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残疾厌世大佬[快穿]   作者:杯酒轻   文案   世界一,二已完成   周敬之意外之下绑定了快穿系统。   在保持人设不变的情况下,拯救各个世界的残疾厌世大佬,降低大佬厌世值,就能获得各种“奖励”。   世界一:迂腐书生受vs腿残将军攻(世界一已完成)   他穿成了屡试不中的落榜迂腐书生,满口之乎者也。   为了接近双腿残疾了无生志的将军,他把自己营造成“神算子”,成功留在了将军府。   将军没胃口,他给将军做好吃的,将军睡不着,他给将军讲故事。   别人私下里议论将军,他表面迂腐:“君子不背人言也。”   心里却暗骂:“嚼舌根子不怕烂舌头,再背后议论他明天就烂嘴。”   有同僚暗讽将军无用,他直接预言:“鄙人夜观天象,阁下恐有血光之灾。”   心里却叹,让你他娘的诋毁功臣,看我不揍你一顿。   结果他还没出手,那人就被人把脑袋打开花了。   慢慢的,周敬之发现,以往不爱出门的将军,竟然偷偷背着他复健练习走路,还会看着他的画像笑。   厌世值也越来越低。   就在他终于可以功成身退时,向有腿疾的将军却堵在他面前,声音魅惑:“敬之算命那么厉害,怎么没算到自己红鸾星动呢?”   周敬之:“此言差矣,不是……等等……”   几日后,周敬之看着将军不穿上衣露着腹肌在屋里走来走去。   偷偷咽了口口水,仰天长叹,不带这么勾人的啊!   许久之后,周敬之才发现,将军能听到他的心声。   “不是,二筒你给我解释一下,凭什么金手指到了我这儿就是反向的啊?”   系统:“qaq。”   世界二:小时候被丞相捡回来的小狼狗受vs眼盲美人前丞相攻   世界三:撩人贵公子受vs清冷自持哑巴部落圣子攻   1、1v1   2、受每个世界性格不固定,外在性格随人设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甜文 快穿 治愈 救赎 读心术   主角:周敬之,陆旻 ┃ 配角:重逢后前男友让我报复他,万人嫌师尊泄露心声后被死对头盯上了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大佬对我情有独钟   立意:积极向上努力生活 第1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周敬之是被冻醒的。   刺骨的寒意仿若冷漠的毒蛇,侵噬着周身的每一寸皮肤和血液。   他慢慢睁开了眼睛,入目之处,整个世界唯余茫茫一片冷白。   身|下被雪沁透的衣裳变成了雪的帮凶,冻住了他浑身的血液。   他本想动一动,可整个身体都是僵的。   大概躺了很久了,得缓一缓。   他缓和的功夫,耳边传来了茶楼里说书先生字正腔圆的浑厚的声音。   “……要说护国安邦,那就不得不提到我们骁勇善战、爱兵如子的奉安侯--大将军陆旻。”   “传闻陆旻陆将军出生在寻常人家……”   没等周敬之继续听下去,耳边就响起了一道机械音:“这个陆旻就是你在这个世界要拯救的厌世大佬。”   系统刚说完,周敬之就感觉头微微有些疼,片刻之后,系统在他耳边道:“叮,好啦,我已经把这个世界的大致世界线传给你啦,你可以自行查看。”   周敬之查看了下系统刚传过来的资料。   他绑定的是“路人甲”系统,要在保持路人甲人设不变,不被人看出异常的情况下,拯救各个世界的残疾厌世大佬,降低大佬厌世值,获得相应奖励。   而这个世界的残疾大佬,就是陆旻。   陆旻是皇帝最倚仗疼爱、百姓爱戴的大将军。   他自幼从军,摸爬滚打数年,凭着久经沙场的经验和历练,凭着一身好本领和智谋,年纪轻轻就坐上了将军之位,自此之后,便是战无不胜,立下了赫赫战功。   但在平南一战中,陆旻虽险胜,却在战争中被射中了双腿,落下了残疾。非但如此,就连一直跟在他身边,生死相随的好兄弟也在这场战争中丧命。   陆旻觉得是自己用兵的错,害死了好兄弟,自此意志消沉,一心向死。   后来在府中拔剑自刎。   而周敬之要扮演的,就是这世界里同名同姓的“落榜书生”。   大致剧情看完,脑海中开始闪回这个世界中的故事片段,周敬之忍不住蹙眉。   这书里的周敬之是个屡试不中的落榜书生,迂腐至极,满口之乎者也,而大将军陆旻久经沙场,杀伐果断,最不喜迂腐文臣和书生。   当路人甲也就罢了,还当了个人家最讨厌的那种类型的路人甲,还得保持人设。   系统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安慰了几句,而后转移话题,叹了口气,担忧道:“不过后面的事可以慢慢想,你现在要想的是,怎么下去。”   周敬之刚才光忙着看整体故事线,忘了自己自身处境了。   原主家里有两个儿子,原主父母偏爱大儿子,对原主不闻不问。   这些年,原主考试的路费和其他费用,包括买书的钱,都是他自己出去做工时攒的。   原本来说,他攒的钱也够他买一身体面的衣裳进京赶考,够他多买些书。   可他那只会吸血的父母却趴在他身上吸血,把他赚的钱一大半都要走了给了大儿子,还对他动辄打骂,说他是妖孽,不像爹也不像娘,像是狐狸精。   再加上,这些年屡试不中,他父母变本加厉,对他各种言语打压、侮辱,再加上这次又落榜,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以原主在朋友的帮助下,用最后的钱币买了一坛酒,找木梯爬上了京城最高的茶楼,想喝完酒跳下去,一了百了。   而周敬之这会儿,就是在原主喝完酒之后,他手里还拿着个空的小酒坛子。   其实原主根本没活到跳楼,早已经在这冰天雪地里,离开了他那一方“冰天雪地”的冷漠肮脏的世界。   周敬之在心底替原主难过了一会儿,打算起身看看梯子还在不在。   系统等了半天,也没见周敬之起身,低声问:“你快起来,再躺一会儿要着凉了。”   周敬之:“早着凉了,都冻僵了能不着凉么,再躺一会儿怕是真要凉了。”   系统好奇:“那你还不起来?”   周敬之:“不敢动。”   系统:“这个屋顶的坡度还可以,虽然雪很厚,但只要慢慢走,应该不会滑下去。”   周敬之看着善解人意的系统,无奈道:“冻上了。”   系统这才看到,因为躺得太久,周敬之的衣裳早已经被雪水冻上了。   系统:“主神大人,能不能给他个解冻的金手指啊。”   【主神:不能,这不是仙侠世界。】   系统失落道:“哦,知道了。”   周敬之听着系统失落的声音,低声道:“没事,我一会儿把外衣脱了。”   “不行。”系统急忙打断了周敬之的话,“没有外衣,你会冻死的。”   周敬之感动自己摊上了个好系统之余,就听系统道:“还从来没有哪个宿主是落地成盒的,这要是传出去,我在系统界还怎么混呜呜呜。”   周敬之:“……”   “你先帮我看下,有没有梯子能下去。”   系统:“扫描过了,没有。”   周敬之:“那递梯子的人呢?”   系统:“不知道,大概是走了吧。”   周敬之冻得手脚发麻,要再待一会儿,恐怕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他果断脱下外衣,扶着瓦片,小心翼翼坐起身,慢慢探头往下看了一眼,大概有两层楼高,就这么跳下去,肯定非死即伤。   眼下最好的方法,就是喊人帮忙。   “周兄,周兄!”楼下传来的叫喊声。   周敬之竖起耳朵,判断出那声音的来源不在主街上,而在茶楼后面,那人的声音听起来似有些后悔。   “我觉得,你刚才说得不对,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即便不能考取功名,也能像陆将军一样以身从戎,为国效力,我知你困苦,可……”   周敬之听到这儿,自然知道这人是谁了。   这人便是他爬上来要自尽的时候给他递梯子的那位。   “梯子在哪?”周敬之不等他说完,打断了他。   那人一听,高兴道:“太好了,你没事,梯子就在不远的地方,我这就去给你拿。”   周敬之松了一口气,总算有救了,可他刚高兴没多久,就听到那人在下面喊他:“梯子不知被何人取走了,我这就去寻。”   周敬之心里让燃起来的希望瞬间浇灭,他的身体已经快要冻得没知觉了,等不及了。   他转头往下看了一眼,下面是集市,但人并不算多。   有卖东西的小贩,但他能看到的对面的小贩的摊位上没有可以供他缓冲的那种棚子。   就在周敬之发愁时,不远处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   “让让,让让!”   周敬之看着那马车的方向,看着马车前面又高又壮的带刀侍卫,决定赌一把。   他瞅准时机,等那马车前的行人被清空,抬手把手中的空酒坛朝着那马车前面扔了过去。   “砰”一声,酒坛子碎了一地,马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扬蹄欲跑,却被马车前面的马夫死死拉住。   “有刺客。”   侍卫里有人高喊了一声,转头看了眼茶楼上方的男人,轻松翻上旁边的墙,借力一跃,飞身到茶楼上,将那刺客拎了下来。   另一个侍卫呵退了刚围上来凑热闹的百姓。   周敬之还没来得及因为被救下来高兴,就感觉到颈侧被锋利的东西抵住了,若是他体温再高一些,或许还能感受到那长剑的冰冷。   周敬之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喘,正想着怎么处理眼下的困境,就看到一个男子从马车里用一卷书册掀开了车帘。   那男子看上去五十多岁的样子,身着素服,但面相看起来却给人一种很和蔼、很尊贵的感觉。   旁边的侍卫上前,在他耳边轻声私语几句。   那男子打量了他一会儿,微微笑了笑,轻声问他:“这大冬天的,怎么跑到茶楼上面去听书了?”   周敬之虽不知道这男子是谁,但他记得自己现在的身份是谁,他是屡试不中的迂腐书生。   “公子明鉴,在下只是一介书生,屡试不中,心生悲切,想了结残生,这才爬上了茶楼,酒坛子是不小心掉下来的,并不是有心伤害公子。”   那人一听,朝旁边的侍卫看了一眼,那侍卫立马恭敬地放下了剑。   那人又问道:“既为寻死,为何衣不蔽体,难不成,用衣裳换了银子买酒?”   “饮酒过甚,睡死过去了,在上面待久了,衣裳……冻上了。”   “哈哈哈哈,”那人高声笑了几声,而后问道,“只为功名?”   “非也,”周敬之打了个哆嗦,“非为私名,只是不能为官,不能为天下百姓尽绵薄之力,有愧此生。”   那人闻言,走到他身边,把身上的狐裘脱下来,披在他身上,轻笑道:“心念苍生,倒也算有几分文人风骨。”   他说完,转身回了轿子,让侍卫给了周敬之一些银两:“科考并非通天道,能为苍生做的事情,绝不是只有当官才能做,这些银子给你做盘缠,希望这些银子,能成为你将来为百姓办事的敲门砖。”   那人走后,周敬之径直走进了旁边的茶楼,要了个包间。   倒不是他奢侈,他实在是太冷了,包间能暖和些,他得先喝几壶热茶缓一缓。   等他暖好了身子,从茶楼出来的时候,才看到在茶楼旁边行乞的一个小男孩儿正在行乞,但却无人理他。   周敬之找借口将人拉到旁边一处无人的小巷子里,低声问他将军府怎么走。   那男孩儿一听他是要去将军府,忙问他是什么人,跟大将军有什么关系。   周敬之微微一愣,笑问:“你小小年纪,还知道大将军?”   男孩儿骄傲开口:“那是自然,我虽不幸,但日日在这茶楼外行乞,也能沾光听到说书先生讲故事,大将军陆旻战功赫赫,是天下所有百姓心里的英雄。”   周敬之心叹,陆旻倒果真是得民心,竟连这虚岁不知几岁的孩童都知道:“我是来帮他的人。”   男孩儿心思单纯,没多想,拍着胸脯道:“你跟将军很熟?我给你带路。”   不多时,周敬之便在男孩儿的带领下到了将军府门口。   周敬之为了感谢他,掏出银子偷摸递给他:“别让别人看见,找个大一点的银行……不是,找个能换银子的银庄,换些碎银。”   “不要,”男孩儿拒绝道,“你能帮大将军,就是天下的恩人,我不能要你的钱。”   周敬之心叹,这小孩儿还挺大义。   “这是你给我带路的报酬,拿着。”   周敬之强行把银子塞给他:“走吧。”   男孩儿道:“我看你进去。”   周敬之:“……”   他万一当着孩子的面儿被撵出来,是不是会有点丢人。   哎,路人甲不好当啊! 第2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将军府门前。   雪白“银装”铺天盖地,就连檐下也被狂风吹上了薄薄的一层细雪。   檐下的牌匾上,“将军府”三个大字写得入木三分,气势磅礴。   那是当年陆旻在闽南一代抵御外寇,以少胜多,用三千精兵破敌军三万兵甲后皇帝亲赐的。   彼时陆旻大胜还朝,皇帝喜出望外,亲自出城迎接,将陆旻一路迎回将军府后,当场让人搬来了提前准备好的紫檀木牌匾,在上面亲笔题字,还当众称陆旻是国之栋梁,加封奉安侯。   周敬之回过神来,想起陆旻原本拔剑自刎的结局,不禁感慨。   他死后,当朝天子痛失“臂膀”,大病一场,而后追封他为奉安王,特下圣旨,开本朝之先例,将其尸骨埋在了皇陵,伴帝陵之侧。   由此可见,皇帝有多器重他。   若非平南一战,陆旻定会有更多的功绩,为百姓开万世太平。   所以即便不是为了系统任务,周敬之也要救他。   “哥哥,你怎么不过去啊。”   旁边的小男孩儿催了一句,周敬之闻声回神,硬着头皮上前。   陆旻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见一个陌生人,周敬之不想在那孩子面前丢了面子,也不想错失机会让守门侍卫看出端倪,于是便现编了一个蹩脚的谎言。   “在下陆敬之,麻烦转告陆将军,就说有远房亲戚求见。”   以陆旻的聪明,若是看到他,三言两语便能识破他的谎话,但周敬之不在乎,比起被戳穿,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到底有没有机会能进将军府。   如果连进将军府的机会都没有的话,估计他以后只能是路人甲了。   周敬之在将军府门口来回踱步,时不时回头张望。   地上的积雪被他踩得又散了几分,寒风顺着狐裘钻进去,冻得他直打哆嗦。   他耸肩握手,将手放到唇边,轻轻哈着热气,脑子里还在想着要是陆旻不见他怎么办,谁知没多久,那小侍卫便回来,将他带了进去。   府内明显是被人打扫过,道路上的积雪想来是早上便已经被扫干净了,这会儿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地面上连一定点儿冰都没有。   大约走了十几分钟,侍卫才将他带到了一间书房里。   待侍卫离开,关门的声响传来,周敬之才敢轻轻抬眼,打量陆旻。   陆旻坐在那儿,手里拿着一本兵书,兵书遮住了他半张脸,却遮不住他那清晰凌厉的下颌线、英挺修长的剑眉、和那一双英气逼人的长眸。   只是那眸子里,如今再也不见为将者的杀伐果断的凌厉,只剩下几分死寂。   他穿着一身米白色的单衣,那单衣看起来朴素又单薄,但料子垂感很好,将他那宽肩和臂膀上线条起伏明显的肌肉勾勒得恰到好处。   周敬之心叹,不愧是将军的身材,若是此刻他腿没有伤,能站起来的话,想来“高大威猛”这个成语就会更具象化了。   但周敬之很快就发现了异常,陆旻的肩膀的位置,有个透明状的巴掌大的面板,上面写着“100”。   周敬之忍不住在心底问系统:“那100是什么?”   系统:“厌世值,你得把厌世值降到0,任务就成功啦,加油哦。”   周敬之沉沉叹了一口气,耳边突然响起了男子低沉的声音:“你是谁?走近些。”   周敬之依言往前走了几步,这才发现,书桌上还放着一把染血的长剑,只是血迹早已干涸。   他瞬间打了个哆嗦,明明这房间里的温度比外面不知道要高多少倍,可他还是觉得冷。   没事没事,陆旻虽然厌世,但他不是那种会滥杀无辜的人,别怕,周敬之在心里安慰自己。   他抬头看向陆旻,却发现刚刚一直在看兵书的陆旻这会儿却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如死水般死寂的目光里,似乎带着几分疑惑。   以陆旻的聪颖,撒谎肯定骗不过他,与其被他戳破,还不如主动点,或许还能挽回一下在他心里撒谎的形象。   想到这儿,周敬之立马低头拜道:“将军恕罪,在下并非将军的远房亲戚,只是想见将军,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在下周敬之,乃是一介书生,略懂天文占卜之术,前几日恰逢其时,卜了一卦,算到了一些跟将军有关的事情,这才到府上拜访。”   陆旻看着他那外面穿着狐裘里面直接穿着里衣的奇怪打扮,冷声问:“为了见我,便能撒谎,满口胡言,我为何信你。”   “在下能通过占卜,为将军趋吉避凶。”   陆旻闻声,冷笑了一声,自嘲道:“一个将军,从此以后不能征战沙场,为国效力……”   他说完,眼神凌厉地看着周敬之问:“还有什么事,比这个还凶险?”   陆旻的话外音周敬之听懂了,一来陆旻不信他,二来,陆旻早已心存死志,哪里还会考虑什么祸福,倒是他考虑不周了。   “将军弟弟不是快要成婚了么,我可以择良辰吉日为他卜成婚吉时。”   陆旻听到弟弟,语气里才少了几分沉寂:“那你倒是说说看,你卜卦算出什么了?”   周敬之想也未想,便开口直言道:“算出将军,想在你弟弟婚礼之后轻生。”   陆旻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   周敬之的视线却落在桌上的那把配剑上。   看着那配剑上的配饰,回想着剧情里的细节,这把剑应该就是陆旻的好兄弟蒋御的配剑,也是后来陆旻用来自尽的那把剑。   他不远万里把蒋御的遗物拿回来,放在书房的书桌上摆着,是心里觉得对不起蒋御吧。   所以才这般折磨自己,日日看着好友的遗物,内疚自责,痛不欲生。   片刻后,陆旻开了口:“把这话烂在肚子里,不准跟任何人讲。”   “明白。”周敬之松了口气,陆旻应该,会留下他了吧。   没等他多想,陆旻就叫来了管家,让管家给他安排了一间小院儿住下。   *   大概是管家交代了什么,周敬之在将军府的这些日子过得十分舒坦,要吃有吃,要喝有喝,可以在府里随意走动,就连下人或者侍卫见了他,也对他颇为恭敬。   眼下唯一的困难,就是陆旻自那日之后,便不肯再见他了。   周敬之无奈,只好花时间先把将军府的地图记下,没事就在府里溜达溜达,认认府里的人,套几句话,聊聊天,熟络熟络。   那日从书房出来之后,他就仔细分析过陆旻厌世的原因。   排在第一位的,大概是出于自责。   平南一战过后,将士死伤惨重,比以往任何一次的伤亡都要大,就连他最好的兄弟蒋御也死在了这场战争里。   像陆旻那样爱民如子的人,肯定把这一切责任都归咎到自己头上了。   即便这场战争赢了,即便也是以少胜多,陆旻却依旧会觉得,是自己决策的失误。   其二是绝望。   陆旻在这场战争中,双腿中箭,御医说他以后几乎站不起来了。   所以陆旻以后顶多能在营帐里指挥,却不能上阵厮杀了,甚至可以说,以陆旻现在的身体状况,能不能扛得住极速行军,能不能奔赴战场都是个问题。   这对于十几岁便开始从军,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战神来说,无异于要了他的命。   周敬之知道,自己的分析不一定齐全,但大方向上,这两点一定是没错的。   虽然他心里清楚,这场战争之所以伤亡如此惨烈,并不是陆旻的错,而是有小人从中作祟,可以他现在的身份,他没法儿跟陆旻说。   陆旻虽然留下了他,但并不见得会相信他的话,贸然跟陆旻说些什么,弄不好会被陆旻赶出去,那样的话,以后想要再靠近他就难上加难了。   即便是以卜卦为由来说,陆旻也不会相信,毕竟,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陆旻不可能信文人占卜这一类东西。   所以目前最好的方法,就是想办法接近陆旻,先获取他的信任,然后再找时机。   可陆旻似乎是真的极不喜欢“周敬之”这种满口之乎者也的文绉绉的书生,以至于他在这待了七、八天了,也没能等到一个见陆旻的机会。   机械音再度响起,系统轻声问:“你打算怎么办?”   周敬之:“陆旻是想在他那弟弟的婚礼之后动手,那就只能先以卜卦之名,把他弟弟的婚期无限期往后拖。”   “然后想办法接近陆旻,取得他的信任和好感,再找机会,告诉他真相。”   *   似乎是上天眷顾,周敬之很快就找到了接近陆旻的机会。   那时大约是他在将军府待了半个月的时候,他有一次在府邸里溜达的时候,碰到了管家。   管家急急匆匆带着一个年轻的男子进了陆旻的房间。   周敬之出于好奇,等管家出来时上前打探了一番。   好在他之前套近乎有用,管家直接告诉了他,说是将军想看风景画,特意让人找了个画画的画师。   周敬之眼睛立马亮了。   陆旻现在的腿,不能出行,看不到外面的世界。   那他找人画画,是不是代表着,他心里还是想看看外面的,是不是,还对这个世界有那么一些留恋。   他或许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把陆旻的厌世值降一降,多画一些好看的景色给陆旻看。   但他没对管家说,他在门口等了许久,直到那画师出来,才凑上去套近乎。   好在那画师是个十分好说话的人,同意让自己跟着他一起出去画画了。   从那以后,周敬之就开始每天跟着画师出去画画。他之前学了好几年美术,如今竟真的派上用场了。   周敬之十分欣赏画师的水墨山水画,的确画得十分有意境。   但画面只有黑白两色,看着有些死气沉沉的,这样的画让陆旻看多了,怕是不好。   “张兄,你有别的颜色的颜料么?”周敬之转头问画师。   画师摇了摇头,笑了笑:“我没有,但,周兄如果想要的画,我知道哪里有卖,那里卖的颜料很多,有石绿,银朱,章丹,群青,石黄……但,很贵。”   周敬之从怀里掏出了之前在街上遇到的那贵人给他的银两,问道:“这些够么?”   画师笑了笑:“倒也用不了这么多。”   买回颜料之后,周敬之便开始用各种鲜艳漂亮的颜色作画,争取把自然界的美展现在画中。   除此之外,为了能让陆旻高兴,他还在每张画下面,自创了几幅火柴人的搞笑“漫画”。   几天下来,总算是引起了陆旻的注意。   周敬之开心的跟在管家后面,跟着管家进了书房,才发现,陆旻的书房里还站着另外一个人。   那人看着他,绕着他转了几圈,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领,冷眼看着他:“你是何人?招摇撞骗接近我哥有何目的?”   他说完,手用力一推。   周敬之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力推的退后了几步,艰难稳住身子,就听那人威胁道:“今日不说明白,我便让人将你送到刑部,按细作处置。” 第3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书房内。   炭盆里的红罗炭烧得火红,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响声,火光明明灭灭的,将原就剑拔弩张的氛围衬得更紧迫了。   周敬之静下来,抬眸看了他一眼。   那人叫陆旻“哥”,大概就是陆旻的弟弟孙庆文了。   孙庆文跟陆旻,其实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如果要追溯的话,应该说孙庆文是陆旻邻居叔叔家的孩子。   陆旻的父亲年轻的时候曾是军营里的一个步兵,跟孙庆文的父亲孙武同在一个军营,而孙武就是这个军营里身手最好的。   因为是同乡,两人走得近,再后来成家之后就做了邻居。   似乎是当过兵的缘故,他们选的住址离军营很近。   孙庆文虽是孙武的亲生儿子,但孙庆文自小就调皮捣蛋,不务正业,一点苦都吃不得,所以比起亲儿子,孙武更喜欢少时便天资聪颖、身手敏捷的陆旻。   陆旻从小看着军营里的士兵们长大,再加上他父亲的教导,所以他从很小的时候,心里就有了将来要驰骋疆场、戍边护国的抱负。   孙武见他胸有大志,便隔三差五亲自教他一些拳脚上的功夫,还会给他讲很多军营里的事和古人上阵杀敌的故事。   所以从某个层面来说,孙武算得上是陆旻武功上的启蒙先生,更是陆旻的知心好友,陆旻对这个亦师亦友的叔叔十分敬爱,所以连带着对他的儿子孙庆文也很好。   所以孙武因病早逝后,陆旻就把孙庆文当成了自己亲弟弟照顾。   