这样的生活。因为他是个很简单的人,没有那么强烈的物欲,也不喜欢人多的场合,生活简单到了极致。   至于他所遭受的创伤和应激反应,只要报了仇,他就会和宋磬声在这座岛上平静地生活下去,慢慢治愈他。   而另外两个人……   姚湛空眼底闪过一道暗芒。   江凛早已消失数年,不足为惧。   棘手的是裴野鹤,他的地位和异能虽然麻烦,但也不是没解决的法子,可他过深的执念却不是那么容易消解的。   自宋磬声死后,他和裴野鹤维持在面子上的和平也被彻底撕破,非必要绝不联系,六年过去,他的感情是否有变也犹未可知。   再者,他早在发现宋磬声身份的时候,就已经在暗中做了布置,扫清了一切可疑痕迹,裴野鹤就算查,一时半刻也查不到他身上。   可宋磬声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藏是能藏住,但不能见光的生活免不了会受委屈,他要是不想让这种事发生,只能早早打消裴野鹤的疑虑,将他彻底驱逐出宋磬声的世界。   夜色渐沉,姚湛空搂紧了怀里的人,动作轻而温柔,丝毫看不出心底那些阴暗的筹谋。   次日一早,宋磬声刚醒就听见门外有说话声,这里隔音一般,姚湛空的声音清晰传来,大意是在和对面的人交流接他们离岛的时间。   这些都是琐事,几句话的功夫就能敲定,和岛上的人沟通时,他也没忘留意房间内的动静,自然也知道宋磬声已经醒来了。   土灶上正烧着热水,冷水一掺,正是适合洗漱的温度,他端着盆进去,抬眼就是正在打呵欠的宋磬声。   宋磬声还有点困,他努力睁大眼睛想让自己保持清醒,“我们要回去了吗?”   “是要走,却不是回帝都,”姚湛空望向他的眼神始终是柔和的,他道:“还记得吗?你十八岁的旅行计划。”   宋磬声瞬间不困了,他惊讶道:“我们都要去?”   “当然。”姚湛空向他眨了眨眼,无比清晰地道出了他的计划,“第一站是泽罗尔岛,第二站是南加州的德莫小镇,第三站是雅蒂兰斯的天空之湖,还有终点站,佛罗德的云顶之崖。”   这四个地点几乎要绕水蓝星一圈,起码需要半个月时间才能走完全程,姚湛空那么忙,怎么可能有这么多时间?   姚湛空像是看透了他的疑惑,他笑着走近,将宋磬声从床上抱了下来,短短一截路愣是没让他挨到地。   “既然一起旅游了,那这期间累积的工作自然也要一起处理,”他将温度正好的漱口水递给宋磬声,半开玩笑道:“等回去之后,你大概要陪我在办公室里住半个月了。”   需不需要在办公室呆半个月先另说,毕竟意外总比计划多,他们还未到第二个目的地,就遇到了点小意外。   德莫小镇位于南加州边缘,最值得看的便是他全球独一份的“山海共存”的地貌,远处是高耸连绵的山脉,近处是波涛汹涌的大海。山与海之间,便是大名鼎鼎的德莫小镇。   南加州虽然不大,但按直升机的航程也是需要加油的,意外就出在中转站的停机坪上:有人被恐怖分子劫持了。   姚湛空表情淡淡,明显不想参与,要不是持枪的数个匪徒看中的是他们的直升机,他估计会直接拉着宋磬声走人。   躲在姚湛空身后的宋磬声默不作声地带上了口罩,借着一点空隙看向不远处的躁乱。   瘦弱的女孩穿着件大裙摆的白裙,妆容精致的脸早已被眼泪冲毁,她像只小鸡一样被接近一米九的壮汉所劫持,横压着她的小臂比她的大腿还要粗。   女孩的魂都已经被吓飞了,双腿软得像面条,顶在她太阳穴处的枪管冰冷而坚硬,距离近到她鼻腔里都是火药的味道。   这是把杀过人的枪,劫持她的也是些流窜的亡命徒,认知到这一点的女孩两眼一闭,彻底昏死过去。   大汉身后还有七八个悍匪,各个手持枪械,就站在姚湛空刚加满油的直升机前,语带威胁道:“快点交出舱门钥匙!不然我就毙了她!”   姚湛空皱了下眉,眼含不悦,但为了宋磬声的安全,他还是向随行而来的女司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将舱门钥匙扔过去。   与他们同行了一路的司机并不是普通角色,她自身能力出众,本职就是保镖,面对这种场景自然很淡定。   她将钥匙扔在了空地上,随后站到姚湛空另一侧,将宋磬声挡得严严实实。   “欸?”造成这一混乱局面的少年坐在桌子上,悠闲地晃着腿,目光从钥匙移向姚湛空,奇道:“你可真大方,竟然愿意为了不认识的人交出这么贵的直升机。”   “这型号……”他散漫地打量着直升机,轻易认出了它的款式,“SY-719,古华国军方特供,每一架都设有定位与自爆装置,怪不得这么轻易就交出了钥匙,你是想骗他们上天炸烟花啊。”   这话一出,原本去拿钥匙的匪徒忽然停住,抬枪指向姚湛空,一脸狠色,“他说的是真的?”   姚湛空内心的不耐已经到达顶点。   他们本可以顺利加完油后离开,开始下一段旅途。要不是这个年纪不大的国际刑警被自己的追踪目标识破了身份,这群匪徒也不至于忽然暴起挟持人质,耽误他们的行程。   这群匪徒足有十几人,普通直升机根本容不下,但是分两拨又太过危险,姚湛空这架直升机又大,性能又好,自然被当作了首选目标。   姚湛空的心情很差,可为了保护身后的人,他还是象征性地举起双手,淡道:“我是来旅游的,不想惹麻烦,一架直升机而已,算我买平安了。”   这群人手里有枪,虽然威胁不到他,可他无法保证局势一乱,流弹会不会擦伤宋磬声,所以他只想将这批人送走,并不打算多此一举去报复。   管他们是什么人,又做了多少恶,在宋磬声的安全面前,姚湛空的道德感压根不值一提。   站在钥匙前的男人犹疑不定,枪口虽未移开,但脸已经侧了过去,道:“老大,钥匙……”   就是现在!   “嗖!”的一声,少年纵身一跃,全身陡然变化,一只白色雪貂像闪电一样划过,快到肉眼压根捕捉不到它的踪迹。   下个瞬间,“噗嗤”一声轻响,为首的男人脖子上已被豁开五道深深的血痕,血液迸了半米高,他下意识捂向自己的脖子,手里的人质则软绵绵地倒在地上,沾了一身血。   “啊!”不知是谁爆发出第一声尖叫,同时枪声大作,数个路人慌不择路地逃窜,整个现场乱作一团。   姚湛空暗骂一声,一把扯过宋磬声,将他护在怀里,以凡人所不能想象的速度避开了数发射向此地的流弹。   女司机姓赵,单名一个唯字,在姚湛空动作的同时,她也撕裂上衣变身成豹,毫不犹豫地跃入枪战圈。   但其他路人就没宋磬声这么好的运气了,肉I体凡胎的他们哪里快得过枪子,不过数秒,地上就躺了七八个人。   一个B级豹女,一个A级雪貂,对付数个C级哨兵倒是轻松,那几个哨兵还没来得及变身,就已经被他们联手解决掉了。   “可惜了,”少年毫无顾及地裸着身体,捡起地上的大衣披在身上,一边慢悠悠地穿裤子,一边叹息此次行动不利,“我好端端的活口情报,这下全变成尸体了。”   他身披一件黑色的长风衣,同色的裤子松松垮垮的裹着他修长紧实的大腿,上身裸着,露出六块轮廓不显的腹肌,慢步靠近神色平淡的姚湛空。   他笑容阳光,五官迷人,任谁也舍不得拒绝他伸出的示好的手,“相逢便是缘,我叫秦筝,两位怎么称呼?”   拜系统所赐,直升机落地的瞬间,宋磬声就已经知道了眼前少年的名字与信息。   秦筝,主神麾下又一员大将。   而他的目标,正是失踪六年的江凛。 第056章   自重逢以来, 哪怕是姚湛空差点将他扔下悬崖的时候,他脸上都是带着笑的。   但此刻,他黑沉的眉眼写满了不愉, 识相的人都不会主动去招惹他, 偏秦筝是例外,他不仅不在意姚湛空的脸色, 更不在意他对自己的无视。   秦筝见姚湛空不接他的话,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他身后仅露出片衣角的宋磬声身上, 秦筝歪头探看他:“吓到这位先生了吧?真是不好意思。”   姚湛空抬手一挡, 将他窥探的视线全部拦住, 低沉的语气带着极浓的警告意味:“秦先生, 自重。”   “好好好,我自重我自重。”秦筝举手做投降状,向后退了两步, 看上去乖顺又无害。   说时迟那时快, 人身的秦筝依然继承了兽魂赋予他的速度,他假意后退, 却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猛地上前,抬手就要扯宋磬声的口罩。   可宋磬声自始至终都没放松警惕,他直觉叶颂桦和秦筝压根不是同一等级的攻略者,所以当秦筝猛然动作时, 他也迅速后退了一步。   而挡在他们之间的姚湛空也不是吃素的, 秦筝速度快, 他就会比秦筝更快。   宋磬声只觉眼前一晃,秦筝已经被姚湛空扼住喉咙, 举在半空。   他身后的兽魂从肩头爬至脖颈,黑色的兽纹闪着淡淡的光泽, 高级哨兵特有的压制力逼得秦筝浑身颤抖,根本无力抵抗。   他离地半尺的腿无力地蹬着,披在肩上的大衣早已掉在地上,露出劲瘦的细腰和线条优美的薄肌,他颤颤巍巍地抬手,试图掰开姚湛空卡住他喉咙的虎口。   但姚湛空毫无怜意,看着他的眼神凉薄到像在看什么死物,“秦先生,如果不想死,就不要在我耐心告罄的时候挑衅我。”   说完,他就掐着秦筝的脖子,将人狠狠摔了出去,连续几声碰撞声响起,前几秒还鲜活而狡黠的少年此刻已经撞翻了数个座椅,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猛咳。   “阿湛,”宋磬声扯住他的衣角,小声道:“我不想呆在这里了,我们能不能现在就走?”   宋磬声很少提出要求,可他一旦开口,姚湛空只会无条件遵从。   他不再理会躺在地上的秦筝,也没去参与无辜路人的伤病救治,只从衣兜里掏出来条丝帕擦了擦触碰过秦筝的手。   等手上没了那粘腻细嫩的触感,他这才伸手将身后的宋磬声打横抱了起来,带着赵唯和机长朝直升机走去。   宋磬声没有挣扎,这里刚刚发生过枪战,谁也不确定还有没有潜在的危险,在姚湛空怀里是最安全的。   不远处已经传来了嗡鸣声,数架赶来援助的军部直升机在战局落定后才姗姗来迟。   系统紧张地怂恿道:“快快快,快走,说不定江凛就在这几架直升机上。”   现在并不是碰面的好时候,他和姚湛空刚刚相认,关系还不稳定。再者,江凛身上变数太多,系统手里也没有确切的资料,贸然接近,很大概率会吃力不讨好。   好在姚湛空的动作也不慢,三架军绿色的直升机刚刚落地,他们也已经到了几百米的高空。   “对不起,”每当面对着宋磬声时,姚湛空身上的气势就变了,他握着宋磬声的手,温情款款地道歉,“又让你遇到了不好的事情。”   他们停留的地方本就是乱象丛生的国境线,遇到这种事也实属例外,根本不是姚湛空能控制的。   宋磬声捏了捏姚湛空的手算作回应,随后闭上了眼睛,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   见此,姚湛空也不再打扰他,虽坐直了身体,却一直没松开握着宋磬声的手。   闭着眼的宋磬声实则在跟系统交流,他问:“三个任务者之间是不是还有联系?否则,他为什么会一上来就针对我?”   系统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它声线凝重,按已知情报给出了答案,“一般情况下,如果同一小世界内有多个任务者,为了减少被世界意识发现的几率,主神会屏蔽他们之间的联系。”   “但是……”秦筝的表现实在特殊,说他不是故意的都没人信,系统犹豫道:“或许他们私下有联系也不一定。”   主神虽然强大,但天高皇帝远,避开它私下联系,倒也有可能。   这样一来,秦筝的表现就说得通了。   叶颂桦的任务进程始终卡在入门线,又突然冒出来个身份可疑的“宋念生”,他们要是私下里通过气,那对他格外在意也是有可能的。   没想到,他还没见到江凛,就已经见到了他的攻略者,而且从秦筝的表现来看,他可不像叶颂桦那么好对付。   想到江凛,宋磬声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主神也没有他的消息吗?”   “没有,”系统抱歉道:“我手里的三份情报中,裴野鹤的是最清晰的,其次是姚湛空,只有江凛一片空白。”   宋磬声皱眉道:“这是为什么?”   溯因也是寻找答案的路线之一,就算不知道江凛的现状,至少能从导致现状的原因里挖出些什么。   但他没料到,因江凛而起的一个问题,却间接解答了他内心隐藏着的许多疑问。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系统毫无戒心地将一切坦白,“为了避免世界意识发现外来者,所以主神将任务者投放至小世界后,就不能再插手管控其行踪了,所以得到信息一般有两个途径:一是宿主不定期上传的工作日报,二是主神会时不时借助系统的眼睛来监察。”   这段话听上去很普通,但仔细一分析却隐含巨大的信息量,可这些信息都不适合被他知道,或者说,不适合被主神知道他已经发现了。   宋磬声轻咳一声,问起另一件事,“工作日报上的内容可信吗?要是自己瞎编,主神也会知道吗?”   系统道:“与事实不符的报告是无法通过审核的。”至于审核员,自然就是充当主神眼睛的系统了。   宋磬声又问:“那如果是和系统关系很好的宿主,系统会帮他舞弊吗?”   可这个问题却让系统沉默了下去,正当宋磬声打算问它“是不是敏感话题,不好回答”的时候,系统说话了。   系统的电子音偶尔会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出现人性化的起伏,除此之外,大部分时候都保持在同一个频率,这次也不例外。   它说:“我们没有这样的权力。系统只是主神创造出来的程序,本能或许还能被对抗,可程序无法被改写,所有的系统都只能按照程序办事。”   主神是无法时刻盯住任务者的,但程序可以。宿主一旦出现违规行为,系统就会自动上报,也正是有了这种程序,宿主才无法在系统眼皮子底下做出反抗主神的事。   宋磬声第一次被惩罚的时候,就是因为它的“眼睛”识别到了违规行为,所以它的程序自发做出了“yes or no”的选择,结果就是将宋磬声害进了医院。   AI或许有情绪,但它的意志永远只能臣服于程序。   说来也怪,宋磬声竟从它平静无波的声音中听出了几分失落,他试探道:“系统,你在不开心吗?”   “是的,”系统很诚实,“您是我唯一的宿主,但我却有许多身不由已的行为,这让我感到沮丧。”   宋磬声被触动了,他轻声道:“没关系,论心不论迹,我很开心绑定系统的是你。”   “真的吗?”电子音略略抬高,充满惊喜:“我一直怕您嫌弃我。”   “不会,”宋磬声温柔一笑,真诚道:“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系统能检测他的情绪波动,自然也知道他这句话有多么真心。如果AI也能害羞的话,那它现在应该已经脸红了,可AI没有身体,所以它也只能放低声音,扭捏道:“我也很喜欢您。”   宋磬声淡淡一笑,不做声了。   系统的喜欢和他的喜欢应该是不一样的吧。   系统喜欢他的原因尚未可知,可他喜欢系统的原因,是因为它单纯。   老练的系统的确能带来更多助力,可对宋磬声而言,比起助力,他更需要能为他带来安全感的情报,而单纯的系统则会在不经意间告诉他,他想知道的一切。   就好比,从刚才那一段对话里,他已经掌握了不少主神并不希望他知道的信息。   系统的确没说什么违规的话,AI也确实无法违背程序。可在人类的认知里,程序就像是规矩,只要有了明确的规定,就能有一千种钻空子的方式。   他不怕系统受制于主神,他只怕系统太聪明,不给他钻空子的机会。可显然,他的系统并没有那么出色的能力。   按下江凛不提,姚湛空才是他目前需要专心对付的重头戏。   短短几日相处,姚湛空几乎对他千依百顺,只聊他想聊的,只做他想做的,温情周到,细致体贴,夸他二十四孝也不为过。   可这些温柔与陪伴对宋磬声来说并没有价值。   一个富可敌国的人,自然不会吝啬于财富。同样,一个本就拿温柔当面具的人,他的柔情也代表不了什么。   所以,比起姚湛空能对他有多好,他更想知道姚湛空对他的底线在哪里。   宋磬声睁开眼睛,刚想从叶颂桦下手,探一探姚湛空对他的印象,就听姚湛空笑着叫他,“声声,你看。”   他循着姚湛空的手指向窗外一看,就见低云区有处薄云,乍看像是两只动物,一只像狐狸,一只像兔子。   “可以拍张照吗?”   宋磬声的视线从窗外转移到姚湛空的脸上,他浅浅一笑,点了点头。   这次,姚湛空也入了镜。   不大的镜头下,他在前,宋磬声在后,背景是那两朵头挨着头的狐狸和兔子。   照片定格了这一瞬间,也放大了他们脸上的情绪。姚湛空唇角的弧度很浅,可眼睛里是有光的,宋磬声虽然笑着,但有了姚湛空做对比,他的眼神便疏冷了许多。   “阿湛……”宋磬声下意识想解释些什么,却被姚湛空先一步打断。   他轻轻握着宋磬声的手,声音很稳,并没有被照片的事情影响,“不重要。”   他望着宋磬声微笑,将两个人相牵的手放到了身前,“最重要的东西,我已经抓住了,剩下的事情,我们慢慢来。”   宋磬声微微一愣,继而微笑点头,顺着他给的台阶走了下来,二人默契地避过了这件事。   对姚湛空而言,他早知道宋磬声喜欢的人不是他。可是没关系,棋局早已有了新开始,迟来的人是摸不到好牌的,他占尽先机,自然也会抢先在宋磬声心底攻城略地。 第057章   又飞了两个多小时, 德莫小镇那幕布一样高耸连绵的山脉就映入了眼底,而直升机底下便是广袤无垠的大海。   山海共收的盛景实在令人惊叹,宋磬声趴在车窗上向下望, 只觉得那些萦于脑海的琐事都不值一提了。   下了直升机, 属于南加州的寒潮迎面扑来,姚湛空拉紧他的大衣前襟, 不知从哪翻出来一顶崭新的毛绒帽子,等将宋磬声包裹得严严实实之后, 才带着他往电梯处走去。   停机的地方位于酒楼顶部, 提前做好准备的两个服务员已经推着行李车等在了那里, 其中一人在直升机停稳后就朝他们走了过来, 用标准的古华国语言向他们问好。   姚湛空淡笑着点了下头,随手抽出两张钞票做小费,道:“辛苦。”   “哪里, 您能来我们酒店, 是我们的荣幸。”服务员接了钞票,服务态度更好, 躬身向前一引,道:“两位这边请。”   他们三人便先去酒店了。   随后机长与赵唯手里各拎着两个箱子,和另一位服务员将箱子放在了行李车上,从另一座电梯下去了。   折腾一天, 时间已经不早了, 宋磬声的兴致却很高, 不仅提议想出门逛逛,还对德莫小镇充满异域风情的鸡尾酒充满了兴趣。   宋磬声不是个喜欢奢靡场所的人, 从他制定的旅游计划就看得出来。别人十八岁,是找些“成年人特供”的地方旅游, 他挑得却都是些民风淳朴,以自然风光出名的地方。   德莫小镇出名就出名在自然景观上,但同样,背靠大山,面临大海,这里的交通自然也被限制。   古华国有句话说得没错,“想致富,先修路”,路不通,经济贸易自然也流通不起来,当地政府只能靠旅游业带动经济,条件不算好,但也比没有人烟的泽罗尔岛好多了。   时至傍晚,这里的夜色稍显静谧,唯有几家特色酒馆还亮着灯,红胡子的老板挑开木窗,撩目的调酒手法很是吸睛。   宋磬声眼巴巴地望着老板手里深蓝色的液体,回想起自己被管控严格的前半生,对老板手里的液体也更好奇,“我想试试。”   其他事情他都可以随宋磬声去,但在伤害身体健康的事情上,他们三个倒是难得统一了意见,就连总是背地里教坏宋磬声的江凛,也只是教他调酒但不让他入口。   姚湛空想也不想就拒绝道:“不……”行字还没说出口,垂眼就是宋磬声可怜巴巴的表情,“我从来没有试过……”   他这张脸,无需刻意卖惨,只是眉眼稍稍一垂,那双总是盈着水雾的眼眸就像是要掉泪。   在他十八岁以前,姚湛空三人阻止他尝试其它事情时,用的理由都是那句“等你成年再说”,可他的生命却永远定格在了十八岁,再也没了可供尝试的机会。   思及此,姚湛空心下一软,上一秒还坚定的拒绝,下一秒就软成了投降似的轻哄,“只能试试,不能贪杯。”   “嗯!”宋磬声眼睛一亮,拽着姚湛空就往里走。   酒馆老板见来了生意,抬手按亮吧台的灯,将之前透光用的木窗合上了,橘紫相交的射灯有些晃眼,显现出木质台面上凹凸不平的自然印记。   “两位想来点什么?”红胡子大叔指了指吧台后面的一张价目表,规整的木板上是粉笔书写的南加语,歪歪扭扭的字符令人眼晕。   宋磬声辨认了半天,数分钟后才从十来个品目里选了三样。   老板问道:“两位坐吧台还是卡座?”   吧台可以和老板聊聊当地的风俗,卡座可以借着昏暗旖旎的氛围和姚湛空说说话。宋磬声没有犹豫太久,在第一杯酒调出来之前选择了卡座。   “咔哒”一声,老板按下手边的开关,不远处亮起一盏橘色的风灯,照亮了角落的那一方天地。   酒馆不大,设施也简单,深棕色的皮沙发乍看是干净的,但毕竟不如高端场所整洁,于是在姚湛空的要求下,宋磬声坐在了他怀里。   在姚湛空的注视下,他试探性地啜饮了一口,果香与酒香相混合,层次丰富的口感比他想象中惊艳。   答应了尝试就只是尝试,宋磬声喝了几口便作罢,正要往桌上放,酒杯却被姚湛空接了过去。   宋磬声侧头看他,“你也想喝吗?”   姚湛空低头浅啜一口,道:“试试味道。”   正这时,第二杯鸡尾酒也被送了上来,宋磬声便不再关注他,将注意力放在了这杯深红的液体上。   可惜,第二杯不如他的意,入口辛辣又呛喉,宋磬声很快就放下了酒杯。   老板动作很快,第三杯青绿色的酒很快上桌,这杯比前两杯都好喝,清爽又独特,宋磬声抿了两口还是舍不得放下,佯装无意地拿着酒杯不放,想趁姚湛空不注意的时候再喝几口。   可他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在姚湛空的心里,那些欲盖弥彰的小心思又怎么能躲过他的眼睛。他舍不得让宋磬声失落,又不想主动开口让他放开去喝,只能阖了眸,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淡淡的酒味逸散在二人之间,姚湛空放任了心头的醉意,单手揽上了宋磬声的腰,细细摩挲着。   他动作不大,即便有瘙痒也是轻微的,宋磬声下意识往后一缩,却和他贴得更紧,倒像是在主动投怀送抱。   目的达成,姚湛空心满意足地将他固定在怀里,而他怀里的人一无所觉,所有的心思全在手里那杯酒上。   姚湛空心下一叹。照宋磬声这不设防的态度,要不是他舍不得,怕是被人吃干抹净了也不知道。   沉寂数年的欲望一经复苏便强烈得可怕,像是要将这几年的情潮一次挥霍个够,一见宋磬声就耀武扬威地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姚湛空倒也知道自己是什么德行,自少年时练就的功夫再次派上用场,他向下一滑,二郎腿一翘,该遮的被遮住,人也坐到了他小腹处。   “阿湛,”宋磬声不会醉,可他能借着装醉聊些平时很难开口的话题,“关于这一切,你没什么好奇的吗?”   屋顶的大灯没有开,桌上那盏小巧的玻璃风灯也不算亮,姚湛空的大半张脸都隐在暗处,只能听见他语调松弛的回答:“有啊,但除了你的安全之外,没什么事是我必须要知道的。”   “那你呢,”姚湛空问他,“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吗?”   宋磬声晃着杯中所剩不多的液体,从他背上伤痕累累的兽魂联想到能治愈他的向导之力,又从泽罗尔岛的治愈潭联想到自己的任务。   最终,他只是摇了摇头,轻声道:“还不是时候。”   他说这话时正低着头,下一秒,下颌却多了根手指。   姚湛空动作轻佻地抬起他的下巴,眼神却是真挚而爱重的,“那什么时候才是正确的时机?”   宋磬声仰头看着他的眼睛,目光深到像是要望进他的心里,“我只知道,不是现在。”   姚湛空顺势捧起他的脸,干燥的手心触碰着他细嫩的肌肤,他低下头去,像兽身那样与宋磬声轻轻碰了碰鼻尖,“好,你觉得时机到了,就告诉我。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   “系统,”宋磬声眸光一闪,心底猛然生出个想法,“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能让姚湛空杀了裴野鹤,任务算成功吗?”   系统愣了。   因为它从未遇到过这样的问题。   一般来讲,天命之子是世界最强,他弱小的时候,自有世界意志庇护他,而他强大之后,没人具备杀死他的能力。普通人去杀天命之子,就像手无寸铁的凡人屠神一样艰难。   再者,同一个世界有多个天命之子的情况非常罕见。大部分情况下,能量体只会降临在同等级的小世界里,并不需要自我分裂。   所以,宋磬声所在的世界是例外中的例外,别说系统了,或许主神也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   系统的解释并没有让宋磬声死心,相反,他觉得这或许是一条可行的路。   让他一个人去引诱三个人自杀,简直是地狱级的难度,可要是把任务换成让他们三个自相残杀,倒是比之前简单了许多。   系统也没头绪,索性将其中的原理摊开,让宋磬声自己分析。   完成任务有两个条件,第一条就是自杀。   但自杀并不像字面意思那么简单。   天命之子与小世界是互惠互利的关系,所以它的意志会自发提供佑护,但世界意志的干预是有限的,天命之子要真打算寻死,它想拦也拦不住。   即便天命之子对着自己脑门了开一枪,只要他还不想死,宋磬声的任务就完不成。因为它是世界之外的能量体,肉I体死了,不代表它的能量散了。   举个例子,比如能量体来小世界的目的是磨砺心智,可却在半途死于非命,那这团能量体会自发生成第二个躯体,以新身份开始它的磨砺之旅。   因为它的历练在其过程,并不在生命的长短,所以一副躯体的死活并不影响它整个的历练过程。   而“自杀”所对标的,就是天命之子对个人意志的彻底放弃,只有彻底放弃生命,它的生命才能迎来真正意义上的终结。这也是任务中“心甘情愿”四个字真正的含义。   第二个条件则是判断“天命之子”死亡的标准:不是肉身断气,而是能量体必须脱离躯壳,且没有循环往生的意向。   当它没有往生意向的时候,系统才能捕捉其存在,并将它传递给主神。   所以,即便天命之子有能力将另一方逼迫到自杀,可完成任务的重点在“心甘情愿”四个字上,只要他死时心有不甘,系统照样无法吸收他的能量。   相应地,宋磬声也无法完成他的任务。   “可是,”宋磬声却轻声提出了疑问,“如果能量体的转生是靠天命之子的意志来控制的话,是不是意味着,只要姚湛空的意志压过裴野鹤,那他就有无法转生的可能?”   “毕竟,姚湛空的意志,不也是天命之子的意志吗?”   系统诡异地沉默了下去。   半晌后,它看着数据流给出的测算结果,迟疑道:“我的后台告诉我,如果冒险一试,我们只有10%的成功率。”   而一旦失败,天命之子会在死后立即转生成下一个人,而他们也将永远错失它的踪迹。   任务就算是彻底失败了。   “10%吗?”宋磬声摩挲着手里的酒杯,“我觉得,比起逐个击破,这已经是很高的成功率了。”   系统声音一抖,不安道:“您决定了?”   宋磬声道:“备选。”   毕竟,多一条路就多一份希望。   系统还要再问,却听姚湛空说话了,“出神了这么久,是在想什么?”   宋磬声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笑道:“我在想,回来这么久,还没见过老朋友呢。”   姚湛空眼神一凛,浑身气势陡然变化,他坐直了身体,原本坐在他小腹上的宋磬声便向后仰去,跌进了他铁箍一样坚实的臂弯里。   “声声,”姚湛空轻轻一笑,语气温柔,眼神冰冷,“你第一个找上我的时候,难道没想过后果吗?”   宋磬声莫名觉出一丝寒意,他看向姚湛空的眼睛,声音微颤,“什么后果?”   “我什么都可以依你,唯独这一条,不行。”他轻轻摸了摸宋磬声的头发,恢复了寻常似笑非笑的戏谑,让这句话听上去像是真的,又像是玩笑,“你只能和我在一起。如果有别人,那他只会是死人。” 第058章   谁也没深究姚湛空的那句话究竟是真的还是玩笑, 随着姚湛空抬手饮尽杯中酒,他们离开了这家酒馆,回了下榻的酒店。   前一夜他们还在自然气息浓厚的木屋里, 这一夜却已经到了现代科技感明显的酒店。宋磬声躺在柔软的床榻上, 毫无困意。   “睡不着吗?”姚湛空躺在他身侧哄他,“要不, 讲个故事给你听?”   他心里有些乱,不见得能听进去, 于是轻声否了, “不用了, 估计再躺一会就困了。”   这话他是闭着眼说的, 说得时候微微皱着眉,脸上带着不明显的燥意,似是在为什么而烦恼。   哪能让他带着烦心事过夜呢?   姚湛空对他的惦记可不是挂在嘴上的管控那么简单, 自然也不会让他就这样睡了。   他抬手去搂宋磬声的腰, 毫无阻力地将人转了过来,和自己面对面的躺在一处。   可他转是转过来了, 眼睛却还闭着,睫毛一颤一颤,就是不睁开。   姚湛空没去问,而是直接凑近, 用舌尖轻轻舔他的睫毛, 偶尔还能碰到他眼部的皮肤。   宋磬声痒得没办法, 只得睁开眼睛,一把将近在咫尺的脑袋推开, 气恼道:“你又闹我!”   姚湛空只是笑,边笑边将他往怀里拉, 力道不重,宋磬声却挣不开。他坠着身体往后用力,和姚湛空拉他的力道较着劲,一时倒也僵持住了。   到底是姚湛空先妥协,他松了手上的力气,往宋磬声那边挪去,两人几乎枕上一个枕头。   姚湛空问:“你不愿意?”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的,可宋磬声知道他在指什么,无非就是离开酒馆前的那句话。   姚湛空以为他是在为摆在明面上的独占欲而不满。   宋磬声的确因为这句话辗转难眠,但他不是生气,他是兴奋。   姚湛空不是个喜欢开空头支票的人,他能说出口,证明心里有这个念头,这对宋磬声来说当然是好事。   只是这兴奋总不好表现的太明显,忍了又忍,表现出来的,就成了不甘愿。   姚湛空挨得太近,两个人的呼吸几乎要黏到一起去,宋磬声躲无可躲,只好含糊地应了,“有点吧。”   “可我不允许。”姚湛空微笑着看他,脸上的表情有多温柔,话里的拒绝就有多坚定,“声声,你不需要他们,你有我就够了。”   可不见面怎么做任务?   宋磬声轻轻皱了下眉,道:“为什么不允许?”   裴野鹤和江凛说出这句话很正常,但姚湛空不是能说出这句话的人。他在感情上从不主动提要求,心里渴望着宋磬声的触碰,嘴上却总在半遮半掩地拒绝。   只有身体不会撒谎,说着拒绝,但每次都诚实地露出了尾巴,宋磬声一碰,他就硬了。   姚湛空道:“因为他们不是好人。”   宋磬声白他一眼,“我们四个一起长大,他们不是好人,那你呢?”   “我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人。”话题被带过,姚湛空笑着将人揽进怀里,一翻身就将他从床沿抱到宽大的另一侧。   宋磬声一声惊呼,刚回神,鼻尖就被刮了一下,姚湛空笑着看他,道:“只有你是好人。”   其实也没差,自从复活,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了。   只是既然聊到了这里,有些话倒是可以一问,宋磬声抬眼扫了姚湛空一眼,打算找他问问江凛的情报。   毕竟早晚要攻略江凛,知道的消息越多,对他就越有利。   可他刚要张嘴,唇上就压了根食指。   姚湛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里有洞悉一切地了然,“别向我打听他们的消息,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   宋磬声气得牙痒,刚准备说话,姚湛空已经自觉地将胳膊伸了过来,悠然道:“咬吧。”   宋磬声毫不客气地咬了上去,力道很重,但没出血。   姚湛空甚至还有闲心笑,边笑边打趣他,“究竟你是狐狸还是我是狐狸?一言不合就咬人。”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宋磬声从床上爬了起来,索性摊开来问,“我只是想知道他们的近况,又不是要去见面,为什么问也不能问?”   姚湛空无辜摊手,“我没说你不能问。”   宋磬声疑惑,“那你刚刚?”   姚湛空将他抱到腰间,补完了下一句,“但你问了我也不会说。”   聊了一圈,话题回到起点。   简直白聊。   宋磬声忍不住抱怨,“你变了好多,但烦人的地方倒是一点没变。”   “哪变了?”姚湛空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慵懒地支起长腿,如水的目光流转在宋磬声身上,一副打算和他促膝长谈的模样。   宋磬声坐在他紧实的腹部,自然地后靠在姚湛空支着的大腿上,认真地想了想,“以前的你不会威胁我,现在却老是逼我。”   “逼你什么?”   宋磬声小声控诉,“逼我要答案,我不想说,你偏要问,我不回答,你就强迫我。还故意试探我。”   姚湛空哭笑不得,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魅力,他哪是在威胁,明明是在调情。   可被调情的对象不这么觉得,他认真剖析着姚湛空的行为,将细枝末节全都扒了出来。   姚湛空忍不住笑他,“小记仇鬼。除了这些,还有呢?”   宋磬声歪了歪脑袋,“你以前不会这么直白的表露自己的情绪,但是现在好像更主动了。”   有时候,甚至主动到他都招架不住了。   姚湛空坦诚地给出答案,“因为以前我不敢,也不能。”   宋磬声奇怪道:“不敢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有什么资格表露自己的情绪呢。”他看着宋磬声,目光很柔和,“我总是怕这怕那,总想等手里握住的东西多一些,对事态的把握大一些,再开始正式追求你。”   宋磬声睁大眼,受惊不小,“追求我?”   姚湛空表现得比他还惊讶,“不然你以为我们现在是在做什么呢?”   不过他的惊讶只是在逗弄宋磬声,他抽出枕在脑后的手,与宋磬声牵在了一处,表情很真诚,“我在追求你啊,声声。”   他笑着看他,相较于宋磬声的震惊,姚湛空却很平静。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这句在心底盘旋已久的告白,就这样轻易地说了出来。   “记得吗?你的旅行计划里原本有四站,所以,我本打算在最后一站,也就是佛罗德的云顶之崖向你告白。”   “我预定了团队,做好了规划,买好了向你告白的珠宝与钻石,还准备了一份协议,一份财产转让协议。一份可以让你控制我,能让你有安全感的协议。”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刚才,我忽然觉得所有的计划都没意义了,我就想在这一刻告诉你。”   没有恢弘壮阔的风景,没有大笔金银砸下的布置,甚至没有什么氛围。但他就是想在那一刻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他。   他总是在等,等自己财富卓然,等自己筹谋得当,等自己有了足够的把握,再将盯住的目标一击即中。   他一贯是这么做的,这也让他成功拿下了帝都的半壁财富,短时间内累积起了惊人的权势。   可这一招,并不适用于感情。   在感情里,他的等待换来的只是错过。   宋磬声死后,他从没向上天祈求过什么。他清晰地知道,后悔是没有用的,哪怕他跪在寺院里忏悔一百年,上天也不可能重新给他一个不再犹豫的机会。   可现在,他有新开始了。   那句话刚说出口的时候,他的心情的确是平静的,可渐渐地,那点平静落到心底,荡开了涟漪,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酸涩。   他温柔地注视着宋磬声,那股涩意从心口逸散而上,像一道无形的绳索,轻而紧地勒住了他的喉咙,让他莫名有些哽咽。   姚湛空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将这些沉重的情绪压回了心底,他想笑,可嘴角只是徒劳地牵动了两下,什么表情也做不出来。   果然,没有完全准备的告白,就是会面临无数预料之外的狼藉。   他索性将伪装全剖开,将自己的真心全部袒露给宋磬声看,“我没有底气,也没有把握,我甚至知道你一定会拒绝。可我一刻也不愿意再等了。这一刻已经迟了六年,多一秒我都等不下去了。”   “所以,我想和你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让你信赖我,重新熟悉我。再去云顶之崖向你告白。你还记得吗?你曾说过,要在那里宣布你选中的哨兵。”   “我看好了时间,摸清了天气,如果按预计,我们将会在浓云散开之际看到日出,而那一刻,我会请你嫁给我。”   “我会告诉你,我在追求你,我爱你。”   “然后我会问你,你可不可以嫁给我?”   宋磬声彻底呆住。   他愣愣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姚湛空,看着他明明在告白,却一脸心碎的表情,甚至忘了反应。   姚湛空的眼眶已经红了,俊美的五官染着一层薄薄的哀戚,看上去有种令人心碎的脆弱。憋回心底的眼泪,又顺着剖白的心意,全部糅杂进了他颤抖的声音里。   “但是,即便知道你会拒绝,我还是想着,万一,万一有千分之一的机会呢?毕竟,我是你第一个遇见的人啊。”   宋磬声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不触动是假的。   这是少年时的他最期待的一幕,也是最能触动他心弦的话语。他渴望被爱,渴望被拥有,渴望有人能永远陪在他身边。   如果这一幕发生在六年前就好了。   如果是六年前,他或许会笑着飞扑进姚湛空的怀里,在另两个人的见证下戴上属于他的戒指,缔结属于他的永恒关系。   可惜,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他了。   明明心口也涌动着热意,明明他也被姚湛空的真挚打动,可他的大脑却是清明的。比起“愿不愿意”,他第一个想到的,是“有没有利”。   姚湛空的心意或许还没变,但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他了。   孤身一人在坟前的那几年,他过得实在太苦了,他太痛了,痛到已经开始怕了。这股惧怕挖空了他的心肺,掏尽了他的爱恨,让他只有“活下去”这一个愿望。   比起活下去,爱恨的重量,实在是太轻了。   他的沉默使房间陷入一片死寂,姚湛空深深地凝望着他,脸上的表情从哀戚逐渐变为祈求。   宋磬声从未在姚湛空脸上见过如此卑微的表情。卑微到,他明明什么也没说,宋磬声却觉得他已经在自己面前跪下了。   一瞬间,一股钻心剧痛击中了他的心脏。   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就已经俯身用颤抖的手掌遮住了姚湛空的眼睛。   不要看他……   不要期待他。   因为,他连命都不是自己的了。 第059章   姚湛空睁着眼, 可宋磬声的手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他眼前只剩一片漆黑。   即便宋磬声没有明着拒绝他,但他的动作和沉默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姚湛空并没有因此而崩溃, 他熟稔地克制着心口的痛苦, 意识甚至比平时更清明。   即便宋磬声捂他眼睛的动作很快,但他也不是什么都没看到。至少, 在宋磬声的手掌盖上来的瞬间,他看到了他眼里的泪水与痛苦。   这说明, 宋磬声是意动的。   而以他过往容易心软的性格来说, 这一瞬的意动足够让他犹豫。   但他没有, 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这种拒绝也从侧面证明了一件事:宋磬声的心里一定有一个目的。   一个万分坚定, 坚定到足以让他忽视情绪带来的一切干扰,只要影响到他的计划,他就会想也不想就拒绝的目的。   自重逢以来, 宋磬声的眼睛里就一直有一层挥散不去的忧郁和疲惫, 偶尔笑了也只有短短几瞬是轻松的。   他像是背负着巨大的负累,在夜里踽踽独行的旅人, 没人能依靠,也没人能信任,却有着自己必须完成的使命。   他知道宋磬声身上有秘密,而这种非自然的秘密并不是靠人力能挖出来的, 他只能不去问, 只能等宋磬声卸下防备后, 亲口告诉他。   而在这之前,他也已经掌握了不少信息。   宋磬声没有呼吸, 但有心跳和温度。他虽然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吃饭,可他不会消化, 哪怕刚吃完饭,挨近他的腹部时,那里也是安静的。   这样的人,说他活着,其实并不贴切。   再凭借他们数十年的相处,他可以确定少年时的宋磬声是个非常正常的普通人,绝对没有接触过什么非自然力量。   这也从侧面说明,将他变成这样的,一定是他自己也不了解的力量,更有甚者,他或许依然活在这股力量的控制之下。   哪怕他已经确定了宋磬声的身份,但他从未怀疑过自己过去二十七年的认知,他可以确定,水蓝星绝没有超自然的力量存在。   即便他自己不曾仔细了解过这方面的知识,但裴野鹤曾深陷其中数年,如果水蓝星真有鬼魂,那以裴野鹤的手段,他早该发现这一切了,但从他疯疯癫癫的现状来看,他应当早明白这条路走不通了。   但,即便水蓝星上没有超自然之力,那水蓝星之外的更大的宇宙呢?   无论如何,他都可以确定一点,宋磬声的复活一定有超自然之力的干预,而这样的复活,或许并不是简单的馈赠或幸运。   以宋磬声这段时间的行为来看,这股力量对他的控制非同一般,而这种控制所指向的目的……   很有可能与自己相关。   而且,除了自己之外,或许还和江凛他们扯不开关系。   会是什么呢?   钱权可以排除,宋磬声自和他接触以来,从未在这方面表现过超乎寻常的兴趣,但他对自己的关注程度也远非从前可比。   从一开始的试探到后来的亲近,他关注的重点似乎都在自己的情感身上,他表现出的情感越深厚,宋磬声在他面前就越放松。   这说明,他越爱他,就越有利于他实现自己的目的,所以他才能从这份感情里汲取到安全感。   可是,拿到他的感情,能做什么呢?   心口撕裂般的痛意让他的意识更清明,他静静躺在床上,听着宋磬声不明显地啜泣,心底的推断已经无限接近于真相。   眼睛还被遮着,但他已经能想象宋磬声沾着泪的委屈的脸了,明明他才是拒绝求爱的那一个,但现在,哭到打嗝的人也是他。   姚湛空抬手,在一片黑暗中准确环住宋磬声的腰,没怎么用力就将人搂在了怀里。   宋磬声慌慌张张地去捂他眼睛,他却已经主动闭上了,声音低得像叹息,“知道我舍不得还哭,是觉得我还不够伤心吗。”   “阿湛……”   宋磬声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乱糟糟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这几日相处时被照顾的一幕幕也浮现在他眼前,再想到自己最终的目的,眼泪就自己涌出来了。   “嘘,”姚湛空闭着眼,轻轻吻他的脸,将他脸颊上咸湿的眼泪一一啄吻入口,他心里的痛苦在宋磬声的眼泪面前都不算什么,他只想安慰他,“不哭,不用解释,我都明白。没关系,怎样都没关系,你能活着,已经很好了。”   这话是真心的。   即便他还不知道宋磬声的目的是什么,又想从自己身上获得什么,但他能确定一点:他什么都愿意给他。   底线摆在这里,宋磬声想做什么,他都只会配合。   他抱着宋磬声,两个人的身体无限贴近,交融的气息也越来越暧昧。   姚湛空对自己自我意识强烈的身体格外无奈。无论他是什么心情,无论现状有多复杂,他的身体一直简单又直白,一和宋磬声相贴就诚实地表露着两个字:想要。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忍着欲I望哄人入睡,他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揉捏着宋磬声的脊背,揉着揉着就听见怀里的人鼻音颇重地打了个呵欠。   等人慢慢睡着,他又起身去了浴室,洗了条热毛巾给宋磬声擦脸,将他被眼泪沾湿的头发别到了耳后。   没了他的安抚,睡着的宋磬声又将自己缩成了一只虾米,露着招人怜爱的半张脸,嘴巴微张,深深浅浅地呼吸着,显然睡得不太安稳。   等姚湛空第二次从浴室回来的时候,被他揽进怀里的宋磬声这才松开了微皱的眉,渐渐睡沉了。   姚湛空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抚着他的背,清明的眼神毫无困意,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可他望着宋磬声的眼神里,是系统都能辨识出的爱意。   它翻了翻关于姚湛空的情报线,再次确定了一下他对叶颂桦动情的时间。   他确实是在被叶颂桦救了之后才喜欢上他的,可在这之前,叶颂桦就已经凭借特殊的向导之力在他身边有了一席之地。   可按它观测到的情报来看,之前几次接触时,姚湛空对叶颂桦的态度,好像并没有情报里那么特殊啊……   究竟是哪里有问题?   这一夜,系统一直在忙着核对资料,检查到数据出现乱码了也没发现什么问题。   而姚湛空也直到后半夜才睡去,那些本就极富条理的线索经过这一夜的串联,无形间为宋磬声拉拢了一个强有力的助手。   翌日,宋磬声醒来的时候,姚湛空正好将餐车推进来。   他笑容和煦,像是彻底忘了昨天发生的一切一样,这让宋磬声忍不住松了口气,和他说话时也自然多了,“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刚起不久。”姚湛空越过他拉开窗帘,动手前还温声提示道:“侧一下脸,别往这边看,今天太阳很大。”   宋磬声乖乖转头,拉了拉自己身上的睡袍,索性起来洗漱。   今天天气不错,他们也按原计划在德莫小镇逛了一圈,将宋磬声旅行计划里标出来的细节全都实践了一遍。   毕竟是自己少年时的愿望,哪怕迟了这么多年才实现,宋磬声也是开心的。   他们在夕阳下牵着手踏浪,身后就是巍峨到足以遮蔽另一半蓝天的大山。   天气渐渐凉了,姚湛空不许他光着脚在水里走,又看他实在喜欢,索性背着他往前走。   姚湛空宽厚的背十分有安全感,宋磬声趴在他背上,本想顺手去搂他脖子,可想起昨夜的告白,习惯成自然的动作到底还是滞了一下,趴在他背上的身体也直了起来,想拉开点距离。   片刻后,直起的腰背重新软了下去,僵硬的手臂也环上了姚湛空的脖子。   昨天被一层层的情绪冲乱了脑子,他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可此时一想,答应他好像也没什么。   答应不代表立即就要结婚,结婚也不意味着两个人就绑在了一起,而且,有了实实在在的身份,起码能让他借助姚湛空的身份获取到实实在在的权力。   有了权力,调查江凛的事情或许就会简单一点。   宋磬声趴在姚湛空背上思考着利弊,背着他的姚湛空也没闲着。   宋磬声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眼里,他自然也感受到了他想拉开距离,最终却又环上他脖颈的动作。   他微垂眼眸,觉得宋磬声的这一行为彻底印证了他昨晚的猜想:他即便不愿意嫁给他,但也不能离不开他。   姚湛空并不介意自己被利用,他只是想到宋磬声离不得他,就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这一日过得安适又甜蜜,宋磬声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去的。他闭眼的时候还在海边,再睁眼,就已经是来小镇的第三日了。   酒店里厚重的窗帘遮去了一切光线,唯独姚湛空所在的地方被拉开了一道一米宽的光隙。   他拉了把摇椅坐在窗边,手上捧着本精装版的小说集,昏暗的房间里,唯他所在的那一线是有光的。   他刚洗完澡,头发半湿着,偶尔滚下颗浑圆的水珠,顺着他饱满而赤I裸的胸膛滚入围着浴巾的下I身。   浅色的晨光落在他金色的眼眸里,像是金子和金子融到了一起,耀眼而迷人。   宋磬声只是睁开了眼,并没有起身,可姚湛空却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的动作,缩成一线的瞳仁敏锐而冷漠,却在与宋磬声对视的那一瞬,轻易软成了一汪醉人的清泉。   “醒了?”他合上手里的书,起身走到床边,在他额头轻轻一吻,道:“早安。” 第060章   德莫镇毕竟是国外, 看看风景,体验一下民俗倒是有趣,并不适合长住, 所以他们逗留了四五天便离开了。   第三站是雅蒂兰斯的天空之湖。   天空之湖位于大海上的一座孤岛, 岛面百分之八十被深蓝色的湖海占据,剩余百分之二十的地面被低矮的绿植覆盖。岛内是湖, 岛外是海,蓝天倒映入大海, 也让这座岛屿获得了天空之湖的美誉。   这里与德莫小镇不同, 优越的地理位置和良好的治安使它成了旅游人数最多的岛屿之一, 更是各大电影与时尚杂志的取景地。   所以, 在这里遇见叶颂桦就不足为奇了。   面容已被识破,宋磬声就没了遮掩的必要,他站在姚湛空身侧, 面无表情地看着衣着清凉的叶颂桦。   他刚结束杂志封面的拍摄, 海蓝色的人鱼妆还没卸,眼角至鬓边贴着仿制的冰蓝色细小鱼鳞, 再配合他那张迷人的脸蛋,仿佛一只刚刚上岸化形的人鱼。   “怪不得好久没在公司见过姚总了,原来是推了工作来旅游了,”他单手抄兜, 极力忽视着一旁的宋磬声, 像是只看见了姚湛空一样, 对着他说道:“怎么样?天空之湖的风景,没让你失望吧?”   “还好, ”姚湛空脸上挂着和煦但疏远的笑容,淡道:“我对风景不太感兴趣, 陪爱人罢了。”   “爱人?!”叶颂桦震惊到忘了掩饰,他面容扭曲,极力掩饰着不平静的内心,故作玩笑道:“姚总是在说笑吧?这才几日不见,您不像是这么随便的人。”   “有些人,见一面就够了,不是吗?”他笑容温和,可眼神却已经冷了下去,“叶先生工作结束了?”   这已经在明着赶人了。   可叶颂桦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开,他好不容易得到这次“偶遇”的机会,本以为他的出现多少能让姚湛空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却没料到刚一碰面,对方就毫无预兆地扔给他这么大一道惊雷。   “姚总,”他强笑道:“我们很久没见了,我还有好多事要跟你讲,我……”   姚湛空给他的耐心很有限,既然叶颂桦不识相,他脸上的笑也淡了,“有事可以给秘书发邮件。”   “不是公事!”叶颂桦急了,但他好歹是个身经百战的任务者,再慌也认清了局势,起码没在这里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姚湛空的眼中露出一丝阴鸷,唇边笑意一消失,上位者的压迫感便再无掩饰,“叶先生,你应该明白,你我之间只有公事。”   叶颂桦被他这句凉薄的话伤到,脸彻底白了,他不敢置信地望着姚湛空,没想到他连这点私交也要否认。   他可是唯一一个可以触碰他精神识海的向导,那么长时间的独处和精神触碰,在姚湛空眼里难道什么都不是吗?   他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他更愿意将一切推到“宋念生”身上,将这一切当作姚湛空一时的迷障。   他还要再说,却在姚湛空冷到瘆人的眼神中冷静了下来,理智一回归,他立即反应过来现在并不是纠缠的好时机。   叶颂桦强撑着笑脸,心碎的很明显,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和姚湛空的关系不简单,“既然……既然姚总有人陪,那我就不打扰了,我……对,我还有工作,我先走了。”   磕磕巴巴地解释一出口,再配上他倔强但惨淡的神情,活像被抛弃的旧情人。   “慢着。”姚湛空皱眉叫住他。   叶颂桦怀揣着希冀回头,却听见他明显不愉的声音,“叶先生,称你一声先生,是敬你作为员工工作努力,不代表你有在我面前耍花招的地位,能懂吗?”   叶颂桦已经被打击到说不出话了,他唇瓣哆嗦,僵硬地点了下头。   “还有,”这还不算完,姚湛空居高临下地睨他,“作为员工,只用做好本职工作,并不用讨好上司,要是私下里碰了面,不必刻意来问好,懂吗?”   凭借主神的能力与自己的魅力,叶颂桦历经数个世界,可以说无往而不胜,在哪里都是万人迷。   或许是顺利了太久,在姚湛空身上栽了跟头便让他越发不能接受,但他没有恨姚湛空,反而将一切都怪在了“宋念生”头上。   他脸上还是那副灰败而倔强的神色,但心里的怨毒却越来越重,他不是个有城府的人,恨什么人当场就要报复,意念一转,一件毁容道具就落在了宋磬声身上。   叶颂桦恶意地想:你不就靠着这张脸吗?只要毁了这张脸,姚湛空只会将你当垃圾!   想到他被抛弃后的惨状,叶颂桦终于觉得噬心的嫉妒疏解了几分,他深吸一口气,尽量体面地告别离开了。   叶颂桦的不甘与怨念尽数落入宋磬声眼底,他望着那道离去的背影,饶有兴趣地说道:“系统,你猜,他这次又在我身上用什么道具了?”   系统羞愧低头,“对不起,我能量不……”   “没事,这是好事。”宋磬声打断它,道:“一开始不就说了吗,这盘死棋上,他是唯一的活子。他动了,棋才能活。”   至于其他的,管他出什么招呢,反正自己也不会死。   宋磬声在与系统说话,可这副模样落在姚湛空眼里,就成了令他不安的沉默,“声声,我可以解释。”   “解释什么?”宋磬声漫不经心地抬眸看他,“解释叶颂桦?”   “对,我和他……”   “不用解释,”宋磬声微笑着打断他,道:“无论有什么还是没什么,都是过去。”   如果叶颂桦还在这里,听见这句话怕是要吐血,他了解姚湛空,自然也清楚他并不像表面看上去这样好脾气,一旦他的存在引发“宋念生”的怀疑与猜忌,只会加速姚湛空厌弃他的速度。   但宋磬声压根不在意。他不仅不在意,还用四个字就将叶颂桦两年多的靠近彻底抹去了,纠缠过去只会加强“叶颂桦”这三个字的存在感。不提不问,才是不屑。   姚湛空却没顺着这句话点头,他拉过宋磬声的手,与他面面相对,声音诚恳又温柔,“我知道你不爱听,但我必须说明白。当是听我讲个故事,给我两分钟,好吗?”   宋磬声惊讶于他的执着,但还是指了指一旁的沙滩椅,道:“去那里坐吗?”   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   姚湛空笑着牵住他往前走,顺便将自己和叶颂桦之间的一切全盘托出。   “我的身体需要向导来疗养,但我试过许多人,除了叶颂桦之外,其他人都不行。”   宋磬声终于起了点兴趣,他一边听一边问系统,“是道具?”   系统想了想,道:“应该不是。他应该是借助主神之力更改了身体数据。”   系统说得没错,姚湛空接下来的话也证明了这一点,“如果我不排斥其它向导,或者我对他有好感,那这一幕很正常。毕竟只是基础疗愈,谁都可以做。”   第一句是正常的解释,第二句就是刻意的补充了。   姚湛空没往他身侧坐,而是半蹲在他身前,单膝跪地,一丝不苟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可宋磬声也只是神色淡淡的应了一声,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姚湛空只能继续道:“但是我排斥所有人,却只对他有不同,那这其中一定有被忽略的缘故。要么是他本身有问题,要么是他的向导之力有问题。”   姚湛空理智得可怕,所有阴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只要有一丝疑点,他就能顺着这条线整理出源头。   而在叶颂桦的事情上,他也是这么做的。   他一边查他的背景,一边检测他的向导之力。答案显而易见,叶颂桦身份清白,生平履历全都有迹可循,向导之力也很正常,但就是能在数千向导中脱颖而出,成为他“独一无二”的疗愈向导。   可正常的程序是无法推出一个不正常的结果的,所以,只能是他还未触及到真正的真相。   在这之前,他的猜测倾向于叶颂桦的向导之力或许有科技检测不到的地方,但在重遇宋磬声之后,叶颂桦的特殊之处倒是多了条调查方向。   姚湛空并未向宋磬声表露太多,在他看来,宋磬声如果受制于这股力量,那他表现得越无知,宋磬声大概率会越安全。   所以,他轻飘飘地揭过这件事,总结道:“目前还没查出什么,但我每次找他治病,都会给予相应的酬劳,公事公办,毫无私情。”   短短几句解释,甚至都没用到两分钟。   也是,毕竟时间线还没到关键节点,对现在的姚湛空来说,叶颂桦的确只是个身份特殊的医生。   只是后来……   再想到后续经历的那一切,宋磬声脸上的笑容就有些淡了,他随意点了下头,道:“知道了。”   姚湛空敏锐地觉察到他情绪不对,于是又往前挨近几寸,软下声音哄他,“为什么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宋磬声本来想搪塞过去,可一对上姚湛空的眼神,他就知道这温柔的声音底下,其实是不得答案不罢休的执拗,于是他随意捡了个问题抛过去,一句话就问哑了姚湛空。   他道:“既然是解释,不如一并解释下姚园后面的那群人?那些人,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样?”   未来的事情或许还没发生,但过去的一切却已经成了实质。   他问起这件事并不是为了要答案,他只是想试试姚湛空的底线,想看看他会怎么回答。   “说话呀,”他轻轻扯住姚湛空的衣领,将人拉到自己身前,像是踩住老鼠尾巴的猫,带着丝胜券在握的狡黠,“养着他们,是想做什么?” 第061章   姚湛空早知道他去过那场聚会, 自然也清楚这是早晚要面临的问题。   他没有隐瞒,而是附上宋磬声扯住他领带的手,坦然承认自己的卑劣, “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他将手指插I入宋磬声的指缝, 扣住他的手掌,将他的手拉向自己的脖颈, 说话间,他的喉结就在宋磬声的虎口处微动, “事情是我做的, 是我的错, 你想怎么出气都可以。”   宋磬声本以为他会找借口掩饰, 甚至起了看他笑话的心思,可面对姚湛空如此直白的道歉,他却笑不出来了。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姚湛空, 缓缓收紧手指, 看着那张脸因窒息渐渐胀红,“要你的命, 也可以吗?”   “这点……不行。”姚湛空吃力地说着,他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笑意,“我还要……留着命……和你……在……”   宋磬声猛然使力,将姚湛空还未说出口的话全堵了回去。   时间一秒秒流逝, 求生的本能让姚湛空下意识想去反抗, 可他却克制住了本能, 任凭自己在宋磬声的力道下无限接近死亡。   宋磬声忽然笑了一声,松开了手。   “咳咳, 咳咳咳……”   姚湛空低着头猛咳,一手捂着自己的喉咙, 另一只手下意识去寻宋磬声的手。   宋磬声倒也没躲,任凭姚湛空和他牵在一处。   “阿湛还真是,”宋磬声垂眸看着低头猛咳的姚湛空,低声道:“一如既往的诚实啊。”   人与人天生不同,有人在痛苦里沉沦,有人在痛苦里挣扎,其实结果都一样,情绪要是那么好战胜,人人都能成圣了。   宋磬声下了死力气,姚湛空又一点防护也没做,一顿猛咳之后,嗓子像火烧一样痛,眼角也沁出泪意,眼尾晕红一片,“我以为你会掐死我。”   宋磬声笑了笑,“没那么大本事。”   之前的话题已经没人提了,可他们都清楚,那件事并没有被揭过。   宋磬声不提是因为没有意义。   姚湛空不提则是在等宋磬声判刑。   他们本就是来吃海鲜的,一连两个插曲闹得谁都没了胃口,一顿丰盛鲜美的海鲜大餐就这样草草收场。   回酒店后两人也没困意,宋磬声站在落地窗前向外看,姚湛空自他身后搂住他的腰,将人纳入自己怀里,“讨厌我?”   “没有。”宋磬声看着玻璃窗上交叠的身影,轻声道:“没有人会为死人留在原地,你只是做了大部分人都会做的选择。”   姚湛空低头,用唇轻轻碰了碰他的耳垂,哑声道:“但你对我失望了,是吗。”   说完,他又承认道:“是我的错。”   但他没说对不起。   “对不起”这三个字其实很无耻。   从幼儿园开始,老师就告诉你,“谢谢你对应不客气”、“听见对不起要说没关系”,可真的没关系吗?   玻璃上两道交叠的身影看上去亲密无比,宋磬声垂眸看着姚湛空落在他小腹前的手,已经很难用简单的词句定义他此刻的心情了。   如果他没有为他们而死;如果他没有经历那九年;如果他复活的目的不是取他们的性命,那很多事情就不会那么复杂了。   但现在,所有的事情都乱糟糟地堆在一起,他甚至找不出一个用来梳理这一切的线头。   对他来说,最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扯明这点真相,无非是让这段没有前路的关系多点难堪罢了。   宋磬声轻呼一口气,觉得有点累,不仅心累,他是真的感觉有点困。   他靠近姚湛空的怀里,轻声道:“阿湛,我想睡一会,等睡醒了,我们就去看夕阳吧?”   姚湛空温柔道了声好,将他打横抱起,放到了床上。   午间的阳光太过温暖,身下的床铺又格外柔软,宋磬声沾床没多久就睡着了。   听他呼吸平稳,躺在他身侧的姚湛空轻轻起身,拿起手机出了卧室,厚重的木门一阖,外面的声音便被彻底隔绝了。   姚湛空站在窗前,声音沉稳而淡漠,他问起电话那头的人,“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吴管家恭敬地复述着事情的进度,“一切按您所说,大部分人都已经拿钱走人了,另一些执意留在姚园,想见您一面的,也在认清局势后离开了。”   “很好,”姚湛空淡声道:“房子呢,准备的怎么样了?”   “装修工作已经步入尾声了,可是先生……”吴管家拿不准姚湛空的心思,索性直问道:“姚园里的员工怎么办?”   “留一部分人照常打理园子,剩下的按规定发三倍工资后辞退。”   吴管家心里一沉,但他只是个管家,不该他问的,他是没有质疑的资格的。   事情已经说完,姚湛空准备挂电话,却听吴管家又问道:“先生,冒昧问一下您,您可以联系到宋管家吗?”   他知道姚湛空处在休假期,所以尽量简洁地说明道:“宋管家的电话已经关机很久了,一些需要与她接洽的工作邮件也一直显示未读,但您也没有新的通知,所以我想……”   姚湛空打断道:“这部分工作会有人暂时接手。”   吴管家也不傻,宋菱失联好几天,他又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傻子,他早知道宋菱曾强闯姚总办公室的事情。   之所以拖这么久才问,是因为他迟迟等不来接替宋菱的下家,这才多嘴问了一句。   但听姚总这意思,宋菱应该还会官复原职,再结合她之前极度冒犯的行为,吴管家已经开始重新评估宋菱在姚湛空身边的地位了。   电话刚挂断,另一通电话就紧赶着接了进来,“吴管家,2号别墅的孟轩不肯走,他也不要钱,就想见先生一面。其他人也就算了,这位……”   电话那头的人犹豫道:“他说他近过先生的身,这要是直接弄走,会不会不太好啊?”   吴管家眉头都没皱一下,平静地处理道:“是不能直接弄走,因为他违规了。违规者该怎么处理,不用我教你吧?”   姚湛空并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但既然享受了该享受的,自然也得承担该承担的。   而在水蓝星另一头,挂了电话的姚湛空却久违地摸出了烟盒,从侧边敲出了一支烟,刚低头要点,想到一墙之隔睡着的宋磬声,最终还是将烟收起,略带燥意地捻了捻指尖。   他了解宋磬声胜过自己,自然清楚宋磬声知道这件事的后果。他甚至知道该用怎样的话术将自己从其中干净的摘出来,可他没那么做,他甚至没动过骗他的念头。   事是他做的,人也是经过他同意才送到姚园的,不管结果如何,这是他种的因,自然也得他自己承受这结果。   姚湛空自嘲一笑,宋磬声既然撞见了他做的混账事,自然也能猜出他养这一园子人的目的。   自他回来,遇见的第一个旧人不是砍晕了他,就是养了一园子替代品打算挑个合心意地忘了他。这桩桩件件,哪件事能让他放下戒备去信任呢?   姚湛空并不会将时间浪费在无用的后悔上,他知道自己错了,便会想尽办法去补偿。世间的错事从来没有被平白原谅这一道理,要想得到原谅,就要做出实事来。   而他能拿出手的东西,除了正在走流程的财产转赠合同,就是宋磬声想要却不曾提过的东西了。   姚湛空眸色深沉地望着窗外的风景,敏锐的五感在捕捉到卧室内的响动后,第一时间转过了头。   从床上下来的宋磬声刚好将门推开,他眼里还带着点困意,头发乱糟糟地散着,一看就是刚醒就出来寻人来了。   姚湛空心口软成一团,快步上前,将人牵在手里,带到了沙发上,“坐一坐,我去切水果。”   宋磬声以前确实有这个习惯,每次午睡醒来都会吃点水果。可这次,他却扯住姚湛空的衣角,道:“今天不想吃。”   姚湛空也不强求,“那倒杯水?”   宋磬声点了头,手也松开了。   宋磬声端着水杯轻抿,看上去像是在为什么烦恼,但熟悉他的人就知道他这是在发呆。   人醒了,魂还睡着,起码得缓个七八分钟才能回神,但他只会在午睡且没睡好时出现这样的情况。   姚湛空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了。   了如指掌这四个字真不是闲说的,了解到这种程度,哪怕宋磬声受过长期伪装训练,被认出来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数分钟后,窝在沙发上的宋磬声终于眨了眨眼睛,神色与之前变化不大,但姚湛空知道,他这时才是彻底醒神了。   思忖片刻,他还是决定趁早赎罪。   毕竟,道歉这种事,趁早不趁晚,早点让他开心,对他们的关系也有好处。   姚湛空坐在他身边,将他手里的水杯放到桌上,又牵住他的手,让他将视线投注到自己身上,这才说道:“声声,关于姚园那群人,我……”   宋磬声开口打断,“不用解释了阿湛,我不想提。”   “不行,”姚湛空认真看他,“做错了事,总是要想办法弥补的,你不想提我们就不提,只说该怎么弥补,好不好?”   宋磬声睡意刚散,神情恹恹道:“算了,我没什么想要的。”   可姚湛空却还在哄他,“不如听一听呢?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这样的弥补方式。”   宋磬声还是没多少兴趣,他将手从姚湛空手里抽出来,俯身去拿茶几上的水杯,随口问道:“什么?”   姚湛空静静看他,唇角的笑意仍在,可眼底的光却淡了些,他问:“裴野鹤的命,你要吗?” 第062章   “啪”的一声, 水杯坠地。   地毯吸收了声音,杯子里的水渗开,晕出一圈深色印记。   宋磬声俯身捡起地上的杯子, 佯装镇定道:“好端端的, 我要他的命干什么?”   他不曾抬头,所以也没有看到姚湛空的表情, 只能听见他淡而无波的声音:“那换江凛?”   “我和江凛也没仇。”   “哦?”姚湛空看着那道紧张却强自镇定的身影,淡道:“那你和我有仇吗?”   宋磬声回眸看他, 像在疑惑, “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没仇, 为什么想杀我?”   他倚着沙发, 左臂搭在宋磬声身后的靠背上,令人悚然的话被他轻飘飘地说了出来,态度随意到像是在问下午吃什么。   宋磬声以为他是指中午掐他脖子的事, 他心下一松, 解释道:“我只是在开玩笑。”   “你没有,”姚湛空静静看他, 那双金瞳似是最严苛的法官,早已将一切看透,“你是真的想让我死。”   不管是平日里似有若无的玩笑,还是今日动手时他眸中那一闪而过的冷漠, 都从方方面面佐证了他的猜想:宋磬声想让他死。   他了解宋磬声。   他并不是个记仇的人, 他自己也曾说过, 报复的过程其实就是自毁的过程,如果真的发生什么原谅不了的事, 他只会远离。   所以,就算他真的做了无法被宋磬声原谅的事情, 他绝不会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大费周章想要杀了他。   姚湛空接着问,“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他眉目平静地注视着宋磬声,没放过他表情中的任何细节。   宋磬声的瞳孔有一瞬放大,可他脸上却没什么表情,这已经是他极力克制的成果了。   姚湛空的问题让他心头乱跳,恨不得直接扒开他的脑子看看他究竟知道了些什么。   他不答,姚湛空却没停止拷问,他捕捉着宋磬声的表情,眼里划过一丝了然,“看来是了。”   “目标人物是谁?”他没指望宋磬声能回答,所以问完之后就自顾自地往下说道:“我?裴野鹤?江凛?”   他看着宋磬声绷紧的肩颈,硬着心肠继续逼问,“还是,我们三个?”   “够了,”宋磬声终于忍不住了,他猛地站了起来,声音颤抖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声声,”姚湛空轻轻去拉他的手,却因宋磬声后退一步的动作落空了,他仰头看着背光的少年,放柔了声音,“相信我一次,好吗?我说过,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宋磬声不敢信。   姚湛空的所作所为,不仅毁了他对爱偏执的妄念,更摧毁了他对人性的信任。   如果姚湛空一直在伪装,那只能说他蠢到看不清真假所以上了当,但没有。他的温柔、他的体贴、他的绝情、他没了自己就会去寻找下一个人的行为全都是真心的。   这样的一个人,他又怎么敢去信?   可是,姚湛空为什么会问起这件事?他到底知道了多少,又是怎么知道的?最重要的是,如果他知道了这一切,那以前的计划岂不是都行不通了?   而且,他表现出的态度也很不正常。如果他真的确信自己的目的是他的命,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   宋磬声陷入了迷惑。   每当他觉得自己对姚湛空的了解多了一些,姚湛空就会用自己的行为向他表示,他所谓的了解真的算不得什么。   “你不伤心吗?”宋磬声还在绷着最后那根弦,“你觉得我想要你的命,你却不伤心?”   “伤心啊,”姚湛空笑着去拉他的手,宋磬声没躲,任他握着按到了心脏处,“怎么会不伤心。但是,你想要我的命,却不是因为恨我恨到想让我死,对不对?”   宋磬声眼神复杂地望着他,隐约明白了其间的差别。   “我知道我做了许多混账事,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是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建立信任。”   他起身站在宋磬声身前,温声问出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如果达不成目的,你会怎么样?”   他的声音虽然温和,但温和之下却是不容抵赖的笃定,像是掌握了所有证据的法官,不用犯人的供词也能为他定罪。   宋磬声僵硬地站着,沉默半晌后,他放弃了无用的抵抗,低声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姚湛空叹息一声,“因为你在我眼里是透明的。”   宋磬声再次沉默。   许久之后,他终于放松紧绷的身体,轻轻靠进了姚湛空的怀里。   姚湛空知道,这是宋磬声打算初步交付信任的征兆。   系统还在他脑子里絮絮叨叨,尽力为他剖析着利害,但宋磬声已经做出决定了。   他并不打算将一切全盘托出。但是,他可以暂时转移自己的攻略目标,先在姚湛空的帮助下攻略裴野鹤,再借由拿到的道具攻略姚湛空。   思及此,他彻底放松自己,倚进姚湛空怀里,轻声回答了他上一个问题,“我会死。如果做不到,我就会死。”   即便预设了类似的可能,但当宋磬声亲口承认后,姚湛空还是忍不住拥紧了怀里的人。   “很怕吧?”他问。   “嗯。”宋磬声承认了。   他伸手环住姚湛空的腰,将额头抵上他的锁骨,疲惫地闭上了眼。   怎么能不怕呢?死亡要只是瞬间的事,那再大的痛苦,一闭眼也就过去了。可他的死亡却是漫长的、足以将人逼疯的囚禁。   姚湛空吻了吻他的耳廓,轻声承诺道:“明天我们就去最后一站,旅游回去,我就帮你杀了他。”   他绝口不提这条路有多难走,更不打算让宋磬声和裴野鹤有任何接触。在看到宋磬声毫不在意裴野鹤性命的时候,他甚至有些喜悦。   “没那么简单。”宋磬声道:“只有心甘情愿的死亡才有效。”   如果只是简单的死亡,他在暗,裴野鹤在明,他们共为S级哨兵,即便艰难,他也能有足够的手段使他殒命。   但想让他心甘情愿,却是难了。   他已经看明白了,宋磬声不仅不信他,也不信裴野鹤,更不相信裴野鹤会因为他一句话就甘心赴死。   所以,这就是他第一个找上自己的原因吗?姚湛空心下失落,可这点失落并没有影响他做出决定。   因为他早知道宋磬声对他的感情不是爱情,但是没关系,只要他没有爱上任何人,他就不算输。   至于裴野鹤……   他抱着怀里的人,内心的独占欲沉沉坠着他的心,也封住了他的口,让他将最容易实现目的的办法压回了心底,半点没戳穿。   很快,天空之湖的旅程也到了终点,整整四天,叶颂桦再没露过一面,像是彻底认清局势准备认输了一样。   但宋磬声却发现了异样,也终于知道落在自己身上的道具是什么了:他的皮肤正在溃烂。   他是在离开天空之湖的第一天发现不对劲的。作为一个没有生理机能的假人,他既不会长痘,也不会被蚊虫吸血,但他的颈侧却出现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红斑。   很淡,也不明显,要不细看甚至没人会发现。   宋磬声对着镜子摸了摸,心下逐渐有了新的计策。要不说叶颂桦是枚活子呢,他一动,就为宋磬声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好处。   他特意换了件高领外套,将脖子处的红斑遮了起来,和姚湛空一起踏上了前往云顶之崖的直升机。   他们在云顶之崖下面的山庄住了一晚,又在附近逛了一天。   当日傍晚,姚湛空早早就哄着宋磬声睡了,凌晨到了启程的时候也没舍得将人叫醒,而是捞了件大衣将他裹住,直接抱上了直升机。   螺旋桨转动时的噪音被捂在耳朵上的手掌隔绝,手的主人尽力为他创造着良好的睡眠环境,可宋磬声还是醒了。   他们穿过低云区,持续向上攀升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再一次展露了它的神奇,夜色笼罩下那刀劈般的白色悬崖赚足了宋磬声的惊叹。   直升机降落在呈三角状的悬崖上,准备了一夜的告白场地也随之跃入宋磬声眼底。   悬崖上的风很大,普通的花瓣怕是一露面就会被吹散,可这铺了满地的白玫瑰却都有自己的玻璃罩,像是玫瑰水晶球一样铺满崖顶。也不知反反复复运输了多少趟,才能将这里铺满。   泽罗尔岛上的白色鹅卵石铺就了一条小路,而道路尽头就是那方仅能容两人站立的崖尖。   这里是离天最近的悬崖,据说在这里告白会被传到到天上,得到神的祝福。   宋磬声望着满地凝霜的白玫瑰,错愕道:“我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我上次提过便罢了?”姚湛空笑着说:“当然不会,告白怎么可能只有一次?”   他牵住宋磬声的手,带着他往崖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起他们小时候的事情。   “你还记得吗?有一年你过生日,我送了你一个木雕。”   宋磬声眸光微黯,轻声道:“记得,你雕了一个我。”   “其实,我原本要送你的,不是木雕,是我买的项链。”姚湛空笑了笑,道:“我不想用姚家的钱,所以一直在帮别人做事赚钱。我攒了三千,去珠宝店买了条项链,但你生日那天,我才发现三千的项链虽然是我能拿出的全部,但它却会让你变成一个笑话。所以我临时改了主意,把偷偷雕的木像送给了你。”   宋磬声一愣,一些片段式的记忆随之浮现,他怔怔道:“项链……是我问你要的那条吗?”   “是啊,”姚湛空牵着他走到崖尖,执起他的手单膝跪下,浅笑道:“你从我兜里摸出那条项链,说你很喜欢,让我帮你戴上。”   他从衣兜里摸出提前准备好的绒布盒,以求婚的姿势在宋磬声面前打开,露出那条铺在黑色天鹅绒布上的碎钻项链。   小小一颗碎钻,或许连顿饭钱也不值,却是姚湛空多年始终如一的心意,“当时的我被并不重要的自尊心战胜,不想承认那是送给你的礼物。不知道现在的你,还愿不愿意收下它?”   当年那颗碎钻项链,代表姚湛空所有的钱,而多年后的今天,这颗碎钻背后,也是姚湛空全部的身家。   宋磬声收下它,就意味着他将无偿得到姚湛空全部的财产。 第063章   宋磬声看着这条碎钻项链, 短暂地回忆起第一次看到这条项链的情形。   他知道姚湛空买了条项链,也猜到那是送给他的礼物,但姚湛空否认后, 他便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没再纠结这条项链的归属。   只是没料到过了这么多年,这条项链又以这样的方式回到了他手上。   姚湛空依旧单膝跪着, 深邃的眼眸里是清晰可辨的情意。   说实话,在看到他拿出的是项链而非戒指时, 宋磬声着实松了口气, 他的确想过同意他的求婚, 利用更便捷的身份去攻略。   但现在的情况又有不同, 项链总比戒指好,宋磬声浅浅一笑,道:“可以帮我戴上吗?”   “当然。”姚湛空扬唇一笑, 起身帮他戴项链。   宋磬声比他矮一些, 他一低头,姚湛空就能看到颈后的锁扣。   这条项链毕竟是多年前的款式, 样式已经过时了,工艺也很一般,好在简单大方,放在现在也不算突兀。   姚湛空本来是笑着的, 可他刚一收手就发现宋磬声脖子上有块红斑, 这点印记比前两日明显多了, 足有拇指那么大,颜色也深得多, 仔细看时甚至能发现上面有细密的小红点。   “怎么回事?”姚湛空神色顿时严肃起来,他扯开宋磬声的领口用指腹轻轻碰了碰, “这里红了一块,过敏了吗?痛吗?”   宋磬声不甚在意地歪着头任他查看,语气也很轻松,但说出口的话却让姚湛空心脏一紧,“不痛,没过敏,我只是没时间了。”   “什么意思?”他拉开距离,挑起宋磬声的下巴,仔细看他的眼睛,“没时间了是什么意思?”   “这只是个开始。”悬崖上还有外人,所以宋磬声的声音很低,低到只有姚湛空能听清,“它会逐渐扩散,直到这具身体坏掉。”   这样轻的声音,对姚湛空来说却像一柄敲击在他心口的重锤,他抬着宋磬声下巴的手指都在颤,“真的?”   正这时,布置场景的人群中忽然响起整齐划一的欢呼声。   宋磬声似有所感,一转头便看到了日出悬崖的一幕。   他们与天的距离这么近,近到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太阳,火红的巨轮刺破稀薄的晨雾与云层,逐渐点燃了昏暗中的悬崖。   直到这一刻,这场精心布置的景色才发挥了它最貌美的一面。   阳光为含着晨露的白玫瑰披上了一层金纱,被玻璃罩折射向天际的淡光勾勒出一朵又一朵的玫瑰虚影。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他们置身于铺天盖地的花海中,仿佛一对接受天神祝福的爱侣。   宋磬声甚至舍不得出声打破这样美好的景色,可姚湛空却越来越慌张,他失掉了一直以来的冷静,哪怕亲耳听到宋磬声想让他死,他也没慌成这样。   他抬手捧住宋磬声的脸,将他的目光从天边转向自己,语带急促道:“到底是不是真的?”   “真的。”宋磬声转回脸看他,淡淡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也不知道你到底知道了多少,但你既然能分析出那么多东西,应该也能知道,我并不自由。”   “走。”听到他的解释,姚湛空就像彻底变了个人一样,他拉住宋磬声的手就往直升机处走去,“我们现在就回国,去找裴野鹤。”   心里的占有欲是和情感同时诞生的魔鬼,他一点也不想让裴野鹤知道宋磬声已经回来的事实,他宁可付出多一万倍的代价,也不想让宋磬声和裴野鹤再有牵扯。   可这一切与宋磬声的命比起来,什么都不算。   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了,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让宋磬声消失。   “阿湛,”宋磬声拉住他的手,用力将人留住,“不急这一刻。”   他转头看着跃出大半的太阳,轻声道:“我想看完这场日出。”   姚湛空在他的拉扯下顿住脚步,几番思量下才终于同意,他神色复杂地拥住宋磬声,和他一起静观着这场盛大的日出。   越美丽的景色停留的时间越短。不过数分钟,火红的太阳已经彻底升起,它依旧在向天空跃进,可最震撼的美景已经过去了。   “回吧。”宋磬声牵住姚湛空的手,冲他露出一个安慰似的笑容,“日出这么美,看日出的人也得开心点,对不对?”   姚湛空看着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这一笑却莫名让宋磬声有点心酸。   从复活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月。做鬼时,他的身体里流淌着岩浆一样烫人的恨,现在做了人,姚湛空先是用一瓢凉水将他浇透浇醒,又用和以前一样醉人的温柔步步蚕食着他灰烬一样冰冷的怨。   他忽然想起系统曾说过,他们三个各自有一个特征,一个是理智,一个是欲望,一个是剥离了极致情绪的普通人。   当时,系统猜测姚湛空是绝对理智,而他没有头绪。可现在他却觉得,姚湛空或许是那个普通人。   因为是普通人,所以在三人的争夺战里,他会因为自卑和懦弱而退却;因为是普通人,所以他爱的不够彻底,放弃时也在犹豫;因为是普通人,所以才有着人类所有的劣根性,他在世时爱他,他去世后便爱自己。   他的爱是真的,自私也是真的。但他只是个普通人,所以他的爱不纯粹,自私也不纯粹。   来来回回的拉扯里,先被撕碎的,不是宋磬声,而是姚湛空自己。   是命运向他们开了个玩笑,而玩笑里的人,没有谁能全身而退。   他主动抱住了姚湛空,轻声道:“阿湛,我真的很开心,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准备的这一切。”   他终于完成了期待了很久的旅行,哪怕隔了九年,他依然感谢姚湛空,让他美好的前半生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点。   姚湛空下意识抬手回应他,晃动的眸光里满是交织着的复杂情绪,有爱有怜,有慌有怕,还有恨不能以身相替的自责与痛苦。   “阿湛,”宋磬声忽然问他,“如果我们两必须死一个,你会……”   话还没说完,姚湛空已经答了,“我愿意去死。”   他回望着宋磬声的眼眸,补充道:“心甘情愿,为你而死。”   眼神的交汇犹如爱人亲昵的吻。   透过唇舌,刺入肺腑,字字句句,全是真心实意。   他说得是真的。   如果时光能倒流,他希望死的那个人是自己,而不是宋磬声。   像是一道清风拂过他生锈的灵魂,又像是初升的太阳照亮了他的心扉,宋磬声忽然就明白了姚湛空所有的作为和选择,也因为明白,所以执念才能释怀。   宋磬声眼中凝起一滴泪,姚湛空正要抬手去擦,领口却被攥住下拉,他顺着力道低下头,还没反应过来,唇上便印了一枚吻。   这个吻一触即离,姚湛空还陷在怔愣里,就听宋磬声说道:“阿湛,我不怪你了。”   事到如今,爱恨相抵,再差一条命,他们就两清了。   闻言,姚湛空金瞳一眯,宋磬声还没来得及躲,眼前就出现姚湛空放大的脸,他唇上一热,是被回过神来的姚湛空再次吻住。   这个吻起初是试探的,可当姚湛空觉察到宋磬声的有意放纵后,他变得越来越放肆。   他的手压着宋磬声的头,像是要将他揉进自己身体一样用力,逐弄的唇齿极近缠绵,热意蒸腾的躯体中,每一寸血管都流淌着惊人的欲念。   压抑了那么多年,忍耐了那么多年,一经爆发,欲望简直要吃人。   宋磬声一开始还想放纵,可到了后来,饶是他不用呼吸也有些招架不住,在这样用力的痴缠下,他甚至有种灵魂都被桎梏的眩晕。   “阿湛……”   他抬手推他,却被姚湛空反制住,将他的手背在身后。   “声声,别躲我。”姚湛空急促地喘息着,一边啄吻他的唇,一边低声喃喃道:“更别在靠近我之后再躲我。我会死的。”   他虽制住了宋磬声的手,却依旧驯服于他的旨意,忍了好久才忍住,弓着背,将头抵在他肩上,声音哑得让人耳红。   可他说出口的话,却直白地戳穿了宋磬声的心思,“你可以无偿利用我,但非要给我些甜头,我也不介意。”   宋磬声下意识想否认,后又默认了。   因为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他突破界限,主动去吻他。   或许是想利用吧。   也或许,是他真的有那么点感激,为这迟来的十八岁礼物。   …………   旅行中的四个地点刚好位于水蓝星四大国度,历时半个多月,他们绕了水蓝星一圈,又回到了古华国的帝都。   直升机依旧降落在他们启程的姚氏大厦顶层,姚湛空牵着他的手去到地下一层,开车的依然是赵唯。   可是回去的路线却与来时不同,驶过数个路口后,车辆通过某个小区的安保亭,停在一处看似平常的单元楼前。   宋磬声任姚湛空牵着步入电梯,看他按下十三楼的按钮,疑惑道:“我们不回去吗?”   姚湛空看上去已经整理好了心情,他向宋磬声温柔一笑,道:“不回姚园了,回我们的新家。”   “新家?”宋磬声惊讶道:“这里?”   “嗯。”姚湛空笑着输入密码,推开了这间一梯两户的大门,他轻轻推了下宋磬声的后背,将人送入屋内,道:“喜欢吗?”   小区是普通的高档小区,一梯两户的房子约莫一百八十多平,三室两厅,进门就是客厅。   窗户半开着,乳白色的纱帘随风微晃,阳台做了遮光处理,改建成了猫屋,一只刚满两个月的蓝烟色缅因猫躲在仙人掌状的猫抓板后,露出一双好奇打量中的鸳鸯眼。   宋磬声没动,他站在门外,看上去比那只缅因还敏感。   姚湛空关上门,从他身后绕过,自鞋柜里拿出两双毛茸茸的棉拖鞋。一浅灰一深黑,他换了深黑那双大的,又单膝点地自然地为宋磬声换鞋。   一些东西早已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宋磬声抬手扶着他的肩膀保持平衡,换了鞋后也没去其它地方参观,而是径直向阳台走去。   他蹲下身,对着玻璃房里的小猫伸出了手,缅因胆子小,探着湿润的鼻头轻轻嗅了嗅,隔着玻璃自然什么也闻不见,小猫耸了耸鼻尖,将整个身体都往后缩去。   宋磬声十分喜欢,见它胆小也不刻意接近,只伸手想去开猫屋的门,开门前他转头去看姚湛空,“我可以把它放出来吗?”   “当然,”姚湛空已经换了身家居服,正面目柔和地看着他,“这是我们的家,它是我们的宠物,你想怎样都可以。”   宋磬声眼睛一亮,开了门,又离远了些,问向姚湛空,“它有名字吗?”   “还没有,你想叫它什么?”   宋磬声想了想,一连冒出几个想法都被自己否了,最后只能求助姚湛空,“你觉得呢?”   “如果你愿意,就叫它珍珠吧。”   养猫也是宋磬声以前的愿望之一,名字倒是想好了,但一直没机会养。   宋磬声愣了两秒,回神后笑着点了点头,道:“好,就叫它珍珠。”   他摸了摸宋磬声的头,道:“主卧有衣服,先去换了,然后来吃饭。”   以他的厨艺,自然没本事为宋磬声准备餐饭,可附近就有几家酒店,订餐送餐倒也方面。   宋磬声点了点头,走到主卧才发现衣帽间里除了之前买的那一堆衣服以外,又多了不少新款。   家居服、贴身衣物、外套、裤子……   数排衣物大小不一,颜色也略有差别,一看就是两个人的衣服,可挂在一处不仅和谐还透出几分亲昵。   宋磬声在屋里换衣服,姚湛空已经开始打电话了。   拨出这通电话前他犹豫了许久,手机屏亮起又熄灭,终于还是拨了出去。   一道又一道布置说出口,看似是在遮掩宋磬声存在的痕迹,可实际上却句句是指引,只要裴野鹤不傻,不出三日就能顺着这些线索摸到他身上。   届时,裴野鹤就会知道,在宋磬声的尸骨消失的那段时间,他也曾去过墓山。   宋磬声在他身后站了很久,自然也猜到了他的打算。   数通电话结束,姚湛空转头看他,虽然在笑,可眉目间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是不是饿了?饭菜马上就到。”   “不饿。”宋磬声摇了摇头,走到姚湛空身前抱住了他的腰。   姚湛空很快也搂住他,抚摸着他的头发轻声安抚,“不用怕,我会帮你,你的愿望很快就能达成。”   家居服大多是低领的,这也让他脖颈处的红痕更加明显。   从云顶之崖回程至今,路上耗费了十三个小时的航程,他脖子上的红斑已经蔓延到了下颌处,足有两指并宽大小,且他之前看到的针点状的凸起也开始变大,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鼓起一样。   他轻轻抚摸过这处红斑,心中浮沉的情绪最终汇成落在宋磬声发顶的一个轻柔的吻,他承诺道:“会好起来的,我向你保证。” 第064章   次日一早, 宋磬声就开始跟着姚湛空“上班”了,十八岁的少年跟在二十七岁的成年人身后,露出口罩下令人惊艳到屏息的脸。   林秘书本来在总裁办公桌前汇报近日来的财务数据和重大金融事项变动, 可他本来专注的思维却总是不受控制地跑到宋磬声身上。   趁着姚湛空翻阅财报的时候, 林秘终于大着胆子看了眼宋磬声。   少年半趴在桌子上写东西,以林秘的角度, 他只能看到A4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并不知道他在写什么。   宋磬声看书的习惯很不好, 平日里没骨头惯了, 看书也像是瘫在桌子上一样。   姚湛空看着财报, 淡道:“背挺直。”   林秘心口一颤, 迅速收回视线,挺直了腰背,刚要道歉, 就听侧边发出动静。   宋磬声不情愿地坐直身体, 将手里的文稿故意翻得哗啦作响,埋怨道:“又来管我。”   这四个字说得放肆又亲昵, 远超情人间的撒娇作态,林秘看似老实地垂着头,脑子里的想法却已经飞出外太空了。   他起初以为这位宋先生是姚总的新欢,后来又觉得是真爱, 可此时再看, 却又觉得是在培养自己的继承人。   要是姚总年纪再大一点, 他觉得这二人间的氛围用“慈母顽子”来形容最恰当。   林总秘被自己脑子里的想法雷得不轻, 一抬头就对上姚湛空似笑非笑的眼神。   林秘书面色一肃, 迅速回神道歉,“抱歉姚总, 我继续向您汇报。”   姚湛空摆了下手,“不用了,剩下的我已经了解了。”   林秘书鞠了一躬,道:“那您有需要再叫我。”   外人一走,姚湛空放下手里的文件,支颐望向宋磬声,“有没有哪里不懂?”   宋磬声幽怨地看着他,不满道:“我可以来陪你上班,但干嘛要我学这些啊,我又用不到。”   金融法规与相关条例年年都在变,他十八岁学得东西早都过时了,现在再看,基本和新学没什么两样。   问题是,他学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他对金钱没有兴趣,也不打算做什么富绅,如果能幸运地完成任务,他应该也不会在这个世界停留了。   姚湛空笑着看他,语气宠溺,“你可以当我好为人师,想把你圈在身边,玩些老师学生之间的小情趣。”   宋磬声长出一口气,服软道:“我能不能不学了?你知道的,我不喜欢上学。”   “不要求你精通,但你总得会,以后也不至于被人糊弄。”姚湛空起身走到他身边,捡起自己整理好的笔记,打算检查宋磬声的学习成果。   宋磬声随口道:“不是还有你吗?”   姚湛空摸了摸他的发尾,平静地说:“我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在的。”   宋磬声喉口一哑,那些撒娇耍赖的话忽然就说不出来了。   “现在不想学也没关系,你还有很长时间,我也会安排合适的人来帮你。”姚湛空随意翻了翻手里的文稿,将它们扔到桌上,伸手就将宋磬声从椅子上抱了起来。   宋磬声一声惊呼,下意识伸手环住姚湛空的脖子,惊道:“你干嘛?”   姚湛空勾唇一笑,邪肆又风流,“玩一些,适合在办公室玩的东西。”   宋磬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抱回自己的位置,又在桌上扫出一片空地,将人放了上去。   他坐在桌上,低头看着椅子上的姚湛空,莫名感到点不自在,他动了两下,小声道:“放我下来。”   姚湛空隔着薄薄的衬衫吻他的胸膛,“不放。”   哪怕这里隔音良好,可这样的场合还是让他坐立难安,他低声提示道:“阿湛,这是公司。”   “我知道是公司啊,”姚湛空变本加厉地吻他,伸手揽着他的腰,将他往自己身前拉,“你勾得我满脑子都是乱的,压根没法工作,怎么赔我?”   这样的姿势使他埋头去吻时,鼻息里全是宋磬声身上淡淡的香气,像是被名为“宋磬声”的空气包裹了一样。   即便隔着一层布料,可他吻的姿势太色I情,宋磬声忍不住红了耳朵,低斥道:“关我什么事,是你自己……”   “是我什么?”姚湛空抬头看他,桃花眼潋滟着不明的水光,形如花瓣的唇又美又艳,像是故事里勾人心神的狐狸精。   宋磬声被美色所迷,大脑白了一瞬,还是姚湛空一声低笑才将他的神智唤醒。   “是你流氓!”宋磬声恼羞成怒,伸手去推他,“放开我,我要下去,我要去学习!”   “现在又想学习了?晚了。”   姚湛空笑着拉他的手,一用力就将人拽到了自己怀里,宋磬声一头撞进他胸膛,腰间一紧,整个人就成了跨坐在他腿间的姿势。   “今天换一课,不学金融,学学什么是流氓,好不好?”   他的声音饱含情欲,哑得宋磬声脸红。他早知道一旦越线,姚湛空绝不可能再忍,但第一步是他主动跨的,此时也只能闭上眼任他动作。   颤动的睫毛脆弱又勾人,姚湛空再也忍不住,钳着他的下颌重重吻了上去。   所有可说不可说的情绪尽数在这一吻里,怀里的人被吻到颤抖,在他极尽挑逗地吻技下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唇,姚湛空便像独占欲极强的野兽一样蛮横地攻城掠地。   姚湛空的吻深到了极致,像是在透过唇舌舔舐他的灵魂。宋磬声浑身战栗,被陌生欲望裹挟的身体生出了惧意,肉I体生出欢愉,眼尾却沁出一点水光。   他甚至不知道姚湛空是什么时候停下的,当他回过神,眼角的那点泪光便已经被姚湛空抹去了。   姚湛空与他额头相抵,两个人都在急促地喘息。   “不喜欢吗?”他问。   宋磬声耳廓通红,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半晌只憋出三个字:“不讨厌。”   姚湛空又笑了,胸口处是微颤的胸肌,十分夺人眼球,下一秒,宋磬声的手就被迫覆在他心口处。   他的体温太热了,热到宋磬声下意识想抽手,却依然被他紧紧按住,“但我很喜欢。”   心跳不会说谎,每一次跃动都是告白。   宋磬声抬着迷蒙的眼看他,情欲与纯真交错,衬着眼底的迷茫越发无辜,像是伊甸园里纯洁的红苹果,仅仅是出现,便代表了欲望本身。   姚湛空与他仅对视了一秒,便猛地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似是哀求又像是克制,嗓音沙哑到令人心惊,“声声,别这样看我。”   宋磬声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在一片黑暗中乖觉地保持了沉默。   数分钟过去,一屋的燥热才终于散尽,姚湛空仰头后靠在椅子上,轻叹道:“美色误人。”   宋磬声眨着眼不说话,心里却在悄悄腹诽:也不知道谁才是美色。   等情绪平复后,姚湛空终于学聪明了,工作的时候尽量克制着自己不往宋磬声那边看,倒也勉强处理好的当日的事情。   而宋磬声也不再去招惹他,只翻着手里的笔记不做声。   他本想应付应付了事,脑海中却蓦地回想起姚湛空那句“我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的”。   他说这话时表情淡淡的,语气也很平静,像是普通的说明,又像是在暗示着自己已经知晓一切。   但是,可能吗?   如果他真的知道了一切,知道连他自己也是他的目标一环,他还会心无旁骛的帮他吗?   爱恨易消解,信任难重塑。即便他谅解了姚湛空的所作所为,却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信任他了。   他不傻,他知道姚湛空对自己有爱也有欲,情动上头时,说些承诺也是有的。但当他真的要做选择的时候,爱的份量真的能比生命重吗?   所以,他只能做最坏的打算。   先利用姚湛空攻略裴野鹤,再利用获得的道具,攻略姚湛空。届时,手握两股能量的他,就能将攻略江凛这件事提上日程了。   琢磨了半天,身体又不自觉地趴了下去,姚湛空余光扫过,淡淡提示道:“眼睛不要了?”   “老妈子……”宋磬声嘀嘀咕咕地抱怨了一句,但还是顺着他的话直起腰身,认真看起手里的笔记。   直到太阳西沉,这一日才算是结束。   姚湛空还在与姚氏旗下的跨国子公司开线上会议。他一身亚麻色三件套,外搭枪驳领同色西装,风度翩翩,精明儒雅,一点也看不出之前勾得人腿软的欲色。   宋磬声之前也算是豪门精英,国际常用的外语种类基本精通。因此,他也听懂了这家“位于佛罗德的子公司”的主营范围。   古华对枪支的管控算不上严,但军I火生意多少会受到限制,可佛罗德就不一样了,只要有钱,你甚至可以买个城主当一当,军I火生意自然也不在话下。   只是,这种生意没有门路可不好做,姚湛空位于古华,又是怎么跟佛罗德扯上关系的?   宋磬声有点好奇,问系统时,得到的答案也很模糊,但姚湛空不会瞒他。他只是一提,姚湛空就将自己这六年里走过的路尽数告诉了他。   这是一条,常人难以想象,更难以复制的路。 第065章   姚湛空的过去和宋磬声的死亡息息相关, 聊起这些,自然也无法避免地提到了六年前的一切。   一直被视为禁忌的话题终于有人直面,再聊起时, 一些可说的不可说的, 才在这稀疏平常的口吻中得见天日。   那只名叫珍珠的缅因已经熟悉了环境,此时正窝在宋磬声脚边舔毛, 姚湛空则与他半卧在两张并排放着的躺椅上。   沉默片刻后,他终于提起从前的一切。   “你不在了以后, 江凛就失踪了, 只剩我和裴野鹤守着那座坟。”   “活着的人或许不能体会死亡的痛苦。但对我而言, 失去你之后的生命, 就没什么意义了。”   时至如今,过去依然是他不敢触碰的记忆,哪怕宋磬声正好端端地坐在他身边, 他也无法正视那段过去。   姚湛空闭上眼, 将宋磬声的手捏在手里,想从中汲取点回忆过去的勇气。   他自问自答道:“你知道, 人为什么会自残吗?不是因为不怕疼,而是太疼了,疼到没办法缓解,所以才会自残。”   听起来很矛盾, 但这就是事实。   精神上的痛苦源自灵魂的撕裂感, 他甚至找不到痛苦的出处, 只觉得全身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 都像被钝刀来来回回切割一样痛。   他第一次割腕其实是意外。   他喝了太多酒,身体没有力气, 摔碎了酒瓶,人又摔倒在玻璃碴上,手腕被割出了一道伤。   鲜血涓涓流出的时候,压抑在身体里的痛苦却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一样,得到了短暂的平息。   一开始,他没想过死。   割腕只是他镇痛的手段。   渐渐地,就像吸毒一样,他对这种疼痛上瘾了。   血流得越多,他的身体越虚弱,身体里的痛苦就越轻,意识飘忽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失血过多死在这里。   但那一刻,他不想再考虑其它的事了。   如果死亡能永远平息痛苦,它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但他是S级哨兵,这点伤口不可能要他的命,他只能任由伤口溃烂再结痂,长好后再被割开,这样的循环,一直持续到他的兽魂开始崩裂。   姚湛空被痛苦包裹,甚至没注意到宋磬声的手正在颤抖。   他继续说道:“我本想就这样等死,可宋菱告诉我,你的死没那么简单,背后另有操手。”   “后来,我真的查出了许多东西,有了复仇做念头,我才有了活下去的动力。但这背后牵扯了许多事,我如果还想留着命复仇,必须要远离坟墓带给我的刺激,再加上当时的我只查到了一部分真相,我并不觉得报完仇的自己还有命来见你,所以,我最后一次去坟前的时候,向你说了永别。”   一开始,他只查到了参与其中的一股势力,再加上整个人还陷在宋磬声死亡的阴影里,他唯一的想法就是以命相搏,一了百了。   可越查,他才发现背后的水是他想象不到的深,涉及的势力也比他想象得大,为了复仇,他只能蛰伏壮大。   但在这个过程里,他却逐渐适应了新的生活,不提过去的话,他看上去已经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了。   理智一回来,人也变得冷漠。   他冷静地审度着局势,清晰地认知到“殉情”是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既然不想死,那就好好活。   人只要活着,就没什么事是过不去的。   他的努力是有成效的。至少所有人都以为他走出来了,就连宋菱也认为他已经有了新开始。   但是事实证明,即便一切都能过去,活下来的也只是具行尸走肉罢了。   淫I靡场所出入了不少,哪怕一群人脱光了在他面前做,其实也跟两条白色的虫子没什么区别。生意场上也栽过跟头,但输输赢赢,金钱也只是数字。   他无爱无欲无恨,情绪淡得像尊佛,唯一能提起他兴趣的,便是筹谋了多年的复仇之局。   他骗过了所有人,也骗过了自己,甚至借着醉酒,一遍又一遍地做着愚人愚已的荒唐事。   旁人只道他滴酒不沾,只会在姚园一月一度的晚宴上喝醉,但没人知道,酒精这种东西,即便能醉他,也干扰不了他的神智。   他醉了也醒着,只他自己不承认罢了。   骗人先骗己,而姚湛空,向来是自欺欺人的好手。   他明明醒着,却骗自己是醉了,所以一次次开车去崖边。   车头压着死亡线,大风一刮,车身晃动,像是下一秒就要坠崖。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踩下刹车的那一秒,他究竟是希望自己掉下去,还是希望车子能停住。   他甚至不知道,在他载着“宋念生”去悬崖的那天,他是只想让这个卑劣的模仿者去死,还是想借着坠崖,将自己也送入地狱。   他明明醉了,却像正常人一样开着车,自欺欺人的停留在墓山下,从日暮等到日出,从天黑呆到天亮,再像没事人一样回姚园睡觉,数分钟后照常起来工作。   宋磬声艰难地呼吸着,良久才勉强镇定下来,可若是细听,就能发现他的声音在颤抖,“山下?”   “嗯,”姚湛空低声道:“就是我接你回来的地方。”   宋磬声知道自己不该问,以姚湛空的敏锐,他可能会从这个问题里发现更多自己想隐瞒的事实,可他忍不住。   他必须要一个答案。   他问:“你经常去吗?我是说山下。”   姚湛空点了下头,“嗯,每天都去。”   “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击中了他的心脏。宋磬声心神俱颤,大脑一片空白。   他忽然记起自己复活的那天,他穿着衬衫往山下跑,淋了雨,脱了上衣,躲进山脚的丛林里。转头,就看见了站在那里的姚湛空。   那不是巧合,也不是命中注定。   是姚湛空在山下等了六年才换来的遇见。   他在山上恨了多久,姚湛空就在山下等了多久。区区一座山,却是爱与恨的天涯。   宋磬声怔怔望着窗外的月色,过了很久才气若游丝地问道:“为什么呢?为什么不去山上看一眼?”   姚湛空小声说:“因为很疼。”   就像将怕蛇的人扔进蛇窟;让重度烧伤的人走入火场;是一种已经刻到骨子里,一想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的惧意。   去到山下都已经尽了全力,更别提上山看着他的墓碑,再想起他被人凌I虐致死的惨状……   姚湛空很久没有回忆过这些细节了,他用讲故事的语调撕开了自己的伤口,看似平静,但如果他睁开眼,便能从他不断缩张的瞳眸中看出他剧烈颤抖的心神。   “聊点你想听的吧,”姚湛空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正常,他道:“你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赚到这么多钱的吗?我讲给你听,好不好?”   宋磬声仰头枕在躺椅上,眼角的泪一颗一颗往外涌,声音却是镇定的,“好啊。”   姚湛空不想让宋磬声知道太多不该他知道的东西,也不想让这些东西绊住他的手脚,所以他略过了杀害宋磬声的凶手,只说起姚氏崛起的经过。   “我15岁的时候第一次进珠宝店,拿着所有的钱买了一条最廉价的项链。那个时候我就意识到,穷人的钱和富人的钱是两种东西,如果我想赚钱,就一定要去更上层的圈子。”   所以,当宋磬声的生日宴结束后,他就找上了一位富家子弟,在他的对赌行做起了兼职。   像这种股价对赌机构,玩得就是心跳,他眼光独到,又有手腕,很快就拿着投资人的钱赚了一大笔启动资金。   实现了创业阶段最难的原始资金累积。   但他没有后台,大规模的集资惹来众怒,富二代也保不住他,所以他被踢出局,只能自己单干。   资金的累积,最难的阶段并不是从一千万到一亿,而是从零到一百万。   所以,他拿着从对赌行赚来的八十多万,将它们全都扔进了股市。   三年后,他十九岁,股市里的八十万经过几经折腾,翻成了一千万。   他退出股市,瞅准时机,将一千万全部砸进了未来科技变革的重点行业:通讯科技。   与此同时,他开始积累第二轮资金,他利用自己手头掌握的所有讯息和之前在股市闯出的名声,拉拢人脉,开始了有预谋的做空。   两年间,他累积的资金已足够他控制市场,但他没有那么做,他只想收手转向实业,带着名正言顺的资产向他最爱的少年求婚。   就在他终于有了勇气和底气的时候,宋磬声死了。   自杀未遂后,为了复仇,他第三次投身股市,开始了名为“姚湛空”的血雨腥风。   整整四年,股市一直处在灾难期,所有人都在赔钱,只有姚湛空在敛财。   他像一个无情的机器,被人唾骂也好,被人狂热崇拜也罢,他所扫荡过的地方,全成了刻着他名字的私人财产。   一时间,姚湛空这个名字彻底成了传奇,他的各项金融操作,直到今日还在教科书上供人瞻仰。   但没什么借鉴价值。   因为他的成功,无可复制。   他身无分文的时候都能凭借自己的眼光捞取大笔资金,有了钱,赚钱对他来说就更容易了。   姚氏几乎各行各业都有涉猎,且方方面面都是低入高出,单房地产这一项,就足以让他成为帝国擎天柱之一,更别提姚氏旗下还有数个吸金神器。   人人都道姚氏总裁少年天才,一路走到现在早已是人生赢家,想要什么都能到手。   可谁也不知道,这位令人艳羡的天才,早在一切刚开始的时候,就失去了自己此生的挚爱。 第066章   夜色渐深, 难得的,姚湛空在宋磬声入睡之前就睡着了。   或许是将这么多年压抑在心底的痛苦都说尽了,暗疮一被剜去, 除了空, 便只剩下轻松。   宋磬声躺在床上,闭着的眼睛复又睁开, 沉沉浮浮的情绪如潮水一样涨歇不停,大浪褪去, 残沙尽现。   系统一开始沉默, 是出于不想打扰宋磬声和姚湛空聊天的心思, 后来沉默, 则是因为无话可说。   它是绑定宋磬声的系统,自然也知道成功缔结契约的源头是什么。   沉默良久,它小心翼翼地问他, “宿主, 您还好吗?”   宋磬声淡淡回道:“我挺好的。”   但是检测系统下不断起伏的数据却不是这么说的。   系统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劝劝他, “宋先生,不管姚湛……不管姚先生和您之间是不是有误会,但您曾经遭受的痛苦可都是真的呀,您别……别因为心软, 就……”   它越说越小声, 要不是声音直接响在宋磬声意识里, 他怕是都要听不清了。   宋磬声说:“我没有心软,我也没有忘记任务, 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这点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 ”系统松了口气,忍不住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我知道您最在意的就是他们没来看您这件事。姚先生是有苦衷,但他的苦衷和您承受的痛苦比起来,压根不是一个级别的,所以您千万别有什么心理负担。”   宋磬声笑了笑。如果系统有实体,他或许会摸摸系统的头,“放心,我不会有心理负担的。”   因为在他心里,这是两码事。   比较谁更痛苦其实没有意义。   他所经历的一切,并不会因为姚湛空有苦衷就被淡化,只会因为这一切情有可原而被划上终点。   同样,就算姚湛空过得比他痛苦,比他惨,他就能舍下活命的机会,放姚湛空一条生路吗?答案是否定的。   他之所以能放下心中的怨憎,是因为那些恨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他恨姚湛空轻易放下,但姚湛空告诉他,他没有,他甚至都快死了。他恨姚湛空不来看他,但他来了,只不过是在山下。   墓山是姚湛空买的,迁坟的命令是他和裴野鹤下的,但他的尸骨却是被动了贪念的盗墓人丢的。再者,姚湛空并不是他的爱人,他爱上任务者也是正常的。   如果没有之前的事做开端,以他的性格,他绝不会苛刻到将这一切都怪罪到姚湛空头上。   但恨意就像滚雪球,一旦有了开始,就会越来越重,直至他承受不起,继而崩溃。   这么多年里,被恨意折磨的人,不是姚湛空,而是他自己。它就像盘踞在他心中的毒蛇,时不时就会冒头在他心头咬上一口。   放恨归山,也算是他对自己的救赎。   夜色越深,他的思绪就越清明,翻来覆去许久,他没睡着,反倒闹醒了姚湛空。   “还没睡吗?”姚湛空将他往怀里紧了紧,困意尚在的声音略有几分沙哑,眼睛还没睁开,手已经熟门熟路地往他后背摸去。   可下一秒,他猛地睁眼坐起,俯身捂住宋磬声的耳朵,用唇形说了两个字,“别怕。”   “砰!”的一声。   一道巨大的爆破声自门口响起,随后又是一声巨响,那是被轰开的大门重重倒地的声音。   宋磬声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心脏狂跳,要不是姚湛空提前听出动静,捂住了他的耳朵,单这深夜里的巨响就够他受的了。   “反恐部队出任务!平民迅速撤离!”   带头的壮汉一声大吼,被惊醒的人们就开始慌不择路地往外逃。   不出门不要紧,一出去才发现整栋楼都被武装士兵包围了,到处都是黑压压的高大人影,没有上万也有成千。   无关平民被紧急疏散,被重点包围的住户却还在不紧不慢地伺候人,他先为宋磬声裹上大衣,又调整好他的衣领,为他戴上口罩。   他将宋磬声带到椅子边坐好,温声安抚他,“别害怕,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说完,他就转身向外走去。   在系统的提示下,从惊慌中回神的宋磬声已经意识到来人是谁了,他下意识伸手扯住姚湛空的衣袖,低声道:“你会有事吗?”   姚湛空很受用他的关心,他回身摸了摸宋磬声的头发,“别怕,我马上就回来。”   他只顾着为宋磬声穿衣服,自己的上半身却还裸I着,但他浑不在意,只在踏出门的前一秒扯了件衣服披在身上。   卧室门开了又关,短暂的间隙里,宋磬声看见了坐在沙发上把玩水果刀的裴野鹤。   他飘逸而润长的淡金色头发垂在左肩,束成一束,淡色的眼睫浓密微卷,指尖捏着刀尖把玩,容貌清冷绝尘,动作却邪肆而危险。   关门瞬间,他抬眼望来,隔着窄窄的一隙空间,他与宋磬声的眼神有瞬间的交汇。   嘲弄、不屑、嫌恶、冰冷。   如同那日在梦里初见,他看着他,像看着一堆惹人生厌的垃圾。   宋磬声心底一寒,还没来得及低头躲避,合上的门就已经将裴野鹤隔绝在外。   裴野鹤收回视线,动作懒散地后仰,指尖同时一抖,姚湛空微一歪头,水果刀便擦着他的侧脸“当”的一声钉在了墙上。   “啧啧啧,姚总动作很快嘛,我以为你耽于男色,已经痿了呢。”   姚湛空抱臂睨他,淡道:“自然不比你孤家寡人,半夜还能找上门来扰人清梦。”   “清梦?”裴野鹤哈哈大笑道:“你也敢做梦?你不怕梦里有恶鬼缠着你下地狱吗?”   姚湛空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自然比不过你。你趴在石台上像狗一样磕头的时候,没想过自己什么都求不来吧?”   “你找死!”   裴野鹤这辈子最恨姚湛空,新仇旧恨叠在一起,他抬起五指虚空掐紧,一声尖锐的鹤鸣声响起,姚湛空的脖子瞬间浮现五道清晰的指印。   姚湛空不受控制地出现兽化特征,他深知裴野鹤的弱点,为了速战速决,他忍下咽喉处火烧一样的痛,凌空一跃,尖利的狐爪如闪电般撕向裴野鹤。   裴野鹤抬腿踢向茶几,上百公斤的木制茶几像玩具一样翻滚腾飞,重重砸向姚湛空,逼得他不得不闪身避开。   同时,裴野鹤起身后退,唇角浮现残忍而嗜血的笑意,抬手就是一个响指。   瞬间,一股高强度精神冲击狠狠劈入姚湛空的大脑,他浑身一颤,露出了破绽。   裴野鹤等得就是现在。   他迅速从腰后摸出手枪,“砰砰砰”连续三声,每一枪都直逼姚湛空死穴。   一墙之隔,里面就是宋磬声。   姚湛空目呲欲裂,暗骂一声“疯子”,再也顾不上自己的安全,纵身一跃,拼着中枪的风险攻向裴野鹤。   狭小的空间丝毫限制不了他,漆黑的毛发下是一双足以撕裂钢铁的尖锐趾甲,寒光一闪,枪声同时一响,二人一触即分。   四五步的距离下,裴野鹤前襟被撕裂,露出如玉般白皙而劲瘦的胸膛,五道肉色裂口遍布其上,看上去只是轻伤,可只是两个呼吸间,大股大股的血就涌了出来。   “首席!”   原本只是旁观警戒的士兵惊叫出声,压根没想到竟然有人能伤到裴野鹤,黑压压的枪口立即对准了姚湛空。   裴野鹤一声轻咳,胸前的血流得更猛。   可姚湛空也没好到哪去,他左肩中了一枪,子弹就卡在骨缝处,微一动作便是撕裂般的痛。   “哈哈哈哈……”裴野鹤丝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势,他抬手指着姚湛空,笑得前仰后合,“真该让宋磬声看看你拼了命也要护着另一个人的样子,让他看看你究竟有多恶心……”   姚湛空抬手擦去唇边的血渍,冷冷盯着他道:“还不快滚。”   他知道裴野鹤早晚会来,但他没想到这个疯子会搞出这么大动静。   裴野鹤终于忍住了笑,他直起身体,露出五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满身是血,白衬衫早已被血湿透,垂在左肩的发尾上也全都是血,满屋的血腥味浓郁到像是杀人现场。   可裴野鹤却显得很陶醉,他单手执起一缕发丝,放在唇边轻嗅,脸上是病态的迷恋,“好久没受过伤了……”   被数十支机枪对准的姚湛空毫不畏惧,可他怕子弹会伤到一墙之隔的宋磬声,只能耐着性子和他周旋:“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很简单,”裴野鹤将目光从姚湛空身上移向大门紧闭的卧室,嬉笑道:“把他交给我,我立马就走,还能出钱给你搞搞装修。”   姚湛空想也不想就拒绝,“不可能,滚。”   “姚总,你要是识相,我们还是朋友。可你要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们只好再打一架了。你倒是死不了,但对我来说,带走活人还是尸体,对我来说并没有差别。”   明明长着张清冷的美人脸,可说的话却句句带血。他抬手一挥,第二围的重武士兵迅速换位,肩上统一扛着单发式的火箭炮。   裴野鹤双手合十,嘴里发出爆炸时的拟声词,眼神冰冷,唇角却勾着抹神经质的笑容,“‘轰’的一声,你的小情人,就成灰啦。” 第067章   “他?”姚湛空左肩上的血成线似得往下淌, 神色却是散漫的,“你要他做什么?”   “还装?”裴野鹤一脸讥诮地看他,“你不会忘了你怎么把人带回来的了吧?”   线索是姚湛空安排的, 他自然清楚裴野鹤在问什么, 于是不以为意道:“哦?说说看。”   裴野鹤脸色更差,“你真要为这么个玩意跟我杠上?”   “是。”裴野鹤来得太早, 早到姚湛空根本舍不得将宋磬声就这样送出去,他上前一步坐在侧翻的茶几上, 陈述了一个事实, “如果我不想, 你不可能从我手里带走他。”   他无视那些对准卧室的炮口, 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查到了什么,我也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我知道声声的尸骨在哪里。”   裴野鹤脸色一变, 几步上前拽紧他领口, 怒道:“快说!”   “首席!”   裴野鹤的贴身保镖一脸紧张,搞不懂他为什么会毫不设防地接近这个危险的男人。裴野鹤的战斗力体现在精神力方面, 近身防御几乎为零,这样近的距离,他随时会陷入危险。   可裴野鹤浑不在意,他只关心姚湛空口中的答案。   实际上, 姚湛空的实际状况比表现出来的糟糕得多, 但他掩饰的很好, 就连近在身边的裴野鹤也没觉察到不对。   他任由自己被拉扯前倾,淡道:“先将你的人撤走。”   裴野鹤不顾劝阻, 一脸阴沉地将人都撤了下去,“他的尸骨在哪?”   “我会告诉你, 但不是现在。”   裴野鹤手心一拧,绞紧的领口几乎将人勒毙,“你耍我?”   许是想到了他的结局,又或许是这几年同样的痛苦让他和裴野鹤之间有了点联系,他自成年后第一次用如此平静的目光看向裴野鹤,“你不用急,早晚都是你的。”   裴野鹤不擅长近战,他的天赋是对他人情绪和精神力的掌控,要不是他和姚湛空同属S级哨兵,破不了他的精神防御,裴野鹤甚至能直接搜刮他的记忆。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句话是真心的。   他游移不定地盯着姚湛空,目光如刀般锋利,“你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   “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不该你知道的时候,你什么也问不出来。至于房间里的人,我不可能让你把他带走。”   姚湛空的语气很平静,但裴野鹤知道他是认真的。以姚湛空的身份和能力,如果真的拼死也要护住卧室里的人,他即便能将人弄死,下场也是两败俱伤。   他的目的是宋磬声的尸骨,并不是为一个可能的线索玩命,既然答案在姚湛空身上,那里面那个,放他一马又如何。   姚湛空看出他意识松动,于是轻咳一声,抬手指了指歪斜至墙角的沙发,“不如坐下聊?”   除了小时候,他们两个还是第一次如此平静地面面相坐,一时间倒也让姚湛空感慨颇多。   他嫉妒裴野鹤的出身与能力,裴野鹤恨他总是抢宋磬声的关注,两个人明着不对付,暗里的争斗就更多了。   如果不是宋磬声需要,他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裴野鹤了。   他松了松变形的领子,道:“尸骨丢失与我无关,但我已经找到‘它’了,过段时间就会交给你,这期间我不想再看到你。”   尸骨被盗的事情,姚湛空是先他一步知道的,那他能掌握到额外的消息,早一步查明尸骨下落也不足为奇。   这点,裴野鹤倒是信的。   可他怀疑的却是姚湛空的动机,“你有这么好心?”   “哦,我知道了。”问出问题的人是他,恍然大悟的人也是他。   裴野鹤眼含嘲弄地扫了眼卧室,“原来是有新欢了呀?你身上全是他的味道,浓到让我想吐。”   姚湛空淡笑一声,并没有否认。   裴野鹤思忖片刻,做出决定,“我只问两个问题,问完我立马走人。”   “你说。”   裴野鹤神情凝重,“宋磬声的尸骨现在在哪?”   姚湛空不紧不慢地抛出炸弹,“就在这间房子。”   “你!”裴野鹤面色大变,恨不能一枪打死姚湛空!他差点就把这栋楼给轰了!   姚湛空浑不在意他的怒火,他点了支烟,透过袅袅烟雾看向裴野鹤,“你还有一次提问的机会。”   宋磬声的尸骨就是姚湛空最大的筹码,裴野鹤怒火中烧也只能一忍再忍,从牙关挤出一句话,“跟屋里那个,有没有关系?”   姚湛空坦然承认,“有。”   “好,很好。”裴野鹤怒极反笑,“你还真是什么都吃得下。”   姚湛空那一园子替身并不是什么秘密,裴野鹤就更清楚了。要是江凛干出这种事他还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宋磬声压根就不喜欢江凛。   一个从来没被选择过的人,在他死后移情别恋也情有可原,但如果这个人是最受偏爱的姚湛空,他就一点也忍不了了。   “下贱,恶心。”   裴野鹤用两个词做了总结。   姚湛空偏过头抽烟,不置可否。   该问的问完了,裴野鹤也懒得呆在这令他恶心的房间里,他起身要走,临到门前却又回头,露出一抹恶意的微笑,“你卧室里那个人,灵魂都是黑的,你当心情圣翻车,死在他肚皮上。”   姚湛空抽烟的动作一顿,未过肺的烟轻不成型,像一捧散开的云一样挡住了他的眼神。   裴野鹤进阶到B级时,曾说过一句话。   他说,声声的灵魂,是纯白色的。   纯白至深黑,由死至复生。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出现这样的变化?   姚湛空心神俱沉,甚至忘了指尖燃着的香烟。   裴野鹤并不关心姚湛空的心情,他之所以提醒他,只是为了看笑话。   见姚湛空因这句话出神,也只当是报应。   对一个灵魂黑如鬼魅的人动心,不是报应是什么?   裴野鹤留下一屋狼藉后轻飘飘地走了。   他留下的助理正在为受到干扰的居民发放补偿金,言辞恳切,金钱丰厚,一时间裴首席在民间的威望又涨了一层。   轻轻一声,卧室门被推开一条缝。   宋磬声站在狭窄的门缝里,仅露出半个身影。   姚湛空连忙将手里的烟按灭,起身向宋磬声走去,一眼就觉察到了自己的疏漏。   他蹲下身去碰宋磬声的脚,“匆匆忙忙地,也没给你穿袜子,冷吗?”   “不冷。”宋磬声看着他肩头的枪伤,小声道:“我们先去医院吧。”   “好,我联系司机,你……”姚湛空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去碰他的头发,柔声哄道:“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宋磬声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容,抬手扶着姚湛空,道:“我们还是回姚园吧,这里不太安全。”   如果他们没有搬走,裴野鹤即便夜闯姚园,也伤不到姚湛空。就像以前,如果不是他受不了父母的控制与安排,也不会搬出宋家,遇到那种事。   姚湛空几乎瞬间就猜到了他的想法,他吻了吻宋磬声的发顶,悄悄在他耳边说道:“别担心,我是故意的。”   宋磬声错愕地抬头,“为什么?”   “因为要让他来给你续命呀。”姚湛空抬手刮了刮他的鼻尖,露出一个恶作剧得逞一样的笑容,“你刚回来的时候耍我耍得团团转,现在,我们两个一起耍他好不好?”   宋磬声配合地笑了笑,轻轻点了下头,又催他给司机打电话。   姚湛空拨出一个号码,寥寥数语后,电话被挂断。等待司机的间隙,姚湛空握着宋磬声的手,面上罕见的露出犹豫之色。   宋磬声问:“怎么了?”   姚湛空苦笑一声,“舍不得放你去见他。”   时间难事有许多,亲手送自己最爱的人去情敌身边绝对是其中之一,如果不是宋磬声生命垂危,他又怎么可能……   姚湛空闭上双眼,敛去眸中的痛与妒。   宋磬声坐在他身侧,捏了捏他的手,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徒劳。   司机来得很快,姚湛空一手压着肩头止血,身侧跟着快步行走的宋磬声。   医院还是姚园后面那家,姚湛空本想让宋磬声去隔壁屋子休息,又想到裴野鹤指不定会杀个回马枪,于是也将他带去了医院。   接到通知的医生早早就等在了手术室门口,姚湛空人一到,立马就被送了进去。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宋磬声坐在椅子上等着,约莫二十分钟后,姚湛空出来了。   按理说,这样的伤势哪怕出现在A级哨兵身上也不足为惧,以他们的身体素质,十天半个月基本就复原了。   而姚湛空是S级,他的恢复速度只会更快。   可随他一块出来的主治医生脸色却很沉重,明明踏出手术室的前一秒还在说话,后一秒就被姚湛空抬手拦住。   宋磬声心里明白,姚湛空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找向导还是去泽罗尔岛,这两个选择已经迫在眉睫了。   姚湛空肩上裹着纱布,上半身依旧裸着,只随意披了件崭新的病号服。   他胳膊不便,宋磬声一边帮他穿衣服,一边问道:“医生怎么说?伤口严重吗?有没有伤到骨头?”   姚湛空站在走廊不动,神情温柔地注视着他,耐心而细致地回答了宋磬声的所有问题。   “医生说位置有些危险,但是好在不是特殊子弹,拿出来之后养养伤也就没事了。伤口不严重,取出子弹后缝了五六针。没有伤到骨头。”   一旁的医生和护士看得目瞪口呆。   姚总也不是第一次来医院了,虽说他并不会和医院的工作人员摆架子,但身份摆在那里,他再亲民,看上去也和别人有距离感。   但今天不一样。   今天的姚总格外真实,格外有人气儿,望着他爱人的眼神简直要把旁观者的心都看醉了。   一直到二人相携离去,周围的八卦声才渐渐响起。   一护士小声道:“姚总这是好事将近了吗?”   “难说,以姚总这种身家,谈恋爱就算了,走到结婚那步,怎么也得看看对方的身份吧。”   “你这话说的,都已经那么有钱了,自然是真爱更重要啊!而且你没见姚总爱人的气质,那能是个普通人吗?”   医生护士们还在这里闲聊,八卦中心的人却已经乘车驶离了医院。   宋磬声本以为他们要回姚园,可车辆行驶的方向依然是之前那处小区。可是,那房子短时间内没法住人了吧?   很快,姚湛空就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答案,一梯两户,两户都姓宋。   他们到的时候,家政公司的人正在搬行李,好在卧室已经收拾好了,姚湛空牵着他进了卧室,一关门就将噪音隔绝在了外面。   他身上还沾着消毒用的酒精和血,裤脚也已经脏了,宋磬声要帮他,却被他阻止。小小享受一下来自宋磬声的服务就够他开心了,多了就成让他受委屈了。   宋磬声无奈,只得先给自己换衣服。   姚湛空拿着花洒,避开纱布包裹的部位冲了冲身体,而后便带着一身水汽出了浴室,一抬眼就看到宋磬声正乖乖坐在床边等他,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姚湛空不由笑了,心尖软得发颤,心底却沉着郁郁的悲色。他知道自己和宋磬声大概也是场悲剧,可即便是死,他也想在死前握住一些东西。   他缓步走向宋磬声,在他面前单膝跪下,牵着他的手放到自己唇边吻了吻,随后又抬眼看他。   姚湛空的目光轻柔又沉痛,十分复杂。   宋磬声刚要问他“怎么了”,可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姚湛空仰着头问他:“声声,裴野鹤死后,你可以嫁给我吗?” 第068章   半跪着的男人身上还带着点冰冷的水汽, 一向多情的桃花眼无比真诚,沾了水的头发半湿着,像是刚淋了雨的湿漉漉的狗。   正恳切的, 无比忠诚地望着宋磬声。   是交易?   还是承诺?   他帮自己解决裴野鹤, 代价是一纸婚约?   因为有了之前的告白做预告,宋磬声也已经判断了利害, 所以他没多犹豫就答应了。   见他点头,不敢相信的人反倒成了姚湛空, “真的?你真的答应了?”   “嗯。”   姚湛空被巨大的惊喜击中, 他甚至傻愣愣地捉住宋磬声的手, 让他在自己脸上掐一下, “我……我是在梦里吗?”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姚湛空,卸下平日的精明,一脸迷茫下是藏不住的惊喜。他的喜悦感染了宋磬声, 在他自己所不知道的时候, 他的脸上也带了点笑意。   “真的。”宋磬声浅笑着重复了一遍。   “太好了!”姚湛空猛地站起来,俯身就要去抱他, 甚至忘了自己胳膊还有伤,直到一阵痛意袭来,他才轻轻“嘶——”了一声,彻底回了神。   “你想要怎样的婚礼?”姚湛空坐在宋磬声身旁, 拉着他的手就开始问, “传统的还是新式的?室内的还是室外的?想人多热闹一点还是只有我们两个人?”   “新式的吧, ”姚湛空兴致勃勃地提建议,“传统婚礼步骤太多, 你可能会不耐烦。”   宋磬声没想过这些,他对婚礼也没什么感觉。但一件事若是两个人参与, 其中一个足够期待的话,另一个人也能受到些感染。   宋磬声顺着他的建议想了想,也觉得新式的婚礼或许好些,“室内室外都好,我不喜欢人多的场合,如果你不介意,只有我们两个人也不错。”   “好。”姚湛空胳膊受伤,没法抱他,就轻轻挨过去蹭着他的额头,语气无比温柔,“都按你喜欢的来。”   “你呢?”宋磬声很轻易就接受了自己要和姚湛空结婚的事情,他道:“你有什么喜欢的安排吗?”   “我已经娶到最喜欢的你了,剩下的,无论什么安排我都喜欢。”   宋磬声又笑了。   好话谁都喜欢听,再加上姚湛空和裴野鹤不一样,他很少如此露骨的表达自己的情绪,所以这些话听起来也格外顺耳。   这一晚发生了太多事,折腾了这么久,等他们打算睡觉的时候,时间已经快到清晨了。   姚湛空身上担着的责任又多,许多事都要他亲自出面才能落定,所以他们也只休息了片刻便去了公司。   办公室里有休息室,姚湛空在外工作,宋磬声在里侧休息。   他本想说自己不用睡觉也可以,但话还没说完,人已经打起了呵欠。   姚湛空宠溺地捏了捏他的鼻尖,道:“去休息室睡吧,等你睡醒,我带你去吃饭。”   宋磬声点了点头,脱掉鞋子躺到了床上,看似闭着眼,心里却在琢磨另一件事。   他复活时系统就说过,他不用睡也不会困。一开始的确如此,他压根感觉不到困倦,睡觉不是因为困,而是他单纯喜欢睡觉这件事。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甚至想不出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像正常人一样有了困意。   是生理习惯?   还是别的缘故?   出于主神对系统堪称无死角的掌控,他并不想在系统面前暴露过多东西,所以即便发现了自己的异样,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打算向系统说明。   他记得系统曾说过,连主神也没法让他真正复活,想要获得真正的肉身,只能靠天命之子的能量。   而获取能量的途径……   宋磬声忽然睁开眼睛,倒将一直安静装死的系统吓了一跳,“您没睡啊?”   “没有,”宋磬声从床上坐了起来,道:“有些无聊。”   系统积极建议道:“我给您放首歌听?”   “不用了,我去找阿湛说说话吧。”宋磬声为自己找出合理的理由,起身走出休息室。   一夜未睡,姚湛空却一脸休闲精英相,压根看不出半点狼狈,他放下手中文件,抬手向宋磬声张开怀抱,道:“来。”   宋磬声挨了过去,大半个身体靠在他怀里,却没往他腿上坐,而是看似关心的问起他的伤势,“肩膀上的伤,怎么样了?”   姚湛空微微抬了抬左臂,道:“还可以,能小幅度动作。”   “我想看看,”他悄悄凑近姚湛空的耳朵,低声道:“想看看它愈合的怎么样了。”   姚湛空挑了下眉,虽不理解,但还是顺着他的意思解开了衬衫扣子,将左上臂露了出来。   “你来吧,我不太方便。”   宋磬声没有迟疑,他抬手解开纱布上的活结,将它一圈圈解开,露出了昨夜刚缝完针的伤口。   伤口很深,牵动时会有痛感,也渗出了点血,宋磬声像是被什么诱惑般俯下身,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口。   姚湛空被这一幕刺激得浑身紧绷,伤口被扯紧,又涌出一点血。   柔软红嫩的舌尖在他的伤口处来回舔舐,像是舔奶的幼猫般将那些血液一点点吞入腹中。   熟悉的能量涌入宋磬声体内,他的身体也开始发热。因为血少,所以他依旧保持着神智,可他脸上的享受却是骗不了人的。   姚湛空顿时意会,明白了他真正的目的。   “想喝血吗?”他低声问。   伤口处的缝线有轻微的鼓起,只要故意用舌尖压它,伤口就会渗血,可血量只有丝缕,不仅不能解馋,反而像是羽毛拂过心底,引起更大贪欲。   宋磬声抬眼看他,被热意蒸熏的眼神有些朦胧,他轻轻点了下头,道:“想。”   姚湛空伸手拽住他胳膊,微一用力就将人拉到了自己腿上,他用的是左手,伤口自然崩裂了。   一股股的血渗了出来,宋磬声被他钳着胳膊,只能前倾身体,在血流下之前靠近他的伤口吮吸。   酥麻的爽夹杂着不可忽视的痛,再配合眼前色I欲爆棚的一幕,姚湛空难以抑制地起了反应。   很快,那点血就被舔干净了。   不说他身体的异常究竟和姚湛空的血有没有关系,但就吸血时那直冲天灵盖的爽也让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要不是念着姚湛空是病人,他甚至蠢蠢欲动地想将他的伤口撕开。   宋磬声心底遗憾,刚要抬头,下巴却被钳住,迎面就是姚湛空放大的俊脸。   唇瓣相贴,他下意识启唇说话,却被吻里的血腥味吸引,忍不住伸舌去吸取。   姚湛空故意咬破舌尖引诱他,宋磬声也的确上了钩,他反客为主,捧住姚湛空的脸将这个吻不断加深。   触电一样的感觉让他从尾椎骨酥麻到了天灵盖,喉间忍不住溢出一声呻I吟。   姚湛空呼吸急促,可身体却很规矩,要不是他钳制着宋磬声的手腕不放开,任谁看,他都像是被非礼的那一个。   这一吻结束,姚湛空脸上看不出什么异常,可身体却诚实地表露着自己的欲望。   宋磬声双眼迷醉,像是刚经历过一场巨大的情I潮,不仅脸红,脖子也像是粉玉一样,通身体温更比平常高出不少。   这状态一看就不正常。   姚湛空的身体虽然还激动着,可大脑已经冷静了下来,他视线偏移,看向宋磬声的脖颈……   一看见那已有四指宽的红纹,他像是大冬天被人浇了一盆冰水,浑身都凉透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快?”姚湛空手指颤抖,想碰又不敢碰,“这才,这才过去了两天!”   宋磬声顺着他的视线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之前看的时候,他已经发现上面有一些凸起的红点。但现在摸时,能清晰感觉到指腹下的红点已经鼓了起来,轻轻一按,像是含着脓水一样软。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将自己的衣领拉高,挡住了姚湛空的视线。   “没事的,”他抱着姚湛空轻声安抚,“只是一些红斑而已,还没有蔓延到脸上,不要紧。”   这话听起来像安抚,可实际却是催促。   他和姚湛空贴得那么近,近到他清晰地感觉到姚湛空在听到他的话时颤了一下。   他其实并不想和裴野鹤玩什么“猜猜我是谁”的游戏,他也明白姚湛空不想让他见到裴野鹤,但他不这么想。他迫切想了解裴野鹤的想法,想知道他完成这项任务的概率有多大。   死亡的阴影时刻悬在他头上,哪怕他已经原谅了姚湛空,但他一刻都没有放弃过活下去的愿望。   他甚至感谢起了叶颂桦的存在。   要是没有他的道具做助推器,以姚湛空的性格,大概率不会让他这么早就见到裴野鹤。   说曹操,曹操到。   宋磬声刚想起叶颂桦,林秘书的内线就拨了进来。   宋磬声此刻正贴着姚湛空,自然也听见了电话里那句,“姚总,叶先生说他想见您。”   姚湛空此时满脑子都是宋磬声的事,自然不愿意被打扰,刚要拒绝,却被宋磬声的手指压住了嘴唇。   他用唇形无声道:“让他进来。”   姚湛空眸中划过一丝深意,他与宋磬声对视着,同时向电话那头说道:“让他五分钟后进来。”   电话被挂断,宋磬声也从姚湛空腿上站了起来,帮他把纱布重新裹好。   “你想做什么?”姚湛空问他。   宋磬声不带表情地裹着纱布,淡道:“好奇。”   五分钟后,一身米色深V西装,打扮精致的叶颂桦走进了总裁办公室,他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像是之前的不愉快都没发生过一样。   “您不是说让我挑档节目,给我造造热度吗?我有目标了,您要是有空,咱聊聊?”   他手里拿着文件夹,显然有备而来。   姚湛空抬手接过,随意翻了两下,只看制作人就知道是必火的大节目。   他合上文件,递还给叶颂桦,算是同意了,“等你经纪人通知吧。”   叶颂桦的眼神不着痕迹地从半掩着的休息室门前移开。他倒也没多说,收了文件就转身到了门前,临走时才潇洒地抛了个飞吻,道:“谢啦姚总,我会好好工作的。”   他眼神清朗,语气也很正常,既能恰到好处的表示亲昵,也不会暧昧到惹姚湛空不喜。   他走了,宋磬声也从休息室里出来了。   不管这事有没有解释的必要,姚湛空都不想因此和宋磬声产生嫌隙,于是将事情的原委解释了一遍。   事情很简单,无非就是叶颂桦帮他治疗,他给叶颂桦提供资源这样的交易。   姚湛空本以为宋磬声不会在意这样的小事,可他却一反常态地搂住了他的脖子,蛮横地下了命令,“既然姚总这么大方,这样的名额,不如再为我匀出一个?” 第069章   “也不是不行。”姚湛空笑着看他, 说道:“只是,要资源总得付出些什么,你呢, 你能付出什么?”   “你想要什么?”   “吻我一下, ”姚湛空凑了上来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自顾自地收了好处, 这才问他:“你要它有什么用?”   “想做个人情。”宋磬声神秘一笑,“给叶颂桦的对家送个礼。”   这种镁光灯下的行业, 各个都醉人迷眼, 每一份光环的背后都是无数血汗。叶颂桦盯着的位置, 自然也是别人眼中的香饽饽。   姚湛空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说道:“不想让他红?”   “真聪明。”宋磬声毫不吝惜自己的夸奖,“他要是和你一样聪明,我可就惨了。”   姚湛空没有多问, 点头答应下来, 说道:“我会处理好的。”   他说他会处理好,那他就一定会向宋磬声交来一份满意的答卷。   姚氏娱乐虽只是他旗下的一个小公司, 可里面的门道他比宋磬声清楚多了。他想捧人或许不一定会火,但要是想将谁从台上扯下来,那再容易不过。   离去的叶颂桦早知道宋磬声就在办公室里。他正恶意地猜想着宋磬声毁容后所面临的惨状,压根没想过自己引以为傲的事业, 或将面临摧毁式的打击。   在真正的实力面前, 他用道具谋取来的利益不过是空中楼阁, 看似璀璨,实则不堪一击。   宋磬声和姚湛空在姚氏大厦呆了一整个白天, 后者在办公,前者则在兢兢业业地恶补这几年错过的学业。   一大一小两张办公桌距离不远, 看上去倒是分外和谐。   而另一侧的裴野鹤也没闲着。   自从知道宋磬声的骨灰就在那间屋子里时,他就已经动了买下隔壁房子近距离监视的心思。   可一查才发现,这两间房子的主人竟然都是同一个人,房产证上明晃晃的“宋念生”三个字,更是让他忍不住嗤笑一声。   念生念生,倒是一点也遮掩自己的心思。   灵魂肮脏成那样的人,也敢顶着宋磬声的名头招摇撞骗,还真诱惑到了那只蠢狐狸。一时间,他甚至都开始怀疑姚湛空的智商了。   不过,怀疑归怀疑,他倒没觉得姚湛空会骗他。   刚被重新装修好的大门再次遇到暴力拆卸,步入其中的裴野鹤一脸嫌弃地环视了一圈,勉强接受了自己将在这里住下来的事实。   再怎么厌恶隔壁那两个人,他也得等拿到宋磬声的尸骨之后才能离开。   家政公司的人来了又走,很快就将已经清扫过一遍的房子又打扫了一次,连带着还按照裴野鹤的要求换了不少家具。   这间屋子原本的风格是休闲居家风,此时一换,到处都是华丽的装饰物,就连碗柜里几乎不可能用到的餐盘都镶了一层细碎的钻石边。   裴野鹤刚来时十分嫌弃,可沾床不久就睡着了。   自从宋磬声尸骨被盗,他几乎没睡过整夜的觉,公事拖了又拖,日夜都耗在墓山上。要不是他妈亲自来逮人,再加上他找到了一些线索,他怕是现在还在墓山上呆着呢。   姚湛空经常去墓山下呆着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当他查遍监控,发现宋磬声尸骨消失的那段时间,姚湛空曾去过墓山的时候,他并没有多在意。   毕竟掘坟这种事,姚湛空就算得了失心疯也干不出来,所以,他并没有怀疑过姚湛空,而是将重点放在了坟墓周围的痕迹检测上。   可偏偏下了一场大雨,将所有痕迹全抹掉了,就连监控也查不出一丝异样。   就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他发现姚湛空的车出现的那一段监控被动过。   任何东西,只要动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而且一定包含着关键线索。   被改动过的监控录像一般是无法恢复的。但姚湛空的动作却很奇怪,他不是一开始就改动了监控的。   他是在他已经在墓山搜查了好几天,且已经将所有可疑证据全拷贝下来的时候动了录像。   尽管录像很模糊,捕捉到的内容也很少,可原录像与改动过的视频一对比,裴野鹤还是发现了其中微小的差别:改动过的视频中,抹掉了后座那隐约存在的身影。   说实话,如果姚湛空不动这段录像,他就算发现后座有个人也不会多想,可一旦被刻意抹掉,看似正常的人就不正常了。   不查不知道,查下去他才发现,来的时候姚湛空车里没人,回去的时候后座却多了一道身影,不用想也知道这人一定是他从墓山带回去的。   与此同时,他下了大功夫的翻山行动,也找到了其它线索。   山间多是小路,而其中一段小路位于丛林遮掩之下,不仅挡了雨,路旁的野草也比较茂盛,就在这一段小路上,他发现了草枝折断的痕迹。   从折断方向判断,应该是有人在这期间下了山,路过这里时没留意路边的枯枝,轻轻一碰就折了,刚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再结合姚湛空车后座的那个人影,零碎的线索立即成了一条鲜明的直线:那个人一定去过墓山,且和宋磬声尸骨被盗的事情扯不开关系。   但他的手伸不进姚园,这段时间的姚湛空也像从帝都蒸发了一样,丝毫不见人影。   一连浪费了许多日子,他终于在姚湛空回来的当日,摸到了这栋屋子的线索。   他查不到早有防备的姚湛空,可他的一举一动却被早有预谋的姚湛空盯得死死的。裴野鹤刚搬进小区,姚湛空就接到了电话。   宋磬声放下手里的笔,侧耳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直到电话挂断,他才出声道:“裴野鹤搬进去了?”   他直呼其名的动作让姚湛空心情很是愉悦,一时间连被裴野鹤打扰的烦躁也淡去了。   他点了点头,道:“我跟他说你的尸骨在那间房子里,他估计是怕有什么变故,所以想搬进去亲自监督。”   提起裴野鹤,一些刚到手的资料便一同跃入他脑海。犹豫片刻,他还是决定告诉宋磬声,好让他提前有个准备。   “声声,关于裴野鹤……”   宋磬声抬头看他,就听他道:“他有一个养在家里的情人,叫言听。”   系统适时插话,“这就是第三位任务者。”   时至现在,这三个人,终于都算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了。   宋磬声脸色未变,淡道:“你继续。”   “言听是裴家管家的孩子,在裴野鹤被送去宋家之前,言听一直是他的贴身玩伴,他们的关系与你和宋菱差不多。除了他父母,与裴野鹤的关系够得上‘亲密’二字的,就只有言听了。”   “自……”姚湛空跳过“你死后”这三个字,说起了下文,“我们三个再没有任何联系,言听这个人,也是我近日才查出来的。”   “他对裴野鹤非常重要。裴野鹤从不带他出门,为了他的安全,甚至花重金雇了支保卫队,他不在的时候,言听就由保卫队的人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而他回家的时候,他也从不让言听脱离他的视线,这种保护,甚至严密到了疯狂的程度。”   结合裴野鹤的经历,他对言听的保护手段似乎与失去宋磬声的经历有关。因为没保护好他,所以才会对言听有着近乎畸形的保护欲。   宋磬声垂眸听着。   他本以为自己会难过,毕竟刚爬出坟墓的时候,他单是想起裴野鹤的名字就会心口绞痛,可现在听到这些细节,他却比自己预想的淡然得多。   在与他相伴十数年的三个人里,他和裴野鹤的关系是最好的,裴野鹤给他的在意也是最明显的。如果一定要在三个人里要挑一个最爱他的人,那他唯一的人选,就是裴野鹤。   裴家当年站错了队,以致家道中落,他父母为了博一个机会,才将他送来宋家。   但落魄只是暂时的,近十年的蛰伏后,根深叶茂的宋家重复荣光,一举握住了古华国最大的权柄——这届总统,就姓裴。   在裴家举行一场家宴,随便掉下来颗苹果都能砸到一位局长。   裴野鹤看上去嘴毒,其实最好懂,对宋磬声的心思也最好猜。他是个在爱里长大的孩子,似乎天生就知道怎么爱人。   而宋磬声是个缺爱的人,在几近窒息的环境下长大,他最需要也是最缺失的,就是毫不遮掩地偏爱与热忱。   江凛太冷硬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压根不会容情。而姚湛空又太疏离了,尽管两个人私下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是温柔的,但他太能克制了,很少主动表达,所以宋磬声其实感觉不到多少被爱的感觉。   但裴野鹤与他们不同,在不吃醋的情况下,他是个非常率真的人。   宋磬声前十八年感受到的所有偏爱,几乎全都来源于裴野鹤。   他长着一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实际上却对身边的人挑剔得要死。平日里冷得像冰山,对谁都是一副“尔等凡人不配”的冷漠脸,压根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可你要是惹了他,不脱层皮压根解不了他的恨。   那张脸倒成了他的保护色,他的倨傲与狠辣,全被不了解他的人理解成了高冷与绝尘。   可他只对宋磬声例外。   宋磬声一露面,他就开始笑,边笑边来抱他,人前也不顾忌形象,没皮没脸地拉着他的手撒娇,恨不得长在他身上,融进他骨血,生生世世都黏在一起。   在江凛和姚湛空面前,宋磬声多少还守点分寸,不至于太放飞自我,可在裴野鹤面前,他什么都不用在乎,他可以彻底暴露自己的一切。   因为他知道,无论他做什么,裴野鹤都会一如既往地爱他,支持他,他甚至可以暴露自己对爱的贪心,搂着他的脖子问他,“阿鹤就那么喜欢我吗?”   裴野鹤就会毫不遮掩地笑着点头,说:“对啊,不知道为什么,可一见到你,我就好开心啊。”   可如今,那座只为他而融化的冰山,到底是有了第二个选择。   宋磬声轻呼一口气,收回思绪,冷静道:“这位言听,或许是我最大的绊脚石。”   姚湛空一直望着他,没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微表情,直到看到他脸上丝毫没有伤心之色时,他才接着宋磬声的话补充了一句:“不是你,是我们。无论他是谁,我都会和你站在一起,帮你除掉他。”   宋磬声的脸上浮现笑容,他走上前依偎进姚湛空怀里,将头埋在他胸前,轻声道:“我知道的。”   他怎么会不知道。   如果没有这场复活,不久之后的姚湛空也会和裴野鹤一样,将自己的温柔尽数留给另一个人。   只有活着的人才会被爱。   不管是姚湛空还是裴野鹤,他们,都一样。 第070章   不出意外, 他们回去的当夜就遇到了裴野鹤。   刚从噩梦中惊醒的裴野鹤脸色不大好看,正神色恹恹地倚着墙壁,掀起眼皮瞟了眼刚从电梯里出来的两人。   姚湛空侧步挡住他的视线, 将宋磬声挡在自己与门之间, 一脸戒备地盯着裴野鹤,防止他忽然发疯。   “滴滴”一声响, 指纹识别成功,宋磬声贴着门缝溜了进去, 独留姚湛空在门外与裴野鹤对峙。   姚湛空一脸冷漠地看着他, “我说过, 该你知道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在此之前,我不希望你出现在我们面前。”   谁料脸色阴沉的裴野鹤竟会突然暴起,以自己最不擅长地近战攻向姚湛空, 这一拳虽突然, 可姚湛空却轻松躲了过去。   他抬手攥住裴野鹤的手腕,旋身一转, 手肘重重击向裴野鹤的腹部,裴野鹤的速度也不慢,他本就只用脚尖点着地面,并没有踩实, 姚湛空肘击袭来时, 他猛地弓起腰背, 躲过了这一击,同时钳住姚湛空的小臂, 虎口滑到他手腕,扳住他的手指就往指纹解锁处按去。   与此同时, 蓄积已久的精神力也狠狠扎向姚湛空的大脑,S级精神力的全力一击像是一枚自带雷霆的弩箭,以不可阻挡之势刺破姚湛空的防御,将他整个人钉在了原地。   就这一瞬,已足够裴野鹤强行用他的指纹破开大门。   他知道姚湛空与他同属S级,他这一招并不能控制姚湛空太久,可即便如此,他还有闲心讽他一句,“你还真是被金钱泡废了,这么轻易就让我得手……”   嘴里讽刺他的同时,裴野鹤手下也没闲着,他一把将姚湛空推出门外,抬手落锁,同时摸出手枪对准锁头开了一枪,“砰”的一声后,这把锁就彻底废了。   高级哨兵特有的五感强到了极致,哪怕宋磬声屏住呼吸,他也能从微弱的心跳中判断出他的位置。   到时,他简简单单一搜刮,既能将那个伪劣的替身弄到精神崩溃,也能搜遍他的记忆,挖出关于宋磬声尸骨的线索。   他可没那么多鬼时间陪姚湛空耗,能自己搞到手的东西,凭什么要守别人的规矩?   “砰!”的一声巨响,硬到可以抗住子弹的防盗门生生颤了两下。   裴野鹤知道门外的姚湛空化成了兽型,他要是不管不顾地往门里闯,留给他的时间就不多了。   这一切只发生在短短数秒内,思绪在脑子里转圈的同时,裴野鹤已经无视了越来越松动的大门,开始静心搜寻房间里的呼吸声。   一秒,两秒,三秒……   短短四秒,裴野鹤的脸色已经彻底阴沉,他不信邪地推开所有房间的门,依旧没有找到宋磬声的身影。   房间很大,到处都可以藏身,床底下、衣柜里、窗帘后面……可裴野鹤不用翻找也知道这里没有人。   至少,没有活人。   因为这间房子里,压根没有心跳声。   他闭上眼睛,无形的精神力以他为圆心激荡开来,如同水波般向四周飞速扩散。   而此时,破门而入的狐狸也如一道暗色的幽光般向他袭来,趾甲的寒光充满了凌冽的杀意。   裴野鹤狼狈地就地一滚,勉强躲过姚湛空的爪子,但被刮蹭到的脖颈还是迅速渗出几道血线。   他要是躲得慢一点,估计喉咙都要被拧断。   受地形限制,姚湛空未能兽化成完全体,可他此时的兽型也不容小觑,一人一狐各据一方,在宽敞的客厅内对峙。   “姚总,说白了,你喜欢谁,和谁上床,那都是你的自由,和我没关系。我来,也只是想带走宋磬声的尸骨。”   他的眼神冰寒而锐利,对凶相毕露的狐狸冷声道:“如果里面的人只是被指使者,他供出主谋,承受我三鞭,这事就了了。如果这事是他干的,他死,或者,你们一起死,你可以二选一。”   裴野鹤的三鞭可不是普通的鞭子,那是实实在在抽在意识上的鞭子,三鞭下去,活人也和死人差不多了。   姚湛空不动也不说话,只死死盯住裴野鹤,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裴野鹤很清楚,这间屋子里只有他和姚湛空两个活人,而那个消失不见的替身,要么是被有先见之明的姚湛空藏进了什么密室,要么……   他眸中划过一丝玩味,看向姚湛空的眼神也多了抹嘲讽,他嗤笑一声,道:“那我预祝你能二十四小时守在他身边,毕竟,只要被我逮到机会,我一定会亲手挖出他身上所有的秘密。”   说罢,他便与姚湛空擦身而过,头也不回地去了隔壁。   当姚湛空确定裴野鹤已经离开时,这才撑不住身体,缓缓倒在地上。即便恢复了人身,可四肢却还保持着狐狸的型态。   宋磬声从衣柜中出来,一眼就看到瘫软在客厅中的姚湛空,他并没有惊呼,而是十分冷静地将姚湛空的头扶起,又在他头下垫了个靠枕。   他俯身靠近姚湛空,在他耳边低声问道:“要我给医院打电话吗?还是调直升机去泽罗尔岛?”   姚湛空虚弱地摇了摇头,道:“都不用,我过一会就恢复了。”   宋磬声轻声道:“那我在旁边陪你。”   姚湛空牵起唇角笑了笑,随后就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努力调节着身体状况。   如果是和普通哨兵敌对,那雇安保是有用的,可如果盯上他们的人是裴野鹤,再多安保也会在他的异能下变成不会动的木头,甚至可能会在他的精神操控下反过来伤害姚湛空。   好在裴野鹤还有点良知,没有伤害过这里的住户,否则,这一栋楼的人都会变成由他操控的“僵尸”。   宋磬声抱着膝盖蹲在姚湛空身前,视线却落在他逐渐恢复人形的渗血的肩膀上。   宋磬声有片刻犹豫,可既然血都已经流出来了,不喝白不喝,他看了眼姚湛空惨白的脸色,还是俯下身,将唇附上他的伤口,轻轻吮吸起来。   姚湛空睁开无力的双眸,那双金眸像是蒙了一层雾一样黯淡,要不是肩头传来的刺痛有些明显,他或许都意识不到宋磬声在做什么。   三四分钟过去,姚湛空的肩头已经不流血了,宋磬声坐了起来,仔细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变化。   可除了吸血时会有快I感外,这些能量好像真的无法在他体内留存。但如果不是鲜血起了作用,他又为什么会像正常人一样感到疲惫和困倦呢?   如果他只是昏睡时间变长,那他或许还会怀疑一下是不是主神搞鬼。   可他不仅会犯困,醒来后的精神状态还和他的睡眠质量直接相关。睡得好,醒来的精神就足,这说明他的身体开始逐渐向正常的生理机能靠拢了。   摸不到线索的情况太多,宋磬声略有点心烦。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随后看向姚湛空,观察起他的状态。   姚湛空的手臂已经恢复了正常,可脚至小腿还保持着兽型,光I裸的身体将一切暴露无疑。宋磬声控制着自己的眼神,并没有落在不该看的地方。   姚湛空能自己恢复是好事,就目前状况来说,系统所掌握的关于裴野鹤和江凛的资料少得可怜,除了靠自己,他唯一能利用的人就是姚湛空。   可姚湛空的身体……   宋磬声将目光投注在姚湛空肩颈的兽魂上,乱七八糟的纹路就像是褪色的旧画,估计没人会相信这是S级哨兵的兽魂。   如果他小时候没有受过伤,没有经历过自残,甚至于,他哪怕接受过任何一位向导的深层精神梳理,他的状况也绝不会糟糕成这样。   但世事无如果,他到底还是将自己拖成了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   宋磬声垂眸看着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不用看也知道那里的红肿越来越严重了……   如果,裴野鹤那里始终难攻不下,他或许要变幻方式,继续按照以前的节奏走了。   他兀自陷入沉思,姚湛空也在此时睁开了眼睛。他先是静静看向宋磬声的脸,随后又将视线落在他正来回摩挲的脖颈处。   沉默片刻后,姚湛空轻轻喊他名字,“声声……”   宋磬声从思绪里回神,与姚湛空对望,等着他的后文。   “你是不是还有其它的办法?”姚湛空的目光十分温柔,既有洞悉一切的了然,又带了点鼓励与纵容,“说说看,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   宋磬声的表情凝固了一瞬,他本想强笑着掩饰过去,可姚湛空的视线太过真诚,真诚到他甚至动了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的心思。   在没有道具的情况下攻略裴野鹤是一件极富难度的事情,可要是姚湛空先死了呢?那他就可以利用从姚湛空身上得到的能量去攻略裴野鹤了。   可帮他杀人是一码事,为了他自杀又是另一件事。就算姚湛空在自己死的时候自杀过,可今时不同往日,他过去愿意不见得现在还愿意。   宋磬声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打算将此事按下不提,可姚湛空看穿了他的心思。   他还是那副浅笑着的模样,只是眸中却划过一丝淡淡的失落,像是在怪宋磬声不信任他,又像是在怪自己过去做错了事,才害得宋磬声不信他。   “声声,”他牵住宋磬声的手,声音不大,却足够他听清,“如果我死了,你有把握应对裴野鹤和江凛吗?”   这句话一出口,几乎将四人间的关系彻底挑明了。   宋磬声脸色一变,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姚湛空轻轻笑了,他握了握宋磬声的手,哑声说:“声声,我不是贪生,我只是不放心你一个人。”   他早知道宋磬声需要三条命。可他拖着这条命不给他,不是他怕死,他是怕宋磬声一个人解决不了接下来的事情。   他一心想做宋磬声手里的刀,从没想过自己会不会断。可宋磬声却一直在防备他,哪怕将他握在了手里,也时刻担心这柄刀会反向伤到自己。 第071章   姚湛空满眼真诚地望着他, 如水的眸光温柔而无害,看上去很值得信赖。   可宋磬声不敢信他。   他低头避开姚湛空的目光,含糊道:“我先扶你回卧室吧。”   姚湛空沉默几瞬, 最终还是点头妥协道:“好。”   宋磬声扯下沙发上的空调毯围在他腰间, 将他从地板上扶进了卧室。   既然喝血空有快I感而无好处,宋磬声对待姚湛空的伤口时就多了几分小心。   房间里的日常用品一应俱全, 包括消毒包扎用的碘伏与绷带。   姚湛空坐在床沿,垂眸看着为他伤口消毒的宋磬声, 内心思绪万千。   他看得清他, 却看不懂他, 他知道宋磬声对他有戒备, 可他却想不出消弭隔阂的办法。能给的不能给的,他都愿意给,可失去的信任却怎么也找不回来了。   纱布在沉默中一圈圈缠绕上胳膊, 最后在尾端绕了个漂亮而结实的活节, 伤口被包得很标准,一看就不是生手。   姚湛空的视线从自己肩头扫过, 复又落在宋磬声脸上,“如果一切顺利结束,你之后想去做什么?”   宋磬声一边将剩余的物品放入医药箱,一边说道:“我没想过。”   “那现在想想。”   “我想不出来。”   “那以前呢?”姚湛空看着他, 对这个问题有非一般的执着,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 你会选择谁?”   宋磬声张了张口,手心有些热, 沉默片刻后,他摇头道:“我想不出来。”   “骗人。”姚湛空笑了, 可笑容却有些苍白,“你明明就已经有答案了。”   尽管这个话题有点敏感,但比之前“什么时候死”的问题和谐多了。   宋磬声反驳道:“那你说我的答案是什么?”   姚湛空伸手牵住他,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语气淡淡的,像是随口一猜一样说道:“是江凛,对吗?”   宋磬声是真有点迷茫,他很想摇头否认,可姚湛空的问题是真的问倒他了。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他会选谁呢?   他的确是个非常贪心的人,他甚至希望四个人永远生活在一起。但他不够无耻,所以他决定在十八岁的时候挑明一切,选出适合自己的哨兵,与另外两个人拉开关系。   但他真的没有答案。   他的生活圈太小、太干净了,三个人如星捧月一样围着他转,他从来没有体会过失落或是吃醋,接收到的也永远是正向的情感反馈。   如果他们是一对一的关系,那这样的两小无猜,自然也是长大后的心神合一。   可他们是一对三的关系,宋磬声又将这碗水端得太平,平到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更喜欢谁一些。他好像只是需要爱,而有人给他,他便都收下了。   宋磬声没急着否认,他好奇道:“为什么是江凛?”   姚湛空叹了口气,“因为不是我,也不是裴野鹤,自然是江凛了。”   他望着宋磬声若有所思的眼神,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嫉妒当然是有的,可比起嫉妒,对宋磬声的祝福好像更多一些。   如果时光倒退六年,哪怕宋磬声做了选择,其他两个人也绝不会放手,纠缠到最后,谁也说不准结局是什么。   但现在不一样了,失去过,才知道真正不能失去的是什么。只要宋磬声能好好活着,他爱谁,和谁在一起,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卧室灯被熄灭,宋磬声和姚湛空并排躺在床上。   睡意朦胧间,宋磬声听见姚湛空在叫他,“声声……”   宋磬声困得不行,人已经快要睡过去了,他迷迷糊糊地应声道:“嗯……”   姚湛空在夜色中摸向宋磬声的手,而后折住他的无名指,轻声问:“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宋磬声困到神志不清,听也没听就答应了下来,“好。”   “呵。”姚湛空发出一声低笑,将宋磬声的手指展开后与他十指相扣。   他在心里叹息一声,还是决定算了。   他本想让宋磬声这辈子只嫁给他一个人,但想了想,还是决定作罢。   他知道,如果他死了,那宋磬声一定会答应他死前提出的要求。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他总不能以死人的身份牵绊住活人的未来吧。   …………   一夜过去,第二日不出意外地起晚了。   宋磬声还没睁眼就知道自己睡过头了,果不其然,已经十一点半了。身侧的位置也冷冰冰的,床上的人起来不知道多久了。   “醒了?”姚湛空将门推开,手里还拿着铲子,“快去洗漱,洗完来吃早餐。”   宋磬声彻底睡饱,精神很好,他疑惑道:“今天不上班吗?”   “病号,请假。”姚湛空动了动包扎过的胳膊,堂而皇之地翘班了。   宋磬声本来就不喜欢那些枯燥乏味的数字与报表,姚湛空不去上班意味着他也能休息,于是他翻身就去洗漱了。   说是早餐,其实和午餐差不多了。   鲜榨豆浆配土司三明治,外加一碗蔬菜沙拉,有手就能做,完全不需要厨艺。   吃早饭的时候宋磬声控制不住地往姚湛空身上瞟,一眼又一眼,嘴巴被三明治鼓鼓的,有点像松鼠。   姚湛空看他可爱,忍不住笑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宋磬声咽下食物,老老实实问道:“你身体为什么恢复得这么快?”   姚湛空还没说话,系统就弱声弱气地替他回答了,“宋先生,叶颂桦今天早上来过。”   宋磬声原本心情还算不错,可一听叶颂桦的名字,他的脸色就沉了下去,原本伸向蔬菜沙拉的筷子也缩回来了。   “他们没做什么,就只是简单的治疗了一下,您也知道,昨天的姚先生受伤严重,他……”   姚湛空慢条斯理地抿了口咖啡,自以为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我雇叶颂桦做了次治疗。”   在他的角度来看,叶颂桦是唯一能治疗他的向导。他们钱货两讫,没有私交,但因为这层治疗关系,他并不介意在随手帮助的范围内给他一些便宜。   可是宋磬声不喜欢他。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只“宋磬声不喜欢”这一条,就足够他收回赋予叶颂桦的一切方便。   但这并不耽误他们在治疗方面的合作。   除非,宋磬声不允许。   但是,他真的会在意这些吗?   如果他在意,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有一点点的……喜欢他?   姚湛空手指一颤,心底不受控制地浮现一丝期待,他看向宋磬声明显不愉的脸色,轻缓的心跳渐渐加快,“你……不开心吗?”   宋磬声知道,他最好顺着姚湛空的问题假装不开心,然后说自己讨厌叶颂桦,再撒撒娇,好让姚湛空答应自己再也不见他。   可他做不来。   姚湛空在他耳边说得那些甜言蜜语实在太诚恳了,诚恳到他即便会怀疑他的用心,但也的确被这些甜言蜜语哄得扬高了头。   一旦从寄人篱下的仆人重新变回姚湛空捧着哄着的小王子,他就更不想让自己受委屈,也不想假意做出争风吃醋的模样。   他本想淡淡一句“我不在乎”,然后云淡风轻地将这件事揭过,可他心底却莫名生出一点儿矫情的酸涩。   这点酸涩让那句“我不在乎”掺杂了一些赌气的抱怨。   话一出口,宋磬声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干咳一声,抢在姚湛空开口之前迅速说道:“是,我就是不喜欢你和他掺和在一起,我讨厌他,你和我讨厌的人在一起,我也会讨厌你。”   他虚张声势地站了起来,俯视着姚湛空,强调道:“你想让我讨厌你吗?”   “不想。”姚湛空全身放松,后仰在椅子上,眼里有种看不真切的湿润的光,他望着宋磬声,淡笑道:“我只想你能爱我。”   他抬手将宋磬声拉到自己腿上,低头吻了他一下,凉而软的唇一触即分,与从前狂热到像是要将人拆吃入腹的感觉截然不同。   不管吻了多少次,宋磬声始终像在迎接初吻一样,在他接近时轻轻闭着眼睛。   浓长而微卷的眼睫微颤着,掩去了姚湛空所有的表情,他只能听见耳边响起的他的承诺,“我不会再和叶颂桦见面了。”   “真的?”宋磬声不信,下意识就要睁眼确认,可姚湛空却将他的眼睛遮住了。   “真的。”姚湛空说。   “万一呢?”宋磬声又问。   姚湛空声音很稳:“没有万一。”   宋磬声的睫毛在他掌心晃啊晃,像只脆弱地扇动着翅膀的蝴蝶,他决定暂时相信姚湛空一次。   “那你捂着我的眼睛干什么?”   姚湛空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他不想让溢出喉咙的泣音被宋磬声听到,所以他俯身含吻住他的唇瓣,急切又渴求地吻着他。   宋磬声的耳垂又红了,他忘了自己的问题,只乖顺地坐在姚湛空怀里,仰着一张鲜妍如春的面容,闭眼承受着他的索取。   十月的天终于又下起了雨,只一吻的功夫,窗外就响起了雨打窗户的脆声,透明的雨和泪同时坠下。   在这一天,大地等来了最后一场秋雨,姚湛空也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的爱与在意。   即便他的爱将与死亡一同到来,可能求到,他死也无憾。 第072章   这一场秋雨足足下了一整个白天, 姚湛空在客厅的小茶几上办公,一室幽暗中,只有他的电脑屏幕和客厅电视在散发着幽幽暗光。   宋磬声彻底给自己放了假, 他紧紧挨在姚湛空身边, 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剧情。   被父亲和兄长联手逼婚的女子惨死在大婚当夜,然后在头七时, 披着一身渗血的红嫁衣回了家。   逼真的特效和阴森的配乐将恐怖氛围拉到满值,红衣飘飘的女鬼双脚离地, 惨白的脸, 青色的瞳, 漆黑的指甲深深凿进男人的喉咙, 扯断了他的血管……   “嗡嗡,嗡嗡。”   姚湛空的手机忽然传来震动,系统和宋磬声同时尖叫, 他下意识将姚湛空的手机扔了出去。   “嗡嗡……”手机质量不错, 掉在地上还在震动,好在宋磬声已经回了神, 他呼出一口气,一张脸吓得惨白。   “没事没事。”姚湛空只顾着哄他,又是拍背又是擦汗,电话自动挂断后安静了下来, 无人再去管它。   姚湛空试探着问道:“要不, 不看了?我们去吃点东西?”   宋磬声看了眼进度条, 道:“快结局了……”   “好吧。”姚湛空无奈同意,起身去捡手机, 却被宋磬声拽住了手。   他一脸紧张地问:“你去哪?”   姚湛空反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 “我去关震动,别又吓到你了。”   “我和你一起去。”宋磬声迅速站起,跟在姚湛空身后,短短几步,两个人几乎贴到了一起。   又怕看又爱看,说得就宋磬声这类人了。   短短一天的休息日,他可算找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将这六年里新出的排得上号的鬼片都挑了出来,打算一个个看。   手机被静音,公事也已经暂停,姚湛空将小茶几推至一旁,又把宋磬声揽进了怀里。   这下,一切都干扰都没了,鬼片可以继续进行了。   宋磬声按下继续播放,又看了十多分钟,正投入中,视频却被暂停了。   姚湛空拍了拍他的胳膊,低声道:“先去卧室,裴野鹤来了。”   下一刻,刚修好的大门就被敲响了。   还好姚湛空耳朵好,要是大门突然被敲响,别说他了,估计系统的心脏也快承受不住了。   宋磬声熟门熟路地躲回卧室,将门关住之后还上了锁。   听见那声“咔哒”的上锁声,姚湛空唇边不由多了点笑意。   当年那个不知廉耻地贴在声声身上的人,没想过自己还有被拒之门外,甚至需要上锁防备的一天吧?   门倒是开了,可姚湛空丝毫没有请他进来的意思,修长挺拔的身形往门口一摆,彻底挡死了裴野鹤的路。   “裴首席是连夜进修了礼仪吗?一日不见,你竟然也学会敲门了。”   裴野鹤懒洋洋地反讽道:“怕被狗咬,所以提前向你打声招呼,告诉你来‘人’了。”   “说吧,有何贵干?”姚湛空看着他脖子上裹着的纱布,淡道:“来讨医药费的?”   “来和你谈生意的,宋老爷子托我……”   姚湛空脸色微变,压低声音道:“出去说。”   裴野鹤觉出点异样,想不通这有什么好避讳的,他刚想往里扒一眼,就被姚湛空一把推出门外,连带着“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宋家的事情你少插手。”姚湛空脸色阴沉,少见地将情绪都放在了脸上。   今时不同往日,有些事,他已经不打算再瞒着裴野鹤了。   “巧了,我来找你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我管定了。”裴野鹤依旧懒散,他斜靠在墙上,双手抱胸,模样十足挑衅,“他是宋磬声的二叔,无论你和他之间有什么龃龉,我都不可能不管他。”   姚湛空嗤笑一声,忍不住摇了摇头,“你还真是,蠢到突破我的认知。”   裴野鹤正要反讽,却被姚湛空目光中深藏的沉痛惊住,他心底一颤,一股凉意莫名涌上心头,“你……什么意思?”   “宋家,宋汉铭,宋汉章,都是害死声声的凶手之一。他的死,不是意外。”   裴野鹤冰蓝色的瞳眸瞬间收紧,极强的精神力突然爆发,离他较近的姚湛空甚至被逼得连退数步,重重撞在大门上。   姚湛空一声低喝:“这里不是你发疯的地方!这是居民区!”   裴野鹤咬紧牙关,上来就绞紧他的领口,一字一顿道:“你——骗——我?”   “我可以给你看我的记忆。”姚湛空并没有反抗,他的状态并不好,裴野鹤战力也不低,他不想将体力耗费在无用的打斗上,因此快速说道:“我没有骗你。这部分记忆,我可以让你亲自看。”   裴野鹤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眸中蕴含着足以摧毁一切的风暴,他松开手,声音冰寒到了极点,“你最好是。”   任人搜刮记忆是很危险的,楼道并不是个好地方,姚湛空扬了扬下巴,道:“去对面。”   他在前,裴野鹤在后,二人先后进了房间,大门一直敞着,方便他时刻注意宋磬声的安全。   若是旁人,裴野鹤倒是可以不受阻拦地随意搜刮他记忆,可若是遇到同级的姚湛空,他只能看到他想让自己看到的东西。   这样的记忆当然不完全,也可以作假,但没关系,他自己会去求证。   裴野鹤的脸阴沉的可怕,姚湛空刚一准备好,他就将自己的精神力猛地灌输进他的意识海。   姚湛空脸色“唰”的白了,额上也渗出豆大的汗水,但他咬牙撑了下去,生生熬过了这阵刮骨般的剧痛。   裴野鹤也没好到哪里去。   越看,他的呼吸就越急促,谪仙般的蓝眼睛逐渐浮现蛛网般密布的血丝。   搜看记忆与看视频不同,几分钟就能览尽对方数年的生活。   数分钟后,裴野鹤一把推开姚湛空,猛地呕出一口血。   姚湛空痛苦的呼吸着,极力平复着紊乱的意识,压根没功夫关注裴野鹤的状态。   “啊——”裴野鹤痛苦的嘶吼着,他抱住自己的头,洁白的牙齿被鲜血染红,仙气不在,反倒像是刚从地狱杀出的魔鬼。   姚湛空斜倚在沙发上,用一种极度复杂的眼神望着他。那眼神里既有看他痛苦而生出的快意,又有感同身受所引起的悲恸。   裴野鹤已经彻底傻了,他大脑一片空白,只会翻来覆去地重复:“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他甚至觉得这是场噩梦,“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姚湛空虚弱地看着他,可视线里却满是恶意与嘲讽,“如果发现这一切的人是你,你会告诉我吗?”   裴野鹤如遭雷击。   是了,他也不会。   宋磬声死了,死之前没有选择任何人做他的伴侣,他们三个,没一个有资格称作他的未亡人。   当时,他们刚刚觉醒S级血脉,甚至掌握不住身体里爆发式增长的力量,最好的办法就是逐渐熟悉,逐渐接纳。   犯人已经被抓,等他们调养好身体再好好报复也不迟,可江凛一刻也没有等,他拖着刚刚觉醒的S级能力,将那七个人以及其残忍的手段虐杀后分尸。   其实,换做他们两个中的一个,他们也不会等。   因为宋磬声已经死了,为他报仇就像是最后一道嘉奖,最后一枚勋章,最后一个能与他扯上关系的肯定。   为他报了仇,就像是成了他的丈夫,这是他们,最后所能得到的了。   无论是他,是姚湛空,还是江凛。   他们都想独占这最后的身份。   他们三个,没人有资格责怪别人,因为他们是一样的。   宋磬声眼里的平衡与端水,不过是表面上的隐忍与客气,压抑了数年的独占欲,早都成了累积在海面下的嶙峋的礁石。   望海是平静,潜入海底,方之其狰狞。   “那也不该,这么多年,都让我像傻子一样活着吧……”   他声音不稳,呼吸在颤,姚湛空抬眼一看,第二次见到了裴野鹤的眼泪。   长得像神仙一样的人,其实哭起来,也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裴野鹤,你去为他报仇吧。”   姚湛空疲惫地闭上眼,说了句诚心实意的话,“这么多年,我其实动过告诉你的心思。人都不在了,争这点没意义的名分有什么用呢,两个人报仇总比一个人快,声声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可幕后主使还好端端地活着呢。”   “但每一次想告诉你的时候,我就会想起过去。想起你借着自己的天赋,成了最了解声声的人,想起你想方设法阻拦他来见我的事情。我就又觉得,事情就在那里摆着,你没去查,或者你查了但你没查到。可我查了,我查到了,那它或许就注定该是我的。”   “你有你的天赋,江凛有江凛的优势,可我什么都没有。要是真有来世,我见了他,或许就只剩这点功劳能在他面前邀邀功了。”   “但这些都没意义了,”姚湛空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收敛了一切情绪,“为他报了仇,我就把他给你。”   裴野鹤猛地抬头,眼睛红得像要滴血,看上去十分可怖,“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去做?”   以裴野鹤此时汹涌波动的精神力,他能轻易判断出姚湛空话里的真假,但世上的假话有许多种,有一种假话,就是用真话组成的。   “我没有任何阴谋,我只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复仇上了。”一想起一墙之隔的宋磬声,他就忍不住带上了真心实意的笑容,“我有心爱的人了,我想用余下所有的时间,陪伴他,照顾他,爱他。”   “复仇的路,我已经铺了一半了,你想自己走,或是找江凛一起,都随你。”   裴野鹤摇摇晃晃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阴森森地盯着他,道:“剩下的事情,我会自己去做,至于江凛……”   “管好你的嘴。”   他扔下一句威胁,转身离开。   姚湛空早料到他不会告诉江凛。   因为他们三个都一样。   他们就像是快要饿死的狗,为了一根聊做安慰的干骨头,都能打得头破血流。   而现在,裴野鹤去追那只没有肉的干骨头了,而他的“肉”,或许正乖巧地坐在卧室里,等他回家呢。 第073章   随着“滴滴”一声响, 系统的提示也一同响起,“姚先生回来了。”   宋磬声推门而出,好奇道:“裴野鹤怎么了?”   裴野鹤那声大喊实在凄厉, 他人在另一间屋子里也听得清清楚楚。   “他发疯而已, 你不用担心,我找了些事情将他打发走了。”姚湛空神色平静,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问他:“时间差不多了,你饿吗?”   饿不饿也到吃饭时间了, 宋磬声摸了摸肚子, 道:“有点, 随便吃点吧。”   姚湛空问:“我去订餐, 你想吃什么?”   “不想吃外面的东西了,”宋磬声打开冰箱,看了看里面的果蔬, 道:“你会做面吗?”   姚湛空厨艺黑洞, 实在不擅长做饭,他看了看冰箱, 又将目光移到宋磬声满怀期待的脸上,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我试试。”   宋磬声让开位置,饶有兴趣地看他动作, 时不时动手帮两下忙, 二十多分钟后, 倒也真弄出两碗像模像样的清汤面。   姚湛空吃第一口的时候就皱了眉,寡淡无味的汤, 软烂腻口的面,卖相不好, 味道也难以下咽。   宋磬声还算给面子,多少吃了半碗,算是居家解决了一餐。   饭罢,两人窝在沙发上随意找了部电影作消遣,只是宋磬声的心思明显不在电影上,姚湛空自然也看不下去了。   “在想什么?”他问。   宋磬声视线微垂,低声道:“你觉得,我有必要去见见言听吗?”   姚湛空抿了下唇,面上的笑容淡了,“见他做什么?”   “我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至少,他需要确认言听这个人,究竟会对他的任务造成多大阻力。   可姚湛空不这样想,他只觉得宋磬声对言听的在意更像是对裴野鹤本人的在意,但他从不拒绝宋磬声的要求。   所以,尽管难办,他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我会想办法安排。”   宋磬声放松身体倚向姚湛空,没有道谢,只依恋地环住了他的腰。   电影演至中场时被按下暂停,没人在意乏味的剧情究竟会有什么样的结局,时间一到,姚湛空就牵着宋磬声洗漱睡觉去了。   翌日一早,宋磬声刚出卧室就看到了在餐桌摆盘的姚湛空,吃过早餐,罢工一天的姚总又要照常上班了。   等电梯的功夫,姚湛空抬手整理着宋磬声的衣领,又将他脖子上的薄围巾往上拉了拉。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里面的裴野鹤也正要往外走。   三人在电梯口相遇,宋磬声眼疾腿快地迈了一步,躲到了姚湛空身后。   裴野鹤懒得在意他们,正要擦肩走过,他却忽然转头看向宋磬声的背影,眼里闪过一抹疑虑。   姚湛空挡在宋磬声面前,像是没看到他的目光一样,抬手按下了关门键。   电梯门很快关上,开始下行。   可电梯外裴野鹤却一直没动。   他知道“宋念生”是个替身,自然不会因他相似的身形与样貌而惊讶,让他驻足的原因,是他发现“宋念生”的灵魂好像有点怪……   他天赋特殊,看人时,比起对方的样貌与身材,他第一眼看到的其实是对方的灵魂。大部分人都在浅灰与深灰间徘徊,其中还会夹杂丝缕不同颜色的线。   之前看到“宋念生”时,他全身都被黑色的浓雾包裹,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灵魂中没有一丝爱与善念。   可刚刚错身时的一瞥,他却发现那抹浓黑里,好像掺了一丝透白如絮般的东西。   这说明,比起初见,现在的“宋念生”的灵魂里多了点善念。可是这么短的时间,一个人的灵魂真的有可能被净化吗?   灵魂的底色是种根深蒂固的东西,绝不可能被轻易撼动,哪怕他忽然被感化,忽然爱上谁,都不可能直接改变他灵魂的颜色。   可管他呢,这人又和他没关系。   相通了这点,裴野鹤就将这点异样抛到了脑后,在审讯室拷问一夜的他,现在只想睡觉。   另一头的宋磬声又在姚氏大厦当了一上午的好学生,要不是下午出了点新鲜事,这一天基本会像白开水一样度过。   “宋菱来了,”姚湛空按下静音,看向一旁的宋磬声,“你想见她吗?”   姚湛空之所以问他,心里多半有了想法,要是觉得没必要见,直接拒了就是了,何必让人等在门口,还特意问他一句。   姚湛空自然有他的考虑,所以宋磬声没急着表态,想先听听他的意见,“你觉得呢?”   姚湛空倒是很直白,“你需要一个人来帮你打理产业,她最合适,也最忠诚。”   这倒没错,虽然宋磬声对金融不感兴趣,可他父母一直想将他推上这条路,连带着宋菱也接受了不少顶尖教育,为得就是做他的助理。   宋磬声有些犹豫。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任务者和道具这样的超自然存在,那宋菱自然是可信可用的。但宋菱已经成了任务者的目标,这就代表着,如果他在宋菱面前承认了身份,这个消息也很有可能被叶颂桦知道。   所以,谨慎起见,在他将叶颂桦压倒至爬不起来之前,他还是不能在宋菱面前承认自己的身份。   考虑清楚之后,宋磬声道:“我可以和她接触一段时间,但身份问题,先往后放一放吧。”   姚湛空点头答应,随即取消静音,让秘书将宋菱放了进来。   宋磬声没有躲,依然在他原本的位置上,宋菱进门看到他时明显吃了一惊,神色也很复杂。但她很快就将目光移向姚湛空,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姚总,我想辞职。”   她将手里准备好的资料放到了姚湛空的桌上,像是终于卸下了身上的重担一样,疲惫中亦有释然,“裴先生说,少爷的尸骨有下落了,等这件事落定,我想去少爷坟前陪陪他。”   姚湛空神色淡淡,“以后有什么打算?”   宋菱有些吃惊,她没想到姚湛空还会关心她的去向,她摇了摇头,道:“暂时不想去想以后了。”   她就是总爱想未来,总爱为自己做打算,才拧巴了那么多年。到头来,钱有了,地位有了,她却远不如从前快乐。   “我只想多陪陪少爷,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因为做了决定,她整个人都轻松多了,甚至半真半假地开起了玩笑,“说不定我这辈子就守在少爷坟前了,当个守墓人也不错。”   贴身管家这个职务,其实是上个世纪留下来的陋习。大户人家会给家里有前途的孩子选管家,选中的孩子从小就会接受特殊教育,他们为主人而生,也会为主人而死,掌握主人所有的秘密,是他们最忠诚的前锋与仆人。   可宋磬声不这样想,他会偷偷纠正宋菱认知里错误的观念,与她朋友相称,将她当完整独立的人看,而不是把她当成自己的一只手,或是一个部件。   不知道是哪股观念占了上风,但事实就是,她为自己而活的这六年,远不如当初陪着少爷时那般快乐。   宋菱眼中的追思被宋磬声看得分明。说不被触动是不可能的,但情绪化的处事大部分时候只会坏事,他垂下眼睑,一脸平淡。   姚湛空便也清楚他的意思了。   “可以。”他点头收下宋菱的辞职信,却没签字。   宋菱倒是没在意这些细节,说明了来意之后,她便要走,却在转身时,又忍不住看了“宋念生”一眼。   她对他的情绪很复杂,一来会被他那张脸触动,二来又为姚湛空待他的特殊而感到膈应,所以也只是匆匆一瞥,觉得自己不会再有见他的机会了。   “宋管家,”可宋磬声却出声叫停了她,“以前在姚园,承蒙宋管家照顾,心有感激,不知道可不可以留一个您的联系方式?”   宋菱微微一怔,下意识看向姚湛空的脸色,却见他也正望着“宋念生”,温柔而宠溺的视线是以前看着少爷时才会有的。   宋菱心口一酸,胡乱点了点头,接过宋磬声递来的手机,在通讯录中输入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而在点击保存的那一刻,她才发现他的通讯录里只有自己和姚湛空的号码。   宋磬声回拨过去,而后笑着向她晃了晃手机。   他笑起来的样子与宋磬声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宋菱原本不想多看他,可因为这抹笑容,她竟也不由自主地回了他一个微笑。   宋菱走了。   办公室里就剩他们两个人。   姚湛空从他手里抽出手机,看了眼电话号码,道:“她留给你的是工作号。”   “不是留给我的,”宋磬声笑了笑,“是留给‘宋念生’的。”   宋菱的这番话好像又为他注入了点新鲜的活力,让他心情好了不少,“今晚我们去外面吃吧?”   “想吃什么?”姚湛空温声道:“我提前安排。”   “不要。”宋磬声摇头拒绝,“下班之后我们可以去逛一逛,想吃什么当时再定。”   “好。”姚湛空笑着答应,将手机递还给宋磬声的时候,他装作不经意般提起了过去的事,“还记得买手机那天吗?”   宋磬声挑眉看他,等着后文。   姚湛空说:“毕竟过去六年,你又刚回来,我还以为你不会用手机呢,倒是我多虑了。”   宋磬声原本轻松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就像一直用老年机的老人忽然拿到了新款智能机,非但不手生,反而比家里的孩子还熟稔一样,一看就知道不对劲。   当时是为了表现得像个正常人,现在却成了暴露在姚湛空身前的把柄。   他看着姚湛空,流露出些许警惕,“你想问什么?”   他的戒备像利剑一样扎中了姚湛空的心,可他依旧带着笑容,剖白了自己的心意,“我只是想知道,你的背后究竟有没有控制者?” 第074章   系统还没来得及做出警告, 触发关键字识别的主控仪就已经接管了宋磬声的身体。   “什么意思?”【宋磬声】睁大眼睛,一脸无辜,看上去比姚湛空还要疑惑:“什么控制者?什么背后?你别吓我……”   他像是真的被姚湛空的问题吓到了一样, 脸都白了。   姚湛空愣了一瞬, 随即又挂上微笑,摇头道:“没事, 你别放在心上,我就是随便问问。”   “吓到你了?”他靠近【宋磬声】, 轻轻抱了抱他, 温声软语地哄道:“好了好了, 我以后再也不开这样的玩笑了。”   他揉捏着【宋磬声】的脊梁, 看着怀里的人白着一张脸打呵欠,露出了忍俊不禁的笑容。   【宋磬声】瞪他一眼,软声埋怨, “都怪你。”   “好, 怪我。是我乱说话。”姚湛空笑着承认,澄明的眼神溢满温柔, 哪怕是最精细的人脸识别,也不曾在他的面容上识别到半点虚假。   危机似乎已经被解决了,主控仪判断了一下目前的局势,最终还是决定撤销封锁, 将这副躯体的控制权交还给任务者。   宋磬声像是被抛入深海, 又被拉回岸上, 短短一瞬,他身上就渗出了许多冷汗。   办公室很静, 静到他只能听见自己急促而剧烈的呼吸,他甚至顾不上观察姚湛空的反应, 只想弄明白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明是他的身体,明明姚湛空距离他那么近,可他却瞬间失掉了控制权,只能像坐在最后一排的观众一样看着“自己”与姚湛空对话。   “怎么回事?”宋磬声向系统连声追问,“刚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的身体会被别人控制?”   “宋先生,您冷静一下,我可以为您解释。”系统语速飞快,“那是主神的深层控制系统,也叫被动防御系统,是为防止宿主泄露主神的秘密而存在的。一旦识别到危险,它就会自动接替宿主的身体,直至度过危险期。”   “那是我的身体!”宋磬声终于崩溃,“他凭什么随意控制我的身体?连自由都没有的复活叫什么复活?”   在这一刻,宋磬声深刻地意识到主神究竟有多么可怕。身体是他的,可控制权却在别人手里,他甚至连反抗的意识都还未燃起,就已经成了被困在身体里的一抹意识。   “不是的,”系统急忙解释,“主控仪并不能掌控您的身体,它只能短暂地出现在危急时刻,并没有自我意识,也不能代替您完成任务。”   宋磬声深吸一口气,尽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还有这么多暗地里的规矩?”   “抱歉宋先生,但我并不是故意的,我可以向您解释。”系统声音非常诚恳,“规矩一旦被摆上明面,就会衍生出无数种‘合理违规’的办法,所以除了基础违规细则之外,其它规矩都是非触发不显示的,为得就是防止任务者钻空子。”   该死的主神。   宋磬声暗骂一声,但经过和系统的短暂交流,他好歹冷静了下来。   偌大的办公室异常安静,宋磬声由急促渐渐平息的呼吸变化便显得异常明显,姚湛空始终平静而温柔地抱着他,眼底的思绪却模糊不清。   宋磬声本想出声试探一下姚湛空,再借机安抚两句,将这件事情揭过去,可就在他想要说话的刹那,他忽然心神一动,脑子里浮现一个十分大胆的想法。   他心跳如擂,快到连系统都觉察了不对,但他先一步质问出声,将锅抛给了系统,“现在怎么办?姚湛空会不会知道什么了?你们那个中控仪真的将这件事情解决了吗?”   系统以为他过快的心率是因为紧张,所以安慰他道:“应该不会,中控仪有自己的判定标准,判定安全时它才会解除控制。”   “原来是这样。”宋磬声随意答应了一声,可脑子里那一闪而过的思绪却迎风就长,短短几瞬,已经壮大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   但现在不是细思的时候,他需要先确认姚湛空是否发现了异常。   “阿湛,”他依偎在姚湛空怀里,没有抬头,声音也和平常差不多,“吃完晚餐,我们去画展逛逛吧?”   姚湛空心头一跳,随即浅笑着答应,“好啊,这段时间一直忙工作,倒是忘了陪你去外面逛逛。”   宋磬声的确很喜欢逛画展,可他只会在早上去,也更喜欢自己一个人去。邀请他在晚餐后逛展这件事,虽然不算奇怪,但在极度了解他的人眼里,并不像他会做出的事。   宋磬声暗自松了口气,他不知道姚湛空究竟有没有意识到不对。可头一次,姚湛空的敏锐带给他的不再是压迫,而是有人同盟的可靠。   心里揣着事,晚饭自然是在举办画展的地方随意解决的。   弧形的画廊动线流畅,浅色的墙壁将对作品的干扰减降至最低,宋磬声挽着姚湛空的手臂,踩在柔软降噪的地毯上,另一侧则是为他们讲解画作的工作人员。   “这几日的展览主题与西式神话相关,用色大胆,构思奇妙,乍一看或许觉得抽象,可配合标题却也不得不叹服画家脑子里的神奇构想。”   宋磬声笑着点了点头,将目光转移到另一幅不起眼的画作上,“宇宙之神?名字倒是很独特。”   工作人员随他一起看了过去,笑着点头道:“是的。这幅画乍看不足为奇,但工笔精细,背景也很有深意。”   这幅画画得是众神叩拜宇宙之神的情景,高阶神之下是低阶神,所有神使按资排辈跪在地上,洁白的光球被举过头顶,向高高在上的宇宙之神献上了自己的力量。   姚湛空神色不明,“什么深意?”   工作人员道:“这幅画其实是在暗讽当时的政局。吸血和剥削总是层层递进的,受压迫的永远是最底层的人民。”   宋磬声叹息一声,道:“贴切。”   工作人员认同点头,开始讲解另一幅。   宋磬声时不时插两句嘴,又指了其它几幅画请她细说,时不时还与姚湛空细聊两句,有是感叹时事,有时分析未来,像极了一对志同道合的爱侣。   临走时,他也没让工作人员白忙一场,而是买了两三幅合眼缘的,留了地址,让他们送去了家里。   一共赏析了近三十多幅画,他点名要听的有六幅,六幅里又有四幅是幌子。藏有关键信息的,一是那幅“宇宙之神”,二是一副叩问本心,用来自省的“举头三尺有神明”。   意义不重要,但字面意思已经足够直白了。   深重的夜色下,姚湛空单手搭在方向盘上,趁着红灯的间隙伸手拍了拍宋磬声的手背,道:“是不是很累?”   “还好。”宋磬声闭眼枕在靠背上,神色却有些疲惫。   “睡吧,”姚湛空侧眸看了他一眼,一语双关道:“一切有我。”   他知道了。   宋磬声在心底默道。   他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困了一样闭着眼不说话了,可他心里,却缓缓铺开了另一条与开始的计划完全不同的路。   他前十八年过得顺风顺水,温室一样的环境将他养成了一朵娇嫩的花,他眼里的世界总也绕不开爱与被爱。   但这不代表他只能做一朵娇花。   此时的宋磬声冷静得可怕,他缜密地分析着自己自复活以来得到的所有线索,开始判断自己背叛主神的成功率究竟有多大。   没有自由的活着和被囚禁的九年,在他看来没有任何区别。一个是禁锢思想,另一个是禁锢肉I体,如果他别无它选,那顺从主神也不是不行。   但现在,他或许有别的选择。   第一,主神的控制是以系统为媒介的,从那三位任务者的经历来看,这种控制是可以被切断的。   系统曾说过,他只要完成了这项任务,就可以利用得到的能量晋升为高级任务者。既然叶颂桦这样的等级都有能力切断他和系统的联系,那夺取一定能量的他或许也可以做到。   第二,要是单从表面的利害来看,脱离主神的控制虽代表着得到了一世的爱与自由,但同时也失去了永生的资格。   对十八岁的宋磬声来说,这是一比划算的生意,可对现在的宋磬声来说,它稳赔不赚。连他都如此觉得,那历经数千小世界的任务者更不可能蠢到如此地步,去做这样的交易。   这个问题,他曾在与系统初绑定时就曾问过,但系统的解释并没有彻底打消他的疑虑。   系统说,任务者们穷时想要钱,死时想要命,缺什么才想要什么,得到永生之后,便开始贪图情爱。   再加上此方小世界中的天命之子是罕见的超高阶能量体,他们的能量对低阶灵魂有致命吸引力,所以一连三个任务者都爱上了他们。   叶颂桦就不说了,但秦筝明显不是好对付的,而被裴野鹤如此看重的言听,想来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巧合的确能解释一切,可它站不住脚。   如果不是巧合,且按正常人的思维去理解,那这三位任务者的选择必然会遵循一个不变的道理:做生意的前提,一定是有得赚。   如果依照这样的理解,那他们背叛主神的原因,肯定不单单是因为爱情,而是一种,比主神赋予的永生,更具价值的存在。   会是什么呢?   宋磬声闭眸细思。   他们为了永生而成了任务者,所以活下去必然是他们的目标之一,那比永生更高一层的价值,莫非是拥有自由的永生?   宋磬声心跳略快,随即想到了第三点,也是支撑他做出背叛主神这个念头的基石:那就是此方世界天命之子的能量,是高于主神的。   这一点,系统从未主动透露过,可有两点能佐证他的猜想。一来,主神没法赋予他鲜活的肉I体,但天命之子可以;二来,主神如果足够强大,就不会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只会在暗处动手。   既然总是要借助别人的力量活下去,动物都懂择良木而栖,他就更没道理选择主神而不选姚湛空他们了。   再者,这两个选择并非是相悖的,就目前而言,他大可以走一步看一步,哪条路走得通,他就可以走哪条。   宋磬声睁眼看向前方,眼神一如往昔般澄澈,只是更坚定,也更有力量。   与此同时,他们也驶入了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寥寥数盏白炽灯照亮了漆黑阴冷的地下车库,车停了,车上的两个人却都没下车的打算。   姚湛空在沉默,而宋磬声在等他开口。   “或许,要改变计划了。”姚湛空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但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却极用力,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他说:“等我确定一些事情之后,我会直接告诉裴野鹤真相。”   “不行,”宋磬声迅速否定,“他未必愿意付出一切帮我。”   “他会愿意的。”姚湛空低声呼出一口气,尽管不想承认,但他也无法否认这个事实,“他对你的感情,不比我少。”   宋磬声依旧蹙着眉,并不赞同姚湛空的提议,“情势不同,他已经有言听了。再者,过了这么多年,很多东西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尽管比惨是种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可当他看到宋磬声不仅不放心他,对裴野鹤的戒备也不遑多让的时候,他心里的刺痛感倒也稍稍平息了一些。   “放心,”他承诺道:“一切以你的安全为先。在验证他对你的感情深度之前,我不会多说一个字。”   宋磬声犹豫片刻,终究还是点头同意了。   他能理解姚湛空为什么会突然改变计划。因为他意识到了,宋磬声身后有其它操控者,为了帮他摆脱控制,他必须向裴野鹤做出让步,谋求合作。 第075章   这一夜, 宋磬声本来都已经睡着了,但半夜却忽然醒了,没有缘故, 也没有做梦, 他睁开眼望着天花板,莫名想起了姚湛空那句话。   他说:“他对你的感情, 不比我少。”   窗帘的遮光效果太好,好到一点光都透不进来, 他睁开眼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可眼前还是一片漆黑。   在这寂静的黑暗里, 他的眼前逐渐浮现裴野鹤的脸, 可因为近日以来,在那张脸上看到了太多的厌恶与不屑,他甚至想不起以前的裴野鹤是什么样的了。   门外忽然传来细微的动静, 宋磬声侧耳听了听, 这才想起自己还养了只猫。   他轻手轻脚地从床上坐起,推开门走到了客厅里。   当初从隔壁搬家的时候, 连同猫屋一同拆了过来,他一出门,珍珠就从猫屋蹿了出来,绕着他的腿轻蹭。   “珍珠。”他小声叫它, 又摸了摸它的毛。   “喵呜。”珍珠轻声回应他, 还拿头顶他的小腿, 表现出了猫科动物少有的亲近。   宋磬声笑了笑,将它抱了起来, 一人一猫一起坐到了沙发上。   卧室里的姚湛空听见了动静,但他没起身, 他逐渐意识到自己过强的掌控欲似乎给宋磬声带来了一点压力。   也是,自从将话说破,他们两就像连体婴一样,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他倒是享受,可宋磬声似乎并不这样觉得。   他听着客厅里的动静,本打算等宋磬声回来再装作不知地入睡,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门外也没了动静,宋磬声依然没有回来。   他等不下去,于是起身去客厅找人了。   宋磬声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蜷缩成一团,怀里抱着乖巧的珍珠。   小猫警觉地抬了下头,见是自己的另一个主人,站起来的身体又趴了回去。   姚湛空站在沙发旁看了许久,见宋磬声睡得香甜,一时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将他抱回去。   万一,他就是不想和自己呆在一起才来得客厅呢?他是了解宋磬声的,可他只了解他的习惯,却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能看懂的人,是裴野鹤。   “阿湛?”宋磬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被身前的黑影吓了一跳,要不是客厅有光,而他也认清了人,他怕是下一刻就要夺路而逃了。   “我抱你回去睡吧?”姚湛空弯下腰看他,“睡在沙发上可能会落枕。”   “好。”宋磬声抬手圈住他的脖子,珍珠也一同站了起来,好奇地看着他们,还想跟他们一起进卧室。   宋磬声小声询问:“可以放它进来吗?”   “当然。”姚湛空笑着答应,原本快要阖上的门又开了一条缝,珍珠溜了进来,跳上了床。   “晚安珍珠,”宋磬声在小猫脑袋上亲了一下,又转身看向另一侧的姚湛空,也亲了下他的唇,“晚安阿湛。”   姚湛空前一秒还在为他睡沙发而失落,下一刻,这点失落就被这一吻扫空了。   “晚安声声。”他将吻落在他发顶,揽着他入睡,唇角始终勾起。   群星闪耀,一夜温暖。   但一墙之隔的裴野鹤却一夜未归,直到初晨的第一抹日光射进黑暗,他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这间有宋磬声尸骨的房间。   他有洁癖,可此刻却像是麻木了一样,穿着沾尘带血的外套径直仰躺在床上。   “你能看到吗?”他望着天花板,勾唇惨笑,“到头来,为你报仇的还不是我……”   他的笑容无限凄凉,声音也越来越低,几乎低成气音,“你和我,都是被抛下的那个,都是,被放弃的那个……”   不同的是,他们放弃了你。   但你,放弃了我。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裴野鹤蜷成一团,时哭时笑,声音压得极低,听上去疯癫又痴狂,却又莫名令人心酸。   …………   次日一早,宋磬声洗漱时就发现红斑蔓延到了右下颌,而一开始出现红斑的地方已经开始溃烂了。他伸手碰了碰,疼倒是不疼,但确实难看,像白瓷被染了色一样。   他特意找了件高领毛衣遮了遮,米色的毛衣衬得他皮肤格外透亮,软软的黑发垂着,乖巧无害的样子像极了刚毕业的高中生。   玄关有半面墙都是穿衣镜,姚湛空站在镜子前拨了拨额前的碎发,视线从自己笔挺的西装移向一身学生打扮的宋磬声,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不走吗?”宋磬声疑惑地看他,“忘带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我只是觉得……”姚湛空抿了抿唇,耳垂有点红,“我是不是有点老了?”   “你才27岁,说什么呢。”宋磬声很熟悉这样的姚湛空,他瞬间切换回少时的状态,不遗余力地献上自己的夸奖和鼓励,“你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好看!相信我!你超级有魅力,一点也不老,别说你27岁,哪怕你活到67岁都……”   他的鼓励戛然而至,闪亮的眼眸也黯淡了下去,姚湛空将一切挑得太过明白,他连找补的话也说不出来。   打破僵局的人反倒是姚湛空,他揉了揉宋磬声的头发,脸上带着真心实意的笑容,“我信你。”   宋磬声眸光一闪,下意识去寻他的目光,一抬头却迎来了一个吻。   “我很开心,”他说完这一句,又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补充道:“我很开心我的27岁能在你眼里这么有魅力。”   姚湛空脸上的笑容十分真切,甚至感染到了宋磬声,他也笑了笑,垂手牵住了姚湛空,道:“那走吧,我充满魅力的27岁的姚总。”   “你的?”姚湛空挑眉看他,迎着光的面容俊美的不可思议。   宋磬声的心跳错一拍,脸颊也带了点红晕,他抬手扯过姚湛空的领带,在手上绕了一圈,拽着他低了头。他迎上姚湛空愉悦的目光,尽管羞涩,却毫不避讳,“不然呢?”   他们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近到姚湛空抬手就能揽住他的腰,随即便是一吻。   他费了好大自制力才从这一吻中抽离,低哑的声音将警告说得像是调情,“别勾我。”   宋磬声眼睛亮亮的,自从答应了姚湛空的求婚,在极少数完全放松的时刻,他也会产生两个人正在恋爱的错觉。   虽然现实总会让他迅速清醒,可在偶尔几瞬的沉溺里,他的确是快乐的。   想起刚才的吻,他无意识地舔了下唇角,却没料到这个举动勾得姚湛空眸色一暗。要不是还有理智,他差点就想直接将人拉进卧室了。   为了防止上班途中再出意外,他拆了包口罩戴在他脸上,“今天有正事,不能迟到。”   宋磬声忍不住笑出了声,“可是跟戴口罩有什么关系?”   姚湛空看他一眼,故作高冷地吐出几个字:“封印你的魅力。”   宋磬声扑哧一乐。   他忍不住去想,和姚湛空恋爱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吗?   口罩下是灿烂的笑脸,他下意识顺着姚湛空的习惯,和他五指相扣紧紧牵在了一起。   姚湛空垂眸看了下交握的手,唇角也带了笑,“走吧,去上班。”   这就是他想要的未来啊,一间房子,一只宠物,一份职位,一个有宋磬声的家。   整个早晨,姚湛空的心情都很好。   直到他收到一封邮件。   邮件内容很短,短到只有五个字:叶颂桦跑了。   姚湛空脸色一变,握着鼠标的手忽得攥紧,浑身气压都降低了。   宋磬声敏锐地转头看他,见姚湛空表情不对,他直觉是关于自己的事,“怎么了?”   姚湛空心底犹豫,宋磬声明显受制于人,且身上有什么监听装置,他很担心这件事会给他带来什么麻烦。但如果一直隐瞒,双方在情报不对等的情况下,又有可能带来其它意外。   思忖片刻,姚湛空还是决定捡一些能说的事情告诉他。   他说:“叶颂桦身上有秘密。”   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仔细观察着宋磬声的脸色,直到发现他只是有些走神,但没有其它异样时,他才继续说道:“我查过叶颂桦。”   宋磬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跟我提过。”   上次在旅游途中见到叶颂桦时,姚湛空就简单提过他曾怀疑叶颂桦的向导之力有问题,他查了,但什么也没查出来。再加上叶颂桦也没表现出其他异样,这事就暂时被揭过了。   “但我现在有了新的思路,”姚湛空说得很慢,不放过宋磬声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所以,我找了一些人,将他带去了一个地方,一个能让他说真话的地方。”   宋磬声的复活证明了一件事:水蓝星上有超出人类认知的能量。   而以他对宋磬声的了解,他不可能无缘无故针对另一个人,即便看他不顺眼,也不会采用迂回的方式算计他。   所以,他对叶颂桦的态度,在姚湛空眼里更像是一种暗示和指向。   如果他们身上的特殊现象真的来源于同一能量,那他就是宋磬声最完美的替身。他舍不得伤害宋磬声,就只能拿叶颂桦做实验了。   宋磬声逐渐皱起了眉头,“然后呢?”   “然后他逃了。在一队足以押送重刑犯的保镖手里逃了。”姚湛空点明重点,“这意味着他的身份和他身上的力量都不简单。我怀疑,这个世界上或许有一股超自然的力量。”   姚湛空的话十分直白,话题又很敏感,相当于直接将主神的事挑明了。   宋磬声浑身一震,整个人再次被拉入意识深处,被迫交出身体的控制权。   但一回生二回熟,心里有了对策与退路的他,甚至有闲心透过“特殊视角”观察姚湛空。   看着看着,他就意识到不对了。   姚湛空是故意的。   从他第一次被主控仪接管身体,到他借助画展向姚湛空传递消息,这一切都说明他的身体里有一股时刻监视他的能量。   他不能多说,也无法多说。   姚湛空想要获取信息,只能靠自己。   他虽怀疑上了叶颂桦,可他空口无凭,也搜查不到实际证据,宋磬声贸然透露消息又会有风险。所以,他开始了刻意的试探。   他只是试探性地抛出了名为“叶颂桦”的饵,就将宋磬声体内的“被动防御系统”变成了“主动暴露系统”。   它的出现恰恰证明他的猜想是对的。叶颂桦与宋磬声,确实受控于同一股能量,所以它才会在此时出现,再次控制宋磬声的身体。   姚湛空掌握得越多,宋磬声就越轻松,即便失掉了身体的掌控权,他也不似第一次那般慌张了。   可他冷静了,系统倒是慌了。   “宋先生,”系统很紧张,“姚先生的话是什么意思?”   宋磬声面色不变,冷静道:“很明显,叶颂桦暴露了不属于他的力量,引起姚湛空的怀疑了。”   系统倒吸一口凉气,“他暴露了?”   “很有可能。但叶颂桦这么做,不害怕自己受到什么处罚吗?”宋磬声装作好奇地问道:“难道主神没留后手吗?它不怕任务者胡作非为暴露它的存在吗?”   系统毫无戒备,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全盘托出,“处罚是处罚不了了,他已经和系统解除绑定了,但后手是有的。”   宋磬声强自镇定道:“什么后手?”   “禁制。”系统说道:“一种即便脱离系统,也没法说出关键词的禁制。”   “那为什么不在我身上也下一道禁制,这不是比控制器更方便?”   “不行哦宋先生,”系统用非常无辜的语气说了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那道禁制是底线,多次触发的话,就魂飞魄散了。”   宋磬声既惊骇又惊喜,他怕的是主神埋在他身体里的炸弹,喜的是自己将这份隐患提前套了出来。   “这样啊,”宋磬声轻声道:“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既然主神有应对,那他就算被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的。”系统认可地点头,压根不知道此时的宿主已经和它离心了。 第076章   宋磬声在与系统说话时, 倒也不忘留心去听【自己】和姚湛空的聊天内容,听着听着他就放了心。   事情是叶颂桦搞出来的,与他没什么关系, 而且经过今天的细看, 他发现“主控仪”的应对能力确实只比系统灵活一些,充其量只是更高级的AI, 并不能代替人类。   看来,主神不是不想用AI代替任务者, 但它做不到。   数分钟后, 宋磬声重新拿到身体的掌控权, 交互过程不过垂眸又抬眼的短短一瞬, 宋磬声与姚湛空对视一眼,不留痕迹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姚湛空没再提叶颂桦的事情,可私下的布置只会更严密。   只是, 宋磬声若是受到限制, 不能直接说出真相,那他要想审讯叶颂桦, 就只能借助裴野鹤的力量了。   但这样一来,免不了要告诉他真相。   幸福的日子总是如此短暂,姚湛空心里涩痛不已,但面对宋磬声时, 依然带着不变的笑容。   时间一晃便过去两日, 这期间叶颂桦一直不见人影, 可宋磬声却在姚湛空的“安排”下见到了言听。   身形孱弱的青年容貌精致,与宋磬声足有八分像, 唯一不同的便是他眼下多了枚黑色泪痣,给那张清丽鲜妍的面容增添了两分说不出的色气。   言听手脚被缚, 脸上带着眼罩,一张小脸吓得惨白,眼泪不停地往外涌,顺着小巧精致的下颌劈里啪啦地坠在地上。   怎么看都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儿,不怪裴野鹤心折。   姚湛空与宋磬声站在姚园的密室外面,隔着监控看着流泪的言听。   “这里有语音设备,可以直接与他沟通。”姚湛空指了指监控下的绿色按键,道:“按下它就可以了。”   宋磬声也没料到他会将人绑来姚园,但既然是绑来的,便说明软的行不通了。   他和言听无话可说,想见他也只是想亲自接触一下,看看他是什么类型的人。   宋磬声犹豫片刻,按下语音键,用变声器处理过的声音念出了他的名字,“言听。”   言听浑身一颤,匆忙抬头寻找发声处,可他双眼被遮,什么也看不见,“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你想要什么?”   他一说话,不止惊住了宋磬声,连姚湛空也愣了一瞬。   言听的声音,竟然与宋磬声一模一样。   替身?   宋磬声和姚湛空同时想到这一点,可又觉得以裴野鹤的性格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对他来说,爱就是爱,恨就是恨,他的感情永远只有两个极端,除此之外,其他人在他眼里就只是空气。   所以,如果他对言听有情,绝不可能打着替身的幌子去爱他。   宋磬声神情复杂,正要说话,姚湛空的手机忽然响起,来电显示正好三个字:裴野鹤。   “别动言听。”电话刚被接起,裴野鹤阴沉至极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他要是死了,你的小情人也必死无疑。”   姚湛空倒是很淡定,他轻哼一声,直接将电话挂了。   他将人掳走的时候就知道言听体内被植入了定位器,裴野鹤早晚能顺着定位摸过来。   他之所以将人带到姚园,为得就是拖延时间,即便守卫挡不住他,但他也破不开密室。   密室里的言听许久没有等来下文,显然有些着急,“您还在吗?您好?绑匪大人?”   绑匪大人?   这是什么奇怪的称呼。   但宋磬声还是自觉顶起了这个头衔,淡淡道:“我在。”   言听松了口气,急忙说出自己的需求,一边哭一边保证道:“我尿急啊大人,您能不能大发善心,好歹别让我尿裤子!我保证不作妖不乱跑,我只上厕所,我发誓,我真的发誓!”   他双手被缚,依然努力从背后伸出三个手指,竭力表达自己的诚心。   “不解开绳子也行,您找人帮我扶一下行吗?一个桶,一个瓶,一双和谐友爱互助的手,就能拯救一个男人的尊严啊大人,您帮帮我吧!”   宋磬声神情复杂地望着言听,沉默片刻后,他说:“你等等,我找人帮你解绳子。”   “好人啊大人,您真的是我的清汤大老爷!”也不知言听是真感动还是在做戏,一把哭腔喊得千折百转,没一点像个人质。   宋磬声没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只低声道:“放了他吧。”   姚湛空按下对讲机,一声吩咐后,密室里进去个黑衣男人,将言听被缚的手解开了。   他倒是真像他自己说得那样,安安分分地去了趟卫生间,洗了手后还能悠闲到将手烘干。   “要不就不绑了?”即便蒙着眼,言听依然记得声音传来的地方,他仰着一张沾着泪痕的小脸,唇角挂着讨好的笑,“您看,我真的很讲信用,我不会乱跑的,也省得您费事绑我了,是不?”   宋磬声没有回他,而是对姚湛空说道:“带他出来吧,裴野鹤应该也快到了。”   叶颂桦和言听带给他的感觉天差地别。面对叶颂桦时,他过强的目的性和冲动易怒的性格,只会让宋磬声生出一种“不过如此”的感觉。   他好像在潜意识里就已经判定,姚湛空不可能喜欢上这样的人,即便动了心,大概率是叶颂桦利用道具布局的结果。   可言听不一样。   尽管只接触了寥寥几句话,但他能感觉到言听是个招人喜欢的人。他机灵、活泼、嘴甜,甚至哭的时候都不会招人烦。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这是他的伪装,可能伪装成这样,也是他的本事。   他身上好像时刻迸发着旺盛的生命力,这种蓬勃的朝气甚至让宋磬声觉得自卑,因为这是他曾经有过,但已经失去的东西。   以他对裴野鹤的了解,他真的会喜欢上这样的言听,即便没有道具,他也会为这样灵动的人献上自己的真心。   言听被带至姚园待客的前厅,他脸上的眼罩也被取了下来,甚至有专人为他送上一杯香茗。   他知道自己身上有定位器,被掳到陌生环境也不慌,只大剌剌地坐着,毫不见外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还对送茶的少女挤了挤眼睛,露出一个促狭却不轻佻的笑,“谢谢你啦美女。”   少女脸红了,飞快地说了声“不客气”,之后逃也似地离开了。   言听见状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个“爷的魅力不减当年”的笑容。   “声声,你还好吗?”姚湛空抬起他的下巴,望见了他眼神深处的怅惘。这点怅惘让他既心酸又心痛。   “我没事。”宋磬声深吸一口气,淡道:“我只是第一次真切地认识到我自己在做什么。”   他并没有为裴野鹤可能的心动而伤心,他也不会为自己即将要做的事而自责,从他决定活下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放弃了无用的自我谴责。   只是他到底是个普通人,在直面真相的瞬间,总会有片刻摇摆。但也只是片刻。   裴野鹤来得倒是快,身后乌泱泱地跟着一大群人,瞬间就将姚园给包了。   听到消息的娱记本来想一线吃瓜,看了眼这阵仗,还是悄无声息地抱着自己的摄像机遁走了。   裴野鹤毫无耐心,一见到姚湛空就恨不得揍他一拳,气得咬牙切齿,“人呢?交出来!”   姚湛空懒得理他,随意挥了下手,全手全脚的言听就被带了上来。   “裴少爷!”隔着几步远的距离,言听就兴奋地朝裴野鹤挥着手,大声道:“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闭嘴!傻逼!”裴野鹤气得不轻,他先是瞪了言听一眼,又将满腔怒火发泄在姚湛空身上,“他大爷的,你有病啊?!姚氏要倒了还是你要死了?你那么闲吗?把人掳走再把人送回来,是想证明裴家是你的后花园吗?”   被迎头骂了句“傻逼”的言听倒是很淡定,他吐了吐舌,乖巧地站在裴野鹤身后,略带好奇地打量着另一个天命之子。   许是想到了自己还有“同事”,他的眼神绕过姚湛空,在他身后搜寻了一圈,当他发现自己没看到什么可疑人物的时候,脸上浮现一丝不易觉察的失落。   姚湛空早已习惯裴野鹤那张不饶人的嘴了,他甚至意外于以他的性格,他掳走了言听,裴野鹤竟然没动手?   人掳也掳了,还也还了,雷声大雨点小的闹了一场,倒让旁观者摸不到头绪,甚至连身在其中的裴野鹤也心有疑惑。   他本以为姚湛空发现了什么,可看他这样子好像又不像。那他掳走言听做什么?   疑惑归疑惑,他是不可能在姚湛空面前示弱的,再加上这两日审讯精神损耗太大,他还真不一定打得过姚湛空,但狠话还是要放的,“再有下次,我剥了宋念生的皮!”   姚湛空眸子一闪,以超出常人的速度掐向裴野鹤的脖子,裴野鹤避倒是避开了,只是动作有些狼狈,“姓姚的,你最好别让你那位小情人落了单,否则……”   “否则怎样呢?”宋磬声从后方施施然走出,第一次在裴野鹤面前露出自己的脸,“裴先生,我不过是想和言听交个朋友,您就想剥了我的皮,这火气是不是大了点?”   言听倒吸一口凉气,压根没想到自己的同事居然顶着“捏脸原模”出场了。   而比他反应更大的,则是前一秒还在与姚湛空针锋相对的裴野鹤。   “是、你?!”   裴野鹤目眦欲裂,几乎将这两字在牙关咬碎,极致的愤怒烧红了他的眼睛,前一秒还只是动动嘴皮子,懒得和姚湛空交手的裴野鹤,这一秒抬手捏拳,爆开的精神力精准而迅猛地刺向宋磬声。 第077章   裴野鹤动手十分突然, 可姚湛空本就一直防备着,他一个旋身挡在宋磬声面前,靠肉I体挡住了他的突袭。   裴野鹤一击未中仍不放弃, 强大的精神力甚至引发了狂风的暴动, 他置身漩涡中央,衣角在风中猎猎作响, 紧盯着宋磬声的冰蓝色眼眸中酝酿着可怖的杀意。   “你不该,一而再, 再而三的挑衅我!”   狂风肆虐, 树影狂晃, 周遭布景倒了一地, 没有自保能力的普通人各处逃窜,想找庇身所,唯独风暴中央的三个人站得笔直。   可姚湛空的一句话却将这场风暴消弭于无形, “你不想要他的尸骨了吗?”   话音落地, 风暴渐息,尘埃缓缓散尽, 露出裴野鹤僵硬而铁青的脸。   他死死盯着宋磬声,用极度阴寒的声音说道:“我真后悔,当初没能掐死你,让你继续顶着这张脸招摇撞骗。”   这话说得奇怪。   宋磬声眼眸微闪, 心下蓦地闪过一个念头:莫非, 裴野鹤知道自己入过他的梦?   而入梦, 绝不是此世界能有的能力,裴野鹤究竟知道些什么?他又是怎么知道的?言听告诉他的?   短短几个呼吸, 宋磬声的脑海里就闪过了诸多念头。   可他面上平静,依然站在原地, 毫不避让地与裴野鹤对视,“哦?我以为我们碰面那么多次,你早该知道我是谁了。”   裴野鹤的确不是第一次见他。   可每次他都是在看到一团黑雾时就移开了视线,再加上宋磬声总是戴着口罩,他也懒得费心观察他的长相。   直到现在,直到这张脸彻底出现在他眼前时,他才将这漆黑如墨的灵魂与出现在他意识中的人影划上等号。   他厌恶得几欲呕心,恨不得将这层高仿皮从这焦黑的灵魂上撕下来,可攥在姚湛空手里的尸骨却成了扼在他颈上的匕首,逼得他一动也不能动。   他将视线移向姚湛空,低低嗤笑一声,厌恶又嘲弄,“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你知道他第一个找上的人是谁吗?”   姚湛空护在宋磬声身前的手轻轻颤了一下,可他没转头,更没去看裴野鹤,他只望着宋磬声下意识向他看来的视线,亲耳听到了裴野鹤那句,“是我。”   轻轻地,他的心里像是传来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短暂的窒息之后,一波又一波痛楚层层交叠,直至满溢肺腑,散至四肢百骸。   裴野鹤向他开过一枪,又用自己的精神力绞进他的意识,他们更是贴身肉搏了数次。   可这次,是最痛的。   短短两个字,轻易击溃了他仅有的底气。   他背对着裴野鹤,只有宋磬声能看清他的脸。   宋磬声忽然笑了一下,他踮起脚尖,当着裴野鹤的面吻上姚湛空的唇,抬手擦去了他的眼泪。   “假的,”他含吻着姚湛空的唇瓣,用足够裴野鹤听到的声音说道:“我第一个选中的就是你,至于去看他,只是好奇。”   就算当初还怀揣着其它念头,也被裴野鹤那狠绝的力道掐死了。   姚湛空如死复生,他眼底迸现出细碎的希望,毫不避讳地在裴野鹤面前展露了自己的脆弱,颤抖的语调像是在祈求,“真的吗?”   “真的。”宋磬声伸出拇指擦过他眼下,抹去了湿润的水光,“或许一开始带有其它目的,但现在我能肯定地告诉你,第一个找上你,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轰”的一声!   姚湛空的世界被这句话彻底点亮,他不管不顾地托着宋磬声的后脑,当着所有人的面与他激烈的唇齿交缠着。   宋磬声也毫无顾忌地环抱住了他的腰,将自己紧紧贴向他的身体,感受着他汹涌的情潮。   所有人都怔住了,知情的、不知情的,看戏的、身在局中的,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人群中央拥吻的那一对壁人身上。   “呃……啊……”裴野鹤心口忽然绞痛,他溢出一声痛呼,下意识抬手压住胸口,踉跄着倒退了一步。   为什么?为什么看到这一幕,他的心会这么痛,明明是个卑劣的替身和愚蠢的受骗者,为什么会让他痛到无法呼吸?   一定是那张脸太像了,一定是!   所有的怒火、面子、刻薄……在这一刻都莫名失去了意义,他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没意思透了,他只想逃离,逃得远远的,逃到再也看不到这一幕的地方。   裴野鹤转身就走,其他人也随之回神,该走的走了,该散的散了,言听甚至被遗忘在了前院。   但他并不在意,他甚至悄悄冲宋磬声竖了个大拇指,赞叹道:“牛逼啊我的同事!”   人群散尽,宋磬声才气喘吁吁地结束这一吻,他抬手搂住姚湛空的脖颈,跳进他怀里,双腿跨在他腰上,双眼亮晶晶地问他,“想做吗?”   一向镇定的姚湛空甚至没能反应过来,他眼里浮现罕见的迷茫,下意识重复着宋磬声的话,“想做什么?”   宋磬声俯身凑在他耳边,一字一顿道:“做、爱。”   姚湛空瞳孔瞬间放大,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宋磬声,压根不相信这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好开心啊。”   宋磬声直起身体笑着看他,他一手搂着姚湛空的脖子,另一只手搭在他肩上,臀部坐在他托举着的掌心里,整个人都被一座名为“姚湛空”的容器所包裹。   “你感觉到了吗?”他轻笑着,纯真的杏眼染着散漫的欲望,明明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第一次想尝试做这样的事,可他毫无羞涩,反倒像欲望的主人一样高高在上。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我们试试吧。”   “为什么?”姚湛空知道自己不该在此时破坏气氛,可他面对宋磬声的时候总是格外愚蠢,总是执着地探寻着他的内心。   宋磬声歪了歪脑袋,并没有深想,随口道:“大概是因为我开心吧。”   “为什么开心?”姚湛空锲而不舍地追问。   因为……   因为……   因为什么呢?   宋磬声并不恼他破坏气氛,反而顺着他的问题探究着自己的内心。   他回忆着刚才的一幕幕,从裴野鹤向他动手回忆到自己主动吻向姚湛空,终于想起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心的了。   “因为你哭了。”宋磬声回忆着姚湛空刚才的眼神,他像是满腹空虚的饕餮终于吃到了可以果腹的食物一样,心口胸腔都是满的。   姚湛空流泪时的眼神,让宋磬声觉得,他好像要死掉了。   所以他伸出手,拉住了他。   而姚湛空因为一句话坠入地狱,又因为他一句话而重获新生的模样,不仅让他生出强烈的满足感,甚至让他感受到了和性I欲一样浓烈的快感。   所以,他想试试。   宋磬声恍然大悟,继而微笑。他一直都没变,最能令他快乐的,依旧是被爱的感觉。   他将头抵着姚湛空的额头,任性而大胆地命令他,“就今天。”   姚湛空的眸光骤然深暗,他托着宋磬声,指头不禁用了些力,却极难极难地将自己从欲望的深坑里拔了出来,隐忍道:“婚后。”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了自制力才逼着自己说出这句话,“我要给你所有的,给你最好的,最完美的。”   他不是执着于仪式,他只是意识到宋磬声的欲望仅仅只是欲望,是一时上头的冲动,是荷尔蒙与兴奋交织下萌发的产物。   如果他们真的做了,宋磬声不一定会后悔,可欲望消退之后,他们之间那些刚刚冒头的稚嫩的喜欢,也会随之死去。   长久的爱与稀薄的欲望,他想要的只有前者。但同时,欲望的解决形式有许多种,而其中一种,只会让宋磬声快乐,却不会让他们越过那道线。   姚湛空将他抱紧,也不等宋磬声回应,径直向卧室走去。 第078章   青天白日, 卧室里的窗帘却被拉得很紧,一丝光也透不进来。   珍珠竖起耳朵,前后微动, 仔细听着卧室里的动静, 鼻尖也微微抽动着,似是闻到了什么陌生的味道。   它跑去挠门, 同时喵喵叫着,卧室里的宋磬声听见了它的声音, 眼睛猛地睁大, 唇边溢出一丝与猫儿无异的轻呼。   珍珠寻主未果, 隔着门下的缝隙向门里瞧, 睁得溜圆的眼睛只能看见隆起的被子和独自躺在床上的宋磬声。   他仰躺在床上,衣着整齐,领口的第一枚扣子都没乱。可他呼吸灼热, 浑身滚烫, 涣散的眼神正毫无落点地停留在天花板上。   珍珠又是一声喵叫,宋磬声缓缓转头, 雾蒙蒙的眼睛循着声音望向门边,意识却仍处于高I潮后的空白期。   珍珠扒拉半晌都得不到回应,尾巴一甩,傲娇地回了自己的窝。   “珍珠……饿了……”宋磬声终于抓住了点意识, 他哑声道:“你去给它开个罐头。”   被子被掀至一旁, 姚湛空跪在他膝间, 眼眸与唇同样湿润,脸颊也罕见地浮现一丝红潮。他点了下头, 先将被子盖在宋磬声身上,这才起身去喂猫。   自动喂食机里还有猫粮, 可它聪明,知道撒撒娇就能有罐头吃,因此更不爱动猫粮了。   罐头被打开,可珍珠却迟疑了,它隔着远远的踱着步,就是不靠近散发着奇怪味道的姚湛空。   在珍珠眼里,此时的姚湛空既有自己的气息,又带着宋磬声的味道,它一时分不清给它开罐头的人是谁。   轻轻一声响,卧室门被推开,还有些腿软的宋磬声穿着松松垮垮的裤子走了出来。他上半身是衬衫,下半身套着条睡裤,好在他身材好,违和的搭配反倒被穿出另一种风格。   “来,”宋磬声蹲下身朝珍珠拍手,又将姚湛空手里的罐头接了过来,“吃饭啦,珍珠。”   宋磬声身上气味单一,珍珠一眼就分辨了出来,当即竖着尾巴向他冲来。   猫咪的晚餐解决了,他的肚子也咕噜一声响。宋磬声脸上笑容一僵,他不敢置信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随后迅速看向姚湛空。   姚湛空也皱起了眉,迅速牵住他的手朝沙发处走去。他将宋磬声按坐在沙发上,单膝跪地,俯身去听他的肚子。   这个姿势其实很正常,乍一看还有点温馨,可刚发生了不太温馨的事情,所以这一幕难免就让宋磬声想歪了。   他耳朵一红,但也没忘正事,等姚湛空听了十几秒后,他问道:“怎么样?”   “真的……有动静……”姚湛空睁大眼,惊讶又惊喜,“这是,这是好事对吗?还是……”   睡眠还可以隐瞒,可一旦会感到饥饿,再怎么隐瞒也瞒不住,他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他将问题抛给系统,“好奇怪,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系统也愣了,它犹豫道:“我只知道只有天命之子的能量可以重塑肉身,可是,这股能量是怎么来到你身上的呢?我这里并没有监测到任何能量啊……”   宋磬声问道:“以前有这样的情况吗?”   “没有,”系统回答得很果断,“想要苹果,必须先有苹果树,可我们现在连种子都没有,怎么可能凭空得到苹果呢?”   宋磬声忍不住跑题,“你现在的比喻能力倒是比刚绑定的时候好多了。”   “是吗?”系统一秒羞涩,羞答答地承认道:“我私下看了很多书。”   宋磬声善意地笑了笑,佯装随意道:“没事,反正是好还是坏,总会有端倪的,哪怕有了新的获取能量的途径,也迟早会露出痕迹来,现在一切未知,我们先观望观望再说。”   系统想了想,觉得宿主说得有道理。   它前一秒其实动过上报主神的念头,但就像宿主说的,现在情势未明,他们并不知道天命之子的能量是怎么到他身上的,即便上报也没内容,不如等等再看。   系统这里的麻烦已经解决了,但他对上姚湛空的眼神时,应付的话就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肉I体的亲密触碰似乎也能一同打破心灵的防线,他对姚湛空的戒心降低了些,但他依然没有说实话。   “先等等看吧,”他用了和应付系统时一样的说辞,“等过一段时间,或许就能知道这是好还是坏了。”   乍现的惊喜消失不见,姚湛空心底又被忧虑填满。第一种可能是他的身体越来越正常了,这是好事。而第二种可能,则代表着他的身体也会像人类一样衰老、腐烂。   不过,不管他为什么会忽然感觉到饥饿,但饿了就吃饭是人类共识,再加上今天折腾了一天,下午饭只能订餐了。   而这段时间,也正好拿来梳理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   乱七八糟的事情累到一起,宋磬声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低声道:“裴野鹤和言听之间的关系好像并不简单。”   他对裴野鹤还算了解,如果他喜欢言听,只会捧着宠着,绝不可能如此随意。   再者,他那句话也很奇怪。   不算今天,裴野鹤一共向他出手三次。第一次是在梦里;第二次是初次正式相见的时候,但被姚湛空挡下,他们甚至没见面;第三次是裴野鹤将姚湛空关在门外,试图用精神力攻击他的时候。   这三次里,只有第一次真的伤到了他,所以,他基本能断定裴野鹤口中的“后悔没能掐死他”是指那场梦境相遇了。   而他挑衅姚湛空的那句“第一个来找的是他”,也能说明很多问题。   因为有系统在,宋磬声无法与姚湛空说太多,他只能让自己看上去像是在闲聊,将希望寄托于姚湛空的敏锐。   姚湛空倒也没辜负他的期望。   虽说一开始被裴野鹤那句话打击到,后来又被宋磬声的一句话扰乱了心神,可从卧室出来到现在,他再怎么激动,理智也归位了。   而他想到的,甚至比宋磬声以为的更多。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宋磬声一眼,道:“如果他和言听的关系有其他可能,那他对言听过于严密的保护或许可以理解为……”   他沉默片刻,说出两个字,“监禁。”   宋磬声眸光一闪,如果姚湛空的假设是真的,那这一切就串起来了。   以主神的手段,如果言听直接告诉裴野鹤实情,那他早就魂飞魄散了。但裴野鹤的哨兵天赋却能弥补这一缺陷,他只需搜寻言听的记忆,就能得到一切答案。   宋磬声的心跳猛然加快,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如果裴野鹤能够搜刮记忆,是不是代表着他知道任务者们真正的目的?   如果真如他猜想,任务者手里有既能摆脱主神得到自由,又能永生的办法,那这份答案对他的吸引力几乎是致命的。   要是没有裴野鹤,他只能在悬崖边独自摸索,找到正确答案的概率很低不说,一个不慎还有可能触发主神留下的禁制。可裴野鹤要是愿意帮他,那这份答案岂不是轻而易举、甚至不用试错就能到手?   “帮我,”宋磬声握住了姚湛空的手,声音因兴奋而颤抖:“我有必须将裴野鹤拉到我身边的理由。”   刚从床上下来,反手就要去找别人,姚湛空再难保持微笑,可他还是点了点头,道:“好。”   即便宋磬声什么都没说,可这些看似无关的线,只要找到一个统一的线头,其实很容易将它们串联在一起。   虽然不知道裴野鹤将声声误认成了谁,可他既然能说出“第一个找上他”,说明他多少是知道内情的。   再结合他对言听的特殊态度,那他消息的来源,很有可能就是言听。   他身边出现了叶颂桦,裴野鹤身边出现了言听,那作为第三个目标的江凛呢?他身边是不是也有人?   他们三个是这个世界上仅有的S级哨兵,分居三个不同的领域,几乎是时代指南针的存在。那这背后之人的目的,究竟是为了破坏和平,还是仅仅只针对他们本身?   姚湛空屈指抵上额头,忍不住叹了口气。   认知与眼界限制了人的思维,即便他再敏锐,也不可能越过此世界,想出幕后主使真正的目的。但这一切,裴野鹤都可以办到。   正这时,送餐的人也到了。   餐色精致可口,宋磬声心情也不错,姚湛空也渐渐恢复过来,和他说说笑笑吃完了这一餐。   而另一头的裴野鹤就过得不太好了。   他自带着言听回来就去了健身房打拳。   黑色的立式拳击沙袋不停地晃动,将他一拳比一拳重的力道全吃了进去,汗水顺着他形状优美的下颌坠落,积郁在心底的愤懑却无法释放,逼得他有种杀人的冲动。   他在健身房里呆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耗尽全身力气,脱力倒下。   淡金色的长发被打湿,白皙而光洁的肌肤也渗着薄薄一层汗水,他无力地躺在地上,胸膛的起伏微弱到像是下一秒就要断气。   姚湛空和那个替身亲吻的画面一直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不管他怎么控制自己,都无法将那一幕从自己的记忆里抹去。   好恶心。   他闭着眼,忍了那么多年的情绪即将爆发,却又被他死死按了下去。   他甚至恶意地想,宋磬声要是看到了这一幕,他会怎么想?   不过是一张脸,姚湛空就将过去的一切都抛开了,他甚至甘愿掉入陷阱,沉溺在别人的亲吻里。   宋磬声要是活着,就能亲眼看到他偏爱了那么多年的人,是怎么呵护另一个人的了。   如果他看到了,他会后悔吗?   会后悔当年做出的选择吗?   可他死了。   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甚至不会知道,爱他爱到最后的人,是在三人选项里,第一个被他排除掉的人。 第079章   翌日下午, 姚湛空将裴野鹤约到了姚氏大厦。   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以后,他必须要和裴野鹤见一面,将能说的事说开。   宋磬声被独自留在姚湛空的办公室, 姚氏的安保数一数二, 以目前情况来说,除了裴野鹤, 没人会威胁到宋磬声的安全。   哦对,还得除去叶颂桦。   宋磬声拿着手机, 静听着电话那头的女声。宋菱离开了姚园, 对他的称呼也变了, 她礼貌道:“宋先生, 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有些话不方便在电话里说,想和您当面谈谈。”   宋磬声很清楚,在他表露身份之前, 宋菱不会刻意约见他, 他们之间也没有不能在电话里说的事。那想见他的人是谁,自然不言而喻了。   “在哪见面?”宋磬声问道。   听他愿意来, 宋菱精神一振,语调都提起来了,“就在姚氏楼下过一条马路的咖啡厅,很近, 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   “好, 现在吗?”   “是的, 麻烦您了。”宋菱回答得很快,像是怕他拒绝一样, 在电话挂断前甚至又补了一句:“这件事对我非常重要,请您务必早点过来。”   宋磬声“嗯”了一声, 挂断电话就捞起了一侧的外套。   临出门前,他给姚湛空发了条短讯,“阿湛,宋菱找我去楼下咖啡厅,说有事要见我,我过去一趟,你不用担心。”   办公室外的秘书办公处空了三个位置,只有一个脸生的中年男人,见他出门后起身向他打了声招呼,又问他是否有什么需求。   宋磬声简单说明了一下,随后就按下电梯,向宋菱报出的地址走去。   “宋先生,”系统忽然出声道:“您发给姚先生的短信被拦截了,我在后台检测到了发送中止的数据,估计是叶颂桦用了道具。”   宋磬声脚步一顿,复又转身走向那名秘书,道:“我手机没电了,联络不到姚总,能麻烦您告诉他一声吗?”   没等秘书点头,宋磬声又带着歉意的笑容补充了一句,“可能需要您当面告知。”   秘书当然不会拒绝,宋磬声的地位在那里摆着,他即便不来刻意嘱咐,作为秘书也要打电话报告姚总。   安顿好了这件事后,宋磬声不再迟疑,转身向楼下的咖啡厅走去。   “你说,叶颂桦找我,会是什么事?”   系统也没头绪,但它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要不,您还是别去了吧?他既然不惜暴露自己的能力也要从姚湛空手底下逃出来,证明他也知道情势对自己很不利。这种时候找上您,怕是会对您造成威胁。”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会死。”宋磬声勾了勾唇角,道:“你信吗?我一直有种预感,叶颂桦会是我破局的关键。”   系统只是AI,只有算法,并没有第六感。所以它摇了摇头,打算尊重宿主的决定。   姚湛空正在会议室里和裴野鹤扯皮,他明示也好,试探也罢,全被裴野鹤阴阳怪气地挡了回去,一句实话也不说。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又为什么要帮你?”裴野鹤夸张地笑了两声,眼神始终很冷漠,“你不是和你的小情人很快活吗?怎么,忽然发现小情人身份有问题,所以慌了?”   姚湛空冷静道:“好,先不提言听,我们说声声。”   “声声?”裴野鹤的眼神变得古怪,“你竟然还有脸提他的名字?在你找了个替身之后?!”   姚湛空不以为意,只问道:“声声和言听,你选谁?”   裴野鹤嗤笑一声,压根不愿意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   姚湛空淡淡吐出两个字:“尸骨。”   裴野鹤瞬间被拿捏,极不情愿地甩出一个答案,“前面那个。”   “那,你和他呢?”姚湛空目光平静,“如果让你的命去换宋磬声的命,你愿意吗?”   裴野鹤的眼神陡然变得冰寒,他冷冷注视着姚湛空,“你什么意思?”   姚湛空笑了笑,道:“好奇罢了。不过你的回答直接关乎到我什么时候将你要的东西给你,所以,我劝你慎重。”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姚湛空威胁,已经让裴野鹤的耐心到达极限,他深吸一口气,忍着厌恶说道:“前者。”   即便已经猜到了答案,可当他听见裴野鹤亲口承认之后,他就再也没有逃避的理由了。   他不知道宋磬声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何会有如此之强的戒心,甚至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敢表露。   但在爱情的战场上,他对对手的了解程度不亚于自己。所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裴野鹤对宋磬声的感情,不可能轻易消弭。   要不是有言听的存在,他和裴野鹤之间的对话,或许能进行得更早一些。   姚湛空看着裴野鹤,道:“我知道的不一定比你少,如果我们目标一致,不如合作?”   “切。”裴野鹤冷笑一声,“说来说去,无非是为了套消息。不过告诉你也无妨,省得你自诩情种,见一个爱一个。”   “哦?说说看。”   “你身边那个人,身份有问题,能力也有问题,你要是信,可以自己去查,要是不信,当我没说。”   裴野鹤说这话的时候全程闭着眼,压根不想看见姚湛空的脸。   他很矛盾。   一方面,他很想让姚湛空一错再错,哪怕死了也背着背叛者的名头。可另一方面,他舍不得让宋磬声难过。哪怕宋磬声死了,什么也不知道了,但他依然不想让属于宋磬声的东西被别人偷走。   那张脸也好,姚湛空这个人也罢,在他眼里,这些都属于宋磬声。   “我信。”姚湛空道:“我知道。”   裴野鹤猝然睁眼,眼如寒冰,“你知道你还护着他?声声是怎么对你的?你又是怎么对他的?你看着那张脸的时候就一点也不恶心自己吗?”   “声声……”姚湛空张口欲言,话到嘴边却又滞住,千头万绪涌上心头,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   他闭了闭眼,整理了一下思绪,正欲开口,会议室的门却忽然被敲响。   姚湛空睁眼望去,道:“进。”   秘书推门而入,鞠了一躬,恭敬道:“姚总好,裴首席好。”   随后低声道:“宋少爷刚刚离开了办公室,离开之前特意嘱咐我向您当面说明他的去向。”   姚湛空下意识点开手机,却发现上面并没有未读消息。他瞬间觉出不对劲,猛地站了起来,一边匆匆往外走,一边沉下声音道:“接着说。”   秘书语速加快,迅速道:“宋先生说他接到了宋菱女士的电话,对方邀请他去街对面的咖啡厅。”   姚湛空步子迈得很大,几步就到了电梯前,秘书匆匆补充道:“宋先生刚进电梯我就来找您了,按时间估计,他现在可能已经到大厅了。”   姚湛空的办公室在顶层,会议室在166层,但按电梯的运行速度,他哪怕直接走安全通道也追不上宋磬声。   从他知道宋磬声的身份后,他几乎将人绑在了眼皮子底下,就连吃饭睡觉洗澡这样的事情,他都不肯让宋磬声脱离他的感知范围。   他说裴野鹤对言听的保护过于严密了,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他甚至更加过分。只是他的监视与控制太过温柔,宋磬声压根没感觉自己受限制罢了。   宋磬声曾消失了一次,再见面就是尸体。   那这一次呢?他为什么要去,为什么不愿意等自己?宋菱又为什么会在自己不在他身边的时候约他?是不是早有预谋?是不是算计好了要将宋磬声从他身边夺走?   留在心底的阴影在宋磬声消失在他的控制范围内时,成倍地翻涌了上来,许久未犯的疾病再次复发,过强的情绪刺激使他的身躯出现了病理性的僵硬。   快步跟来的裴野鹤侧目瞧了眼他的神情,他脸上的慌张与无措如此清晰,清晰到裴野鹤甚至觉得呕心。   他冷嗤一声,正要嘲讽,胳膊却被姚湛空猛然扯住。   姚湛空语调颤抖,手脚冰凉,额上甚至渗出了冷汗,“去保护他!快去!求你!他就是声声!”   裴野鹤虽然听清了,可话里包含的消息太过爆炸,轰得他大脑一片空白,压根无法做出反应,他茫然地眨了眨眼,又被姚湛空猛地推了一把,“快去!”   意识还未清醒,可他的精神力却已经探寻出姚湛空话里的真实性。   裴野鹤动作快过意识的行动了。   他转身冲向大开的窗口,飞身一跃,一只漂亮到令人惊艳的白鹤就展翅俯冲而下。   路人惊呼出声,各个抬眼上望,惊讶地看着总高近千米的建筑上那凌空飞出的巨大的白鹤。   长而弯曲的弓羽在风中颤抖,急速俯冲之下,白鹤那冰蓝色的瞳眸中逐渐映出地面的一切。   他看见了那个熟悉的人影,在各色灵魂的包围下,那一抹黑是如此明显,明显到它可以看清其中交织缠绕着的丝缕黑线。   宋磬声正一无所觉地迈下阶梯,径直朝着刚刚亮起绿灯的斑马线走去,许是发现了周围人的骚动,他脚步微顿,下意识转头看向空中。   他的瞳孔忽然放大,眸中映出一只径直朝他冲来的巨大白鹤,翅翼带起狂响的风声,入眼的一切宛如慢镜头般清晰。   俯冲而下的白鹤显现出裴野鹤的脸,洁白的羽毛缓缓褪去,露出他不似真人般白皙的肌肤,流畅而优美的身形矫健有力,当那只白鹤扑到宋磬声身前时,已经彻底变成了裴野鹤的样子。   与此同时!本要刹停的司机却突然换脚踩下油门,发动机一声轰鸣,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宋磬声!   他将宋磬声抱了个满怀,巨大的惯性将两人猛地摔了出去,宋磬声下意识低呼出声,还没等他看清局势,耳边顿时响起一声巨响。   撞到绿化带后被迫停下的车辆已经冒出熊熊大火,头破血流的司机坐在驾驶座上生死未知。   宋磬声的心扑通扑通地狂跳着,在死亡线上擦肩而过的他刚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谢谢你啊裴先生……”   裴野鹤抱他抱得太紧,他伸手要推却推不开。宋磬声心下一紧,下意识以为他要对自己动手,可心弦刚刚绷紧,裴野鹤便直起身体,与他拉开了距离。   宋磬声松了口气,正要催促裴野鹤将他放开,抬眼却对上了他的视线。   爆炸声与人群的议论声相互交错,一片嘈杂里,唯有阳光是安静的。   深秋的光线如金子般明亮,毫无遮拦地照进裴野鹤冰蓝色的眼眸里,复活至今,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这张脸。   那张少年时便出众到惹人惊叹的脸,如今更加完美,上天入地再也找不到这样精致的一张脸,这样透亮的一双眼。   而如今,他如深海之冰的蓝眼睛里,只有自己,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周围来往而嘈杂的人群像是成了默片,世界就此安静……   四目相对,仅片刻,宋磬声便已经了悟:他知道了。   宋磬声有一瞬慌张,无措之后便是怅然,他深深凝望着裴野鹤的眼睛,心跳由快至慢,由剧烈至平缓,他刚想扬唇笑一笑,唇上却被猛地咬了一口。   他咬得那么重,像撕扯一样,瞬间就见了血。可见了血却还不停,又吮着他的唇瓣将血吞了进去,伸出舌尖去撬他的唇。   宋磬声的挣扎陡然变得激烈。   “放……唔……”   他刚一启唇,得逞的舌便肆无忌惮地探了进去,顶着他的舌头,直往深处去,像是要通过小小的食道,钻到他的灵魂里。   宋磬声闷哼一声,奋力一推,终于给自己觅来一点呼吸的空间。   “你有病啊!”宋磬声忍了又忍才控制住自己,没将这一耳光甩过去。   可被他推开的裴野鹤却不满于此,他下身覆盖着层层叠叠的白羽,羽梢还泛着淡淡的白金色光芒,白而光洁的上身裸I着,紧贴着宋磬声的躯体。   长而卷翘的睫毛下是一双快活而纯稚的蓝眼睛,他笑得像个孩子一样纯真,与过往判若两人。   他重重亲了宋磬声一口,身后忽然展开数米长的白色翅翼,羽翼随风而振,他扔下一地狼藉,抱紧怀里的宋磬声,向着蓝天直冲而去。   转瞬已到几十米高的半空,且这高度还在不断攀升。   宋磬声一声惊呼,下意识搂紧了裴野鹤的脖子,裴野鹤快乐地笑着,将人稳稳抱在怀里。   巨大的兴奋与失而复得的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他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在意,哪怕是梦也无所谓,有一刻的欢愉就享受一刻的欢愉。   他猛地收敛翅膀,二人自天边急速坠落,又在距离几百米的高空骤然升空,听见怀里人又一声尖叫,他非但没像姚湛空一样安抚他,甚至大笑着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宋磬声破口大骂:“你疯了吗?!”   裴野鹤大笑着亲他,“怎么,你第一天知道吗?”   宋磬声一时语塞。   眼前的裴野鹤是如此熟悉,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生死不见的六年,他还是那个一见面就缠着他,将自己赤I裸的心剖给他看的裴野鹤。   宋磬声不敢向下看,狂响的风声震得他心颤,他扯着嗓子大喊道:“放我下来!”   “不放!”裴野鹤比他声音更大,他抱着宋磬声,几乎钻进低云区,雾一样轻薄的云被他的翅翼划破,又有更多的云将他们围拢。   “我不放,死也不放,这辈子不放,下辈子也不放!”他激动得浑身颤抖,比云还要白的肌肤因兴奋而泛起浅浅的红潮,展开的翅翼下是紧拥在一起的两个人。   灿烂的笑容消弭了五官带来的仙气,他就像是凡间再普通不过的痴人一样,紧紧抱着怀里唯一的珍宝在空中滑翔。 第080章   晴空下, 一直躲在盆栽后面偷窥这一切的叶颂桦心慌极了。   一击未中,他只能再觅机会。   而此时,他只能先逃。   “宋菱姐, 我, 我先走了……”他匆匆应付着宋菱,由于太过慌张, 他甚至猛地拍开了宋菱想要拉他的手。   他脸上的惊慌如此明显,一看就是心里有鬼, 宋菱皱起眉头, 心底浮现一个极度荒谬的猜想, “怎么?那场车祸与你有关?”   可是, 他不过一个模特,哪来这么大本事买凶杀人?   叶颂桦语气激烈地否认,“怎么可能!”   宋菱是他的底牌之一, 他想要接近姚湛空, 多少还要借助宋菱。尽管心慌得要死,他还是耐下性子努力安抚她, “我要是有那么大的本事,何苦请您帮我约见宋先生呢?我只是……我只是太害怕了,我见不得车祸,您知道的, 我父母就是车祸去世的。”   他这话倒也不假, 宋菱心里的疑虑被打消, 她下意识松开了桎梏他的手,道:“那我先陪你离开吧。”   “好。”叶颂桦迅速点头, 起身就往人少的地方走去,同时还戴上了口罩, 将帽檐压得极低。   是他将那张脸的威力想得太简单了。   他以为自己能等到姚湛空厌弃他,可那一天没能到来,他自己倒是被姚湛空派来的人抓住了。   他一开始还不明缘故,以为姚湛空又要测他的向导之力,可这些人下手狠绝,直接将他捆起来带去了军方拷问室。   既便没去过,他也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也是从这一刻起,他才真的确定宋磬声就是系统送来的另一个任务者,否则如何解释姚湛空突如其来的拷问与戒心呢?   进了那里,就由不得他不说实话了。他已经和系统解除了绑定,自然也没有中控仪替他遮掩,可他一旦泄露出主神的存在,等待他的只有灰飞烟灭一个下场。   他不想死,他更不想将自己数百年的图谋毁在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替身身上。   从宋念生出现开始,他原本顺利的攻略就被打乱了,他想要觅得生路,就只能拨乱反正,解决掉搅局的宋念生。   姚湛空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要么不出手,一旦出手定然会一击毙命,所以他当初派来抓他的人,各个都是能以一当十的好手,哪怕对上的人是江凛,估计也会被缠住一两分钟。   他想要逃走,就只能违规使用不该存在于此世界中的道具,也就是仙侠世界中的“遁地符”。   违规使用道具不但会消耗大量能量,他甚至会被世界意识锁定,要是再得不到天命之子的庇护,他甚至会被世界意识直接驱逐出去。   到了那个时候,不用主神出手,他也只有死路一条。   被姚湛空抓了是死路,利用道具逃离抓捕也是死路。他唯一的生路,就是杀了宋念生,然后再利用自己特殊的向导之力,在姚湛空手里徐徐图谋。   他找上宋菱,花了很大的代价才攻占了她的内心,说服她将宋念生约了出来。   届时,只要再用道具控制一位路人司机,这位被姚湛空保护严密的任务者,就能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谁知会忽然冒出来个搅局的裴野鹤,计划失败,他只能先逃离此处,避免被姚湛空的人抓到。   咖啡厅里的钢琴师忽然换了个曲子,陡然激昂起来的节奏吓了叶颂桦一跳,他宛如惊弓之鸟般浑身一颤,下意识抓住了宋菱的手。   宋菱愣了一下,虽没挣扎,心底的疑虑却越来越重。他父母的确因为车祸而亡不假,可他平日里也没对类似场面表现过应激,为什么今天却如此紧张?   叶颂桦低着头快步向前,可耳朵里却忽然传来高低不一的惊呼声。   他下意识抬头,就见咖啡厅外面已经围了一圈真枪实弹的黑衣保镖。叶颂桦心神巨颤,猛地松开宋菱的手,逃也似地往卫生间躲去。   这段时间的东躲西藏已经耗费了他许多道具,余下的能量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再逃一次了。   可他快,姚湛空手下的保镖也不是吃素的,“嗖”的一声,一支麻醉枪猛地击中叶颂桦的后颈,他还维持着外逃的姿势,下个瞬间,身体一晃,昏倒在了地上。   宋菱作为姚湛空身边的副手之一,自然认识这群人是谁的部下,哪怕姚湛空还未出场,她也已经知道,刚才那一幕,必然与叶颂桦脱不开关系。   她虽然不知情,可谁会信呢?毕竟宋念生是她约出来的,电话也是她打的。   想到姚湛空的报复手段,宋菱不免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安保人员冲了进来,将昏迷中的叶颂桦带上了车,徒留一室骚乱。   宋菱在原地站了许久,最终还是举步向姚氏大厦走去。无论姚湛空信她与否,该她承担的责任,她也会一力担起。   叶颂桦被关进了姚园的密室。   说来也巧,这间屋子自从建成便没派上过用场,短时间内却先后进来了两个人,且这两个人还都是同一类人。   姚湛空站在密室旁的监控室里,脸色异常难看。   数个拨向裴野鹤的电话都无人接听,而他也已经通过监控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妒意甚至还没来得及升起,庆幸就先一步溢满胸腔。还好来得及,还好他没有受伤,还好,他还好端端地活着。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密室里的这个人……   深埋在记忆中的痛苦被唤醒,他脑海中交替浮现宋磬声惨死的尸体与明媚的笑脸,下一刻又是他站在斑马线上,差点被司机撞到的画面。   姚湛空很少露出如此明显的情绪,几欲刻骨的恨与怨将他的脸色映衬的十分阴鸷,新仇旧怨相叠,要不是叶颂桦的身上还藏着许多秘密,他怕是现在就能活撕了他。   黑沉的密室里,昏迷中的叶颂桦提前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他不安地动了动手指,嘴唇蠕动,吐出几个没有意义的音节。   姚园满是风雨欲来的低气压,可远在十几公里之外的山头上,却是敛着翅膀,满脸严肃的裴野鹤。   十月里的草地尚有几分绿意,裴野鹤坐在一处坡地上,怀里是被他牢牢桎梏住行动的宋磬声,他双手不规矩地在他身上乱摸,宋磬声也习惯性地抬手一个爆栗敲在他头上,“放开我。”   裴野鹤不像从前般扯着他的手笑,他从极致的兴奋中回神,接着便是无措与紧张,他分明将人摸了个遍,可等他的手移到宋磬声脸上时,动作却又滞住了。   他维持着抬手的姿势,指尖距离宋磬声的脸只有一厘米的距离,可这一厘米却让裴野鹤心生退却,迟迟不敢触碰他的脸。   他静静望着宋磬声,声音轻到风一吹就要散,仔细一听,仿佛还带着泣音:“这是梦吗?”   说来也怪,身份这道膜,蒙着的时候,他和裴野鹤是咫尺天涯的陌路人,可猛地被掀开,中间生生阻隔的九年却又像不存在。   或许是裴野鹤对他的态度太自然了。   自然到他可以跳过一系列自证,只要点头,裴野鹤就会信。   裴野鹤一贯如此,爱人爱到底,恨人也恨到底。他没有姚湛空的犹豫与顾虑,也没有他的细心与缜密。他信了就是信了,不会佐证,不求证据,管它什么常识与常理,他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规矩可言。   “你……”距离他不过咫尺的手指,终于颤抖而僵直地点在了他侧脸,裴野鹤颠三倒四地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语:“姚湛空说,你是你,他说的是真的,你是你,可你死了,这是梦吗?”   “没关系,”裴野鹤像个满足的孩子一样捧着他的脸,用自己的鼻尖亲昵地蹭着他,“梦也很好,我很开心,醒来之后可以为他们多杀两个人。”   宋磬声安静地坐着,揭破身份之后,他和裴野鹤之间的熟悉感仿佛也一并回来了,他了解裴野鹤,正如裴野鹤了解他。他知道,只有让裴野鹤将这乍惊乍喜的情绪抒发尽,他们才能面对面地好好谈。   “好奇怪,我觉得好真实,你好像真的回来了,但是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怕自己抱着你,抱着抱着梦就醒了,你就消失了。我会疯的,我不想变成野兽,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会杀很多很多人,我在审讯室里,很多血,很多人,好多好多手指和牙齿……”   裴野鹤在发抖,他由捧着宋磬声的脸,变成紧紧搂住他的腰,像是要将自己凿进他的骨血一样用力。   宋磬声来不及细想他话里的含义,只能伸手抱住他,安抚似的拍着他的背,轻声道:“不是梦,是真的,我回来了。”   “我知道,我知道的。我知道这是真的,可是我害怕……”他坦承地剖开自己的胸腔,将热忱的心脏捧在宋磬声面前,由他检阅其中的真诚,“我好害怕,声声,我好害怕……太突然了……真的不是梦吗……姚湛空,姚湛空说你回来了……我……”   他们贴得如此紧密,宋磬声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颤抖和无助,他没有一丝伪装,也不留任何顾虑,用自己的狼狈与脆弱逐渐消融着宋磬声的戒备。   在这一刻,他不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S极哨兵,他好像回到了当年,回到了那个一无所有、只有宋磬声向他伸手的时候。他紧紧拥抱着他,像是坠入大海的人攀着自己求生的浮木。   宋磬声的心一寸寸软了下去,他安静地环抱着裴野鹤,那些埋在脑海深处的记忆一点点浮现,沉寂在过往的情感也跃出水面,它们提醒着他,他和眼前的人,究竟有多么亲密的过往。   如果不是被系统告知了一切,如果没有期间苦熬的那九年,如果他只是一个单纯从墓地里爬出的灵魂,那他或许会在见到裴野鹤的第一眼就问他:“你会为我而死吗?”   而他笃定裴野鹤一定会点头,用自己的命来换他的命。这是裴野鹤给他的底气,也只有赤诚坦荡的裴野鹤能给他这样的底气。   时光缓慢地走着,宋磬声一动不动地抱着他,耐心地听着耳边毫无逻辑的碎语,只时不时回应一声,虽轻微,可每一声回应都安了裴野鹤的心。   终于,裴野鹤直起身体,用身在梦境般迷离的眼神注视着他,轻声问:“你还会走吗?”   宋磬声摇了摇头,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裴野鹤是个行走的测谎仪,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裴野鹤却不放过他,他紧握着宋磬声的肩膀,视线牢牢锁定,“我要你亲口回答。”   宋磬声无奈道:“不要逼我。”   在裴野鹤面前说谎是无意义的,可他与过往毫无二致的亲近模糊了宋磬声的判断,轻易将他拉回了过去。拉回那个他说不,裴野鹤就绝不多问的过去。   裴野鹤怔了片刻,而后扬唇一笑,当真将这个问题抛在了脑后。他毫不在意地凑到他身前,像小狗一样舔他耳垂,“我好想你啊声声,你有想我吗?”   宋磬声没什么感触,他抬手将裴野鹤的头推开,淡淡道:“昨天不是还要扒我的皮?不是还后悔没能掐死我?你哪句话是真的?”   裴野鹤笑不出来了,他抬眸看着宋磬声,像忍着什么似得闭上了眼睛,可闭着眼也阻碍不了涌出的眼泪。他皮肤白,忽然变红的眼眶就更加明显,眼睛还闭着,可眼泪已经开始不值钱似得成串下坠。   “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你。”他说哭就哭,嗓音也立时哽咽起来,他边说边去检查宋磬声的脖子,“是不是很痛,对不起,你打我吧,你报复回来好不好,你……”   带着哭腔的歉意忽然滞住,他双手扒住宋磬声的衣领,用力一扯,就听“撕拉”一声,宋磬声的右领已经被扯烂了。   “这里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裴野鹤语调颤抖,打着晃的泪珠“啪嗒”一声坠落。   他又怜又惊地靠近他脖颈上的流脓的红斑,轻之又轻地吹去一口气,语气也小心到了极致,“痛吗?到底怎么了?是生病了吗?”   宋磬声拉了拉衣领,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你问就问,撕衣服干什么啊!”   裴野鹤急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太着急了,你不要生气……”   可道歉归道歉,他还是执着地想问出一个答案,“可是到底怎么了?去看医生了吗?医生怎么说?”   说到这里,裴野鹤猛地将他抱起,“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哎呀!”宋磬声忍不住扯了下他的头发,“你能不能冷静一下!”   “好好好,我冷静。”裴野鹤抱着他坐回原位。   “你先放我下来,”宋磬声挣扎了两下,“我不想坐在你怀里。”   “可是草地很扎啊,”裴野鹤一脸“我不是故意的”的表情,他甚至抓着宋磬声的手按了按地面,道:“我没骗你吧?”   “那也先放我下来。”   “不行,”裴野鹤十分无赖,“你先告诉我这里怎么了?”   裴野鹤与姚湛空不一样,他从来都不讲道理,宋磬声拿他毫无办法,只能说道:“有点复杂,不好直说,你可以去问阿湛。”   凭什么?凭什么要去问姚湛空?   明明他就在自己怀里不是吗?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慢慢聊,有足够的时间将这期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说清楚,为什么要让他去问姚湛空?   可他毕竟没失忆,他清楚记得自己说过的那句“他第一个找上的人是我”。   可是,可是声声第一个找上他,却被他那般对待……   还有那个吻……   那个,他主动搂上姚湛空的脖子,献上的吻。   裴野鹤心口一窒,像是被人掐住心尖狠狠拧了一下,一股尖锐的痛意之后,便是无穷无尽的懊悔与自责。   “你一定很讨厌我对不对?你一定怪我没能认出你,还伤害你对不对?你罚我吧。”裴野鹤抱着他,却又弓着腰背非要将头枕在他肩上,湿漉漉的眼泪流进宋磬声精致的锁骨,汇成一汪小小的泪泉。   “声声……”他翻来覆去地念着宋磬声的名字,越说越伤心,压抑的呜咽也成了嚎啕的痛哭,他哭得宋磬声手足无措,只能回抱着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你恨不恨我?你恨不恨我?”裴野鹤连哭带问,就想要个答案。   宋磬声说不出“不恨”这两个字,这两个字如有千钧重,压在他的喉头,任凭他怎么用力,就是撒不了这个谎。   他一沉默,裴野鹤就知道答案了。   他眼泪掉得更凶,但又换了个问题:“那你讨厌我吗?”   “不讨厌。”宋磬声抱了抱他,重复了一遍,“我不讨厌你。”   听见这句话,裴野鹤便又笑了。他一脸的泪,唇角的笑容却十分灿烂,被泪水洗过的眼睛亮得惊人,他看着宋磬声的眼神,就像这是他的全世界一样专注。   “你说的。”他缠着宋磬声要承诺,“你不可以讨厌我,以前不行,以后也不行。”   “那难说。”宋磬声掐住他的脖子,故作凶狠道:“我还没报仇呢。”   裴野鹤眼神湿润,向他挺起了胸膛,劲瘦的肌肉擦过宋磬声的肌肤,带来一阵触电般的瘙痒。   他看着宋磬声,极认真地说道:“你掐死我吧,如果你想,你现在就可以掐死我。”   宋磬声随意一笑,当他在说傻话,“免了,我可不想做噩梦。”   可裴野鹤却很较真,他看着宋磬声,冰蓝色的眼眸像钻石一样闪耀,“没关系的,我愿意的。我知道,你想要我的命,对不对?” 第081章   姚湛空也和他说过类似的话, 可他们两个人带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   他对裴野鹤的戒心并不太重,至少在听到他将这件事戳穿时,他第一反应并不是防备。   “因为言听?”他窝在裴野鹤怀里, 垂手摆弄地上的草。   “嗯。”裴野鹤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低声道:“你的复活和他有关,对吗?”   宋磬声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你看了他的记忆?”   “嗯。”裴野鹤在面对他的时候毫无戒心,他坦诚道:“他刚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 我就知道他已经不是以前的言听了。”   没有人的灵魂会在一夜之间发生巨变, 他甚至都没给言听逃脱的机会, 刚一碰面, 他就制住言听,将他的记忆翻了个底朝天。   “什……什么意思……”系统声音颤抖,“裴野鹤知道主神的存在了?”   宋磬声皱眉道:“不一定。你听清他说的话了吗?他说‘刚一碰面’。这意味着那时的言听还没有跟主神解除绑定, 他的身上还有主神留下的防御机制。”   “对对对, ”系统回过神来,松了口气, 自信满满道:“既然有中控仪在,那就没问题啦。”   宋磬声试探道:“它还可以篡改记忆?”   “不能说篡改,但毕竟世界与世界不同,仙侠世界有搜魂术, 异能世界有像裴野鹤这样可以查看记忆的人, 所以中控仪里安装了好几套‘记忆反侦察系统’, 为得就是躲过记忆监察。”   宋磬声皱了皱眉,“所以, 裴野鹤并不知道内情?”   “唔……”系统迟疑道:“不好说,这取决于中控仪让他看了什么样的记忆, 不过无论如何,它都不可能泄露主神的存在。”   现在不是和系统细聊的时候,况且系统也不清楚太多内情,问它不如直接问裴野鹤。   “你……”宋磬声犹豫片刻,还是决定直接询问,“你是怎么认出我的?阿湛告诉你的?”   裴野鹤脸色一变,虽然很不情愿,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承认道:“他为了让我来救你,说出了你的身份。”   他的精神力就像是自带的测谎仪,虽没细想其中的缘故,但他已经在听到那句话的瞬间就意识到姚湛空并没有撒谎。   在俯身而下的瞬间里,他已经接受了宋念生就是宋磬声的事实,也只有这个事实,才能解释姚湛空对他中蛊般的痴迷。   宋磬声不可思议道:“就这样?”   “也不全是,”裴野鹤抬手去捉他的手,细细揉捏着他的手指,纤软白皙的手指骨节匀称,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模样,“我只是没往这方面想过,可如果你是你,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将人拥进怀里的那一瞬,此生未曾有过的满足顷刻间填满了他的心房,吻上他的嘴唇时,他激动到连手指都忍不住蜷起。   “而且,言听也说过,你会回来的。”裴野鹤抱住他,避开他的伤处,在他颈侧轻轻落下一吻。   宋磬声眸光微动,声音很轻,“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只要我死了,你就能回来。”裴野鹤满足地蹭着他,像小狗一样嗅闻着他的味道,“我能感觉到,他没有说谎。”   强大的实力既给了他自信,也蒙蔽了他的眼睛,看似在他掌控之下的言听,实则拥有他所想象不到的力量:道具。   道具的确无法直接作用于天命之子,可言听要是对着自己使用道具呢?   他只要改变自己的认知,假话也可以变真话,即便裴野鹤的测谎能力再出众,他也只能根据个人意志判断他话里的真假。   反正任务者的目的只是让天命之子心甘情愿去死,如果言听以“他的复活”为诱饵去接近裴野鹤,那任务的难度倒是降低了不少。   “那你呢?”裴野鹤揽着他,像朋友闲聊一样提起了姚湛空一直未敢触碰的话题,“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又是怎么回来的?”   当年的事,其实也没什么好瞒的。   姚湛空觉得是伤疤,不敢提及,他便也不曾回忆。裴野鹤想知道,所以问他,他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当年……”宋磬声手指蜷起,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当年的事其实也没多复杂,短短两句话就说尽了。   那年三月九,是他的十八岁生日,也是他向导生涯的分水岭。   成年对向导来说不仅意味着生理各方面的成熟,也代表着他可以突破肉I体的桎梏,肆无忌惮地使用向导之力。   哨兵是优秀的前锋,是人类最顶尖的领袖,向导则是他们的指引,是哨兵在人与兽的转化里唯一的灯塔。   越优秀的向导,就越受哨兵的欢迎。   而一位出自纯正老牌贵族,身负A级天赋的向导自然也是众人争抢的香饽饽。但在万众瞩目之下选了三位劣等哨兵的宋磬声,一开始其实是诸多向导眼中的笑话。   可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耻笑变成了羡妒,冷眼看宋磬声笑话的人如今眼红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从宋磬声六岁到十六岁,短短十年,一位E级哨兵,两位D级哨兵,竟然全都进化到了B级,其中虽不乏宋磬声的辅助,可能在短短十年实现数阶跳,足见这三位哨兵潜力巨大。   而在宋磬声十八岁生日凌晨,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自己彻底成熟的向导之力为江凛三人做疏导。   基于信赖和爱,哨兵们坚固的精神屏障成了一扇一推即开的摆设,宋磬声没有受到任何阻力。   他轻而易举地步入哨兵们的精神世界,释放出了自己的向导之力。   宛如种子逢春,又如春花见雨,宋磬声的向导之力对于渴慕他已久的哨兵来说便是最好的滋补品。   于其他人而言,天赋决定上限。   但对天命之子来说,只要他们在小世界里得到了足够多的历练,距离升级就只差一个契机。   而这个契机,就是宋磬声。   目前留存的文字记载中,S级哨兵最后出现的时间,距今已经八百多年了。   所以没人知道,S级其实与哨兵的等级排序没有关系,它并不是A级的更上一级,而是彻底超脱于普通等级,独立出来的特殊存在。   A级可以升级为S,B级也可以直接升级为S,只要哨兵在某一方面的天赋打破了人体的基因限制,他们就能冲破枷锁,一举到达巅峰。   所以在宋磬声眼里,这不过是一次简单的精神疏导,最成功也不过是让他们突破B级,成为A级哨兵。   他到死都不知道,姚湛空等人就是在他的辅助下,成了数百年里仅存的三位S级哨兵。   为哨兵做精神疗愈是大事,所以十六岁的宋磬声刚从宋家搬出来时,就在自己居住的小别墅里建了个地下密室,为得就是能有一个相对安静且不被打扰的疗愈环境。   而通往这间密室的密码,只有他们四个人知道。   他们升级的突然,毫无防备的宋磬声被吸干了向导之力,一时虚弱昏了过去。   等他苏醒,已经是三个小时以后了。   而姚湛空三人全都倒在地上,浑身大汗,气息微弱,满脸痛苦。   宋磬声吓了一跳,急忙爬起来摸向他们的脉搏,随后又检查了他们的瞳孔与颈侧动脉的跳动。   判断哨兵的状态,是向导的必修课。   所以他很快就意识到他们三个的状态很不好,起码在他所学过的知识里,此时的哨兵完全符合晋级失败的判断标准。   这种情况下,哨兵是需要人为干预并治疗的。晋级失败可不仅是能力倒退那么简单,重伤都是大幸,更大的可能是成为废人乃至瘫痪。   如果宋磬声没有被吸干向导之力,那他自己就可以稳住江凛等人的状况,可他早已耗尽了力气,想要再次动用向导之力,起码得恢复三四日。   密室建在地下,手机没有信号。   随后他做出了一个最正常、最挑不出错、却将他推入了地狱的决定。   他走出了密室,打电话向自己的父亲求救。第一通电话没有拨通,他只能拨向老宅,让管家去寻自己的父亲。   急救电话是面向平民的,真正顶尖而高效的医疗资源全掌握在贵族手里,他向医院求援,不如找父亲调动资源。   可他等来的不是援助,而是杀手。   他并不知道这群人找上他的目的是什么,他只知道他们绝非善类,一旦被他们找到姚湛空等人的藏身地,处于昏迷状态下的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后来的事情,便没什么可说的了。   宋磬声略过自己在坟前独自熬过的九年,只简单道:“后来,我一睁眼就是现在了。”   他不太想提起那九年。归根结底,是他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可怜、太弱势,他更不想因此而被怜悯。   其实扯着这点无用的自尊也没什么用,他不如将一切和盘托出,换取裴野鹤的爱与愧疚。但他说不出口,比起被折磨致死的画面,他更不愿意回忆那九年里狼狈而可怜的自己。   他低着头,看不见裴野鹤的表情,只能听见一阵又一阵的风刮过耳畔,却迟迟等不来裴野鹤的回应。   宋磬声只能抬眸去看他。   刚一抬头,额上便是一滴泪。   泪滴像雨一样坠落,落在他脸上,又顺着他莹白的肌肤向下滑落,带出一条浅而冰凉的泪痕。   他的眼眶是干涩的,可脸上却有泪渍,明明哭的人是裴野鹤,可掉眼泪的人却像是他。   裴野鹤正低着头,安静地哭泣着。   他应当是将视线落在了宋磬声脸上,可那双蓝眼睛已经被泪水模糊了,所以视线也看不太分明。   宋磬声只能从泪滴落下的间隙里,看到他眼底浮现的仿佛世界崩塌般的痛苦。   活着的日子总是要比死去时鲜活的,哪怕只复活了短短两个月,他也不会像刚开始那样,只是忆起便浑身冰寒到发抖了。   可那段记忆毕竟是狰狞的,所以宋磬声的心情也不大好。   但当他看清裴野鹤眼里浓烈到几乎凝成实质的痛苦时,他却浅浅地笑了,“哭什么?”   他抬手去擦裴野鹤的眼泪,可怎么擦也擦不完,到最后他只能无奈放弃,轻轻将裴野鹤抱住,“别哭了。”   裴野鹤很想忍住,他知道被安慰的人怎么也轮不到自己,他甚至清楚自己连哭的资格都没有。   但无论他怎么去忍,眼泪都像失控了一样往下掉。   宋磬声的脸色有点苍白,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为裴野鹤擦眼泪时,他的手其实一直都在颤抖。伤疤或许会在记忆中淡去,但它留在身体上的痕迹却永远都不会被抹去。   裴野鹤重重抱住了宋磬声,力道大到像是要将人揉进自己的骨血中,悔恨与心痛已经不足以概括他的心情。   姚湛空虽然已经告诉了他实情,但真相经由宋磬声亲口复述时,带给他的创痛比之前深重千万倍。   三个人里,他是最晚苏醒的那一个,江凛杀了那七个匪徒,姚湛空收敛了他的尸骨,等他苏醒,他看到的就只是冰棺里已经被整理好遗容的宋磬声。   他不敢相信这个事实,疯了一样非要打开他的棺材触碰他的尸体,整个人陷入歇斯底里的疯狂,浓烈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摧毁。   姚湛空重重一击耳光,打得他嘴角都渗出了血,其他人也在劝他,让他不要让逝者死了也不得安生。   他不懂,不过一次晋级,为什么迎来的却是地覆天翻的巨变。   宋磬声死后,他的世界就跟着空了,除了复活宋磬声,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跟着那些道士去深山建观,又跟着神婆搜寻那些招魂的物件,甚至砸下大笔钱财创建意识科技,想从中搜寻一丝转机。   那些道士和神婆也不全是骗子,更或者说,他们自意识深处相信自己信奉的一切都是真的,所以陷入他们意识里的裴野鹤,也像眼盲心瞎一样,一头扎进了招魂的死循环里。   时至现在,他已经记不起自己是如何度过那段时光的了。留在他记忆里的,只有无数次燃起的希望和美梦破碎后的绝望,他疯疯癫癫、浑浑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年的熬着,唯一的期待就是复活宋磬声。   他的世界早在宋磬声十八岁的时候就陷入了黑暗,要不是言听的出现为他觅得了一点光亮,他或许早就撑不下去了。   “你是为了救我才死的。”   裴野鹤轻轻闭上眼,尖锐的指甲深入掌心,混着咸湿的汗水,传来阵阵针扎般的刺痛。   这种痛苦却不及他内心的千万分之一。   宋磬声为了救他而死,可他却一无所知,只沉溺在失去他的痛苦里,甚至不曾睁眼去看过真相。   悔恨无用,心痛已晚。   好在,他也并非没有弥补的机会。   他吻了吻宋磬声的发心,哑声道:“声声,陪陪我吧。你最后陪我一段时间,让我为你报仇,之后,我就会如你的愿,心甘情愿地为你去死。” 第082章   辽阔的平原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裴野鹤的话一句不落地响在他耳边,他每一句都听得清,也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可轻而易举就到手的成功却让他迷茫。   “我们回去。”还没等他问出那句为什么, 裴野鹤就迫不及待地抱起他, 振翅飞向市区。   迎面而来的狂风还未触及宋磬声的皮肤,洁白而柔软的羽毛就先一步将风挡去。   宋磬声沉默下去, 将脸埋进了他怀里。   二十多分钟后,他们降落在姚园, 宋磬声被一脸惊诧的吴管家带去的待客厅。数分钟后, 一脸焦急的姚湛空紧随而来。   他一来就快步走向沙发上的宋磬声, 紧蹙的眉宇间写满了忧心,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摔倒的时候有没有擦破?”   “喂!”裴野鹤一步上前,横插在他们中间,“你当我是死人吗?我怎么可能让他受伤?!”   姚湛空冷笑一声, “截至目前, 你才是那个让声声受伤最重的人。”   “你!”裴野鹤拳头一紧,垂在身后的发丝随之扬起, 激荡的精神力即将成型……   “够了。”宋磬声头痛地按了按额角,语气有点虚弱,“你们能不能好好说话。”   他真的受不了这种场面,他们三个每次凑在一起不是打架就是吵架, 他真的脑袋都要炸了。   听他语气不对, 裴野鹤猛地转头, 和姚湛空异口同声地问道:“不舒服吗?”   “别学我!”裴野鹤迅速瞪了姚湛空一眼,继而眼巴巴地凑到宋磬声身前, 小心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是不是吹到风了?”   姚湛空懒得和他计较, 但看向宋磬声的眼神里也有掩饰不住的担忧。   宋磬声长叹一口气,抬手指了指客厅后的小书房,“我想去睡一会。”   “我陪你!”裴野鹤立即起身去牵他的手。   宋磬声下意识躲开,裴野鹤的神情便肉眼可见的变得失落,他委屈地抱怨道:“你答应过我不讨厌我的,为什么躲我?”   姚湛空闻言便是一愣,心头一阵苦涩。   果然,裴野鹤一出场,宋磬声的注意力立马被分走了,从前如此,现在也如此。   从他赶来客厅至今,宋磬声的眼神甚至都没在他身上停留过一秒。但他和裴野鹤不过刚刚相认,声声就已经信任他至此,连“不会讨厌他”这样的话都答应了吗?   宋磬声很无奈,他提出休息只是个幌子,他真正的目的是让姚湛空和裴野鹤将话说清楚,彼此情报一互通,很多事就简单多了。   他更明白,有他在的场合,这俩人压根就不可能好好说话,“我想一个人去休息一下,你们俩,好好聊。”   最后三个字说得别有深意,宋磬声看向莫名失落的姚湛空,本以为他能接收到自己的暗示,谁知他只是恹恹地垂着头,一副罕见的沮丧模样。   也是这时,他才发现姚湛空的脸色很苍白,背也微微佝偻着,看上去憔悴极了。   “阿湛?”宋磬声有些担心地靠近他,像裴野鹤试探自己的体温那样,抬手去碰他的额头,“怎么了?发烧了吗?”   姚湛空压根没料到他还会来关心自己,但他并没有用自己的身体博取他的关注。他要得并不多,只要宋磬声能在意他,他就能将一切苦痛都忍下去。   “我没事,”他唇角微扬,笑得温柔又克制,“我知道,我会和他好好聊聊的,你别担心,先去休息吧。”   宋磬声还是有些不放心,可姚湛空都这么说了,他便也没有多问,只嘱咐了句让他多注意身体。   随后在与裴野鹤擦肩而过时,拍了拍他的手,软声道:“阿鹤,要好好沟通哦。”   裴野鹤收回落在姚湛空身上的视线,眼里寒意瞬消,一秒恢复了笑容,“我知道啦,你放心去休息吧。”   就是因为不放心,所以才要嘱咐啊。   宋磬声在心底叹了口气,将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姚湛空熟悉他的秉性,见宋磬声进了书房,他压低声音道:“要打出去打。”   裴野鹤捏紧拳头,忍了又忍这才没往他脸上砸去,他声音冷得像冰,一刻比一刻更恨他,“你早知道声声回来了。”   姚湛空挑了下眉,绕过他坐到了沙发上,端起水杯,慢悠悠地抛出一句话,“不是你说,他第一个找上的人是你吗?现在又来问我,可不可笑?”   命运在此刻完成闭环,他曾用来打击姚湛空的话反倒成了击向自己的回旋镖,刀刀剜心。   “你!”裴野鹤恨得咬牙,可姚湛空没说错,他有过机会的,却被他自己掐死了。   他的狂妄自大终究报应到了自己头上。   看似拥有督察世间百态的能力,可偏偏也是他的精神力让他一叶障目,看不清身前的人到底是谁。   “不过没关系,”裴野鹤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讽意十足的笑容,“不管你什么时候出现,又在他身边陪伴了多久,他都不可能爱上你。”   姚湛空表情一滞,笑容僵在了脸上。   裴野鹤一步一步走近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个让他厌恶到骨子里的男人,如恶魔般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你以为他关心你两句就是爱你了吗?不是的姚湛空,他只是不忍心而已,哪怕倒在他面前的是条狗,他也会摸摸它的头,带它去看兽医。”   他轻慢地笑着,足以冲昏头脑的怒气散去之后,他看着姚湛空的眼光甚至带着怜悯,“你独自霸占他那么久有什么用?”   “你们独处近两个月时间,他信过你吗?爱过你吗?向你袒露过过去发生的一切吗?”他望着姚湛空灰败的脸色,忍不住笑出了声,“都是你猜的对吧?你猜到一点,就在他身上试探一点,逼得他无路可退,只有被迫承认这一条路,对不对?”   姚湛空的胸膛剧烈起伏,他无法自控地提高了音量,激烈地反驳道:“我没有逼他!我说过了,我不会查他也不会怀疑他,我会让他自愿告诉我一切!”   “自欺欺人到连自己都骗啊?”裴野鹤嗤笑一声,屈指叩向他的心口,“你不如好好回忆回忆,你所知道的一切,究竟是你逼出来的,还是声声自愿告诉你的?”   姚湛空脸色惨白,他下意识就想去否认,可裴野鹤一句话就将他所有的抵抗尽数挥退了。   “他信不信你,你自己不知道吗?”   “啪”的一声脆响,水杯坠地,碎的四分五裂。   姚湛空呼吸一滞,强烈的情绪刺激让他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啧啧啧,”裴野鹤嫌恶地后退一步,“怪不得你不愿意告诉我真相呢,要是没有我,你是不是还陷在自己亲手编织的牢笼里做美梦呢?”   “不是的,”姚湛空心神不稳,却找不出反驳的词,他嘴唇微动,喃喃道:“他说了要嫁给我,他答应我了。”   这下,笑不出来的人,变成了裴野鹤。   被争夺的爱像是回旋镖一样在他们心里来回搅动,落在谁心口都是钻心难忍的痛。   宽阔的厅堂一片死寂,他们二人一站一坐,脸色却是如出一辙的惨白。   书房内的宋磬声倒是坐得稳当,他信心满满地想着,经此一番话聊,裴野鹤与姚湛空一定会互通有无,他就能知道更多内情,也好借此找寻摆脱系主神的契机。   “宋先生,”系统不安道:“他们会不会发现主神的存在啊?”   宋磬声来了精神,“如果他们知道了,会有什么后果?”   “很难讲。”系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如果有人发现了主神的存在,就像NPC意识到自己所处的世界是游戏一样,会被世界意识当成BUG处理掉,具体体现就是意外死亡。但如果发现主神存在的人是天命之子,那就不好说了……”   宋磬声了然地点头。   普通人要是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东西,为了降低影响,自然会被处理掉。可小世界还要仰仗天命之子,所以,如果意识到不对的人是他们,估计也只能大事化小,轻轻放下了。   “那任务者呢?”宋磬声问:“如任务者泄露了主神的秘密,会是什么下场?”   “任务者?”系统不明所以,“任务者体内有中控仪啊。”   “那叶颂桦呢?”宋磬声道:“如果裴野鹤抓住了叶颂桦,翻看了他的记忆呢?”   “那就不好说了。”系统道:“作为暴露者,他要是被世界意识发现,又得不到天命之子的庇护,就会被驱逐出世界之外,死在无所属的宇宙缝隙里。”   天命之子的庇护吗?   宋磬声若有所思道:“原来是这样。”   “宋先生,”系统放低了声音,道:“我们是不是快完成任务了?”   宋磬声愣了一瞬,他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只低头揪弄着身下的床单,含糊道:“或许吧。”   裴野鹤已经给出了明确的答复和时限,姚湛空也做出了承诺,他甚至什么都没做,好像只是出现在他们面前,任务就已经被完成了。   但在真正得到他们身上的能量之前,他还是不敢赌。   他已经赌输过一次了。   所以,他不能、也不敢什么都没到手,就再次交付自己的信任。   他抬头看着窗外随着秋尽而凋谢的菊花,轻声道:“不管是六年前还是现在,既然总有人要死,为什么活下来的人不能是我呢?”   系统本该点头赞同他的,可它想起这期间发生的一切,忽然觉得,无论谁死,好像都是一场悲剧。   宋磬声并没有在意系统的走神,他轻轻蹙着眉,眸光虽有怅惘,却不带一丝犹豫。   至少他能保证,他们要是死了,他会兑现自己曾说过的所有诺言。但死的要是他,说不定又是以前那般下场。 第083章   针锋相对的攻击只能换来两败俱伤的下场, 数分钟过去,裴野鹤丧败地坐到了沙发另一头。   他仰头靠在沙发背上,淡金色的长发后散铺开, 将那张清绝的面容衬得格外出尘。   “说说吧, 你都知道些什么。”   现在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姚湛空低着头, 声音虽沉郁,可条理却很清楚, “你先说吧, 你手里有言听。”   他手里有言听, 知道的东西自然更全面, 他先讲完自己知道的一切,再由姚湛空查漏补缺,是最合理的。   裴野鹤倒也没再这种小事上计较, 他沉默片刻, 以初见“言听”时的场景做了开端。   “……后来,我就看了言听的记忆。”   那的确是一段非常完整且完美的故事, 既没有暴露主神和外宇宙,也合理的解释了言听身上出现的一切异端。   “阴曹地府?”姚湛空皱起眉头,对这陌生名词半信半疑,“在哪?”   裴野鹤一噎, 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都说了类似鬼魂集中营了, 我哪知道它在哪?”   再说下去又要吵起来,裴野鹤深吸一口气, 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情愿地解释道:“这应该是一种肉眼不可见的能量体, 只有机缘巧合下死去的人,才能凝聚魂魄,得到复活的机会。”   “言听是个鬼魂,附身到了已有的躯体上,而声声……”他看向姚湛空,“这就该你解释他的尸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声声说,他是在棺材里醒来的。”姚湛空仔细回忆着当初的一幕幕,不想放过任何一丝细节,“但他的话里有许多疑点。”   裴野鹤忍不住嘲笑他。   口口声声说信他,但心底却没真正放下过质疑,无论宋磬声说什么,他都会加上自己的判断去理解。   不过也没办法,性格如此,这是死穴。   姚湛空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心口一堵,哑然半晌,到底还是在裴野鹤的催促声里道出了后续。   “被改换的监控是其一。被封死的棺材是其二。以声声的力量,他既无法更改监控内容,也做不到凭借一己之力掀开重逾千斤的棺材板。”   裴野鹤拧眉,不耐烦道:“都说了鬼魂有特殊能力了。”   “不,”姚湛空很肯定,“他没有。”   裴野鹤意识到了什么,他直起身体,态度端正了不少,“你的意思是……他背后有其他人?”   “言听没有吗?”姚湛空反问他。   裴野鹤迟疑道:“没有……”   “这就是了。”他笃定道:“你被言听骗了。”   “不可能!”裴野鹤猛地站了起来,脸色异常难看,“我看过他的记忆。”   “那又怎样呢?”姚湛空虽然扳回一城,可他心里照样开心不起来,裴野鹤知道的越少,宋磬声的处境就越危险。   “但是,你还有一个实验品。”姚湛空从沙发上站起,起身向外走去,“车祸的主使者就在密室,而他的记忆,或许会告诉我们真正的答案。”   裴野鹤紧皱眉头,快步跟了上去。   姚湛空瞥了他一眼,“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不带上声声。”   裴野鹤没有说话。   私心里,他并不想让宋磬声看到自己搜刮别人记忆的模样,他怕他觉得自己手段残忍。   可这话却没必要对姚湛空解释。   叶颂桦已经从麻醉针的效用下苏醒了,他手脚被缚,眼前一片漆黑,压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可他依然能在道具的提示下感应到姚湛空。   三十米,二十米,十米。   姚湛空和裴野鹤站在了监控室里。   人来了,可他却听不到一丁点动静,这让叶颂桦更加恐惧。   他浑身颤抖,已经忘了上一次距离死亡如此之近是什么时候了。在与主神解除绑定之前,他几乎拥有不老不死的生命,即便任务失败,他所遭受的也只是些肉I体层面的处罚,熬过去就好了。   可现在,一旦泄露出主神的秘密,就只有灰飞烟灭一个下场。   他真的怕了,他万分后悔被贪念和姚湛空蛊惑的自己,如果不曾和主神断开联系,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但是!但是他还有底牌!   他还有一张可以保命的底牌!   “姚先生!”叶颂桦大喊出声,“我想见见宋先生,我有话要对他说!”   姚湛空神色一动,身侧的裴野鹤也意识到了不对,他皱起眉头,“他在密室里既听不见也看不见,为什么知道你来了?”   姚湛空没有理会裴野鹤,而是按下通话键,淡道:“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不是的姚先生!您听我说!”叶颂桦涕泗横流,黑暗放大了他的恐惧,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等到姚湛空向他出手,他一旦被拷问出声,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知道您的手段,我也知道我没有和您讨价还价的资格,但我保证,我向您保证,您身边那位宋先生一定不想让我死。”   他太过心慌,慌到甚至在无意识下暴露了一点讯息:姚湛空只是想拷问他,从没说过让他死。   人命再不值钱,也不是能被随意对待的东西,只是拷问而已,何至于提到死这个字呢?   “你的话,我会帮你转达给声声的,至于你自己,呵……”裴野鹤冷笑一声,“凭你想要杀他这一行为,就足够你死千次万次了。”   不管叶颂桦有什么秘密,都不可能逃出他的记忆检索,吃一堑长一智,他被言听糊弄过一回,对待叶颂桦只会更不留情。   “不,不行!”叶颂桦被这忽然响起的陌生男声吓了一跳,可他顾不得细听,只连声哀求道:“我可以不见他,打个电话,只打个电话可以吗?你不是很在意他吗姚总,你问问他啊!”   姚湛空眸色微暗,一把按住不耐烦的裴野鹤,轻轻摇了摇头,道:“他的恐惧不是假的,能被他当作救命稻草的东西,对声声来说或许也很重要。一个电话而已,问清再动手也不迟。”   裴野鹤厌恶极了姚湛空这种凡是尽在掌握的神态,可在宋磬声的事情上,他胜负欲再强也不会做意气之争。   裴野鹤面色不善地退了一步,算是答应了。   他们的对话并没有传到叶颂桦的耳朵里,所以他只能在一片沉默中等待,等待一个或许可能的转机。   “喂?叶先生?”宋磬声的声音隔着听筒传了进来,温软好听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朗,听上去无害极了。   就是这个人,将他逼迫到如此境地!   叶颂桦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可他很快便意识到如今的局势,脸上的表情瞬间换成了哀求,“宋先生,我想与您做一笔交易,我敢保证,你绝对会心动的。”   宋磬声垂下眼眸,看似平静,可他的心跳却开始加快:他一直想要的答案,或许就要到手了。   “哦?”宋磬声坐在书房里,隔着手机与叶颂桦对话,“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呢?你应该听过裴野鹤的名字,有他在,我想要什么,他都能为我问出来。”   监控室里的裴野鹤自然也听见了这一句,他面露得色,要是身后有尾巴,估计摇得正欢呢。   同为目标受选人之一,叶颂桦自然看过裴野鹤的资料,也清楚他的手段,他心跳如擂,知道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他在赌。   他赌的就是宋磬声的贪心,赌的就是当初迷了他心窍的利益照样也能迷惑宋磬声。   叶颂桦深吸一口气,摆出了自己要挟他的底牌,“他的确可以拷问一切,但只要我先说出来,他就没有机会了不是吗?你说,是我的嘴快,还是他的动作快呢?”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可宋磬声听懂了。   裴野鹤搜寻记忆需要时间,叶颂桦只需要在这期间自爆出主神的存在,就会被主神留下的禁制抹杀,到时候,所有的秘密都将随着他的死亡被一同尘封。   拿自己的命来换生路。   这一招,倒还真的拿捏住了宋磬声。   “好啊。”他轻轻一笑,答应了下来,“我去找你。” 第084章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这间密室。   在他的要求下, 姚湛空和裴野鹤关掉了收音器,他们虽在隔壁的监控室,但只能看到画面, 听不到密室里的声音。   上次见面的时候, 叶颂桦刚结束拍摄,一身蓝色人鱼的打扮, 极美,也极有气质。   可再见, 他却成了阶下囚, 手脚被捆, 脸上带着被泪与汗濡湿的眼罩, 低调的黑衣沾着尘土,头发乱糟糟的散着,形容狼狈。   看他这样, 宋磬声越发好奇能让他赌上永生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说吧, 你找我有什么目的。”   宋磬声站在距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刻意挡住了监控镜头, 避免姚湛空等人看到叶颂桦的唇形。   叶颂桦声音紧绷,仍处在惊惧中,“你能来找我,就证明你也不是全然无辜的, 你和我其实是一样的, 对不对?”   宋磬声没有否认, 他温声提醒道:“时间宝贵,还请叶先生有话直说。”   叶颂桦仰着脸, 在一片黑暗中紧盯着宋磬声所在的地方,“我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你, 但你必须保证我的安全。”   宋磬声不急不躁道:“怎么保证?”   叶颂桦压低声音,语带暗示:“你应该知道,有些话只能你一个人听。”   “放心,他们听不见。”   “真的?”叶颂桦不敢轻易相信,“万一他们在骗你呢?万一还有其它窃听装置呢?他们一旦听到内情,这事可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呵。”宋磬声低低一笑,“叶先生还真是惜命。放心吧,没有把握的事情我不会保证。”   他话里的自信给了叶颂桦极大的打击。他直到现在都不知道宋磬声的真实身份,以为自己只是输在了这张脸上。   “你靠近点。”叶颂桦还是不放心,毕竟事关自己的性命,他只能慎重再慎重。   宋磬声依言走近,监控室内的裴野鹤猛然站起,立即就要去阻止,却被一旁的姚湛空按住,“他有分寸。”   裴野鹤不甘地瞪了他一眼,双手撑在控制台上,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监控。   “说吧,”宋磬声在他面前蹲下,“你想要什么保证?”   “我所剩的能量不多,只能支撑我做两件事。一是暂时屏蔽你的系统,二是与你签订契约。如果你同意,现在就可以开始。”   宋磬声略有心动。   虽说叶颂桦屏蔽他的系统也是为了谈合作,但不得不说,这项建议恰好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他抬手摘下叶颂桦的眼罩,在系统反应过来之前,点头答应道:“好。”   密室的灯很亮,突然接触到光亮的叶颂桦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但他反应并不慢,宋磬声刚一点头,他就用所剩的一半能量强制逼迫系统下线了。   对系统来说,它就像被强行关机了一样,彻底陷入无意识状态,但对宋磬声而言,他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感觉。   系统一消失,他和叶颂桦说话便自由了许多。   叶颂桦将声音压得极低,“我有一个道具,一个针对任务者的契约道具。我们可以缔结交换契约,你保我性命,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   天大的秘密?   宋磬声被他这句话逗笑,“有多大?”   叶颂桦咬了咬牙,知道他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只能将自己的底牌掀开一角。   他像一条虫一样蠕动着靠近宋磬声,嘴唇几乎贴上他的耳朵,潮热的气息喷洒而来,简单一句话,却让宋磬声浑身巨颤。   “攻略天命之子算什么,取而代之,不是一劳永逸?”   宋磬声心脏狂跳,这巨大的诱惑是个人就抵挡不住,他也不例外。   难怪叶颂桦要与主神决裂,既然有成神的机会,谁还会像寄生在主神身上的血蛭一样,为那点微不足道的能量拼命。   但好在宋磬声理智还在,他依然记得叶颂桦提起的交换条件:保住他的命。   如果只是保他一世平安倒是简单,无非是让裴野鹤停手,送他离开,再给他一笔钱罢了。   可一个为了成神而放弃永生机会的人,不见得能满足于普通人的一生。   宋磬声垂眼看着叶颂桦,“说说你的条件。”   “共享能量,我要和你共享天命之子的能量!”叶颂桦断定自己不会遭到拒绝,“我告诉你成神的办法,你要将获得的能量分我一半。”   叶颂桦有十足的自信说服宋磬声,“此间天命之子是万中无一的高阶能量体,哪怕只有一半也足够我们成神。况且,你身边不是有两位天命之子吗?我只要姚湛空的一半!”   “宋先生,一碗饭两个人吃,我们都不会饿死,可你要是错过这个机会,以后只能当一条受制于主神的狗。”   可他的自信却在宋磬声的沉默中逐渐消解,甚至隐隐变成了不安,“宋先生,你有答案了吗?”   宋磬声神色淡淡,没什么表情,他与叶颂桦对视半晌,而后轻轻摇了摇头,淡道:“不好意思啊叶先生,我这个人比较贪心,喜欢吃独食,自己碗里的饭,哪怕撑死都不会分给别人。”   叶颂桦又惊又慌又疑,声音陡然拔高,又刻意放低,“可是没有我你根本吃不到这碗饭!”   “不是的哦,”宋磬声伸出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看上去甚至有点可爱,“我当然吃得到。”   他继续说道:“姚湛空身边是你,裴野鹤身边是言听。但现在,他们两个都站在了我这边,你又落得如此下场,你就没想过言听现在是什么状态吗?”   叶颂桦脸色忽变,眼神闪烁不定,拿不准宋磬声是在炸他还是在讲真话。   “唉,”宋磬声叹了口气,道:“要不是你们三个都和主神切断了联系,我也不至于被拉进这个世界收拾你们的烂摊子。”   “什么?”叶颂桦大惊,“他们也?”   “不然呢,”宋磬声笑了笑,“但凡有一个人遵守了和主神的约定,无非是攻略完任务一再来攻略任务二罢了,何苦将我也拖进来。”   叶颂桦不是傻子,他知道宋磬声是什么意思,更清楚同为任务者,简单的攻略任务绝不可能让他们放弃永生。   这只能说明,他以为的秘密,根本就不是秘密。至少,其他两个任务者也知情!   宋磬声浅浅一笑,道:“叶先生开口就是天大的秘密。但天有多大也与眼界有关,叶先生头顶那片天,确实是小了一点。”   “四分之一!”叶颂桦咬牙切齿地做出了让步,“给我四分之一,我就将方法告诉你!时间不多了,你的系统快要苏醒了!”   叶颂桦越急,宋磬声就越淡定,“我不喜欢讲价,更不喜欢别人惦记我碗里的饭。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他淡然的表情几乎将叶颂桦击溃,他低吼道:“那你想怎么办?!”   “只这一世。”宋磬声伸出食指,“我保你一世平安,再无其它。”   “这不可能!”叶颂桦大声拒绝,激动的模样像是下一刻就要暴起伤人,“五分之一,五分之一就可以,这是我的底线!”   一个连命都没有的人,哪还有底线呢?   宋磬声怜悯地看着他,道:“叶先生活了太久,估计已经忘了百年寿命对人类而言,已是难得。”   他一副不欲再谈的样子,起身就向门外走去,可刚刚迈出半步,身后就传来叶颂桦心如死灰地妥协,“……我答应你。”   宋磬声脚步微顿,而后转身看向叶颂桦,脸上带着不以为意的浅笑,散漫地说道:“好啊,那结契吧。”   不知道是契约耗尽了叶颂桦的能量,还是他底牌尽掏却没换来自己想要的永生。契约结成之后,叶颂桦脸白如纸,像是下一刻就会昏过去。   “说吧,”宋磬声耐心地蹲在他身前,甚至抬手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坐着说吧,这样能舒服一点。”   叶颂桦已经不会对这样的小恩小惠起反应了,契约已成,事情再无转圜的余地。宋磬声只用保他一世平安,他就要将自己最大的底牌拱手相送。   他坐在地上,神情灰败,再不情愿,也只能将一切和盘托出,“只要让天命之子心甘情愿地死在他的降生地,他体内的能量就会被遗留在降生地上的联系牵绊住,聚成一枚晶核。吞下它,吸收它,就能继承它。”   宋磬声皱眉问道:“什么是降生地?他们的母亲怀孕的地方?”   “不是。”叶颂桦说的是实话,“那是这个世界上最特殊的地方,具体地点,需要你自己去找。”   “还有件事,”宋磬声轻声问道:“你当初是怎么做到和主神断开联系的啊?”   叶颂桦还没从打击中回神,他低着头,有气无力地说道:“把链接线拔了就好了啊,这有什么好问……”   他原本丧眉耷眼地坐着,腰背几乎要佝偻到地上去,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但就是宋磬声的这一问题,却忽然让他意识到了不对。   “你不知道怎么断开链接?”叶颂桦一脸震惊,“怎么可能?!除非,除非……”   叶颂桦的呼吸越来越快,原本死灰一样的心情忽然蹿出了几颗火星,烫得他心口一缩。   他不敢置信道:“你就是这个世界的人!这是你的第一个任务!怪不得,怪不得你不知道怎么断开链接线,怪不得你这么快就拉进了和姚湛空的关系……”   “难道……”他越说脸越白,声音尖锐到近乎凄厉,“你就是宋磬声?!”   宋磬声浅浅一笑,“呀,被你发现了。不过没关系,你还是可以叫我宋先生。”   “不对,”叶颂桦终于反应过来了,他猛地往前扑了一下,厉声道:“你在骗我!言听根本就不在你手里!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在套我的话!你在算计我!”   “是啊,”宋磬声笑了笑,痛快地承认了,“即便这笔生意不算亏,但考虑到叶先生要是知道真相可能会不痛快,所以我并不打算告诉你。但你既然看出来了,也只能怪自己在不该聪明的时候瞎聪明了。”   叶颂桦愤怒地挣扎着,像是要冲上来和宋磬声拼命,可他手脚被捆,一挣扎反倒在地上滚成一团,他只能狼狈地诅咒道:“你会遭报应的!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随便吧,”宋磬声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人生在世,命运都是自己争取的,哪有那么多报应。”   他在叶颂桦不停歇地诅咒声中走向密室的门,在拉开门前,他转身看向叶颂桦,平静道:“要是真有报应的话,那你的报应,或许就是我了。”   说罢,他推门而出,再无停留。   在他进入密室前,姚湛空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说,撞他的司机抢救无效,刚刚去世了。   所以,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什么报应呢。   死去的司机或许是别人的丈夫,是别人的儿子,又或许已经当了爸爸,可他在叶颂桦眼里只是个没有存在感的路人。他只用了一个道具,就让这只蝼蚁轻而易举地死在了他的布置里。 第085章   宋磬声刚将门推开, 一脸忧心的裴野鹤就靠过来牵住了他的手,“怎么样?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天知道他在监控室里看到叶颂桦开始发疯的时候有多着急,生怕他一个暴动, 伤到宋磬声。   宋磬声关上密室门, 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我没事, 就是有点累。”   “对了,”他抬头看向距离他们半步远的姚湛空, 低声道:“放了他吧, 再给他一笔钱, 往后就当没他这个人。”   裴野鹤正要问他, 姚湛空却先他一步说道:“我明白。”   他郁卒地垂下头,不说话了。   “那个司机呢?”宋磬声问道:“和他家里人接触过吗?”   原本他是该兴奋的,自由与永生的答案已经掌握在了他手里, 他只要按部就班地往下走, 马上就能迎来翻天覆地的新生。   可一联想到牵扯其中,无辜丧命的普通人, 他就像被泼了盆凉水一样,又冷又累。   他心情不好,自然也顾不上观察裴野鹤的表情,只低着头往前走, 姚湛空恰时跟上, 挤掉裴野鹤, 与宋磬声并肩前行。   “他父母健在,两年前刚结了婚, 妻子还在月子中心,女儿尚不足月。”   宋磬声脚步微顿, 张了张口,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是苍白,到最后也只能轻轻一句:“尽量多照顾照顾吧。”   裴野鹤看出他心情不佳,倒也乖觉地没在这时候凑上去争宠,只默默跟在他身后,随他一同出了密室。   这一番折腾下来,天色已经彻底暗了,几颗星子寂寥地挂在天上,星光黯淡,连月亮都被层层阴云遮蔽。   系统也在此时重新上线,但出乎宋磬声意料的是,它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激动大叫,这倒让宋磬声提前想好的说辞没了用武之地。   “先去吃饭吧。”宋磬声看了眼时间,道:“你们应该也饿了。”   宋磬声没胃口,姚湛空他们自然也吃不下去。但姚湛空觉得,只要到了餐桌上,大家拿起筷子,宋磬声多少也能吃点东西。   三个人就这样各怀心思地去了餐厅。   菜上桌了,宋磬声有一搭没一搭地吃了两口菜,意识里忽然响起系统的声音:“宋先生,我可以跟您谈谈吗?”   宋磬声夹菜的手一顿,随即将筷子搁置在餐盘上,道:“你们吃吧,我去休息室里呆一会。”   “我……”陪你。   裴野鹤正要起身,就被宋磬声低声劝阻,“不用,你们吃饭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裴野鹤已经连续被他拒绝了好几次,若是以前,他可能又要摆脸色吵着闹着让宋磬声哄他,可今时不同往日,这期间发生的一切足够磨平他的性子。   哪怕有再多不情愿,一对上宋磬声那张写满疲惫的脸,也全都化作了静默的疼惜。   宋磬声离开了,裴野鹤也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抱臂道:“既然叶颂桦不能动,不还有个言听吗?再搜一次记忆就是了。”   其实看与不看也没多大差别。   该知道的基本都知道了,不该他们知道的,宋磬声应该也不想泄露太多。   姚湛空将碗里的虾翻过来又转过去,沉默半晌后,他提起了一个让两人都痛苦的话题。   “声声的死因……”姚湛空喉结滚动,调节了很久才让自己继续说了下去,“不能告诉他实情,至少在你我将身后事安排好之前,不能向他泄露半个字。”   裴野鹤抬眸冷嗤,“还用你说?”   即便他们并不清楚自己“天命之子”的身份与意义,可就目前形势而言,他们一旦死亡,整个古华都将受到影响。   一个被迫搅入局中死亡的路人都让宋磬声如此难过,他要是知道裴野鹤与姚湛空的死亡或许会牵连到无数人的生计,那这笔交易,他不一定能继续做下去。   宋磬声只以为他们得罪了人,却没想过那些杀手于姚湛空等人而言,也是陌生人。   想杀他们的人,为得不仅仅是私怨。   还关乎国运。   时势造就英雄,英雄开辟新的时代。   过往,英雄只有成名后才能被铭记,但现在,S级就相当于一道金光,直接告诉世人,这就是被选中的人,这就是即将带领国家和人民步入新纪元的英雄。   年轻的眼睛看不见太多阴谋,他们只知道接连升级会为宋磬声带来荣耀,却没想过它也会带来灾难。   在他们升级至B级时,宋家已经觉察到了些许端倪。宋家两兄弟,一个掌权的宋汉章,一个作为附庸的宋汉铭,二人各有私心,分了两拨,查起了资料。   宋汉章是宋家家主,说一不二,享有无上权威,而宋磬声的父亲宋汉铭,看似懦弱,实则是被天赋限制了野心的孬种罢了。   或许是想靠着宋磬声翻身的执念太强,在宋汉铭的不断搜寻下,倒真被他从古籍里翻出了些资料。   据有关史料记载,决定哨兵是否有能力到达S级的,并不是他们觉醒时所具有的天赋,而要看他们的潜力。潜力越大,升级越快,越有希望打破人体极限,跃升为S级。   而这条讯息列出的特征,指向的正是姚湛空三人。   如果说,宋磬声的出现只是唤醒了宋汉铭对名利的渴望,那宋磬声身侧的三位哨兵,则让他对权力的欲望开始急速膨胀。   一旦真的有人晋升为S级哨兵,那作为宋磬声的父亲,宋家家主的位置自然非他莫属。可他能想到的事情,宋汉章怎么可能想不到。   比起天赋平庸的弟弟,他这个宋家家主可是实打实凭本事争来的,他不仅眼界比宋汉铭广,就连手段都比宋汉铭残忍。   要么不出手,要出手,就会将后患彻底解决,要不是受宋汉铭的兽魂所制,他或许会在意识到这件事带来的风险时,就会毫不犹豫地杀死宋汉铭。   可他不能。   宋汉铭虽然只是C级哨兵,可他的兽魂却是低劣而卑鄙的寄生蠕虫。   年幼的他们也曾是不同胞的亲生兄弟,他也曾对宋汉铭有过真情,这也让他着了宋汉铭的道,成了被他寄生的宿主。   他怯懦的弟弟一脸无辜地望着他,小声解释自己不是要害他,他只是怕自己被抛弃,所以寄生在了自己哥哥的身上。   寄生蠕虫的确无害,可从此以后,他们双躯一命,宋汉铭死了,他也活不了太久。   宋家偌大一族,他的兄弟数不胜数,有的人死在了竞争关系里,有的人避到国外逃难,剩下的都是些普通的本分人。   唯有宋汉铭利用自己的兽魂,成了唯一一个留在本家,与宋汉章享受同等家主待遇的人。   宋汉铭不是不恨,可他再恨也拿宋汉铭没办法,他不能杀死宋汉铭,也不能坐视他壮大,所以他将宋汉铭找来的资料,递交给了邻国的间谍。   他比大部分人都清楚S级哨兵意味着什么,如果有选择,他绝不可能亲自动手,与S级哨兵结仇。一旦失手,后果绝不是他承受得起的。   