哪怕如今心存死志,也要等亲眼看到这弟弟结婚才放心,足见这个弟弟在他心里的地位。   周敬之思忖片刻,微微笑道:“在下只是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从未做过杀人放火、招摇撞骗的事,还望阁下莫要冤枉了我。”   孙庆文眯起眼睛,走到他身边,伸手死死捏住了他的下巴:“冤枉你?你处心积虑住进来,敢说你毫无企图?”   “在下所图,不过是通过卜卦让将军趋吉避凶,”下巴被捏的泛疼,周敬之蹙眉道,“反倒是阁下,未曾等人开口,便……”   下巴处的力度明显又加大了几分,周敬之话说到一半儿,疼的停了下来。   骨头像是要被捏碎了,钝痛感一阵接一阵,细密的汗珠密密层层沁在额头上,疼得他说话都有些困难。   但他不可能屈服于孙庆文的这点儿淫威,忍痛继续道:“便用武力这般“严刑逼供”于我,这才不妥吧。”   “大将军治下……军令严明、光明磊落,你身为将军弟弟,这般仗势欺人,不怕给将军招黑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握住了孙庆文的手腕,想要把他的手挪开。   “放开。”坐在书桌旁半天没出声儿的陆旻这才开了口。   孙庆文不满的甩开了手,反问道:“不过是捏一下而已,便拿出这副姿态,你们文人便这般不禁碰,轻轻碰一下便是我仗势欺人了?”   周敬之的头被他甩手的动作带的偏了偏,他回头,心叹这孙庆文倒是很聪明,知道陆旻最厌恶文人矫揉造作,便故意往这方面引导陆旻。   “据我所知,阁下既非武将,也非文臣,既不是什么皇亲贵胄,也没有什么官职,敢问阁下,即便你怀疑我,你又有何权利将我送至刑部?即便是府衙官差办案,也不能凭直觉拿人吧。”   “呵,迂腐书生。”孙庆之表情不屑,声音却没了方才的气势。   他转头跑到陆旻旁边,声音里带着几分担忧:“陆大哥,这人一看就是个骗子,你不能把这种满口胡言的人留在身边。”   周敬之知道陆旻很理智,不会因为其他人三言两语动摇,但这人可是陆旻最疼爱的弟弟,理智碰上亲情,难免不会被影响。   于是便开口笑道:“在下方才,并没有冒犯阁下的意思,只是觉得委屈,想为自己辩解几句罢了,想来阁下怀疑我,也是因为担心将军,我也能理解。”   他说完,将视线转到陆旻身上:“在下自幼饱读诗书,虽不敢自称高洁,却绝非招摇撞骗之人,二位若是不信,在下今日便以孔夫子立誓……”   “此来将军府,一不求财,二不为名,无害人之心,无……”   “够了。”   陆旻打断了他的话,转头看向孙庆文,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三日后是蒋御生辰,你到时候跟我一起去看看他吧。”   “好,那我先走了,陆大哥你好好养伤。”   等孙庆文走了,陆旻才转头,看着周敬之:“你先退下吧。”   周敬之抬眸,睁大了眼睛,愣了片刻,看了眼桌子上的画轴,这才明白,是他想多了。   他的画并没有引起陆旻的注意,陆旻此番叫他来,不过是因为孙庆文怀疑他,所以特意叫他过来给孙庆文看的。   “将军,在下有话想跟将军说。”   他并没有给陆旻打断他的机会,紧接着补充道:“三日后大凶,不宜上坟,恐有性命之忧,望将军三思。”   谁知陆旻听了他的话,眼底却没有半分波澜,声音也一如既往的死寂:“你只管择吉时给庆文选个良辰吉日,其余的,什么都不必管。”   “将军,我……”   周敬之本还想再劝几句,熟料陆旻根本不听。   陆旻:“退下吧。”   周敬之无奈,只好退了出去,刚到门口,就听到陆旻给管家叫了进入,让管家准备好三日后出行要用的东西。   *   陆旻垂眸,看着自己那麻木的、毫无知觉的腿,眸间又染上了几分寒意。   一旁的管家察觉到他失落的情绪,也跟着难过起来,一句安慰的话刚一开口,竟带了几分哽咽。   “主子,您……”   陆旻:“画师当赏。”   管家一听,眼睛一亮,心里瞬间生出了几分小心思:“是,老奴记下了,这就去办。”   直到书房里只剩下陆旻一个人时,他才拿起桌上那幅彩色的山水画。   若是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来,那彩色的山水画跟旁边的黑白的水墨画比起来,笔触稍显稚嫩。   但陆旻从军打仗这么多年,一心为国为民,艺术造诣自然不能跟懂行的人比。   在他看来,这彩色的山水画胜旁边的水墨画千倍,而那画下面那些可可爱爱的小人图,胜水墨画万倍。   想来画这画的画师,应当是个有趣的人,倒是跟他那天看到的有些不一样。   若是往日,他看到画中的自然,心里自然也会向往,可如今,他看这些画,却也只是走马观花。   在旁人看来,看的是风景,可于他而言,只是想找一个喜欢的地方长眠罢了。   作为长年征战沙场的将军,他自然是考虑过身后事的,蒋御也考虑过。   蒋御说,死后想跟他葬在一处,他那会儿也是这样想的。   他跟蒋御少年相识,惺惺相惜,并肩作战数载,默契无人能比,死后能葬在一处,也算佳话。   可事到如今,他只能食言了。   如今的他,还有何颜面。   *   羿日,温度骤升,狂风稍停。   陆旻看着刚送走御医的管家,第一次有了想出去转转的想法。   管家惊诧之余,心下大喜。   将军双腿受伤以后,万念俱灰,他劝说将军多出去转转,劝说数次未果,如今竟主动提出想出去,这可是好兆头。   他忙拿了件大麾,盖在陆旻腿上,又给陆旻身上披了一件,唠叨了几句,这才推着陆旻出门。   阳光有些刺眼。   陆旻许久没出来好好转转,这一出来,竟觉得外面的空气都比屋里要清新许多,倒是有种让人神清气爽的感觉。   管家似乎是怕他多想,一路上刻意一直跟他说话,直到走到一个拐角,他听到了前面的说话声。   “你就是将军府上那个新来的神算子?”   声音不大,听起来却有几分盛气凌人:“能被陆旻留下,想必有点儿本事,不如你给我算算,陆旻这腿,能不能治好?”   管家闻声,心里咯噔一下。   双腿残疾是府上的禁语,更是陆旻的逆鳞。   但凡有心之人,哪怕是皇帝来了,也不会在府上提及腿,这是所有敬重将军的人的话题禁区。   这新上任的小将军竟如此不顾及将军的感受,如此不把将军放在眼里,简直混账。   也不知道将军听见没有。   他刚想把人推走,却被陆旻一个手势逼停。   周敬之的笑声自远处传来,听起来不卑不亢:“陆将军身经百战,屡建奇功,是护国将军,也是百姓心里的战神,自然是……吉人自有天相。”   那人笑了笑,反驳道:“呵,人人都说陆旻骁勇善战,用兵如神,可依我看,他不过是运气好,手底下恰好有精兵猛将罢了。若换作我,功绩未必不如他。”   周敬之笑了笑,本想敷衍两句,却听那人又道:“平南一战,他固执己见,害死了蒋御,害的自己双腿残疾,难道不就是他盲目自大的恶果么?”   “面对那些因他盲目自大而无辜枉死的战士的冤魂,他如今却能安卧在榻,这就是你们说的用兵如神,爱兵如子?” 第4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突然起了风。   寒风凛冽,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大概是被寒风吹的,陆旻原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唇色这会儿泛着病态的苍白,凌厉的眸子微微垂着,视线落在那一双残疾的腿上。   腿上的大麾骤然被抓的“沟壑纵横”,拳头上暴起的青筋很快又无奈的恢复原状。   陆旻松开拳头,抬头往不远处看了一眼,那人是背对着他的。   他的位置,只能看到周敬之。   之前留下周敬之,一来是因为他会占卜,二来,他也想知道,周敬之接近他有何企图。   后来他让人查了周敬之,知道他是个屡试不中,在家中受尽欺辱,心怀死志的迂腐书生,来找自己之前甚至在京城最高的茶楼上准备跳楼。   陆旻不喜迂腐文人,但他也知道,周敬之投奔他,或许没什么坏心眼儿,只是想换个方式谋生。   再次落榜,要是回家的话,就周敬之的父母对他的态度,恐怕即便这次跳楼没死成,日后也难免会萌生轻生的想法,倒是个可怜人。   他不得不死,但,只要他留下周敬之,这迂腐文人就有路可以选。   而且……   陆旻回过神来,视线重新落回周敬之身上,带着几分悲悯。   他还那么年轻,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他的路还很长。   周敬之脸上诧异的表情一瞬即逝,他没想到,以陆旻的功绩,竟然有人敢在将军府如此大言不惭的诋毁他,讽刺他,当真是可耻。   他强行压下心底的怒火,冷声道:“君子不背人言也。”   “况且,大人与将军同朝为官,怎么只知将军骁勇善战,却不知将军胸怀宽广呢?”   那人闻声,冷哼一声,言语间尽是轻蔑嘲讽:“你一个落榜的迂腐书生,与其在这儿拐着弯儿地骂我心胸狭隘,还不如想想后路,陆旻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只会耍嘴皮子的迂腐文人。”   虽然话难听,但他说的的确没错,周敬之静下心来,低声道:“大人误会了,我并无半分说大人心胸狭隘的意思。”   “大人年纪轻轻,就能与陆大人同朝为官,说明大人也是出类拔萃之人,靠自己的能力建功立业不比在这里同别人比较好么?”   “至于在下,古人有云,人各有命乎,不劳大人费心。”   周敬之说完,见那人没生气,才松了口气,方才那几句,说的有点过格了,他一个小小文人,又没什么倚仗,委实不应该忍不住怼他,索性半路找补回来了。   可没等他多想,那人又道:“陆旻本就是凡夫俗子,运势好罢了,你们何必把他当神一样供着。”   周敬之睁大眼睛看着他,被他气的没说话,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不远处的陆旻见刚才一直帮自己说话的周敬之久久没开口,眸光微微淡了些,刚想让管家带他离开,就听到了周敬之骂人的话。   “什么人啊,有本事去皇帝面前叫啊,那么厉害,去跟皇帝请旨上战场啊。在这里叫什么。”   “背后嚼舌根子不怕烂舌头,再背后议论他明天就烂嘴。”   陆旻微微蹙眉,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绝不相信,平日里张口闭口孔孟之道,发个誓也要把孔子拉出来,满口之乎者也的人,竟然会骂人。   但比这更让陆旻震惊的,是刚才周敬之骂人的时候,根本没张嘴。   正当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幻觉的时候,周敬之的声音再度传过来。   “他娘的,年纪轻轻,毛儿都没长齐还跟人家陆旻比,你娘没教过你做人要谦虚么?还趁着人家腿坏了来看人家,活脱脱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不远处的陆旻眉头依旧蹙着,周敬之刚才没张嘴,可他似乎,能听到周敬之的心声。   想起他那些骂人的话,陆旻的眉微微松了些许。   表面迂腐,心里倒挺直白。   陆旻心叹,这人倒挺有意思,他不知道自己最讨厌迂腐书生么?   *   天渐渐阴了下来,如铅般的深灰色似要压下来。   不多时,细碎的飞雪从空中落下。   陆旻坐在廊下,看着越来越大的簌簌飞雪发呆。   不远处的青松下,他和蒋御练剑的身影在漫天飞雪中浮现,隔着层层飞舞的雪花,看起来有些不真切。   大概,是雪太大了吧。   青松下的身影渐渐变成了一个“黑点”,“黑点”由远极近,慢慢的将那层幻象打破,走到他身边,轻声唤了一声“将军”。   陆旻从那一声“将军”里回过神来。   他微微抬眸,从茫茫一片白中看向那一抹“黑”,是那书生身上的狐裘。   书生站在廊下,长身玉立,雪落在他身上的黑色狐裘上,显得尤为刺目。   陆旻淡淡看了他一眼,将身子坐直了几分:“到廊下来。”   周敬之被他叫的一愣,片刻后依言走到廊下。   “管家说,您叫我。”   “哪天是良辰吉日?”   周敬之微微一愣,陆旻又道:“你不是说,给庆文占卜大婚时间,需要等良辰吉日么?”   周敬之抬眸看了他一眼,没回话。   按原来的世界线,孙庆文成婚的日子就是陆旻拔剑自刎的日子,他是来救陆旻的,自然不会给他自尽的机会。   眼下……能拖一时是一时。   “是,”周敬之回答,“但还要等上一段时间,毕竟,世间万般造化,自有定数,非人力之所能及,将军切勿心急。”   “这样啊。”   耳边传来陆旻的声音,但跟以往的死寂不同,周敬之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失落。   “但……”周敬之旧事重提,“两日后确实是大凶,不宜上坟,还望将军,改时易日。”   周敬之记得很清楚,原世界线里,陆旻的腿本来还是有救的,但他去给蒋御上坟的时候出了事,遇到了刺客,双腿伤上加伤,所以才导致后来彻底残废了。   陆旻似仍旧不为所动,周敬之看着他肩上那100分的厌世值,朝着他行了一礼,死谏道:“将军,在下以性命承诺,今日所言,绝无半句虚言,将军若不改时间,便是大凶之兆。”   一旁的管家似被他这一句大凶之兆吓到了,立马跟着劝道:“将军,周公子既然这么说了,不妨您就避开这个时日,正好……正好蒋二公子这几日病还没好,不如等他好了一起去……”   “你说什么?”   陆旻急声打断了管家的话。   说漏嘴的管家忙解释道:“您别担心,太医已经去看过了,是过度悲痛,这几日已经好多了,蒋二公子怕您担心,才让老老奴瞒着您的。”   周敬之第一次从陆旻的声音里,听到了几分急切,这是不是说明,除了孙庆文,这个世界上,还有陆旻在意着急的人。   这对周敬之来说绝对是好兆头,他抬头往陆旻的方向偷偷看了一眼,发现陆旻肩膀上的数字竟然从100掉到了96。   幸福来的太突然,周敬之惊喜万分。   “将军。”   周敬之强行压下心底的喜悦,故作沉稳道:“将军不放心蒋二公子的话,在下可以去为蒋二公子卜一卦。”   “你不是说,卜卦要等良辰吉日么?”   周敬之:“……”   忘了这个设定了。   “回将军,像占卜成婚这种大吉之事,需等良辰吉日,其余诸事,可随时占卜。”   陆旻:“也好,那就有劳了。”   *   周敬之刚从蒋辰那里回来,就被画师堵在了门口。   “走,周兄,画画去。”   周敬之打了个哆嗦,看着漫天大雪,一边往手上哈气,一边道:“太冷了,明天吧。”   他说完,好奇问道:“张兄今日为何这般积极?”   画师左右看了一眼,神神秘秘的把他拉到一旁。   “管家今日多给了我好多银子,还特地嘱咐我,说将军喜欢我的画,让我多画一些好看的画给将军看。”   周敬之心下一动,既然管家这么说的话,是不是证明这些画是能打动陆旻的。   只要能打动陆旻,让他多一些留恋,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也要试一试。   “好,走吧,我们出发。”   “你颜料都带齐了么?”   画师点点头,道:“带是带了,不过今天要去的地方有些远,得走很久,我雇一辆马车吧。”   周敬之敏锐的察觉到,他们最近这几天,每次画画都不在同一个位置。   不过也正常,毕竟,陆旻现在的情况,没办法自己出来看,只能靠着画了解外面的景色,这样的话,自然不可能千篇一律的看一个地方。   “周兄,等画完我请你吃饭。”   “好啊,那就多谢张兄了。”   *   戌时。   管家借着昏暗的烛光,看着书桌上的十几张画,刚想收起来,就被陆旻阻止了。   管家年纪本来就大,天又黑,他眼神又不好,借着那微弱的烛光,自然看不到那些彩色的画上的“玄机”。   烛光下,陆旻看着那火柴人“漫画”,面色都被那烛光衬得柔和了几分。   管家不欲打扰他,转身出了书房,刚到门口,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周敬之。   “公子是来找将军的?”   周敬之急忙摇头,笑道:“我来找您的。”   他说完,把手里拎着的吃的递给管家:“想感谢您对我的照顾,不过时间久了,有点凉了。”   管家接过吃的,笑道:“多谢,公子不必这么客气。”   周敬之转头,看着窗户上陆旻的影子,低声问:“那些画,将军可还喜欢。”   管家:“应该是喜欢的。”   周敬之心下欢喜:“那……将军有没有说,两天之后,还去不去祭拜?”   他之前走得急,没等到陆旻的答案,如今不来问清楚,他哪里能睡得着。   管家摇了摇头,叹道:“没说,估计……就是要按原计划去。”   听到这儿,周敬之整个人都气炸了,心里暗骂:“气死我了,陆旻你个倔驴,你就非要上赶着去送人头是吧。”   周敬之正在气头上,自然没注意“倔驴”这会儿正在往外望。 第5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晚风寒凉。   屋檐上的积雪被晚风吹落,零零落落在撒在空中,被屋子里透出的烛光染上了一抹微光,仿若月光洒下的片片清晖。   地上的积雪早已经被打扫干净,月光照在地面上,又铺了一层冷白。   周敬之腹诽了几句,打算回去睡觉,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外面何人?”   没什么情绪,带着几分凛冽,是陆旻的声音。   没等他开口,管家就替他回禀了。   片刻后,陆旻的声音再度传出来:“让他进来。”   周敬之快步走到书房门口,轻轻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的蜡烛被刚开门时的寒风吹的摇曳,明明灭灭的,有些昏暗,一时间看不真切屋里的场景。   周敬之关上房门,往里面走了几步,烛光才慢慢稳定下来。   烛光映在陆旻脸上,为他那棱角分明的面庞平添了几分柔和,同时也给他那暗沉的眸子添了几分光彩,掩住了他眼底的死寂。   即便烛光如此微弱,光线如此暗淡,却也能一眼被陆旻的长相吸引。   周敬之缓缓收回视线,低头恭敬行礼:“将军。”   陆旻淡淡看他一眼,心叹这会儿倒是乖巧老实,半点不见他刚骂“倔驴”时的样子。   不过他那般生气,气自己不听他的话,是不是……也是因为他担心自己呢。   可周敬之跟他素昧平生,如今不过萍水相逢,他为何要担心自己呢?   大概,他只是不希望自己出事,这样,他才能有一个安身之所吧。   陆旻不再想他的事,开口问他:“蒋辰怎么样了?”   周敬之思忖了片刻,微微咬了咬唇,面上带了几分忧愁道:“依在下看,情况不算好。”   陆旻平静的面色瞬间被担忧取代,眉头紧蹙:“管家不是说没什么事了么?”   周敬之现在站这个位置,只能看到陆旻的长相,但却看不到陆旻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所以他没办法通过陆旻的表情去揣测什么。   “表面看起来是好转了一些,但……从卦象上来看,恐怕不容乐观,”他说完,看了陆旻一眼,道,“将军若是实在不放心,我明后两日没什么事,可以再去看看,再为他多卜几卦。”   “还有,”周敬之恍然抬头,十分严肃的转告,“蒋辰让我转告将军,他很担心您,让您安心养伤,切勿多想。”   陆旻只在一旁静静听着,没有回答。   周敬之视线下移,转眼看到了书桌上的那一堆画。   水墨的浸透让原本薄如蝉翼的宣纸有了起伏变化,也让那堆画看起来更“厚重”。   周敬之眯起眼睛往那边望着。   对于习惯了灯光的人来说,烛光下的东西看起来确实不够清晰,甚至即便书房里点了两盏火烛,给周敬之的感觉依旧是很昏暗。   他细看了半晌,才分辨出来,陆旻桌上的画里面,最上面摆着的几张,都是带有他画的带“火柴人”的彩色山水画。   周敬之不经意间,把心里话问了出来:“将军……喜欢这些画么?”   长久的沉默。   周敬之觉得可能是自己话多了,刚想转移话题,就听陆旻随口应了一声“嗯”。   声音淡淡的,听起来有些敷衍。   但好歹,算是回答了。   没让他冷场。   他正想着,就听陆旻开口补充:“画得很好,下面的小人儿,画得不错。”   小人儿不错?周敬之下意识反应过来,之前管家找画师,给画师赏了很多银子,说是陆旻喜欢他的画儿,如今看来,陆旻喜欢的,不是画师的画。   想到这儿,他心里忍不住有些开心。   陆旻喜欢的话,他可以多画一些,至于误会,也没什么可解释的,只要陆旻能看到画,心情能好些便好。   虽然这“倔驴将军”有些倔,但好歹还算有些眼光。   再度被叫了“倔驴”的陆旻在昏暗的烛光中抬眸,看向眼前这不漏声色的书生,但也只是一眼,很快便移开了视线,掩下了心底的疑惑。   周敬之自顾自抬头,语气也带了几分轻快:“将军喜欢便好,张兄的画功确实是出神入化,足不出户便能赏尽天下奇景,也是快哉。”   陆旻:“嗯,没事了,你早些休息吧。”   “是,将军。”   周敬之从书房出来,关上房门,恍然间又想起来些什么,于是折返回去,推开了房门。   谁知刚一进门,就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到了。   他呆愣在原地,脚下生了根一般定在那儿,一时间进退两难。   类似“轮椅”构造的木椅已经移到了书房中央,陆旻正弯着腰,费力的想要去够那掉在地上的笔架。   那笔架距离陆旻的木椅不过一米,但陆旻的木椅太高,离得又远,他拼尽全力,指尖也没能够到那笔架。   似乎是听到了这边开门的声音,他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怎么回来了?”   周敬之这才回过神来,把房门关上,把风雪堵在外面。   陆旻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颓败,还有几分被人撞破尴尬的难堪和窘迫。   只那一瞬间,周敬之忽然明白,陆旻为什么想死了。   之前他虽然根据主线,猜过陆旻心存死志的主要原因,可如今身临其境,看到他这般,他才理解,陆旻心里有多绝望。   以往战无不胜、骁勇善战的大将军,如今连这种弯腰捡东西这种简单的小事都需要人帮忙,更有甚者,就连换裤子、进浴桶洗身子、上床睡觉这种私秘的事都需要人帮忙。   陆旻那般骄傲,如今却这般狼狈不堪,甚至还无可避免的要将这份儿狼狈展现在别人眼前。   即便他再怎么自立,再怎么避免,也总会有被人撞破的时候,他心里怎么会不绝望。   周敬之没有动手帮他捡,他不想在撞破陆旻的尴尬之后再打碎他的自尊。   于是他快步走上前,想要帮陆旻推一下木椅,让他离得更近些,只是屋内太昏暗,他走得又急,没看到地上的槛儿,直接来了个“五体投地”的姿势。   周敬之:“……”   陆旻:“你没事吧。”   陆旻伸手去扶他,周敬之没拒绝他的好意,扶着陆旻的胳膊从地上爬了起来。   “没,没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陆旻的小臂,心叹陆旻不愧是身材魁梧的大将军,就连小臂都这么有劲儿。   他刚才扶着陆旻小臂站起来的时候,几乎大半个身子的力量都挂在陆旻的小臂上,直到借力站起来,陆旻的小臂竟然平稳的连抖都没抖一下。   “你没看到门槛?”   周敬之顺着陆旻的问题,慢慢低头,看着下面那十分显眼的门槛儿,也瞬间明白了陆旻刚刚为什么要隔着一米的距离去捡东西了。   原来是有门槛,那木椅过不去。只是,笔架是什么时候掉的,不,应该说是扔的,掉不可能掉这么远。他没听见声响,大概是他过来之前扔的吧。   “没,屋里太暗了。”   他走到陆旻身后,扶着陆旻的木椅,往前面推了推,然后扶着前面,用力抬了一下,没抬动。   陆旻:“……”   “帮我捡一下吧。”   周敬之不信邪,用尽全身的力气又抬了一次,这次顺顺利利过了门槛了。   “将军自己来。”   陆旻定睛看了他一眼,眼底隐秘的情绪一闪而过,而后才弯腰把东西捡起来,又问了他一遍,“你怎么回来了?”   周敬之接过笔架,把笔架放回书桌上,回到陆旻身边,回答道:“看您这么晚还在书房,想回来问问您,回不回房,有没有需要我效劳的。”   “你帮我叫侍卫进来吧。”   是拒绝自己推他回房的意思,周敬之懂了,但还是不死心道:“还有一事,两日后……”   “我乏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周敬之表面温顺的回了句“好”,出门叫完侍卫就在心里暗叹:“陆旻啊陆旻,我的陆大将军,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倔啊。”   “哼,倔驴,不理你了。”   *   周敬之从蒋辰那里回来时,画师依旧在大门口等他。   “周兄,你为何对那姓蒋的公子如此关照。”   “没什么。”周敬之对蒋辰上心,自然有他的原因,但即便画师是个好人,他也不能什么都跟画师说。   一个时辰后,两人带着画好的画回到了将军府。   周敬之把画交给了画师,画师负责把他们俩的画一起交给陆旻。   刚进大门,管家就劫住了他。   “周公子,往这边走。”管家在前给给他引路,“将军说你之前的住处太偏,吩咐给你换了间离书房近一些的上房。”   “多谢。”   周敬之笑着道谢。   管家又道:“哦对了,你一会儿没什么事儿的话,就别出府了,一会儿正巧太医过来给将军治腿,将军让你过去。”   这逻辑周敬之没听懂,给陆旻治腿陆旻喊他过去干什么,而且按陆旻的性子,他应该不喜欢别人看到他脆弱的一面才对吧,怎么会故意把他叫过去呢?   但心里质疑归质疑,他还是老老实实答应了。   好在,蒋辰那里,他算是打通了。   *   陆旻翻开管家刚递过来的画,打开一看,今日带小人儿那张,画得是一幅红梅图。   红梅图左边,大面积留白,右面画了半棵红梅树。   大概是被风吹过的缘故,红梅的花瓣都偏向了一旁,红梅上,枝桠上,厚厚的积雪压在上面,却依旧盖不住红梅那耀眼的梅红色。   整幅画看下来,给人一种生命力极强的感觉。   陆旻的眸色柔和了几分。   直到他看到红梅下面那小人儿。   今天的小人儿,一看上去,就给人一种充满怒气的感觉,像是画画的人心里有什么不满,在发泄怒火一般。   陆旻不由得想起了昨晚周敬之夸那姓张的画师的场景,还有那心里话,瞬间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这些带小人的画,应该是周敬之画的。   想到这儿,陆旻忍不住在心底轻笑了一声,他今天画的小人儿这般生气,是在学那些文人墨客,在借画抒情么?   也不对,周敬之他,表面也是文人墨客那一流的,只要不被人听到骂人心声的话。   “管家,去叫周公子来。” 第6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公子请。”   周敬之看了眼老管家,而后又不确定的往里面看了看,这是……陆旻的卧房?   “快进去吧,主子等你呢。”   在管家的催促声中,周敬之进了房间。   陆旻的房间布置的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   正门对着的,是放置兵器的架子,上面挂着刀枪剑戟,还有几个他叫不出来名字的兵器。   除此之外,房间里便只有一个简单的、毫无修饰的木制屏风,再就是桌椅。   “过来。”陆旻喊他。   周敬之应声回神,这才发现,房间里竟不知不觉多了个人。   那人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样子,站在陆旻旁边,动作娴熟地收着手里的银针,头一直低着。   大概是他方才给陆旻看腿,蹲在那里,被桌子掩住了,所以他才没看见。   那御医没往他这边看,而是看着陆旻,微微蹙眉嘱咐道:“这段时间,师傅有事,都是下官来给您看病,还望将军配合。”   陆旻却好似根本不在意那御医的话,反而是扭头往周敬之这边看了一眼:“你先给他看看。”   周敬之:“?”   我有病?我怎么不知道我有病!   “不是,我没病,我……”   那御医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又转头看向陆旻:“精神有问题?”   一般精神有问题的人,才会喊着自己没病。   周敬之:“……”   陆旻闻声,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道:“没,大概,是讳疾忌医吧。”   御医转头看着他,看似有些不耐烦地问:“什么症状,把手伸过来,我看看。”   周敬之压根儿没听见御医的话,他呆呆地盯着陆旻的方向,眼底有些不可置信,陆旻他刚才笑了。   是他眼花了么,陆旻他刚才……是笑了吧。   陆旻竟然笑了,周敬之下意识看了他肩膀的位置。   但令他有些失望的是,厌世值没变。   御医见他半天没反应,小声儿嘟囔着:“是听力有问题?”   陆旻替他回答道:“夜间视物不太清楚。”   “雀盲症?”御医松开了周敬之的手,低声道,“眼睛凑近些,我看看。”   周敬之这才木然转头,呆呆地问:“你说什么?”   御医没再说话,自己凑近,看了片刻,而后拉过他的手给他号脉:“他眼睛没问题。”   周敬之心叹,御医果然厉害,不是庸医。   那御医转过头,道:“陛下命下官给您带了些滋补的药,药方在管家那儿,将军还请按时喝。”   “还有,”御医紧皱着眉头,低声道,“我看您膝关节的位置,有几处淤青,您府上那么多下人,总不至于照顾个人都照顾不好吧,还望将军配合。”   “若是您再摔了,下官只能跟皇上请旨,亲自来照顾您了。”   陆旻朝他瞥了一眼。   “您不必这么看我,”顾轩泽低声道,“医术上家师更胜一筹,但比难缠,家师自是比不了在下的。”   他说完,从身上掏出一瓶膏药给周敬之:“这个收好,一天给他涂三四次,涂两天淤青就能消了,照顾好你家将军。”   周敬之见他要走,转身跟着他出了门,等走到陆旻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地方时才拉住了御医:“将军的腿……”   顾轩泽:“先好好养着,才有希望。”   周敬之点了点头,却听御医又道:“还有,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送来的补品和药品都不要用。”   听到这句话,周敬之突然想起来这人是谁了。   御医顾轩泽。   说医术不如他师傅,那是谦逊,以顾轩泽的医术,在御医里面,可以说是无出其右的存在。   既然他说有希望,那或许,就有一线希望。   等他回过神来,顾轩泽已经走远了,周敬之心叹,这人果然机敏。   *   “将军。”   陆旻往他这边看了一眼,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死寂:“怎么回来了?”   周敬之晃了晃手里的膏药:“药膏还在我这儿。”   “扔了吧。”   陆旻面无表情,好似说着什么跟他无关的话。   周敬之蹙眉。   顾轩泽说得虽然很隐晦,但他听懂了。   将军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怎么可能照顾不好一个将军。   陆旻之所以摔了,肯定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窘迫狼狈的样子,什么都自己逞强,所以膝关节那儿才会有淤青。   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陆旻改变呢。   “我给您上药吧。”   “不用,”陆旻拒绝。   周敬之上前,把药膏放在桌边,视线落在陆旻的膝盖上,很快又挪开。   陆旻看着他那似有些担心的模样,忍不住轻声安慰道:“不疼,没感觉的,不用涂药。”   周敬之低下头,没说话。   陆旻的厌世似乎比他想象的还厉害,甚至已经到了根本不顾惜自己身体的情况。   陆旻抬眸看了眼桌上的画,想说什么,却忍住了。   二人默契的没说话,房间瞬间静了下来,针落可闻。   “将军。”   管家的声音打破了房间里的宁静:“中军大人来了,在院外候着。”   “请他去前厅。”   管家低头道:“老奴请过了,中军大人……中军大人说,说……”   见管家似有些难以启齿,陆旻道:“如实说。”   “是,”管家学着中军的语气道,“他说,他家那小王八蛋不知天高地厚,不分是非黑白,他没脸去前厅等着。”   陆旻:“那他人呢?”   “在外面,跟那小将军一起跪着,说要给您赔罪。”   陆旻蹙眉:“推我出去。”   “我来吧。”   周敬之说完,等了一会儿,见陆旻没拒绝,便直接推着人往外走。   房门推开的一瞬间,管家给陆旻腿上盖上了一件大麾。   “将军。”   跪在雪地里的中军喊了一声,高声道:“若非陛下当朝罚了他,下官还不知道,这无知小儿竟敢如此放肆,敢在您这儿大放厥词。”   “大人快请起。”   陆旻说完,管家立马去扶,中军却不肯起。   “将军保家卫国,战功赫赫,为我朝立下不世之功,受万民景仰,今日无知犬子,竟敢诋毁您,我今天便当着您的面儿,打断他的腿。”   他说完,起身不知从哪儿掏出个军棍,重重一棍打在那小将军腿上,嘴里还恨铁不成钢地喊着:“我让你狗眼看人低,让你不知天高地厚,让你眼瞎心盲……”   那小将军这会儿死死咬牙,狼狈不堪,再无半分骄纵之气。   “拦住他。”   陆旻一声令下,旁边的侍卫便上前拉住了中军。   陆旻:“少年人年轻气盛,我没放在心上,中军大人不必介怀。”   中军被侍卫拉着,脸不知是憋的,还是羞愧的,胀得通红。   “永和二十七年,他一战成名,以三千精兵,打退了敌军。”   “永和二十八年,北方夷族入侵,夷族凶猛善战,打得我朝节节败退,无人敢应战,是他陆旻,带领两万精兵,耗时一年,把那些被夷族强占城池收复回来的,是他,把夷族人赶出了我朝边境,是他,让夷族人签下了求和书。”   “永和三十年,南方诸侯联合造反,是他陆旻身重数箭,趁夜孤身闯入敌营,擒王擒贼。”   “永和……”   陆旻轻声打断了他:“中军,别说了。”   中军停了片刻,声泪俱下:“大将军身上刀伤、箭伤几十处,七次孤军深入敌营,四次重伤性命堪忧,那时候你不过十几岁,你以为你凭什么能安全健康的长这么大。”   “我告诉过你多少次,要敬重他,向他学习,以他为榜样,你呢!”   “对不起。”   那小将军抬头,看着陆旻,终是认识到了错误:“陆将军,是我无知,是我口无遮拦,您按军法处罚我吧,怎么罚都行。”   陆旻叫来了管家,在他耳边轻声嘱咐了几句,过了一会儿,管家抱着一堆兵书走出来,放到他面前。   陆旻:“罚你一月内,把兵书里所有的内容研究明白。”   那小将军闻声,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刚说完,又听到了周敬之的心声。   也就陆旻大度,要是我,非要罚他在这儿哭一个时辰。   不,罚他哭两个时辰。   陆旻在心底暗笑,他这惩罚,听起来比自己这个还大度。   *   转眼便到了陆旻要去祭拜蒋御的日子。   周敬之打算最后再劝陆旻一次,于是在陆旻要出发的时候拦在了陆旻前面。   “将军,在下不懂,您为何非要冒险今日前去祭拜。”   陆旻坐在木椅上,看着他,没说话。   “难不成……”周敬之想起了之前陆旻跟孙庆文的对话,“就只是因为今日是他的生辰么?只要将军有心,以后每年生辰将军不都可以去祭拜他么?”   陆旻轻叹,他哪还有以后,大概,这便是他能去陪蒋御过生辰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他向来不信鬼神之说,所以他想,趁他还活着,再去看蒋御一次。   毕竟来年蒋御生辰的时候,他可能就不在这个世上了。   “你给我让开!”   孙庆文从人群里走出来,大喊了一声,用力推了周敬之一把。   周敬之被他推得摔倒在地,疼得皱了皱眉。   “庆文!”   陆旻冷声呵斥一声,孙庆文立马道:“陆大哥,这骗子也太碍事了。”   陆旻:“他不是骗子。”   陆旻想扶他起来,可离得太远,推木椅过去不方便。   他无奈,只能眼看着周敬之自己从地上爬起来。   本以为他会在心底骂上两句,可他却什么也没说。   陆旻:“走吧。” 第7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走吧。”   陆旻闭上了眼睛,好半天才睁开,身后的侍卫推着他往前面的马车那儿走。   路过周敬之旁边的时候,陆旻始终低垂的眉眼睛微微抬起,毫无波澜的面色有了一丝松动。   他抬头往侧面看了一眼,木椅停了下来。   陆旻的看着他,视线从他被蹭脏的袖口处往下,落到他手上,而后拧起了眉头,叫来了管家:“他手背擦伤了。”   管家立马领会了他的意思:“老奴这就去找大夫来给周公子上药。”   周敬之却并没有因为陆旻对他的关心而高兴,他状似不经意地转头往外看了一眼,而后落寞的收回视线。   陆旻:“走。”   清冷的声音自耳边响起,周敬之看到了陆旻刚从他手背上抽离的视线,清冷果决的,毫无留恋的,没有挽留余地的。   周敬之蹙眉,再度看向了将军府门口的方向,心跳急如擂鼓。   不是答应了么,怎么还没来?   想曹操曹操到。   陆旻刚被虎背熊腰的侍卫抱上马车,一个人就从将军府门口跑了进来,跪拦在马车前。   “将军,我家公子昨夜突发急症,请来的大夫都束手无策,怕是……情况不好。”   拦路的不是旁人,正是蒋辰府上的管家,他这会儿涕泗横流,满面慌张,哽咽道:“公……公子说……说想再见您一面。”   陆旻闻声,匆忙叫道:“律寒,快去宫里请御医。”   “是,将军。”   陆旻蹙眉,高声道:“改路,去蒋府。”   他说完,想起那日周敬之算命时说的话,转头道:“你也去。”   周敬之点点头,表面故作凝重,心里却是无比畅快,一块儿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孙庆文见状,慌慌张张从前面跑过来问:“那蒋御蒋大哥那边……”   马车里传来陆旻颇有些疲惫的声音:“你先去带人去祭拜吧,再多带点人,注意安全。”   *   等他们赶到的时候,蒋辰已经是半昏迷状态了。   他面色苍白,额上沁满了冷汗,嘴唇干瘪、唇色发紫,两侧的鬓发都被汗水浸湿了。   旁边的下人一连在他耳边唤了五六次,他才慢慢转醒。   “将……”嘶哑的声音犹如干瘪的枯树,还带着几分焦急,“将军来了么?”   “来了。”下人立马退到一旁。   蒋辰侧过头,视线毫不避讳的落在陆旻的腿上。   陆旻用双手推着那木椅,往前挪了几步,声音里满是心疼:“怎么病成这样?你哥让你好好照顾自己,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么?”   “那你呢?”蒋辰转头看着他的脸,目光里透着几分倔强,“我哥视将军为亲兄弟,我把将军当成我亲哥……”   “对不起。”   陆旻低头道歉,声音里充斥着内疚和自责:“我答应过把他平安带回来,我没做到,是我不好。”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蒋辰挣扎着慢慢坐起身,红着眼睛看着陆旻:“我哥走后,我怕你自责,想去府上看你,可无奈病了一场,耽搁了。”   “我让人去将军府问话,可管家却说,你自回来之后,便茶饭不思,闭门不出,也不配合御医治疗。”   “你这样,让我哥在天之灵,如何安息?”   后面几句话,几乎是扯着嗓子喊出来的。   陆旻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蒋辰……”   这一声蒋辰喊的,病床上的人再也撑不住了,眼泪瞬间流了下来,他看着陆旻,几度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终是被哽咽声盖过去了。   房间里只剩哭声,周敬之在一旁看着二人,也不说话,只看着蒋辰哭,想让他把那些情绪都释放出来。   蒋辰哭累了,泪眼婆娑地看着陆旻,微微张嘴,轻声叫了一声“哥”。   原本低着头的陆旻瞬间抬起了头,瞪大眼睛看向他。   “我哥生前一直跟我说,有一天他要是不在了,就把您当亲哥,没想到,竟一语成谶了。”   他擦了擦泪水,眼神坚定地看着陆旻:“哥,我已经失去一个哥哥了,不能再失去你了,你别自责好不好?”   “将军,御医来了。”   外面一声传话声打断了众人的思绪,陆旻急声道:“快让他进来。”   顾轩泽刚从外面进来,就看到了陆旻。   他原本平静的面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些,冷声道:“都先出去吧。”   *   因为不放心蒋辰,陆旻在蒋府一待就待到了傍晚,等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周敬之莫名被陆旻叫到了书房。   “你给他卜卦的时候,还算出什么了?”   周敬之这会儿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低声道:“算到……从卦象上来看,蒋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必然能挺过这一关。”   “是么?”陆旻冷眼看着他,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怒意,“其他的呢,你跟蒋辰还说了什么?”   周敬之心下一顿,陆旻他……大概是看出了自己的小伎俩了吧。   如果是的话,这会儿与其火上浇油,激怒陆旻,还不如主动坦白。   他抿了抿唇,犹豫片刻,无奈开口:“是在下跟蒋公子透露了将军今日要去祭拜蒋御的事。”   陆旻的声音越发低沉,仿佛正在压制着怒火:“其他的呢?”   陆旻追问道。   “其他的,”事已至此,周敬之不敢隐瞒,认命般低声道:“正如将军猜的那样,是我给蒋辰出的主意,让他今日装病请将军过去,只是没想到,蒋辰会为了做得更逼真一些,故意给自己冻坏。”   陆旻沉着脸,不发一言,眸子里却似有雷暴在酝酿暴雨。   周敬之知道,陆旻这回是真动气了。   他明知有可能是局,却还是放心不下蒋辰,怕万一蒋辰有什么危险。   蒋辰在他心里那么重要,自己却为了牵制他,利用蒋辰欺骗他。   更糟糕的是,蒋辰还真的为了骗他生病了。   陆旻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周敬之怕陆旻一气之下给他撵走,只好低头认错:“今日是在下愚弄将军在先,被将军识破,在下无话可说,任凭将军处置。”   “只求将军,不要撵我走。”   陆旻抬头看着他,声音冰冷的仿佛能结冰:“我为何要留一个骗子。”   “骗子”二字结结实实给了周敬之“当头一棒”,心底蓦然有几分痛楚,像是被针刺了一般。   但他不死心:“将军,祭拜一事,是否凶险,明日自有分晓,请将军再容在下一日。”   “你……”   陆旻的声音似乎是气急了,有些短促。   周敬之不敢抬头看他,却听“噗通”一声,陆旻从木椅上摔下来了。   *   大概是因为心虚,周敬之在陆旻床边守了一夜。   陆旻第二天刚一睁眼,就看到了趴在他床边的周敬之。   似乎是被陆旻细微的动作吵醒了,周敬之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着陆旻,惊喜道:“您醒了,大夫说您中了风寒,没什么大事,好好修养一下就好。”   陆旻看了他半晌,微微皱眉,开口问:“你……”   想起昨晚不愉快的话题,周敬之面上的惊喜之色去了大半,他死死咬唇,眼底有几分失落:“我这就走。”   “昨晚……”陆旻低声开口,“昨晚的话,只是一时气愤,不必当真。”   周敬之闻声,眼底又透出几分欣喜。   陆旻看着他额上的汗,低声问:“昨晚是你在照顾我?”   “嗯。”   “多谢,”陆旻说完,看着他额上的汗珠,“觉得热的话,让人把炭盆搬两盆出去。”   “不用。”   周敬之下意识开口。   “我有两件事不明白,”陆旻看着他,“第一,你为何断定此去祭拜危险,第二,蒋辰向来不会轻信陌生人,你是如何取得他的信任的?”   周敬之:“……”   很好,思路很清晰,问了两个问题,没一个能告诉他的。   他正想着怎么应付陆旻,就听到顾轩泽的声音:“昨日在蒋府一见,就知又要生病。”   话音刚落,人便风风火火从外面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寒气,还有一脸的戾气。   “说了好好静养就是不听,如今病上加病反倒安生了?”   周敬之偷偷瞄了他一眼,恐怕敢跟陆旻摆臭脸的,顾轩泽还是头一个。   谁知不瞄还好,这一瞄,顾轩泽竟然把怒火都发在他身上了。   “我上次有没有嘱咐过,让你好好照顾你们将军?你们做下人的,就是这么照顾主子的?数九隆冬由着他在外面乱逛,真当自己是刀枪不入啊。”   “是我自己要去的,跟他没关系。”   周敬之被骂的“狗血淋头”之际,陆旻看不下去了,替他辩解了一句。   顾轩泽没好气的走到床边,掀开了被子,而后慢慢卷起了陆旻的裤腿,看着他那依旧青紫得厉害的伤痕,气不打一出来,冷声问:“这也跟他没关系?”   “我说没说过要涂药?!”   陆旻的嗓音还有些沙哑,但吐字却很清晰:“是我不想涂。”   “好啊,”顾轩泽点了点头,冷笑道:“很好。”   他从怀里拿出工具,从里面挑了一根最粗的银针,一针下去,就把人扎晕了。   周敬之:“……”   这古代的御医,火气都这么大的么?   “过来,给他涂药。”   顾轩泽冷冷喊了他一声,听着还有些气愤。   周敬之不想落得跟陆旻一样的下场,立马老老实实过去给陆旻涂药。 第8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缕缕青烟在房中流窜,四下蔓延,带着点淡淡的香味。   那是顾轩泽临走的时候为了能让陆旻好好睡一觉给他点的安神香。   虽然顾轩泽说那安神香剂量不大,但周敬之在那安神香的“熏陶”下还是有种疲乏感。   他趴在陆旻床边,小憩了一会儿,没多久,耳边就传来了声响。   “将士们……不……不要……”   周敬之起身,见陆旻额角的汗顺着鬓角流淌。   不知是梦到了什么,他的睫毛轻轻颤着,眉锁得死死的,面上满是不安和恐惧。   他嘴唇微微动着,还在说梦话,周敬之有些听不清,起身凑近了一些,才听到他一直在说的,是“将士们,对不起”。   周敬之心头仿佛被什么触动了,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哪怕是有顾轩泽安神香的作用下,陆旻都会做噩梦,那他平时睡觉的时候,岂不是也会这般噩梦缠身。   每做一次梦,那种对不起将士们的愧疚感他都会重新在梦里经历一次,这种“害死了”好兄弟和无数将士的痛苦,对陆旻来说,恐怕比凌迟刮骨还要煎熬痛苦。   原来陆旻他,就连在梦里也不得安生。   周敬之忽然觉得,有些心疼陆旻。   以前他想陆旻活着,是为了任务,是因为陆旻是英雄,这个王朝需要他,百姓需要他。   可如今,抛开这些都不看,他只想陆旻轻轻松松的,没有任何痛苦的,为了他自己活下去。   他承受的东西太多了,他不该承受那么多的,不该所有的痛苦,都让陆旻一个人扛着。   周敬之这才想起了久违的系统,在心底喊道:“系统,能看到陆旻对我的信任度么?”   系统:“能。”   周敬之:“多少?”   系统:“稍等……经系统探测,陆旻对你的信任度是百分之……”   周敬之:“说。”   系统:“百分之零。”   周敬之:“……”   “那他对孙庆文的信任度呢?”   系统:“百分之百。”   周敬之:“……”   心里有一万句关于动物的问候,不知当讲不当讲。   系统:“别灰心,我刚检测信任度的时候,还顺带检测了一下好感度,这上面显示,陆旻对你的好感度有百分之十呢。”   周敬之一听,瞬间有了动力。   既然好感度这么好刷,那不如先刷好感度,好感度高了,还怕没有信任度?   而且不出他意料的话,陆旻对自己的信任度很快就会提升。   只可惜,现在还不是跟他说出真相的时候,因为他还不信任自己。   被料摩擦的窸窣声让周敬之回过了神。   陆旻醒了。   周敬之掏出手帕,给他那汗涔涔的额头擦了擦,陆旻没拒绝,任由他擦完,才轻声问他:“几时了?”   周敬之被他问得一愣。   现在大约是十二点多,十二点对应的古代时辰表是几时来着?   脑海里响起了系统的机械音提示,周敬之这才回道:“午时一刻。”   陆旻:“你一直在这儿?”   周敬之点了点头,如实回禀:“管家说,府里都是粗人,不会照顾人,所以让在下帮忙照看下。”   管家此言不假,将军府上上下下,除了管家,全都是士兵,就连厨房做饭的也是兵营里出来的,做不了照顾人这种细活儿。   管家年纪又大了,力不从心,所以这才找他帮忙。   说曹操曹操到,刚说完管家,管家就敲了敲门,听到陆旻醒了,让人把午饭端了过来。   管家办事向来细心,知道陆旻下床不方便,也不想让自家主子一遍遍被人抱上抱下那么狼狈,于是在床边又放了一张小饭桌。   