可是,一份似是而非的资料并不值得邻国出手,他们更不会因为一个“或许的可能”就越国屠杀古华的哨兵。   想要杀死B级哨兵,多少会闹出一番动静,再者,他们身侧还有个能控制低阶哨兵的A级向导,想在不惊动古华安防的情况下杀死他们,难度颇大,并不划算。   但此时不划算并不代表没有其它机会。   谁都知道哨兵升级时是最脆弱的,而为他们疏导的向导也会浑身乏力。   既然是未来的S级隐患,那就趁他们病要他们命,只要等到一个机会,就可以彻底绝了这个后患。   当今局势看似平稳,可假象的和平之下依旧藏着各国的狼子野心。   古华国水土丰茂,资源丰富,地广人稀,一直是各国眼里的香饽饽,无奈刚刚结束世界大战,各国经济萧条,没钱打仗罢了。   只等缓上一缓,这獠牙就要咬向古华的咽喉了。   如果,古华在此时出现S级哨兵,那在各国休养生息的这几年里,古华也定然会在S级哨兵的带领下蓬勃发展,铸起坚实的防御。   一旦S级哨兵被杀,无异于断送古华国的希望。   宋汉章知道后果。可对他来说,被懦弱无能的弟弟从家主的位置上拉下来,是比死还要痛苦的耻辱,他甚至疯狂到愿意为此赌上国家的前途。   赌赢了,宋磬声死,S级哨兵活。   赌输了也无妨,他死也不会顶着被失败者拉下马的耻辱去死。   宋汉铭仰仗的,无非是宋磬声和姚湛空等人的羁绊。若是没了宋磬声,姚湛空等人即便成了S级,又与他宋汉铭有何关系?   宋汉铭为了避开宋汉章的耳目,兴高采烈地答应了宋磬声搬出去的请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好兄长早已站在他背后看穿了一切,甚至先他数步,落下了布局的棋子。   宋汉铭自以为避开了宋汉章的耳目,可宋汉章却早在他的手机里动了手脚,所有拨向他的电话,都会先一步经过宋汉章的手。   谁都知道向导之力会在十八岁时彻底成熟。所以,宋磬声的十八岁,既是他父亲渴盼已久的奇迹降临日,也是宋汉铭防备已久的日子。   他并不是不疼惜宋磬声这个侄儿。   少年时的宋磬声谁看谁喜欢,就连儿孙缘淡薄的宋汉铭也爱将他抱在膝头逗弄。   如果姚湛空只是天资普通的哨兵,那宋磬声依然能做宋汉铭的乖侄儿。   可惜,宋磬声一通电话,彻底撕下宋汉铭最后的温良。   宋磬声第一通电话被宋汉章拦截,第二通拨向宅院的电话,就已经到了宋汉章手里。   宋磬声以为的晋级失败,在宋汉章眼里则是清晰地升级为S的指向,电话一挂,宋汉章抬手便将消息传了出去。   埋伏在附近的杀手闻风而动,在房间内大肆搜查无果后,带走了宋磬声。   消息是宋汉章透露的,可杀手却是别国安排的。电话是宋磬声打的,可接电话的人却是宋汉章的手下。升级用的密室是宋磬声建立的,可这个提议却是宋汉章告诉他的。   这桩惨事,处处有他,也处处无他。   谁会觉得这是场有预谋的谋杀呢?   宋磬声温良无害,三位B级哨兵也低调处事,从不故意挑事惹麻烦。要是谋杀,总得有个目的吧。   可除了宋汉章,还有谁能越过这层层迷雾,知晓这场暗地里筹谋了数年的布局呢?   运气不好罢了。   就连身在局中的宋汉铭都不得不如此承认,况乎自始至终都不知情的姚湛空呢。   而今,局势已明,古华国也已初露峥嵘,只等端了国外那几个参与者的势力,再将时刻沉浸在恐慌里的宋汉章一步步逼死,尘埃就彻底落定了。   而这一切,宋磬声都不必知道。   他们自会扫尾整理,将所有的喧嚣都挡在他身后。   他只要好好活着,做自己想做的就好。 第086章   一墙之隔。   餐厅内是表情冷凝、商议后续行动的裴野鹤和姚湛空, 而休息室里,是沉静的宋磬声和沉默的系统。   “你想和我谈什么呢?”   宋磬声语气温柔,和从前并没有区别。   系统一时迷惑, 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多想了, 还是宿主在刻意蒙骗自己。   但它是个简单的系统,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会直接问:“您和叶颂桦聊什么了?您为什么会同意他强行让我下线呢?”   宋磬声笑了笑, 反问道:“你不好奇吗?叶颂桦吵着闹着要见我,见了我又说要让你强行下线, 还要和我签什么契约。我好奇啊, 所以顺水推舟答应了。”   “因为好奇吗?”系统直白道:“您是不是也想和我解除绑定了?”   “为什么?”宋磬声一脸奇怪, “我为什么要和你解除绑定, 我觉得我们合作得很愉快啊。”   “是吗?”系统愣了一下,随即有些脸红,“那可能是我想错了。”   宋磬声耐心而温柔的问它,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为什么会觉得我想和你解除绑定呢?”   这点浮于表面的温柔轻易安抚住了系统, 它诚实道:“我的算法告诉我,您或许对我有所隐瞒。”   “有所隐瞒是正常的。”宋磬声并没有逃避这个话题, “对我来说,主神太强大了,而你又是主神创造出来的,我没有安全感, 自然会对你有多隐瞒。”   系统的注意力被短暂转移, “安全感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种感觉。”宋磬声道:“不同的人对安全感有不同的理解, 有人觉得安全感是依附于强大的人,对我来说, 安全感是握在手里的、切实存在的力量。”   “我懂了,”系统了然道:“您是因为没有能量, 所以才没有安全感。”   宋磬声“扑哧”一笑,嘉奖道:“你说对了。”   “至于你一开始的问题,”宋磬声主动提道:“叶颂桦让你下线的原因,是因为他要说一些你不能听的话。”   系统精神一震,“什么?”   “他想让我和你解除绑定,然后和他联手攻略天命之子。他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知道了我没有道具的事情,所以拿这一点诱惑我,说要帮我攻略。”   系统奇怪道:“不对啊,那他能得到什么呢?”   “活着呀,”宋磬声笑眯眯地说道:“你忘啦?如果被裴野鹤看到记忆,他就会死。但是和我合作就不一样了,他帮我攻略,我阻止裴野鹤伤害他,双赢。”   “那您答应了?”   “没有啊,”宋磬声无辜道:“我和你合作得很愉快,所以我并不想解除绑定,去追寻什么爱情。而且,我为了防止裴野鹤看到他的记忆从而暴露主神,我就让阿湛把他放了。”   最后一句话彻底打消了系统的疑虑。   如果宋磬声真的有其它心思,那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暴露主神的存在,但他没有,他甚至不计前嫌,放走了叶颂桦。   “对不起,”系统诚恳道歉,“我误会了您。”   “没关系,”宋磬声扬起无害的笑容,轻声道:“我说过的呀,我和你,才是唯一的同伴。”   “嗯!”系统重重点头,信心满满道:“您放心,我们一定能顺利完成任务,去更多的世界的!”   去更多世界做牛马吗?   宋磬声扬唇一笑,看似温暖的笑容下面藏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冰冷。   在姚湛空第一次试探他的时候,他尚且无法违背本心与他上床,遑论换个世界,为了活着去攻略不同的陌生人。   一想到他将和不同的人亲吻□□,他就恶心到想吐。   裴野鹤不是他的同路人,系统也不是。   这条路上,他只有自己。   …………   二十多分钟过去,裴野鹤按捺不住骚动的内心,起身往宋磬声所在的休息室走去。   姚湛空眉心一拧,也跟着站了起来,道:“你去哪?”   “找他。”裴野鹤转身看他,眼含警告,“你已经霸占他那么长时间了,别再试图阻挠我!”   “凭什么?”姚湛空冷声道:“这是声声自己的选择,我没理由让步。要么一起去,要么一个都别去,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吧……”   说到最后一句,姚湛空的声音微微软了下去,多了丝温度与退让,“他心情不好,就别再让他烦心了。”   裴野鹤目露厌恶,“让他烦心?六年不见,你自以为是的本事倒是不退反进。你知道他想要什么吗?你以为他心情不好的时候真想一个人待着吗?你独自霸占他近两月,却连他的一丝信任也换不来,还不够你反思吗?”   说罢,他转身向休息室走去。   姚湛空的手臂抬起又垂下,终究还是什么话都没说,眼睁睁看着他推开了休息室的门。   “阿鹤?”宋磬声有点惊讶,“你怎么来了?”   “来陪你呀。”裴野鹤笑着回答他,抬手将门掩上,隔绝了休息室里所有的声音。   隔着十数米的距离,姚湛空超绝的五感依然能捕捉到宋磬声这声轻呼里的情绪。   虽有惊讶,可更多的是惊喜。   裴野鹤是对的,声声果然是想有人陪在他身边。   姚湛空自嘲一笑,坐回了原位。   他控制着自己不去深想休息室里发生的一切,只机械性地吞咽着食物,借此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裴野鹤和宋磬声永远是最亲密的两个人。   无论何时,无论发生了什么,在他将宋磬声的一言一行奉若圣旨般施行的时候,肆意妄为的裴野鹤却总能先他一步讨得宋磬声的欢心。而他只能像个影子一样,沉默地伫立在他们身后,连上前插话的资格都没有。   可口的食物进入口腔,却像是难咽的糟糠一样堵在他的喉咙,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只生生卡在那里,格外令人难受。   …………   休息室内。   裴野鹤一见宋磬声就亲亲热热地挨了过去,坐到他身边,牵过他的手把玩他的手指。   两个人的手都很漂亮,只是相较于裴野鹤的修长有力,宋磬声的手指更细软一些。   他任由裴野鹤摆弄他的手指,视线却还停留在被关阖的门上,下意识问出一句:“阿湛呢?”   这句话一出口,裴野鹤脸上的笑容就端不住了,他沉了脸色,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委屈,“现在坐在你身边的人是我!”   情绪一旦有了泄露的端口,那些苦苦压抑的抱怨就一窝蜂似得涌了上来,裴野鹤想忍也忍不住了。   “这是我们相认的第一天!你有在意过我吗?你知道这几年我是怎么过的吗?你有问过我有没有想你吗?阿湛阿湛阿湛!你在我面前提过多少次姚湛空,你数过吗?你就一点也不在乎我的心情吗?”   “为什么呀声声,”他钳制住宋磬声的手腕,向他压去,将人推倒在床上还不肯罢休,依旧在连声逼问:“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呀?哪怕只是朋友,也不至于如此冷漠吧……”   他吸了吸鼻翼,眼眶说红就红,晶莹的泪珠在冰蓝色的瞳眸里打转,像极了冰山顶上那一汪融化的水。   裴野鹤和姚湛空完全是两个极端。   一个克制守礼,宋磬声眉心一拧,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姚湛空立马就能躲去三米远,非他主动招手绝不靠近。   另一个压根听不懂什么是拒绝,哪怕他明令禁止说自己不愿意,裴野鹤也会缠着他磨着他,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可他们自小相处在一块,如同裴野鹤熟知他的弱点,他也清楚说什么话才能将他的一腔愤懑全堵回去。   “可是你也没有在意过我呀,”宋磬声轻轻偏了下脖颈,将红肿可怖的脓肿暴露在裴野鹤眼皮子底下,一副了然的语气,“你甚至还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对吧?”   “不是的!我……我……”   裴野鹤一脸难堪,紧缚着宋磬声的手也失了力道,他眼神躲闪,就是不敢对上身下仰躺着的人的眼睛。   宋磬声早猜到他不会去问。   倒也不是裴野鹤不在意他,而是他和姚湛空积怨已久,要不是宋磬声一直在中间斡旋,他俩早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仇敌。   在裴野鹤眼里,向姚湛空询问宋磬声脖颈处的伤势是怎么回事,不亚于正宫去问小三怎么伺候自己丈夫一样难堪。   再加上其中又有叶颂桦这档子事,一天下来几乎没个闲的时候,裴野鹤心里又抵触,自然不可能轻易问出口。   但管他呢,宋磬声有点无赖地想,事实就是裴野鹤没有去问,那就不算冤枉他。   “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宋磬声再接再厉地控诉,“你甚至没有认出我,你还掐我,你还想扒了我的皮。”   “我没有……我……”裴野鹤无措地望着他,顷刻间从原告变成了被告。   “你有!”宋磬声立即打断他,将手从他逐渐变松的桎梏中抽离,一把推开了他。   裴野鹤蔫蔫地站着,淡金色的长发像是被主人的情绪影响,光泽都淡了。   他像被罚站的小学生,在离床半步远的地方站着,不抵赖也不承认,长发从他肩头滑落,挡住了宋磬声看向他侧脸的视线。   裴野鹤安静到让他多少有点不适应。   宋磬声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神扫去一眼又一眼,开始犹豫究竟是先晾着他还是要去哄一哄。   可他余光里却看到一点晶莹坠地,再细看,便能从地毯上那被泪沾湿的绒毛上得知裴野鹤在哭。   三个人里,裴野鹤是唯一一个会用眼泪要挟他的人。可他以前只是红着眼眶不落泪,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宋磬声看着他那张漂亮的不似凡人的脸就心软,哪舍得真让他掉泪。   可现在,他是真的在哭。   眼泪不再是他牵绊宋磬声的武器,而是他忍了又忍,却又不想再忍的情绪。   “你哭什么?”宋磬声抬手将他的发丝撩去耳后,冰凉顺滑的触感简直像在抚摸极品绸缎。   一旦没了发丝的遮掩,他那张沾着泪的面容便彻底暴露在宋磬声眼里。   宋磬声不是个俗人,他并不爱美色,可裴野鹤是个例外。   倒不是说他比姚湛空好看,而是他这张脸长得太仙了,闭口不言的时候,和画里那云雾间的仙子没什么两样。   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张脸,为你哭,为你笑,为你剐去一身骄傲任你施为的模样,是个人就拒绝不了。   宋磬声心软了,他不仅心软,心尖甚至像是被羽毛拂过,有些痒,也有些烫。   他轻轻擦拭着裴野鹤的眼泪,低声道:“我都没哭,你倒是哭了。”   “你怎么可以说我不在乎你呢?”裴野鹤伤心地望着他,“我没有认出你,也说了不该说的话,这都是我的错,你想怎么罚我都可以。可是,你怎么能说我不在乎你呢?我在不在意你,你难道不知道吗?”   他的语气又轻又慢,每个字音都写满了心碎,一句句的控诉,在他口中却像哀求。   宋磬声愣了一下,瞬间回想起过去的许多事情,他有些内疚地抿了抿唇,刚想道歉,可又想到裴野鹤这么多年也没去他坟前探望过,歉意便又悄悄散去了。   “好啦,”他跳过这个话题,佯装轻松道:“不要哭啦,再哭就不好看了。”   可百试百灵的话题转移大法不好用了,裴野鹤看他的眼神更加幽怨,“你就只在乎这张脸。”   宋磬声一噎,想否认都找不出说辞。   “可是你就是很好看啊,”他笑了笑,决定换个哄法,“不哭了好不好,我想看你笑。”   “骗人,”裴野鹤哪能不清楚他的心思,“你就是喜欢看我哭,看我为你魂不守舍,看我一次次在你面前丢脸,然后你就开心了。”   “小骗子。”裴野鹤低下头,与他额头相抵,长发随之滑落,拂过宋磬声的侧脸,构建出一个金丝交织的小小的牢笼,“你要是有兽魂,估计也是个小狐狸。”   “为什么?”宋磬声茫然道:“我和阿湛很……”像吗?   “嘘,别提他,”裴野鹤小声道:“我们说好,你在我面前提他一次,我就亲你一次,亲到你什么时候长记性为止。”   “谁跟你说好了?”宋磬声瞪大眼看他,“你倒是提醒我了,今天,马路上,谁允许你亲我了?你是狗吗?你还咬我!”   裴野鹤笑盈盈地说道:“这么多年不见,一时激动,亲一下又怎么了。”   宋磬声正要骂他,就听他语含暧昧道:“又不是没亲过……”   “那是意外!”宋磬声咬牙切齿,抬手去捂他的嘴,“我警告你别乱说啊!”   裴野鹤笑着吻了吻他的掌心,含糊道:“看情况。”   “裴野鹤!”   “在呢。”裴野鹤懒洋洋地答应了一声,占便宜没够一样去舔他的掌心,一看就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宋磬声猛地将手抽离,真的有点生气了,开玩笑可以,但一旦将玩笑往暧昧的方向扯去,他就只想将事情说清楚。   他表情严肃,语气也很认真,“那个吻只是意外,你能懂吗?”   裴野鹤笑不出来了,他努力扯了扯嘴角,好让自己的表情显得不那么紧绷,可是没用,他肆意惯了,根本无法像姚湛空一样将变脸当游戏。   “我懂啊……”裴野鹤看着他,语气异常僵硬,“不就是年少冲动,酒精作祟,兄弟互助,好奇泛滥嘛,对吧?我知道的,意外嘛……”   他越说越奇怪,宋磬声就更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拉扯了,那件事怎么扯也扯不清,越说越暧昧,不提是最好的。   他不再看裴野鹤,只越过他往门口走去,奇怪的是裴野鹤竟然没有跟上来。   他刚将手搭到门锁上,就听裴野鹤哑声道:“我可以把它当作意外,那姚湛空呢?你当我面亲他的那一下,他身上经常沾着的你的味道,这些也都是意外吗?”   宋磬声动作一顿,而后平静地说了两个字,“不是。”   说罢,他就握紧了门锁,刚一使力,腰间就被猛然箍紧,一时间天旋地转,他被迫转身,被裴野鹤顶着腰压向了墙壁。   他后仰着头,极力躲避着他的压迫,可裴野鹤不愿意,他像是掠食的猛兽一样将他牢牢困在身前,一向在他面前示弱讨好的冰蓝色眼眸里尽是令宋磬声陌生的疯狂。   这抹骇人的疯狂惊住了宋磬声,他不敢动了,眼里也染上了清晰可辨的惊惧。   裴野鹤与他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掌,呼吸都快要交融,自然也看得清他的眼神。那抹惧意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心里,痛得他呼吸都快要停了。   裴野鹤无力地闭上了眼睛,禁锢宋磬声的手臂也垂了下去,痛苦道:“对不起……你别怕我……” 第087章   宋磬声惊魂未定, 可裴野鹤的示弱稍稍安了他的心,他松了口气,身体不再紧绷。   “你……”他小心地看着裴野鹤, 试图解释, “阿湛他对我很好,我们一起去了泽罗尔岛, 然后,然后……他向我求婚了, 我答应……”   “别说了!”裴野鹤大吼一声, 一拳砸在墙上, 发出一声巨响。   宋磬声吓了一跳, 立刻闭了嘴。   客厅里魂不守舍的姚湛空听见这一响动,迅速起身冲向休息室,将门拍得“砰砰”作响。   “出什么事了?声声?声声你能听到吗?”姚湛空焦急异常, 提高音量喊话的同时还在不停踹门。   休息室的门一旦锁上, 就只能从里面打开。宋磬声进门的时候虽没上锁,可裴野鹤刚来就锁了门, 不想让姚湛空打扰他们。   “阿鹤……”宋磬声迅速看了眼不断晃动的门,却又不敢动作,怕自己刺激到他。   门板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宋磬声甚至觉得自己靠着的这面墙都在晃。   再拖下去, 说不定会逼得姚湛空兽化, 但他身体不好, 一旦兽化或许又是一场重伤。   宋磬声不再犹豫,当着裴野鹤的面提高声音回了一句:“我没事!阿湛你先在门外等等。”   急切的拍门声停住了, 陷入忧虑的姚湛空一句话就被安抚,他沉默地站在门外, 像守卫的哨兵一样忠诚。   “呵……呵呵……哈哈哈……”   裴野鹤先是一声轻嗤,随后越笑越大声,甚至捂着肚子弓下了腰,可他笑里却满是悲怆,听得宋磬声满脸复杂。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裴野鹤索性卸了力,随意坐在了地毯上,他仰头看着宋磬声,湿漉漉的眼睛流着泪,“为什么你总是不选我呢?以前你选了江凛,现在你又选了姚湛空。”   “那我呢?”他语调颤抖,字不成句,眼里盛满了心碎,“自始至终,我什么都不是,对吗?”   不是的……   宋磬声想要解释,可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解释什么。   他沉默着低头,与裴野鹤破碎而隐带希冀的眼神对视。   数秒过去,那点清晰的希冀在宋磬声的缄默里,如风中残烛般逐渐熄灭,最终只剩灰烬。   “我知道了。”裴野鹤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几个呼吸后,他已经恢复了毫无表情的冷脸,语气冷中带嘲,“你想要的东西,我会给你的,不用担心我拿这个要挟你。”   宋磬声站在原地没动,唯有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抽动了一下。   理智告诉他应该出声拦下裴野鹤,最好再说几句好听的话哄哄他。哪怕只是说出事实,裴野鹤也一定舍不得走。   他可以告诉裴野鹤,他将自己的婚姻视作筹码,视作报答,就是没有看作两心相许的良缘。   可一想到一墙之隔站着的姚湛空,哪怕他听不见自己低声的解释,他也莫名失去了说出这番话的力气。   这样的变化,连他自己都觉得茫然。   可他低头不语的时间没有一分钟也有数十秒,这段时间足够裴野鹤推门离开,可他好像并没有听见开门的声音……   宋磬声下意识抬眸,就见一脸倔强的裴野鹤保持着开门的姿势,手搭在门锁上,却一直没往下拧。   裴野鹤整个人都陷在浓重的自厌与自弃中,几不可察地发着抖。   宋磬声已经将话说得如此直白,可他竟然还是不舍得离开,自尊碎了一地,却远比不上他亲口承认与姚湛空的婚约来得痛苦。   “阿鹤……”宋磬声轻轻叫了他一声,裴野鹤身体一颤,却没回头,“我……”   “我”字说出了口,可半天没下文。   裴野鹤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氛围,颤着手指捏紧了门锁,一声轻响,门开了,人却还停在原地。   宋磬声心头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扯着心脏,他甚至盼着裴野鹤早点做出决断,走也好留也好,总比这样不上不下的窒息来得轻松。   倏忽间,裴野鹤转身向他走来,通红的眼眶一看就是强忍着许多情绪。   宋磬声下意识想躲,可他清楚自己要是躲了,裴野鹤只会疯得更厉害,所以他强自镇定地站在原地,“阿……”鹤。   “唔——”宋磬声瞪大眼眸。   鹤字还没说出口,裴野鹤就强行揽着他的腰吻了下去,他亲得又凶又蛮横,充满了掠夺与发泄,宋磬声刚要推他,唇与唇的间隙里就渗入了眼泪。   裴野鹤一边压着他激烈的索吻,吻到他的舌头都在发疼,一边又绝望地怨他,一遍一遍地说恨他。   没有回应的吻像是落在了一块木头上,他的爱、他的怨、他求而不得的苦与恨,全都像是跌入了无底洞,连个回响都听不到。   裴野鹤终于吻不下去了,他紧紧抱着宋磬声,低头抵在他肩上,哽咽道:“我恨你,我恨你……”   “为什么,为什么永远都不是我,为什么……”他痛苦地喘息着,甚至要不断地深呼吸才能将剩下的话说出口,“明明我才是最了解你的人,我才是和你最亲近的人,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总也不是我!”   裴家是落魄过,不过很快便重复荣光,裴野鹤更是家里的明珠,走到哪里都是万人追捧的存在,他这样骄傲的人,这一生的狼狈都是宋磬声给的。   宋磬声被裴野鹤话里浓烈的情绪感染,他手指蜷起又放松,几乎忍不住要去回抱他,但也只是几乎。   “你就不能骗骗我吗?既然我总是要死的,你就不能假装哄哄我,让我开开心心去死吗?骗我,有那么难吗?”他声音颤抖,凄楚到令人心酸,“你明明知道,你说什么我都会信的。”   “我不想骗你……”宋磬声终于开了口,“起码在这件事上,我不想撒谎。”   “为什么?”裴野鹤抬起头看他,眼里写满了不得答案不罢休的执拗。   “……我不知道。”   宋磬声看上去平静,可内心深处的起伏不比裴野鹤少。   裴野鹤说得没错,他们两个是最亲密的同伴。他少年时候所有的荒唐事,都是裴野鹤陪着他做的,他青春里所有的颜色,基本都是裴野鹤给的。   他性格孤僻,不爱社交,生活里更是懒散,非必要绝不出门,生活圈小得可怜。除了姚湛空三人,他压根没有朋友。若非要找一人喜欢,他最该喜欢的人也应该是裴野鹤才对。   可什么是爱?什么又是喜欢?   他和姚湛空三人认识得太早,又相处得太久,点点滴滴早已汇入他的生活,扎根至他的骨血,模糊了爱情原本分明的界限。   他们似亲似友似伴侣,什么都可以是,但细细分辨下来,却又什么都不是。   爱情是种奇怪的东西,它不会随着时间累积,也不会因为互相了解就萌芽。有些人哪怕有一万次擦肩都不见得能换来一个回眸,可有的人,只需一眼,便是此生情衷。   前者,是宋磬声于他的三位哨兵。   而后者,是三位哨兵之于他。   “就当以前的一切都是意外吧。”裴野鹤的视线落在宋磬声的唇上,凶狠的眼神在湿漉漉的蓝眼睛下毫无说服力,“但马路上的吻不是,刚才的吻也不是,你和我之间的一切,不是意外两个字就能说尽的。”   宋磬声抬眸看他,眼神很是复杂。   在他死去的那六年里,裴野鹤千万次地想听他再说一句话,可等他们真的见了面,他不过迟了两个月,这张被他肖想过千万次的唇,却总是在说剜他心的话。   “声声……”裴野鹤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像是怕自己后悔一样,在宋磬声开口前迅速说完了一切,“三个月,我只要三个月。我等你处理好和姚湛空的关系,然后你陪我三个月,我把命给你。”   话音刚落,他就逃也似地向门外冲去。   大开的门随着惯性重重撞向墙壁,却又在防撞条的反弹下折向门内。   休息室的门即将关闭,却横空插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姚湛空缓步入内。   他依旧什么也没说,更什么都没问,只走到宋磬声身前蹲下,轻轻牵住了他垂在身侧的蜷起的手指。   “后厨刚刚做来一道甜品,还记得吗?就是你端给我的草莓香草冰淇淋,我带你去尝尝好不好?你一整天都没吃过东西了。”   宋磬声问:“是许副主厨做的吗?”   “嗯。”姚湛空笑了笑,知道他是同意了。他起身牵着宋磬声向外走去,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给他留足了空间。   甜品不过是道幌子,他只是想将宋磬声带出那间屋子,再让他吃些东西罢了。   餐桌上的食物尚温,气氛却远不如之前和谐,寂静的餐桌上,只有偶尔响起的轻微的瓷器碰撞的声音。   宋磬声食不知味地用完这一餐,轻声道:“我们回家吧。”   他们的家不是姚园,而是那间有小猫咪的房间。   “好。”姚湛空心中柔软,因裴野鹤而起的嫉恨与痛苦,尽数抚平在宋磬声这简短的五个字里。   车辆疾驰而过,宋磬声在副驾驶上怔坐着,什么时候到小区的都不知道。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多到他脑子都成了一团爆炸的浆糊,晕晕乎乎的,让他只想睡觉。   电梯很快运行至十三楼。   姚湛空先一步走出,随即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对门,微微拧起眉心。   宋磬声毫无察觉,在他身后催促,“我好困……”   “已经到啦,回家就可以休息了。”姚湛空笑着哄他,可手臂却牢牢环在他腰上,像是在对暗处的眼睛宣誓主权。 第088章   长夜漫漫, 有人拥着心爱之人入睡,也有人躺在床上孤枕难眠。   裴野鹤不仅睡不着,还在不受控制地想宋磬声现在在做什么。   他自己说得离开, 可却没回老宅, 而是先宋磬声一步回了小区。   电梯一响,他就像做贼一样猫腰过去看监控, 可等他亲眼看到宋磬声和揽着他的姚湛空一起回来,情绪又成了即将喷发的火山。   一想到他们此时就睡在同一间屋子里, 他的心头就止不住地蹿火。妒火熊熊燃烧, 烧得他心如火燎, 别说睡觉了, 他恨不得现在就去隔壁将姚湛空从屋子里拽出来。   时间已从月上柳梢行至天光初亮。   裴野鹤一夜未眠,眼带血丝,满脸憔悴。宋磬声倒是一夜好眠, 甚至先姚湛空一步醒来, 悄悄下床洗漱去了。   他动作很轻,可姚湛空却醒了。   但他格外眷恋这样的好时光, 所以醒了也不想起床,只转身躺到宋磬声睡过的地方。   耳边是宋磬声洗漱时轻微的响动,身下是沾满他气息的被窝,姚湛空在这样的环境里闭着眼假寐, 脸上的神情温柔又放松。   宋磬声从浴室出来的时候, 往床上看了一眼, 正对上姚湛空睁开的眼睛。   卧室里光线很暗,他金色的兽瞳出现了和动物一样的自发光现象, 黑色的瞳仁扩散至圆形,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看上去有一种不属于人类的美感。   宋磬声刚洗漱完,全身洋溢着极淡的薄荷味,在看见姚湛空苏醒的刹那,他面无表情的脸上蓦地浮现一抹笑容。   姚湛空将这一切看得分明,他的心因为宋磬声下意识的反应软成了一腔春水,非但不想起床,还将靠近床边的宋磬声拉进了怀里。   宋磬声乖巧地缩进他怀里,伸出胳膊环住了姚湛空的脖颈。   或许是近日里养成的习惯,又或许是独自生活了九年所以留下了创伤,复活后的他很喜欢这种不带狎昵意味的肢体接触。   又因为姚湛空是他第一个接触的人,所以这份依恋自然也落到了他头上。   姚湛空吻了吻他的额头,轻声道:“今天陪我出席新品发布会,好不好?”   “好。”宋磬声点了点头,有点好奇,“这种场合不是很正式吗?也需要男伴吗?”   “男伴倒是不需要,”姚湛空捏了捏他的鼻尖,“但你是家属,自然要出场做见证。”   宋磬声倒是没多在意,随意答应了下来,以为和普通晚宴的规模差不多。   可当他吃过早饭就被姚湛空送去康斯坦丝的造型室后,他才隐隐意识到,这场发布会或许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上午九点半,位于姚氏顶层的大厅罕见开放,无数商政名流蜂拥而至,胸前挂着工作证的记者也都是赫赫有名的权威报道。   所有人的脸色都异常肃穆,他们不像是来参加发布会的,倒像是来做什么历史见证官的。   这样的气氛影响到了宋磬声,他紧张地退了两步,缩回了办公室,“好多人。”   姚湛空却拖住他的后背,目带鼓励,声音充满了安抚意味,“不用紧张,来,和我一起。”   他垂手牵住宋磬声,带着他一步步走上纯黑色的丝绒地毯,迈向万人瞩目的展台。   宋磬声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合,下意识想要退缩,可姚湛空不许。   自他表明身份后,姚湛空头一回表现得如此坚持,甚至堪称强硬地牵着他走上展台。   灯光一打,身后数十米宽的荧屏亮起,第一个浮现的不是姚氏的图标,而是古华的国徽与国旗。   在万人瞩目之下,宋磬声的手心渗出了汗水,可因为牵着他的人是姚湛空,略有慌乱的心跳又渐渐稳住了。   今日的发布会有些特殊,所以姚湛空是唯一的主讲,也是全程的场控。   他站在几十米宽的展台上,一人撑起整场,浑然天成的矜贵与儒雅让他仅仅只是站在那里,便成了全场目光的焦点。   今天的发布会非常重要,它不仅代表着姚氏的跃进,更意味着古华的硬科技又上了一个台阶。   硬科技代表了一个国家最核心的竞争力,但数百年来,古华的硬科技一直弱于邻国,同时也一直在遭受他国的科技封锁与遏制。   直至今日,直至姚湛空以超绝的眼光与能力,筛选、投资、组建起了数支研究团队,投入数千亿资金,才终于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打破了古华数百年来的科技弱项。   真正的科研成果早已经过军政领导的核验,也已经初步投入了市场。今天这场发布会只是一个证明,一个表彰,一个古华终于从别国手里夺回了自己的命脉的宣告。   数项科研成果一一被端上展桌,部分可以公布的科研数据也随之滚动在身后的大屏幕上,一组又一组的科研人员站上了展台,由三个变成六个,由六个变成十个……   他们安静地站在大屏幕前,脸上是坐了数年冷板凳后终于摘得桂冠的骄傲与自豪。   台上的姚湛空语气和缓而平稳,却轻而易举带动了整个会场的氛围。明明只是普通的产品介绍,可台下众人就是会随着他的声音回忆起古华那被欺压的百年历史。   台下掌声雷动,期间夹杂着不明显的啜泣,台上主要研究人员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可没人抬手去擦,大家都挺直了后背,如同身上承载着古华数千年的脊梁。   宋磬声怔住了。   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姚湛空,光芒万丈到和他记忆里的小狐狸判若两人。   可处在万人瞩目下的姚湛空,却又一直未曾放开他的手,他姿态潇洒,语气从容,以一己之力让这场意义非凡的发布会完美结束。   最后,便是谢幕。   数千名科研人员分数行站在宽大的荧屏前,提前排演过的队形整齐划一,而站在最前面的,是姚湛空与宋磬声。   宋磬声微弱的抗拒被扼杀在姚湛空坚定的步伐里,他牵着宋磬声站在人群前,与他并肩站立,在世界瞩目的镜头下深深鞠了一躬。   宋磬声自始至终一言未发。   可他是什么身份,在姚湛空心里又是什么地位,尽数彰显在这齐肩的躬身下,无须再用言语证明。   今天过去,姚氏的名号将响彻世界,与此同时,世人也将知道,姚氏总裁身侧的位置,早已经有了属于他的主人。   …………   发布会结束,可人潮却未散去,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意犹未尽地讨论着会上的内容。   偶尔有人八卦起姚总身侧那位貌美的少年。但因为姚湛空宣示主权的方式太过光明,所在的场合又如此肃穆,因此,即便有人提起宋磬声,也是祝福多于轻视,好奇多过窥私。   宋磬声在第一时间就退了场,哪怕姚湛空握紧了他的手,他也猛地挣脱开,躲开人群溜进了洗手间。   姚湛空浅笑着回绝了记者私下的提问,刚一转头便脸色大变,匆匆追了过去。   他刚推开洗手间的门,就看到在水龙头下心不在焉地洗手的宋磬声。   “声声……”前一刻的焦点人物,此时却面带隐忧,堪称小心地靠近了宋磬声,不安道:“你不开心了吗?”   他死后,宋磬声总要有一个接手姚氏的身份,这是最好、也最具说服力的场合。   他有私心却又矛盾,既不想让婚约绑住宋磬声的未来,又想以另一种方式宣告他与自己的关系。   “我……”他站在原地,为宋磬声毫不掩饰的抗拒而感到无措,“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澄清的,我可以……”   “不是因为这个。”宋磬声笑了笑,轻声道:“我只是觉得,我没资格站在那些人前面,与他们一同接受嘉奖与荣誉。”   这是姚湛空的成果,也是他身后那些科研人员的成果,但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可以在台下大方接受姚湛空的官宣,甚至为他和他身后的数个团队而感到自豪。可他不能接受自己作为一个附庸、一个挂件站在姚湛空身边,站在那些科研人员身前。   听闻原因,姚湛空终于松了口气,他浅笑着擦干宋磬声手上的水,问他:“那你觉得我有资格吗?”   “当然。”宋磬声抬眸看他,认真道:“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站在那里。”   “这就是了。”姚湛空抓着他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与他对视的目光很虔诚,“我的一切都是你的。财富、荣誉、生命,都属于你。声声,你可以试着把我和你看作一个整体。”   宋磬声避开他的目光,茫然道:“可是……我凭什么呢?”   他几乎想象得到其他人对他会有怎样的评价,貌美的无名氏、幸运的花瓶、甚至连向导都不是的普通人……   姚湛空愣住了。   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或许是自相识起,宋磬声就在他的生命里占据了高位,他只怕自己不够好,只怕自己配不上,却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从宋磬声的口中听到这句“我凭什么”。   恍然间,他耳边响起江凛曾说过的话。   江凛说,他爱宋磬声的方式,就像是侍卫守护着王子,不敢逾距,不敢靠近,永远都在以仰望的姿势将他保护在温室里,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但声声是人,不是植物,植物只需要阳光与雨露,可人却要经历风吹雨打才能长成自己的模样。过于全面的保护,看似是溺爱,实则会将他宠废。   他只想过如何让宋磬声顺利且富有的度过余生,却从未想过将他推至人前,承受外界的一切。   但这只是他的想法,不是宋磬声的。   爱一个人,就该以他想要的方式去爱他。姚湛空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可惜,他现在才了解宋磬声想要被爱的方式。   他的小王子不是玻璃罩里的娇花,是柔软且坚韧的,有自己追求的国王。   姚湛空摸了摸他的发梢,温柔地望着他,道:“这才是你选择江凛的理由,对吗?”   不是因为喜欢,也不是因为向哨的契合度,而是因为江凛可以带他去过他想要的生活。   他忽然想起宋磬声在办公室里为他包扎伤口的情景。不管是纱布的缠绕,还是收口处的利落干净,无一不透露出他的熟稔与专业。   向来疲懒,琴棋书画样样都应付了事的人,唯独在学前线上的枪支弹药和医疗急救时最有精神。   原来宋磬声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只是他没察觉罢了。   宋磬声眼底划过一丝惊讶,他有一瞬犹豫,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江凛找我聊的时候,我的确动心了,但那不是我的最终决定,我自己也没答案,所以才想在旅行后再做决定。”   可是,那一瞬的动心,就足以说明许多事了。 第089章   姚湛空正要再说, 门却被再次推开。   身材修长,面容绝尘的男人走了进来,他像是没看到正站立在一旁的两个人一样, 只自顾自地低头洗手。   来人是裴野鹤。   这样的场合, 自然要有政界大佬前来做见证,裴家这位年轻的首席再合适不过。   换句话说, 姚湛空官宣的时候,裴野鹤就在现场。   水声哗啦作响, 白皙的手指在水中搅动, 雅黑色的手杖斜靠在洗漱池上, 剪裁考究的礼服包裹着他修长俊挺的身形, 长至半腰的长发用一枚镶嵌着黑宝石的发环束成一束,低低垂在身后。   他既不说话也不走,只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己的手, 像是全世界只有洗手这件事最重要一样。   还是宋磬声出声打破了沉默, “阿鹤,你吃饭了吗?”   “没。”裴野鹤漫不经心地抬头, 无视姚湛空拧紧的眉心,只看着宋磬声道:“怎么,你要请我吃?”   宋磬声抬手看了下时间,已经快一点了, 都已经过了饭点了, 他刚要点头, 裴野鹤却是一声冷笑。   宋磬声循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一眼就发现他是在为姚湛空的腕表而不满。   腕表又怎么了?   他仔细一看, 才发现自己和姚湛空戴的是同款,不过表盘大小略有差别, 乍一看倒像是情侣款。   宋磬声并不会在衣着服装上花心思,衣服配饰也都是姚湛空给什么他穿什么,要不是裴野鹤这一声冷笑,他怕是直到摘下腕表都察觉不到姚湛空的小心思。   裴野鹤与姚湛空四目相对,洗手间里的紧张气氛一触即发,宋磬声置身其中,甚至能听见噼里啪啦的闪电声。   “吃饭吧吃饭吧,”他从中打圆场,“阿湛你想吃什么?阿鹤你……”   “砰!”的一声,被排在第二的裴野鹤已经负气摔门走了。   雅黑色的手杖纤细而精致,握手处被雕成鹤首的形状,黑鹤上那两枚鲜艳欲滴的红宝石更是显眼,此刻却被主人抛弃,孤零零地靠在洗漱台上。   “走吧,吃饭。”姚湛空愉悦地笑了,他牵住宋磬声的手,也不再提江凛的事,只问他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宋磬声摇了摇头,道:“你安排吧。”   临走时,他倒是带上了被裴野鹤遗落的手杖。   随意解决了午餐后,下午又开始办公。   不知道是不是他多想,宋磬声总觉得这段时间的姚湛空比以前更忙了,能压缩的事情都压缩到了一起,能今天处理的就绝不拖到明天。   他隐隐觉得姚湛空是不是在布置自己的身后事,可看他平静的面色,又像是他多想了。   这一下午,姚湛空不是在接电话,就是在接电话的路上,到了最后,他担心打扰到宋磬声,甚至动了出门坐在秘书处办公的想法。   宋磬声无奈地拉住他,“哪有这样的?你出去工作,我在你办公室睡觉,不奇怪吗?”   “奇怪又怎样?”姚湛空理所当然道:“没人会说什么的。”   “但我不想,我不觉得是打扰,”宋磬声扯着他的袖子让他坐回原位,笑道:“我想和你呆在一起。”   姚湛空耳廓一红,倒是真的坐了回去。   …………   时至夜深,宋磬声正窝在姚湛空怀里睡得正沉,门口却突然传来一点轻微的响动。   姚湛空倏然睁眼,不过眨眼功夫,眼神就变得清明。   他轻轻抬起宋磬声的头,轻声回应着他因被打扰而呢喃出的梦话,等将胳膊抽走,他又在宋磬声额间落了个吻,帮他盖好被子才离开卧室。   珍珠趁着门开轻巧地钻进了卧室,轻轻跃上了床,熟门熟路地蹭到了宋磬声怀里。   把它弄走势必要吵醒宋磬声,姚湛空看了它两眼,到底还是随他去了。   他将门掩上,走过玄关。   大门一开,楼道里赫然是面壁一样站在过道里的裴野鹤。   他没有吸烟的习惯,再烦闷也找不到东西排解,只抱臂站着,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墙根。   姚湛空问道:“有事?”   裴野鹤看似无意地抬头,视线却从他身侧看向屋内,想找点宋磬声的痕迹,但姚湛空动作更快,他刚一抬头,门就被阖上了。   裴野鹤心中失望,精神更加低落,他恹恹垂头,道:“有,是正事。”   姚湛空偏过头点了支香烟,白烟一散,他的声音越发低沉,“你说。”   裴野鹤道:“你送来的人我已经全部拷问过了。但是,刚刚从境外传来消息,涅利弗在四个小时前已经死了。”   姚湛空抽烟的动作一顿,脸色有点难看,“怎么死的?”   “仇杀。他的儿子和女儿都被丢进了鳄鱼池,八十六岁的父亲被活剐,据说扛了七刀就死了,情妇和情夫都被卖了,两个兄弟也被屠了满门。与他有关的六十二个人,两条黑背犬,没一个活口。”   姚湛空继续问:“他本人呢?”   “害怕受刑,逃亡路上持枪自杀了。”   简短一句话,却一句带过了六十二条人命,可裴野鹤犹不解恨,他甚至觉得这种死法太便宜他了。   裴野鹤的手并不干净。   他是从督察营一路爬到古华国监察首席的位置的,这里面的腌臜多了去了。这点手段,旁人听了怕是要做噩梦,可他却不以为然,恨不得亲自剥了涅利弗的皮。   当年,江凛杀了七个人,里面有四个真凶,三个替死鬼。   被顶替的人之一,就是佛罗德的顶尖杀手——霄鹰,涅利弗。另外两个,则是这届雅蒂兰斯元首的走狗。   那两只走狗早已被姚湛空解决掉,涅利弗所在的杀手组织也早被他清巢。   可涅利弗逃命本事一绝。自从暗杀失败,且得知自己的任务目标成功晋级成了S,他就数次换脸,多次改名,从不在固定地方停留。   可人活着总会留下痕迹,就在裴野鹤拷问姚湛空送来的与涅利弗有关的人时,他的线报也送来了涅利弗的最新消息。   姚湛空单手弹开便携烟灰盒,手指一抖,烟灰落尽,脸上的表情很淡,“消息可靠吗?”   “已经在做毛发检测了,尸体还在空运,落地后我会亲自核验一遍。”   涅利弗已死,复仇却刚完成一半。   没能亲手复仇,这让裴野鹤的表情有些狰狞,他指尖用力一碾,语气阴狠道:“雅蒂兰斯的元首,也是时候赔命了。”   走狗死一万次也没用,真正的始作俑者不死,仇恨就不可能消解。   成立二百余年的杀手组织,再强大也不过是个组织,可想解决一届国家的元首就不是那么简单了,一个不慎就有可能牵扯到外交,为古华招来麻烦。   这也是姚湛空蛰伏这么多年,一直未能成功报仇的原因。   而如今,正是雅蒂兰斯换届的时候,其余候选人也都在紧紧盯着他。姚湛空手里又掌握了不少资料和暗线,裴野鹤只要顺着他的线往上摸,就能将他彻底拉下马。   一个落马、且丑闻缠身的前任元首,无论哪一支势力,都能让他死千次百次,再无翻身的机会。   “名单我已经看过了,”裴野鹤眼含轻嘲,讽刺道:“你这几年倒是一点没闲着。”   有了姚湛空送来的这份名单,他动身去雅蒂兰斯之后,几乎不用布置人手,只需顺着他安排好的线往下走,就能将多活了六年的人彻底送入地狱。   姚湛空坦然笑纳,淡道:“过奖。”   该说的说完了,气氛一时陷入冷凝。   不过也不奇怪,他们两个本来也无话可说,要不是事情与宋磬声有关,他们或许这辈子也不会如此平静的对话。   第二支烟很快燃尽,姚湛空正要进门,却听裴野鹤在他身后哑声道:“这几天,照顾好他。”   姚湛空眉心微拧,厌烦与不耐同时涌上心头,可他到底比裴野鹤能忍,没和他起争执。   “在去雅蒂兰斯之前,我会去找言听一趟。”   姚湛空开门的动作一顿,随即转头看他,挑眉道:“你确定?”   “怎么?”裴野鹤冷笑道:“想死还不能死个明白吗?”   姚湛空耸了耸肩,无所谓道:“你随意。我只是想提醒你,声声不让你看叶颂桦的记忆,就代表他并不想让我们知道所有的事情。但你非要这么做,我也不会阻止。”   “是吗?”裴野鹤一脸挑衅,“那就试试,是我走对了棋,还是你落对了子。”   姚湛空淡笑一声,推门而入,压根没将他放在心上。   只有裴野鹤这种独守空房的人,才会将时间浪费在无用的意气之争上,而他家里有人,少吵架,就能多抱人,这笔买卖他还是会做的。   大门一关,裴野鹤强撑着的倨傲立即垮了下来。   姚湛空刚出来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如果不是抱着人睡了半宿,他不可能全身都是宋磬声的味道。   妒恨让他几度失去理智,全靠着在心里默念那属于他的三个月,才能勉强控制住自己。   没关系的,他在心底劝慰自己。   好歹还有三个月呢,等此间事了,他有的是时间和宋磬声相处。到时候,他一定要带着宋磬声躲得远远的,躲到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度过独属于他们的三个月。   裴野鹤大口大口地深呼吸,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看对面这扇门,不去深想姚湛空进门后又会对宋磬声做什么。   他在门口深呼吸了数次,才终于控制住了自己。他按下电梯,离开了这吸引他却又令他畏惧的地方。   姚湛空还未踏入卧室,就已经从宋磬声的呼吸频率中听出他醒来的事实。   他推门而入,就见宋磬声在一片漆黑中睁眼望着天花板,眼神清明,一看就是醒来很久了。   “是我吵醒你了吗?”姚湛空轻轻阖上卧室门,坐在了床边,伸手去摸他的头发,“还是珍珠吵到你了?”   “都不是。”宋磬声平静道:“只是忽然想到一些事,所以睡不着了。”   姚湛空本来想笑着问他,想到什么了。   可宋磬声的声音太平静了,甚至平静到了堪称冷漠的地步。   他的心突然一颤,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是……出什么事了吗?还是做噩梦了?”   宋磬声从床上坐起,动作轻柔地摸着珍珠柔顺的毛发,低声道:“没有,只是些小事。”   姚湛空想去看他的表情,可宋磬声一直低着头,他什么也看不到。   “阿鹤呢?”宋磬声问。   姚湛空直觉宋磬声的异样与裴野鹤有关,可他一时半刻也想不出这其中的关联,只好谨慎道:“出了点事,他可能要离开古华,去雅蒂兰斯呆一段时间。”   “这样啊……”   宋磬声语调淡淡地,听得姚湛空心头一阵赛过一阵的恐慌,他伸手去牵宋磬声的手,牵倒是牵住了,但这点接触却不足以消弭他心底的不安。   他刚想问些什么,宋磬声却先他一步将珍珠送了过来,“你抱它去客厅吧,时间还早,还能睡个回笼觉呢。”   他一个指令,姚湛空就一个动作。   猫是抱出去了,可他回来的时候,宋磬声已经背对着他躺下来了。   这是个很明显地、充满抗拒的姿态。   姚湛空在床前僵立数秒,最终还是轻轻躺在他身侧,并没有强行去抱他。   短短十数分钟并不足以发生什么,这间屋子里也没有任何人来过,宋磬声只是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他好像并不需要攻略姚湛空了。   珍珠往他怀里拱的时候,他就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不过抱着珍珠调整了个睡姿的功夫,他就睡不着了。   一开始,他只是想到姚湛空在发布会上的那一幕,继而联想到整个姚氏对古华的意义。   他学过金融,哪怕只是半吊子,但他起码完完整整地上过好几学期的课,他知道经济对一个国家意味着什么,他更清楚一个规模堪称恢弘的企业能保住多少人的生计。   他难以自控地联想到姚湛空的死将会带来的后果。   所以,他开始犹豫。   但这点犹豫只存在了短短一秒。   短到他没来得及思考自己要不要做一个圣父的时候,他就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叶颂桦和他谈判的时候就说过,他只要一半力量,哪怕只继承姚湛空一半的力量,也足够他脱离小世界,成为新的天命之子。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只需要攻略一个人就可以了?   一直以来,他都活在主神的控制下,思维里难免留下一定要攻略三个人才算完成任务的烙印,这甚至让他在听到叶颂桦那段话时,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但现在想起也不晚。   如果叶颂桦所言不虚,那他只需要在裴野鹤和姚湛空里选一个人就好了。   至于江凛,如果不是攻略需要,他压根不会再见他。既然江凛自他死后就消失了,那就永远消失下去吧,没有在他的过去里停留的人,也不必出现在他的未来里。   可是,裴野鹤与姚湛空,选谁呢?   他并不是生意人,但他还是习惯将一切都算清楚。   他当时为他们去死,并不是因为他蠢,也不仅仅是因为他将爱看得太重,最重要的原因,是当时的他们值得自己这么做。   三位哨兵数年的陪伴与付出不是作伪,他是真的享受到了足以令他付出生命的爱与呵护。   同样,他现在想要他们的命,他也会明码标价,像答应姚湛空的求婚一样,给出能令他们心甘情愿的代价。   姚湛空想要的,他并不一定给得起。   但如果那个人是裴野鹤,倒是有商量的余地。   一砝对一码,不亏不欠,才能给故事划上终点。 第090章   时至晚秋, 帝都的天气彻底冷了下去,霏霏细雨连成线似的往下坠,隔着车窗都能嗅到那股寒凉的潮气。   宋磬声默不作声地坐在副驾驶上, 静看着雨刷器来回晃动, 车内的气氛比车窗外连绵的阴雨更沉闷。   他们之间从未有过这样的氛围,前期的试探也好, 后期的脉脉温情也罢,宋磬声都没有像今天这样, 浑身写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好像从昨夜起, 他就像突然变了个人一样, 将自己彻底划出了他的世界。   姚湛空攥紧方向盘, 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娇气的真皮套也多了几道刮痕。   他本该驱车前往姚氏主持会议,可宋磬声的异样让他的理智岌岌可危, 他甚至想不管不顾地抛下一切, 将车拐到无人的地方逼他说出一切实情。   他头一回觉得或许裴野鹤才是正确的。宋磬声就像一只藏在蚌壳里的珍珠,要不是旁人撬动, 他是不可能主动露头的。   可最终,他还是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情绪,没有打破这岌岌可危的表面的和平。   绿灯亮起, 身后的车辆响起催促意味的鸣笛, 姚湛空这才回神, 驱车驶过路口。   宋磬声始终沉默低头,不发一言。   他不是刻意摆出这副冷漠姿态的, 他更不是觉得姚湛空没用了就将他踢开,他只是恢复到了他本来该有的样子。   他并不是一个有着浓烈爱恨或者报复欲的人, 支撑他走到今天的,说是恨,更多的其实是活下去的动力。   如果没有系统的强制攻略,他只会带着自己对姚湛空的恨与不解,远离他,放弃他,去到没有他的地方生活。   一开始,他对姚湛空的确是有恨的。   但人只要活着,情感就是动态的,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恨在姚湛空给与他的爱里逐渐消解了,但这并不代表他原谅了这一切,他只是接受了命运的无常。   可现在的他已经有了新的选择,他可以放弃并远离姚湛空,连同被放弃的,是他生命里与姚湛空有关的一切。   结束了。   他想。   等裴野鹤回来,他会和他谈谈这笔交易的报酬与代价,如果达成合约,那他的余生,将不会再和姚湛空扯上一丁点关系。   平缓行驶的车辆拐入停车场,宋磬声抬手去开车门,却听“滴滴”一声响,车辆被锁住了。   宋磬声搭在车锁上的手一僵,可人却没有转头。   姚湛空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垂着头,黑色的碎发散落,遮去了他晦暗不明的眼神,“你答应过我的事,还作数吗?”   宋磬声声线紧绷,略有点紧张,“什么?”   “在泽罗尔岛上的时候,我问你‘会不会永远陪在我身边’。你答应我的,还做数吗?”   他最终还是问了。   但他永远不会像裴野鹤那样豁得出去,他就算问,也只敢为自己讨一个底线。只要宋磬声还愿意留在他身边,那余下的,他都可以不去求。   宋磬声低声道:“我没答应你。”   车内立时变得极度安静,姚湛空猛然回头盯着他,粗重的呼吸异常明显,手臂上精悍的肌肉绷起,将剪裁高级的西服彻底撑起,充满了摄人的压迫感。   宋磬声深吸一口气,坐正身体,回头望他,清明而冷静的眼神却莫名让姚湛空通体冰寒,他强调道:“我没答应你,我只是说‘这取决于你’。”   他勾了勾唇,眼神却毫无波动,“你有用的时候,我自然会在你身边,可是现在,你没用了。”   “我有用的,”姚湛空急切地剖白道:“我可以为你去死,真的,现在就可以!”   “不用了,”宋磬声没有回避他的眼神,语气很淡也很轻,甚至带了点安抚意味,“去过你的生活吧阿湛,我和你的缘分,其实早在我死的时候就断了。你也已经做过决定了不是吗?你放弃了我,选择了新的生活,而现在,你只需要按照你原本的计划往下走就好。”   “不是的!”姚湛空急切地去抓他的手,可这一次,宋磬声却坚定而用力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我本来打算等阿鹤回来之后再和你谈的,但你既然问了,我觉得早点把话说开也挺好的。”   宋磬声淡淡一笑,彻底宣判了姚湛空的死刑,“阿湛,不管你怎么想,可在我眼里,从这一刻起,你我之间彻底结束了。”   “我不允许!”姚湛空低吼一声,一把攥住他的手,力气大到整只手都在抖,“为什么是他?我不可以吗?如果你只需要一个人,他能做到的我也可以做到!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做错了什么你可以说,我改,我都可以改,你别这样……”   话到最后,语调颤抖,几近哀求。   可宋磬声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他,然后轻轻摇了摇头,他一字未说,可不容置喙地态度却如此明显。   “为什么……”姚湛空心脏紧缩,巨大地刺激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甚至觉得这只是场未醒的噩梦。因为宋磬声昨夜的态度太过冷漠,所以他才会在梦里梦到这一幕。   可他时刻清醒的意识却冷静而残酷地击破了他的幻想,这不是梦,这的确是真的。   他好不容易重得的珍宝,不要他了。   他茫然地看着宋磬声那双清明而漂亮的眼睛,渴望从那双眼里找出一个答案,可宋磬声只是静静地回望着他,温柔的表象下是不可能被撼动的坚决。   姚湛空的手一直在抖,渐渐地,他全身都开始发颤,宋磬声的眼神像是一柄能将他凌纯的钝刀,刀刀不见血,却划得他皮开肉绽,痛不欲生。   是他挑起的话头,也是他想要一个答案。可当宋磬声真的将一切说出口,承受不住的那个人却变成了他自己。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在眼泪掉下来之前,他仓惶地低头,不想让宋磬声看见自己的狼狈。   可当他低头泪落,逐渐清晰的视线里却出现宋磬声被他捏到青白发紫的手。   姚湛空倏地瞪大眼睛,哽咽的喉咙挤不出半句道歉的话,僵硬的身体甚至像失了控一样不听使唤,任他怎么控制自己,就是无法放松紧紧桎梏住宋磬声的力气。   他宛如困兽般弓腰低吼一声,后背的兽魂闪出断断续续的暗芒,姚湛空是刻意催动了哨兵之力,才重新夺回身体的控制权,放开了铁钳般的手。   “对……对不起……”他沙哑地道着歉,失控的身体让他不敢贸然触碰宋磬声,只能瑟缩到驾驶座拐角,浑身颤抖的模样像是犯了癫痫的病人。   “阿湛……”宋磬声为他狼狈的模样感到心软,尤其是看过他在人前发扬蹈厉的模样,他就更不愿见到这样窘迫的姚湛空。   心软是本能,但宋磬声从不会为一时的情绪改变自己的决定,相反,正因为看到这样的姚湛空,他内心的想法更坚定了。   长痛不如短痛,他不恨他,自然也没必要折磨他。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他不会因为姚湛空的痛苦而兴奋,更不会因为他的痛苦就改变自己的决定。   既然左右都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何必多纠缠一星期,徒添烦恼呢。   “既然话已经说开了,那我们以后也不要再见面了,我会暂时住在那间房子里,等阿鹤回来,我会和他商议新的去处。”   “不……”听着他语气平静的安排,姚湛空难受地蜷缩起来,虚弱地为自己争取最后的希望,“先,先不要这么快做决定,好吗?裴野鹤至少一周后才会回来,这一周,这一周先和我在一起,好不好……就一周,先不要这么快做决定,别这么快……”   宋磬声回避般地躲开了他祈求的视线。   如裴野鹤所说,他的确喜欢看他在自己面前掉眼泪的模样,那会让他从心里产生被爱的满足感。   但裴野鹤和姚湛空不一样。   裴野鹤是个极度情绪化的人,他的眼泪来来去去,只有几分钟功夫,前脚要和他老死不相往来,后脚又能舔着脸贴在他身上,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而姚湛空不仅很少掉泪,他甚至极少表现出明显的情绪。所以,他的眼泪是克制的,也是沉重的,甚至让宋磬声产生无力面对,也无法承担的感觉。   “多一个星期,无非是多一星期的痛苦。”宋磬声无奈道:“……这又何必。”   “有必要!”姚湛空伸手来握他的手,却又在探出手的瞬间急切地抽了回去,他像是在绝境中窥见希望的困兽,迫切地表明着自己的需求,“有必要的声声,真的有必要!一星期也可以,求你……”   话音刚落,姚湛空的手机响了起来,可他只执着地望着宋磬声,一点要去听电话的意思都没有。   电话在沉默中挂断,复又响起。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宋磬声已经清楚了姚湛空的日常习惯。他的手机设置了多项拦截,非特殊设置人员是无法拨通的,而且能一连催促般的响两通,可见是遇到要紧事了。   “先接电话吧,”宋磬声道:“应该是有什么要紧事。”   姚湛空却只是痛苦地望着他,只想等他一个答案。   电话如催命,宋磬声只得拿起手机,替姚湛空接通了。   “姚总,”林总秘的声音罕见紧绷,语气也很急促,“董事们都到了,军政两届的话事人也到了,就差您了,会议还有五分钟开始,您……”   姚湛空声音抖得厉害,却还是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道:“让……让赵总监去主持,我不能……”   “好,五分钟之内他会到。”   宋磬声拿过手机,干脆利落地截了姚湛空的未尽之语。   “宋先生?怎么是您?姚总……哦哦,我知道了,好的好的,我马上去安排。”   没人能从姚湛空手里抢走他的手机,除非他愿意。所以,尽管前后两句吩咐差别巨大,林总秘还是飞快地答应了下来。   电话挂断,宋磬声神色复杂地看了姚湛空一眼,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就一周。”   姚湛空神色一喜,继而无力地跌靠在驾驶座上。短短数分钟,他像是在生与死的边界游走一遭,脸色惨白,浑身大汗,任谁也无法将他和昨日在台上的领导人联系在一起。   短暂的歇息后,他终于缓过精神,和宋磬声一同下车进了电梯。   姚湛空额前渗出的汗水已经打湿了头发,西装也有些凌乱,看上去有些狼狈。   在电梯即将到达会议室那层前,宋磬声终于拉住他的衣角,抬手帮他整理了一下领带和头发。   他无视了姚湛空眸中乍现的惊喜,只客气地拍了拍他的肩,道:“加油。” 第091章   宋磬声在姚湛空的办公室里看书, 而在会议中途离席的姚湛空却没有直接来顶楼找他。   他站在通风走廊里,指尖夹着一支香烟,电话那头是刚下飞机的裴野鹤。   他这通电话打的, 像是掐着表, 时刻盯着裴野鹤的落地时间打来的一样。   裴野鹤刚关掉飞行模式,姚湛空的电话就拨了进来。   “言听?”裴野鹤大步流星地向前走, 身后是数个黑衣保镖,他俊美高洁的面容引起极大的反应, 甚至有路人因为看他的脸而撞了个人仰马翻。   他浑不在意自己引起的骚动, 关注点只在姚湛空这奇怪的问题上。   “如果没记错的话, 数个小时前你还在警告我, 让我不要擅自读取言听的记忆。怎么?几个小时不见,姚总脑子坏了,失忆了?竟然开始向我打听言听的下落。”   姚湛空身体僵硬, 比起向裴野鹤低头的难堪, 最令他承受不住的其实是失去宋磬声的可能。   “你想要什么可以开口,除了与声声有关的东西, 其他的,我都可以给你弄来。作为交换,我要知道你从言听那里得到的一切消息。”   “呵,”裴野鹤面上浮现一丝讥诮, 毫不留情地回嘴道:“除了声声, 我想要什么搞不到?论家世, 你们姚家给裴家提鞋都不配。”   裴野鹤不容易捡到姚湛空低头的机会,自然是牟足了劲地嘲讽, 恨不能用几句话逼得姚湛空羞愧自杀。   可姚湛空自小生长环境艰苦,这几句话落在他身上压根不痛不痒, 他根本不在意裴野鹤的嘲讽,只想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而这条消息,除了裴野鹤之外,无人能知晓。所以,他有且只有这一条门路。   “要怎样,你才能告诉我实话?”   “哦?听起来姚总倒是蛮有诚意的。”裴野鹤轻慢含笑的话带着高高在上的睥睨,其中的恶意隔着数千公里依然清晰,“要不,姚总录个下跪磕头的视频给我看看呢?说不定我心情一好,就什么都告诉你了。”   姚湛空攥紧了拳头,半截正燃的香烟被卷入掌心,“嘶——”的一声,烟头与剩下的半截烟身全被揉碎在了掌心。   姚湛空还没说话,电话那头又传来了裴野鹤的笑声,“开玩笑的姚总,毕竟您怎么说也是我们古华的功臣,让你下跪,折的也是我们古华的面子。”   “再者,”他眉心微拧,脸色严肃,可口吻却没多大变化,听上去依然一副吊儿郎当地玩笑语气,“你跪不跪的,我其实并不在乎。你要是想找言听,随你去找,只要你找得到,能问出什么,就看你本事了。”   说完,他啪地一下挂了电话,虽说终于出了口恶气,可比起爽快,他更疑虑这几个小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姚湛空有此变化。   他在意宋磬声,自然会连带着关注姚湛空的动向。   据他所知,今天是姚氏发布会后第一个正式面向外界谈合作的日子,能出场的绝不是什么小人物,会议也绝没有中场休息的说法。   所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才会让姚湛空这个工作狂丢下这么重要的会议,一刻也不能等地给他拨来电话。   而这件事,一定与宋磬声有关。   可会是什么呢?   裴野鹤蹙眉细思,可还没等他想出个一二三,姚湛空的电话又拨了进来。   依姚湛空的脑子,他几乎从未有过现在这样落于下风、需要求人的时刻,所以裴野鹤心情很好地接起了电话,想要再讽他一句。   可姚湛空的声音刚传来,他就笑不出来了。   姚湛空说:“言听跑了,对吧?”   虽是问句,可语气却满是笃定。   裴野鹤面容僵硬,矢口否认,“没有。”   可姚湛空压根没听他的答案,裴野鹤话音落地的同时,他的手机里也传来了“嘟嘟——”的忙音。   “操!”裴野鹤罕见地爆了粗口。   姚湛空“诡狐”的称呼不是白得的,他在逻辑方面简直具有压倒性的优势。甚至连裴野鹤自己都没意识到,他那句“言听随你去找”,就已经暴露了言听早已不在他手里的事实。   如果言听还在他手里,他是不可能说出这句话的,除非言听消失在了他也找不到的地方,他才能如此笃定地叫嚣,让姚湛空随意拿人拷问。   再者,姚湛空第一次抓捕叶颂桦的时候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他很清楚,像叶颂桦这样的人,是有凭空消失在原地的本事的。   可他一开始没有嘱咐裴野鹤,一是觉得以他的本事,言听未必能逃脱;二来,他也存了为宋磬声着想的心思,既然宋磬声不想让他们知道内情,那言听就算跑了,也是无害无利的一件事。   他百转千回的心思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言听一旦消失,线索就算是断了。   那头的裴野鹤收起电话便是一连串的诅咒,发泄一通后心情才好了些。   思绪一转,他脸上又扬起了笑。   言听的确逃了,他逃得突然,甚至是在精神已经被彻底控制的程度下逃的。   裴野鹤出现的突然,言听刚扬起笑脸打算和他打招呼,就被裴野鹤瞬间控制住了,但他的意识刚进入言听的脑子不久,他整个人就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但即便如此,也足够他看到许多内容。   而这些东西里,有一个宋磬声无法抗拒的秘密。   他从没想过要挟宋磬声,更没想过用自己拿到的情报去换取什么利益,他想要的,自始至终都是宋磬声的心甘情愿。   可若是求不来,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宋磬声死了。   可腐烂的却是他。   这六年里,他活着也死了没什么两样,折磨他的除了爱与思念,还有他因求不得而产生的恨。   求不来,那就骗,骗不到,那就抢。   总比眼睁睁地看着他属于别人,而他自己却到死也什么都捞不到的好吧。   凭他从言听记忆里挖来的那点东西,他甚至有信心让宋磬声抛下姚湛空立即来到他身边。   这样大的筹码,他是疯了才会告诉姚湛空。   而另一头的姚湛空则在通风口站了许久。   通过叶颂桦的抓捕过程,他已经清楚的认识到了一件事:像言听这样的特殊人士,如果不是为了达成目的而主动露面,他们有无数种方式将自己藏匿于人群,绝不是普通手段可以找得到的。   这也就意味着,除非宋磬声愿意主动告诉他,否则,他可能直到彻底出局也摸不清缘故。   林总秘轻轻探出个脑袋,提示道:“姚总,时间差不多了,该您出场了。”   “我知道了。”姚湛空收起手机,将捏在掌心的残烟扔进了垃圾桶。   林秘下意识看了一眼,就见他的掌心有明显的烫伤。林秘正要提示他要不要处理一下,可一看姚总那堪称阴沉的侧脸,他刚刚萌芽的关怀就被掐死在腹中了。   算了吧,姚总这样的人物,说不定没有痛觉神经,他要是贸然去问,反倒会触了姚总的霉头。   临进会议室前,姚湛空看了眼时间,向林秘安排道:“二十分钟后会有人去秘书处送餐,你……”   林秘受宠若惊,“谢谢姚总!谢谢姚总关怀,我……”   “不是你,”姚湛空微皱了下眉,可他一想到宋磬声一个人或许会不好好吃饭,又中途改口道:“你将餐食送到办公室,和宋先生一起吃。”   林秘书尴尬地笑了笑,暗自恼恨今天出门没带脑子,可一想到能近距离观察那位迷倒姚总的神秘人物,甚至能和他共进午餐,林秘书就控制不住地扬起了笑容。   姚湛空的手已经放在了门把手上,下一秒就要推开了,偏偏余光看见了林秘书的笑容。   “算了,”姚湛空瞬间改了决定,“你只送餐,送完餐立刻离开办公室。”   林秘书脸上的笑容一僵,他看了眼心思难测的老板,默默垂头说了声:“是。” 第092章   林秘书敲门送餐的时候, 宋磬声手里正捧着本书,只是这书刚刚翻页就被重新翻了回来,来来回回, 出现在他视线里的始终是最开始的那一页。   他暗自叹了口气, 扬声道:“进来。”   林秘书拎着保温箱走了进来,问了声“宋先生好”, 之后就麻溜地往茶几上摆盘。   宋磬声上前帮忙,却被林秘书眼疾手快地躲开了, “我来我来, 您坐会儿, 马上就好。”   宋磬声抿唇一笑, 固执地去接他手里的餐具,“照顾我也不在您的工作范围,这些事本来就该我自己来做。”   林秘书怔了一下, 没再拒绝, 心里倒是对这位宋先生多了几分真切的好感。   人在底层呆着的时候,天天扒着脖子往上瞅, 可没几个人站在高处还愿意俯身和底层平视的。   摆好了餐食,林秘书笑容满面地望着他道:“那您先吃,我这就出去了,有事您叫我, 我就在门外办公。”   “好。”宋磬声浅笑着点头。   他的面容如春花般静美, 只是稍显忧郁, 可一旦带了笑,便只剩下动人的纯稚与无邪。   林秘书暗道一声好颜色, 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才笑着离开了办公室。   宋磬声没什么胃口, 只随意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神色倦倦地仰靠在沙发上。   一片寂静里,忽然传来系统的轻声询问:“宋先生,您打算先攻略裴野鹤吗?”   宋磬声一早就想好了说辞,听系统问起,他不慌不忙道:“有这个打算。阿湛这里进度缓慢,我迟迟看不见终点,裴野鹤那边的进展倒是比我想象中顺利,换个人攻略也无妨。”   “也好。”系统接受了宋磬声的解释,出于好心,它还是善意地提示道:“宋先生,您今天在车上向姚先生说的那些话并不利于任务发展,所以算法判定您做任务的态度很消极。要是再有下次,您或许会受到惩罚。”   宋磬声皱起眉头,明显不高兴了,“攻略攻略,张弛有度才叫攻略,我退一步,姚湛空才能有往前迈的空间啊!感情这种东西,越痛苦才能越深刻,这点道理都不懂吗?你们这个算法究竟是人工智能还是人工智障啊?也太死板了吧?”   截止目前,宋磬声还没判断失误过,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漂亮,至少在系统眼里,宋磬声是一位很优秀的任务者。   所以宿主一生气,系统也开始怀疑主神的算法是不是真的出了问题,它弱声弱气地说道:“那我们下次稍微委婉一点,不要这么直白,估计就能避开算法的判定了。”   宋磬声冷哼一声,气到心跳都开始加速,系统缩了缩脖子,小声安慰道:“您不要生气啦,要不,我放首歌给您听?”   “不想听。”宋磬声口气生硬,语气也很冲,可说完之后他像是意识到这不是系统的错一样,诚恳道歉道:“对不起,我不是生你的气,我只是觉得主神根本就不信任自己的部下,我做了这么多,到头来它却背刺我、只想着惩罚我。”   宋磬声越说越委屈,甚至开始和主神赌气,“就当我消极任务好了,它惩罚我吧,上次把我拉到过去困了三个月,现在呢?是不是要困我三年才满意?要不直接困死我,换个人来做任务好了!”   系统“嘿嘿”一笑,哄他道:“不会不会,我们下次说话委婉一点就好啦,等结束这场任务,我们可以向主神打报告提建议呀,算法也不一定准嘛。”   宋磬声轻哼一声,没再抱怨,算是答应了。   这件事看似被揭过,可他心里却油然生出一股烦躁。时刻处在监控下不说,还动不动就拿惩罚逼迫他做任务,怪不得任务者抓到契机就想跑,正常人谁愿意时刻活在威逼之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宋磬声和系统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几句,下午两点四十分,姚湛空终于从会议中抽身,一脸疲惫地回到了顶层。   系统悄悄匿了,将空间留给了宋磬声。   办公室里分明多了一个人,宋磬声却觉得比自己一个人呆着更安静了,他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了姚湛空的视线,轻声道:“要不要吃些东西?”   “好。”姚湛空顺着他递出的台阶往下走,他也不在意饭菜是不是凉了,只觉得宋磬声果然如他所料,压根没吃几口。   “不喜欢吗?”他望着宋磬声,强撑着的笑脸下是掩饰不住地疲惫,“今天也没其他事了,我带你出去吃吧?”   宋磬声本想摇头,可一想到姚湛空自己也没吃东西,到底还是点头答应了。   姚湛空浅笑着去牵他的手,却被宋磬声躲开,他笑容一僵,随即装作不在意般站起,和宋磬声并肩向外走去。   电梯里也是一室沉默。   这样的沉默一直持续到午餐结束,摆盘精致的寿司最终也只被动了寥寥数块。   车辆驶向回家的路,姚湛空清晰记得,两日前的宋磬声还把那里称作“家”,可对现在的他来说,那里只是他短暂歇息,等裴野鹤前来接他的地方吧。   他本以为宋磬声对他是有一点心动的,可再聪明的人也看不破爱情的迷雾,他站在大雾四起的路口,只觉得自己像是只被打回原形的狼狈的狗。   姚湛空数次尝试搭话,可他一看见宋磬声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就觉得窒息,声音卡在喉咙里,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他第一次看到如此冰冷的宋磬声,冰冷到他只是用余光看他一眼,就能如坠冰窟,浑身发寒。   他早知道宋磬声对陌生人向来疏离,可当那个陌生人变成自己之后,他才知道这种感觉有多难熬。   十三楼有三个卧室,另外两间只有保洁进去过,可宋磬声却在进门后径直选了最里间的卧室,轻声扔下一句“午安”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客卧。   姚湛空站在原地,拳头捏紧又松开,眼里甚至憋出了血丝。心底的不安与焦躁时刻催促着他去做些什么,可宋磬声的冷漠却像一堵牢不可破的墙,堵在原地,令他半步不得进。   进屋后的宋磬声将自己扔到了床上,趴了数分钟后他翻了个身,将手背搭在额前,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他不想折磨姚湛空,不想报复他,更不想看到他露出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心碎表情,但他的怜惜和心软除了让这份痛苦变得更绵长以外,没有任何意义。   姚湛空没有错,可他不会因为他没错就爱上他,更不可能因为他没错就将自己承受的一切一笔勾销。   这是笔算不清的烂账,一刀两断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接下来这一周,他也不会再去公司了,只希望他们可以减少接触,就此结束。   宋磬声睁眼望着天花板上的华丽吊灯,望着望着忽然品出了一点孤独。   这段时间,他和姚湛空之间的联系就像连体婴一样紧密,他的手总有人牵,身后也总有人依靠,猛地一分开,他甚至觉得自己身边空旷到有点冷清。   但他总要习惯。   也总会习惯的。   宋磬声正打算让系统为自己放首歌,门口却忽然响起克制的敲门声。   极富节奏感的三声轻响过后,是姚湛空低而磁性的声音,“我可以进来吗?”   宋磬声从床上坐起,蹙了下眉,正想拒绝,却又觉得把话说尽了也好。   他起身去开门,手刚搭在门把手上,深色的实木门就被先一步拉开了。   宋磬声随意一抬眼,打算问他还有什么话想说,可就是这一眼,却让他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姚湛空衣着整齐,连皮鞋都没换,修长高大的身材包裹在剪裁完美的西服下,浑身散发着一丝不苟的精英气质。   可再往上,打理妥帖的头发里却钻出了一对毛茸茸的黑色狐耳,狐耳不自在地动了两下,诚实的展露着主人内心的不安。   姚湛空眼下一层薄薄的红晕,他手指颤抖,试探着牵向宋磬声,在握紧后慢慢拉向自己的身体。   宋磬声完全丧失了反应能力,他根本没想到成年后的姚湛空竟能做到这一步,他任由姚湛空拉着他的手,怔愣中的视线也随之向下转移。   蓬松的狐尾像是最精致的艺术品,正灵动而鲜活的晃动着,轻轻探出微弯的尾尖,搭在了宋磬声摊开的手掌上。   不知出于羞赧还是怕被拒绝,姚湛空的声线极度不稳,可宋磬声却听清了。   他说:“摸摸我,好吗?”   宋磬声瞳孔一缩,触电般抽回了手。   姚湛空没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   宋磬声的拒绝像沾着硫酸的鞭子一样狠狠抽在他心口,他下意识抬手压住心脏,想要止住这股不断往肺腑钻去的痛苦。   “宋先生,”系统满怀担忧的声音忽然响起,“您要记得规避算法啊。”   宋磬声没有回答。   他背在身后的手一直在抖,抖到他整个小臂都在颤,他的手心似乎还残留着狐狸毛柔软细腻的触感。   对他来说,姚湛空放在他掌心的不仅仅是他的尾巴,而是他那颗深藏于理智之下,脆弱、敏感、充满了拉扯与逃避的心脏。   宋磬声的沉默加重了姚湛空的崩溃,他终于承受不住地跪倒在地,一手捂心,一手撑地,猛地呕出了一口血。   “阿湛!”宋磬声一步上前,想扶起他倒地的身体,却因撑不住他的重量而一同倒向地毯。   跌向地板的同时,姚湛空伸手护住了他的后脑,触地瞬间,他的唇上也多了枚沾满血腥气的吻。   “别不要我……”   姚湛空细弱而痛苦的哀求让他心口一紧,系统也在此时再次提示让他慎重。   宋磬声轻轻闭上眼,妥协般的叹了口气,轻声道:“一星期。”   姚湛空微一停顿,而后紧紧抱住他,先于回答的,是他终于不再压抑的充满了掠夺气息的吻。 第093章   一周时间可以做什么?   刨除无法避免的工作, 算上必须的睡眠,剩下的时间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   而今天,就是一周里的最后一天。   下午六点, 就是裴野鹤乘坐直升机到达古华的时间。   宋磬声坐在中岛台前, 支着下巴看姚湛空忙活,他一身灰色居家服, 围着件灰蓝色的围裙,正一脸严肃地盯着锅里炖煮的食材, 时不时看一眼手机上的倒计时。   这严阵以待的架势, 活像锅里煮的是几十亿的项目, 宋磬声“扑哧”一乐, 姚湛空立即转头看他,鼻尖甚至沾着点不知名的白色粉末。   宋磬声忍俊不禁,起身走到姚湛空面前, 拿纸巾擦了擦他的鼻尖, 笑道:“这个世界上竟然也有能将你难成这样的事?”   姚湛空乖顺地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道:“没办法,我真的不擅长做饭。”   宋磬声道:“其实订餐也没关系,或者直接请人来做也是一样的。”   “可能是我自己的执念吧。”姚湛空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很平静, “以前总看江凛做饭给你吃, 我虽然什么都没说, 但每次看到都很羡慕。”   “羡慕?”宋磬声一愣,“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正这时, 倒计时发出了提示音,姚湛空转头将松茸加了进去, 他搅动着锅里的食材,回忆着自己当时的心情。   “你很喜欢吃他做的菜,每次吃菜的时候,你看上去都很幸福。看你那么开心,我就会很幸福,可幸福的同时,又嫉妒这样的开心不是我带给你的。”   姚湛空的声音磁性而悦耳,说着嫉妒,可他的语气却很温柔,温柔到像在讲一个甜美的童话。   “是吗?”宋磬声歪着脑袋回忆了一下,实在想不出自己吃饭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姚湛空盖上砂锅盖子,转头之后飞快地凑了过去,在宋磬声唇上亲了一下,随即像阴谋得逞一样露出一个堪称狡黠的笑容。   他今年二十七岁,很年轻的岁数,尤其换上休闲服露出笑容的时候,其实跟刚满二十的青年没什么两样。   他笑得开朗又轻松,好像卸下了所有的伪装,眼眸里那柔情似水的真情几乎要将人醉倒。   宋磬声对上他的眼神,倏忽间甚至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飘然。   其实不止这一刻,甚至不止今天,自从他答应了给两人一星期的时间后,姚湛空大部分时候都是这样待他的。   他们没有明说这一星期保持怎样的关系,可姚湛空好似默认他们成了一周情侣,亲近程度比之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宋磬声没有拒绝。   他知道,姚湛空一旦答应了只有一星期,那一星期之后,无论他是否情愿,他都会用理智逼自己放手。   他本以为这七天会十分难熬,再不济也将时时刻刻陷在令人窒息的环境里,但事实与他所想的完全相反。   这七天里,他从没在姚湛空身上感受过绝望,也从未听他说过半句祈求与抱怨,他经常看到的,反倒是如刚才那般温柔而醉人的眼神。   这让宋磬声放松了许多,连带着默认了这种与情侣无异的相处模式。   他们会在等红灯的间隙里拥吻,姚湛空一边吻他,一边倒计时,掐着绿灯亮起的前三秒放开他的唇。   他们也会在夕阳下坐在摇椅上看电影,时间不多,所以只看了两部,每一部都是近几年的爆款,骗了宋磬声不少眼泪。   他哭,姚湛空就笑,一边压抑着自己的笑声,一边给宋磬声递纸。轻松的氛围总在不经意间唤起深埋在过去的记忆,让宋磬声错觉这漫长九年仿佛只是他的南柯一梦。   一开始,他以为这是姚湛空的手段。   他以为姚湛空是想借助这样的相处逐渐卸下他的心防,好让他心软后改变决定。   可后来,他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两日前的周末,他们刚从私人电影厅出来,时至黄昏,晚霞美得令人屏息,开阔的广场中心是数十米高的喷泉,位于喷泉中央的水晶天使雕像将晚霞的光晕折射到他们身上。   他们站在光晕里,像是被上天特殊对待的主角,身上的衬衫也沾上了绚丽的晚霞。   姚湛空站在原地,突然拉住他的手,问他要不要接吻。   裴野鹤做出这种事情倒是不奇怪,可提出这个要求的人要是姚湛空,宋磬声下意识就摇头了,“不了吧,好多人……”   时至周末,工作数天的人们携家带口的散布在广场上,因他二人出色的外形,已经有了不少驻足旁观的人,要是此时再做什么出格的动作,一定会被众人围观。   宋磬声这个人,个人色彩比较淡,总是会受到身边的人影响。旁边的人要是疯,他自己也能跟着开朗些,可身旁的人若是循规蹈矩,他也会格外拘束。   这要是裴野鹤,他抵不过他那人来疯的性子,说不准还真能点头,可身边的人要是姚湛空,他恨不得这一刻就遁地逃走。   按过往的经验,他说了拒绝,姚湛空就不会再坚持了,可那天姚湛空却一反常态地拉住他的手,语气温柔,态度却很坚定,他说:“可是我想。”   宋磬声愣了一下,继而回头看他。   他看见了姚湛空眼里的期待,也看到了期待底下隐藏着的试探与紧张,他心软了,所以点头了。   他们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中央拥吻了足足八分钟。   喧闹的人群发出善意的笑声与鼓励,晚霞在他们身上停留,天使雕像折射出色彩炫目的光环,光环在他们脚下层层铺开,拥吻的两个人宛如一对壁人,整个场景美如画境,快门声不绝于耳。   宋磬声耳朵红到滴血,他几次想逃,可姚湛空紧搂着他的腰将人定在原地,在众人的祝福下停留了许久。   这八分钟是姚湛空人生中最幸福的八分钟,他甚至想让世界在这一刻毁灭,好让这一秒定格成永恒。   可一想到他怀里的宋磬声,他又想祝愿世界和平,好让他的声声能平安一生,幸福而自由的生活下去。   也是从那一刻起,宋磬声才意识到,姚湛空并不是想改变他的决定,他是真的在抓紧一切时间与自己相爱。   有期限的爱总给人一种明天就是世界末日的感觉,他清晰的感觉到姚湛空彻底放下了自己的克制与理性,开始用情绪主导自己的判断。   他和从前判若两人,昔日时刻套在他身上的伪装被卸了个干净,宋磬声甚至偶尔在他身上看到了裴野鹤的影子。   渐渐地,他就懂了。   姚湛空在模仿裴野鹤爱他的方式。   他是宋磬声的侍卫,是他的忠臣,是为他戍守边疆的大将军,可唯独不会做他的爱人。   要是时间足够,他或许会和姚湛空逐渐摸索出属于他们的方式,可惜时间有限,他来不及学,只能照着裴野鹤的方式去爱他。   宋磬声不是木头做的,他也会动容,也会心软,只是再多情绪也落不到实处。   他和姚湛空之间横亘了太多事情,一旦相处的时光跨越到无限漫长,他们总会跳脱出这一周的时限,考虑到更多难以面对的问题。   这短短七天的确改变了他的许多想法,又或许姚湛空一直在他心里,只是这七天将一切情感变得更加明晰。   他清楚的知道,这七天过去,他的心意必将有所改变,姚湛空烙在他心上的痕迹也会更加深刻。   可他们总要向前走。   走到此间世界之外,去迎向新的未来。   要是能有来世就好了,宋磬声心想。   要是他不知道其间的内情,不知道姚湛空他们的真实身份,他甚至想为他承诺一个干干净净的来世。   没那么多痛苦,也没有不该有的负累,他们可以像刚认识的人一样,完完整整的在人间走过一趟。   可惜,一切都只是如果……   他们没人犯错,可也没人能善终。   宋磬声深吸一口气,收回思绪,他看着眼前含笑望着他的姚湛空,轻轻推了他一把,“你的锅又要糊了。”   姚湛空脸色一变,立即转身去看,等发现宋磬声只是在开玩笑时,猛然提起的心才又落了下去。   不过也确实该吃饭了。   姚湛空关了火,掀开盖子,在碗里舀了一勺,入口的味道甚至将他自己也惊住了。   宋磬声屏住呼吸看他表情,不过普通一餐,姚湛空搞得他也紧张起来,等他说出答案时的心情快赶得上查期末成绩了。   姚湛空犹豫道:“好像,还不错……”   “快给我尝尝!”宋磬声被他勾起了期待,眼巴巴地望着他手里的碗,一副恨不能伸手去抢的模样。   姚湛空笑着推他,“你去餐厅等我,我马上端出来。”   他这锅炖汤是特意从姚园的主厨手里要来的菜谱,时间精确到了秒,调料精准到了克,一共三十二个步骤,姚湛空几乎一比一复刻了出来。   入口瞬间,宋磬声几乎被鲜掉舌头,他满足地眯起眼睛,冲姚湛空竖起大拇指,热情地夸赞道:“好喝!”   姚湛空只是笑着看他,脸上写满了幸福与满足。   “你也喝呀。”宋磬声催促他。   可他只是摇了摇头,浅笑道:“我想看着你喝,你能喜欢,我真的好开心。”   他的开心赤I裸裸地写在眼睛里,宋磬声的心止不住地软了下去,他向姚湛空扬起笑容,吃得一脸满足。   他吃完一碗又要了一碗,姚湛空笑着帮他盛汤,等他将第二碗吃光后,姚湛空才端起碗,几口将自己眼前半凉的汤喝尽了。   砂锅还剩一大半,姚湛空将它放进了冰箱,又将用过的餐具仔仔细细地放进了洗碗机,他在细细的水流下冲洗净手指,随后一把抱起高脚凳上的宋磬声,将他放到了中岛台上。   量身定制的中岛台比普通人家的型号高出一截,宋磬声下意识环住了姚湛空的脖子,无处安放的腿被强行分开,姚湛空挤入其中,勾着他的腿环住了自己的腰。   他温柔地注视着宋磬声,目光里写满了缠绵的爱欲,宋磬声以为姚湛空要来吻他,可他没有,他只是微微仰头,与坐在中岛台上高他半个头的宋磬声平静对视。   他什么也没说,可宋磬声知道,他是在告别。   已经差不多四点了,裴野鹤还有两个小时就落地了,而那之后,他们之间这理不清的一切也要结束了。   姚湛空将头枕在他肩上,整个人靠在他怀里,却小心地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压到他,与微凉的气息一同吹拂至他耳边的,是姚湛空低沉的呼唤,“声声……”   或许是终将离别,宋磬声到底还是放任了自己心底的那点不舍,他堪称温情地摸了摸姚湛空的发尾,轻声答应道:“嗯。”   “声声……”   “嗯。”   一个念他名字,一个温声答应。   来来回回,像是小孩儿间的游戏。   姚湛空低低一笑,侧头吻了吻他的耳朵,率先打断了这不见终点的对话。   他轻声道:“我母亲死的时候我就在想,爱情到底是种什么东西?它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一个孱弱的女人以那样决绝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后来见到我父亲,我又觉得权力好像也很可怕,它颠覆了姚家,将我父亲逼上绝路,一家数口差点命丧黄泉。”   宋磬声静静听着,轻轻摸着他的头发,感受着他从未轻易向人表露过的脆弱。   “再后来,我意识到了他们的共同点,我的母亲和我的父亲,其实都栽在了自己的欲望里。欲望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爱财也好,爱人也罢,终究是为了自己的欲望,搭上了所有的一切。”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我这一生绝不会死于自己的欲望,绝不会愚蠢又可笑的死于这不值一提、却能摧毁人心的东西。”   他低低一笑,似是流了泪。   数滴湿润的液体坠落在宋磬声的锁骨上,因为只有几滴,所以在他的锁骨上窝处汇聚成了一汪小小的水池。   “直到……我爱上了你。”姚湛空轻声道:“我才知道,原来人类终其一生能找到为之而生,为之而死的人,其实是很幸运的事情……”   泪越积越多,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宋磬声忽然觉得自己前襟像淋了水一样湿,他低头要看,却被姚湛空抵住了头。   姚湛空在他耳边浅而迟缓地呼吸着,宋磬声却忽然意识到了不对,他不顾姚湛空微弱地阻拦,抬手将他推开。   入目一片鲜红。   他浑身是血,后背,前襟,全都沾满了姚湛空口中涌出的血。   姚湛空晃了晃身体,抬手撑在中岛台上才不至于摔倒,他张口说话,可先涌出来却是血。   宋磬声的视线里一片猩红,从指尖僵到了天灵盖。   姚湛空虚弱地笑了笑,抬手来捂他的眼睛,坦然承认道:“我服毒了,很丑,声声别看。” 第094章   姚湛空分明就在他身侧, 可他的声音既像隔着一层雾一样朦胧,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宋磬声茫然地看着他,下意识抬手去碰他的脸, 可手刚伸到他身前, 姚湛空又呕出一口血,其间甚至夹杂着暗红色的血块……   温热的鲜血喷了他一手, 宋磬声低头望着自己的掌心,耳边是姚湛空无力的低语。   “比起被你放弃, 做你生命中的路人, 我更想用我自己的命换你生存的机会……不要, 不要选裴野鹤……我也可以的……”   姚湛空手脚发麻, 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肺腑正在被烈火一样的浓毒腐蚀,他也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逐渐陷入模糊,可他还是努力睁大眼睛, 想在死前多看一眼宋磬声。   他抬起晃颤着的手, 轻轻搭在宋磬声手上,想要抹掉其中沾染的血液, “对……对不起……弄脏你了……”   宋磬声如梦初醒。他反手握住姚湛空,低喝道:“没用的!你要是就这样死了那才是白死!坚持住,我们去医院。”   他抛下姚湛空,几步冲到客厅, 从他的西装外套里掏出手机。颤抖的手指和模糊的视线阻碍了他的行动, 宋磬声猛地握拳砸在地上, 闷重的痛意这才唤醒了僵化的手指。   他将解锁的手机一把塞入姚湛空手里,颤声道:“快, 打电话,安排人送你去医院!”   “宋先生……”系统声音紧绷, “您还记得您的目的吗?”   “我记得!但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   姚湛空急促而无力地喘息着,可依然瞪大了眼睛,努力辨认宋磬声的话是真是假。   宋磬声急声大吼:“姚湛空!别逼我恨你!快打电话!”   “没……没用了……我怕你拒绝……所以我下毒的时候,就没想过……给自己留后路……”   他一边说一边呕血,粘腻腥湿的血液将他染的狼狈不堪,他却依然带着笑,“我想过……你或许还有什么……附加条件,所以……一时半会,我还……撑得住……”   宋磬声急促地呼吸着,哪怕全身抖如筛糠,可他却努力让自己的思绪保持着清明。   他已经清晰地认知到了事实。   姚湛空的时间不多了,他要想让计划顺利进行,势必要在他彻底死亡之前找到降生地。   降生地,究竟什么是降生地?   特殊之地……   快想想,快想想什么是特殊之地。   宋磬声心焦如焚,他根本来不及考虑自己乱麻般的心情究竟是因为计划出错,还是因为姚湛空即将身死。   姚湛空的视线已经开始涣散了,他的手臂不受控制地垂了下去,整个人也像软掉的面条一样往地上滑去。   宋磬声下意识想要撑住他,可也只是减缓了他坠地的速度,最终两个人都坐到了冰冷的瓷砖上。   宋磬声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他拖住姚湛空的头,让他侧枕在自己膝上,生怕他被自己呕出的血呛到窒息,“阿湛,特殊之地,水蓝星有没有很特殊的地方?”   “泽罗尔岛上的……黄金泉……或者,问裴野鹤……”   裴野鹤!   是的,他和言听相处了那么长时间,知道的内情不比自己少!   宋磬声刚想打电话,突然意识到此时的裴野鹤没下飞机!   不管了,无论是不是泽罗尔岛,至少黄金泉有疗效,多少可以延缓姚湛空死亡的时间。   宋磬声竭力维持着平静,“阿湛,我们现在就去泽罗尔岛。你告诉我,我要打给谁?我要让谁来安排?”   姚湛空疲弱道:“宋菱……”   宋菱的名字刚被念出来,宋磬声就已经搜出宋菱的名字拨了过去。   “喂?姚总。”   “宋菱姐,是我,阿湛快死了。”宋磬声丝毫不敢停顿,语速虽快,可每一句都很清晰,“立刻调直升机去距离云翔小区最近的停机坪,同时接洽泽罗尔岛的拥有者,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们一定要即刻登岛!”   “不要问细节,先布置下去,一切原因登机再说!听懂了吗?”   宋菱知道深浅,她压下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尽量镇定道:“好的,马上安排。”   挂了电话的宋磬声又去搜姚湛空的通讯录,好在通讯录里都是全名,他一搜索就翻出了赵唯的名字。   他不会开车,也扛不动姚湛空,普通小区的顶层结构也无法支撑降落的直升机。如果将所有事情都安排给宋菱,只会耽误时间,他必须再找一个信得过的人来接他们。   “赵师傅,我是宋磬声,姚总现在无法说话,请你立即赶来云翔小区,然后带我们去附近的停机坪!”   赵唯就是上次与他们一同去泽罗尔岛的B级豹女,时间紧迫,姚湛空身份又特殊,他无法保证随意叫来的保镖究竟会不会谋害姚湛空。   可赵唯不一样。能被姚湛空安排来保护他的人,一定是他最信得过的人。   赵唯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捞起车钥匙就向外冲去,同时向电话里简短应答道:“明白!我马上过来!”   直到将一切都安排下去,宋磬声才顾得上查看姚湛空的情况。   枕在他膝上的人脸色惨白,可好歹不会像一开始那样呕血了,只是胸膛的起伏过于微弱,像是下一刻就会停至跳动。   “阿湛,听得到吗阿湛?”宋磬声俯身在他耳边轻唤,想要得到一点令他安心的回应。   姚湛空给自己下毒的时候就斟酌好了剂量,即是无可挽救的重毒,也不至于顷刻间就毙命,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痛苦。   他听见了宋磬声的呼唤,可已经没了睁眼的力气,只能微微动一动尾指,以此作为回应。   宋磬声松了口气,可下一秒,他脸上的表情就滞住了。   “宋先生,您又违规了。”系统的声音充满了无奈,它有心阻止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宋磬声的意识被拖入惩罚系统。   系统满怀担忧地读着秒,希望时间快点过去。它清晰记得,宋磬声第一次接受惩罚后直接进了医院,而第二次受罚的时间将会直接翻倍,从三个月变成六个月。   三个月况且会造成那么严重的伤害,要是再多一倍的时间,宿主怎么受得了啊!   系统满心焦灼,可为宿主焦心的同时,它也为宿主的行为感到困惑。既然姚湛空已经要死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去救他呢?   但短暂的思量过后,到底是担心占了上风,系统将疑问抛至一旁,开始祈祷宿主能熬过这一场惩罚。   宋磬声的六个月只是现实里的六分钟,时间一到,惩罚系统就将他的意识抛回了身体,只一瞬间,他全身便渗出了汗。   系统焦急而小心地试探道:“宋先生,您怎么样?”   “咯吱——咯吱——”   令人骨头发麻的磨牙声缓慢而清晰的响起,隐忍到极致的宋磬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刺入掌心,绷紧的肌肉硬的像石头。   唯有发紧的牙关发出了一点响动,昭示着他理智尚在。   他低垂着头,散下的额发遮去了他的眉眼,而他的眼神中,并没有系统所熟悉的痛苦与惧怕。   如果有风撩开他的额发,便能透过他低垂的眼睑,看到其中忍而不发的彻骨恨意。   恨意能将人摧毁,可爱却能带来涤骨淘心的力量。   他的确被拉回了过去,可那又怎样?!   孤独也好,痛苦也罢,无人爱他时,这是噬心的毒,是将他拉入地狱的手。   可现在不一样。   为他服毒,甘愿为他去死的姚湛空还在等他!他不能倒在这里,不能倒在主神随意而残忍的惩罚里!   一想到姚湛空还需要他,他就有了爬出地狱的动力。他周身布满燎心的热火,唯独心里的那点动力,像沁凉的水晶一样时刻保持着他的理智。   他像是找回了当年为爱赴死的勇气,可当年的勇气拖着他走向地狱。而今日的勇气,却让他抗住了九年孤独烙在他身上的阴影。   “滴滴”一声响,熟知密码的赵唯推门而入。   宋磬声猛然抬头,大喊道:“厨房!”   赵唯急步赶来,一句也没多问,只将姚湛空扛在背上,匆匆往电梯处走去。   宋磬声也只僵滞了几个呼吸的时间,随后便扶着一旁的台面快步走向了电梯。   电梯缓速下降,宋磬声尽量用简短的语言概括了一下情况。   他省略了其中复杂的因果,只说姚湛空中了毒,唯有泽罗尔岛的湖水可解。   宋磬声先上了后座,而后接过姚湛空,调整着他的姿势,让他枕在自己腿上。   赵唯猛打方向盘,迅速调整着车身方向,手机同时响起,传来宋菱一切就绪的应答。   宋磬声缓缓吐出一口气,紧绷的心一松,他甚至不敢低头去看枕在他膝上的姚湛空的脸。 第095章   直升机内气氛沉凝。   宋菱和赵唯的视线在宋磬声与姚湛空身上来回扫视, 像是在等一个解释。   宋磬声知道自己该对宋菱说些什么,可他什么也说不出口,只像个被抽掉魂魄的木偶一样握着姚湛空的手。   姚湛空已经陷入了昏迷, 他脸白如纸, 满身是血,可唇角却带着心愿达成的微笑。要是没有这刺目的血迹, 他看上去就跟陷入美梦一样安静。   最先忍耐不住的是宋菱,她难掩震惊的问道:“宋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姚总, 姚总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宋磬声垂眸看着姚湛空, 疲惫道:“以后再解释吧宋菱姐, 我现在不想说话。”   宋菱哑然一瞬, 她自己也不知道这莫名其妙的信任源自哪里,可她确实被宋磬声一句话安抚住了。   云层之上的光格外亮,可再亮的光也无法为姚湛空带来一丁点生机。   他从未如此脆弱过。   至少宋磬声从未见过。   说来也怪, 事情刚发生时他整个人都慌到乱了套, 可时至现在,他却平静到连自己都惊讶。   又或许这并不是冷静, 而是麻木。   事情早已没了转圜的余地,姚湛空以他从未想过的果决替他做了决定。他被推着走到这一步,没有开心、没有释然、也没有任务即将成功的喜悦,他只觉得累。   他甚至不觉得三个小时的航行时间有多漫长, 他好像只是定定地看了姚湛空一会, 直升机就直接降落在了泽罗尔岛上。   他不在乎为什么泽罗尔岛可以直接停机了, 他也不在意岛上为什么多了那么多外人,他只是面色平静地跟在赵唯身后, 看着她将姚湛空放在黄金湖畔。   他拿出了手机拨向裴野鹤。   “姚总,又是你啊……”   “阿鹤, 是我。”宋磬声语调平常,听不出任何情绪,“阿湛快死了,我需要知道水蓝星上所有可以被称之为特殊地点的地方。”   裴野鹤吊儿郎当的语气顿时变得严肃,他收起指尖的小刀,坐直身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们现在在哪?”   宋磬声道:“泽罗尔岛。”   他从未想过裴野鹤竟然真的知道什么是诞生之地,但他听到答案却半分也不激动,无悲无喜到像是在和陌生人闲聊。   “呼。”裴野鹤松了口气,语气轻松道:“诞生之地就是水蓝星上的三大黄金湖,你让他在湖里断气就好了。”   他根本不在意姚湛空的死活,只庆幸他死得及时。大仇刚报,情敌已死,一切都合了他的心意,正是他快活的时候。   他正要说话,电话却已经被挂断了。   宋磬声收起手机,缓步走到赵唯身边,低声道:“我来吧。”   赵唯曾经得过姚湛空的吩咐。   姚湛空亲口说过,宋磬声指令的优先级甚至要高过他自己,所以哪怕再担心姚湛空的情况,赵唯也依言退开了。   黄金泉水渐渐起效,一直陷入昏迷的姚湛空终于睁开了眼睛,他声音轻的像气音,宋磬声只能看到他的唇在微动,他俯身再俯身,直至将耳朵贴在他唇边。   可他什么也没听到。   姚湛空没有说话,他只将唇贴在了他的耳朵上,轻轻吻了一下。   宋磬声保持着俯身的姿势。   他希望自己能从姚湛空口中听到一两句遗言,婚姻也好、以后不能爱上其他人的承诺也罢、只要是他说的,宋磬声都能做到。   可姚湛空什么都没说。   他胸膛的起伏越来越微弱,身体的温度也越来越低,黄金湖的效果好像只支撑他吻了一下宋磬声的耳朵。   不知为何,宋磬声不太敢看他。   他宁愿维持着扭曲而难受的姿势,也不想直起身体好好看一看姚湛空的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姚湛空也从他淡静的反应中意识到自己已经达成了所有的死亡条件,他轻轻勾起唇角,露出宁静而幸福的笑容。   他不是个爱幻想的人,可自宋磬声离世,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另一种可能:要是可以以命换命就好了,他多么希望死在六年前的那个人是自己。   好在一切有了新的转机,虽然迟了六年,可他还是用自己的命换回了宋磬声的命。   他没有遗憾,也没有遗言。   如果真的要说什么遗愿的话,他只想让宋磬声能知道自己有多爱他。   就算他没有给自己下毒,这残破的身体其实也撑不了多久了,自从知道宋磬声想让他死,他在这世间最后的牵绊也淡去了。   只可惜,他不能亲眼看看声声变老的样子。那一定很好看。   姚湛空微微笑着,带着对宋磬声往后岁月的畅想,轻轻闭上了眼睛……   水波微荡,像母亲的手一样拍抚在姚湛空的腿上,他的胸膛不再起伏,呼吸也已经停止,脸上的笑容与生命一同定格在此刻。   系统欣喜异常,“宋先生!姚先生死啦!”   他知道。   他和姚湛空的距离不过咫尺,他怎么会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呢?   “咦?奇怪!为什么没有看到姚湛空的能量体!”系统惊叫出声,“宋先生!您看到什么东西了吗?”   宋磬声直起僵硬的身体,平静地注视着漂浮在自己眼前的像风一样的灵体,淡淡一声:“没有。”   他张口说话时,灵体像是被他吸引,先在他眼前晃了一圈,而后像散开的烟雾一样涌入他口中,渗入他的血液,最后汇聚至心房。   系统在他脑子里焦急地兜圈子,甚至将过往案例全都翻了一遍,可它越翻疑惑越大,“奇怪,就算天命之子死时心有不甘,可起码他死的时候我们能看到能量离体的瞬间啊,为什么我们什么都看不到?”   而此时,宋磬声已经开始和那股能量融合了。他像是忽然拥有了透视能力一样,跟着那抹游走的能量,看尽了体内的一切变化。   主神催生他的肉I体时,他像是被扔到蚂蚁堆里滚了一圈,浑身酸软麻痒到了极致。   可此刻,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重塑,每一寸肌肤都有了温度,随着第一口氧气的吸入,他的肺部终于开始工作。   与此同时,他的脑子里也多了许多本不属于他的记忆……   宋磬声愣住了。   他随着急速闪过的画面匆匆浏览了全程。他看到了裴野鹤,看到了江凛,看到了宋菱,还看到了许多不认识的陌生人。   可他看到最多的,是他自己。   他这时才意识到,这是姚湛空的记忆。   他低头看向姚湛空的尸体,怔了数秒后,他蹲在姚湛空身边,抬手去解他的扣子。   一颗,两颗……   他脱去他的衬衫,撩起一捧湖水,开始擦洗他的面颊和身体,血迹晕散入水,继而消失不见。   宋磬声无视了系统在他脑子里发出的动静,只一丝不苟地做着手里的工作,像是将它当成了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情。   他洗净了姚湛空的身体,又擦干了他的面颊,随后屈膝坐在他身边,细细翻看着脑海中的记忆。   记忆并不完全,可足够他览尽姚湛空的一生。他的一生那样短暂,可绝大多数发着光的记忆,却全都与自己有关。   宋磬声特意看了看自己吃江凛做得饭时是什么表情,可任他怎么看,那都只是一副再平常不过的笑脸。   他不由笑了笑,笑姚湛空痴傻。   可当他的视线无意触及身侧的尸体,笑容便又僵住了。   “啊……”宋磬声淡淡评价,“原来我觉得你很忙的那段时间,你是在给自己安排后事啊。”   该安排的都安排了下去,该提拔的也提拔了,该肃清的岗位也整顿了,就等宋磬声接手,姚氏立马就能换个主人。   “宋菱也有安排了啊……”   他看到姚湛空给宋菱发了封定时邮件,邮件里说明了“宋念生”的身份,还附上了佐证,算算时间,宋菱大概今天晚上就可以收到。   “钱也都给我了啊……”   那么多钱,要走那么多手续,做那么多公证,他竟也能抽得出空去解决,不愧是姚总,时间管理大师。   “啊,你还准备了这个……”   宋磬声边看边评价,系统却逐渐意识到了不对,“宋先生,您在说什么?”   “哦,还有你啊系统。”   宋磬声看着自己脑子里那根“线”,忽然就懂自己为什么会在叶颂桦面前露馅了。原来肉I体重塑之后,与系统的链接也会有实体。   宋磬声道:“系统,AI有生命吗?”   系统摇了摇头,“AI只是一串数据,生命只是人类赋予AI的意义,因为人类能从AI身上得到了情感反馈,所以你们才会将我们定义为生命体。”   宋磬声又问,“那你怕死吗?”   系统愣了一下,可它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宋磬声就干脆利落地扯断了那条“链接线”。   至始至终都在桎梏他的东西,终于消失了。   “结束了。”他轻轻碰了碰姚湛空的侧脸,轻声道:“因为你,我活下来了。” 第096章   黄昏已过, 狂风骤起,刮在身上带来阵阵冷意,宋磬声蜷起双腿, 环抱住自己的膝盖, 忽然有种全世界都安静了的错觉。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觉得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 身后忽然传来了由远及近的喧闹声。   宋菱和赵唯的声音交替响起,其间却夹杂着一道好听而熟悉的男声, 他的声音好似金玉撞击, 又似白鹤轻鸣, 宋磬声听了许久才辨认出那是裴野鹤。   可他没转头。   既然姚湛空已经死了, 那没用的那个人就成了裴野鹤。他对姚湛空如何,对裴野鹤亦如何,道理没变, 情感和态度自然也不会变。   他没去理会身后的裴野鹤, 只低头想着自己以后的路。   他已经想好了。   既然姚湛空将姚氏留给了他,而姚氏对古华来说又意义重大, 那继承了姚湛空大半记忆的他,于公于私都是镇守姚氏的最好人选,他合该肩负起这个担子。   忽地,他身上一暖, 一件沾着裴野鹤体温的外套披在了他肩上。   裴野鹤在他面前和在别人面前永远两幅模样, 他并没有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 他只看了眼姚湛空的尸体,然后静静坐到了宋磬声身边。   裴野鹤的外套上沾了他的气息, 淡雅宜人的香气给人一种置身竹林的清新感,宋磬声缩了缩腿, 低声道:“阿湛的丧事可能需要你帮忙操办。”   他不想开这个口,可他也没别的办法。   他虽握着姚湛空所有的财权,可他毕竟是个生面孔,根本压不住那些虎视眈眈的老贼头,唯有利用裴野鹤镇场。   他能给姚湛空的不多。   至少,得给他一场安静而体面的葬礼。   裴野鹤点头道:“我明白,我会安排好的,你不用担心。”   姚湛空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宋磬声生活习惯的人,可论对宋磬声本人的了解,他远远比不过裴野鹤。   也因为了解,所以裴野鹤将和他相处时的分寸把握得极好。   在宋菱和其他人眼里,他或许总是不知轻重、不分场合地腻着宋磬声,但只有他和宋磬声两个人清楚,他从未做过真正越界的事情。   就好比现在。   他既没有上手搂抱他,也没有过分亲昵的触碰他,更不会出言安慰他。因为他很清楚,宋磬声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   裴野鹤只是低声问他:“姚湛空……为什么会这么突然?”   有些话早晚是要说的,宋磬声也没犹豫,直接给出了答案,“原本,我需要你、阿湛和江凛三个人的命才能活,但现在只要一条命就够了,所以阿湛用他的命换了我活下去的机会。”   裴野鹤拨弄草地的手指一顿,瞬间意识到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宋磬声不需要他了。   宋磬声不需要他,不仅意味着之前答应他的那三个月的陪伴不作数,更意味着他或许会和自己彻底拉开距离。   怪不得姚湛空死得这么突然。   想必声声一开始选择的对象不是他,而是自己,所以他才会死在自己回国的这一天。   裴野鹤并未慌张,他只是转头看了看宋磬声低垂的脸,而后问了他一个问题,“姚湛空死后,你得到了什么?”   宋磬声没有抬头,只有气无力地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过言听的记忆,不多,只有几个画面,但每一个片段都是重点,并不难得到答案。”   宋磬声终于提起了点兴致,“你看到了什么?黄金湖的秘密?”   “不是,”裴野鹤道:“我不知道黄金湖和诞生之地有什么关系,但你要是问我该让姚湛空死在哪里,答案只有黄金湖一个选项。”   他又道:“言听一开始的确编了一个谎言,可有些关键信息他却不敢作假,毕竟关乎他自己的目的。而在他所说的为数不多的真话里,有一个要求,就是让我死在黄金湖里。”   所以当宋磬声告诉他姚湛空快要死了,而他想知道哪里是特殊之地的时候,他就想到了这里。   再加上他从言听记忆里看到的内容,他已经可以确信黄金湖就是特殊之地。   水蓝星一共有三处黄金湖,泽罗尔岛算一处,另两处在其它两个国家。三个湖泊,三位天命之子,许多事情或许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   “所以,”裴野鹤将话题绕回开始,“姚湛空死后,你得到了什么?”   “他的记忆?”宋磬声不太确定,“也可能是这副新躯体。”   自从和系统解绑,他说话时就自由多了。主神留下的禁制范围有限,只要不暴露它的存在,一些闲聊倒是没什么所谓。   裴野鹤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姚湛空,随后向宋磬声解释道:“那是他的遗愿。”   说罢,他又补充了一句,“等我死了,你也可以看看自己新得到了什么,毕竟这种遗愿只是欲望的投射,在实现之前,连当事人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自裴野鹤来到泽罗尔岛,宋磬声第一次拿正眼瞧他,他奇怪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只需要一个人就够了。”   裴野鹤笑了笑,道:“如果你只需要一个人的话,你现在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什么意思?”宋磬声瞳孔一缩,看似镇定,可他的思绪已经乱了。   他一边觉得自己掌握的信息不可能有假,另一方面却又隐隐觉得裴野鹤才是对的。   叶颂桦曾说过,得到能量就意味着他可以替代天命之子的位置。可他得到能量之后的变化,却远不及叶颂桦描述里的强大。   裴野鹤道:“我看到的记忆不多,可我知道这并不是言听所在的第一个世界,在其它世界里,他撞见过成功吸收能量的任务者。”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就像故事里的飞升成圣一样。能量积攒到临界值,自然会远离这个世界,去他该去的地方。你既然留下了,就证明你吸取到的能量还不够。”   听到这里,宋磬声基本已经相信裴野鹤说得是实情。   只是裴野鹤和姚湛空不一样。   姚湛空若是知道内情,只会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他,但裴野鹤不会,他甚至会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而编出一些东西欺骗他。   宋磬声即便信了他的说辞,也很难不去怀疑他说这番话的目的,“如果你知道我吸收了能量就会离开,你绝不会告诉我泽罗尔岛的真相。”   裴野鹤痛快的承认了,“是的,我不但会看着姚湛空毫无价值的死去,我还会拿诞生之地的秘密拖着你,让你只能陪在我身边,直到最后一刻。”   “声声,”他笑着看他,完美似神灵的面容却无端让宋磬声觉得寒冷,“你知道的,如果你只需要一个人的性命换取自己活下去的机会,我是不会把这个机会让给姚湛空的。”   “你有没有想过……”宋磬声的声音一寸寸冷了下去,“如果你把这个消息告诉姚湛空,他或许可以多活……”   “那又怎样呢?”裴野鹤浅笑着打断他,“早死晚死,早晚是死,他活得越久,在你心里留下的痕迹就越深。你的心就那么大,他多占一点,留给我的就少一点,这样的买卖,我可不做。”   许是宋磬声的表情太过严肃,裴野鹤也不笑了,可他的态度依然很懒散,“声声,不要生我的气,我只会站在我的立场上为你做事,但这不代表我会为姚湛空着想。如果我知道的消息对你有利,我会毫无保留地将一切信息与姚湛空共享,但这只是个无伤大雅的把柄,所以我可以自由选择是否让他知情。”   “况且,”他轻轻挨蹭到宋磬声耳边,用情人间互诉爱语的声音温柔道:“你自己也明白的不是吗?如果他必须要死,你也不会让他活太久的。因为他和我不一样,你掌控不了他,你怕他,你不信任他,所以他死的越早,你才会越安心,不是吗?”   宋磬声忽得一怔,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凝固。   裴野鹤将分寸把握得极好,说完这番话他就坐直身体,拉远了和宋磬声之间的距离,转移了话题:“想知道言听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吗?”   他与宋磬声四目相对,唇边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下次再告诉你。”   “不用了,”宋磬声站起身,冷眼看着他道:“不重要了。”   “我说!我现在就说!”裴野鹤瞬间慌了神,他一把拉住宋磬声的手,倒豆子一样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在另一个世界里有两个像言听这样的人,他们拥有各自的目标,但其中一位完成自己的任务之后,又来辅助言听,结果在最后剥夺了他的成果,先他一步抢走了能量,随后就离开了那个世界。”   因为言听亲眼看到了这一幕,所以他才会知道任务者可以代替天命之子,也因为他亲历了一切,所以他一开始的目标就不仅仅是裴野鹤,而他也一定会抓紧机会结识其它两位任务者,伺机下手。   从叶颂桦的态度来看,他和言听应当没什么联系,可秦筝就难说了……   宋磬声皱眉细思的功夫,裴野鹤也从惊慌无措里回了神,他苦笑一声,顺势牵住宋磬声的手,“你看,我总是被你一句话就影响的方寸大乱。你明明是在激我,可我却总是会上当。”   宋磬声要是真生气,哪里会留时间让他说话,是他自己顾不得细想,看他变了脸色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宋磬声对他的心防才没那么重。   “别……”宋磬声将手抽了回来,下意识看向姚湛空的尸体。   即便知道姚湛空看不到这一幕,他也不想在他刚死的尸体前和裴野鹤有什么拉扯。   他的视线变化自然瞒不过裴野鹤。   可裴野鹤也只能强忍下酸涩,语气僵硬道:“时间不早了,总不能让他的尸体就这样放着,先回去吧。”   “尸体”两个字他在心里念了好几次,可却是第一次在别人口中听到,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在他耳膜上,刺耳极了。   可他知道裴野鹤说得对,再拖下去,对阿湛不好。   来的时候,他和姚湛空同一架飞机。   走的时候却分开了。   不知道裴野鹤是怎么解释的这一切,宋磬声只听见了数声惊呼和不知名的悲泣,而后就看到姚湛空的尸体被赵唯带上了飞机。   而他则和裴野鹤上了另一架。   好在裴野鹤一路都很安静,倒让他心里略微松快了几分。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呆在云翔小区里,期间宋菱向他拨来无数通电话,可都因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了。   他像一抹不见天日的幽魂一样将自己锁在房间里,窗帘二十四小时拉着,他每日呆在屋里,按部就班的吃饭睡觉,醒着的时候就抱着珍珠看电影。   恐怖的、喜剧的、悲情的……   无论什么电影都勾不起他的丁点情绪。   裴野鹤忙完琐事后就回来了,他熟门熟路地按开指纹锁,手里拎着大包新鲜食材,洗洗切切后一通爆炒,等米饭焖熟,一荤一素一汤也都齐活了。   “吃饭啦声声。”他摘下围裙,又去给珍珠添粮。   姚湛空养猫的时候只用自动喂食器,方便是方便,可珍珠对待喂食器比对待他还亲热。   裴野鹤就不一样了。他从来都是定时去喂,每次喂食必须要等珍珠在他腿间蹭一圈才肯放下猫碗,不过区区三日,珍珠就已经将他当作了主人。   宋磬声窝在沙发上,遥遥望着在裴野鹤腿间蹭来蹭去的珍珠,轻轻嗤笑一声,忽然觉得人和动物有时候还挺像的。   裴野鹤的手艺虽然比不上江凛,但比姚湛空好多了,色香味俱全,至少能有普通人家的水准。   宋磬声很少看手机,也不去看时间,他对时间唯一的计量方式就是裴野鹤。   自从他们回来,宋磬声就没出过这间屋子,但裴野鹤会按三餐的时间来找他,每顿都不重样,吃完饭还会陪他看看电影。   在第一天傍晚时,宋磬声一直在斟酌怎样将他请回对门,可裴野鹤压根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电影结束后就自觉回了隔壁。   裴野鹤离开之后,宋磬声倒是笑了很久。他笑自己如今的作态像极了新丧的鳏夫,明明找好了下一任情人,却非要住在上一任的爱巢里给他守寡。   餐厅里开着盏晕黄的小灯,裴野鹤正一边替他剥虾,一边吐槽虚伪的政事,“今儿又有人跳楼了,不用问也知道是副职。跳楼有什么用,不过多费一番查证功夫罢了,死了也白死,不如拼一把多拉几个人下水。”   宋磬声慢吞吞地喝了口汤,问:“为什么跳楼?”   裴野鹤漫不经心道:“掩盖事实,阻断线索,再背个畏罪自杀的名头将所有锅扯到自己身上,死了也算有价值,至少保住了妻儿老小的荣华富贵。”   宋磬声不说话了。   但他不说话,裴野鹤也没将气氛僵下去,他的嘴就没个停的时候,攒了六年的心里话哪里是短短几日说得完的。   宋磬声也习惯了他的喋喋不休,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感兴趣就搭两句话,不感兴趣就装没听到。   裴野鹤也不在意,他在外人面前能一个字表态绝不说两个字,像是将所有的话全都留给了宋磬声。   晚餐就此结束。   宋磬声起身往客厅走,却听身后的裴野鹤低声道:“声声,提前准备一下吧,明早……也该出门了。”   宋磬声在原地愣了愣,随后轻轻点了下头,道:“好。”   这一晚,他一夜未眠。   次日一早,他仔仔细细地洗了个澡,吹干了头发,又从衣帽间里挑了身纯黑色的西装,将自己打理得十分妥帖。   大门一开,他这才发现外面是个很明朗的晴天,艳阳高照,是深秋里难得的好日子。   裴野鹤载着他驶出小区大门,刚要调转车头,就听宋磬声道:“阿鹤,先送我去另一个地方吧。”   他在姚湛空的记忆里翻出一个地名,道:“先去这里。” 第097章   极光阁是帝都有名的保险柜, 无论是世间罕见的珠宝还是不能示人的文书,只要交纳足够的钱,极光阁就能永久保存下去。   这里不常来客, 可每来一位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经理小心地奉上茶水,为难道:“可是您要的这件货存的是死期, 死期的货一般是不能拿出来的,我们极光阁没这个先例啊……”   宋磬声淡道:“不管死期活期, 不都得遵循第一条准则吗?密码对了, 就可以取货。”   经理正要说话, 听到消息的老板却敲门而入, 他向年轻的经理使了个眼色,“你先出去吧,这件事我来负责。”   宋磬声本以为又要费一番口舌, 可来人却一句废话也没有, 经理刚出门,老板就带着他推开了内扇的门, 往储藏室走去。   “姚总当时来存货的时候的确说过是死期,但干我们这行总得有点察言观色的本事,我看姚总面有犹豫,就提议他加一个附加条件, 满足条件, 就能提死期的货。”   老板一边解释, 一边抬手为他指明方向,“您这边请。”   白色金属墙色泽冰冷, 数道逼仄的走廊两旁是一扇又一扇的保险门,宋磬声默默跟在老板身后, 听他继续道:“我倒是第一次见姚总这样的人物犹豫,或许他自己也不觉得附加条件有实现的一天吧,条件说出口的瞬间,他自己倒是先苦笑了一声。”   “条件是由我亲自来取,是吗?”   老板客气地笑了笑,道:“是的。”   是啊,姚湛空至死也没提过这件事,要不是宋磬声继承了他的部分记忆,这个东西必然会永远尘封在极光阁里。   通过一扇又一扇门,核验了一次又一次身份,宋磬声终于站在了一扇巴掌大的暗格前,输入了提货密码。   “咔哒”一声响,暗格弹开,露出一个小而精致的首饰盒。   宋磬声抬手拿出,打开盖子,亲眼看到了姚湛空记忆中的实物:一对由他亲手打造的戒指。   相较他留给自己的巨额财富,这两枚银戒指素净的过分,镶嵌的钻石也很普通。   宋磬声端详了片刻,随后将较小的那枚戒指戴到了右手的无名指上。   他合上首饰盒,低声向老板说道:“谢谢,货物已经拿到,储单勾销了吧。”   他刚出极光阁的大门,等在门口的裴野鹤就眼尖地看见了他无名指上的戒指。   他视线一缩,下意识抬手擒住宋磬声的手腕,声音干涩道:“这是……什么?”   “戒指。”宋磬声不以为意地抽回手,淡道:“时间差不多了,上车吧。”   他绕开裴野鹤去开副驾驶的门,可裴野鹤却先他一步猛地捶上车门,将他困在臂弯与车门间的狭小空间里,一字一顿道:“我是在问你,你是什么意思?”   “先上车,上车再说。”宋磬声抬眸冷冷地瞧着他,隐含不悦,“阿鹤,不要耽误时间。”   裴野鹤捏紧拳头,忍了又忍,终于将手臂移开,眼睁睁看着宋磬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因着宋磬声的举动,车里的氛围远不似之前轻松,裴野鹤堵着一口气不跟他说话,宋磬声也懒得理他,只转头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时不时转动一下无名指上的戒指。   他没有带首饰的习惯,这也让这枚戒指的存在感格外明显,像是时刻提醒着他什么一样。   他的视线落在车窗上,可印在视线里的画面却逐渐从风景转移到了裴野鹤的虚影上。   裴野鹤容易吃醋也容易生气,但比生气更容易的,是被宋磬声哄好。   有时候只需要宋磬声一句话,或者他连话也不用说,裴野鹤自己就能将自己哄好。   这次也不例外。   他赌气似地狂按了几下喇叭,将堵在他前面的车催到屁股都快冒烟了,脸色阴沉的可怕,像是下一刻就要和人打架,可说出口的话却又幼稚到令人发笑。   “我也要!”   宋磬声漫不经心道:“要什么?”   裴野鹤一个词一个词地强调:“戒指!我们!我和你!也要戴戒指!婚戒!”   宋磬声面无表情地否决,“别犯病。”   “凭什么?”裴野鹤心里止不住的委屈,“他死了,可我又能活很久吗?为什么这么对我,一个戒指而已……”   他压低了声音,不想泄露喉口的哽咽,如此轻易的掉泪让他觉得十分丢脸,“你手很短吗?戴两个戒指不行吗?”   裴野鹤的话短暂地将宋磬声从麻木的疲惫中唤醒,他再次意识到一个事实:他和裴野鹤其实也没多少时间了。   他为什么戴戒指,为什么要为自己冠上一个未亡人的名头,还不是因为他想弥补姚湛空。   但无论他怎么想、怎么做,这都是他给自己的心理安慰而已,姚湛空什么都不会知道了。   那裴野鹤呢?   他难道也要在他活着的时候冷脸,等他死了之后,再为自己那点伪善的良心而去做意义上的弥补吗?   宋磬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有了决断,“戒指不行,除此之外,任你提。”   这话已经算是退让了,可裴野鹤却更委屈了,他故意怄气道:“名分都给他了,我还剩什么?肉I体?”   宋磬声想了想,道:“可以。”   “吱——”   尖锐的刹车声响起,裴野鹤堪堪在黄灯第一秒踩下刹车,他不敢置信地转头,大瞪着眼睛,“你说真的?”   “真的。”宋磬声并不在意,但他也不想在今天聊这些事,所以打住了这个话题,“以后再说,先好好开车。”   裴野鹤很久都没能回神,他愣愣地看着宋磬声,心里一阵兴奋又一阵失落,复杂到无法用语言形容。   “绿灯了。”宋磬声似提示又似告诫,“好好开车,别再惹事。”   “哦。”裴野鹤倒是真的乖巧了下来,他老老实实地看向前方,之后一路都没说过话,脸色倒是时青时红,跟打翻了调色盘一样精彩,不知道在想什么。   车辆一路驶出城内,驶向郊区,直到停在山下,宋磬声才终于意识到这是哪里:他的坟就在这座山上。   山下围着一圈黑衣保镖,各个都是C级哨兵,别说记者了,就是连只蚊子飞过去都要接受盘查。   这全都是裴野鹤的功劳。   他优点不多,可只要答应了宋磬声,每件事他都会付出十二万分的细致。   宋磬声抬头望山。   自从离开,他就再也没来过这里,没想到自己以死者的身份离开,回来的时候却成了悼念者。   他沿着小路缓步向前,裴野鹤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再长的路也总有尽头,他一路走走停停,到底还是看到了装着姚湛空的棺材。   他刚被从灵车里运出来,浑身有一种久待冷室的冰白,沉黑色的棺还未封盖,像是在等他来看最后一眼。   他的身份摆在那里,操持葬礼的人又是裴野鹤,所以没人敢怠慢他,每一处都被打理得极为妥帖,宋磬声想帮他整理一下都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他只能轻轻抚过姚湛空的衣领,又从兜里掏出戒指,笨拙地往他无名指上戴。   死去已久的人已经彻底僵硬了,他费了点功夫才将戒指推至指根。   姚湛空面容安详,放松的唇角给人一种他正在微笑的错觉,宋磬声也跟着笑了笑。   他最后看了姚湛空一眼,而后起身退开,低声道:“封棺吧。”   裴野鹤抬手一挥,数个黑衣壮汉就挑着重达数百斤的棺材板盖了上去。   光线被一寸寸遮蔽,姚湛空的脸逐渐消失在宋磬声的视线里,不知谁发出了一声凄楚的哭叫,宋磬声茫茫然转头,这才发现身后站着的数百近千的吊唁者。   也是,姚湛空再不济也是名震帝都的人,丧礼不来人也说不过去。   这一声嚎哭像是触发了什么开关,人群中哭声渐起,连成一首令人心悲的哀歌。   或许是他们都穿着差不多的黑衣,胸前都戴着白花的缘故,宋磬声分不清这些人的脸,他只静静站在姚湛空棺材旁,等着丧礼结束。   仪式一项一项举行,宋磬声就在哭声里发呆,时不时扫过上前吊唁致辞的人的脸,随后又兴致缺缺地移开视线。   他正望着棺材上的花纹出神,耳边却传来一道苍老而虚弱的声音,“孩子……”   宋磬声眼皮微颤,他没抬眼,可他已经知道这人是谁了。   来人是姚湛空的爷爷。   他们见过。   “唉……”老人沉沉叹息一声,在他身前逗留了数秒便又离开了。   宋磬声艰难地呼吸着,控制着自己的思绪,不让它因老人的叹息联想到更多会令他负疚的东西。   仪式终于结束。   棺材被送入地下。   宋磬声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却被身后的裴野鹤一把拽住,“小心,别掉下去。”   他不动了,可视线却没移开。   他眼睁睁看着尘土覆盖了棺材,看着白玉砖一层层搭起,直到最后一块玉砖落定,葬礼就算是彻底结束了。   众人像是约好了一样嚎啕痛哭,宋磬声被这凄厉而震天的哭声吓了一跳,他茫然地看着这些陌生人,甚至想不出他们痛哭的理由。   宋磬声怔然道:“他们在哭什么?”   裴野鹤屈指碰了碰他的眼下,轻柔道:“人死了总是要哭一哭的。”   哭声响了又停,持续了很久。   人群在裴野鹤的安排下一一散去,偌大的山头只剩了宋磬声和裴野鹤两个人。   没了旁人的遮挡,宋磬声才发现姚湛空的坟墓竟然在后山,“为什么不带他去山头?”   “他自己的决定。”裴野鹤道:“不止是他,我以后也会葬在这里。你下葬的时候,我和姚湛空就已经定好自己的坟址了。他在这里,我在另一头,离他远,也能离你近点。”   因为宋磬声没有选定哨兵,所以他们并没有与他合葬的资格,但要是同葬一座山,他们总不至于相隔太远。   宋磬声手指猛地蜷起,可又渐渐松开,随后主动牵住了裴野鹤的手。   裴野鹤脸上惊喜乍现,同时牢牢反握住宋磬声的手,声音更加温柔,“时候不早了,葬礼也结束了,我们也下山吧。”   宋磬声轻轻点头,道:“好。”   他和裴野鹤手牵手往山下走,可他越走腿越软,没走几步就跪了下去,要不是裴野鹤一把扶起他,他怕是会直接跌倒在地上。   他手脚无力地靠在裴野鹤怀里,哑声道:“累了,走不动了。”   裴野鹤低头吻了吻他的发心,随后将人打横抱起,牢牢护在怀里向山下走去。   宋磬声将头埋在他胸膛前,任自己被他竹林般的清香包裹。   裴野鹤每一步都迈得极稳,哪怕胸前的布料传来濡湿的触感,他脸上的表情也分毫未变。   如他自己所说,人死了本就是要哭一哭的,哭完了,该断的也就彻底断了。 第098章   宋磬声在车上睡着了, 他醒来的时候,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左右两户房间的装修基本是一样的,可朝向不同, 卧房里的床摆放的位置也有不同。   他睁眼望着天花板, 忽然听到卧室外面有叮叮当当的响动,于是起身推开卧室门, 一眼就看到正在重装猫屋的裴野鹤。   珍珠垫着尾巴坐在沙发上,像督工一样看着裴野鹤给自己安家。   宋磬声有一瞬茫然, 他左右看了看, 确定了这是隔壁那间屋子, “你……在做什么?”   裴野鹤头也没回, 轻快道:“搬家呀。”   宋磬声一副身在梦里的模样,“搬家?”   “是啊,”裴野鹤抽空看了他一眼, 附上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你的衣服、生活用品之类的东西就不搬了, 我买了新的,就在主卧的衣帽间里。本来想把珍珠的东西一块买了, 但是我问了宠物店的老板,他们说猫比较敏感,搬来搬去容易应激,用沾着它气息的老物件比较好, 所以我就把隔壁的猫屋拆过来了。”   宋磬声逐渐回神。   他慢吞吞地挪到珍珠旁边, 和它并排坐到了沙发上, 看着裴野鹤在那里敲敲打打。   “隔壁呢?”他问:“里面的东西都收起来了?”   裴野鹤道:“收不收的都没多大意义,反正也不会有人用了, 我找家政盖起来了。”   宋磬声觉得自己是该去看看的,可他只盯着脚尖看了半天, 最终还是没有动。   也好。   姚湛空的葬礼结束了,可他身后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处理,裴野鹤有自己的事要做,他总不能将所有的担子扔给别人。   自姚湛空死后,他第一次拿出手机,开始与外界联系。   第一个电话是拨向宋菱的。   铃声刚响两声就被接了起来,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发颤的女声,“是……是少爷吗?”   “是我。”宋磬声轻声叹息,“这几年幸苦你了,宋菱姐。”   也是姚湛空死了以后,他才渐渐对活人和死人间的界限有了认知,连带着对宋菱的要求也不似从前苛刻。   他一直将宋菱当朋友,可要只以朋友来论,没被道具控制的宋菱做得已经够多了。   电话那头传来宋菱压抑至极的痛哭,她捂着唇,哭声低哑,翻来覆去地向宋磬声道歉。   宋磬声又是一声叹息,他道:“打起精神来吧宋菱姐。阿湛刚死,姚氏那么大一个担子总得有人肩负,你安排下去,两天后召开股东大会,届时我会出席,你陪同在侧。”   宋菱精神一振,疲惫的身躯瞬间涌入一股力量,似乎有了宋磬声,她的生活就有了主心骨。   那些怪力乱神的猜测在这一刻全被她抛到脑后,她听着他的安排与吩咐,心里就涌出一阵又一阵的信服。   宋菱问:“少爷,既然你明天就要接手公司,那之前跟在姚总身侧的秘书,要不要换一批?”   “不用,”宋磬声淡淡道:“我是去帮忙的,不是去夺权的,职员和股东都没必要大动。阿湛不是给你发了份名单?复制一份给我,再从中草拟几个适合替补秘书空缺的人名,附上简历和推荐原因。”   “明白。”宋菱下意识直起身体,重新找回了少女时期的雄心壮志,“少爷,我建议股东大会时,您可以由裴首席陪同出席,有他坐镇,您可以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我会考虑。先这样,你先去做事。”   “好!”宋菱激动地站了起来,忍不住在原地转了几圈,过去的习惯一秒上身,她下意识关心起宋磬声的生活,“您现在还住在翔云小区吗?需要司机和助理吗?要不,我搬过去和您一起……”   “不用,”宋磬声说道:“我和阿鹤在一起,我能照顾好自己,司机和助理暂时不用安排,但我需要你帮我安排时间去学车,另外帮我办张工作用的电话卡。”   “我明白,我马上去安排。”   电话挂断,宋磬声放下手机,抬眼就看到裴野鹤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瞧。   “来,”他向裴野鹤招手。   裴野鹤乖顺地走来,侧坐在地毯上,将头枕在他腿上,淡金色长发铺满他的膝头,像是盖了一匹华美的绸缎。   宋磬声抚摸着他冰凉而顺滑的长发,轻声道:“想好了?”   “嗯,”裴野鹤闭眼享受着他的抚摸,轻声道:“可我有三个条件。”   宋磬声问:“什么?”   “第一,这三个月里你要摘下戒指。先别急着拒绝,”他闭着眼,却依然能猜透宋磬声所有的心思,“我知道你心有愧疚,但我只要三个月,这三个月里别在我面前提起姚湛空,我死了以后,随你怎样。”   “第二,除我以外,你不能让任何人‘进入’你,就算是江凛也不可以。”他无视宋磬声突然变得难看的脸色,甚至将“进入”两个字加了重音。   “第三,这三个月里,我要你完完全全属于我。”他睁眼看向宋磬声,抬手撩开他颈侧的碎发,轻声道:“从里到外,从身体到内心,都只能属于我一个人。”   “只要你答应我这三个条件,我的命随你拿走,我死之后,你不用愧疚,也不用像对待姚湛空一样为我做那些没意义的事情,只要你记得第二点承诺,甚至可以直接忘了我。”   他的话直击宋磬声心坎,“心甘情愿”这四个字将一切平等不平等的事情都划上了等号。   宋磬声犹豫片刻,最终点头同意。   裴野鹤笑得异常满足,他用掌心摩挲着宋磬声的侧脸,缓缓直起身体,吻上了他的唇。   这是个缠绵至极的吻,又甜又亲昵,他像含着绵软的糖一样轻轻吻着他,舌尖时而舔过宋磬声的唇瓣,即像是殷切的诱哄,又像是隐秘的试探。   宋磬声顺着他压过来的力道后枕在沙发上,缓缓张开了唇齿。   裴野鹤敏锐地觉察到他的软化,喜悦像烟花般在心头炸开,他迫不及待地探入舌尖,侵略感十足地纠缠着他的舌头,来不及吞咽的涎水润湿了唇角。   宋磬声几次想抬手将他推开,可一想到三个月的期限,抬起的手便又垂了下去。   唇舌紧密纠缠,他深入又深入,像是想通过小小的口腔将自己炙热的情爱全部灌入宋磬声心里般热烈。   裴野鹤的手一开始只游弋在他颈侧,到后来却渐渐移向他的衣领,不知是缺氧还是羞窘,宋磬声发现他的动作时,衬衫扣子已经被解开了三颗。   他微凉的大手灵活的从宋磬声领口探入,像把玩着一块上好的温玉一样握住了他孱弱的肩骨。   宋磬声抬手扯住他的袖子,哑声道:“阿鹤,太急了,我不行……”   “我知道,我知道,乖,我不会这么快动你……”他细致而迷恋地摸着宋磬声的肩,从他唇角一路吻至脖颈,又移到肩头,尖利的牙尖刮过宋磬声脆弱的喉咙,带来一股似疼似痒的酥麻。   宋磬声猛地攥紧他的手腕,喉间溢出一声细弱的呻I吟。   裴野鹤原本正闭着眼,一脸迷醉地流连于他的肩颈,却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声叫软了身体。他闷哼一声,倒在宋磬声身上,一手揽紧他的腰,另一手扣住他的手腕,轻轻划入他的指缝,而后扣紧。   裴野鹤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再加上兽魂的影响,他的皮肤有一种充满生机的白,此时白里却蒸腾出淡淡的红晕,冰蓝色的眼眸融化成一汪荡漾的春水,连喘息也变得急促,整个人又仙又欲,勾人得不得了。   宋磬声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仰头望着天花板,涣散的眼神毫无落点。他知道裴野鹤在做什么,可他不想低头,他的思绪在迷蒙的意识里飘飘荡荡,恍然间像是回到了当年那个窗帘紧闭的下午……   外面是寒凉的冬日,屋里却是逼人的灼热,他将自己整个缩在被窝里,脸热的像在发烧,可他依然不愿意掀开被子。   裴野鹤也没好到哪去,他脸红,眼也红,看着宋磬声的眼神灼热的像是要吃人。   少年时的裴野鹤黑发黑眼,唯独那身皮肤白的晃眼,他上身的衬衫扣子已经解开了大半,露出初显挺拔的锁骨与覆盖着一层薄肌的胸膛。   他亲热地挨蹭到宋磬声身边,声音哑得像是被什么迫紧了嗓子,“声声,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也有反应了……你……”   “闭嘴!”宋磬声羞愤地瞪着他,“这就是你说的电影?”   “是电影呀,”裴野鹤像狩猎中的豹子一样爬到床上,用自己熏热的脸颊轻蹭着宋磬声的脸,“你不能因为它动作单一,就说它不是电影……”   宋磬声隔着被子使劲推他,轻斥道:“你快滚开!”   裴野鹤却趁机去扯他被子,“给我看看,宝贝,声声,给我看看……”   “看你个头啊!你要死啊!”宋磬声从被子里探出腿去踢他,棉质的长裤裤口被他蹭至小腿肚,露出一掌可握的脚踝。   裴野鹤怎么可能放过到嘴的美食,他一把捞住宋磬声的小腿,顺势下滑紧箍住他的脚踝,另一手趁机按住他的肩膀。   只轻轻一推,两个人就一起跌入了蓬松柔软的被子里。   “声声……”裴野鹤低头看着身下的人,动人的嗓子已经被情I欲折磨哑了,躁动的血液急需一个释放的落点。   他全身写满了渴望。   一种只因宋磬声而存在的渴望。   宋磬声头一回认识到性I爱是个什么东西,再加上裴野鹤总是从旁怂恿引诱,他脑子昏昏然一片,全是刚刚看过的电影片段,浑身就只剩骂他的力气了,哪里还顾得上思考。   此时听见裴野鹤叫自己名字,他下意识就抬眼看了过去。   少年人的眼睛向来纯澈,第一回染上清晰的欲色,便像红梅落了雪,殷红一点,灼人至极。   他整个人都陷在蓬软的被子里,更显得身形单薄,在经过搏杀训练的裴野鹤眼中,此时的宋磬声浑身都是弱点,他只要动动手指就能将人制服。   但裴野鹤更清楚,眼前的人并不是什么脆弱的小白兔,他是位于巅峰的A级向导,更是一个念头就能将他制服的存在。   可那又怎样呢。   裴野鹤吃准了他舍不得对自己出手。   他用力按住宋磬声的肩头,将刚要起身的人推入了如云的被窝里,而后俯身,毫不犹豫地吻上了那双被他肖想过千万次的唇。 第099章   珍珠很早就逃离了沙发, 连续几个纵越跳上博古架,睁着一双溜圆的眼睛向下看。   裴野鹤懒散地斜躺在沙发上,他枕着宋磬声的大腿, 修长白皙的手指时不时钻进他的衬衫触碰他的小腹。   “拿开。”宋磬声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低声道:“你是觉得我没了向导之力,动不了你了是吧?”   似是和他想起同样的画面, 裴野鹤侧身一转,将脸埋入他腹前, 语调暧昧道:“要是一耳光能换一个吻, 我倒想跟你签个长期契约。”   当年, 他吻是吻了, 吻完也的确挨揍了。宋磬声头一回用精神力攻击了他,他头晕目眩了半个月,却还是不长记性, 逮住空子就引诱他。   青春期的少年连血液都是躁动的, 宋磬声又喜欢他这张脸,连蒙带骗之下, 倒是真让他得逞了一回。   只怪宋磬声亲完不认账,酒醒之后就扯着他领子警告他,说那是意外。   他能怎么办。   意外就意外吧,他只盼望这样的意外可以多来几次。   少年时期最大的妄想如今就在他怀里, 他本来是该开心的, 可在露出笑容之前, 鼻腔却先一步酸涩起来。   倒也不是怕死或是觉得时光太短,他就是忽然感慨这六年太漫长了, 漫长到他差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   他的唇轻贴着宋磬声的小腹,脸埋的太深, 声音就有些哑,“你还记得那个故事吗?”   宋磬声垂眸看他,“嗯?”   裴野鹤转过头,专注地看着他,“很久以前,有一个被关进瓶子里的魔鬼。在它被囚禁的第一个一百年里,它说要是有人将自己放出来,它就给他花不完的财富,可是没人救它。第二个一百年里,它说要是有人将它放出来,它就实现他三个愿望。可惜它被困了四百年。于是它愤怒地发誓,要是有人将它放出来,它一定会杀死那个人。”   “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第一次看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你问我,为什么魔鬼会杀死将它放出来的人。”   宋磬声轻轻点头,道:“记得。”   他还记得裴野鹤当时的解释是:“因为魔鬼就是魔鬼,心狠手辣,巧言善辩,无论是谁将它放出来,它都会找借口杀人。”   “但我现在不这么觉得了。”提起这个话题就难以避免地想起过去,裴野鹤有些疲惫,“你刚死的时候,我很想在梦里见你一面,可心理暗示也好,精神操控也好,我寻遍方法,就是见不到你……”   每一次入梦都是希望,可每一次清醒面对的都是绝望,他有多期待在梦里见宋磬声一面,醒来后就有多痛苦。   他就像那只被关进瓶子里的魔鬼。他对那些灵媒说,只要他们能复活宋磬声,或者找到他的转世,抑或让自己跟他说句话,那无论他们想要什么,自己都能将一切奉上。   后来,他意识到灵异无用,又开始砸下大笔钱财研究意识,只要有人能拿出可以说服他的研究原理,无论对方要多少钱,要多复杂的实验室,他都能不计一切的代价的将资源拱手送上。   但世界定理是不可违背的,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付出再多心血,也不过是将自己逼上另一条认清现实的死路。   他的希望被一次次击碎,渺小到可怜的希冀甚至像对他的嘲讽,在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他难以自抑地生出了怨恨。   他有多爱他,求不得的时候就有多恨他。他恨宋磬声,恨这个世界,可最多的,是恨自己的无能。   恨自己没能保护好他,恨自己无法复活他,更恨自己遇见了他却又弄丢了他。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瓶子里的魔鬼会杀死将它放出来的路人。因为他的执念和善意已经在一次次的失望和等待里消耗殆尽,他被这个世界抛弃,所以他对这个世界仅存的感情也只剩下恨。   “可我终究不是魔鬼,我也舍不得伤害你,”裴野鹤仰头望进他的眼睛,“当我把你抱在怀里的那一刻,我就一点也不恨了,我只是后悔,没有在梦里就抓住你的手。”   他的声音逐渐变轻,带了点不自知的希冀,“如果我当时认出你,你会不会第一个来找我?”   “不会。”宋磬声毫无心理负担地戳破了他的幻想,“而且你也不可能认出我。”   裴野鹤的天赋无人能及,早在他还是B级哨兵的时候,他的精神力就已经敏锐到了极致,仅用一双眼睛就能分辨善恶。   可也是这双眼睛,注定会让他和自己相见不相识。他料到裴野鹤认不出他,但他没猜到裴野鹤会愤怒到直接上手掐死他。   或许在他眼里,那时的自己已经成了一个披着“宋磬声”的皮的骗子吧。   “哼,”裴野鹤转过头,不让他看自己的脸,“我就知道,江凛比我重要,姚湛空也比我重要,我什么都不是。”   “怎么又提起江凛……”宋磬声无奈,“你偷听我们说话了?”   “用得着偷听吗!”裴野鹤一想起这件事就止不住的委屈,“明明说好公平竞争,你还专门警告我不要干扰你的决定,可你偏偏放江凛进门了!你和他聊了那么久,他出门就傻笑,这还用偷听?!”   宋磬声一怔,随后又是一笑。   他虽没做出决定,可裴野鹤说得也是事实。   在他十八岁生日之前,江凛曾私下找过他。   说来也奇怪,在他做出选择之前,他笃定裴野鹤会找他,猜测姚湛空或许也会来找他,但他唯独没料到,第一个来找他的人会是江凛。   比起另外两人,他对江凛多少有点惧意。倒不是因为江凛对他不好,而是他与江凛的相处模式与其他两人不一样。   他要是遇到麻烦,姚湛空会背着他迈过这个坎,不让他沾到半点尘土;裴野鹤则会牵着他的手和他一起踩坑;至于江凛,他只会站在自己身后催促他独自向前走,而后在他即将跌倒的时候出手扶起他。   所以,他从未想过这样一个人会出现在他十八岁生日前夕,言语干脆地摆出自己的优势,出言干预他的决定。   而江凛提出的条件也确实打动了他。   无论他选裴野鹤还是姚湛空,他们一个从商一个从政,而帝都又是金钱与权力的中枢,选了他们就意味着留在帝都,留在帝都就意味着他将永远被困在宋家这个令人窒息的牢笼里。   唯独江凛不一样。   他的天赋注定了他的前途在战场,而战场必然是远离帝都的地方,如果他选择江凛,就像金笼里的小鸟终于有了天空,与其说他被江凛打动,不如说他被自由打动。   他虽未直接表态,可他也没有拒绝。   而在其他人眼里,这就已经是选择了。   他只是没料到,这番自以为私密的对话,不仅被姚湛空听到了,甚至连裴野鹤也知情。   这一幕落在那时的裴野鹤眼里,他应该觉得自己被背叛了吧……   毕竟,在他真的做出选择之前,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选择裴野鹤,或许连裴野鹤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那他呢?   宋磬声忍不住问自己。   姚湛空也曾问过他,如果没有十八岁的意外,他们的旅行计划如期进行,那在一切结束后,他会选谁?   宋磬声将裴野鹤的长发绕在指尖把玩。他垂眸看着裴野鹤的侧脸,依然能从相似的轮廓中回忆起过往一同相处的画面。   他第一次喝酒、第一次逃课、第一次趁夜翻出宋家高墙、第一次在空旷无人的街道疯跑、第一次对抗宋家……   所有的第一次,都是裴野鹤带给他的。   他们如此相似,又如此不同。   他们身上都压着百年大族,刚出生就被套上了令人窒息的绳索。要不是裴野鹤一次次打破封锁他的高墙,他或许一生都会留在宋家,成为无数个装在套子里的人之一。   江凛总是找裴野鹤麻烦,觉得他不知轻重、不顾宋磬声的颜面,总是一次次拖他下水,带他去做危险而越界的事情。   可只有他知道,裴野鹤所有的鲁莽冒进,打破的不是宋家的规矩,而是宋家套在他身上的枷锁。   所以……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他会选谁?   裴野鹤吗?   可还没等他想出答案,裴野鹤就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隔着一层单薄的布料亲吻着他的腹部,空落落的手也自发去寻他的手,寻到了,便紧紧牵在一处,十指相扣,密不可分。   他拉着宋磬声的手抵在唇边,挨个吻过他曲起的指节,像宣誓一样郑重道:“反正,你现在是我的。”   宋磬声平静地笑了笑,任由他牵着。   其实到了现在,他已经明白裴野鹤为什么没去坟前看他了。   曾一心扑在灵媒之术上的裴野鹤,或许比任何人都清楚人类没有灵魂,他甚至能说出“可以接受宋磬声在他死后忘了他”,可见一点也不在意身后事。   不来,不看,其实也不难理解。   人生都是各自承担各自的苦痛,他陷在寂寞的牢笼里,裴野鹤陷在自己的懊恨里。无法替彼此承担,也不需要对彼此承担。   而他也不似从前般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有些事情,过不去的时候就像是亘在眼前的天堑,可要是过去了,就像一捧挥手即散的烟。   境遇不同,心境也不同。   他已经不是那个被困在方寸之地,数年不得解脱的灵魂了。   他有了躯体,有了未来,有了甘愿为他付出生命的人。要是此时还抓着那点恨意不放,未免让这来之不易的新生变得可笑。 第100章   次日一早。   姚氏大厦。   宋磬声出门之前已经做好了会被记者围攻堵截的准备。姚湛空的死是大事, 而他相当于空手套走帝都近一半的财富,想也知道不会被轻易放过。   可当他迈出车门时,那些围堵在车身旁, 一副砸烂车窗也要将话筒递进来的记者们, 忽然就沉默了。   世界仿佛被按下暂停键,那些张牙舞爪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的人都被定格在了原地, 浑身唯一能动的就是眼球。   在这安静到近乎诡异的环境里,裴野鹤施施然下了车, 又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 以十足正规的绅士礼将手搭在宋磬声身前, 微笑道:“请。”   宋磬声将手搭了上去, 与姚湛空并肩前行,围在远处的人动弹不得,而挡了路的记者则身不由己地后挪, 像上了发条的木偶一样僵硬。   宋磬声轻叹一声, 轻声道:“对平民使用精神控制是犯法的。”   “我知道啊,”裴野鹤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微笑, “按伤残等级定损嘛,按这样的程度,一人二百,随他们告吧。”   微风拂过他标志性的淡金色长发, 冰蓝色的眼睛带着高于尘世的冷漠。   原本出现在任何场合都是众星拱月般的人, 如今却甘愿当身侧之人的随侍, 这一幕不仅令围观众人惊愕,更令有心之人胆寒。   谁人不知裴首席手段毒辣, 他毫无顾忌的行为更像是一种誓死捍卫的宣誓。要是再有人敢对宋磬声使绊子,多少得掂量一下自己进了监察厅还能不能出得来。   毕竟在帝都的染缸里, 没有人是完全干净的,一旦落入裴首席手中,死都算是一种嘉奖。   宋菱早已等在姚氏门口,她好不容易挤开人群凑到宋磬声面前,一句“少爷”还没说出口,眼泪就已经涌了出来。   宋磬声向她点了下头,道:“走吧。”   宋菱激动地猛点头,紧紧跟在他身后。   裴野鹤就像是行走的暂停键,他走到哪里,哪里的人就会失去对肢体的掌控,好在他只是图清净,一旦距离被拉远,一切便又恢复如常了。   电梯匀速上爬,姚氏楼外的记者们却已经傻了,他们面面相觑,谁都拿不准究竟是走还是留。   要说走,这么爆炸的新闻,这么轰动的场面,一点信息都带不回去指定是要挨骂的。可要是留下,裴首席在场,就算拍到了东西,估计也无人敢发。   大家工作只是为了混口饭吃,谁也不想为了个爆点新闻将自己搞进血淋淋的监察厅。   只是……   姚氏的新总裁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他前一刻还牵着姚总的手,在面向世界的镜头下高调官宣,下一刻姚总身死,他竟然就能立即搭上裴首席,甚至让裴首席不顾自己的名声,为他强势撑场。   这架势,这来头,细思下去简直到了恐怖的地步。   姚湛空的四位秘书,除了向叶颂桦泄露行踪被开除的那位以外,另外三个全都在场,电梯门一开,他们就齐刷刷地弯腰鞠躬道:“总裁好。”   宋磬声摆了摆手,道:“继续叫我宋先生吧,姚氏永远是阿湛的,我只是代为打理。”   林秘书先一步回神,接话道:“好的宋先生,我知道了。”   “嗯。”宋磬声点了下头,随即踏入办公室,林秘书也跟了进来,一看就是有事要汇报。   他们上次离开时办公室是什么样,现如今还是什么样,一大一中两张办公桌,其中一位却再也等不来他的主人了。   宋磬声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而后慢步上前,走到那张较大的办公桌后坐下,淡道:“都说说吧,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林秘书为难道:“几个持股颇重的老油条一大早就堵在了公司门口,好说歹说才将人劝进了会议室,现在还在那候着呢,说是见不到您本人,今儿就睡公司里了……”   说实在的,他与宋磬声有过初步接触,对他也有了解,在林秘书的判断里,眼前这个十八岁的少年只适合被保护在玻璃罩里,并没有处理事情的能力。   就算有裴首席压阵,可人家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怎么可能次次出席守在姚氏呢?   一想到姚总的死,林总秘差点绷不住表情,流下眼泪。   他也算是姚氏的老员工了,打工人嘛,哪会对老板有真感情,可姚总不一样,他是真的会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为员工考虑。在他眼里,姚氏的工作人员不是牛马,而是与他共同建设商业帝国的肱骨。   姚湛空葬礼上那些人的眼泪不一定是真心的,可姚氏里真有不少真情实意为他哭了一场的员工。   林秘就更是了。哪怕为了姚总,他也会全心辅佐宋磬声,自然也是真心担心他应付不了这群老油条。   宋磬声丝毫不慌,“除了那几个人以外,其他股东没到场?”   “也来了。”宋菱道:“说是明天召开股东大会,可他们都急着见您,怎么也不愿意拖到明天,您看……”   “那就今天吧。”宋磬声刚坐稳就站了起来,“既然大家都那么期待,早点见面,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也能早点结束。”   “宋菱姐,你去安排,半小时后开会。”宋磬声又看向林秘书,“把所有到场股东的资料和持股比发给我,资料要全,要快。”   “明白!”宋菱与林秘同时答应,而后迅速开始筹备手头的工作。   “阿鹤,”外人一走,宋磬声就开始叮嘱裴野鹤,“这里不是你的监察厅,出手前多少要掂量一下,不要惹出太大的麻烦。”   裴野鹤低声轻笑,“你这是告诫我呢还是怂恿我呢?多大麻烦算‘太大’?出人命吗?”   宋磬声勾唇淡笑,“没办法,好人难做嘛,杀鸡儆猴也是为了让大家都方便。”   裴野鹤与他对视一眼,两人神色相似,自有一份不用言说的默契。   林秘书的效率非常高,五分钟后就已经将资料交到了宋磬声手上,纸页翻动的间隙,还能听见缜密而细致的解释,“最难办的就是这位赵董事,以前有姚总压着,他倒是老实,可今儿也不知道受了谁的指使,一群人里就他跳得最高,说要睡在会议室里的人也是他。”   “还有这位高董,话语权颇重,看似温和,实则是个满嘴獠牙的厉客,平日里做事滴水不漏,极难对付。”   “还有这位……”   宋磬声神色认真地听着,将林秘书说得每句话都记在了心里,说到高董,他倒是忽然想起自己曾在姚湛空嘴里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他恍惚一瞬,再次意识到姚湛空已经死亡的事实。   可当他觉察到自己在出神后,很快便又集中起注意力,将心思放到了正事上。   又过了二十分钟,他终于在会议开始前再次熟悉了一遍董事名单。   电梯开启,宋磬声先一步踏入。   裴野鹤站在他身侧,后面是林秘与宋菱二人,他们一左一右,倒像是两位护法。   养尊处优的股东们自然比疲于奔命的娱记们好面子,天塌下来他们也会抬手扶一扶自己的领带,自然不会在会议室里大吵大闹,可窃窃私语却是免不了的。   姚湛空的死亡像飓风过境一样掀起了无数风暴,整个金融圈像是地震了一样,相干人等全都惶惶不可终日,唯恐大浪劈头盖下波及到自己的生计。   可除了这一波人,还有一批人想要浑水摸鱼,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宋总手里架空姚氏。   会议开始前三分钟,电梯到达会议层。礼仪小姐抬手指路,干净的褐色地毯尽头是一扇沉重的乌木色大门。   随着宋磬声走近,大门被缓缓推开,里面的低语声顿时一凝,片刻怔愣后,不管是蓄意挑事的,还是故意瘫在椅子上看笑话的,全都默默起身,向着宋磬声的方向深鞠一躬,对他身后的人说道:“裴首席好。”   裴野鹤不爱在人前说话,连动作也少,他充耳不闻地跟着宋磬声往前走,其他人也只能自顾自地直起腰身,即尴尬又不安地与身旁人交换着眼神。   早在宋磬声刚到楼下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得到消息,说是裴首席陪同来的。   可陪宋磬声下车姑且能理解,姚总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和裴首席有私交也说得过去,裴首席给姚总面子,照拂一下他的遗夫,顺势镇镇场子,这都说得过去。   可陪他来开会算怎么个事?   会议桌成长条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虽未明牌标定,可已经有了约定俗成的习惯。   但今天,右手座的第一位椅子空着,首座的椅子也空着,一看就是试探。   宋磬声要敢坐姚湛空的位置,相当于摆明不肯相让的态度,可要是他愿意下一个台阶,将首座空出来,那大家就能和和气气地结个善缘。   可裴野鹤一来,这事就复杂了。   按地位,他是S级哨兵,本就凌驾于众人之上;论身份,他是监察厅首席,甚至拥有不经审判庭的处决权;无论从哪个层面讲,他在场,所有人都没资格坐首位,包括宋磬声。   而他也确实如众人所想般越过宋磬声走到了首座,只不过他没落座,而是单手拉开座椅,修长的手指绕出漂亮的弧线,温声道:“宋总,请。”   “嘶——”不少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时间会议室里全是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另一部分人虽然控制住了嘴,但却没控制住表情,脸色青青白白的,煞是有趣。   结果就是宋磬声坐了主座,而裴野鹤竟然甘居下位,坐到了右手第一个位置上。   因着裴野鹤在场,气氛一开始还算融洽,可一旦涉及到真正的利益,就有人坐不住了。   “小宋总,我们顾念着你新丧,多少是留了情面的,但你也要看清现实啊,姚总去世的突然,大跌的股价给姚氏带来了重创,我们作为股东,提些有助于姚氏恢复元气的要求,不过分吧?”   宋磬声十指交叉支于下颌,神色淡淡,辨不出喜怒,“所以,您觉得是我干扰了姚氏复元?”   “这话我可没说。我作为股东,诉求很简单,就一个字,钱。谁能带我赚钱,我就愿意给他砸钱,小宋总,我不妨直说了,我信不过你。”   宋磬声勾了勾唇,平静道:“理解。如您所说,大家坐在这里,目的是相同的,其它方面我们求同存异,可唯有一点毋庸置疑,钱是我们共同的朋友。我既然来到了这里,就不会让您空手而归。”   出头这人倒是实打实的巨富,祖祖辈辈累积下的产业真不是普通人能想象的,他也懒得和其他股东搭伙绕弯子,上来就直接表态了。   宋磬声这话虽不至于扫平他的顾虑,但好歹在这场会议上,他不会再找自己的麻烦。   出头鸟说话的时候,其他人也在伺机观察裴野鹤的脸色,好判断他的底线在哪里,又会为这位小宋总做到哪一步。   但当他们看到宋磬声被为难,且裴首席并未出言挡枪时,原本慎重的斟酌立时就没了重量。   林秘书口中最难对付的赵董事立马蹦了起来,猛拍桌子道:“你知不知道姚总的死意味着什么!你看没看过股价跌成什么样了?你知不知道短短几天我们损失了多少钱?姚氏蒸发的市值你拿什么赔?拿你的嘴皮子还是拿你这张脸?你……”   他唾沫星子乱飞,望着宋磬声的眼神贪婪又狂妄,好像打倒宋磬声,他就能取而代之,成为姚氏的主人。   宋磬声不发一语,只静静望着他,平静的眼神隐隐透漏着嘲弄。他纤白的手指轻轻点了下桌面,一侧垂眸静坐的裴野鹤就像听见召唤的执事一样抬起了头。   他没说话,也没动,只将视线落在了赵董事身上。   赵董事原本还在蹦跶,可一股寒意却直冲天灵盖,他像被毒蛇盯住的硕鼠一样不自觉地颤抖着,甚至不敢再说话,也不敢将瞪着宋磬声的视线移开……   好像只要不与裴野鹤对视,他就能逃过一劫,保住小命。   但是,从他跳出来指着宋磬声鼻子骂的那一刻,就已经晚了。   在外人面前,裴野鹤更像是一个符号。   他是监察厅内高高在上的玄月,冰冷、残忍、没有人气,大部分时候他是不爱说话的,可他每次开口,便注定会有一场惨剧。   裴野鹤念出赵董事的名字:“赵直。”   赵董事双眼瞪大,极为惊骇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像木偶般被另一个人所控制,随着脖颈处的骨头发出咔哒哒的声响,他终于对上了裴野鹤那双冰蓝色的眼睛。   明明是那样美的一张脸,可赵董事却像见了鬼一样害怕到全身颤抖。   不仅如此,随着对视的时间变长,赵董事竟然开始双眼翻白,不停地抽搐,可他身体被控,连倒地跪坐都不能,只能原地站着,将失禁的丑态暴露于人前。   “阿鹤。”宋磬声平静地叫住他,简短两个字,便让裴野鹤收了能力。   他微笑着看向宋磬声,宛如被驯服的野兽般执起他的手,在他指尖落下一吻,当着众人的面宣誓道:“我永远服从于你。”   解除控制的赵董事如同烂泥般堆在地上,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浑浊的恶臭。   大厅极静,所有董事都屏住了呼吸,短时间内的震撼太多,他们甚至不知道该对哪一件事情做出反应。   地上的赵董俨然已经昏迷,裴野鹤厌恶地瞥开头,对身后的林秘说道:“打电话通知警署来押人。”   “啊?”林秘傻了,压根没料到赵董会是这么个下场,“这,这什么罪名啊?”   裴野鹤只说了两个字:“叛国。”   这两个字一出,本来死一样安静的会议厅顿时嘈杂起来。谁不知道裴野鹤的手段,他定了罪的人,还能有活路吗?   唇亡齿寒的道理大家都明白,今日的赵直就是明日的他们,于公于私都得问个明白。   年近六十的王董事精神矍铄,他拄着装饰用的拐杖站起,先向裴野鹤行了一礼,而后才道:“不知道赵董事的哪种行为触犯了法律,能被冠上‘叛国’的罪名呢?”   裴野鹤淡淡一眼扫去,不仅王董通体发寒,就连王董附近的董事都不由自主地往两侧躲了躲,生怕自己被他盯上。   裴野鹤拥有碾压律法的行刑权,他可以不用任何解释,直接将赵直处死在会议厅,但他没有这么做,他解释也是为了宋磬声。   “两年前,姚氏旗下的生物制药公司曾研发了一款针对T-91型血液病的特效药,但在上市之前却先一步被雅蒂兰斯注册了专利,对吗?”   王董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您……您的意思是?”   裴野鹤淡道:“将资料传给雅蒂兰斯的,就是赵直。” 第101章   叛国罪一落定, 赵直基本会被枪决。   谁也没料到股东大会竟会是这么个开场,加上赵董事弄脏了会场,宋磬声率先发话换了间会议室。   有了赵董事的前例, 会议后半程倒是进行得异常顺利, 等警署署长敲门将裴野鹤请出去后,紧绷的氛围才松了一瞬。   “小宋总, 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宋磬声循声望去,见是个面色和善的董事, 于是随意点了下头, 道:“您请。”   “裴首席为什么会来姚氏?是……以什么身份呢?”问题一出, 在场人员皆竖起耳朵想听答案。   宋磬声淡道:“姚氏根基不小, 对古华意义非凡,姚总一离开,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自然会趁火打劫, 裴首席来此不为私心, 只想替古华稳住姚氏。”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大家意料。   不说有没有人信,至少明面上无可指摘, 既不能指摘裴野鹤越权,还得赞他一声大义。   裴野鹤回来得很快,像是怕他走了有人欺负宋磬声一样,一来就不着痕迹地在他面上扫了一圈, 看他有没有不高兴。   宋磬声与他对视一眼, 极轻微地点了下头。   裴野鹤的爱与在意向来不加遮掩, 又因为他在外人面前太过冷漠,就显得他对宋磬声的热枕更加明显。   他们眼神交汇的动作很轻微, 可在场的都是心思缜密的人,注意力还一直放在他们身上, 哪能错过这眉眼间的小官司。   众人心底掀起惊涛骇浪,一时全都惊住了。谁不知道裴首席压根不容人近身,别说绯闻了,他身边连活人都少,如今却和姚总身边人四目相望、眉目含情,再加上姚总死得突然,很难不令人想到更多阴谋。   不过没人蠢到和裴野鹤过不去。姚总已死,他背后又没人,犯不着为他和裴氏对上,这个庞大的氏族几乎把持着古华国大半政权,水是不一般的深。   来势汹汹的董事们最终还是夹紧了尾巴,在裴野鹤的震慑下收起了自己的心思,选择默默观望姚氏的局势。   董事会开了一上午,宋磬声回办公室时已经快到十二点了,人群一散,裴野鹤就换了幅表情,一脸笑意的凑上来邀功。   宋磬声拿文件挡开他的脸,将人用完就丢,“监察厅这么闲吗?你不用上班?”   裴野鹤靠在办公桌上,一手后撑着桌面,被宋磬声赶人也不沮丧,懒散道:“我不也工作了吗?给他们抓了个叛徒。”   这倒也是。   宋磬声扬唇一笑,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裴野鹤松了口气,夸张地拍了拍胸口,道:“你终于笑了。”   “多笑笑,”他用食指点上宋磬声的脸颊,“你笑的时候,我就像在太阳底下走了一圈一样,浑身都是暖的。”   宋磬声不以为意,总结道:“夸张。”   裴野鹤笑而不语。   宋磬声不是他,自然不知道他的感受,可反过来一想,宋磬声要是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感觉,或许就意味着他真的动心了。   裴野鹤也不是什么闲人,监察厅虽没了他也能转,可他到底是首席,重大决策总是要露面的,一些重要人物的拷问也得他出场,所以他在和宋磬声共进午餐之后就离开了。   他一走,本就空旷的办公室就更大了。   宋磬声以前很宅,不爱出门,也不爱与人有私交,可在墓山的九年多少改变了他的习惯,虽然还是不爱与人交流,但他也不喜欢一个人呆着。   他起身拉开办公室大门,就见林秘书匆忙起身道:“宋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宋磬声摆了摆手,“没事,想开门透透气。”   林秘书下意识看了眼墙上的新风系统,见它正好好运作,心里虽有奇怪,但也没有多问,只点头道:“哦哦,好的,那您有事就叫我。”   宋磬声点了点头,起身回了原位。   办公室虽然还是空旷,可时不时能听到林秘书他们的低声交流,一下午倒是很快就过去了。   临下班的时候,在外办事的宋菱匆匆赶来,林秘书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却只换来她匆忙一点头。   宋菱脸上挂着少有的慌乱无措,细品还能看出点紧张来,正好办公室大门开着,林秘书忍不住好奇心,探头往里看了一眼。   卧槽!   林秘书内心疯狂尖叫,内心的声音要是能具象化,他此时可能正在发出这辈子最尖利的声音。   原因无他,因为他看到了抱在一起的宋菱和宋少爷。   宋先生是姚总的爱人,这毋庸置疑。   大名鼎鼎的裴首席明显也和宋先生有点不清不楚的关系,可宋菱这是怎么回事?!   办公室里的宋磬声轻轻拍着宋菱的后背,“好了,不哭了,外人都看着呢。”   自从宋菱得知他身份,他们就一直没有单独说话的机会,此时好不容易能独处,苦苦压抑的思念就如泄洪般喷发。   宋菱紧紧抱着他,千头万绪涌上心头,全都化作了庆幸,“谢谢你少爷,谢谢你能回来……”   他复活至今,倒是第一次有人向他说谢谢,宋磬声笑了笑,耐心地安抚着宋菱。   “当当当。”三声敲门声过后,前来接人的裴野鹤不耐烦道:“抱够了没?”   宋菱不愿在外人面前暴露狼狈,她从宋磬声怀里出来,扯了张面纸,偏过头去擦泪。   宋磬声也照顾着她的情绪,迈出一步挡在她身前,对裴野鹤轻轻摇了摇头。   裴野鹤无声的“哼”了一声,倒是真听他的话,几步走进了办公室外的待客厅。   “他走了。”宋磬声笑道:“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你还是这么讨厌他。”   “少爷又糗我。”宋菱眼眶红红的,可一看见宋磬声就忍不住笑了,想起从前,又看看现在,宋菱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少爷,您以后……就和裴少爷在一起了吗?”   这事说来复杂,况且以言听的记忆来看,成功得到所有的能量之后就会离开这里,如果是这样,那他早晚也是要走的。   他本想早点告诉宋菱,好让她有个准备,可看她泪中带笑,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再等等吧。   宋磬声轻轻叹气,至少等他摸清江凛那边的情况再说。   宋菱整理好了自己,三人一起下了电梯,去附近的酒店吃了顿饭。   裴野鹤和宋菱不太对付,但因为宋磬声在场,所以这点不对付并没有摆上台面,除却宋菱数次掉泪不提,这顿饭倒是很愉快。   饭罢就该分开了,可宋菱却忽然在分别前叫住了他。   宋磬声回头看她,就见她拎着手包,笑容温柔,“少爷,你能回来,真好啊。”   宋磬声一怔,心口略有温软。   对死去的人来说,最大的痛苦就是被遗忘,与之相对的最大幸福,就是有人一直在盼望着他归来。   他正要说话,可眼前一黑,腰间也被大手箍住,裴野鹤捂着他的眼睛,将他拉入怀里,轻轻松松就抱上了车。   “阿鹤……”宋磬声简直无奈,“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小气?”   裴野鹤一打方向盘,拐入另一道大道,语气散漫,态度却很认真,“我这个人呢,比较极端,与你无关的事情怎样都可以,但与你有关的东西我一分一厘都不会让,别说让她抱你,就是多看你几眼也不行。”   宋磬声简直无力抗争。   裴野鹤的性子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抗争到最后,他甚至会被裴野鹤几句话绕进去,还得反过来哄他。既然这样,不如一开始就沉默以对。   裴野鹤知道宋磬声不大喜欢他的占有欲,可这种东西一来取决于天生,二来受后天的自我束缚,可他两样都不沾。   他有着天生的占有欲,又生来肆意,这也注定他不会和任何人分享自己的爱人。   裴野鹤也很清楚,他的占有欲已经强到会干扰宋磬声正常生活的地步,可他不会让步,也不愿让步,而他也很清楚,他要是坚持,退让的那个人总会是宋磬声。   但爱人的沉默总是不好受的,裴野鹤抬手按开音乐,试图缓解一下气氛。   要是放在以前,宋磬声多半会僵持到他不得不低头认错,再半推半就地将这件事揭过,可现在不一样。   三个月的期限像是一柄悬在裴野鹤头顶的刀,任何东西都是一样,一旦开始倒计时,人的底线总是会无线拉远。   “想看你弹琴了。”宋磬声闭眼后枕,主动打破了沉默,“我记得以前我就是在你的琴声里午睡的,隔着一扇隔音不错的木门,琴声就变轻了,轻轻扬扬的,正适合助眠。”   裴野鹤也想到了从前,他微微一笑,道:“为你学的。”   他学琴学得晚,而且一开始对钢琴并不感兴趣。之所以动了学琴的心思,起因还在宋磬声的钢琴老师身上。   “不过一个弹琴的男人,有什么指得你另眼相看的?”普通的衣着,普通的样貌,可宋磬声看他的眼神就是带着仰慕。   那眼神让他心口发酸,于是他转头就去学了琴,后来还故意参加了好几场比赛,为得就是将那个男人从领奖台上挤下去,打破他在宋磬声心里的印象。   宋磬声摇头失笑,“我压根不记得什么钢琴老师,你说仰慕,估计也是我自己弹不好琴,所以羡慕那些有天赋的人吧。”   “那我不管,”裴野鹤轻哼一声,“你喜欢什么我都可以学,而你也只能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他的爱和喜欢都是直白的,随之而来的占有欲似乎都不再令人难以接受。   宋磬声甚至不得不承认,他的占有欲在某种程度上像是为他筑建了一块平台。而他站在其中便知道,这块陆地永远不会下沉。 第102章   宋磬声昨天刚说想听他弹琴, 次日下午一进门就看到裴野鹤已经将一间卧室改建成了琴房。   “你走以后我就没弹过了,可能会手生……你……”裴野鹤有点不自信,“要不我先练练, 练完再弹给你听。”   宋磬声抬手看了眼时间, “都这个时间了,别扰民了, 下次吧。”   “扰民?”裴野鹤不敢置信地瞪着他,“要不是我从政, 想听我弹琴还得进礼堂呢, 你说我扰民?”   他的惊讶与不忿十分明显, 宋磬声被逗笑, 解释道:“时间不早了,其他人都休息了,再好听的琴声也得响在对的时间。 ”   “走吧, ”他牵起裴野鹤的手, “我们去做点安静的事。”   “安静?”裴野鹤的表情有点古怪,尤其看到宋磬声带着他往卧室走, 他的表情就更奇怪了,如玉般白皙的脸甚至还有点红。   可当他看到宋磬声进了卧室,却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的时候,这点红晕立即就散了, “大半夜的, 你要工作?”   “不然呢?”宋磬声瞥他一眼, “早点理顺手头的事,也能早点撒手将事情安排下去, 我总不能一直呆在姚氏。”   “也是,”裴野鹤笑了笑, 拉开他身侧的椅子坐了下去,“我能帮你什么?”   “帮我找点合适的人吧,”宋磬声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姚氏旗下的产业涉猎太多,宋菱姐一个人也操心不过来,总得有几个合心的人帮忙。”   裴野鹤随意瞥了眼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体贴地起身帮他按摩起了太阳穴,轻声道:“我会留心的。”   姚湛空死得突然,因为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所以他只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周全的安排好自己的身后事。   他的死亡不是小事,若不是他本人曾在死前做了诸多布置,他的死不可能被如此轻易地揭过去。可姚氏是个庞然大物,这么大的担子猛地压下来,还是有许多琐事需要处理。   他们约定的三个月是独属于裴野鹤的三个月,而现在的宋磬声必须全身心扑在姚氏上,自然也不可能以现在的时间为起点。   所以,他和裴野鹤约好,他什么时候离开姚氏,他们三个月的约定就什么时候起效。   宋磬声一直熬到后半夜,才和裴野鹤相拥而眠。   他累极也困极,洗漱的时候就睁不开眼了,沾床就入眠,身体缩成一团,任裴野鹤怎么拥抱安抚,他还是蜷缩着睡了一夜。   裴野鹤收回在他脊骨处抚弄的手,眸色比夜色还要深,半晌后,他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收回手,仰躺在宋磬声身侧。   有些东西,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哪怕姚湛空死了,可他留下的痕迹却没消失,宋磬声确实遵守了契约,不再在他面前提起姚湛空,偶尔说起姚氏也反应淡淡的,像是姚湛空这个人压根就没存在过一样。   但他时不时落在某处的怅惘的眼神,还有他像是已经熟悉了姚湛空气息的身体,无一不在细节处提示着他:姚湛空在宋磬声心里烙下的痕迹。   如果姚湛空能看到这一切,指不定会有多得意。   裴野鹤一向不在意身后事,可日日看着宋磬声这份不着痕迹的惦念,他不免也有些羡妒。   “声声……”他转过头,与宋磬声面对面,唇瓣无声开合,“我死了以后,你也会像怀念他一样怀念我吗?”   宋磬声轻轻嘤咛一声,像是睡得并不安稳,又像是被裴野鹤的视线干扰,他下意识伸手往前摸,裴野鹤便主动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两手相牵,宋磬声微蹙的眉渐渐松了。   裴野鹤从未对宋磬声用过自己的能力,可这一刻,他却很想知道他眉心的片刻舒展,究竟是为了谁。   他探出食指,凝聚起细微的精神力,轻轻点在了宋磬声眉心。   不过片刻,精神力就已经散去了,宋磬声一无所觉,只轻轻牵着裴野鹤的手,在沉静的睡意里安眠。   裴野鹤静静望着他,点在他眉心的手指微颤着,眼眶渐渐红了,眼里闪烁的泪光渐渐凝成浑圆的泪珠,无声地滚落到枕上。   “骗子,”他掉着眼泪,“不是答应过我不再想他了吗……”   从相识开始他就笃信自己是被偏爱的那个,哪怕宋磬声总是被沉默的姚湛空勾去注意力,但他只当作宋磬声心善,见不得姚湛空那副半死不活、游离在外的模样。   可直到现在,他好像找不到欺骗自己的理由了。亲密的相处蒙蔽了他的眼睛,宋磬声的步步退让与纵容让他误以为自己是不同的,可事实告诉他,裴野鹤十八岁的时候选择了江凛,好不容易回来,惦念的却是姚湛空。   他一直在逃避宋磬声在他眼前亲吻姚湛空的画面,更不敢深想这代表着什么,可直到这一刻,再多的自我欺瞒也没用了。   比起愤怒和痛苦,他最先感觉到的反而是绝望。   他纵有无数种手段抹掉别人留在宋磬声心上的痕迹,可他一个也使不出来,他只能无望地躺在他身侧,像一根只会流泪的木头一样期盼着他回眸。   睡意沉沉的宋磬声隐约间听到了几声不明显的抽噎,刚开始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可自从听见这哭声,他就怎么也睡不安稳,挣扎着睁开眼,视线刚刚清明,就对上了一双通红的眼睛。   “阿鹤……”他愣住了,反射性地抬手去擦他的眼泪,“好端端的,怎么了?”   裴野鹤不说话,只安静地望着他,盛满心碎的目光落在宋磬声身上,顷刻间挥散了他尚且浓郁的困意。   “怎么了?”宋磬声用手支着床,往他身前挪了挪,“做噩梦了吗?”   裴野鹤依旧不说话。   宋磬声叹息一声,坐起来靠在床头,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温柔地哄他:“为什么哭了?讲给我听好不好?”   裴野鹤终于动了,他扑到宋磬声身上,偌大一个人,却像一只被遗弃的流浪狗一样委屈地将头抵在他肩颈处,泣声道:“你能不能多喜欢我一点?”   爱抚他的动作已经成了习惯,宋磬声轻轻抚摸着他凌乱的长发,低声问道:“你想让我怎么做?”   可他自以为的安抚却让裴野鹤陷入了更深的绝望。   哪有爱是要来的呢。   他想要的,是宋磬声像选择江凛一样选择他,是像惦念姚湛空一样惦念他。他是将人留在了身边,可他想要的东西,却早已被宋磬声给了别人。   宋磬声能给他的,只有肉I体。   裴野鹤慢慢坐起,认真地看着宋磬声的眼睛,轻声道:“我想在你身上留一个印记。”   宋磬声抬眸看着他,既有惊讶也有好奇,“什么印记?”   裴野鹤慢慢靠近他,在他唇上落了蜻蜓点水般的一吻,珍视又珍惜,可说出口的话却充满了肆虐的占有欲,“纹身。我想在你身上复刻我的兽魂,我想让所有看到你的人,都知道你属于我。”   宋磬声愣住了,他下意识就想拒绝,可裴野鹤的眼神却莫名让他沉默了下去。   裴野鹤又来吻他,温热柔软的唇瓣轻轻摩挲着他的唇。   “声声……”裴野鹤嘴唇微动,每一次说话都像是一次亲吻,“既然你给我的只有一副皮囊,那就让它彻底属于我吧。”   宋磬声沉默地任他吻着,片刻后终于开口道:“什么时候?”   裴野鹤表情未变,像是笃定他一定会答应,甚至已经想好了时间,“等你安排好姚氏以后,我们就开始。”   他舔舐着宋磬声的唇,轻声道:“我不会让你疼的。”   宋磬声向后躲了躲,裴野鹤也没去追,二人保持着一个极近却又能看清彼此表情的距离。   宋磬声的目光很复杂,复杂到裴野鹤的心越来越忐忑,他犹豫道:“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可以拒绝……毕竟……”毕竟一开始的三个条件里并不包括这一点。   “我答应你。”宋磬声没有拒绝,他唇角浮现一丝似无奈又似宠溺的笑容,“现在能说说原因了吗?”   “不想说。”裴野鹤又去抱他,抱紧后将头枕在他肩窝,小声道:“你不要问了,我已经忘了。”   宋磬声抬眼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表,发现才四点,于是道:“那睡会?”   “不困。”裴野鹤摇了摇头,发丝蹭过宋磬声的肩膀,丝滑又冰凉,他又问:“你困吗?”   宋磬声挑了个中间词,谨慎道:“还好。”   “那我们去散步吧。”裴野鹤忽然坐直身体,捧住了宋磬声的脸,“像小时候我带你偷跑出去那样。那天也是凌晨四点,我们去了便利店,正遇到他们摆新鲜的货品,所以我们买了一大堆食物在夜色下野炊,我记得你很开心……”   他殷切地望着宋磬声的眼睛,祈求道:“再去一次,好不好?”   今天一早还有会议,下午还有两个合作需要他到场续约签字,昨天又忙道半夜才睡,宋磬声其实已经很累了。   可他拒绝不了裴野鹤。   更拒绝不了少年时蠢蠢欲动的自己。   “好啊,”他笑了笑,顺手拍了拍裴野鹤的后腰,“起来去换衣服。”   裴野鹤眸中惊喜乍现,刚要起身,就听窗外一声惊雷炸响,豆大的雨点说下就下,不过几个呼吸就已经劈里啪啦地打在了窗户上。   “可惜了。”裴野鹤转头望着窗外,厚实的窗帘将所有光遮去,他只能看到窗帘上的数道花纹。   宋磬声抱了抱他的腰,道:“没关系,还有下次,今天先睡吧。”   积压在心头的情绪早在宋磬声答应纹身的时候就散去了,他将刚刚躺好的宋磬声揽入自己怀里,用自己的胸膛紧贴向他的脊背,“可不可以就这样靠在我怀里睡?”   宋磬声为难道:“我不一定睡得着。”   裴野鹤吻着他的耳廓,轻声道:“试试好不好?如果不行,我就放开你。”   他问着可不可以,却已经将人固定在了怀里,宋磬声没有反驳的余地,只能点头答应。   或许是因为太困了,他竟也在这样的姿势下睡了过去。   一夜过去,他睁眼就是裴野鹤放大的笑脸,裴野鹤重重亲了他一口,看上去心情很好,“早安声声。”   宋磬声是个很容易被身边的人感染的人,裴野鹤的好心情让他也露出了笑容,他声音温柔地说:“早安,阿鹤。” 第103章   翔云小区和姚氏距离不远, 但和市中心的监察厅方向相反,裴野鹤要想两者兼顾,基本要先送他去公司, 再按另一条路折返。   平常也就算了, 可早上这个时间点确实不太方便,来往车辆又多, 一旦堵在路上,没半个小时基本避不开车流, 裴野鹤又不能整天变成兽型飞来飞去。   宋磬声一开始打算让宋菱为自己安排一位司机, 可裴野鹤怎么也不愿意, 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开车毕竟不方便说话, 所以就变成三个人同乘一辆车,司机被隔音板挡在前面,后座就成了一个小而私密的双人空间。   裴野鹤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 吃早餐的时候就一直缠着他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宋磬声起先还认真回答了,可他越问越奇怪, 宋磬声就不说话了。   “你说嘛,说嘛,第一个向你告白的人是不是我?”裴野鹤没骨头一样靠在他身上,一手环着他的腰, 另一手和他十指相扣, 时不时轻轻夹一下他的指头, 吸引着宋磬声的注意力。   宋磬声转头看着窗外,“不记得了。”   “骗人, 你肯定记得!”裴野鹤不依不饶,“肯定是我, 你说嘛,到底是谁?”   “说了你又不高兴,知道自己会不高兴你还偏要问,”宋磬声无奈至极地回头看他:“要不换个话题?”   “不是我?”裴野鹤瞪大眼睛,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不是我?不是我能是谁?”   宋磬声闭着眼装死,一心盼望快点到公司,可裴野鹤不肯放过他,还凑过来亲他,每亲一下就问一声:“是不是我?”   一开始的吻还像是简单的亲昵,可吻着吻着就变味了,亲近的距离让呼吸交融,裴野鹤置身其中,气息渐渐粗重起来。   唇与唇相贴的时间越来越久,裴野鹤的舌尖也开始不老实地探过他的唇缝,宋磬声忍无可忍地睁眼将他推开,低声道:“也不看看场合。”   裴野鹤的脸因为刚才的吻而透着淡淡的红晕,那双冰蓝色的眼眸蒙着一层雾气,即便如此,他依然执着于一开始的问题,“那你告诉我是谁?”   宋磬声躲不过去,只能提前约法三章,“先说好,我说了答案你不能生气。”   裴野鹤不敢轻易答应,只含糊道:“你先说。”   “那算了。”正好也到姚氏楼下了,宋磬声起身去开车门,将裴野鹤抛在了身后。   “我不生气!”裴野鹤一把扯住他的手,将刚刚迈出车门的人又拉回车上,车门“砰”一声关上,将司机吓了一跳。   宋磬声抬眼看他,虽不信他的临时承诺,可他清楚裴野鹤的性格,这事要是没个答案,自己今天不一定能出得了这辆车。   “江凛。”宋磬声看着他,重复了一遍,“第一个向我告白的人,是江凛。你是第二个。”   出人意料的答案让裴野鹤一时愣在原地,宋磬声抓紧时间下了车,连车门也没关,人已经匆匆走远了。   蹲守在门口的记者手比脑子快地按了下快门,闪光灯“咔嚓”一声响,将裴野鹤此刻的表情定格到了照片上。   “糟了!”   年轻的小记者暗道一声完蛋,立刻躲到花坛后面开始捣鼓相机,想在裴首席发现之前将照片删了。   可下个瞬间,他就欲哭无泪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了,非但不能删除照片,他甚至开始朝裴首席的方向走了过去。   裴野鹤懒得关注这个小记者,他抬手拿过他的相机,刚翻了两下就看到了他偷拍的照片。   偷拍技术倒是好,角度选得不错,照片也很清晰,将大名鼎鼎的裴首席拍得十分落魄。   裴首席穿着监察厅的深黑色制服,灿金与深蓝交织的复杂花纹十分显眼,正一脸怔怔地望着姚氏的大门。要是放大细看,还能看到他眼里隐藏着的失落与沮丧。   照片上虽然只有裴野鹤一个人,可姚氏楼下的环境非常特别,但凡嗅觉稍微敏感一点的人,都能从这张照片里看出裴首席与小宋总的爱恨情仇。   小记者两股战战,生怕自己下一刻就进了监察厅,可没想到裴首席竟然将他的相机好端端放回了他手上。   “知道该起什么标题吗?”   裴野鹤态度平静,话里隐含深意。   记者愣了。他一没想到裴首席竟然会跟他说话,二是被裴野鹤话里的信息砸晕了。可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有了灵感,“裴首席好事将近?或与宋总成佳话?”   裴野鹤一脸兴味地重复了一遍标题,不说好但也没拒绝,只轻轻拍了拍记者的肩膀,随后车门一关,低调的黑色车辆驶入车流,徒留一脸兴奋的记者。   宋磬声对楼下的风暴一无所知,他进电梯的时候免不了想起江凛,可刚踏入办公室,就被堆在眼前的一大堆文件塞到心堵,谁也顾不得想了。   时至中午,宋磬声忙到晕头转向,裴野鹤也被监察厅的事情绊住手脚,二人自然没碰面,各自吃了一餐。   宋磬声一直忙到下午四点多才得了空,他没有看手机的习惯,也是得了闲才打发时间般的拿起手机。   刚一点开就数道消息,有三四条属于宋菱,剩下的全都是裴野鹤发来的。   【讨厌工作,喜欢你。】   【我们分开了好久,我想见你。】   【辞职!辞职!我要辞职!(认真)】   【真的好想你。你干嘛呢?】   【请问宋总,贵公司总裁助理还有空职吗?鄙人想来面试。】   【无情的男人!无情的总裁!不回消息,可恶!】   【果然男人一有钱就变坏,宋总也不例外,你身边莺莺燕燕那么多,应该不记得今早是从谁怀里醒来的了吧?】   【宋总,你要是不想谈情,我们来聊聊钱?我收购了好多散股,再努力努力,下次股东大会你就能看到我啦。(笑脸)】   【不是吧宋总,你真的不理我了?】   【声声,爱你,想你,想见你。】   【死工作,早晚有一天我要炸了监察厅!(怒吼)】   ……   宋磬声瞥了眼右上角的(99+),机智地没往上翻,只看了最近的两页。   哪怕只是短短两页,宋磬声也从零零碎碎的信息中精准地捕捉到了扑面而来的思念与爱。   他打开对话框,输入:【好好工作,晚上见。】   裴野鹤说是忙工作,可宋磬声的消息刚发出去,聊天框上的备注就变成了【正在输入中……】   宋磬声没等他回复,退出聊天界面看起了宋菱的消息。   【少爷,今晚要一起吃饭吗?我知道有家餐厅很不错,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不好意思啊少爷,王总有点难缠,今天估计赶不回去了,下次再和您约饭呀。】   【少爷要好好吃饭啊,注意身体。】   宋磬声回复了宋菱之后才看起裴野鹤的回复,他看到裴野鹤的头像右上角出现了小小的7+,可他没点进去,而是不自觉地点开了另一个头像。   他简讯里仅有三个联系人。   宋菱、裴野鹤、姚湛空。   他和姚湛空24小时在一起,所以聊天记录一片空白,他的朋友圈也是一片空白,像是开通账号之后就没点开过,什么都是初始设置。   他点开姚湛空的头像,一眼就认出那是他在泽罗尔岛拍的影子照片。   姚湛空当时问他,照片拍得好不好看。   他虽然说了句还不错,但多半是在肯定照片里的风景。   但现在一看,其实真的还不错。   蓝天白云和沙滩,附带两个黑团团的影子和两排脚印,倒是挺悠闲的。   许是按得时间长了,照片上自动跳出一个“是否保存”的选项。   宋磬声犹豫两秒,最终还是点了确认。   可能他在姚湛空这里耗得时间有点久,那头的裴野鹤已经等不了了,一个视频电话就呼了进来。   忽然响起的铃声吓了宋磬声一跳,他不太熟悉手机的操作,因此点开的时候也没什么防备,等手机上忽然出现裴野鹤和他的脸时,他不免愣了一瞬。   他自己的视频框比较小,所以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但他能看到裴野鹤在笑。   他像是在什么漆黑的环境里,唯独右手旁亮着一盏惨白的灯,死亡光线下他依旧貌美惊人,低而急促的笑声让画面里的裴野鹤不停的颤抖。   宋磬声不太懂他的笑点,但他直觉他是在笑自己,说话时就带了几分羞恼:“不许笑!”   “好好好,我的小少爷,我不笑了。”   裴野鹤对他的称呼就没个定性,上一秒少爷,下一秒宝宝,宋磬声已经习惯了。   他问裴野鹤,“你很闲吗?发那么多条消息?”   “很忙啊,”裴野鹤懒洋洋地靠在皮椅上,道:“但就是因为太忙了,所以必须得看看你。”   宋磬声不觉得其中有什么关系,他只觉得裴野鹤又在胡说八道,“你要没事,那我挂啦?”   “等等,”裴野鹤叫住他,“我今晚估计要晚一点才能回去,我让司机接你回家,饭菜我会订好让人送到家。”   需要加班,那估计真的很忙了。   宋磬声点了点头,道:“好哦,那我挂了。”   “等……”   话还没说完,“嘟嘟——”两声,通话已经结束了。   录屏跳出提示:“是否结束录制?”   裴野鹤点了结束,随后便点开了相册。   视频里的宋磬声显然被突然跃出屏幕的脸惊到了,镜头放大了他毫无瑕疵的脸,无害的杏眼瞪得溜圆,花瓣一样的唇微张着,脸上浮现少有的茫然,隔着一层屏幕都勾得裴野鹤恨不得立刻吻上去。   他将短短七十多秒的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审讯室的门被敲响,他才收起手机,脸上的神色也随之变得阴寒。   “进来。”   大门一声轻响,两个身着卫兵服的男人拖着一副血淋淋的躯体走了进来,可犯人身上的血甚至还不如这间屋子的血腥味重。两个卫兵将人扔在地上,敬重又肃穆地向裴野鹤鞠了一躬,道:“要将他绑起来吗?”   审讯桌上的小灯只照出一方小小的桌角,裴野鹤半张脸都隐在阴影里,整个人早已与黑暗融为一体,他淡道:“不必。”   卫兵来了又走,浑身是血的男人早已被卸掉下巴,他手脚筋俱断,连自杀都不能,如此严重的伤势,放普通人身上怕是早死了,可他依然强撑着,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诅咒:“……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呵。”裴野鹤绕过审讯桌,用锃亮的鞋尖抵住他的下巴,清冷十足的脸上爬满了燥郁与阴沉。   这样的诅咒,从他进监察厅的那一刻就时刻响在他耳边,他早不在乎了,他只想早点下班,要是动作快,说不定能赶上和宋磬声吃顿饭。   裴野鹤轻轻呼出一口浊气,庞大的精神力像澎湃的巨浪一样猛拍而下,顷刻占据了地上那人的所有意识。   乌压压的阴云与读取中的记忆一同而来。他旁观者别人的阴暗与罪恶,冷眼瞧着无辜者的沉痛与哀嚎,像是最公正的法官,不带一丝情绪地搅动着犯人的脑浆,挖出了他所有见不得人的秘密。   可在这个过程里,他难免产生一种被罪恶侵蚀的错觉。常年与恶交锋,次次目视深渊,日子久了,他整个人也像是陷入了挣不开的沼泽地,浑身都是来自恶意深处的洗不尽的泥泞。   审讯终了,答案已出,罪犯也已毙命。   血淋淋的人又按着来路被拖走,鞋尖拉出两道长长的血线,为这房间里经年累月积攒出的血腥气添了不甚重要的一笔。   裴野鹤坐回原位,疲惫后仰,闭眼小歇了两秒后,他再次拿出手机翻看起和宋磬声的通话录像。   看着看着他就笑了起来,属于人间的温度再次重临他的心脏。   他点开宋磬声的头像,恢复了一贯的无赖语气,【好饿好饿好饿,想吃你想吃你想吃你。】   宋磬声回得倒是快,但只有一个符号。   【?】   裴野鹤手速飞快:   【不能?我,要(爱心)我!!!】   宋磬声:【别贫。】   紧接着又是两条信息:   【下班就出门,接你去吃饭。】   【吃人犯法。】 第104章   宋磬声是直到车辆行至中途的时候, 才忽然动了接裴野鹤下班的心思的。   黑色的车辆没有停留,在听到他吩咐时,就沿着大道径直前行, 一路行至监察厅门前。   这是一座深黑色的圆堡形建筑, 墙壁上布满了繁复的深紫与灿金色花纹,看上去庄重又华丽, 不太符合古华一惯的古拙低调。   数个卫兵手持枪械,身姿笔挺, 成两排守在监察厅的大门口, 透出一股不用言明的威压。   宋磬声毫不怀疑, 如果不是他们眼熟这辆车的编号, 车辆刚停在门前,迎接他的或许就会是数支黑压压的枪口。   宋磬声按下车窗,隔着数十米的距离遥望着这座建筑, 这座少有的、特意背光建立的建筑。   监察厅是建国初期成立的部门, 这座建筑经过多年修缮风格已经变了,可唯一不变的就是背阳的朝向。   白天的时候背着光, 只有日落时分才能迎来正向的太阳,倒是隐隐贴合了监察厅的成立初衷。   建筑右侧是一栋长条状的低楼,四周没有门窗,乍眼一看很像一个骨灰盒。   “刘师傅, ”宋磬声有些好奇, “那间屋子没有门吗?那是什么地方。”   刘师傅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正要说话,却对上了宋磬声那双明澈纯净的眼睛, 那些解释就卡在嗓子里说不出来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对纯稚的孩子解释什么是死亡一样, 好像总得斟酌出一些童话一样的描述,才能保护他眼眸里的纯净。   可老刘是个粗人,他犹豫半晌,还是干巴巴地说道:“那是焚尸区。出入通道都在地下,一些死去的犯人会直接从地底最后一层运往焚尸区,由专人处理他们的尸体。”   监察厅每天究竟要死多少人,才会专门在隔壁建一个焚尸区啊。而作为监察厅厅长的裴野鹤,每天又要面临多少死亡与罪恶?   仅仅只是想想,宋磬声就感到了窒息。   旁人只看到裴首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可谁会想到权力之下的他又承担了多少?   裴野鹤的天赋让他拥有了极度敏感的情绪感知能力,这样的感知力既可以让他轻易识别其他人话里的真假,但也无可避免地会让他被那些负面情绪包裹。   血腥、暴虐、残忍、恐惧……   这些负面情绪远比罪恶本身更令人窒息,常年翻看罪犯卷宗的人尚且需要心理干预,遑论直接翻看他人记忆,触碰他人情绪的裴野鹤呢?   宋磬声心情复杂,一股说不出是怜惜还是心疼的情绪在他心口弥漫。   刘师傅精神一振,提高了音量,“宋先生,首席出来了。”   宋磬声抬眼望去,一眼就看到了裴野鹤的身影。   他像是刚洗过澡,淡金色的头发还湿着,象征着权力与荣誉的帽子被他随意拎在手里,修长匀称的身形在贴身制服的包裹下更显挺拔。   一出监察厅的大门,他的视线就自发锁定了宋磬声的方向,冰蓝色的眼眸如逢春消融的雪,毫不掩饰的喜悦悄然流泻。   他一边挥手一边向宋磬声跑来,无视了周围齐刷刷敬礼的卫兵,像找到宝藏的孩子一样抱起宋磬声,开心地转了一圈。   宋磬声一声轻呼,下意识扶住他的肩膀,晕头转向地说道:“你慢点……”   裴野鹤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眼光,站稳之后就在他唇上落下热烈一吻,“我好开心!你怎么会想到来接我下班?”   宋磬声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到卫兵们落在他身上的惊异目光,他忍不住拉高了领子,欲盖弥彰般缩了缩脖子,低声道:“快放我下来。”   他整个人缩的像鹌鹑一样,小巧的下颌与温软的唇一同掩入衣领,裴野鹤亲不到他的唇,又在他额头落下一吻,“不放!”   宋磬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又不好在他同事面前驳他面子,只能退而求其次,“那先上车。”   裴野鹤也不想让他被人盯着瞧,所以亲亲热热地带人上了车,宋磬声还没坐稳,就被裴野鹤掐着腰举坐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后座空间本来还算宽敞,可再大也容不下两个成年男人交叠,宋磬声后背抵着挡板,前胸已经贴在了裴野鹤胸前。   “唔——”抗拒的话还没说出口,裴野鹤就压着他的脑袋热情地吻了下来,淡淡的水气与清新的竹林香气将他包裹,让他下意识的挣扎逐渐软化。   裴野鹤感受到他无声的依从,吻得越发放肆,空气逐渐变得粘腻,宋磬声在缺氧中无意识攥紧了裴野鹤的衣领,可他不知道,这样的举动对裴野鹤来说更像是鼓励。   “声声,声声……”裴野鹤又黏又甜地叫着他的名字,金玉撞击般的声线悦耳至极,他的手也开始不规矩地在宋磬声后背游弋……   “够了。”宋磬声用力将他推开,气喘吁吁道:“不是说饿了?饿了就去吃饭。”   “不想吃饭。”裴野鹤缠着他,拉开他的外套,灵巧的手指不知何时解开了衬衫扣子,湿润的唇舌顺着他优美脆弱的颈部线条游走至肩颈,像磨牙的乳猫般啃咬着他的锁骨。   宋磬声忍无可忍,一把扯住他的头发用力一拉,不得不说长发真的是打架时的致命缺陷,裴野鹤随着他的力道仰头,轻轻“嘶——”了一声。   宋磬声直起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后仰的脸,“能听懂人话吗?”   “能能能,”裴野鹤眼里依然游荡着清晰的兴奋,“可我真的好开心!”   宋磬声望进他的眼睛,被他眼里的喜悦触动,手上的力道不自觉松了。   “不过是件小事,值得这么开心吗?”   裴野鹤与他额头相抵,亲昵地蹭着他,道:“再小的事情,只要是你为我做的,都值得开心。”   被爱是种幸福,被珍惜的付出同样会让人感到愉悦,宋磬声轻轻一笑,将手搭在他肩上,绷直的腰也软了下来,“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裴野鹤其实没什么胃口,他刚从不见天日的审讯室里出来,身上的血腥气或许可以洗尽,但脑子里的残虐却不容易挥退。   可他再没胃口也不想扫了宋磬声的兴。   天知道当他知道宋磬声来接他时有多兴奋,要不是怕自己身上的血腥气熏到他,他怕是刚出审讯室就要冲出来拥抱他了。   裴野鹤一手环着他的腰,另一手系着他颈间的扣子,“你呢?你想吃什么?”   去远的地方也麻烦,宋磬声道:“小区附近好像有家新开的店,不如试试?”   “好啊。”裴野鹤欣然答应,可手还是没放开,温热的掌心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贴在宋磬声腰侧,他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耳根微微发红。   裴野鹤低笑一声,故意去用手指丈量他的腰,略带一层薄茧的虎口贴在他纤薄的腰侧,声音带着勾人的哑,“纤腰束素,原来是这种感觉。”   裴野鹤一开始碰他腰,他还因为痒而刻意去躲,可躲了两次就觉出他是故意的,所以闭了眼任他作弄,权当自己是根木头。   “你好绝情,都不理我。”裴野鹤吻着他的额头,将他鬓边的碎发别到了耳后,轻声道:“头发长了,要不要剪剪?”   宋磬声闭着眼,不看他也不说话,像是没听见。   裴野鹤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趁他闭眼,飞快俯身在他衬衫上吻了一下。   宋磬声大惊之下睁了眼,一把将他推开,轻斥道:“你疯了?”   裴野鹤顺着他推人的力道靠向椅背,露出一个又懒又痞的笑容,“没疯,就是想亲,忍不住。”   宋磬声这辈子最无力招架的就是直球,他轻轻瞪了裴野鹤一眼,抬手去按司机的隔板控制键。   他倒不觉得裴野鹤会因有人而收敛,但裴野鹤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要是有人在侧,他怕他生气,多少能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   果然,格挡一落,裴野鹤就老实多了。   不过他依然没放宋磬声下去,为了不让司机听见说话内容,他靠得更近,偏偏宋磬声还没法躲。   裴野鹤贴着他的耳朵,“我好饿……”   呵出的热气吹进宋磬声的耳朵,再正常的话用这样的口吻说出来也变得不正常了,宋磬声敏感地颤了一下,声音像是从牙关里挤出来的,“饿了就等着吃饭。”   “裴野鹤,”他压低声音,摆明了底线:“别太过分。”   “好嘛,听你的就是了。”裴野鹤见好就收,规规矩矩坐好,只是膝头有一下没一下的颠弄,逼得宋磬声只能按住他的肩膀稳住身体。   宋磬声蹙眉道:“放我下来。”   “可以,”裴野鹤答应得很爽快,他大方道:“要么你坐我腿上,要么我坐你腿上,你选吧。”   “不过……”他眼含暗示地扫过宋磬声的腰,暧昧道:“我觉得你撑不住我。”   “吱——”   刘师傅猛地刹了下车,紧张地解释道:“对不起,刚好红……红灯了……”   宋磬声本就没坐稳,受惯性影响忽得向后倒去,裴野鹤眼疾手快地揽住他的腰,脸色都吓白了,“有没有事?闪到腰了吗?”   宋磬声侧头看了下面色慌张的司机,安抚道:“没事,刘师傅您别担心。”   刘师傅磕磕巴巴道:“哎,哎,您没事就好。”   罪魁祸首还在他腰间乱摸,宋磬声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行了,说了没事。”   就闪了一下,哪怕是玻璃做的人也不至于碎了,他这态度倒是像自己被怎么着了似得。   晃了这一下以后,裴野鹤彻底安分了,老老实实地抱着他的腰不撒手,就差将宋磬声按进自己身体里了。   又过了十多分钟,宋磬声望了眼窗外的地标,道:“刘师傅,您在前面路口停了吧,我们就在这里下车,剩下的路走过去就是了。”   车一停,宋磬声终于有了脚踩实地的踏实感,可他刚喘了口气,裴野鹤就又黏黏糊糊地凑了过来,牵住了他的手,“走吧宋总,今天您请客,下次我请你。”   宋磬声向前迈步,淡道:“裴首席请客我可不敢去,指不定落个什么罪名进了监察厅。”   “那你放心,”裴野鹤戏谑一笑,“既然是我的地盘,我们宋总怎么也能落个贵宾的待遇。”   “对了……”宋磬声正要回他,忽然想起件事,“你是不是说过,找人往家里送餐了?”   “没事,我已经打过电话了。”裴野鹤晃了晃相牵的手,“我还跟他们说,我们宋总要亲自请我吃饭,他们的东西就自己解决吧。”   “那走吧,”宋磬声指了指眼前那家朴素的面馆,道:“瞧见门口贴的价目表了吗?素面十块,加肉二十,我大致扫了一眼,觉得裴首席吃那碗十块的正合适。” 第105章   一碗素面一碗荤面, 一共三十,宋磬声付得钱。   老板手艺一般,盖在面上的卤牛肉有点柴。一共四片, 宋磬声分了一半给裴野鹤, 裴野鹤倒是吃得满足,一顿饭罢, 正好散步回去消食。   或许是血液都涌到胃部消化去了,宋磬声的思维也慢了下来, 他和裴野鹤手牵着手缓步前走, 一旁是大道, 另一旁是爬了满墙的不知名的花。   在这样的氛围里, 宋磬声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白日里扰人的俗事仿佛都成了明天的事,而这一刻,他们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悠长无尽的道路。   裴野鹤摩挲着他的手背, 忽然起了聊天的兴致, “你还记得我们刚见面时候发生的事吗?”   宋磬声随意看了他一眼,问:“是在宋家?”   “对, ”裴野鹤笑了笑,“如果早知道我脾气那么差,你还会选我吗?”   “你脾气差吗?”宋磬声歪了歪头,回忆着过去, “我觉得还好吧, 你只是嗓子不好。”外加有点脆弱。   但最后这句话, 宋磬声没说。   谁能将脆弱这两个字和裴首席挂上勾呢?可事实就是如此,他不仅脆弱敏感, 还胆小怕黑,除此之外, 最招人嫌的是他童年时期养尊处优的生活惯出的臭脾气。   哪怕如今的裴首席再怎么受人欢迎,也改变不了幼年时期的他是个万人嫌的事实。   裴野鹤是有骄傲的资本的,他长得好看,家世浑厚,祖祖辈辈都是清高自傲的孤臣,哪怕他是个劣等的D级哨兵,也改变不了他备受宠爱的事实。   这样的宠爱放在裴家没出事以前倒没什么,大家族的少爷,走在哪里都是备受尊敬的。   可坏就坏在裴家将他宠坏,却又没能力做他一辈子的后盾,裴家出了事以后,裴野鹤就倒霉了。   既没能力,又没韬光养晦的性格,靠山再一倒,惹人的样貌就成了为自己招祸的灾难。   大家族里淫I乱肮脏的性I癖多了去了,恋男恋女先略过不提,最恶心的是恋童。   裴家护不住他,所以寻了个门道将他送进了宋家,又允诺宋汉铭不少好处,才将裴野鹤塞进了宋磬声的入选名单里。   宋汉铭自己也没料到,他还没说话,宋磬声就选中裴野鹤了。   不同于姚湛空对宋磬声的仰望与感激,裴野鹤始终无法接受自己成为别人挑选品的事实,他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白鹤,少年人的傲骨都快要被那些闲言碎语碾碎了。   前九年的人生经历让他习惯了高高在上的生活,他能接受裴家落魄,可接受不了自己成为别人的下人和仆从。   他曾愤恨地想,他死也不会给什么宋家少爷做陪玩,要他做下人,不如杀了他来得痛快。   他早知道自己家人做了安排,所以宋磬声站在他身前的时候,他丝毫不惊讶,反而故意转过头不去看他。   精致的小少爷穿着雪白的绅士服,衬衫袖口处还缝着精致的蕾丝花边,漂亮的像是橱窗里的洋娃娃,他站在自己面前,细声细气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裴野鹤没说话。   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走神了。   他的神思飘到了今天早上出门前,开始回忆自己出门的时候有没有照镜子。可很快,他就想起自己为了赌气,在排队的时候刻意往身上拍了两把灰。   裴野鹤脸黑了,本来就差的心情更糟糕了。   宋菱在旁解释道:“少爷,这是裴家的人。”   宋菱年纪也不大,但比起其他人,少年老成的她已经很有小管家的风范了。宋汉章也将事情安排给了她,所以在场人员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裴野鹤的底细。   不过是个落魄人家的少爷,凭什么对少爷摆脸色,要不是老爷嘱咐过,她可能当场就会怂恿宋磬声,让他另外再选一个人。   可宋磬声脾气好,被刻意创造出来的环境简单到了至极,除了繁重的学业,他接触到的只有满面笑容的下人。这让他压根不具有分辨善恶的能力,哪怕对上裴野鹤的臭脸,他也不觉得那是针对他的恶意。   “你姓裴呀,”宋磬声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看他,“我姓宋,叫宋磬声,你叫什么名字呀?”   裴野鹤终于舍得转过脸了,他看着这个纤尘不染的小少爷,头一回知道自卑是个什么东西,他万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往身上拍两巴掌土,以至于现在他连自己的名字也羞于启齿。   要是换个场合,换个地点,他能和他相遇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他一定主动去牵他的手,带他去独属于自己的城堡里做游戏。   可是现在,羞窘和恼怒占据了他的思绪,他紧紧闭上嘴,一个字也不说。   迟迟等不来答案的宋磬声主动为他铺起台阶,“你是不是嗓子不舒服呀?没关系,等你什么时候可以说话了,再告诉我名字吧。”   裴野鹤松了口气,迅速点头。他甚至希望他能忘了今天的自己,只记得第二天那个特意打扮过的人,叫裴野鹤。   再后来,他和宋磬声之间的相处也没温馨到哪去。他桀骜又嚣张,哪怕没了底气,可这性子却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拧过来的。   他总是生闷气,动不动就黑脸,可宋磬声有些木讷,他甚至很多时候压根就没意识到裴野鹤在发脾气。他只是觉得奇怪,好好的人,为什么突然间就成哑巴了。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宋磬声都以为裴野鹤嗓子有旧疾,一发作就说不了话。   他是个贴心的孩子,知道裴野鹤嗓子不好,他就不去找他说话,只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直到裴野鹤旧疾重愈。   这事,裴野鹤直到现在才知道答案。   “我在生气!生闷气!你不哄我就算了,你竟然以为我在犯病?”   宋磬声倒是淡定,他瞥了眼炸毛的裴野鹤,慢吞吞地说道:“第一次见面我问你叫什么名字,你不说话,我问你是不是嗓子不好,你点头了。”   证据确凿,合理诊断。   裴野鹤哑口无言。   “那……那你那时候,真不觉得我脾气不好吗?”直到进了电梯,裴野鹤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多少年前的事了,宋磬声好多事都不记得了,但他真没觉得裴野鹤脾气不好。   他想了想,道:“大概是因为你没对我发过火吧。”   雷声小,雨点也小,小到他还没意识到下了雨,雨就已经停了。   这一夜倒是翻来覆去都在追忆,宋磬声被裴野鹤缠到深夜,他眼皮渐渐沉了,全凭本能在回答,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翌日睁开眼,又是一天工作日。   宋磬声在办公室里坐了半天,颈部又僵又硬,视线无意间落在装饰用的木质电子日历上,他这才发现姚湛空去世竟也过去半个月了。   而他和裴野鹤的契约还没开始。   三个月,以他结束在姚氏的工作开始。   而他在姚氏的日子,也不会太长了。   “宋先生,”林秘书忽然敲响办公室的门,等宋磬声点了头,他才从门外踏入,递上了手中的文件,“赠予合同已经草拟完成了,您看看。”   透明塑封下是数张装订在一起的A4纸,封面右下角有几行小字,印着姚氏旗下数个实验室的名字。   宋磬声翻看的间隙,林秘书实在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宋先生,能问问您这么做的目的吗?”   为什么要将眼看着能大笔捞金的项目转让给国家总署呢?就算宋先生不擅长经营,可这项目放着就能生钱,再不济也可以卖掉,何必无偿赠与给国家呢?   “因为守不住。”宋磬声没打算瞒着林秘书,他实话实说道:“你也知道它吸金,可它被研发的初衷并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救人。”   “这几项专利,这几间实验室,包括实验室里的这批研究人员,无论落在谁手上都能赚大钱,这个道理你懂,我也懂,那些死盯着姚氏的人更懂。”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没有姚湛空的姚氏守不住那几间实验室,而除了姚湛空以外,能让这些技术运用到不失本心的地方的,只有古华国总署。   宋磬声细细看遍所有条款,而后将合上的文件递了过去,“林秘书,我留在姚氏不是为了揽财,我只是想补全阿湛未做完的安排。”   他继承了阿湛的部分记忆,能根据他残留下的信息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姚氏太大了,大到除了姚湛空没人能将它一手掌握。他只能趁姚氏未乱之前,尽力保全影响较大的部分,将分裂的损耗减降至最低。   林秘书愣了一瞬,懂倒是懂了,可他总觉得这话里藏着什么暗示,像是压根不打算在姚氏久呆一样。   可随即他又将这个念头抛到脑后了。   哪可能呢?人生在世,追求的无非是钱权,有了姚氏,宋先生就相当于一步登天了,怎么会傻到离开。   宋磬声看出了他脸上的猜测,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淡淡笑了。   他这辈子好像从来就没在意过钱和权,一来没穷过,二来物欲低,三不爱与人打交道,权力自然对他没什么吸引力。   不过也难说,人人都说权力是沾手才能懂的妙处,他没碰过,也懒得去碰。不过一切要真如系统所说,他下辈子倒是可以换种活法。   下班时间已经到了,可他被一份合同绊住了手脚,等确认完条款,签完字,已经近八点了。   他伸了下懒腰,活动着僵硬的肩颈,等候已久的裴野鹤就自然地伸手帮他做按摩。   宋磬声抬手覆上他的手背,“等很久了吧?”   “不久,”裴野鹤力道适中的揉捏着他的肩膀,道:“其实久不久的也没什么关系,能和你呆在一起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宋磬声笑了笑,关心道:“监察厅最近忙吗?”   这段日子,不仅他忙,裴野鹤也很忙,只有睡前那段日子能好好说说话,早上吃了饭就各自工作去了,极偶尔的时候才有时间在中午碰面。   裴野鹤道:“忙倒是不忙,只是有事要安排,早点处理完也免得我们独处的时候有人来打扰。”   “好了,”裴野鹤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停留,他捏了捏宋磬声的耳垂,道:“我们去吃饭吧。”   这段日子的忙碌让他们几乎没时间好好相处,好不容易碰到两人都不需要加班的时候,饭后谁也没急着回去。   裴野鹤单手把着方向盘,征求似地询问道:“去靶场练练?”   宋磬声有些意动。   小时候他们四个经常去靶场比赛,由于哨兵和向导天生的体能差距,他的成绩大部分时候都是垫底,但这也没能挫败他的好胜心,偶尔赢一次,他能开心好久。   “好啊,”他答应了下来,“但是好久没碰了,估计会手生。”   裴野鹤带他去的地方是帝都专向特殊人员开放的内部练枪室,除了射击之外还包括枪械的拆解与组装,几乎涵盖了所有用得到的枪械训练。   其实他是有天赋的。   相较于他父母为他安排的那些课业,他最喜欢的反而是他父母最抵触的枪械。   其实也正常,拥有了A级向导,相当于拥有了一位特级私人疗养师,所以他小时候接受的教育,也都是奔着和大家族联姻去的,学习的主要目的只在一个“雅”字。   至于枪械,那是没有家族势力依靠,只能上战场为士兵们服务的向导才需要学的。   可宋磬声还是很喜欢。   普通士兵考核中,□□的拆解和组装花费三十秒就算合格,可他只是练了一周,就能将时间缩短到二十一秒。   遑论他这一周中的多数时间都在弹琴。   宋磬声摸了摸手枪,生疏却不生涩地举起,“砰砰砰砰砰”五弹连发后,裴野鹤在他身后鼓起了掌。   “不错啊,五十米距离,三个十环,两个八环。”最主要的是,他还是连发,如果不追求射速的话,他完全可以拿下五个十环。   宋磬声笑了笑,道:“说起来,我第一次摸枪,还是你带我去的。”   裴野鹤笑意温柔地走近他,将手覆在他握枪的手上,“原来你还记得。”   是他带着宋磬声发掘了他真正的喜好,可后来陪着他练习、陪着他进步的人,却成了江凛。   宋磬声这个人,要么懒洋洋地窝在家里,什么都不在意,哪怕是宋父宋母让他练琴学画,他也只是奔着完成任务去的,半分钟都不会多练习。可要是他在意的东西,好胜心就起来了。   就因为他老是喜欢在比赛中对宋磬声放水,久而久之,倒将人推向了江凛的怀抱。   等他发现的时候,江凛已经私下里带着宋磬声练了很久了。   思及当时的妒恨,他忍不住低头咬了下宋磬声的耳垂,低声抱怨道:“亏你还记得。”   宋磬声依偎进他怀里,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扣动扳机,又是□□,枪枪正中红心。   “很厉害啊裴首席,”宋磬声懒洋洋地夸他,“我以为你只会玩刀呢。”   “我厉害的地方可不止这些。”裴野鹤抬手触碰他的小腹,暗示性地轻轻按压,“你早晚会知道。”   宋磬声倒不觉得狎昵,他促狭一笑,“厉害?哪学的?片里?”   裴野鹤坦然承认:“别人的记忆里。”   看的时候觉得恶心,可如果在他怀里的人是宋磬声,他又觉得人间极乐也不过如此了。   他不说还好,他一提起,宋磬声就想起来件事,“你的精神海……还好吗?”   要是不出意外,裴野鹤也已经很久没有接受过向导的深层梳理了,他又是精神控制系,六年了,只想象也知道他的精神海会躁乱成什么样子。   “不太好,”裴野鹤很诚实,“但是可以控制。”   他和姚湛空的情况并不一样。姚湛空受过伤,兽魂又在多次的自残中崩裂,再加上他总是强自忍耐,伤势已经严重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裴野鹤就好多了,他从未想过放弃,也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感情,一根筋似得盼着宋磬声复活,倒也省过了自我折磨。   宋磬声在心底叹了口气,转身抱住了他的腰,用脸颊轻轻蹭了蹭,“我陪你找个向导吧,精神海暴动不是小事,起码做做中度梳理。”   “不要。”裴野鹤放下枪,松松环住他的腰,认真道:“我的精神海,只有你可以进来,我有洁癖,我只想干干净净的,只留着你一个人的痕迹。”   精神海的梳理也分三个等级,浅层梳理像是按摩,中度梳理就比较暧昧了,虽不至于深入精神海,但也免不了意识纠缠。   精神是比肉I体更敏感的存在,虽然只是中度梳理,但精神间的摩擦所带来的快感跟高I潮反应也差不多了。   “声声,”裴野鹤后退半步,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我不喜欢听,我也不喜欢你把我推给别人。”   “我没有,我只是觉得你的身体……”   “你也说了,这是我的身体,”裴野鹤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既然是我的身体,那就由我来决定它的归属。”   他握着宋磬声的手,贴向自己的胸膛,温柔道:“它属于你。属于你的东西,不能让别人碰。”   宋磬声无奈一笑,“属你会说话。”   裴野鹤拉着他的手递向唇边,轻轻吻了一下,眨眼笑道:“遇上你才变得天赋异禀。”   再说下去,这趟算是白来了。   宋磬声抽回手,端正起态度,逐渐熟悉着扳机的松紧程度。   裴野鹤也不打扰他,只后退一步,欣赏似地看了半晌。 第106章   在姚氏的这段日子过得格外快, 宋磬声总觉得好像低头又抬头的功夫,身边的人就已经将单薄的外套换成了厚重的大衣。   或许是他视线里的诧异太明显,林秘书茫然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 “怎……怎么了吗?”   “没什么, ”宋磬声笑了笑,道:“外套很好看。”   “啊?真, 真的吗?我随手买的。”林秘书有点脸红,被人赞美总是开心的, 被上司兼美人赞美就更开心了。   林秘书一脸飘然地走了, 宋磬声则合拢了手中的文件, 起身走向落地窗。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空闲的时候了, 坐在姚湛空的位置上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忙,处理不完的合同,签不完的字, 看不完的财报, 开不完的会……   如果按照一开始的规划,他已经可以离开了, 但有些责任是没有尽头的,挑起来容易,想要卸下却没那么简单。他如果不及时做出决断,或许会一直耗在姚氏。   他也清楚, 裴野鹤其实也在等。   如果他一直留在姚氏, 就无法履行三个月的约定, 也会继续和裴野鹤相处下去。   他甚至有种错觉,自己要是一直守在姚氏, 一直和裴野鹤保持着亲密而不碰底线的距离,他们可能会保持这样的距离耗到生命尽头。   可这不是他想要的。   宋磬声低叹一口气, 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拿起手机拨向宋菱,道:“宋菱姐,你来我办公室一趟吧,我想和你聊聊。”   宋菱刚和市场部的经理开完会,一出会议室就接到了宋磬声的电话。   这段时间他们俩都很忙,别说一起吃饭了,就连工作间隙见一面都难。一想到即将见到宋磬声,她心里的疲惫就一扫而空,甚至连电梯里的几十秒都觉得漫长。   可当她真的见到人时,一颗心却沉沉向下坠去。   “少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会议室的门被关上,静谧的空间里只剩宋菱干涩的声音,“您为什么忽然决定要离开姚氏呢?是哪里出问题了吗?”   “不是的,”宋磬声从落地窗前转过身看她,声音很轻,“这是一早就决定的,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你。”   宋菱怔怔地望着他,尽管神思恍惚,可她依然能清晰地看到宋磬声眼下的那抹青白。她很清楚宋磬声每天面对的工作量有多大,她也知道自从少爷来了姚氏,几乎就没好好休息过,可突然听到这个消息,还是砸得她晕头转向。   她干巴巴地劝道:“您……您要是累了,要不给自己放个假呢?也不着急离职吧,您……”   “我已经决定好了,相关公示会在季末公告的。”宋磬声温柔但坚定地打断了她的话,“阿湛离世前已经将大部分职务安排给了合适的人,我存在的意义也不过是稳住阿湛离世的动荡期,好让他们顺利接手自己手中的事务。”   “至于我现在的位置……”宋磬声微微一笑,“就交给你了宋菱姐。”   “我?我不行的少爷,我不……”   “你当然可以。”如今的姚氏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庞然大物了,宋磬声缓步走向办公桌,推倒了写着自己名字的铭牌,“这也是阿湛的意思。”   如果单论才能,一直醉心金融,且在姚湛空身侧跟了那么多年的宋菱,一定会做得比他好。但他也清楚,如果就这样将一切交到宋菱手上,她不一定愿意留在这里。   宋磬声轻轻抱了抱她,小时候那个比他高一个头的少女,此时看来却如此瘦弱。   “宋菱姐,你就当是为了帮我吧。”宋磬声道:“帮我和阿湛守着姚氏,守着那些指望姚氏吃饭的人,我会感激你的。”   “少爷……”宋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对她来说这并不是坏事,她也早知道少爷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可她就是没由来的心慌,像是少爷再也不打算回来了一样……   “我要下班啦。”宋磬声温柔地抹去她的眼泪,略带顽皮地眨了眨眼睛,“这里的事情,就都交给你了。”   宋菱眼里还盈着泪,可她说不出挽留的话,她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将宋磬声困在他不喜欢的地方。   宋磬声松开她,而后挥了挥手,转身向办公室外走去。   林秘书尚不知情,还以为他临时有事,等他抬头时,宋磬声的身影已经渐渐隐入了闭合的电梯门。   在今天之前,宋磬声已经无数次寻找过恰当的时机,可离开姚氏这件事干系太大,他要么舍下一切,要么就会被一件又一件的琐事牵绊住。   尽管不是第一天做决定,可他确实没告诉过别人,连裴野鹤也不知道他决定在近期离开姚氏。   宋磬声沿着大路旁的小道缓步前行,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关注过室外的景色和温度了。   每次都是出门就上车,下车就进公司,直到此刻沿街散步,他才从裹挟在风中的寒意中意识到了时光的流逝。   姚湛空死在十月。   如今两个月已过,现在已经是年尾了。   而年尾,是裴野鹤的生日。   宋磬声恍然顿悟,终于明白裴野鹤这段时间为什么这么奇怪,他迅速拿出手机确认了一下时间,一口气梗在心口差点没上来。   裴野鹤的生日竟然就在今天?!   难怪裴野鹤今天一直都在沉默,连消息也沉寂了,原来又是在哑巴式的赌气。   宋磬声刚打算在地图上搜看附近有没有什么珠宝店,可比他点开地图更快的,是裴野鹤的电话。   说曹操曹操到,宋磬声接起电话,道:“阿鹤,怎么了?”   裴野鹤焦灼又急促,“你怎么一个人离开姚氏了?保镖呢?宋菱呢?你知不知道一个人出门很危险?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你怎么知……”宋磬声反应过来了,“你找人监视我?”   “我只是怕你出事。”裴野鹤承认得很干脆,“我不会干涉你的隐私和行为,但我必须要确保你是安全的。你先别生气,你站在原地,保镖马上到。”   “我没生气,”宋磬声向附近看了一眼,而后坐在了花坛前的木椅上,“阿鹤,我离开姚氏了,以后应该也不会再去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忽得顿了几秒,像是在消化这个消息。   片刻后,传来裴野鹤轻若叹息的声音,“你在原地等我,我马上来找你。”   电话挂断,宋磬声也已经看到了远处向他跑来的男人,乍看是个很普通的路人,可仔细一瞧便能发现他是个哨兵。   裴野鹤找来监视他的人倒是识趣,走到他附近便停了,也不靠前,只默默警示着周围。   宋磬声也不再刻意关注他,他移开视线,意兴阑珊地看着附近匆忙走过的路人。   帝都是个经济高度发达的城市,穿行其中的人各个担着一身压力,每日醒来便迎着目标而去,匆匆一世,最大的意义好像也只是活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二十多分钟后,宋磬声忽然听到周围传来几声惊呼,数个路人正停下脚步遮目望天,像是天空出现了什么奇景。   宋磬声似有所感,他抬头一望,就见空中一对巨大的白色翅翼,不过数个呼吸过去,翅翼下的阴影就落在了他头顶。   裴野鹤敛翅下坠,足尖轻轻点地,没有带起一丝尘埃。   他将搭在臂弯的风衣披在身上,遮去了赤I裸的上身,刚整理好衣物就迫不及待地向宋磬声走了过来。   “声声,”裴野鹤握住他的手,忧心的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一圈,等发现他一切安好后,这才放了心,“怎么这么突然?是姚氏有人为难你了?还是出了什么事?”   “只是觉得一切都差不多了而已。”宋磬声将头靠向他肩膀,轻声道:“本来打算去给你买生日礼物的,但你既然来找我了,那你来决定吧,你想要什么礼物?”   “亏你还记得。”裴野鹤用力捏住他的手指,以轻微的痛意算作惩罚,“刚刚才想起来的吧?”   宋磬声轻笑一声,曲起手指在他掌心挠了挠,服软道:“是我的错,这段时间太忙了,忙到出了门才发现已经到冬天了。”   这是他和裴野鹤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于情于理他都该重视,至少不能这么轻易的错过。   裴野鹤的不满和怨气不过是些浮于表面的情绪,他再怎么介意也不会拿情绪上的事情和宋磬声过不去。   他们日日相处在一起,他当然知道宋磬声很忙。生日而已,就算宋磬声忘了,裴野鹤也不会亏待自己。   生日礼物要什么,这个生日该怎么过,每一步他都早有计划,只是需要宋磬声配合罢了。   “走吧。”他牵起宋磬声的手,随手拦了辆出租车,报了一个陌生的地址。   宋磬声虽然不知道这是哪里,但一听名头就知道不简单,他缩了缩手,不太敢确认的猜测道:“这是你家?”   “对。”裴野鹤将他的手拉到唇边吻了吻,道:“我是想和你单独度过的,裴家那边也已经找理由推掉了,但是我又改变主意了。”   宋磬声既然已经离开了姚氏,那他也是时候离开监察厅了。   人生苦短,他已经将自己的大半生命献给了古华帝国,剩下的三个月,他只想和宋磬声守在一起度过。   他们二人牵着手沉默,各自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可司机就没那么好过了。   他手握着方向盘,感觉自己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他在看到裴野鹤外貌的时候就惊住了,再没常识的人也知道只有A级及以上的哨兵才有可能被哨兵之力影响,拥有特殊的发色与瞳色。A级哨兵出门竟然会打车,他想说出去吹牛估计都没人信。   华莲山庄闹中取静,独立的山头保留了天然的美景,一共住了三户人家,每一户都是单论姓氏就让人畏惧的存在。   绕过车流密集的大道,就是一条直通山庄的柏油马路。   这条路还是头一回有出租车驶入,要不是裴野鹤那张脸就代表了身份,这辆车估计都通不过第一扇大门。   快到地方时,宋磬声有些担心地扯了扯裴野鹤的袖口,“人多吗?我就这样进门,会不会有点失礼?”   “人挺多的,但你不用担心,我带你从后门进去,你在我卧室里等一会,我很快就会回来。”裴野鹤知道他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所以一开始就准备好了一切。   况且,他带宋磬声来的目的并不简单。   他拉了拉宋磬声的衣领,侧身为他挡去寒风,低声道:“声声,我们今晚会住在裴家,你……准备好了吗?”   宋磬声的身体瞬间僵硬,他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刚想说是不是太快了,可一想到曾经的诺言和三个月的期限,这点退缩便又淡去了。   他轻轻点了下头,长长的睫毛低垂着,敛去了他眸中的神色。   “那走吧。”裴野鹤牵起他的手,从侧门进入,大门右上角挂着的红外线识别仪确认了他的身份,自动瞄准在他们身上的狙击点便悄无声息地撤去了。   后院无人,可他们要想进入主宅,多少都会惊动屋子里的下人,裴野鹤嫌麻烦,直接将沿途的下人定在了原地。   直到将宋磬声送入卧室,他才解开控制,迈步去了前厅。   裴野鹤是遗腹子,母亲也在两年前病逝了。他父亲下面还有四个弟弟和两个妹妹,他的伯伯与姑姑在外都是请都请不动的大人物,可为了他二十七岁的生日,竟罕见地齐聚在了裴家的主宅里。   只是这气氛……   不太像是庆贺,倒像是庭审。   裴野鹤面色平静地走到前厅中央,笔挺的身姿如劲竹般傲立,哪怕他二伯一把拍碎了紫檀木椅的扶手,他也像没事人一样,眼皮都没掀一下。   “跪下!”裴二伯一声怒喝,吼得在场好几个人都变了脸色。   裴三姑有心要劝,可一想到裴野鹤说的那些话,劝解的心思便又淡了。   “凭什么?”裴野鹤抬眼看向裴二伯,姿容虽散漫,可也能看出几分敬重,“我一没做错事,二没辜负人,三来已经尽孝尽忠,没人有资格左右我的选择。”   “阿鹤……”排行第六的小姑姑一惯疼爱他,怕他挨罚,所以努力打着圆场:“有事可以和我们商量嘛,你二伯也是关心你,你当然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辞职也没问题,如你所说,你已经为古华付出够多了。可你辞职就辞职,为什么要和我们断了联系呢?”   裴野鹤一开始打算说自己去做任务了,可裴家人的权力比之他只大不小,他也伪造不出能蒙混过关的卷宗,只能拖延时间,等他们发现真相,宋磬声可能已经离开了。   他环视着在座的血亲,清晰记得自己被宠大的童年,可在衡量的天平上,最重的始终是宋磬声。   退一万步来讲,如果没有宋磬声,他不仅会死在六年前,甚至活不过裴家遭难的那年。于情于理,他这条命都该是宋磬声的。   “六姑,二伯,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也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是这么多年,我真的活得太累了……”   裴野鹤从未在人前示过弱,这也让他罕见的疲惫变得格外有重量,裴六姑愣住了,甚至连裴二伯也缓和了脸色。   裴野鹤深深呼出一口气,低声道:“我好不容易遇到幸福,只想和我的爱人守在一起,远离帝都,远离这里的一切。之所以告诉你们,一来是想让你们庇佑姚氏,二来也是想得到你们的祝福。”   裴四伯忍无可忍,怒斥道:“你也知道那是姚湛空的爱人!”   “现在是我的!”裴野鹤猛地抬头与他对视,向来如冰般淡漠的眼中露出从未有过的偏执,他重复道:“他现在是我的。”   裴三姑也来劝,“你知不知道别人会怎么说你?”   “无所谓,”裴野鹤对这个如父如母的姑姑很敬重,他缓和了语气,郑重道:“别人怎么想的我不在乎,你们不同意也无所谓,我只知道我爱他,这就够了。”   亲近的人都了解裴野鹤的性子,哪怕权威如裴二伯,也很清楚自己无法改变裴野鹤的决定。他问道:“那监察厅厅长的位置呢?你就这么抛下不管了?”   这话一出,已经是半同意半软化的态度了。   裴野鹤早已做好了决定,“三弟虽然年轻,可他与我天赋相同,我离开监察厅以后,他可以去补我的缺。”   裴二伯最后问了一句,“你想好了?”   裴野鹤毫不迟疑地点头道:“是。从此以后,我只为他活着。” 第107章   裴野鹤的卧室隔音很好, 宋磬声身处其中,听不见外界的一点声音。   这是个自带小客厅的套间,推开墙上的隐形门之后才是卧室。   宋磬声是个极守分寸的人, 哪怕身处裴野鹤的屋子, 他也没有擅动他的东西,而是规规矩矩地坐在客厅里, 仅用视线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从华丽的布置里也能看出裴野鹤在裴家的受宠程度。从踏入裴家到进入卧室,虽然只有五六分钟的路程, 可大致几眼也足够他看出裴家古拙质朴的装修风格, 唯独裴野鹤这间卧室是例外。   他与裴野鹤相伴多年, 早知道他一惯爱用奢华精致的饰物, 这间屋子也沿袭了他一惯的风格,就连乍看一片素白的窗帘上,也有用金丝银线绣出的白云与金鹤。   小客厅一侧的墙面上横出好几个金缠玉枝的置物架, 上面摆着不少装饰用的书籍与相册, 宋磬声对书不感兴趣,可见了相册倒是心里痒痒, 有点好奇裴野鹤在裴家度过的童年。   他等在卧室里,百无聊赖之下玩起了手机,几个时兴的小游戏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戳戳点点间, 倒也打发了不少时间。   楼下的裴野鹤终于从审问中抽身, 他正要举步往楼上走, 裴六姑却一脸好奇地凑了过来,问道:“你那位心上人, 如今就在你卧室里?”   裴野鹤一挑眉,在她开口前先一步堵了她的路, “他怕生,不爱见外人,你们还是别去看他了吧。”   裴六姑揶揄道:“这么宝贝?看一眼都不行?”   “算了,”裴六姑转而想到自家侄儿的性格,倒也放弃了非要看一眼的好奇,“你这性子要是不改改,吃亏的还是你的心上人。”   裴野鹤勾唇一笑,笃定道:“我不会让他吃亏的。”   “哟,”裴六姑被他的笑容酸倒了牙,连话也懒得再说了,只摆手道:“快快快,快上去吧,可别让人等久了。”   裴野鹤笑着上了楼,刚将门推开,就见宋磬声已经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是他的卧室,是他在裴家最私密、最富他生活气息的地方。   而此刻,他最爱的人正毫不设防的沉睡其中,那双灵动而忧郁的眸轻阖着,如沉睡的天使般恬静。   这一幕瞬间击中了裴野鹤的心脏,将他心底所有的燥郁与阴翳都驱散了。   他放轻了脚下的动作,极轻极轻地靠近沙发,坐到地毯上,以手臂做枕,趴在了熟睡的宋磬声面前。   宋磬声本就没睡熟,他动作是轻,可视线太灼热,刚看了没几分钟,宋磬声就缓缓睁眼了。   眼神还迷茫着,可熟悉的气息却已经让他辩出了来人的身份,宋磬声神情放松地伸手去搂他的脖子,道:“我睡了多久?”   裴野鹤一手揽紧他的腰,另一只手拖住他的臀,稍一用力就让宋磬声趴进了他怀里,“不到半小时,我也刚回来。”   他一边往卧室走,一边低声问道:“怎么不去床上睡?跟我还需要客气?”   宋磬声抱着他的脖子,懒洋洋地笑了笑,没接话,只在进入卧室后轻轻扯了下裴野鹤的长发,道:“客厅架子上那个,是相册吗?里面有你的照片吗?”   “是,我去拿给你看。”   裴野鹤轻手轻脚地将他放到蓬松柔软的大床上,这才转身去拿相册。   来来回回又是说话又是走动,宋磬声那点困意早已消失了,他坐到床边,翻着手里的相册。   相册又厚又重,涵盖了裴野鹤从出生到四五岁时的所有照片。   宋磬声仔细翻看着,“这些照片是你家人拍的吗?”   “嗯,都是我妈拍的。”裴野鹤坐在他身侧,松松搂着他的腰,语气很温柔,“怎么看出来的?”   “照片上的你一直都在笑。”   笑容无害又乖巧,一看就是在极亲密的人面前才有的样子。   裴野鹤曾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提过自己的母亲,宋磬声也曾有缘见过她一两面。乍看是个温柔无害、美丽得像百合一样的女人,可到真正接触的时候,才能发现她的魄力与手段。   当时裴野鹤因为出众的外貌被居心不良的人盯上,做出将他送到宋家这个决定的人,就是他的母亲。   宋磬声是个心软的人,一想到裴野鹤在近几年间失去了母亲,他就下意识去握他的手,想通过相触的肢体给予他一些慰藉。   “没关系,我不难过。”裴野鹤淡淡一笑,道:“我知道她很累,活着的每一天里,她都在思念我父亲。”   “对了,”他附耳悄声道:“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谈恋爱的吗?”   裴父裴母那个年代,十四五岁订婚也是有的,再加上裴野鹤一脸神秘,宋磬声不太确定地猜测道:“十二?”   “八岁。”   “八岁?”宋磬声不敢置信,“八岁的孩子就能知道什么是爱情吗?”   “八岁或许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但是已经足够让人明白什么是珍惜和爱重了。”裴野鹤将他搂进怀里,用下巴蹭着他的发顶,轻声道:“有的人活到八十也不见得会爱人,但有的人生下来就能遇见自己的命中注定。”   “我爸妈运气很好,他们幼年相识,青梅竹马,恩爱异常。我的运气也不差。”   宋磬声放松身体依偎在他怀里,随口接话道:“怎么?你九岁的时候也遇见命中注定了?”   裴野鹤无声地笑了笑,向来没个正形的声音难得郑重,“遇见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是命中注定,可当我发现的时候,我的眼睛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喜欢和爱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东西,正因为简单,所以毫无道理可言。就像一滴水遇见了另一滴水,又像是一捧云撞到了另一捧云,遇见就是遇见,喜欢就是喜欢,没有规律,也不讲道理。   宋磬声心口一颤,本来放松的躯体下意识绷紧了。不谈情爱的时候,他尚可以蒙上一层布,将生生死死归于一场交易,可一旦触及真心,血淋淋的真相便藏不住了。   宋磬声不太想面对这个话题。   他不是在刻意逃避,也不是担心裴野鹤的真心会改变他的决定,恰恰因为他的决定无可更改,他才会逃避这些令人徒生难堪的情绪。   他是个执拗的人,一条道偏要走到黑。   为了爱是如此,为了活下去也是如此。   执拗是个坏毛病,可执拗也能将复杂的事情变简单,只要做出选择且一路前行,那些理不清的账、算不明白的爱恨,就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干扰。   裴野鹤并没有察觉他的走神,在宋磬声看不见的地方,他像是稚嫩的学生一样紧张。湿润的唇被抿了又抿,告白时热烈而直白的人,头一回露出如此忐忑的表情。   “声声……”裴野鹤的声音很低,“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宋磬声垂下眼眸,平静着晃动的心湖,不甚在意地问道:“什么?”   “你……你……”裴野鹤你了半天,就是说不出下文,他想问一句“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可他不敢。   没有答案的时候,他尚能给自己无限畅想的空间,可一旦有了答案,不管宋磬声回答了什么,他都能轻易分辨出这句话的真假。   他这一辈子都在辨认真假话,可此刻,他却连听一句谎话的勇气都没有。   裴野鹤迟迟不说话,宋磬声便问了一声:“怎么了?”   可追问一出口,他却隐约意识到了裴野鹤为什么而犹豫。几瞬沉默后,他突然开口道:“你是想问我喜不喜欢你吗?”   裴野鹤一惊,下意识否认道:“不是!我只是想问你还困吗……”   就算之前不确定,可裴野鹤慌乱的否认也暴露了他的心思。   宋磬声抿了抿唇,轻声道:“喜欢的。”   他整个人都在裴野鹤怀里,所以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只知道裴野鹤在听了他的答案后就不说话了。   “但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喜欢,又该怎么区别对你和对江凛他们的喜欢,我觉得好像是一样的。”   他知道裴野鹤能听出他话里的真假,所以他说的全都是真心话,“不止你们,就连我自己也时常在想,我究竟会选谁。可我没有答案。”   “我的确是喜欢你的,我也是喜欢他们的,这样的喜欢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可有句话说得没错,如果都喜欢,其实也代表着都不够喜欢。”   可要是不够喜欢,为什么会愿意为他们付出生命呢?   有些喜欢,一开始就是一视同仁的,甚至在宋磬声的刻意端水之下,他的感情也被均匀的分开了。   如果他的生命延续到了十八岁旅游之后,他或许会在刻意的疏远与亲近中梳理好自己的感情。   可他死得太早了,早到他还没做出决定,命运就用生死将他和他们三个人牢牢捆在了一起。   宋磬声道:“所以,如果你问我究竟会选谁,我没有答案,可你要是想问我喜不喜欢你,是喜欢的。”   怎么会不喜欢呢。   他们少小相伴,亲密无间,他嫌他,可也喜欢他。   姚湛空的喜欢是沉默的,江凛的喜欢是冷峻的,唯有裴野鹤毫不遮掩,用热烈到近乎嘈杂的示爱,填补着他世界里的空白。   宋磬声正怅惘,忽觉眼前一晃,整个世界都颠倒了,他刚刚看清头顶的天花板,裴野鹤激烈又急切的吻就压了下来。   “这就够了,”裴野鹤掐住他小巧的下颌,在热吻的间隙说道:“我知足了。” 第108章   在这个吻落下之前, 宋磬声以为它和过往那些唇齿间的缠绵没什么两样,短则数分钟,再厮磨也越不过半个小时。   可裴野鹤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他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阿鹤!”宋磬声一把按住他落在自己小腹处的手, 急促道:“不是说, 不是说晚上吗?”   裴野鹤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道:“没说是晚上。”   “今天是你的生日, 你不是还要露面……”   “不用露面,”裴野鹤无限温柔地吻着他的唇, 安抚着他的无措与惊慌, “我来裴家另有目的。”   他收敛了所有的散漫与张狂, 眼神温柔而虔诚, 宋磬声一刻没准备好,他的吻就一刻不停地落在他的脸颊、下颌、鼻尖与唇瓣……   “别怕,别怕, 把一切交给我……”裴野鹤伏低身体, 轻轻吻着宋磬声的眉骨,哄着他闭上了眼睛。   宋磬声全身僵硬, 绷紧的后背像一根即将要断的弦,他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些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在抗拒些什么,他只知道这是他必须要付出的东西, 是他唯一能给予裴野鹤的东西。   “声声, 不要把它当交易……”裴野鹤钳住他纤弱且不断颤抖的手腕, 轻而缓地压向宋磬声的头顶。   “无论有没有这一夜,我都会把命给你。而我想要你, 仅仅关乎我爱你。”裴野鹤的眸色深到了极致,他单手钳制着宋磬声的手腕, 另一手以不容拒绝的力道握住了宋磬声的脚踝。   宋磬声闭着眼,蝶翼般的睫毛不住地扑扇着,他闭唇不答,喘息却是急促的。   不过下午,光线还是亮的,日光落在如瓷般的肌肤上,透明到仿佛能看到肌肤下的青色血管,跃动的心脏急促有力,隔着胸膛都能听出主人的紧张。   裴野鹤不急不躁,万般耐心地吻着宋磬声的唇,他像是最高端的猎手,面对网中的猎物有种势在必得之下的仁慈。   不管他是害怕还是紧张,也不管他究竟有没有做好准备,裴野鹤都不可能放手。正因为知道猎物不可能逃脱,所以他也不吝耐心地安抚着他,将他紧紧蜷缩的灵魂一寸寸舒展开来。   “别怕,别怕……”他轻抚着宋磬声颤栗的脊背,身体无限向他欺近,呼吸与呼吸交融,裴野鹤晕头转向,有那么几瞬有种身在梦里的虚无的幸福感。   裴野鹤脱去上衣,将自己的肩膀抵在宋磬声紧闭的唇齿间,似命令又似哀求,“咬我。声声,咬我……”   他急切地想用疼痛感来证明宋磬声是真实存在的,好像也只有痛感才能将他拉向人间,击破他飘飘然的虚幻感。   “声声……”宋磬声听见他在叫自己的名字,可他羞耻的不敢睁眼,连脚尖都蜷缩了起来。   裴野鹤以掌做碾,将他握紧的拳头迫力打开,又缓又慢地将自己的手指挤入了他的指缝中。   宋磬声受了惊,下意识抖了一下,想要重新攥拳缩起,可裴野鹤的力道却出奇的大,箍着他的手不许他动,紧密相扣的十指毫无缝隙的贴合在一起。每当他想抽手躲开,裴野鹤就会更用力的缚紧他的手。   细白的手腕不知何时被捏出青白的印记,像是墨笔蹭过的白雪,触目惊心却又惹人心怜。   裴野鹤的忍耐终于到了极致,他珍之重之地在他额头落下一吻。抬手一挥,精神力激荡而出,窗帘随之落地,将初升的月光尽数挡在一墙之外。   …………   楼下宾客云集,裴三姑晃着手里的香槟,对自家七弟摇了摇头,警告道:“贪玩也要有个限度,你怎么说也是阿鹤的小伯,你现在去闹他,他必然要跟你翻脸的。”   裴七伯年纪不大,虽然比裴野鹤长了一个辈分,可只比他大了十岁,二人是亦长亦友的关系,平日里也不摆长辈架子。   裴七伯好奇的抓心挠肝,“三姐,阿鹤他到底是怎么说的?他原话是什么?你怎么知道他现在在……嘿嘿嘿……”   裴七伯一阵怪笑。   裴三姑看着自己没正形的弟弟也是心累,“你觉得以阿鹤那个性格,他可能说这种话吗?他只是让我们守着,说是会力竭一段时间,怕这段时间出什么意外。毕竟……阿鹤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了。”   说到最后,裴三姑脸上露出心疼的神色,就连一向吊儿郎当的裴七伯也安静了下来。   裴野鹤和宋家那位向导的事情,他们全都知情,自家孩子是不是对谁动了心,动心的程度又有多深,他们各个都是明眼人。   说实在的,他们也查过宋磬声身侧另两位哨兵的底细。论能力,三人倒是相当,论家世,裴野鹤是碾压般的存在,这两人要是真的成了,怎么看都是一段佳话。   可谁能想到会出那种事……   一想到裴野鹤疯疯癫癫、状如行尸走肉的那段日子,裴家人的心全都绞着劲儿的疼。看得最开的反倒是裴野鹤的母亲。   或许是他们流着相同的血,裴母很理解裴野鹤。常人或许会觉得为爱发疯是件很没道理的事情,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有时候失去的痛苦真的能将人逼疯。   她与裴父有过爱情,有过记忆,有过孩子,可裴野鹤却在没得到的时候就失去了,甚至连可供熬过下半生的回忆都没有。   而这次,除了古板的裴四伯还会纠结那孩子的身份以外,其他人莫不欢欣鼓舞,都盼望着阿鹤能和他有个好结果。   至于让他们守着……   估计是为了在他身上打下烙印。   阿鹤看中的孩子既不是哨兵也不是向导,处在这乱世多少有点危险,既然阿鹤选中他了,那打下烙印也能给那孩子一些自保能力。他们几个大人能做的,也只有在裴野鹤虚弱期间替他们镇镇场子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月亮明了又暗,直到天际传来第一道曙光,卧室里持续一夜的响动也终于停歇了。   宋磬声昏睡又清醒,来来回回折腾了一夜,脑子都成了浆糊,他疲惫地动了动手指,下一刻又被湿热的吻裹住。   “阿鹤……”宋磬声抬手推拒着裴野鹤的胸膛,可他的手软弱无力,说是拒绝,却像是抚摸。   裴野鹤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肆意的春I情将出尘又矜雅的人拖入了凡尘,他紧紧拥抱着宋磬声,一个翻身便让他躺在了自己身上。   宋磬声无力地睁了下眼眸,很快便又疲惫地阖上,虚弱道:“我想睡觉……”   “很快了,马上就好。”裴野鹤无比爱怜地吻了吻他的唇,明明已经做好了决定,可当他真的要烙下自己的印记时,心头涌动的怜惜还是让他有了数秒的迟疑。   “声声,很疼,你忍一忍。”   裴野鹤吻住他,两只手也像铁箍一样将宋磬声牢牢压在自己胸前,澎湃的精神力毫无遮拦地倾泻而出,瞬间轰碎了宋磬声脆弱而飘摇的意识。   他凄惨地叫喊道:“痛!”   好痛……   真的好痛……   这是一种如坠烈火的剧痛,他像是一只被甩入沸水的鱼一样拼命挣扎起来,裴野鹤心如刀绞,可还是用力箍紧他的腰,不断在他脊背上游走安抚。   可对宋磬声来说,他停留在自己后背的手却像烙铁一样火热,所到之处皆似火燎,他甚至错觉自己后背的皮已经爬满了燎泡。   “声声……声声……”裴野鹤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恨不能以身相替。   可是没办法,宋磬声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就算他不能陪着他走下去,但依然要将他往后的路铺的顺一些,再顺一些……   “忍一忍……求求你忍一忍……”   裴野鹤将哆嗦的唇瓣贴向他,任由嘴唇被宋磬声打颤的牙齿撕咬的满是鲜血。   庞大的精神力顺着相连的地方灌入宋磬声的身体,他的后背隐隐现出细微的条纹,随着精神力的深入,花纹也开始逐渐变得清晰。   仰头之鹤形如高鸣,纤细的脖颈优雅而矜贵,腾展的双翅纤毫毕现,呈合抱状向宋磬声的肋骨蔓延,甚至连骨翼处莲花状的纹饰也逐渐变得明显,纤长的鹤足正正踩在他尾椎的最后一截上。   宋磬声浑身大汗,除了第一声凄厉惨叫之外,他只是哆哆嗦嗦地发着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裴野鹤不住地吻着他,哄着他,倾泻而出的精神力一次次洗涤着他的筋骨,为他的肉I体凡胎镀上了一层浑厚的能量。   今天过去,他就将继承裴野鹤一半的能力,哪怕是遇到A级哨兵的围堵,他也能凭自己的力量撕开一条生路。   裴野鹤这辈子只让他疼了一次。   也是这一次疼痛,才让他余下的路坦荡无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细密的白金色细线终于连成了完整的鹤形兽魂图,展翅欲飞的白鹤在宋磬声后背栩栩如生的站立着,而耗尽力量的裴野鹤也无力地松开了环抱着宋磬声的手。   他留下一抹虚弱的笑容,轻声道:“等我……”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陷入了昏迷。   宋磬声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趴在他胸膛上恢复体力,剧烈的疼痛过去,新生的力量就开始逐渐充盈他的躯体。   到了现在,他要是还以为裴野鹤那句“纹身”只是字面意思的话,那就白瞎他受这么多罪了。   这样的烙印不是所有哨兵都能做到的,也不是所有哨兵都愿意去做的,他所付出的代价,比起宋磬声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他之所以不提前说明,估计也是怕他拒绝。   宋磬声努力翻身,从他身上滚了下去,单这一个小动作就让他喘息不止,身上无一处不痛,痛到他甚至分辨不出自己是因为刚才的烙印而痛苦,还是因为昨夜的疯狂而痛苦。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费力地伸手去够裴野鹤的手指,直到堪堪握住,他才顺从躯体的意志陷入了昏睡…… 第109章   不知过了多久, 宋磬声终于缓过体力,从昏睡中醒了过来。   极富质感的窗帘沉沉坠着,室内一片昏暗, 辨不清具体时间, 而躺在他身侧的裴野鹤依旧处在昏迷中,要不是胸膛还有微弱的起伏, 看上去简直像具尸体。   宋磬声直起酸软的腰,不知扯到了哪里, 他表情一僵, 脸色也有些发白。   他本想坐起靠在床头, 可现在一看, 显然是行不通了,他只能就这样躺着,而后攒了点力气扯过被子, 盖在了自己和一侧的裴野鹤身上。   至于昨夜……   宋磬声神色复杂, 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情绪回忆。   他头一回尝试此等滋味,意识就没有清明的时候, 一重又一重的情潮如滔天巨浪倾盖而下,他置身其中,像只无法与自然抗争的孤舟,只能随浪潮漂流。   身体虽然无力, 可他能清晰感觉到后背的兽魂里蕴藏着强大的精神力, 那是裴野鹤封存在他身体里的力量。   兽魂是哨兵身份的象征, 也是哨兵之力运行的关键,有了兽魂, 哨兵才能在人身与兽型之间转换。   但即便他身后多了裴野鹤的兽魂,也不意味着他成了哨兵, 这只代表他能运用裴野鹤留在他体内的力量。本质上,他依旧是普通人,无法像正常哨兵一样通过休息来回盈哨兵之力。   兽魂的纹路越深,就意味着他拥有的能量越充沛,反之,兽魂纹路越浅,就代表裴野鹤留给他的能量快要用尽了。   但即便如此,这近一半的力量也足够他应付许多麻烦。   他在死去的九年里早已习惯自己普通人的身份,可这并不代表他不怀念当初身负A级向导之力的自己。   只有切实握在手里的力量才能带给他最踏实的安全感,他对姚湛空的戒备有一部分来源于数年间的经历,另一部分则与他自己只能任人宰割的地位有关。   以往,他才是那个主导者,他既有地位又有能力,所以才能毫不吝啬地交付自己的爱与信任。可复活后的他一无所有,唯一能攀附的只有姚湛空的喜欢,所以他处处谨慎,处处防备,生怕自己一失足便再无翻盘的可能。   性I爱是躯体与躯体的链接,也是烙下精神烙印的唯一方式,方法虽好,可限制却很多,损耗也很大,并不是想做就能做成的。   思及此,宋磬声看向身侧依旧陷入昏迷的人,耳边好似又响起他轻而深情的呢喃,一句句,一遍遍,也不知怀揣了多少情意,才能将简单的名字唤得如此缠绵。   看着看着,他的视线就落到了裴野鹤唇上,他咬得用力,血止住了之后便显出狰狞的血痂,看上去十分恐怖。   宋磬声身体动不了,但裴野鹤注入他体内的哨兵之力倒是可以用,他好奇地凝出精神力,感受着向哨两股力量的不同。   向导偏疗愈,侧重引导,没有兽型;哨兵偏攻击,侧重实战,B级以上皆能兽化;前者大多温和,后者大多暴虐,相差太大,宋磬声还得用点时间适应。   他现在是正常人的身体,太久没吃饭,运动量又大,浑身酸软不说,连魂都快饿飘了。   他努力撑起身体,又捞起一侧的衣裤穿在身上,随后扶着墙一步步往窗口挪,好不容易走到窗边,掀开一看,就发现外面正有一轮高高悬起的弯月。   宋磬声一下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他扶额回忆了一下时间,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床上昏睡了整整一个白天,已经有近四十个小时没吃东西了,怪不得会这么饿……   “声声……”宋磬声正打算出门问佣人要点吃的,可他还没走出卧室门,身后就响起裴野鹤的声音。   宋磬声回眸一瞧,发现他依旧闭着眼,那声轻唤只是下意识的呓语。   他要吃饭,裴野鹤也得吃点东西,不然怕是要饿死在裴家了……   他本来还在想自己是不是要下楼才能找到佣人,可他刚把门推开,就看到门边停着一辆餐车。   宋磬声松了口气,将餐车推了进去。   外面的人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醒,所以餐食都是三小时换一轮,食物的味道都很清淡,大多都是用单人小蛊盛放的不同食料的滋补汤。   宋磬声挑了蛊党参银耳鸽子汤,热汤下肚,他终于有了活过来的感觉。   他在客厅里吃饭,忽听卧室里传来动静,他只是继承了裴野鹤的力量,并没有继承他的五感,因此等他听见动静抬头的时候,慌乱的裴野鹤已经将门推开,冲了出来。   宋磬声下意识站起,手里拿着勺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裴野鹤紧紧抱住了。   “你吓死我了,我一醒来就发现你不见了,我以为……我以为……”   裴野鹤脸色惨白,双腿发软,颀长修健的身体软塌塌地向下滑去,宋磬声空不出手扶他,只能半抱着他坐到了地毯上。   裴野鹤抵着他的额头,整个人还陷在惊慌里没有回神,手倒是习惯性地环上了他的腰,翻来覆去低喃着一句:“不要走……”   “我没走,我只是饿了。”薄薄一层布料压根阻隔不了什么,宋磬声耳根一红,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你先起来,先去穿衣服呀!”   裴野鹤充耳不闻,依旧抱着他的腰不撒手,宋磬声只好将沙发上装饰用的毯子扯了下来,连披带裹地围在他身上,好歹是将该遮的地方都遮住了。   “饿了吧?”宋磬声努力将他扶了起来,道:“吃点东西吧。”   裴野鹤的状态其实比他差得多,哪怕是个C级哨兵都能轻易制服他。   他刚处在极致的慌乱下才爆发出了点力气,此刻平静下来,整个人软得像面条,要不是靠在宋磬声身上,估计坐都坐不稳。   宋磬声只能亲自拿着勺子喂他喝汤,喂着喂着,他脸上出现了点不合时宜的笑容,一想到令他发笑的原因,宋磬声就刻意将头偏了过去,直到压下唇角的笑意,才转过头继续喂裴野鹤喝汤。   裴野鹤甚至都没来得及回味那一夜,睁眼瞬间就意识到宋磬声不在他身边,刻在骨子里的恐惧瞬间击溃了他的意识,他甚至忘了这是在裴家,满脑子只有找到宋磬声这一个念头。   如今宋磬声就在他身边,两口热汤下肚,他算是彻底冷静了下来,自然也没错过宋磬声忍了又忍的笑容。   宋磬声一笑,他也控制不住地跟着笑,边笑边哑声问他:“你在笑什么?”   他不问还好,他一问,宋磬声就忍不住了。他放下瓷蛊,笑到肩膀发颤,却只摇着头不说话。   裴野鹤渐渐咂摸出味来:他是在笑自己。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复又望向宋磬声,渐渐懂了他的笑点。   情事已歇,位于上面的那个脸色惨白,唇上带伤,甚至连吃饭的力气也没有,只能依偎着宋磬声由他来喂。下面的那个倒是自己醒来吃了饭,还有力气撑着他给他喂汤。   裴家的姑姑伯伯要是在此刻进门,看见这一幕指不定误会成什么样。   裴野鹤也不羞恼,只眼波含情地看着宋磬声发笑,他的眼神真诚又柔情,倒让宋磬声笑不出来了。   他抬手喂去一勺汤,看他咽下后问道:“身体怎么样?”   裴野鹤无力地攥了攥拳头,虚软的手指刚刚能碰到掌心,连握紧的力气都没有,他摇了摇头,似玩笑又似撒娇,“短时间内可能都需要你保护我了。”   他抱住宋磬声的腰,整个人没骨头一样往他怀里倒。   宋磬声也依着他,放下瓷蛊后让他枕在了自己腿上,如瀑般的长发散在他膝头,衬得那张苍白的面孔更加虚弱。   宋磬声摸了摸他的额头,担心道:“你在发烧。”   “没关系,力气被抽空之后就是这样,过一会就恢复了。”裴野鹤看着他笑,语气很轻,但能听出其中的得意,“喜欢吗?这个礼物。”   宋磬声挑了下眉,“你的生日,你送我礼物?”   “嗯。”裴野鹤笑得很幸福,“你的开心就是送给我最好的礼物。”   宋磬声愣了一瞬,继而轻轻一笑,以手作梳,拨弄着他的长发。裴野鹤总是能轻易让他的心脏软成一团,被爱的感觉总是舒心而令人享受的。   裴野鹤躺在他腿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宋磬声也不说话,低头与他对望。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柔波荡漾,像是高山上融了的万年不化的雪,他的幸福与甜蜜如此明显,可在宋磬声眼里,裴野鹤只是在饮一杯掺了鸩毒的蜜。   春宵过去,死亡的计时也随之开始。   三个月,一弹指的功夫就会过去。   裴野鹤到底还处在抽空力气的虚弱期,宋磬声梳弄他头发的手又太温柔,他便不知不觉又昏睡了过去,睡前还用手轻轻扯住了宋磬声的衣角。   宋磬声温柔的抚摸着他的长发,可说来歉疚,他竟会在此刻难以逃避地想到了姚湛空。   他与姚湛空也相处了三个月。   只是这三个月里掺杂了太多防备与试探,直到姚湛空死前一星期,他都在用刻意的疏远将他驱逐出自己的生活。   人生好像从没有公平可言,留在上一个人身上的遗憾永远只能弥补在下一个人身上。他不知道阿湛死得时候有没有遗憾,他所能做的,只是让裴野鹤能安心闭眼。   他后枕在沙发上,覆在裴野鹤额头上的手却一直没离开。   许是一直能闻到宋磬声的气息,裴野鹤这一觉睡了足足两个小时,他睁眼的时候,宋磬声的腿都已经麻木了。   来来回回,醒了又睡,从裴野鹤生日至今,他们足足在卧室里呆了四天。要不是有佣人照顾他们衣食住行,宋磬声还真拿浑身无力的裴野鹤没办法。   好在第四天下午裴野鹤就恢复了精神,虽不能和过去比较,但起码和正常人差不多了。   裴家的姑姑伯伯们也陆续离开了,偌大的裴宅又恢复了往日的空旷,像是一栋无主的豪宅。   他们二人相携下楼,刚拐过旋转楼梯就看见客厅里坐着个青年,二十四五的年纪,深棕发色,赤红眼眸,样貌继承了裴家人的精致,是个A级哨兵。   “阿越?”裴野鹤挑眉看他,“你怎么来了?”   裴明越得过长辈的嘱咐,说阿鹤哥的爱人有点怕生,也不爱与人交流,于是他刻意没往裴野鹤身后看,老老实实道:“我压根就没走。我从你生日那天就来了,可你不是在挨训吗?我怕牵连到我,就没敢进门,然后就一直等到现在了。”   “也好,”裴野鹤道:“正好有些事要嘱咐你,说完了,我也就彻底卸任了。”   “啊?你来真的啊?”裴明越有点害怕,“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这点斤两,去监察厅怕不是闹笑话去的。”   裴野鹤没理他,只转头对宋磬声说道:“拐角有个休闲厅,你先在那里坐一坐,我一会就来找你。”   宋磬声点了点头,后退两步消失在了拐角处。   裴野鹤眼看着他离开,这才下楼走向裴明越,“看你,我不强求,监察厅也不是我的,你不愿意去就换人去。”   裴野鹤不是在激他,他是认真的。   他这辈子眼高于顶,除了宋磬声以外,没什么是他格外执着或在乎的。   他和姚湛空不一样,姚氏作为金融行业的领头企业,稍有差池就会影响几十万人的生计,于情于理他都会帮宋磬声稳住姚氏。   但监察厅厅长的位置只是个官职,爬上去艰难,可离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多的是人盯着这把交椅。   他之所以提议让裴明越接手,一来,是想帮一把裴家;二来,是想帮一把裴明越;三来,裴鸣鹤与他天赋相同,由他接任监察厅厅长的职位,古华也会太平许多。   可他并不执着于此,更懒得亲手扶裴明越上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他顾得了宋磬声,就顾不了其他人了。   裴明越本来也不是真的推辞,他就是想听裴野鹤多夸他几句,最好再指点一下,给他点信心,让他多几分底气。   裴明越期期艾艾地问他,“不是,哥,你真觉得我行啊?”   “我哪知道你行不行?”裴野鹤一脸莫名,离了宋磬声,他说话总是不中听,“你自己不去尝试,靠我觉得?那我觉得你能当国家元首,你明天去试试好了。”   裴明越自讨没趣,默默转移了话题,“那……那哥你有啥话想告诉我的吗?比如在监察厅工作的宗旨或者经验什么的。”   裴野鹤干脆摇头,“没有。”   裴明越想骂人了。   但他也只是想想。   他刚挤出笑脸,打算说自己会好好努力的,就听裴野鹤又道:“如果真说什么建议的话,我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锚点。”   裴明越不太理解,“锚点?”   “是。”裴野鹤难得拍了拍裴明越的肩,明示道:“找到你心里的锚点,才不会在罪恶中迷失方向。”   他们这样的天赋,日日与最黑暗的人心打交道,屠杀恶龙的少年终有一日或将变成恶龙。如果想在罪恶中保持清醒,一定要找到内心的锚点。   裴野鹤抬头看向楼梯尽头,眼神逐渐变得温柔,“我已经找到了。而你的路,需要你自己去走。”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该尽的责任也已经尽了,裴野鹤起身站立,向宋磬声所在的方向走去。   他与宋磬声牵手离开时,裴明越依然在想这句话的意思。   大门处传来动静,他下意识抬头看去。   就见裴野鹤与一个身形清瘦的青年正十指紧扣,头也不回地向着裴家的大门走去。   “锚点吗……”他轻轻呢喃,不知为何,心中悄悄生出一点羡慕。   宋磬声虽在二楼,但他们说话时并没有刻意放轻声音,所以他也听了个差不离。   裴野鹤在车库中随意开了辆车,等驶离裴家庄园,宋磬声才问道:“你离开监察厅了?”   “嗯。”裴野鹤轻松地笑了,毫无阴翳的脸上带着点希冀与向往,“以后,我们就可以每天都在一起了。”   裴野鹤问他:“我们可以选一座海岛,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海岛,也可以就住在云翔小区里,时不时逛逛街,看看电影。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生活?”   宋磬声没什么想法,但他想让裴野鹤尽量圆满,“我们可以先在小区里住一段时间,然后再去海岛。”   “好啊。”裴野鹤是真的很开心,他将车拐上另一条小道,一直到无法驱车前行的地方才下来,像孩子一样向宋磬声眨了眨眼,牵着他往密林深处走去。   宋磬声没多问,只跟着他往前走。   毕竟是林间深处,冬日里寒意更重,好在他们出门时都裹了大衣,倒也算不得冷。   一直走到视线开阔处,炫目的日光与飘忽的白雪一同映入眼底,宋磬声这才发现下雪了。   “是初雪。”裴野鹤笑着松开他的手,两步踏上高耸陡峭的山崖,在最高处大喊一声:“宋磬声!”   宋磬声惊了一跳,下意识就想去捂他的嘴,可一想到这里人迹罕至,脚步一顿,还是任他去了。   裴野鹤又喊一声:“声声!”   宋磬声无奈一笑,应声道:“嗯,在呢。”   他抬头看着站在光里的裴野鹤,金丝般的长发在风拂下与雪混在一处,美得如梦似幻。   裴野鹤朝他挥着手,大喊道:“我爱你!永远爱你!只爱你!”   宋磬声本来在笑,可笑着笑着却鼻腔一酸,只是隔得远,裴野鹤并没有看到他眼角一闪而过的水光,他只知道宋磬声也朝他挥了挥手,然后向他张开了怀抱。 第110章   车辆驶入大路, 初雪越下越大,不过半小时功夫,雪花便如絮般飞扬。   他们从裴家离开的时候约莫五点, 此时返回, 正好能在沿途找家餐厅解决掉晚饭。   临近停车,宋磬声却改了主意, “我订点新鲜蔬菜送回小区吧,你现在还很虚弱, 万一遇到什么麻烦也不好应对。”   裴野鹤树敌无数, 往日里是凭着一身顶天的本事才能横行无忌, 现在就不好说了, 能不露面还是不露面的好。   宋磬声开了口,裴野鹤当然听他的。   刚拐入小路的车又顺着路口汇入主路,速度渐提, 隐入了车流。   他们自然比外送员的速度快, 宋磬声推门而入,就见珍珠正趴在一米多高的架子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蓬松的尾巴一甩一甩,看上去颇为无聊。   宋磬声摸了摸它的毛,叹气道:“委屈你了。”   养宠物也是要用心相处的,可自从珍珠到家, 跟人相处的时候就少得可怜, 姚湛空将它带回家的时候, 估计以为他们三个能相伴一辈子吧。   可他早早死去,宋磬声也摸不准自己的未来。   等三个月一结束, 他要去找江凛,自然没法带上珍珠, 既然没法好好照顾它,不如早点为它找个合适的去处。   正这时,门口传来敲门与说话声,裴野鹤接过外送员递来的袋子,拎着一大堆食材进了厨房。   裴野鹤做了两个月的饭,厨艺没有进步,但动作熟稔了不少,一个小时就搞出来四菜一汤。荤菜浓油赤酱,素菜清淡可口,份量都不大,红绿白黄摆在一块,看着就勾人食欲。   宋磬声不喜欢吃饱后的昏沉感,所以每次吃饭有了七八分饱就停了,多数菜都是裴野鹤解决的。   他支着下巴,轻声道:“我想给宋菱姐打个电话,问问她有没有时间养猫。”   宋菱喜欢猫喜欢得紧,小时候就爱招呼流浪猫,但这么多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直没养过,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珍珠,又愿不愿意收养它。   裴野鹤倒是很支持,他不喜欢一切能养在家里的动物,而且受兽魂影响,他对猫科动物有种源自心底的反感。   宋菱倒是答应得很爽快,一听是宋磬声的猫,她恨不得现在就来接。   听她喜欢,宋磬声也松了口气。   毕竟是自己养过的,多少有点感情,交给别人他也不放心,心里始终是个惦念,但主人换成宋菱就不一样了,他至少能确信珍珠可以衣食无忧的度过一生。   “过几日吧,”宋磬声对宋菱说道:“今天太晚了,等你将它接回去指不定要几点了,改天约个日子,我和阿鹤将珍珠的东西一块给你送过去,还有疫苗本什么的,我也得找找放到哪里了。”   宋菱爽快答应,二人闲聊了几句,随后便挂了电话。   裴野鹤不知道在厨房捣鼓什么,宋磬声随手开了电视,正好在播放某个综艺,听上去颇为热闹,他正要换台,却看见了右下角的节目名。   名字有点眼熟,是他当初为了打压叶颂桦,所以向姚湛空讨来的模特竞技直播。   宋磬声有一瞬晃神,他忽然发现叶颂桦和言听这两个名字好像已经离他很远了。   正这时,裴野鹤端着鲜榨果汁从厨房出来,宋磬声听见脚步声,下意识换了台。   “在看什么?”裴野鹤坐在他身侧,将吸管扶到他唇边。   宋磬声低头喝了口果汁,道:“随便看看。”   换来换去都是些没新意的节目,宋磬声百无聊赖地换着台,裴野鹤却起了别的心思。   开了荤的人再想茹素可就难了,他虽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电视上,可看着看着就开始心猿意马,脑子里全是一堆不可描述的记忆。   他爱死宋磬声意识迷离间泛着水雾的瞳眸,更爱他下意识寻找并攀附自己的手。   裴野鹤不着痕迹地凑坐过去,将手放在宋磬声腰间,乍一看只是安分地搂抱,只有被抱着的人才知道他有多不规矩。   “声声……”裴野鹤轻轻挨近他,先是轻若风拂地吻着他的脖颈,继而流连至耳垂,侧脸,最后落在他唇上,一手环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握着他纤白的手腕举过头顶,压在沙发后面悬挂的粗布画上。   宋磬声轻哼一声,顺从地张开唇齿,由他探入征服。他越纵容,裴野鹤越凶猛,绷直的腰渐渐软化,裴野鹤将他打横抱起,起身往卧室走去……   冬日里昼短夜长,低哑的声音被紧闭的卧室门隔绝,只有珍珠的耳朵时不时转动,像是有什么动静一夜未歇。   …………   次日一早,宋磬声还在床上赖着,裴野鹤却早早就起来了,他在厨房里轻手轻脚地忙活,直到时间差不多了才去卧室里叫人。   宋磬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又困又饿,短暂犹豫之后,到底是钻进鼻子的香气占了上风,他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开始洗漱吃饭。   “下午去看电影吧?”裴野鹤兴致勃勃,“你还记得我们之前看过的英雄征程2吗?现在都出到4啦,我们可以找家私人影院,将3和4一起补了。”   宋磬声没什么意见地点了点头,道:“吃过饭就去?”   “你可以小睡一会,睡醒我们就去。”   说这话的时候,裴野鹤明显气弱。不让宋磬声睡觉的人是他,将人磨醒还要一句句折腾哄他说话的人也是他。   宋磬声又累又困,整个人像是在温泉里蒸久了,通身红的像过了热水的虾,还要应付裴野鹤那一个比一个折磨人的鬼点子,神志不清间不知道说了多少将裴野鹤哄上天的情话。   不过大梦一醒,宋磬声就忘了个干净,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   不过他也是真累了,本以为吃了早餐怎么也该清醒了,可躺在床上消食时,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可他睡得不安稳,裴野鹤的手机铃声一响就将他唤醒了。   “……好,我知道了。……对,将人扣着,我亲自审。……不用急,慢慢磨。”   电话刚挂断,宋磬声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你要去监察厅吗?”   裴野鹤通电话时的声音低沉又阴郁,可与宋磬声说话时,又立刻温柔了起来。   “是呀。”他走到床边,弯下腰,让宋磬声来抱他的脖子,“你和我一起去吧,在我办公室等我。”   宋磬声抬手环住他,仅凭着裴野鹤的腰腹力量将自己拉离了床榻。他们小时候经常这样玩,宋磬声爱懒床,裴野鹤就假装自己是起重机,每次都以“吊货”的方式哄着他起床。   小时候他还会用腿勾住裴野鹤的腰,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不下来,可现在不比从前,他现在的身体经不住他做这个动作是一方面,这个动作还会勾起发生在近日里的一些回忆。   就算裴野鹤不说,他也是要和他一起出门的,毕竟裴野鹤现在只恢复了三成不到的能力,万一遇到什么意外就麻烦了。   宋磬声有点担心,“那你现在还能审问人吗?”   裴野鹤不以为意道:“不用审,证据已经全了,只是露个面,定个罪而已。”   只不过,被定罪的人是宋汉铭,所以他想让宋磬声在场做见证罢了。   宋磬声点了点头,轻轻“哦”了一声。   回屋穿衣的时候,他头一次在镜子里看自己的后背。哨兵们的兽魂在多数时候都是暗黑色的,看上去只是比普通纹身颜色更深,线条更精致,只有在运用哨兵之力时,兽魂才会散发出淡淡金光。   可他身上的兽纹,本就是为了封存哨兵之力才存在的,所以用与不用都是淡金色,再加上形状优美,图纹精致,乍一看倒像是在人皮上用金丝绣出的一幅画。   他抬手摸了摸,图纹看着逼真,摸上去倒是没什么异物感。   可当他的注意力从兽魂上转移之后,镜子里映出的其它痕迹就藏不住了,宋磬声耳根一红,低声暗骂了几句。   裴野鹤真是属狗的,一口好牙用在磨人皮肉上倒是很在行。   他一眼瞥开便不再望,抬手从衣柜里挑了件高领的米白色羊绒衫,临出门前又扯了件长至小腿肚的厚呢大衣。   裴野鹤已经收拾好了,正坐在客厅等他,指尖拈着不知从哪摸出来的刀片,薄薄一刃,隐没的寒光有种瘆人的锋芒。   卧室门一响他就抬了头,入眼便是如小松般俊秀匀挺的宋磬声。   他往日里的打扮随了姚湛空,多数时候都是细节处见精致的西服,很像古老而神秘的贵族小少爷。   可自从他跟着裴野鹤换到了对门,他的衣服也被换了一批,风格自然遵从裴野鹤的审美。   这件米白色高领羊绒衫将他本就小巧的下颌衬得越发精致,像是拇指一掐就能捏在手里把玩,肤白如瓷,发黑如墨,隐含忧郁的眸盈着挥散不去的空蒙,如水墨画般动人。   裴野鹤吝啬之心渐起,他手指一晃就将指尖刀片藏了回去,捧着宋磬声面容的手顿时变得无害而美丽。   “舍不得让人看你。”他低头轻轻咬了下宋磬声的鼻尖,又仔细吻了吻他的唇,直到将那双唇吻出清晰可见的水光时,他才将人放开。   裴野鹤深深凝望着他,“我想找个大房子,打造成金笼子,再找条铁链子,将你和我都锁在笼子里。”   宋磬声不知道他在说笑还是认真的,但只要是裴野鹤说出口的话,他一律当作他的遗愿来处理。   他偏着头想了想,觉得没什么不行的,所以他点了点头,道:“可以。只要你想,都可以。”   裴野鹤的眼神变得幽深,他轻轻一笑,隐约有点邪肆,“那催眠你呢?也可以吗?”   他捧住宋磬声的脸,像玩笑又像试探地问他,“更改你的记忆,捏造你的人格,让你变成只能听我命令的布娃娃,让你眼里只看得到我,身体也离不得我,再将你困在笼子里,每天只能依靠我活着。”   他说完这段话,又轻轻吻着宋磬声的唇,叹息般的问道:“这样,也可以吗?”   这个话题其实很危险,也就三个月的期限才让宋磬声松了戒备,随口同意了。   裴野鹤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最终也当玩笑一样揭过了。   或许只有他清楚,他说的,正是他想做的,而他也有这样做的能力。   宋磬声已经没有反抗的能力了。只要他想,他完全可以在宋磬声脑子里植入新的记忆,将他催眠成自己想要的任何模样。   可以是一对竹马爱侣,也可以是一对新婚夫夫,他甚至可以通过日复一日的催眠,让宋磬声的精神和肉I体对自己上瘾,成为离不开他的玩偶。   但他永远不会对宋磬声出手。   他的能力,是用来保护他的,不是用来控制他的。 第111章   监察厅距离云翔小区有段距离, 好在这个时间没什么车,二十多分钟后,监察厅放大的图徽就映入了宋磬声眼里。   下车前, 裴野鹤特意拉高了宋磬声的围巾, 直到将他的大半张脸遮去,这才牵着他的手下了车, 将人带进了自己的私人休息室。   他来得时候穿得是普通服装,可既然要进审讯厅, 怎么也该换上监察厅的制服。   裴野鹤倒是不害臊, 当着宋磬声的面就脱起了衣服, 可宋磬声脸皮就薄多了, 一看他在解扣子,当即就将脸转了过去。   裴野鹤低低一笑,略有几分促狭, “你要不要看看你的罪证?”   宋磬声看着窗外落了雪的寒松, 不明所以道:“什么罪证?”   “你看我呀,”裴野鹤不急着穿衣, 只靠近宋磬声,压低声音逗弄他,“你看我一眼,就明白你都对我干什么了。”   他坦荡地裸着上半身, 脊背和胸膛上都是用指尖刮挠出的细长的血痂。虽算不得什么伤, 可他皮肤白, 流畅而紧实的肌肉线条本就有种惊人的美感,再有丝缕交错的红痕附上, 便生出一种受人凌I虐的美感。   宋磬声不上他的当,又怕他掐住自己下巴非要他看, 只好闭眼,随手摸了件衣服扔了过去,羞恼道:“快点穿衣服!”   裴野鹤又是一笑,要不是宋汉铭还在审讯室里等死,他高低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宋磬声。   窸窸窣窣的动静响了又停,裴野鹤对镜扶正帽檐,声音也恢复了平常,“声声,我先走了,你在这里等我,累了就睡一会,无聊就看看电影,我会尽快回来的。”   宋磬声说了声“好”,等关门声响起,这才睁了眼。   裴野鹤已经走了,只留他一个人在这间不大的房间里。   要说这几年裴野鹤逗留最多的地方,或许就是这间位于监察厅的私人休息室了。   比起裴家那间卧室,这里的生活痕迹更重一些,只是房间不大,除了一床一桌和一件狭窄的卫浴间之外,就没什么空间了。   监察厅的外墙修缮粉刷过许多次,可内在的环境就没怎么动过了,床桌都有了一定的年代感,木头桌上甚至还压着一张玻璃做桌面。   玻璃和桌子倒是不足为奇,吸引住宋磬声注意力的,是桌子下面压着的一张照片。   宋磬声起身靠近,一眼就认出照片上正是他本人。   他不爱拍照,一面对镜头就不自然,甚至连生日也懒得留影,正儿八经拍照的次数更是少得可怜。   这也显得这张照片格外珍贵。   照片上的他大概十六七岁,眉眼如画,穿着件简单的白T,似是刚刚下课,手里还抱着两本雅蒂兰斯的外语书,正笑意盈盈地望着照片外的人。   宋磬声愣了愣,翻遍记忆也想不起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他隔着玻璃触碰着照片泛黄的锁边,一看就知道这张照片已经被摩挲过许多遍了。   可在这一刻,他除了回忆这张照片的拍摄时间之外,想起的依然是姚湛空。   他终于意识到,在刚复活的那三个月里,姚湛空为何总是执着于和他拍照。他那时并没有深想其中的含义,只以为是他一时的意动。   可直到此刻,直到在裴野鹤办公室里看到自己相片的这一刻,他才懂了姚湛空总爱为他拍照的意义。   照片是种留念,也是种寄托。   当时的姚湛空并不自信他会一直留在自己身边,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他留影,想供以后怀念。   他要是早点想通,是不是也能替姚湛空拍几张照片?好歹是个念想。   想到这里,他不免又对裴野鹤感到些许抱歉。   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思绪和理智总是背道而驰,他明明知道自己会有无数个怀念姚湛空的时间,可还是免不了在属于裴野鹤的三个月里,一次又一次地想起他。   人活着在身边,人死了在心里。   这话,在谁身上都是适用的。   可姚湛空已经死了,关于他的照片,似乎也只有留在他手机里的那张合影了。而他的手机,正连同宋磬声手上的戒指与项链一并存放在书房的保险柜里。   至少,他不会在这三个月里碰它们。   他或许控制不了自己的意识,但至少能在行为上履行自己的诺言。   …………   另一头,养尊处优了一辈子的宋汉章双手被吊起,年老无力的身体虚弱至极,只是走了一波程序,又挨了几鞭子,整个人就已经陷入昏迷,神志不清了。   裴野鹤甚至省了泼水这一程序,尖锐的精神力只是一刺,就让宋汉章浑身颤抖,像触电般翻起了白眼。   “醒了?”裴野鹤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里的匕首转出漂亮的弧形,寒光微闪间,映出他比刀锋还要寒冷的眼睛。   宋汉章浑身哆嗦,可身为宋家家主的骨气还是撑起了他的脊梁,让他抖着嗓子说出了一句:“要杀要剐,随你处置。”   “打打杀杀的有什么意思,”裴野鹤悠闲地打量着他,“我杀了你,宋汉铭也活不了,他怎么说也是声声的父亲,我可不想背上儿婿弑父的名头。”   “这样吧,”他拍了下手,像是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废了你的兽魂,绞了你的舌头,再打断你的四肢,让你留在宋家,专心辅佐你的‘弟弟’当家主好不好?”   他的天赋既能让他搜寻别人的记忆,也能让他挖出最令他们恐惧的东西,对宋汉章这种人来说,废了他比杀了他要痛苦得多。   宋汉章先是一愣,而后开始疯狂挣扎,近些日子里熬到枯瘦的身体像蛇一样拧动,嗫嚅般的辱骂逐渐声大,他像疯了一样冲裴野鹤大吼道:“你活该!活该守不住自己的向导!活该让他死无全尸!你活该!你知不知道他死得有多惨,这都是我干的!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你……”   “嘘。”裴野鹤单指一点,宋汉章就说不出话了,他惊恐地盯着裴野鹤,像是望着地狱里的使者。   “既然要定罪,总不能轻飘飘地放你走,让我看看,你还做过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裴野鹤浅笑着靠近他,带着白手套的指尖点在宋汉章的额头上,一时间,他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   七八分钟后,裴野鹤收了手,顺便解开了他的控制,悠然道:“原来你还有个私生子啊,还是你‘真爱’的孩子……”   “别动他!”宋汉章面容扭曲,过于激动的情绪让他的瞳孔不自觉地收缩,“他还是个孩子!他没有犯罪!”   “可是声声也是个孩子,你不也对他下手了吗?”昏暗的灯光跃动在他冰蓝色的眼眸里,他的声音有种近乎诡异的平静,“你对他下手的时候,有想过今天吗?有想过,他还是你的侄子吗?既然没有,我何必对你容情。”   “我求求你,你放过他吧,都是我的错,该遭报应的是我,不是他啊,他……”   嘶哑的大吼戛然而止,随着溅到墙上的泼墨般的血,半截舌头随之掉在地上,宋汉章猛地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裴野鹤随意抛开指尖沾血的刀片,平静的笑容却无端令人胆寒,“让你死,太便宜你了……你这样的人,就该活在地狱里,眼睁睁地看着所拥有的一切都消失于无形。”   他五指如利爪般禁锢着宋汉章的天灵盖,哨兵之力如沸水般灌入他的识海。他一遍又一遍地催眠着宋汉章,在他的催眠里,宋汉章将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一次次死于各种酷刑,他引以为傲的宋家家主也成了宋汉铭的宝座,迎接他的,是无穷无尽地折磨,是一遍又一遍地狱般的轮回。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宋磬声本以为自己会在等待中睡着,可直到他将一部电影从头看到尾,他依然是清醒的,裴野鹤也没有回来。   两个小时了。   裴野鹤不是说会尽快回来吗?   若是平常,宋磬声是不会担心他的,可裴野鹤的哨兵之力还没彻底恢复,万一遇到什么麻烦……   宋磬声难掩忧心。   他甚至有点后悔,觉得自己该跟着他一起去。可转念一想,这是裴野鹤工作的地方,又不是什么玩乐场所,他就是想跟进去也不太合适。   宋磬声关了电影,划开手机屏幕,切换到了简讯界面,他点开裴野鹤的头像,发了条消息:【忙完了吗?】   裴野鹤没回。   这其实很正常。   工作时间本来就少有能秒回的时候,再加上裴野鹤是去审犯人的,总不能审到一半掏出手机回消息吧。   宋磬声自我安慰了几句,到底还是收了手机。   好在裴野鹤在五分钟后就回了消息。   【结束啦宝宝,我先去同事休息室一趟,十分钟内回来,等我。】   宋磬声松了口气,彻底安心。   十分钟不到,门口就传来动静,裴野鹤顶着一头湿发走了进来,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不大合身的休闲服。   宋磬声微讶,“你……怎么回事?”   裴野鹤扯下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他怕宋磬声等着急,匆匆冲了澡之后就赶来了,头发上的水成股似得往下淌,直到现在才顾得上擦一擦。   “沾了点脏东西,临时借了同事的休息室洗了个澡,没带换的衣服,所以连衣服也是别人的。”   裴野鹤一边解释一边往浴室里走,两步走到浴室门口,身上的衣服也脱了个精光,“受不了了,我再去洗个澡。”   宋磬声低笑一声,应声道:“去吧。”   裴野鹤的洁癖是分对象的,他自己怎么乱都可以,在宋磬声身上就更是没底线了,可除此之外,他对别人的要求严重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连将别人衣服穿回来这件事,在宋磬声看来都是不可思议的。   监察厅再大,休息室之间也离得不远,究竟是多严重的脏污,才能让他一刻也不能忍,非要在别人的休息室里洗澡?   怕惹上身的不是什么脏污,而是血吧。   不想被他看见,可他偏偏又在休息室里,所以才借用了别人的浴室。   宋磬声低声叹气,为裴野鹤的细致而动容。   他不怕血,裴野鹤也知道他不怕,但裴野鹤觉得这些都是脏东西,所以才会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才来看他。   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响了很久,十多分钟后,裴野鹤才从浴室走了出来。   宋磬声一时不防,将他看了个彻底,自然也看清了所谓的“自己的罪证”……   “嘶——”宋磬声轻呼一声,拿着浴巾往他身上裹,“不疼吗?”   “有点刺,不过不疼。”裴野鹤张开双手,像皇帝一样等着宋磬声为自己擦身上的水。   宋磬声本来要将浴巾扔到他身上,可三个月的时限像一根勒在他心头的绳索,一些平日里的习惯便被生生掰向另一个方向。   他堪称笨拙地擦着裴野鹤身上的水,可他淡定了,裴野鹤倒是慌了。   他猛地后退一步,拉开与宋磬声的距离,单手压着裹在腰前的浴巾,惊道:“你干嘛?”   “擦水啊?”拿着毛巾的宋磬声一脸茫然,“不是你说要我帮你擦身体的吗?”   “我开玩笑的,”裴野鹤主动拿过毛巾,也顾不得调戏他了,自己主动转过身乖乖擦起了水,还不忘小心翼翼地补一句:“我没做错什么吧?你这样,搞得像是我今晚就进不了家门了一样。”   宋磬声扑哧一乐,刚要说话,却又看到了裴野鹤的脊背。   他是典型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宽肩窄腰,流畅的人鱼线性感迷人,结实的背肌也很具力量感,可现在却遍布抓痕,经过热水一冲,新结的痂掉了,就只剩数道并排交错的红痕。   宋磬声暗暗蜷起手指。   出门前他还觉得裴野鹤像狗,可现在一看,他的手也挺像猫的。夸张点说,他甚至觉得裴野鹤的后背可以下围棋了。 第112章   冬天一到, 整个世界也随着寂落的白雪一同安静,路上也没什么行人。   他和裴野鹤在家窝了两三天,今天才和宋菱约了时间, 将珍珠和它的用具一同送了过去。   猫屋与一些七七八八的东西份量不小, 宋磬声索性叫了辆小型货运车。他和裴野鹤在前,货运车在后, 四十多分钟后才到宋菱家楼下。   开货车的是一对中年夫妻,妻子拎着小型物件进了电梯, 大件的就由丈夫来拿, 缩在猫包里的珍珠警惕地缩起, 一双鸳鸯眼一直在打量周围的环境。   猫包一开, 珍珠撒腿就跑,溜进沙发与墙的间隙处不出来了。   宋磬声有点愧疚。猫咪本来就敏感,可自从跟了他, 光搬家就搬了三次, 好在这是最后一次了。   “珍珠,”宋磬声趴低身体看它, 温柔道:“要好好长大哦。”   珍珠还没熟悉周围的环境,连带着对人类身上的气味也很敏感,哪怕叫它的人是宋磬声,它也缩在角落里不肯出来。   宋磬声有些遗憾, 可更多的却是欣慰, 有了新主人, 以后就不用总是被折腾到陌生的环境里了。   晚餐自然是三个人一起吃的。   他们口味相同,选餐厅自然也没什么争议, 再加上宋菱许久没见到宋磬声,自然攒了一箩筐的话, 吃吃聊聊下来,一顿饭花了近三个小时。   饭罢,宋菱有些不舍,可一看裴野鹤万般不耐的神色,她到底还是咽下想请宋磬声留宿的请求,目送车辆远去。   她很清楚裴野鹤的性格,她要是真劝着宋磬声在自己家留了宿,裴野鹤明天就能拿这事做筏子,再从宋磬声身上讨要来更多纵容。   反正来日方长,她不急这一刻。   宋菱心怀怅惘地上了楼,一想到家里还有宋磬声留下的猫,心里又多了点温情与期待。   帝都有几条路口的红灯时间都很长,足足九十秒,够裴野鹤与他接一个绵长的吻,他吻人的方式格外色I情,灵活的舌头搅风弄雨,短短一分钟就能让宋磬声喘不上气。   宋磬声记挂着红灯的秒数,不想让车挡了别人的路,时间差不多了就抬手去推裴野鹤,却被捉住腕子压向他的胸膛,感受着掌心下与自己不同频的心跳。   红灯最后一秒,裴野鹤一脸不满足地松开宋磬声,随着同向车辆逐渐提速。   不过,不满归不满,可他唇角始终带着笑,看上去心情不错。   天色尚早,裴野鹤开车去了郊区,直到山脚才停车。   山路蜿蜒,行车不便,他将宋磬声打横抱起,身后翅翼振开,拔地而起,直飞山头。   宋磬声刚刚站稳,裴野鹤就来扒他衣服,“你试试嘛,我可以教你怎么飞呀。”   宋磬声确实有点心动。   没有任何人可以拒绝一双翅膀,他当然也不例外,自从继承了裴野鹤的哨兵之力,他也生出过试飞的心思。但裴野鹤真让他试的时候,他又不好意思在室外脱衣服。   “这样吧,”裴野鹤道:“你先试试兽化,然后慢慢尝试,有我在,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难得有时间锻炼,宋磬声也不再推诿。他背对着裴野鹤脱去上衣,闭眸凝聚着自己的注意力,感应着兽魂中属于裴野鹤的力量。   丝丝缕缕的热流涌过,他的肩胛骨似烫似痒,明显感觉到自己的骨头里像有什么东西在发芽一样,逐渐增大,最终顶破了他的肌肤,展出一双翅长足有两米的鹤翼。   裴野鹤的视线凝聚在他背部,几乎看到怔住,他不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翅膀,却是头一回发现它竟然这么美。   或许是主人太过害羞的缘故,这双翅膀呈半拢状,隐隐遮住了宋磬声的前胸,也替他挡住了刮来的风。   他正要转身去问裴野鹤,这样飞会不会不太方便的时候,腰间却忽然揽上一只火热的手,耳边也响起裴野鹤沙哑而动情的声音:“声声……”   他冰蓝色的眼眸里晃着赤I裸的爱慕与情欲,说是带着人飞,可他却将人拉向胸前,一起倒向地面。   宋磬声慌张撑手,“你干嘛?”   “我们试试好不好,”裴野鹤不轻不重地咬着他的耳朵,暗示性地顶跨,“就在这里。”   “你发什么疯。”宋磬声羞恼地推了他一把,正要起身,腰上环着的手却用了点力,反倒让他跌进裴野鹤的怀里。   多说无用,宋磬声不可能答应。   可这里四下无人,他要态度强硬,宋磬声也不会多做反抗。   裴野鹤忍不住了。   自从看到属于他的兽魂绽放在宋磬声的背上,他就像刚刚标记完领地的野兽一样充满了自得与幸福。   汹涌的情潮急需一个出口,让他只想吻上眼前人的嘴唇与脖颈。   相贴的触感如此明显,裴野鹤灼热的体温驱走了日落后的寒风,眼里是极为危险的情I欲与冲动。   他想拒绝,可一想到三个月的时限,横亘在内心的底线便又悄悄做了让步。   他默认似地闭上了眼睛,任凭自己被拽入波涛汹涌的欲海……   山头毕竟有风,裴野鹤折腾了一次便将人带下了山,回家之后自然又是一夜旖旎。   次日一早。   宋磬声睁开惺忪的睡眼,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   裴野鹤对这件事的热衷与沉迷,甚至到了令他难以想象的程度,日夜颠倒的作息麻痹了他的大脑,再加上窗帘遮光性太强,他总有种置身黑暗而未醒的错觉。   “阿鹤……”宋磬声一说话才觉喉咙嘶哑,他抿了抿唇,抬手一摸才发现身侧的床是冰凉的。   裴野鹤不在这里。   宋磬声打开床头灯,保温垫上放着一杯水,时刻维持在55度的恒温,他喝了几口,润了润嗓子,这才觉得舒服多了。   正这时,听见动静的裴野鹤推门而入,客厅里的阳光倾泻一地,一看就是正午了。   裴野鹤坐在他身边,身上还带着清新的水汽,温柔道:“醒了?饿吗?想吃什么?”   宋磬声摇了摇头,道:“刚醒,还没胃口,现在几点了?”   “快一点了。”裴野鹤吻了吻他的额头,道:“我一会要出门一趟,饭菜已经做好了,你饿了就去吃,我可能要明天下午才能回来。”   宋磬声立即集中起涣散的神智,敏锐道:“监察厅的事?”   裴野鹤有些迟疑,他虽然不算监察厅的人了,可毕竟还是古华的最强战力之一。平常也就算了,可今天这事有点危险,还涉及两国政要人物,他必须得出面。   裴野鹤虽没说话,可宋磬声已经知道答案了,他坚定道:“我也要去。”   “不行,”裴野鹤一秒否决,“今天的事很危险。”   可对上宋磬声的眼神,他又很清楚,如果不把话说明白,宋磬声是一定会和他一起去的。   裴野鹤在心底叹了口气,他即怕宋磬声遇到危险,又因他的在意而觉得甜蜜。   裴野鹤解释道:“佛罗德的元首亲自来访,两国元首会面,我必须要出面控场,防止有人暗杀。”   宋磬声自复活后就恶补了不少时政,对这六年间发生的大小政事也算清楚。   水蓝星上除了近百个小国之外,最具影响力的四大帝国分别是:古华、南加洲联合总署、雅蒂兰斯、以及佛罗德。   南加洲是由多个自治国组成的联邦,早年与各国都有战争,甚至联合雅蒂兰斯一起侵略过古华,掳走了不少资源与财物。   但近二三十年倒是安分了下来,内部虽有纷争,但对外时刻拧成一股绳,算是不争不抢只旁观的中立国。   雅蒂兰斯则和古华大小摩擦不断,两国之间还有数个小国,这些版图不大的国家时常被雅蒂兰斯当枪使,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要是略去这些小国不提,古华正好位于雅蒂兰斯与佛罗德中间,在敏感的地理特性和政治关系的裹挟下,佛罗德元首来访这件事,就变得格外重要。   要是顺利,有了佛罗德做盟友,雅蒂兰斯多少要收敛一些。同样,佛罗德元首要是在古华出了事,古华惹上的麻烦可就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了。   而裴野鹤作为S级的精神控制系,其重要性自然不言而喻。   宋磬声严肃地看着他,问道:“你的精神力恢复了几成?”   裴野鹤无奈地承认道:“五成。”   佛罗德元首的行踪是秘密,谁也没料到他会在这个时点来访,裴野鹤自然也是在宋磬声身上打下烙印之后才接到了任务。   “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报告过了,他们清楚我的身体状况,也已经加强了安防布控,事情不至于太糟糕。”   毕竟古华是四大帝国之一,总不可能将一国安危系在裴野鹤一个人的身上,除他之外定然还有其他安保人员。   不过裴野鹤要是在场,起码能震慑不少宵小,万一出了意外,他也能及时控场。   事已至此,宋磬声已经有了决定,他道:“我和你一起去。”   这样重大的场合,帝都的主要安保部队肯定都会露面,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要是一切顺利,他大可以当个普通布景。要是真出了意外,就算他还不能熟练操控裴野鹤的力量,可也比普通A级哨兵强得多。   裴野鹤丝毫不想让他涉险,可他更清楚自己没法拒绝宋磬声,四目相对,裴野鹤率先败下阵来,他道:“可以,但你一定要保证你的安全。”   宋磬声爽快答应。   事情就此敲定,宋磬声摇身一变,成了数个监察厅保卫人员中的一个。   他第一次穿如此正式的服装,腰间皮带一勒,收出利落而纤细的腰线,象征监察厅的帽子一扣,窄而深的帽檐就遮去了他温润无害的眼眸。要是只看背影,谁都会将他当成一个初到监察厅的年轻的新兵。   裴野鹤握着他的肩看他,虽不合时宜,可他还是忍不住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赞美道:“你真好看。”   宋磬声早已习惯他时不时的亲吻,他没多在意,只低头摆弄着腰间的手枪,将它调整到了合适的位置。   裴野鹤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温柔道:“还记得怎么开枪吗?”   宋磬声眼带追忆,“记得。只是很久没碰了,可能会手生。”   裴野鹤难得正色道:“如果到了需要你开枪的地步,那你一定记得,无论如何,都要以保护自己为先。”   宋磬声点了点头,轻轻推了他一把,道:“我知道怎么做,你快去吧。”   他和裴野鹤属于不同等级的安保,裴野鹤需要守在两位元首身侧,而他则负责与安保署的其他成员一起警戒大厅。   裴野鹤不舍又担忧地抱了抱他,先他一步离开了。   宋磬声顶替的是一名普通B级哨兵,他的真实身份也已经过了明路,有了裴野鹤的担保,半小时就拿到了特批证明。   像这样的场合,不管底下的暗流有多汹涌,表面上看去永远歌舞升平,一派和气。   宋磬声按指示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一抬眼便看到了正搜寻他位置的裴野鹤。   正式场合,他与裴野鹤都没有其他动作,两人只是简单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开始各司其职地警戒起周围的环境。   很快,重要人物就登场了。   佛罗德的元首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雄壮的肌肉撑起西装,堪称凶悍的眉眼自有一股匪气,单看外形,谁能想到这是个A级向导呢?   可他不仅是A级向导,更是佛罗德战功赫赫的将军,同时也是历史上第一位以军功坐稳元首宝座的向导。   这是元首来访的第一夜,自然要以歌舞宴会欢迎,第二天一早便是正式会谈,直到将人顺利送上飞机,等飞机飞过古华国领域,这件事才算彻底了结。   宋磬声也是第一回担任这样正式的差事,好在安保系统非常到位,整整四个小时的欢迎宴平安落幕,两位元首也拥抱道别,将下次见面的时间定在了第二天上午九点。   佛罗德的元首下榻的酒店已经清空了,里里外外全是安保,保证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宋磬声本来是要和其他人睡在元首隔壁的房间里的,可裴野鹤中途来找他,牵着他的手一起进了总统套房的隔间。   环境特殊,裴野鹤将他叫来自己身边,只是为了让他好好休息。   许是时刻绷着精神的缘故,宋磬声没怎么睡好,醒醒睡睡间,窗帘的缝隙处已经有了一道不甚清晰光线。   天亮了,这意味着一夜又平安过去了。 第113章   恢宏肃正的大厅里, 两国国旗高悬半空,象征和平的图徽位于中间。   两把椅子分居两侧,呈四十五度角面向镜头, 既方便两国元首会谈, 也方便记者摄像录影。   这个场合倒是比昨天的安保更严密一些,宋磬声站在阴影处, 右手时刻搭在腰间的手枪上。   宋父宋母是按照花瓶的标准培养他的,可江凛是按训兵的标准要求他的。   别人要是带他去靶场, 多半是为了哄他开心, 或是陪他打发时间。可带他去的人要是江凛, 他是怎么训兵的, 就是怎么训他的。   宋磬声脾气再好也是个被宠大的小少爷,江凛冷脸指责他的时候,他好几次都想负气扔枪走人了, 可到底是心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占了上风, 还是按照他安排的流程做了成套的训练。   宋磬声眨了下眼睛,收回思绪, 打住了关于江凛的回忆。   两位元首之间的谈话时不时飘进他的耳朵,他抬头看向台上,不出意外,第一眼捕捉到的其实是站在镜头之外的裴野鹤。   整个大厅采光很好, 不过正逢冬日, 再好的日光也是冷色的, 阳光打在他身上,为他渡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修身的制服显得他身高腿长, 腰间的皮带上别着把手枪,后腰上还有把□□。他的帽檐压得很低, 看上去有点懒散,淡金色的长发束成一束垂在身后,冰蓝色的眼眸里是外人常见的高傲,形状美好的唇总是抿着,带着股目下无尘的讽刺意味。   不过因为他生得好看,众人看到他的脸,总是会因为惊艳而忽略他的倨傲。   也正是因为他第一眼看到的人是裴野鹤,所以当他的精神力激荡开时,宋磬声瞬间觉察到了不对。   他迅速撕开前方挡路的人群,几步跃到两位元首身前,可此时已经来不及逃了。   “轰!”的一声,大地忽然传来惊天动地的巨响,整栋建筑像是被什么击中,无数石块灯饰轰然坠地,挤在人群中的记者一时疏散不开,瞬间功夫便已有数条生命死在爆炸中。   裴野鹤控制得了人却控制不了炮弹,足以轰平一座巨型建筑的炮弹炸开,强大的震波炸裂开来,将周围镇守的数千保卫队全部掀飞。   一片硝烟之中,一双莹白而巨大的翅翼自光裸纤细的脊背上生长,像是天使的守护般包裹住了佛罗德的元首。   被他保护在羽翼之下的人丝毫不慌,凶悍的面容却有着一双橙黄色的眼睛,佛罗德的元首向他温柔一笑,道:“谢谢你孩子,不过不用担心,我们很安全。”   宋磬声这才看到,他摊开的掌心中正散发着淡淡的光晕,凝成实质的向导之力将他和宋磬声包裹,两个人明明置身爆炸中心,却无一人受到伤害。   宋磬声惊魂未定,直到裴野鹤飞身而下,一把将他拉到身边的时候,他才缓缓回神,收回了翅膀。   纯金色的兽纹暗淡了不少,他毕竟是普通人,兽化不同于其它,只一次就足以耗去他身上近五分之一的能量。   “有没有事?你怎么样?声声,说话啊!受伤了吗?”裴野鹤焦急地上下抚摸着他的躯体,生怕他受到一点波及。   “我没事。”   宋磬声扯下他的手,隐约从佛罗德元首平静的脸上看出了什么,不过这不是他该考虑的问题,既然他们心里有数,爆炸的余波也已经平息,宋磬声就拉着裴野鹤退到了安全地区,低声道:“给我件衣服。”   裴野鹤迅速脱下身上的外套裹在他身上,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忧,“你怎么会忽然冲上台?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我没想那么多。”宋磬声抬眸看他,“我看到你动了,我就上了。”   裴野鹤哑口无言,一时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我没事,你别担心。”宋磬声轻轻抱了抱他,刚靠近就听到他胸膛里急促到仿佛要爆炸的心跳。   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宋磬声本想一触即离,可见裴野鹤被吓成这样,他刚抽离的手又落了回去,继续环住了他的腰。   “不用担心,我真的没事。”宋磬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他的脊背,安抚着他。   裴野鹤也逐渐缓过神来,他重重抱住宋磬声,低头在他发心处吻了吻,“我就知道,我说话你从来不听,不是说好先保护自己吗?你还往上冲,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办?我不能承受……我已经失去过一次了,你不能这么残忍……”   他越说越激动,原本渐渐镇定的心跳又急促起来,宋磬声只能忍住快要被他勒死的拥抱安慰他。   只是再多的话也不如一个吻有用。   宋磬声费劲地仰起头,踮起脚尖,吻上了裴野鹤的唇,这并不是个深缠而厮磨的吻,宋磬声只是用唇贴着他的唇,轻声道:“好啦,好啦,我没事,都过去了。”   裴野鹤是真的被吓坏了,他刚从战局中抽身,回头去找宋磬声的时候就看到了那双洁白到仿佛天使一样的羽翼。   不用多问,整个会议厅,除了他之外,也只有继承了他一半力量的宋磬声才能激发出这样的翅翼。   先不论两位元首自身的战力有多强,单他们身侧的保镖也不是吃素的,裴野鹤压根没料到,明明出门前才千叮咛万嘱咐过,宋磬声还是第一时间冲了上去。   裴野鹤不想再回忆方才那令他肝胆俱碎的一幕,他裹紧宋磬声身上的衣服,不敢再让他离开自己视线一步。   纷乱已经平息,两位元首也已经在护送下离开了场地,只剩炸毁的会议厅和其间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证明着刚才的一幕究竟有多么惨烈。   此地自然有人收拾,裴野鹤拉着他上了一辆车,车辆一路驶向中心□□。   宋磬声犹豫片刻后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佛罗德元首好像有点太淡定了,是因为他自身实力很强吗?还是,还是因为他知道这里有会有爆炸?”   裴野鹤神色复杂,低声道:“事情有些复杂,一时半刻说不清楚,我也是刚刚才意识到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诸国之间国情复杂,古华和佛罗德一旦缔结盟约,对整个水蓝星的局势都会有影响,盯着这场会议的人不少,按捺不住冒了头的间谍也是有的。   只是不知道今天这一场爆炸,究竟谁是主谋,谁又是背后的操盘手?   裴野鹤揉了揉眉心,不想再深究其中的弯弯绕绕。他为政府做了那么多年的事,早明白没有一汪政权之水是干净的,他只是没料到竟然会将宋磬声也牵扯进来。   车辆轻轻刹停,裴野鹤牵着宋磬声的手迈上长长的阶梯,而后又乘坐电梯一路到了顶层。   裴野鹤推开一间小型会议厅的门,极度郑重地嘱咐道:“这里很安全,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处理完剩下的事情之后,马上就会回来。你哪里都不要去,好不好?”   宋磬声乖巧地点了点头,又握了握他的手,道:“好,我就在这里等你。”   裴野鹤只觉得这门迈得艰难,他好几次都想不管不顾地带着宋磬声回家,用一场酣畅淋漓的性I爱来抒发心里的慌乱,可他到底还是忍住了。   裴野鹤一走,整间屋子就空了下来。   宋磬声倒是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一直呆在房间里等着裴野鹤。   但他这一等就是两个多小时,要不是这里是古华帝都安保系数最强的地方,他都要怀疑裴野鹤是不是又遭遇了什么暗杀。   