陆旻被扶着坐起身,看着端上来的菜,低声问:“换厨子了?”   管家笑笑,回道:“陛下听说您没胃口,特意派来了宫里的御厨,陛下挂心您呢。”   陆旻声音里却没有半分情绪,淡然道:“下去吧。”   这个距离,陆旻自己吃饭自然是没问题的,周敬之不想在这儿当显眼包,更不想让陆旻别扭,于是跟在管家后面往外走。   “周敬之。”   周敬之瞬间停下了脚步,陆旻刚才……叫了他的名字。   他回过头,往陆旻那边看了一眼,陆旻又道:“你回来。”   周敬之听话回去,脑海里正想着陆旻叫他有什么事,就见陆旻把筷子递给了他。   他看看手里的筷子,再看看陆旻,若有所思停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拿了个碗接着,笑道:“我喂……我给您夹。”   陆旻:“……”   陆旻的眼神里透露几分无奈:“不是让你回来伺候我的,你吃。”   周敬之被陆旻这句话说的有些蒙,陆旻这是,看在自己照顾他的份儿上,想留他一起吃饭?   “那……”他语气中也带着几分蒙,“那我去厨房要双筷子。”   “不用,”陆旻见他没听懂,解释了句,“我没胃口,你吃吧,御膳房御厨的手艺,你尝尝。”   周敬之听着“御膳房御厨”几个字,眼睛亮了几分,抿了抿唇,咽了下口水。   他做梦都没想过,自己竟然有机会能吃到御膳房御厨做的菜。   可馋归馋,高兴归高兴,陆旻不吃饭肯定不行。   不吃饭身体本来就撑不住,更何况陆旻这会儿还在病中。   心病还须心药医。   周敬之想起刚才陆旻梦中的梦话,低声道:“将军,您刚刚,做噩梦了。”   陆旻的眼神有些失焦,声音听起来也有几分空洞:“你……听到什么了?”   周敬之:“听到您在呼唤将士们,听到……”   他迟疑片刻,重新抬头看着陆旻:“听到您在自责。”   陆旻:“你……”   “将军。”周敬之怕陆旻撵他出去,忙打断陆旻。   “将军,自古以来,无论是王朝兴替,还是改朝换代,战争都无可避免。”   “即便朝廷统一,边境也难免有战乱。无论是保家卫国,或是以战止战,都非一人力所能改变。”   “战士战死沙场,是从军者的宿命。”   陆旻始终沉默着。   周敬之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况且,平南一战,您以五千精兵打败了敌人四万铁骑,让平南一带百姓免受敌军欺侮践踏,让长年饱受战火侵扰的百姓得以重新恢复生息,安居乐业,将士们没有白白牺牲。”   “您是他们的英雄,也是将士们的英雄。”   “以将士们对您的尊敬和爱戴,哪怕是您让他们上刀山、下火海,他们也会在所不惜的……”   “你说得不对。”   陆旻那原本毫无情绪如同死水一般的眼睛泛着红:“即便他们愿意赴汤蹈火,也不该枉死。”   “若非我判断失误,贸然奋进,或许,根本就不会死那么多人,如果我听了蒋御的劝告,让将士们稍作歇息,或许也不会……害了他们性命。”   “那不是您的错。”周敬之高声打断他,“那是战争的错,不是你的错。”   “将军您也在战争里伤了双腿,我们不是圣人,做不到算无遗漏,更何况……”   更何况平南一战,根本不是陆旻决策失误。   陆旻不欲再听,绝望地闭上眼睛,沉声打断他:“别说了,你出去吧。”   *   傍晚时候,周敬之敲响了陆旻的门。   陆旻让他进去,等他进入之后,却看了他好半晌,似乎没想到来人是他。   周敬之人还没到他跟前,道歉的话就出了口:“之前是我多嘴,将军勿怪。”   “大抵是在下迂腐,不懂将军。特此做了些吃的,来跟将军赔罪。”   陆旻淡淡往他这边瞥了一眼。低声问:“你自己做的?”   “是,”周敬之端着托盘,“知道将军没胃口,特意做了几样家乡菜,想着将军应该没吃过,想给您尝尝。”   陆旻本没什么胃口,但周敬之这般诚心,他一口不吃,多少有些让人寒心。   “端过来吧。”   他说完,看到周敬之胳膊下夹着的画轴,低声问:“那是什么?”   周敬之把吃的放在陆旻床边的小饭桌上,而后才伸手去拿画轴,慢慢打开给陆旻看。   “这是张兄今日画的画,正巧被我碰见了,就顺手给拿过来了,将军请看。”   周敬之打开卷轴,讨好似的介绍道:“张兄说,今日画上这地方,在很偏僻的地方,但胜在依山傍水,环境好,很漂亮。”   陆旻却好似根本没认真听他说话,视线始终落在画的右下角。   周敬之心中不解,下意识顺着陆旻的视线往右下角看,却听陆旻问他:“右下角的小人儿呢?今天怎么没画小人?”   “今天我……”   周敬之下意识顺着陆旻的问题回答,说到半截猛然发现,自己差点儿说漏嘴了。   “大概张兄今天忙,忘了画,明天我提醒他。”   陆旻直勾勾盯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哦,这样啊。”   “你帮我转告他,我不喜欢生气的小人儿,我喜欢,喜庆一点的。”   周敬之面上笑着回答:“好嘞,将军放心,在下一定转转告他。”   心里却叹道,要求还挺多。   要不是你这倔驴不听话,我画画的时候心情好一点,也不至于画那么愤怒的火柴人啊。   听到了某人心声的陆旻:“……”   “你头上怎么那么多汗,做饭累着了?”   “啊,有么?”   周敬之笑着擦了擦汗,下意识掩住了眼底的痛楚。   *   陆旻刚要就寝,管家就送来了蒋辰的信。   陆旻以为蒋辰出事了,忙起身拆开信件。   上面的内容很长。   “周敬之第一次来我府上求我阻止你去祭拜我哥时,我没理他,你也知道,我向来不信卜卦算命这些东西,而且有人跟我说,他就是个骗子。   他第二次来劝我时,我仍是不信的,但我怕万一,我不敢冒险,所以我帮他骗了你,对不起。   我在将军府到我哥墓地之间,埋伏了无数暗哨。   一来是以防万一。   二来是想以为此证明他根本不会算命,不过是个江湖骗子。   但我万万没想到,暗哨昨天跟我汇报,说确有刺客埋伏。”   看到这儿,陆旻不禁蹙眉。   周敬之他,竟然算准了?   陆旻继续往下看。   “但我又一想,算命占卜之事,不过是故弄玄虚,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件事是周敬之自导自演。   但暗哨的话打消了我的疑虑,暗哨说,那些刺客武功高强,周敬之一个落榜的落魄书生,恐怕找不到这么厉害的人演戏。   病尚未好,所以特此书信,想说明两点。   其一,希望哥你事事小心,查清背后是谁。   其二,周敬之此人,确实有些东西。而且,我觉得,哥你可以信他。   他当初为了让我相信他,为了让我帮忙阻止你,说愿以死做保。   我为试探,让人端来了毒酒,他毫不犹豫喝了。   信封里面,附的是解药,麻烦哥你转交给他。   另外,麻烦转告他。   这毒药会让人时刻痛楚,却不会伤及性命,服下解药便好,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等过几日病好,再去看哥。”   陆旻看着时刻痛楚几个字,微微蹙眉。   难怪,难怪他这几日,总是汗涔涔的模样。   原来不是热的。   也难怪,自己问他蒋辰为什么信他时他什么也不肯说。   他这是真的,在用命阻止自己去送死。 第9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夜色沉沉。   周敬之闭目躺在榻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管家下午又让人多给他房间里添了两盆红罗炭,屋子里这会儿很暖。   屋外狂风大作,盖过了炭火燃烧时“噼里啪啦”的响声,吹的窗户“吱呀”作响。   太吵了。   他皱着眉,翻了个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试图睡着,可身体的阵痛却如影随形。   也不知道蒋辰给他喝的是什么毒药。   痛意裹挟下,周敬之起了身,擦了擦额上因为疼而冒出来的冷汗,轻咳了两声。   蒋辰那么多疑的人,既然听自己说祭拜会有危险,肯定会提前派人去蹲守,来试自己真假,按理来说,这个时候,蒋辰应该已经相信自己了才对。   可为什么,蒋辰到现在,还没有给他送解药来?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外面传来了一阵敲门声,紧随其后的,是管家的问话声。   “周公子,睡下了么?”   周敬之闻声往外面看了一眼,管家这个时候来找他干什么?   不会是陆旻那边出什么事了吧。   想到这儿,他立马应了一声,跑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您找我……”   话刚说了一半,他就看到了管家身前刚被推过来的陆旻,周敬之讶然:“将军?您怎么来了。”   陆旻却没直接回答他,而是看着他,很正式的询问他的意见:“方便进去说么?”   周敬之被他问的一愣,而后很快回过神来:“当然。”   管家微微往后一退,给他让出了位置,周敬之立马反应过来,走到陆旻身后,推着他进了房间。   “将军,您这么晚来……是……”   陆旻答非所问:“有水么?”   “有,”周敬之起身去桌边给陆旻倒了杯水,嘴里还嘀咕着,“只不过放的时间有些久了,可能有些凉,用不用我叫管家给您再换一壶热茶?”   话虽这么说,但他手上还是把那杯凉茶递给了陆旻。   谁知陆旻却没伸手去接。   陆旻甚至没有抬头看他,只低声道:“蹲下。”   周敬之微微愣怔片刻,掩去了眼底的疑惑,听话的慢慢蹲下,大概,陆旻只是不喜欢仰视别人的感觉吧。   他听话的蹲在陆旻面前,手里端着那杯陆旻要的茶水。   仰头看着陆旻。   陆旻实在是太魁梧了,即便是坐在木椅上,也不难看出那挺拔的身姿。   此刻蹲在他面前,就连烛火都被他那高大的身材遮挡了光,面前的视线都比刚才暗了。   周敬之刚想开口,身体就传来了一阵剧痛,疼的他手里的水杯也跟着抖了下。   他偏过头,用另一只手掩唇轻声咳嗽了一阵儿,咳得睁不开眼,直到那股强烈的剧痛褪去,他才慢慢睁开眼睛。   一瞬间,他瞥见了地面上陆旻的影子。   那居高临下的高大身影竟慢慢矮下身来,慢慢逼近。   周敬之惊疑抬头,才发现陆旻的手已经伸到了他嘴边,不容拒绝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张嘴。”   声音不大,也不是什么命令的语气,听起来,甚至比陆旻平时说话的声音还要温和一些。   周敬之把头微微往后移了些许,低声问:“这是?”   “蒋辰送来的解药。”   周敬之眸光一亮,瞬间张开了嘴。   片刻之后,一粒药随着陆旻松手的动作滑进他嘴里,散发出淡淡的、属于草药的苦涩味儿。   陆旻见他半天没喝水,伸手从他手里拿过那杯水,递到他唇边,慢慢给他喂了一口水。   而后轻声调侃道:“傻了?喝毒药那么干脆,吃解药不知道喝水?”   光线太暗了,恍若梦境。   周敬之恍惚间回神,低声问:“您怎么知道……”   不等他把话说完,眼前突然亮了许多。   陆旻一手拿着蜡烛,将那蜡烛放到他脸旁。   蜡烛掩住了他那苍白的面色,却掩不住他额上的冷汗。   陆旻微微叹了口气,将蜡烛放回去,而后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想要给他擦额头上的汗。   可才刚一碰到他额头,竟把人弄倒了。   陆旻:“……”   是他刚才太用力了么?   陆旻微微蹙眉,他知道,文人墨客一般都是弱不禁风的,但弱到这种地步,却是他没想到的。   周敬之也很是尴尬。   作为一个不爱运动的躺平人士,他本来体质就不算好,刚才蹲了那么久,腿早就麻了,所以被陆旻那么一推,他就没稳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重新起身蹲好,刚想说两句话缓解尴尬,就听陆旻很认真的跟他道歉:“我……力道没控制好。”   他说完,把手帕递了过来,低声问:“你……当真会占卜?”   周敬之知道陆旻现在还不相信他,自然不会给陆旻交底,但若是骗陆旻,日后万一被识破了,也不好收场。   于是他灵机一动,把问题抛了回去:“那将军以为呢?”   陆旻既然知道了解药一事,肯定是蒋辰跟他说了什么。   而蒋辰既之所以能给他送解药,就说明蒋辰肯定是验证了他的说法,确认了有人当天埋伏在必经之路上,想害陆旻。   陆旻能亲口来问他,证明陆旻即便不信占卜之术,心里也应该是相信了他的。   “你我非亲非故,素昧平生,”陆旻看着他,神色十分认真地问,“你为何要冒着性命危险帮我?”   周敬之笑道:“大概,是天意。”   天意让我来救你。   *   陆旻的寒症断断续续,时好时坏。   周敬之一连照顾了他几日,生怕他这样病着,意志会更消沉。   于是便换着花样的、哄孩子似的哄着陆旻。   陆旻生病难受,吃不下饭,他就变着花样给陆旻做好吃的,陆旻晚上头疼的睡不着觉,他就给陆旻讲故事,怕陆旻晚上做噩梦,他就每天按时给陆旻点安神香。   好在陆旻底子好,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到第四天的时候,陆旻的寒症就痊愈了。   比他病好了更让周敬之开心的是,陆旻的肩膀上96的厌世值,不知何时变成90了。   而且,自那之后,陆旻更信任他了,还时不时的让他去书房陪同。   *   这日,周敬之照例又去陪陆旻看书。   陆旻似乎昨晚没睡好,面上满是倦意。   周敬之见他累了,提出送他回房休息,他却不肯,周敬之便没再劝。   等他看到精彩之处,正想跟陆旻分享的时候,才发现陆旻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屋子里其实并不冷,但大概是之前照顾陆旻习惯了,周敬之看到他睡着了,就总想给他盖些东西。   他起身拿起了挂在屏风上的毛毯,走到书桌前,刚要给陆旻披上,就听到了陆旻断断续续的梦话。   周敬之无奈摇头,也不知道,陆旻什么时候才能从这“噩梦”中走出来。   他伸手给陆旻盖上毛毯,结果毛毯刚碰到陆旻,刚还在噩梦中的人便突然起身,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制住了。   手腕像是快被折断了,周敬之立马出声道:“将军,是我。”   身后传来陆旻有些茫然的声音:“敬之?”   下一瞬,手上的力道瞬间卸了下去。   周敬之起身,揉了揉被陆旻捏红了的手腕,低声问:“您又做噩梦了。”   陆旻却没回他,只是定定看着他发红的皮肤,眼底染上了几分愧疚之色:“是不是很疼?”   “没,”周敬之笑着松开了手,“不疼。”   陆旻微微低了低头:“我做噩梦的时候,你最好……不要离我太近。”   周敬之想转移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可还没等他开口,陆旻就先他一步问他:“良辰吉日……还要等多久?”   听到这几个字,周敬之立马警惕起来,漂亮的眉毛微微拧着,反问道:“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陆旻闭上眼睛,想起刚才的“梦境”,伸手揉了揉脑袋,许久之后,才沉闷道:“没什么。”   周敬之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可陆旻不提,他也不想提。   “张兄说,这两天有时间,可以给您多画一些好看的小人儿给您看,”周敬之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哄道,“等晚些时候,他给我了,我再给您看。”   陆旻兴致缺缺,敷衍似的应了一声:“嗯。”   “张兄还说,城南边儿有一处小村庄,景色特别好看,将军若是感兴趣,等什么时候天气好一些,可以去看看。”   “哦还有,张兄说,闹市东头儿新开了一家铺子,他家的酒特别好喝,您想尝尝的话,我出去给您买,还有……”   周敬之滔滔不绝的讲着,但陆旻根本听不进去。   倒不是他不想认真听周敬之说话,只是他偶尔情绪低落的时候,那些话,就像会长腿一样,总会从他耳边逃跑,无论他再怎么努力,想要认真聆听,也无济于事。   从头听到尾,陆旻只记住了“买酒”两个字。   他终是不忍心如此这般敷衍周敬之,于是在他讲完之后,笑着回了一句:“那敬之有时间,帮我买酒来尝尝吧。”   他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傍晚时分,周敬之竟真把酒给他买回来了。   陆旻看着摆在自己面前大大小小的酒坛子,难得心情好,笑了笑问:“敬之你当我是酒鬼么?”   周敬之却笑着回他:“酒鬼才没这个待遇呢。”   他大冷天排着大长队,抱着这么多酒,手都要冻掉了,无非就是希望这里面,会有陆旻喜欢的。 第10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清晨,晨光熹微。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书桌上,照亮了半面书桌,也照亮了趴在书桌上睡觉的人的半张脸。   漂亮的眉眼下,是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的长长的剪影。   似乎是趴在桌子上的姿势不舒服,熟睡中的周敬之微微调整了下姿势。   “啪”的一声,搭在砚台上的毛笔被他的动作碰掉,掉在了书桌上。   声音其实并不算大,但对于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周敬之来说,却足够吵醒他了。   他艰难的从困意中睁开眼睛,紧接着,就闻到了一股墨水的香味儿,还有一股淡淡的“书卷味儿”。   周敬之这才从惺忪睡意中想起来,他这几天,每天画小火柴人儿画到凌晨三四点钟才上床睡觉,今天凌晨他实在太困了,没等上床就睡在书桌上了。   他侧头往外面看了一眼,大致在心里推算着时间,然后才转过头来收拾书桌。   书桌上零零散散的“画稿”墨迹早已干透,周敬之将那些“画稿”按顺序排好,然后把那些排列好的“画稿”竖着往书桌上堆了堆,直到弄整齐了,才把“画稿”放好。   那些“画稿”上面画的虽然仍旧是简单的小火柴人儿,但这回画的内容却比之前更有可看性了。   因为他这次画的内容,是他以前看过的很搞笑沙雕段子。   陆旻应该会喜欢的吧,谁能不爱沙雕段子呢?   周敬之:“系统,陆旻现在对我的信任度是多少?”   系统:“稍等……恭喜,陆旻现在对你的信任度已经从百分之零提升到百分之十了。”   “而且,他对你的好感度也提高了哦,让我看看,好感度,哇塞,好感度一下子从百分之十飙升到百分之二十五了!”   “宿主,你对陆旻做了什么?好感度涨这么快!”   周敬之眼角眉梢带着几分喜悦,看来他这段时间对陆旻的照顾,陆旻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的。   小系统没等他回答,又感叹道:“宿主,你这攻略速度,可比我之前带的宿主快多了呀,看好你哦。”   周敬之闻声,忍着困意问:“快的话,你有什么奖励么?会得小金章之类的东西?”   “当然不止,”小系统的声音很可爱,带着几分期待,“你足够努力的话,主神大人就能高看我一眼,那样的话,我们执行任务的时候,就能走后门啦嘿嘿。”   “而且,还有机会多见主神大人几次。”   周敬之笑了笑,心叹小系统这是想要主神的青睐呀。   “所以,”小系统可爱的声音又响起,“为了走后门,宿主你要卷起来哦,带我上分带我飞。”   周敬之第一次觉得,这小系统有点可爱,他回神,又问:“再查一下陆旻对孙庆文的信任度。”   系统:“百分之百。”   周敬之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微微咬了咬唇,为什么还是一百?   去祭拜蒋御的事,除了自己和陆旻,孙庆文是唯一的知情者,所以那里提早有刺客埋伏一事,肯定跟孙庆文有关系。   陆旻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可即便是这样,陆旻却也还是不愿意怀疑他么?   周敬之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好在他没有妄动,没跟陆旻多说什么。   现在,还不是说出真相的时候。   信任度和好感度虽然涨得很快,但还是不够高。   “宿主。”半晌没出声的系统问,“你看过世界线,应该也知道,平南一战背后的真相,但……”   系统这会儿明显没有了刚才欢快的情绪,反而有些担忧:“但幕后的反派,位高权重,宿主你肯定对付不了他,你打算,怎么解开陆旻的心结。”   周敬之轻笑了一声,反问道:“我对付不了他,但总有能对付他的人。”   系统听完,并不赞同周敬之的观点:“陆旻虽是奉安侯,是大将军,但……未必斗得过反派。”   “斗反派这种事情,何需陆旻出手。”周敬之说完,将刚才掉落的毛笔捡起来,重新放回砚台上,“杀鸡焉用牛刀!”   系统这才反应过来:“宿主说的,对付他的人,不是陆旻?”   “嗯,按世界线来看,现在才刚过第一个大的剧情点,陆旻祭拜蒋御途中遇刺,但你忘了,下一个小剧情点是什么了么?”   系统瞬间懂了,而后有些担心道:“可……这样是不是有些太危险了?你要自己去冒险?”   周敬之表情平淡:“那你还有更好的办法么?”   系统停顿了片刻:“以前的宿主遇到这种很复杂、很棘手的情况时,都会想办法避开,毕竟宿主你的任务只是降低陆旻的厌世值,并没有义务告诉他真相,或替他改变什么局面。”   周敬之思忖了片刻,突然答非所问的反问他:“如果我在这个世界死掉会怎么样?”   系统:“完成任务死掉的话,属于正常流程,系统会送宿主去下一个小世界继续攻略下一个目标,当然还有丰厚的报酬,但……”   “如果没完成任务就死掉的话,宿主会在下一个小世界受到惩罚,但惩罚具体内容不详,会从惩罚面板的众多内容里选一条随机处罚。”   周敬之微微垂眸,也就是说,即便他在这个小世界死了,他也不会死。   “既然这样的话,”周敬之抬眸,站起身,看着外面刺眼的眼光,笑道,“我要赌一把。”   或许,系统之前带过的宿主,遇到的情况是可以逃避的,但眼下的情况,跟之前不同。   陆旻最大的心结,就是蒋御的将士们的死,如果平南一战的真相不被摊开,陆旻又如何能真正的解开心结。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陆旻在他的努力下,厌世值降到最低,不再一心赴死,可若不把幕后反派搞死,他以后还会坑害陆旻,陆旻还是难逃一死。   虽然他只是来这里做任务的,但他也是个正常人,跟陆旻接触久了,难免会有感情。   他做不到只是把陆旻当成自己完成任务的工具人,把陆旻的厌世值降到最低是他的任务,却不是他唯一的目标。   他的目标是让陆旻解开心结,能在这个世界安安稳稳的、开开心心的活下去。   虽然这只是众多小世界其中一个,但陆旻却也是实际存在的、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有血有肉,会痛会疼的人。   被当作工具,利用完就丢掉,不应该是陆旻的结局。   “宿主要赌什么?”   周敬之:“既然天意让我救他,那我即便是堵上这颗项上人头,也要把他从深渊里拉出来。”   系统突然笑了声:“带过这么多宿主,倒是第一次见到宿主这么有人情味儿的。”   周敬之闻声打笑道:”抱歉啊,恐怕不能带你上分带你飞了。”   他说完,轻声感叹道:“甚至,可能会让你丢脸,在别的系统面前抬不起头了。”   “胡说,”系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骄傲,“别的不说,宿主你这个品性,绝对能甩其他人多少条街了,其他系统做梦也遇不到这样好的宿主呢。”   “既然我选了你,那我们就是一体的,我尊重你所有的选择。”   “任务失败也没关系,大不了我们一起受罚,顶多就被主神惩罚一下,主神大人心软,应该不会下死手处罚我们的。”   周敬之刚想夸它两句,就听它自言自语道:“只是可惜,走后门不方便了……不行,我还是得想个办法走后门。”   周敬之忍不住笑了一声:“就这么想走主神的后门儿?那我以后就叫你小后门了。”   系统:“小后门儿……会不会有点涩|情了qaq。”   周敬之:“……”   他不过随便一说,系统这是想哪儿了?   “看来叫你小|黄人儿更合适。”   “不行,”系统严声抗议,“你这样……你这样叫我,要是被主神大人听见了,他会讨厌我的。”   “你……”系统委屈巴巴道,“要不你就叫我小统吧。”   周敬之:“二筒。”   “行吧,那礼尚往来,我也不叫你宿主了。”   周敬之正好奇他会怎么称呼自己的时候,就听系统叫他:“那我叫你小周周吧。”   周敬之:“这。。。”   系统:“不许拒绝我。”   周敬之无奈:“好吧。”   *   陆旻一大早起床,吃过早饭,在书房里等了很久,还是没看到周敬之的身影。   已经连续三天了。   以前即便自己不让管家去找他,他也会自己凑过来陪他看书,可如今一连三天,周敬之都没来过。   陆旻不禁开始回想,是不是自己之前说错什么话伤到他了,可思来想去,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陆旻:“来人。”   一声令下,门口的侍卫立马跑了进来,单膝跪地行礼。   “出去转转。”   在陆旻的指挥下,两人一连在周敬之房门口转了五圈儿,里面的人也没出来。   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管家明白自家主子的心思,立马跑过来小声儿解释道:“可能还没醒。”   陆旻有些疑惑地看了管家一眼,那人以前明明不贪睡的,每次都很早去找他,如今怎么竟这般贪睡了。 第11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管家臂弯处挂着件黑色的狐裘,微微弯着本就佝偻的腰,凑到陆旻耳边,低声解释。   “老奴这几夜起身如厕的时候,见周公子房间中的蜡烛一直亮着。”   “起先老奴还以为,是他睡觉忘了熄蜡烛,但老奴回来时细看才发现,周公子这两天一直伏在案前,似乎在写什么东西。”   管家说完,还自顾自的推测道:“大概……是夜观天象之后,在行占卜之术。”   他说完,见陆旻微微蹙眉,才把胳膊往前伸了伸,把那狐裘往前递了递,问:“将军,天寒风大,盖着点吧。”   陆旻刚从他手中接过狐裘,房门就响了。   陆旻微微一偏头,就看到了正站在门口半伸着懒腰打哈欠的周敬之,周敬之似乎也看到了自己,停下了原本的动作,颇有些诧异的问他“将军您怎么在这儿?”   周敬之出来的突然,话也问的“猝不及防”,陆旻一时间没想到怎么回答,便敷衍道:“天气好,出来转转。”   一阵狂风突然吹过,周敬之打了个寒颤,而后违心附和道:“啊……天气是挺好哈哈……”   心里却叹,这鬼天气到底哪里好啊,简直寒风刺骨好吗?   想着想着,又一阵冷风吹过,周敬之被吹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周敬之心里忍不住腹诽,他体质倒也不至于这么差啊,大概是他这几天熬夜,抵抗力下降了吧。   陆旻见状,怕他着凉,把原本自己要盖腿的狐裘放回到管家手里,给管家使了个眼色,然后才看着周敬之,低声劝道:“把这个穿上。”   管家那片刻的迟疑被周敬之看在了眼里。   他接过管家递过来的狐裘,走到陆旻身旁,慢慢弯腰,仔细把那狐裘盖好,然后还细心的把旁边垂下去的地方往木椅上掖了掖,然后十分自然的起身走到陆旻身后,笑道:“这样就不容易灌风了。”   他说完,弯腰低头在陆旻耳侧问:“您想在外面再转一转,还是去我房中暖和暖和。”   陆旻微微愣神儿。   原本被寒风冻得有些麻木的脸这会儿被周敬之说话时那温热的气息撩得发热。   他掩下心底那一抹别扭,回他:“进屋吧。”   陆旻想着管家刚才说过的话,刚一进屋就转头看向了书桌的方向。   书桌上,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燃尽,旁边还放着几根备用的蜡烛,用过的毛笔还没来得及净,被潦草的扔在砚台上,书桌中间,则是整整齐齐放了一摞纸。   陆旻看着那一摞纸,没回头,低声问他:“管家说,你这几天睡得很晚,在忙什么?”   周敬之注意到他的视线,立马跑到书桌旁边,把他辛苦画了三天的“画稿”藏起来,放到了下面陆旻看不到的地方。   “没什么,就是……”周敬之暗忖片刻,“闲来无事,重新卜了几卦。”   他说完,怕陆旻不信,有些心虚地抬头,想看陆旻的反应。   陆旻好似是信了,不再看书桌的方向,而是看着他问:“卜出什么了?”   周敬之看着陆旻,藏在书桌下的手轻轻抓住了衣角,拇指在衣服上碾着,微微咬了咬唇。   见他犹豫,陆旻又问:“不方便说?”   周敬之微微摇头,如实道:“不敢说。”   陆旻不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但大致能猜到,他占卜的内容,很可能跟自己有关,于是轻声回答他:“但说无妨。”   周敬之微微睁大了眼睛,想了半天,还是觉得,现在说有些早。   他想借占卜之术告诉陆旻平南一战有问题,但,事关蒋御和无数将士的性命,陆旻必然不会相信。   周敬之思来想去,话锋一转,走到陆旻身后,双手握住了他的木椅:“将军,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赌什么?”陆旻微微偏了偏头。   周敬之松开手,走到陆旻前面,蹲在陆旻面前,仰起头看着他,声音严肃又虔诚:“就赌三日后,陛下会不会来探望将军。”   陆旻的眸光微动,周敬之注意到了,但他看不明白陆旻的情绪。   但以这段时间他对陆旻对了解来看,陆旻没有皱眉,没有出声打断他,应该就是答应了的意思。   果然,没过多久,陆旻就开口问他“为何要赌这个?”   “因为,”周敬之的语速很慢,“这几日占卜的时候,在下卜出了两件事,第一件事,事关重大,恐将军不信任在下,所以只好跟殿下赌第二件事。”   按照原本的世界线,三日后皇帝必定来访,这个赌,他稳操胜券。   到时候,不管陆旻信不信,他都可以借机给陆旻打个预防针。   见陆旻依旧没开口,周敬之继续道:“我若赢了,将军得答应我,让我把第一件事说出来,而且,不管将军信与不信,都不能因此怪罪于我。”   “另外,将军还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陆旻许久没有回答,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静到他能听到自己因为紧张期待而加速的心跳声。   片刻后,木椅上身形魁梧的人总算有了反应。   陆旻突然弯腰逼近,平日里如死水一般的眸子里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凝视着他,仿若深渊在凝视猎物。   而后,陆旻那十分富有磁性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压迫感:“敬之若是输了呢?”   周敬之被那无形的危压逼得往后仰了仰头,心跳也比刚才快了许多。   不知道为什么,陆旻突然的逼近和那无形的压迫感竟让他觉得有些心慌:“我……我若输了,随将军处置。”   陆旻仍旧没有起身,但却一字一顿的拒绝了这场赌局:“不赌。”   计划好的事情突然脱轨,周敬之蹙眉,反问道:“将军不敢?”   陆旻却只是轻笑了一声:“不必激我,我不吃这一套。”   周敬之闻声,漂亮的眉头轻轻皱着,陆旻是怕自己的条件会对他不利么?   这样想着,周敬之主动开口保证道:“我保证,我的条件绝不会让将军为难。”   “我只是,”陆旻的头又低了几分,眉眼间没有了刚才的压迫感,反而添了几分深邃,“不想罚你。”   “不想罚我……”周敬之呆呆的重复了一句,陆旻不跟他打赌的原因,竟只是因为不想罚他?   “既如此,”周敬之重新打起精神,继续劝道,“那将军更要跟我赌了。”   陆旻不解,沉声问他:“为何?”   周敬之原本被陆旻看的有些心虚的眼神瞬间变得坚定,他直勾勾地回应着陆旻的视线,没有半分闪躲。   “因为,我跟将军您一样。”   “将军驰骋沙场,从不打没把握的仗,而我,也从不算没把握的卦。”   陆旻:“好,我跟你赌。”   陆旻说完,慢慢起身,转移话题道:“过一阵儿,蒋辰病好了,会来府上小住一段时日,他平日里也是个练家子,你没事可以跟着他多练练。”   平日里只想躺平的周敬之毫不客气的拒绝了陆旻的提议:“不用了吧,那个……术业有专攻,在下通晓天文地理就好,武术什么的……”   不等他说完,陆旻便打断了他:“你体质太差。”   周敬之:“……”   知道自己体质差是一回事,被别人当面说又是另一回事,周敬之起身替自己反驳:“我体质好得很。”   可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到眼前一阵漆黑,头也昏昏沉沉的。   他闭上眼睛,伸手扶额,心叹糟了,蹲太久贫血了。   大脑短暂的“休克罢工”后,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摔个狗吃屎的时候,一双大手却突然揽住了他的腰,微微一用力,把他整个人往旁边带了带。   直到眼前重新恢复清明,大脑重新开始“工作”,周敬之才立马推开了陆旻扶在他腰间的那只手,慌乱后退。   心叹这回真他娘的,丢人丢到家了,不带这么打脸的啊。   陆旻肯定会笑话他吧。   不过那也不能怪陆旻,自己要是看见别人这么打脸,自己肯定也会忍不住笑的。   想着想着,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个“功德减一”的敲木鱼的图片。   但预想中的嘲笑却并没有来临。   “怎么了?”陆旻看着他,说话的语速也比平时快了许多,“之前中的毒没解清?”   周敬之偏过了头,保持着最后的倔强:“没,没有,我没事。”   可陆旻却不信:“下午御医过来,让他再给你看看。”   “真……真没事,就是刚刚……”   周敬之话音越来越低:“蹲……蹲久了,有点晕。”   原以为陆旻这次肯定憋不住笑了,可没曾想,陆旻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用很温柔的语气劝说道:“管家说你这几日都没好好睡觉,大概……也跟这有关。”   “不过,不管体质好不好,多练练总是没坏处的,你要有时间,最好跟着蒋辰练练。”   “我知道,他之前对你多有得罪,等他来了,我让他先跟你赔个不是,你若……”   “将军多虑了,”周敬之想了半晌,还是把那句“我只是懒得动憋了回去”,而后改口道,“将军说得对,我会跟蒋辰好好练的。” 第12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午饭过后,管家熬好了参汤。   “将军,参汤。”   管家把刚煮好的参汤放在书桌上,可陆旻却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回他一句“嗯,放那吧”,而是专心致志地看着面前的那本书。   那本儿中午时那个姓张的画师给他的“画册”。   管家不禁有些好奇,以往将军哪怕是在研习兵书,也不会听不到他说话,这小小的画册有什么吸引力能让将军这么喜欢。   他慢慢走到陆旻身边,弯腰看了一眼,只一两眼,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张公子这画果真是好看。”   陆旻这才注意到管家,他微微侧头,低声问他:“这画……是那个画师给你的?”   “对啊,”管家笑了笑,反问道,“整个将军府,会画画的不就只有张公子么?不然将军您以为是谁画的。”   陆旻轻轻一笑,自然不只他一个画师会画,这画,明明就是周敬之画的。   但周敬之不当面给他,还特意转手转交给画师给管家,想必是不想自己知道。   迂腐不迂腐不说,傻是真的傻,但凡让自己知道这画是他画的,奖励什么的必不可少。   明明曾经有无数人为了得到他的青睐百般讨好他,可周敬之却只是默默的在背后付出,从不借此邀功请赏,从无半分讨好之心。   可周敬之这样做,图什么呢?   就单纯只图他开心么?   他之前问过周敬之,为什么要冒性命危险救他,当时周敬之说,大概,是天意。   “天意。”   陆旻轻声重复了一句,难道,便仅仅只是因为天意么?   倒不愧是观星卜卦之人,竟然信天意。   “添……添什么,添衣裳嘛。”老管家上了年纪,没听起陆旻方才轻声吐出来的“天意”二字,以为陆旻是让他添什么东西。   “没。”陆旻轻声回了一句。   他看着桌上那画册,食指指腹在画册边上轻轻摩挲着,小心翼翼的。   这么厚,也不知道他画了多久,难怪,难怪他每晚熬夜。   他看着那“画册”下面的小字--温馨提示,外面阳光正好,今天也要出门走一走哦。   唇角微弯,轻轻把书页合上:“出去走走吧。”   管家闻声,心生欢喜,立马叫来了站在角落里的侍卫,推着陆旻往外走。   管家:“那个……去周公子那儿?”   “不了,”刚吃完午饭,他会困吧,这几天一直没睡好,他这会儿肯定乏了,还是不要打扰他了,“就去……府门口转一转吧。”   结果刚到将军府门口,就碰到了他以为正在睡觉的人,而那人对面站的,是平日里跟他最为不和只会主张避战的文官-封轼。   *   周敬之吃完午饭,闲来无事,见画画用的颜料不够了,于是打算出去买一点儿。   结果刚跑到门口,就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   他刚给那人道歉,就听那人冷笑了一声,不屑嘲讽道:“都说将军府的人粗鄙鲁莽,毫无礼数,如今看来,果然是站没站相,走没走相,无知莽夫。”   周敬之见这人无理,懒得理他,刚想走,就听那人又道:“不过无知鲁莽,倒也不能怪你们,毕竟,你们的大将军,也就是崇尚武力的草莽出身,不懂礼数也是正常。”   周敬之侧头,冷冷剜了他一眼。   那人见状,不怒反笑:“以前,他位高权重,耀武扬威的,我不好说什么,如今,他双腿残疾,已经成了无用的废人,我……”   没等他说完,周敬之便转身走到他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那人冷笑一声,眼底尽是轻蔑,说出口的话,也是带着百般嘲讽:“怎么,就凭你小小一个侍卫,也敢拦我当朝二品?”   周敬之微微一笑:“大人误会了,在下岂敢拦大人,而且,在下也并非将军府的人。”   那人疑惑的打量了他一眼,周敬之又道:“在下只是个算命的,自然不敢挡您的路,在下只是……”   那人冷声问道:“只是什么?”   周敬之故意卖关子,摇了摇头,面上一副很严肃的表情,凑近他看了半晌,叹道:“不妙啊,不妙。”   那人皱眉,冷声问:“有话快说。”   “在下昨夜夜观天象,算到今日来将军府拜访的人运势不好,没想到,竟是大人你。”   他说完,凑到那人旁边,小声儿道:“大人,在下奉劝你,还是不要踏进将军府的好,将军府跟你的命格犯冲,大人要是执意进来,恐有血光之灾。”   “一派胡言。”   那人怒吼一声,还不忘嘲讽:“你就是那个陆旻留下的方士吧?小小方士,骗骗陆旻那种没头脑的就算了,还想骗我?”   周敬之笑笑:“啊是是是,大人说的是。”   他让开了地方,表面敷衍道:“那你进去吧。”   心里却叹,让你他娘的诋毁功臣,看我不想办法揍你一顿。   “封轼,陛下让你来探望陆旻,是让你来此诋毁他的么?”   周敬之闻声,抬头往声源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一身着锦衣的男子从后面走过来。   那男子看起来六七十岁的样子,身型明明很清瘦,却给人一种很正派,很有“文人风骨”的感觉,举手投足间,更是透着几分儒雅。   封轼见了来人,立马恭恭敬敬弯腰行礼:“见过太傅大人。”   杨太傅淡淡瞥了他一眼,低声道:“尔等蝼蚁,也敢妄论国之功臣。”   封轼深深低头:“下官不敢。”   杨太傅的视线越过周敬之,看到了后面不远处的陆旻,低声道:“料想将军也不想见你这般缩头乌龟,还不速速离开。”   封轼闻声,立马夹着尾巴跑了。   周敬之看着他狼狈的身影,心叹真是虎落平阳,什么丧家犬都能过来咬上一口了,根号四都不知道等于几的玩意儿,也敢自诩读书人嘲笑别人。   他转头看了眼旁边的杨太傅,自觉往旁边靠了靠,给人家让位置。   那杨太傅却没看过,而后看着他的后面喊了一声:“天寒风大,将军怎么也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周敬之惊讶回头,看到不远处的陆旻,瞳孔微缩。   陆旻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刚才的对话……他又听到了多少?   那王八蛋那些伤人的话,陆旻都听见了么?   片刻后,陆旻才把视线从周敬之身上转到杨太傅身上:“无妨,太傅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   杨太傅抬脚往府里走,边走边道:“有事同你商量。”   陆旻点了点头:“太傅请。”   他说完,转头看了眼站在门口的周敬之。   周敬之看着他,微微颔首行礼。   陆旻心笑,表面迂腐守礼,心里倒是骂人骂得畅快,果真是一点儿没变。   “敬之要去哪儿?”   “我去买些东西,”他说完,轻声问道,“要给将军带几坛酒么?”   “好,”他说完,转头看着管家,吩咐道,“给他拿件衣裳披着,再派两个人跟着,还有,再给他拿点儿银子。”   *   周敬之买完东西回来,给陆旻送酒的时候,恰巧碰到了刚赶过来的御医顾轩泽。   他看到顾轩泽的一瞬间,下意识就把手里的酒藏砸了背后。   顾轩泽冷眼看了他一眼,没理他,而后转身给陆旻看腿。   陆旻任由顾轩泽“摆弄”着裤腿,眼睛却往周敬之这边看着,示意他把酒放在一边,先过去。   周敬之秒懂,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把酒偷偷藏了起来,而后才过去。   刚一过去,他就听到顾轩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周敬之不明所以,顺着顾轩泽的视线,看向陆旻的膝盖。   他那膝盖上,甚至小腿上,到处都是深浅不一的淤青,纵横交叠着。   有的微微泛黄,是很久以前碰的,有的是深紫色的,一看就是刚撞了一两天,还有一些是青色的,看起来像是刚刚碰的。   周敬之不自觉地拧起了眉头,别说顾轩泽生气,他看着这满腿的淤青,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但凡对生活还有一丝期望的人,大概都不会这样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陆旻他……   屋里的氛围瞬间变得有些紧张。   过了一会儿,顾轩泽没好气的把刚掀开的裤腿放下,起身要走。   周敬之没想到他会是这反应,立马跟了上去。   “顾大夫。”   顾轩泽没理他,周敬之急了,在后面把各种能想到的词都喊了一遍:“顾御医,顾大人,顾公子……”   可无论怎么喊,前面那人都没有反应,像是下定了决心不想再管了。   “顾轩泽!”   周敬之在后面大喊了了一声。   “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病人的么?你们御医的医者仁心呢?慈悲心肠呢?病人闹一点情绪你们就撒手不管了!”   虽然他心里对陆旻不遵医嘱的做法也很生气,可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他是陆旻,大概,做那些换衣裳、洗澡之类的私事的时候也是不想别人帮忙的。   那和把人的尊严打碎没有任何区别。   更何况,他还不是一个普通人,他是战无不胜的天才将军,他是百姓们心里的战神,他也有他的尊严,他的骄傲。 第13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周敬之这一声喊到了顾轩泽心里,他停下脚步,慢慢转过了头。   “我撒手不管?”他转头看向陆旻,低声道,“宫里所有的御医都说,将军的腿疾治不好,就连正常站起来走路都不可能,更别提骑马上战场。”   “家师有事离开之后,是我顶着所有的压力,赌上我所有的前途和地位求的圣旨,来给将军治病。”   “我做这一切,我为了什么?”   顾轩泽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有力:“不是为了证明我的医术有多厉害,不是为了跟别人比个高下。”   “我只是敬重将军,希望将军早日好起来。”   “每次将军打胜仗,消息传来的时候,我都会替百姓松一口气。”   “医者能救人,但救不了国,将军才是那个国家有难时,能救国家于危难之间的人。”   “我一心敬将军,想治好将军的腿疾,可将军呢?每次来都是一腿的淤青,你这样,让我的努力看起来就像个笑话。”   顾轩泽略有些气馁:“我只能治伤,治不了心。”   周敬之闻声,这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顾轩泽:“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我为我刚才说过的话跟你道歉。”   他说完,往前走了几步,陪着笑脸把顾轩泽拉了出去。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周敬之才回来。   他手里多了瓶药膏。   “将军,我帮您涂吧。”周敬之走到陆旻旁边,慢慢蹲下来,抬头问陆旻,“可以么?”   “我自己来。”   陆旻从他手中接过药膏,周敬之笑了笑:“那我帮您把裤腿挽上去吧。”   “不用,我自己……”   周敬之就知道他会拒绝,刚刚故意再问一遍,不过是在试探他的底线。   大概,是他做的还不够,陆旻还不能接受自己帮他做什么。   更不想让自己看见他狼狈的样子。   可……涂药膏这种事情可以自己做,洗澡换衣裳之类的事情要是他再自己做的话,难免会又弄一身伤。   到时候,他跟顾轩泽可没法儿交代了。   他刚才可是拍着胸脯跟顾轩泽保证过,以后肯定会好好照顾陆旻的。   陆旻一边漫不经心涂药,一边问他:“刚刚跟顾轩泽说什么了?”   周敬之:“没什么,就……”   陆旻却打断了他的话,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没说什么的话,那这药膏是怎么来的?”   刚才顾轩泽的态度那么强硬,要不是他说了什么,顾轩泽肯定不会给他膏药。   他肯定是又跟上次跟蒋辰做交易一样,一定是背着自己跟顾轩泽承诺了什么。   想起他上次跟蒋辰“喝毒药”做交易的事,陆旻仍心有余悸。   周敬之一边看着他涂药的动作,一边在心里想着怎么回答他,可还没等他想好说什么,正在涂药的人就突然停下了动作,抬头看着他,冷眸微眯,审视着他。   “你跟顾轩泽承诺什么了?”   周敬之眼底闪过一丝惊疑,陆旻竟然猜到了。   不过猜到也好,这样,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了。   只不过为了能改变陆旻的消极态度,稍稍卖了下惨。   “在下跟顾御医保证,说会照顾好将军的饮食起居,不会再让将军摔倒,若是……”   他故意停顿了两秒,偷偷观察着陆旻的反应,见他微微皱起了眉头,才继续道:“他说,若是我做不到的话,就……就到陛下面前告在下的御状。”   说完,见陆旻没反应,周敬之趁热打铁道:“方才一时心急,怕他生气,胡乱答应了,如今,怕是有些不好收场了。”   “无妨。”   半天没说话的人这才淡淡开口:“告御状也不怕,陛下仁厚,不会胡乱责罚人的。”   “即便真罚你,只要我给你求情,陛下也会网开一面的。”   “非也。”周敬之见陆旻这么说,非但不高兴,反而有些发愁,“在下虽功不成、名不就,但好歹也是读书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道理在下还是懂的。”   “顾大人也是明理之人,是真心对待将军,在下答应了他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在下在将军府上叨扰许久,也没什么能报答将军的,还望将军……给在下个报答将军的机会,让在下……也能帮上将军的忙。”   