宋磬声忽得一怔,直觉自己捕捉到了点什么。   既然这里的安保等级这么高,为什么不在这里举行会议?结合今天发生的一切,再去想昨天的宴会,便怎么想怎么不合理了。   既然古华的安保力量弱到帝都都能发生爆炸,为什么会在这等关头举办宴会?   而且……   想起古华平日里的治安,宋磬声总觉得这件事好像处处都透着不合理。   古华对枪I支弹药管控极严,别说这么多炸药了,就是一枚子弹都不可能越过层层安保流入帝都。   这等规模的爆炸,又是这么严肃的场合,再结合佛罗德元首那句话,只能得出他们是故意引发这一场爆炸的。   可图什么呢?   宋磬声还未来得及深想,裴野鹤就将门推开了。   “走吧,”他说:“事情都结束了,我们回家。”   “欸?”宋磬声有些惊讶,“不是说还要将他送上飞机吗?余下的事情你不用参与了吗?”   “不用了,”裴野鹤别有深意地说道:“佛罗德的元首已经重伤住院了。” 第114章   重伤是不可能重伤的, 可这里也确实没他们什么事了,裴野鹤牵住宋磬声的手,道:“我们回家。”   宋磬声按了按隐隐作痛的眉心, 跟着裴野鹤向外走去。   这些事不是他能操心的。从他为了两国和平扑身而上, 想要保护佛罗德元首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尽到了古华国公民的责任。   宋磬声上车没几分钟就睡着了, 他倒不是累,而是精神一直紧绷着, 事情一旦结束, 困劲儿就上头了。   裴野鹤加快车速, 想早点到家, 好将他抱到床上去睡,可当真的到了车库时,看宋磬声睡得那么香, 他又舍不得打扰了。   就这样也挺好的, 空间越小,他和宋磬声的距离就越近, 呆的时间久了,好像连呼吸也能交融到一起。   不多时,又有一户人家开车回来了,裴野鹤一开始也没多在意。可车停了, 人却久久没下来, 一两分钟后, 车身就开始晃动,时不时传来几句沙哑的呻I吟。   说来也奇怪, 宋磬声什么都不说,只用一双迷离而失神的眼睛看着他, 就足够他兴奋了,可他要是被自己哄着多说了两句,哪怕只是哼出个简短的气音,裴野鹤都兴奋到恨不得死在他手里。   可这声音要是别人发出来的,多少就有些扰民了,况且楼上就是床,有什么忍不住的,非要在公共场合乱搞?   “阿鹤……”宋磬声意识醒了,可身体还陷在困意里,手脚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他睁眼看向车窗前的环境,“这么快就到了啊。”   “你睡了半个多小时啦,”裴野鹤转头看他,被他初醒时无害而脆弱的眼眸勾得心头软软。   宋磬声揉了揉眼睛,道:“那我们上楼吧,我今天好困,不想吃饭了,只想睡觉。”   裴野鹤正要点头,心底却忽然生出些逗弄他的恶趣味,他压低声音凑近宋磬声,道:“现在还不能出去哦。”   宋磬声睁大眼眸,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为什么?出什么事了?”   “你看,”裴野鹤抬手指向另一侧,道:“如果我们现在下去,撞破了他们的秘密,或许会被灭口哦。”   宋磬声刚从重大任务中脱离,还没彻底摆回普通市民的心态,再加上初醒时的浆糊脑袋,他只捕捉到两个关键词,“秘密”、“灭口”。   宋磬声一脸严肃地伏低身体,做贼一样顺着裴野鹤手指的方向看去。   但他没有哨兵那么好的视力,再加上许久没来车,地下车库的感应灯大多已经灭了,他想要在昏暗的光线下看清那边的景象,只能撑起身体半趴在裴野鹤大腿上,靠近车窗再去看。   看着看着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小脸一红,侧过头埋怨般地瞪了裴野鹤一眼。   只是他以为的埋怨落在裴野鹤眼里,就成了含情带波的引诱,裴野鹤垂手按下车座一侧的按钮,随着靠背缓缓降低,他轻手轻脚地将宋磬声抱到了自己腿上。   他凑近宋磬声耳边,低声道:“这种情况,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人家为好。”   宋磬声两腿分开,跪坐在他大腿上,又羞又尴尬地将头埋在他肩上,抱怨道:“那我们什么时候能下车?”   裴野鹤低而短促地笑了一声,道:“那就得看他时间有多长了。”   “不过,”裴野鹤侧过头吻了吻宋磬声的耳朵,“时间这么宝贵,的确不应该白白呆在车上浪费,你觉得呢?声声。”   裴野鹤总爱叫他的名字,可不同的语气又含着不同的暗示,像这样戏谑又沙哑的语气,意味着什么自然不必多说。   宋磬声有些犹豫,他一方面受自身性格限制,总觉得这样的事情有些超出限度;另一方面又因为那句“时间宝贵”,所以不想拒绝裴野鹤的请求;正犹豫间,裴野鹤已经吻上了他的耳朵。   一口热气熏软了宋磬声的身体,他本来挺直的腰妥协似地软了下去,声音又轻又低,“别太过分。”   裴野鹤先是一怔,而后又开始激烈地吻他,可双手却很规矩,只紧紧缚着他的腰,像铁箍一样将他钉在了自己腿上。   他何尝不知道这是宋磬声的宠让,比起车I震这件事,更令他心动的是他因自己而生的妥协。   他不停地纠缠着宋磬声的唇舌,灵活的舌尖极尽挑逗之能,似乎要通过这一吻深入到他心里去。   数分钟后,撩人的热吻逐渐转为缠绵的舔舐,裴野鹤又怜又爱地抱住他,发自内心道:“你这么好,我怎么舍得。”   宋磬声不说话,只静静趴在他胸膛上喘息,微张的唇瓣对裴野鹤而言不亚于又是一次引诱。   他将视线从宋磬声唇上艰难地移开,只借助在他脊背上抚摸的动作,平复着自己躁动的内心。   好在那辆车的动静并没有维持多久,车门开了又关,下来个年轻男人,另一个主人公却没下车,车灯一亮,扭头出了车库。   宋磬声有些紧张地按住裴野鹤的手,低声道:“别动,万一被看到怎么办?”   裴野鹤低声发笑,“当事人都不怕被发现,你倒是比他还紧张。”   宋磬声抬手去捂他的嘴,身体绷得很紧,直到那人进了电梯他才逐渐放松。   “他走了,我们也回家吧。”裴野鹤不愿放开他,索性一手推开车门,另一手托着他的臀就下了车。   裴野鹤本来就高,宋磬声一出车门就是两米高的视线,他抱紧裴野鹤的脖颈,生怕他将自己摔下去。   本来是个挺规矩的动作,裴野鹤也没其他心思,他纯是觉得宋磬声困了,想帮他节省一下体力,直接将人抱上楼。   可宋磬声一紧张,他的恶趣味就上头了,人也不从电梯走了,直接抱着他走了安全通道。   安全通道不常有人,但没什么灰尘,只是比寻常楼梯坡度陡,这让裴野鹤每次迈步的幅度都有些大,宋磬声不受控制地向下滑,他怕自己掉下来,只能更用力的抱住他的脖子,可走动间与他腹部的摩擦还是免不了的。   宋磬声的脸越来越红,耳垂更是红得要滴血,整个人像只红透了的虾。偏偏裴野鹤故意作弄了他还要笑他,他也不说话,只时不时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又像是随意哼出的气音。   “裴野鹤,”他声音虽轻,可还是能听出一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你是不是找死?”   “不想找死,只想找找能让你快乐的地方在哪里。”裴野鹤掂了掂他的屁股,笑着吻了吻他的脖颈,本来只是随意表达一下亲昵,可宋磬声觉得痒,小巧的喉结一动,裴野鹤下意识就咬了上去。   说咬倒不太恰当,他更像是用牙齿轻轻刮了一下,还倒打一耙道:“别再勾引我了声声。”   宋磬声含冤闭眼,打定主意不和裴野鹤说话了,他已经想明白了,只要他还在呼吸,裴野鹤就觉得自己是在勾引他。   本来数分钟就能到家,可他们先是在地下车库耽误了许久,又在楼梯间厮磨了一段时间。   等到了房门前,裴野鹤倒是神清气爽,一派神气,宋磬声却只将头埋在他脖颈处,一副羞于见人的模样。   “你睡会,”裴野鹤脱去他的衣服,将人塞到被子里,又在他额头重重亲了一口,“我去做饭,做好饭叫你。”   宋磬声已经不困了,但他更想把裴野鹤打发走,他摆了摆手,示意快走。   不过是卧室到厨房的距离,裴野鹤一步三回头,门打开了,人还要折返回来,与宋磬声接个绵长的吻。   宋磬声被他吻得喘不上气,他甚至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的肺活量直线上升,要是游泳,估计憋气时间能比以前长不少。   裴野鹤终于放开他朝门边走,刚要回头嘱咐他点什么,迎面就是飞来的大靠枕,还有宋磬声忍无可忍地一句:“你是不是打算今晚睡楼道啊?”   裴野鹤单手接住抱枕,另一手举起做投降状,“好啦好啦,这回真走了。”   宋磬声揉着眉心,听着厨房内时不时响起的动静,紧抿着的唇却不自觉放松,脸上也带了点轻微的笑意。   哨兵是会被兽魂影响性格的,像姚湛空鹤江凛,他们身上都有明显的狐狸与白虎的特征,唯独裴野鹤是个例外,他不像鹤,像小狗。   小狗不带贬义。   小狗是令宋磬声心软又心动的形容。   就像遇到一只围绕着你蹦蹦跳跳,一直摇着尾巴,眼里只能看到你一个人的小动物,你就算不喜欢它,也会忍不住蹲下身看看它的眼睛。被那样一双眼睛注视着的时候,你真的会产生自己是它全世界的感觉。   被爱、被需要、被肯定,是自人类诞生之初就有的欲望,而他的欲望,已经被裴野鹤填得满满当当。   宋磬声正垂着眸,门口却蓦地探进来半张脸,裴野鹤一双眼睛眨啊眨,声音甜甜蜜蜜,“年糕要甜的还是咸的?”   宋磬声没什么偏好,“看你喜欢什么口味吧。”   “我喜欢你,你是甜的,那年糕吃咸的好了。”他狡黠一笑,“下午吃咸的,晚上吃甜的。”   宋磬声心底刚攀升出的脉脉温情消失不见,他先是想骂,但又不自觉笑了出来。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裴野鹤,道:“雄性激素分泌过旺会影响男性正常性I行为,还会引发极端情绪导致失控。”   裴野鹤挑了挑眉,等着他的下文。   宋磬声素白纤长的手指交叠搭在绵软的被子上,清瘦的上半身挺得笔直,看上去和正派又严肃的医生没什么两样。   他淡淡道:“换句话说,精虫上脑是一种病,得治。” 第115章   “那今晚, 就劳烦宋医生帮我治病了。”裴野鹤笑着丢下这句话,转身去厨房弄他的年糕了。   宋磬声摇头一笑,没了困意, 半靠在床头, 翻看起了随意放在床头柜上的书。书里的内容是枪械拆解制造的步骤,详细而精密, 不用看也知道是监察厅内部的资料。   他翻了几页,注意力却总被厨房里的动静吸引, 诱人的香气逸散开来, 原本打算空腹睡觉的宋磬声, 就这样被勾起了床。   他掀开被子下床, 趿着拖鞋走向厨房。   本意是想看看裴野鹤弄了什么吃的,可左右两栋相似的格局与装修,还是令他有了数秒的晃神。   他站在客厅看着厨房, 好像能以第三视角看到服了毒的姚湛空, 和坐在中岛台上将姚湛空抱在怀里的他。   他以为七天结束以后,姚湛空将迎来新生, 却没想到他会先一步选择死亡。   记忆和现实以奇妙的方式交叠,宋磬声好似回到了那个血腥气浓重的厨房,他依然能清晰回忆起姚湛空呕在他手心里的那口血,温热粘腻, 带着股咸湿的铁锈味。   “你去客厅坐着呀, 厨房里有油烟, 不是你该呆的地儿。”裴野鹤五感超绝,哪怕油爆声正持续不断的刺啦作响, 可他还是在宋磬声到来的第一时间感觉到了他的存在。   裴野鹤自觉自己也没看过几部温情电影,可就在宋磬声趿着拖鞋走来厨房时, 他脑子里却突然冒出个极为温情的想象。   他觉得宋磬声或许会从后走来,环住他的腰,再用下巴蹭着他的后背,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吃饭。   光是想想就让人心软。   所以裴野鹤决定暂时不回头,佯装不知,只等他来环住自己的腰时,再像刚发现他的存在一样假装惊讶。   可宋磬声只站着不说话,他也渐渐从油烟里醒过神来:这地方只适合摆拍,哪怕有吸油烟机,大油大火之下也委实不适合温情脉脉的调情。   所以裴野鹤才高声喊了一句,让他去客厅坐着等菜。   裴野鹤的声音打碎了宋磬声的幻觉,将他从那汪浓重的血池中捞了起来,宋磬声眨了眨眼,鼻尖的铁锈味逐渐被爆开的酱香味盖住。   他慢步上前,如裴野鹤想象中那般轻轻环住了他的腰,只是他不如裴野鹤预料的高,他的额头只能抵在裴野鹤的脊背上。   宋磬声没说话,只静静地抱着他。   裴野鹤很想关了火,转头狠狠亲他一口,可他看了看锅里的菜,又感觉了一下宋磬声的情绪,最后还是默默站着没有作声。他一手翻炒着菜,另一手搭在宋磬声的手背上,替他挡住了可能溅起的油点。   宋磬声什么话也不想说,他只知道自己不想一个人回客厅,也不想傻傻站在原地,他只想顺应自己的内心,抱一抱裴野鹤。   裴野鹤有着作弊一样的精神力,打小他就爱用精神力探测宋磬声的情绪,先他人一步摸清他的心情。可他又很有分寸,只是感知,不会未经允许就偷窥他的记忆。   他感觉到宋磬声心情不好,但他想不到他为什么而不开心,只能轻轻拍拍宋磬声的手,真诚又笨拙地安慰他,“马上就可以吃饭啦。”   宋磬声趴在他背上,瓮声道了声好。   裴野鹤本来还在琢磨宋磬声因为什么而不开心,可饭菜一上桌,宋磬声的心情也逐渐恢复了正常,饭量也比平时好了不少。   心情这种东西,越在意就越重要。   宋磬声开心了,裴野鹤就将之前乱七八糟的顾虑抛到了脑后,不是吃饭就是用一双含笑的眼睛看宋磬声吃饭。   …………   之后的日子倒是平静,平静到宋磬声甚至都忘了时光仍在流逝。   卧室里的暖风开的很足,即便不盖被子也感觉不到冷。宋磬声抱着被子缩在裴野鹤身边沉沉睡着,光裸的脊背上除了日益鲜艳的鹤形纹身之外,就是一连串嫣红的吻痕。   裴野鹤恢复得慢的原因,有一大半是他一直未停地在为宋磬声输送自己的哨兵之力,从这鹤形图中就能窥见封存其中的充沛力量。   裴野鹤半坐在床上,枕头被扔到一边,宋磬声正好面对着他蜷缩着,毛茸茸的小脑袋抵在他大腿旁,腰背弓起,引人流连。   他单手看着手机,眉心微蹙,另一只手亲密又温情的抚摸着宋磬声的脊背。   他们昨日下午外出看了场电影,走到一半裴野鹤想散步,二人就将车停在附近,一步一步走回了家。   本来走了一路就累,裴野鹤又不肯放过他,宋磬声累得不行,自顾自地睡了过去,又被折腾醒好几次。   他每次醒来,裴野鹤都端着水杯让他润嗓,他也只能意识昏沉地咽下几口水,整个人像是陷入高烧一样,整整一夜,醒又醒不过来,睡又睡不熟。   说来也怪,明明两个人是一起睡的,可裴野鹤的精力就是比他足,哪怕他睡得时候天都快亮了,可就是能先宋磬声一步醒来。   裴野鹤看着手机里传来的资料,落在宋磬声脊背上的手渐渐不动了。   手机里的资料,是关于江凛的。   而江凛的情况,超乎寻常的复杂。   他和姚湛空分属不同的领域,江凛的资料属于军方绝密,姚湛空的手伸不到那么长,自然也查不到什么。   可裴家势大,他四伯又在军区做司令,倒是陆陆续续传来了不少讯息,他也是为了让宋磬声之后的路更顺利一些,才将兽魂烙在了他身上。   只是以往的资料都不如今天全面,单从前面这几段话里,就足够看出事情的严重程度。   他能为宋磬声铺路,可这条路,终究还是要宋磬声自己去走。   他担心的不是江凛如何,他是担心宋磬声会中途放弃……   裴野鹤眸色微暗,转瞬间,心头已浮现数个计划。已经到了这一步,他无论如何都要让宋磬声继续走下去。   哪怕他只看到了言听的部分记忆,但这一部分记忆也足够他得出一个有违常理的事实:如果宋磬声能拿到他们三个人的命,他或许可以永远的、长久的、以超脱凡人寿数的长度活下去。   只这一点就足够让他献出自己的生命。   至于江凛……   裴野鹤眉梢微动,露出一个极厌恶又妒忌的冷笑。   许是他身上骤变的气势惊动了宋磬声,浓密的睫毛不安地颤了颤,还未睁眼,人已经唤出了他的名字,“阿鹤……”   “在呢。”裴野鹤一秒换了脸色,用拇指摩挲着宋磬声的侧脸,温柔道:“醒了吗?还是想继续睡一会?”   宋磬声闭着眼,用头轻轻顶了一下裴野鹤的大腿,道:“不睡了,再睡要头疼了。”   他这是长期作息不规律,晚上折腾太久,白天又没个固定的睡眠时间,所以精神才会变差,继而导致了头疼。   裴野鹤暗暗愧疚,决心要忍耐一段时间,他又怜又爱地吻了吻宋磬声软润的唇,柔声道:“那我去拉窗帘?”   宋磬声哼出一个嗯字。   窗帘一开,灿烂的日光便毫无遮掩地倾泻进卧室,哪怕背对着窗户,宋磬声依然能感觉到阳光的耀眼。   “是晴天吗?”宋磬声闭着眼睛问。   裴野鹤看向窗外,道:“嗯,是个大晴天。”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世界陷入一片炫目的莹白,保守估计,积雪能有七八厘米厚,再配合今天的阳光,倒是个玩雪的好日子。   “声声,”裴野鹤凑到闭着眼的人身前,兴致勃勃道:“我们去堆雪人吧?”   宋磬声很少拒绝他,但这一次倒是很坚决,“不要。”   “为什么?”裴野鹤不愿意了,他拖长声调,试图让宋磬声改变主意,“去嘛,去嘛,距离我们上次堆雪人已经过去不知道多久了,我好想去。”   宋磬声从床上爬起,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看着他,眼里是清晰可见的控诉,“你还有脸提上次?你让我堆一个你,我幸幸苦苦一个多小时,手都快冻僵了,好不容易堆出一只白鹤,结果你和我生了一天的气。”   他没好气地下了定论,“不去,再也不去了。”   裴野鹤很委屈,“可你明明堆的是一只野鸡……”   宋磬声别过脸不说话,打定主意不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好吧,”裴野鹤妥协了,他扯着宋磬声的被角,看上去可怜兮兮的,“那我们出门,你坐着,我堆你,好不好?”   宋磬声一脸怀疑,“真的?”   “当然!”他能这么说就意味着同意了,裴野鹤顿时笑开,连忙抱着宋磬声走进浴室,兴奋道:“你快洗漱换衣服,我去做早餐,吃完我们就出发!” 第116章   雪已经停了有段时间了, 小区里人来人往,再素净的白雪也脏了,裴野鹤特意开了半个多小时车, 找了一处僻静地方。   后备箱里有便携椅, 宋磬声找了块地方摆好椅子,默默看着裴野鹤一个人团雪球。   雪人可没看上去那么好堆, 得先在原地垒出一大块紧实的雪团,确保滚动的时候不会散, 再推着它四处滚, 这样才能团出一个圆球。   裴野鹤滚着雪球来到他身边, 问:“声声, 你冷吗?”   宋磬声穿得太多了,看上去像只臃肿的海豹,连摇头的动作都很笨拙, 他声音闷闷的, “不冷。”   裴野鹤滚着雪球在他身边晃了一圈,基础没打好, 雪球滚着滚着就碎了,裴野鹤愤愤盯着不争气的雪球,盯了半天还是认命地蹲下身重新砌球。   宋磬声本来打定主意只旁观不动手,可看裴野鹤一脸丧气的模样, 他还是忍不住起身去帮他, “这都多少次了, 你怎么总也记不住呀。用雪捏出的核心太散了,滚着滚着就碎了, 你得找个石头。”   他们在半郊外的地方,石块多的是, 裴野鹤捡来块大石头,宋磬声负责往石头上糊雪,裴野鹤则负责将它按紧压实。雪球的雏形成型之后,剩下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只要把控好推动方向,让它尽力滚得圆润就好了。   半个小时之后,雪人的身体已经成型了,裴野鹤欢呼一声,开心得像个孩子。   宋磬声笑着看他,“你真的好喜欢下雪天。”   裴野鹤忙着堆雪人头,也不忘回答宋磬声的话,“可能因为我是在冬天出生的吧。说起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堆雪人的场景吗?”   “记得。”宋磬声拧开保温杯,喝了口热茶,脸上浮现轻松的笑容,“你半夜翻进我卧室的时候,吓了我一大跳,我差点就要叫保镖了。”   他童年时一直处在父母的高压管控之下,只有晚上的时间是属于自己的,后来遇见裴野鹤,好多事也都是晚上做的。   他出生在帝都,常年见雪,可连落雪都没机会碰。出门有车,进门有屋檐,哪怕外出这一小段路,也有人撑伞遮雪。   那年的雪下得格外大,裴野鹤半夜溜进他卧室,带着一身寒意握住了他的手,他牵着他避开佣人和保镖,一路猫着腰从窗户里翻了出去。   虽然他们很快就被发现了,可当裴野鹤将小小的雪人放在他掌心的时候,他第一次知道,原来雪的冷和冰是不一样的。   这样的“第一次”不知道发生过多少回,多到宋磬声回忆起过去的时候,好像每一幕里都有裴野鹤的影子。   “声声!”裴野鹤喊他,“看,你的头!”   宋磬声的眼神落在地上滚来滚去的雪球上,淡定地评价道:“不错,挺圆的。”   一大一小两个雪球一团成,剩下的就是些细节了,裴野鹤不知从哪抽出一把匕首,开始轻刮雪球的面部。   刮着刮着,天上又飘起了雪,有枚晶莹的六角雪花落在宋磬声眼睫上,围巾下的热气一呼,不过瞬间就化成了水。   宋磬声下意识闭了下眼,那枚雪花便向眼泪一样,顺着他翘挺的鼻梁滑了下去。   “走啦走啦,先回车上。”裴野鹤怕他冷,也不顾半成型的雪人了,牵着他的手就将他推上了车。   宋磬声穿得多,在外不冷,可要是上了暖气充盈的车里就有些热了。他脱去累赘保暖的衣服,觉得自己好像顷刻间轻了七八斤。   裴野鹤将杂物归拢了一下,随后也挤上后座,与宋磬声亲亲热热地并肩坐在一处。   雪越下越大,因为没有风的缘故,这场雪落得又疾又安静。   宋磬声轻轻靠向裴野鹤的肩膀,小声道:“你还记得小月亮的曲子吗?”   “记得呀,”裴野鹤环住他的肩膀,让他在自己肩上枕着,他的音色本就悦耳,温柔时更让人无可抗拒,“我唱给你听好不好?”   宋磬声轻轻点头。   小月亮是雅蒂兰斯一位冷门歌手所作的曲子,曲调温柔哀伤,再配上雅蒂兰斯语独有的忧郁腔调,哪怕听不懂外语的人,也能从这首歌的氛围里,产生一种月夜落雪的寂静与忧伤。   他喜欢听裴野鹤唱歌,打小就喜欢。   他的声音似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能力,听他唱歌的时候,宋磬声总有种被月光包裹住的感觉。月光没有阳光那么灼热,却令他格外安心,好像所有的压力和难过都消失了。   都说月亮是夜空的守护者,裴野鹤也是他的守护者。   裴家很大,可到处都是压力,但裴野鹤总是能带着他逃到没有压力的地方。   衣柜也好,阁楼也好,后院花房里无人的角落也好,那个时候他年纪不大,身材也瘦小,裴野鹤能轻松将他抱在怀里。   他不是个擅长倾诉的人,更不擅长将心里积压的情绪用语言表述出来,但裴野鹤也不需要他表达,他只是抱着他躲到没人发现的地方,在他耳边轻轻哼着歌。   他在他的歌声里睡着,再醒来就已经被送回了自己的卧室。   夜色很漫长,可伴他入眠的不再是无尽的黑夜,而是像月亮一样默默守护他的裴野鹤。   新的一天到来以后,月亮就消失了,可太阳也出来了。   宋磬声静静靠在他肩上,看着窗外越落越大的雪,连视线都已经模糊了。   天大地大,他们坐在车里,宋磬声仿佛又回到当年和裴野鹤一同躲在衣柜里的日子。   他已经不记得当初为什么而害怕了,或许是一次未完成的课业,又或许是一次没能达到标准的成绩,甚至可能只是宋母落在他身上的失望的目光。   少年人的世界小到可怕,一道目光的重量就足以压弯他的脊梁,但这些东西都会随着长大慢慢淡去,留在他记忆里的,只剩那个散发着淡淡木头香气的衣柜角落。   裴野鹤窝在那里,曲起的长腿和温柔的臂弯为他撑起了一个小小的世界,他躲在里面,耳边是他的歌声,抬眼是他黑而温柔的眼眸。   说来也奇怪,人类总是无法记住完整的一件事,只能用一个又一个瞬间拼凑出自己的过往,而他记忆里的吉光片羽,处处是裴野鹤的痕迹。   时间要是能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要是停在这一刻,他还是那个躲在衣柜里就能满足的孩子,裴野鹤也是那个抬起臂弯就能为他撑起整个世界的存在。   可雪会停,时间也总归会向前走。   宋磬声闭着眼搂上裴野鹤的脖子,仰头吻上他的唇,忧郁动听的曲调被一吻封存,裴野鹤受到他的邀请,低头迎合着。   或许是世界太安静了,裴野鹤的吻也很安静,他用舌头顶开宋磬声的唇齿,与他舌尖相触,轻轻纠缠着,相比以往要克制得多。   可此时的宋磬声不想要这样的克制,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些激烈的、能将他的记忆冲散的爱抚。   他抱紧裴野鹤的脖子,跨坐到他腿上,用力按住他的肩膀,逼着他向后靠去,又用虎口卡住了他微动的喉咙。   裴野鹤手臂向两侧摊开,毫不设防地袒露着自己的身体,冰蓝色的眼里带着似笑非笑地纵容,“你想对我做什么?”   宋磬声俯身吻上他的喉结,一舔一吸,裴野鹤的身体就猛地颤了一下,手也攥成了拳。   宋磬声没有起身,他轻轻趴在裴野鹤胸膛上,唇间依然是裴野鹤急促滚动的喉结,说话间,微动的唇瓣像是落了一个又一个的吻,“阿鹤,别忍着,我想。”   什么克制,什么小心他的身体,一切的一切全在这一句邀请面前化为飞灰。   裴野鹤的手指穿过他的头发,微一用力就掌握了主动权。他顺着裴野鹤的力道仰起了脸,狂风骤雨般的吻落在他唇上,裴野鹤的唇齿以凶悍的力道急切地索求着他的气息。   宋磬声难以控制地感到了些许眩晕。   连成线的记忆逐渐被冲散,记忆里的温情被火点燃,燎人的火舌舔舐着躲在衣柜里的两个少年,宋磬声眼睁睁看着他们被火吞噬,在燃成灰烬的前一秒,他似乎还能看到少年人脸上,那满足而恬静的睡颜。   他无力地仰起头,脆弱而纤细的脖颈宛如濒死的天鹅,裴野鹤低头咬住他的喉咙,像是捕猎一样用牙齿轻磨,这种生命被人掌握的刺激与快感相互交错,让宋磬声逐渐陷入失神。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在向上飘,而在天空尽头,有一轮弯弯的月亮正在等他。   月光在夜色下化形成人,向他伸出一双温暖的手,“那我自我介绍一下吧。”   刻意打扮过的少年看上去很是精致,他白雪一样的肌肤染着害羞的红晕,向他伸来的手却很坚定。   宋磬声轻轻握住,就听他说:“请你忘掉昨天的我,把今天当作我们的初见。我叫裴野鹤,是你以后的哨兵,初次见面,往后请多多指教。”   宋磬声睁大眼看他,虽不理解他为什么那么笃定他会成为自己的哨兵,可他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说:“好哦。我叫宋磬声……是……是你的……”   他实在找不出自己的定位,只偷偷觉得自己找来的这位陪玩,看上去比他还要像个少爷。   裴野鹤竖耳等着他的答案,半晌等不来,他脸色一垮,主动补充道:“你是我的向导。”   宋磬声眼睛瞪得更大了。   “你知道什么是向导吗?”裴野鹤高抬着下巴看他,神色颇为倨傲。   宋磬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小声道:“我就是向导。”   “不是这个意思,”裴野鹤皱了皱眉,显得有些为难,他左右看了一眼,趁人不注意,飞快附耳到宋磬声耳畔,说:“你是向导,和你是我的向导,是两个意思。”   “我的向导,就是我的方向的意思。”裴野鹤年纪不大,神色间总有一种被娇宠出的恣意,可他看向宋磬声的眼神又很认真,“这意味着,我会为你而来,无论你在哪里,我都可以找到你。”   年幼的宋磬声并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他小小的心脏的确因此而跃动了一下。   他的确还有许多事不懂,可他知道,他想要一个人为他而来,也想有一个人无论何时都可以找到他。   “为什么呢?”他问,大大的眼睛里是澄澈的疑惑,“你不是说,我们是初次见面吗?”   “哼,”裴野鹤颇为自傲地轻哼了一声,“你知道我的兽魂是什么吗?”   不等宋磬声说话,他自己就回答了,“是白鹤。我一眼就能判断出你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白鹤,忠贞之鸟,一生只会有一个伴侣。   “而且,这不是你的愿望吗?”裴野鹤望着他的眼睛,以一种故作散漫的语气说道:“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听见了一句话。”   宋磬声不解地望着他,他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愿望。   裴野鹤说:“你的眼睛在对我说,你想有人来爱你。”   宋磬声怔住。   裴野鹤故作轻松,实则全身僵硬地抱了抱他,显然也是头一次和同龄人如此亲近,他强行忽略了自己通红的耳朵,干巴巴地说道:“既然被我听到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帮你实现这个愿望吧。”   他悄悄回忆起昨天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他低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哨兵之力,却在看见宋磬声的时候有了轻微的起伏。   可那起伏太过微弱,他是回了宋家安排的宿舍时,才从那团小小轻轻的白云里解读出两个字:独孤。 第117章   裴野鹤的精力比他好太多, 宋磬声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睡过去的还是晕过去的,他只知道自己睁眼的时候,天又黑了, 雪也停了。   车顶亮着一盏晕黄的小灯, 他正睡在裴野鹤的臂弯里,半个身体都靠在他身上。   “醒了?饿吗?”裴野鹤低头吻了吻他的唇, 欲I望之后的亲吻更显亲昵,唇与唇的厮磨也能传递温情。   宋磬声摇了摇头, 道:“不饿。雪人呢?”   “雪人在雪里呢。”   裴野鹤打开车灯, 外面的世界瞬间被照亮, 细碎的雪沫随风飘摇, 在灯光下闪耀着碎钻一样的光芒,而车灯尽头就是一个浑身纯白的雪人。   宋磬声熟睡的时候,裴野鹤已经下车将雪人弄好了, 他纯手工雕刻了一番, 除此之外没有用任何装饰物。等天气一暖,雪人一融化, 这里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声声,”裴野鹤拥住他,“你还有什么想做且未做的事吗?”   宋磬声细细想了想,而后摇头道:“没有了。”   “那我们去佛罗德吧。”裴野鹤像是随口一说, 又像是意有所指, “那里也有一处黄金湖, 风景很美,你还没去看过吧?”   宋磬声垂着眼眸, 将自己的手压在裴野鹤的掌心,看上去就像在专心比较两个人手的大小, 说话的口吻也很随意,“都可以。”   “佛罗德很冷,我们又住在郊外,或许要带很多衣服,不过也不一定,要是不常出门的话其实也不用带什么。”   裴野鹤将下巴支在宋磬声头顶,轻声安排着后续的计划,“佛罗德最近有点乱,不过也没关系,波及不到黄金湖那里,我们可以度过一段很平静的日子。”   “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会把一切安排好,等……”裴野鹤没说等什么,他跳过这个话题,只说道:“你就可以去找江凛了。”   裴野鹤又吻了吻他,没再说话,只拥紧了怀里的人。   “阿鹤,”宋磬声轻声问他:“那你呢?你还有什么想做的吗?”   “没有了,”裴野鹤蹭了蹭他的发顶,道:“我想做的事情都已经陆续实现了。”   其实没有。   他想和宋磬声相守到老,想和他领一张证,想和他成一个家,还想和他有个孩子。   可他不会去想无法实现的愿望,虚妄的奢望只会徒增痛苦。所以他只会在自己拥有的东西里打转,比如能吻他几次,又能和他以什么样的方式做I爱。   他很清楚,宋磬声留给他的只有身体。   戒指是姚湛空的,思念是姚湛空的,身份也是姚湛空的,就连他们同住的云翔小区,宋磬声每次也都巧妙地避开用“家”去称呼它。   在外面的时候,他说“回小区”;在地下车库的时候,他说“去楼上”;可在和姚湛空住在隔壁时,他分明听宋磬声向姚湛空说过“我们回家”。   宋磬声一直是这样的。   他总是平等地对待他们三个。一件东西,他一旦给了其中一个,就不会再给另一个,在这样的细节上,他执拗的可笑又可爱。   所以裴野鹤也故意不去在意那些细节,他只盯着自己已经拥有的东西,像是盘踞在洞穴里贪财的巨龙,可他这条巨龙身下压着的,只是一副小小的、只能短暂属于他的皮囊。   他是个情绪敏感的人,可过于敏感就会伤人伤己。他们四个一起长大,他能感觉到宋磬声端水端得很吃力,所以他渐渐学会了故意忽视,学会了不去比较,可没有用,他还是会痛苦。到最后,他还是没学会不计较,他只是习惯了。   日子久了,妒忌就长到了他的血肉里,伴随呼吸与他共同生长,他甚至说服了自己,将这种痛苦当作了生命里必经的东西。   所有人都说宋磬声对他很好。   他也知道宋磬声对他很好。   在他们三个人里,宋磬声绝对是和他最亲近的那个人,可是感情这种东西,只要不是唯一,就总会生出各种痛苦。   每次,每一次。   只要姚湛空在场,他就会以各种方式夺走宋磬声的注意力。他总是故作疏离,总是离群索居,宋磬声看不到还好,他一旦看到就会关心地靠近姚湛空,问他是不是被人欺负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   可他总能在他们对话的间隙里对上姚湛空的视线,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太多挑衅与得意,但宋磬声不知道。   都说爱哭的孩子有糖吃,可他就算哭也舍不得让宋磬声真正为难。姚湛空倒是不掉眼泪,可他不言不语,却比他哭的时候还容易骗取宋磬声的注意力。   其实这段时间已经比以前幸福多了,以前那些扎眼的钉子时时刻刻都会出现,可现在宋磬声的世界里只有他,他的身上也只有自己的味道。他甚至错觉自己已经和宋磬声生长在了一起,以嵌入的方式紧密链接。   “声声,”裴野鹤细细抚摸着他的手指,“和我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你开心吗?”   宋磬声没有任何犹豫,“开心。”   他补充道:“不止这一段时间,和你在一起的任何时候,我都是开心的。”   裴野鹤笑了,“我也很开心。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开心,不在一起的时候,想到你我也开心。”   “那你赢啦,”宋磬声抱着他的腰,将脸埋入他胸口,“你想要什么奖励呀?”   “不是,是你赢了。”裴野鹤轻声道:“被爱的人才是赢家,所以是你赢了。”   宋磬声僵住了,他徒劳地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话,”裴野鹤回过神来,他歉疚地摸了摸宋磬声的头发,“我不想让你不开心……”   宋磬声轻轻呼出一口气,道:“不要说对不起,你没做错什么。”   “吃饭吧,”他抓住裴野鹤的衣领,抬头看着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忽然想吃烤鸭了。”   “好,我们去吃。”裴野鹤吻了吻他的唇,怕灌进冷风,他也没开车门,直接从后座翻了过去。   快到店时,宋磬声也已经穿好了衣服,裴野鹤笑着打开车门,牵起了他的手。   吃饭不过是个托辞,宋磬声其实不大饿,裴野鹤也看出来了,两人点了个双人餐,鸭肉剩了一小半,黄瓜倒是都吃了。   回去的路上也很安静,裴野鹤没进车库,而是将车停在了路边。   裴野鹤没说话,宋磬声便转头去看他,第一眼看到的其实是他的手指。修长有力的手指握着黑色的真皮方向盘,手腕上没有饰物,看上去苍白而无害。   裴野鹤的手比大部分男人都好看,没有夸张或过分凸起的骨节,也没什么茧子,一看就是双养尊处优的人才能拥有的手。   看着看着他思绪就飘了,单凭身体记忆就能知道他手指的温度与力度。宋磬声脸红了,原本有点紧绷的气氛顿时一松,反倒多了点不可多说的暧昧。   裴野鹤的心情一直不太好,他调节了许久也没能调整过来,正想借着散步的机会和宋磬声重修旧好,可他刚打好腹稿,一转头就看到宋磬声正小脸红红地盯着他的手发呆。   裴野鹤一怔,没来得及深想,只觉得他可爱得要命,就想抱着他的脸狠狠亲一亲。   他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可当他伸手去捧宋磬声的脸时,却见他有个明显的躲避动作。   裴野鹤心里一凉,可细看之下又发现宋磬声不是抗拒,而是……羞涩?   他愣了一瞬,这才想起这双手干过什么。   他先是一笑,而后又觉得心口被极轻极轻的扯了一下。这一扯像是在他心上拉开了一个口子,那些积压在心底的胀涩的不甘与妒恨,忽然就顺着这个口子轻飘飘地飞走了。   裴野鹤忽然就想明白了。   他得到的其实也不止是身体,还有所有通过身体留在他灵魂上的记忆。   就像他不会把和姚湛空住处以外的地方当做家。他在看到别人亲吻、前I戏、手I淫、做I爱时,他想到的也只有自己,也只能想到自己。   这样的痕迹与位置,是宋磬声留给他的专属,也是比他烙在他后背的印记更深的印记。 第118章   在去佛罗德之前, 宋磬声处理了两件事,一是姚氏的主要负责人变更,二是去宋菱家看了看她和珍珠。   频繁的董事变动对一个企业来说是致命的, 好在有裴家在后运作, 股价动荡几天后就恢复了正常,总体也没什么大影响。   只是裴家一出手, 裴野鹤和宋磬声的关系就多了几分阴谋的味道,宋磬声在大家眼里更像是裴家争权夺势的筏子。   不过这些议论很快就没人在乎了。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只要姚氏稳得住, 高层的经济得以持续, 底下的人不被影响生计, 其实没几个人关注姚氏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对宋磬声来说, 除了姚氏和宋菱,这里已经没什么值得他牵挂的了。   机翼划破苍穹,帝都的一切都被留在了云层之下, 他们也离佛罗德越来越近。   宋磬声去过一次佛罗德, 是和姚湛空一起。   云顶之崖风光绝美,姚湛空的告白也足够浪漫, 他至今都能清晰回忆起反射入云海的大片玫瑰,也记得单膝跪在他身前,向他递上那条项链的姚湛空。   但宋磬声很快就遏制住了思绪,没让自己继续想下去, 他既然答应了裴野鹤, 就不会在陪着他的三个月里想别人。   旅途漫长, 宋磬声坐着坐着就困了,当他醒来的时候, 就看见坐他对面的裴野鹤正拿着支铅笔涂涂画画。   裴野鹤应该在画他,铺了几笔就抬头看他, 两个人的视线正好对在一处,宋磬声轻声问他,“在画画?”   “嗯,”裴野鹤不给他看,刻意抬手挡在画前,一脸神秘。   宋磬声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转头看向窗外的云海,时不时应裴野鹤的要求换个姿势,温顺地做着他的模特。   裴野鹤画了好久,看上去很细致,只是一直挡着画,画好了就卷了起来,宋磬声一眼都没看到。   他倒不怀疑裴野鹤的画工,正如他自己所说,他要是没从政,估计也是个颇具名气的艺术家。但他也不好奇,所以也没关注过裴野鹤将画放到了哪里。   上次去佛罗德的时候是秋天,当时他就觉得佛罗德的秋天比帝都要冷,如今正值深冬,佛罗德的温度能有零下二三十度,冷得连空气都快成冰了。   裴野鹤没提带他去黄金湖的事情,宋磬声也没问,他们像是约好了一样,将黄金湖抛到了脑后,只像寻常度假一样找了处餐厅吃饭。   但即便裴野鹤什么也没说,宋磬声也知道佛罗德的黄金湖很特殊。   它既不属于个人也不属于某个国家,算是一处半开放的景点。之所以说它半开放,并不是有人管束,而是它位于高海拔地带,周围又都是尖峭突兀的山石,就算利用直升机精准跳伞都很难到达,算是无人区了。   可这样的限制却困不住裴野鹤,他只要变成白鹤,一小时内就能飞上顶峰。   他们刚到佛罗德就搬进了一处别墅,这里距市区有段距离,加上常年大雪,积雪常常没过车轮,出行也很困难,要不是日用品有人定时来送,住在这里就像与世隔绝了一样。   别墅很大,可宋磬声却没参观的机会,他刚一进门就被大厅里的金笼惊住了。   大厅挑高足有十几米,屋顶中央有一扇不大的天窗,屋顶上的积雪融化时,阳光就能透过天窗照射入大厅。   而此刻,一只展翅欲飞的金鹤雕塑正抵着天窗,纤细的鹤足上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铁链,铁链镀着一层金,离鹤足越远,铁链越粗,最终以螺旋状交织缠绕在八十六根笼柱上,形成一个占地四十多平的巨大金笼。   金笼内是一圈贴着内壁建成的旋转楼梯,楼梯细窄,仅能容一人通行,而这条阶梯通向的并不是出口,而是一个可供三人并排而躺的平台。   宋磬声还没回神,脚腕就被扣上了细而坚固的链子,他吓了一跳,低头就看见裴野鹤正单膝跪在他身前,将一条精致华美的脚链戴在了他脚踝上。   这条饰物一样的脚链上连着一条细而长的链子,链子很长也很细,也不知用了什么材质,看上去没什么重量,但也不是人力能挣开的。它足够长,宋磬声完全可以在一楼闲逛,可也只局限于一楼。   行动受限让他本能的感到不安,宋磬声想要后退,可脚踝却被裴野鹤牢牢攥在手里。他那双艺术品一样漂亮的手,在桎梏一个人的时候甚至比锁链还要坚固。   他没有起身,也没有说话,而是以半跪的姿势伸手去解宋磬声的腰带。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风渐渐起了,卷着大片雪花撞向窗户,发出一声又一声几不可闻的拍打声,大厅里装饰用的壁炉发出柴火燃烧时“毕毕剥剥”的拟音,两种声音相互交错,显得屋里的两个人更加沉默。   空气逐渐变得粘腻而窒息,宋磬声僵立在原地,任由自己身上的衣服被一件件脱去,赤I裸的身体再无遮掩,浑身唯一的外物只有脚踝处的那条链子。   裴野鹤衣着整齐,燥热的地暖和持续喷雾的加湿器将他熏得浑身发热,就连紧握着宋磬声脚踝的手也热的像块炭。   宋磬声嗓音微颤,“阿鹤,我冷……”   房间里的温度一直保持在27度左右,哪怕赤身裸I体也绝不会冷,可宋磬声就是牙关发颤,像是真的被冻到了一样。   他可以接受在裴野鹤面前裸露身体,但他受不了长时间的、像个没有羞耻的器物一样裸站在大厅里。   宋磬声说:“我想要件衣服。”   裴野鹤仰头看他,笑容里带着稚气的满足,“好,我拿给你。”   他起身走进一楼的卧室,从里面抱出来一件长长的袍子,衣袍又长又美,内侧是丝绸一样软滑的布料,外侧却是以无数洁白的羽毛缝制拼凑的。   裴野鹤将长袍披在他身上,然后脱去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又将室内的温度往下调了调,做完这三件事后,他牵着宋磬声的手走进金笼,锁上了笼门。   要不是对裴野鹤绝对信任,宋磬声可能会在看到笼子的那一刻就逃走。   裴野鹤贴向他,与他亲昵地脸蹭脸。他的后背和侧脸也因兴奋而生出了细密的,像是刚出生的小鸟才有的绒毛,远远看去,他们就像两只交颈示爱的白鹤。   “你知道吗?”裴野鹤将手探进宋磬声的衣袍,抱住了他的腰,“对所有的鸟来说,它们生来厌恶笼子,厌恶一切狭小的空间,它们的归宿只有天空。”   裴野鹤轻轻吻着他的唇,像皮肤饥渴症患者一样,和他紧密相贴着。   一吻罢,他接着说道:“可从我第一次在衣柜里找到你,抱住你,感受着你紧紧缩在我怀里的感觉时,我就喜欢上笼子了。我觉得笼子这种东西,既然可以困住我,那也可以困住你,甚至可以将我们不喜欢的世界隔离在笼子外面。”   裴野鹤身后的翅膀渐渐振开,微一扇动就带着宋磬声飞至半空,他紧紧揽着宋磬声的腰,带他飞上了笼子顶端的平台。   飞起时的风掀起宋磬声身上的白羽长袍,恍惚间让他产生了一种自己也是白鹤的错觉。   平台四周做了加固和格挡,唯有与扶梯相连的地方有一个不大的缺口,平台之上是铺好的软榻,侧边堆叠着整齐的被子与枕头。   裴野鹤随手扯过枕头扔在一角,压着宋磬声的肩膀让他躺了下去,他脚踝处的链子正牢牢钉在金笼中央,一半垂在地上,另一半飘晃在空中,像风中的柳枝一样没有重量。   宋磬声有些紧张地呼吸着,他抬手抵住裴野鹤的肩膀,刚要说话,裴野鹤的吻就压了下来,他吻得专心又细致,时不时抬手抚摸着宋磬声的脖颈,似安抚又似调情,“乖乖,乖,张口……”   他的语气像哄,可动作却很蛮横,流连在宋磬声脖颈处的手很快移上下颌,两指稍一用力,就让他的唇张开了一条细窄的,却能容纳舌尖撬入的缝隙。   宋磬声直觉有哪里不对,可裴野鹤看上去又很正常,他缩了缩身体,小声道:“我饿了……”   “你没有,”裴野鹤吻了吻他的小腹,“一个小时前我们刚离开餐厅。”   “我……”宋磬声找不出借口,可他就觉得此时的裴野鹤很危险,“阿鹤,你……你还好吗?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我很好。”裴野鹤一手撑起身体,另一手按在他略显单薄的肩头上,将他整个人都钉在了床上,“我真的很好。”   或许是看出了宋磬声的紧张,他俯身舔了舔他的嘴唇,认真地看着他,解释道:“我就是太开心了。”   “从我们相识到现在,包括之前在帝都的那段日子,我们的生活里一直都有好多杂音,有好多不相干的人和事,但现在不一样,现在只有你和我,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说着说着就有些激动,冰蓝色的眼眸不住地收缩,连气息也开始急促,他松了手上的力气,将脸贴向宋磬声的脖颈,满足道:“我好喜欢这里,好喜欢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世界。”   宋磬声明显被他的解释安抚住了,他脸上的紧张渐渐消褪,唇角也有了放松的笑容,他抬手抱住裴野鹤,迎合般地挺起胸膛,吻上了他的唇。   “你喜欢就好。”他说。   因为喜欢,才能不留遗憾。   没有遗憾,才能没有亏欠。   “就当这个世界只有你和我吧,”宋磬声抱着他,轻轻吻着他的鼻尖,“你可以在只有我们的世界里,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第119章   当时的宋磬声并不知道自己那句话是把什么样的钥匙, 他只知道裴野鹤终于放开了所有枷锁,再没了节制与顾虑。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宋磬声已经不记得笼子外面是什么样了, 他像是长在裴野鹤身上一样, 无论是吃饭还是睡觉,都是裴野鹤抱着他去的。   一开始, 他还有着身而为人的习惯,总是下意识地扯着那件鹤羽织成的袍子, 可后来他渐渐习惯了赤条条地活着, 又或许是因为他大部分时候意识都不清楚, 所以渐渐忘了拽着袍子。   裴野鹤偏着头, 露出肩颈处一个又一个见血的牙印,而在这之上,是宋磬声忘我地吮吸着血液的脸。   好像是某次接吻, 宋磬声没控制住自己, 不小心咬破了裴野鹤的舌头,鲜血成股地涌了出来, 裴野鹤却不放开他,纠缠期间他咽了不少血,渐渐地就失去理智了。   裴野鹤似乎半哄着他,看了看他的记忆, 借机发现了血液的秘密, 从那以后他就像着迷一样, 总是引I诱着,撺哄着宋磬声咬他的脖子。   宋磬声觉得这东西像毒I品。   可裴野鹤偏要诱他上瘾。   一开始, 宋磬声还能凭借意志力抗拒,可裴野鹤总会在接吻间隙故意咬破自己的舌尖, 将血液推进他的喉咙,舔着他的口腔,让宋磬声从清醒变成迷蒙,从推拒变成不受控制地搂紧他的脖子索取更多。   渐渐地,宋磬声就像习惯不穿衣服一样,也习惯了汲取着他的血液度日。   过度的刺激很容易让人的意识陷入昏沉,宋磬声已经彻底忘了时间,他只能从落地窗前半人高的积雪中得知:冬天还没结束。   他用涣散而迷蒙的眼神望着镜子,蒸腾的水雾让镜面变得模糊,可他知道镜子外面站着两个人。   裴野鹤抓着他的手按向镜子,又强硬地分开他虚软的手指,将自己的指头插I了进去,他的手比宋磬声大一圈,掌心一盖,宋磬声就只能露出细白的指腹。   裴野鹤抱着他,胸膛贴着他的后背,亲亲热热地舔吻着他的耳朵。宋磬声的唇上染着血,意识好像飘在云端,但他依然能感觉到裴野鹤灵巧的舌头正沿着他的耳廓一圈圈打转。   宋磬声飘然的思绪里忽然冒出个念头:要是再深入一些,他的舌头会钻到他的脑袋里去吗?   “好喜欢冬天啊,”他听见裴野鹤贴着他的耳朵说:“那么冷的冬天,为什么会有这么温暖的你呀。”   他嗓音清澈,语气温柔,像是粘腻空气里拂过的一把清风,让宋磬声的意识有了短暂的回笼。   他许久未说话的嗓子抖得不成样子,可他还是完整地说完了一句话,“我……一点也不暖……我好冷……”   房间里温度很高,他说冷也不是身体的冷。可他知道,他不用明说,裴野鹤也能懂他。   “我知道。”裴野鹤的手穿过他腰侧,以一个横压在他胸前的姿势托住了他的下巴,交叠在镜子上的手开始移动,擦出了一道巴掌宽的光亮镜面。   镜子里映出了他的眼睛和裴野鹤挺拔的锁骨,那双眼睛已经没了一开始的清明,但依然澄澈。   “我知道,”裴野鹤又重复了一遍,“因为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你,所以我才看到了你的灵魂,白的是你,黑的也是你。”   “你是个小怪物,”裴野鹤用牙齿轻轻咬着他的耳垂,“被爱包裹的时候,你就是白的,没有爱的时候,你就是黑的。”   “你在姚湛空身边的时候,只有一点飘絮一样的白。”裴野鹤主动打破了他们的约定,在他面前聊起了姚湛空。   他压低身体,让自己的下半张脸暴露在镜子里。宋磬声清晰地看到,他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堪称得意的笑容。   裴野鹤用小臂压着他的肚子,不疼,但有种饱胀的难受,宋磬声微微蹙眉,又听裴野鹤在他耳边低声问:“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颜色的吗?”   宋磬声的注意力被转移了,想摇头,可昏胀的大脑已经不支持他做这个动作了,他只能张开沾血的唇,哑声道:“不知道……”   “想知道吗?”裴野鹤引诱他,“乖乖,叫老公,叫我我就告诉你。”   宋磬声并不知道所谓的“颜色”究竟指什么,他更想不起来“老公”是什么意思,他喝了太多血,流窜在体内的力量像汹涌的浪一样拍打着他脆弱的意识,他的思绪一时清明一时恍惚,大部分时间甚至不具备基础的思考能力。   但他始终记得一点,要满足裴野鹤的愿望。   “老公……”他乖乖叫他。   “好乖,”裴野鹤抱着他,透着水雾迷蒙的镜子抚摸着他的唇瓣,将手指挤进去,一寸寸抚摸着他瓷白的牙齿和轻颤的舌头,“再叫一声。”   宋磬声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   热水一直流淌,镜面上的雾气很快又聚集,甚至凝成了水滴,要坠不坠地挂在末端。   宋磬声无力地仰着头,视线停留在乳白色的天花板上,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清醒了一些,许久未曾回忆起的对话忽然跃入他的脑海。   他记得系统曾问他,“谁是理智?谁是欲望?谁又是那个剥离了理智与欲望的凡人?”   宋磬声在心里默默给出答案:   姚湛空是凡人,裴野鹤是欲望。   他的欲望如火般热烈,又像水一样缠绵,是一条攀附在人身上就扒不下来的蛇。箍着他,缠着他,哄着他,让他的意识和身体一步步陷入了无力挣脱的沼泽。   宋磬声闭上眼睛,数分钟前的对话此刻才得到大脑的响应。   他是什么颜色的……   裴野鹤没有告诉他答案,可他觉得,他应该是黑色的吧。   黑色是欲望的颜色,是沼泽的颜色,是他那颗灰扑扑的心脏里生出的……贪婪的颜色。   他曾对叶颂桦说,百年寿命已是凡人之幸,他该知足。   可轮到他自己时,他却无法知足。   他得到了姚湛空的生命,也挣脱了主神的控制,他已经可以像普通人那样活下去了,可他还是被永生胀大了欲望。   他明明可以允诺裴野鹤三年又三年,可他还是抓着三个月的时限不撒手,他怕自己后悔,更怕裴野鹤后悔。   世间最可悲的,不是无法触动,而是明明被触动,却在永生的欲望前轻易碎裂。   裴野鹤说得没错,白的是他,黑的也是他。   痛苦与磨难很少让人性情大变。   它只会打磨掉裹着金子的石头。   又或者,磨掉石头外面裹着的那层金子。   宋磬声的意识飘了很远。   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八岁那年的夏天。   其实,在他临死之前,他也不全是恐惧。   他是个俗人,也是个庸人,更是个贪婪的人,可他也是个有道德底线的人。他知道选择艰难,也知道自己必须要做选择,他更清楚,一旦做了选择,三个人就会变成一个爱人、两个陌路人。   所以,在死前的某个瞬间,他有过庆幸。   庆幸自己不用做选择;庆幸自己不会看着选择之外的两个人另觅爱人;庆幸自己用生命将爱变成了永恒。   如果他真的死了,那他这一生可算是求仁得仁,至死都是所爱之人的挚爱与唯一,从初见时的起点到以死亡为结束的终点,皆是一个圆满的句点。   可他没死彻底,所以爱成了恨,华美的长袍上也爬满了丑恶的虱子。   他不是暖的,他也是冷的。   所以他才会在别人的爱里取暖。   但裴野鹤是知道的。   裴野鹤了解他,一如他了解自己,所以宋磬声才放下了戒备,放纵了沉沦。 第120章   这样的生活过了太久, 久到宋磬声都快忘了衣服穿在身上是什么感觉的时候,裴野鹤将他抱出金笼,上了二楼。   二楼没什么家具, 大部分房间都是空的, 只有一间卧室做了简单的装修,该有的家具都有, 衣帽间也塞得满满当当的。   宋磬声坐在床沿,脸上还有未褪的红晕, 两个月没有修剪的头发已经长长了, 湿漉漉的头发贴着下颌, 凝成串的水珠沿着肌肤往下滑, 最终没入胸前裹着的浴袍里。   裴野鹤从浴室里走出来,手里拿着条干燥的毛巾,温柔地为宋磬声擦着头发, 头发擦至半干, 吹风机就开始工作,熏热低噪的气流掀起碎发, 带走了剩余的水汽。   “好了,”裴野鹤抬手拨弄着他的头发,将散至脸侧的发丝别在耳后,“我们要出发啦。”   宋磬声不知道他们要去哪, 但他已经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 习惯了听从裴野鹤的安排。   他像是精致的人偶娃娃一样任凭裴野鹤摆弄, 一件又一件衣服套在他身上,连内裤也是裴野鹤动手帮他穿的。   这套衣服精致又复杂, 地方特色明显,一看就是当地的民族服饰, 与这套服装搭配的,还有相应的额饰与手链。   将他打理好之后,裴野鹤这才开始穿自己的衣服,二人衣着属于同一风格,像是参加什么典礼时的礼服。   外面依然是雪天,狂风肆虐,吹得人睁不开眼,裴野鹤将手里的罩巾盖在他头上,挡住了吹向宋磬声的风,也阻隔了他的视线。   宋磬声对他全然信赖,哪怕视线被遮挡,他也没有惊慌,只缩了缩脖子,抱紧了裴野鹤。   即便什么都看不见,但他依然能感受到自己正在腾空跃起,裴野鹤的翅膀扇出比风更强劲的气流,须臾之间就已经飞上了半空。   要去哪里?   宋磬声模模糊糊地想:如果是去城镇,为什么不坐车呢?是因为雪大堵了路吗?   可他们一路飞行,越飞越高,目的地明显不是城镇。   宋磬声的思绪渐渐清明,可他什么也没去想,他依旧将自己当成了一块木头,一块缩在裴野鹤怀里,什么也不用面对的木头。   他们越飞越高,空气也越来越稀薄,宋磬声甚至下意识运用起了哨兵之力,借以抵抗高海拔带来的不适。   时至现在,无论他想与不想,事实已经摆在了眼前:裴野鹤带他来黄金湖了。   佛罗德的冬天没有一日不下雪,漫长的雪季无数次让他产生一种“这个冬天不会过去”的错觉,可雪终究会停的。   他抱紧裴野鹤的脖子,在黑暗中闭上了眼睛。   一个小时以后,裴野鹤敛翅落地,身后的翅膀微微一振,而后收回身体,消失不见。   一个小时的负重飞行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毕竟是种体能消耗,他流着热汗,在寒冷的雪地里蒸腾起一层雾气。   他落了地也没放开宋磬声,而是打横抱起他,向黄金湖走去。黄金湖冬不结冰,夏不生暖,像是独立于世界之外,不受温度干扰。   雪越下越大,等他们走到黄金湖畔时,落地时的脚印就已经被雪掩盖了,宋磬声头上的黑金色罩布上也落了不少雪。   裴野鹤将他放在湖边,牵着他的手走到树下,枯树上积满了落雪,也让数根旁多了处干净地方。   “坐一会吧。”裴野鹤说。   宋磬声安静地坐了下来,眼前依然一片漆黑,只能听见裴野鹤挨蹭到他身边坐下的动静。   “江凛的资料我都已经准备好了,你用来接近他的身份我也布置好了,所有的资料都在云翔小区的保险柜里,你知道密码。”   “他的情况有点复杂,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他身边那个人估计就是秦筝,他的资料我也一并收集了,你有需要可以看看。”   “我已经按你的意思将叶颂桦送到了国外,也给了他一笔钱,他如果不沾黄I赌I毒,也够他挥霍一生了。”   “最后一件事,是关于言听的。”   裴野鹤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宋磬声甚至感觉到了一点冷淡,但这只是他的错觉。   宋磬声讷讷地“嗯”了一声,又问:“还没有找到他的踪迹吗?”   “没有,姚湛空也说过,像他这样的人,除非是他愿意露面,否则单凭人力是很难找到他的。所以,你要小心一点。”   他聊起了江凛,聊起了姚湛空,甚至提到了那三个任务者,唯独没提起与自己有关的事。   宋磬声又“嗯”了一声。   他知道裴野鹤带他来黄金湖的目的,但姚湛空死时那一幕堪称惨烈,自那以后,他开始刻意控制着自己不去想象裴野鹤死亡时的场景。   可无论如何,氛围都不该如此平静。   他眼前无光,手里也是空的,对外界的感知只剩耳朵里的风声和裴野鹤说话时的声音,这让他有点不安。但他没去握裴野鹤的手,只蜷起膝盖,将自己抱成一团,缩在树根底下。   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完了,剩下的话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裴野鹤要是愿意,现在就可以去死了。   但他舍不得。   他舍不得宋磬声。   他甚至不敢去牵他的手,他怕自己牵住了,就再也舍不得放开了,所以他只敢隔着一层盖头看他,用视线描绘着记忆中的面容。   他虽看不到宋磬声的神情,但他能从他蜷起的手指中看到不安。宋磬声一直都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他总喜欢抓住点什么,好像手里握着东西,他就能安心一些。   但裴野鹤不敢伸手,所以他把自己的头发塞到了宋磬声手里。   宋磬声微微一愣,而后攥紧了手中冰凉顺滑的长发。   再聊点什么吧,裴野鹤想。   或许多聊几句,他就能舍得了呢。   “你是不是不记得了?”裴野鹤轻声问:“是你让我留的长发。”   宋磬声思索半晌,略带迟疑地摇了摇头。   裴野鹤轻“哼”一声,虽然早有预料,可他还是难掩心中不满,“你说我长得好看,留长发一定很适合。”   或许是一句玩笑,又或许是随口一说,因为没有走心,所以哪怕被人提醒,宋磬声也很难从脑海中挖出相关记忆。   但裴野鹤就是记住了,他不仅记住了,还认认真真地施行了,长长的头发蓄积着他的顽固与认真,和他对宋磬声的感情一同与日俱增。   宋磬声有点愧疚,“对不起……”   “你不需要对我道歉。”裴野鹤下意识就想去握他的手,可到底还是克制住了自己。他像宋磬声一样蜷缩身体,用手抱住了膝盖。   两个人并排蜷坐在树下,像两朵蘑菇。   “阿鹤,”宋磬声摩挲着手里的长发,有些茫然地问道:“你喜欢我什么呢?”   如果是以前,他有身份、有地位、还有能替他们重获新生的A级向导的能力,是上位者、是光、是救赎,被爱很正常。   就像他从小接触到的爱一样,是需要用“优秀”来换的。可是,现在的他什么也没有,为什么还会被爱呢?   只是因为,他是他们少时的白月光吗?   如果对面的人是江凛或者姚湛空,他是不会问这个问题的,可那个人要是裴野鹤,他的心态就变了。裴野鹤是最了解他的人,只有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声声,爱是没有条件的。”裴野鹤凝望着他,语气很温柔,“我不是因为自己在落魄的时候遇见了你,又得了你的帮助,所以才爱上了你。我只是刚好爱上了你,而你刚好帮了我。”   如果他们有足够的时间,那他会一点点教会他什么是爱人的感觉,可是他没时间了,他只能开个玩笑,好让宋磬声开心一点。   “你可以试想一下,如果你和姚湛空换一下身份,你能想象我爱上他的样子吗?”宋磬声还没说话,裴野鹤就打了个寒噤,被自己的想象恶心到了。   他迅速跳过了这个话题,道:“裴明越问过我,去监察厅任职,最重要的是什么,我说,是找到自己的锚点。”   宋磬声在黑暗中低头,将下颌搭在膝盖上,低声道:“我听见你们的对话了。”   但他也没懂锚点是什么意思。   “人生就像航海,大海深不见底,广袤无垠,只身遨游很容易迷失方向,所以要在心底点一盏灯,迷失方向的时候就低头看看心脏,这样就不会迷路了。对我来说,你就是那个锚点。”   精神控制听上去无敌,可控制的前提是触碰,是了解,是陷入。与哨兵天花板般的武力值相对应的,是他们脆弱到不堪一击的精神力,对精神控制系的他来说更是如此。   外人看来,他的能力是无敌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曾有多少次游走在迷失边缘,一脚踏错就会被罪恶拖向另一条深渊。   他曾在审讯中无数次陷入别人的意识,他们嗜杀的冲动、对金钱的渴望、对欲望的沉迷,无一不在干扰浸染着他的精神海。他深陷其中,总是错觉持刀杀人的不是他审讯的罪犯,而是他自己。   每当这时候,他就会想起宋磬声,想起他的眼眸,想起他的气息,想起他干净而温柔的怀抱……然后,他就会从泥沼里慢慢挣脱,找回内心的自己。   “每个人对爱情的理解都不一样,我只知道我一想起你,就觉得很幸福。这里……”他指向自己的心脏,“很暖,也很满。”   “其实,我很希望遇见你的时候,我不是那个狼狈逃难的D级哨兵,我希望我还是裴家的少爷,那样我就可以干净体面地牵着你的手,和你永远在一起。   ……   我不会出轨,不会撒谎,不会背叛,我会从遇见你的第一眼就只看着你,会比你晚死,会安葬好你,然后躺在你身边永远陪你。”   “但我死了,你也没来陪我。”   宋磬声知道自己很无礼,这句话也很难听,他也猜想过裴野鹤不来看他的答案,可这一刻,他还是想听裴野鹤的亲口回答。   裴野鹤偏过头看他,轻声道:“我以为你不想。你选了江凛,我以为你只想要江凛。”   宋磬声语调干涩,“只是因为这个吗?”   “是呀,”裴野鹤轻轻笑了,却掩不住笑声里的伤心与怅惘,“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宋磬声静静抱着膝头,心口一阵接一阵的发紧,紧到眼眶发酸,喉咙也变得干涩。   “我还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又觉得我想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雪花落在他们身前,像是凝固的眼泪,裴野鹤故作轻松开着玩笑道:“说不定你也可以继承我的记忆呢,那我说了的、没说的,你就都知道啦。而且,我还挺好奇我的心愿会是什么,你要是忽然发现自己怀孕了,别太害怕啊声声,那可能是我的愿望……”   宋磬声倏得瞪大眼睛,泪水半掉不掉地盈在他眼眸里,可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裴野鹤就动了。   他缓慢抽出自己的头发,而后起身走到宋磬声面前,单膝跪了下来,隔着一层布料找到了他的唇瓣,轻轻贴了上去。   “谢谢你声声,这三个月我很快乐。”裴野鹤满足地笑了,“我没有遗憾,你也不要有遗憾,更不要哭,好好活着,别回头。”   宋磬声下意识抬手去捉他的手,可只抓到一手空气,他下意识喊出了声:“阿鹤!”   声音一出口,却是意料之外的凄厉。   裴野鹤无声地叹了口气,后退了一步,垂眸望着地上缩成一团的少年:“声声,我不想让你看着我死,我也不想把一具没有意识的躯体留在你身边,所以我死以后你不要来找我,也不要埋葬我,就当这是一场普通的告别。”   宋磬声总是要走的,他不会留在这个世界上,自然也用不上墓山那块地,那他被埋在哪里就不重要了。   宋磬声浑身颤抖,手指徒劳地抽动了两下,却什么也抓不到。   裴野鹤不忍看他如此,所以放缓了语气,玩笑般地说道:“你知道我们穿的衣服,是做什么的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关心,我……”宋磬声思绪很乱,他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来回撕扯,似痛似痒,逼得他万分焦躁。   “是结婚穿的,”裴野鹤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你头上的东西,叫盖头,是丈夫才可以掀的。”   “先别生气!”裴野鹤像是怕他拒绝,语调迅速地解释道:“这是另一个国家的习俗,不算违背你和别人的承诺。况且……况且……你都叫我老公了……”   他脸颊浮现一点红晕,纯情的不像是将人囚在牢笼里近两月的人。   宋磬声的脑袋里一团乱麻,他很想说些什么,可又觉得自己说什么都不合时宜,他只是烦躁地站了起来,手指用力攥着自己的衣角。   “好啦,我走啦。”裴野鹤语气轻松,像是面对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告别,“从一数到一百之后就掀开盖头吧,别找我,也别难过。”   说完这句话,他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一定要杀了江凛,不要让我和姚湛空白死。”   宋磬声浑身一震,满心躁郁如被冷水扑灭,连指尖都冷了下去。是了,都到这一步了,他在想什么?他又能想什么?   裴野鹤知道自己的提示起作用了,他最后看了宋磬声一眼,目光深沉而眷恋,像是要将他刻到骨头里去。   数秒之后,他转身迈入黄金湖,直到湖水没过胸膛,他才转身向宋磬声挥了挥手,也不管他能不能看到,只高声喊道:“你要答应我!要活下去,要往前走,永远都不要回头。”   裴野鹤眼眶通红,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破开了个大洞,呼啸的寒风凶猛灌入,如利刃般刮擦着他的胸膛。   他还有好多好多话想和他说,还有好多事想和他做,世界这么大,他既想和他在金笼里呆一辈子,又想牵着他的手走遍山河。   他多想他们只是一对白鹤,比翼双飞,无忧无虑,一生追逐季风,掠过峰峦,跨过江海,建立巢穴,交颈而眠。   可是不行。   他了解宋磬声,拖得越久他们间的羁绊就越深,宋磬声就会越痛苦,甚至可能动摇往下走的决心,他不想让宋磬声犹豫,更不想让他有后悔的可能。   这三个月,是他为自己求来的一场梦。   他希望梦醒之后,宋磬声依然能坚定地往下走。   冬天的鹤是飞不到春天的。   但他的死亡却能换来宋磬声的永生。   他遥望着宋磬声的方向,而后摸出随身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入了心脏。   血迹在水中散开,像落入湖面的雪花一样消失不见,裴野鹤踉跄数步,终于仰面倒入湖中。吸饱水的衣物像石块一样扯着他沉沉下坠,湖水争先恐后地涌了过来,堵住了他的鼻腔和嘴巴……   那双倨傲而清亮的冰蓝色眼眸渐渐涣散,传入耳朵的声音也逐渐遥远,可他在恍惚之间,仿佛依旧能听见宋磬声计数的声音。   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凄楚,他从一数到三十,又从三十数到六十,越来越快,像是迫不及待想要睁眼……   裴野鹤虚弱地勾起唇角,想要再睁眼看一看他,却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意识却变得像云一样轻,它缓缓挣脱裴野鹤的身体,轻飘飘地向上飞去了…… 第121章   “九十!”   宋磬声终于忍耐不住, 他猛地扯下盖头,睁大了眼睛,可他视线里什么都没有, 空茫茫的湖面上只有无尽的狂风与落雪。   “阿鹤……”宋磬声茫然地向前走了一步, 而后迅速走向黄金湖,大声喊道:“阿鹤!”   平静的湖面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宋磬声站在湖边,眼眶通红, 呼吸急促, 不断起伏的胸膛体现了他内心的挣扎。   湖底泛起微微波光, 似有什么东西正在上浮。   宋磬声屏住呼吸, 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湖面,在这一刻,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期待的究竟是裴野鹤的能量, 还是期待浮出水面的是裴野鹤本人。   凌冽的寒风卷着雪, 狂乱地拍在他身上,吹得他睁不开眼,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大睁着眼眸,竭力想看清不断接近湖面的东西。   如风一样的灵体浮出湖面,发出气泡被戳破时的轻响, 灵体一出, 天命之子必死无疑。宋磬声顿时卸力, 他腿脚一软,不受控制地跌坐在湖边。   如雾般的灵体分散开来, 随着呼吸进入宋磬声的躯体,它们忠诚地履行着前主人的心愿, 竭尽所能地为新主人服务着。   片段式的记忆冲入宋磬声的脑海,诚实地展露着裴野鹤的内心,可宋磬声不想看,他闭了闭眼,将所有记忆都压回了心底。   雪太大了,大到他只是在湖边坐了数分钟,整个人就被雪覆盖了。   他觉得自己像被分裂成了两个人,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尽快找个地方避雪,可身体却像灌了铅般沉重,重到他只想呆在原地,动也不想动。   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宋磬声从地上爬起,艰难地挪到了树下。短短一截路,他像是爬了一座山一样吃力,等到了树下,就只剩背靠着树干喘息的力气了。   这是无意义的。   宋磬声告诫着自己。   他已经做了选择,且结果无可更改。正如裴野鹤所说,他不能回头,也不该回头,更没必要在他死后展露痛苦。   姚湛空死的时候,他身侧有裴野鹤,可裴野鹤也死了,那他就该爬起来,用自己的力量处理好这一切。   他应该利用裴野鹤的记忆和他的哨兵之力下山,下山之后可以在别墅短暂地歇一歇,然后买机票,回国,去小区,打开保险柜,查看江凛的资料,筹谋下一步该怎么走。   一步一脚印,清晰明了。   可他没力气动弹,连第一步都迈不出去。   裴野鹤说过,人死了,是该哭一哭的。   可他也说过,要把他的死亡当成普通的告别,不要难过,也不要哭。   他迟钝地回忆起姚湛空死时的场景,他吸收了姚湛空的能量之后,躯体就重塑了,可相较于躯体重生时的鲜明,他直到现在也不知道裴野鹤的心愿是什么。   宋磬声喘了口气,撑着地面想换个姿势,可就在他以手触地的瞬间,他的指尖泛起了一道莹白的光亮……   这光亮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这是他骄傲的资本,陌生则是因为他已经失去它很久了。   宋磬声不敢置信地看了过去,随着手掌翻转,一抹莹白的星光逐渐壮大,像是火焰一样在狂风中稳稳的跃动着。   他的A级向导之力,回来了。   明明是天大的好事,可宋磬声却闷哼一声,抬手压住了心脏,身体总是比大脑诚实,等他熬过那一阵钻心剧痛,意识才后知后觉地给出了心痛的答案。   他的向导之力,就是裴野鹤的遗愿。   裴野鹤的遗愿,就是他能好好活下去。   宋磬声深吸一口气,扶着树干站了起来。   他依然会因失去裴野鹤而痛苦,可他没有回头,也不再迟疑,只闭眼展开翅膀,熟悉着裴野鹤的记忆,而后振翅而飞,离开了埋葬着裴野鹤的坟冢。   裴野鹤的死亡是事实,而事实无可更改。   “失去”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痛苦的。可他再痛苦,也不该留在原地,而是要一面前行,一面接受。   裴野鹤抱着他离开了姚湛空的墓地。   可没有第三个人带着他走出裴野鹤死亡的阴影。他需要独自消化,独自接受,独自面对。   姚湛空给了他躯体,裴野鹤给了他力量,他所要做的,只是往下走。   可他毕竟不如裴野鹤熟练,这双翅膀总也不听他使唤,一个小时的路他折腾了足有三小时,等他跌跌撞撞飞回别墅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饥饿的肚子传来抗议,巨大的体能消耗也让他眼前发黑。他手脚无力地脱去被雪濡湿的外衣和裤子,拖着虚软的身体走向厨房。   他本想找些零食凑合一顿,可他刚打开冰箱,映入眼帘的就是两排做好的寿司。一排是酱汁鳗鱼,一排是黄桃芙蓉虾,两种都是他爱吃的。   被强行压下的记忆找到了冒头的机会,将裴野鹤做寿司时的片段挖了出来。   在自己的脑海里看别人的记忆,其实是一种很奇怪的事情,有点像带上了AR眼镜,低头就能看到那副不属于自己的躯体。   裴野鹤早已计划好今天的一切,所以他做寿司的时候,甚至都没考虑自己的那一份。做好之后,他走到宋磬声身前,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被吻的人正在熟睡,迷迷糊糊睁了下眼睛,看见是他便张开了怀抱,眯着惺忪的睡眼和他温存了一会。   宋磬声依稀记得,那时的自己并没有将这个吻当回事,他只觉得这是无数个冬天里普通的一天,但此时的裴野鹤,却已经做好了和他告别的准备。   又或许,他在布置这间别墅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今天了。   宋磬声没有给自己太多回忆的时间,他截停了思绪,拿着保鲜盒走到餐厅,近乎麻木地咀嚼着食物。   吃不出什么味道,也感受不到饥饿或是饱胀,只有隆起的小腹传来提醒,示意他该停止进食了。   可寿司还有七八个,现在不吃,以后也没有吃的机会了。   宋磬声机械式地往嘴里塞了一个,连吃两个以后,他卸力似地垂下手臂,筷子掉在地上,发出两声清脆的声响。   哪怕理智时刻提醒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可他还是会陷入一件又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里。哪怕吃完所有的寿司,用这些东西撑满胃部,除了会让他胃痛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宋磬声没骨头一样靠在椅子上,仿佛所有的支撑都被抽空了。   空荡的大厅似乎还残存着性I爱后的糜I烂,一样的温度,一样的布置,只是少了一个人,就变成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颓然地坐着,胸口的闷痛一阵强过一阵,越忍耐,无法抒发的情绪就在心底积压得越深。   宋磬声抬手抚上心口,轻轻按了按,想让它舒服一点,可是没什么用,它还是难受。   相比心脏,胃更诚实一些,饿了也好,痛了也好,它总能第一时间向大脑传递需求。   涌上的作呕欲打断了宋磬声颓丧的瘫坐,他踉踉跄跄地站起,冲进卫生间,将刚咽下去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好在寿司轻淡,漱了口之后就不难受了,折腾了这一趟,宋磬声实在不想动了,他出了卫生间就扑到了床上。   意识像被什么东西沉沉坠着,醒不过来,也睡不着,裴野鹤的记忆总是突兀浮现,又默默沉寂,光影般的片段交错浮现,每一帧画面都像是一根扎进心口的刺。   宋磬声睡了三个小时,醒来就是一身冷汗。他也懒得去管,只窝在被子里,蜷成小小的一团,努力抱紧了自己。   现在的他,比爬出坟墓的时候脆弱得多。   那时候,他有恨,又想活,可他前路未明,又受控于系统,但多重磨难没能将他压垮,反倒让他越发坚定。他小心地为自己铺着路,一点一点接近姚湛空,谨慎地像一只刚刚出窝的乳猫。   可姚湛空死的那么轻易,那么突然,像是有一只大手猛地扯下幕布,暴露出了幕布后面,连戏台子都没有搭好的宋磬声。   姚湛空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你想,那我就愿意为你去死。   姚湛空用死消弭了他的恨,他就只剩下想活着这一个动力了。   他觉得,爱靠不住,命总是自己的吧。   可当裴野鹤也成了他永生路上的殉葬品时,他却在这一片死寂里,感受到了与被困坟地时别无二致的孤独。   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可得到之后,当初推着他往前走的两个理由,好像都变得没有意义了。   干涩的眼眶流不出半滴眼泪,只能顺着泪腺倒流回心脏,与静静流淌的血液一同游走到了四肢百骸,让他连手指也变得无力。   怪不得主神制定了惩罚系统。   被爱,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腐蚀意志的温床啊。   他缩在被子里,裴野鹤的话再次响在他耳边:“要活下去,要往前走,永远不要回头,不要让他和姚湛空白死。”   宋磬声吸了吸鼻子,将自己抱得更紧了。   他不会回头的。   哪怕他回了头,身后也没有路了。   命运将他推上这一步的时候,就已经断了他的退路。   他爱过,可错付了。   他生了恨,却又被抚平了。   他不要爱了,想去寻永生,可当身边的人为他的永生殉了葬,他又开始动摇了。   可姚湛空不死,他的恨就无法消弭。   裴野鹤不死,他永生的执念也不会动摇。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阴差阳错,全是因果。 第122章   截止目前, 加上转机时浪费的时间,宋磬声已经坐了十七个小时的飞机,而这趟飞机落地之后, 迎接他的又是五个小时的绿皮火车。   他穿着臃肿的黑色羽绒服, 头上带着顶棒球帽,压下的帽檐和黑色的口罩将他整张脸都遮住了, 只露出一双疏离的杏眼,无声地将他与世界隔开。   广播里的甜美女声正说着官方的道别与感谢词, 宋磬声压了压帽檐, 将手机揣入口袋, 等人流差不多散尽之后, 才慢吞吞地走出机舱。   火车站距离机场有段距离,但此时距离发车时间还有近五个小时,这段时间足够他拿取行李, 再吃顿饭了。   一碗蟹黄拌面被端上了桌, 机场的食物价格翻了三倍不说,蟹黄也不是新鲜现取的, 宋磬声将面搅开,摘下口罩低头吃饭。   死了也就算了,他活着的时候,身边从来都是有人照顾的。可现在, 能照顾他的人都不在他身边, 他终于开始学习一个人的生活。   一碗面下肚, 宋磬声拉着行李出了机场,随手拦了辆出租车, 报出了火车站的地址。   司机笑眯眯地看着他,问:“一个人走还是拼车啊?”   宋磬声抬眼看向司机, 没听懂,“我说,去火车站。”   司机正要重复,视线却从他外套和手包上的logo得出了判断,他自顾自地替宋磬声做了回答,“那就是包车了。好嘞,您系一下安全带,咱这就出发。”   开车的师父很喜欢闲聊,宋磬声却不爱搭腔,司机主动了几次之后就哑了火,车内沉默了下去。   宋磬声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晕车了。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还有这毛病,可晕车也没办法,他必须要走这条路。   五天前,他买了张机票,从雅蒂兰斯回了古华。他先是回了左侧的房子,从保险柜里拿出了资料,又将封存了三个月的项链和戒指都戴在了身上。   之后,他时隔五个月,再次踏入了与姚湛空同居的房间。   全屋盖着白布,空气里弥漫着灰尘的味道,房子这种东西,几个月不住人,闻起来就有点像棺材。   宋磬声环顾一圈,又在盖着白布的沙发上睡了个午觉,随后就去了墓山。   他带了一束玫瑰,玫瑰里掺着几朵百合和满天星,好像有什么寓意,可他没细问,只觉得好看,所以买走了。   他绕过自己的墓地,往前走了两三分钟就看到了姚湛空的墓。   他将花放在碑前,又在附近捡了块干净地方坐了下来,和姚湛空说了会话。   “你能看见我吗?”他看着碑头的照片,低声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我死了以后,其实是有意识的。很奇怪吧?我也觉得很奇怪,不是说人死了以后就消失了吗?我为什么还能有意识呢?要是真的死了,其实也不错,就没有后面这么多事儿了。”   姚湛空活着的时候,他出于各种顾忌,总是没法和他把话说透,可人死了,成了一块碑,那些顾忌好像和人一起埋入了地底,没什么所谓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话,聊了聊姚氏,聊了聊裴野鹤,又聊了聊他自己。   “我有一点想你。”宋磬声轻轻摸了摸他的照片,“也有一点想阿鹤,我想回到小时候,回到我们四个一起生活,一起上课的时候。但是人生好像没法倒流,所以我们总是在小时候渴望长大,长大以后渴望回到童年。”   “人应该带着记忆倒着活,先失去,再得到,这样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可惜……”   可惜,人生本来就是一条不断失去的路。   宋磬声沉默片刻,又捡了些轻松的话题聊了聊,他在姚湛空的墓前呆了一下午,直到太阳落山才起身。   “阿湛,我可能要有一段日子没法来看你了,我要去找江凛了,江凛他……”一想到资料上的内容,宋磬声就有点头痛,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他便也没和姚湛空说,只解释了一下自己的去向,又说明了缘故。   涉及主神与天命之子的事情,他没法说,他说了姚湛空也听不到,索性就跳过了,只说道:“如果我这一去没有回来,那这一面,或许就是永别了。”   如果真如裴野鹤所说,他拿到所有能量就会立即离开此方世界,那他和姚湛空,真的就是永别了。   该说的话说完了,太阳也已经彻底落山了,宋磬声沿着来时的路往下走,忽然生出了点莫名的宿命感。   姚湛空陪了他一段时间,和他说了永别,就再也没来过。此时身份倒转,成了他去姚湛空的墓前,要是一语成谶,那这次见面之后,他或许再也没有来姚湛空墓前看望的机会了。   世间的事总是一环套一环,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哪里是起点,哪里又是终点。   之后的事情便没什么可回忆的了。   他在帝都逗留了几天,又在宋菱那里睡了一晚,陪她逛了逛街,又和她吃了顿饭,再一转身,已经到了他该报道的日子。   裴野鹤给他安排了新的身份,将他以“宋念生”的名字、A极精神控制哨兵的身份,安插在了“极地之刃”的后勤队伍里,成了所谓的“特派员”。   “极地之刃”就是江凛所在的部队,位于古华面向雅蒂兰斯的国境线,分为前锋突击小队、中锋作战大队、以及后勤补给中队。   江凛就是前锋突击队的队长,秦筝是他的副手,兼副队。   时间转回现在,司机师傅一脚刹车,成功让宋磬声惨白的脸褪去了最后一点血色。   他在寒风里站了很久,直到浑身凉透,晕车的感觉才彻底平复。   火车站人很多,加上地处边境,安防也很严,宋磬声挤在密集的人流中,像一尾即将被压扁的鱼。   他脸色苍白,身材瘦弱,再加上一身名牌和那病歪歪的走路姿势,落在有心人眼里简直就是送上门的肥羊。   一个干枯瘦弱的男人假装不小心撞向他,鸡爪般的手以违和的灵敏探向他的口袋,同时连声道着歉,像是被压榨惯了的贫苦人,“对不起啊先生,实在是太挤了,真对不……”   火车站人员嘈杂,压根没人注意这里,宋磬声也不想惹来太多关注,将人定在原地后,就绕开他往检票处排队去了。   他神色恹恹地核验了身份,又循着车号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只是他到了地方却发现座位上已经有人了。   宋磬声确认了一下座号,礼貌道:“你好,这是我的位置,可以麻烦你让一下吗?”   壮汉斜了他一眼,不动也不吭声,显然没将这个看不清脸的小年轻放在眼里,打定主意不让座了。   宋磬声叹了口气,眼眸一垂,身为普通人的壮汉就已经被他控制。   周围人不明所以,只知道那个没人敢惹的霸座男人忽然站了起来,沉默着将位置让开,还主动伸手将那少年的行李放上了行李架。   宋磬声淡淡道:“谢谢。”   壮汉害怕得眼珠子乱转,可他全身不受控制,嘴里甚至蹦出个彬彬有礼的“不客气”。   此后的几个小时车程里,再也没了霸坐的男人,反倒多了个热心大哥,一身腱子肉有了好去处,不管是谁要取行李或者放行李,他都沉默地给予帮助。   宋磬声在噪杂的环境中呆了数个小时,终于听到了到站的提示音,他动了动僵硬的躯体,取下自己的行李,默默汇入了人群。   至于占座男,早在自己重获躯体控制权的第一时间就冲下了火车,逃也似得离开了这里。   宋磬声前十八年一直在帝都的贵族圈里打转,结识到的不是哨兵就是向导。可放眼全球,向哨与普通人的比例近乎万分之一,且大部分都是低等级。   对偏远地区的普通人来说,他们或许终其一生都见不到高阶哨兵和向导。就好比那个占座的男人,相比自己遇到了哨兵,他大概率会觉得自己撞了鬼。   宋磬声终于从污浊的空气中挤了出来,他找了个僻静处,默默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而后在密集的人群里,锁定了那个穿绿色军大衣的青年。   “你好,”宋磬声向他伸手,“请问你是章文博吗?”   “是是是,我是,你就是上面……”热情的笑容定在了脸上,看清宋磬声真容的章文博彻底愣了,他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暗忖道:这等天仙进了他们队,那群半大小子还不得疯了啊?   “是我,”宋磬声淡定地与他握了下手,道:“我叫宋念生。” 第123章   极地之刃作战大队一共有十二个小队, 章文博就是第九小队的队长,一向混不吝的男人此刻却一脸殷勤,眼疾手快地接过宋磬声的行李, 抬手就放到了后备箱里。   宋磬声正要推拒, 行李箱就已经被章文博接了过去,他只能拎着手里的包, 说了声谢谢。   “客气什么,来了这里, 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有什么事儿就打招呼, 也可以直接来找我。”章文博笑容灿烂, 一点也看不出抽签抽到任务时的不情愿。   愿意来边防的A级哨兵固然难得,可谁也不愿意做伺候人的活,一听宋磬声来自帝都, 许多人都默认他是个体验生活的小少爷, 自然不愿意往他跟前凑。   A级怎么了?在别人眼里或许是个香饽饽,可他们极地之刃的突击队长可是传说中的S级!要来的是个向导, 或许还有人想去献殷勤,但哨兵还是算了吧,谁愿意伺候硬邦邦的汉子。   宋磬声跟着他上了一辆军绿色的皮卡,外观有些破烂, 可内里却改装了不少好东西。   边防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危险性更强, 自由度也很大,只要关键程序不出错, 在一些枪械和装甲车的改装上,上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由他们去了。   宋磬声折腾了一路,整个人疲惫到了极点,偏偏这一路格外颠簸,他连闭眼休息都做不到,整个人头痛欲裂。可他没表现出来,只是一张脸白的不像样,连掩在围巾下的唇也没了血色。   章文博在一旁开车,视线却总是不受控制地停在宋磬声脸上,每多看一眼,他的心就跳得更快,耳根子也开始泛红。   多好看的人啊,怎么能是个哨兵呢。   这要是向导,估计会被队里那群小子捧上天去吧……   “宋……呃……”章文博不知道该称呼他什么。论地位,宋磬声是A级,他是B级,怎么也该对他尊敬些,可要论身份,他是九队队长,宋磬声却没有实权。   宋磬声客气道:“叫我小宋就好。”   “那不行,”章文博有了主意,“我叫你念生吧,行吗?我怎么也算是你在队里的熟人了,你要是不介意,就叫我文博吧。”   多个熟人多条路,宋磬声从善如流地答应下来,道:“文博。”   “哎哎。”章文博连声答应,嘴要咧到耳根去了。   “那个……念生啊,”第一次叫他名字的时候,章文博明显有点害羞,可叫出口之后,再沟通就轻松多了,他干咳一声,道:“这里离我们驻扎地有好一段距离呢,你要是累了就睡一会,等到了我叫你。本来我是该带你转转的,可晚上还要出任务,所以……我这……”   “不用逛,我已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了,还要谢谢你来接我。”宋磬声说话很客气,但不显疏离,反倒让人觉得真诚。   章文博大方一笑,“嗐,甭客气,出来接你,我也能借机透透风。”   宋磬声配合地笑了笑,不说话了。   他知道自己应该利用路上的时间和章文博套套话的,可他实在头疼的厉害,一说话就想吐,所以只能让机会在沉默中默默耗尽了。   他打完招呼就戴上了口罩,加上帽檐压着,章文博没看出他精神不好,只以为他困了,所以专心开着车,不再说话了。   他们出了郊区就进了山,山路越走越窄,越窄越抖,车身颠来颠去,宋磬声也越来越难受,“文……文博,能找个地方停一下吗?我想吐……”   “啊?”章文博一脚刹车,还没来得及说话,宋磬声已经拉开车门,几步走到了丛林里。   他这一路压根没吃什么东西,胆汁反流进胃里,吐出来的全是泛苦的黄水,他扶着粗糙的树干,只觉得自己腿软的都要站不住了。   “你还好吗?”章文博一脸忧心地靠近他,递去一瓶拧开了瓶盖的水,“先喝点水漱漱口。”   “谢谢……”宋磬声伸手接过,极寒天气下,塑料瓶里的水已经有大半结冰了,冰水刚一入口,就将宋磬声的精神冻了回来。哪怕身体还难受着,可那股想呕吐的欲望倒是压下去了。   “不好意思啊,又给你添麻烦了。”宋磬声仰着头,向章文博露出了一个苍白而感激的笑容。   难受成这样还笑得出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章文博心头浮现一丝陌生的软,忍不住伸手去扶他的腰,“我扶你去……”   “嘀嘀!”两声喇叭,惊得刚刚落枝的鸟雀猛地飞起。   章文博心头一颤,反手摸枪对准了大开的车门,下意识将比他高一等级的宋磬声挡在了身后,厉声呵问道:“是谁?!”   半开的车门被一条横出的长腿踢开,利落的军靴包裹着修长的小腿踩在地上,寒风顺着他大开的领口灌入,他却像感觉不到冷一样,俊美无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嘴里还叼着根燃着火星的香烟,浑身透着股张狂不羁的味道。   章文博神色一肃,利落地收枪站立,敬了个军礼,道:“江队好!”   凭空出现在车上的人扬了扬下巴,吐出的烟雾顷刻间就被利风刮散,沙哑的嗓音平淡但极具压迫感,“身份,任务,逗留原因。”   “报告江队,我是作战大队九队队长,B级华南虎章文博。”他侧身一步,将身后的宋磬声让了出来,“接上级命令,前来接特派员宋念生,由于宋先生身体不适,所以停车稍作休整!”   车上的人连个视线也没往这边落,只自顾自地抽着烟,他抽烟的动作很猛,一口吸下去,火星久久不灭,一支烟几口就燃尽了。   章文博头一回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观察自己的偶像,紧张到连气也忘了喘,明亮的眼睛仰慕又崇拜的望着车上的男人。   宋磬声稳住混乱的心神,压根没料到这么快就见到了江凛。他偏过头咳嗽了两声,唤醒了章文博的神智,也吸引了江凛的注意力。   江凛像是才注意到有这么个人,他漫不经心地扫来一眼,随后就用拇指捻住烟头,指腹一用力,火星就被掐灭了,“上车,回营。”   章文博一个立正,大声道:“收到!”   男人扔了烟蒂,手指划过帽檐下锋利的眉峰,算是回了军礼,而后便收了腿,抱臂坐回副驾驶。   章文博转头来扶宋磬声,却被他轻声拒绝,“没事,我走得动。”   说完,又是一连串的咳嗽。   他的口罩不知道掉到了哪里,寒风毫无阻隔地进入腹腔,像是往肺里塞了把冰碴,直到车门关上,宋磬声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他垂眼静坐着,鼻尖是近乎浓烈的烟草味,但这味道又与普通的香烟不同,更烈也更冷,比起烟,更像是某种安神的药。   车辆开了十多分钟,冷静下来的章文博又忍不住关注起宋磬声,他透过后视镜偷瞄着他,几次想关心,却都碍于身边人的身份而闭嘴了。   宋磬声刚刚吐过,身体虚弱得厉害,又在寒风里站了好一会,刚到车上还不明显,半个小时后,他明显感觉自己的鼻息热了起来,脸颊也开始浮现不正常的红晕。   车上其他人也听出他呼吸不对,章文博顾不得身边传来的威压,提高音量问道:“念生,你还好吗?是不是发烧了?还能说话吗?”   宋念生动了动指头,想说一句“还好”,可嗓子却像哑了一样,出口便是几不可闻的气音。   “坏了!”章文博明显焦灼起来,他握着手里的方向盘,大着胆子道:“队长,宋先生是上面派来的高级人才,他现在……你看……我们是不是……”   一句话在嘴里磕磕绊绊地饶了一圈,话没说明白,可他身侧的人却听明白了。   江凛抱臂阖目,语气冷淡:“好好开车,他死不了。”   宋磬声体温高升,可意识一直清醒着。   他无力地握了握手指,竭力放平心态,不想被多余的情绪控制心神,可他的鼻腔还是难免发涩。   他要是从坟墓里爬出来就遇到这一幕,或许能像当初面对姚湛空一样面对他,可他被宠了大半年,死去的骄纵早已从灰烬里复燃,再面对这种冷漠,多少生出点难堪与失落。   他知道这些情绪不该有。   于理,他是来讨他的命的,他不能既想他死,还想要他的爱。于情,也没什么好讲的,裴野鹤给他的资料上写得清清楚楚,江凛做了手术,抹除了关于他的记忆。   对现在的江凛而言,他只是个陌生人。   明知道不该委屈,也不能委屈,可他憋着憋着眼眶就红了,虚弱的身体拖垮了他的意志,越是想忍,泪腺就越发敏感。   好在呼吸还算正常,听不出什么鼻音,多少维持住了他的体面。   宋磬声无声地转动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属于裴野鹤的兽魂也为他带来温热的力量,给予他不少安慰。   是了,江凛不认识他也没什么所谓。   他有裴野鹤,还有姚湛空。至于江凛,忘了就忘了吧,没了过往的牵绊,才算得上真正的任务。 第124章   高热让他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颠簸的车辆也再次加剧他呕吐的欲望,就连车内似有若无的机油味都开始变得刺鼻。   宋磬声从坐着变成了躺着,他很想抓住什么东西稳住身体, 可无力的手指刚刚攀上椅背就垂了下来, 眼看着就要从座椅上滚下去了。   章文博在后视镜里看到了这一幕,实在放心不下, “江队,我……我想去后座看看宋特派员, 毕竟是上头派下来的人, 我怕真出什么事……”   江凛烦躁地“啧”了一声, 侧头看了眼身后的病人, 不耐道:“开你的车。”   章文博还想说话,却见江凛单手拉开安全带,侧身从座椅上方翻了过去, 抬手拖住了宋磬声垂在座椅一侧的头。   哨兵与哨兵之间没那么多讲究, 要来得人是章文博,估计抬手就将人拉进怀里了, 可江凛不喜欢跟人接触,能护住他的头已经算是例外了。   宋磬声烧得意识不清,可依然能感受到身侧多了个人,他光是忍下呕吐欲就已经用尽了力气, 自然也没工夫判断来得人究竟是江凛还是章文博。   他斜躺着, 修长的腿落在车座一侧, 头枕在座椅上,脸侧是江凛火一样灼热的大手。   呕吐欲让他的喉口不断蠕动, 每忍耐一次,生理刺激就能逼出几滴眼泪, 湿润的泪珠顺着鬓边渗入,不经意间濡湿了江凛的手指。   江凛猛地抽回手,像看怪物一样看向宋磬声,可车身一晃,他又忍不住将手扶了过去。   章文博难掩焦急,活像身后躺着的人是他老婆一样,“江队,念生现在什么情况?他是不是烧得很厉害?”   江凛抬眼看向后视镜,与章文博对视一眼,声音里有着压抑不住的燥怒:“闭嘴。”   哨兵间的等级压制是不可违抗的,章文博浑身一颤,不敢说话,也不敢往这里偷瞄了。   江凛闭眼凝神,用力揉捏着胀痛的眉心,将浮躁易怒的情绪归因于躁乱的精神海,可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向身侧的人。   他是哭了吗?   为什么?身体不舒服?还是不愿意来边防?可他不是A级哨兵吗?发个烧而已,至于掉眼泪吗?   江凛压根没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很不正常。   车上一共三个人,要是躺在这里掉眼泪的人是章文博,他估计会膈应到连车也不坐,直接变身兽型飞奔回营。可躺在这里的明明是个娇气的陌生人,他不仅抬手拖住了他的头,还在精神海躁乱的情况下,分神去想他为什么要哭。   发烧……真的有那么难受吗?   江凛甚至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   他将视线落在宋磬声脸上,探究似地观察着他的反应,可躺着的人却抗拒地将帽檐向下一拉,将本就只露出下巴的脸彻底遮去了。   光线很暗,但影响不到哨兵的视力,江凛没看清他的神色,但视线却精准地捕捉到了宋磬声无名指上的戒指。   素净的银戒指上镶嵌着一枚三克拉左右的小钻,一看就不值钱,可同时也明明白白地显示了这位特派员的身份:已婚。   堪堪压下的躁动又有了暴起的趋势,看似平静的精神海下波涛汹涌,随时可能掀起巨浪,江凛力道凶狠地按了下眉心,强行忍住了烦躁。   停了的雪又起了,大片雪花撞向前窗玻璃,让本就不甚清晰的道路越发难走。   章文博有心提速。   早一点到营地,宋磬声就能早点接受治疗,可这条道上全是石头和坑洼,车速一快,车身就颠得要起飞,宋磬声不一定受得了,他只能以一个均衡的低速行驶。   江凛明显感觉到车速慢的不正常,也明白章文博在为车上的人做考虑,但这种时候,早点忍过去接受治疗才是紧要的。   他也不解释,只蹙眉催促道:“开快点。”   宋磬声本来都快昏过去了,迷迷糊糊间听见章文博高声说了句“是”,随后车身就开始剧烈颠簸。   翻江倒海的胃已经折磨得他没力气了,车身一抖,他就顺着座椅滑了下去,挡在他脸侧的手猛地下移,将他捞了起来。   捞他的人估计也没想好该怎么处理他,只用手扶着他的腰,既没将他推回座位,也没将人端正扶起。   片刻迟疑后,车身再次颠动,宋磬声听到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声,随后,他就被塞到了一个充满松烟气息的怀抱里。   意识轻轻飘在天上,他的身体已经麻木了,疲惫的困意层层袭来,还没来得及细想,人就陷入了昏迷。   江凛僵硬地坐着,身上的肌肉紧绷着,硬的像石头,窝在他怀里的人倒是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眼睛一闭,呼吸都轻了不少。   羽绒服很厚,衣服里的人又太瘦,没什么重量,也没什么存在感,说是抱了个人,他其实只摸到了衣服。   大家都是哨兵,别说抱了,在条件艰苦的边防,澡堂子里全是清一色的肉I体,一拳砸过去直接碰到肉也没什么奇怪的。   可现在隔着数不清层数的衣服,抱住了一个瘦小脆弱的哨兵,却让他浑身紧绷,怕自己一动就会惊醒怀里的人。   章文博从后车镜里关注到了这一幕,他也没多想,只松了口气,一旦没了顾忌,车速就更快了。   一个小时后,山坳处终于出现了标识似的旗帜,车速渐缓,通过数项核查后,驶向了营地医院。   车刚停,章文博就冲向后座,车门一拉,抬手就要去接人,“谢谢您江队,我带念……”生去医院就好。   话还没说完,探向宋磬声的手就被猛地攥紧,力道大到章文博都有些受不住了。   可这样的巨力只维持了短短数秒,江凛很快松了手,平静道:“九队不是有夜巡?你批假了?”   “我操!忘了这茬了,那……这……”章文博一拍脑门,颇为为难地看着宋磬声,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我请个假吧,我……”   “不用,”江凛依然平静,“我有空。”   “啊?”章文博压根没想到江队愿意陪护,他愣了一秒,可集合哨已经吹响,没时间让他犹豫了,他飞快地道了声谢,又敬了个礼,跑向了集合地。   江凛拧着眉,神色不愉,锋利的眉眼显得有些阴沉。随后,他低头看向怀里两颊烧红的人,对章文博奇怪的不满忽然又消失了,他将宋磬声打横抱起,大跨步走向医院。   人已经烧到39度2了,温度枪刚移开,护士就翻开随身的册子,报了个床号,示意江凛先将人带过去躺着,他随后就带药来输液。   医院里病患不少,病房也是一室三床,中间仅用一张帘子挡着。   江凛将人抱进最里面那张床,犹豫片刻之后,还是蹲下身给他脱了鞋。   要在今天之前,有人说他会半跪着给别人脱鞋,他可能会拔枪逼着那人低头赔罪,可当这一幕真发生,他倒也挺平静的。   只是将宋磬声的脚握在手里的时候,他才被这冰疙瘩一样的温度惊了一下。   这人就一点生活常识都没有吗?   来之前以为边防是什么地方?和帝都一样的金窝窝?竟然穿着一双普通冬靴就来了,边防最低温将近零下四十度,怎么可能是一双普通靴子能扛得住的?   他动作快过意识地将宋磬声的脚抱住,想用自己的体温帮他暖暖,可下一刻他就像触电一样将人撒开,脸色突变,猛地后退了两步。要不是身后就是窗台,他估计要退得没影了。   正这时,输液的护士也来了,他忙得昏头转向,也没注意江凛的异常,三两下就把针扎好了,“输完了叫我啊,还有两瓶呢。”   护士匆匆离开,白色布帘隔开的空间里,只剩脸色发青的江凛和烧得神志不清的宋磬声。   微妙的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   片刻后,江凛终于动了,他先脱下身上被体温熏热的衣服,用它仔细包裹住宋磬声的脚,又将人塞到被子底下,大步离开了病房。   他几步走到楼梯间,倚着墙叼了根烟,因为在医院,他没抽,只镇定情绪似得放在鼻尖闻了闻,同时低声喃喃道:“真是昏头了……”   他在楼道里呆了片刻,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心里这莫名的记挂来源于哪里,明明是出来醒神的,可一离开,心神反倒更乱了。   也罢,怎么说也是失去意识的病人,说了陪护,多少该尽责。他将特制的烟药放回烟盒,转身回了病房。   病床上的人睡得不大舒服,帽子和衣服都硌着他的头,帽檐下那双秀气的眉微微蹙着,不经意间透出了点娇气。   江凛垂眸看着他,不耐烦地轻啧一声,探出去照顾人的手却很温柔,他先是摘了宋磬声的帽子,视线凝在他脸上,怔了片刻后,又去脱他的外套。   许是烧得太严重了,宋磬声没有像以前一样蜷缩起来,而是平躺着,毫无戒备地任人施为。   医院里铺着地暖,温度不低,要是穿着羽绒服再盖着被子,多少有点热了。只是他左手已经挂上了吊瓶,只能先脱了右边的袖子,再将药瓶从袖口里褪出来。   脱外套这事麻烦又扰人,床上躺着的病人也跟他没交情,不至于服务到这一步,可江凛跟中了邪似得,压根没想到这些,只觉得脱了外套他能舒服些,所以就这么去做了。   他一手托着宋磬声的后背,另一手去扯他的袖子。只是他刚碰到宋磬声的右手,昏睡中的人就猛地蜷起手指,像是潜意识护着手上的戒指一样。   江凛脸色一黑,帮宋磬声脱衣服的动作也停了,他磨了磨后槽牙,低而清晰地吐出一个字:“操!” 第125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半瓶液体输完,宋磬声也清醒了过来,身体还没力气, 所以他也没急着睁眼。   天已经黑了, 房间里又都是病人,大家都闭目歇着, 只能听见轻微的呼吸声与翻身时发出的动静。   宋磬声在寂静的黑暗中缓了会神,慢慢睁开了眼睛, 一眼就看到左手边站着个人。   窗帘没拉, 高大的男人背光站着, 微低着头, 把玩着指尖的香烟,清亮的月色披在他身后,更显得他身姿挺拔, 肩宽腿长。   向导的优势在于精神力, 五感本来就弱,哪怕宋磬声恢复了A级向导的身份, 视力也和普通人差不多,自然看不清背光中的面容。   其他人都已经睡了,他只能放轻声音,低声说道:“谢谢你啊, 文博。”   背靠窗台而站的男人明显一愣, 他先是愕然, 而后便是恼怒,“你是瞎了吗?”   黑暗影响不了A级哨兵的视力, 他显然认为宋磬声是故意的。   宋磬声看不清他,他却能看清宋磬声。那双水汪汪的杏眸中明显划过一丝迷茫, 他瞪大眼眸,以十分轻微的弧度歪了歪脑袋,似是想将他看得更清楚些。   江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的眼眸,见他看着自己愣神,不知为何,恼怒不见了,心底反倒生出些不可名状的紧张与期待。   接着,他就听见他从车上抱下来,从开始伺候到现在的人,用极轻极小心的声音说了句:“不好意思,请问您是?”   那些期待与紧张顿时化作堵在喉间的一口恶气,江凛一步迈近,猛地将手按在宋磬声的枕头上,力气极大,几乎要气笑,“怪我没向你自我介绍了,我……”   “你是江凛。”上一秒还因惊愕而瞪圆的眼睛,这一秒就已经放松了下来,宋磬声勾起一个浅淡而客气的笑容,轻声复述道:“极地之刃前锋小队的队长,水蓝星仅有的三个S级哨兵之一,军营神话,古华骄傲……”   他微一停顿,而后道:“很荣幸见到你。”   这些名头本就是外面人冠上的,江凛压根不在意,可现在由这个病怏怏的哨兵说出口,他却莫名觉得脸热,手上的力道也放轻了。   恼怒一褪去,理智也跟着回来了,他这时才发现,二人间的距离近得吓人,他要是再靠近点,鼻尖几乎要相抵了。   发烧中的人连呼吸也是热的,掺杂着病房里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像无形的气流般牵住了他的呼吸。   江凛浑身一颤,全身都僵硬了。   “嗡—嗡—”手机的震动像及时雨般打破了怪异的气氛,江凛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退回窗边接起电话。   “喂。”   病房里太安静了,宋磬声甚至能听见电话那头清亮的男声:“凛哥,你现在在哪?怎么还没回来?出意外了?”   江凛面对着窗户,视线落在窗中倒影上,就见“意外”正躺在床上,侧头看他。   他音色低沉,语气很淡,“没,你先睡吧,不必等我。不方便说话,先挂了。”   那头的男人似是又说了句什么,可通话已经被挂断,只听了半句的:“那不行,我担……”   电话声一断,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   江凛背对着他,可二人的视线却透过窗户中的倒影,模糊地对视着。   “谢谢你啊江队。”宋磬声轻声道:“刚来就给你添麻烦,真不好意思。”   江凛又开始烦躁了,他甚至摸不清自己烦躁的由头,只觉得自从遇见宋磬声,他整个人都不太对劲。心头像是拧着股劲儿,左右都不顺畅,越相处越觉得憋闷,连发泄都没有出口。   一瓶液体输完了,输液检测器发出轻轻的“滴滴”声,绿灯也转为红灯。江凛扔下一句“我去叫护士”后,大步出了病房。   值班护士换了个人,她细心地确认了一下宋磬声的状态和身份,又问起他的饮食情况,“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   整整一天半,他只在机场吃过一顿饭,宋磬声大致回忆了一下,道:“十多个小时前吃了半碗面。”   护士换好液体,一边测温,一边说道:“那可不行,你得吃点东西,不然想恢复也没体力,但是这个时间可能……”   “我去安排。”江凛又控制不住地冒头了,话说出口才知道后悔,他吃不吃饭,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大晚上的,这里又不是帝都,上哪给他找餐厅?   可后悔已经晚了,护士已经将任务安排了下来,“清淡点,别有荤腥,白粥就行,最好放点红糖。”   边防这条件,红糖压根不好找,可江凛还是同意了。   他控制着自己不去看宋磬声的脸,他觉得无论自己在他脸上看到什么表情,心里的郁闷都只会更加严重。可要说他究竟想看宋磬声表露什么态度,又说不出个一二三。   宋磬声道谢他也烦,不道谢他也烦,像是生来犯冲,看见他就不爽。可烦归烦,他还是任劳任怨地拖着刚结束作战的身体去食堂了。   江凛走了,护士也走了,小小的布帘隔间里就只剩下宋磬声。   他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再次见到江凛的惊讶已经平复了。   说实话,当他从帝都的保险柜里拿出江凛资料的时候,他其实松了口气。   在哨兵之力的影响下,江凛的容貌已经变了,要是再失去记忆,那就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了。   姚湛空当初数次自杀,医生也曾向宋菱介绍过这项只属于军方内部的手术,可姚湛空没动这方面心思,江凛却消除了关于过去的记忆。   他的死亡就是江凛新记忆的起点。   江凛忘了过去的一切,忘了曾经的狼狈与不堪,在他全新的记忆中,他只记得二十一岁以后,成为S级哨兵的自己。   挺好的,宋磬声想。   不管任务是否顺利,如今的他已经无法像当初一样,毫不留情地杀死过去的江凛了。   好在过去的江凛也已经死了。   最艰难的选择,江凛已经替他做了。   宋磬声呼出一口气,抬眼望向窗外,心情是意料之外的平静。   四十分钟很快过去,护士又来换了一次液体,挂完这一瓶,他就可以走了。   医院病房紧张,没事了就要出院,这是规定,宋磬声只能遵守。   可他没有住的地方。   原本,他需要先拿着报道文件去宿管处,才能取到宿舍钥匙。可这个时间,宿管早睡了,他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连个问路的人都没有。   算了。宋磬声随遇而安地想,实在不行就先在大厅的椅子上睡一晚好了,短短几天,他对生活质量的要求已经直线下降。   他正在想自己睡在大厅会不会有人驱赶的时候,拎着热粥的江凛就回来了。   他进门的时候正迎着月光,表情还算平静,宋磬声正要道谢,却见他忽得顿住,情绪一秒晴转阴,唇抿得很紧,明显在克制着什么。   宋磬声一愣,不明所以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因为还没适应手指上多出来的戒指,所以他总会在不经意间去转动它。   哦,宋磬声反应过来了。   他问道:“军队不让带首饰吗?”   宋磬声隶属后勤,后勤不管这个,不耽误工作就行,可江凛却闷不做声地默认了。   宋磬声领会了他的意思,轻声道:“我知道了,我会摘下来的。”   在心口堵了数小时的气忽然就顺了,江凛瞬间神清气爽,语气也温和多了,“吃饭吧。”   宋磬声道:“麻烦你了江队。”   这声客气的道谢瞬间拉远了他们的距离,江凛正要往床边坐,听见道谢的同时立刻站直了身体,将手里拎着的粥放到了床头柜上。   宋磬声其实不太饿,但他知道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不管他想不想吃,想要早点痊愈,不再给别人带来麻烦,他就需要进食。   江凛抱臂倚在窗台前,冷眼看着宋磬声笨手笨脚地拆封盖,扶着盒身的左手刚一用力,输液管就回了三四厘米的血。   “啧。”江凛真觉得自己像随手捡了个祖宗,管了糟心,扔着不管也糟心,他捉住宋磬声的左手腕放回膝上,替他掀开了盖子。   “谢……”   宋磬声刚说了一个字,就被江凛冷冰冰地截断了,“免了。”   宋磬声闭了嘴,舀起一勺掺了红糖和红枣的黄米粥。黄米比小米更适合病人,可在边防,黄米也比小米更难找,而他手里这碗粥一看就是现做的,能在短时间内熬一锅粥,估计用了高压锅。   米粥稠绵爽口,红枣去核又剥皮,再加上甜而润口的红糖,哪怕宋磬声再没胃口,也将一碗粥喝尽了。   味道如此熟悉,食材又处理得这么仔细,他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这粥是江凛亲自熬的。   他不是……最讨厌做饭吗?   宋磬声有些茫然。   江凛厨艺好,但他从不主动做饭,每次都拿做饭当鱼饵钓宋磬声上钩,非得三催四请才能进厨房。   现在这是,转性了?   他不着痕迹地看向江凛,可视线刚瞄过去,江凛却幅度很大地将头转了过去。   宋磬声拿不准他的态度,但也知道他不想听自己道谢,只能换了个说法:“江队,等我病好了,你要是有时间的话,我请你吃饭吧?”   可他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有问题,江凛非但不领情,说话还很不客气:“你当这里是帝都?边防可没有专门服务你的厨子。”   宋磬声先是一愣,片刻功夫后,忽然福至心灵,佯装诧异道:“那这粥是你亲手做的?”   江凛冷嗤一声,算是默认了。 第126章   一碗粥下肚, 宋磬声终于感觉自己活了过来,他略有拘谨地坐在床边,低垂的视线落在地面, 江凛保持着抱臂倚窗的姿势, 整个空间静到只剩下呼吸声。   “躺回去。”江凛忽然出声,语气有种刻意放轻的低沉, “脚不冷吗?”   宋磬声蜷了蜷脚趾,本想说不冷, 可一想到江凛的性格, 他还是掀开被子, 收腿坐回了病床。   第三瓶液体是小瓶, 半个小时就输完了,宋磬声依次穿好衣服,跟着江凛出了病房。   “对了, ”他忽然想起还有医药费这回事, 于是抬手轻轻扯了下江凛后腰的衣服,道:“我把医药费给你。”   江凛大步向前, 根本没停,他的衣服只在宋磬声手里停留了极短暂的一秒,而后就被抽离了,隔着几步远的距离, 依然是那句冰冷的:“免了。”   宋磬声在原地沉默片刻, 而后微微提高声音道:“那谢谢江队了, 有机会一并感谢你。”   他声音不大,可医院寂静, 以江凛的五感,他不仅能听清, 还能凭借声音定位二人间的距离。   宋磬声不打算跟着他走了。江凛再走几步就出医院了,外面的风太大了,他刚输完液,口罩也不知道在哪,迎面被风一刮,当天晚上就要再次发烧了。   至于放在章文博车上的行李和文件,他倒也不着急,这里是部队,东西是不可能丢的,他明早天亮再去问人就好了。   江凛顿住了,他转头看向宋磬声,略有不耐道:“不走?”   “不了,”宋磬声好脾气地笑了笑,道:“我先在这里呆一晚,明天再去联系宿管。”   江凛没有说话,只用那双冷冷的眸子盯着他,宋磬声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道:“江队长再见。”   隔着一段距离,他看不清江凛的眼神,只知道他转头看了自己一眼,随后便推开大门离开了。   隔着十几米远的距离,门外的狂风还是掀进了一阵旋风状的雪雾,稀稀疏疏的雪入室便化,成了透明的水点。   江凛走了,大厅里就没人了。   宋磬声站在原地四下望了望,想找找联排的座椅躺一躺,他病没好全,腿还是软的,走了几步就觉得乏,也顾不得脏不脏了,只想躺着。   可还没等他视线扫过一圈,玻璃大门又被推开了,宋磬声下意识望去,就见走了的江凛又回来了。   “跟上。”江凛声音很冷,“我既然答应了章文博看护你,就不会把你留在这里。”   宋磬声从吃惊中回神,暗叹一声,道:“那就麻烦江队了。”   他们之间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宋磬声本来已经做好了他又要推门先走的准备,可江凛却一直站在门口等着他。   数秒之后,二人并排站着,宋磬声正要问他准备将自己安排到哪,兜头就罩来一件军绿色的大衣。   宋磬声一米七八,这件外套少说也是一米九的尺码,暖倒是暖,就是太长了,多少有点耽误行动。   “谢谢……”他下意识道谢,不出所料,照样没能等来一句不客气。   衣服一裹,狂风就被遮去了,宋磬声裹着大衣跟在江凛身后,走了两步之后就发现,前面的人刻意放慢了步调在等他。   他没再说谢谢,只尽量加快脚步,紧紧缀在江凛身后。   江凛像是刻意站在了风刮来的方向,宋磬声跟在他身后,明显感觉风小了不少。   两三分钟后,二人依次上了车。   上车前,宋磬声瞄了眼车牌号,已经认出这就是章文博来接他时开的那辆,这下好了,他不用再问人找行李了。   车辆一路前行,沿途的路越走越抖,七八分钟后就到了道路尽头。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伫立在路边,楼后就是山,显然是在山岩上挖出了块平地,建了个距离大本营不远的居住用的小独楼。   天色昏暗,只有车身的近光照明,但这光足够宋磬声看清楼身所用的建筑材料只是些普通砖瓦。   车停了,江凛先一步下了车。等他从后备箱里拿出宋磬声行李的时候,车前传来一声轻轻的关门声,抱着包、裹着军大衣的宋磬声就站到了路旁。   江凛不说话,拎起行李箱就往楼里走,宋磬声便也保持着沉默,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看上去倒也算和谐。   楼里光线昏暗,宋磬声只能借着月光依稀辨别障碍物,一楼散着几把椅子,三张桌子拼成一个大桌放在中央,似乎还有厨房和卫生间,但江凛已经上楼了,宋磬声便也没细看。   他跟在江凛身后上了楼,二楼入眼便是走廊,分隔成了七个大小一致的单间,江凛带着他直往尽头走。   门没上锁,一拧把手就开了,江凛动作迅猛,向内推开的门像把大蒲扇一样,将屋内沉积已久的灰尘全带了起来。   宋磬声偏头避开尘土,忍住了嗓子里的痒意,却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   不用开灯细看也知道这屋住不了人,江凛犹不死心,后退一步打开第六扇门,这里倒是没尘,可铁架子高低床上叠满了大件小件的行李,压根没有可供落脚的地方。   宋磬声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江凛的脸色,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江凛站在原地,内心挣扎不已,一直在犹豫是否要让宋磬声住到他的房间里。可哪怕他站在原地纠结了四五分钟,他也没想过要将人送出去,送到随便哪个有空床的宿舍里。   江凛有足够的时间沉默,哪怕他站到明天早上,宋磬声也不在意,但不能让他陪着,他很累,累到恨不能原地躺倒。   “江队长,”宋磬声轻声示弱道:“我去楼下凳子上坐一晚吧,腿软,站不住了。”   宋磬声的声音一出,江凛那些乱七八糟的纠结就消失了,他转头看向身侧的人,就见比他矮了近二十公分的人正恹恹地垂着眸,以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他纤长的睫毛和脸颊处不正常的红晕。   江凛忽得一惊,下意识抬手去碰他的脸,他动作突然,宋磬声没能躲开,只来得及后退半步,侧脸就贴上了他冰凉的手背。   温度不对,明显又发烧了。   江凛又气又烦,气得是他退半步的动作,烦得是想不通这种玻璃做的人,是不是吃饱了撑得才来边防受罪?   纷乱的思绪在脑子里一闪而过,留下的只有带他去休息的最终念头。   他一路前行,一直走到第一扇门前,开门侧身,让宋磬声先他一步走入屋内。   “啪嗒”一声,江凛开了灯。   这灯是为谁开的自然不必说,宋磬声咽下涌到嘴边的谢谢,将身上的军大衣挂上墙上的挂钩。   房间不大,比姚园的佣人房简陋多了,一张竖放着的铁架双人床,床头是三个摞在一起的铁柜子,床侧一桌一椅,还有个简单的陶瓷盥洗盆。   “凛哥?”门锁忽然传来响动,来人习惯性地想推门而入,可这一次却是例外,万年不锁的门,头一回从内落了锁。   屋外的人愣了,回神后便犹豫道:“凛哥……你屋里是不是还有人啊?是,谁啊?”   “章文博接来的特派员,晚了,没宿舍,借住一晚。”江凛回答的还算有耐心,可他就是不开门,二人隔着门板,对话怎么听都有一股干巴巴地打发意味。   宋磬声垂眸坐在桌前的椅子上,寒风被阻隔在窗外,寂静的屋子里只有两个人的对话声。   这道声音他听过两次,最近的一次是在病房的那通电话里,而第一次,则是在南加州的加油站。   秦筝。   他的最后一个对手。   “那……那凛哥你有事就叫我。”   “行,睡吧。”江凛抬手在门板上轻叩一声,算是结束。   江凛转过头就看到了垂眸不语的宋磬声,他怀里抱着羽绒服,身上穿着件中领浅蓝羊绒衫,因低头的姿势,显出微微凸起的后颈,看得江凛有点牙痒——一种猎食者对颈骨天生具有的冲动。   秦筝一走,整个房间就安静了下来,江凛组织了一下措辞,尽量周全道:“这里有水,可以洗漱。一楼有卫生间,可以洗澡,但现在没热水。你睡下铺。”   三句话,三个停顿,将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   宋磬声“嗯”了一声,将手里的衣服放到一侧,旋即拧开了水龙头。   “等等。”他刚要伸手,江凛就扯住他的胳膊向后拉了一把,落空的水流冲入瓷盆,溅起冷到令人牙颤的水点。   “先坐。”江凛将他按在椅子前,随手关了水龙头,起身出门去了。   宋磬声一个指令一个动作,默默听着江凛的安排。这样的安静与服从,对江凛来说简直像是顺着他的毛□□了两把,一时间郁气尽散,神清气爽地干起了伺候人的活。   边防本就生活着一群糙人,边防哨兵更是糙中之糙,要不是军队内务有标准,这小楼早乱成一锅粥了。但内务归内务,内务之外的生活标准就没那么严苛了,这就让从不进厨房的江凛找不到热水壶,被迫拿铁锅烧了一锅水。   病号嘛,要是着了凉,再加重病情,得不偿失。   江凛自我说服完毕,端着盈满沸水的大锅上了二楼,一脸冷酷地说道:“行了,可以洗了。” 第127章   宿舍很简陋, 江凛的东西也很少,除了军队统一发放的必需品之外,没有任何私人物件。   洗漱之后就到了睡觉时间, 从窗户向外望去, 天边已经隐隐有了亮光,估计快到凌晨五点了, 就算睡也睡不了多久。   江凛倒是洒脱,当着他的面脱去大半衣物, 没踩梯子, 单手拉住床头的栏杆, 仅凭手臂力量就翻身上了床。   下铺还好, 被褥枕头一应俱全,可上铺是空的,除了一张自带的垫子之外就没东西了。   宋磬声有心想将被子递给他, 可犹豫片刻还是闭了嘴:江凛应该不需要。   他脱去外裤, 和衣躺下,脑袋沾在枕头上的时候, 终于有了解脱的放松感,几个呼吸过去,人就已经缩成一团,睡熟了。   属于裴野鹤的记忆时不时出现在他的意识里, 睡着了也不安稳, 恍惚间, 他甚至判断不出自己是宋磬声还是裴野鹤。   这一夜漫长又短暂,漫长的是在身体里流窜的灼烧般的热流, 短暂的是刚沾枕头没多久,耳边就响起了出早操的集合哨。   他挣扎着想睁眼, 可眼皮上却像压了块石头,整个人像是浸在了潮湿的温水里,有种透不过气的窒息感。   他能感应到江凛翻身下床的动作,也知道对方将手搭在了他额上,又依稀听他骂了句什么,再后来的事情,他就记不清了。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   又回了熟悉的病房,睁眼就是雪白的格子天花板,浅黄色的药液一滴滴地流入他的身体,再往前看,便是倚在窗边低头不语的江凛。   江队长……   宋磬声想说话,可喉咙干的像是塞进了一把黄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反倒是江凛听到了他的动静,主动将头转了过来。   “醒了?”他皱着眉,抬手搭在他额上试探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怎么还这么烫?先别说话,我去叫医生。”   宋磬声虚弱地眨了眨眼,算是回应,当他的视线追着江凛走出病房的时候,人又睡了过去。   “……太虚弱了,不是这几天的事,少说病了七八天了……行,你看着点吧……谈不上危险,但也得好好养养……”   江凛似乎又问了几句,女声放得更低,宋磬声便听不到了,他总是中途醒来片刻便又昏睡过去,意识一直飘在云端,能听见周围人说话,可就是给不出反应。   再醒来,天已经彻底黑了。   “醒了?”他刚睁眼,身侧就传来了说话声,江凛拉着把椅子坐在他床头,二人距离极近,难怪他一睁眼就被发现了。   宋磬声轻轻点头,感觉身上松快了不少。   江凛看着他,刻意放轻的声音听起来很温和,“能坐起来吗?你需要吃点东西。”   宋磬声又点了下头,以手撑床,挣扎着想起身,江凛却按住他的肩膀,道:“我来。”   他摇晃着床侧的摇杆,上半张床缓缓支起,在大概六十度角左右停住。   床头放着个纸杯和保温饭盒,杯里盛着半杯凉透的水,江凛提起暖瓶掺了点热水,温度偏高,刚适合发烧的病人入口。   宋磬声刚想抬手去接,手臂又被按住,江凛还是那句:“我来。”   喝水的力气是有的,可他的目的就是接近江凛,大好的机会,宋磬声不想放过。   江凛从饭盒侧边拿出勺子,侧着杯身舀了点水,递向宋磬声。   他低头喝了,一勺又一勺,一个只管喝,一个只管喂,小半杯水下肚,他的嗓子终于没那么涩了。   喝了水,又开始喂饭。   饭盒里盛着点南瓜小米粥,似乎还放了点别的什么,入口便是软糯的甜。   宋磬声吃得慢,江凛也不烦,不仅手稳,就连视线也很稳,只在勺子和他的唇间移动,见他咽下,便又舀来一勺。   吃了个半饱,宋磬声便不想吃了。他喉咙难受,咽一口受一口的罪,半碗粥下肚,胃是舒服了,可嗓子难受得他冒了一脑门的汗。   “吃不下了,”他侧开脸,避开江凛递来的勺子,略哑的声音听上去颇为脆弱,“江队,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   “病好了再说谢吧。”江凛将勺子里的粥倒了回去,又斜着碗身,舀了勺浮在上头的稀软的米浆,道:“多少再吃点。”   宋磬声不好推拒,便又顺着他的手喝了几口。   江凛不看他,但不妨碍他看江凛。要仔细论,这是自相识起,他头一回有这样巧的机会近距离看他的脸。   病房里亮着灯,打在江凛棱角分明的面容上,他肤色偏深,五官俊美硬朗,睫毛又黑又长,且没什么弧度,直直一遮,暗色的眼瞳便隐在了睫下的阴影里。   相比其他两人,他的外貌变化并不明显,只是轮廓更加深邃,高大的身躯也比六年前更加硬朗坚实。   头上的白炽灯微微一跳,亮光一闪,江凛下意识抬眼,正巧让宋磬声捕捉到他异色于常人的虹膜。他的眼睛乍看时是黑色,可要是刚好在强光底下,便能看出一抹极暗的紫金,低调又神秘,实在漂亮。   可灯闪抬眼本就是下意识的反应,江凛低头时,正和宋磬声的视线撞在一处。   一时间,两人都愣了。   他们相处时的亲昵已远远超过了初见时的程度,如果说同为哨兵,互相照顾,没那么多拘束倒也能说得通。但他们谁也不是装傻充楞的人,这距离,明显已经越界了。   将他抱进医院也好,替他做饭烧水也罢,做的时候可以不多想,但真到静下心来自我叩问的时候,江凛比谁都清楚:他不对劲。   至于到底哪里不对劲,他没细想,也不允许自己细想,他像被赶上架的鸭子一样,按护士的吩咐照顾着眼前的病人,不多说也不多做,只闷头盼着他病好。   而他病好之后,一个前锋,一个后勤,军营不大,可想要无约碰面,却是难了。   江凛飞快低头,收拾起了剩粥与碗筷,半句话也不说,拿着东西就奔水房去了。   宋磬声没动,他有些疑惑。   视线交错时的一秒钟里,江凛眼里突显的狼狈和躲闪清晰的落入他眼中。   江凛在躲他。   可是,为什么?   他和江凛接触至今,刨除他昏迷昏睡的时间,他醒着与他交流的时间不超过五个小时。   这五个小时里,江凛除了为他做了顿饭之外,好像没什么特殊接触吧?再者,以实际情况来说,军营里的食堂都是定点开放的,大半夜的,他又是个病号,江凛为了照顾病人而煮粥,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   宋磬声想不通其中的缘故,下意识又去转戒指。这习惯也是近日里养成的,他不戴首饰,戒指上手的异物感就格外明显,他起初不习惯,老是下意识碰它,可渐渐适应之后,却又养成了一出神就转戒指的习惯。   病房门忽得被推开,换了身衣服的章文博大步走了进来,自然地占据了江凛的座位,坐在宋磬声身边,一脸关心道:“宋特派员,你怎么样了?”   宋磬声挂上浅笑,礼貌道:“我没什么事,已经好差不多了,就是没能及时去报道,不知道会不会耽误别的事。”   “这你不用担心,我已经上报过了。”章文博将过程仔细复述了一遍,“我今天晨训结束就来找你了,你那会还睡着,我就没吵你,只是从护士站开了张说明,延长了报道期,顺便替你领了宿舍钥匙。”   宋磬声有些惊喜,“真的太谢谢你了,你太细心了。”   章文博被他夸得不好意思,略显糙黑的脸浮现一丝不明显的红晕,他挠了挠头,倒也没忘从兜里掏出钥匙,放在了病床旁的柜头上。   “C栋宿舍2楼西,209,你是上面特派的A级哨兵,所以分配的也是单间。不过边防这条件,单间也好不到哪去,你多担待。”   “哪里话,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才对。”   “哦对了,”章文博脸更红了,吭哧半天,才别别扭扭地念出他的名字,“念生……”   最亲昵的名字一出口,剩下的话就好说多了,“你要是不介意,我先帮你把行李放回宿舍吧?顺便帮你把日用品领了,209空了有段时间了,估计灰挺大,你病成这样,回去肯定没力气打扫,我帮你收拾收拾,你出院就能回去休息了。”   宋磬声惊了一瞬,连忙摇头道:“不用了文博,我已经很麻烦你了,这些事我自己都可以做,我已经好差不多了。”   章文博笑了,“没事,这都小事,我……”   “你该夜巡了,章队长。”江凛不知来了多久,手里正拎着滴水的饭盒,神色颇冷,“没听见集合哨吗?”   “啊?”章文博一愣,下意识向窗外看去,纳闷道:“不应该啊,我刚看过时间,我……”   不过话是江凛说的,章文博即便心有疑惑也不敢反驳,他起身让开位置,先向江凛行了个礼,又对宋磬声说道:“那,念生……我明天再来看你。”   宋磬声笑着点了点头,道:“好。”   章文博走了,江凛却也跟了出去。   “章队,”他神情很淡,用随口闲谈的口吻说道:“宋特派员已经结婚了。”   “啊?”章文博像被雷劈了一样,一脸失魂落魄地呢喃道:“结……结婚了?”   “是的。”江凛一刀斩落,即断了章文博刚刚萌动的春心,也掐灭了自己心底蓬发跃动的火苗。   最好的结束,往往都发生在开始之前。 第128章   章文博走了没多久, 江凛也离开了。   宋磬声喜提住院资格,在医院踏踏实实睡了一夜。他本以为白天睡了那么久,这一夜定然要失眠了, 可他身体太虚弱, 闭眼之后竟然真的睡了过去。   一夜过去,晨光微晞之时, 宋磬声就已经醒了,他精神好了不少, 体力也恢复了大半。生病的时候还不觉得, 可现在却觉得哪哪都不舒服, 急需洗一场热水澡。   但他也明白, 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边防风大天寒,他还没彻底恢复好, 万一受凉发烧, 麻烦的还是别人。他再难受,也只能随便擦洗一下。   查房的护士还没来, 其它两床的病人也还在睡,宋磬声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此时凌晨五点半,距离早哨还有半个小时, 他正好可以趁着人少, 简单擦洗一下。   宋磬声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大致辨认了一下方向后就去了水房,洗漱池是一条贴了瓷砖的水泥池子, 七八个水龙头有间隔的并排,流出的水冷到冻手。   他不敢直接洗, 只能小心地拧开一股细流,慢慢适应之后才做了简单的洗漱。   因为水冷,所以他洗得格外慢,少说花了十多分钟,洗完之后还没来得及转头,就听楼道里一阵匆匆脚步声。   宋磬声回头一看,正和水房外一脸复杂的江凛对视。   “江队长?”宋磬声惊讶的视线从他眼神移至他的手,一眼就看见江凛手里拎着的饭盒,他顿时了悟,脸上带了笑:“谢谢你啊。”   江凛沉默着看他,从发现人不在床上时的惊慌,再到看见他好端端地站在眼前的安宁,短短数秒,他的心跳就有了极大的变化。   “吃饭吧。”江凛没再多说,只移开视线往病房走去,本想多关心两句,可话到嘴边却全被咽了回去。   宋磬声跟在他身后,本以为又是粥,结果等江凛打开餐盒的盖子,他才发现是碗小馄饨。   虾皮和紫菜飘在汤里,薄薄的皮下是清晰可见的嫩色鲜肉,宋磬声一口一个,吃了这些日子来最舒心的一顿饭。   江凛默不作声地看着,紧绷的脸色渐渐放松,视线也变得柔和。   说来也怪,往常大家都是一起吃饭的,他也不觉得谁吃饭的样子有什么特殊的,可今天却是例外。他坐在这里,只是看着他吃饭,就觉得心里平静的像被太阳晒过,全身都是暖的。   宋磬声吃完后,江凛就自然地起身过来收拾了,他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抬手拦住江凛的手,“我来吧江队,我已经好差不多了。”   江凛手腕一绕,他还没反应过来,碗筷就移到了江凛手里,“水冷。”   他扔下两个字算作解释,不等宋磬声说话就快步离开了。   正好碰上护士来查房,宋磬声来不及阻止,只能看他离开。   护士移开体温枪,低头勾了下查房表,顺便说道:“温度37.6,还行,再输一回液就差不多可以出院了。你这回是病了好几天,一直没吃药才拖成这样的,身体是自己的,以后要多注意。”   她本来并不是个多话的性子,平日里忙得飞起,除了医嘱之外绝不多言,可一对上宋磬声的眼睛,就觉得他不像是会照顾自己的,所以总忍不住多嘱咐两句。   宋磬声乖巧点头,“好的,我记住了,谢谢你。”   护士不以为意地挥了下手,转身走了。   离开的江凛也没再回来。   三瓶液体输完,宋磬声就起身去办理离院手续了。手续倒是轻省,电脑端走个流程就是了,可他离了医院,却发现昨天章文博放在桌上的钥匙不见了。   宋磬声桌上桌下找了一圈也没看到,只好先拎着包去报道,至于钥匙,只能去宿管处再要一枚了。   虽然已经是来边防的第三天了,可他直到此刻才看清这里的环境。倒也算不上差,只是看惯了帝都的繁华与科技,再看依山而建的营地,就有种倒回八十年代的错觉。   此时约莫十一点,正是日光大盛的时候,没了城市里车水马龙的喧嚣,庄严整洁的营地在日光下显得安静而肃穆。   宋磬声有些路痴,但他有嘴,态度又很礼貌,一路问了四五个人,终于顺利抵达行政处。   这里毕竟只是边防数个营地中的一个,规模算不得大,行政区和后勤区集建在同一栋楼里,拢共两层,一层后勤,二层行政,小楼后面就是三个并排建立的箱式仓库。   宋磬声顺着报道信上的指示找到管理办公室,抬手敲了敲门,听见里面传来一声略显沧桑的“进”之后,他才推门进去。   办公室沿袭了部队的朴素,喝水的老领导捧着个掉色的瓷缸,脸上挂着幅圆框眼镜,看上去温和又慈祥。   “程主任,您好,我是宋念生,首都司令部的特派员。”宋磬声鞠了一躬,道歉道:“不好意思,我本来两天前就该来报道的,但是中途病了,这两天一直在医院。”   “哦哦,是你啊,小伙子长相很灵气嘛。”程主任放下手里的瓷缸,毫不见外地拍了拍他的后背,“现在呢?身体怎么样了?”   “已经好差不多了。”   “那行,先坐。”程主任指了下木桌那头的椅子,见宋磬声落座,他才慢悠悠道:“你的情况我了解,A级精神控制系哨兵很少见,也很适合后勤情报管理,但是……”   程主任话锋一转,“A级哨兵啊,屈居后勤,多少有点屈才了。我这里有个更合适的位置,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   宋磬声认真听着,等着程主任的后文。   “我们极地之刃有个前锋突击队,你应该听过吧?”   宋磬声眼眸微动,“您的意思是?”   “我觉得,比起后勤,你更适合做前锋,你觉得呢?”程主任笑眯眯地望着他,看似温和的眼神里隐含探问。   从程主任接到关于“宋念生”这个人的资料的时候,他就觉得有点奇怪。人是帝都裴家塞进来的,背景极硬,又是A级精神系,能力也是一等一的出众,可裴家送他来此的目的是什么?   要说历练,怎么不将人塞到前锋突击队去?要是只在军区谋个职务,为什么要将人送来边防?   但程主任对帝都的弯弯绕绕没兴趣,他只觉得人既然被送来了,就应该物尽其用。谁让边防条件艰苦,大多数哨兵都不愿意来呢,好不容易来个A级,塞到后勤算什么事啊?   帝都势力复杂,精神控制系能很好地加固帝都的防御,的确该塞到情报处。可这里是边防,遇见身份不明的人压根不用问,不及时击毙,近身之后说不定就是个自毁型的人体炸弹,哪里还轮得到拷问。   但宋磬声怎么说也是个珍贵的A级哨兵,又是罕见的精神控制系,要是加入前锋突击队,在执行潜入任务时不亚于如虎添翼,怎么也比在后勤担个空职来得好。   不过,他怎么说也是个新兵,肯定不能上来就参与作战,但他可以做一些辅助性的工作,也能借机和前锋小队的人磨合磨合。   眼下就有个很好的机会。   程主任见他垂眸思索,怕他拒绝之后自己不好再提,只能以退为进,“小宋啊,你也不必现在就决定,毕竟是大事,还是要好好考虑的。只是目前后勤组里没有适合你的位置,你要是愿意,可以先以助手的身份配合前锋队出一组任务。”   “不难,”见宋磬声抬眸,似有询问之意,程主任立马说道:“最近雅蒂兰斯小动作不断,接连在接壤小国卢文城里派了不少驻兵,卢文城本就是夹缝中的小国,他们要是在我们背后达成了合作,古华可就麻烦了。”   “这事发生的突然,他们的动作也很隐蔽,要不是我们的人一直紧密注视着卢文的动作,想必会有大麻烦。好在上头像是提前预知了这件事一样,竟然这么巧,及时雨一样派来一位精神控制系。哈哈……”程主任故作洒脱的干笑两声,镜片后的眼神满是期待。   “我愿意去。”宋磬声无视了程主任的惊喜,紧接着补充了一句:“但我没有任何经验,我需要有人辅助我。”   “当然!”程主任道:“越没经验越好,没经验才能像普通游客一样融入其中,你身上没一点军人的感觉,绝不会引起怀疑。”   宋磬声:“……”   程主任没发觉他的沉默,“侦察与刺情本来就是前锋队的任务之一,你愿意出任务,自然也需要他们配合。前锋突击队里有个斥候,叫候弘毅,是个A级雪豹,我觉得你们搭档正合适。”   “小宋啊,”程主任看他的眼神和蔼的不得了,“这段时间你好好养病,我让弘毅那小子多去看你,你俩有空多聊聊天,彼此熟悉一下,方便出任务的时候彼此配合。”   宋磬声点头答应。   “那好,那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先去休息,有事我们再联系。”   宋磬声与程主任握了握手,刚打算走,就见程主任掀开他的资料册,念了遍他的电话号码,问他:“是这个吧?”   “是的。”   程主任又翻了翻他的资料,“20了啊,看着像16、7的……我看看啊……20岁,未婚,A级白鹤……”   “啪”的一声,程主任合上资料,将文件塞入身后的档案柜,道:“行,那就先这样,你去休息吧。”   宋磬声没再说话,点了点头之后就打算离开,只是临到出门,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程主任,”他扬起右手上的戒指,“休息时间可以戴戒指吗?”   程主任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道:“你又不是作战大队的,只要不影响开枪作战,随时都可以戴。”   只是……   他看着宋磬声食指上的戒指,好奇道:“你结婚了?”   他的身份信息显示未婚,而他的资料又在程主任手里,说的越多要解释的就越多,宋磬声想了想,道:“没有结婚,但是有爱人。” 第129章   因为手里有证明身份的文件, 所以宋磬声轻易要到了第二把钥匙。   可当他上了二楼,一路右走至209时,却见宿舍门已经打开了。   橙黄的桌椅刚被擦过, 水泥窗台上整齐的摆放着刚拆封的漱口杯和牙刷, 高低铁架床的上铺放着他的行李箱,下铺已经铺好了军绿色的床单, 刚拖过的水泥地还没干,久未通风的地面沾了水, 泛出一种淡淡的土腥气。   哨兵本就体热, 房间又通着暖气, 拿着抹布弯腰擦床头的人仅穿着件黑背心, 露出宽阔如山峦般的肩臂和紧实的腰身。   宋磬声愣在原地,屋里的人感应到他的存在,漫不经心地偏头扫来一眼, 似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会出院, 视线相对的瞬间,江凛也愣了。   他极缓地眨了下眼, 腰身渐渐直起,下意识将手里的抹布藏到了身后,可他不藏还好,一藏倒是多了几分掩耳盗铃的意味。   一股像是尴尬又像是后悔的情绪划过眼眸, 江凛站直身体, 因为出了汗, 黑色背心紧紧贴在胸膛,将刀刻般的八块腹肌显得格外明显。   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 表情随之变得坦然,他将手里的抹布随手扔上桌, 抬手拉开桌前的木椅落座,“出院了?”   宋磬声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回答道:“开了点药,不发烧的话就不用再去输液了。”   “嗯,”江凛冲着下铺扬了扬下巴,淡道:“那行,坐吧。”   态度之平静,像是宋磬声才是那个贸然闯入他房间的人。   宋磬声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反应,只能先如他所说般坐到床沿。   除了互通姓名之外,他们之间可以算是陌生人了,真要清醒着坐到一处,其实没什么可聊的。   宋磬声是想要道谢的,可他一说谢谢江凛就黑脸,除了谢谢,他又不知道自己还能跟江凛聊什么。他本就不擅长找话题聊天,只能放任气氛越来越沉默。   江凛感觉到了他的不自在,熟悉的燥郁再次爬上心头,他下意识就去掏烟,比寻常香烟粗一圈的烟药已经衔在唇边了,可他按在火机上的手还是收了动作,将烟塞回了烟盒里。   “行,”他起身,眼神桀骜,语气冰冷,“既然你没事了,那我也算完成托付了,走了。”   他说完就走,甚至不等宋磬声回应。   “江队长,”宋磬声猛地站起,在他身后提高音量道:“要是不忙,坐下喝杯水再走吧?”   江凛明明已经迈出了房门,可短短几个客套的字就将他叫了回来,修长的腿生生拐了个弯,他从门口折返,面无表情地坐回了原位,道:“不忙。”   宋磬声松了口气,起身靠近了江凛,无视他忽然变得僵硬的身体,从他身后拿下漱口用的新瓷杯,用暖瓶里的热水涮洗了一遍,这才倒满水,推向江凛。   热水是江凛打的,水杯是江凛买的,他借花献佛,献得还是佛前的花。   不过也没办法,他压根没时间准备。   江凛倒是给面子,不管渴还是不渴,至少将杯子端了起来。   宋磬声终于找到个话题,他暗自松了口气,道:“出院之后我就去报道了,程主任说后勤目前没有适合我的位置,想让我和前锋队的同志配合做项任务。”   江凛是前锋突击队的队长,他倒是可以借此和他聊聊候弘毅的事情。   江凛挑眉看他,长直的睫毛半掩着他眸中的神色,语气玩味道:“你?前锋?”   宋磬声轻轻皱了下眉,可郁气还没升起,就被江凛下一句话打散了,“病成这样,程主任还让你配合前锋队出任务?”   “不是现在,”听出江凛话里的关心,宋磬声语气也轻了不少,“也不是什么危险任务,是去卢文城查探一下情报。”   江凛垂眸喝了口水,表情懒散,可宋磬声却明显感觉他心情变好了。   如果坐在他对面的是个普通哨兵,那这样直观的情绪感应,多半是阿鹤的力量在帮他。但江凛对裴野鹤的能力有同等级的抗性,他能感应到江凛的情绪,只能说明江凛的精神海还残留着他的精神链接。   在十八岁以前,他曾对江凛做过多次精神疏导,甚至由于他们四个从小一起长大,江凛对他毫无防备,他的向导之力可以直接进入江凛的意识深处。   哪怕他已经失去了过去的记忆,时间也已经过去了六年,可他的精神海深处依然残留着宋磬声的痕迹。   江凛自己或许意识不到,但只要他的情绪有明显变化,这种波动就会传递到宋磬声的意识里。   他小时候就觉得江凛善变又难搞,全凭向导之力感应他的心情,如今有了残留的链接,对他来说倒是意外之喜。   江凛问他,“什么时候开始?你病好之后?”   宋磬声回忆了一下程主任的话,“大概吧,程主任的意思是让我和候弘毅先接触一下。”   “猴子?”江凛眉梢一挑,眸光顿时变得锐利,“你们两个?”   情绪又变了。   宋磬声抬眸看向他的眼睛,斟酌着措辞道:“江队长有别的建议吗?”   被他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好像藏在心底的心思都无处遁形了似得,江凛有些窘迫地移开视线,声音也变低了,“猴子有些跳脱,只适合单人作战,不一定能和你打配合。但程主任说得没错,这项任务的确很重要,不过人选需要再议。”   宋磬声很理解,“是,我也觉得这项任务很重要,我是新人,交给我参与确实有风险。”   江凛没说话,视线却再次落回他身上,慢悠悠道:“新人有新人的好处,用对地方就行。”   水也喝了,宿舍的主人也回来了,江凛再次起身,抬手拎起外套,作势要走,宋磬声起身去送。   房间不大,两三步就到了门口,一声“江队长再见”还没说出口,就被江凛一句“走吧,去食堂”给截断了。   十二点了,确实该吃中午饭了。   宋磬声没有拒绝,锁上宿舍门之后就跟在了江凛身后。   外面风大,他习惯性地将衣领拉高,埋头赶路。   他低着头,只顾跟着江凛往前走,自然没看见周围人投向他们的视线,低声私语也被狂风吹散,没一句进入他耳朵里。   但江凛听见了。   “那是江队吗?我靠!竟然碰到男神了,不是说江队不常在营里吗?”   “是他是他!没错,但他身边那个是谁啊?新来的向导吗?感觉不像是前锋队里的人。”   “不知道啊,但能和江队一起走的,除了前锋队里的人,就只剩下向导了吧?就是不知道这向导是这种……还是那种……”   “我感觉像专属私人向导,不是说江队不接受向导吗……”   猜测越来越离谱,可江凛的心情却越变越好。   宋磬声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又被风吹得低下了头。   军营不大,食堂自然也离得近,走了七八分钟就已经到了。   “米还是面?”江凛问他。   “都行。”宋磬声很挑食,但他挑得很有分寸,不该挑的场合他什么都能接受。   “那米饭吧。”江凛一锤定音,拿了两个餐盘就往前走,没有递给宋磬声的意思。   恰逢吃饭时间,人流很是集中,江凛那张脸知名度很高,骤然出现在食堂,嘈杂的议论和追踪般的视线就再也藏不住了。   宋磬声有些紧张,想后退几步拉开距离,可他身后已经排了好几个人,压根没地方退,可要往前走,他就要和江凛贴上了。   尽管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多是好奇和善意,但不善交际的宋磬声还是有种头发丝都快要竖起来的尴尬,尤其来自身后人近距离的视线,让他的后背都快要烧起来了。   他全身戒备,有点后悔和江凛一起出门吃饭了。   江凛侧眸看了下身后的人,被宋磬声恨不得撬开地缝钻进去的模样逗笑。   他错步让开,低声道:“站我前面吧。”   因为在忍笑,所以嗓音有些哑,很正常的语气听上去却像哄人一样温柔。   宋磬声松了口气,快步走到江凛身前,这才觉得好受了许多。   这里是边防,又是冬天,没那么多菜可供挑选,江凛荤素各选了四样,分两荤两素装在两个餐盘里,付了钱之后就端着去餐桌了。   “坐那里!”宋磬声难得主动高声说话,他指了指被绿植挡住的窗边的座位,强调道:“我们坐那里吧,江队。”   江凛唇角微扬,很爽快,“好啊。”   右手临窗,左手是装饰用的绿植叶子,宋磬声坐在视线死角,终于找回了熟悉的安全感,可这一放松,他就被餐盘里超量的饭菜惊住了,“这也……太多了吧?”   “能吃多少吃多少,”江凛道:“不会剩的。”   宋磬声懂了,那就是一起吃的意思了。   他本想将米饭分江凛一半,可看他餐盘满着,只能尽量从边缘开始吃,不让自己的筷子碰到另一侧的米饭。   一共八个菜,几乎涵盖了食堂提供的所有菜色,江凛倒是很自然地从他盘子里夹了好几筷子菜,可宋磬声很拘束,从不朝江凛的盘子伸筷子。   在他看来,失去记忆的江凛就是全新的江凛,是陌生的江凛,他和陌生人之间总得保持合适的距离。   “难得有青笋,”江凛将自己餐盘里的清炒笋片盖在他米饭上,很自然地催促道:“吃啊。”   宋磬声手指微僵,忍不住开始翻过往的记忆,好查证江凛是不是真的这么没界限。可还没等他翻出个一二三,他的餐盘里又多了块鸡肉,耳边同时响起江凛的催促声:“快吃,凉了。”   宋磬声低低呼出一口气,只能轻声答应。 第130章   青笋挂了点汤汁, 清爽脆口,比他餐盘里的菜花、土豆片之类的好吃一点。   宋磬声吃了青笋,不着痕迹地往江凛餐盘里瞥了一眼, 满满当当的笋片堆积在右上角, 好像他抬一筷子就能吃到。   他戳了戳眼前的菜花,眼睁睁看着江凛将他戳过的菜花利落地夹走, 犹豫片刻,他还是向着江凛的盘子动了筷子。   江凛八风不动地坐着, 眼眸低垂, 像是没发现他的动作, 又像是发现了也不介意, 再退一步说,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呢。   一点隐约笑意一闪而过,他屈指将自己的餐盘往前推了推, 桌面本就不大, 两个铁质餐盘并贴在一处,合成了一个大餐盘。   “不喜欢吃鸡肉?”江凛问他。   宋磬声看了看鸡小腿上挂着的浓郁汤汁, 轻轻点了下头,道:“想吃点轻淡的。”   江凛修长的手指微动,伸向宋磬声盘里的筷子就将那块鸡肉夹走了。   没了这块负担,宋磬声吃饭的速度明显变快了, 大约十分钟后, 他见江凛已经吃完米饭, 遂小声提议道:“江队,这半米饭我没碰过, 你……”还吃吗?   江凛没说话,只点了下头, 道:“给我吧。”   宋磬声拿起干净的勺子,用边缘切出一块完整的米饭,还没等他递向江凛,一双筷子就自下而上挑起压实的米饭,将它端走了。   最大的压力没了,宋磬声不再盯着江凛的餐盒,开始埋头解决自己眼前的饭菜。又过了五分钟,他收了筷子,看向江凛,道:“我饱了,江队你……”   两个人,八个菜,解决得七七八八,一点没浪费,江凛一个人就吃了2/3。   “那走吧。”江凛收起餐盘和筷子,递送到回收处,顺便洗了手。   宋磬声站在据他不远的地方望着他的背影,眼神平静,心态也很平静。   江凛并不是个容易与人亲近的性格,可从他到边防至今,他和江凛的距离像有磁石吸引一样,拉近的速度快到惊人。   他前段时间一直在发烧,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向导之力也不稳定,几乎没时间完整地审视如今的江凛。   可现在烧退了,人也精神了,再回顾这几天的经历,他隐约有猜测:江凛或许是因为残留在他精神海深处的链接,所以才会对他有天然的信任和亲近。   这是好事。   秦筝和江凛共事了近两年,游走在死亡线上的战友情自然和言听、叶颂桦之类的不一样。他贸然空降,有残留的精神链接做辅助,怎么也能加大一点胜算。   至于该怎么让江凛死,他还没有头绪。   但他也没一开始那么着急了。   因为目标不如一开始清晰,他也常常会感到些许茫然,但这种茫然并不空洞,反倒让他觉得安宁:一种,终于有心力和底气去体验生活的安宁。   江凛动作很快,洗完手就向他走来了。   宋磬声刚想仰起笑脸和他说话,就见他脚步一顿,拿起了手机,“是我…明白…马上过去。”   江凛脸色肃穆,与宋磬声擦肩而过时也只吝啬地给了他一个眼神,留下一句简短的:“再会。”   宋磬声点了点头,目送他远去。   吃饭时那种似有若无的亲近顿时如风中泡影般消散,大风一吹,宋磬声立即回到孤身一人的处境。   他低着头往宿舍走,等开门时才反应过来,他忘了问江凛把钥匙要回来了。   下次吧。   宋磬声也不大在意。   他进门时环顾了一圈,想看看有没有其它需要收拾的地方,可就连单人衣柜里都被擦过,真正意义上实现了拎包入住。   他打开行李箱,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了出来,除了衣物和生活用品之外,行李箱里就只剩姚湛空的手机和裴野鹤画的那幅画了。   他和裴野鹤去佛罗德的时候,裴野鹤曾在飞机上画了一幅画,后来卷起捆住,一直没让他看。   他没有继承这部分记忆,只知道裴野鹤将它放在了别墅二楼,他走的时候将画一并带走了,后来又买了个画筒将它装了进去,至始至终都没打开过,所以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裴野鹤到底画了什么。   阿湛的手机和阿鹤的画又被放回了行李箱,他设了个密码,将箱子重新放上了二层空铺,又将带来的东西大概归置了一下。   一番忙碌下来,额上已经渗了汗,他坐在椅子上歇了一会,眼神落在背包上才想起来还要吃药。   午时刚过,窗户阻隔了风雪,就只剩下暖烘烘的阳光,暖气一烤,宋磬声想洗澡的念头又开始蠢蠢欲动。   但屋里暖,外面就不一定了,单人间里只隔出了卫生间,想洗澡还是要去一楼的公共浴室,一想到要和那么多人赤裸相对,洗澡的念头又被打消了。   他掂了掂暖瓶,打算接点热水擦擦了事,至于洗澡,可以等明天没人的时候再去。   主意敲定,宋磬声就开始行动了。   等他擦洗完身体,出了狭小的卫生间之后,透明的阳光已经变色为橙黄,他坐在窗边看着天上的太阳,静静等待第四天的结束。   入夜之后,他躺在床上,习惯性地蜷缩在一起,双手环抱着自己。   鹤形兽魂很大,展开的翅翼蔓延到了他的肋骨处,他动了动手指,抚摸着肋骨处毫无痕迹的兽魂。兽魂处的哨兵之力也像接收到了某种感应一样,散发出淡而莹润的光泽,宛如裴野鹤的怀抱一样温暖着他的躯体。   “晚安,阿鹤。”说完,他又摸了摸胸前的项链,道:“晚安,阿湛。”   做完这两件事,他就安静地闭上眼睡去了。   项链安静的贴在他胸前,兽魂也像某种守护一样附在他的皮肉上,他们已经死了,但留下的痕迹却一直守护着、陪伴着宋磬声,让漫漫长夜变得不再孤独。   …………   宋磬声是被早哨铃叫醒的。   铃声一响,寂静的早晨就像活过来了一样,楼道里响起躁乱的脚步和说话声,十多分钟后,该集合的集合,该巡防的巡防,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地执行起自己的任务,整个宿舍楼都空了。   宋磬声从床上爬起,感受了一下自己的体温,发现没有复烧的迹象后,他穿好衣服,挑了件足以裹住小腿的长款羽绒服,拿起洗漱用具去了一楼的公共浴室。   浴室里的热水是定时供应的,早晨的供应时间是6点到7点,距离热水停供还有二十分钟,足够他好好洗个澡了。   宋磬声探头望了望,不出所料,这里没人。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迅速脱掉身上的衣物,带着洗漱用品钻进了浴室里。   浴室简陋的过分,不过三十平左右的房间,中间多了一堵墙,墙上每两米就镶着一个水管,没法调节水流大小,拧开就是淋头盖面的热水。   宋磬声毫无防备,赤I裸冰凉的身体被水狠狠烫了一下,他惊呼一声,猛地避开,烫过之后他才学乖,知道先用手和胳膊试试水温。   等适应了水温之后,他才钻到水下开始洗澡,可他洗到一半就觉得吃力,胸膛像是被什么压住,每次呼吸都格外费力。   宋磬声扶着墙壁站了一会,想缓缓再洗,可他越缓眼前越黑,水流冲在身上的力道好像都在加重。   他不敢再停留,匆匆冲了身上残留的泡沫后,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去了换衣间。   没了热气的蒸熏,他的呼吸渐渐缓了过来,身体也好受了不少,发丝上的水珠凝成一道细细的水线,顺着他单薄的脊背滑落,没入裹在腰间的浴巾里。   他刚打开衣柜,想换衣服,就听楼道里传来迅速接近的脚步声,宋磬声顿时慌了,拿衣服的动作变得格外迅速。   可他快,匆匆找来的人动作更快,厚重的帘子被猛地掀开,一股寒气扑来,宋磬声手臂上细小的绒毛似乎都在发颤。   宋磬声顾不得头上的水,迅速将套在头上的毛衣向下拉,他正烦恼该怎么当着陌生人的面换裤子时,帘子一落,浴室里却没人进来。   他顾不得细想,慌里慌张地套上了裤子,等将衣服穿好,这才松了口气。   紧绷的精神一松懈,一墙之隔外,那近乎躁乱的精神波动就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宋磬声规整浴巾的手一滞,有些错愕地抬头看向帘子外面:刚才的人,是江凛?   可是,江凛来这里做什么,他们前锋队的宿舍里,不是有单独的浴室吗?   宋磬声不着急出去,他怕自己见风受凉,又要发烧。   知道门外是江凛就好办多了,他重新整理了一下衣服,又穿好袜子,换了鞋,还拿毛巾吸走了头发上大半的水,等将自己彻底收拾好之后,他这才掀开铺地的帘子,看向门外的人。   “江队长?”宋磬声像是刚发现是他一样,微讶道:“你是来洗澡的吗?”   江凛精神躁乱,耳根发红,整个人远不似平日里的镇定冷漠,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提起手里的早餐,语气冰冷地说道:“病还没好就空腹洗澡,你是想用头试试浴室里的地板硬不硬吗?”   宋磬声顿时明白了,“原来我呼吸困难是因为洗澡之前没吃早饭吗?”   江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眸里的神色说不出是无语还是无奈,他屈指敲向宋磬声的额头,却在即将触碰到时收了力道,顺着他的额头刮了下他的鼻尖,道:“先回去吃饭。”   他动作自然,力道又轻,宋磬声只觉得他轻轻蹭了下自己的脸,丝毫没感觉这动作有多亲昵,又有多宠溺。   见江凛走了,他便也举步跟上,与他一同回了二楼的宿舍。 第131章   直到回了卧室, 手里捧上了江凛拿来的豆浆,宋磬声才逐渐从他的行为中意识到一件事:就算是有残留的精神链接,江凛对他, 也有些过分亲近了。   前几天因为高烧, 他脑子一直不太清楚,就算意识到了江凛的异常也没往深处想, 可时至现在……   他低头吃着手里的素包子,不用抬头也能感应到江凛躁动的精神海。   “还有肉馅的, ”江凛将袋子往前推了推, 声音低沉:“食堂只有两种口味的包子, 我不知道你爱吃哪种, 就都买了。”   宋磬声抬眸看他,清澈的眼神里既没有好奇也没有羞涩,只平静地望着他, 像是看着一个认识多年但关系一般的老同学。   江凛一对上那双眼睛, 原本用来说服自己的话忽然变得不那么有底气了,“我答应过那谁……章文博, 要照看你,你不是刚来吗,就这两天,我刚好有空, 顺手。”   这话不说还好, 一说就显得格外苍白。   章文博和宋磬声压根没什么关系, 他既没有拜托江凛照顾宋磬声的身份,江凛也没有将这份担子挑在身上的必要。   这里是边防, 他要实在有精力没地方使,不如去巡逻好了, 何至于有空到眼巴巴跑来男兵宿舍区给人送饭?   越解释,江凛的脸色就越难看,刚进宿舍的那点和谐逐渐消散了。   宋磬声倒是没说什么,只将肉包子往前推了推,道:“你吃早饭了吗?”   “没。”江凛顺着他的手拿了个包子,低头咬了一口。   他垂着眼眸,不想抬头,可房间就这么大,他不管看向哪里,视线里总绕不开宋磬声的影子。   比如现在,他的视线里除了桌角,就是宋磬声半握着豆浆的手。   豆浆杯是一次性的,很薄,热滚滚的豆浆还很烫,拿它捂暖正好。纤白的手指虚虚搭在杯身上,乳白色的豆浆越发显得他手指细嫩透白,一看就是半点没吃过苦的。   他白净泛粉的指尖像是某种召唤一样,江凛几乎瞬间就回忆起了数分钟前看到的一幕。他只是掀开帘子确认了一眼,可就是那匆匆一眼,却在他眼里定格成了一幅美丽而诱人的画卷。   纤瘦合宜的身躯,线条优美的脊背,沾着水珠的莹润肌肤,以及他后背上展翅欲飞的鹤形兽魂……   江凛狠狠闭了闭眼,耳根发红,头一回恼恨自己出众的五感。他甚至能清晰的忆起宋磬声将毛衣拉下的瞬间,那滴停在他腰窝处的水珠是如何被衣服吸去的。   可他闭眼再睁开,就见宋磬声端起豆浆喝了一口。   手指一握紧,刚被虚掩住的指根就露了出来,一同暴露的还有无名指上的戒指。   钻石的光微微一闪,像针一样扎进江凛的眼里,刺得他眼眸一痛,堪称狼狈地将头转了过去。   “江……”   宋磬声刚要说话,却被江凛疾言打断。   “时候不早了,”他猛地起身,像身后有鬼追似得,脸色难看,语气也很急促,“我先回去了。”   他脸侧微微凸起,明显是个咬牙暗忍的动作,犹豫了足有半分钟,才道:“你要是有什么事,再联系我。”   “好……”宋磬声有些茫然地站起,刚想去送他,手机就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喂?”宋磬声接起,只听对面说了两句,他的神色顿时认真起来,连原本说好要走的江凛也顿住了。   “我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我没问题……好的,我马上过去。”   电话挂断,宋磬声拨了拨半湿的头发,最终还是决定戴着帽子去见程主任。   “你歇着吧,外面风大,刚洗完澡就吹风,怕是又要进医院了。”江凛抬手按住他的肩膀,道:“程主任那里,我去。”   宋磬声有点犹豫,“我先跟程主任说一声?”   江凛点头。   程主任听说他和江凛在一起非常惊讶,不过惊讶归惊讶,他答应的倒是很快。毕竟宋磬声只是个辅助人员,真正的情报刺探还是要前锋队的人出马,而前锋队隶属于江凛,人员和计划安排都要看他指令,他能亲自交涉自然最好。   不过,这大清早的,江凛怎么会出现在哨兵男区宿舍?   程主任有心想问,可他只是个B级哨兵,在S级哨兵面前有种天然受压制的感觉,再好奇也只敢谈正事。   “江队长,边防的情况你也知道,A级哨兵十分稀少,况且是精神控制系,这可是个刺探情报的好苗子啊,要是培养好了,你们前锋队岂不是又多了一员猛将?”   “不需要。”江凛态度冰冷,一上来就堵死了所有可能,“不是所有A级就能进前锋队,也不是所有A级都能和队里的人磨合,他既然领了后勤的位置,你就不该把他往前线推,前线和卢文城都不是他该去的地方。”   “别啊,江队,”程主任急了,“他可是A级哨兵,我们整个边防F区只有七个A级,刨除您队里的四个,就只剩三个A级哨兵了。他要是别的能力,放不到前锋队,起码能去作战大队领个职,但这可是精神控制!”   江凛明明是双眼皮,可狭长的眼眸却让他的眼神变得尤其凌冽,语气再一冷,压制力就格外明显,“我不管他是什么异能,一个没有任何经验的新兵,除了后勤,你把他塞到哪里都无异于让他去送死。”   江凛到来之前,他一直以为这件事最难的一关在宋磬声身上。毕竟不是所有哨兵都能做战士,A级只代表能力,而士兵需要的不仅仅是能力,还有心智和耐力。   可他没想到,自己可能连试验宋磬声能力的机会都没有。   “江队长,”程主任苦口婆心,“你看看他的资料,他才二十岁,刚出社会,你不给他历练的机会,怎么知道他不行呢?”   江凛眼神微变,这次倒是没急着拒绝,反而顺着程主任的意思,翻开了宋磬声的档案。   程主任期待又殷切地看着他,迫切希望他改变主意,“再者,江队,你们不是熟人吗?这就好办多了不是?既然是老相识,把人放在你那里,总好过将人放在后勤吧?”   江凛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谁告诉你我们是熟人?”   “啊?不是吗?”程主任纳闷道:“这才几点啊,要不是老相识,江队长你怎么会出现在小宋的宿舍?”   江凛没回答,他的眼神落在宋磬声的资料上,婚姻状况那一栏赫然写着两个字:未婚。   他身上一向冰冷桀骜的气势渐渐变了,整个人显出一种程主任从未见过的耐心。   “程主任,”江凛的表情是一种非常刻意的斟酌,“你真的觉得他适合加入前锋队?”   “这倒没有,”程主任实话实说,“你们那是以一挑十的精英,手里都攥着百来十条人命,小宋估计连鸡都不敢杀,我就是觉得他放在后勤太浪费了,放在作战大队也不适合,思来想去,觉得他适合和侯弘毅并肩刺探情报。”   “也有道理。”江凛的眼神还落在宋磬声的资料上,态度却已经软化了。   程主任一看有戏,也不着急了,他喝了口茶,悠悠补充道:“毕竟才二十,人生那么长,总得试试才知道行不行,您说呢?”   “有道理。”江凛合上资料,将文件夹递还回去,道:“不过卢文城水很深,侯弘毅也不会带人。”   程主任隐有猜测,但还是不敢置信,说话都结巴了,“江,江队的意思是?”   “我去。”江凛补充道:“我和他去。”   …………   身在宿舍的宋磬声对此一无所知,他只觉得江凛动作迅速,他头发干了没多久,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江队长,”宋磬声侧身让开供他进门的小道,惊讶道:“你们这么快就聊完了?”   “嗯。”江凛站在门口,四下打量了一圈,十分自然地歪曲了程主任的话,“程主任也觉得让你和猴子一起出任务有点冒险,所以决定让我来带你。”   “你?”宋磬声更惊讶了,“你不是很忙吗?”   “不耽误。”江凛干咳一声,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正好出任务回来,也该休假了。”   “这样啊……”宋磬声也很满意这个结果,他倒不排斥和侯弘毅一起出任务,只是换成江凛自然更好。   宋磬声道:“程主任在电话里跟我说,卢文城情况有变,想让我们尽快行动。那现在,具体的行动时间定了吗?”   “再等两天,”江凛看着他,语气虽然和之前差不多,眼神却柔和了不少,“等你感冒彻底好了我们就行动,这两天我先去探探路。”   他是打算和宋磬声一起去,也想借此带他熟悉一下边防,顺便适应一下出任务的节奏。但他从没想过将人卷进危险里,所以必须要提前踩点。   只是,他离开的这两天,宋磬声能照顾好自己吗?他可没忘护士当初说过的那句话,他说宋磬声就是因为病了但没吃药,所以才将自己拖成了重感冒。   “这样吧,”江凛临时改了主意,“明天就出发,额外带上猴子。”   三个人,即不耽误任务,也能保证宋磬声的安全。 第132章   卢文城占地面积并不大, 总面积和古华一个大省差不多,但经济极其繁荣,可一旦揭开繁荣的表象, 底层的阴私就藏不住了。   一个黄I赌I毒都可以作为合法生意的国家, 其混乱程度可想而知。   为了避免暴露行踪,他们出了军区就换了辆车, 开车的就是江凛口中的猴子,侯弘毅。   相比他的名字, 他整个人壮的有点过分, 一米八三的个头, 一百公斤的体重, 发达的肌肉蕴含着强大的爆发力,鼓胀的小臂如同起伏的山峦,一拳挥下的力道堪比铁锤。   但他的面容却比身形无害多了, 一双大而黑的眼珠, 微圆的脸上有着青嫩的胡茬,看上去像是普通地头间劳作的青壮年。   侯弘毅笑着伸手, 道:“宋先生是吧,叫我猴子就好。”   宋磬声感受到他的善意,也笑着握了过去,只是手刚伸出, 就被江凛十分自然地垂手牵住, “赶时间, 不必要的介绍就省了吧。”   侯弘毅像被雷劈了一样愣在原地,伸出的手都忘了收回, 眼睁睁地看着自家队长牵着陌生人的手上了车。   数秒后,车窗下移, 露出江凛那张冷峻迫人的面容,他扬了扬下巴,声音冷淡,“开车。”   侯弘毅如梦初醒,开门上了车,只是嘴唇一直抿着,偶尔透过后视镜看一眼后座,眼神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宋磬声无意间与他对视了一眼,侯弘毅匆匆将视线瞥开,嘴唇抿得更紧。   宋磬声侧头看向窗外,注意力看似在风景上,实则是在琢磨侯弘毅刚才的眼神。   疑惑、纠结、抗拒、好奇……   他在那一眼的对视中捕捉到了很多情绪。   侯弘毅既疑惑他和江凛的关系,又抗拒他和江凛的亲近,但这种抗拒并不针对他本人。他能感觉到侯弘毅对他有种善意的好奇,那这抹抗拒的来源……就只能和秦筝有关了。   哪怕系统已经被拆除了,可他从没忘记过任务者的存在。   叶颂桦对姚湛空有爱慕也有利用。   他与言听接触不多,但大致也能判断出,言听和裴野鹤并没有发展私情的机会,每次交锋也都是互相利用。   而秦筝……   宋磬声不得不想到更多。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到隔着电话与门板听到的两次说话声,再到侯弘毅对他的复杂情绪……   极地之刃前锋队地队员身份是绝密。如果秦筝对江凛真的有意,在需要保密身份的前提下,他就不可能走声望累积这条路,他只能先从江凛身边的人找突破口,利用他们的倒戈与偏向给自己谋取机会。   那侯弘毅,很可能已经成了秦筝这方的人,对他的抵触也能解释得清了。大抵就像自己的兄弟追求的人,忽然有了疑似的好感对象,有排斥也是正常的。   按江凛如今的态度,他目前应该只将秦筝当作自己的伙伴,并没有其它心思。但他始终记得,自己住院时,江凛曾接过秦筝的电话,而在那通电话里,江凛曾说过“你先睡,不必等我”这样的话。   不清楚内情的条件下不好做判断,但至少,江凛和秦筝关系绝对不差。   秦筝的存在终于让宋磬声平静的心湖泛起了一点波澜。他不杀江凛,江凛的性命就会被秦筝拿走,他缺少三分之一的能量就无法永生,裴野鹤和姚湛空就白死了。   但很快,宋磬声就顾不上想这些了:他又晕车了。   要不是这段山路,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还有晕车的毛病,他拧开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水流过喉管,进入胃部,多少算是缓解。   可他的脸还是一寸寸白了下去。   他闭眼后靠,即便眼前一片漆黑,他依然能感觉到来自身侧存在感明显的视线。   “要是晕车严重,为什么不变换兽型?”江凛靠近他,低声问道。   他是白鹤,用飞的自然比挤在车上要舒服,况且他还晕车。   宋磬声给出了提前想好的解释:“兽魂有伤,不方便。”   江凛脸色一变,抬手想去碰他,可下个瞬间又意识到不太合适,他收了手,侧头看了眼路,低声道:“那再忍忍,快出山路了。”   宋磬声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在和裴野鹤相处的后一个半月里,他们每日厮混,他几乎每日都会接受新的能量,尤其最后几天,裴野鹤每恢复一点能量,就会毫无保留地渡给他。   如果只是拼短暂爆发力,他身上的哨兵之力几乎可以抵抗数个A级同时攻击,可他毕竟不是哨兵,其他哨兵的能力可以缓慢恢复,他用完了就没了。寻常精神控制倒还好,可变身为兽消耗的异能很多,非必要他不想浪费。   可江凛不知道,他以为宋磬声兽魂真的有伤。   兽魂受伤无非两种情况,一是战斗损耗过载,兽魂崩裂;二是没有向导定期梳理,体内能量暴动引起的损伤。   宋磬声身在帝都,又是个连自己生病都没法及时处理的人,想来也不可能在战斗中受伤。那兽魂的伤很大可能来自于第二种可能。   向导和哨兵之间有天然的吸引力,哨兵之所以抗拒向导的梳理,要么有精神疾病,要么心有所属,且属相者还没法为他做梳理。   昨天看见他资料时的喜悦消失不见,江凛的视线再一次难以自控地落在他指根的戒指上。   他的眸光从宋磬声的手指逐渐上移,最终落在他颤动的喉结上。   江凛烦躁地轻“啧”一声,勉力压下无头苍蝇一样打转的思绪,抬手搂住他的肩膀,同时像侧边一坐,将人拉倒在自己膝上。   他目光平直地望着车前窗,以不带丝毫私情的语气说道:“躺会吧,躺着能舒服点。”   宋磬声又“嗯”了一声,没有拒绝。   可前座的猴子差点被这一幕惊得跳起来,他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却没控制好方向盘,快速行驶的轮胎压过凸起的石块,车身剧烈颠簸了一下,宋磬声胃部猛地收缩,差点吐出来。   江凛下意识抬手揽住宋磬声的额头,将人压向怀抱深处,语气带了点警告和不满:“猴子,看路。”   “是。”侯弘毅浑身一凛,不敢再分神向后看,只是心中惊涛骇浪翻涌不断,充满了对宋磬声的惊疑。   江凛这一压,让宋磬声从枕在他膝上变成了枕在他大腿上,他的后脑勺紧贴着江凛的小腹,隔着数层布料,他依然能感受到腹部那紧实的肌肉。   躺着毕竟比坐着好受许多,宋磬声闭着眼,默默接受了江凛的好意,只是枕着枕着,他就感觉到了某种特殊的变化。   江凛一手贴着他的额头,另一手握拳放在身侧,眼神一直落在前方,可衣服下的小臂已经绷起了青筋。他忍了又忍,但昨天早晨看见的裸背总是时不时跳出来彰显一下存在感,再一联想那人如今就躺在他大腿上,身体就自发起了反应。   宋磬声睁开眼睛,眨了两下后逐渐清明。   他直起身体,离开江凛的大腿,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一样,低声解释道:“我好多了,坐着就行。”   可他的脸色分明不是这么说的。   江凛又尴尬又放心不下,遂脱了身上的外套,几下团成一个枕头,垫在了自己腿上,姿态强硬但动作温柔地将宋磬声再次拉到自己腿上,哑声道:“躺着。”   外套一脱,他身上就只剩一件薄薄的V领T,过热的体温将他变成了一只有点硬的暖宝宝。   宋磬声轻轻勾起唇角,小声道:“谢谢。”   好在车辆逐渐驶出了难走的山路,道路一平坦,宋磬声就舒服多了。   他们出行的早,等到了郊区也不过中午,距离通往卢文城的起飞时间还有三个多小时,够他们在附近吃完饭再去登机了。   除吃饭以外,他们也要熟悉一下彼此的新身份,避免出岔子。   当然,最需要熟悉人员信息的还是宋磬声。   侯弘毅改名侯毅,30岁,建筑厂工人兼采购,D级哨兵。   江凛改名蒋文麟,29岁,建筑厂老板,C级哨兵。   他们明面上的身份是来卢文城采购精品石料的商人,而宋磬声改名蒋念生,18岁,D级哨兵,也是江凛的亲弟弟,高考结束后跟着自己哥哥来见世面的。   身份和年纪都符合他们的气质,哨兵等级也很安全,即符合身份,也能威慑一些想找他们麻烦的普通人。   宋磬声还在熟悉资料,江凛已经开始给眼睛贴掩饰瞳色的隐形眼镜了。他眼睛里的紫金色因为颜色过深,其实并不算明显,可在水蓝星上,几乎所有人都是黑发黑眸,剩下的,除了基因突变,便是高等哨兵了。   侯弘毅不需要做伪装,因此他直接进行了下一步,他撩起后颈的碎发,从随身包里掏出一柄玩具枪一样的东西,对准自己的后颈就是一枪。   闷闷一声响,更改哨兵等级的信息针已经注入了皮肤底层,他活动了下脖颈,而后看向宋磬声,尽管对他的感官十分复杂,可猴子并不会因此耽误任务。   “过来点小宋,我帮你弄这个,”他扬了下手里的枪,不等宋磬声说话,他又道:“算了,我以后就直接叫你念生吧,省得露馅。”   宋磬声面上平静,可心底却轻轻颤了一下,他状似好奇地询问道:“会有人来查我们的等级吗?”   侯弘毅道:“一般不会,以防万一,反正打一枪而已,又不影响真实能力。”   正这时,江凛也戴好了隐形眼镜,他从侯弘毅手里接过枪钉,先给自己打了一枪,而后又看向宋磬声,略带迟疑地问道:“你……怕痛?”   他不怕,但他后脖颈上已经有一枚了。   裴野鹤并不知道他能恢复A级向导的能力,所以拟造的资料显示他是A级哨兵,与江凛资料放在一处的,就有这把枪。   两枚枪钉同时注入,一定会互相干扰,他只能避过这一枪。   “有点,”宋磬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轻声道:“如果不打,会影响任务吗?”   “不会。”江凛收了枪,轻易被说服,“既然你怕,那就不打。” 第133章   卢文城又有“金城”的别名。奢靡的建筑, 繁华的街道,自由的法律,无一不是卢文城成为销金窟的理由。   而他们今日入住的, 就是全球排名第五的亚西塞亚酒店。   据说这间酒店耗资近三百亿, 整个酒店的面积约普通城镇大小,内有人造的穹顶与运河, 二十四小时都是白天,温度始终维持在25度, 置身其中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是名副其实的不夜之城。   入住的价格自然不菲, 可依江凛捏造的身份而言, 这点开销还是出得起的。而他们之所以将入住地点定在这里,也是有缘故的。   他们是打着搜寻石料的名号来的,而卢文城最出名的石料便是极品鱼肚白大理石, 想要谈生意, 自然要去看石料。   据线报,雅蒂兰斯的人经常出现的地方, 就是鱼肚白大理石所在的矿山一侧。   而这座矿场作为卢文城比较出名的资源之一,守卫极其严密,江凛倒是可以私下潜入,可没头没脑地冲进去, 很大概率会摸空, 还会打草惊蛇。   不如先亮出资本, 以合作的态度靠近矿场,大致摸清局势再做侦察。   他们下了飞机便被专车接去了亚西塞亚, 上飞机前还像个朴实庄稼汉的侯弘毅,此时刮了胡子, 换了西装,头发全部梳起,墨镜一戴,倒真像个四处奔波谈生意的阔佬。   屋外还是狂风大雪天,可进了室内便光线大亮,洁白似纱的薄云飘在湛蓝的天空下,金灿灿的日光温柔着照耀着大理石地面,宋磬声抬头望天,丝毫看不出人造的痕迹。   初来这座酒店的人,第一反应基本都是抬头望天,毕竟人造天空十分罕见,倒也符合他跟着哥哥出来见市面的设定。   面容清俊的制服小哥推着行李车,面带笑容地上前引路,边带路边向他们介绍亚西塞亚内部的娱乐业。   “一层是休闲大厅,吃喝玩乐样样都有,不过不精细,只是摆放在那里供客人做参考。您要是有需求,可以先去二十七层挑几个陪玩,由他们带您体验卢文的旅程。”   所谓陪玩就是三陪,陪吃陪玩陪睡。   二十七层自然也是淫窟了。   不过既然是卢文的合法生意,在场三人都面色平静地拒了,只跟着侍者进了电梯。   亚西塞亚一共二十八层,十二部电梯,电梯的按钮全都镀了一层金,数字旁边就是每一楼层的注释。   宋磬声大致瞄了一眼,只知道他们住第九层,旁的也没多看。   909是个套房,三间卧室,中间有公共休息厅,装潢很是华丽,配色以金白双色为主。   侍者一走,侯弘毅就装作参观般扫遍了整个房间,等确认房间里没有监控设备后,他关了检测仪,又拿出来个小范围的信号屏蔽器,贴在了圆厅桌面一角。   侯弘毅道:“矿场的负责人定了后天的房间,是用来招待他们的老客户的。他们这个老客户每次来卢文必定会赌博,这次也不例外,如果想和他们搭上线,二十八层的赌场是个很好的机会。”   他们只需要在人来之前就引起注意,就能自然而然地搭上线,至于引起注意的方式,还有比撒钱更有用的吗?   …………   江凛懒洋洋地倚着真皮椅,姿态散漫地掷去大笔筹码,貌美的荷官手里拿着柄玉尺,笑容甜美地将江凛掷去的筹码划到相应的奇偶栏里。   轮盘赌是最简单的玩法,江凛真像是带弟弟来见世面的兄长一样,抬手搭在宋磬声身后的椅子上,随意问道:“来两把?”   宋磬声不用演就能投入角色,他不感兴趣地瞥了眼旋转轮盘里的珠子,皱眉道:“没意思,都出来了,我想玩玩国内没有的。”   他刚说完,这轮的结果就出了,江凛赌输了。   他把把都是all in,次次不留手,前五把运气好,两百万眨眼就翻了七倍,可第六把赌错了,一千四百万瞬间就成了空。   赌博就是这样,有钱人无畏的消遣,穷人赌命的轮盘,腰缠万贯与一无所有往往只在瞬间。   二百万还能当作是娱乐,可一千四百万就不一样了,众人的眼神皆落在江凛身上,揣测着他接下来的举动。   江凛也不在意,他抬手招来侍者,随手又划了二百万的筹码,像是宠爱弟弟的好哥哥一样,眼里只有宋磬声一个人,“你想玩什么?”   说实在的,适合聚众的赌博类型其实很有限,想要找刺激,要么开私人局,要么换赌注。   宋磬声四下看了看,周围不是纸牌就是骰子,或者就是那排游戏机,还不如眼前的轮盘来得轻省。   他兴趣缺缺地扬了扬下巴,道:“不想动了,就玩这个吧。”   江凛手臂微一用力,将宋磬声所坐的椅子拉向自己身边,他道:“你试试。”   他们所在的赌盘叫小圆轮,一共38个数字,可以赌数,也可以押单双,单双倒是好赌,但不如赌数来得刺激。   宋磬声没江凛那么直接,他抛出五枚面值十万的筹码,道出一个数字:“9。”   新的一轮很快开始,圆珠滚了一圈又一圈,最终停在26上,这也意味着五十万打了水漂。   这样的开门黑驳了宋磬声本就稀缺的兴致,他丢开手里的筹码,道:“不玩了。”   “一局就弃?”江凛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十分纵容地说道:“再试试。说不定时来运转,下回就是9了。”   宋磬声第二场改了数字,19。   照例抛出去五十万,滚珠一停,又是白送。   连续受挫真的很难挑起人的性质,他恹恹收手,道:“你来吧。”   “走吧,”江凛垂手去牵他,“换个场子,带你玩点新鲜的。”   这下换成了掷骰子,可以自己掷,也可以由荷官代替,江凛随手指了个荷官,随意组了一桌。   相比押单双,掷骰子更容易作弊,尤其对江凛超绝的五感来说,他甚至仅凭听就能猜出数点,自然也能控制输赢。   不过为了面上过得去,他这次倒是不似之前豪迈,次次都只押眼前筹码的一半,输输赢赢一个多小时,小输大赢之后,倒也翻了十三倍,从一百万赢到了一千三百万。   赌场里赢得人多,输得人更多,像江凛这样换了两次筹码,两次都能实现从百万到千万跃阶的却是少数中的少数,自然也会被有心人盯上。   “还玩吗?”江凛看着坐在他身侧的少年,目光里溢满了宠溺,像是玩与不玩只在他一念之间似得。   荷官也紧盯着宋磬声的脸,希望他继续玩下去。   赌场每日的现金流堪称巨额,可分摊到每一张桌面上就少了,一千万不是个小数,她负责的桌面出了这样的事,虽不至于受责,可她还是会被叫去问话。   一旦在负责人身前露了脸,再有什么差错,她就躲不过去了。   “不想玩了。”宋磬声刚想走,却见旁边桌上有人闹了起来。   年岁颇大的男人粗看像个老板,可细看他沧桑的脸和眼下的青黑,便知道这是个赌桌上的亡命徒。   有人拿赌场当乐子,就有人拿赌场当改命的机会,他许是输光了钱,刚要闹就被保镖捂住了口鼻。保镖粗壮的手臂像铁钳一样辖制住男人的脖子,脖颈两侧颈总动脉一旦被夹闭,缺氧的大脑就让人不自觉丧失了抵抗能力。   眼看人就要像死狗一样被拖出去时,宋磬声终于发话了。   “等等,”他指着那个半昏迷的男人,道:“我要他替我玩。”   “赢了我七你三,输了算我哥的。”宋磬声转头向江凛笑了笑,道:“我手气差,他手气也差,说不定负负得正,又能给你赚来一千万。”   江凛耸了耸肩,一副任他处置的态度。   说是这么说,可谁都能从他的举动里看出他不拿钱当钱的架势,两个黑衣保镖对视一眼,又望了望不远处的经理,最终还是一盆水泼了下去,将男人从昏迷中唤醒。   绝处逢生的男人恨不得给宋磬声跪下,他之前玩的是纸牌,现在图稳,去了旋转轮,也就是江凛一开始玩的赌局。   男人输红了眼,已经六亲不认了,非但没变得谨慎,反倒更加狂躁,把把都想赌个大的,不多时就将一千万输掉了大半。   “算了,”宋磬声困倦地打了个呵欠,“不和他玩了,我想回去睡觉。”   江凛自然听从,他刚起身,那男人竟不知死活地向着宋磬声扑了过去,“还有五百万!还有五百万!再给我一次机会!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动作突然,甚至连保镖也没能反应过来。   江凛抬脚就是一踢,动作狠戾矫健,将扑来的人生生踹出去七八米远,一连撞翻了好几张桌椅。   他散漫恣意的眉眼如今却满是戾气,恶狠狠地望着地上生死不知的男人,厌恶道:“不知死活的东西。”   附近的保镖这才如梦初醒般上前,一个将人拖了出去,另两个忙着扶起椅子,安抚周围看热闹的群众。   能来这里的人,都不是什么无害的小白兔,没人会感到害怕,大家只觉得是个不大不小的热闹,也算是金钱以外的调剂。   对这里的人来说,赌钱是种娱乐,看穷人赌命也是一种娱乐。   就好比刚才,那男人平白多了一千万,要是小笔小笔慢慢玩,其实多少也能赚一些。可他翻盘的机遇不过是宋磬声的一句话,他当然害怕宋磬声临时反悔,所以每一次都恨不得将所有钱都押上去。   宋磬声也像受了惊一样慌了一瞬,随后便紧紧牵住江凛的衣角,催促道:“我不想玩了,我要回去。”   江凛转头又换了幅面孔,他安抚似地摸了摸宋磬声的侧脸,道:“好,我们回去。”   他们要走,可经理却不敢就这么让他们走了,玩得尽兴是亚西塞亚的招牌,眼前的客人一看就是受了惊吓,就这样放他们走了,砸得是亚西塞亚的招牌。   “先生,先生请留步。”西装革履的男人抽出一张名片,脸上带着礼貌又恭谨的微笑,“我是二十八层的经理,姓刘。刚才的事情我很抱歉,没能及时处理失控人员是我的责任,不知您可否赏脸去私厅玩玩?”   他看向宋磬声,脸上依然是十分标准的笑容,“我听荷官说小少爷想玩一些不常见的东西,私厅都是个人场合,您要是感兴趣,我做主领您去瞧瞧?”   宋磬声有些为难地看了他一眼,实话实说道:“有点感兴趣,可是我真的困了。”   “那明天?”经理笑着试探道。   宋磬声想了想,又看了看一副“任凭他做主”姿态的江凛,犹豫片刻后他点头答应道:“好吧,明天再说吧。”   他们带着兑换好的筹码和经理的歉意回了909。花费了三个小时,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又和经理搭上了线,看似输了两千万,实则倒赚一百万。   笼统一算,处处是赢面。 第134章   亚西塞亚没有夜晚, 要不是腕表上的指针还在精准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宋磬声甚至意识不到现在已经该睡觉了。   他刚洗完澡,吹至半干的头发还有些水汽, 等头发干的时间里, 他静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新闻,打算半个小时后就睡觉。   正这时, 房门忽然被敲响,宋磬声收起手机, 道:“请进。”   他猜到来人可能是江凛, 但他想不到江凛大半夜来找他的目的是什么。   江凛也刚洗过澡, 头发半湿着, 身上还有一股清新的香水味,宋磬声身上也是同样的味道,是亚西塞亚和香水大牌合作定制的沐浴露。   “还习惯吗?”江凛倚在桌前, 双手随意撑在身后的桌面上, 简单的黑T将他的胸肌勾勒得更加明显。   宋磬声坐回椅子上,浅浅一笑, 道:“挺好的,没给你们添麻烦就行。”   他所坐的椅子就在江凛身前,他们一站一坐,身高差明显, 江凛随意看他一眼都是居高临下的俯视。   “你对谁都这么客气吗?”江凛垂眸看着他, 掩盖下的虹膜呈现常见的深黑色, 和他记忆里的江凛重合度更高了。   宋磬声眼里闪过一丝错愕,片刻后便平静下来, 如实道:“也不全是。我有点慢热,和人熟悉需要时间, 再加上自认识以来受了你不少照顾,所以才总是说谢谢。”   说到这里,宋磬声又补充了一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感觉出错了,我觉得江队好像不大喜欢听人说谢谢,但除了谢谢我又不知道说什么,所以之前很多事,明明该道谢,但是我……”   只有江凛自己清楚,他不是讨厌别人说谢谢,他只是不喜欢宋磬声用“谢谢”两个字和他拉开距离。   “那这样,”江凛眉头轻蹙,打断了宋磬声的话,“记账吧,你觉得哪件事需要感谢,就记账,记满一个正字,帮我做一件事。”   记忆不合时宜地转回过去,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的江凛也说过同样的话。   他说,“我不需要你的谢谢,如果真念着我的好,就记账吧,记满一个正字,就在心里给我加一分,什么时候满分了,就以身相许好了。”   江凛正等他的答案,视线自然也毫无偏移地落在他脸上。他的晃神如此明显,江凛几乎瞬间就感到了不快,他紧盯着宋磬声的脸,沉声道:“你在想谁?”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凶,他喉结微动,口吻稍稍和缓,找补似得说道:“走神了?”   “在想你。”宋磬声淡淡一笑,抬眸看着明显愣住的江凛,轻声道:“没想到像江队长这样的人,也会说记正字这样类似小孩的话,所以晃了下神。”   因为角度关系,他看不清江凛眼神的变化,但他能感觉到江凛有些不自在,他微仰着头,又是一笑,“好啊,记满五分,答应你一件事。”   江凛耳根红了,可眼神一直紧盯着他,“你不怕我要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   “你会吗?”宋磬声先是反问他,又先他一步给出答案,“我觉得江队长不是这样的人。”   江凛低声一笑,跳过了这个话题,他俯身靠近宋磬声,低声提醒道:“忘了我们的身份了?”   温和的光线照在那张剔透而秀美的面容上,灯光在他的杏眸中流转,江凛像是受了蛊惑,声音不自觉低哑,原本玩笑般的逗弄多了点暧昧。   “叫哥。”他说。   宋磬声勾了勾唇,露出一个恬静而平淡的笑容,乖乖叫了一声,“哥。”   江凛保持着俯身的姿势没动,可就在宋磬声望着他的眼睛,叫了他一声之后,他分明感觉自己的脊柱像是过电一样,一股酥麻的痒顺着的尾椎直窜天灵盖,电的他有种头发丝都在起立的错觉。   “你有对象吗?”江凛忽然问他。   这个问题一出,不仅宋磬声愣了,江凛自己也傻了,他猛地直起身体,一抹显而易见的懊悔在他眼底闪过。   可既然问出口了,他反倒像是破罐子破摔一样,故作一副混不吝的模样,从裤兜里掏出根烟,没点,只夹在指尖,视线却闪躲般地停在地毯上,“闲着也是闲着,聊聊呗,你有对象吗?”   身后的兽魂和无名指上的戒指像是故意彰显自己的存在感一样,兽魂发烫,戒指也变得明显。   宋磬声唇角渐平,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有的。”   江凛变了脸色,原本随意后支在桌面的手臂绷紧,青筋隐现,显然在极力克制着情绪。   宋磬声知道,想要攻略江凛,最好以单身的身份接触,更有助于拉近关系,建立联系。可他和阿鹤与阿湛的关系不是秘密,只要江凛有意去查,甚至只是上网搜一搜,就会知道他和他们的关系。   与其否认后被拆穿,不如说实话。   而且,他也无法在经历这一切后,抹掉裴野鹤和姚湛空留在他心上的痕迹。   他本以为以江凛的性格,听到这个答案以后怎么也该离开了,可江凛只是站在原地,硬邦邦地扔出一句话,“有对象还来边防?不怕见不到面,人家跟你提分手啊?”   宋磬声不需要伪装,只是想起那两个人,他的神情就变了,“他死了。”   他低头转动着无名指上的戒指,依然能感觉到江凛飞速移向他的视线。   他语气淡淡的,声线也没有波动,像是提起与自己无关的事,“因为他死了,所以我才来边防了。”   话是这么说,但江凛依然敏锐地捉住了其中的悲伤与怀念,可不管怎么说,人已经死了,再计较也没什么意义。   他胸中淤积的郁气散了大半,犹豫了片刻,终于憋出一句:“节哀,向前看。”   明明是沉痛的安慰,可他语气里的轻快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宋磬声愣了一秒,而后顺着他的话说道:“我知道,谢……”   谢谢只说了一半,宋磬声又想起之前的对话,他平静一笑,闲聊道:“江队呢?这么多年一直在部队吗?”   “嗯。”江凛也不想聊宋磬声死去的爱人,他很快接了话,更因为心里有了底,他说的远比宋磬声问的要多得多,恨不得将自己过往二十七年的经历全说给宋磬声听。   “我从小就在部队,少年时期经常换地方,十八岁调到了帝都守卫军,二十一岁觉醒了S级,正好接了个跨国任务,完成任务之后就留在边防了,一留五年,感情经历空白。”   “是吗。”宋磬声垂下眼眸,语气依然平静,“挺好的,保家卫国,英雄本色。”   “没向导吗?”宋磬声依旧垂着眸,“哨兵进阶的时候不是需要向导辅助吗?江队长的向导呢?”   一个问题,两个人,两种截然不同的心境。   宋磬声是想要个答案。   而江凛则莫名激动,以为他的询问是亲近的信号。   “我没有过向导。”江凛放轻语气,听上去甚至有点温柔,“我的精神海有点问题,没有向导能触碰。”   “是吗。”同样的两个字,可这次,宋磬声刚说完,就觉得喉头莫名一滞,险些哽咽。他迅速闭眼,捏住了无名指上的戒指,不过须臾,再睁眼时,他就已经整理好了情绪。   “挺好的,”他从椅子上站起,礼貌地笑了笑,“我有点困了江队,明天聊吧。”   他脸上带着笑,即不疏离也不客套,可江凛就是觉得他情绪不对。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离开,让宋磬声好好休息,可他这一步就是迈不出去。他总觉得自己这一步迈出,可能就会永远错过一些东西。   “……念生,”江凛头一回叫他的名字,又因为掺了点小心,语气变得很生涩,“虽然我们认识时间不久,但我觉得,认识就是缘分不是吗?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可以和我聊聊,我可能不太会安慰人,但是我可以陪你。”   他头一回说这种堪称柔情的话,一时间浑身都不自在,可没由来的预感还是撑着他站在了原地,继续干巴巴地说道:“陪你兜兜风,或者散步,逛街什么的,总之,就是可以陪你。陪你做你想做的任何事,只要不犯法。”   最后那五个字完全是为了活跃气氛,可宋磬声没什么反应,就显得他有点蠢,还有点病。   “我知道了,”尽管此时的江凛彻底忘了他,甚至连他的名字都叫错,可宋磬声还是冲他笑了笑,“如果有事,我会跟你说的。”   江凛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他犹豫着向门口迈去,等推开卧室门,他又转身看向宋磬声。   “那个……”前一小时还在赌场肆意张扬的人,如今却像个面对心上人的青涩少年一样,视线闪躲,耳根微红。   “什么?”宋磬声很有耐心地看着他。   “没什么,就……晚安。”江凛垂在身侧的小臂微抬,却又不着痕迹地落了下去。他本想摸一摸宋磬声的头发,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太过冒进,最终还是收了手。   “晚安。”宋磬声笑了笑,正想找个借口关门,视线微偏时,却看到了站在窗前的侯弘毅。   侯弘毅一脸复杂地望着他们,不知道在那里呆了多久,又听到了什么。   宋磬声也不尴尬,顺便向侯弘毅也说了声:“晚安。”   侯弘毅没说话,只向他点了点头。   卧室门一关,宋磬声关灯上了床,只留门外的侯弘毅和江凛隔着数米的距离对视。   “老大……”侯弘毅犹豫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江凛偏头点了支烟,吐出一口烟雾后,才懒洋洋地说了句:“成年人的关系,小孩别瞎打听。”   侯弘毅脸一黑,“我二十五了。”   江凛指尖夹着烟,扬手点了下太阳穴,淡道:“生理年龄与心理年龄无关。”   行,侯弘毅咬牙忍了。   你心里年龄成熟,你成熟你他妈倒是说晚安的时候别脸红啊。 第135章   侯弘毅这么晚不睡是有理由的, 他刚从外面回来,正打算敲门叫江凛出来议事,就发现江凛在宋磬声的房间里, 他只能在客厅等着。   客厅没拉窗帘, 人造光肆无忌惮的照入屋内,整个房间像白天一样明亮。   情况不明, 一切能通过网络监测到的东西都不安全,侯弘毅掏出关闭了数据传输的手机, 调出拍到的照片, 递给了江凛。   他们分了两拨, 江凛负责从明面上下手, 他负责暗处查探,就在刚才的四个小时里,他已经从矿场走了一遭。   侯弘毅道:“周围防卫极其严密, 巡逻人数超过正常人数的三四倍, 时间紧张,我只挑了防守最严密的地方用地形勘测器试探了一下, 地下二百米是空的,但空洞范围多大还不清楚。”   一进入正事,江凛整个人身上的气势都变了,他嘴里叼着烟, 眉头微皱, 很快提炼出重点, “也就是说,他们很可能建了个地下实验室。”   “为什么这么说?”侯弘毅不是在质疑, 他只是跟不上江凛的思路。   “挖地库一般两个作用,不是储存货物就是搞什么见不得人的试验, 但矿场的土壤重金属含量极高,加上地下寒冷潮湿,在地下建立仓库的成本要比建在陆地上高得多,亚斯蓝斯如果只是借助卢文城存放货物,不至于搞这么隐蔽。再加上如此严密的防守……”   “可为什么要建在矿场附近的地下?”能进前锋队,侯弘毅也不是脑子的人,他自问自答道:“目前看来,矿场的优势有两个,一是偏远、远离人烟,不容易被盯上;二是运输方便,箱式货车一辆又一辆进出,想夹带点私货太方便了。”   “还有一个。”江凛面色严肃,他缩小手机里的卢文交通图,抬手在四通八达的交通线上划出一道红线。   红线靠近卢文城城郊,中间正是鱼肚白大理石矿场,而江凛所画的线段两头,直通两个交通要塞。   侯弘毅瞳孔一缩,脱口而出道:“雅蒂兰斯的边境线和通过古华的海运港!”   没错,鱼肚白大理石矿场所在的地理位置,恰好是雅蒂兰斯国境线和古华海运港之间直线距离的中点。   侯弘毅面色一肃,道:“这事比程主任想象得大,得上报。”   “不急,”江凛熄灭手机屏,道:“情势未明,上报也不会引起重视,至少要等我们探明这底下究竟是不是实验室。”   “老大……”侯弘毅欲言又止,既无法说服自己,又不想轻易质疑江凛的决定。   江凛摁灭手里的烟,不耐道:“说。”   “我们……非得带上这位宋先生吗?”他们还不清楚局势,可以目前到手的消息来看,雅蒂兰斯并不是单纯的和卢文合作了,而是很可能已经开始形成针对古华的计划了。   这样一来,任务的性质就彻底变了,江凛不能再带着度假的心态带宋磬声玩了,他必须拿出最专业的态度,守护古华的边境与安宁。   如果将宋磬声换个人,侯弘毅是不可能质疑江凛的。可他在这短短两天内,见证了江凛太多被迷了心智一样的操作,所以免不得生出忧虑。   江凛勾唇一笑,饶有兴趣地看向侯弘毅,“你觉得宋先生会拖后腿?”   “也不全是……”先不说宋磬声是A级哨兵,单就他精神控制的天赋就很牛逼,怎么也谈不上拖后腿。侯弘毅不敢说实话,可江凛就在他身前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他也只能将实话说出,“我怕他干扰你的判断。”   江凛那副色令智昏的模样,对侯弘毅造成的冲击实在太大了。他进前锋队四年了,江凛从遥不可及的神话变成可亲可敬的队长,他们之间的距离近了,可江凛的形象却没变。   在侯弘毅眼里,江凛的判断从未出过错,他强到可怕的战力和优越到无人能及的军事天赋,都让他从一个人变成了一个神。   可遇上宋磬声的江凛彻底变了样,侯弘毅眼睁睁看着江凛有了人的温度,扫开那些玩笑般的打趣,他本能地开始为这剧烈的变化而感到不安。   “说真的老大,要不是你是S级,我真怀疑他是不是用精神干扰控制你了。”既然开了头,侯弘毅索性将话说白,“这位宋特派员来边防才几天啊?不到一个星期吧,这么快就……”   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可话里的意思却很清楚。   江凛点了根烟,他偏头吐出一缕烟,语气平淡,“都成年人了,有感觉就是有感觉,跟时间没关系,也没必要骗自己。”   “什么感觉?”侯弘毅是真不懂。   他是个贫家出来的A级哨兵,来边防的时候还是个愣头青,出了这么多年任务,人和事见了不少,但一个喜欢的也没遇见,对爱情的想象还是以自己父母为原型的相濡以沫。   江凛瞥他一眼,两口吸到只剩个烟屁股,他将烟碾灭,起身向卧室走去,留下一句故作高深的:“遇到你就懂了。”   “唉唉唉,老大,”侯弘毅猛地蹿起来,跟在他身后,抬手扒住了江凛即将闭合的门缝,好奇道:“你们真是在边防初见的啊?以前不认识吗?是那什么……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吗?”   江凛抬手握住他手腕,用巧劲一折就将人推出了门外,他合上门不说话了,可侯弘毅的话却勾起了他初见宋磬声时的那段记忆。   他当时刚完成任务,兽型转化成人时滞涩了许多,本就不稳的精神海无法支撑他继续兽化,好在回营路上遇见了军队的车,他索性化作人身进了车里。   在章文博发现他之前,他已经在车里呆了一分多钟了,狂风大作的雪夜挡不住他的视线,他将那张苍白虚弱的小脸看得分明。   初见宋磬声的那一瞬间,风雪像是定格在了空气里,他的视线越过一切阻碍,只看见了他的脸。相比寻常的一见钟情,他没有猛然加快的心跳,也没有初见就被惊艳的震撼,他只觉得灵魂像是寻到了归处,内心忽然就变得安宁。   这感觉来得太快,快到他甚至都没觉察到自己内心的变化。   要不是侯弘毅忽然提起,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初见时的那一幕,时至如今想起,依然清晰如昨。   …………   次日傍晚,他们并没有去赌场。   目的已经达成,要是接连两日都泡在赌场,和他们来做生意的目的不符。   侯弘毅早上跑了趟外线,和一个到处流窜,倒卖消息的掮客搭上了线,那人一听是要做鱼肚白大理石生意的,当即就拍着大腿说他们找对人了。   侯弘毅将人约在亚西塞亚的桑拿室,蒸着桑拿,吃着水果,身边还有两个专人服侍,吃喝享受间,倒也被他问出不少消息。   “现在世道变了,鱼肚白大理石的行情不如以前了,有好几个合作了数年的合作商都和他们解约了。也是巧了,明天他们矿场的经理也要在这里招待客商。”大腹便便的掮客捋了捋稀疏的头发,享受至极地伸腿接受着按摩。   男人又说:“矿场开一天就是一天的开销,你可别不把小钱当前,矿场运营的耗费那叫一个大,一旦流入赶不上流出,资金链一断,再开采就麻烦了。你急着要石料,他们也急着出石料啊,所以这价格啊,倒是可以压一压……”   侯弘毅带笑听着,一副很认真的模样,“这感情好啊,我们老板亲自来了,兄弟你要是有门路,不如直接带我们引见引见?”   “这……”男人有点尴尬,消息是真的,可他这样靠倒卖消息为生的人,自然没资格接触矿场的经理,可侯弘毅待他又实在真诚,他抹不开面子,只好又透露了个私人消息,“你们同在亚西塞亚,如果有缘,明天赌场就能见。而且……”   他向侯弘毅招了招手,凑近他耳朵,声音压得极低,“你们是古华的商人,其实是占便宜的。”   侯弘毅眼神微动,同样压低声音,问:“怎么讲?”   “你们古华资源丰富,几乎不需要依靠进口石材,但生意嘛,做大才方便盘活,所以他们的经理一直想和古华签合约,有了合同,海关才能放行,他们才能往古华境内搞运输。所以我觉得,你们要是表明来意,这笔生意有很大概率会谈成。”   “不过,”说到这里,卖消息的人有了疑问,“你们古华的大理石资源也很丰富,为什么要来卢文看料子?”   “我们就是为鱼肚白来的。”侯弘毅说道:“谁不知道全水蓝星只有卢文城产鱼肚白大理石呢。”   倒卖消息的男人脸上顿显自豪,一幅与有荣焉的模样。   侯弘毅一边和他笑说着,一边思忖着。   想往古华开拓市场是假,想利用运输合同通过海关核查,借此藏匿私货才是真。   他找上的掮客只是普通水平,既然他都知道矿场的经理急着和古华做生意,说明这个消息的传播范围已经很广了。就是不知道这究竟是套,还是情急之下露出的狐狸尾巴。   无论是什么,只等明晚一探,就能知道究竟了。 第136章   第三日傍晚, 宋磬声和江凛如约去了赌场,自然也带上了侯弘毅。   28层的经理还是前天的熟人,江凛等人一进门, 他就热情地过来招呼了, 不知情的人看到,估计会认为他们是熟人。   侯弘毅适时靠近江凛, 声音不大,却足够经理听见, “老大, 不是说嘉山矿场的经理今天也在这里招呼客人吗?怎么没看到人啊?”   “嘉山矿场?”赌场经理面带问询:“两位想找的人, 是余经理吗?”   江凛点头接话, 道:“实不相瞒,我们就是为了鱼肚白大理石来得,本来不打算来赌场玩了。但昨天刚听了信, 说余经理今晚也会来, 所以就过来碰碰运气。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总不能上矿场找人吧。”   能在28层坐稳经理位置的自然也不是一般人, 他面带微笑,滴水不漏道:“余经理毕竟是大人物,他的行踪我们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三位也是我们亚西塞亚的客人, 您三位先这边请。”   他抬手一邀, 带着他们往赌坊内场走去。   28层的赌场分内外两个区域, 外区就是宋磬声他们上次来的公共赌区,而内区则是划分开的大隔间, 隔音和私密效果都很好,是专供贵宾的特殊场合。   要不是两日前那一闹, 江凛他们想要进内场,多少要费点功夫。   经理问道:“三位是想和其他人碰一碰呢?还是开个私人房自己玩一玩?”   有的客人不想在公众场合赌,却又嫌没生人没意思,所以也有这种“拼桌”的,要是不想被打扰,也可以开私人房,叫几个公主少爷来陪玩。   江凛道:“就我们三个玩玩吧,要是有余经理的消息,还请告诉一声。”   赌场经理笑着答应了。   像他们这样的人,消息灵通是必备技能,他自然也知道余经理的生意出了点问题,也知道余经理就在内场陪客人,之所以不直说,是他分得清大小王。想透漏余经理的消息,自然得先得到余经理的许可。   不过,按他的预估,余经理应该也想和江凛他们见一面。   他将江凛等人带去一间私人房,又叫了名侍应生伺候,随后便出门直往余经理的房间去了。   等他将这三人的信息大致一透漏,余经理果然来了兴致,他道:“既然是来做生意的,当然要见一见。”   他目前正招待着矿场的大主顾,可人家已经有了新的门路,对签合同这件事推三阻四的,要是能打开新的市场,他正好能从上一位主顾的烂账里脱身。   他额外划了一笔钱,嘱咐他们伺候好里面的人,他自己则找了个借口,开了另一间房,示意经理将人带过来。   赌场经理到了江凛等人处,自然又是另一番说辞,他只说余经理刚到赌场,他便顺势提了提江凛等人的来意,听说是来做生意的,余经理对他们也很有兴趣,特邀一见。   江凛很上道地递去几枚十万的筹码,随后便跟着经理去了余经理所在的房间。   余经理是个年近五十的瘦弱男人,带着副金丝眼镜,穿着件亚麻布的短袖,除了腕上有块价值不菲的机械表以外,他整个人都透漏出一股低调谦和的味道。   江凛率先抬手自我介绍,“蒋文麟。”   “余松。”余经理笑着与他握了握手,视线从江凛身侧的侯弘毅落到了宋磬声身上,“年纪这么小就来做生意?”   宋磬声往江凛身后躲了躲,很符合他的人设与身份。   “他只是来见见世面,高中刚毕业,趁大学开学前出来玩两趟。”江凛毫不见外地坐到了余松身边,又将宋磬声拉到自己身边落座。   房间不大,但布置得很有情调,比金碧辉煌的外场素净多了,中间一张3*1.5盖着天鹅绒布的赌桌,三面是沙发,正前方是张电子大屏。   “原来还是个孩子啊,”余松笑得很温和,看宋磬声的眼神就像自家叔伯一样,他抬手招呼了下荷官,道:“既然有孩子在场,那些有的没的就撤一撤吧,玩点小孩喜欢玩的。”   “大富翁怎么样?”余松看向宋磬声,“我家孩子比你小几岁,每次来这里就玩这个,你应该也会喜欢。”   宋磬声先抬头看了眼江凛,见他满目纵容,这才向余松点了点头,道:“听您的。”   余松抬手招了下荷官,荷官便识趣地掀开盖在赌桌上的绒布,露出镶嵌在桌面的电子大屏。   这里的大富翁和孩子们玩的大富翁没什么两样,只是从道具换成了实物,成了实打实的赌钱游戏。   余松没有下场,他叫了个身材曼妙的陪玩顶他的缺,宋磬声在兢兢业业地掷骰子,江凛则和余松聊起了生意上的事。   “蒋先生能亲自来卢文,可见是有诚意的,只是不知道蒋先生的胃口有多大,又能吃得下多少货呢?”   普通的鱼肚白一平米的报价在□□千左右,纹路越珍奇,报价自然也越高,像冰川精灵、金丝白玉中的名品,一平米能蹿到两万。   “得看货,”江凛道:“实话跟您说了,我们最近在开发一片土地,打造的就是顶奢富人区,要不是需要个噱头,我们何必大老远来卢文做生意。但既然是噱头,就一定要独一无二。”   余松面色镇定,可内心已经激动起来了,他努力按捺着情绪,问道:“不知道这块地,有多大面积呢?”   江凛所顶替的身份真有其人,也确实在开发富人区,不过蒋文麟本人早已在内地签了比鱼肚白大理石更高级的石料,但这不妨碍江凛借用其项目数据,“一共12间别墅,每间占地近五亩,别墅面积约在1500平方米,每区五层。”   余松在心底飞快地算着账,如果都用顶级石料,那一平米石料的价格在两万左右,12间别墅如果采用同一规格,合同一旦谈成,就是近几十亿的进项。   饶是余松稳如老狗,此时也难免心急,“那蒋老板什么时候有空看料子?”   “要不现在?”江凛讪笑道:“我是个急性子,心里揣不住事,总想早点定下来。”   “这……”余松举棋不定。   如今已到傍晚,天色昏暗,并不适合看石料。可不仅江凛心急,他也急着签合同,一旦签了合同,收了定金,哪怕老主顾谈崩了,短时间内他也不愁资金周转不开了。   “行,”余松最终还是决定早点带他们去看石料,“那就劳烦蒋老板跟我一趟矿场了。”   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宋磬声一局大富翁还没结束,游戏进程已经被强行清零,牌桌上的赌注也被余松当作红包塞到了宋磬声手里。   一行四人上了余松的私家车,等出了正处于白昼下的亚西塞亚,宋磬声才对晚十点有了真切的感受。   可即便入夜,卢文的繁华也丝毫不减,到处是高耸入云的建筑,建筑外身不是电子大屏就是各色耀眼的灯光秀,白天有白天的繁华,夜晚也有夜晚的繁华。   坐在副驾驶上的余松本想和江凛再谈谈细节,可他透过后视镜一看,就见江凛正垂眸看着他弟弟,视线里带着无限温柔。   “困了吗?”在余松面前的江凛是个滴水不漏的急性子商人,可在面对着宋磬声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言语里是清晰可辨的关怀,“以前这个时间你都该睡觉了,出来之后作息都乱了。”   他抬手揽过宋磬声的头,微微用力压向自己的肩膀,道:“睡一会吧,估计还有好一段路要走。”   宋磬声摸不准他是在演人设,还是真的在关心他,但他已经靠向江凛了,便轻轻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余松收回眼神,轻声道:“小蒋要是困了,怎么不留在酒店?矿场也没什么好看的,土大灰大,不适合孩子。”   “我不放心,”江凛动了动身体,调整了位置,想让宋磬声靠得更舒服些,“这里毕竟不是我的地盘,放在酒店免不了一直惦记,还不如带在身边,有个头疼脑热也能及时照应。”   他的关心不似作伪,余松也不免有些触动,“蒋先生对弟弟真好。”   “嗐。”江凛笑了笑,“就这一个弟弟,可不护得跟眼珠子一样。”   侯弘毅本来已经进入角色,满脑子都是在矿场的行动计划,可直到上了车,听见了江凛的这番言论,他浑身都快要起鸡皮疙瘩了。   别人不知道,可他很清楚,他老大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软话?他很想转头看看宋磬声是什么表情,可现在身份不对,他这么做很有可能引起怀疑。他只能佯装寻常地转头看着窗外,好似江凛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温柔的好哥哥。   余松眼看着江凛一心扑在他弟弟身上,想找他闲聊的心思便也淡了,车内安静了下来,而宋磬声也在车身些微的颠簸中逐渐睡着了。   一个小时后,他们出了城区,离开了卢文城内安防队的监管视线,车辆再行四十分钟,巍峨壮观的大理石矿场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第137章   在夜色的笼罩下, 整个大理石矿场就像是一个沉睡在黑暗中的巨兽,它高大而巍峨,洁白的石面被分成一片又一片光滑的切面, 而切面中参杂着极富美感的线条, 有种自然与科技相交融的独特震慑感。   侯弘毅已经私下探访过一次,可直到他们正大光明的接近这座矿山时, 才能体会到周遭的巡防究竟有多么严密。   几乎到了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的地步, 这种近乎严苛的守卫巡布, 远远超出一座矿场应有的规格。   江凛一脸恰到好处的吃惊, “余经理, 你们对这座矿场可真是重视啊,这种程度的安防与巡逻,每日光是支付的安防费就要很大一笔吧?”   余松只是笑了笑, 并不详谈, 只简单解释道:“偷石料去卖钱的人太多了,与其将钱送给那些小贼, 我不如将钱送给好好工作的保安。”   大理石的矿洞与寻常矿山不同,寻常矿山需要深挖进入地下,建立深层矿洞,并陆续开采。而大理石矿山则是以整座山为资源, 进行整体的规划与切割, 这就使得大理石矿山的矿洞入口大而开阔, 只是可供进入的深度却很浅,最多只能深入数步, 近距离观察一下石料的纯净度与纹路。   余松手里拎着照明灯,带他们靠近矿洞内部, 提灯照着石料上的花纹,供江凛细看。   余松颇为自豪道:“这一片都是冰川精灵,不是我自吹,而是蒋老板你运气好,正巧遇到我们开采出这样顶级的石料。来早一步,我们开采的进度不够,来迟一步,这批料子就被人定了。”   江凛抬手摸了摸石料,又亲自打着灯看了看石料上的花纹,面露沉吟之色,像是在斟酌婉拒之词。   胸有成竹的余松顿时镇定不起来了。他是真的想和江凛谈成这笔生意,自然也不会故意拿次等料子钓他胃口,而是上来就带着人直奔精品区了。   要是江凛连这个都不满意,那……   “要不,您再带我们转转?”江凛笑了笑,道:“料子确实是好料子,但来都来了,总得多看看才能有个比较。”   他没拒绝就是好事,至于想去其它开采区看看也能理解,余松没有拒绝的理由,遂带着他们三个去了别的地方。   等到了矿场边缘,余松的神色明显紧张起来。   他只是负责矿场生意的经理,并不清楚上头的人究竟和雅蒂兰斯之间的秘密,但他知道再往前就是不能带外人靠近的禁区了。   因此,他抬手拦了下欲往前走的侯弘毅,找了个借口道:“那批料子已经有人定了,而且色度浑浊,斑纹也很杂,上不得台面,我们不如去别处看看。”   “等一下……”出声打断的是宋磬声,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像是为自己的冒昧而感到害羞,但他还是顶着余松的目光,轻声道:“我可以去看看吗?”   他扯住江凛的衣角,大半个身体躲在他身后,只露出一双水润的杏眼,正泛着怯生生的柔光看向余松,“那一块石板上的纹路,好像是朵玫瑰,底下的走线又有点像我妈妈的外语名字……”   说这段话的时候,他看着余松,意在解释。说完后,他很快又看向江凛,表明了自己的目的,“对别人来说或许只是一块普通的料子,切开分卖也超不过十万,可是它对我来说有特殊意义,所以我想买下它,用来给我母亲做装饰用的电视墙。”   余松顺着他的意思看向边缘处露出的石面,越看越觉得那处的纹路像玫瑰,就连玫瑰底下那一串缠绕的字符也像极了佛罗德语中的“黛娜”。   余松脱口而出道:“令堂是叫‘黛娜女士’?”   “是的!”宋磬声来了精神,他眼神亮晶晶地注视着余松,以一种小孩寻求赞同的期待口吻说道:“您也觉得它像‘黛娜’对吧?”   这倒真是巧了。   对一些有钱人来说,顶级的玉石珠宝早已失去了价值,他们更愿意从中找寻一些与自己有联系的寓意,甚至愿意为此付出远远超乎物品价值的金钱。   余松确实不愿意惹麻烦,可他更不想将巨额财富拱手让出。签一笔生意,他只能从中提成,可要是卖出这种有特殊寓意的石料,他完全可以按低价出账,再以高价卖出,稳赚其中的巨额差价。   没有人不会为钱心动,包括余松。   他不着痕迹地四下望了一眼,见周围巡防确实严密,不可能惹出麻烦后,他换上生意人的嘴脸,温和地笑了,“如果真有这样的缘分,我想定下这批石料的老板也不是不愿意割爱。”   这意思,便是同意他们靠近去观摩了。   宋磬声惊喜地轻呼一声,而后带着拘谨的浅笑,小声说了声:“谢谢。”   侯弘毅看了看杂乱无章的石纹,再看看煞有其事的宋磬声,终于体会到有个精神控制系同伴的好处。   如果没有宋磬声,他们想接近地下区的入口,免不得要引起骚乱,可现在,他们甚至是被余松亲自送过去的。   江凛留在原地牵制余松。   一路上都保持沉默、尽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的侯弘毅,则避开了余松的视线,贴边遁入黑暗。   江凛亲昵地牵起宋磬声的手,放在自己唇边碰了碰,宠爱道:“出来玩还惦记着咱妈,怎么不见你想着我啊?”   宋磬声演戏演到底,他没将手抽回来,只害羞地笑了笑。   他毕竟不是裴野鹤,并不具备直接控制和搜寻记忆的能力,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也只能以一个不太突兀的方式催眠余松。好在成效斐然,他也在此次任务中起到了作用。   十多分钟后,消失在黑暗中的侯弘毅再次出现,江凛也和余松定好了这块石料的价钱,和他一同去到了最开始的矿洞前。   “看也看了,我心里也有谱了,但毕竟是大事,签合同之类的还要等我和公司里的其他董事商议一下,不过我个人还是很满意这块料子的,劳烦余经理帮我留一留了。”   “这……”余松故作为难道:“毕竟我也不是这里的东家,料子也不是我能留住的,但蒋老板是爽快人,我当然会尽力。”   拉扯和推拒是生意场上的必备流程,江凛也很上道地接话道:“理解理解,当然,我也会尽快定下来,不让余经理你难做。”   余松是多年老油条了,他当然知道合同不是那么简单能谈成的,但他心里也有数,既然老总亲自来看料子了,说明是有需求的,而他也对那片冰川精灵的品质很自信。   但凡江凛是真心来做生意的,绝对舍不得让这么珍贵的料子白白溜走。   一行四人就此分散,余松专门让司机先送他们回了亚西塞亚,之后才打道回府。   一进客房大门,侯弘毅就迅速检查起了出门前留下的布置,发现一切安全时,这才将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   他神情严肃道:“地下空洞检测不到了。”   江凛先是皱眉,而后脸上浮现了然之色,“那就是违禁实验室没错了。”   他们在接到消息的时候就来了卢文,中途没有任何耽搁,侯弘毅也在合适的第一时间就去做了探访,明确探测出地下被挖开了一个巨大的空地。   而今日,短短三天,地下的空洞就不存在了。   这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雅蒂兰斯的人吃饱了撑得,费大半天功夫挖了个地库,然后在三天之内又把地库给填上了。   二是,他们在这三天里,已经将地库内壁涂满了防监测的隐红外线材料,从根本上杜绝了被发现的可能。   而江凛之所以得出“违禁实验室”的结论,其实也和国际公约有关。   如果是合法实验室,雅蒂兰斯没必要费这么大功夫和风险,前来卢文设立实验区。退一万步讲,哪怕只是违禁、但违禁程度不深的实验类型,雅蒂兰斯也完全可以在本国秘密进行。   它之所以将试验区设立在卢文,只有一个优势,那就甩锅。毕竟它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上一次世界大战,它就是以幕后人的身份,对某小国给予大量金钱和技术支持,扶持他们进行惨无人道的生化实验,同时享受所有试验数据。战后,小国接受了国际联合署的审判,可雅蒂兰斯却以“仅仅是投资人”的身份,干干净净地从漩涡里抽了身,没沾上一点脏污。   作为四大国之一,雅蒂兰斯可以有污点,但绝不会违反人道主义基本准则,将自己变得臭名昭著。   而这间实验室,很有可能就是雅蒂兰斯故技重施,秘密开展地另一项实验。   江凛很快做了决定,“明晚,我们一起去实验室内部。”   宋磬声本来只在安静地旁听,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他没抬头,自然也以为这话是对侯弘毅说的。   可他半天不见侯弘毅吭声,下意识抬眸,却见江凛和侯弘毅都在看他。   宋磬声惊讶地指向自己,“我吗?”   江凛勾了下唇,道:“对,我和你。”   侯弘毅适时举手,“我要调控监控。”   宋磬声依旧惊疑,“潜入实验室?”   “对,”江凛重复道:“我和你。” 第138章   次日傍晚, 三人同时出动。   江凛在将他们安置在躲避地点后就带着宋磬声消失了,只剩侯弘毅留在原地。   侯弘毅腕上带着块手掌大小的电脑,手指翻飞间, 空白的屏幕变成了雪花屏, 再接着,雪花屏逐渐跳跃闪动, 浮现了附近通道的监控。   实验区的监控分为好几条线路,入口处的监控信号倒是好捕捉, 再靠近室内就不行了。   象征江凛的绿色小点在监控外微微颤动, 侯弘毅则在画面稳定下来后迅速切割复制, 并将这一段画面替换掉了原监控。   他按住唇边的微型传输麦, 低声道:“右前方二十米外,有五人组巡逻小队接近,预计三十秒后和你碰面。”   收到消息的江凛早有预料, 他碰了碰怀里的宋磬声, 示意他抱紧,接着便轻轻一跃, 锋利的弯钩指甲同时兽化,紧紧扣住了天花板,极富力量的腰部一卷,长腿抵住身前的通风盖, 唯一用力就将它移开了, 随即便像一尾灵活的黑鱼一样抱着宋磬声遁入了通风管道。   五人巡逻组此时已经转过了弯, 侯弘毅同时按键调换,将画面恢复了原状。   在保安亭的监控室的画面上, 只有始终平静的通道和毫无异状的五人组巡逻小队。   侯弘毅的声音再次响起,“接下来一段路可以从通风管道中前行, 你的拐动方向为左右左右左,共经过五个岔路口,共约四百多米,接着便是死路,需要通过通道前行。”   江凛轻扣了下耳朵里的微型耳机,一声是回应,二声是有疑问。   要是没有宋磬声,这件任务着实麻烦,单是不着痕迹地突破实验区,弄清他们的实验内容就是很麻烦的事情。   但有了宋磬声就不一样了,江凛只需带他潜入实验区,捞到一个参与实验的重点研究人员并催眠,就能直接套出实验目的。   破坏实验区不难,一枚改良过的□□只有拇指大小,爆炸威力却是TNT的1.5倍,足以在瞬间将整个地下实验区化为废墟。   可破坏实验室并没有用,只要他们贼心不死,类似的实验室就会一刻不停地出现在水蓝星的任何地方。   所以,比起直接毁掉,他们要做的只是悄无声息地潜入,提前掌握研究目的与数据,并将此信息传递至国内,据此启动防御措施。   在漆黑无光的通风管道里,江凛的行动处处受限,他本就肩宽腿长,在怀里再抱一个宋磬声的情况下,两人都会死死卡在管道里,无法行动。   江凛低头看向宋磬声,还没来得及比划手势,宋磬声就乖觉地点了点头,松开了搂着他脖子的手,紧紧勾在他腰上的腿也放了下来。   他整个人仰面躺在管道里,竖起食指向上顶了顶,示意江凛先行,他随后跟上。   江凛点了下头,率先开始移动。   可是管道太窄了,江凛移动的时候几乎是压着他的身体擦过去的,他胸前的布料擦过宋磬声的鼻尖,一股极淡极淡的烟草味随之飘入他的呼吸。   宋磬声愣了一秒,因为他从这股味道里捕捉到了一丝极熟悉的味道,可还没等他细想,江凛的胯骨就蹭了过来。   身体先于大脑的躲了一下,可他不偏头还好,他一转头,耳朵刚好擦过他跨前的硬质布料。   宋磬声呼吸一滞,身体也随之紧绷,好在江凛已经彻底移开了,他也顾不上尴尬,只抓紧时间在通道里翻了个身,向前匍匐前进。   他前进的姿势还算标准,合适的姿势能省力不少,可管道太过狭窄,供手臂摆动的空间极小,行动处处受限,导致他爬了二百米就出了一身的汗,呼吸也变得粗重。   江凛自然能听出他的异常,他伏低身体,拍了拍自己后腰处的腰带,比了个抓握的姿势。   宋磬声明白了江凛的意思。他也没逞强,爬不动就是爬不动,比起让江凛负重前行,更坏的结果是他因没力气而弄出响动,被人发现。   他向前爬了爬,双手攀上江凛的腰带,头刚好在他大腿的间隙处,整个半身都压在江凛的腿上。   江凛改变了爬行姿势,仅凭着手臂的力量向前挪动。饶是如此,他的移动速度也比之前快得多,不用想也知道,江凛之前一直在迁就他的速度。   宋磬声倒不会妄自菲薄,他本来就不是编内战斗人员,并不擅长体力运动,江凛也清楚他体力一般,可江凛既然带他来了,就意味着他已经做过考虑了,所以宋磬声心安理得地扒在了江凛身上,迅速通过了剩下的二百米。   另一头的侯弘毅迅速贴换了监控,一边动耳察听着周围的环境,一边向江凛通报监控内容,“我大概摸了摸防卫情况,外部防卫靠人力,内部防御靠红外线识别,密码很复杂,我正在破解。”   江凛又扣了下耳机,示意自己已经听到。   侯弘毅一边破译监测程序,一边低声道:“内部的监控线路不对外,我截取不到,只能靠你了老大。”   江凛五感出众,仅凭耳朵也能听出一墙之隔的动静,哪怕没有侯弘毅的辅助也没大碍。   他没回应,只转头看向松开他腰带、静趴着喘息的宋磬声。   他并没有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江凛身上,而是尽量绷紧纤弱的肌肉,努力配合着他移动,此时动作一停,他也正好有时间调整呼吸。   狭小的空间里,似乎连空气都是凝滞的,宋磬声小口小口地呼吸着,难免捕捉到更多江凛身上的味道。   寻常人闻到,或许会觉得这是香烟的味道,可他就是觉得这味道很特殊。   比烟味清新,也没香烟那么呛人,会是什么呢……   宋磬声微微拧眉,仔细回忆着。   这不像是他记忆里的味道,反倒像是他继承的两份记忆中的某个片段,只是这些记忆毕竟不属于他,想要回忆起来有点困难。   不是烟,那会是什么?   侯弘毅似是又说了句什么,江凛单手扣响耳机,轻轻一声响,打断了宋磬声的思绪。他抬眸看向江凛,就见他以蛮力撬开了管道的螺丝,随后翻身跃下地面。   宋磬声也紧跟着他爬了过去,他是以倒退的姿势往下滑的,小腿刚刚离开管道,就稳稳落在了江凛托举着的掌心里。   他继续后退,随即坐在江凛的脖子上,而他手里则举着通风盖,等他彻底退出管道,通风盖也严丝合缝地扣在了天花板上。   一切痕迹都被抹去,宋磬声往下滑去,将自己当成一个有手有脚的包裹,稳稳趴在江凛的胸前。   江凛的绝对力量给了他很大的安全感,哪怕身处敌营,他也丝毫不慌,甚至不用思考任务究竟进行到了哪一步,他只需将头埋在江凛胸前,尽可能减少自己对他的干扰。   江凛一路闪躲避让,约二十分钟后,这才接近实验区内部,并再次攀入通风管道。   前行数分钟后,他们遇到了难题。这里的管道入口粗、出口窄,人体无法通过,想要通过这等通道探秘,只能借助一些兽型纤小的哨兵。   通风管道不可行,他们只能走正常道路。   好在这层层防御之下,居住在实验室内部的人也没想过还有人能进入这里,防御倒是弱了不少。   江凛向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他等在这里,而后自己先行探路去了。   宋磬声乖乖躺在管道里,就在江凛的身影在他面前消失的前一秒,他脑海中如有灵光闪过,关于那种特殊味道的记忆瞬间冒出了头。   这是T90型躁动安慰剂的味道!   是阿湛旗下生物制药公司研发的药物!   这种药一克千金,由于原材料珍贵,只定向供应于军方,并不流通于市面,针对的也是精神海受过巨大创伤的病人。   江凛怎么会用这种药?   精神海受伤和兽魂受伤是两种情况。   姚湛空就是兽魂有伤,并在延误治疗和自我折磨的情况下越拖越严重,导致的结果就是死亡,或者兽魂等级退化。   而精神海受伤情况十分罕见,每个人的病因都不一样,几乎到了一病一因的情况,而它的后果……   宋磬声想起以前学过的向导课,上面写得清清楚楚,精神海一旦崩裂,哨兵就再也变不成人了。   他身为人的部分将彻底消失,整个人会一直维持野兽的形态,直到死亡。   这是非常严重的病,甚至严重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按理说,江凛要是有种问题,他为什么还会不间断地做任务?他的精神海不会暴动吗?不会引发兽型癫狂吗?   一旦爆发兽型癫狂,且没有合适的向导引导他找回理智,变回人形,那他很有可能会彻底丧失理智。一旦失去理智,江凛就不是江凛了,他的意识也会消散。   这就意味着,他很有可能拿不到江凛天命之子的能量。   宋磬声神色凝重,刚刚松懈了几天的心神顿时紧绷,紧迫感再次压上心头。 第139章   宋磬声躲在狭小的通风管道里, 耳边是一阵又一阵呜咽般的风声,他安静地呼吸着,竭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数分钟后, 一波巡防人员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宋磬声呼吸顿停,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他甚至不敢用鼻腔呼吸,只张着嘴, 轻若无声的换着气。   巡防小队来了又走, 宋磬声呼出一口气, 在黑暗中安静地等待着江凛。   不多时, 他眼前的通风盖传来一点轻微的动静,似是怕吓到他,江凛在冒头前还轻轻敲了下井字盖。   侯弘毅无法接入实验室内部, 所以江凛只能自己去探路, 要是只有他自己,他倒不至于如此谨慎, 可要是再加一个宋磬声,他就免不了多做考虑了。   在宋磬声躲在通风管道的这段时间里,他趁机劫持了一位穿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员,并抬手将人击昏, 塞进了厕所隔间里。   现在, 他只要带着宋磬声再走一遍早已摸清的路就好了。   卫生间顶部的通风口再次被撬开, 江凛轻盈落地,随后将宋磬声接了下来。他单手扶着门板, 几乎不用借力就翻进了关着人的隔间,直到隔间门再次被阖上, 宋磬声的心跳才逐渐平稳下来。   干净的马桶上仰躺着一个昏迷中的男人,他仰头后枕,一身白大褂,胸前别着块写有他名字的身份牌:杰斯。   宋磬声有些紧张,要不是有裴野鹤的记忆做支撑,他也不敢轻易答应江凛的要求。   身后的兽魂微微泛热,属于裴野鹤的力量无形涌出,以精神丝的方式感应并触碰着杰斯的意识。   昏迷中的男人原本歪头仰躺,如今却像受了牵制的木偶一样缓缓坐直,呼吸逐渐加快,眼皮下的眼珠也开始缓慢滚动,显然是在思考。   随着掌控感越来越明显,宋磬声也逐渐有了把握,他放轻声音,“告诉我……你的名字,年龄,与国籍。”   男人依旧闭着眼,可嘴唇却开始如梦呓般微动,“杰斯,42岁,来自雅蒂兰斯……”   催眠必须要由浅至深,才能逐渐加深掌控,回答完三个基础问题后,杰斯的呼吸明显比一开始平静。   宋磬声语调轻柔,语速也逐渐变快,“告诉我你目前的工作内容。”   这个问题显然比前一个要难回答,杰斯嘴唇颤抖,眼球宛如陷入梦魇般急速转动,可他还是抵不过催眠控制,不由自主地说了实话,“研发针对哨兵的新型化合物。”   “很好,那化合物的具体针对项目是什么?”   “针对……针对……”杰斯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像是触及到什么必须封锁的机密一样,面上浮现很明显的挣扎,“加……加速他们的精神污染,撕裂精神海……”   江凛的眼神骤然变冷,宋磬声哪怕没看他,也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寒气。   宋磬声知道其中的利害,因此抓紧时间急问道:“告诉我你的工作进度。”   “研究阶段已经结束了,目前正在实验室内开展研发工作。”   竟然已经研究出结果了?!   宋磬声心神巨震,可他审问的节奏却丝毫不乱,语气甚至越发急促,“研发出来以后,你们打算投放的市场是哪里?”   “不知道。”许是终于不再是危险话题,杰斯的呼吸再次恢复平静,“这不是我负责的内容,我只负责根据资料配比化合物。”   宋磬声知道时间宝贵,因此步步紧逼道:“具体有哪些化合物?”   杰斯一连说了好几个名词,随后又道:“我们每个人都只负责其中的一个环节,我只知道一共有十三个步骤,而我只负责其中之一。”   许是麦克那头的侯弘毅说了些什么,江凛明显有了侧耳倾听的动作,而后便按住宋磬声的肩膀,道:“可以了。”   宋磬声点了下头,而后开始催眠收尾,将这一切变成了一场模糊不清的梦。   江凛先将宋磬声送入头顶的通风管道,将他藏好,接着便将杰斯抗在肩上,闪身出了卫生间。   这件事太大了,大到远超宋磬声的想象。   他前十八年都是一位极其优秀的向导,不会不明白“加速精神污染”对哨兵意味着什么。   站在更大的层面上来讲,国与国对敌时,第一时间都会以轰碎对方的军事储备区为目的。哨兵,就是一个国家最精湛的武装力量。   如果他们将这种药物经过伪装、投放到古华国境内,那对整个古华来说都会是灭顶之灾。   而另一头的江凛在将人送回去之后,又反身去了靠近试验区的地方,好不容易潜入一次,他自然不会只打探个消息就撤离。   他猫腰闪进机务室,拔下信号器,将改编过的远程连接器插了进去,而另一头的侯弘毅也迅速给出回应,示意江凛原地再等一会。   五分钟后,一脸严肃的侯弘毅低声道:“他们的信号每七分钟就会变一次,我只能覆盖这一信号段的监控,也就是说,你只有七分钟时间。”   江凛一秒都没耽搁,直奔实验区而去。   此时正值傍晚,除了值班人员外,大部分人都已经睡了,江凛一路行至研发区,超绝的五感和诡谲的身手让他轻松避开了所有巡防小队。   药物储存区安防严密,没有窗户也没有通风管道,唯一的入口就只有重兵把守的大门,而门锁是只能由专人解锁的虹膜锁。   想要获取实验数据,偷成品是不可能的,他只能去实验区。   实验区是由大片大片玻璃墙分隔开的小格子,江凛刚一接近,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化学试的味道,哪怕隔着面罩也阻隔不了。   实验室里有化学试剂的味道再正常不过了,可江凛还是留了个心眼,暂时封闭了自己的呼吸。   普通人憋气一分钟已经算好成绩了,可以S级哨兵的体质而言,憋气三分钟也不再话下。   寂静的夜色里,只有绿色的应急灯还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一尘不染的钢制台面反射出冷冽的弧光,复杂而精密的仪器依次排布,整个实验区展现出一种极其高效的整洁。   江凛从怀里拿出微型夜感摄像机,利落而迅速地将整个实验室都拍了下来,镜头还在散放在桌面上的资料上停留了数秒。   一切做罢,他掐准时间,在六分三十二秒时返回机务室,拔下了插在信号机上的远程连接器。   由于事态严峻,撤回路上二人都异常安静,连视线交流都少有。   直至他们与侯弘毅碰面并撤回酒店之后,江凛才将一切简述了一遍。   侯弘毅瞬间就傻了,“加速精神污染的药?这种东西……这种东西岂不是比毒品还恐怖?”   “没错,”江凛神色是罕见的凝重,他道:“我需要回一趟营地亲自做报告,你继续留在这里。”   侯弘毅迅速点头,问:“什么时候动身?”   “现在。”说罢,他用侯弘毅从未见过的眼神望着他,紧绷的面容写满了凝重与忧虑,明显是经过了一番挣扎后才做了决定,“猴子,我把他交给你,你一定保护好他。”   这个他说的自然是宋磬声。   侯弘毅愣了片刻,醒神后干巴巴地说了声:“好。”   他从江凛手里接到过不少任务,可没有哪次的任务能让江凛露出这样的表情。他郑重的像是将自己的生命交付到了他手上。   侯弘毅不太理解爱情,但不妨碍他在这一刻感受到江凛的真心。   一声“好”后,他又再次承诺道:“放心吧老大,只要我还活着,宋先生就是安全的。”   “谢了。”江凛拍了怕他的肩,随后看向宋磬声,语气瞬间温柔了几个度,“你和猴子呆在这里,在我回来之前不要出门。”   宋磬声低头蹙着眉,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内心充满了纠结。片刻后,他咬牙抬头,看向江凛,道:“我能跟你走吗?”   侯弘毅脸色微变,但他并没有多说,只等着江凛做决议。   时间紧迫,宋磬声一旦将话说出了口,就代表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和江凛一起行动了。   他迅速道:“我一路都会听你安排,会尽量减少存在感,但我必须要和你一起回去。”   这里是境外,调动直升机一定会引起注意,而此时也没有合适的航班,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回营,只能以兽型穿过无人区。   在场三人都很清楚,一旦宋磬声要着跟江凛走,那他们要么改坐航班,要么在江凛的兽型上放置骑具,由宋磬声骑着他回营。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江凛的速度一定会被拖慢,所以宋磬声这个要求听上去很像是在无理取闹。   江凛本就是一番挣扎后才做了将他留在境外的决定,此时一听宋磬声要跟自己回去,他所有的考量和理智都甘愿退步,浑身都在叫嚣着: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是最安全的!   这感觉来得莫名,就像是很久以前,他曾因为大意丢失过最珍爱的东西一样。   如果只有他们两个人,那江凛二话不说就带他走了,可现在还有侯弘毅。   侯弘毅不仅仅是他的兵,还是军区的人,他想要服众,就不能只靠自身武力与哨兵等级做威慑,他必须找出一个足以服众的理由。   他看着宋磬声,声音微沉,可眼神却很温柔,“说说你的想法。”   “你的精神力有问题。”宋磬声望着他的眼睛,语气凝重道:“我怀疑你在实验区里中招了,你现在的精神海非常乱。这里距离边防营地近四百公里,你全速奔跑也需要三个多小时,万一中途引发精神暴动,你会非常危险,我必须陪同。” 第140章   江凛的精神海确实有问题, 但宋磬声是靠向导之力感应出来的。以他目前的身份而言,他只能将自己感应出的东西推到精神控制系天赋上。   精神控制系天赋很罕见,属于哨兵中的异变, 每个人异变的方向也不同。在裴野鹤的记忆中, 拥有这种能力的人,除了他, 就只有他堂弟了。所以众人对精神控制系了解得不多,他即便撒谎也没人能拆穿。   江凛微微皱眉, 反应不大, 倒是侯弘毅面色突变, 急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危险吗?有没有什么挽救措施?”   宋磬声如实道:“单看现在的情况, 如果不兽化,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应该能平息。但如果以兽形前往边防, 一定会刺激到精神海。除非带上我, 我才能在他精神海暴动的时候帮上忙。”   “你?”侯弘毅不是在质疑,他只是惊讶, “平息精神海暴动不是向导的能力吗?哨兵也能做到吗?”   宋磬声道:“我是精神控制系,虽然不能替代向导,但可以应急。”   “但是,”侯弘毅侧眼瞟了眼江凛, 有些犹豫, “老大的精神海……”   截至目前, 江凛的精神海还没有向导能触碰,谁也不知道宋磬声会不会是那个例外。   “试试吧。”江凛的眼神一直落在宋磬声脸上, 他目光温和,带着点显而易见的纵容, 或许他自己也不觉得宋磬声能突破他的精神海,但他愿意试一试。   常年的精神封闭连带着钝化了他的情感,没了情感的拖累,他的行为也变得越来越理智,也越来越不像一个正常人。   所以,当遇见能调动他情绪的宋磬声时,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他将手递了过去,宋磬声也随即握住,而后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向导之力了,可这股力量却像是刻在他骨子里一样清晰,比他使用自己的手指还要灵活。   在闭上眼的瞬间,他就看见了一片黑色深雾中的“大门”,这也是进入江凛意识海的通道。但他没有上来就去“推门”,而是感应着浓雾中躁动的力量,试图与它们同频。   江凛的精神海已经感觉到了熟悉的向导之力的存在,它们像是嗷嗷待哺的幼儿一样欢腾着,激动地期待着宋磬声的靠近。可宋磬声没有动,他要是一开始就直接进入江凛的意识海,一定会引起侯弘毅和江凛的怀疑。   黑雾中充满了躁动的能量,像是一团被击溃的电子一样疯狂颤动着,时不时撞击到一起,发出雷电劈裂般的巨响。   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只有宋磬声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微光。萤火般的光芒四散开来,宛如自带治愈力量的神之右手,光点落在哪里,就会在哪里扎根,像一朵徐徐绽开的鲜花一样吸收着黑雾中驳杂而躁动的能量。   光点如种子般绽放,花朵又在吸收至极限后凋落消失,新的光点再次落地,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维持了足足十分钟,却依旧驱散不了意识海之外的黑雾。   肉眼看不出变化,但宋磬声能感觉到,这十分钟的疗愈还是有效果的。   他缓缓抽离,睁开了眼睛,刚要抽手,却被江凛反手握住,甚至潜意识加重了力气,攥得很紧。   宋磬声下意识抬眸,一眼便对上江凛复杂至极的眼神,他的眼神深如幽潭,仿佛沉淀着许多情绪。   “怎么样?行得通吗?”侯弘毅忽得出声,打破了一室寂静。   宋磬声没有说话,只沉默地看着江凛。   江凛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而后收回视线,道:“有效。”   “太好了!”侯弘毅惊喜地快要跳起来。   哨兵在人与兽之间转化的时候,势必会在体内积累不少驳杂能量,要是没有向导的梳理,这些能量积少成多,就会形成暴动。   江凛无法接受向导的事情并不是秘密,同为哨兵的侯弘毅一直很担心他的精神状况,如今意外遇到宋磬声,对江凛来说简直绝路逢生。   事已至此,江凛和宋磬声一起行动显然是最好的办法,侯弘毅也无异议,看待宋磬声的眼神更加热切。   他是个简单的人。因为长期与秦筝并肩作战,加上秦筝从不在他们面前掩饰对江凛的好感,所以他私心里总觉得秦筝和江凛早晚会在一起。毕竟江凛的世界里,除了任务就只剩他们几个队友,他从未见过江凛对谁有特殊表现。   可突然出现的宋磬声打破了他的思维定式,瞬间带出了江凛的另一面,他自然对身为外来者的宋磬声没什么好感,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用精神力影响了江凛。   但现在不一样了,宋磬声竟然能做到所有向导都做不到的事情,对侯弘毅而言,他或许不理解爱情是什么,但他知道,能抚慰哨兵精神海的人,一定是他们心底最依赖和亲近的人。   他对宋磬声的感情彻底变样,如果说一开始他还将宋磬声当作自家队友的竞争对手,在这一刻,他已经将宋磬声当成江凛的另一半了。   至于他队长究竟能不能追到人这个问题,侯弘毅压根没有考虑过。   他开车将宋磬声和江凛送至山路尽头,又拿出骑具,准备安置在即将兽化的江凛身上。   侯弘毅既期待又兴奋,像是即将跨坐在江凛身上的人不是宋磬声,而是他一样。   自从将宋磬声当作了自己人,侯弘毅就在他面前展露出了憨傻的那一面,他挠了挠头,凑近宋磬声,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吗?还没人能骑我们老大呢,我们队里还有赌约,赌老大这辈子会不会载人上身。”   他嘿嘿一笑,继续问:“你猜我赌的是什么?”   看他这笑容也知道答案了,宋磬声同样低声回他,“你赌赢了?”   “嗯嗯,”侯弘毅兴奋点头,“等你骑在他身上,我就彻底赢了。”   军营里的赌注自然不是钱,而是洗衣打饭之类的杂活,队里的人都不觉得有谁能骑在江凛身上,所以一赌就是十年,十年不用洗衣服,不怪侯弘毅笑得一脸不值钱。   宋磬声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如果江凛没有失去记忆,那侯弘毅也不用等到现在才赢。他以前不爱走路,江凛几乎成了他的专属坐骑,虽然每次都要好一番痴缠才能让他变形,但只要他开口,江凛从未真的拒绝过。   想起从前的事,宋磬声难免有丝怅惘,可还没等他回忆更多,不远处的深林中,就走出了一只巨大的白虎。   侯弘毅兴奋地“嗷呜”了一声,宋磬声却微微一怔,看着它出了神。   它浑身雪白,就像是暗夜深林中的幽灵战神,庞大而流畅的身形极富力量感,走动间甚至能看到皮下紧绷的肌肉,粗壮的四肢每每落地便能引起大地的震颤,它步履矫健地朝着宋磬声走来,锐利而专注的眼瞳隐隐透着紫金色的暗芒。   宋磬声不退反近,向着眼前这只巨大的白虎伸出了手,万兽之王低下了它高贵的头颅,以从未有过的驯服之姿,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了宋磬声柔软的掌心里。   它太大了,大到宋磬声的掌心几乎都覆盖不住它额心的“王”字,似是因为距离太近,它有些拘谨地收了收獠牙,以微小的幅度蹭了蹭宋磬声的掌心,而后乖顺地趴在地上,等着侯弘毅给它安骑具。   虎和马不一样,但要以坐骑而言,骑具都是差不多的,只是虎腰过于精壮,但以宋磬声如今的体力而言,哪怕有骑具做辅助,长时间叉开腿骑着它,对他也是个不小的负担。   侯弘毅一开始倒是十足兴奋,可等真到了给江凛安骑具的时候,他的手却开始不自觉地发抖。   哨兵处于兽型时,虽然依旧保留着人的记忆与思维,但或多或少会被野兽的本能影响,再加上侯弘毅的兽型是雪豹,位于老虎的食物链下端,他畏惧江凛其实是正常的。   侯弘毅在为江凛安骑具的时候,宋磬声也在给自己戴头盔。毕竟是冬日深山的夜间,温度极低,再加上急速奔跑带起的疾风,他必须保证自己不会江凛前行过程中失温。   一切整理就绪,宋磬声翻身骑上大白虎,向侯弘毅告了别。   白虎顾及着背上的他,一开始只是慢悠悠地小跑了几步,给他留出了适应和调整坐姿的时间,等他适应之后,才逐渐提速,如闪电般疾驰在深夜的森林间。   四周的景物以超出肉眼捕捉能力的速度倒退,宋磬声怕自己看久了眼晕,只得伏低身体,不再看路,将一切都交给了江凛。   他低着头,听着隔着头盔传来的风声,心底暗暗布置着自己的计划。   他没有说谎,虽不知道江凛是怎么中招的,可他确实受到了实验室药剂的影响,精神海出现了不正常的躁动。   他也确实触碰到了江凛的精神海,并帮他梳理了驳杂能量,但他有一点掺了假。如果他动用全力,他是可以短暂但彻底地压制住江凛的精神躁动的,但他没有。   他留手的目的不单单是为了遮掩自己的能力,A级向导比A级哨兵珍贵多了,就算暴露也只会得到更优质的待遇。   他留手最主要的原因,是让江凛发狂,并借此进入他的意识海。只有脱离了理智的束缚,江凛才会暴露他内心最真实的梦魇。   而他,需要潜入江凛的意识海,了解他,控制他,并……帮助他。   他深知雅蒂兰斯研制的试剂对古华意味着什么,所以,他不能、也不会在此刻伤害江凛。 第141章   一般来说, 向导在触碰哨兵的精神海时,哨兵会觉得意识中有很明显的异物感,哨兵心防越重, 向导受到创伤的可能性就越大。   同样的, 如果哨兵对向导亲近而信赖,那两股意识交汇时, 就如同一滴水触碰到了另一滴水一样自然,哨兵甚至不会有任何感觉。   刚才在酒店时, 宋磬声已经试验出了这一点, 江凛虽然已经忘了他, 可他的精神海却是熟悉自己的。   江凛顾及着宋磬声的身体, 跑了半小时后就停了下来,趴低身体让宋磬声从他背上滑了下来。   人形的时候他还克制着,只借助伪装的哥哥身份去亲近他, 可变成兽型他就放纵多了, 好像属于人类的理智也和皮囊一同褪去了。   白虎从地上站起,足有小孩脸大的虎爪压住了宋磬声, 将他推坐在地上,随后慢悠悠地甩了甩粗壮有力的尾巴,绕到他身后做了靠垫。   宋磬声靠在它身上,抬手掀开了头盔前的透明面罩。由于白虎庞大的身躯刚好挡在风吹来的方向, 所以他一点也不冷, 甚至能闻到一点野兽皮毛独有的味道。   厚嘟嘟的虎爪看似随意地搭在他腿上, 锋利的趾甲早已收起,看上去就像个大号的毛绒玩具, 引诱着人动手去捏。   宋磬声垂眸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谁能想到S级的杀神江凛,其实是个有着粉色肉垫的白老虎呢。普天之下, 看过江凛的肉垫,还捏过玩过的人,估计只有他了。   只怪当时年纪小,他又是不能化形的向导,自然会对他们三个的兽型产生好奇。姚湛空受过伤,不方便总是化形陪他玩,裴野鹤大多数时候也只半兽化,只露出一双翅膀。唯一一个能让他好好研究兽型的人,就是江凛。   他不仅摸过他的兽型,还在少不经事的时候,问过他那两个铃铛是什么东西……   小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再想起,宋磬声的脸腾一下就红了,要不是江凛已经不记得了,他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白虎懒洋洋地躺在地上,矫健有力的身躯散发着无形的威慑,可别有用心的爪子却微微用了点力,在宋磬声腿上踩了踩。   如果说之前还不明白,现在这充满暗示性的行为一出,宋磬声顿时了悟。他抬手摸向白虎的爪子,一手握不住,他就将摘了手套的手塞进白虎的爪子下面,弯曲手指轻按着它柔软的肉垫。   手感和大号猫爪差不多,干燥而温热,像是极富韧劲的慢回弹一样,手感极佳。   白虎闭着眼,胡须微颤了两下,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看似无动于衷,只有缓慢摆动的尾巴表达了它享受的心情。   宋磬声看似在玩他的爪子,实则在通过接触感应他的精神海。   果不其然,他刚刚清扫出的那点空间很快又被驳杂的能量填满,那扇门里传来的躁动更加明显,宋磬声甚至有种自己再不过去,门里的精神海就要翻涌出来将自己吞噬的感觉。   他不动声色地撤离了江凛的意识。   尽管江凛的精神海很熟悉他,可他现在意识清楚,要是此刻进入,江凛一定会有所察觉,他得再等等。   又过了七八分钟,江凛似是觉得歇得差不多了,遂用头轻轻碰了碰他,示意他爬上自己的背,继续赶路。   宋磬声依从地站了起来,一人一虎再次遁入月色下的深山。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他们已经可以远远看到国境线处的标识了,而此时的江凛状态也不太好,脚步明显慢了下来。   宋磬声瞅准时机,在它步伐停顿地间隙,毫不犹豫地抱住了它的脖子,极突然地推开了通向它意识深处的大门。   白虎眼瞳一缩,意识随之涣散,它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伏爬在地上不动了。   而它背上的宋磬声正死死抱着它的脖子,眼眸紧闭,眉头紧锁。   好多血……   铺天盖地的血……   他进入江凛意识海的瞬间,整个视线就被腥红的血液占据,血红的月亮照得整个天空都是红色的,地上则是没过他脚踝的血海。   血海与天连成一线,整个世界除了不远处的几个人之外,没有任何建筑和装饰。   若有若无的细雨落在宋磬声身上,他分不清落下的究竟是雨还是血,他只知道自己眼前一片血红,呼吸里也满是血腥味。   而江凛,似乎就在远处……   宋磬声迈步向前走去,可脚下的水却充满了阻力,他每迈一步都要花费很大的力气。   渐渐的,如丝般的雨越下越快,很快由丝变成滴,在空气中划出道道水线,很快就打湿了宋磬声的衣服。   他抬手摸了下脸,而后不经意间低头看了一眼,心里随之一沉:他的白衬衫上已经变成了粉色,天上落下的真的是血。   也是这一低头,他才发现原本只是没过脚踝的血海竟然有了攀升的趋势,不过数秒,就已经从他的脚踝处上升了一两厘米。   也是到了现在,他才发现血海的温度一点也不冷,哪怕冲过他的小腿,也只会带来温热的冲击感。   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哨兵的精神海就是他们的精神世界,精神世界与现实世界相差越大,就意味着他们的精神状况越危险。   宋磬声吃力地向前迈步,同时努力睁着眼睛,想在雨雾中看清江凛所在的位置。   可江凛距离他太远了,他只能看见那里有许多一直在奔跑动作的人影,可再详细的就看不清了。   一步,两步……   宋磬声觉得自己就像是陷在沼泽里的人,每一步都迈得格外吃力,随着他和江凛的距离逐渐拉近,雨势也越发凶猛了。   他的视线彻底被血雨遮蔽,甚至有不少血水飘进了他因呼吸而微张的唇。   宋磬声一直朝着江凛所在的地方迈步,他甚至没有留意到血雨早已经没过了他的小腿,直到他的膝盖撞到了什么东西,他才迟钝地低头下望了一眼。   而这一眼,却将他从违和的精神海中生生拖入了地狱。   静静涨高的血海将沉积在地表的密密麻麻的尸块全部冲浮了起来,浓重的血腥味催人作呕,宋磬声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可那被浸泡到发白的手臂、漂浮在血海上的手指、还有不知名的内脏、半扇人形轮廓的胸膛、破碎的头颅……   这一切构成了一副极具冲击力的画面,哪怕只看了一眼,也像刻在记忆里了一样难以忘记。   血雨越来越大,几乎像瀑布一样浇下,宋磬声甚至觉得自己会被这血雨直接拍入血海中溺毙。   他不能再走了。   “江凛,”他站在原地,轻声呼唤着远处的男人,“让我过去……”   雨势如此之大,狂暴的雨声瞬间就淹没了他弱猫般的声音,可这是江凛的精神世界,只要江凛愿意听见他的声音,他就一定会被发现。   他站在原地,轻声表达着自己的诉求,“江凛,让我过去……”   血雨没有停歇的架势,一直阻碍着他靠近的血海却缓缓朝两边分开,如摩西分海般让出一条只供单人前行的路。   由于血海朝两边分开,本来没过小腿的水位线又蹿了一截,直接到了他大腿处。   宋磬声深吸一口气,他毫不怀疑,如果他行至中途,海水再次合拢,走在其中的他一定会被淹死在这无尽的尸海中。   可他还是一刻不停地朝前迈去。   他必须知道困住江凛的梦魇是什么。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雨,快步向前走去,随着他越靠越近,哪怕血雨依旧在阻碍他的视线,他也能看清江凛的动作。   他在杀人。   血海像是拥有无尽再生能力的魔巢,血人不间断地从海里站起,嘶吼着冲向江凛。   他们全身赤I裸,力大无穷,长着人的样子,却没有人的神智,像是不知畏惧的野兽一样,疯狂地扑在江凛身上撕咬着他。   而江凛也毫不畏惧,他整个人呈现半兽化,手脚已经变成虎爪,英俊的面容被咧至耳根的大嘴破坏,尖利的獠牙沾血带肉,一口咬下便能咬断对方的喉咙。   他以身体为武器,正在进行着最原始的厮杀,锋利的虎爪一扯便是一条断臂,瓢泼般的血迸溅入血海,断裂的残肢也随之坠地。   血人们被一次次撕裂成碎块,又在一片血色中重新凝聚起新的肉身,在飞溅的血肉中,他们被一次次撕裂,而后又一次次重组,与江凛进行着无休止地厮杀。   在这混乱而惨烈的场景中,宋磬声隔着瓢泼大雨,注意到了一丝极容易被忽略的细节:与江凛对战的血人数量,永远停留在七个人上。   死一个,血海便补一个。   死两个,血海就补两个。   自始至终,他都在和七个血人厮杀。   而这七个血人,就是当年杀害宋磬声的凶手的具象化。   六年前的雨夜,他拖着刚刚晋级的身体,劫杀了逃亡至边境线上的七名凶手后,就再也没能从那场雨夜中醒来。   宋磬声被困在了墓碑前,江凛则被困在了自己的梦魇里,他们都没有逃开命运作弄的大手。   选择做记忆封闭手术的,不是他。   是为了保住他性命的上官。   而这一切,江凛忘了,宋磬声也不知情。 第142章   精神海映射的就是江凛的形态, 要不是有药物的压制,如今的他哪怕在现实里也会是这副非人非兽的形态。   “江凛,江凛……”宋磬声站在尸山血海之中, 一声又一声地叫着他的名字。   随着他的声声呼喊, 不远处的半兽人动作逐渐迟缓,那些血人朝他攻去的速度也在逐渐放慢, 可他们依旧在厮杀。   他已经进入了江凛的意识海,想要释放向导之力, 就必须触碰到江凛的精神体。   简单地喊他的名字已经不起作用了, 宋磬声静静看了他两眼, 慢声说起了从前。   “我十六岁那年, 输了钢琴比赛,因为害怕被训斥,所以躲在表演厅里不敢回家。你还记得吗?是你找到了我。”   他怕被发现, 所以躲进了话剧演员的树木道具里, 浓重的绿漆味掩盖了他的气息,让他避过了周围的人寻找, 有了安静蜷缩的地方。   他不怕挨骂,也不怕被罚,他只害怕冷暴力,害怕他父亲故意的无视, 害怕他母亲居高临下的漠然, 害怕他们用冷暴力做惩罚。没有成绩, 他就不再是他们的儿子,而是一个上不得台面、不值一提的器具。   是江凛找到了他。   “我躲在树干里, 树干很挤,你进不来, 也不逼我出来,而是在道具外面陪着我,你什么都没说,可我知道你在。”   他一开始不想哭。   可江凛一来,他的眼眶莫名就湿了。   许是听见了他啜泣的声音,一直守在道具外面的江凛着了急,可他又不敢贸然进来,数分钟的宁静后,一只白绒绒的幼虎,将头钻进了道具一侧的洞口。   那是通风的地方,就只有撑开的巴掌大,小老虎废了一番劲儿才从洞里挤了进来,软软一团,毛茸茸的,圆滚滚的虎脸微微仰着,目光倒映出刚从膝间抬头的宋磬声。   “嗷呜。”小老虎伸出爪子,勾着他的裤腿往上爬,直到爬上他的膝盖,而后用头顶了顶他的下巴。   宋磬声轻颤了一下,一滴盈在眼眶中的眼泪掉了下去,落在小老虎白绒绒的身上,形成一个几不可见的小水坑。   “嗷呜。”小老虎又叫了一声,而后笨拙地站起,用后肢撑着身体,抬起两只爪子,如幼猫扑食般抱住了他的脸,舔了舔他脸颊上湿漉漉的水痕。   它细嫩的小舌头上已经有了猫科动物独有的倒刺,只是比较短小,像是硅胶刷一样,舔在人脸上的感觉算不得好,不疼,只是有点痒。   宋磬声微微向后躲了一下,本就站不稳的小老虎身体一晃,差点从他膝盖上掉下去,宋磬声眼疾手快地捞了一把,又将它抓了回来。   哨兵的幼兽形态并不常见,要么是身体虚弱无法维持正常体型,要么刻意示弱以幼兽体态表示臣服。   可江凛身强体壮,从小就很能打,他性子又冲,没什么顾忌,动起手来每次都下死手,一副打不死我我就弄死你的态度,无畏到了极致后反倒没人敢惹他了,几乎没有身体虚弱的时候。   以江凛的性格,让他变成小老虎除非将他打服,宋磬声又没有驯化哨兵的爱好,自然也没见过江凛的幼兽形态。   可现在……   宋磬声已经不想哭了。   他静静地注视着爬在他怀里的小老虎,试探着摸向它的肚子,想让它仰躺在自己腿间。   小老虎不太情愿地甩了甩尾巴,但没有反抗,任凭宋磬声将它圆滚滚的小肚子暴露了出来。它四肢极不自在地蜷缩着,爪子也弯曲着,将肉垫藏了起来。   宋磬声有点想摸,可他又担心江凛不情愿,所以动作很慢,给足了他反抗的时间。   可小老虎只是闭上了眼睛,摆出一副“随你”的摆烂姿态,而后顺着宋磬声的力气张开了爪子,露出粉嘟嘟的肉垫。   宋磬声轻吸一口气,彻底不难过了。他蜷缩在道具树洞里,抚摸着腿上的小老虎,好好将它蹂躏了一遍,连肚子都埋进去吸了好几口。   他心情一好,自然也不躲了。   在他出去之前,小老虎猛地翻身爬了起来,在他之前箭步冲了出去,没让宋磬声看到他在明灯下转化人形的样子。   为了哄他开心伏低做小是一码事,当众被拆穿以兽型哄人又是另一码事。他还经常耻笑姚湛空以兽型诱哄宋磬声呢,要是被人发现他私下也这么干,他还要不要面子了?   宋磬声也乖觉地没有拆穿他,像是那个狭小树洞里的小老虎只是他幻想出来的一场梦一样。   这是他们私下的秘密,也是江凛对他独有的安慰方式。   “江凛……”宋磬声柔声道:“别躲,别抗拒,让我靠近你……好不好……像小时候那样。”   他一边说,一边缓步向前走,而江凛也像感应到他的存在一样,搏杀的动作越来越慢。   雨渐渐停了,宋磬声也终于从他身后靠近,握住了江凛沾血的利爪。   明明是已经丧失理智的半兽人,可就在宋磬声握住他爪子的瞬间,他依然下意识蜷起了尖利如刀的指甲,用柔软的肉垫面对他。   他没有转身,而是轻轻抱住了浑身小幅度抽搐的江凛,无形的向导之力散发出只有他能看见透明光泽,一缕缕纠缠成网,如蚕茧般包裹住了相拥的二人,将腥臭的血色世界隔绝。   意识陷入混沌的江凛并不知道身后拥着他的人就是宋磬声,他只是本能地在熟悉气息的包裹下感到了安宁。   狭小的丝茧内,他遵循内心最深处的意识,想要转过来拥抱身后的人,环在他腰间的手却用了点力,桎梏住了他的动作。   “别,”宋磬声抱着他的腰,将脸贴在他半兽化的后背上,轻声安抚道:“别转身,这样就好。”   他的力气对江凛来说只是小儿科,可他的声音却是最好的缰绳,他一说,江凛就不动了,只是身体还时不时抽搐着。   长达六年持续不断的厮杀,已经让他的肌肉形成了刻板记忆,就算被宋磬声抱在怀里,肌肉形成的记忆也依然鼓动着他,催促他尽快杀尽那些仇敌。   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杀死了这些人,宋磬声就安全了。又或许,他知道报仇结束,他就必须要面对宋磬声死亡的事实,所以他宁愿沉浸在这场无尽的杀戮里,也不愿清醒过来面对残忍的现实。   哨兵与自己精神海之间的联系并不敏锐,它像是藏在哨兵体内的一个迟钝的器官,会病变,会生“癌”,但只有恶化到一定程度,才会被哨兵本人所察觉。   所以,就算宋磬声在江凛的意识海中留下痕迹,苏醒后的江凛也不会记得。   即便向导之力已经隔绝了外界,可宋磬声依旧没有停止释放向导之力,干净而纯粹的力量逐渐填满狭小的空间,又随着江凛的呼吸逐渐渗入他的体内。   渐渐地,他身上的毛发褪去了,几近三米的躯体也在慢速缩小。数分钟过去,他终于有了人的样子,体型也和人身相差无几。   宋磬声的手轻缓地抚摸着他的腰腹,又顺着他赤I裸的胸膛摸到他的颈部,他以虎口卡住江凛的半边脖颈,用向导之力凝成一圈弧形的光圈。   光圈越来越浓,最终形成实质的项圈,紧紧束缚在江凛的脖子上。   只要这个项圈上的向导之力还没有耗尽,江凛属于人类的意识就不会消散,他也不用担心江凛哪次变成兽型后变不回来。   这一切都比他预计得要顺利得多,宋磬声松了口气,再次垂手抱住江凛,催眠似得哄他入睡。   江凛对浑身散发熟悉气息的宋磬声很依从,他只是在江凛身后轻哄了几句,江凛就闭着眼沉沉睡去了。   六年了。   自宋磬声死后,江凛的精神体就再也没有休息过,这一觉,他或许会睡很久。   大功告成,宋磬声打算退出江凛的意识海。   可就在他想要找寻出入口的“门”时,那扇欢迎他进入的大门消失了。   血雨停歇,血海褪去,红色的空间里,只有孤身一人站立的他和漂浮在半空中禁锢着江凛的茧。   宋磬声蹙紧眉头,四下望了一圈,可就是找不到出去的门。   他心跳逐渐加快,少时接受的教育里,来自向导老师的教导忽然从他记忆深处翻了上来。   “不要因为向导对哨兵的绝对控制就小看他们,向导既是哨兵的缰绳,也是哨兵的诱捕器……哨兵是人也是野兽,对向导过重的渴望也会让他们发狂,若非绝对信任,不要轻易进入失智哨兵的精神海……那里既是他们最脆弱的地方,也是他们欲望最深的地方,欲望不仅会困住哨兵,也会让哨兵困住向导……”   所以,宋磬声握紧了拳头。   他这是被江凛困住了吗?   是他疏忽了。   从他发现江凛的意识海一直在召唤他的时候,他就该提起戒备的。可这种情况太过罕见,他的老师也只是作为告诫般随口提示了一句,若不是他学习认真,估计这句话都会被当作耳旁风一样忽略过去。   现在的问题是,他该如何离开这里?   来时一推就开的大门,此时却掩去了自己的身形,像个贪婪的怪物一样,渴望将宋磬声永远留在这里。   江凛要是意识清醒,那他还能将自己放出去,可如今的江凛俨然已经成了半兽,理智几近全无,将他唤醒很可能会加重精神海对他的禁锢。   裴野鹤将他囚在了房间里,江凛则将他困在了意识里,一个两个的,囚禁上瘾吗?   吐槽归吐槽,可宋磬声还是在想出去的办法。   唤醒江凛是不可能了,他现在只有两个办法。一是用向导之力做兵刃,撕开他的精神海之后离开,可这种方式可能会伤害江凛。二是试图链接江凛残存的意识,让囚禁他的意识主动放他走。   宋磬声轻叹口气,做了第二选择。   既然愿意让他进来,应该也不想将他困死在这里吧。   “我会死。”他站在原地,向无声处说话,“我的意识被困在这里,身体就失去了主人,不吃饭会饿死,不喝水也会渴死,而且我还在森林里,消失太久可能会被野兽吃掉。”   他不动声色地四下观察着,嘴里继续说道:“如果你放我走,等我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还会回来,可我要是死了,就永远消失了。”   最后这句话明显很有效力,某处传来一点骚动,一道浅淡的白光从腥红的角落闪过,但消失的太快,很容易让人误以为那是错觉。   宋磬声心下微动,可脸上依旧不动声色,“我保证,只要我活着,我很快就会回来,会像以前那样,长长久久地陪在你身边……”   “嗷呜……”一声几不可闻地声音从宋磬声身后响起,他松了口气,像是怕惊动到什么一样,极慢地转过身去,低头看向蹲在他脚边的小老虎。   小老虎淋了雨,毛发湿漉漉的,一双紫金色的眼睛像宝石一样漂亮,它可怜兮兮地蹲在宋磬声脚边,像是着了凉一样瑟瑟发抖。   宋磬声蹲下身,将它抱在怀里,轻轻蹭了蹭它的额头,“别怕,别担心,我在呢。”   小老虎又奶呼呼地“嗷呜”了一声,爪子探了出来,紧紧勾住宋磬声的衣服,不想让他离开。   “我保证我会回来,”宋磬声真诚地许诺道:“我会经常来看你,陪着你,好不好?”   小老虎歪了歪脑袋,似乎在思考。   宋磬声被它萌到,忍不住勾唇,露出了进入精神海后的第一个笑容。   许是被宋磬声的笑容迷惑,它笨拙地抬起爪子,按在了他的唇边,想将这一刻定格。   宋磬声也顺势吻了吻它干净的爪心,轻声道:“我不会骗你,相信我,先让我回到我身体里好不好?不然,我可能会死。”   说来也奇怪,不过是个幼小的动物,可宋磬声就是能从它脸上看出犹豫与焦灼。它既不想让宋磬声死,又不想他离开。   宋磬声不敢提“放我走”或是“离开”这样的敏感词,他知道此时的江凛并不具备正常的判断力,如兽型所示,此时的他更像个孩子。   “你会保护我的,对不对?”宋磬声耐心地哄着它,“所以你一定也不会让我受伤的,对吗?你一定会为我好的,我相信你……”   在他温柔的劝说下,那扇白色的大门终于又出现了。   宋磬声心里一松,但他并未急着离开,而是将小老虎抱在怀里,和它一起向大门走去。   小老虎也乖巧地抬着爪子搭在他的肩膀上,像个小小的卫兵一样守着他。   “门”距离他们不远,三四分钟就走到了。   宋磬声想将怀里的小老虎放下来,不出预料,它的爪子勾住了宋磬声的衣服,不愿意松开他。   宋磬声没有着急,他轻轻握住它的爪子,解放自己被勾住的布料,而后拍了拍小老虎的头,又承诺自己会尽快来看它后,这才推门离开。   推开大门的时候,他转身看了眼门内的小老虎,视线相对的瞬间,那双黯淡的紫金色眼眸“唰”的一下就亮了。   宋磬声笑着朝它挥了挥手,温柔道:“我很快回来。”   他的承诺也不全是为了离开。   自从进入江凛的意识海后,他一开始的想法就有了动摇,如果一切能如他所想般进行,那他此时的承诺就会变为现实。 第143章   宋磬声缓缓睁开眼睛。   在无尽的夜色中, 如水的月色静谧地笼罩着暗色的森林,光秃秃的树干遮不住月亮的银辉,只余数条拉长的光影, 安静地落在江凛和宋磬声的身上。   受了精神海的影响, 江凛已经从白虎变成了人,宋磬声醒了, 可他还处在昏迷中,嘴唇翕动, 脸上也隐现痛苦之色。   他是兽型的时候还好, 宋磬声即便骑在他背上也不觉得暧昧, 可一旦变为赤I裸的人身, 姿势就变得暧昧起来。   人身自然不如兽型大,之前套在他身上的骑具也松松垮垮地搭在地上,宋磬声从骑具一侧的捆绳中抽出江凛的衣服, 盖在了他身上。   他早已准备好了说辞, 只等江凛醒来,他们就能再次出发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约莫十来分钟后,江凛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自然搭在地上的手臂也鼓起了青筋,整个人像是忽然进入备战状态一样。   宋磬声下意识避让了两步, 警惕地注视着他的动静。   好在这点异样很快平息, 江凛也睁开了眼睛。   宋磬声只眨了下眼, 还没来得及说话,江凛已经腾得一下跃起身, 右臂捞起衣服圈在了腰间,锐利的眼眸充满了戒备与审视, 像一只择人待噬的猛兽一样紧盯着宋磬声。   宋磬声瞧见了他眸中的陌生。   他也不慌,只镇定地举起双手,努力表现自己的无害,“我知道你现在精神不稳,意识也不太清楚,但你别慌,这是正常的,你坐在原地歇一歇,一会就能恢复正常。”   精神海脆弱又敏感,他进去之后又引发了那么大动静,还将他濒临暴动的精神体给困住了,江凛意识不清也是正常的。   但这种意识不清并非头昏脑胀,相反,此时的江凛非常舒服。就像是陈年陷入淤泥中的人忽然呼吸到了新鲜空气一样,哪怕他混乱的意识一时间认不清宋磬声,但身体的舒适感也能支撑他做出正确的判断。   江凛没有说话,只隐晦地扫了眼地上的骑具,暗色的眼眸中划过一抹清晰可见的惊疑。   他精神出了点问题,但身体素质更强了,自然能凭五感掌握附近只有他们二人的事实,况且这骑具沾满了他的味道,不用问也知道是他的。   眼前这人活不耐烦了,敢骑在他身上?   关键是,他自己竟然同意了?   眼前的事实超出了江凛的认知,他面色平静,可心里早已翻江倒海地乱成一团了。   精神恢复的过程长则一两个小时,短则三四分钟,总不能一直空等在这里。江凛再次打量了一圈周围的环境,视线最终落到宋磬声身上,他罕见地迟疑道:“你……是我的向导?”   除此之外,他再找不到第二个原因。   “不是,”宋磬声道:“我也是哨兵,只是能力比较特殊,可以暂时代替向导做些梳理。”   他指了指地上的骑具,道:“我的兽魂有点问题,不能长时间兽化,你又是在执行任务中途出了问题,所以……”   话已至此,发生了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只是他指骑具的时候暴露了手上的戒指,江凛自然也看到了,他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手指,发现其上光秃秃一片时,莫名有些心梗,眼神也变得更加不善。   江凛在扮演蒋文麟的时候,能瞬间改换气势,毫无违和地扮演商人,可一旦卸下伪装,常年混迹军营的锋利感就藏不住了。   宋磬声抬眼与他对视,在那双眼眸的注视下,他有种全身秘密都被洞悉的不适感。   好在江凛很快开口,打破了令他窒息的气氛,“这是哪里?我们的目的地又是哪里?”   宋磬声回答道:“这里是卢文的边境,我们要回营。”   江凛不再说话,他转过身活动了两下肩颈,饱满紧实的肌肉微微颤动,骨骼随之发出化兽时的“喀哒”声,他的身形逐渐拉长壮大,最终由人变兽。   这一变化流畅而迅速,不过眨眼功夫,江凛就已经变成了雪白的大虎。   他的意思很明显,既然是任务中途,那就不必耽误时间了,他能让宋磬声上自己后背,就已经代表了这人在他心中的地位。   宋磬声也不耽搁,他将骑具重新安装在江凛身上,又捞起一侧的衣服重新捆在骑具一侧,随后便骑上了虎背。   哪怕意识不清,可这一刻的江凛依然与之前一样,先慢速跑了几步,等确认宋磬声坐稳了之后才跑动起来。   二十多分钟后,他们已经安全穿过了卢文的边境,正式进入古华境内。   由于距离营地不算太远,所以江凛没再留休息的时间,而是在保证宋磬声安全的情况下全速奔跑起来。   宋磬声自始至终都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他说自己会尽力减少对江凛的影响,就真的忍耐到了极致,哪怕大腿两侧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他也一个音都没哼出来。   等远远看见营地的光的时候,江凛也终于恢复了意识,他慢下步子,转头低低“嗷”了一声,算是对宋磬声的回应。   宋磬声松开缰绳,摸了摸它的脖颈,低声道:“就快到了,不用休息了,加速吧。”   江凛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放开速度向营地奔去。   极地之刃前锋队的小楼靠近边防,也在他们翻山而过的必经之路上。江凛停在楼前,将宋磬声放了下来,又用头抵了抵他,示意他先去自己的宿舍。   不同的兽型有不同的发声系统,所以有的哨兵在变身为兽时还能说话,有的不能,江凛就属于第二种。   宋磬声看懂了,他点了点头,等目送江凛离开之后,他才转身进入这间第二次迈入的小楼。   上次虽然是摸黑来的,可他还是大致留意了一下这里的环境,也记得江凛房间的序号。   他的宿舍门没锁,宋磬声推门而入后坐到了椅子上,只是这一落座,大腿内侧又蹭到了不算柔软的裤子,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但好歹比骑老虎舒服许多,宋磬声忍住了脱口而出的呻吟,四下望了一眼,发现了江凛桌上的数个应急医疗包。   这不是什么私人物资,军营不仅会定期发放,也能按需领取,江凛这里累积的应该都是发放之后没用完的。   宋磬声犹豫了数秒,还是拆开了一包。   他虽然还没看自己的腿,但凭着腿上的痛感也知道肯定受伤了,他起身锁了门,又将裤子脱去了。   大腿刚露出来的时候,宋磬声就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痛倒是其次,主要是看上去太恐怖了,白皙的腿侧一片青瘀,瘀伤之上还有大片擦破的血痕,青红交织的伤痕足有成人巴掌大,出现在如玉般白皙柔嫩的肌肤上时,显得格外可怖。   他不像是骑马受了伤,倒像是被带钉子的刮板狠狠刮擦了两下。   但再可怕也只是些无伤大雅的皮外伤,宋磬声坐在椅子边沿,用碘伏棉签细细清理了一遍,而后一层层裹上纱布。   痛自然是痛的,要是放以前,他可能早就哭了,但以前哭是因为有人哄,现在就剩他一个,他也能忍着痛一言不发,自己给自己上药包扎。   有了纱布做阻隔,再穿裤子就没那么难受了。   他刚提起裤子,还没来得及系腰带,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   宋磬声一边扣起腰带,一边看向门口,没有吭声。   门外的人像知道屋里不是江凛一样,只敲门,并不说话。敲门声不算大,但一声接一声,充满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   宋磬声呼出一口气,淡道:“江凛不在。”   敲门声一顿,三秒后再次执着地响起。   这样特殊的地方,又是这样特殊的逼迫感,宋磬声仅凭猜测就能确定敲门的人是秦筝。   他知道自己早晚会和秦筝对上,但他并不打算现在就和他见面。他一直觉得三个任务者中,秦筝是最危险、也是目的性最强的那个,所以在没有完全把握的时候,他并不想私下接触秦筝。   敲门声一直不停,足足响了十多分钟,宋磬声原本还能气定神闲地听他敲,可他敲得时间越久,宋磬声心中的燥郁就越浓,他甚至有种拉开大门,向他破口大骂的冲动。   此念头一出,宋磬声浑身一凛,瞬间意识到了不对:秦筝向他使用道具了。   他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向盥洗盆,拧开了水龙头。他捧着冰凉的水流洗了把脸,心头烦躁的冲动总算被压下去了。   门外的人听见了水流的响动,似是惊讶自己的道具没能奏效,又或许出于别的考虑,敲门声终于停了。   “副队?”又一扇门被推开,前锋队的另一个队员石宏凯推门而出,疑惑道:“你干嘛一直敲老大的门?”   “咦,”他也意识到了不对,“里面的人是谁?”   “谁知道呢?”秦筝散漫又悠闲的声音响起,“外人来了我们前锋队的宿舍,一个招呼都不打,敲门也不开,只说队长不在,我总不能破门而入吧?”   “抱歉,”宋磬声道:“我腿受伤了,没穿裤子,不方面见人。”   秦筝又道:“刚才怎么不见你解释?”   石宏凯鼻翼稍动,捕捉到了空气中淡淡的碘伏味,他抬手一挥,一副没多大事的口吻,“行,那你歇着吧。”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秦筝,温和道:“放心副队,他既然敢进老大的宿舍,肯定是老大同意的,咱刚结束任务,回去休息吧。”   他话音刚落,眼神就看向了楼梯口,与此同时,大门再次被推门,露出顶着一身风雪匆匆赶回的江凛。 第144章   为了节约电力, 也因为哨兵的眼睛能在黑暗中视物,所以整栋楼里除了必备的应急出口指示灯以外,几乎没有感应灯。   此时此刻, 只有江凛的宿舍亮着盏灯。   江凛身高腿长, 几步就上了楼梯,他一出现就皱着眉, 以一个绝对保护的姿势横插在自己的队友和宿舍门前,眼神不善, “你们堵在这里干什么?”   石宏凯下意识看向秦筝, 果然捕捉到了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受伤。   秦筝抿着唇不说话, 石宏凯只好主动解释, “你房里来了人,副队担心有什么意外,所以过来问问。”   先不说别的, 就江凛此时的姿态与表情而言, 石宏凯也觉得不大好受。大家都是过命的兄弟,对江凛敬重又仰慕, 数次将性命交托到他手上,虽不清楚门里的人是谁,可江凛一来就表了态:他是绝对站在门里的人那边的。   江凛面色好了一些,可他很快也闻到了那股淡淡的碘伏味, 刚缓和的神色顿时又变得冷凝, 但他没当着秦筝的面问, 而是先将他们打发回去了,“行了, 没多大事,都回去休息吧。”   石宏凯也觉得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候, 他转身要走,却看见秦筝还站在原地,唇抿得更紧,精致秀美的脸上带了点故意僵持的倔强。   他不说话也不动,只用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盯着江凛,像是捉奸的正宫。   石宏凯有点尴尬,他看了看江凛,又看了看秦筝,最终还是搭上秦筝的肩膀,半哄半强制的将人带走了。   他性格温和,算是团队里的老好人,秦筝和江凛一开始不和,经常起冲突,几乎每次都是他从中调和的。谁知道被江凛气到几乎退队的秦筝,最后竟然坚持了下来,还对江队动了心。   他和江凛不和的时候,动静贼大,数次都闹到快要打架的地步。同样,当他对江凛动了心,追求的动静也不小,几乎明面宣告江凛非他莫属了。不过这动静一直是背地里的,没真在江凛面前挑明过。   石宏凯不追剧,他要是接触的故事多,估计一眼就能识别出“双A对决、死对头变情人”的套路。   人一走,江凛就敲了下门,低声道:“是我。”   宋磬声起身将门打开,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江凛掐腰抱起,放在了桌子上。   “哪受伤了?腿蹭到了?”   “啊……”宋磬声惊了一瞬,坐稳之后迅速将江凛推开,从桌子上滑了下来。   他指了指一侧拆封的医疗包,解释道:“嗯,但不严重,我已经处理好了。不过我擅自用了你的东西。”   “随你用,”江凛还是不放心,他垂眸看向宋磬声的腿,道:“把裤子脱了,让我看看。”   宋磬声轻但坚定地拒绝了,“不用,我已经处理好了。”   江凛的确没闻到什么血腥味,所以也没强求,只去拉他的胳膊,道:“时候也不早了,今天先在我这里睡一晚吧,正好程主任有话让我转达。”   宋磬声没有拒绝的余地,这里距离他的宿舍还有一段距离,他要么走回去,要么让人开车送他,这两个方式都不如在这里过一夜来得方便。   宋磬声由他拉着走向床边,江凛转身去洗漱,他则脱去外层的衣服,躺到了床上。   寂静的空间里只有时断时续的水流声,宋磬声睁眼望着床板,又听江凛在漱口。   他洗漱完就关了灯,却没上床,而是将宋磬声身上的被子往里推了推,坐在了床沿,微微侧眸看向他,“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宋磬声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等江凛补充了句“你的腿”之后,他“哦”了一声,道:“不怎么疼,我没留意,回来之后发现需要包扎。”   江凛抬起手……   宋磬声下意识伸出胳膊按住了被子。   他以为江凛要来掀他被子看腿,可江凛只是状似随意地将手搭在了被子上。   江凛眼神微暗,没有说话,只静静地注视着他。   江凛坐着,他躺着,高度差让宋磬声有些不自在,像是整个人都笼罩在了江凛的掌控范围内一样。   沉默了七八秒后,江凛开口道:“你进入我精神海了?”   这不是什么瞒得住的秘密,宋磬声“嗯”了一声。   江凛淡淡问他,“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你在和人搏斗,”宋磬声给出一开始准备好的答案,“可能是常年作战,精神海受到了影响。”   “只有这些?”   宋磬声总觉得江凛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可就像人类无法凭眼睛看到自己的内脏一样,哨兵也看不到自己的精神海。   他定了定神,又“嗯”了一声。   江凛不说话了,他也移开视线,换了个话题,“资料递上去了吗?”   “嗯,”江凛顺着他的问题转移了话题,“程主任夸你做得很好,说你很有天赋,任务完成的也很出色。”   宋磬声有点惊讶。   程主任能这么说,就代表江凛一定说了不少关于他的事,可报告任务这么重要的时候,江凛提他做什么?   果然,江凛下一句话就来了。   他说:“程主任建议你加入前锋队。”   宋磬声手指微动,刚想习惯性地去转戒指,可在江凛的目光下,他还是刻意压制住了自己的小动作。   这对他来说是好事。   此时的情况和他接近姚湛空时不一样,他需要时间和江凛相处。   “你怎么看?”   同一句话,同一时间,两个声音同时说出。   宋磬声抬眸看向江凛,想等他先表态。   江凛轻咳一声,破天荒地主动避开了视线,他佯装随意地望着门,“看你愿不愿意,我都行。”   或许是怕宋磬声误解他那句“我都行”,他又淡淡补充了一句:“程主任说你很优秀,第一次出任务就做得很好。”   床靠窗,江凛坐在床沿,背对着窗户,一张脸全在暗处,以宋磬声的视力,他其实看不太清江凛的神色。   但江凛偏了头。   就是他偏头的这一动作,让他泛红的耳廓彻底暴露在了清亮的月光下。   宋磬声心里微微颤了一下。   这一幕和他十八岁旅行前夜的画面重合,当时的江凛也是背光而坐,只有泛红的耳廓暴露了他的心思。   “跟我走吗?”那时的江凛避开了他的视线,可声音很稳,“我会对你好,比他们两个都好,你想要的,我拿命都会争给你。”   “那你加入吗?”现在的江凛也在问他,“福利和待遇都不错,你有额外需要也可以提。我去……我替你去向程主任申请。”   宋磬声沉默了片刻,直到江凛转头看向他的时候,他淡淡笑了笑,轻声道:“好,我加入。”   “那我去把你宿舍的东西搬到这里来。”江凛瞬间起身,还按住了他的肩膀,“你睡,我去弄。”   “再等等吧,”宋磬声道:“任务不是还没收尾吗?等卢文的事情结束再搬吧。”   “也行。”江凛很快妥协,他已经起来了,再坐下去也会打扰宋磬声休息,所以他翻身上了床,几声“嘎吱”声响起,接着是江凛不太自在的声音,“那……晚安。”   宋磬声道:“嗯,晚安。”   云层移动中,月亮被遮去了身形,光线暗了下来,宋磬声的呼吸声也逐渐趋于平稳。   江凛却没睡着。   他抬手握了握手掌,流窜在体内的力量充沛到像是一拳就能轰碎一堵墙。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舒适的感觉了,像是浑身的血管都被净化了一遍,力量的游走再无阻隔。   这一切,都是床下那个人带给他的。   他抬手按上自己的心脏。   “扑通,扑通……”一声比一声稳,一声比一声坚定,像是隔着胸膛在催促他快些行动,快些将人抱进怀里。   他长而轻地呼出一口气,而后起身靠近床边,看向下铺睡着的人的脸。   宋磬声睡得不太安稳,眉头微蹙着,唇也抿住了,他背光蜷缩着身体,可能太瘦了,修长的身躯缩在一起显得十分孱弱。   江凛天马行空地想,等任务结束,他是不是得给他定个锻炼身体的计划表?好身体是锻炼出来的,既然来了边防,总不能像在帝都一样,拖着具风吹就倒的身体。   也不知道他以前那个是怎么照顾他的,好歹是个哨兵,身体弱成这样,就一点也没引起过关注?   想到这里,江凛已经给宋磬声的前任安上了照顾不周的罪名。他心里升起怒意,像是自己的宝藏被随意对待了一样。   要是换他来照顾,哪会让宋磬声连自己有没有发烧都判断不来?将人宠得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的时候,就没考虑过自己能不能照顾他一辈子吗?如果做不到,宠他和害他有什么区别?   本来是要睡了,可他越想越上火,恨不能将死去的人从棺材里挖出来揍一顿。但转念一想,他要是活着,估计宋磬声也不会来边防,更没法和自己相遇。   这么一想,又觉得他前任死了也好。   宋磬声已经睡熟了,压根不知道江凛在想什么,他这一夜都没做梦,一觉直到天明,醒来后就发现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不在意江凛去哪了,只觉得他不在倒是方便他穿衣服,他在二楼穿衣洗漱,但一楼已经演了好一出戏了。   前锋队一共五个人,除了还在卢文城的侯弘毅之外,余下的四个人都在宿舍楼里。一个秦筝,一个昨天搭话的老好人石宏凯,另有一个年轻姑娘白芷葳。   白芷葳名字好听,长得也很漂亮,可实际却是个糙得不能再糙的姑娘,仗着自己A级哨兵不怕冷,她穿了个战术背心和长裤就下楼了。   她没睡好,纯是尿憋醒的,可就在她梦游一样往楼下厕所飘的时候,一股极香极香的味道却传到了她鼻尖。   她眼睛半睁着,游魂一样往厨房飘,飘到江凛身后时,侧过他的肩膀往灶台上看了一眼。燃着火的灶台上是个煮粥的砂锅,看不见内容,但能闻出味道。   香菇鸡肉粥啊,怪不得那么香……   看完了粥,她又看向煮粥的人,含含糊糊地撒娇道:“什么时候能好啊?好香啊,我……靠!”   女孩子软糯糯的撒娇声卡在了嗓子里,白芷葳就像被捏住脖子的鹅一样,哑了。   白芷葳彻底清醒了,她不敢置信地看了眼江凛,又看了看锅,来回几个扫视后,她还是决定相信现实:她还在梦里。   “困傻了困傻了,”白芷葳拍着自己的脸,脚步踉跄地往二楼走,边走边嘀咕,“还好发现自己在做梦,要是在梦里尿了,我岂不是要尿床了?”   可就在她往二楼走的时候,石宏凯也出门了,他精神抖擞,一看就是醒来许久了。   “哎哎哎,阿白,先别走,”老石叫住白芷葳,道:“老大是不是在做饭?”   “我靠!”白芷葳彻底梦醒,“我以为我在做梦。”   “是吧?”老石深以为然,“我一开始也以为我在做梦。直到……”   他比了个手势,指了指江凛的宿舍,又抬起下巴,冲楼下的厨房比了个了然的手势。意思很明显,江凛是为他房里的人下厨的。   白芷葳瞳孔扩大,不敢置信,飞快地比着手势,“那里面是什么人?”   老石摇头不语,只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江凛的宿舍门。   他俩在这里交换眼神,厨房里的江凛已经盛出了一碗粥。他一直站在灶台前,早已习惯了粥的香味,可对其他人来说,从他掀盖舀粥的那一瞬间,令人垂涎的食物香气就藏不住了。   白芷葳吞了口口水,老石的喉结也明显滚动了一下,都是体力消耗巨大的职业,又是非饭点不供饭的边防,像这样醒了就遇到热粥的情况从未发生过,更别提该如何抵挡它的诱惑了。   肚皮传来叽里咕噜的催促声,白芷葳甚至觉得自己像在受刑。   江凛淡定地拎着保温饭盒上了楼,白芷葳眼巴巴地望着他,从他冒头一直盯到他与自己和老石擦肩而过。   不知是白芷葳吞咽口水的动静太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江凛在推门前终于回了头,淡淡抛出一句:“锅里还有,不用留,你们解决了吧。”   “老大!呜呜呜老大我爱你!”白芷葳欢呼一声就下楼了,倒是石宏凯与江凛对视了一眼,等他进门后才往一楼走去。   “等一下,”老石叫住阿白,阻止道:“我自己来。”   阿白“哦”了一声,将空碗放到一旁,端着她的粥去餐桌了。   老石拿了碗也没舀粥,而是先用拇指在碗壁抹了一下,不出意料摸到一指头灰后,他看了眼稀里呼噜喝粥的阿白,深深叹了口气,拿碗去冲水了。   一碗粥下肚,阿白满足地喟叹一声,道:“老大真全能啊,做饭这么好吃却藏这么深,啧啧啧……”   老石看她一眼,淡道:“你觉得老大会是那种给别人做饭的同时,还专门替我们也留一碗的人吗?”   “当然!”阿白瞪大眼睛,“老大可义气了,什么都会分给我们。”   江凛义气归义气,可从不会让他们进入他的私人领域。对江凛来说,亲手做饭就是很私人的行为,给他们做饭并不是顺带,而是刻意。   “为啥?”阿白对外智商爆表,对内却常常大脑下线,她一脸不解,想等老石给她一个解释。   老石笑了笑,没再多说,只随口道了句:“瞎猜的。”   “哦,”阿白照例信了老石的话,她四肢大开坐在椅子上,满足地说道:“不管老大屋里的人是谁,就凭他让我吃了碗热粥,我就单方面喜欢上他了。”   是啊,老石心想,要是老大只给他一个人做饭,让他吃独食,那群体里的其他人又会怎么想?   队里的人性格都不错,不至于因为一碗粥有什么想法,可就是因为如此,老石才看懂了江凛对他房间里的人的重视。   就因为不想出一点纰漏,不想为他引来半句议论,所以才多费了一番功夫,将两人份的粥变成了五人份。   哪怕一面都还没见到,但老石已经深刻感受到了他的不简单。 第145章   粥刚盛出来, 还很烫,宋磬声看了眼,有点吃惊地说道:“这么多?我吃不了, 有小碗吗?我分一碗。”   江凛道:“厨房八百年没人进去了, 碗筷都不干净,你喝吧, 你吃完我吃剩下的。”   “这不……”方便吧?   “没什么不方便的,”江凛眼神扫过, 一副宋磬声大惊小怪、太过娇气的神色, “都是哨兵, 没那么多讲究。”   他都这么说了, 宋磬声也不再坚持,他打开盖子等它放凉,顺便和江凛聊了聊后续的任务, “我们是不是还要回卢文?”   “不用, ”江凛道:“实验室那边已经有专业的摸排组跟进了,等猴子和他们接洽完之后, 他也会撤回来。”   宋磬声挑眉,“意思是后续任务和我们没关系了吗?”   江凛道:“不是,我们有其他任务,上面的意思是让我们去雅蒂兰斯找源头。”   卢文只是个运输制造的专属作坊, 真正的幕后主使藏在雅蒂兰斯, 他不死, 罪恶的源头就无法被消灭。   宋磬声理解地点了点头,又问道:“我们指的是你、我、侯先生?”   江凛并不知道秦筝对他有意思, 也不知道宋磬声和秦筝之间暗藏的纷争,所以很自然地说道:“前锋队全体。”   这件事不是那么容易平息的, 信息传到管理中枢后,会有精专情报工作的人接手卢文实验室的后续工作。同时,古华内部的研究学者,也会根据相关资料研制毒剂的解药。   而最难、也是最危险的,就是解决这件事的源头:前往雅蒂兰斯彻底捣毁魔窟。   毕竟在境外没法大规模出兵,能在兵力有限的情况下解决这件事的,也只有前锋队了。   宋磬声问道:“有头绪吗?”   江凛简单说了些要点。   这事看似隐蔽,可细数下来,有能力研制出这种药剂的人并不多。   首先要有庞大的资金链做支撑,像这样的研究,花费的资金百亿起步,不是一般人能承担得起的。其次还得和雅蒂兰斯的政府有关联,否则也打不通航海运输线,更没法和卢文合作。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像这样具有毁灭性打击力量的货物,如果不属于雅蒂兰斯的军政两方,起码也会在他们的控制范围内。   无论如何,这种药物的研究与开发都不可能离开政府的管控,那政府也将是个很好的切入点。   各国间互相潜伏的间谍不少,这种时候更离不开他们的背后辅助。   宋磬声一边听,一边舀起粥慢慢吞咽着,等江凛将事情说明白,保温桶里的粥也下降了一小半。   江凛见他站起身,遂问道:“吃饱了?”   宋磬声点了点头,起身去盥洗盆前给江凛洗勺子。   江凛自然地拉过椅子,坐到宋磬声之前的位置上,接过还沾着水的勺子,不甚在意地埋头吃饭。   他吃饭的动作很快,也不爱在吃饭的时候说话,宋磬声也没打扰,只垂眸细思着后续行动中自己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说起来,这倒也是他第一次真正和任务者对上。不管是一开始的叶颂桦,还是后来的言听,他们对自己造成的影响都微乎其微,与系统资料里的描述并不一样。   要么主神说了谎,要么就是他的复活让本该如常进行的时间线起了变故,可他手里没有确切的资料,并不能做出有效判断。   唯一能被称作证据的,就是言听和裴野鹤。   按系统所说,他们两个是任务进度最详细的一对,也是感情状况最顺利的一对。可裴野鹤要是一开始就知道了言听的身份,再加上他堪称逆天的天赋异能,他和言听之间不可能这么顺利……   如那句话所说:“当你看见了一只蟑螂,就意味着你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有了一群蟑螂。”   那他是不是可以推论出,如果主神在裴野鹤身上说了谎,那其它的事也不一定都是真的……被回溯的三年时光,和他被迁坟抛尸的事,是真是假也有待商榷。   “在想什么?”江凛不知何时已经吃完了剩下的粥,他长腿一伸,左脚横插进宋磬声脚间。   宋磬声瞥了一眼,将自己的脚往后挪了挪,道:“没想什么,发呆。”   江凛也没追问,反而闲聊一样问起另一件事:“你穿多大码的鞋?”   宋磬声道:“41。”   “跟我预估的差不多,”江凛道:“待会跟我去后勤领一下物资,你带的那点衣服不太顶用,扛不住边防的风。”   他说的也是实话,宋磬声点了下头,问:“待会是什么时候?”   “现在?”江凛道:“你要是没别的事,我们现在就可以走。”   “那等我洗完碗吧。”他起身绕过江凛,抬手去拿他身后的饭盒,江凛做了饭,他总得做些别的什么。   “不必。”江凛松散地握住他的胳膊,道:“楼下还有俩吃闲饭的,留给他们洗就好了。”   “那下次换我洗。”宋磬声抽了抽胳膊,却没挣开,他挑了下眉,不知道江凛抓着他不放是什么意思。   “下次?”江凛眼珠黑沉,仔细看时才能辨认出其中的紫金色,他微微抬起下巴,声音略带玩味,“你以为我很喜欢做饭?”   宋磬声平静道:“不管江队喜不喜欢做饭,我都会记得这段日子里你对我的照顾。”   “记得就好。要真记得我对你的好,就别对我那么疏离。”江凛淡淡一笑,并不打算轻易松手,“之前在卢文的时候,叫哥不也叫的挺顺口的?一回来就变成江队了?”   宋磬声滴水不漏,“毕竟是假身份,脱离任务以后,叫江队显得尊敬一些。”   江凛望进他的眼睛,慢条斯理地说道:“江队可不会专门给你做饭,但你哥会。”   他不想逼宋磬声太紧,但适度表露自己的心思还是很有必要的。他可不想白白相处那么久之后,换来一句“我以为你对我好是拿我当兄弟”。   他松开手,主动将搭在椅背上的衣服递给宋磬声,铺台阶似得问了一句:“腿还疼吗?”   宋磬声顺势跳过上一个话题,淡道:“已经没事了。”   他穿好衣服,习惯性地戴上了口罩,数日没有修剪的头发稍稍有些长,散下来时遮住了眉眼,倒是加重了他本就明显的忧郁感。   “走吗?”宋磬声看向仅着一件单衣的江凛。   “你头发是不是长了?”江凛不答,反而关注起他的头发。他起身靠近,抬手去撩宋磬声的额发,用手指轻轻扫开后,望着他的眼睛露出了笑容,“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像星星一样好看。”   宋磬声面无表情地回望着他,“有,我爱人。”   江凛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   但他没让气氛沉凝太久,两三个呼吸后,他后退一步,极自然地捞起床边挂着的外套,像之前的话题不存在一样,故作轻松道:“走吧,带你去领物资。”   为了避开宋磬声的眸光,他先一步推开门,向楼下走去。   楼下的阿白和老石还在厨房,见他下楼,阿白眼睛一亮,好奇道:“老大,你们要出去啊?”   江凛点了下头,将手里的饭盒放在桌角,言简意赅地吩咐道:“洗干净。”   阿白拍了拍胸脯,“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江凛皱了下眉,跳过她看向老石,老石也跳过了阿白的保证,对江凛点了点头。   阿白的手只适合杀人,洗碗就算了吧。   “老大,”阿白兴冲冲地往楼上看,眼神里是肆无忌惮地窥探,“他呢?他和你一起去吗?”   “对,”江凛索性一并介绍了,“宋念生,A级白鹤,异变出了‘精神控制系’异能,我们的第六个战友。”   “我靠!”由于太过兴奋,阿白重重拍了下桌面,蹭的一下跳了起来,“太好了,我们终于要有新队友了,还是和我一样的鸟禽类!呜呜呜,我太感动了,我终于可以和队友比翼双飞了。”   今天早上阿白对他大喊“我爱你”的时候,他像耳旁风一样无视了,平日里阿白爱这爱那的,他也没意见,可今天这句“比翼双飞”怎么听怎么刺耳。   江凛皱了下眉,“你这种不着四六的腔调是从哪学的?”   “啊?”阿白茫然又无辜,“我不一直都是这样吗?”   “一直这样就代表没错吗?”   “那我改。”阿白十分诚恳,“我以后努力克制。”   “算了,”江凛呼出一口气,有些心烦,“随你吧,你没错,是我迁怒了。”   他被宋磬声勾得魂不思蜀,脑袋一热就想抓紧时机和他拉近距离,可被人当头一棒敲醒,他才想起来他前任刚刚去世不久。   哪怕宋磬声说那是他爱人,可在江凛眼里,死去的爱人和前任没什么两样。既然死了,就不该霸占活着的人的未来。   至于他和宋磬声之间有没有未来,他倒是从没怀疑过这个问题。   他和宋磬声认识不是一两天了,不管是出任务时亲密无间的拥抱也好,私下相处时和谐的氛围也罢,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宋磬声并不排斥他。   四舍五入,不排斥和接受他之间,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而他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耐心。 第146章   说话间, 宋磬声也下楼了。   脚步声刚一响起,阿白和老石齐刷刷抬头看向楼梯口,宋磬声刚一露面就对上两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他微微一愣, 而后下了楼梯, 主动问候道:“你们好。”   “你好你好,”阿白率先伸手, 她手掌白皙,手指相较普通人要纤长许多, 看着柔弱, 可没人能忽视其间隐藏的力量, “我叫白芷葳, A级游隼,你叫我阿白就好。”   宋磬声温和一笑,握着她的手晃了晃, 道:“你好, 我……”   “行了,”江凛拉过宋磬声的胳膊, 打断了他的自我介绍,也分开了他和阿白交握的手,“我已经替你做过介绍了,时间不早了, 走吧。”   阿白看不清形势, 见宋磬声被拉走, 她转头就跟了上去,“你们去哪啊?带上我吧, 我好无聊啊……”   江凛转头看向她,居高临下的目光里写着淡淡的警告:“无聊就去训练室练格斗。”   “哦对, 我想起件事,”阿白一拍脑袋,故作恍然道:“上次的行动报告还没写呢,你们去吧,我要去干正事……”   由于江凛的干扰,阿白没能和宋磬声说上话,可她倒是对那双眼睛印象深刻,圆润的杏眼含情带波,纯稚又忧郁,令人见之望俗。   阿白屈指蹭了蹭鼻尖,感叹道:“估计是个美人。”   “阿白,”老石本来不想掺和他们的私事,可看她这幅压根没搞清楚状态的样子,他还是提示了一句:“他和老大关系不一般,你少去打扰他。”   “啊?”阿白愣了,“怎么个不一般?”   老石一抬下巴,指了指江凛放在桌角的饭盒,“两个人,一个碗,一个勺。我们和老大共事了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见过他碰别人用过的东西?”   阿白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她意识到老石话里的意思时,整个人都傻了,“你的意思是,老大这万年铁树开花了?”   老石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却听二楼多了点动静,他抬头一看,就见脸色铁青的秦筝站在楼梯口,不知听到了多少……   阿白自然也看见了他,原本和谐的气氛顿时一紧,一向大条的阿白也默默垂下头,不说话了。   宋磬声不知道宿舍里发生的一切,他们出门就上了车,现在的时间是上午九点,营地里没有闲人,所以车辆一路畅通,直接开往后勤的仓库处。   他刚要下车,却被江凛拦了,“外面风大,你在车里等着吧,我去拿。”   他说完就一拍车门,压根不等回答,宋磬声只好在车里等他。   江凛的动作倒是快,约莫十分钟左右就出来了,手里各拎着两个军绿色的大包,顺手塞到后座之后就上了驾驶座。   他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愣是给宋磬声搞出一种局外人的感觉。他跟是跟来了,可纵观全程,他好像不来也行。   “那现在,是要回去吗?”宋磬声问。   “先去医院。”江凛道。   “医院?”宋磬声隐隐猜测他是不是为了自己的腿,可又觉得应该不至于,他问:“你生病了吗?”   “没有,”江凛抽空瞥了眼他的腿,“但你的腿需要让医生确认一下有没有感染。”   宋磬声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不用了,我自己心里有数。”   怕劝服不了江凛,他加重了语气道:“一点小伤,去医院太夸张了,我怕别人笑我,能不去了吗?”虽然是疑问句,可他话里是正常人都能听出的抗拒。   江凛放缓车速,目不斜视地望着车前窗,语气很正经:“那让我亲眼确认一下?”   为了让自己的目的变得合理,他习惯性地搬出了好用的程主任,“你毕竟是程主任安排给我的人,你受伤又离不开我的疏忽,无论站在哪个角度,我都有必要确认你的健康。要么去医院,要么回宿舍让我看一眼。”   宋磬声无奈答应,道:“那先去我宿舍吧。在出任务之前,我就不去前锋队打扰你们了,先住回原宿舍好了。”   “不行,”江凛总能找出合理而正经的理由,“出任务讲究的是团队合作,你需要时间和前锋队的人建立信任,这段时间最好和我们住在一起。”   宋磬声转头看了眼他刚正不阿的侧脸,轻轻吐出一口气,妥协了,“那就回去拿点东西吧。”   他去前锋队两次,两次都睡在江凛的下铺,留他一个人躺在没有被褥的上铺,怎么看都不合适。   目的达成,江凛心情不错,甚至打蛇随棍上,提出了更过分的要求,“你也看到了,我们那里一共七间房,一间窗户有问题,里面全是陈年老灰,另一间是杂物间,你要住那间,就得麻烦其他人把他们的东西清出去。”   他甚至贴心地替宋磬声堵死了所有后路,“你应该不是那种会因为个人原因麻烦别人的人,所以我觉得还是维持现状比较好。”   至于是什么样的现状呢?   江凛继续道:“我睡上铺,你睡下铺,我们睡一间房。”   很好,冠冕堂皇的理由,天衣无缝的借口,堵死所有路的同时,还扫清了宋磬声可能面临的心理障碍。   “你放心,我们已经相处过两晚上了,磨合得很不错,就这样相处下去也没什么问题。”怕宋磬声拒绝,江凛甚至先一步留出了余地,“你先和我住一起,等过些日子修一修第七间宿舍的窗户,清理一下,你再搬过去也不迟。”   至于过些日子是多久,就不好说了。   话已经被说尽了,宋磬声也被安排好了住处,而他自始至终连插话的余地都找不到。   “好吧。”他答应下来,车也已经到了宿舍前。   “你在车上等……”吧。   “一起吧,”宋磬声道:“时间紧张,就不全搬了,我拿点常用的就好。”   他自己也没料到,来了营地没多久,就接连搬了两次行李。那些刚从行李箱里拿出来摆置好的东西,又一一被放回箱子里。   他在整理衣物,由于有内裤之类的私人物件,江凛没动手,而是抱臂倚在桌前,留给他一定的空间。   但不上手不代表不能用眼睛看,他自然也看到了行李箱夹层网袋里的手机。要是没看错,这部手机和宋磬声手里的是同款,不过宋磬声用的是白色,行李箱里这款是黑色。   一黑一白,像是情侣款。   江凛轻若无声地冷嗤一声,撇过头不看了。   这间宿舍里的东西本就是江凛布置的。   他以“宋磬声已婚”为借口赶走了献殷勤的章文博,自己却转头来了宿舍,撸起袖子任劳任怨地擦遍了整个宿舍。   本想事了拂衣去,却被提前出院的宋磬声撞了个正着。   当初的许多零物件,本就因为宿舍是集体生活才专门准备的,宋磬声要是搬去二层小楼住,有的东西就用不上了。   宋磬声收拾好了衣物,江凛也归拢了些他能用上的物件,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门,这间只睡了一晚的宿舍门便又被阖上了。   回去的路上,江凛显然心情很好,时不时哼两声不成调的曲子,谈不上难听,但也跟好听没关系就是了。   宋磬声侧头望着窗外,又想起系统说的那句话。它说,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其实来源于同一团能量,不过被剥离成三个人的时候,各自占据了不同的属性罢了。   如果系统说的是真的,那他们三个人里,厨艺的加分项全被江凛占去了,相应地,一点艺术细胞也没给他留。   裴野鹤为他唱小调的时候,江凛一直说他在哼毁人心智的淫词烂曲。   姚湛空话不多,也不爱争,很少和江凛他们正面起冲突,更别提拌嘴了。常吵架的是江凛和阿鹤,吵着吵着就要打起来,姚湛空就会适时捡漏,在一片鸡飞狗跳中牵住他的手,带他去僻静处躲闲。   想到无忧无虑的过去,宋磬声唇角不自觉勾起了笑容,微垂的眼眸中是清晰可辨的怀念。   江凛本来就将大半注意力落在他身上,时不时隔着车窗倒影看他一眼,本来见他露出笑容还觉得开心,可再一细看他的眼神,这点开心就又消失不见了。   他无端觉得愤怒。   尽管他清楚命运不讲道理,爱情里的先来后到并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可他还是觉得不甘。不甘另一个人早已在他心上留下了痕迹,而他却连覆盖的资格都没有。   “你在想他?”江凛忍不住问他。   “嗯。”宋磬声轻轻应了一声。   如果他和江凛进展顺利,他早晚会查到“宋念生”这个人和姚湛空及裴野鹤之间的关系。更甚至,就算他不去查,秦筝就不会将这件事摆在他面前吗?   姚湛空的死不是秘密,而与他有关的裴野鹤也处于“消失”的空白期,阿鹤虽在自己死亡的真相上动了手脚,也挡不住有心人仔细翻查。   帝国三个S级,与他有接触的前两个人一死一失踪,而他却又无比巧合地出现在了江凛的身边……   如果他是秦筝,他是不会放过这个打击他的机会的。与其将这么大的把柄交给秦筝,不如由他来掌握主动权。   “他唱歌很好听。”他主动向江凛提起了裴野鹤,“对我也很好,只是运气不好。”   江凛总算知道他哼歌的时候,为什么会勾起宋磬声的回忆了,可这是他自己提起的话题,再憋屈也得忍住。   江凛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语气,“确实,英年早逝,的确遗憾。”   话一说完,他又怕宋磬声因此对他生出不满,于是找补似地补充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太难过。”   人生艰难,讨厌情敌还不能太明显。   宋磬声勾了勾唇,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嗯,我知道。”   说话间,前锋队所住的小楼也已经近在眼前了。   江凛踩下刹车,忽然垂手握住了宋磬声的手。他握得突然,松得也很快,像是单纯的安慰,也像是趁虚而入的宣誓。   “走吧,”他道:“回去了。” 第147章   门一推开, 除了尚在卢文还没回来的猴子,整个前锋队的人都罕见的齐聚在了大厅里,秦筝坐在单人沙发上, 阿白和老石则坐在他对面的双人沙发上。   气氛低沉, 像是刚刚结束一场重要会议。   江凛率先推门进入,他扫了眼沙发那头的人, 对怪异的气氛熟视无睹,他身高腿长, 几步便走上二楼, 将刚领来的两件行李全塞进了自己的卧室。   宋磬声动作比他慢, 江凛放下手里的行李, 步履如风地从二楼折返时,他才刚刚拎着行李箱迈过门槛。   “给我。”江凛不容拒绝地拎起行李箱侧边的提手,这回倒是放慢了速度, 维持着和宋磬声并肩的速度。   宋磬声算是前锋队的外人, 江凛可以无视一切直接走人,他不能, 但他也不打算主动打招呼。   他看向一侧的开放式客厅,就见秦筝低头盯着桌角,不看他也不看江凛;老石的视线则落在江凛身上;唯有阿白在看他,他便也向阿白露出一个笑容。   他正要走, 却听老石叫住了江凛。   “老大, 你待会有空吗?我想和你谈谈。”   江凛蹙了下眉, 神色间虽不见烦躁,可老石还是能感觉到他内心不太情愿, 但他还是答应了下来,“等我两分钟。”   他拎着行李上了楼, 又洗了洗刚拿来的杯子,为宋磬声倒了杯水,道:“行李不用你收拾,等我回来再弄,你坐着歇会。”   宋磬声捧着杯子点了点头,目送江凛出了门。   宿舍门轻轻阖上,他隐约听见江凛问了句:“找我什么事?”   可随着江凛下楼,老石声音放轻,他就听不清后面的内容了。   也不难猜。   宋磬声轻轻抿了口热水,眼眸低垂。   他和秦筝第一次见面,秦筝就想扯他的面罩,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至少能确认他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那老石的出面就不难理解了,要么是秦筝用了道具,要么是他用过往的情谊做筏子,说动了老石为他出头。   而阿白的表情也说明了一点,无论他们刚刚谈了什么,秦筝都没说过明显针对他的话,否则阿白看他的视线不会那么坦荡。   也是,他初来乍到,秦筝要是一上来就针对他,反倒落于下乘了。   他并不打算将秦筝视为对手,但也不得不留心防着他。军人虽与模特不同,可在建立公信力与威望值这一方面,军人比模特更有优势,所以秦筝道具的影响力也不容小觑。   多想无益,破局的关键始终在江凛身上,只要江凛不为所动,秦筝纵有再多道具也是枉然。   他不再纠结秦筝的问题,只将水杯放到一边,起身打开了行李箱,将常用的东西摆了出来,又拿出一套贴身穿的秋衣裤和内裤。   他记得江凛曾说过,一楼是有热水的,他正好可以洗个澡再换一下衣服。   至于其它东西,他目前并不打算动,毕竟是单人宿舍,空间并不大,他要是把自己的东西也挤进去,留给江凛的私人空间就更少了。   收拾完了洗漱用品,他又打开江凛领来的那两袋物资,其中一袋是床上用品,另一袋是军区专用的服装,除了两件厚重的军大衣之外,还有两双靴子和相应的内衫和裤子。   宋磬声扯出一件内衬,打算洗完澡就将它换上。毕竟这里的人大部分时间都穿着统一的服装,他是个扎眼的例外。   他还在研究行李袋里的东西,江凛就已经回来了。   “不是说了我来?”他越过宋磬声的脑袋,从行李袋里扯出贴身穿的内衬,还将宋磬声搭在臂弯的那件也一同扯走了,他问道:“你要穿吗?”   宋磬声点了点头。   江凛道:“那我先去洗洗,干了再穿。”   “干净的,”宋磬声指了指衣服,“不是新领的吗?”   他不知道大厂批制的衣服和他平日里穿的衣服不一样。高定就不说了,大部分都用了特殊衣料,几乎是一次性消耗品,过了水就废了。单他平常穿的衣服,也多是清洗处理过才挂进衣柜里的,可他不知道。   普通制衣厂里尘土飞扬,一件衣服不知道经过多少人的手,洗过再穿几乎是常识。江凛本想解释,可话到了嘴边,又在宋磬声不解的眼神中凝滞了。   简单一件衣服,却体现了天差地别的人生经历。   沉默半晌,江凛忽然问他:“苦吗?”   宋磬声茫然道:“什么?”   “在边防的这些日子,还受得住吗?”江凛看着他,“没有电影,没有商城,也没有酒店,不做任务的时候,除了训练,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娱乐,吃喝都靠山,有什么吃什么,就连你今天早上吃的香菇都是不容易弄来的干货泡发的。”   宋磬声不太懂他忽然抛出来这一大堆话的意义,但他还是低声解释道:“这些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我不爱出门。所以电影院也好,购物也罢,对我来说并没什么差别。唯一会让我觉得有差别的……”他轻轻眨了眨眼,透过微垂的眼睫看向江凛,“可能就是江队长的厨艺吧。就算是帝都的大厨,也没几个人的手艺能超过江队。”   他抿了抿唇,又道:“没有香菇也没关系,不放鸡肉也可以,香菇鸡肉粥是一顿饭,清粥也是一顿饭,我不挑的。”   他这话一半夸张,一半实话。   帝都的厨子有不少是传承数百年的私房技艺,江凛手艺再好,也比不过这些靠手艺吃饭的老师傅们。但口味这个东西,一个人一个准,他不一定喜欢名满帝都的私房菜,但一定会喜欢江凛做的饭。   也因为是真心话,所以他的眼神也格外专注,甚至让江凛的心跳错了拍。一股又一股热流在江凛胸腔里横冲直撞,撞哑了他的喉咙,也撞热了他的心脏。   宋磬声没有错过江凛近乎灼热的视线,他心下微定,起身道:“江队,要是方便的话,我想去洗个澡……”   “不行。”江凛拒绝得很直接,“你腿上的伤还没好呢,不能碰水。”   “已经好了,不痛了。”   “那先给我看看。”   看就看吧,反正小时候也没少看。宋磬声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开始解腰带。   他脱裤子的时候,江凛倒是移开了视线。他先看了眼窗户,又看了眼门,确定门窗紧闭,没有冷风吹进来时,这才放下心,看向宋磬声。   只是一眼,江凛的眼神就像被什么吸住,再也移不开了。宋磬声的腿和其他人不一样,更白,也更直,不像个哨兵,倒像是向导。   可随着宋磬声叉开腿的动作,江凛的脸色彻底变得阴沉。   昨夜为了防止摩擦而裹上的纱布已经被拆了,淤肿的红青已经变黑,看上去比昨天恐怖多了。   宋磬声惊讶地看着自己的腿,甚至小心地伸手碰了碰。他甚至都感觉不到痛了,怎么看上去反倒更严重了?   