陆旻见他这般坚持,终是松了口:“也罢,你若真这么想,那便……每日用完晚膳过来吧。”   *   周敬之一方面想照顾陆旻,不让他再摔一身伤,一方面又想照顾陆旻的情绪和尊严,不让陆旻觉得狼狈。   思来想去想了半天,终于想了一个好办法。   这天傍晚,吃完晚饭,他依言掐着时间来到陆旻房前,用提前准备好的布条儿遮住了眼睛,而后才敲门进门。   彼时侍卫们刚给陆旻准备好洗澡水,周敬之蒙着眼睛,看不到东西,迈起步子来小心翼翼的。   “这边。”   陆旻压下心底的情绪,轻声喊了他一声。   他在看到周敬之第一眼,看到他蒙着眼睛的时候,心里蓦然涌入一股暖流。   他知道周敬之对他好,知道周敬之表面虽然什么都不说,但心里比谁都护着他,也知道周敬之从不会看不起他残疾。   可他没想到,周敬之竟然这么细心。   直到此刻,还在小心翼翼的维护着他的自尊心,不去窥探他的“隐私”,尽他所能不让自己难堪。   大概,他真的是上天派来救他的吧。   陆旻下意识弯了弯唇角,第一次打心里觉得,迂腐书生也挺有趣的。   陆旻看着他的动作和方向,温声提醒:“往左一点,前面有水,小心滑倒。”   周敬之这会儿看不到陆旻的表情,自然不知道他在看着自己笑,但他能从陆旻的声音听出来,陆旻这会儿,心情应该还不错。   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尴尬别扭,狼狈失落。   因为陆旻双腿不便的缘故,他用来洗澡的浴桶是重新做的,比他之前用的浴桶要矮很多,但底面的面积更大,用起来更方便。   所以即便周敬之力气不算很大,也能勉强给陆旻弄到浴桶里。   陆旻早已经等在浴桶旁边,用手把没有知觉的双腿放到浴桶的内侧,而周敬之只需要扶陆旻一下,让陆旻的胳膊有个舒服的借力点,他就能自己进浴桶。   看着已经走到身前的周敬之,陆旻轻声开口:“停下吧。”   周敬之闻声停下。   他伸手往前面摸了摸,想要扶着陆旻,结果没等他摸到陆旻,手就被一双大手牵着放到了浴桶边缘,浴桶似乎不高。   他把手从浴桶上拿开,慢慢摸索着:“我扶您吧。”   陆旻本想借力自己进去,但想了想他那柔弱的体质,怕借力不妥,再这么把人按倒了压倒在地上,于是便没再坚持原来的想法,开口应了一声好。   片刻后,周敬之摸索到了陆旻主动递过来的胳膊,他蹲下|身子,用力扶着陆旻起身,而后有些吃力的带着陆旻的往前移动。   因为双腿没有知觉的缘故,陆旻几乎整个人的重量靠胳膊压在他肩上,压的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片刻之后,“噗通”一声,肩上的力道瞬间卸了下去,胸前瞬间湿了一片,似乎是被陆旻进浴桶时激起的水花溅到了。   “给你弄湿了,抱歉。”   须臾之后,陆旻道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周敬之笑着回应:“没事,这衣裳,本也是要换的。”   他微微侧头,轻声询问陆旻的意见:“我在房里会让将军不自在么?要是会的话,我去门口等,等将军洗完喊我一声,我再进来。”   他问完,屋子里静了片刻。   大概是他的问题让陆旻为难了。   他起身往外走,没等站稳,手腕就被陆旻那湿漉漉的手握住了:“外面冷,去床边坐着等我吧。”   周敬之见他心里没觉得别扭,这才放松下来:“那我就在这儿等将军吧,将军慢慢洗,不着急。”   “太近了。”   陆旻说话的声音夹杂着水花声,周敬之有些没听清楚,皱眉问道:“没听清,将军您说什么?”   “你离得太近了,我怕水花再溅到你身上。”   周敬之闻声,笑了一声:“没事。”   背后的水声比刚才小了许多,似乎在克制着动作:“你要是不舒服的话,可以不用蒙着眼睛的。”   “没事,将军不必管我。”他说完,反问道,“不过,将军要是闷了,我可以给将军讲些好玩儿的小故事。”   身后传来陆旻极为轻微的笑声:“敬之用故事哄人睡觉也就罢了,怎么还用故事哄人洗澡么?”   不知为何,周敬之听着那一个“哄”字,脸竟然微微有些红了,他语无伦次的替自己找补:“倒……倒也算不上哄,我……我以前睡不着的时候,也是听着故事睡觉的。”   “那……”身后的水声再度停下,陆旻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比刚才离他的距离更近了一些,“之前给你讲故事的是谁?”   周敬之心叹,哪里是什么人,不过是广播剧罢了,但这些东西他跟陆旻说了陆旻也不会懂。   见他没回话,陆旻又问:“那敬之之前也给他讲故事哄过他洗澡么?”   周敬之:“……”   广播剧怎么洗澡啊,给手机扔水里么,还是给cv老师扔水里泡着啊。   “没,没有。”   陆旻闻声,轻叹道:“那他对你不好,你对他那么好,他却对你不上心。” 第14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周敬之正想着陆旻的话,耳边就传来了系统的机械音。   “周周,陆旻的厌世值又降啦,你离成功更进了一步哦。”   降了!   甫一听到这等好消息,周敬之的注意力全放在这件事上,完全忽略了陆旻正在洗澡这件事。   他心急摘下眼睛上的布条,十分迫切的回头看了一眼陆旻肩膀的方向。   果然,那里前几天还是九十的数值这会儿已经是八十五了。   周敬之心中大喜,可还没来得及高兴,视线就和正在洗澡的陆旻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他下意识转开视线,可这不转还好,一转眼就看到了陆旻那露在水面上的宽厚的肩膀和结实的胸肌,前胸的位置,还有几道很显眼的伤疤,想必是上带兵打仗的时候留下的。   “敬之。”   陆旻轻声叫了他一声,周敬之这才把视线从那伤疤上移开,逃似的转回头,重新把眼睛蒙上,解释道:“我……我方才……方才……”   陆旻见他慌乱的模样,只是轻轻笑了笑:“无妨。”   虽然他也不知道周敬之刚才为什么突然摘下了布条转了过来,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在周敬之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心底并没有想象中的狼狈难堪和局促不安。   大概,他心里是不排斥周敬之的吧。   又或许,是因为,周敬之刚才的视线只是落在他的胸膛上,而不是落在他隐秘的腿伤的位置。   身后的水声传来,周敬之就坐在一旁等着。   忽然几滴水滴滴在他脖子上,周敬之下意识蹙眉,水有些凉了,他怎么忘了,给陆旻加热水这一茬儿。   这大冬天的,这个水温洗澡,会着凉的吧。   “水有些凉了,我去厨房打些热水来吧。”   “不用。”陆旻在他背后轻声回答,“我马上洗完了。”   周敬之点了点头,脖子上刚才溅上去的几滴水滴离开了浴桶,瞬间变凉了,从他脖颈上滑落到他后背,顺着后背往下滑。   冰凉的触感尤为明显,大概是因为身后水滴滑落的触感,周敬之忽然觉得,胸口前,刚开始被陆旻不小心弄湿了的前襟的位置也变凉了。   原本的热水过了这么半天,早已经变成了冰凉的,湿漉漉的沾在胸口,有些不舒服。   他伸手把那衣裳往前面拽了一下,却不知这一小小的动作,恰好落在了陆旻眼底。   片刻后,周敬之便觉得身后似有轻微的重量覆盖在了肩上,他伸手往肩膀处摸了一下,是陆旻给他披了一件衣裳。   “这件干净的,你先换了,然后去柜子里再帮我拿一件吧。”   周敬之本想拒绝,但无奈湿答答的衣裳穿在身上确实难受,只好依陆旻所言换了衣裳,然后起身去给陆旻又找了一件衣裳,找完才重新把眼睛蒙上。   耳边传来陆旻出水之后水花翻涌的声音,周敬之往前凑了些许,伸手想要扶陆旻。   可陆旻这次却没给他回应,只是快速擦干了上半身露在水面外的位置,然后伸手拿走了周敬之手里的衣裳,将那衣裳搭在肩膀上,然后才抓住他的手腕,低声道:“麻烦了。”   跟刚开始不一样,陆旻这次抓着他的手腕是干的,没把他袖口处的衣裳弄湿。   周敬之看不到陆旻,但却能感受到陆旻的动作,陆旻似乎在借着他的身子支撑着,在擦身子,等身子擦干了之后,才开始往一旁的木椅上挪。   对普通人来说明明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动作,陆旻去足足用了三四分钟。   这还是有他在旁边帮忙借力的结果,周敬之不敢想象,之前陆旻谁也不用,固执的自己做这些的时候得废多少时间,用多少力气。   更不敢想象,他摔了多少次,身上有多少淤青。   膝盖上的,只是他们能看得到的,他身上旁人看不到的地方,肯定多多少少也藏着摔过的痕迹。   周敬之心下一紧,美眉微蹙,他自己摔倒时,看着自己“残废”的双腿,没人帮忙,得有多狼狈,多无助,多绝望。   想起曾经的战神,想起战场上的点点滴滴,他心里又该有多痛苦。   可这种绝望和痛苦,还不是一时之感,而是他每天、每一刻都要都要经历的。   周敬之突然很想,给陆旻一个拥抱,抱抱那个绝望的、无助的、狼狈的,却也勇敢的陆旻。   他开口轻声叫了一声:“将军。”   “嗯?”   他顺着陆旻的声音,慢慢凑近陆旻,摸索着木椅的把手,靠着大致的判断,抱住了陆旻。   “你……”   陆旻不解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周敬之解释道:“抱歉将军,冒犯了,但在我们家乡,拥抱是……给人力量的意思,我想……”   后面的话周敬之没说,他知道陆旻听得懂。   许久之后,陆旻才在他耳边轻声道:“多谢,不过敬之……”   “嗯?怎么了?”周敬之心里正心疼他,突然被点名,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陆旻轻声问他:“一会儿再抱行么,有点冷,我没穿衣裳。”   周敬之:“……”   他立马松开手,在心里狂叫着。   啊啊啊啊啊啊,尴尬死了,丢死人了啊啊,好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二筒,你能不能把陆旻刚才的记忆抹掉啊。   耳边传来的系统无情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周周你也太可爱啦,我暂时还没这个能力,但没关系的,周周。”   “只要我们自己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没事哒,你看陆旻不也没笑话你嘛。”   *   之前陆旻跟他提过一次,说是过几日蒋辰会过来,但周敬之没想到蒋辰会来的这么快。   大概因为蒋辰来了的缘故,陆旻最近情绪看起来比之前好了很多,不再那样死气沉沉的,反而给人一种容光焕发的感觉。   因为之前答应了陆旻要跟蒋辰一起锻炼的缘故,陆旻每天教蒋辰的时候也会给自己叫过去,等蒋辰看完书,就让蒋辰带着他锻炼。   周敬之昨夜给陆旻画东西,又熬到了半天亮的时候才睡,这会儿手里捧着书,听着两人“念经”一样的对话,早已经昏昏欲睡了。   “就这样吧,”陆旻把手里的兵书合上,递给蒋辰,视线却始终落在不远处昏昏欲睡的周敬之身上,“你勤加研读,哪里看不懂的,随时来问我。”   “好,那我带周兄去锻炼。”   陆旻微微叹了口气,道:“改日吧。”   他今天的状态,看起来更需要休息。   等蒋辰离开,陆旻用力推着木椅下面的轮子,移到周敬之身边,本想让他回去躺着好好睡,不曾想,不过这片刻的功夫,他竟然睡着了。   坐着也能睡着,陆旻微微笑着,这是小时候读书时养成的本领么?   他将木椅又靠近了几分,仔细看着周敬之。   这还是他第一次靠这么近,第一次仔细看他。   他睡觉的时候呼吸很轻,不是刻意去听的话,几乎听不到他的呼吸声,睡颜很安静,也很……漂亮。   虽然漂亮这个词并不适合用在男人身上,但周敬之的长相,委实称得上一句“美人”,即便是跟本朝公主-天下第一美人比起来,周敬之的模样也完全能艳压她。   只是那漂亮的眉眼间微微透着几分疲倦,他是……做噩梦了么?还是累到了?   脑海中的念头刚起,手便已经不自觉地伸到了周敬之面前。   他想给抚平周敬之睡梦中那紧皱的眉头。   但在手即将触到他眉头的一瞬间,陆旻的手停下了。   *   傍晚,周敬之把新一册的“画稿”画完,掐着时间去陆旻房前,刚要蒙眼,就听到了房间中的谈话声。   “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将者,智、信、仁、勇、严也……”(1)   陆旻的声音很严肃:“意思就是说,阴晴昼夜寒暑更替,地势……而为将者,首先自己必须有谋略,治下要军纪严明……”(2)   周敬之在外面听着,陆旻在教蒋辰兵法,那他还是在外面等一会儿好了。   “敬之,进来吧。”   陆旻突然喊了他一声,周敬之抬眸,看着窗外的影子,才发现陆旻正往外面看。   周敬之心笑,也不知为何,陆旻就像是安了天眼似的,总能第一时间看到他。   还没等他伸手开门,房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蒋辰从里面走出来,笑着给他让了个位置。   “对了,”没等蒋辰走远,陆旻又在房中喊了他一声,“明日你把去喂喂它,熟悉熟悉,另外……”   陆旻似有些不放心的嘱咐道:“我刚跟你说的,它喜欢吃的,和它的习性,你要是记不住,等我明日给你写下来,你且好好记下。”   周敬之进了房间,见蒋辰应了一声“好”离开了,忍不住好奇,笑着问:“将军让蒋二公子记什么,不妨跟我说说,我也能帮他记一记。”   “不是什么费脑子的东西,只要他用心,便能记住的,就不劳敬之挂心了。”   “我看你今天好似有些疲惫,你要是累了,我可以自己来的。”   陆旻三言两语叉开了话题,周敬之也没多想,只笑道:“没事,已经睡好了。” 第15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因为忙着画“画稿”和照顾陆旻的缘故,周敬之已经好久没和姓张的画师一起去画画了。   正巧这日清晨,画师来找他,邀请他一起出去画画,周敬之这才跟着他一起出门。   自从有了画册之后,陆旻就不把之前的那些山水画摆在书桌上了,取而代之的,是他背地里偷偷给陆旻画的“画册”。   而原本那些被摆在明面上的画,则被管家收起来,用东西卷成长筒,放在书桌旁边了。   虽说陆旻看起来很喜欢他画的火柴人儿,但火柴人那种东西,也就是怕陆旻自己闷着多想,画给他取乐的。   不能代替山水风景画。   因为,只有让陆旻多看看外面自然界漂亮的风景,陆旻才会对生活有最基础的热爱。   恰好今日无风,天气暖和,周敬之打算多画两幅,从不同的角度画给陆旻看。   这样从不同的视角看的话,大概会让陆旻有身临其境的感觉吧,哪怕只有一点点也是好的。   可到了地方,他才发现,今日来这地方,之前画过一次。   可之前,明明每次去画的,都是不同的地方。   不过周敬之倒也并没有因为这些小细节多想,只觉得大概是陆旻喜欢这里的景色,所以才让画师再来这里吧。   想到陆旻喜欢这里,周敬之下意识弯起嘴角,决定要多画几张再走。   这一画就画到了中午。   他照旧把画完的画交给画师,让画师转交给管家,并且依旧叮嘱,不让画师提自己。   回府时已过正午,以往这个时候,陆旻已经用过午膳准备睡觉了。   周敬之不欲打扰他,便准备去厨房简单弄点吃的然后回房,结果刚到厨房门口,就看到了刚从里面端着盛汤瓦罐出来的老管家。   那汤是老管家每天中午午膳前半个时辰都会让厨房备的,用御医顾轩泽上次送来的补品熬制的补汤。   难道陆旻今天没睡午觉么?   而且这补汤一般都是午膳前喝的,陆旻今天这个时辰,还没用膳么?   “这汤……”   周敬之本想问个究竟,谁知管家一见他,眼睛顿时亮了。   “哎呀,周公子你可算是回来了,你去哪儿了呀,这么晚才回来?”   “就……”周敬之没打算跟他说实话,于是轻声敷衍着转移了话题,“就随便出去转了转,这汤……是要端给将军的么?”   管家点了点头,笑了笑道:“这不蒋二公子来了么,将军似是高兴,在书房教他兵法呢,这一教,就忘了时辰,连午膳也忘了用了。”   “也是好事。”   周敬之下意识感叹。   看来蒋辰在他心里的重量,并不比那个孙庆文差多少。   而且蒋辰为人虽对旁人多疑,对陆旻却是真心实意把他当哥哥的,有蒋辰陪着,陆旻应该能更快的振作起来。   “对了,”老管家在旁边问,“公子你用过午膳了么?”   “还没,我……”   他话刚说了一半,老管家就急急匆匆打断了他:“那正好,你跟将军一起用膳吧。”   周敬之没想到老管家会突然“做主”邀请他,且不说不是陆旻亲自邀请他好不好意思去,就凭陆旻和蒋辰这会儿有可能还在研习兵法,他也不该前去打扰。   他稍稍停顿了片刻,而后才笑着拒绝:“不用了,我随便找点吃的就行,您忙吧。”   管家似乎注意到了自己措辞上的不当,改口道:“是将军让我喊你一起吃的。”   周敬之闻声抬眸,管家又道:“公子你是不知道,你这一上午不在府中,将军问起好几次,用午膳之前还特地问了一回,还特地嘱咐我,等你回来,让你去他那用膳。”   “这不,正好他俩还没完事,午膳也正热着呢,你便去书房等将军一起吧。”   周敬之并未明确回答他,只道:“再说吧,我先把这汤给将军送去吧。”   这要是旁人,管家必然信不过,不可能让别人经手将军要用的东西,更何况还是个来府上没多久的人。   但周敬之不同,将军私底下很隐晦的提过两回,让他信任周敬之。   虽然他不懂将军为什么那么相信这书生,为什么对这迂腐书生与对其他书生态度不同,但他相信将军看人的眼光。   “那麻烦了。”   怕汤凉了,周敬之一路快步走到书房,进去还没等开口,就听陆旻问他:“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周敬之这才把视线从那碗小心翼翼捧过来的盛汤的瓦罐移开。   但他没急着答话,他先是看了一眼,见蒋辰走了,书房里只有他二人,才走到书桌前,把盛汤的瓦罐放到陆旻的书桌上。   “出去……转了转,回来正巧碰到管家要给您送汤,我就顺手端过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瓦罐上面拿起了扣着放的碗和汤匙,取下瓦罐上面的盖,一边给陆旻盛汤一边问:“蒋辰走了?”   “嗯,”陆旻轻声回道,“他说有事要忙,先走了。”   话音刚落,周敬之就把刚盛好的补汤端给他:“将军趁热喝。”   陆旻没看那碗补汤,反倒是抬起了头,很认真地看着他问:“去哪里逛了?”   周敬之没想到陆旻还会在这个问题上较真儿,但还是回答了:“去了一处景色很好的地方,但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叫什么名字。”   陆旻闻声,没再继续往下追问,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须臾之后才出声道:“以后别自己出去了,等我给你配两个侍卫吧。”   周敬之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低声道:“那个……京城的治安,不至如此吧。”   确实不至如此。   陆旻微微垂眸,但,想起他上午迟迟未归,却又不知他人在何处的感觉,还是不放心。   “那个……”陆旻低咳了一声,轻了轻嗓子,“最近京城的治安,确实……不太好,所以还是带着侍卫吧。”   周敬之闻声,心叹没想到古代治安竟然这么差,天子脚下也不安全。   他把汤碗又往前面推了推,提醒陆旻趁热喝,陆旻倒也痛快,拿过那汤碗,大口喝了几口,汤就见了底。   周敬之想给他再盛一碗,陆旻却摆手拒绝,他拿起那瓦罐的盖子,把那瓦罐盖上:“喝不下了,不嫌弃的话,剩下的这些,敬之你喝吧。”   陆旻话音刚落,门外送午膳的人就过来了。   周敬之趁着下人上菜的时间,把陆旻推到了饭桌旁边,帮他把菜往他旁边摆了摆。   陆旻看着他的动作,温声道:“一起吃。”   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周敬之沉默了片刻,改了主意,点头道“好”。   陆旻正要拿筷子,就听周敬之问他:“将军喜欢吃哪个?”   陆旻无奈轻笑了一声,心叹难怪这么痛快答应他留下吃饭了,原来不是留下“吃饭”的,单纯只是为了留下来照顾他的。   “敬之。”陆旻握住了他夹菜的手,制止了他的动作,“我不是留你照顾我的。”   周敬之听话地点了点头,收回手,心叹倒是他做错了。   他再怎么心疼陆旻,也不该这般事无巨细的帮他。   陆旻是什么人,他那么骄傲,他之前宁愿摔的满身是伤,也不甘在人前示弱,不肯让人照顾,像这种他力所能及的小事,他又怎么会愿意让别人帮忙。   比起腿脚的不便,这种无时无刻被“照顾”,会让陆旻心里更难过吧。   周敬之暗暗咬唇,在心底轻声叹息。   这种“帮助”,跟明面上告诉陆旻你什么都需要别人照顾,你是废物有什么区别,跟那日站在将军府门口骂他的人,又有什么分别。   “敬之。”   陆旻在他耳边不轻不重的叫了他一声,周敬之回过神来,掩下心底的自责,看着陆旻,有几分愣怔。   陆旻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盘烧乳鸽,低声道:“我想吃那个,敬之能帮我拿过来么?”   “哦……好。”他起身将陆旻想吃的烧乳鸽端到他旁边,心中暗忖,还好,陆旻他,并没有因为他刚才过格的照顾生气吧。   陆旻动手,从盘子里拿出那烧乳鸽,把后面肉多的后腿撕下来,转手放在周敬之碗里:“尝尝?我洗过手了。”   周敬之却半天没反应过来,陆旻他……竟然把肉最多的两条后腿都给他了。   陆旻这是……因为自己刚才对他的“照顾”么?   如果这样的话,那刚才,是不是自己想多了,陆旻他,是不是并没有把他的“照顾”和那些不好的含义想到一起。   “我想吃什么的话,会请你帮忙拿的,所以敬之你安心吃你的,不用留意我。”   “而且,”陆旻笑了笑,拿起那烤乳鸽咬了一口,嚼了几下咽下,“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在战场上,难免会有粮草供给不足的情况,将士们饿急了,什么都能吃的。”   说到这儿,陆旻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悲壮:“死去的战马,野菜,死兔子……还有一些……常人吃不下的东西……”   陆旻说的很隐晦,但周敬之听懂了。   陆旻虽然说的是将士们,但以陆旻爱兵如子、身先士卒的性子,将士们吃过的东西,他肯定也吃过。   须臾后,周敬之听到了陆旻的一声轻叹:“所以,我从来不挑食物的。” 第16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刚用完午膳,御医顾轩泽就来了。   他沉着面色,先是检查了一下陆旻的腿,见上面没有了大大小小的淤青,面色这才舒缓了些。   周敬之在一旁看着,接下来,顾轩泽应该要给陆旻施针了。   想到陆旻这会儿应该不喜欢被人看着,于是他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周敬之前几天没睡好,这会儿一闲下来,便觉得有些困,回到房中睡了一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申时一刻了。   他在房中来来去去转了几圈,脑海里突然想起了用午膳时陆旻说的“从来不挑食”那一句。   既然对吃的没有什么执念的话,那对喝的,会不会更偏爱一些。   想到喝的,他立马想到了上次出去给陆旻买的酒,如果他今日没看错的话,陆旻房中的酒应该是没了。   念及此,他立马换了身衣裳,准备出门去给陆旻买酒喝。   结果刚一出门,就碰到了管家。   管家正在跟一个侍卫说话,那侍卫牵着一匹马,左手拎着一副崭新的马鞍,一边听着管家的话一边点头。   周敬之之前从没接触过马,自然也分不清马的品种,但侍卫牵的这匹马眼睛很大很亮,皮毛也很亮,看起来不像是一般的马。   管家跟那侍卫交代完,回头看见他愣了片刻,而后才问:“公子在看马?”   “嗯,”周敬之看着被牵走的那匹马,由衷称赞,“这马……应该是匹好马吧。”   管家一听,捋了捋胡须,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几分骄傲:“那是自然,公子是读书人,虽不识马的种类,但想来也应该听过的卢马吧。”   “的卢?”   周敬之轻声重复了句,突然想起了之前学过的那首诗:“是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里指的的卢?”   “正是此马,”管家笑道,“公子果然好学问。”   周敬之心叹,不敢当。   夸奖完,上了年纪的老管家慷慨激昂道:“当年我家主子在平夷一战中,率一百精兵深夜突袭,擒得敌方首领,使敌军不战而败,后来,陛下便赏了将军这匹的卢马。”   “将军对这的卢马尤为喜爱,这些年来,每逢出征,都是骑着这匹的卢马,即便后来陛下又赏了将军汗血宝马,将军也从未舍弃这匹的卢马。”   说到这儿,管家的声音稍微低了几分,面上的表情也比刚才淡了几分:“将军打心里喜欢这马,就连喂马洗马这种事,都从不假手于人,只可惜,将军的腿……哎……”   周敬之听的心头一紧,也变得有些低落,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既是将军的马,为何牵出来?”   “公子有所不知,主子把这马……给了蒋二公子,这几日,蒋二公子按主子的意思,正日日骑马出去磨合呢,大概……”   管家沉默了,没再说话,但周敬之隐约也能猜到,陆旻他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腿好不起来了,以后都不能再骑马了,所以,才想把自己的爱马送给别人吧。   而他看到的新马鞍,大概也是因为要换主人,所以才换的。   “那……蒋二公子跟这马,磨合的怎么样了?”   管家摇了摇头,低声道:“这的卢马认主,刚开始把蒋二公子甩出去好几次,好在蒋二公子身手好,没受伤。”   “后来还是主子亲自在旁边坐镇,看着蒋二公子骑马,那的卢马才安静下来。”   “这不蒋二公子刚回来,他说这马今天还挺乖的。”   周敬之轻轻“嗯”了一声,不知为何,听到管家这这样说,他心里竟有些失落。   虽然陆旻也把蒋辰当成自己亲弟弟一般,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马认别人为主,不知道陆旻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有那么一瞬间,周敬之心里阴暗的想,如果这马,能再慢一点被蒋辰驯服就好了。   如果……它能多将他原本的主人记一段时间多好。   “这样也好,”管家倒是没多想,只笑了笑,像是在自我安慰,“有蒋二公子陪着,主子的心情看起来也比之前好很多了,这不,御医走后刚睡了一会儿,就又开始去后院儿等着蒋二公子想教他射箭了。”   射箭?等蒋辰?蒋辰刚回来,管家的意思是陆旻现在在后院儿教蒋辰?   “公子还没见过我家主子射箭吧,我家主子射箭超级准的,公子感兴趣的话,可以去后院看看。”   *   将军府后院儿的面积很大,最中间的空地上,插了几个箭靶子。   空地两边,站着两排威风凛凛的侍卫。   陆旻安坐在离他不远的木椅上,专注地看着远处的蒋辰射箭。   周敬之并没有急着上前,他只是安安静静在后面站着,静静看着陆旻。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总觉得,陆旻教蒋辰教得似乎有些太心急了。   虽然他能理解陆旻想要蒋辰成才的心情,可不管是骑马射箭,还是用兵之道,都不是一朝一夕能教出来的。   这么浅显的道理,哪怕他一个门外汉都懂,更何况是陆旻那种常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   明知如此,却还那么急着教他,陆旻心里在想什么,周敬之又岂会猜不透。   把最喜欢的战马送人,急于让蒋辰学东西,大概等这些都做得差不多了,下一步,就是等孙庆文成婚,好心无遗憾的了结自己的性命吧。   想到这一层,周敬之心底难免失落。   他整日挖空心思,费劲心力,无非就是想让陆旻多几分生的念想,少几分死志,可事到如今,陆旻却半刻都不曾放下过死的想法。   “敬之兄。”   蒋辰远远看见他,远远喊了一声。   周敬之回过神,往那边看的同时,跟那边坐在木椅上刚转过头的人对上了视线。   他这次没有刻意避开陆旻的视线,反而是死死盯着陆旻,想要从陆旻眼底看出些许情绪来。   可他明明……从陆旻那如死水般的眼底看到了几分动容,明明陆旻的眼神,跟从前相比,多了几分柔和。   可为什么,他心底,却是毫无动容呢。   “过来。”   陆旻轻声唤了他一声,朝他笑了笑,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周敬之慢慢走过去,心底却不能像表面一样平静。   难道陆旻表面的动容,都是装出来的么?   难道他这些日子所有的努力,陆旻都从未放在心上,他所做的一切,真的,就连一丁点都不能打动陆旻么?   是他做得太少了还不足以打动陆旻么?   “想什么呢?”   陆旻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轻声问了一句,而后让侍卫添了把椅子:“坐,看看蒋辰射箭,挺有意思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给周敬之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   “是么?”   周敬之下意识反问,他看了眼陆旻递过来的茶,若是以往,他定会受宠若惊的说上一句“谢谢”,可如今,他却实在没这个心情。   “将军当真觉得……蒋二公子射箭有趣?”   “嗯,”陆旻应了一声,笑了笑,“跟我初学射箭时一样,毫无章法,很歪,不过,歪得也挺有趣,不过好在,他力量上还是很强的,只要稍微纠正一下,带他练一段时间,很快就能学成。”   周敬之闻声,回头看了他一眼,心里突然就很想赌一把。   他想知道,他这段时间付出的一切努力,陆旻有没有看在眼里。   周敬之看了眼那把椅子,没坐下,反而是往前面走了几步,转头笑着,看着陆旻。   “在下倒是觉得,这样挺无趣的,不如,我陪蒋二公子玩一会儿。”   他说完,拿起陆旻刚给他的那杯茶,把茶水泼了出去:“借将军茶杯一用。”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蒋辰那边走,而后越过了蒋辰,走到了那射箭用的靶子前面,将茶杯放在了头上,高声道:“蒋二公子,不如赌一把,就以我头上的茶杯为赌注。”   “你若是赢了,我免费送你一卦,你若是输了,得帮我一个忙。”   周敬之话音刚落,原本正举着弓箭想射的蒋辰就放下了弓箭,笑道:“敬之兄,你休要这般,我知自己初学手生,歪得很,你想让我帮什么忙,直说即可,犯不着玩儿命。”   “哪里,”周敬之神色淡然,面上没有半分紧张害怕,“将军说二公子射箭有趣,我只是想,添些乐趣,让将军看得开心。”   “你只管放心,你这么歪,倒也不至于正中要害,试试无妨。”   “再说了,旁边这么多侍卫,以将军府侍卫的身手,即便你射歪了,也不至伤到我吧。”   在周敬之的再三劝说下,蒋辰倒真的有几分动了心,正如他所说,旁边有侍卫在,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而且,他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会脱靶。   伤到周敬之的概率不大,毕竟,他还没那么准能射到靶子附近。   倒也,不妨一试。   他把周敬之旁边的侍卫叫上前,让他们守在周敬之旁边,以防万一。   然后两腿分开,慢慢举起了手里的弓箭,对准了不远处的周敬之。 第17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刚刚还好好的天气,这会儿无端起了风,天色也比之前阴沉了几分,看起来像是要下雪。   蒋辰听到陆旻那一声斥责,忙放下手中弓箭,回头看向陆旻。   因为他哥哥蒋御跟陆旻是好兄弟,所以从他认识陆旻开始,陆旻从来都是像哥哥一样关怀他、照顾他,即便他犯错了,陆旻也从不对对他疾言厉色,只会很耐心的开导他。   以致于给了他一种陆旻从不会生气、不会动怒的错觉。   如今第一次听陆旻这般带着些训斥意味的口气,蒋辰瞬间有些慌乱,以致于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就走到陆旻旁边,开口讨好似的叫了一声“哥”。   陆旻转头看了他一眼,沉声问他:“他胡闹你也胡闹?”   他说完,伸手从蒋辰手里拿过了弓箭,声音明显比刚才轻了几分,却还是有些严肃。   “我教你射箭,是要你把箭对准敌人的,不是对准自己人的,即便是玩闹也不行,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这个道理,再来我这儿拿这把弓吧。”   陆旻说完,似有些疲惫,低声道:“今天先练到这儿吧,你先回房休息吧。”   蒋辰意识到了自己错误,诚恳地点了点头,转身回房去了。   片刻之后,周敬之回到陆旻身边,将那茶杯放回到桌子上。   他赌赢了,陆旻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在意他的,说明他这些时日对陆旻的好,陆旻是看在眼里的。   “周敬之。”   陆旻唤了他一声,声音听起来有些冷。   周敬之转头看他,却见他拿起了自己刚放下的那个茶杯,放在眼前打量,冷眉微蹙,面上似有些失望:“你刚刚说什么?”   “我……”   陆旻却并不是真的在问他,也没有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仍旧看着手里的茶杯:“你说想用这茶杯放在你头上做靶子,给我添几分乐趣?”   这话问完,陆旻才将视线从茶杯上挪开,死死盯着他看着,冷声问道:“我陆旻在你眼中,便只是那会以人性命做赌取乐的“纣王”么?”   那道目光直直逼视着,周敬之目光闪躲,不敢看他,默默低下了头。   思忖片刻,刚要解释,就听到了“砰”的一声。   陶瓷碎裂的声音。   周敬之慌忙抬头,鼻尖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儿,被握碎了的碎瓷片割伤了陆旻的手,鲜红的血液不断从陆旻受伤的手上滴落。   刺目的血滴滴落在地面上的同时,也一颗一颗砸在周敬之心上。   他不该试探陆旻的,更不该以这种方式试探陆旻,他没想到陆旻会这么生气。   他忙起身,走到陆旻身后,推着木椅,声音里藏着几分内疚:“我送您去包扎。”   “不必。”   陆旻伸手按住了那木椅的轮子,将那木椅死死停在了原地,无论周敬之再怎么用力推,也推不动半分。   鲜血顺着轮子往下流,周敬之无奈松开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换作以往,他肯动不会这般冲动,更不会用这么激进的方式去求证什么,他只是……被陆旻一心想要赴死的态度刺到了。   陆旻等了他半晌,见他没再说话,便让侍卫推自己回去了。   *   周敬之能感觉到,陆旻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陆旻走后,他在原地看着地上的血迹,心底不禁有些后悔。   但后悔无用,他想了很多种“合理”的解释,想要再去解释给陆旻听,可陆旻却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整整往陆旻那儿跑了六次,却连陆旻的面儿都没见着。   第六次去的时候,管家从房里出来,见他摇了摇头,有些不解:“将军为何不肯见公子了?出什么事了?”   周敬之心底懊恼,不愿再提之前的事情,只是轻声问管家,陆旻的手有没有包扎好,大夫怎么说?   “放心吧,大夫说了,主子的手没事,这点公子可以放心。”   “只是……”管家摇了摇头,欲言又止,“哎,怪我,早知这样,我不让你去看主子他们射箭就好了。”   见管家自责,周敬之忙道:“是我的问题,跟您没关系。”   周敬之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一时间有些慌乱,不知该如何挽回:“那个,能不能麻烦您,帮我跟将军说,我想见他,我想当面跟将军解释一下。”   管家听后,却只是摇了摇头,无奈叹了一声:“主子恐怕,不太想见您。”   冷风拂过,周敬之只觉得浑身冰凉,他自我安慰般,轻声道:“无妨,可能,将军还在气头上,等过几日……”   管家闻声,却上前拉着他往前面走了几步,然后道:“公子先随我来。”   周敬之不知管家为何叫他,却还是老老实实跟在他后面,这一跟,就跟到了账房。   周敬之微微蹙眉,心底生出几分不太好的预感,果然,过了没多久,管家就拿了五张银票递给他。   “您先收好,将军说,在您算出来良辰吉日之后,便可带着这银票自行离府,”说到这儿,管家顿了顿,嘴唇微张,而后又抿紧,反复几次之后,才道,“但在这之前,将军说……他不想见您了。”   *   书房内。   即便是包扎了,鲜血还是止不住往外流。   律寒轻轻给陆旻解开了手上裹伤口的布,一层一层打开,然后把那沁满了血的布扔到一旁,又给伤口处重新倒了些止血的药,然后又换了块儿新的,给陆旻一层一层再重新缠上去。   这样重复的动作,他已经做过三次了,换了三次了,可见伤口……伤得不轻。   “想问什么?”   陆旻看着律寒,轻声问他。   除了蒋御,御寒是跟他最久的,甚至从相处的时间上来讲,律寒是一直以“侍卫”身份陪在他身边的。   所以律寒有什么心事,他都能一眼看出来。   见陆旻问了,律寒也没再藏着掖着,直言问道:“属下不懂,将军为何,会为这种小事生气。”   虽然那姓周的公子的行为是荒唐了些,胡闹了些,但不过是将军一句话就能制止的事儿,不至如此生气。   而且他整日跟着陆旻,这段时间自然也观察了那姓周的,他看起来,对将军很好。   不但会经常想尽办法变着法儿的让将军开心,还会在外人面前维护将军,背地里还会偷偷摸摸跟那画师一起画画取悦将军,将军应该也是有所察觉的。   甚至,他也能感觉的到,将军对那书生,也是有几分不同的,甚至可以说,应该是有几分欣赏的,心里十分维护的。   可为何,这么维护、这么看重的一个人,将军却因为这一件小事就不想再见他了。   这不像是将军的性格,将军明明就不是那种会记私仇的人,更不是会计较这些小事的人。   陆旻轻轻叹了一口气。   “律寒,我让你查过他,你应该也知道,他爹娘对他不好,又几次落榜,来府上之前,他甚至在茶楼上想过跳楼轻生。”   “我起初觉得,他来府上,无非是想借着算命的由头,有个落脚之地,不至无处可去。”   “若只是如此,这将军府,自然可以让他住一辈子。”   “但他那人心软,大抵是住在此间,便觉得于我有愧,总想报答我,对我无微不至,还得时刻顾及着我的想法。”   听到这儿,律寒忍不住打断了陆旻,不解问:“可属下觉得,这是好事。”   “你不懂。”   “他在茶楼寻死过一次,后来怕我去祭拜蒋御遇刺,千方百计阻止我,甚至不惜服毒来换取蒋辰信任,今日不过是为了哄我高兴,便能用性命做赌。”   “我知道,他待我好是想报答我收留他,可我怕,怕他以后真的为了报答我,再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   听到这儿,律寒也微微犯了难,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劝还是不该劝。   不过,既是陆旻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怕是自己再劝也是无济于事。   但折中一下,他还是觉得,应该帮周敬之说几句话。   毕竟,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跟了陆旻那么多年,又怎么会看不出陆旻最近这一系列的举动背后的想法,他不想陆旻出事。   陆旻熟读兵书,深谙兵法,作战经验丰富,当今天下,恐怕再难找出一个像陆旻一样能让敌人闻风丧胆的人了,更何况,这些年来,他早以把陆旻当成了他心中最敬重的、最景仰的人。   无论如何,他都应该劝陆旻。   律寒:“属下觉得,将军多虑了,周公子既会观天象,会占卜,想必已是提前知晓自己不会有事。”   陆旻轻声笑了一声,抬眸问他:“若占卜当真有用,还要兵法谋略做什么。”   虽然他不懂周敬之为何误打误撞知道了一些事情,但要说这世上有人会占卜,陆旻自然是不信的。   以前他让周敬之给孙庆文算良辰吉日,也不过是想讨个所谓的好时辰,讨个好兆头,不过是按照寻常人家,走个过场罢了。   而如今,他坚持要留周敬之算完卦再走,不过是……想临死之前,让周敬之再在府上住一段时间。   律寒没放弃,开口问道:“有些话,属下或许不当讲,但属下还是想问,那周公子待将军如此用心,将军只因这一件小事便对他置之不理,不怕那周公子……寒心么?” 第18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律寒:“……不怕那周公子……寒心么?”   陆旻的转头,往角落里放画的地方看了一眼,视线掠过那些画,而后回头,看着自己书桌上的,周敬之偷偷给他画的画册。   他做的这般绝情,敬之或许……确实会寒心吧。   可想到周敬之在后院跟蒋辰胡闹时的场景,陆旻还是心有余悸。   他恼周敬之不懂他,更气他不顾惜自己的性命。   当时若是旁人,他可能不会想太多,可周敬之对他那么好,对他那么照顾,事事小心谨慎,细致入微,他以为,周敬之是懂他的。   可现在细细想来,懂不懂他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让周敬之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怪他也好,寒心也罢,只要……他能好好活下去就好了。   周敬之跟他不一样,他还有很好的未来。   *   羿日清晨,地面满是一片白。   昨夜下起了雪。   起初下得小,一盏茶的时间只在地面上铺了薄薄的一层,到半天亮的时候,原本细碎的小雪成了鹅毛大雪,没过多久便有半指厚了。   直到天亮,雪仍未停,为这冬日又添加了几分寒意。   侍卫们一大早醒来,便自觉去除雪。   将军如今行动不便,只能靠木椅出行。这地面容不得半点积雪,便是薄薄的一层也不行,容易结冰。   管家在一旁看着他们除雪,无意间瞥见了那被新雪覆盖的一部分的凹陷。   是脚印,看着很凌乱,错综复杂的,一层覆盖着一层。   管家往前走了几步,顺着那脚印仔仔细细看了一眼,是通往客房方向的。   心想应当是周公子来过了吧。   而且看这脚印的深浅不浅,应该是雪下大了之后来的,如今新雪已经将那脚印上鞋底的图案遮住,看来已经离开很久了。   一把扫帚闯入视线,管家急忙打断侍卫的动作,低声道::“等一下。”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弯下腰仔细看那脚印,才发现,那脚印止步于将军卧房前一米的位置,没再往前。   而且如今细看,他才发现,门口附近的脚印又多又乱,像是茫然无措的在门口踱步。   想来这周公子,应当是在房门前徘徊了很久。   管家微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想着这二人的矛盾,忍不住摇头道:“继续扫吧。”   他说完,转身去厨房给陆旻端汤,临走时还吩咐厨房熬一碗祛寒的汤给周敬之送去。   *   卧房里。   管家放下了手中的热汤,看着陆旻,低声嘱咐道:“您趁热喝,这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嗯。”   陆旻轻声应了一声,随手抓起旁边的外衣穿上,听着外面除雪的声音,抬头问他:“下雪了?”   管家应道:“嗯,昨儿个半夜下的,下得挺大。”   陆旻端起前面的汤碗,刚要喝,又想起了什么,抬头嘱咐道:“天冷,给客房再添些炭火吧。”   他看着就细皮嫩肉的,肯定不抗冻。   别到时候下人不懂事,再冻着敬之。   只“客房”两个字,管家瞬间就懂了陆旻的意思,老管家笑了笑,回答道:“好,老奴一会儿就去办。”   “主子。”   管家轻声开口,犹豫了片刻,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没事。”   陆旻见他欲言又止,大概也猜到了他想说什么:“周敬之那边,缺什么,短什么,你多留意些,照顾着,不必同我说。”   管家:“是。”   陆旻端着那碗汤,依旧没有要喝的意思:“庆文最近在忙什么?”   管家闻声,思忖了片刻。   他知道主子挂念孙庆文,可那孙庆文也太过没心没肺,主子的腿受伤之后,他只来看过两次,还有一次不是单纯来看主子的,而是为了跟主子商量祭拜蒋御的事。   那姓孙的,一看就是个白眼狼,比不上蒋二公子半分。   虽然他心里也知道主子对孙庆文好的原因,可他就是替主子觉得不值。   但无论心里怎么想,管家还是不愿意伤了主子的心,只好替孙庆文找补:“说是最近在忙婚事相关的事,具体是什么事,老奴也不清楚。”   “嗯。”   陆旻淡淡应了一声,而后嘱咐道:“等派人去问问,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管家:“是。”   陆旻把那汤碗放下,严肃道:“此事倒也不急,可以缓几日,眼下当务之急……”   说到这儿,陆旻喊了一声“律寒。”   “属下在。”   “近来下了两场大雪,边关百姓受战乱之苦,多住危房,你差人荣信去边关,让将士们帮百姓修缮房屋。”   “再者,前段时期虽送去了新衣和粮草,但年关将近,再送些金银,交给上官铭,让他多置办些酒肉细粮,给将士们改善下伙食,让他记得给边关百姓也按照同样规格置办一份。”   律寒低头:“遵命。属下这就去办。”   陆旻嘱咐完,拿起旁边那已经有些凉了的汤,大口喝了下去:“今日不去书房了,把书桌上的书拿过来吧。”   管家应了声“是”,上前把陆旻刚放下的汤碗收了,刚要走,又听陆旻嘱咐,“把那本画着画小册子也带过来。”   *   陆旻这一看,就是一个多时辰,正当他要看第二本的时候,就听有人在门口喊了一声“皇上驾到”。   陆旻放下书,陛下当真来了?   他不是没想到陛下会再看看他,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频。   更让他吃惊的是,陛下今日来,从时间上来推算,正巧是周敬之说的“三日后”。   他竟,又说对了!   难道这世界上,当真有人能未卜先知么?如果没有,敬之为何总是能未卜先知。   “爱卿今日近日可好?”   皇帝没等进来,关切的声音却先一步传了进来,声音里满是关切。   “一切安好,”陆旻坐在原地行了个礼,微微颔首道,“不知陛下亲临,未能远迎,望陛下恕罪。”   皇帝闻声,打笑道:“不过几日不见,爱卿怎倒变成那些迂腐文臣的模样了。”   他话音刚落,便已坐到了陆旻旁边。   见陆旻在看小册子,便伸手将那小册子要了过来,简单翻看了几页。   “这小册子画得不错,朕倒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小册子,还挺有趣。”   陆旻心中自然也喜欢得很,但在皇帝面前,他多少还是留了些谦逊:“不过是用来打发时间的休闲的。”   皇帝笑着把那小册子放下,看了看旁边放着的那几本兵书:“看兵书太累,多看看这种闲书歇一歇也好。”   言毕,注意到陆旻受伤的手,担忧道:“手怎么伤的?”   陆旻简单敷衍了一句,转移话题道:“无事。管家说,昨夜下大雪了,外面的路想必不好走,陛下怎么挑这样的天气出宫了。”   皇帝把手上的书放下,看着他的手,道:“顾爱卿前几日到朕这儿来告御状了。”   陆旻蹙眉,手微微握成了拳,想起之前顾轩泽说要去陛下面前告周敬之御状的事,忙开口替他求情:“陛下,之前种种,是臣没有好好配合顾大人,与敬之无关。”   皇帝闻声,微微挑眉,心叹他不过随口一提,竟还诈出个人来。   他轻轻扫了陆旻一眼,陆旻看起来,有些紧张。   能让他战无不胜的大将军紧张的人,他倒真是第一次见。   “陛下,求陛下莫为这子虚乌有的事惩罚于他。”   陆旻眉眼低垂,眉头紧紧锁着,低声替周敬之求情,一看就是急了。   