他除了死的时候遭了罪,平日里连个磕碰都少,更别提受伤了,自然也没见过淤青随时间加重的景象。   摸起来不痛,要不按一下试试?   宋磬声刚想行动,就听头顶传来句阴森森的、堪称咬牙切齿的声音:“这就是你说的不严重?”   宋磬声抬眸一看,一时怔然。   他很久很久,都没见过这样的江凛了。   在他以为自己都快将过去的江凛忘了的时候,关于他的记忆忽然又冒了头。   阿鹤带他甩开保镖,去郊外兜风的时候,前来找他们的江凛就是这副表情。   他和阿鹤翻墙逃出宋家,一起去山坡上看日出的时候,紧跟他们而来的江凛也像这样沉着脸。   阿湛经不住他的念叨,给他买来不干净、可他爱吃的零食的时候,江凛也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比起另外两个人,江凛很少哄他,也很少带他去玩,更不会买一些他吃了会不舒服的零食。所以他也很少缠着江凛,更不会央求他带自己出去玩,甚至在更小一些的时候,他有点怕他,怕到不太愿意主动靠近他。   直到,阿鹤带着他偷溜出宋家,遇到了绑匪的时候……   那时的裴野鹤和江凛还是C级哨兵,低微的能力支撑不住化形所需的庞大能量,只能和匪徒肉搏。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江凛真正发怒时的样子,也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同类的死亡。   他是向导,有控制哨兵的能力,即便能控制住绑匪中哨兵,可挡不住佩戴枪械的匪徒。就在子弹袭来的瞬间,江凛率先拧断了持枪者的脖子。   他身如鬼魅,像一只游走在黑暗中的猎豹,以常人无法想象的灵巧跃直半空,双手扣住身前劫匪的头颅,修长的大腿同时绞住身后人的脖子,在半空中灵活旋身一转,完成了一个漂亮的绞杀。   三个训练有素的匪徒甚至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瘫软在地,成了三具尚且温热的尸体。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好像只是瞬间的功夫,江凛手里就攥了三条人命。   怔忪间,他对上了江凛的眼睛。   那双杀人时冰冷到极点的眼眸,却在看向他的时候瞬间柔软了下去,哪怕身处绝境般的鏖战,他也张口许下了令他安心的诺言:“别怕,我在。”   他的凶蛮与严苛,是一柄向外的刀,刀柄从来只握在宋磬声手里,绝不会伤他分毫。 第148章   过去的回忆让宋磬声的眼底浮现一丝温和的笑意, 他看向江凛,声音轻柔,“已经不痛了。”   江凛一言不发, 一步走到他身侧, 拉出了从未用过的医疗箱,从里面翻出了活血化瘀的气雾剂, 而后半蹲下身,握住他的小腿, 放在了自己膝上。   他的手干燥灼热, 肤色被宋磬声的腿衬得格外深, 目光落在宋磬声腿上, 神色冷凝,喷药的动作却很轻柔。   “痛吗?”江凛问。   宋磬声又回答了一遍:“不痛。”   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江凛长直的睫毛, 看不清他眼眸里的神色。   哨兵的体温本就比一般人高, 江凛燥热而粗糙的掌心握在他腿上,莫名让他生出点酥麻的不自在。   宋磬声动了动腿, 想要抽离,可江凛却在他刚动作的时候就加重了手里的力道,攥紧了他的小腿。   “别动,”江凛换了个姿势, 将他的膝窝搭到自己的腿上, 语气严肃道:“还要按摩。可能会有点痛, 你忍一下。”   他力道很轻,再加上偏高的体温, 整个过程非但不痛,反倒像是场精油按摩服务。   四五分钟的按摩后, 药物完全化开,江凛这才拿了纱布在他腿上薄薄裹了一圈。   宋磬声怕他蹲久了难受,见他还要去拉自己的另一条腿,遂提高声音,略显急促道:“我自己来吧。”   江凛抬眸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怎么将药揉开吗?”   宋磬声怔了一瞬,而后顺应了他的意思,道:“那麻烦你了江队,你去床边坐吧,我把凳子拉过去。”   他本以为换了位置可能会方便些,可等江凛真的坐在床沿,握着他的膝窝搭在自己腿上时,宋磬声又觉得这个姿势好像有些过于暧昧了。   很像情人窝在沙发上,一人将腿搭到另一个人身上的姿势。   阵阵热意烘熏着他的肌肤,被揉开的药物从清凉的雾变成了泛亮的油,油光出现在肌肤上很容易给人一种脏兮兮的感觉,可出现在宋磬声腿上时,却美得像是瓷器上那层透明的釉。   江凛一开始并没有私心,就连愤怒也不是对着宋磬声的。   他只是恼恨自己大意,后悔没能照顾好他,更难以控制地发散思维,猜想宋磬声的前任是不是从未让他受过这样的伤。这种攀比不讲道理,更没法控制,却搅得他内心又酸又涩,说不出的难受。   可揉着揉着,那些猜测与懊悔又逐渐淡去了,意识一回来,他就无比清晰地认知到自己触碰的,是宋磬声的腿……   哪怕他腿上还有一片青淤,哪怕他穿着平整的内裤,没能暴露一点隐私。可这么近的距离,又是这样暧昧的位置,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手只要再前进那么几厘米,就……   燥热的心火在他心头兀地烧起,沉寂六年都不曾涌起的冲动忽然像是被点燃的枯木,一点火星就成了燎原之势。   他狼狈地抬了下腿,同时迅速松开宋磬声的腿,从床沿站起,步履匆匆地往门口走去,边走边说了句:“你自己包扎一下,我去洗衣服。”   他抬手捞走几件待洗的衣物,没等宋磬声回应就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宋磬声压根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也没多想,见江凛走了就自己动手包好了腿,又穿上了裤子。   …………   “哗!”的一声,刺骨的冷水直冲而下,顺着蜜色的皮肤流淌到地面,迅速带走了江凛的体温,却无法平息他难耐的欲望。   躁动的热流一股股往下冲,他像个十八岁的毛头小子一样浑身烧热,全身的热意都集中在了小腹处,任凭凉水再怎么冲刷都消不下去。   他没有经验但不代表他没有正常的生理冲动,可没有哪次令他如此难耐,江凛粗喘一口气,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那日惊鸿一瞥时望见的赤裸脊背,今天余光里看到的那抹隆起,还有素白的布料与肌肤间的那点空隙……   江凛头一次怨恨起自己超强的五感,可这点怨恨底下又掩藏着不为人知的卑劣窃喜。他甚至能从今天细细按摩过的触感中,联想到自己用手抚摸他肩颈时的感觉……   他不想睁眼,也不想刻意压制,只抬手关了花洒,而后重重靠向冰冷的白瓷墙壁……   念生,念生。   他默念着这个陌生而涩口的名字,与宋磬声相关的记忆也一帧帧浮现,火一样热烈的情潮裹挟着那单薄的身躯,一头扎进了沉甸甸的幻想里。   许久过去,花洒再次被打开,冰凉的水流冲着他身上草木味的泡沫,用过的肥皂孤零零地搭在一侧的台子上。   江凛扯过毛巾擦了擦身体,又就着水龙头,将新拿来的那两件内衬仔细搓洗了一遍。   宿舍里是有洗衣机的,就在浴室外面,可那是公用的,一整队的糙老爷们都不讲究,谁的衣服都往里扔。   但宋磬声的衣服又不一样了。   江凛洗了两遍,又用清水冲了两遍,拧干挂起的时候,还刻意将它拉平整了。   他本打算就这样离开,可一想到浴室是公用的,哨兵的五感又很强,他还是推开了两边的窗户。   透骨的寒风猛地刮入,将浴室里的一切气息全都吹尽了。   大冬天的,刚洗了凉水澡,又吹了冷风,饶是江凛自诩体质强悍,也在这片冷风中狠狠打了个喷嚏。   他在楼下洗澡的时候,宋磬声也没闲着。   他将新搬来的床垫放到上铺,又将床单铺了上去,可上铺空间不大,他又没什么经验,拉开这边又扯皱了另一边,怎么也铺不出下铺那种熨烫过一样的平整感。   江凛进门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弓着身体在上铺咕蛹的宋磬声。   “你干嘛呢?”他也没急着进来,只倚着门框瞧他。   “铺床。”宋磬声艰难地从床上转了个身,正想向江凛请教铺床的技巧,可转眼看见的就是江凛半裸的身体。   他身上还带着冰凉的水气,饱满的胸肌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再往下就是雕刻般清晰的八块腹肌,标准像是精心锻炼过。   宋磬声迅速转头避开,低声道:“你不穿衣服,不冷吗?”   “不冷,”他刚说完,就听阿白的宿舍传来了点动静,到底是异性,江凛很自觉地进屋关门,顺便向宋磬声问起一个他一直疑惑的问题,“你是不是受过什么伤?还是身体有什么暗疾?”   “情况有点复杂,”宋磬声平静道:“不太好解释,但我的身体素质确实比不了一般的哨兵。”   除S级哨兵外,A级哨兵的身体素质是人类中最强的,身体素质的强不仅仅体现在力量上,也在他们的恢复和抵抗力上。   可宋磬声处处都很违和。   他五感比哨兵弱,体温也偏低,耐力也很差,就连感冒的恢复期也比别人长。   江凛之所以没能第一时间检查宋磬声的腿,也是因为以A级哨兵的身体素质而言,别说摩擦生肿了,就是被拖行一段距离也不会受伤。   他身上疑点太多,可他既然给出了答案,也摆明不想细说,江凛也不强求,只在心里默默记下要多关照他的身体。   宋磬声已经放弃和床铺打交道了,他慢吞吞地踩着床梯向下挪,刚挪了两层就被江凛掐着腰接了下来。   他下来,换江凛上去。   江凛是做惯这种事的,大手按住床单,向下一压一滑,侧边就平平整整地贴在了床垫上。   要是宋磬声睡上铺,江凛多少是要将床单再洗一遍的,可要是他自己睡,就没那么多讲究了,出任务的时候他幕天席地睡过不少次。   “笃笃”两声敲门声响起,阿白问:“老大,我要去食堂了,你们需要带什么吗?”   江凛看向宋磬声,挑了下眉,问:“想吃什么?”   “我去一趟吧,”宋磬声笑了笑,道:“我想自己去看看,回来的时候给你带饭。”   江凛本打算和他一起去,可他那句“给你带饭”又太过动听,生生定住了他下床的动作。   他给队里不少人带过饭,其他人也给他带过不少次饭,可如果主动为他买饭的人是宋磬声,这滋味又不一样了。   江凛故作矜持地点了点头,道:“那好吧,你看着买。”   宋磬声笑着点了下头,穿好衣服后就推门出去了。   门外的阿白早就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宋磬声一出来,她就热情地挽上宋磬声手臂,笑吟吟地说道:“太好了,我还以为我要一个人去了呢。”   宋磬声道:“正好我也想出门走走,倒是巧了。”   阿白是个话多的性格,哪怕没人听也能自顾自地说很久,可宋磬声不仅听得认真,还经常接话,她的每句话都能得来一句回应。   阿白越聊越开心,明明从这里到食堂有好一段距离,可阿白愣是有种没聊够的感觉。   进了食堂本来要打饭了,可宋磬声四下环顾了一圈,忽然提议道:“要不我们就在这里吃吧,吃完再给他们带饭。”   对阿白来说在哪吃饭都一样,因此她毫无异议地点了点头,直奔窗口去了。   宋磬声在她身后慢悠悠走着,神色淡淡,看不出心思。   他想出来吃饭,并不是因为他想透气,他只是想给江凛留出一点空间,一点“让秦筝能够约他说话”的空间。   如果没有记错,自从他出现在江凛身边以后,秦筝就再也没和江凛单独相处过了。   他很好奇,一直以来都走“兄弟暗恋”路线的秦筝,如果知道了江凛有了交往过密的人时,会有什么反应?   他是个被动的人,哪怕江凛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他也很少主动出击,大多数时候都选择跟随局势而动。   如果秦筝真如他所猜,找上了江凛,那江凛呢?会被他的道具所影响吗?   思索间,他点的青菜鸡蛋面也已经出锅了。   二十分钟后,他和阿白各拎着两个保温桶出了食堂,一路说说笑笑回了宿舍。   就在他迈上二楼的第一层阶梯时,江凛的宿舍门开了,秦筝从里面走了出来。   一共七扇门。   江凛第五扇,秦筝第一扇。他要回宿舍,就免不了要与即将上楼的宋磬声碰面。   宋磬声脚步不乱,以平常速度往上迈,而秦筝也站在了自己宿舍门前,作势推门,可手却没动。   就在宋磬声与他从肩而过的瞬间,秦筝忽然拽住了他的胳膊,看他的眼神异常冰冷,“我们是不是见过?”   他戴着口罩和帽子,仅露出一双眼睛,看上去和初次见面时的打扮没什么不同,也不怪秦筝会觉得眼熟。   宋磬声转眼瞧向他,正要说话,却听一楼的阿白喊道:“筝哥,老石,下来吃饭啦!”   秦筝皱眉看了他一眼,还是松开了手,转身下了楼。   宋磬声本以为秦筝是被阿白叫走的,可他刚走两步,里侧属于江凛的宿舍门就被推开了。   江凛抱臂倚着门框,似玩笑又似埋怨地说道:“你再不回来,我都要以为你受不了边防的条件,跑了。”   宋磬声莞尔一笑,扬了扬手里的保温盒,道:“红烧肉和焖茄子,还有一份地三鲜,你要不喜欢,可以和楼下的人换一下。”   江凛看了眼他手里的饭盒,轻哼一声,道:“才不换。” 第149章   正吃饭时, 江凛忽然问道:“你和秦筝见过?”   以他的五感,听清楼道里的对话并不难,宋磬声也不打算隐瞒, “今年九月底还是十月初的时候, 他是不是去过南加州边境的某个加油站?”   江凛记忆力很好,只要他想, 就能清晰回忆起这一年里出过的任务。一听这话,他立即将一切串联起来了, “你当时也在那里?”   不等宋磬声回答, 江凛就皱起了眉头, 能被秦筝注意到, 说明他要么身份特殊,要么参与了那场战斗。“当时有人劫机,还发生了枪战, 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你受伤了?”   那伙逃犯倒是很能跑, 好在被秦筝捏住了尾巴,一路跟随他们到了南加州边境。这伙人嘴里有很重要的情报, 要是秦筝能拖延久一些,随后而来的江凛就能将他们活捉。   可惜了,等江凛来时,那些人已经被杀了。   据秦筝说, 当时还有另一波人被卷入其中, 此人身份特殊, 且携带伴侣,并且在不久前离世……   江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宋磬声,那个从未问出口的答案, 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跃出了水面。   “我是去旅游的,没有受伤。之所以认识秦筝,是因为他突然对我动手,想扯我的口罩。”   时隔数月,秦筝当时玩笑般散漫的语调再次回响在江凛耳边,“那可是大名鼎鼎的S级哨兵姚湛空,我当然会好奇他爱人长什么样子,可惜他太凶了,将人护得太紧,我一面都没见到。”   当时的他一心扑在任务上,压根不在意这位与他齐名的S级哨兵。谁知当时如浮云般的人名,如今却给他带来了无法直视的重量。   他无法想象,宋磬声和姚湛空的感情究竟深厚到了怎样的地步,才会让他在爱人亡故后抛下帝都的一切,远赴苦寒的边防。   他不愿意去想象其中的细节,更不想知道他们相爱相知的过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庆幸去南加州援助的时候晚了一步,没有亲眼看到他们相处的画面。   明明是他挑起的话题,可低头沉默扒饭的人也是他,匆匆几口吃完,江凛起身拎起饭盒,逃避似得扔下一句:“我去洗碗。”   宋磬声轻轻应了一声,目送他推门离开。   他和江凛的确不如他和另外两人亲密,但毕竟相处了十多年,江凛的习惯他还是了解的。   如果眼前的人换成裴野鹤,他会打破沙锅问到底,摸清其中的所有细节;如果是姚湛空,他会装作不知情,然后在刻意的引导下逐渐掌握事情的全貌;唯一一个什么也不问,只想避开真实答案的人,是江凛。   看似是逃避,可这的确是江凛会做出的选择。   他无从参与宋磬声的过去,更压抑不住内心独占的贪欲,多问多想不过是无故惹尘埃,除了带来负面情绪之外,并不能推动他和宋磬声之间的关系。   与其白白陷入负面情绪,不如揭过过去,不问不提。   可知道怎么做是一回事,控制情绪又是另一回事。江凛洗完了碗筷也没上楼,而是简单交代了两句,让其他人别去打扰宋磬声休息,之后就去了拳击训练室。   沙包大的拳头迅猛有力地砸向沙袋,咬紧的牙关绷出堪称锋利的下颌线,他不讲技法,只图发泄,沙袋的每一次晃动都会迎来更凶悍的击打。   他嫉妒,嫉妒得快要爆发了。   当他不知道宋磬声的前任是谁时,这些情绪还勉强压抑得住,可一旦有了实际的指向对象,那些始终萦绕在心口的嫉妒就凝成了实质,有了实实在在的落点。   他恨不能将那个叫姚湛空的人从坟墓里挖出来揍他一顿。可动手的原因是什么?目的又是什么?非要刨根究底,他连动手的立场都没有。   “操!”江凛一拳锤向沙袋,脱力般地垂下了手臂,忽然觉得自己今天的行为真的蠢透了。   抛下想追求的人不管,跑来拳击馆发泄,这哪里是追人的态度?   江凛扔下拳击套,起身往浴室走去,又冲了个澡。   一天刚过半,他就洗了两趟澡,早上是为了泄“火”,下午也是为了泄“火”。   …………   江凛没回来,宋磬声也不多想,他看了看手机,又在房间里稍微活动了一会,感觉到困意就睡了。   一觉睡醒已经到了下午五点,他看了眼手机,就见上面有条短信。   江凛:【想吃烤肉吗?】   消息发于半个小时前。   宋磬声回了个笑脸,道:【想吃。】   江凛回得很快,像是一直拿着手机等消息一样,【等我,很快回来。】   宋磬声:【好的。(笑脸)】   江凛没再回复,宋磬声也收了手机。   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吃江凛做的烤肉是什么时候了,他只记得十八岁那年的烤肉之约落了空,但又被阿湛给补上了。   只是他做饭的手艺像被加了什么debuff,从未做出过什么美食,唯一一次例外,就是……   他想到了姚湛空的死。   所以轻轻勾起的唇角又缓缓放平了。   相较姚湛空,裴野鹤死得实在太温柔了,他就像是简单出了趟门,轻飘飘地飞走了。要不是成功拿到了他的能量,宋磬声甚至会产生裴野鹤还活着的错觉。   可不管他们是怎么死的,总归都已经不在了。   宋磬声抬起右手摸了摸心脏处,不疼,只是有些胀涩,又有些空茫。随着他的动作,无名指上的戒指也压在他的心口前,银光淡淡一闪,像是无声的陪伴。   他在二楼坐着发呆,不知过去多久,楼下忽然响起颇大的说话声。   “老大!老大!老大!”乱七八糟的笑闹逐渐凝成整齐划一的口号,除了阿白还有老石,当然,也有秦筝。   一楼的欢声笑闹和二楼的冷寂形成鲜明对比,宋磬声站在门口,想要推门下楼,却又停在了原地。   江凛将手里三只野鸡放到餐桌上,道:“秦筝处理一下食材,阿白去生火,老石准备一下佐料。”   安排完任务他就上了楼,笑闹声也渐渐停了。   秦筝的眼神晦暗不明地盯着他的背影,老石则在他俩之间看了一圈,心里默叹了一口气,转身去厨房翻调味料了。   门被推开,宋磬声后退半步,解释道:“我刚准备下楼。”   “没事,你坐着吧。”江凛已经整理好了心情,示好意图越发明显,“我打了三只野鸡,阿白他们正在处理,弄好之后还要腌一会,你喜欢什么口味?”   “都行,”宋磬声道:“我不挑。”   江凛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见宋磬声的视线落在他脸上,温热的指腹也轻轻碰了碰他的脸,“这里,划伤了。”   江凛愣了,身体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   宋磬声细细端详着他脸侧的划伤,道:“树杈刮的?”   江凛胡乱点了点头,压根没留意自己脸上的伤,他只知道宋磬声摸他脸了,还是主动摸的。   这不含暧昧的触碰轻易加快了他的心跳,就连视线也灼热起来。   没什么大碍,最多留个淡淡的印记,过段时间就能消,宋磬声不再关注他的划伤,想转身去为江凛倒杯水,慰劳一下他的幸苦。   可他刚一转身,手腕就被江凛握住了。   “有点疼……”江凛说。   宋磬声讶异地转头,一副很想相信但又实在无法说服自己的表情,“划伤?”   “嗯。”江凛耳根通红,羞耻心爆棚,可话已经说出口了,他又实在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帮我上个药吧。”   宋磬声眸光微动,没有应声。   江凛既不松手,也不松口。   紧握着他的手腕,似是真的需要上药。   行吧,宋磬声屈服了。   他道:“那来这边坐吧。”   江凛乖乖坐在椅子上,仰着脸让他擦碘伏。他的视线里是眉眼专注的宋磬声,宋磬声的眼眸里也只有他的面容。   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他的眼里要是永远只有自己就好了。   江凛心潮浮动,很想攥住他的手将他拉到自己怀里,轻轻抱一抱。   江队长中枪的时候忍痛生挖过子弹,没那医疗条件的时候烈酒一倒就算是消毒了,如今这道马上就要愈合的刮痕,却得到了江队长前所未有的重视。   擦过碘伏之后不算完,他还以自己看不见为由,让宋磬声给他贴了张创可贴。   江队顶着两张并排的创可贴下楼时,将楼下的老石下了一跳,“怎么了这是?受伤了?”   当然。   江凛面色严肃地点头,道:“念生给我上药了。”   老石的表情一秒变化,有吃惊也有无语,最终还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他现在没有别的想法,只希望恋爱脑不会传染。   宋磬声也落后几步下了楼,刚巧和秦筝打了个照面,端着一盆清洗好的鸡肉的秦筝愣在原地,巨大的震惊甚至让他拿不稳手里的盆。   “小心!”老石迅速出手扶住盆沿,同时惊讶地看向秦筝,不知道他怎么会出这样的差错。   第一次在秦筝面前展露全脸的宋磬声站在楼梯上,他向秦筝扬唇一笑,浅淡的笑容客气而平静,“刚才没来得及回答秦副队的问题,回去之后我仔细回忆了一下,这才想起我和秦副队确实有一面之缘。”   秦筝胸膛起伏明显,显然还处在震惊里。   他的反应太大了,老石和刚刚进门的阿白也都下意识看向他,只有自以为知道一切的江凛面色如常。他两步走来,横插在众人和宋磬声之间,淡淡催促道:“该吃饭了。”   “哦哦。”阿白率先回神,老石也移开了视线,唯有秦筝还死盯着他,脸色一寸寸阴了下去。   他在想什么呢?   和叶颂桦一样将他当作人为的阴谋?   还是和言听一样将他看成主神派来的任务者?   宋磬声再次露出笑容,自然地与秦筝擦肩而过。明处和暗处从来都是相对的,秦筝以为他在明自己在暗,可不到最后,谁也无法确定谁是螳螂,谁又是蝉。   一行人很快在小院里生起了炭火,江凛烤了两串,浅试了下味道,找回手感之后就摆出了架势。   小粒鸡肉串成一串,江凛一手握了十几串,沾油一刷,明火顿时蹿起半米,浸了油的调味料爆开香气,隔着十几米都能清晰闻见。   练手的两把肉串被分给了阿白,第二轮烤肉江凛烤得格外用心,外层焦酥、内里柔嫩,哪怕宋磬声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挑,可肉串吃到嘴里的时候,他还是享受得眯起了眼睛。   江凛隔着燃起的烟雾静望着他的神情,唇角不自觉勾起,脸上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满足。   他的确厨艺好,可厨艺再好,他也鲜少有主动下厨的兴致。直到看见宋磬声笑容的这一刻,他才真心体会到了下厨的意义。   他估摸了一下宋磬声的食量,大致烤了两个人的量以后就撒手了,将嗷嗷待哺的队友全抛在了脑后。   老石自觉兼任起二号大厨的身份,可说来奇怪,一样的肉,一样的火,可会烤的人和不会烤的人,烤出来的肉就是不一样。   但好歹是实打实的烤肉,就连秦筝也一副吃得很满足的模样,这倒让宋磬声不得不感叹他控制情绪的能力了。   饭至尾声,不远处忽然传来响动,江凛先宋磬声一步抬眼看去,随后安抚似地说了句:“没事,是猴子回来了。”   猴子一回来,就意味着他们要出发前往雅蒂兰斯了。   强壮的雪豹半路就化成了人形,连跑带穿衣地蹿了过来,等到他们身前时,已经看不出多少野兽的痕迹了。   “饿死了饿死了,大老远就闻到香了,快快,给我吃一口!”猴子接过阿白手里的肉串,满足地连撸七八串,这才有力气和他们打招呼,倒也没忘了带上宋磬声。   猴子的态度让老石有些意外,“你们认识?”   “是啊,”猴子道:“我们三个一起去的卢文。”   此话一出,秦筝脸上的笑容再次凝固。 第150章   秦筝脸色如何没人在意, 大家的注意力都落在了猴子身上。   猴子这次是带着重要情报来的,情报里的内容则直接掀开了幕后主使的真容。   老石震惊道:“这么精准?不会有诈吧。”   “不会,”猴子喝了口水, 正色道:“老大的猜测起了关键作用, 接替我的情报组问我,能不能为他们提供一些可供参考的思绪, 我就把老大说的猜测告诉他们了。”   “嘿,你猜怎么着, ”猴子一拍巴掌, 显得极其兴奋, “即有庞大资金链做支撑, 且大概率是制毒贩毒、有专业研究设备的团伙,还得和政府有一定关联。一一筛选以后,同时满足这几个条件的人并不多, 再加上频繁往来卢文城这一条件, 有些人就藏不住了。我们先是锁定了大毒枭‘格雷斯’,而后又顺藤摸瓜查出了一个人。”   猴子压低声音, 一脸神秘,“这一查倒是查到个关键人物,你们猜是谁?”   宋磬声看了眼猴子,莫名觉得他适合去说相声, 语气抑扬顿挫颇具感染力不说, 这么严肃的事情, 他竟然能停在关键处和听众搞互动……   果然不止他一个人这么想,他念头刚转, 老石就一个巴掌拍到了猴子头上,怒道:“你也不分分场合, 你当这是故事会吗?”   猴子理亏地缩了缩脖子,总算回归正题了,“你们还记得五年前佛罗德发生了科学家叛逃事件吗?”   七年前,天才药物化学家‘德伦’研制出了一种药物,这种能够直接影响人体精神状况的药,让佛罗德的医疗水平迈上了一个崭新的台阶。一时间‘德伦’的大名响彻水蓝星,无数人扼腕叹息这样的天才没能诞生在自己的国家。   但好景不长,两年后的迪伦以“遭受不公待遇”为由,叛逃佛罗德,从此失去了踪迹。   这件事影响颇大,无数人声称这其中有阴谋,并据此衍生出好几个版本的故事,但迪伦却像人间蒸发一样,彻底失去了消息。   猴子自然也不会无故提起他,结合前情,有些事并不难猜。   江凛却皱了下眉头,“如果这种药剂是迪伦研发的,那就复杂了……”   猴子一愣,显然没懂。   江凛道:“迪伦又被称作佛罗德之光,学术造诣无人能及,且他叛逃归叛逃,但从未做过伤害母国的事情,所以佛罗德的政府与民众至今还在喊着‘等迪伦回家’的口号。再加上目前正处于佛罗德和古华建交的关键时机,这个人……绝对不能死在我们手里。”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沉默。   江凛又问:“政府那条线呢?和格雷斯搭线的官员是谁?”   “他哥,同父同母的亲哥哥。”一提起这件事,猴子立马来了精神,并爆了个惊天大料,“雅蒂兰斯元首刚刚换届,那个竞选失败的洲议员就是他哥。”   “真的假的?”老石惊讶极了,“雅蒂兰斯政审不也挺严格的吗?”   “这事说来话长,我们的人也是偶然得知的,”猴子并不知道详细内情,但他能保证信息是真的,“也是因为这条血缘线,我们才能锁定他和政府暗地里有勾结。”   “他们兄弟俩自幼分离,明面上也没有任何联系,不知情的人压根不会将他们两个联系到一起。可要是摸清了这条关系,就知道格雷斯曾不止一次出手帮他哥杀过人,他哥也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包庇着格雷斯。”   猴子又补充道:“他哥当初竞选洲议员的时候,竞争对手就意外死在了黑I帮火拼里,枪杀他的人,就是格雷斯的手下。”   既然他们的关系如此紧密,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江凛屈指敲了下桌面,一锤定音道:“明早就出发,先落脚,探清他们周围的人员防布情况,再分头行动。”   时间一晃而过,就在他们出发前往雅蒂兰斯时,任务密令也同时到达了。   【击杀格雷斯,活捉迪伦。】   想要在境外、还是大毒枭的地盘上活捉迪伦,难度极大。再者,即便他们抓到迪伦,也无法从正规渠道将其带回国内。   除非宋磬声催眠控制他,由他自己发出援助申请,再由佛罗德出面,将他引渡回国。这也意味着,无论如何安排此次行动的人员布置,宋磬声的任务目标都是迪伦。   …………   次日下午五点,他们终于到达雅蒂兰斯,并在一处偏僻小镇以背包客的身份入住。   想要同时完成这两件任务,他们必须分头行动,在格雷斯做出反应之前同时得手。否则,无论先动哪一头,另一头的人都会得到消息,届时人海茫茫,再想挖出他们的行踪就难了。   一行六人进了一家外观简陋的民宿,民宿一共两层,一楼带个院子,二楼是四间卧室,几人不用商量就分好了屋子。   江凛自始至终就没打算和宋磬声分开,他们自然是一间房,阿白一间,秦筝一间,剩下一间由猴子和老石共住。   “队长,”江凛正准备带宋磬声上楼梳洗一下,秦筝却在他身后说道:“以前不都是我们一起住吗?多了个人,你就抛下我啦?”   他语气轻松,唇间带笑,乍一听像是玩笑,可他眼角却是平的,丝毫不见笑意。   宋磬声脚步微顿却没转头,却能听见江凛懒洋洋地回了句:“以前是以前,大家都是哨兵,怎么住都是住。但现在不一样,就算都是哨兵,住法也有讲究。”   秦筝抱臂站在楼下,在江凛回望过来的瞬间调整好了表情,并耸了耸肩,表示这只是个玩笑。   短暂的插曲一过,众人也各自去了房间,大致冲了个澡以后就到了吃饭时间。   雅蒂兰斯和古华饮食差异颇大,但毕竟不用天天吃,偶尔尝个鲜也能品味出其中滋味。   饭罢,猴子、阿白和老石出了门,开始按照线报找人接头,房间里就剩宋磬声、江凛和秦筝了。   三人围坐在客厅,特制的电脑上显示着外出三人的行动轨迹,一有异状立马能得到及时救援。   眼看一切正常,秦筝闲聊似地问道:“宋先生怎么会来边防?”   江凛皱了下眉,看向秦筝的眼神里隐含警告,“任务时间,禁止闲聊。”   秦筝浑身一僵,似是没想到江凛竟然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来不及隐藏的情绪就这样落入宋磬声眼底。   看到秦筝明显的受伤之色,宋磬声倒是有些惊讶。   他一直以为秦筝是强化版的叶颂桦,对江凛也是贪利大过爱欲。可秦筝那一瞬的伤心与难堪不似作伪,倒让宋磬声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他难道是真的喜欢江凛?   可这种喜欢能有多深呢?能深到愿意放弃永生的程度吗?秦筝断开了和主神的链接,如果拿不到江凛的能量,他的意识就会随着这具躯体死去。   宋磬声有些走神。   可他空茫的视线落在江凛眼里,就成了他被勾起回忆,思念前任的证据。   江凛的视线隐晦地瞥向他的右手,见他的确在触碰那枚戒指时,内心兀地燃起了一团火。   “还有你,”他仗着身份明目张胆地指挥道:“专心看屏幕。”   宋磬声乖乖“哦”了一声,规矩地坐好了。   江凛满意地收回视线,不着痕迹地往右边挤了挤,直到和宋磬声的肩膀挨在一处。   秦筝坐在江凛左侧,僵直的视线看似落在电脑屏幕上,可他什么也看不进去,手指甚至不自觉地攥紧了沙发下的垫子,用力到指节都泛了白。   心中的妒意和不甘混成了一腔带毒的血,流经到哪儿,就将痛苦带到哪儿。   自宋磬声出现以后,他忍了又忍,伪装再伪装,可他的大度与退让并未换来江凛一丁点的侧目,他的眼里只有那个男人,只有那个和他的白月光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   相较于叶颂桦,秦筝的资历就深多了,相应地,他了解的东西也更多。   他知道,像这样的世界,送来三个任务者已经是主神的极限了,所以这位宋先生绝对不是主神的人。既然不是主神的人,还顶着张这样的脸,那一定是人为弄出来的陷阱。   他不怕陷阱,更不怕阴谋,他怕的是江凛真的受到影响,从而动了心。   如果随便是谁都可以,如果他认的只是这张脸,那他的付出算什么?他们这么多年的并肩作战又算什么?   秦筝难以自抑地回想起自己为江凛付出的日日夜夜。他是如此温柔,又是如此耐心,每一个江凛入夜而不归的晚上,他都在默默等待他,直到听见他回来的动静,他才会安心地熄灯。   他知道自己很可笑,也知道这些付出或许没人在意,可喜欢不就是这样吗?能有机会为心爱的人付出都是一种快乐。   他是真的爱江凛,但也从未放弃过爱自己,他要和江凛一起永生,一起携手走向未来。   他对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   在主神的控制下,他成功完成的任务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也意味着他已经成功引诱了近百人甘愿为他付出生命。   可秦筝这一路走得太顺利了,顺利到他早已失掉了一开始的谦逊,将自己得到的一切都当作了必然。   除了第一个低级世界里,那个真的将他当作I爱人、甘愿为他而死的男人以外,他得到的所有爱,都不曾离开过道具的辅助。   任务者只是道具的寄生者,没了道具,他们依旧会像原生世界里的自己一样,成为一个一事无成、怨恨满身的失败者。   当然也有重获新生、收获成长的任务者,但显然,那些人里并不包括秦筝。他只会觉得是“宋念生”的出现,才让事情失了控。 第151章   托斯卡小镇乍看是个很普通的镇子, 和雅蒂兰斯其它地方没什么不同,要不是江凛他们提前收到了线报,估计真的会将这里当成一个规模不大的镇子。   可事实上, 这个镇子就是格雷斯的大本营。热情好客的民宿大妈或许是杀人犯的母亲, 楼下汉堡店的老板娘可能是贩毒商人的情人,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甚至有所小学, 但奔跑在操场上的孩童身上全都留着罪犯的血……   这个地方远比看上去危险,所以除了秦筝以外, 江凛和宋磬声一直都在注意着屏幕上代表阿白他们的绿色动点。   两个多小时后, 老石第一个赶了回来, 又过了半小时, 阿白和猴子也回来了。   三人将收集到的消息一综合,发现他们还有的等。   格雷斯阴险诡诈,防备心极重, 能潜伏在他身边的人自然比一般人更谨慎, 就连传递消息也是将一句话拆分成好几个单词才递送出来。以目前的消息来看,起码得耗两三日才能得到完整的信息。   夜色渐深, 宋磬声躺在床上,仰头看着窗外的月亮,心中细想的却是第三处黄金湖的位置。   前两处黄金湖,一处是著名旅游景点, 另一处是常人无法进入的绝迹, 可第三处只有盛名却无踪迹, 没人知道它在哪。   黄金湖的辨认也很艰难,它看上去就和普通的湖泊没什么两样, 只有哨兵进入水中,才能从它给与的力量中分辨出它和其它湖水的不同。   宋磬声不打算抓瞎盲找, 既然存在第三处黄金湖,那就意味着一定有人知道它的踪迹,只不过被人为抹去了……会是谁呢?又为了什么呢?   宋磬声出了神,甚至没注意到江凛一直落在他脸上的眼神。   狭窄的过道隔出另一张床,江凛侧卧着,静静凝望着他的侧脸,用眼神描绘着那张笼罩在月色下的出尘的面容,没有错过他的任何表情。   “在想什么?”他忍不住问他。   宋磬声的思绪被打断,他垂下眼眸,随口编了个问题,“我在想,格雷斯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在这里建立一个镇?以他的军火储备量,他没必要这么做。”   月光温柔地笼在他脸上,连他微微蹙起的眉头都照的分明,江凛也下意识放轻了声音,“格雷斯行事谨慎,越低调,盯上他的人就越少,有能力也不见得一定要暴露。”   “也是。”宋磬声低低应了一声。   一个人想要隐藏自己的力量,最好的伪装不是遁入深山老林,而是从零到整建立起一个村落,将一滴水藏进海里。   话刚说到这里,天花板上的消防喷水系统却忽然炸开了花,像是识别到了火灾一样,无死角地转着圈喷水。   江凛反应还算快,头顶传来异响的瞬间,他就起身飞扑到了宋磬声床边,水流刚浇下来,他就眼疾手快地扯过被子,将它盖到了宋磬声头上。   宋磬声倒是滴水未沾,江凛却已经浑身湿透了,除此之外,这间卧室显然也不能睡人了。   暴力拆卸只会让水喷得更欢,好在他们很快找到了控制水阀,水阀一关,胡乱喷水的消防系统终于停工了。   他们闹出的动静不小,其他人自然也听到了,众人匆匆出了门,目瞪口呆地看向这一屋的狼藉。   秦筝和阿白并肩站在一处,表情意外又吃惊,像是这一切跟他毫无关系一样。   猴子一脸无语,“我靠,这消防系统什么质量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我去联系房东,看看能不能换间屋子。”   老石刚要给房东打电话,就听秦筝说道:“这么晚了,房东估计早睡了,再说了,这附近拢共就这么两间独栋民宿,能换去哪啊?将就睡一晚吧,睡醒再说。”   说得也是,老石看向江凛,“那,老大你看……”   江凛再细致、再能多想,也绝对想不到这个世界上还有违背他认知的道具。他看了眼狼藉的卧室,默认了秦筝的提议。   将就睡一晚倒是不难,可难的是房间怎么分呢?   四间卧室,阿白睡的是书房改建的单人间,老石和猴子是次卧,唯独还有空间的就是秦筝那间卧室了。   可他那间卧室里也只有两个单人床,他睡一张,那剩下一张……   江凛轻咳一声,略略有些不自在,“那,那就这样吧,明天再说。我们去和秦筝挤一挤,大家散了早点睡吧。”   老石他们本就奔波了一下午,累得不行,再加上不是什么大事,说散也就散了。   秦筝向后退了两步,让开自己身后的卧室门,唇角一勾,笑容淡淡,“欢迎。”   江凛先动,宋磬声随后。   可当他与站在门边的秦筝擦肩而过时,他的胳膊却被攥住了。   “宋先生,”秦筝握着他手不松,脸上笑容渐渐扩大,“我们一起睡吧,这样不会太挤。”   江凛的美梦还没沾床就醒了,脸色顿时沉了下去。秦筝问的是宋磬声,他不好插嘴,且他本就怀着点不能明说的心思,更没法直言去争。   秦筝将他的脸色看得分明,即便心口揪痛,可他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宋先生不会不愿意吧?”   “嗯,”宋磬声缓而用力的掰开了秦筝紧攥着他的手指,轻声道:“我不愿意。”   他扬起宁静的笑容,声音温和道:“我和不熟的人睡一张床会失眠。”   江凛刚刚暗下去的眼神瞬间被点亮,一脸惊喜地看向宋磬声,自动将自己等价于“熟人”。   可秦筝又说:“这样啊,理解。”   “那这张床让给你吧,”他歪了歪脑袋,隔着宋磬声望向江凛,“老大和我挤一晚?”   “没事,”江凛大手一挥,态度潇洒,“本来就是我们占了你的卧室,没道理连一张整床都不留给你,我和……咳,我们挤一张床就行。”   话刚说完,他就上前抓住了宋磬声的手,将他往床边拉,“你先睡,我去冲个澡。”   匆匆安顿完宋磬声,他就闪身进了浴室,数秒后,哗啦啦的水流声响起,打散了沉凝的气氛。   卧室里就剩宋磬声和秦筝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相处。   宋磬声朝他礼貌地点了下头,随后便拉开被子钻了进去,闭眼平躺在了床上。   一墙之隔就是江凛,有水声也不妨碍江凛隔着噪音听清他们的谈话,所以他并不觉得秦筝会找他聊天。   果然,秦筝只在原地沉默地站着,没说话,也没动。可他心里堆积的恶意却一秒更比一秒浓,他看着宋磬声那张脸,认定了他就是个骗子。   不过是个送上门来的棋子,不过一时占了上风就洋洋得意,可他又能得意多久呢……   一想到过往那么多年里,死在自己手里的那些拦路石,秦筝甚至觉得宋磬声有点可怜。因为他一秒钟就能想出无数种方法,每一个方法都能让他悄无声息地死在雅蒂兰斯。   可死了有什么用?死人才是最不好对付的。   他要让他活着被厌弃。   江凛不是喜欢这张脸吗?那当这张脸背叛他的时候,他还心动得起来吗?   说起来,他还要感谢宋磬声的出现。   在这之前,他一直担心江凛被过去影响,也担心他心里还有残余的感情,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没有错,江凛的确会被这张脸触动。   可这不是好事吗?等江凛被这张脸的主人背叛的时候,他的过去才能被彻底埋葬,心里那点残余的惦念也将不复存在。   不多时,水声停了,吹风机开始嗡嗡工作,江凛吹干了头发却没急着出门,而是站在浴室门后反复做了两次深呼吸,这才做好了同床共枕的准备。   水声停的时候,宋磬声就将自己挪到了最里侧,将大半位置留了出来。他睡小床的次数不多,往前追溯,就是和姚湛空挤在佣人房的单人床上的时候了。   他窝在床沿,神思有一瞬恍惚。   其实这一切过去并没有多久。   可他却觉得像是发生在上辈子一样。   姚湛空的声音、温度、气息……好像都被和裴野鹤的共度的三个月替代了,只有时不时闪过的记忆勾动着他的思绪,提醒着他关于姚湛空的一切。   他正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床边却兀地一沉,一具火热中散发着淡淡沐浴露香气的身体向他靠了过来。   宋磬声下意识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一张放大的俊脸,他这才发现自己和江凛贴得极近。   过近的距离让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而江凛也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整个人像一截被定住的木头。   宋磬声喉结微动,想往后退,却发现自己已经贴墙了,他只能将手抽出来,轻轻去推江凛的肩膀,“过去点。”   可江凛不动,他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宋磬声,明明是夜晚,可他的眼神却清明的可怕,“嘘,秦筝已经睡了,不要吵他。”   宋磬声眼眸瞪大,一时被他的无耻给惊到了,到底是谁说的话多?到底是谁在吵?你说话的功夫往后挪一挪不就好了?   他目光中明显的控诉勾起了江凛的笑意,可他怕自己太过分将人惹恼,逗完人之后倒是规矩地往后挪了挪,给他留出了足够的空间。   “睡吧,”他望着宋磬声,目光中盛满了比月光还温柔的情愫,声音也温柔到令人耳热,“明天见。”   距离一拉开,宋磬声就自在多了,他轻轻出了口气,小声道:“明天见。” 第152章   本来就是单人床, 两个男人同时躺上去,再怎么避让也是挤的。   宋磬声背贴墙壁,面朝着江凛, 入眼就是他的脸。江凛说完话后就闭上了眼, 柔亮的月色照在他冷峻的面容上,越发显得他轮廓深邃而立体, 一看就是个不太好接近的人。   他怕自己的视线被江凛察觉,所以看了两眼之后就闭上了眼睛。他本以为自己要失眠, 可躺着躺着还是睡了过去, 本来直挺挺贴着墙壁的身体也渐渐蜷缩, 双手微拢置于胸前, 看上去格外乖巧。   可他这么一动,基本就将大半张床占去了。   江凛在黑暗中缓缓睁眼,本来垂在身侧的手却像有意识一样轻轻摸向宋磬声的后背, 而后极为自然地揉了揉他的尾椎骨。   刚摸完, 江凛就愣住了,整个人瞬间僵直, 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他发誓他真的不是故意占便宜的!   是他的手自己动了!   可黑灯瞎火的,他动作又轻,就是再摸一摸也没人发现……念头刚起,又被江凛狠狠按下, 他自我唾弃了两秒, 将手抽出来, 隔着被子搭在了宋磬声身上。   单人床嘛,地方小, 他手长腿长,没地方放, 隔着被子搭一搭,这很合理,也在尺度之内。江凛成功说服了自己。   可搭着搭着,他的身体就像被触动了什么开关一样,自发地轻抚起他的脊背。反正隔着一层冬被也不算耍流氓,而且宋磬声明显在他的安抚下睡得更熟,他也就心安理得地保持了动作。   被子阻隔了体温,却掩盖不住他躯体的轮廓,江凛感受着掌心的弧度,原本热意涌动的内心渐渐转变为另一种怜惜。   怎么那么瘦呢……   平日里隔着冬衣还看不太出来,可当他一遍遍抚摸时,微软凹陷的被子却再也掩盖不住宋磬声的瘦弱了。   江凛叹息一声,觉得食疗和锻炼都得给他安排上,人到了他身边,怎么也得让他健健康康的。   云层渐厚,月色也被遮去了,可江凛却没有困意,他只是凝望着宋磬声熟睡的脸,下意识拍着他的背,哄着他入睡。   蜷缩的身体渐渐舒展开,原本收拢在胸前的手却往前摸了摸,像是在下意识找寻着什么。   江凛不经多想,就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随后,他眼睁睁看着宋磬声握住他的手,轻轻扣住,而后将他的手拉向自己的怀里,像抱玩具一样抱住了。   他的掌心就压在宋磬声胸前,隔着薄薄一层布料,不甚有力的心脏砰然跳动着,他甚至能幻想出宋磬声那如绸缎般丝滑的肌肤……   江凛心跳如擂,原本降下去的体温骤然拔高,耳廓红的像发烧。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随着喉结微动,他也开始缓慢地、以一个不惊动宋磬声的力道将手向外抽出。   他不怕别的,他只担心宋磬声发现之后,以为自己在占他便宜,到时候再想解释可就难了。   可正当他将手抽出一半时,睡意沉沉地宋磬声忽然动了,他蹙了下眉,不满地嘟囔了一声,抬手又将江凛的手抓紧了。   躺在另一侧的江凛却如凉水兜头淋身般,全身热度瞬间褪了个干净。   他听得分明,宋磬声叫得是别人的名字。   他一时气闷,本想利落抽手将人弄醒,再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是他抓着自己的手不放。可念头归念头,他再气恼,也舍不得将火撒到宋磬声身上。   死都死了。   江凛将这四个字翻来覆去默念数遍,终于还是将手轻轻抽了出来,以庇护意味极浓的姿势,将胳膊搭在了宋磬声的脑袋上面。   …………   次日一早,老石就联络了房东,顺利换了一间屋子。   之后两日,所有人都尽力表现地像一名合格的游客,在与潜伏者搭线获取情报的同时,也没断开和上级的联络。   格雷斯是个很谨慎也很惜命的人,身边保镖众多,连他自己也是B级虎鲸。能够在众多保镖围堵下成功完成刺杀任务的人,只有江凛。   前锋队从前也接过难度等级相当的任务,出任务的人多半是江凛和秦筝。江凛作为主攻手,擅长正面强攻,秦筝则以速度见长,再加上兽身带毒,二人合作可谓天衣无缝。   按理说,这次任务的人员安排最好是江凛和秦筝刺杀格雷斯,而剩余四人摸进实验室,活捉德伦。   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难点卡在了德伦身上。   格雷斯再难接近,毕竟常常活动于人前,只要不要走漏风声让他起了戒心,总能找到接近他的机会。   但德伦不一样,他本身就是个足不出户的科研人员,吃喝拉撒全在实验室。而且他的实验室还建立在地下,头顶就是荒无人烟的平原。   那里除了零星隆起的沙丘外,毫无遮蔽物,别说是接近了,哪怕是变成一只鸟从上空飞过,都会被放哨的卫兵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想要接近实验室,只能由秦筝出马。他是A级雪貂,体型小,速度快,隐蔽性高,且趾甲带毒,是团队内唯一一个能突破实验室地面防御、并将守卫者悄然毒杀的人。   德伦和格雷斯这两方,惊动其中一方,另一方就会做出应对。加上这里是境外,动静闹大不好收场,所以他们只能双管其下,完成任务的同时还要求稳。   事情到了这一步,人员排布已经十分分明了。江凛战力强,完全可以完成撕开格雷斯的防御圈、并刺杀他的任务。秦筝是副队,优势明显,很适合带领剩余人员接近德伦所在的实验室。   而宋磬声需要用精神控制操控德伦,这也就导致,他必然会和江凛分开,还会和秦筝一组。   小组成员的随意拆分与搭档只是小事,队内所有人都根据战情组成过单独的小队,所以谁也没料到这样合理的分配竟然会遭到江凛的反对。   他倒也没断言拒绝,只是脸色不好,许久也不点头。   猴子隐约看出点什么,却又觉得不可思议。他不觉得江凛会因为不想和宋磬声分开而丧失判断力,可除此之外,他想不出第二个能让他迟迟不首肯的理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气氛渐渐沉凝,就连一向大条的阿白都不敢乱说话了。   秦筝表情淡淡地剥着香蕉皮,老石则看着窗外,所有人的视线都不曾在江凛身上停留,可江凛心里清楚,他们都在等他的答案。   江凛沉默着起身,淡道:“我去抽根烟。”   理智告诉他,这是事情的最优解法,可心里却总有无可名状的恐慌揪扯着他的心脏,告诫他一定不能和宋磬声分开。   他无法向其他人解释这种感觉,就算说出去,估计也只会被队友理解为恋爱脑上头,为了爱情失去判断力。   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   这种恐慌甚至剧烈到了令他恐惧的地步,像是一旦和宋磬声分开,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而这件事带来的后果他无法承受。   其实不单单是今天。   早在宋磬声还在军区的时候,他就有过两次这样的感觉。   一是他在医院的时候,自己去送早餐,却发现病床上没人。二是他回了宿舍,自己却在门口感应到房间内没人的时候。   就算他知道军营里绝对安全,也知道宋磬声只是去了其它地方,可当他蓦地消失不见时,他还是无法用理智抚平恐慌,只有再次找到他,他的心才能稳稳地落回胸腔。   他很清楚,这不是一个队长该有的样子。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要不……”他听见猴子在低声提议,“让老大、念生和副队一起去实验区吧,毕竟德伦才是重中之重,擒住他也算是完成任务了。”   秦筝没有抬眸,声音平淡,却略显讽刺,“本来可以1+1大于2,为什么非要做1+1等于0.5的事情?”   猴子讪讪地挠了挠头,不说话了。   老石略有犹豫道:“其实猴子说的也有道理,我、阿白、猴子,我们三个对上格雷斯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我和猴子负责解决他的保镖,阿白伺机偷袭,也是有胜算的。”   秦筝这下抬眼了,他看向老石,一句话都没说,可老石却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还是一样的道理,明明有最优解,为什么非要选下乘的手段,去迂回的博取可能的胜利呢?   江凛不是一个人,他既然承担起了这份责任,就必然要履行队长的义务。格雷斯和德伦一旦逃走,背后牵动的可是整个古华的安宁,他是军人,不是纪律散漫的雇佣兵,没有随心意而来的资格。   话都说到这里了,宋磬声终于动了。   随着他低声一句“我去看看他”,江凛挺直的身躯瞬间僵硬。他下意识按灭了手里的香烟,同时开窗通风,萦绕于身的烟气顿时散去。   “江……”本来想喊江队,可他现在也成了队内一员,再叫江队就生疏了,所以宋磬声换了个称呼,低声道:“队长,你在担心什么?”   江凛闻言,转过身来,靠着窗,挡去了刮进屋内的风。他垂眸看向比他矮一头的宋磬声,半晌过去,依然想不出答案。   是啊,他在担心什么呢?   宋磬声自己就是A级哨兵,其他人的单人战力也在全国前百,如果只是担心他的安全,大不了其他人都去实验区,他自己去解决格雷斯就好了。   可他还是不放心。   他看着他那张尚能用稚嫩来形容的面容,一时晃了神,要不是看过他的资料,说他未成年他都相信。这样不经风雨的人,离开他身边,真的能照顾好自己吗?   “队长,”见他不说话,宋磬声又问道:“你是担心我完不成任务吗?”   不是。   如果按照之前的计划,完成任务的概率很大,而且有其他人的照应,宋磬声只需要发挥自己精神控制的能力就好了,他并不担心这个。   “我只是……”江凛轻叹一声,试探着抬手,见他没躲,才将手搭在他头上轻轻揉了揉,“我只是怕万一。”   如果宋磬声和他在一起,他死之前,宋磬声绝不可能出事。可除了他之外,没人会豁出性命去保护宋磬声。   可这话他没法说。   宋磬声于他是特殊的存在,所以他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但其他人没有保护他的义务,说出来也只会平白败坏他们对宋磬声的感观。   就像现在,估计他们也都看出来他是在为谁而犹豫了。   “回去吧,”江凛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回去好好计划一下,争取早日结束,早点……回营。”   再有下次……   不,不会再有下次,他不会再将自己置于这样两难的境地了。   他们就在客厅一侧的走廊上,老石自然也听见了他们的谈话。江凛一同意,除秦筝外,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既然已经决定了,江凛就彻底摈除了杂七杂八的念头,一心扑在了任务上。   据线报,实验区上层的塔防十分严密,只留了部分监测口,且每过十分钟就会有一次视频对接。   所以秦筝只能打昏他们,并控制外围的监控,而宋磬声等人则需要在十分钟内赶到,并控制卫兵应对视频对接。   可塔防周围都是平原,十分钟的时限又太短,猴子是雪豹,老石是艾基特林海蛇,都比不上时速能到达350公里的游隼阿白。   所以猴子和老石跟来也没用,最适合的线路,还是秦筝突防,而后由阿白带宋磬声接手。   再者,三天后,格雷斯将会去公海谈生意,这无疑是个好机会。届时大海茫茫,游艇上有江凛,海中有老石,格雷斯无论是往哪逃,都是死路一条。   事情就此敲定,气氛也逐渐紧绷起来,探路的探路,摸线的摸线,只等三日后入夜,他们就要开始行动了。 第153章   两日后的傍晚, 江凛带着老石和猴子先一步离开,离开之前再三叮嘱,恨不能临时补课, 将自己这么多年的经验全部塞进他脑子里。   宋磬声浅笑着听他说话, 一一答应了。   其实这次任务对他来说,要比上次在卢文的时候简单。毕竟上次不能打草惊蛇, 他除了催眠之外,没法使用其它能力。这次是为了活捉德伦, 对他的能力没有限制, 只要他能做到, 他可以直接控制其他人的行动。   江凛和老侯等人趁夜离开, 而他们也在短暂歇息后靠近了目的地。   秦筝先行,宋磬声和阿白则在监控范围之外等候他的消息。   白鹤并不以飞行速度见长,为了节省时间, 宋磬声只能将自己交付给阿白。   在等待秦筝的间隙里, 阿白一边活动着身体,一边掩不住八卦地悄声问道:“念生, 你和队长以前就认识吗?”   宋磬声斜靠在山坡凸起的掩体处,随意道:“没,来这里才认识的。”   “我去……”阿白震惊地瞪大眼,不敢相信以队长的性格竟然能做出一见钟情这样的事。   “怎么?”宋磬声抬眸看向她, 唇角微弯, “在惊讶什么?”   “就觉得神奇, ”阿白亲热地挨着他坐下,道:“你知道吗, 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队长竟然会做饭, 我更不知道他做饭原来这么好吃!”   “是吗,”宋磬声淡淡一笑,道:“江队长人好吧,看我生病了所以多有照顾。”   “才不是,”阿白赶紧反驳,“我们队长才不会照顾人呢,别说生病感冒了,你只要没死,爬都得爬起来。”   宋磬声又笑了,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和江队长认识多久了啊?”   “三年多,快四年了。”宋磬声是江凛选中的人,各方面都很可靠,所以阿白也没有隐瞒,“我从前线退下来就进前锋队了,我进队两个月以后才遇到老大,据说老大那时候也刚从某个部队退下来,为了养伤才来边防的。”   “养伤?”宋磬声有些惊讶,“还有人能伤到他吗?”   阿白“扑哧”一乐,笑道:“老大再强大也是肉体凡胎,当然会受伤。老大刚来队里的时候,左腿和左胳膊都废了,动了好几次手术才修复好,也亏他是S级,要是A级异能者受那么重的伤,估计早都死了吧。”   宋磬声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来了!”没等他再问,阿白已经伏低身体,接收到了秦筝的信号,“副队已经接近哨塔了,念生你快上来,我们准备走了!”   宋磬声迅速收拢思绪,戴好头盔后又确认了一下自己腰间和肩膀处的绳索。阿白带他飞行完全是为了任务,自然不会像裴野鹤一样将他抱在怀里,而是用爪子勾紧他后背的绳索,像货物一样将他拎起来。   三分钟过去,秦筝再次传来信号,兽化的阿白仰头一声清鸣,抓起宋磬声就以超高速度向哨塔飞去。   游隼速度太快,完全不是普通人的肉I体能负担得起的强度,哪怕隔着这么厚的衣物,他也依然有种即将被风撕裂的错觉。   过快的速度很容易引起晕眩,宋磬声为了避免自己拖后腿,在起飞的瞬间就闭上了眼睛,只在心里默念着倒计时。   阿白不愧是游隼,卡着七分钟的极限完美落地,宋磬声落地就脚软,扶住哨塔才勉强站稳。   哨塔一共四座,分四个方位,底层是个四塔共通的方形厅,想要进入地下实验区,有且只有这一个通道。   他们赶来的这七分钟秦筝也没闲着,他将自己打晕的哨兵全部拖到了一楼大厅,只等宋磬声出现就能控制他们了。   他继承了裴野鹤的大部分记忆,操纵他的能力自然也是得心应手,不出一分钟,躺在地上的十六个哨兵就睁开了眼睛。   实验区依仗的大多是地理优势和军火强度,所以十六个哨兵大多是B级,剩下的都是C级,同时控制或许有些吃力,可也不是不能坚持。   哨兵们满心惊恐,完全失去了队身体的控制权,只能在宋磬声的控制下配合他们躲过视频监察。   这是宋磬声第一次在别人面前使用这项能力,阿白面上不显,可心里又惊又佩服,有了这样逆天的能力做辅助,任务难度简直连降三个level。   事不宜迟,应付完检查之后,一行三人接连潜往地下实验区。   此处的地下试验区可比卢文的大得多,占地面积几乎有两个操场大,且地下区并非完全中空,而是像迷宫一样,用仅供一个仅供一人单行的通道链接出一个又一个的实验区。   每个通道口都有两个持枪卫兵把手,为得就是防止有人潜入,可这点限制完全困不住秦筝。身小而迅疾的白貂如无形的闪电般划过,“砰砰砰砰”的连续射击一一落空,持枪的卫兵还未看清白貂的身形,就已经被他利落地开了喉。   有了秦筝做前锋,阿白甚至没有出手的机会,他们穿过一个又一个实验区,沿途卫兵无一活口,参与实验的研究人员也非死即昏,可他们已经走完了大半路程,却始终没见到德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宋磬声逐渐感到了些许吃力,他毕竟不是裴野鹤,同时控制十六个卫兵消耗太大,要是战线再拉得长一点,他就不能保证这十六个人都在掌控之下了。   宋磬声压低声音道:“副队,我坚持不了太久了。”   秦筝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脚下的步子快了不少。如果宋磬声不知内情,单看秦筝的表现,他的确是个一心扑在任务上的好副队。   第一个十五分钟过去,第二个十五分钟又过去,他们几乎摸清了大半区域,可依然不见德伦的身影。   “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必须改变策略。”秦筝肃声道:“宋先生,你的控制范围有多大?能覆盖地下实验区吗?”   宋磬声实话实话道:“我可以覆盖一半,但我能力有限,范围一大精度就会下降,只能定住他们,没法控制他们做响应。而且,如果转移目标,哨塔的卫兵就会脱离控制。”   秦筝思忖片刻,咬牙道:“等我。”   他闪身往来时的方向撤去,当第四次视频监控过去后,宋磬声明显感觉处于自己控制下的人正一个个消失。他心里清楚,这些人或许已经被秦筝干掉了。   看来,秦筝是打算速战速决,想在十五分钟内找到人员并撤离了。   宋磬声也没犹豫,当那十六个卫兵彻底死亡后,他瞬间铺开异能,将身前还未探索的区域中的哨兵全部掌控在了手中。   范围大,人员多,他本来还能坚持半小时,可这一扩散,他最多能控制十多分钟了。   不过好处也很明显,留在这里的哨兵都是为了保护德伦的安全,他们的密集地多半就是德伦的藏身处。   宋磬声抬手一指,道:“这边。”   阿白毫不犹豫地打了头阵,有了宋磬声的控制,她解决起安防时轻松了许多,那些一动不动的卫兵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击毙。   不多时,从哨塔返回的秦筝也追上了他们的脚步,他压低声音道:“时间不多,找到德伦之后,阿白带德伦,宋先生带我,我们从空中撤离。”   阿白神情严肃地点头,一行三人再次往内部突进。   步伐匆匆间,秦筝关心似得问向宋磬声:“你还能坚持多久?”   宋磬声保守道:“八分钟。”   “够了。”秦筝一枪击毙伫立在门口满眼惊恐的卫兵,而后掏出一枚炸弹粘在了厚重的大门上,疾声道:“向后撤!”   阿白拉着他躲进拐角,秦筝随后也赶来,五秒后,只听一声轰隆巨响,整个通道都被震得颤了几颤,而封锁用的门锁也已经被彻底炸毁。   秦筝抬腿一踢,将破败的大门一脚踢开,而后扬起一秒堪称和气的笑容,“初次见面,多多指教啊德伦先生……”   烟尘四散间,隐约可见这是个颇为宽敞的休息室,六个全副武装的哨兵浑身僵硬一动不能动,而他们身后就是鼎鼎大名的德伦了。   事不宜迟,他们没那么多叙旧的时间,秦筝上前一步,揪住德伦的头发就开始辨认他的身份。   宋磬声则绕去另一扇门前,作势想要推门。就在他抬手的瞬间,一直处在控制下的德伦忽然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抗拒,虽不至于摆脱控制,可也让宋磬声意识到这扇门后一定有什么重要东西。   他按下门锁,朝外拉开,却发现里面竟然躺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   宋磬声迅速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发现这里只是个简单的浴室后,他又将视线落到了那个女人身上。   而这一观察,却让他发现了一些关键信息。虚弱的女性哨兵,还有她肩头灰扑扑的兽魂,以及处于流动中的浴池的水……   这三个信息在宋磬声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微微皱眉,几步上前,刚要抬手去碰,却听阿白催促道:“快走!”   宋磬声抿了下唇,探入浴池中的手一触即离,随即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开。   德伦全身被控,只能任由自己像个麻袋一样被阿白背在身上,被迫跟随他们向外撤离。   宋磬声刻意留意了一下德伦的眼神,见他不顾自身安危,视线一直努力探向屋内的浴室方向时,原本隐约的猜测也清晰起来。   可他没有说话,依旧按照秦筝的计划执行着。   但当他们刚刚撤离至平原,想要化形离开时,不远处却传来了直升机螺旋桨的转动声。   秦筝顿时一慌,一个手刀劈晕了德伦,而后狠狠推向阿白的后背,疾声大吼道:“快带德伦走!”   阿白是个士兵,在上级有明确指令的情况下,过多的个人思考只会拖累任务进度,所以她没有多此一举地问出那句“你们怎么办”,而是瞬间变身,利爪握紧德伦的两只脚,将他当货物一样拎走了。   直升机的轰鸣越发清晰,不用细看也知道是赶来增援实验区的人,他们三个之间,有能力超过直升机的速度、并带走德伦的人,只有阿白,所以秦筝的命令放谁来看也挑不出错。   接下来呢?   宋磬声不慌不忙地看向秦筝,先一步说出了他预想中的台词,“秦副队是雪貂,体型小,速度快,善隐蔽,他们不一定能发现你。而我的哨兵之力快耗尽了不说,兽型也是飞不快的白鹤,无论往哪逃都会被抓住。所以秦副队自己逃吧,毕竟是队友,能走一个是一个,况且,你们安全了,才有可能来救我,不是吗?”   此时没了外人,秦筝也不装了,他拧眉看着宋磬声,“你认真的?”   “不然呢?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不是吗?”宋磬声甚至有闲心微笑,“快走吧秦副队,再晚就来不及了。”   秦筝不相信自己的计划竟然这么顺利,而且宋磬声的态度也很诡异,像是猜到了他的目的并且甘愿配合一样。   可时间的确不多了,他来不及多想,只能一个纵跃化身为兽,消失在了茫茫平原之上。   随着轰鸣声渐近,宋磬声施施然举起双手投降,任由自己被下了直升机的卫兵们用枪抵住了脑袋。 第154章   阿白的速度毋庸置疑, 当她摒除一切杂念振翅而飞的时候,没人能追得上她。   鸟类有着高效的双重呼吸,高速气流并不会令它窒息, 可人类就不一样了。要不是顾忌着爪下的德伦, 阿白半小时内就能赶到集合地点。   可即便有拖累,她也依然赶在众人之前将德伦带到了约定地点——托斯卡郊外的一处山洞。   猴子先一步勘测过附近的地形, 并在山洞中准备了不少东西,卡在岩壁上的箱子就是其一。阿白拿下箱子, 从里面拿出来一件形似雨衣的东西, 又抽出了一支麻醉注射器。   德伦毕竟是关键人物, 他的体内或许被植入了追踪器, 而这件衣服材质特殊,能屏蔽追踪器的信号。   阿白心绪烦乱,下手的时候也没留情, 将一管麻醉剂全推了进去, 看这剂量,德伦没七八个小时是醒不过来的。   当时情况危急, 她只能听从副队的命令,可现在到了安全地带,阿白免不了开始回忆刚才发生的一切。   私心里,她并不相信秦筝会抛下宋磬声独自回来, 可要论实际情况, 她又想不出他二人能同时逃出来的可能。   阿白忧心忡忡地朝外张望, 内心充满了不安。除了担心宋磬声的安危,她更不敢面对知道这件事以后的江凛……   而现在, 她只能祈祷副队别有计划,能将自己和宋磬声平安带离包围圈。   一个多小时后, 一只灵巧的白貂从草丛中纵跃而出,在落地瞬间变回了人身。   阿白不死心地向天上望去,却没看到任何飞禽的身影。   秦筝走向山洞,扯了件衣服穿在身上,面色难看,语气也很低沉,“宋先生让我先走,我也只能先一步离开了,虽然当时的情况……”   他长长一声叹息,懊恼道:“都是我的错。”   阿白下意识去安慰他,“这不怪你副队,你已经尽力了,谁也没料到他们的增援来得这么快,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德伦是任务的关键,只要抓住德伦,任务就算是完成了,他们作为士兵,任何时候都要做好牺牲的准备。   再者,德伦还在他们手里,所以宋磬声大概率会成为他们的人质,不一定会被处死,只要队长回来,一切就有转机!   想到这里,阿白的眼神多了两分神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个多小时后,将格雷斯劫杀在大海里的江凛等人终于回来了。   “队……队长……”明明已经打好了腹稿,可当她真的面对脸色难看的江凛时,还是卡壳了。   “我来说吧。”秦筝撑了下膝盖,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眼含愧疚,脸色也很白,显然是被江凛阴沉的眼神吓到了,“他们的增援来得太快,超出了我的预估……”   江凛只听这一句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二话不说,转身就要走,却被秦筝一把抓住手臂,“江凛!”   “滚!”江凛猛地将手抽出,力气太大,秦筝被带的一个趔趄,要不是老石扶了一把,他就要摔在地上了。   秦筝还没站稳,又急忙伸手去抓,“你冷静点!我们一定会去救他,但不是现在,他那里……”   “别逼我动手。”江凛的眼珠黑沉而冰凉,氤氲着一触即发的风暴,绷紧的小臂肌肉甚至在不明显地发着颤。   他狠狠抽出胳膊,视线扫过秦筝,又移向老石等人,看着他们的眼神像看着自己的仇人,“你们按B计划撤离,我的人,我自己救。”   话音刚落,他已经转身变成猛虎,几个狂奔就消失在了秦筝的视线尽头。   猴子下意识追了两步,而后回头看向秦筝,“这……副队,我们……”   “按他说的做。”秦筝面色苍白,可还是承担起了决策者的身份,“现在不是救人的时候,我们跟过去也只会拖累他。再者,德伦的身份太特殊了,我们赌不起,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将他带回古华。”   宋磬声出了事,催眠德伦的A计划自然也作废了,而雅蒂兰斯的边境查得很严,他们想带人离开,只能走偷渡这一条路。   秦筝说得有道理,众人便都听从了。   猴子不发一言地穿戴起骑具,而后示意老石将德伦绑在他背上。既然计划已定,那早日结束任务,他们也能早一步赶来接应江凛。   秦筝等人按计划B向海岸撤离,另一头的江凛却豁出命似得向托斯卡平原奔去。   他没有怪任何人,也顾不上去想别人的心思,事实上,从他到达山洞却没看见宋磬声开始,他的心神就彻底乱了。   甚至连秦筝的解释也像是从天外传来的一样,他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去救他。   绝不能……绝不能让他再一次……   再一次……出事……   江凛头痛欲裂,精神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挣扎,无形的束缚紧紧勒住他的脑袋,勒的他头都快炸了。   他甚至分不出心神去想自己为什么要说“再一次”,他只知道他的心像是被撕裂一样疼。心疼,头疼,方才一场战斗落下的伤也在疼,疼得他恨不得就地打几个滚。   可是不行,宋磬声还在等他。   虎形兽身本来就不擅长长时间高速飞奔,可江凛不管不顾,哪怕喉咙里溢满了铁锈味,他也没想过缓一缓步伐。   时间像是一把匕首,每流逝一秒都像剜了一刀,可比起自己的身体,他更担心宋磬声会不会受到什么拷打。   四十分钟过去,他的体能消耗殆尽,腿不受控制的一软,巨大的虎身跌倒在地。可他半秒都没歇,倒地瞬间就又爬了起来,争分夺秒地向前狂奔而去。   刚刚经过一场鏖战的身躯发出抗议,几近爆炸的心跳也提醒着他需要休息,可他一刻也不想等,一刻也不能等,心里、脑子里都只剩下“去救他”这一个念头。   如果此时还有人在江凛身边,就能发现他已经彻底失去理智了。   另一头的宋磬声也不好过,粗粝的麻绳紧缚着他的手腕,像午门待斩的犯人一样高悬在哨塔上。   四架战斗机停在不远处,近百个真枪实弹的哨兵死守在塔下,塔防系统全部启动,不管来者是谁,都会被热武器轰碎。   凌冽的寒风打透了宋磬声单薄的躯体,他唇白,皮肤也白,急速下降的体温带走了他身上仅剩不多的活力,远远看去,就像是具悬在塔上的尸体。   宋磬声垂着头,闭着眼,乍看像是昏迷,可他的思绪却十分清明。   他知道江凛一定会来救他,也知道秦筝并不会多加阻拦,但他还没想通这其中的关窍是什么,也没想清楚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   秦筝之所以不阻拦江凛,是因为没有必要。他和江凛相处了几年,不说了解,但起码是清楚他性格的,没必要去做拦不住还非要拦的事情。   可秦筝搞这一出的目的是什么?   秦筝经验丰富,绝不可能做出“忙活一场,却只为了给他们的感情铺路”这样的蠢事,他布得局里,一定也包含了江凛来救他的这一步。   但无论秦筝的目的是什么,眼下最重要的,是他下一步该怎么办。   在他对浴缸里的水起疑的时候,他就伸手测试过了,他身上有裴野鹤的兽魂,兽魂触碰黄金湖水是有反应的,所以他瞬间就确定了:那里就是他找寻的第三处湖水。   先不提第三处黄金湖是如何被改建成那副模样的,眼下确实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这里安防严密,江凛又刚刚结束一场大战,体力消耗巨大,如果他心甘情愿地死在这里,他只要将江凛的尸体拖去那方浴池,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可失去记忆的江凛真的愿意为了他死吗?   如果他心有不甘,死后转生了怎么办?   届时人海茫茫,他根本没办法锁定江凛,一切计划自然也都失效了。   再者……   宋磬声轻轻吸入一口冷气,胸膛微弱地起伏了两下,一点茫然跌入心湖,将他本来清明的神智晃得有些乱。   明明已经做好了决定,也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但在他的预想里,这一天或许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到来。   他不急着想办法恢复江凛的记忆,也没将心思花在找寻第三个黄金湖上,而是像从过去逃出来了一样,用一个新的身份开始了新的生活。   他总觉得,等他找到第三个黄金湖,利用江凛源自精神海的亲近慢慢进入他的心扉,再唤醒他的记忆,拿走他的性命,这一切或许要用上三四年那么久。   可是好快啊,快到像是命运长了手,在推着他往前走。他来不及思考,来不及布局,来不及将一切想得更清楚些,就已经接连拿走了裴野鹤和姚湛空的性命。   而现在,轮到江凛了……   哨塔下的哨兵传来阵阵骚动,悬在塔尖的红外线锁定仪接连启动,黑压压的枪口统一指向一个方向。   宋磬声慢慢抬头,轻轻眯了下眼睛。   他看见了江凛。   在他看见江凛的那一瞬,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同时响起,他看不清子弹的轨迹,但能看见那只巨大的白虎在枪林弹雨中灵巧地纵跃,逐渐向他逼近。   他被吊了几个小时,手腕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身体也冷得像冰雕一样,可在见到江凛之前,他的神智一直很清楚,身体上的痛苦也没让他掉半滴泪。   可江凛来了,他就有点想哭了。   不是因为感动,也不是因为懦弱或是惧怕。他掉眼泪,只是因为遗憾。   他好遗憾啊。   真的好遗憾。   要是这一幕发生的早一些,再早一些,早到他十八岁那年,江凛也能像现在一样来救他,就好了。   如果这一切都没发生,如果他还像从前一样天真,那他们四个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了。   明明是那样美好的开始,明明是彼此的救赎,明明相互陪伴依赖走了十几年,却偏偏成了不死不休的因果。   姚湛空死了,裴野鹤也死了,江凛要是也不在了,那这个世界就只有他了。   长生啊长生,漫长的生命何尝不是另一种囚牢。   他看着那抹逐渐向他靠近的白影,脑海里逐渐回忆起初见时的江凛。   那个年幼却不稚嫩的孩子,穿着一套不太合身的衣服,仰着一张初见便觉得桀骜的脸,明明是个D级哨兵,却狂妄到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他伸出了自己的手,说:“我叫宋磬声。”   江凛大大方方地握了他一下,高他小半截的身体遮去了并不明显的日光,就那样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江凛,既然你选了我,那我就是你的哨兵了。”   他当时年纪小,只是轻轻笑了笑,以为是个玩笑。   后来,江凛告诉他,“你是第一个把我从泥潭里拉出来的人,从那时候起,我就决定守护你。”   当时他说了什么呢。   他记得他不大高兴,所以抱怨了一句:“那要第一个帮你的人不是我呢?”   江凛很直男地回了他一句,“已经是了。”   他更不高兴了,“那要再来一个呢?再有第二个、第三个呢?你守护得过来吗?”   江凛说:“不会有。”   “你出现了,所以划句号了,句号是个圈,是起点也是终点,所以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更是唯一一个。”   江凛很少说这样的话,所以刚一听到,宋磬声就愣住了。   他不像说了句情话,倒像是宣了句誓言,说完非但没害羞,还目光炯炯地盯着他,问他:“听懂了吗?”   宋磬声怔怔地点了下头,懂了,也信了。   时至今日,信了的话被忘了,忘记的誓言又翻出了水面。诺言没变,只是沾了点湿漉漉的眼泪,又混了些脏兮兮的尘埃。   红色的射线到处乱扫,不间断的枪声炸响在他耳边,间或有手榴弹炸起翻飞的土块,而在这一片混乱里,那抹白色的身影一边躲闪,一边朝着他坚定不移地狂奔而来。   按理说,向导的视力没有那么好,他也没有兽型,无法像动物一样捕捉到子弹的轨迹。   可他还是知道江凛中弹了。   不止一枚。   S级哨兵体制强悍,兽形又强大,哪怕中弹也没什么,只要不伤到要害,将子弹挖出来就是了。   可阿白的话同时响起,“S级哨兵也是肉体凡胎呀,总会受伤,也总会死的。”   涓涓血流从白虎身上渗出,打湿了它洁白的毛发,如此明显,也如此刺眼。   宋磬声抬着眸看着它,忽然底下的哨兵向哨塔大喊道:“把他扔下来!人质!人质!”   与此同时,他整个人像失重一样向地面直坠而去,又在离地三四米时,被束缚在手腕上的绳子猛地坠直。他双脚悬空,手腕处传来撕裂一样的痛,可还没等他做出反应,绳子被割断,一只大手像扯小鸡一样将他猛拽了过去。   发烫的枪口重重压向他的太阳穴,浓重的硫磺味同时侵袭入他的鼻腔,脆弱的脖颈上横向压来一只粗壮的手臂,瞬间就遏制住了他的呼吸。   “不想他死就他妈给老子站住!”   软肋被擒,白虎终于在满是硝烟的平原上停住,被迫转变为人身,一步一停顿,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向哨塔走来。   隔着七八米远的距离,宋磬声望见了他身上三个流血的弹孔,也望见了他坚定而漂亮的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怎么样,或许很狼狈。因为江凛看他的眼神是如此怜惜,又是如此温柔,他清晰地看见江凛用唇形向他说了三个字:“我来了。”   宋磬声极轻微地勾了下唇。   十八岁没等来的人,隔了六年再重演,其实也不算晚,不是吗。 第155章   百余个哨兵分散站立, 黑压压的枪口指向满身血迹的江凛,他赤裸的胸膛几乎被红外瞄准线占满,哨塔上的炮台也移转了方向, 对准了江凛。   无论谁看, 这都是一场必死之局。   江凛的身上到处是枪炮划过后燎起的血泡,三枚子弹正中他小腹、右臂与左肩, 涓涓血流不停外涌,整个人狼狈异常。   宋磬声注视着他的身躯, 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这一动作被江凛捕捉到, 似是急于安抚他, 他被逼停的脚步控制不住地往前挪动了两下:“生……”   生生这个名字刚要念出来,江凛的意识却恍惚了一瞬:理该叫他念生的,为什么说出口瞬间, 却又莫名拐了个弯……   “站住!”持枪抵住宋磬声的男人爆呵道:“你再往前走我就毙了他!”   江凛攥紧了拳头, 浑身肌肉紧绷,宛如被避到困境的野兽, 可他心里一直在筹谋突击的行动路线。   他在枪林弹雨里冲刺的这一幕,看似莽撞,但他心里有自己的打算。在绝对劣势中,只有爆发出压倒性的实力, 才能震慑对方, 稳住形势。   枪弹阻止不了他的步伐, 唯一能勒令他停止的,只有宋磬声。所以, 宋磬声也是这场战局里唯一的护盾,他要是死了, 场上不会再留下任何一个活口。   这个道理,他清楚,持枪逼迫宋磬声的人也清楚。   当一个人走上绝路,手里的枪却抵着唯一一个求生法门的时候,他会比任何人都害怕扣动扳机。因为这一枪过后,死的人就是他了。   无论如何,一场恶战是免不了的,对江凛而言,无非是从生死边境再走一遭,但他非但不畏惧,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心安。   宋磬声还好好活着,还在他的眼前呼吸着,有生命,有体温,一切都来得及。   在这一瞬间,“来得及”这三个字在江凛心里的重量,胜过了世间所有的久别重逢。   他浑然不惧对准自己的枪口,只温柔地注视着宋磬声,像是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别怕,不会有事,你闭上眼睛,一会就结束了。”   豁出命去的S级哨兵,瞬间爆发了无可比拟的力量,刹那间枪声四起,鲜血四溅,狂风呼啸间,一场大战即将揭开序幕……   可下个瞬间,异变突生!   在场除江凛外的所有哨兵全都像被抽了筋似得软下身躯,连站立都变得困难。   持枪抵在宋磬声脑袋上的哨兵惊恐不已,他刚想后退,却腿脚一软差点瘫软在地上,手指更是抖得快要握不住枪了。   他们在擒获宋磬声的第一时间就为他注射了抑制剂,防得就是他恢复哨兵之力。可如果不是他,还能是谁?是毒?还是……   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划过他的脑海,却又被瞬间否定。不可能,这里不可能出现向导。况且,能同时控制这么多哨兵的向导绝不会低于B级,高级向导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可现实狠狠打了他一耳光,被制住的少年轻轻移开了他的手臂,像拂开枝头的树梢般轻易。   他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缓步向前,直至走到江凛身边。   “走吧。”他什么都没解释,也不关注身后成百的敌人,只牵起江凛的手,轻声道:“早点回去,好好养伤。”   他的态度如此坦然,坦然到仿佛他一开始就没有任何隐瞒,江凛愣了一瞬,而后迅速反应了过来。   “你是向导。”他没有质疑更没有愤怒,语气是一种近乎冷淡的平静,可他却没甩开被牵住的手,而是任宋磬声牵着,走向了哨塔旁停放的越野车。   “嗯。”宋磬声不甚在意地回答了一声,径直向副驾驶走去,“到了安全地方再说吧。”   车上钥匙还在,江凛一拧就着了车,发动机一声轰鸣,越野车就像离弦之箭一样蹿了出去,一两分钟不到就成了茫茫平原上的一个小点。   随着宋磬声的远离,被向导之力压制住的哨兵们也从地上爬了起来。   还追吗?   众人都很茫然。   一个S级哨兵,一个A级向导。   单凭他们两人就可以战胜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队伍,先不说追不追得上,就是追上了也没用。   A级向导的控制范围远超一般热武器的射程,要是没有同等级的A级向导与他对抗,他们追上去也是送死。   哨塔之下,气氛沉寂,只能听见呼啸而过的猎猎风声。而远在七八公里外的越野车内,氛围也松快不到哪去。   宋磬声微微侧头,眼神落在倒车镜上,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   江凛也没看他,像是在专心赶路,唯有时不时攥紧方向盘的手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事情到了现在,已经从简单的“我的心动对象刚死了老公”,变成了“我的心动对象身上有个巨大的谜团”了。   江凛不是傻子,他很清楚一个向导能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拥有兽魂,正因为他清楚,所以他几乎在发现宋磬声向导身份的瞬间,心底就燃起了熊熊妒火,火势之旺,几乎要烧熔他的理智。   有的人会被愤怒冲昏头脑,可江凛不同,他越愤怒就越平静,哪怕血管里都是鼓动的燥热,可他的心是稳的,理智也是清明的。   他很清楚,边防军不是那么好进的,身份的核验、能力的监测、三系血缘关系等等,都要查明白才能进边防。宋磬声既然能在身份上作假,那姓名呢?年龄呢?婚姻状况呢?是不是也是假的?他来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   既然有能力逃走,为什么要让自己被抓住?既然可以瞒到底,为什么又要在他面前主动暴露?   他有太多话想问,可问出口容易,难的是听到答案之后他该做什么反应。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为了避免暴露行踪,江凛并没有打开车灯,以宋磬声的视力,他只能望见道路隐约的轮廓。   在沉寂的黑暗中,江凛开车,他沉默静坐,谁都没有开口。   江凛是因为问不出口所以沉默。   宋磬声则是因为不想回答所以缄言。   有些事,由他来说,不如由江凛亲自去查,查明白了,也就不用说了。   夜色越来越深,宋磬声也收回视线,闭眼仰靠在了座椅上,像是要睡去了。   见他如此态度,江凛心底先是涌上一股不被在意的怒火,可怒火将将萌芽,又被宋磬声脸上的疲色轻易浇熄。   明明还有一大堆事悬而未决,明明宋磬声是个连身份都可疑的人,明明他应该立即将人铐住,质问清楚他潜入边防的目的。可他非但什么都问不出口,还刻意控制了车速,连逃亡路上都想让他睡得安稳一些。   车辆由一开始的颠簸逐渐变得平稳,宋磬声几不可察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短暂的笑容。   尽管身体难受得厉害,可现在并不是休息的好时候。在江凛的认知里,他们或许已经安全了,可对宋磬声来说,他最大的敌人并不是哨塔后方的敌人,而是秦筝。   秦筝抛下他逃命,是想让江凛来救他。如果他不是向导,那江凛即便救了他,也难免会身受重伤,秦筝既然早有谋算,也一定算到了这一步。   那江凛受伤以后呢?   秦筝计划里的下一步,是不是就该让道具出场了?又是什么样的道具,能让这场“浪漫的救援”变成横亘在他和江凛之间的天堑呢?   宋磬声有些头痛,但他也没在秦筝身上花费太多心思,想不通也就不想了。因为无论秦筝有什么谋算,他都不可能像砧板上的鱼一样由他处置。   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顺着秦筝的计划往下走。他不打无准备的仗,新生来之不易,他绝不会轻易将自己置于死地般的绝境。   之所以留在哨塔被俘,他所依靠的并不仅仅是对江凛的信任。他作为底牌的,从来都是自己A级向导的实力。   裴野鹤是懂他的。   所以给他的,也是他最想要的。   他之所以不急着攻略江凛,是因为他不再像一开始一样害怕了。   一开始的他孤独无依,什么攥不住,甚至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所以才迫切地想要抓住点什么,来让自己浮萍般的新生有落脚的地方。   但现在不一样。   有没有江凛的爱,他都是A级向导,哪怕体能受限,也没有哨兵能伤到他。有了实实在在的立足能力,他才能从危在旦夕的境遇里得到喘息的机会,也有了重来一次的勇气和底气。   一个多小时过去,车辆终于到达之前约好的山洞。江凛一言不发地下了车,率先往山洞内走去。   宋磬声紧跟着他的步伐,无视他阴沉的脸色,将人按坐在了洞内凸起的石头上。   秦筝他们撤离地匆忙,但该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只剩一个紧急医疗箱孤零零地放在地上。   宋磬声将其打开,第一层是包扎、止血用的药物和绷带,第二层则是紧急处理伤口用的手术刀和取弹用的镊子。   “忍着点。”宋磬声按住他赤I裸的胸膛,先从他左肩开始取弹。   麻醉喷雾效果一般,只能作用于皮肤表面,一旦到了划开皮肉取子弹的深度,就没什么效果了。   江凛冷硬地将脸转了过去,一副不想看他也不想和他说话的模样,左肩倒是很配合地转向他,摆出一个方便取弹的姿势。   设备有限,宋磬声无法精准定位子弹的确切位置,只能多让江凛遭几次罪了。   S级哨兵的强悍体现在身体素质和恢复力上,可对疼痛的忍耐能力却和普通人差不多。随着锋利的尖刀划破皮肤,肌肉被剖开,江凛的脸色也逐渐发白。   先是潜伏上了游艇,又和格雷斯的手下搏斗许久,当他将格雷斯绞杀于大海后,又匆匆赶了回来,回来之后得到消息,更是一秒也没停,直奔宋磬声而去。   这一连串的事情将他的体力逼到了极限,忍痛能力似乎也跟着体能一起下降了。   尖锐的镊子戳进了剖开的皮肉,江凛急促地呼吸了两下,竭力放松着手臂上的肌肉。   皮肤组织被剥开,宋磬声终于稳稳夹住了第一枚弹头,沾血的子弹被扔在地上,落地瞬间便染了一层薄薄的土。   江凛轻轻呼出一口气,额头爬满了冷汗,可他一声没吭,只换了个姿势,将右臂朝向宋磬声。   “很疼吗?”宋磬声垂眸看他。   江凛抿唇不答,额角青筋绷得很紧。   唉……   肌肉硬成这样,怎么取弹?   宋磬声在心底叹了口气,而后俯身,在他右臂中弹的地方,轻轻吹了一下。   江凛一开始还不知道宋磬声要做什么,他浑身紧绷,微垂眸子盯着宋磬声的动作,就看见略显苍白的唇靠近了他的伤口……   像是有什么东西顺着这口气渗入了他的骨头里,又沿着经脉爬遍了全身,江凛被这口气吹软了骨头,瞬间全身酥麻放软,比什么肌松剂都有效。   见放松效果不错,宋磬声满意起身,重新操刀,干脆利落地划开了江凛的皮肉。   第二枚,第三枚……   哪怕学过相关课程,可他毕竟没有实操过,上一次上手试验也是九年前了,生疏的操作拉长了取弹时间,折腾了足足一个多小时,才算是完成了取弹、止血、上药的包扎过程。   “歇会吧,”宋磬声也不嫌脏,找了块空地就坐了下来,而后低声道:“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就回古华。”   江凛没说话。   他沉默了数分钟后,忽然转头看向宋磬声,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宋磬声轻轻点了下头,“你问。”   其它的他可以不在乎,可作为边防战士,有件事他一定要搞清楚。江凛眼底一片肃沉,看着宋磬声的眸光近乎审视,“你到底为什么而来?”   宋磬声犹豫片刻,轻声道:“为你。”   江凛瞬间愣住,表情也由一开始的肃冷转变为震惊,又逐渐被无措代替,甚至连坐姿也拘谨了几分。   见他如此反应,宋磬声的脸上有了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声音也清晰了许多,他重复道:“我为你而来。” 第156章   宋磬声用五个字安抚住了躁动的江凛, 而后收获了一路看似隐晦的打量。   但他无视了身侧扫来的目光,只抱臂倚在偷渡的船舱里,身下则垫着江凛的外套。   数个小时后, 他们终于到达卢文城港口。关键时刻, 谁也没停留,改换身份之后就登上了通往古华的飞机。   这场任务也算是圆满结束了, 后续的事情自有专人负责。前锋队抓到这么大一条鱼,一个长假的奖励是免不了的, 可在放假之前, 江凛还要走完队内的检核流程。   这也就导致, 他开了大半天的会议, 拿了不少荣誉,好不容易从会议室里脱身的时候,宋磬声已经踏上回帝都的飞机, 消失在了宿舍里。   要不是宋磬声的衣物都还在柜子里叠放着, 江凛甚至会错觉,他的出现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他就这么走了?   一句解释也没有, 甚至连个纸条都没留,他就那么相信自己,觉得他不可能将他是高级向导的身份暴露出去?   他凭什么?   就凭那句哄人玩似的“我为你而来”?   江凛望着空无一人的宿舍,几乎要被自己的猜测气笑。   可还没等他想出个一二三, 宿舍门就被敲响了。   除秦筝之外, 队里的人都有自己的家庭, 放假之后就四散了,二层小楼空空旷旷, 只剩他和秦筝两个人。所以敲门的人,也只能是秦筝。   门没锁, 但自从宋磬声住进来之后,江凛就不大乐意让别人入侵这间房子了,所以他主动走到门口,将门打开,倚在了门框上。   “有事?”他问秦筝。   秦筝长得一副好相貌,精致又贵气,此时眉眼垂着,洁白的牙齿轻咬唇瓣,很有些惹人怜惜的味道。   可在江凛眼里,几乎所有人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他看不见秦筝的我见犹怜,他只知道秦筝有话却不说,耽误他时间。   “你有事?”他又问了一遍,催促意味明显。   秦筝面色一僵,几乎咬碎了牙。   之前的计划莫名失败不说,他还白白浪费了一个高级道具,好在他们之间似乎也生了点嫌隙,此次回来,江凛对“宋念生”态度明显不似之前亲近。   想到这里,秦筝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将手机递了过去,“江哥,你……看看这个吧。”   视线先一步移向了手机屏幕,他跳过了醒目的标题和成排的夸赞,一眼就捕捉到了谢幕时双手相牵的两个人身上:宋磬声和姚湛空。   江凛的心不受控制地猛颤了一下,他移开视线,没有接手机的打算,表情也不太好看,“你什么意思?”   可以来提醒他不道德,去挖死人的墙角?   但这关他秦筝什么事?   秦筝压根没意识到两人的脑回路压根不在一条线上,他见江凛面色不对,以为自己走对了棋,所以划过手机屏幕,将第二张截图暴露了出来。   秦筝将那篇娱乐报道放大,递到江凛眼下,同时沉声道:“我不是针对宋先生,我只是觉得奇怪,明明是姚湛空的爱人,可姚先生死后,他立马又傍上了裴首席。这也就算了,奇怪的是,自从他离开姚氏,裴首席也一同离开了监察厅。而现在的情况是,他来到了边防,裴首席却失去了踪迹。”   【惊!】   【裴首席好事将近,或与宋总成佳话!】   大字标题下,是一张十分养眼的照片。矜贵俊美的男人坐在车里,车门大开,显然刚刚送走身侧座位的人。淡金长发束成一束,垂在左胸,深黑的制服与冰蓝的瞳孔显现出极致的冰冷,可就是这样清冷高洁的人,眼神中却有明显的怔然与爱恋。   照片的背景则是姚氏大楼,结合标题,不难猜出裴野鹤眼里的情丝是因谁而起的。   “江哥,”秦筝语重心长道:“你好好想想,姚湛空、裴野鹤、还有你,你们三个是水蓝星仅有的S级哨兵。可随着宋先生的出现,他们不是死就是失踪,现在他又来到了你身边,这明显就是冲着你来的啊!”   江凛瞳孔骤然一缩。   三日前,宋磬声的那句“我为你而来”再次响在他耳边,此时却有了完全不同的解读。   他攥紧拳头,顺势锁上宿舍门,侧身绕过秦筝,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江哥!”秦筝在身后追了两步,佯装焦急道:“你别多想,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你……”   “砰!”的一声,门被甩上,数秒后就响起了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   秦筝站在原地,牵扯嘴角,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   …………   宋磬声出了机场就看到了前来接他的宋菱,宋菱一手抱着一大捧白玫瑰,另一手环住他的腰,轻轻抱了他一下,“欢迎回来。”   抱完又后退了一步,隔着半米的距离看他的脸,嗔怪道:“怎么又瘦了,裴首席没照顾好你吗?”   宋磬声唇角的笑容轻轻一滞,片刻后又恢复寻常,他浅浅一笑,道:“不是他的错,是我不爱吃饭。”   “那也是他没照顾好你。”宋菱偏心道:“不爱吃饭又不是你的问题,肯定是他没花心思做你爱吃的。”   宋磬声口味素淡,但素菜想要做得好吃,比荤菜难多了。   不等宋磬声回答,宋菱就挽住他的手臂,带他往地下车库走去,“我在囷春阁订了一桌菜,给你接风洗尘,吃完就回家,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去逛。”   “不逛了,”宋磬声不想扫宋菱的兴,可他这次回来还有好多事要做,时间实在紧张,“我明天去趟墓山,看看阿湛。又定了后天去佛罗德的机票,三天后回来,回来以后,假期差不多也要结束了。”   一提姚湛空,宋菱也有些笑不出来了。   她毕竟跟了姚湛空那么久,人死了,她那些不满也都散去了,此时再回忆,心头也多了两分不舍。   “也好,”宋菱点了点头,道:“他一定很想你。”   宋磬声笑了笑,没再说话。   囷春阁是家新开的私房菜,素菜很出名,装修也很雅致,处处符合宋磬声的心意。他要是长留帝都,估计会成为这里的常客。   一顿饭罢,天色也暗了下去,宋磬声本想回翔云小区,可一想那里无人打扫,多是灰尘,便又作罢了。   宋磬声刚一进宋菱家门,珍珠就炸了毛,弓起腰背,一副陌生而警戒的姿态。   “珍珠,你不认识他啦?他是……”   “不认识也正常,不记得就不会思念了。”宋磬声笑了笑,并不伤心,“我有点累了宋菱姐,想休息了。”   “来,”宋菱望着他脸上的疲惫,十分心疼,“这间卧室是属于你的,我一直给你留着,知道你来,我又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你今晚一定能睡个好觉。”   宋菱照顾他已经成了习惯,哪怕如今身份已经不同了,可她还是处处妥帖,甚至因为经历过生死之别的缘故,待他比小时候还要仔细。   临进卧室前,宋菱却又将他叫住,“少爷……”   宋磬声似有所觉,将她说不出口的话接了过来,“你是想问阿鹤吗?”   “是,”见宋磬声态度平静,宋菱也松了口气,“你这次回来,既不提他,也没见他给你电话,我以为你们……”   宋磬声笑了笑,道:“我们很好。阿鹤在佛罗德等我,我陪陪你,再去看看阿湛,然后就要去找他了。”   “那就好。”宋菱松了口气,笑容真切多了,“我就怕你过得不好,既然没事,那我就放心了。”   “我都这么大人了,会照顾好自己的,倒是你,有遇到合心意的人吗?”   宋菱不甚在意地摇头道:“一个人过惯了,懒得花心思适应两个人的生活了,偶尔谈谈恋爱调剂一下,有合适的再考虑吧。”   “也好。”他倒是挺喜欢宋菱的心态的。   “不早了,等你洗完澡也差不多该睡了,”宋菱拍了拍他的手,试探道:“明天我开车送你去?”   宋磬声拒绝了,“不用,打车就好,不一定要呆多久呢。”   也是,这么久不见,声声应该有很多话想和姚湛空说,她去了反倒尴尬。   二人在卧室门口各自散去,等客卧的门一关,珍珠才甩了甩尾巴,放松了警惕。   次日一早,他和宋菱吃了早饭,又在小区绿化带旁散了会步。   散步中途,宋菱接了个电话,被临时会议叫走了,宋磬声也懒得再上楼,出小区打了辆车,直奔墓山去了。   路程有点长,司机师傅时不时从后视镜扫他一眼,想要用聊天来打发一下时间,“那里好像是私人区域,一般人进不去啊,我最多只能给您送山脚了。”   宋磬声道:“没事,您到那停了就行。”   “好嘞。”司机还想问问他去那儿的目的,可这话问出口有些冒昧,他便也沉默了。只是心里觉得奇怪,既然有进山的门路,显然是去祭奠熟人的,但哪有空手去上坟的?   不过这与他无关,他将人送到山下后,又在路口停了两分钟,见他真的通过了门口的安保亭,这才彻底信了他来上坟的事实。   今儿天气不错,有点春天的味道了。   宋磬声沿着山路慢行,走走停停,花了半个多小时,先是见到了自己的碑,又沿着小路走了数步,这才看见了姚湛空的坟墓。   “早上好啊,”他倚着墓碑坐下,和姚湛空平淡地叙旧,“我去边防了,也见过江凛了,他对我还不错,失忆了也不忘照顾我。”   “我还去了雅蒂兰斯,和江凛他们一起出了任务。中途出了点小岔子,我被敌方的人抓了,他们给我打了针,把我吊了起来……”说到这里,他将衣袖撸起,向姚湛空告状,“这勒痕没一个月绝对消不了。”   没人应和的聊天到底没什么意思,宋磬声沉默两秒,又将袖子撸了下去。   山上的晨风有些冷,宋磬声缩了缩脖子,声音很低,接着说道:“但是江凛来救我了。”   说完这句话,他足足沉默了十多分钟,才又说道:“如果你能听见,就把心上的愧疚卸下来吧,不过是迟了几年,但你们……总归是来了。”   “这世间无可挽回的事太多了,意难平的事也太多了,我不想活得太苛刻,所以我不恨你,你也不要恨自己。你欠我的,早都还清了,我们谁也不欠谁。”   “如果有下辈子,如果有的话,”他轻声呢喃道:“我们重头来过吧……”   他声音太低了,低到几成气音,也不知道是想说给坟里头的人听,还是只是气氛到了所以悄悄说了句动情的话。 第157章   早餐是在家里吃的, 自从知道宋磬声还活着的消息,宋菱就开始关注养生食疗,好不容易逮到人, 一份早餐甚至都不够她发挥的。   结果就是宋磬声吃撑了, 时至中午也不觉得饿。   他静静靠在姚湛空的碑前,时不时和他说两句话, 聊聊自己在边防的见闻,再聊聊他们小时候的回忆, 时间过得倒也算快。   要不是宋菱打来一通电话, 他都不知道时间已经到下午了。   “少爷, 你现在在哪里?回来了吗?”   宋磬声道:“我还在墓山。”   “中午没吃饭吧?”宋菱立马抓到重点, “我已经忙完了,现在来接你,吃过饭再去一趟也行, 正好, 我也很久没去看过姚总了。”   “我不饿,”宋磬声不大想吃饭, 可他也清楚,宋菱一来,他不吃也得吃,好在临时想起件正事, 正好将吃饭这件事盖过去, “宋菱姐, 你能帮我做件事吗?”   宋菱认真道:“你说。”   “阿鹤在极光阁寄存过一封文件,有密码就能拿走, 你要来接我的话,能顺路将那封文件拿来吗?”   “极光阁?”宋菱的声音一秒严肃, “是什么重要文件吗?需要我雇佣保镖护送吗?”   宋磬声被她严阵以待的架势逗笑,“不用紧张,不是什么重要东西,只是涉及军方隐私,所以阿鹤才将它存了进去。”   “这样啊。”宋菱松了口气,立马答应了下来,“那我现在过去。”   宋磬声应了一声,道:“好,那我去山下等你。”   在他所继承的裴野鹤的记忆部分里,的确有这份文件的存在,也隐约知道它是关于江凛的,可更详细的就没了。   裴野鹤不想让他知道这份文件的存在,但又怕他总有需要的一天,所以费心费力地搜集了消息,又瞒着他,将东西存进了极光阁。如果宋磬声没来取,那这封存期三年的文件就会被极光阁的经理直接销毁。   所以,尽管还不知道它里面写着什么,但它对他一定没什么好处,所以裴野鹤才将它存了起来。   既然对他没好处,宋磬声也就没急着取,直到现在,到了他需要做决定的时候,他才想起这封文件。   宋菱如今还在姚氏任职,姚氏大厦、极光阁和墓山是三个方向,宋菱这一趟起码要花费三个小时。   也就是说,他和姚湛空还有三个小时的相处时间。   宋磬声起身活动一下僵硬的筋骨,而后俯身摸了摸墓碑上姚湛空的脸。   据说墓碑朝东能带来生机和吉祥,所以他和姚湛空的碑都是朝东立的。如今太阳渐西,碑上的照片就背了光,阴影一深,越发显得照片上的人轮廓深邃,俊美逼人。   宋磬声移开手指,抬手按住墓碑,俯身在他照片上落了轻轻一吻。   白冷的日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落,像没有温度的轻纱一样笼在他们身上。碑前的少年忧郁而秀美,躬身时,露出一截消瘦而优美的颈,淡色的唇正落在姚湛空那双时刻含笑的狐狸眼上。   日光微晃,像是有人在无声回应。   “你给的项链我一直戴着,戒指也是。”他直起身体,用拇指抹去照片上浅浅的唇印,轻声道:“有时候……我会错觉你一直没走,要不是……”   要不是我已经拿走了你的生命,要不是我知道你没有来生,我或许……也会时不时恍惚几瞬吧……   他深深吸了口气,扶了扶碑头的尘土,默默注视着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宋菱的电话打破沉默,他才动了动身体,一边与宋菱说话,一边沿着小路向自己的碑走去。   两三分钟后,宋菱已经成功报出密码,通过了身份核验,他也看见了自己的墓碑,看见了那方将自己困了九年的天地。   熟悉到极致的画面一入眼,宋磬声就像被拖回受刑现场一样浑身战栗,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稳不住了。   他借故挂断电话,踉跄几步走到自己的碑前,那双刚刚落在别人碑上的手,如今又摸上了自己的碑头。   被困在这里的九年里,他空等了六年,被恨折磨了三年,这痛苦太深太重,早已经寸寸刻入灵魂。如今只是旧地回顾,他就像是被沾满盐水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一样,痛到灵魂都在战栗。   宋磬声扶着墓碑,痛苦喘息了好久,直到七八分钟过去,他才堪堪寻回一点力量,等这力量缓缓蔓延到指尖,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扣得有多紧,紧到几乎捏碎石碑,陷入石头里。   他缓缓吐出胸口淤积的浊气,抬眼看向周围。他太熟悉这里了,熟悉到他闭着眼都能稳稳走下去。   这样一想,他就真的闭上了眼睛,让自己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而后,垂着手,缓步向前走去。   即便什么都看不见,这一方小小的世界还是清晰地刻在了他的记忆里,他知道自己这一步迈过了多少草,也预计到了自己下一步会不会踩到石头,他熟悉这里就像熟悉自己的身体。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他停住了脚步。   因为他知道,自己这一步已经迈到头了。   他的世界就这么大。   牢笼一样,囚了他九年。   宋磬声停顿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期间手机响起,又自然挂断,可他却没有任何反应。眼球在薄薄的眼皮下急速转动,他像是被恶梦魇住了一样,手脚僵直地站着,任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直到某一秒,他终于动了。   眼睛依然闭着,右脚却极缓极缓地抬起,在离地半寸的地方停滞了数秒后,坚决而迅速地迈了出去。   右脚落地的刹那,宋磬声猛地睁开眼睛,干涩的眼眶瞬间聚泪成滴,砸在他右脚边。   这一滴泪的重量太轻,可对宋磬声来说却重逾千斤。   他终于迈出去了。   他终于……不会再被困住了。   眼泪一滴滴下坠,泪水挂了满脸之后,宋磬声才从呆怔中回神。   他很想要一个拥抱。可是这里没有江凛,也没有裴野鹤和姚湛空,所以他曲腿坐下,将脸埋在膝间,紧紧抱住了自己。   做鬼的那九年,他笑不出声,哭不流泪,时至如今,他一步迈出牢笼,积压的情绪终于如火山爆发,再也无法忍受。   他抱紧自己的小腿,嚎啕大哭,凄厉的哭声撕裂了空旷的墓山,也撕碎了旁观者的心。   跟随他而来,藏匿许久的人终于现出身形,他一步步向前,步伐缓慢而凝滞,每迈一步都像是经历着巨大的自我拉扯。   可他迈得再慢也没停过。   直至走到宋磬声身边。   而后单膝跪地,将他单薄的身躯紧紧拥入了怀里。   “别哭。”江凛喉结滚动,咽下满腔沸腾般的情绪,宋磬声的只言片语里透出巨大的信息量,这些乱七八糟的信息在他脑海里来回冲撞,挤得他脑袋都要炸了。   可即便他满脑子混乱,他也不忘先去安抚宋磬声,“别哭,别哭……”   宋磬声在他拥来瞬间便止住了哭声。   可压抑住了哭声却抑制不住颤抖的身体,他眼泪狂涌,膝间的布料早已被打湿,颤动的肩头被江凛火热的大手攥紧,整个人像一只团起来的兔子一样深深陷进江凛的怀抱。   江凛不住地吻着他的发顶,边吻边喃喃:“不哭了好不好?你一哭,我的心就好疼……”   宋磬声刚从惊痛中回神就听见这句话。   明明是安慰似的甜言蜜语,可江凛的声音太沉痛了,沉痛到听不出半点旖旎,反倒让人觉得心酸。   他静静缩在江凛怀里,脑子乱成了一团。   有太多问题要问。   你什么时候来的?你听见了多少?你查清我的身份了吗?   你又……为什么要抱着我?   可这一刻的他太脆弱了。   脆弱到他什么都不想问,他只想放任自己沉溺,假装自己还是六年前的宋磬声。   委屈了就有人哄,抬了手就有人握。   期待从不落空,爱意总有回馈。   被爱挤满的世界,连空气都是甜的。   甜到他一直克制着自己不去回忆,就怕陷入过去,直到此刻……   他终于松开紧抱着自己的手臂,抬手攥紧了江凛的衣领,将自己彻底嵌入他怀里,抖着嗓子叫出那个许久未念的名字:“阿凛……”   江凛浑身剧烈一抖,就是这一颤,让他被宋磬声轻易扑倒。他一手揽腰,一手护住他的头,任由自己做了他幕天席地间的垫子。   宋磬声没声音,可眼泪还在流,不言不语只默默流泪的模样,倒是比之前埋头痛哭的样子还要招人疼。   他眼泪一出,江凛的心就绞着劲的疼,疼得他彻底丧失了思考的力气,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也都被他抛在了脑后。   为什么他活着却有墓碑?   为什么碑上的名字叫宋磬声?   为什么他会和姚湛空说起自己?   又为什么,立碑人里竟然有他的名字……   所有的谜团,所有的答案,全被他的眼泪溶去了。   他只想将人抱住,问问他哭到什么时候才能停。   再问问他……   为什么他哭的时候,自己也在流泪。 第158章   宋磬声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放声大哭过了。就算上次被姚湛空逼到床上, 压在身下的时候,他也只在崩溃的瞬间尖叫出声过。   他其实是个管不住眼泪的人,但很少在人前哭, 所以当他意识回笼以后, 就轻轻推了江凛一把。   可他这点力气对江凛来说就像挠痒痒一样,非但没推开, 江凛还将他抱得更紧了。   宋磬声不好再推。   毕竟刚刚才趴在他胸前哭过,用完就甩脸的事他干不出来。   不松手就不松手吧, 宋磬声自暴自弃地想:他迟一点松手, 自己就能晚一点面对。   宋菱之前的三四个电话都没打通, 现在又拨来一通, 电话铃声一响,宋磬声终于有了短暂逃避的借口。   江凛没再拦他,由他按着自己的胸膛借力站了起来。   “宋菱姐……嗯……我没事……静音了, 没听到……好……没事, 你慢慢来……”   宋磬声避让到一旁打电话,电话挂断时, 就看到江凛已经走到了他的墓碑前,正俯身看着什么。   宋磬声心里一慌,下意识往墓碑的方向迈了几步,可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一点:不管他过不过去, 江凛都有足够的时间看清碑上的一切。   他犹豫了两秒, 还是选择站在原地。   他哭的时间不算久, 可是情绪憋忍得太厉害,哭完之后眼眶胀涩, 不用看也知道狼狈得厉害。   江凛倒是没在碑前停留太久,半分钟不到就直起了腰, 而后缓缓转身看向宋磬声。   宋磬声对上他的眼神,心里蓦地一紧,可还是一句话没说,等着江凛先问。   “‘宋念生’是假名吧?”   宋磬声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他犹豫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变相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他以为江凛还要问,可他不说话也不动,只背对墓碑站着,两人隔着十来步的距离,气氛松弛而平静。   江凛太冷静了,冷静到宋磬声有些茫然。   他很想主动问一句“你就不问些什么吗”。可也只是想想,他问不出口。   江凛的沉默让他的心无端下沉,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拿过去当回事了。   江凛不是阿湛,也不是阿鹤,从他封闭了自己的记忆就能看出来,他已经主动跟过去割裂了。   是的,他想起来了。   江凛主动清除了自己的记忆。   他其实从没忘记过这一点,但因为和江凛的进展太顺利,裴野鹤和姚湛空又给了他十足的安全感,所以他下意识忽略了这件事,将江凛对自己的感情提升到了和裴野鹤并列的位置。   但是……万一不是呢?   如果江凛早在六年前就决定放下过去呢?   如果在他心里,为自己报了仇,过去的一切就已经尘归尘、土归土,爱恨清零了呢?   风越来越大,宋磬声站在风中,浑身发冷。江凛冒死前来救他的那一幕忽然从他记忆中淡去,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要是当时没心软,趁他虚弱,将他杀死在黄金湖里,这一切是不是早就结束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被治愈了,他以为自己可以放下过去了,他以为自己已经有足够的底气去面对江凛了,可是不行……   过去的阴影早就渗到了他骨头里,要是事事顺利倒还好,一旦发生令他不安的事情,那些重新建立的信任和依赖就像空中楼阁一样,不用推,自己就倒了。   他开始后悔,开始恐惧,开始恼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心软。万一江凛要和他拉开距离,万一江凛不愿意为他而死,万一他杀不了江凛,让阿湛和阿鹤白死了……   他的心已经很久没这么乱过了。   他恨着他们、防着他们的时候,什么都不怕,遇见什么都稳得住,哪怕知道姚湛空养了一屋子替代他的情人,他的心也稳得住,也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走。   可当他的冷漠和恨都被爱意腐蚀殆尽,只留下一颗脆弱的心脏的时候,能保护他的人却已经死了。   只剩他自己。   所以,他要自己保护自己。   他轻而长的吸了一口气,稳住了自己的心神,再抬眼时,颤动的眸光已经染上了泪。   他说:“你,就不问我些什么吗?”   他的嗓音还带着点泣音,最后几个字抖得不成句子,风一大就能将他的声音吹散。   江凛的视力很好,自然也捕捉到了他所有的表情变化,他看着他从犹豫变得怔愣,渐渐回神后又变得慌乱,一垂眸、一抬眼,又换上了伪装用的眼泪。   其实宋磬声的表情变化并不明显,如果换做普通人,其实很轻易就会被他蒙骗过去。可是江凛从军多年,拷问也好,被拷问也罢,要过的第一关,就是从微表情的细枝末节里判断出风向在哪一边。   他知道宋磬声在骗他,可他不在乎。   “没什么好问的。”江凛笑了笑,缓步走到发颤的人身前,低声道:“来之前,我一直有个疑问。凭什么姚湛空可以,裴野鹤可以,就我不行。”   他与宋磬声对视,眸光诚恳而真挚,“但是现在我知道了,我也可以,对吗?”   事情的每一步发展都超出了宋磬声的预估,他有些茫然的“啊”了一声,下意识问道:“……可以什么?”   江凛握住了他的手,放到唇边,极克制地吻了一下,“可以留在你身边,可以有个身份,可以光明正大地和你走在一起,更可以……为你去死。”   宋磬声倏地瞪大眼睛,唇瓣嗫喏着,似是想找借口否认。   可江凛没给他机会。   他直接挑明了一切:“姚湛空已经死了,裴野鹤应该也不在了吧,是不是轮到我了?你为什么最后才来找我,是因为我把你忘了?还是因为他们对你更重要?”   不知何时,天上飘起了细碎的小雪,有一枚雪花落在了江凛长而直的睫毛上,只一瞬就融化了。   宋磬声眼里的迷茫越来越重,他徒劳地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觉得自己像是失聪了,又觉得自己的理解能力似乎出问题了。   江凛到底在问什么?这是重点吗?   “说话,”江凛伸手去摸他的唇,粗糙的拇指拂过柔软的唇瓣,最后停在他唇角,“再不说话,我就要亲你了。”   自从看到三人并列的“挚友”身份,他已经自然地将自己和姚湛空他们划为了一类,并且理直气壮地给了自己全新的身份:既然姚湛空他们可以亲近他,那他当然也可以。   宋磬声立即出声道:“别……”   微弱的抗拒一入耳,江凛脸色就变了,说不上难看,但也绝对不好看。   他轻哼一声,等着宋磬声的答案。   江凛可以无所顾忌,可他做不到。   单就江凛封闭记忆这一行为,就足够他像个乌龟一样将真实的自己封闭起来。   “说来话长,”宋磬声用脸蹭了蹭他的手掌,示弱道:“等我想好了,我再告诉你,行吗?”   江凛眼睛微眯,显然极为享受他主动的亲近,可享受归享受,该问还是要问:“那你先回答我的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宋磬声微微蹙眉,费神回忆了一下后,才慢吞吞地回答道:“也不是,算巧合吧。”   以最开始的情况来看,要是他知道江凛封闭了自己的记忆,或许会第一个找上江凛。可那时的他没能量也没身份,就算找到他,也不一定有身份去接触。   “巧合?”江凛嘲讽似地勾了下唇,显然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   他这副态度,倒让宋磬声有些讪讪,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似得。   可明明是江凛先抹掉了记忆。   这事,无论怎么说都是他理亏吧?还是说他像自己猜想的那样,认为报了仇就扯平了,所以忘了也无所谓?   宋磬声眉心浅蹙,拿不准江凛的心思。   “皱眉做什么?”抚摸他脸侧的手转而去揉他的眉心,“有话就问,想说什么就说,我又不会骗你。”   哪是那么好问的。   再说了,江凛已经失去记忆了,就算问,他自己也不一定记得吧。   宋磬声想了想,挑了个中规中矩的问题,“你……什么时候来的?”   江凛慢悠悠地回答:“凌晨到的帝都,到了以后在你楼下等了一夜,看着你和别人一起散步,看着你打车,看着你来了这里。”   也就是说,他什么都听到了。   尽管早有预料,可宋磬声还是在听到答案以后垂下了头。   “抬头,”江凛屈指拖住他的下巴,不容他逃避,“既然你没什么要问的,那我自己说吧。”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失去记忆,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不管发生了什么,我绝不会用抹掉记忆这种方式来逃避。所以,在我查清一切之前,你也不能将这个罪名安到我头上,记住了吗?”   他语气坦荡,眼神清明,态度之坚定,哪怕宋磬声前一刻还在后悔没能及时动手杀了他,但在这一瞬间,他依然不由自主地点了下头。   他不是信任江凛。   他是被裴野鹤和姚湛空的死亡说服了。既然他们都能做到,那江凛是不是也可以?   江凛又问:“她是不是快要来接你了?”   这个她指得自然是宋菱。   宋磬声点了点头。   江凛摸了摸他的头发,“那行,你先跟她去吃饭,给我一点时间,我弄清楚之后就来找你。”   宋磬声又点了点头,而后就在江凛的目送下下山了。   直到上了宋菱的车,他还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不太有实感:这就……结束了?   他在车上愣神,宋菱也没出声打扰,直到车辆即将驶入市区,宋菱才在红灯的间隙递出放在后座的文件,“少爷,这就是你要的东西。”   宋磬声怔怔地应了一声。   直到拆开文件袋,拿出里面对折过的两张A4纸,那些尘封的隐情,才终于重见了天日。 第159章   在宋磬声少年时期的记忆里, 江凛好像从未有过示弱的时刻,也从未有过向他讨要情感的时刻。   阿鹤从不吝啬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哭闹痴缠是他惯用的手段, 也因此占据了宋磬声绝大多数的注意力。   阿湛不爱表达, 几人共处的时候,他总是缀在众人身后, 一副游离在外的模样。可他的这种态度反倒让宋磬声越发放心不下,总是时不时回头看看他, 平日里也会额外多关心他一句。   但江凛好像没什么弱点, 他既不哭闹, 也不忧郁, 看谁不顺眼上手就揍。有他在的场合,他不是在和裴野鹤吵架,就是在和姚湛空打架, 宋磬声置身其中只觉头大, 大部分时间都会选择明哲保身,偷偷溜走。   在宋磬声心里, 江凛是一个并不需要他的关怀与在意的人。   所以,当他看到文件上短短数行字的时候,有那么几瞬,他不太能理解这几段话的意思。   …………   六年前, 他死了以后, 尸体被扔到了海边, 路人报警,警署的人随后赶来, 并迅速展开侦察。   等确认了他的身份后,第一通电话拨向了宋家, 第二通电话拨到了他们四人合住的别墅里,由第一个醒来的江凛接起。   宋磬声记得很清楚,那时的江凛正在出任务,为了给他过生日,提前一年就开始攒假期,饶是如此,他也只拿到了半个月的批假。   半个月,刚够陪他旅行回来。   裴野鹤觉醒顶级天赋不说,还有家族铺路,政途坦荡;姚湛空经商鬼才,轻轻松松就能将手里的资金翻倍;可江凛只有自己。   想要和他们处于同一争夺线上,他只能去前线挣军功。那时候的他也只是个B级哨兵,天赋和能力虽然出众,但B级的上限依旧牢牢桎梏着他,他想要出人头地,只能玩命似地接高危任务。   这半个月,是他不容易攒下来的。   可是生日当天,他等来的只有一通电话,和七个已经逃亡到边境线上的匪徒。   刚晋级的哨兵还很虚弱,不能动用超出身体负荷极限的哨兵之力,可他不以为意,满脑子都被复仇二字占据。   失控的能量在他的身体里如沸水般流窜,他像一只残忍的鬣狗,仅凭肉I体力量就撕碎了七名杀手的躯体。说是杀人,其实更像一场虐杀游戏,他就像捉弄耗子的猫一样,在林间不紧不慢地追逐着那七个匪徒。   追到一个,卸一条腿,等他们绝望闭眼等死的时候,再抛开他们残缺的躯体,转而追逐下一个。追到,再扯下来一条胳膊,挖下一只眼珠,继续转换目标……   江凛的行为已经严重触犯到人权法案,私刑处死杀人犯同样是犯法行为,况且他还是军人。要不是他晋级成了S级,他的下半辈子估计就要在牢狱中渡过了。   当警署的人赶到边境线以后,方圆五公里内,除了四散的残肢内脏和满地的鲜血之外,没有一个活人。   江凛不见了。   他刚刚觉醒至S级,孱弱的躯体承受不住S级能量的冲撞,再加上情绪冲击过大,等军部的人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陷入精神梦魇,成了一个失去理智的半兽人。   拉长的身躯,变形的四肢,咧开的兽口,浑浊的目光……人非人,兽非兽,简直是个怪物。   这样的情形在哨兵中不算罕见,没有向导的高级哨兵早晚会变成这样,江凛要还是当年那个B级哨兵,等待他的只有一枚子弹。   可S级太珍贵了,军部只能花费大量力气活捉他,将所有的医疗资源倾斜于他。可是没用,他只要恢复一丁点理智,就会无差别攻击所有人,挣扎着要往那片血林中走。   为了避免他再受刺激,也为了提高药物疗效,经军部上层的全票通过,秘密抹掉了江凛的记忆。   人脑的记忆储存区域十分复杂,所以记忆抹除技术并不成熟,之所以是军方特供,也有它无法大面积推广使用的原因。   江凛可以说是少有的、堪称完美的病例。   他成功遗忘了过去的一切,也拿到了全新的身份。   这个世界上,要想把假的东西变成真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将骗局掺在真相里。   军部给江凛的新身份也是如此。   他的父母、家世、履历……   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变。   唯一的不同,是他八岁那年并没有被宋家选中,甚至连宋家的大门都没迈进去就被轰了出来。   少了宋磬声的江凛依然是江凛,依然是帝国最骁勇善战的勇士,他战功赫赫,一身功勋无人能比肩,任谁见了都要客客气气地叫他一声江队。   可他弄丢了自己的心,迷失了自己的路,躁动的精神海一直试图冲破记忆的封锁,想要带着他的爱人重见天日,却被一盒又一盒掺了抑制剂的药烟压了下去。   再见宋磬声的那日,他刚刚结束任务,本来勉强能忍,可就在他坐上驾驶座,看见宋磬声的瞬间,他的手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主动摸出了一支说好要限量的药烟……   …………   薄薄两页纸,一页写着江凛失忆的真相,另一页是记忆封闭手术的原理。   所谓的记忆封闭,其实就是破坏大脑神经元,再借助哨兵强悍的自愈能力,逐渐恢复脑部神经元活动的过程。   换言之,这是不可逆的手术。   一旦失忆就不可能再恢复了。   这也意味着,他和江凛的一切联系都需要重新建立。过去的爱也好,恨也罢,现在的江凛都感觉不到了。   看到这里,宋磬声终于懂了裴野鹤为什么不告诉他江凛失忆的真相了。   一是这件事已经无可挽回了。   二来,裴野鹤不想让失忆的内情干扰宋磬声的判断与决定。   他知道宋磬声是个容易心软的人,他之所以只要了三个月的陪伴,怕得就是长时间的相处会让宋磬声心软,而后放弃计划。   他对自己都这样狠,自然不会为江凛洗白。   可他又怕失忆的江凛伤了宋磬声的心,所以才将这份答案留了下来,打算交给上天来决定。   而现在……   宋磬声垂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江凛失忆的过程。同时,他脑海中也浮现半小时前看到的江凛的脸。   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可面对他的时候竟然也能如此笃定地作出承诺,说自己绝不会用失忆来逃避一切。   也不知道是对自己自信还是别的什么,万一没有阿鹤的这份资料,军方上层统一封锁的消息,又怎么可能流得出去……   宋磬声长长舒了口气,将手里的两张纸撕了个粉碎。   纸张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车身内极其刺耳,宋菱吃惊地瞥来一眼,略有担心,“少爷?”   “没事。”宋磬声笑了笑,“文件不好留存,所以看完就撕了。”   既然记忆无法恢复,那就让一切重来吧。   “重生”两个字是故事里不朽的命题,重生者往往都能苦尽甘来,旧愿得偿。   可他不是。   他活着的时候几乎拥有一切。爱、忠诚、顶尖的容貌、家世与能力,更拥有愿意为他付出生命的挚友。   反倒是得到重生的机会以后,他开始一次次体会到失去的滋味。   而现在,失去一切记忆的江凛,似乎又是上天给他的另一个选择。只看他敢不敢赌。   至于他的选择……   宋磬声无声地笑了笑,而后将碎到无法拼凑的纸屑扔进垃圾袋里,看着它被果核上的汁渍一点点弄脏,字迹也随之变得模糊。   如果怎样选择都有遗憾的话,那就选遗憾小一些的吧。   他不知道江凛会不会变,他也不知道感情这玩意经不经得住考验,他甚至对自己都没什么信心,毕竟前一刻的他还在后悔没能及时对江凛动手。   人的性格会变,灵魂也会染上其它颜色,但染色不难,褪色也容易。如果灵魂的底色真的那么容易被改变,那他也不会仅仅因为姚湛空的温柔,就从纯黑的灵魂里生出一点白。   归根到底,他还是他,从来没变过。   给他一点爱,就像在他心里种了一颗种子,种子会发芽,会生出枝桠,而后撑开心脏,给他无可比拟的能量。会让他从怕疼娇气的小少爷,变成一个抗住诸多酷刑,也咬牙绝不松口的勇士。   他恨过,怨过,但从未后悔过。   因为那时的他,是真的相信自己被爱着。   而现在,既然他依然被爱,那重来一次又何妨呢?都说敢赌就不能怕输,可他怕输怕得要死,之所以还要赌,是因为这是他唯一得机会了。   世界就是这样,一旦你解不出人生的答案,就会反反复复跌入同一个坑里。   他要是像小时候那样一直被爱,那爱就是他的勇气;他要是像刚复活时那样恨着,那恨就是他的盔甲;可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想要往下走,只能在一地的断壁残垣中建立重新的自我。   不能怕失去,也不能寄希望于被爱,要敢爱,也要敢于面对去失去爱带来的伤害。   如果这次也赌输了,那说明他骨子里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性格,人生漫长,他不是栽在江凛手里,也会栽到别人手里。可要是赢了,那无论以后再发生什么,他都不怕了。 第160章   宋磬声知道了缘故, 做好了决定,又问宋菱要来了待会要去的餐厅地址,随后掏出手机向江凛发了条短信。   江凛回得很快, 但只有一个问号。   宋磬声没有多说, 只补了一句:“请你吃饭。”   说罢,他看向宋菱, 轻声道:“宋菱姐,待会吃饭可能要加把椅子了。”   “是裴首席吗?”虽然是疑问, 可宋菱心里基本有答案了。她和宋磬声一起长大, 对他的了解不比那三个人少, 她不觉得宋磬声能在短时间内认识一个交情好到可以私下聚餐吃饭的人。   可宋磬声却语调含糊地否认了, “见到你就知道了。”   宋磬声的脸上原本是带笑的。做了决定以后,他心里也安定多了,连带着起了点恶趣味, 一想到宋菱见到江凛后吃惊的模样, 他就有点想笑。   可是唇角的笑意在听到裴野鹤的名字时,又消失了。   对死去的人来说, 一切或许都已经结束了,可对活着的人来说,他拥有生命,也必将背负思念, 这是他不可逃避的重量。   …………   一个小时后, 宋菱将车停在路边, 二人进到一家私房菜馆,将上菜时间延迟了半个小时。   这半个小时在宋菱的絮絮叨叨中过得飞快, 积攒多时的思念全成了事无巨细的分享。哪怕宋磬声不在她身边,也像在她的生活里走了一遭一样。   趁着服务员摆置餐盘的功夫, 宋菱难掩好奇地追问了一句:“待会要来的人,我认识?”   宋磬声点了点头。   宋菱细细回想了一番,表情逐渐变得惊疑,她不甚确定地问道:“难道是江凛?”   宋磬声没料到她一猜就中,正要说话,包厢门就被敲响,随即就是服务员的声音:“先生,这边请。”   身高腿长的男人一身黑衣,五官野性而俊美,浑身透着一股洒脱不羁的气质。他进了门也不落坐,只站在关阖的门前,视线扫过宋磬声,又落在宋菱身上。   包厢内静得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宋菱目瞪口呆地看着江凛,压根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他。   她对江凛的感觉太复杂了。   姚湛空也好,裴野鹤也罢,起码是切切实实在宋磬声死后露过面的。可江凛不一样,她甚至怀疑过江凛是不是早就死了。   一别六年,那个自宋磬声死后就彻底失去踪迹的男人,竟然就这样一脸无所谓的出现在了包厢里,态度之自然,甚至让宋菱有种身在梦境的错觉。   她上下打量着江凛,而后又看向宋磬声,向他求证,“这是,这是……江凛?”   江凛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也看向宋磬声,等着他的答案。   眼前这个女人明显是认识他的,只是审视他的目光颇为怪异,有惊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很明显,她不太喜欢他。   放在平常,江凛压根不在意谁喜欢他,谁不喜欢他,可一想到这人或许是宋磬声的亲人,他又悄悄换了个站姿,想让自己的形象好一些。   “嗯,”宋磬声向宋菱微微一笑,肯定了江凛的身份,而后看向江凛,道:“坐吧,也该吃饭了。”   一张圆桌,宋菱占了宋磬声右手的位置,江凛便自然地拉开椅子,坐到了宋磬声左边。   他态度自然,神情颇淡,看不出太多情绪,但从他动作来看,他和宋磬声显然不是最近才重逢。   宋菱脸色变了又变,须臾功夫,脑海中的念头已经转了三转。他们什么时候重逢的?现在又是什么关系?裴野鹤呢,他知道江凛出现的事情吗?   如果要让宋菱排序,她或许挑不出首选,但江凛一定是被排除在外的那一个。   在宋磬声还未出事前,江凛就一直就想将他带离帝都,可他出了事,江凛转眼就消失了,一走就是六年。   现在,宋磬声好不容易重新回来了,他又像没事人一样冒了出来,任谁看到这一幕心里都不会舒服。   江凛心里也不大痛快。   事实上,他才是全场最茫然的一个。   一个人的力量是没法和一个国家的军部抗衡的,早在军方上层做出决定的时候,他的过去就被抹去了。   再者,怀疑过去总得有个理由。放在江凛的角度,他身边的一切都很正常,连质疑都找不到立场。   一开始,他找来帝都,只是气宋磬声不告而别。可当他跟着去了墓山,看到了碑上的照片和字时,疑惑还没得到解答,就看到了宋磬声的眼泪。   他的心霎时就被泡得酸软,什么都问不出口了。   一个人真的能凭数面之缘的喜欢,就投情入绪到难以自控的地步吗?起码对江凛来说,这个答案是否定的。   可他身体的反应又是真实的。   当两件事相悖的时候,一定有一件是假的,而他的身体已经给出了答案。   他刚刚迈出调查的第一步,又被宋磬声一个短信叫了回来,再推门,迎来的就是这副局面。   三个人里,最自在的反倒成了宋磬声。   一道道佳肴呈上桌,宋磬声率先动筷,打破了一室沉凝的寂静。   “吃呀,你们都不饿吗?”   宋菱有些僵硬地夹了一筷子时蔬,食不知味地嚼了几口,等菜咽下去,她终于耐不住了,“你这几年,都去哪了?”   她的眼神一直落在自己身前的瓷盘上,声音不大,可语气并不好,像是质问,又掺了点埋怨。   江凛拿不准她的身份,沉默两秒后,他简单回应道:“在部队。”   他这副万事不在意的模样彻底戳中了宋菱的肺管子,她的手攥紧又松开,忍了又忍才没摔筷子。   于是脸更冷,态度更差,“既然一直在部队,现在又回来做什么?”   江凛放下筷子,抻开长腿,唇角一勾便是个肆意又狂妄的笑,“怎么?你……”   “吃饭吧,”从江凛放筷子的瞬间,宋磬声就已经换上了公筷,他将一只油亮的红焖大虾夹到江凛盘子里,平静道:“这里有很多菜。”   江凛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这么多菜,总有一道能堵上你的嘴。   哪怕隔了六年,宋磬声依然熟悉江凛的每个动作。知道他脾气爆,也知道他嘴上手上都不饶人,更知道怎么安抚他。   餐桌下,宋磬声伸出小拇指,轻轻勾了勾江凛的大腿外侧。他的手就像有什么奇异的魔力,轻轻一碰,江凛就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浑身又酥又麻,意欲呛声的火也被浇灭了。   安抚完江凛,宋磬声又给宋菱夹了一筷子鸡枞菌炒百合,“百合养颜,你不是最爱吃吗?多吃点。”   明知道他是端水式的安抚,可他的声音实在太柔和,眼眸又太清亮,只是轻轻瞥来一眼,宋菱的心就静了下来。   于是,宋菱心头的火也散去了。   饭罢,宋磬声道:“宋菱姐,你先回去吧,我想和江凛说说话,说完我会让他送我回去的。”   宋菱点头答应,视线再没往江凛身上落过,显然是将他当成了空气。   宋菱走后不久,几个服务员就进来撤菜了。   与此同时,宋磬声也起身往一侧的茶室走去,平静道:“来吧,我们把话说开。”   世间无可更改的遗憾太多了,经过那么多事,他已经很累了。所以,能说开的事他不想再瞒着,能解开的误会他也不想让它继续堵在心口。   和江凛,早晚也是要谈一谈的。   事到如今,退却的反倒是江凛。   他起身,走了两步,而后顿住,微怔的眼神落在宋磬声的背影上。   室内温度不低,他只穿着件薄薄的V领T恤,锁骨和脖颈外露明显,伶仃的细骨看上去格外惹人心怜。   他看着他落座,又看着他沏茶。   宋磬声喜欢喝陈茶,陈茶里又偏爱普洱,只是陈茶总要醒过一遍才适口,步骤难免繁琐些。   他将醒茶用的沸水倒掉,等茶汤色泽合适时,才抬腕为他自己和身前的空座各倒了一杯。   直到第一口茶入口,江凛才入座。   故事太长,宋磬声一时找不到切入点,只能抬眼看他,说了句:“尝尝。”   江凛拿起瓷杯浅啜了一口,视线有些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宋磬声有点好奇。   反正他也不知道从哪开始,不如问问江凛,从他最想知道的地方开始好了。   “我在想……”小巧的瓷杯还没江凛的半个巴掌大,他来回摩挲着杯身,像是被自己后半句话难住了一样,半天说不出口。   宋磬声倒是很有耐心。   而后就等来江凛别别扭扭的一句:“我们三个,都是你的哨兵吗?”   “噗……”半口来不及咽下的茶就此喷出,宋磬声狼狈地侧过脸,一阵连续的咳嗽声响起,后背也传来一下又一下的拍抚。   “不是,”气还没喘匀,宋磬声就急着否认,“说来话长,但你别瞎想。”   哨兵,和你的哨兵,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身份。   在旧时,因为向导数量稀少,哨兵又必须要依靠向导的精神疏导才能避免陷入狂暴,所以往往会有多个哨兵配一个向导的情况。   但现在是新社会,在科技的发展下,哨兵的精神状态也可以依靠医疗仪器和药物来控制,所以向哨结合就成了1V1的模式。   当然,法律也限制不住人类的欲望。只要有心钻空子,不结契约,只恋爱,哪怕1VN,也只能笼统归类于恋爱换伴的频繁。   显然,江凛的意思,就是第二种。   宋磬声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抱怨道:“你关注的重点怎么总和正常人不一样?”   “那我该关注什么?”江凛回身落座,挑眉道:“你是姚湛空名义上的伴侣,又和裴野鹤发生了性I关系,他们两个一个占名,一个占利,那我呢?你打算给我什么?”   宋磬声回过味来,轻笑一声,道:“你又凭什么觉得,我一定会给你些什么呢?”   “就凭你来找我了。”江凛一口饮尽凉透的茶,散漫而无谓道:“既然你想打开天窗说亮话,那我也直说了。”   宋磬声抬手拎起瓷壶,又为江凛斟了一杯茶,意思很明显:你说,我听。   江凛抬手覆上他拎壶的手背,视线相对间,他的眼里透露出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定。   他扬唇一笑,斩钉截铁道:“我要和你在一起。”   宋磬声对这一幕再熟悉不过,他不慌不忙地抽出自己的手,“是交易?”   “不是,”江凛道:“是心愿。你来我往的确是交易,可你情我愿就是情谊了。”   宋磬声不答反问:“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江凛说:“能猜到。”   他出现在谁身边,谁就会死亡,再结合他身上的戒指与兽魂,答案显而易见:他的爱是一场光明正大谋杀,明码标价,愿者上钩。   “值吗?”宋磬声问。   他是真的很好奇,为什么失去记忆的江凛还会愿意和他谈这笔交易?   “值不值的,看他们不就知道了?”江凛随手指了下他指根的戒指,不屑道:“要是不值,何至于一个两个都上赶着追你。”   “所以,你要做第三个?”   “不,”江凛扣住他放在桌上的手,自信道:“我要做最后一个。” 第161章   宋磬声垂眸看着桌上相叠的手。   许是常年野外作战的缘故, 包握着他的那只手肤色偏黑,虎口处有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茧,粗硬的手指充满了力量感。   他下意识动了动手指, 江凛以为他要抽手, 于是收拢指节,以一个极富禁锢感的姿势, 将他的手扣握在了茶桌上。   宋磬声出神地望了一会,又听江凛问他:“我们以前, 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 宋磬声几乎不用思考就给出了答案, “我是帝都宋家的人, 你们是我自幼选来的玩伴,从我五岁到十八岁,我们四个一直在一起。”   江凛瞳孔一缩, 纵使早有预料, 可当他真的听到答案的时候,心绪依然颤的厉害, “那后来呢?你十八岁以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会失去记忆?又为什么,他们会……”   系统虽然已经不在了,可宋磬声一直记得自己身体里还埋着个炸弹。他歪了歪头,像玩笑一样轻松道:“我的十八岁没有以后, 如你所见, 我死了。”   “你之所以会失去记忆, 是因为受到的刺激太大,出现了不可逆的半兽化, 军部为了保住你的性命,清除了你的记忆。至于他们……”宋磬声凝望着他的眼睛, 唇角露出一个捉弄般的笑容,“故事里不都是这样写的吗?寿命尽了的人要想活下去,就要向活人借寿,他们为了让我活着,所以死了。”   江凛眸如点墨,唇角平直,整个人面无表情,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没人接话的故事有些无趣,宋磬声单手托腮,探问道:“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二人对视良久,江凛忽然问道:“多久?”   宋磬声有些茫然,“什么多久?”   “他们给你的寿命,能让你活多久?”   江凛问得极其认真,黑沉的眼眸像一汪能将人溺毙的深潭。哪怕故事听上去再荒谬,他也在听到的瞬间就信了。   三个月。   宋磬声本来想开个玩笑,可江凛的神情是那么认真,认真到这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宋磬声就已经预感到这个玩笑有多拙劣了。   他不该用这种事开玩笑的。   所以他说了实话,“很久。”   只要他能确保拿到江凛的能量,他的时间可以无限拉长到江凛自然死亡那样久。   江凛的眼神瞬间一亮,堪称迫切地追问道:“那你没事了?”   宋磬声沉默片刻,而后缓缓摇了摇头,轻声道:“要等你死了才能知道。”   等茶厅静默了足足两分钟,宋磬声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是不是把天聊死了?”   江凛一脸复杂地望着那张写满无辜的脸,“……你说呢?”   这真不怪他。   说话是门技术,是要练的,可他身边的人话都太多了,多到他很少有开口的机会,他甚至觉得,自己就算是个哑巴也不耽误别人和他说话。   宋磬声眨了眨眼,磕巴道:“我……”   江凛截断他的话头,“你不用担心,无论你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照做。”   宋磬声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垂眸去看自己放在桌上的手,他动了动手指,道:“手麻了。”   江凛力气刚松,宋磬声就将手抽了回去。他在桌子底下搅弄着自己的手指,总觉得这事进展得太顺利了,可要让他觉得哪里有问题,他又想不出来。   他忍不住换位去想,如果他是江凛,他会这么痛快的为别人去死吗?记忆已经不在了,过去的牵绊也已经断了,他图什么呢?   宋磬声甚至想找张镜子好好审视一下自己,看他是不是有什么超乎寻常的魅力。   可镜子还没找到,他眼前就落下一下阴影,还没来得及抬眼,身侧的木质抱椅上就多了个人。   江凛熟门熟路地牵住他的右手,态度坦荡:“这样牵着就不会手麻了。”他侧脸看向宋磬声,询问他的意见,“对吧?男朋友。”   宋磬声猛地睁大眼,圆溜溜的杏眼里满是不在状态的茫然,似是在疑惑他们的关系为什么进展得这么快。   “你不会想反悔吧?”江凛拉过椅子,让自己和宋磬声面对面,一手牵他的手,另一手轻轻捏着他的下颌,让他将脸面对自己,“不是说过了?有事就说,有疑惑就问,别老自己瞎琢磨。”   宋磬声将这句话听进去了,他任由自己被江凛抬着脸,轻声问他:“为什么?”   江凛习惯性皱眉,“什么为什么?”   哪怕他皱眉的样子很凶,可宋磬声却能感受到他的耐心和温柔,他拓宽自己的问题,说得更详细,“你的记忆不可能恢复了,这意味着我们的过去和现在的你已经没有关系了,只要你想,你大可以当作和我没关系,何必……何必……”   何必了半天,后文就是卡不出来。   停在他下颌的手移向他额头,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江凛无奈极了,“你脑袋里一直都藏着这么多疑惑和纠结吗?”   宋磬声抿了下唇,眼神却一错不错地望着他,显然不得答案不罢休。   “记忆并不重要。”江凛的手指插I进他的头发,将他额前的碎发全部压了上去,露出那张乖巧而忧郁的脸,“比如你喜欢吃樱桃,你会因为自己失忆就换个口味吗?你不会,你只会在再次遇见樱桃的瞬间,重新将它列为最喜欢的水果。”   他认真地望着宋磬声,轻之又轻地摩挲着他柔软而蓬松的发根,“我能因为你的死亡崩溃第一次,也会因为同样的理由崩溃第二次。即便失了忆,我也不会怪你让我第二次吃到了樱桃,我只想谢谢你来找我,让我知道我的心原来也会为了别人而跳动。”   他这一长串话说得真挚又诚恳,宋磬声的脸越来越红,几次想低头,却被他力道温柔地捉了回去。   “别躲,别逃避,”江凛微微伏低身体,视线与宋磬声齐平,目光异常温柔,“如果你想让我恢复记忆,就告诉我一切,如果过去不快乐,那我们就忘记一切,像刚认识那样谈一场恋爱,好不好?”   他知道自己这番话很不讲理,对另两个人来说,十三年的相伴和以死为结局的献祭,自然是期望自己被记得的。可对宋磬声来说,这样的背负又何尝不沉重呢?   背着自己的命运往前走就已经够累了,如果再加两条人命,人生该怎么往下熬呢?他和宋磬声重逢至今,无数次见过他的笑容,可没有一次的笑容不带阴霾。   如果思念过重,活着也只是用躯壳承载痛苦罢了。他不想让宋磬声不开心,同时他也觉得,既然他们愿意为宋磬声付出生命,也一定不想让他的余生一直沉浸在痛苦里吧……   他和宋磬声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近到他几乎看得到他樱红色的唇瓣上浅浅的纹路,视线一偏移,正事也变得不正经。江凛的手指稍稍用力,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想亲。   既然是男朋友,亲一下,应该可以吧?   却听宋磬声道:“不行。”   江凛眼睫迅速扇动了两下,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把心里的妄念说出来了。   可很快,他就知道宋磬声在说什么了。   “你可以不记得过去的事情,没有关系,过去的事情并不重要。但我不行,我不会忘记他们。”   因着江凛弓腰的缘故,宋磬声和他的视线始终是齐平的。他露出一个宁静中含着淡淡悲伤的笑容,语气是一如既往地温柔,“他们会一直存在于我的生命里,只要我活着,我就会一直记得。”   江凛愣了一下,眼底波光微晃,一时间竟有些羡慕。这世间有那么多种死亡,或长或短,生命都将归于虚无,要是能死在爱里,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永恒。   “可以亲你吗?”江凛突然问。   “啊?”宋磬声愕然,瞬间从哀伤的气氛中抽离,他先是一愣,而后蹙眉陷入了沉思。   江凛猜想过他可能会拒绝,可能会害羞,唯独没想到宋磬声会认认真真思考。仿佛他问得是一个十分严肃,需要打草稿演算的问题。   宋磬声的确在思考,他在回忆自己和裴野鹤的约定。他记得很清楚,裴野鹤说得是“不许进入”。   这个不许进入,包含什么?   ……忘记问了。   宋磬声不大想违背约定,所以放大了范围,拿出签合同一样的认真态度对江凛说道:“不可以伸舌头。”   说罢,他竖起一根手指,严肃补充:“只能亲一下。”   他的手指像是当心一枪,瞬间击中了江凛的心脏。他不再废话,一把扯过宋磬声的椅子,单膝压在椅沿,欺身而上吻了下去。   宋磬声一开始还很不自在,像是被非礼的小猫一样浑身僵直,唇齿紧闭,满脑子都是在担心自己会不会违约。   “放松……”江凛微微退开半寸,在他耳边哑声说话,热气喷洒至耳窝,宋磬声身体依然僵着,可紧抿的唇却微微张开了。   狭小的抱椅里陷入了两个男人,宋磬声像是被狼压在腹部的兔子,无处可逃,只能仰躺在江凛灼热的手心里,被他用唇一遍又一遍地蹭吻。   “够……够了……”说了一下就是一下,宋磬声气喘吁吁地推开江凛,坚决履行一根手指原则。   江凛倒也没抵抗,毕竟只是刚开始,他不想让宋磬声厌烦。   他顺着胸前推来的力气起身又伏低,将脸埋在他颈侧,呼吸一声比一声粗重,紧箍着座椅扶手的手臂青筋暴起,显然在强忍。   经过了和裴野鹤耳鬓厮磨的日日夜夜,宋磬声对他人身体的反应再了解不过,他极轻极轻地向后挪动了一下,静静等着江凛平息。   江凛一手撑在椅臂上支撑身体的重量,另一手一直垫在宋磬声脑后,不想让凳子硌到他。沉默半晌后,他哑声问道:“什么时候可以有第二次?” 第162章   天大的事也在他这句“什么时候有第二次”里, 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宋磬声不知道他是真心的还是故意的,反正他握拳锤了江凛一下之后,这件看上去好似要解释很久的事, 就这样落定了。   不用自证, 也不用解释,江凛一句质疑都没有, 轻易用“男朋友”三个字,代替逝去的人走到了他的身边, 填补了那个空缺不久的位置。   “声声。”江凛叫他。   “嗯。”宋磬声随口答应了一声, 而后又在江凛的沉默中抬起头来。   他忽然意识到, 这是重逢后, 江凛第一次叫他真正的名字。   四目相对间,空气仿佛一并静了下来,宋磬声望着那双漆黑的眼眸, 再次答应了一声, “嗯。”   江凛笑了。   他握着宋磬声的手贴向自己的脸,无需适应的时间, 瞬间进入了“男朋友”的身份,“你什么时候回边防?”   “假期结束。”   距离假期结束还有十天左右,江凛问:“这段时间你住哪?”   宋磬声道:“宋菱姐家。”   江凛问:“那我住哪?”   宋磬声诚实给出建议,“酒店, 或者你可以先回去。”   “不行, 我要和你呆在一起。我们才刚确定身份, 我又失去了记忆,很没有安全感, 所以我要你陪着我。”   宋磬声低头又抬头,看了江凛一眼后复又低头, 要不是江凛落在他身上的视线过于明显,他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你……”宋磬声不太敢确定地问:“在撒娇吗?”   江凛故作吃惊,“这么明显吗?”   宋磬声一阵沉默,有点无语,又有点好笑。   江凛见他抿着唇不说话,有些无赖地挤进宋磬声的椅子,他人高马大,一坐进来,宋磬声瞬间没地方去了,刚要站起来给他腾位置,就被拽着胳膊拉到了江凛腿上。   “松手。”宋磬声很不自在,可他又不敢动,怕蹭来蹭去蹭出火。   江凛“嗯”了一声,可握着他小臂的手却一直没松,另一手甚至得寸进尺地揽上了他的腰,火热的胸膛也贴上了宋磬声单薄的脊背。   他不习惯江凛的怀抱,正要出声拒绝,就听江凛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以前,是不是总这样抱你?”   宋磬声闻言一怔,紧绷的身体也微微放松了。   是的。   他不爱走路,所以总爱让江凛背着他,可背着背着就换了姿势,江凛力气大,摆弄他跟摆弄布娃娃一样,仅凭单臂的力量就能将他从背上抓过来,继而抱在怀里。   尘封六年的记忆,随着江凛的提起被抚散了尘埃,从过往中冒了头。   如今再回忆,清晰如昨日。   想到少年时总腻在一起的场景,宋磬声也找回了一点熟悉的感觉,他不再抗拒,任凭自己被江凛搂住。   江凛觉察到他的软化,缓缓收紧手臂,让他更紧、更密地贴向自己,满足地喟叹道:“抱着你的感觉,就像是心脏永远空着的那一块被填满了一样,终于知道了什么叫踏实。”   他将下颌抵在宋磬声发心蹭了蹭,低垂的视线落在宋磬声拘谨并靠的大腿上,声音低沉悦耳,“有点不公平吧。”   “不公平什么?”   “我们两个人的过去,为什么只有你记得?”一想到他丢失了那么多亲密无间的记忆,他即觉得愤恨懊悔,又觉得吃亏惋惜。可他清楚记忆封闭术是不可逆的,这样的遗忘,注定是他弥补不了的遗憾。   “我想知道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也想知道我们过去是怎么相处的,还想知道你小时候长什么样子……”   更想知道,你究竟是怎样出事的。   可前者还能问,后者却像是他精神海里的禁忌,一提一想,额角的神经都会胀痛。   “过去好长,”宋磬声认真道:“以后慢慢说吧。”   “以后”这两个字轻易取悦了江凛,他笑了笑,声音罕见地柔软,“好,你慢慢告诉我。”   时间还早,离了餐厅,宋磬声就和江凛在路边慢悠悠地散着步。   他本想在看到熟悉的街景时,和江凛聊聊过去,可他也已经离开了六年,帝都日新月异,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了,就连他们曾住的小洋楼也已经被拆了。   “你真要留在帝都?”宋磬声问。   “嗯,我随便找个酒店好了。你不让我去找你,我只能等你来找我了。”语气倒是很正常,但这话却怎么听怎么幽怨。   “可是我明天要去佛罗德。”   江凛立马接话,“那我和你一起去。”   宋磬声慢吞吞地补充道:“我要去看阿鹤。”   “……”江凛认命道:“那我也和你一起去。”   宋磬声唇角微弯,拿出手机道:“发一下你的身份信息,我买票。”   毕竟是初春,太阳一落山,气温就开始骤降,二人沿着路边走了半个多小时,尽管不舍,江凛打车还是将人送了回去。   “那我上楼了,”宋磬声看着站在楼梯口前的江凛,轻声催促道:“你也快点回去休息吧,外面风大。”   江凛应了一声,人却不动,黑沉的眼眸直直盯着他瞧,一看就是舍不得让他走。   玻璃大门内的值班人员以为他忘带了门禁卡,主动将门打开,问道:“请问先生住在哪一户?”   宋磬声转身向他扬了扬手里的卡,道:“13楼B户,我带卡了。”   “行了,你进去吧,我走了。”江凛知道自己要是守在这里,宋磬声也没法就这样离开,所以说完就走了。   见他不再回头,宋磬声也进了单元楼内,值班人员看见他手里的卡确实可以刷电梯,这才笑着说了声再见。   宋磬声进门之后才发现宋菱不在,一看手机,原来又被叫走,跟雅蒂兰斯那边的高管开会去了。   他们这里是半夜,雅蒂兰斯却是正午,生意做大就是这样,十二小时的时差搅得人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宋菱特意嘱咐他不要等,说自己不一定赶得回来。   宋磬声本以为第二天一早还能见一面,可直到他和江凛到了机场,也只和忙里抽身的宋菱短暂的用视频见了一面。   视频的时候,宋菱看到了江凛的身影,错愕之下,脱口而出道:“他也要去?”   裴野鹤在佛罗德,江凛要是也去,那这岂不是……又要打起来?   宋磬声没多解释。   裴野鹤身份不一般,他死亡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这事就能瞒得越久。   电话挂断前,宋菱还特意嘱咐他,要是真打起来,让他离他们远一些,别被波及。   宋磬声笑了笑,没点头,只转了个话题,叮嘱宋菱注意身体,不要太拼命。   二人又说了两句闲话,宋菱那边就有人来催了,她只能挂了电话,转身投入工作。   之后一路,宋磬声都没什么说话的兴致,江凛倒也识趣,不问也不说,只含蓄地轻握着他的手,时不时微捏两下,但每次都只能换来一个堪称勉强的笑容。   来回几次,江凛就不逗他了,只静静握着他的手,为了避免给他压力,甚至连一直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也移开了。   宋磬声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失落,可离佛罗德越近,他的心就越沉,到了快落地的时候,他都快喘不过来气了。   数月前,裴野鹤消失在了黄金湖里。   他在离开之前无数次重复过:别愧疚,别后悔,别回头,要往前走。   宋磬声听进去了,也做到了。他不觉得自己在后悔,他也一直在努力往前走,可他还是会在生活的间隙里,无数次回想起裴野鹤,再无数次因他而落寞。   他从不因为无可更改的事情而后悔,他只是太过想念。   机身落地瞬间颠簸了一下,宋磬声不受控制地干呕一声,总觉得胃和心一样难受。   江凛本就时刻关注着他,见此也顾不得飞机还在滑翔,解开安全带之后就搂住了他,“怎么了?晕机?胃不舒服?”   “没事,”宋磬声摇了摇头,面色平静道:“我很好,就是颠了一下。”   他不想解释太多,这会让他过去的行为变得很矫情。   他能在“活下去”和“裴野鹤的性命”之间选择活着,可这不代表他从此就成了一块木头。他知道痛苦没用,可没用并不妨碍他痛苦,且这种痛苦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加重。   他很清楚,这就是代价。   …………   今天天气不好,一出机场就开始雨夹雪,且势头还有越来越大的架势,他就算想动身,江凛也不会让他现在行动。   所以宋磬声拦了辆的士,报了个酒店名。   晚餐是酒店送来的特色美食,宋磬声没什么胃口,垫了垫肚子之后就不吃了。   江凛见他放下刀叉起身欲走,先他一步攥住了他的手腕,“再吃点?”   宋磬声抗拒道:“吃不下了。”   江凛看他,他看江凛,数秒的沉默后,先投降的人依然是江凛。他松开了宋磬声的手腕,叹息似地说道:“那就好好睡一觉吧。”   宋磬声甚至连回话的力气都没有,换了衣服就扑到了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觉天明。   再醒时,风雪已停,几缕阳光从未拉拢的窗帘里透了进来,江凛侧坐在床沿,整个人陷在阴影里,不知坐了多久。   宋磬声迷迷糊糊睁眼,从床上坐起,含糊道:“几点了?”   “还早,”江凛抬手看了看表,“六点多,还困吗?”   宋磬声睡了十多个小时,睡得头昏脑涨,眼眸胀涩,他揉了揉太阳穴,道:“不睡了,你呢?什么时候醒来的?”   要怎么回答呢?   说自己一夜没睡?   还是说自己坐在床沿,看着他断断续续地流泪,看到自己心口刺痛,全无睡意?   哪个答案都不合适,所以江凛跳过了这个话题,道:“睡醒了就去洗漱吧,洗完过来吃饭。”   窗帘被拉开,清透的日光穿过明亮的落地窗投向室内,宋磬声刚醒,还不太清醒,也没意识到江凛没回他的问题,踩着拖鞋就去卫生间洗漱了。   等他抬头看见镜子里那双通红肿胀的眼睛时,瞬间被吓了一跳,差点没认出那是自己。   这下,不用江凛说,他也知道自己昨晚是怎么过来的了。   算了,哭就哭了,睡着了就当不知道好了。宋磬声丧气地拧开花洒,在热水下冲洗了好久才出来。   他刚踏出浴室门,就看见江凛正站在卧室外面摆弄着什么,随着他身体侧让的动作,桌上那极富佛罗德风格的汤碗也被掀开了。   佛罗德久负盛名的深海珍珠鲍被切成小丁,与七八种谷类熬煮成了一锅浓稠而鲜香的粥,熟悉的香气盈满鼻腔,不用问也知道是江凛做的。 第163章   为了出行方便, 江凛租了辆车,吃过早饭后,他开车将宋磬声载至山脚, 直到前路窄到车辆无法驶入, 他才踩下刹车,将车停至一边。   出门前, 宋磬声就已经表过态了,他想独自上山, 所以江凛也只能倚在车身旁看他离去。   他偏头点了支烟, 烟头的火星闪了一闪, 一缕薄烟就从他口中逸散, 烟雾刚刚成型就被狂风撕散了。   宋磬声走了十来分钟,判断了一下方向,而后振开双翼, 向黄金湖所在的峰头飞去。   说来也怪, 在飞机上时,他心里还有些抵触, 越靠近佛罗德,他就越抗拒,可真到了快要见到裴野鹤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有些迫不及待。   黄金湖所在的群峰常年低温, 冬季尤为漫长, 哪怕气候已经步入初春, 这里的峰头依旧挂满了皑皑白雪,从高处望去, 群峰宛如都戴了顶白帽子。尖锐的石棱像是守卫者,沉默而坚实的伫立着, 彻底杜绝了直升机降落的可能。   宋磬声在上空盘旋许久,终于收敛翅翼,从半空中缓缓降落,但当黄金湖再次映入他眼帘的时候,他却浑身一震,差点从半空中掉下来。   等到落地,他急不可耐地向黄金湖奔去,可走了两步便彻底怔住:号称常年不结冰的黄金湖,彻底冻结了。   冰面平滑如镜,深不见底,它非是表层结冰,而是整片湖泊都冻结成了一个巨大的天然冰块,因着湖深,底层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宋磬声不敢置信地走到湖边,伸手触碰向冰面。按理说,人的体温是能融化表层冰的,可他触碰到冰面时,就像摸到了一块冬日里的寒铁,除了感受到无尽寒意之外,冰面没有任何变化。   这是……怎么回事?   是阿鹤引起的变化吗?   他,他还活着吗?   尽管知道这个念头极其荒谬,可宋磬声的心里依然生出了一点侥幸。不是说他们是宇宙中的高级能量体吗?那他们是不是还有什么复活的方式?   他自己不也违背世界定理,死了之后还保留了魂魄吗?万一,万一裴野鹤他们也是呢?   “阿鹤……”宋磬声小心翼翼地向湖中心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声询问:“你还在吗?你还活着吗?”   狂风刮过冰面,吹起一层寒屑,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粼粼微光,煞是好看。可除此之外,整个湖面毫无变化,只有时断时续的大风在应和他。   黄金湖里没有其它生物,所以浅层的冰始终是净透的,再往下便是看不到底的黑暗,他看不见裴野鹤的尸体,也找不出一丝异样。   巨大的冰面仿佛将时间也一并冻结了,宋磬声在湖中央站了许久,也等了许久,直到风声停了,太阳冒头,他才从这没有温度的日光中醒了神。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忽然浮现一丝焦灼,语调匆匆地扔下一句“我下次再来看你”后,就振翅高飞,按原路返回了。   等他到山下时,江凛依旧倚在车身旁抽着烟,便携烟盒塞满了烟蒂,也不知道这一两个小时里,他到底抽了多少。   等他听到声音时,宋磬声也已经在天边露了面,他在落地瞬间便将挂在臂弯的衣服披到了身上,掩去了胸前的所有风光。   江凛耳根一红,可他还来不及将这点旖旎放大,就被宋磬声匆匆拽住了手腕,“快,快回去,我要去趟泽罗尔岛。”   江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看他面色急促,立即上了车,同时打了通电话,联络空中管制安排私人航线。   “你先别急,”江凛耐心安抚道:“调配直升机需要一点时间,如果可以,你可以向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看我能不能帮到你。”   宋磬声反复深呼吸了数次,这才压下狂跳的心脏,可一旦冷静下来,他又觉得自己的行为其实没什么意义。   刚在冰面上时,他忽然想到,想要验证黄金湖的冰封是否与裴野鹤有关,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泽罗尔岛,看看那里的黄金湖有没有变化。   如果两处黄金湖都出现了异常,那就证明这种变化一定是裴野鹤他们带来的。   可之后呢?   就算证明了这种变化与他们有关,又能代表什么呢?   想到这里,宋磬声有些丧气地瘫向副驾驶,无力道:“没什么,不用急,是我想岔了……”   江凛看了他一眼,眸光中写满了担忧,他试探性地问道:“是……那里发生了什么吗?”   这事没必要瞒着江凛,于是宋磬声实话实说道:“这里的黄金湖结冰了,所以我想看看泽罗尔岛的黄金湖有没有什么变化。”   江凛眉心一拧,语气也随之变得严肃,“如果你只是想去泽罗尔岛看黄金湖,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宋磬声原本疲惫阖着的双眸顿时睁开,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开车的江凛,就听他说道:“泽罗尔岛的黄金湖早在五个多月前就出现了水位线降低的现象,水位变化肉眼可见,不过两个月,黄金湖就彻底干涸了。”   宋磬声彻底惊住,脑子乱作一团。   尽管他心里清楚,裴野鹤他们的死并不会因此出现转机,可是黄金湖的异变还是难以自抑地在他心底掀起了波涛。   三处黄金湖,三个S极哨兵。   这种人与自然相联系的奇景瞬间让江凛联想到了更多,尽管他什么都不知道,可还是感觉到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超乎他认知的力量,在摆弄和布置着这一切。   “现在呢?”江凛问他,“还想去亲眼看一看吗?”   宋磬声胸膛起伏,不带什么希望地问了一句:“那里现在是什么样子?”   江凛道:“湖水干涸之后就剩一个天坑,跑去做研究的人早将那里翻烂了,但什么消息都没得到,截至现在还有许多人在泽罗尔岛做调研。”   泽罗尔岛珍贵就珍贵在黄金湖上,既然黄金湖不在了,泽罗尔岛也就不足为奇了,登岛条件自然也放宽了。   可是既然这么多人都没挖出什么细节,那他去了也没用,他也只能像刚才那样在原地闷头兜圈子而已。   思及此,激动的内心又沉寂了下来,宋磬声沉沉叹了口气,情绪的大起大落让他疲惫不已,“算了,不去了。”   江凛没有说话,趁着红灯,他转头看向宋磬声。   他坐在副驾,沮丧地耷拉着眼皮,唇色发白,整个人很没有精神。   江凛不想看到他露出这样的神情,于是道:“要是没其它事就走一趟吧,当旅游了。”   宋磬声没答应也没拒绝,他的视线没有落点,只虚无地看着窗外,半晌后,他轻轻应了一声。   去一趟也好,不管能不能看出些什么,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之后的行程在江凛的安排下极其顺利。   他们先回酒店拿了行李,又在等候的间隙里吃了顿饭,一小时后,直升机准备就绪,直往泽罗尔岛而去。   到达泽罗尔岛时正值凌晨四点,周围一片漆黑,比起上次来这里时的清净,如今却多了不少扎起的帐篷。   江凛问其中一户借了柄手电,由他照路,带着宋磬声在湖边看了许久。   如江凛所说,这里就像个自然形成的天坑,除了泥土略有湿润以外,看不出任何湖水存在过的痕迹。   宋磬声在湖边一直站到天明。直到天边第一缕晨阳刺破地平线,他才动了动站到僵直的腿,轻声说了句:“走吧。”   他站了多久,江凛就陪了他多久。   他们明显白跑了一趟,可江凛倒觉得这趟来得值。不来总惦记,来了,发现什么都没了,惦记的线也就断了。   他们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的。   之后三日,江凛一直延续着早晨将宋磬声送到山峰下,下午再将他接回来的作息,给宋磬声留出了足够的时间和空间,丝毫没逾矩。   宋磬声在山上,他就在山下等,等将人带回酒店,他就拿他当最普通的室友,照顾归照顾,动作一直很规矩。   他心里很清楚,人的情绪只有发泄出来才能有出口,也只有找到出口,才不会一直藏在心里。   为了以后,他愿意忍,愿意忍过一次次送他上山的妒恨,也愿意将眼眶红肿的他再一次次接回来。   人只要在他身边,那一切就有未来。   离境的机票定在第六日,早上九点登机,目的地直达古华边境。   十天的假期已经结束,宋磬声只来得及在电话里和宋菱说一声。宋菱最近也在为了合作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没说两句就挂断了电话。   落地古华之后,江凛接到了一通电话,电话那头的男声清脆爽朗,只听声音就能让人心生好感。   “秦筝?”江凛道:“有什么事?”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江凛皱起了眉,神情不太愉快,“怎么又是这种事?队里没别人了吗?”   后面的话宋磬声就没听了,事实上,从他看到秦筝的名字开始,一件被忽视许久的事忽然涌上心头。   秦筝的表现不像是要剥夺江凛的生命,倒像是真的动了心,可他要是真的喜欢上了江凛,想舍弃永生和江凛在一起,那江凛呢?   秦筝知道江凛是天命之子,他也知道江凛经历一世修行之后就会投入其它世界。可他不觉得秦筝会甘心用永生换一世情缘。   要么,秦筝打算和江凛共度余生,等他死了以后再拿走他的能量;要么,他就有另一条路可走……   只可惜秦筝身上有主神留下的禁制,他即便催眠了他,也套问不出他真实的想法。但是,如果让江凛假意上钩,诱骗秦筝呢……   “想什么呢?”挂了电话的江凛走到他身边,自然地牵住了他的手,黑沉的眸子里满是温柔。   宋磬声对上他的视线,那点阴暗的算计忽然就止步在了这里。   他笑了笑,微拧的眉心舒展开来,回牵住江凛,淡道:“没什么,发了会儿呆。”   他已经错过太多人了,所以不想再横生枝节,打乱这来之不易的平静。他和江凛的时间还很长,长到他可以有无数个机会探清秦筝的想法,而这些手段里,不包括算计江凛。 第164章   时至下午, 宋磬声和江凛终于抵达边防营区,他还没下车就看到了等在院子里的秦筝。   对方看上去心情还不错,唇角带着笑, 眼里泛着光, 只是这点好心情在看到从车上下来的宋磬声时,瞬间就消失了。   “你怎么……”话音过半, 秦筝迅速转头看向江凛,“江队, 他不是……”   “他不是。”江凛垂眼看向秦筝, 眸光很淡, 却隐含警告, “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不希望再有人提起。”   听见车声才出门的阿白摸不着状况,走了几步便顿住, 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们三个呈两拨对峙一样的情景。   宋磬声偏了下头, 绕过秦筝看向阿白,挥手道:“假期愉快呀。”   阿白顿时忽略了怪异的气氛, 连蹦带跳地蹿到宋磬声身边,开心道:“你没事真好。”   第一次和新队友一起出任务,就将人留在了敌营生死未知,这对阿白来说是个不小的心理负担。江凛将人救回来的时候, 她正好在将人押送回佛罗德的路上, 直到现在才算亲眼确认了他的平安。   阿白打心眼里的愉快也感染了宋磬声, 他轻轻一笑,任由自己被阿白挽住胳膊。   江凛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想将宋磬声拉开,又觉得这闲醋吃得太无聊, 忍了又忍,索性撇开眼不见不烦。   可他前脚刚自我安慰完,后脚就将宋磬声拉了过来,理由十分正派,“都堵门口干嘛?进去啊。”   他拉得是宋磬声的手,牵住瞬间就握紧了,直到楼梯口也没松手。   阿白落后几步,将他们牢牢相牵的手看得分明,到了此刻,再看不懂局势,她真得去检查检查脑子了。   但她再惊讶也只是在心底无声尖叫,真正绷不住情绪的人反倒是一向清冷随和的秦筝。   他的一腔血瞬间凉透,语调不自觉发着抖,“江凛,你这是什么意思?”   此时,猴子和老石还没回来,江凛正要牵着宋磬声往二楼走,二人一前一后站在楼梯上,紧牵着的手一直没放开,秦筝站在门前,阿白位于三人中间。   秦筝的声音太过凄楚,惊得阿白瞬间回头望去,而后就看到秦筝清凌凌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紧握的双拳极其克制的垂在身侧,像是遭受了巨大打击。   “什么什么意思?”江凛眉心紧拧,脸上露出罕见的茫然。   江凛的态度像是甩在秦筝脸上的耳光,他不敢置信地盯着江凛,声音尖利到变了调:“你说呢?!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江凛懂了,但没全懂。   他以为秦筝只是担心自己的安全,所以态度温和了不少,但因为涉及到了宋磬声,所以他的语气依然有种不容干涉的生硬,“我已经说过了,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不用再提。”   秦筝倒退一步,深受打击,“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在骗你!他身份有鬼!”   此话一出,江凛的眼神瞬间森冷,“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三遍。”   秦筝紧紧攥住拳头,努力克制着想要发狂的冲动,依然不敢相信江凛这么轻易就被一张脸攻略了,他勉强道:“我不是干涉你,我只是觉得边防安全是大事,不能让身份有问题的人……”   “秦筝,”江凛厉声打断了他的话,“他的身份是从明路上通过核验的,如果他有问题,那是谁在徇私?这话要是传出去,你又承担得起几分责任?”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江凛眼神如刀,丝毫不留情面,“你如果真要抓着不放,就看前锋队是保你还是保我吧。”   这话一出,彻底将秦筝和他放在了对立面。   秦筝心如刀绞,说不出自己是恨多,还是怨多。他低眸垂首,敛去眼中的阴毒,一副深受打击失魂落魄的模样,转身推门离开了。   阿白难掩忧心地追了出去,一室四人,瞬间空了一半。   “别担心,”江凛转头安抚宋磬声,“你的身份我查过了,没有任何问题,退一万步讲,就算有人提出质疑,我依然可以让你留在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其实身份这事,宋磬声倒不怎么担心,毕竟这事是裴野鹤办的,一般人绝不可能查出问题。就算被查出问题,他凭着自己A级向导的身份,照样能在边防站稳脚跟,根本不用江凛出手。   比起这个,他更在意另一个问题。   他看向江凛,轻声问道:“你难道不知道……秦筝喜欢你吗?”   “开什么玩笑,他是哨兵啊。”江凛目露无奈,细看还有窃喜,“怎么,你吃醋啦?”   “没,我认真的。”他太了解江凛了,换做别人可能是故意装傻,但他很清楚,江凛是真的不知情。   “不是吧……”江凛还是不信,可宋磬声的眼神太认真了,认真到他忍不住换了另一种思维来审视自己和秦筝的过去。   一秒,两秒,三秒……   江凛从怔愣中回神,而后露出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紧接着就开始慌忙否认,“我和他没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是哨兵啊,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不管他是哨兵还是向导,我都不会和他有什么,我们也从来没什么,我和他……”   宋磬声轻叹了口气,打断道:“先上楼吧,上楼再说。”   比起其他两个人,江凛在感情上没那么细腻,甚至有些一根筋,认定的事情很难更改。他一旦将秦筝认定为队友,秦筝就只可能是他的队友。   别说秦筝总是一副欲语还休的默守姿态,他就是脱光了躺在江凛床上,估计也只能得到江凛一句:“你梦游啊?”   “说说吧,”宋磬声坐在椅子上,看着一脸无辜的江凛,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在队里?”   “是啊,”江凛努力自证清白,“大家平常都在一块,没发生过什么……”   不对。   有些事一旦挑明,以往正常的事情就开始变得不正常了。   每当他脱离队伍行动的时候,秦筝总会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去;日常带饭,不用问都会带来最合他口味的食物;平日作战也会拿命护他;他还会时不时来自己寝室坐坐,和他聊聊任务什么的……   林林总总,细想下去,秦筝的确在许多事情上都待他不同。   可江凛压根不在乎。   问他什么时候归队,他以为是副队的责任心;带饭带东西更是队友间的常态;而且他又没什么私人领地的意识,在宋磬声住进他宿舍之前,他的宿舍跟客厅也没什么两样了,除了阿白之外,其他人都是想进就进。   江凛面色黑如锅底,为自己的疏忽感到懊恼,“我以后会和他保持距离的,绝不会让你不舒服,如果你介意,我可以脱离前锋队。”   极地之刃的前锋队只是他的隶属部队,就算脱离也没什么影响,可宋磬声还需要向秦筝套话,所以他摇了摇头,道:“我不介意。”   他不说话的时候,江凛怕他误会,可当他坦言自己不介意时,江凛心里照样不舒服,“你为什么不介意?”   “因为你们没什么。”宋磬声说。   “万一我们有什么呢?”江凛又问。   “那你们有吗?”宋磬声反问。   “没有。”江凛泄气了,可他又不怎么甘心,所以话题又绕回一开始,“但是我想让你介意。”   “我不是想惹你不开心,我只是……”示弱这种事,对江凛来说有些难堪,但他又不想平添误会,所以尽力将话说得明白,“我是真的没有安全感。”   宋磬声坐着,江凛背光站着,他五官生得凌厉,哪怕表情落寞,也总有一股睥睨的锐意,但这并不妨碍宋磬声体悟到他的真心。   江凛半蹲下身,伸手抱住了宋磬声的腰,将自己的脸埋进他怀里,声音略哑,“我没有过去的记忆了,我不知道你对我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我也不知道我们过去是什么样,我只知道我很喜欢你,哪怕失去了记忆,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特殊的。但我总觉得不真实……”   短短十天发生了太多事,他和宋磬声的关系也突飞猛进,但是美好的东西来得太快,总让他有种虚幻感。   他就像是被从天而降的宝贝砸晕了脑袋,尽管将宝藏实实在在地拥入了怀里,可他不知道这礼物从哪来,也不知道这礼物什么时候会消失,他只能一边担心,一边紧紧抱着他。   “你喜欢我吗?”江凛从他怀里抬头,被蹭乱的头发弱化了他眉眼间的攻击性,乍看倒有点可怜。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宋磬声点头道:“喜欢的。”   不等江凛露出笑容,他又道:“但不是只有爱情的喜欢。”   从初见时,江凛就一直比他高,平日里也从不示弱,更少低头,所以此时的江凛让宋磬声有些心软。   他轻轻拂过江凛的额发,“我分不出爱情、亲情和友情的界限,我只知道,我只有你们。”   他经常回忆起过往,可却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提起,“从我有清晰的记忆开始,我们四个就总是在一起,我不爱说话,也没什么爱好,大部分时候都很木讷,也很无趣。”   “但是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一直都很开心。我们一起生活,一起上学,一起长大,就像是缠绕共生的藤蔓,时间久了,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   他喜欢这样的熟悉感,也喜欢熟悉带来的安全感,他就像一只窝在巢里的雏鸟,永远生活在他们构建的温室里,暴雨雷霆在他眼里都是风景。生活没有给他太多磨难,以至于他连成长的契机都找不到。   多幸运,又多不幸。   宋磬声眼眸低垂,被偏宠的过往令他的神情越发柔和,“我生命所有的感情都和你们有关,没有更爱谁,也没有偏爱谁。我知道你们对我很好,所以我也想对你们好,你们想要的,我都可以给,包括生命。”   这就是他的喜欢。   而他的喜欢,也是他全部的感情。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但爱情也只是感情里的一种吧。如果我把所有的感情都给你们,是不是意味着,我对你们也有爱情呢?但是爱情可以同时均分给三个人吗?”宋磬声眨了眨眼,神情中有些茫然。   他生了一双自带忧郁感的眼睛,哪怕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也像是被诱骗至人间的天使一样无辜。   江凛静静听着,即心软,又心寒。   心软是动容,是对他愿意交付一切的感动。心寒是伤感,是因为他知道,爱情是排他性的,即便宋磬声对他们有爱情,也只能说明在他给予的所有感情里,爱情的占比是很少的。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管爱情是多是少,都是他的,这就够了。至于分出去的另两部分,已经被江凛下意识忽略了。   他再次提起一个很煞风景的问题:“什么时候可以第二次吻你?”   “随时都可以呀,”宋磬声弯了弯唇,笑容清浅而纵容,“你是我男朋友,什么时候都可以亲,要是时间久,难道每一次都要计数吗?”   江凛瞳眸晶亮,喜悦在他心头如烟花般炸开,一瞬绚烂之后,又听宋磬声补全了后一句。   “可是我和阿鹤有约定,你不可以‘进来’,无论哪一种方式的进入,都不可以。”   江凛一开始没听懂,两秒之后,情绪瞬间炸锅,几乎将理智掀翻,“凭什么?他凭什么和你做这样的约定?”   他不是急色,他甚至可以素一辈子,但前提是宋磬声不愿意,而不是为了履行和前任的什么狗屁约定!   “不凭什么。”宋磬声还是很温柔,一点都没被怒火中烧的江凛影响到,“约定就是约定,我答应他的会做到,答应你的,也一样会做到。”   “阿凛。”他再一次换上了久违的称呼,眼瞳亮晶晶的,看上去即美好又可爱。   江凛被这两个字定住身形,可又实在愤怒得厉害,只能面色僵硬地站在原地,等着他又说出什么令他接受无能的话。   “我给了阿湛另一半的身份,给了阿鹤我的身体,所以,我只剩下一样东西可以给你了。”   怒火像被蒸发的水雾一样消失不见,江凛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像个等待宣判的死刑犯一样紧张。   而后,他就等来了自己的救赎。   短短八字,已是一生。   宋磬声说:“我能给你的,是时间。” 第165章   说来也是巧合。   在宋磬声向姚湛空提出邀请的刹那, 他本来是有机会的。可当时的宋磬声只是一时冲动,如果他真的耐不住欲望答应了宋磬声的请求,那一夜过后, 他们之间好不容易积攒的感情都将随着肉I欲的结束而结束。   为了长久的未来, 姚湛空将一切都留在了以后,想给宋磬声一个婚礼, 一个仪式,一份用真心打动他的爱情。可到最后也没能得偿所愿, 反倒让裴野鹤得了先。   而裴野鹤和宋磬声缠绵了三个月, 又怕相处时间太久, 等他死了以后宋磬声会走不出来, 所以忍着不舍缩短了时间,三月之期一到,他就自戕在了黄金湖里。可他舍不得延长的时间, 却被宋磬声留给了江凛。   至于江凛, 似乎是最幸运的。   恨意挖出的窟窿被两条性命填平,失去的爱和信任也被找回, 宋磬声终于可以像最开始那样给出信任,愿意用时间来抹平江凛的遗憾。   夜色中,两人挤在下铺的狭小空间里,空气仿佛也被挤压出了热度, 烧得宋磬声脸红头晕。   他仰着颈, 眼眸微闭, 任由江凛用唇摩挲着他的锁骨,细薄的肌肤留下了清晰可见的红痕。   江凛半压在他身上, 一手垫在他脖颈下,另一手撑在床沿, 构建出一个小小的三角区域,将宋磬声禁锢在了里面。   他力道稍一大,宋磬声就轻哼出声,嗓音喑哑,在夜色中越显暧昧,“轻点……”   江凛抬眸看了他一眼,眸光凶的像匹饥肠辘辘的狼,欲望高涨,沙哑的声音却带着温柔的低哄,“轻着呢……”   他早已脱去上衣,常年战场拼杀出的肌肉自有一股悍匪之气,灼热的体温让空气也升了温,桀骜的眉眼即嚣张,又有种被驯服的隐忍。   如果是旁人,可能早在这样一副荷尔蒙爆棚的躯体靠近时就腿软了。但宋磬声不是,他仿佛天生淡欲,哪怕神智混沌,只要情欲一褪,他的眸光依然是清明的。   如今也是如此,他像尊玉雕一样静躺着,由着江凛吻他。不进入这事,其实贯彻起来并不难,只要江凛有意,多得是法子享乐。   小半个钟过去,江凛侧躺下身,大臂微微使力,就将宋磬声翻了个身,背对他躺着。江凛将自己赤I裸而火热的胸膛贴向宋磬声的脊背,另一手揽上他的腰,将他紧紧压向自己。   虎形的兽身多少影响了江凛的身体。外在或许没多少变化,可他的舌头却比普通人粗粝,舔上细腻的脖颈时,像是被砂纸轻轻擦过,数秒便能留下明显的印记,不怪宋磬声总是轻声说痛。   宋磬声穿着睡衣,单薄的布料虽然挡不住江凛的体温,却能掩饰住属于裴野鹤的痕迹。   江凛不愿看,也不愿想,更不想在这种时候被裴野鹤标记地盘一样的行为影响心情,所以自始至终他都没动过宋磬声的上衣。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哑得不成样,“声声,说说话,我想听你的声音……”   这样的姿势下,他见不到宋磬声的脸,但能听听他的声音也能多一种刺激,他不住地抚摸着他的颈,虎口卡在喉结处,轻轻推压着催促,“说说话,声声……”   要是以前,宋磬声可能还不知道要说什么,可经过与裴野鹤的那三个月,他已经基本懂了他们想听什么了。   可阿白和秦筝已经回来了,他只能无限放低声音,用近乎气音的轻声低喃出了几句话。   江凛腰背一酥,像是被人按着脊柱推入了一剂强效春药,瞬间热到快要爆炸。   “声声……声声……”他不住地低喃着宋磬声的名字,一手握住他的膝盖,粗糙的拇指在细腻的膝窝处反复摩擦。   宋磬声什么都不用做,他只是存在于那里,就能带给江凛无限欢愉。   夜色渐深,宋磬声在睡梦中醒来好几次,半梦半醒间,他还伸手抱了抱身前毛茸茸的脑袋,像是揉老虎头一样揉他,“阿凛……”   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来相处,他只希望江凛不会让他失望。   …………   次日中午,老石和猴子也结束了休假,刚放下行李,就被通知要开会。   一脸餍足的江凛明显心情很好,他坐在沙发上,长腿一支,指尖香烟一点,桀骜尽显。   宋磬声昨夜没睡好,吃过午饭就睡了,所以一楼开会的只有其他五人。   “这任务还没完,”江凛提起任务就像换了个人一样,格外认真,只是声音刻意压低了,“德伦多次以死相逼,要求佛罗德上层必须配合行动,将他妻子从实验室里救出来。”   “他妻子?”不明所以的阿白也跟着放低了声音,“他妻子在实验室吗?”   当时去实验室的只有他们三个,但情况紧急,他们掳了德伦就走了,压根没在意过房间里是不是还有别人。   “嗯,他妻子好像受了伤,就在和德伦一墙之隔的休息室里。”说话的人是午睡刚醒的宋磬声,他站在楼梯口,眼下有层不明显的青黑,神色略有疲惫,一看就没睡好。   江凛行动快过意识的将烟掐灭,在宋磬声下楼同时起身向前迎去,“怎么醒了?我吵到你了?”   “没有,不困了。”宋磬声自然地牵住江凛伸来的手,和他一前一后走下台阶,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猴子和老石虽不知道昨天发生的事,可他们比阿白敏锐得多,看见这一幕虽有惊讶,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倒是阿白,在看到宋磬声的同时迅速转头看向秦筝,果不其然看到了他脸色瞬白的一幕。   看到秦筝脸色变化的人,除了阿白还有老石。他们并不讨厌宋磬声,可在道具的作用下,依旧对伤害了秦筝的宋磬声产生了淡淡的抵触。   宋磬声并不在意楼下几人的视线变化,刚坐稳,他就将自己观察到一幕说了出来,只是碍于秦筝在场,他隐去了黄金湖的存在。   “我们捉住德伦的时候,隔壁房间里有个哨兵,身体很差,正处于昏迷中,看上去病了很久。当时我并不确定她的身份,只知道离开的时候,德伦一直在往她的方向看。如果他妻子也在实验室,那是这位哨兵的可能很大。”   江凛散漫后倚,目光一直落在宋磬声身上,眼神里全是赞赏和夸耀,仿佛他说得不是普通信息,而是在发表什么重要讲话。   猴子捅了捅江凛,道:“老大,那上面的意思是再让我们走一趟?”   江凛点下点头,“这任务毕竟是我们接的,德伦现在的状况让任务直接倒退回未完成状态。上面的意思是,要做就做完整,这样也好谈合作。”   德伦是个名副其实的天才,且手里还握着数种生物制药的配方,这样的人物各国都不想放过。既然他提了要求,古华上层当然会尽力满足。   这事倒也不难办,毕竟格雷斯刚死,他手下的人正处于混乱中,不一定顾得上这处没了主人的实验室。   老石道:“去一趟倒是不难,难的是我们并不确定德伦的妻子有没有被转移到其它地方。”   德伦是个重要人物,他们想争取,雅蒂兰斯的人估计也不想放过。如果他们对德伦足够了解,也一定知道他的妻子就是他的死穴,实验室的确不重要,但这不代表他的妻子也不重要。   “他的妻子应该还在实验室。”听到这里,宋磬声知道自己必须得说点什么了,因为他所隐瞒的信息可能会导致前锋队的人判断失误,从而造成不必要的牺牲。   但告知信息并不代表要实话实说,他只需要让他们知道德伦的妻子还在实验室就够了。   老石皱了下眉,“你既然知道信息,为什么不一次说清楚?”   老石的语气有点冲,像是刻意针对宋磬声,但话刚出口,他自己也怔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自己会是这种语气,“抱歉,我可能精神不太好,你别介意……”   江凛皱了下眉,还没来得及说话,宋磬声就制止般地拍了拍他的手臂,随后又道:“是我的问题,因为当时只是匆匆看了一眼,所以没能及时回忆起来。”   停顿两秒后,他接着说道:“如果那位哨兵就是德伦的妻子,那她应该没法离开那间休息室,因为她所在的地方似乎有一些疗养设备,如果她只能依赖这些东西维持生命的话,那格雷斯的手下不一定能随意移动她。”   猴子奇怪道:“既然她无法随意移动,德伦为什么会让我们带她走?他就不怕她脱离了疗养设备,死在半路上?”   宋磬声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情。   阿白猜测道:“或许,他妻子的身体没有那么差,可以坚持到我们将她送到佛罗德呢?德伦才是最了解他妻子身体状况的人,既然他的诉求是将她带回来,那我们照做就是了。”   阿白说得倒也没错,不管是何情况,去看看就知道了。能将人带回来自然好,要是她的身体真差到无法挪动的地步,任务自然也只能终止在这里了。   事情宜早不宜迟,既然早晚要去,不如现在就行动,耽误得越久,越容易让格雷斯的手下钻空子。   事情就此敲定,江凛虽没表态,可宋磬声总觉得他似是有话想说。   他果然没猜错,刚进入卧室,江凛就阖上门,低声问他:“声声,你想去吗?”   江凛的心思很好猜。   是人就有弱点,哪怕宋磬声实力再强,他也不想看到他出现在危险的地方。   宋磬声平静道:“我也不能总呆在这间宿舍里,做一个等待者吧?况且,如果你真的担心我,最好的保护方式不是和我呆在一起吗?”   江凛还想说些什么,又见宋磬声态度坚决,也只好退后一步,同意了。况且宋磬声说得没错,以他几分钟看不到人就心急的状态来看,真要分开,他也不一定忍受得了。   宋磬声见他被说动,又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走?”   江凛道:“今晚。”   既然还有两三个小时的时间,宋磬声倒是想起件事来,“上次从卢文城回来的时候,我进了你的精神海,我还答应它要经常去看它呢。不如,现在试试?”   “怪不得……”他恢复神智之后就觉得意识前所未有的清明,就连身体都松快了不少,可他没往宋磬声进入他精神海的方面去想。   一想到宋磬声即将进入他的精神海,江凛整个人都有些躁动。   向哨之间的精神契合是比性I爱亲密一万倍的存在,裴野鹤在和宋磬声结下约定的时候,估计也没料到他还有恢复向导之力的一天吧。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随后一把抱起宋磬声,将他放到床上,紧跟着挤了上去,“时间宝贵,还等什么?”   宋磬声一看就知道江凛是误会了。   正常的向哨精神结合自然是浪漫而旖旎的,可江凛意识海还未修复,就算他进入其中,估计也只是在尸山血海里和小老虎玩闹一番罢了。   不过看他这么激动,宋磬声也没戳穿,只闭上眼睛,推开了那扇只为他而开的门……   江凛意识昏沉,总以为自己的精神体能凭借本能好好纠缠宋磬声一番。   事实和他预想的大差不差,只是舔着宋磬声的脸,在他怀里打滚撒娇,是幼年体的江凛。   小老虎没那么心思,也没滋生出成年人的欲望,它的本能无非是多抱抱,多亲亲,多贴近宋磬声蹭点令它舒服到呼噜噜的向导之力罢了…… 第166章   当日傍晚, 他们六人登上了通往雅蒂兰斯的飞机,十来个小时的航行后,一行六人再次来到实验室所在的平原。   阿白率先化形去侦察了一番, 回来后却面色奇怪, “守卫确实少了,也松懈了, 甚至连空防系统都关停了,看上去好像是一块遗弃之地。但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老石看向阿白, 提示道:“安防布置?卫兵动态?还是什么?”   阿白挠了挠头, 仔细回忆了一番后依然无果, “说不上来, 肉眼能看到的一切其实都算正常,可能是我多想了。”   阿白的话乍听并没有实质依据,可人的第一直觉往往是过往经验在大脑中形成的警示, 江凛并没有轻易忽视。   如今, 他们一行六人正守在距离实验室十公里左右的地方,只等天色一暗就要行动了。   江凛沉吟片刻后道:“阿白、猴子和老石先别行动, 等我们信号。”   他本来打算将宋磬声也留在后方,但转念一想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有时候危险并不一定来自实验区,如果他们的行动被发觉,有人想从后方包抄, 留在这里同样危险。   没人质疑江凛, 所有人都在沉默中静等着太阳落山。   渐渐地, 天边起了一层海浪般的乌云,铅灰色的云层越来越厚, 远远望去,天地仿佛都要连为一体, 肃冷的寒风刮过,风中已经夹了些许小雨。零星雨点越落越密,几瞬便成倾天之势,如帘的雨幕下,众人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阿白的内心越发不安,可自然天气本就多变,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在任务途中遇到极端天气了,没道理因为天气不好就中断行动。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让白天变得越发短暂,江凛抬头看了看天边的云层,低声道:“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了,先行动。”   他利落地脱去上衣,一个纵跃便已变身为虎,白色巨虎威严而强大,紧实的肌肉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就连随意喷出的气音都有股令万兽折服的气势。   同为走兽的猴子对这种威慑感受最为明显,他努力克制着想要俯首低头的冲动,不甚明显地后退了一步。   白虎趴跪在宋磬声身前,等他坐稳以后,率先狂奔而出,秦筝化形的白貂也紧跟其后。   一行三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茫茫平原上,阿白却觉得心跳越来越快,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可任凭她苦思冥想,都想不出究竟是哪一处异样令她不安。   数分钟后,江凛等人已到哨塔之下。   一切如阿白所说,主要人物一走,这里就像是被遗弃了一样,只有零星几个守卫,甚至不用宋磬声出手,江凛只用高级哨兵的压制力就震晕了他们。   四周静悄悄的,连风声都是静的。   江凛闪身进入哨塔,确认安全之后,立即向阿白他们发出了安全信号。   为了避免出现和上次同样的情况,江凛并没有让阿白他们进入试验区,而是将六人一分为二,留他们三个在哨塔控制上层局势。   在启程时,江凛特意和上层领导取得了联系,确认了德伦的请求。德伦说得很清楚,他的诉求就是将他的妻子带回来,他妻子什么时候到佛罗德,他就什么时候开始配合佛罗德做研究。   既然当事人态度坚决,前锋队也没什么好犹豫的,只等摸入实验区,将德伦的妻子带回来就是了。要不是他们已经走过一趟,熟悉周围情况,这等难度的任务,压根不用前锋队出场。   由于带着宋磬声的缘故,江凛这一路都很谨慎,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跟在他身后的人是个A级向导。在没有同级向导的情况下,除了江凛,在场哨兵没一个能伤害到他。   地下实验区的路弯弯绕绕,上次行动留下的痕迹还未被彻底清除,尸体虽然已经被运走,但依然能在细节处看见明显的血迹。   实验室里的灯光闪烁不定,玻璃墙隔出的试验区内空无一人,大批实验器械已被搬空,原本钉在墙上的难懂的化学方程式也被一一撕毁。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里都像是被遗弃了。   宋磬声凝神感受了一下方位,给出了确定的答案:“德伦所在的休息室里的确有一位虚弱的哨兵,房间里还有五个守卫,除此之外……这座地下实验室好像空了。”   他虽然隐瞒了黄金泉的存在,可给出的答案其实也相差无几。   黄金泉的珍贵之处在于它是天然的哨兵疗养泉,百利而无一害,但它也只是疗养湖,并不是圣水,所以它的价值其实和高级疗养仪差不多。   姚湛空之所以只能借助黄金湖恢复身体,是因为他的伤病只有向导能医,但他的精神海又始终是封闭的,所以只能借助黄金湖。   至于德伦的妻子,要么她和江凛一样,得了现代医学无法攻克的病,要么就是身体太差,经不起手术折腾,只能慢慢滋养身体。至于答案究竟是什么,马上就清楚了。   由于没多少守卫,他们这一路堪称畅通,花了十多分钟就走到了休息室门前。   宋磬声轻轻点了下头,示意那位哨兵就在里面。   江凛一脚将门踢开,提枪就是三下点射,守在休息室里的三个保镖甚至来不及拔枪,就这样死在了江凛枪下。   宋磬声一共感应到了五个保镖,一个哨兵,现如今解决掉了三个,剩下两个应该就在浴室里了。   只能推开这扇门,解决掉剩下两个保镖,再将德伦的妻子带走,这桩任务就算是彻底结束了。   越是到了最后关头,宋磬声的身体就绷得越紧,他总想等到尘埃落定之后再放松,所以尽管有那么一瞬,他很想看看江凛挡在他面前的脸,可他却按捺住了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看着他推开了那扇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上层戒守的阿白却始终觉得不安。她透过哨塔的小窗一遍遍巡视着周围的环境,可大雨限制了她的视力,绕是她看了一圈又一圈,仍旧看不出一丝异样。   正常的,哪里都是正常的,正常到她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神经过敏了。   阿白捅了捅身侧的老石,谨慎道:“老石,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老石早已巡逻过一圈了,他摇头道:“没有。”   一旁的猴子也补了一句:“阿白你是不是太紧张了?有江队在呢,能出什么事。”   江凛他们进去没多久,短短二十分钟的时间,天色却像是按了快进一样黑了下去,除了噪杂的雨声之外,实验区内外都很平静,一切都很顺利。   阿白抬手压了压心脏,勉强笑了笑,道:“可能……”是吧。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轰然炸响,自地底传来的强大冲击波像是要将天地掀翻一样,大地猛颤了两下,石土搭建的哨塔瞬间坍塌。   阿白只觉一阵失重,下个瞬间便踩空坠地。好在他们本就在最高层,哨塔一塌,顶头的墙壁随之开裂,阿白挣翅一飞,匆忙间只来得及擒住猴子,等他们飞出哨塔,头破血流的老石这才从一地废墟中爬了出来。   她神经巨颤,颤抖的利爪刺破了猴子的皮肉,可他顾不上这点伤痛,落地瞬间便扑向废墟,惊痛大吼道:“老大!副队!”   漫天尘土惊炸起,又被豆大的雨点砸入大地,雨幕沉沉间,阿白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终于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她忽略了空气中淡到几乎不存在的硫磺味……   而当五感比她出色许多的江凛来到这里时,大雨已经将本就不明显的硫磺味彻底掩盖了。   但此时的悔恨懊恼已经没用了,阿白抹了把被雨浇湿的脸,猛地扑进废墟,开始寻找联络用的手机。   爆炸的冲击波足以撕裂一切肉I体,副队和念生不一定还能活着,可江队不一样,江队是S级,他还有生还的希望!   老石被石头砸中了脑袋,从废墟中爬出来之后就昏迷了,没人顾得上大雨中的他,猴子和阿白都在忙着搬开石块,找到联络机。   而在震塌的地底下方,浑身裹着透明防护罩的秦筝安然无恙,被江凛护在身下的宋磬声也没有受伤,唯一一个口吐鲜血奄奄一息的人,是江凛。   危机已经解除,秦筝也消耗了一个保命道具,他装出身受重伤的样子趴在地上,不忘关心江凛,“江凛……你……咳咳……你怎么样……”   无人在意秦筝的虚弱,也没人在乎他究竟是真的受伤还是在伪装。   足量的炸药轰开了休息室的墙壁,开裂的地面渗出清澈的泉水,两分钟不到就已经在他们身下聚集了浅浅一层。   江凛离爆炸中心太近了,近到即便他在推门瞬间就觉察到了不对,轰开的热浪还是灼伤了他的半边身体。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谁也没料到里面的一哨两卫竟是引他们赴死的鱼饵,在大门被推开的瞬间,里头的人就毫不犹豫地按下了炸弹的控制器。   格雷斯死了,他的手下乱了,可他的哥哥还活着。   这个男人赌上了自己的后半生,宁愿暴露自己和□□的关系,也要拿住德伦的命脉,为格雷斯报仇。没人算到这一幕,所有人都以为利欲熏心的政客会在格雷斯死后的第一时间和他撇清关系。   可他没有。   他记挂着为他背负了黑暗的弟弟,宁愿仕途尽毁,也要让杀了格雷斯的人付出代价。   实验室已被毁去,坍塌大半的建筑将这片空间挤压成薄薄一片,江凛精悍紧实的身躯压在宋磬声身上,像一堵坚实的墙壁一样挡去了一切伤害。   在他飞身扑来的瞬间,宋磬声已经看到了炸开的火光,与剧烈轰鸣声一同传来的,是江凛落在他耳边的那句:“别怕……”   然后呢?   宋磬声迟钝地眨了下眼睛。   江凛和他贴得很近,近到他能清晰看到他被火舌舔去半张面皮的脸,脱落的皮肤暴露了鲜红的肌肉组织,焦黑的脖颈和半侧身体甚至露出了骨头。   如果只是这样,江凛并不会死。   他是S级哨兵,是天下最强的战士,要不是……要不是……   涓涓热血顺着宋磬声的手指往下流,最终没入他的腕口,浸透他的衣袖,耳边还响着秦筝故作虚弱的关怀,可宋磬声一句也听不见了。   他只知道,在江凛飞身扑向他的瞬间,他的手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一样,瞬间抽出匕首,刺向了江凛的胸膛……   不偏不倚,正中心脏。   江凛的眼神由一开始的不可置信逐渐变得坦然,他像是误解了什么,又像是接受了什么。在生命的最后,他依然费力地想要碰一碰宋磬声的脸,可他后腰至小腿都被巨石压住,一动也不能动。   他只能,轻轻地,用唇碰了碰宋磬声的侧脸。   宋磬声已经不会动了,他眼睁睁看着江凛的瞳孔逐渐扩散,身体逐渐虚软,最后一口气断了的时候,江凛整个人就像一块再也没有力气的石头,重重地压了下来,也让捅入他心脏的匕首插入了更深处……   受到挤压的胸腔喷出一口热血,兜头洒在宋磬声脸上,流经他大睁着的左眼,又顺着他的眼眸流入他的耳朵。   血是热的,可江凛的呼吸却已经停了。   宋磬声深吸一口气,在黑暗中扬起头颅,忍住了即将涌出的眼泪,他甚至能感受到眼泪倒流回了心脏,凝成了一声巨大而清晰的叹息。   他长长地,轻轻地,吐出了那口气。   压抑心脏的郁气一散,他的心口就开始泛起细细密密的刺痛,这痛愈演愈烈,痛得他只能缩在江凛的尸体下失控般地发抖。   黄金湖水越聚越多,很快就没过了宋磬声的腰背,还有往上蔓延的趋势,像是要将他们溺毙在这里一样,越渗越多。   秦筝很快就忍不住了,他摇晃着站起,假意试探道:“念生,你还醒着吗?还能走吗?江队,江队你还好吗?”   他一边说,一边摸索着向他们爬来,直到他的手探向江凛颈侧的脉搏……   许久的沉默后,秦筝的动作逐渐变得暴躁,他伸手去拽江凛的胳膊,却被宋磬声一脚蹬在小腹上,连退好几步后摔倒在地。   “这不可能!”变了调的声音异常凄厉,秦筝瘫软在地上,嘴里不住地说着:“这不可能!他不能死,他没有死,假的……这不可能……这是假的……”   宋磬声已经懒得去关注秦筝了,他只知道,这一切的因果,终于被动结束了。   想明白这件事后,他忽然不抖了,也不痛了,像是骤然间将灵魂抽离了躯体,俗世的一切都离他很远,他什么也感觉不到,但依然能掌控自己的身体。   他听见自己在问:“秦筝,你在我身上用了道具,对吧?”   宛如五雷轰顶,又像拨云见雾,秦筝浑身一抖,怆然抬头,不敢置信道:“你……你是任务者?”   宋磬声不理他,自顾自道:“当初接下这件任务的时候,你就已经做好准备了吧?使计让我被抓,又算准江凛会来救我,你甚至料到他会护着我,也料到他会受伤。有什么比被心心念念护着的人背刺更能令人心痛的呢……”   “你用了什么样的道具?高级道具吧?花了你不少能量吧。你给它的触发条件是什么?实验区的地域?还是江凛身后重伤却依然想要护着我的动作?还是两者都有?”   如果他不是A级向导,如果他没有控制住哨塔下的卫兵,前来营救他的江凛必然会受伤,而那时,秦筝的道具也就生效了。   如果一切如秦筝的计划般施行,江凛会在救他的过程中受伤,而他也会趁机向江凛捅刀,遭受背叛的江凛还会在回营的第一时间看到秦筝为他送上的证据:他已经杀了两个S级哨兵了。   届时,不用秦筝多做什么,江凛都不会再相信他。   多好的计谋,多缜密的筹划,秦筝甚至算到那些人不会对江凛造成致死伤,也算到以江凛的身手绝不会被他捅死。   “你就没想过,万一他真的受了重伤,动不了,也没法躲呢?你就没想过,你用在我身上的道具,或许会在其它时刻生效吗?”   宋磬声知道自己在说话,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声音是那么的平静,仿佛江凛的死亡对他而言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任务。   黄金湖水越积越多,秦筝却从震惊中回神,逐渐发了狂,“都是你!都是你的错!是你害死了他!是你毁了我的一切!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本来可以和他永远生活在一起,我们可以一起永生……都是你!都是你!”   秦筝扑上来就要掐他脖子,却在刚一移动的时候就被宋磬声定住了。   “不,他不会和你在一起。”宋磬声的语气几近冰冷,“我一直没告诉你,这里水不是普通的水,是黄金湖的水,疗养哨兵的也不是什么仪器,而是黄金湖。”   秦筝眼睛大瞪,表情几近碎裂,“你知道黄金湖?!难道……难道你……”   宋磬声淡道:“既然你和主神断开了契约,你应该知道黄金湖意味着什么吧。等湖水蔓延过江凛的尸体,甘心为我而死的他就会献上他的能量,到时候,我就会代替他成为新的天命之子。而你……只会无能地、卑微地、烂在这没有未来的小世界里。”   秦筝先是一愣,继而狂笑出声,笑到激动处,他甚至隐隐有冲破宋磬声力量的趋势,“你以为拿了他的能量就能当天命之子吗?哈哈哈,太可笑了,你真的太可笑了,你被叶颂桦骗了!”   宋磬声手指一颤,险些被秦筝的话动摇心神,可很快他又平静了下来。   秦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到眼睛里都含了泪,可这阵急促的笑声过罢,他又哀哀地哭了起来。   宋念生有没有被骗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完了。   江凛一死,他所有的筹谋都成了空。什么爱恨永生,都成了痴妄。   “你以为我会信你吗?”宋磬声道:“你,叶颂桦,言听,图谋得不都是这个吗?你不过是嫉妒我,嫉妒我达成目的罢了。”   “我?嫉妒你?”秦筝眼露嘲讽,似是看着一个死到临头还在做春秋大梦的傻子,“如果天命之子的身份真那么好剥夺,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天命之子不过是凡人轮流坐的椅子罢了。”   秦筝似是想笑,可他又一直在哭,哭哭笑笑间,面容扭曲至极,“至于真相,我又凭什么要告诉你呢,你不是很自信吗?那你就试试看吧,你大可以睁开眼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下场……”   “况且,”秦筝挤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是你杀了他,他绝不可能甘心死去……只要我找到他的转世,只要我愿意等……”   秦筝越说越激动,像是终于找到了求生的希望一样,整个人迸现出绝处逢生的喜悦。   宋磬声不说话了。   他也实在说不出什么话了。   他本想从秦筝嘴里套出一点其它的可能,可黄金湖水蔓延得太快,一切都已经注定了。   盈盈星光从江凛的身体上飘出,而后在半空聚作一捧跃动的火,它飘飘摇摇,晃晃悠悠,像是在寻找自己的主人一样,在半空中拐了个弯,从一无所觉的秦筝身边晃到了宋磬声眼前。   而后像投林的乳燕一样,欢快地撞进了他的身体里。   宋磬声闭上了眼,闭眼瞬间,一滴晶莹的泪滴划过他的脸侧,混着江凛的血一同坠入了黄金湖中……   江凛是愿意的。   哪怕死前,他亲眼看到宋磬声持刀捅向他的心脏,他也是愿意的。 第167章   当江凛的能量彻底融入他体内后, 宋磬声忽然感受到了某种质的变化。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时间仿佛就此停滞,风不动, 雨悬空, 世间的一切都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位面, 他穿过大地,飘浮半空,所有的障碍物看似存在, 却阻碍不了他升空。   秦筝变成了他脚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而那只蝼蚁正仰着头, 似悲似讽地看着漂浮在半空的宋磬声。   他悲的是,就算那一刀要了江凛的命,他依然愿意为他而死。他觉得讽刺的是, 就算宋磬声拿到了江凛的能量,等脱离此方世界之后,归来的仍然是天命之子的本体。   天命之子与凡人最大的不同,是它们诞生于宇宙,成长于宇宙,它们的灵魂拥有穿越小世界的能力。   而凡人,如果没了主神的庇佑, 脱离小世界的瞬间就会被宇宙湮灭意识。凡人生于小世界, 也将死于小世界, 他们逃不脱自己的宿命,也无法借助天命之子的能量跨越生命的阶级。   任务者剥夺的从来不是天命之子本身,他们拿到手的, 只是它们这一世的能量罢了。   主神麾下能人众多,既然宋磬声能想到跳过主神拿走天命之子的能量, 其他任务者自然也能想到。   只可惜,他们只看到了任务者身披霞光、脱离小世界的一幕,却不知道在脱离的瞬间,任务者的灵魂与躯体就会消湮,他所剥夺的能量依然会在几近真空的宇宙中恢复天命之子原本的模样。   竹篮打水,本来就是一场空。   唯一的永生之法,就是和天命之子互通心意,辅助它成就大业,等天命之子功成身退的瞬间,以它的能量,自然可以带走小世界的灵魂。   人永远无法成神,人只能依附于神,哪怕偷走了神的心,凡人依旧是凡人。   秦筝痴痴地凝望着宋磬声身上的淡光,眼露爱慕与痴意。在他心里,即将脱离小世界的人并不是宋磬声,而是江凛。他也知道,江凛这一走,他的命运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初降小世界的瞬间,他也没想过自己会爱上什么人。只是穿来的运气不好,刚复活就发现自己被绑架了,绑匪看上了他的皮囊,撕了他的衣服就要强I奸。   强I奸就强I奸吧,秦筝并不在乎。   任务者并非全能,在一次又一次的任务中,他们为了活着,做尽了自己不想做的事,恨透了自己不能恨的人,区区一副皮囊,秦筝早已不将它当回事了,他甚至懒得为阻止这件事浪费道具。   可他不在意,有人在意。   本不是开枪的最好时机,本来要等毒枭头子露面才能精准围击,可江凛还是开了枪,为了保护他。   他不将自己当人,但在江凛眼里,他的安危与清白是有意义的,也是有重量的。   或许江凛已经有了完全的围剿把握,又或许江凛只将他当作一个普通的士兵,可那又怎样呢,他依然救了他。   为了谋取别人的爱意,他已经强迫自己爱过很多人了,而在那些人里,江凛是唯一一个令他一见钟情的人。   如今,江凛就要走了……   想到这里,秦筝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忽然从地上爬了起来,焦急得朝着半空中的人挥着手,他总想再试试,试试自己能不能让江凛低头再看他一眼。   宋磬声对这一切毫无所觉,他不断地上浮,上浮,穿过大地,透过云层,周身散发着星空般瑰丽的色泽,整个人像是要融进银河中。   凡人的眼睛捕捉不到这如神升空般的一幕,但在水蓝星的其它两个角落,言听和叶颂桦却看到了高空中那如星般升空的人……   天空被劈裂,一道通天光柱降临人间,瑰丽的星光笼罩在宋磬声身上,像是接引他着通往天堂。   世界意识打开了通道,将降临在大地上的天神送回了它的世界。   茫茫宇宙一片漆黑,宋磬声彻底脱离了小世界的一切桎梏,缓缓睁开了眼睛。出乎秦筝预料的是,睁眼的人,不是江凛,而是宋磬声。   潮水般的铭文涌入他的脑海,短短一瞬,他已经想起了一切,站在黑沉寂静的宇宙中,宋磬声心中无悲无喜。   他审视着自己这一生的经历,宛如一个踏出考场的学生回忆着自己的答卷。   站在神的高度,他终于看懂了一切。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死后依然有意识;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他这一生都在追寻感情这个无解的命题;如果说成就大业是江凛的历练,那他要理解的,就是感情。   在它分裂落入此方小世界的第三年里,还有一团新生的、孱弱的宇宙能量也飘飘荡荡地落在了这里,扎了根,成了人,开始了自我意识的探寻与追求。   他干净、漂亮、纯洁、稚嫩,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会,就像一张白纸,遇见什么,就印上什么。   他太执着了,执着到本应转生继续开始新历练,却因为惦着它们,放不下它们,所以才将自己困在了墓前,死死守了六年。   是的,六年,也只有六年。   被回溯的三年只是主神的谎言。   天命之子早已超脱时间的桎梏,即便主神真的拥有时光倒流的能力,可这样的逆转对天命之子是无效的。   他受尽煎熬,被恨缠身的那三年,只是主神催生他恨意的手段,只有恨意到达顶峰,主神才能以恨为引,和他签订契约。   他早该意识到异样的。   早在主神将他拉入惩罚系统,用三分钟困了他三个月的时候,他就该意识到,那漫长三年也有主神的影子。   江凛他们……   自始至终就没有爱上过除他以外的任何人。   思及此,早已成神的宋磬声却忽然觉得心口刺痛,他抬手按住胸膛,指缝处逐渐迸裂出虚弱的白光,他手掌一翻,祭出了一捧小小的白色火焰……这就是脱离了小世界,将所有能量都留给他的祂。   宛如将一个稚童的灵魂塞入了天神的体内,如今的宋磬声继承了祂所有的能量,短短一次历练却让他的地位瞬间翻转,其差别不亚于由人成神,而代价……   是耗尽能量,一身孱弱的祂。   庞大的力量让他拥有了神的能力,既能看穿未来,也能拨反时间,让一切重来。   宋磬声捧起那团白焰,将祂好好珍藏在了心脏里,而后飞身向着宇宙深处而去。   在一切开始之前,他要将主神带给他的所有痛苦,成百上千的还给它!   宇宙是无限的,宋磬声体内的能量也是无穷的,他踏碎虚空,一步百万丈,转瞬的功夫就已经来到了这颗繁盛无比的星球。   这颗星球并不大,大地之上是充满科技感的高楼大厦,五彩的霓虹灯交相辉映,流线型的飞艇在半空中穿行。   高楼之上又有高楼,一座宛如天空之岛的建筑稳稳的悬浮在众人头顶,洁白的城堡有着金色的漆边,巍峨的建筑恢弘又圣洁。湛蓝的天空是它的底色,蓬软的白云是它的守卫,这个伫立在半空中的神殿,就是主神的住所。   宋磬声只是一挥手便停住了时间,浮在半空的悬浮车刚刚喷出尾气,拿着甜筒的少女刚要低头去咬,风吹起的发丝甚至都停在了半空中。   他就这样,在寂静中,一步一步迈向半空中的城堡。   殿宇之前鲜花拥簇,五彩的蝴蝶翩翩起舞,天使雕塑下喷出晶莹的泉水,每一处,每一幕,都美得像是神的殿堂。   可神并不需要伪装。   只有恶魔才爱欺诈。   沿途的石板路古朴而肃穆,一路通往大殿入口,到了此刻,宋磬声反而不急了,他放慢步调,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殿宇内主神的心上。   终于,他走到了神殿。   神殿内的装潢以白金双色为主,各色壁画栩栩如生,穿着白袍的主神静坐主位,俊美无俦的容貌胜过这世间的所有雕塑。   它看上去高贵又优雅,像是生来就该接受跪拜,可一个贪食他人能量,以恨欲贪痴作为契约链接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主神还没来得及开口,它周围的一切就像风干沙化的雕塑一样变成了灰烬。覆盖墙面的壁画片片剥离,露出墙面上青黑色的丝线,白金相间的神座继而崩裂,暴露了相互缠绕的老树根,主神身上的神袍被焚烧殆尽,露出半边身体上密密麻麻的青黄色脓包……   它是一棵树,又不仅仅是一棵树。   右半边是人,左半边是树,身后的脊柱横生出粗壮的树干,树干越长越高,长成了穹顶,稀疏的树杈上吊着一个又一个莹白色的灯泡状物体。这里,就储存着它偷来的能量。   它没有下肢,自腰部以下全是虬结缠绕的数根,污黑的老树根深深扎入大地,越分越细,越细越密,最终刺破空中岛屿,像一根扯不断的细线一样穿透任务者的颅骨,联入他们的大脑。   宋磬声一想到这东西曾在他的脑子里,他就恶心到想吐。   他看到了它的未来,也看到了它的过去,任务者眼中高高在上的主神,不过是个被逐出高等世界的逃犯罢了。   它一身脏污,满脑子罪恶,浑浊的眼里闪着绝望和惊恐,它似是想求饶,又或许想奢求宋磬声开恩,可没有宋磬声的首肯,它甚至无法移动。   宋磬声不想听它说任何解释,他也没有折磨人的爱好,他来这里,只有两个目的:   一是报仇,二是清患。   他收回视线,转身离去,又在离去瞬间挥了挥衣袖,熊熊大火拔地而起,瞬间包裹住了这座恢弘的神殿。   殿内的主神无声嚎啕,身下的触须尽数断裂,与它相联的任务者须臾间便失去了和主神的联系。运气好,他们或许能平平顺顺度过一生,运气不好,他们的生命也将与主神一同休止在此刻。   主神一死,繁华的星球立即恢复了真实面貌,这是一颗被甩出原本星系的星球,失去稳定环境的它早已死亡。   灰扑扑的死亡星上活着一群早已死去的亡灵,他们链接着逃犯的根须,窃取着他人的能量,生活在虚拟的幻境里,做着永不醒来的虚妄的梦。   而这一切,都将尘归尘,土归土,湮灭于虚无。纵使时光倒流一万次,死在天命之子手里的主神,也不可能在罪恶的灰烬里重生了。   宋磬声再一次来到了熟悉的小世界,而后祭出了自己心口处那抹孱弱的白火。   这一次,身份颠倒,命运交错,没了主神的插手,他们的命运,或将不同…… 第168章   帝都近日里出了桩新鲜事儿, 隋家那个天赋异禀却口不能言的小儿子,在孤儿院里捡了个人。   初遇当天,一向浑浑噩噩的隋家次子隋淮之突然开口, 精准而清晰地说出了三个字:“我要他。”   他这一开口可了不得, 隋家上下欢天喜地, 也不管他要得是个什么人,立即就办了领养手续,将那穿着白色旧衬衣的小孩领回了家。   后来一查才发现, 这孩子竟然和隋淮之是同一天生日。   只不过后者命好, 投胎进了隋家, 年纪轻轻就成了A级哨兵,从小锦衣玉食地长大。前者出生就死了母亲,身体脆弱异常, 也没其他亲属,医院本着人道主义救活了他的性命,随后就将他送到了帝都福利院。   说来也怪,隋家次子从出生就鲜少哭泣,整个婴幼儿时期几乎没有任何情绪,声带发育也正常,但就是不说话。   可自从将福利院里那个姓宋的孩子接回来, 他的脸上竟然逐渐有了表情。单就这一点, 隋家就会将宋磬声好吃好喝地供起来。   消息传出, 所有人都在感叹那个小孩好运气。   隋家那可是帝都百年望族,隋、宋、裴、王四大家族里,裴家站错队, 倒了,王家子孙没福, 败了。这偌大的帝国,能和隋家掰掰腕子的,估计就只有宋家了。   一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平白得了隋家幼子的青睐,何止跨越阶级,简直是一步登天,谁听了不感叹一句天上掉馅饼。   可外人怎么议论是外人的事,隋家大宅门一关,隋淮之就多了个和他同龄的小跟班。   说是跟班儿,可放到外头,谁都得尊称一声“宋少爷”。   管家推着餐车走出电梯,敲了敲卧室门,低声道:“宋少爷,该吃饭了。”   里头半天没人应声,管家不得已提高了音量,道:“少爷们,吃饭了。”   隋家这一辈的子女都很出色,为了工作方便,成年后就搬出了隋宅,也就年仅七岁的隋淮之还留在老宅里。他惯爱独处,平日里压根不与人交流,渐渐地,四楼就成了隋淮之一个人的地盘,用餐也是在四楼单独的小厅里。   卧室门被打开,露出一张瘦弱而精致的小脸,礼貌但没什么温度地向管家说了声谢谢。   管家客气地笑了笑,正想淡淡一句“该做的”结束这场没意义的对话,却见那孩子身后又走来了一个人。   隋淮之光脚踩在浅咖色的地毯上,过长的头发盖住了眼睛,容貌被遮住大半,不言不语的样子十分阴郁。   管家已经习惯了他这副模样,正要和和气气地和他问声好,却见一向眼里没人的隋淮之竟径直走到宋磬声身后,牵住了他的衣角。照旧一句话都没说,可亲近之意尽显。   尽管已经听说过,可当管家亲眼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还是难掩吃惊。   他不是最了解隋淮之的人,却是陪伴他时间最久的人。七年了,他照料小少爷足足七年了,可哪怕过去了七年,他也经常怀疑小少爷究竟有没有记住他的脸,更别提主动伸手来牵他了。   管家心情复杂,有失落,但更多的却是对小少爷未来的期盼。有情绪就好,不管这情绪是谁带给他的,都是隋家的大喜事。   时至黄昏,太阳已经落山了,宋磬声推着餐车往吃饭的小厅走去,牵着他衣角的隋淮之也像个上了发条的木偶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明亮的偏厅披着一层暖黄的淡光,宋磬声将餐车内的数个餐盘一一摆在深色的实木餐桌上,恍惚间有种回到了姚园,在为姚湛空布餐的错觉。   这一程重生,本就是为了陪伴祂,所以他没有封闭自己的记忆,只是顺应了小世界的运行轨迹,从一个孤儿开始长大。   在未来的命运线里,他已经看到了和自己并行的另一条线,所以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会不会错过祂。命运早晚会让他们重逢,而在重逢之前,他只需要等待。   事实也是如此,不过七年,他们就见面了。   只不过,祂有点陌生。   隋淮之身上没有一点他们三人的影子,长得不像,习惯不像,连对待他的态度也不像。   这其实是正常的,祂毕竟成了一个全新的、没有过去记忆的人,可这样的陌生还是让宋磬声有些怔然。   这和失忆不一样,江凛失忆以后还是江凛,可隋淮之却是个崭新的陌生人。   除了……   宋磬声垂眸看了眼被紧攥在手里的衣角:他好像很黏他。   “吃饭吗?”他轻声问。   隋淮之点了点头,右手牵着他的衣角,左手去拿筷子。他不是左撇子,但左手也很灵巧,完全可以代替右手。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宋磬声的筷子到哪,隋淮之就紧跟着追到哪,他吃什么,隋淮之就吃什么。   毕竟是七岁的身体,饭量很小,宋磬声停了筷子,隋淮之也跟着停了。   “你吃饱了吗?”宋磬声有些惊讶,隋淮之比他高半个头,身体也健康许多,他总觉得他的饭量不至于此。   隋淮之的头发太长了,长到额发彻底遮住了他的眼睛,他一旦不点头或者摇头,宋磬声就辨不清他的态度了。   他试探着向隋淮之伸手,想将他的头发别到耳后,他的动作很慢,隋淮之要是想躲一定能躲开,但他没动。   细软蓬松的长发被拨开,稚嫩柔软的手指划过隋淮之的眼下,将遮着他眼睛的头发全部扫开了。   隋淮之静静仰着脸,露出一张瓷娃娃般美丽的面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一双漆黑的眼眸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不冷,却足够疏远。   很漂亮,也很陌生。   宋磬声问他,“你吃饱了吗?”   没了头发的遮挡,他清晰看见隋淮之眼里的犹豫,明显没饱。   “你继续吃吧,我陪着你。”宋磬声将筷子塞到隋淮之手里,重新坐回椅子上。   隋淮之很听他的话,他让他吃饭,他就拿着筷子低头吃菜,速度不快不慢,认真的模样颇有些赏心悦目的意味。   一顿饭罢,隋淮之开始上晚课了。   托他的福,宋磬声也没能躲得过去,隋家人也不管他能不能跟上进度,反正加了张同款桌椅,让他和隋淮之成了同桌。   隋淮之乐见其成,他甚至在看到宋磬声坐到他身边的时候,罕见地勾了下唇,弧度极轻,但确实笑了。   宋磬声看着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他没法用看待祂的眼光去看待隋淮之,更没法用同龄人的态度对待他,隋淮之对他来说跟一个陌生小孩没什么不同。   被他揉脑袋的隋淮之明显愣了一下,但在宋磬声抽手瞬间,他忽然捉住了他的手腕,轻轻拉到自己头顶,很轻很含糊地说了三个字:“再摸摸。”   授课老师傻了,宋磬声却笑了。   他再次摸了摸隋淮之的头发,小声道:“摸完啦,该好好上课了。”   在感觉到隋淮之身上明显的陌生感时,他也曾犹豫过要不要也封闭自己的记忆,蒙住自己的眼睛,跟着命运的安排往下走。因为他实在不想带着过去的记忆面对陌生的人,也不想让这样的陌生逐渐替代他记忆里的真实。   可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隋淮之就是隋淮之,他不是任何人的替身,也不是他记忆里的某一个人,他就是他,是这个世界里真实而鲜活的存在。   近两小时的授课结束,也到休息时间了。   宋磬声跟着隋淮之去了他的卧室,大床旁多了张同风格的单人床,中间留出了一米多的空隙,一盏极具艺术风格的台灯伫立在床头。   洗澡、换睡衣、吹头发……   两个同样漂亮的孩子一起梳洗坐卧,让原本典雅但空寂的卧房多了不少鲜活气。   熄灯后不久,原本平躺在大床上的隋淮之忽然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下了床,极轻地爬上了宋磬声的单人床。   对成年人来说是单人床,但对两个七岁的孩子来说,即便并排躺在一起,床铺依然有空余。   宋磬声在黑暗中睁开眼睛,静静望着面朝他躺着的孩子,小声道:“想和我一起睡吗?”   隋淮之的眼睛在夜色中格外明亮,他慢半拍似地点了下头,而后再次以一个充满依恋感的姿势扯住了宋磬声的衣角。   “睡吧。”宋磬声放低声音,抬手搭上了隋淮之的腰,轻之又轻地拍了拍。他没哄过人,也没宠过人,他对待隋淮之的方式,都是江凛他们对待他的方式。照猫画虎虽然温情,但明显有些生疏。   但隋淮之很受用。   他乖乖闭上眼睛,不多时就睡沉了。   宋磬声躺了一会也困了,迷迷糊糊间却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声声,声声,醒醒……”   半梦半醒间,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有人轻轻推了他一下,宋磬声才一脸恍惚地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就看到原本一脸木讷的隋淮之露出了非常灿烂的笑容,他这一笑甚至让宋磬声发现了一个事实:七岁的隋淮之正处于换牙期,他没有门牙。   显然,正在笑的人压根没有意识到这点,他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宋磬声,在他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   至此,宋磬声彻底醒了。   他猛地翻身坐起,不可置信地看向同样坐起身的隋淮之,惊疑而犹豫:“裴……阿鹤?”   隋淮之刚要笑,脸上的表情却忽然凝固,他伸手捏了捏鼻梁,眉宇微微拧着,片刻适应后,他抬起头,露出了一个明显不属于孩童的成熟表情。   “是我……”隋淮之犹豫了两秒,似是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可他最终还是坦白了自己的身份,“姚湛空。”   这三个字一出,宋磬声彻底傻了。 第169章   “阿湛?”宋磬声下意识去握他的手, 可还没握住,隋淮之就闭眼倒向床铺,像是刚才的一切只是他的一场梦……   宋磬声怔怔坐着, 还没从那一幕中回神。   这是怎么回事?   阿湛和阿鹤的意识不是早就融为一体了吗?为什么还会有如此鲜明的区别?又为什么会在隋淮之的身体里苏醒?   宋磬声的意识乱糟糟的, 他很想推醒隋淮之, 问问他知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可从隋家对隋淮之如此缜密的保护来看,他要是有异样, 隋家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短短数秒, 却让宋磬声彻夜难免。   他在床边枯坐一夜, 眼神一错不错地落在隋淮之身上,渴望再次看到那三人中的一个,可是等到天际渐明, 他也没等来任何一人的回应。   初醒的隋淮之睁开了迷蒙的眼睛,等看清身前坐着的人,他不惊也不怕,只慢慢爬起,像一只小兽一样钻进了宋磬声的怀里。   他比宋磬声高一些,说是钻,也只是头埋入他怀里, 再伸手怀抱住宋磬声的腰。   隋淮之的情况, 隋家人已经告诉过他了。   思维正常, 智力超群,身后的兽魂也发育得很好,可他就是没有情绪, 也不说话。像是只有一个优越的躯壳,却在出生时丢了灵魂。   宋磬声心情复杂, 他轻轻抚摸着隋淮之的头发,柔声道:“我们去洗漱好不好?”   隋淮之乖乖点头,而后跟着他去了浴室。   早餐是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的时光,隋先生和隋夫人都在,甚至连一直避居的隋老夫人也出现了。   或许是初见时,隋淮之就对他有反应,所以宋磬声并不觉得隋淮之不正常,直到他看到隋淮之对隋母的态度。   温和高贵的夫人对隋淮之的新发型极其满意,她放低身段,语气温柔:“我们的淮之愿意让人碰你的头发了呀?是谁把淮之的头发扎起来的呀,是磬声吗?”   隋淮之垂眸不语,坐在餐凳上一动不动。   隋母已经习惯了,她自顾自地说着话,而后转头看向宋磬声,笑容少了些温度,但依然很亲切,“还习惯吗?”   宋磬声点了点头,“习惯的,劳夫人关心。”   “这孩子,客气什么,”隋母笑了笑,“既然你和淮之有缘,那你就是我们家的一份子了,只要你能照顾好淮之,想要什么我们都能给你。”   宋磬声继续点头,道:“谢谢夫人。”   他不卑不亢,压根不像是骤然获得滔天富贵的人,对隋夫人的态度也不谄媚,倒意外得了隋老夫人的喜欢。   老夫人年纪大了,一直坐在定制的轮椅上,手里盘着一串有些年头的佛珠,闻言看了宋磬声一眼,淡淡下了评语,“是个好的,和淮之好好相处吧。”   宋磬声再次点头,“是,老夫人。”   吃饭的时候,隋淮之又有了新的举动。   一开始,宋磬声只是履行自己的职责,拿着公筷为隋淮之夹菜。可隋淮之吃了几口之后,竟然也拿着筷子,模仿宋磬声的样子,给他夹了一筷子秋葵。   “淮之?!你……你有反应了?你知道他是谁吗?”隋夫人瞬间变了脸色,又惊又喜。   隋淮之却不说话,只侧头看向宋磬声,漆黑的眼瞳仿佛只能看见他一个人。   一室五人,三个人的目光牢牢扒在隋淮之身上,宋磬声不好动,也不好说话,只能和隋淮之对望,等着隋夫人的下一个指令。   见他不吃,隋淮之仿佛有些无措,放下筷子来牵他的衣角,干涩的嗓音又挤出了一个字:“吃。”   “吃,磬声你吃……”隋母视线未移,话却是对宋磬声说的,颤抖的语调将她激动的内心暴露了个彻底。   见宋磬声吃了,隋淮之终于满意,唇角一勾,又露出个有些僵硬的笑容。   可再僵硬也是笑容,隋夫人差点晕过去,就连一直不怎么说话的隋先生也猛地站了起来,俨然将这一幕当成了医学奇迹。   经此一遭,宋磬声的地位再次得到了实质性的跃升,隋夫人甚至让他改了口,说他不用再将自己当下人,从此以后就叫她隋阿姨。   此后三日,一如寻常般平静。   隋淮之依旧粘着他,阿鹤他们也再没出现过。但他很确定,那一晚,绝对不是梦。   三天的时间,已经让宋磬声很好的适应了照顾人的角色,他拨弄着隋淮之的头发,低噪的暖风嗡嗡吹着,带走了头发上所剩无几的水气。   就在宋磬声即将关停吹风机的时候,隋淮之忽然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宋磬声不甚在意地抬头看向梳妆镜,温柔道:“怎么……”   镜子里的孩子露出成熟而复杂的眼神,正隔着镜面与宋磬声对望,漆黑的眼眸里似是藏着千言万语。   宋磬声手指一颤,小指扫过触碰开关,吹风机的声音一停,整个屋子顿时变得极其安静,静到连他声音里细微的颤抖都藏不住,“阿湛……是你吗……”   姚湛空一言不发,转身将宋磬声死死抱在怀里,他力道大到几乎让人窒息,可宋磬声却不觉得痛,他根本没想到自己还有拥抱姚湛空的一天。   “阿湛,别走,你先别走,我有话想说,你……”   “嘘。”姚湛空亲了亲他的脸颊,低声而迅速地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别急,别哭,听我说。”   要不是姚湛空这句话,宋磬声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哭了,他舍不得放开他,只能仓惶低头,将眼泪抹到隋淮之的衣服上。   “我时间不多,但一直醒着。这副躯体没有意识,只有我们残留的本能,等……”   话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紧抱着宋磬声的手也松开了,隋淮之愣愣地站着,等他感受到肩膀上的濡湿后,凭着本能再次抱住了宋磬声,笨拙地安慰道:“不哭。”   宋磬声没抬头,他用额头抵住隋淮之的肩膀,反复深呼数次,这才堪堪控制住了情绪。   “好,不哭。”   姚湛空短短一句话中透漏了大量的信息,直到躺到床上,隋淮之陷入熟睡,宋磬声依然在翻来覆去地琢磨。   他说等……   等什么?   等到什么时候?   等来的又是什么?   窗帘遮光性太好,宋磬声的眼前一片昏暗,他什么也看不到,只能感觉到身侧那柔软的躯体在逐渐向他靠近,而后循着本能,贴着他缩成了小小一团。   宋磬声转身侧卧,轻轻拥住了隋淮之。   快点吧。   无论等来的什么,都快点到来吧。   没有希望的时候,他已经认命了。可当他知道姚湛空他们的意识就在这副躯体里的时候,他却一刻也不想等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白昼刚至,黄昏又到,有了盼头,二十四小时就被无限拉长。   宋磬声等了一天又一天,等了一月又一月,直到过去整整半年,他都没等来下一次相见。   “吃。”隋淮之拽了拽他的袖子,将他从晃神中唤醒。   相比半年前,如今的隋淮之多了许多表情,也会做简单的日常沟通,与宋磬声在一起的时候,他跟稍显孤僻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可一旦离开宋磬声,他又成了一根无知少觉的木头。   对隋家来说,能有变化就是好事,经过这半年的考验,隋母对宋磬声很是放心,甚至已经开始考虑将隋淮之送入专业的学校学习了。   毕竟群体生活也是成长的必经之路,既然有了宋磬声,隋淮之也该步入正常的生活了。   数套差不多大小的校服挂进了四楼的衣帽间,英伦风的大衣上镶着金色的纽扣,只看校服也能猜到一定是顶级院校。   宋磬声来的时候是夏天,转眼的功夫,帝都已经入冬了。   重回小学对宋磬声而言并没有什么压力,对隋淮之来说,换不换环境也没什么差别,他们照常上课、回家、吃饭、洗澡……像对连体婴一样按部就班地过着每一天。   一开始,宋磬声还在数着日子过,可时间久了,他又渐渐放平了心态,将精力都投注到了现在的生活上。   也因为他将目光越来越多地看向了隋淮之,他才渐渐发现,隋淮之的许多行为都带了点他们的影子。   不明显,但总让他恍惚。   “睡觉。”隋淮之从浴室出来,习惯性地寻他的手,寻到了,便将手指插入,十指紧扣在一处。   “好。”宋磬声笑了笑,和他一起缩在那张单人床上。   隋淮之不爱说话,他就更是了,两个人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的,可这样的沉默又和独处不同,因为他不是一个人了。   “淮之。”宋磬声忽然叫了他一声。   隋淮之睁开眼,清明的视线中毫无困意,也没有别的情绪,只是因为听见宋磬声叫他,所以他就给出了回应。   “睡吧。”宋磬声毫无恶作剧的自觉,将人叫醒,又让他睡觉。   隋淮之也没有被人捉弄的恼怒,宋磬声让他睡觉,他就乖乖闭上了眼睛。   宋磬声被他逗笑。   听见他的笑声,隋淮之唇角也扬了起来,长而黑的睫毛微微上翘,像个陷在美梦里的天真的孩子。   到底年纪小,不经事,沾枕头没多久就睡着了,宋磬声看着他的睡颜,想到了上辈子的自己。   他从来都是被哄着入睡的那个,不管陪在他身边的人是谁,都是等他睡着以后才闭眼。他也是到了现在才知道,原来看着别人睡觉也是一种放松。   淮之……   这个陌生的名字,终究还是与他有了羁绊。 第170章   以前, 宋磬声总是那个被照顾的角色,如今地位颠倒,换他来照顾隋淮之, 他倒也逐渐品出了一点趣味。   隋淮之很乖, 乖到像是个任他摆置的洋娃娃, 由他选衣服,由他剪头发,总是紧紧牵着他的手, 一步也不离开。   对宋磬声来说, 这样的体验很稀奇, 也令他有些上瘾。   他将自己上辈子得到的照顾和偏爱尽数投注到了隋淮之身上,他是怎样被爱的,他如今就是怎样去爱的。   八岁的孩子像是一秒都离不得他, 哪怕睡觉也紧紧牵着他的手,像是怕他走。   入夜,宋磬声再一次被弄醒。   以前只是乖巧牵着他的人,今晚却多了不少小动作,挠挠他的腰,捏捏他的胳膊,最后又在他手心划拉了两下, 语气哀怨, “你从来都没对我这么好过, 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你是不是喜欢上这个小屁孩了?”   宋磬声没睁眼,脸上却带了丝笑容,“他不就是你吗?连自己的醋也吃?”   裴野鹤凑上来亲他的眼睛, 两个琉璃样的玉人儿凑在一起,像是两只互相舔毛的幼猫。   宋磬声被他闹得没法子, 又怕相遇的时间太短,所以被他一亲就睁了眼,将人推开半尺,问起了关键信息,“这次怎么间隔了这么久?”   他们虽然出不来,但是依然能透过隋淮之的眼睛看到外面的一切,自然也知道宋磬声一开始等待得有多么焦灼。   裴野鹤不再闹他,只轻轻拥着他,在黑暗中轻声说道:“这事说来话长,但我们今夜有一整晚的时间慢慢聊,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有些事,宋磬声是知道的。   但也有些事,是他不知情的。   裴野鹤他们死时,确实将一切都心甘情愿的献给了宋磬声,可并不代表他们的灵魂就此湮灭了。   姚湛空死了,可他的意识一直寄居在宋磬声无名指的戒指里;裴野鹤的灵魂也没有消失,他一直活在宋磬声后背的鹤形兽魂里。   听到这里,宋磬声脸色突变,语气透漏出一股不易察觉地急切:“那江凛呢?”   江凛活着的时候,压根没来及和他有多少牵绊,就连死了,他也没来得及为他收尸,再想到这么久以来,他见到了姚湛空,也见到了裴野鹤,就是不见江凛……   裴野鹤见他脸都白了,醋得厉害,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吃醋的时候,他搂住宋磬声,轻轻拍了两下,安抚道:“别担心,他也在。”   只不过,相比他和姚湛空,江凛一直在沉睡,从未苏醒过。   宋磬声松了口气,精神一松懈,他才发现自己不自觉攥紧了裴野鹤的睡衣领子,已经在他细腻的脖颈间绞出了一丝红痕。   “对不起,”他匆忙放手,心里闪过一丝内疚,“我是怕江凛他……”   “没关系。”裴野鹤抓着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两下。   尽管介意,可他明白宋磬声的想法。   他觉得自己亏欠江凛。在这份亏欠换完之前,他势必会将江凛放在他们两个前头。   江凛的事暂且按下不提,隋淮之的状态却是重点。天命之子分分合合都是常态,从来没有分出去却合不回来的说法,但他们却成了例外。   究其原因,或许是他们三个有了独属于自己的执念,在这抹执念消去之前,他们三个的意识只能潜移默化地影响这具躯体,却没法真正合二为一。   “执念?”宋磬声蹙眉,不解道:“什么样的执念?”   裴野鹤轻轻一笑,眼神里露出一丝顽劣,“这要靠你自己去猜了,声声。”   如果能猜中,哪怕无法履行,他们的执念也能消散大半。   爱情或许是世界上少有的不问践行只求心意的感情。就像下雨时渴望爱人来送伞,但当他带着伞踏出门,你又舍不得让他淋雨了。   执念吗?   宋磬声若有所思地看着裴野鹤,“那要怎么履行呢?”   他并不觉得以裴野鹤这样的小心眼,能允许他将感情倾注在隋淮之身上,他一定会等到自己掌控这具躯体的时候,才来问他要答案。   “等这具身体十八岁的时候,他的哨兵之力会彻底成熟,只有这副躯体内有足够的力量,才能支撑三个意识并存。”裴野鹤深情又愧疚地凝望着他,哪怕是孩子的眼睛,依然表露出了刻骨的爱意,“对不起,又要让你等我们了。”   等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即便等也等不来想要的人。   方寸之地的六年苦守都过去了,如今看得到未来了,十年又算得了什么呢?他能吃能喝,能跑能跳,上辈子来不及去看的世界,如今都随他自由来去,更有爱人陪在身边,十年而已,他等得起。   反倒是裴野鹤他们,被困在一副躯体里,不能说话也不能动,论起痛苦,他们才是更痛苦的那个。   这一夜,像是沉疴尽去,宋磬声和裴野鹤像小时候那样躺在一起,聊了很久。   多半是裴野鹤在说,说两句就要骂一骂江凛,怪他没照顾好他,骂他是个大傻叉。   宋磬声听了一耳朵,后知后觉地庆幸起裴野鹤当时提的“褪下戒指”的要求,一想到阿湛可能会看到那段记忆,他就浑身不自在,脸颊的温度高得能煎鸡蛋。   他一脸红,裴野鹤就捕捉到重点了。   相比宋磬声的尴尬,裴野鹤只觉得苦涩。   宋磬声不是战利品,性I爱过程也不是他的荣誉勋章,哪怕拎出几桩床事就能让另外两个意识嫉妒到眼红崩溃,他依然不愿意分享。   但他无可奈何。   因为他们是同一个人。一旦融合,所有的记忆都会归为一体,不仅会失去独立的意识,甚至连独占过去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也有好处。   裴野鹤眼眶有点湿润,但他忍下了这一点酸涩,尽量往好处想。好处就是以后就不用吃醋啦,不管他和谁在一起,在一起的人里,都会有一部分的自己。   随着天色渐凉,裴野鹤感到了一股无法抵抗的疲惫,他知道自己又要被关进这具躯体里了,比起十年无法自控的痛苦,他心里更清晰的反倒是对宋磬声的不舍。   他将宋磬声揽到自己身前,贴在他耳边小声说:“声声……有空的时候,多抱抱这副躯体好不好,就算感觉不到,但是能看到,也行……”   这句“也行”听上去颇为心酸,宋磬声没有犹豫就点头了。   裴野鹤便像心愿达成一样笑着闭上了眼睛,再睁眼,又是平静到不见一丝波纹的眼眸。   天亮了,隋淮之也醒了。   宋磬声熬了一夜,又陪隋淮之上了一中午的课,午睡的时候怎么也爬不起来,但他又不想请假将动静闹大,只能在课桌上趴了一下午。   醒来的时候,正是下午最后一节课,隋淮之正在听课,左手拿笔,右手覆在他手上轻轻握着,随时随地牵手已经成了习惯。   教室里的课桌是典型的5*8,共四十个位置,每张桌子的左右都空着,唯独他们是例外。在隋母的要求下,他俩一直并排挨着,为了减少影响,特意坐到了最后一排。   他趴了太久,整个小臂像是被打了马赛克,僵硬得仿佛不存在。   宋磬声慢慢坐起,身侧的隋淮之立即转头看向他,声音很轻,也很平静:“醒了。”   他已经习惯了隋淮之人机一样的说话方式,于是浅浅一笑,点了点头。   这样的日子其实也不错。   哪怕看不到裴野鹤他们,但知道他们的意识就在这具身体里,已经足够为他带来慰藉。   …………   时光如水,一晃九年。   隋淮之即将成年,和裴野鹤他们约定的日子也即将到来。   这九年里,宋磬声无数次想起裴野鹤口中的执念。   一开始,他以为他们的执念就是十八岁那年没来得及做出的选择。可要真是这样,无论怎么选,另外两个的执念都不可能平息,裴野鹤也不可能留给他一个必输的答案。   可要不是当年的选择,还能是什么呢?   上辈子,除了江凛什么也没得到,他们两个不是得偿所愿了吗?为什么还会有执念?   后来,随着时间流逝,宋磬声的脑海里忽然窜出一个他从未想过的问题:他给的都是他能给的,却不一定是他们想要的。如果有选择,他们会选择从自己身上获得什么呢?   所谓的求仁得仁,他们得到的,真的是心底最渴求的吗?   宋磬声仔细想了想,发现不是。   姚湛空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出现,给了他勇气,也得到了公众承认的身份,可这真的是他最想要的吗?   好像不是。   他最想要的,是时间,是长久的陪伴。   姚湛空一直憧憬着和他的未来,甚至想将初夜留在婚后。在拒绝宋磬声冲动上头的求欢时,他想的是未来,他不想让这样值得珍藏的记忆变成一种宣泄似的冲动。   他将一切都留到了明天。   但他没有明天。   所以,这会是他的执念吗?   如果是,那裴野鹤的执念又是什么呢?   他的爱坦荡而炽烈,从不回避,也从不掩饰,一条笔直大道直通他的内心,拥有了最亲密的距离,连死亡都是静谧而无憾的。   看上去似乎是最圆满的。   可如果有选择,他会选什么呢?   他最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都说一个人爱人的方式,就是他渴望被爱的方式,那裴野鹤想要的,会不会也是炙烈的爱呢?   而江凛……   他本该是最幸运的。   姚湛空用生命抹去了他本不该存在的恨,裴野鹤也用死亡消除了他的恐惧和怀疑,如果没有秦筝,他会陪着江凛走完这一生。   可他只得到了一柄捅向心脏的匕首。   如果一切重来,他会选择拥有什么?   在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前,隋淮之和他的十八岁生日也如约而至了。   隋家一向重视成年礼,早在半年前就开始选址布置,宾客名单更是筛了又筛,调整了数次才定下。   日子一到,宋磬声凌晨五点就被叫醒,随后就接手了照应隋淮之的任务。   这十年里,在外人眼中,他就是隋淮之的影子,沉默而忠诚,总是一步不离地陪在他身边。但在只有他们两个的小世界里,宋磬声很清楚,是隋淮之一刻也离不得他。   按理说,这样隆重的日子,宋磬声是没有和隋淮之并排登台的资格的。可隋淮之离了他就不动,隋先生无奈,只能将两个人都送到了台前。   几十根根罗马柱围绕着大殿,圣洁而恢弘的殿堂内披挂着金红色的礼纱,深色的地毯上,两个容貌俊美的青年并肩走来,共同接受着神的赐福。   隋淮之一身黑金相间的华贵礼服,暗金色的扣子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鸢尾,象征着高贵与权威。宋磬声则穿着同样风格的白西装,更简洁,也更低调,只是他气质超然,矜贵优雅,走在隋淮之身边毫不逊色,不知情的人甚至分不出谁才是真正的隋家小少爷。   十八岁的隋淮之已经高出宋磬声一整个头,俊美的面容沉冷而淡漠,只有看向宋磬声的时候,眼神才会有一丝温度。   悠扬的乐曲在大厅中回荡,所有人的目光都停驻在大厅中央的壁人身上。生日蛋糕被缓缓推至中央,在礼花爆开的瞬间,宋磬声踮起脚尖,在隋淮之耳边说道:“生日快乐。”   隋淮之正要回应他,眸光却瞬间涣散,高大的身体向后栽倒……   宋磬声抓握不及,丝滑的绸缎从他手中溜走,好在周围的保镖反应迅速,一步上前扶住了隋淮之。   大厅一片哗然,目光齐刷刷聚了过来,训练有素的保镖瞬间集成人墙,将不相干的人全部拦在了外围。   几步之远的隋母疾速走来,慌到差点崴了脚,就连一向镇定的隋父也乱了阵脚,偌大的宴会厅中,唯一冷静的反倒成了宋磬声。   他一把搀起差点瘫倒的隋母,平静道:“别紧张,他只是进阶了。”   即便将所有的能量都给了宋磬声,可祂仍旧是高阶能量体。   A到S,是他必经的路。   而他升级之后,也意味着这十年空白期要结束了。 第171章   次日凌晨三点, 一个足以掀翻整个水蓝星的消息不胫而走,半小时内就引起了剧烈轰动:在断代三百年后,古华再次拥有了新的S级哨兵。   这一消息背后的意义暂时离宋磬声还很远, 此时的他所能注意到的, 只有躺在病床上, 罩着呼吸面罩的隋淮之。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S级的突变对人体造成的影响,骨骼重生,面部重塑, 本来深黑的发色多出了几缕挑染般的暗橙色, 整个人样貌大变, 身后的虎形兽魂更加鲜明。   脱胎换骨的新生耗尽了他的体力,此时的裴野鹤只能靠玻璃瓶中的营养液汲取力量。   隋淮之睡了整整一夜,待到次日中午才缓缓睁眼。   宋磬声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连他也不知道自己最期待谁。   刚刚苏醒的隋淮之还很虚弱,他眨了眨眼,有话想说,却只能在氧气面罩下呵出一团模糊的白雾。   宋磬声握住他搭在床沿的手,俯身靠近,轻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好想你。”隋淮之的眸光还有些涣散,声音也很轻, 宋磬声判断不出醒来的人究竟是谁, 直到听见这三个字, 他才确认如今掌控这具身体的人是裴野鹤。   虽然有心问问其他两人的情况,可面对初醒的裴野鹤,他还是明智地闭上了嘴, 只低头吻了吻他的指尖,柔声安慰道:“好好休息, 等你休息好了,我们会有很长的时间来相处。”   裴野鹤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指尖轻轻勾动宋磬声的小指,“不想睡,想看你,想牵着你的手……”   他向里挪动了一下,又拍了拍身侧的空位,“上来。”   宋磬声刚一上床就自发寻了个舒适的位置,挤进了裴野鹤怀里。他将头埋进他胸前,从淡淡的消毒水味里寻找着过去的味道,寻不到,可灵魂却像有了归处一样,静静落了地。   只注视着那张脸的时候,他还能控制住心中的思念,但一到他怀里,宋磬声就忍不住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片刻便濡湿了裴野鹤的胸膛,宋磬声小声呜咽着:“我也很想你,真的好想你……”   想念耳边总有人说话的日子,想念时时刻刻被惦念的日子,想念总在回眸瞬间撞进他们充满爱意的视线里的日子……   索性想念还有归处,想念的人还能回来。   裴野鹤费了些力气才抬起手,他拥住宋磬声的细腰,为他的清瘦而心疼,又为他的惦念而开心,他偏头去吻宋磬声的耳朵,低声哄他:“不哭,不哭……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宋磬声不说话,可肩膀一抖一抖,哭得裴野鹤心口揪痛似得颤抖,轻咬在耳廓上的犬齿也失了力道,牙齿一颤,咬出个明显的痕迹来。   不多时,查房的人来了,裴野鹤知道宋磬声容易害羞,但他实在舍不得放开,只能掀开被子盖在他身上,将他藏在自己身侧。   宋磬声再瘦也是个成年人,哪有不被发现的道理,可裴野鹤一个眼神扫来,负责检查的医生无端一冷,再疑惑也不敢多说了。   随后进门的隋母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裴野鹤身上。正要说话,却见裴野鹤似是困了般,揽着宋磬声又睡了过去。   裴野鹤并不打算暴露自己已经恢复意识的事情,一个理智正常的人势必要做正常人该做的事,可他不愿意。   真要承担什么责任,就等姚湛空醒了以后再说吧,他只想和宋磬声相爱。   隋母心疼儿子,见他闭眼,便又沿着来路悄悄退了出去,将一室寂静留给了屋里的两个人。   “他们走了。”裴野鹤在宋磬声耳边低语:“我们可以做一些只有两个人才能做的事情了。”   宋磬声先是一愣,而后脸颊染上薄红,羞恼道:“你也不看看你现在的身体状态,发什么疯……”   “身体好了就行?”裴野鹤眼神一亮,不等回答,立即道:“我现在就可以出院。”   宋磬声抬头看他,泪水洗过的眼睛红通通的,可唇角分明是带着笑的,“那也不行。”   裴野鹤本来也是在开玩笑,可当他看到怀里探出的脑袋时,却真的有些忍不住了。一想到刻在记忆里的那些销魂蚀骨的滋味,他就想将怀里的人压在床上,看着他意识涣散,看着他全身泛粉,看着他一遍遍被推上高潮……   可现在不是时候,比起做I爱,他更想亲亲他的唇,他抬起宋磬声的下巴,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宋磬声一开始想躲,可只退缩了一秒便又停了,他温顺地仰着头,轻轻张开唇齿,以一个内敛又沉默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迎合。   裴野鹤深深地吻着他,划过上颚的舌尖带来一阵麻酥酥的痒,宋磬声浑身一颤,下意识往后退,可裴野鹤的大手不知何时托住了他的脑袋,他一退,却被推向更热切的怀抱里。   他的口腔像是战场,裴野鹤的攻势沉默而凶蛮,他无处可躲,只能颤着舌尖任他勾缠痴吻。   裴野鹤越吻越不规矩,力气也逐渐回来了,他趁宋磬声意识模糊之际直接拽掉了另一只手上的针头,血流成股涌出,数秒后又在强悍的凝血功能下止住。   稍显粗糙的拇指从宋磬声下颌滑向喉结,捉弄般地轻按了两下,而后又去解他领口的扣子。   宋磬声意识回拢一瞬,刚要拒绝,可一想到这一路的遗憾,他还是一动也没动,将自己全部交给了裴野鹤。   他们之间的距离这般近,裴野鹤怎么可能错过他的想法,放肆游移的手掌静静停在他颈部,裴野鹤移开唇,留给宋磬声呼吸的功夫,他叹息似地说道:“也不怕把我惯坏。”   这具身体还很青涩,甚至没经历过自I慰,宋磬声被亲了两下就有了反应,他并拢双腿往后退了一下,嗓音软得厉害,“……不会的。”   “不会什么?”裴野鹤垂眸注视着他,问完却又想到了答案,“为什么不会惯坏?赌我舍不得?”   宋磬声浅浅一笑,不说话,只攥住他的手指,拉到自己脸上轻轻蹭了蹭。   他太乖了,乖到裴野鹤一颗心颤了又颤,软了又软,可他也知道现在并不是好时候,什么准备都没有,会将人伤到的。   他拉过宋磬声,惩罚似地在他唇上轻轻咬了一下,“知道我舍不得就别勾我,真上钩了,遭罪的还不是你……”   宋磬声茫然又无辜,“我没有啊……”   裴野鹤托着他的屁股,将人牢牢压进自己怀里,“我帮你。”   宋磬声立即开始挣扎,“我不要!”   裴野鹤就不放手,“为什么?”   宋磬声被压进怀里,声音瓮翁的,但依然能听出一点咬牙切齿,“我要脸。”   “那行,”裴野鹤十分无赖,“我不要脸,你帮我。”   宋磬声气得咬牙,可又挣脱不开。有的人就是这样,不见了想念,真见到了又恨不得咬他一口。   哪怕这么多年没见,可宋磬声却早已找回相处时的熟稔,他一生气,也不管合不合适,地方是哪里,低头就咬住了裴野鹤胸前的一块皮肉,报复似得用牙齿磨了磨。   也不知是痛是爽,裴野鹤一声低吟,身体骤然绷紧,语气也耐不住了,“声声……”   咬归咬,宋磬声倒也不打算真不管他。   毕竟他拒绝只是觉得紧张,既然裴野鹤脸皮厚无所谓,那他只是动动手,也不影响什么。   裴野鹤向后微退,让出一些距离,五指陷入怀中人的头发摩挲着,极度的控制欲终究还是在温柔面前低了头。   他弓起腰背,轻轻抱住宋磬声,满足而享受的闭上了眼睛。   …………   一天后,裴野鹤出院了。   由于他S级哨兵的身份,他在出院第二天就被接到了专业学校,当然,宋磬声依旧在以随行向导的身份贴身陪伴着他。   他们拥有单独的宿舍,接受单独的训练,两个人二十四小时腻在一起,像是全世界只有他们的存在。   不大的厨房内,裴野鹤正在榨果汁,宋磬声半倚着流理台,从果蔬篮理捡出一颗红艳艳的草莓,看着甜,一咬却是酸的。   牙齿刚咬破草莓皮,宋磬声就将它吐了出来,裴野鹤挑眉看他,“浪费粮食?”   宋磬声实在为难:“可是好酸……”   “——啊。”   见裴野鹤张口,宋磬声将手里的草莓喂了进去,眼眸睁大,一脸期待,“酸吗?”   裴野鹤伸出舌尖舔去唇边的汁水,露出一个充满色气和暗示的笑容,“甜的。”   有了上辈子和这辈子的记忆,宋磬声就算再迟钝也被训练敏锐了,他耳廓一红,起身就要往厨房外走,“不要脸。”   “我不要脸?”裴野鹤一把捞住他的腰,托着大腿将人抱上了流理台,双臂一撑就将人困住了,“是谁昨晚缠着我不放,说不要走……”   裴野鹤软着嗓子学他,“阿鹤,不要走,我想要你……我……”   “闭嘴!”宋磬声脸颊爆红,抬手去捂他的唇,却反被湿漉漉的舌尖勾了一下,他下意识就要松手,却又怕那张嘴里说出更多他不想听的话。   可捂住嘴也不妨碍裴野鹤说话,他声线喑哑,微张的唇里溢出一句又一句色气的祈求,活像他才是被怎么了的那个人似得。   宋磬声被他叫得脸红心跳,无措到极致反倒冷静了下来,他松开手,扯住裴野鹤的头发吻了上去。   裴野鹤愣了一下,眼眸随之染上笑意,他感受着宋磬声稚嫩而生涩的吻,闭眸享受着他难得的主动亲近。   可惜宋磬声并不重欲,确定裴野鹤不会再乱说后,就放开了他。   裴野鹤睁眼看他,眸中含着极宠溺的笑意:“不继续了?”   反正只有他们两个人,宋磬声故作无所谓地笑了笑,顺着他的话说道:“怕你受不了。”   裴野鹤打蛇随棍上,立马挤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你只图自己爽,我说了受不了,可你一点都不在乎。”   “我在乎。”宋磬声坐在流理台上,比裴野鹤高出半个头,他轻轻捧住裴野鹤的脸,认真又温柔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我当然在乎你,阿鹤。”   说完,他又亲昵地吻了吻裴野鹤的嘴唇,“因为我爱你。”   裴野鹤瞬间睁大眼睛,愣了足足七八秒,这三字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的回响,他却不敢轻易相信,毕竟宋磬声从未如此清晰的表达过对他的感情。   片刻后,他眸里的惊喜与不敢置信又逐渐平静,裴野鹤了然道:“你说这些,是为了消除我的执念吗。”   自裴野鹤掌控这具身体后,宋磬声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江凛和姚湛空,就像他们两个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真正做到了满心满眼都只有裴野鹤一个人。   “嘘。”裴野鹤抬指压上宋磬声的唇瓣,“就当我没问过,我不想听……”   宋磬声握住他的手,语气很诚挚,“你当然要听。”   他低头吻了吻裴野鹤的眼睛,又吻了吻他的鼻尖,而后到了他的唇瓣……   将他浅浅吻了一遍后,宋磬声说道:“阿鹤,我不是为了消除你的执念,我说这些,只是为了抚平我们之间的遗憾。”   “遗憾?”裴野鹤像是傻了,只知道怔怔重复他的话。   “是。”宋磬声笑了笑,“你放不下的那些遗憾,难道我就能放下吗?你爱我、保护我、陪伴我、照顾我的日日夜夜,难道我就没一丁点触动吗?我不是木头。”   “阿鹤,”宋磬声将手搭在他肩上,无比真心地说道:“我是爱你的。”   裴野鹤皱了下眉,不是反感,更像是努力平复震惊后的无措,想展露笑容,可眼眶却逐渐变红了。   “以前有目的,是因为我害怕。我怕自己做错选择,我怕自己后悔却没办法,但如今,我唯一的目的就是希望你能开心。”   他从没承认过自己的爱。   可如果不爱,为什么会在第一世的时候为他们赴死,又为什么死了也不愿意转世,宁愿等在墓前六年,也想再看他们一眼呢……   “做我男朋友吧,阿鹤。”宋磬声露出笑容,“一直想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跟你说这些话,但既然时机到了,你要是不嫌弃这里不够浪漫的话,我们就定下来吧,好吗?”   “好!”像是怕他拒绝,又像是怕美梦突醒,裴野鹤重重点了下头,急促道:“我愿意,我愿意!”   “明天是周末,我们去看电影吧,”宋磬声抱住他的脖子,“你想看什么?”   由于是在同一条时间线里,上辈子的很多电影也如期上映了,包括他以前没来得及看的电影,也都可以弥补。   “都行。”说完又觉得像敷衍,裴野鹤从惊喜中抽离,急忙补充道:“只要你喜欢,我就喜欢。”   宋磬声又笑了,他揉了揉裴野鹤的脑袋,又跳下流理台,“好,明天再说,现在快点做饭,我好饿。”   裴野鹤顶着一张俊美非凡的脸,露出了一个堪称傻气的笑容,他望着宋磬声端着果汁的背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   他曾以为上辈子的三个月已经幸福到极致了,可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宋磬声总能一次又一次推高他幸福的阙值。   光阴如水,一晃四年,裴野鹤放缓了自己的学习速度,和宋磬声像身边所有普通学生一样度过了大学时期。   在这期间,他逐渐在隋家人面前展露出意识恢复的迹象,并展现出极其强势的非宋磬声不可的态度。   其实隋母并不打算反对他们,这么多年,宋磬声也算是在她眼皮下底下长大的,隋淮之也是在他的陪伴下逐渐恢复正常的,这十四年间发生的所有事,没有一件能构成隋母反对的理由。   毕业那天,他们作为优秀毕业生站在合照前排,就在摄影师按下快门的瞬间,裴野鹤转头吻上宋磬声的嘴唇,在巨大的欢呼声里单膝跪地,献上了求婚的戒指。   宋磬声在众人的祝福声中笑着伸手,戴上了代表婚姻的戒指,并在裴野鹤吻上来的瞬间,踮脚迎了上去。   毕业之后没多久,宋磬声就迎来了他和裴野鹤的婚礼。   这场声势浩大的婚姻持续了整整三日,好在后两日无需新人到场,宋磬声便也心安理得地在他们的新房中睡了个天昏地暗。   窗帘紧闭的卧室一片昏暗,裴野鹤一脸魇足将他搂在怀里,轻轻揉按着他的小腹,帮他缓解酸胀感。   沉默许久,裴野鹤忽然道:“声声,我很幸福。”   宋磬声本来已经睡着了,可一听裴野鹤的声音,困意顿时散去了,“怎么忽然说这个?”   “我没什么遗憾了,”裴野鹤不想看到宋磬声的脸,他怕自己舍不得,“等明天睡醒,你就能看到姚湛空了,你……”   “说什么呢,”宋磬声忽然笑了,他无视裴野鹤臂间的力道,堪称强硬地转过身,面对着裴野鹤,“对你来说,四年同居,一个婚礼,就够了?”   “当然不够,我恨不得和你生生世世相守在一起,”裴野鹤目露苦涩,“可是我怕你……”   “阿鹤,”宋磬声以吻封唇,堵住了他的声音,“不要替我做决定,也不要为我担心一些我自己都不担心的事情,我们的时间会很长。”   裴野鹤对上他的目光,脑子里忽然冒出个想法,呼吸都快要因此而滞住,他似期待又似不敢相信,话音里都带着颤,“你的意思是,你愿意和我在一起一辈子?哪怕和我在一起的时间里,姚湛空和江凛都只能被封印在这具躯体里,你也愿意?你愿意为了我,委屈他们?”   “嗯。”宋磬声翻身坐起,骑在了他腰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目光却是柔顺的,“阿鹤,这一课,是你教会我的。”   这个世界是没有彻彻底底的圆满的,他上辈子总顾及着体面,顾及着平衡,总想两不相欠。可上辈子的经历告诉他,他所谓的两全法,只成全了他一个人的问心无愧。   要不是心里有憾,裴野鹤他们也不至于轮回一世还有执念。   想要给一人偏爱,就得先掀了端水的桌子,彻底忘了其他人的存在,只想着他,只为他而来,这才叫偏爱。   如果他真的听了裴野鹤的话,惦记着躯体内的姚湛空和江凛,那裴野鹤或许就真正消失了。   “阿鹤,时光可以倒流,一切都可以重来,但如果我不改变,我们只会重蹈覆辙。”他肩上的睡衣松松垮垮,暧昧的红痕遍布全身,可视线却坦荡而纯粹,“我们会有一辈子的时间。至于他们,我欠的,我自己还,但这一生,只有你我。”   如此真挚,又如此动人。   裴野鹤抬手想要遮眼,却又舍不得少看此时的宋磬声一眼,他眼中含泪,温柔又柔情,“是你说的一辈子,少一分少一秒,都不是一辈子。”   宋磬声低头吻去他的眼睛,撑床的手也与裴野鹤握到了一处,“少一秒钟,就赔你一辈子。我说的,作数。”   天色渐明,裴野鹤却又揽着他滚到了被子里。情到深处,心里的话,身体也能回答。   冬天的鹤终于绕过了四季的轮回,迎来了他永不日落的春。 第172章   在走到生命尽头的那一天, 久卧病床的裴野鹤忽然有了精神,说自己想去外面晒晒太阳。   两位护工将他和宋磬声扶上轮椅,推至后花园, 还贴心地盖上了一条薄毯。   那是个明媚的春日, 阳光正好, 微风舒朗,金灿灿的阳光落在两把并排放置的轮椅上,裴野鹤眯眼看着太阳, 声音很轻, “这一生, 快活得像一场梦……”   宋磬声覆上他的手,轻轻一笑,“哪有梦会做这么久呢?”   久到贯穿了一辈子, 久到宋磬声彻底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一分一秒都不曾离开他。   “也是,”裴野鹤也笑了,他声音很轻,要不是离得近,宋磬声或许都要听不清了,“这样美好的一生, 幸好不是梦。”   宋磬声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没有说话。   他有预感, 裴野鹤的生命或许已经到尽头了,不过这一次的别离并不是终点,他们依然会在未来拥有新的开始。   “声声, ”裴野鹤的语气断断续续,呼吸也逐渐变得吃力, “我困了,想睡一会。”   “睡吧,”宋磬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一觉醒来,我依然在。”   有了他的承诺,裴野鹤便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嘴角一直挂着笑容。   日头渐落,不远处等候的护工忍不住打了个盹,眯了数分钟后,他起身伸了个懒腰,又看了看时间,觉得自己该去问问要不要将他们推回去了。   等他走到两位老人身边时,就见他们的手交叠搭在扶手上,正一脸平静地闭着眼,气氛静谧而温情,与无数个午后小憩的日子并无不同。   可当他低声去问时,却发现他们的呼吸早已经停了。   护工顿楞数秒,眼里突然涌出两行清泪。   是惋惜,是敬重,更是感怀。   他们这一生可谓传奇。   裴野鹤以一己之力将隋家推上了新的高峰,他自己更是以监察厅首席的身份爬到了古华领袖的位置,此后一坐四十年,为古华往后数百年的和平奠定了扎实的基础。   而他这一路,少不得宋磬声的扶持。   他们一个是屡创奇功的医药学家,一个是创世维I稳的国家领袖,自幼相识,恩爱异常,相伴了足足百年。   无论在谁眼中,这都是一段足以流芳百世的佳话。   这是独属于裴野鹤的一生,也有了独属于他的宋磬声,裴野鹤再无遗憾,执念一散,逐渐回到了属于他的地方……   …………   阳光顺着雪白的纱帘投射到病床上,守了一夜的宋磬声还在陪护床上闭眼睡着,病床上戴着呼吸面罩的人却已经醒了。   同样的身躯,却因为换了个人,气质便陡然变化。   他凝神聚力,稍稍缓了几分钟后,就压住血管,将输液针拔了出来,伤口凝固得很快,数秒后就不再出血了。   他轻轻掀开被子,起身下床,走到陪护床旁,半蹲下身,贪婪的目光一刻不离地落在宋磬声脸上,如烈火般炙热。   宋磬声平静的睡颜起了波动,他轻轻拧了下眉,睁开了眼睛。   对宋磬声来说,隋淮之十八岁那年已经过去了太久,久到他再看这张脸时都有些恍惚了。   温柔的阳光洒在隋淮之脸上,将他轮廓分明的五官映衬得有些柔软,暗色的瞳孔透亮而温柔,他望着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场梦。   隋淮之伸手摸向宋磬声的脸,却在半寸之远处停住,只用指尖虚虚描绘着,一遍又一遍,缠绵又痴恋。   宋磬声握住他的手指,从陪护床上坐起,轻柔的声音充满了不确定,“……阿湛?”   隋淮之露出笑容,将他拥入了怀中,似是默认了。   宋磬声下意识回抱住他,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一时间却又想不出异样。   之后的一切如上一世一样,医生先来,隋母后至,与上辈子不同的是,这一世的隋淮之并没有像裴野鹤一样继续装傻,他直接借助晋升S级这一契机,将自己恢复正常的事情摆在了明面上。   以至于他前脚刚出院,后脚就迎来了世界瞩目的新闻发布会。   按理说,此时的隋淮之已经不需要宋磬声了,可不知道是习惯成自然还是别的缘故,直至走至访谈间,半步高的平台上都是两把并排放置的椅子。   隋淮之牵住宋磬声的手,带着他步入访谈间,镁光灯劈里啪啦地闪个不停,可他却像见惯了一样,眼睛都不眨一下。   S级哨兵的一举一动都将影响国与国之间的关系,隋淮之内心的倾向也直接决定了古华在国际的地位。   所以,此次发布会至关重要,各国记者云集,提出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   “隋先生,请问您今后有何打算?从政还是从商?亦或者参军?”   “隋先生,您觉得S级哨兵该有立场吗?如果有,那他的立场是古华还是全人类呢?”   “隋先生,请问您支持雅蒂兰斯的低劣种族灭绝计划吗?请问您愿意为枉死的平民发声吗?”   “隋先生……”   要不是有保镖拦着,隋淮之都快被话筒淹没了。   宋磬声坐在他身侧,只能看到他的侧脸。棱角分明的五官显出一种不近人情的锋芒,视线锐利而冰冷,随意的抬眸扫视都带了股常人难挡的威压。   他本来还算讲理,哪怕有记者说到激动处差点将话筒砸到他脸上,他也依然是冷静的。   可当陪坐在侧的宋磬声差点被突破保镖的记者拽倒时,他却猛地站起,一把将人扯了过来,“你他妈找死啊?”   S级哨兵不怒则已,一怒惊人,全盛时期的威压骤然荡开,在场所有哨兵皆倒退了数步,沸反盈天的大厅像被按了静音,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气氛紧绷而肃静,唯有被隋淮之绞住领口的记者发出了窒息下的“嗬嗬”声。   “淮之,我没事。”宋磬声慢半拍地凑了过来,抬手覆上他青筋暴起的小臂,轻声安抚道:“你放开他吧,他快窒息了……”   要不是宋磬声的手还按在他小臂上,隋淮之绝不会将手松得这么温柔。   有了这件事,后续的采访突然变得有秩序多了,哪怕问题再敏感,气氛再紧张,该保持的距离还是保持了的。   自采访二次开始,宋磬声就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垂落的眸光偶尔落到隋淮之身上,凝视片刻后又收回,没什么意味,却总能让隋淮之下意识挺直腰背。   两个多小时后,采访终于结束,正当记者们埋头整理采访到的稿件时,站起身的隋淮之却没离开,而是直接牵住宋磬声的手,平静地抛出了一枚炸弹:“顺便告诉大家一件喜事,我要结婚了。”   前排的记者惊得差点打翻手里的电脑,其余众人也一脸错愕的抬头,窃窃私语不绝于耳:“才十八吧?这就结婚了?”   另一人说:“好像是青梅竹马,自小就在一起。”   “这也太快了吧?十八可是刚成年啊,都没到法定结婚年龄。”   “像这样的人家,到年龄领个证的事,现在一官宣,基本是待证恋爱了……”   “没看出来啊……”隋少爷还是个恋爱脑。记者咽下了后半句话,没敢说。   相较于隋淮之的政治立场,他的恋爱与婚姻也是万众瞩目的大事,谁也没料到他竟会在这种时刻官宣,一瞬间,低头沉默的少年成了众人目光中的焦点。   宋磬声一直很低调,除了和隋家走动频繁的商客之外,几乎没人留意到这个总爱呆在僻静处的少年。   宋磬声面对这突发情况倒也不慌,他回握住隋淮之的手,向着镜头淡淡一笑,显然是默认了。   他们先众人一步离开,电梯直降负一层,司机已在车内等候多时。   二人并排坐在后座,隋淮之上车后就闭目后靠,像是在养神,手却紧牵着宋磬声不放,仔细去看,还能发现他眉宇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司机静静开着车,存在感极低,可即便如此,宋磬声也不打算当着他的面说什么,他偏头看了隋淮之一眼,轻声问:“累了吗?”   隋淮之睁眼看他,道:“不累。”   “那就好。”说完这三个字,宋磬声就将头转了回去,隋淮之正在看他,二人的眼神透过车窗上的倒影交汇,一人静默,一人复杂,最终相顾无言。   姚湛空刚识破他身份的时候说过,他熟悉他。熟悉他眼角眉梢的细节,熟悉他说话时的语气,熟悉到完全可以凭借他的小动作将人辨认出来。   他听得时候没细想,但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其实他也很熟悉他们。哪怕江凛刻意误导他,想让他将自己错认为姚湛空,可宋磬声还是觉出了不对。   隋家大宅到了,江凛一下车就被隋家老老少少围拥了过去,宋磬声后退一步,任由人潮将他们隔开。   他静静站着,不多时便对上了江凛望过来的视线,他回以一笑,转身从侧门进了主屋,回了他们的卧室。   不管江凛是何想法,他都不打算再装下去了,经过和裴野鹤的一生,他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对爱多了些领悟。   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解不开的结,有些话之所以无法明说,是因为大部分人都被囿于爱中,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被爱的那一个,可他能确定两件事。   江凛爱他,他也爱江凛。   既然如此……   卧室门突然被推开,从隋家人中脱身的江凛推门而入,神情冷硬,视线却有些闪躲。   他的确假借了姚湛空的身份,他也清楚自己伪装不了多久。他和姚湛空的性格天差地别,即便在宋磬声面前还能伪装,可一旦和别人接触,必然暴露无遗。   宋磬声晃了下转椅,面对向站在门前的江凛,道:“我们可以谈谈吗?”   “不行。”江凛先是拒绝,而后又找补似地说道:“现在还不行,我想去洗澡,等洗完澡再说吧……”   宋磬声也不急,他看着江凛落荒而逃的背影,甚至有闲心提醒他,“你没带换的内裤。”   江凛一个趔趄,拐进衣帽间抽了条内裤,又着急忙慌地冲进了浴室。   洗澡花费不了多长时间,宋磬声看了会文学名著,二十分钟不到,江凛就从浴室出来了。   他的头发有点长,湿漉漉的散着,水珠顺着高挺的鼻梁滑落,看上去有些可怜。   宋磬声问:“怎么不吹头发就出来了?”   江凛却像是豁出去了一样,也不回答他的问题,只将在浴室打了好几遍腹稿的话一溜烟地说出来了,“我们已经官宣订婚了,就算你想反对也来不及了,造成的影响会很坏,隋家人不会允许的。”   宋磬声诧异,“谁说我要反对?”   江凛眼神锐利,肯定道:“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是啊,”宋磬声道:“你是我男朋友,我未来的丈夫,我的爱人。”   他合上书,起身走到江凛身边,扯过他搭在肩上的毛巾,踮脚盖上了他的头发,附耳轻语:“还知道……你是阿凛。”   江凛情绪波动很大,他逃避似的后退半步,语气很弱,“那你还……”   “阿凛,我们之间有误会。”想到上辈子江凛死时发生的事,宋磬声低声叹气,道:“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好吗?”   他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低到江凛顷刻间就感到了不忍,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在宋磬声拉着他的手,轻声说自己想要一个解释的机会时,死前遗留的所有痛苦与苦涩,刹那间就淡去了。   他乖乖跟着宋磬声坐到书桌旁,仰着脸看他,眸中隐含期待。   宋磬声一看他就觉得心软,加上上辈子的亏欠,他的声音愈发柔和,“是秦筝控制了我,捅你那一刀的,不是我。”   他低头吻了吻江凛略带水汽的唇,看着他因震惊而瞪大的眼眸,“我想和你白头到老,从上辈子开始我就是这样想的,只怪命运捉弄……”   江凛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各种想法混杂,一时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梳理。   他没信心。   也不相信宋磬声会爱他。   第一世的时候,他咬牙进了宋磬声的房间,想要利诱他跟着自己去边防,可他模棱两可,并未直接答应。   宋磬声复活的时候,最后一个来找他不说,连承诺都是假的。   他早知道的。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宋磬声怕他,比起另外两个人,他最不讨喜。   可他现在说的这番话……   是愧疚吗?还是补偿?还是想像上辈子那样哄着他心甘情愿的消失,为别人腾位置?   他不想伪装别人的。   可他真的很怕一醒来就面对宋磬声失望的眼神,他怕宋磬声期待的另有其人。   其实一开始他并不想出现,他宁愿自己在死的那一刻就彻底消失,他不想再争了。他怕的不是争不到,他怕的是一次次靠近宋磬声,却次次都只能得到被放弃的结果。   “不要想太多,也不要怀疑我,”宋磬声笑容温柔,“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来相爱。”   “但有一点你要记得,”宋磬声捧住他的脸,“怀疑爱的时间越久,相信爱的时间就越短,你自己选择。”   说完,他就屈膝抵上椅沿,吻住了江凛的唇瓣。   不知道是因为他说的那句话,还是因为他这个堪称温柔的吻,江凛愣了足足十秒才回神。   宋磬声刚要起身,却被掐着腰按坐进江凛怀里,江凛扣住他的后脑勺,堪称凶蛮地撬开了他的牙关,将自己的舌头挤了进去。   宋磬声丝毫没有抗拒,初时的不适应过去后,他放软了身躯,温顺地迎合着江凛,抬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声声……”江凛边吻边念他的名字,多年压抑一朝爆发,汹涌的情潮堪称地动山摇。   与之前不同的是,他终于等来了宋磬声肯定的回应。他的每一声呼唤,都能迎来宋磬声的那句:“我在。”   在这种时刻,做这种回应,无异于火上浇油,江凛怎么可能忍得了。   他一把将宋磬声打横抱起,二话不说就抱着人扑到了床上。   身体与身体早已熟悉,有些东西一旦存在就会留下痕迹,江凛的动作依稀带了点裴野鹤的痕迹,有些色I情,又多了些蛮横。   他压着宋磬声一遍又一遍的吻,吻到他的精神都开始涣散,汗水渐渐浸湿衣衫,磨蹭拉扯间,衣摆上蹭,露出一截细白的腰身。   宋磬声无处可躲,只能恍惚又迷离地注视着伏在他身上的江凛。   江凛忍得痛苦,额角青筋绷起,屈肘撑着身体,落在他头顶的手甚至在颤抖,到了这一刻,他不动,也不去问,只用一双执拗又灼烈的眼眸望着他,细细探寻着他是否有一丝不情愿。   宋磬声笑了,抬手去解他的衣扣,用行动表达了意愿。   江凛浑身一颤,说不出话,只能俯低身体,似咬又似含弄地吻上了他的唇。   …………   这一夜很长,长到太阳高挂,门外的早餐换了又换,里头的人也没出来。这一夜又很短,短到江凛像是以水沾唇的干渴的旅人,怎么都觉得不够。   他将宋磬声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抚摸他光滑的脊背,爱意倾注在他温情的爱抚中,体贴而缠绵。   宋磬声半梦半醒间依从着他的动作,细白的颈子轻扬着,受到诱惑的江凛没忍住,低头又是一个吮吸般的舔吻。   意识模糊间,他怕痒似地躲了一下,却被刚开荤的男人强势地擒住了腰,一声恼怒又愤然的“不许躲”后,他又被江凛拽着扯入了欲海。   太阳升起又落下,直到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从天边消失,宋磬声终于醒了。   江凛侧躺着,将他按在自己怀里,声音柔得不像话,“饿了吗?”   刚醒的人不怎么有胃口,宋磬声摇了摇头,道:“不饿。”   既然不饿,江凛还想再来,但一看宋磬声明显的疲惫,被抛在脑后许久的良心终于冒了头,将说了数次的“最后一次”生硬地转为:“那等会再吃。”   “阿凛,”宋磬声窝在他怀里,问起他日后的打算,“你以后想做什么?还是去边防吗?”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之前之所以搪塞记者,也是为了不引起纷争。   但他没立即点头,而是先问起宋磬声的打算,“你呢?你有什么想法吗?”   上辈子在研究院里呆了一辈子,宋磬声倒真找到点适合他,他也感兴趣的东西,于是说道:“我想自己成立一个研究院。”   江凛不假思索地说道:“那我陪你。”   宋磬声侧身吻了吻他的胸膛,道:“不用,你的人生不是只与我有关,我更想看到你在战场上的样子。”   于他而言这只是个表达亲昵的动作,可对此时的江凛来说,这不亚于最火热的性I暗示,可看宋磬声一脸认真,江凛只能按捺住骚动,无可无不可地应了。   宋磬声很清楚,江凛的爱在他身上,可他的灵魂在战场上,他拥有用爱勒索江凛的权力,可他更愿意看到这只猛虎在属于自己的战场上奔跑。   至于他,他想继续自己上辈子未完成的研究事业。   不管是何身份,又以什么样的目的获得了新生,造福于人类都是天命之子的基础任务。   大学期间,江凛和宋磬声暂时分开了。   他们一个进了军事化训练的营地,成了刚劲勇猛的战神;一个成了帝国大学建校以来,取得最高学位的人中耗时最短的人。   毕业后,宋磬声就按照上一世的轨迹,以最快的速度组建起了自己的科研团队。有了上一世的科研经历,他少走了许多弯路,五年不到就已经有了数项惊艳世界的研究成果,堪称帝国瑰宝。   而江凛也不负他S级哨兵的威名,没了第一世的不幸,他的精神海坚实到了不可摧毁的地步,战斗力更是成倍飙升,以常人不可想象的强悍武力镇压了数次暴动。   更令无数人艳羡的是,光芒如此盛大的两个人,竟然是两小无猜、自小一起长大的爱侣,更在十八岁那年就订了婚,刚满法定结婚年龄就举办了婚礼。   他们的婚礼异常简单,只是挑了个普通的日子,换了身简单的服装,抽空去民政局盖了个章,婚就结成了。   …………   平静的日子一晃十年。   这日傍晚,忙碌了一天的宋磬声终于从实验室里出来了,他按摩了一下僵硬的肩颈,正要整理一下今天的研究资料,就见他的学生正一脸笑意地冲着他挤眉弄眼。   宋磬声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休息室,顿时懂了。   他将手里的资料塞给安娜,又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这才往休息室走去。   刚一进门就被扼住喉咙压在了墙上,漆黑的房间毫无光亮,高大的男人一身匪气,刻意压低的语气中充满了凶残之意,“你就是宋磬声?”   宋磬声配合道:“是我,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男人勾唇一笑,恶劣异常,“本来只想威胁你交出资料,可一见你的人,倒想尝尝你的味道了。不知道你这细皮嫩肉,经得住几回操啊?”   这话太直白了,宋磬声耳廓一红,羞涩难忍,可还是纵着江凛使坏。   他轻咳一声,道:“你赶快放了我,你知不知道我丈夫是谁?”   那男人似是被他激到,动作越发放肆,粗粝到刮人的虎口卡着他的喉咙,暧昧地上下摩挲了起来,“我管你丈夫是谁,是天王老子也阻止不了我上你。”   “唉,”宋磬声叹了口气,“看来江凛这几年越混越烂,连个普通宵小都镇不住了。要不我跟他离婚,跟了你吧,你既然能闯进我的休息室,应该也挺有本事的。”   男人哼笑一声,“算你有眼光。”   说罢,就将人翻了个身,抵在了墙上,手下的动作看似粗鲁,可只有宋磬声才能感觉出他究竟有多么温柔。   他本想说声去床上,可一想到这里是他的休息室,弄脏了床单不方便清理,只能默认了这样的姿势。   好在江凛总是疼他的,闹过一次之后就体贴地停了,他自己还难受着,可对宋磬声来说,这样的程度和频率却刚刚好。   实验室的灯亮起又熄灭,江凛将他送上了副驾驶,开车回了他们的家。   车上,宋磬声有些困了,迷迷糊糊地问他,“这次休几天假?”   江凛柔声道:“一星期,刚好能和你一起过生日。”   宋磬声迷迷糊糊应了一声,竟就这样睡了过去,连自己什么时候被抱回家的都不知道。   温馨的小屋坐落在安保系统极佳的小区里,宋磬声沉沉睡着,江凛则在厨房里做饭,轻微的响动里,尽显烟火人间的脉脉温情。   时光不会停留,但爱能在记忆中永恒。   只要爱还在,永恒就在。 第173章   时间在神的手里就像是一个可以随意倒置的沙漏。   宋磬声第三次在同样的房间里睁眼, 从年迈重回青春时,最明显的反应就是他恢复清晰的视力。   上辈子,寿命先到头的那个人, 是他。   人只要还是肉I体, 就逃不了生老病死。中年的时候, 他的眼睛出了点问题,动了好几次手术,到了六十, 他已经彻底看不清了, 所有的学术资料都得由江凛念给他听, 笔记也都是他先念一遍,再由江凛抄一遍。   江凛在前线呆了一辈子,有过数次死里逃生的经历, 身上的伤病多得不像话,一到阴雨天就骨头疼。   静静相拥的时候,他就一遍一遍地数江凛身上的疤,大大小小一共七十四道,每一道疤痕都是胜利的勋章。   说来也怪,他在衣食无忧的实验室待了一辈子,每半年就有专人来检查他的身体, 就连吃饭都是餐餐不重样的营养配比, 可他甚至比一般人的身体差。   人到八十, 已经是极限了。   他不想死。   倒不是怕死,他是怕自己死后,江凛一个人会熬不下去。   他想多坚持一会, 多陪他一会,可坚持到了最后, 先崩溃的那个人反倒成了江凛。   战场上拼杀了一辈子的男人,老了却变成了孩子,趴在他的病床前哭得厉害,求得也不是什么来世,而是让他断了执念,离去吧。   拖着一口气不断,其实是对病人最大的折磨。   宋磬声被他哭得心里发酸,一张口,氧气面罩上都是雾,他只能费力地示意江凛拿掉他的呼吸面罩。   他的身体已经很差了,差到离了氧气面罩就无法呼吸了,这个举动,相当于同意了江凛的请求。明明是江凛求来的,可真到了这一刻,舍不得的也是他。   宋磬声牵起唇角,想笑一笑却没成功,最终只能动动嘴唇,用唇形诉说了自己最后的告白,“我爱你,阿凛。”   江凛泣不成声,只一个劲地点头,连句“我也是”都说不出来。   可宋磬声什么都懂,都两辈子了,哪里还需要用语言来表达。   他本想让江凛答应他好好活下去。可临到这一刻,他却忽然了悟:一个人的性命始终握在自己手里,他或许没有选择出生的权力,可在生命尽头,他有权选择什么时候结束。   如果往后余生不再有意义,那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他不想强求什么,一切选择权都在江凛。   宋磬声最后碰了碰江凛的手,而后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一切如他所料,江凛在安排完他的后事后,就开始着手安排自己的身后事,一切就绪后,他就倚着自己的墓碑,追随他而来了。   他这一生求仁得仁,做到了想做的一切,担起了S级哨兵的责任,也和自己的爱人圆满地相爱了一生。   宋磬声一走,他了无牵挂,就此甘心。   …………   宋磬声用了数秒回溯过往,又用了七八分钟适应了这具没有病痛的身体,等他扶着床沿想下床的时候,半空里忽然伸来了一只意欲搀扶的手。   宋磬声下意识抬眸,就见隋淮之正在看着他笑。   他先是一愣,而后张开手臂,露出了笑容:“阿湛,欢迎回来。”   姚湛空俯身将他抱了个满怀,熟悉的躯体却有着不同于江凛的轻柔力道,温柔的怀抱中夹杂着无尽的想念。   他已经在这副躯体里困了整整两辈子了,可即便嫉妒到了极致,他也没有一点怨气,因为他知道,他终是能等到的。   这一世的宋磬声醒来的比较晚,查房的医生和隋母已经来过了,姚湛空装作昏迷,并没及时给予反应。   因为他想确定宋磬声想走的路,再根据他的需求,做出相应的决定。   他在隋淮之的身体里看了两辈子,自然清楚宋磬声前两世的经历,也知道他已经将自己的研究事业走到了尽头。   科技与时代是互相制约、相互成就的,而对于一部分研究课题来说,它的顶峰受限于时代,已经无法突破了。   宋磬声前两辈子已经将这种药物研究到了极致,再往上,就超出这个时代该有的科技水平了。所以,这一世的宋磬声要么转移目标研究其他的东西,要么改行,另谋一条感兴趣的道路。   对姚湛空来说,无论他选什么,自己都会陪同,他再也不想像第一世那样,塞给他的都是令他厌烦的数字和报表。   “你想做什么呢?声声。”姚湛空问他。   这个问题,他曾问过裴野鹤,也曾问过江凛,轮到他自己,除了继续做研究,他好像想不出其他的路了。   “想不到吗?”姚湛空温柔地注视着他,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想不到也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这一生还很长,长到他有足够的时间陪宋磬声探索这个世界。   如果他中途喜欢上了艺术,那他们可以做一对浪漫的夫夫;如果宋磬声中途决定做研究,那他们可以留学深造,再觅一条路;如果宋磬声什么都不想做,那他们就做人世间最平凡的爱侣,简单地活,简单地享受生命。   宋磬声抱住了姚湛空的腰,点头道:“好。”   既然没有目标,那就先以普通人的身份活着吧。   也不知姚湛空是如何说服隋父的,总之,在经历了一场彻夜谈话后,隋父答应了姚湛空看似荒谬的请求:他想以普通人的身份度过大学时光。   两天后,隋父送来一张新的身份证,上面是隋淮之的脸,却有着姚湛空的名字和A级哨兵的新身份。   他们避开了帝都,选择了古华东部的大学。两所名牌院校只有一墙之隔,左边是宋磬声就读的化学专业,右边是姚湛空选择的金融。   大一这一年,他们一直在学校,刨除令人惊艳的五官和身形不提,他们就像是学校里最普通的情侣。   图书馆、自习室、公园小路、食堂……他们经过的地方非常平凡,平凡到没人会相信他们竟拥有如此显赫的身份。   而在这层普通身份之下,网络中多了一个擅长计算机的正义黑客,生物制药领域多了一个匿名的业界大拿。   黑客是姚湛空。   业界大拿则是宋磬声。   两辈子的研究成果都装在他脑子里,无论他是否会继续科研这条路,他都会将这些知识留给人类。   正义黑客代号X,生物制药大拿代号Y,他们总是结伴出现,创造了一件又一件神话。   众人总是猜测,Y或许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因为如果不经过时间的历练,他绝不会掌握如此多精妙的知识,也不会如此看淡名利,将足以震惊世界的宝藏无偿捐赠给帝国。   至于X,他像是Y的骑士,扫清着Y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痕迹,保护着他的身份;也像游走在世间的正义之神,总在不经意间揭开这个世界的灰暗,将一些被抹除的监控和证据交给警方。   一开始,X和Y是两个人,随着时间流逝,他们的影响逐渐扩大,X和Y就壮大成了两个组织。   这个世界永远不缺正义,缺的是实现正义的途径和保护实施正义的人的措施。   而X和Y,就是他们的保护伞。   X,代表公众,也代表审判。   有的是真正的黑客,有的是委托黑客曝光犯罪组织的普通人,他们囿于家庭和境遇,有心实施正义,却又害怕连累家人,但X的存在扫空了他们的后患。只要他们想做,所有的X们都会行动起来,保护他们的安全。   而Y,象征着仁慈,也代表了博爱。   宋磬声并不是无偿奉献出的资料,他还要了一大笔钱,当然,相比这份资料的重要性,这点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不缺钱,但他需要用钱来做一件事,他拿着这笔钱建立了一个面向儿童的慈善机构。后来,它成为了第一个横跨四大帝国、无组织无国界、却拥有极大影响力的慈善机构。   这个机构里的所有成员都共享着一个代号:Y。   当然,这是后话。   此时的宋磬声并未想到自己扇动的蝴蝶翅膀会引发一场飓风,他只是觉得平白交出去一大笔资料或许会引起质疑和猜忌,所以随意要了点钱,可他又不缺钱,只能将它用在了公益事业上。   创造这场神话的Y神,正笑眯眯地看自家男朋友打球呢。   姚湛空一开始并没有上场,直到下半场,他才在宋磬声轻轻一推中起身,顶替了其中一个队友。   年轻俊美的男孩刚一上场就引来了诸多欢呼,学校的论坛瞬间盖起高楼,知情人在呼朋引伴地招人来体育馆看帅哥,不知情的人在疯狂扒问他的信息。   可这一切都影响不到球场上的姚湛空,相较于其他人的冲动与热血,他闲适又自在,并不在意这场球赛的输赢。   注意到姚湛空的人有很多,同样,喜欢宋磬声的人也不少。   穿着15号球衣的少年不止一次偷偷看向看台上的宋磬声,青春的身躯像打了鸡血一样有活力,分明是中等水平,却因心上人在侧旁观,几次都弹跳出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竞技体育魅力巨大,宋磬声一开始还在看姚湛空,可看着看着注意力就被15号少年夺走了,倒不是喜欢,纯粹是他身上有种竞技魅力,不自觉就能吸引别人的目光。   姚湛空一开始还没发现,他生性冷静,加之早已过了那个年纪,再和这群孩子混在一起,压根燃不起一点好胜心。   但这不代表他能允许宋磬声的注意力被人夺走。   他炫技似地将球运在手里,不管什么人来抢都被他不紧不慢地躲了过去,一连两次,谁都看出他是故意的,又看他的视线一直落在15号身上,众人一时了悟:原来这两有私仇啊……   15号少年一脸莫名地看向他,四目相对的瞬间,姚湛空露出一个极为挑衅的笑容。   旁人还没回神,姚湛空却突然爆起,如闪电般突破对面的防线,他运球节奏非常快,往往拦截未至,他已经带着球绕过了防线,而后高高跃起,一个堪称完美的灌篮瞬间点燃了球场!   “姚湛空!姚湛空!姚湛空!”   杂乱的欢呼逐渐整齐,充满激情的喊声几乎掀翻体育馆的屋顶,宋磬声置身其中,甚至有种心脏都在跟着欢呼声发颤的感觉。   见自己成功夺回宋磬声的注意力,姚湛空也就下了场,在万人瞩目的眼神中走向宋磬声,接过他手里的水,仰头喝了几口。   这种场合,这种态度,二人是什么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知情人早已经习惯了,甚至还能转过头安慰一下身边的失意人,“别想了,听说这俩人到年龄就要结婚了,要不是生理限制,孩子都要出生了……”   也是到了现在,15号少年才意识到姚湛空是什么意思。   短暂怔愣后,一股刚刚恋爱就失恋的失意涌上心头,连打球都没劲了。   宋磬声看着向他走来的姚湛空,好笑道:“打得开心吗?”   “还行,”姚湛空装模作样地想了想,“就是有点酸。”   宋磬声将运动毛巾递了过去,笑道:“还贫,一头汗,擦擦吧。”   姚湛空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罢手,他俯身凑近,刻意放低的声音听上去甚至有几分蛊惑:“你帮我。”   少年人的躯体上覆着一层薄汗,浑身散发着极强的青春感,俊美的五官实在吸睛,宋磬声后知后觉地觉察到他的俊美,心跳都有了一瞬的错拍,他拿起毛巾,道:“低头。”   刚还在球场上碾压众人的青年,此时却乖顺得像一只家猫,他俯身低头,轻轻拥住了宋磬声的腰。   到底在大庭广众之下,宋磬声没好意思太亲昵,擦了擦他的额角就抬了头,一句“擦好了”还没说完,眼前的俊脸却突然放大,唇上一热,被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口。   “啊啊啊啊啊!!!!”   比之前还要热烈的尖叫声忽骤然响起。   宋磬声瞬间脸红,一把推开姚湛空就开始手忙脚乱地找口罩。   等将脸遮住,他将姚湛空彻底抛在身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体育馆。   姚湛空在他身后慢悠悠跟着走,同队的同学笑着打趣他:“姚神要去追夫了?”   姚湛空回头一笑,摆手道:“我先走了,赶着回家跪搓衣板。”   起哄声更大,还没走远的宋磬声也听到了。   什么搓衣板?   宋磬声不甚明显地翻了个白眼,也不管身后闹成了什么样子,只管埋头前走,一分钟不到就出了场馆。   等姚湛空追出体育馆,坐在大门附近的人依稀还能听见他的讨饶声,“错了,我错了宝宝,别不理我…………”   声音甜蜜而温柔,谁也想不到他还有这一面。   大三那年,他们到了法定结婚年龄,领了证,也从宿舍搬了出来,在附近居民楼买了一间两居室。   姚湛空花了点时间将房子内部翻新了一下,又零零星星买了不少东西装点,折腾了大半个月,简单的两居室也有了家的味道。   两居室离学校很近,出门再走两三分钟就能看到两校分立的岔路口。   临到分离时,姚湛空说道:“我早上就一节大课,下课之后我就回家煲汤了,你中午不要乱走,直接去三楼食堂等我,我带饭过来。”   “好辛苦,”宋磬声皱了下眉,“要不你直接在家等我吧,我回去吃饭。”   “不用,”姚湛空比他还要清楚他的课表,“你下午两节大课,来回跑太累了,吃完饭你就回寝室休息,晚上等我来接你。”   宋磬声疑惑,“你没课吗?”   姚湛空道:“这周单周,下午有空。”   宋磬声“哦”了一声,不再问了。   和姚湛空这样的人在一起,人很容易被宠成废物,他太贴心也太细致了,和他在一起的这几年,宋磬声甚至有种自己的生活常识正在逐年退化的感觉。   时光一晃就到了周末。   宋磬声吃过早饭又想懒床,等扑到床上又不困了,百无聊赖之下,被姚湛空咬着脖子后面那一块嫩肉压在身体底下好好欺负了几回。   姚湛空摸着他细白的腰,对自己的投喂成果很是满意,“有点肉了。”   宋磬声怕痒,没等他摸两下就往人怀里缩,小声抱怨道:“别弄我……”   “不弄,就摸摸。”姚湛空在他耳边低笑,“我养出来的肉,碰他还要你允许,真不讲道理。”   姚湛空总有一大堆邪门歪理,宋磬声说不过他,索性不说,另起了个话头,“阿湛,我想当老师。”   “什么老师?”姚湛空低头吻着怀中人的颈,问一句亲一下,“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还是别的什么?”   “没想好。”宋磬声看着窗外的风景,犹豫道:“我就是觉得一直呆在大学里的感觉也不错,所以……”   姚湛空轻声安慰他:“不着急,慢慢想。”   或许是窗外银杏树的叶子飘啊飘的,飘出了些禅意,宋磬声的脑袋里也冒出了一个很有哲理的问题:“人活着一定要做些什么吗?”   “当然不。”姚湛空并不关心人类,他只在乎宋磬声,“你活着只要快乐就好。无意义也很快乐,纯然的享受也是快乐,努力的拼搏也是快乐,只要你快乐,什么都不做也可以。”   “那你呢?”宋磬声问他:“你的快乐是什么?”   “我的快乐啊……”姚湛空笑着吻他,“我的快乐就是和你在一起,为你做饭,和你旅行,陪你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宋磬声侧着脑袋回亲他,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   姚湛空真的很喜欢接吻。   宋磬声也很喜欢和他接吻。   他的吻一点都不狎昵,反倒很温情。   像是摸在脑袋上的温热的大手,也像轻而珍重的拥抱,每次和姚湛空亲吻,宋磬声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在被爱着。   一吻罢,宋磬声有了决定,“我想读博,然后留校当老师。”   姚湛空笑着点头,“好啊,以后你上课,我来旁听,别人问我从哪来,我就说是我们宋教授的家里人。”   “又闹。”宋磬声忍不住笑。   他一笑,姚湛空又凑过来亲。   两人鼻尖挨着鼻尖,唇瓣贴着唇瓣,温情而浪漫。   以宋磬声的能力,当教授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他想,他甚至可以凭借自己已有的能力拿到特批荣誉,然后跳过冗杂的程序拿到职称。可他没这么做。   本科毕业后,宋磬声继续留在学校里深造,姚湛空也肩负起自己的责任,开始以隋淮之的身份帮隋家处理暗处的生意。   一日结束,他们回到各自的小家,从柴米油盐里细品着生活的千姿百态。白天里,他们是闲逛在菜市场的普通上班族,入夜,他们是无往不胜所向披靡的X与Y。   正当宋磬声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再有什么意外的时候,他捡到了一个孩子。   的确是个活生生的孩子,一个严重残疾,没有下肢的弃婴。这样的孩子自然领养不出去。   宋磬声要是愿意花钱砸人,旁人看在钱的份上也会领养他,可他思考过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人生就是这样,有时候恰到好处的际遇其实是上天的恩赐。   在和姚湛空沟通后,他办理了人生中第一张领养证,将这个孩子命名为宋慈,记在了自己的户口本下面。   他和姚湛空依旧住在大三那年买的两居室里,只不过他们的生活从简单而恩爱的日常变成了鸡飞狗跳的三人行。可宋磬声乐此不疲。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和什么人组建一个家庭,甚至和什么人养育一个孩子,他更没有信心自己能肩负起抚育一个生命的责任。   反倒是姚湛空一直坚信他能做好。   养孩子的难度实在不低,况且是这样一个没有双腿、心脏还不健全的婴儿,所有人都说他们是自找麻烦,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弄来这么大一个麻烦。   可他们摒除了一切杂音,将生命中遇到的一切都当作了经历。   这孩子遇见他们是幸运,他们遇见这孩子何尝不是另一种幸运。   宋慈天生残疾,生来就被抛弃,遭受了无尽的白眼、歧视和没有下肢的不便与痛苦……可这些东西并没有打倒他,痛苦催生出的不是邪恶,而是感恩。遇到的恶意越多,越能体现出善意的珍贵,有了黑的对比,白才变得更有说服力。   这一生的经历也让宋慈成长为了此世纪最伟大的演说家之一。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久到宋慈都已经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时,他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向学生提起自己的那对养父。   他从未提过他们的身份。   他只说他们相爱;只提他们的日常;说自己这辈子最幸运的,就是被一个充满爱的家庭领养。   父母给孩子最好的教育,就是爱和被爱的能力。   因为有爱,生命才得以传承。 第174章   四年前, 姚湛空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   一开始,他只是有些轻微的认知障碍,后来病情加重, 语言表达能力也开始退化, 从轻度发展到中度不过两年。   这让姚湛空一度很恐惧。   他怕自己把宋磬声忘了。   所以在醒着的大部分时间里, 他都牵着宋磬声的手坐在录像机前,絮絮叨叨地回顾他们这辈子的经历。   宋磬声大部分时候都只是坐在他身边听,偶尔听到与自己记忆中不符的情节才会出言纠正。   “错啦, 今年是我们结婚的第六十四年, ”宋磬声温柔地看着身侧的男人, “纪念日是在我们建立的孤儿院过的,还拍了照片。”   他将手机里的照片翻了出来,拿给一脸茫然的姚湛空看, “看,这是你,你身边的人是我。小慈还在国外演讲,没能赶回来,所以他不在照片上。”   姚湛空看着照片,一个个念他们的名字,“殷涛、苏玉、白玫……”   这些都是他们的“孩子”。   年纪大了以后, 宋磬声就不再授课了, 姚湛空也逐渐将家族的事业重心转移到了年轻人手里, 有闲有时间,再加上身体还不错,他们就开办了一家孤儿院。   孩子们一个个都长大了, 他和姚湛空也老了。   宋磬声笑着点头,鼓励道:“阿湛真厉害, 每个人的名字都记得。”   可姚湛空一点儿都不开心,他面上露出罕见的懊丧,“但我记错了和你的结婚日期……”他倒情愿将这些人都忘了,只记得宋磬声。   “没关系,”宋磬声笑着抱了抱他,“我会记得,你忘记的事,我就一遍遍告诉你。想不起来也没关系,觉得陌生也没关系,经历就是经历,不会因为失去记忆就被抹去。”   “如果我真的不记得你了呢?”生病后的姚湛空偶尔会像个孩子一样幼稚,他紧抓着宋磬声的手问他:“你会不会抛下我去找别人?”   “当然不会。”宋磬声很有耐心,“我们可以一直开着电视,循环播放我们的照片和录像,你要是不记得我,我就牵着你的手来客厅,一遍遍看,一遍遍回忆,想不起来就将它当作新的记忆。”   姚湛空想了想,点头同意。   时间一晃又是五年。   姚湛空的病情倒是一直停留在中度,并没有向重度发展,他也没有像自己恐惧的那样忘记宋磬声。   他只是不记得他们已经在一起很多年了。   “声声,”姚湛空坐在他身边,扯着他的头发,有点疑惑,“你怎么变老了?还有白头发。”   宋磬声剥开橘子喂了他一瓣,而后将他的手捉过来晃了晃,“因为时间过去很久很久了,看到了吗?你也老啦。”   姚湛空吓了一跳,“怎么会?我们不是刚结婚吗?”   宋磬声指了指电视,“我们这一辈子,都在这里啦。”   姚湛空默默看,时不时转过头看看宋磬声的脸,最后长舒一口气,愉悦道:“原来我们真的在一起了一辈子。”   宋磬声笑了笑,“是啊,一辈子。”   这一辈子太短,短到还有那么多事来不及做;可这一辈子也很长,长到他有足够的时间和姚湛空走遍凡人的一生;他知足了,姚湛空也知足了。   最后的最后,姚湛空在家里闭上了眼睛。   宋磬声的年纪也大了,他扶不动姚湛空,只能给宋慈打了个电话。   宋慈很孝顺,只要在国内就一定会留在他们身边,孤儿院里的孩子也总是三两成群的来小院里陪他们。   可姚湛空不喜欢他们,年轻的时候还能用那张永远带笑的假面敷衍一下,岁数大了以后,他就将嫌弃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总觉得他们干扰了自己和宋磬声的二人世界。   接到电话的宋慈嚎啕大哭,伤心得厉害,反倒是宋磬声出言安慰,“人总是要有这样一天的。”   生老病死是常态,正因为生命有限,所以才教人常做珍惜。   可道理是道理,宋慈还是无法接受。   挂了电话,宋磬声又开始通知隋家和孤儿院里的人,打了一圈电话后,他起身去了更衣室,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寿衣。   他最后握了握姚湛空的手,眼神温柔而缱绻,“别走太快啊,我怕我追不上你。”   洁白的纱帘随风翩跹,仿佛是流连的亡魂还在徘徊等待。   宋磬声最后看了他一眼,而后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他迎来的不是终点,而是下一个起点。   我们,明天再见。   …………   宋磬声从小世界脱离,刚一睁眼,就看到了正漂浮在虚空中的隋淮之。   两个人隔着不远的距离对视。   时间仿佛就此暂停。   三百多年的时光如走马灯般在宋磬声脑海放映,又如流水般一去不返,可这三百年留下的不仅仅是记忆和时间,更是如同刻在骨血中的爱意。   宋磬声凝望着这张熟悉的脸,千言万语都卡在喉间,只能念出一个名字,“淮之……”   “声声。”俊美无俦的男人牵起唇角,一步踏过虚空,走到他身边,将他紧紧抱在了怀里,不留一丝缝隙。   在脱离小世界前,宋磬声有过一瞬犹豫。   他们已经融合了,但他不知道融合后的祂会是什么样的人,会更像谁一些,还是……会变成独立于他们三个的、完全不同的第四人。   直到这一刻。   直到相拥的这一刻。   他从熟悉的怀抱里感受到了一切。   祂一直是祂,是姚湛空,是裴野鹤,也是江凛。   在执念消散的那一瞬,他们就回归了本体,共享了所有的记忆和经历,他不是和某一个人共度了一生,是和祂一同走过了四辈子。   宋磬声抬手回拥住祂,将脸贴在祂胸前。   祂的胸腔很安静,没有心跳,体温也很冰冷,但宋磬声依然能从无限温柔的怀抱里感受到他无尽的爱意。   “声声,”隋淮之用下巴轻蹭着怀中人的头发,低声询问道:“你愿意和我缔结契约吗?”   天命之子也是有等级的,宋磬声虽然拿到了隋淮之的力量,可并没有继承隋淮之的记忆和能力,但签订契约就不一样了,他们可以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命运共享。   “契约?”宋磬声只是新生的天命之子,对宇宙的了解才刚刚开始,有很多东西都不懂。   “嗯,”隋淮之温柔地解释道:“如果你愿意签订契约,我们就可以共享彼此的一切,休戚与共,生死相依。哪怕下一个轮回会失去记忆,契约也会牵引着我们尽早相遇。”   他们在一起足足四世,可对天命之子而言,三百年的时间其实只是弹指一挥间。   想要成长壮大,他们就需要封闭记忆彻底融入小世界,可世界太大了,哪怕进入同一小世界也有可能永不相遇。   可一旦有了契约,他们就是命定的爱侣,哪怕世界意识横加干涉,他们也会必然相遇。   隋淮之垂眸看着宋磬声,眼里写满了不自知地期待与紧张:他怕宋磬声拒绝。   毕竟契约也是一种束缚,一旦签订,违约者必将遭受千百倍的惩罚。   随着宋磬声沉默的时间越久,隋淮之脸上的笑容也开始变得僵硬。   低头沉思的宋磬声并没有注意到隋淮之的异样。他没有想过放弃祂,也不是在斟酌背弃契约所要承受的代价,他只是听明白了签订契约的意义,然后感叹自己运气不错,一出生就中了大奖。   天命之子也是会夭折的,可他要是和隋淮之签订契约,相当于刚出新手村就和满级大佬共享了经验和背包,可以拿走他的任何东西。   “你……”不觉得吃亏吗?   宋磬声抬头欲问,却又一怔。   他抚向隋淮之的脸,小心道:“怎么了”   为什么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你不愿意吗?”隋淮之垂眸看他,语气轻地像在呵护一捧云,“是怕受到束缚吗?还是怕万一……”   “不,”宋磬声笑着摇头,“我愿意。”   隋淮之还是一副小心翼翼的表情,“你会不会觉得自己受到了束缚?”   如果是第一世,宋磬声或许还会被他骗,可到了现在,他能轻易从这张脸上看出属于裴野鹤的痕迹。   示弱装乖,以退为进。   裴野鹤的老手段了。   可宋磬声乐意惯着他。   他并不拆穿,只捧着他的脸,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爱本来就是心甘情愿的自缚。”   这下,怔住的人变成了隋淮之。   他讷讷张口,“你……”   “我爱你。”宋磬声吻住他的唇,认真道:“我会永远爱你。”   他曾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再相信永恒。   但现在,他有信心自己可以亲手创造永恒。   得不到的承诺终于求来了,隋淮之心头感慨万千。那些妒恨与心酸,那些得到与失去,那些数不清的期待与期待后的落空,终于有了归处。   他垂眸看着怀里的宋磬声,眉宇间溢满了温柔,“下一世想去哪里?”   “哪里都好。”宋磬声仰头看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我们两个一起去同一个世界,小世界能容纳吗?”   万一要是再分开,再生执念,难道每一世都要再轮四次?   隋淮之唇角带笑,模棱两可道:“没关系,反正都是我,以不同的性格和你过四遍不同的人生也很有趣。”   宋磬声睁大眼,不敢置信道:“真的?”   有不有趣另说,可宋磬声是真的不想为了消除一抹意识的执念,而让另外两个意识被困二百年。   “假的。”隋淮之低头吻他的唇,笑道:“就算会分开,也不会再轮回了,因为我们都清楚,那不是结局。”   “那走吧,”宋磬声笑了,因为有了爱人相伴,所以一世又一世的轮回也变得令人期待,他凝望着隋淮之的眼睛,道:“下一世再见。”   隋淮之眼神温柔,低头在他眉心落下烙印似的一吻,柔声道:“下辈子再见。”   他们会有一个又一个新开始,迎来一段又一段新旅程。   生命没有终点,爱就没有终点。   生生世世,永远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