皇帝见他这般模样,不忍再骗他:“顾爱卿告的,是爱卿你的御状,说爱卿你不听话,不好好配合他,弄的一声伤,爱卿你以为,朕说的是谁?”   “微臣该死。”陆旻抬头看了眼皇帝,朗声道,“微臣不该暗自揣测圣意,求陛下降罪。”   “若是你这样的栋梁之才都该死,”皇帝眯着眼睛看着他,尾音拖得很长,“那朝堂上那些酒囊饭袋和无知鼠辈,岂不是早该拉出去砍了?”   “那些遇事只会退缩,朕说什么都只会喊陛下圣明的墙头草,才真是该死。”   皇帝感慨完,才开始说正事:“朕今日来,除了看爱卿,还有几件事想问问爱卿的意见。”   ……   两人在房中聊了半个时辰,聊完正事,皇帝看着陆旻,紧紧握住了陆旻的手。   陆旻年少成名,他虽不是看着陆旻长大的,却也是见证了陆旻的成长的。   平叛乱,守边疆,只要他一句话,陆旻就能无所畏惧往前冲,不管面临什么样的危险,都从不退缩。   在他眼里,陆旻并不仅仅只是个战神,也并不仅仅是个臣子,陆旻年岁与他那些不成才的儿子相仿,在他眼里,是把陆旻当成自家孩子宠着的。   他本想给陆旻无上荣光,想等平南一战过后,边境太平之后,让他自由自在肆意洒脱的活着,再破格赐他王爷之位,让他当个闲散王爷。   然后再从皇亲国戚和世家贵族里给他选个好丫头。   可没想到,平南一战,竟是如此惨烈。   想到这儿,皇帝不禁红了眼睛。   “陛下。”陆旻轻声唤了他一声。   他轻轻拍了拍陆旻的肩膀,低声道:“朕的将军啊,好好配合御医,朕等你重新站起来,朕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将军封赏。”   他起身,走到门口时又回头:“顾爱卿若再告御状,朕可要唯他是问了。”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说到这儿,皇帝突然有些好奇:“那人现在何处,可在你府上,朕倒是想见见他。”   “陛下,敬之不拘礼数,恐冲撞了陛下。”   “无妨,你且好好休息,朕今日正好无事,便去会会你这……贵客。”   说完出门喊来管家:“带路。” 第19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似乎是天刚亮时在陆旻房门前徘徊久了,受了凉,周敬之这会儿有些难受。   即便已经喝了早上管家让人送来的祛寒汤,可还是头疼脑热,应该是发烧了。   若是以往,他还能让管家帮忙出去找个大夫来,可如今跟陆旻闹成这样,他也不好意思再麻烦将军府里的人。   只能自己冒着风雪出门。   风很大,雪依旧下着。   街道上的积雪被过往车辆和来来往往的人群踩实了,又脏又滑。   周敬之找了一会儿,才找到一家小药铺,在里面开了些药,想拿回去煮。   那店家也是个心善的,见他烧得厉害,让店里的小厮把药拿到后面帮他煮了,等他喝完了才把剩余的药交给他带回去。   周敬之出来的时候穿得不少,甚至还特意穿上了当初在街上那男子送他的狐裘,但无奈风雪太大,即便是狐裘也遮不住寒。   头晕沉沉的,身上也没力气,他索性花银子叫了辆马车送他回去。   等到了将军府,那车夫一看,他是将军府的人,非要把那银子还给他。   车夫:“您就拿着吧,您既是将军府的人,就是百姓的守护神,我哪还能要您的银子啊。”   周敬之跟他拉扯了一会儿,无奈车夫太热情,死活不要他的钱,他只好顺手把银两拿了回来。   “我刚想起来,我东西落车上了。”   周敬之借着拿东西的机会,把银子给他放在车里,刚出来,那车夫便笑道:“我家孩子最喜欢陆将军了,他要是知道我今天拉了将军府的人,肯定很开心。”   周敬之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往府里走。   陆旻果然是深受百姓爱戴啊,倒也不枉陆旻心怀苍生。   “周公子,你可总算回来了!”   老管家倒腾着小碎步,远远跑过来,催促道:“你快回房去,房里有贵人等着您呢。”   “贵人?”   周敬之低声重复了一句,这才想起来,今日正好是皇帝来府上看陆旻的日子,他这两天心思都放在怎么哄陆旻上了,竟把这件事给忘了。   “好,我知道了。”   他加快了脚步,没多久,就把管家甩在了身后,管家小跑着跟上来,气喘吁吁道:“你先……先……先别着急,先听我说。”   周敬之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管家,管家似是累了,抓着他的胳膊,语重心长的嘱咐,“虽知公子是读书人,礼仪言辞自当不用我这老头子嘱咐,只是贵人身份不同,若他问话,公子切记,能少说则少说,切莫顶撞。”   “知道了。”   寒气入体,他忍不住轻声咳嗽了几声。   说知道不过是表面敷衍,他等皇帝来,已经等了很久了。   原世界线里对皇帝的描写并不多,只是偶尔提起过几次。   一次是四年前,战事连年不断,皇帝怕百姓吃不饱饭,下令下调苛捐杂税,以身作则,省吃俭用,命令百官衣食住行一切从简。   二是在诞下八皇子后,龙颜大悦,为八皇子兴修宫殿,被言官当朝劝谏,之后听从劝谏,停止兴修宫殿,给言官加官晋爵。   三是在陆旻死后,破格将他葬入皇陵,封为奉安王。   由此可见,这皇帝,是个明辨是非,从谏如流之人。   除此之外,他对陆旻也是视同亲子,原时间线里面虽然没有明写,但很多地方都侧写暗示过,皇帝对陆旻尤为喜爱。   加之太子和其他几个皇子无能,皇帝对陆旻的喜爱甚至不低于各皇子。   所以他大可以,按之前的计划,今日冒死在皇帝面前,将平南一战的真相和盘托出。   即便皇帝不相信,但只要他肯派人查,就一定能查出来真相。   解开陆旻的心结,还蒋御一个公道,还那些在平南一战中无辜战死的士兵们公道。   再退一步,再往坏处想,即便皇帝不派人查,这件事也会成为皇帝心中的一根刺,太子这些年来,本就无所事事,不受皇帝待见,如今若是再多这一根刺,想来太子之位应该是保不住的。   只要太子倒台,就没有人能再危及到陆旻。   即便是这样,也算是了却了他一桩心愿。   至于他自己,便是现在他唯一要赌的。   他要赌皇帝会不会震怒之下杀了他,要赌正在气头上的陆旻……还会不会管他。   若是赌赢了,他大获全胜,皇帝会派人彻查平南一战,他也会告诉陆旻部分真相,让陆旻有活下去的动力。   若是输了,他倒是无妨,无非一死,去下一个世界,而且到下一个世界的时候,系统会清除他的记忆,他不会记得陆旻。   若是那样,苦的还是陆旻。   若是他的心结打不开,即便太子倒台,恐怕他也活不下去。   联想到自己“死后”的场景,周敬之不由得有几分后怕,但,皇帝如此偏爱陆旻,还是有很多胜算的。   想着想着,就已走到了房前。   周敬之推开房门,刚要行礼,就愣在了原地。   眼前那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书卷,看起来尊贵又和蔼的,不正是他那日刚穿过来时给他银两那男子么?   皇帝听到开门声,放下书往那边打量了一眼,狭长的眸子微微眯了眯,转而笑道:“是你啊,跳楼书生。”   周敬之掩下眼底的诧异,立马跪下行礼:“草民周敬之,参见陛下。”   皇帝走到他身边,弯腰扶他:“快快请起。”   等将人扶起来了,他才笑道:“朕倒没想到,你我二人,竟还有见面之日。”   “不知陛下驾到,草民来迟,草民惶恐。”   皇帝重新坐回座位上,端起了一杯茶,笑了笑:“朕还在想,朕的将军不过几日说话就变得文绉绉的,是何缘故,看来,竟是受你这书生影响。”   “如此想来,幸亏朕当日在茶楼救了你一命啊。”   他说完,见周敬之还在原地愣着,低声唤他:“过来,离那么远做什么,放松些,你便当朕是……那日街头上的一个无名之辈即可。”   “草民不敢。”   皇帝笑了一声:“罢了,你且说说,你是怎么到陆爱卿府上的?”   周敬之微微低头,如实回答:“草民略通天文地理,会些占卜之术,算到……”   说到这儿,他抬头看了眼正在喝茶的皇帝,犹豫了片刻,“噗通”一声跪在了低声,低头拜道:“草民不敢说。”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原本面容和蔼的皇帝闻声,放下了茶杯,看着跪在地上的人,低声道:“你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朕倒是想听听,你想说什么?”   “周敬之!”   外面的一声喊声打断了屋子里的谈话,片刻后,房门被打开,侍卫将陆旻推了进来。   “陛下。”   虽然周敬之还没开口,但陆旻总觉得,他要说出口的话,肯定不是陛下喜欢听的话,甚至,有可能会触怒陛下。   他要让周敬之把话憋回去:“陛下,雪越下越大了,外面路恐怕难走,陛下还是早些回宫吧。”   跪在地上许久没见陆旻的周敬之抬头,看了陆旻一眼,可陆旻却始终没看他,而是一直在看着皇帝。   皇帝听着陆旻的话,再看看周敬之,自然也知道陆旻此举是在护着那书生,看来,这书生,在陆旻心里还挺重要的。   “嗯,爱卿说得对,朕是该回去了。”   陆旻松了一口气,微微颔首,轻声道:“臣派人护送陛下。”   可他心上的大石头刚落下,周敬之便大喊了一声:“陛下,草民话还没说完。”   陆旻闻声,转头死死看着周敬之,见他在地上跪着,头低得死死的,冷声道:“陛下日理万机,岂有时间在这儿耽搁。”   陆旻的声音仿佛沁了霜雪一般冷,周敬之知道他这话是在警告自己,但眼下别无他法,这个方法,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也是能最快见效的方法。   “陛下,草民有话要说,请让将军暂避,回房休息。”   “周敬之!”陆旻隐忍不发的担心这会儿全化做了怒意,他死死握着木椅,一字一顿道,“这是本将军的府邸,由不得你做主。”   在旁边看了半天的皇帝见二人僵持不下,突然开了口:“爱卿不妨退下,朕倒想听听,他要说什么。”   皇帝有旨,陆旻不得不退出去。   见陆旻走了,皇帝才问:“说吧,朕倒想听听,你冒死也想跟朕说的话是什么?”   周敬之将额头抵在手背上,跪的规规矩矩的,像是怕外面的人听见一般,故意压低了声音。   声音虽不大,却字字真诚坦荡:“草民算到,平南一战,背后有阴谋。”   “可有证据?”   周敬之:“没有,但只要陛下愿意查,陛下就会明白,草民今日所说,绝无半句虚言。”   “连证据都没有……”   皇帝轻叹了一声,周敬之冒死道:“恐与太子殿下有关。”   话音刚落,周敬之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响声,是皇帝将桌上的茶壶和茶杯扫了下来摔碎了。   碎瓷片划伤了他的手,但周敬之却不敢动,仍是老老实实跪在那儿。   “毫无证据,便敢诽谤太子,你可知,这是何罪?” 第20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即便是在战场上也向来镇定自若的陆旻被屋里传出来的砸东西声弄的心惊胆战,不由得眉头紧锁,心跳加速。   天寒地冻,寒风刺骨,风雪仍未停下,彻骨的寒意让人生畏。   陆旻在外面候得久了,身上的大麾上落满了积雪,远远看去,倒像是黑色的大麾缀了个白色的领子。   寒风一吹,那些积雪被吹的随着大麾乱飘,部分飘向大麾下,落在了陆旻后颈上。   但陆旻并没有察觉到后颈处那冰凉的触感,他看着面前的房间,一颗心只为房中那一声摔东西的声音悬着。   也为房中那人悬着。   皇帝的御前侍卫正守在门口。   因为他刚才被皇帝下旨请了出来,这会儿御前侍卫自然不会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再靠近,他自然,也就没办法再像刚才一样故意凑近去听里面的谈话。   更何况,周敬之似乎并不想让自己听到什么,说话的声音一直压得很低。   低到他听不见一点声响,完全不知道他到底为何触怒了皇帝。   旁边的管家见他一身积雪在这儿等着,忍不住第三次开口相劝:“主子,您这样……会着凉的,老奴和侍卫们就在这儿候着,陛下要是出来了,老奴第一时间告诉您,您还是回房间等吧。”   陆旻没回话,一双黑眸死死盯着屋内。   管家见他不为所动,退而求其次:“那老奴推您去廊下吧,离这屋子稍远一些,御前侍卫应该不会管的。”   管家说完,便伸手要拂陆旻身上的大麾上的雪,还没等碰到,就被陆旻叫住了。   “别动,你们先退下吧。”   陆旻的声音很轻,手却死死握着木椅,不让后面的人动。   陛下向来宅心仁厚,即便是在朝堂上议论国家大事也极少发怒,如今却气的摔了杯子,显然是怒极,肯定是周敬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可他一届布衣书生,又有什么事情是值得非要在皇帝面前冒死说的,陆旻想不明白。   想来想去,倒觉得只有一种可能。   周敬之故意压低了声音说的话,肯定是跟自己有关。   可自己之前连见都不肯见他,都那样对他了,他为何还要冒死维护自己。   “将军。”   御前侍卫首领不知何时到了近前,轻轻唤了他一声:“将军您还是回房吧,这大雪天何必在这儿淋雪,若是陛下看到了,该心疼了。”   “不必管我。”   陆旻死了心,就要在这儿等着。   一来,他即便听不到里面的说话声,也可以勉强在这儿观察着。   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他要在这儿等着,等陛下出来。   他就是故意淋雪,想让皇帝知道周敬之对他的重要性。他要等陛下出来,用一世战功做保,保住周敬之性命。   若陛下当真动了怒,他便是周敬之唯一的活路。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房门才被从里面打开。   皇帝刚出门,便喊了一声“来人”。   “陛下。”   陆旻远远的急匆匆喊了一声,打断了皇帝的话。   皇帝见他,微微蹙眉,满眼心疼,走到他身前,轻叹了一声:“你怎么还没回去?这么半天,你便一直在这儿守着?”   陆旻无心回答这无关紧要的问题,低声道:“想必周敬之不会说话,顶撞了陛下,求陛下看在臣过往的功劳上,放过他,臣不要什么奉安王奉安侯,只求陛下,留他性命。”   “不会说话?朕瞧他明明是伶牙俐齿。”   皇帝轻声吐槽了一声,而后问道:“朕若是说,他污蔑……朝廷重臣,爱卿觉得,他该不该杀。”   “不该杀。”陆旻坚定回道,“朝廷法度,自然不该轻视,但敬之并非会胡乱诬陷他人之人。”   “敢问陛下,他状告的是何人,臣愿替陛下查清实情,若是非他诬告,求陛下赏他,若他所言有虚……臣愿替他一死。”   皇帝闻声,面色冷了些,看来陆旻当真对那书生所说之事毫不知情:“你既如此在意他,便好好养伤,顾轩泽要是再来朕这里告你的御状,朕第一个拿他开刀。”   “你只管好好养伤,其余的事,朕自己办。”   陆旻微微蹙眉,但好在,陛下的意思,应该暂且不会追究这件事了。   皇帝面色缓和了几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朕出来的时候,人晕倒了,你自己照顾着吧。”   *   大夫进屋行礼,刚看到陆旻手上又裂开的伤口,就要给他包扎。   陆旻却并不在意那点儿伤,指着床上躺着的周敬之:“先给他看看。”   大夫迟疑了片刻,还是按照陆旻的意思办了。   片刻之后,大夫收回手,走到桌边开了个药方:“将军不必担心,这位公子没什么大碍,就是受寒了,草民给他开些药,修养几日便好。”   管家闻声,忙道:“有劳大夫。”   待将人送走,吩咐其他事之后,管家才重新折返。   他看着陆旻刚包扎好的手,满面忧愁:“将军,您的手,要好好养着,这样反反复复,得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陆旻却像是没听到他说话一般,转头好奇问他:“不是给他房间里添炭火了么?怎么还会着凉受寒?”   而且他之前还让人给周敬之送了些厚实的新衣裳,按理来说,只要他没长时间出门,应该不会生病才对。   管家听陆旻问了,这才把一直憋在心底的话说出来。   “今日晨时,侍卫们除雪的时候,老奴看到,您房前有一排脚印,按方向上来看,应当是周公子的……”   管家把所见所闻仔仔细细一点不落重复说出来,陆旻沉声问:“你是说,他在天刚亮的时候在我房前站了很久?”   管家点了点头,却也没有完全肯定,只模棱两可道:“大抵是这样,门前脚印错杂,应该……是在门前徘徊了许久。”   陆旻转头看着床上闭着眼睛的人,心底忍不住有些后悔。   若非自己把话说得那么绝,把事做得那么绝,想来他也不会在门口犹豫不决不敢敲门进来。   都怪自己。   “还有就是,”管家又开口道,“您过来的晚,周公子在进去跟陛下谈话之前,出去了一趟。”   “出去做什么?”   管家低声道:“买药,奴才按您的吩咐嘱咐他少说话时,他手上拎着两包药。”   “这么说来,”陆旻轻叹了一声,“他应该是早上从我这儿回去之后就生病了。”   因为自己话说得太狠,以致于他连用自己府上的人出去帮忙买个药都不敢,只能自己拖着病躯出门。   这样一想,陆旻的心情又沉了几分。   “去让人熬药,再让人出去买些吃食,要甜点,再买点酸的,多买几种回来。”   管家应了声,出去办事了。   关门声响起,陆旻回过神,似有些泄气一般,看着床上晕倒的人,心里不禁后怕。   若非陛下来了,怕是他自己晕倒在房中也不会被发现,要是就这么一直烧着……   他到底该拿周敬之怎么办?   自己之前让人给了他足够他活几辈子的钱,可自己却从没问过他,他想要的是什么。   是钱财,还是仕途?   虽然他跟普通的书生不同,但读书人,归根结底应该还是想走仕途的吧。   他是不是应该,给周敬之铺好仕途。   还有让他平安过一生的路。   *   周敬之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他不知道具体的时辰,只能看到微弱的烛光。   头微微有些沉,呼吸也因为着凉比平时粗重了一些,嗓子很干,很渴。   他想起身喝水,这才发现床边趴了个人。   他借着昏暗的烛光,仔细看了半晌。   是……陆旻。   他恍惚间想起晕倒前跟皇帝说话的场景,还有陆旻冷落他的事……   所以陆旻这是……不生他的气了么?   他轻轻侧头,看着陆旻熟睡的面庞,虽然烛光很昏暗,却仍掩不住陆旻的硬朗帅气。   剑眉星目,五官轮廓棱角分明。   陆旻这长相,恐怕任谁见了都会心动吧。   周敬之怕起身把陆旻吵醒,但干渴的喉咙仿佛有火在烧一般,又疼又痒,逼的他不得不起身喝水。   陆旻的胳膊压住了外面的被角,他轻手轻脚的把被子从里面掀开,手撑着床慢慢起身,小心翼翼生怕吵醒陆旻。   可怕什么来什么,没等他起来,陆旻就被他吵醒了。   陆旻的声音很轻,透着几分刚睡醒的慵懒感,甚至比平时更柔和,像是在哄孩子一般,柔声问他:“醒了,头还疼么?”   “不……”   一个“不”字出来,周敬之才发现他的嗓音有多沙哑,像是将死之人临终之际用气嗓发出的微弱的声音,难听又晦涩。   他低头,稍微缓了片刻,才又开口道:“不疼了……”   依旧很沙哑,但至少,声音比刚才请起来大了些,不至于让陆旻听不清。   “我没事了,天色已晚,将军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吧。”   他忍着嗓子的疼痛感把话说完,刚想起身下床,就听陆旻问他:“要如厕?”   周敬之被他这么直白的问法问得有些尴尬,低头低声咳嗽了两声:“没……没有,就是有点渴了。”   “我给你倒。”   周敬之把陆旻给他倒的水一滴不落全喝了,润了润喉咙,又道:“我真没事了,将军回房吧。”   陆旻:“这就是我房间。”   周敬之:“……” 第21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一听这是陆旻的房间,周敬之立马起身要下床:“那我先回房了,将军早些歇息。”   话音刚落,肩膀处就落下了一道不轻不重的力道,阻止了他的行动。   “你……”   陆旻刚开口,又停了下来,垂眸停顿片刻,才抬头看着他:“外面风大,别折腾了,今晚就在这儿睡吧。”   他说完,手上用力,把刚起身还没坐直的周敬之又按了回去,等到周敬之躺好,又给周敬之盖好了被子,掖好了被角。   昏睡了这么久,肯定饿了吧。   “你先躺好,我让人弄点吃的。”   周敬之躺在榻上,微微点了点头。   本想说“好”的,但嗓子还是有些不舒服,再加上发热和长时间的昏睡,他这会儿身上几乎没什么力气。   脑海里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陆旻这会儿对自己这么好,是不生自己的气了,还是仅仅是因为自己生病了,皇帝后来为什么没杀他,皇帝答应查案了么?陆旻他……知道自己在里面说的话了么?   不等他多想,陆旻已经回到了他身边。   心里的疑问太多,他这会儿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陆旻。   他当时怎么就不能多撑一会儿!周敬之有些懊恼地闭上了眼睛。   陆旻心里自然也有一堆问题想问他,但他大病未愈,这会儿看样子,似乎是又倦了,陆旻自然也不忍心打扰他休息。   直到半个时辰后,晚膳准备好了,陆旻才凑近了几分,在他耳边轻声唤了一声“敬之”。   周敬之仍旧没理出个思绪,脑袋乱乱的,什么也想不清楚,偏偏肚子也跟着凑热闹。   这会儿听到陆旻叫他,没等他先回应,肚子就不争气的叫了一声。   周敬之:“……”   他睁开眼睛,坐起身,见陆旻平日里用膳的小饭桌放在一旁,正思忖,就听陆旻道:“在那边。”   周敬之点了点头,算是应了陆旻的话,他起身刚要下床,陆旻便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件大麾给他披在了身上,还嘱咐道:“你身体还没好,还是仔细些别再受凉。”   周敬之抿了抿唇,也忘了自己去整理衣裳,只呆呆地看着陆旻给他整理大麾的动作,借着昏黄的烛光偷偷瞥了陆旻一眼,陆旻这是……在关心他么?   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陆旻已经不生他的气了。   但他也只是在心里想想,没多问。   “将军用过晚膳了么?”   周敬之随口问了一句,陆旻却摇头:“还没有。”   周敬之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我推您……”   “不用,”陆旻拒绝道,“你身子虚,我自己来。”   周敬之闻声在心底轻叹了一声,倒也没有这么虚好吧。   不过陆旻为什么到了这个时辰还没用晚膳,周敬之想起刚醒来时他趴在自己床边的场景,他是在……等自己么?   可如果自己一直没醒呢?那陆旻今晚是不是也不会用膳了。   还没等到饭桌前,周敬之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儿,等到饭桌前,他才明白,为什么陆旻没给他用小饭桌了。   那么大的一张桌子上,满满当当摆了一整桌的菜,那小饭桌哪里摆得下。   他之前也跟陆旻一起用过膳,陆旻从不会如此铺张浪费,让人做这么多吃的,如今却这般反常。   而且,他虽然判断不出现在的具体时辰,但看陆旻房内蜡烛燃烧的长度,大抵也能推测出,现在应该已经是深夜了。   能在深夜里,让厨房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这么多的好吃的做出来,想必,肯定是陆旻提前吩咐了什么。   周敬之想到这儿,自然不可能不明白,这一切,都是陆旻为了他提前安排的。   也不枉他舍命相助。   大概是因为尚在病中的缘故,周敬之虽然饿,但吃什么东西都没什么味道,也没什么胃口,所以他几乎很少动筷子夹菜,只是吃些主食填饱肚子。   陆旻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情况,一整顿饭吃下来,陆旻自己几乎都没吃几口,全照顾他了。   用过晚膳,周敬之想要回房,陆旻却不让,怕他回去再晕过去,非要让他在自己房中休息,也方便照看。   周敬之拧不过他,只好答应。   但他不可能真让陆旻为了照顾他在榻旁坐一晚上,于是在走到榻边准备上去的周敬之开口道:“这床塌够大,不如……将军与我共寝吧。”   陆旻愣了一瞬,想了片刻,拒绝道:“无妨,你睡你的。”   周敬之只好自己上了床榻。   他在床榻上躺了半晌,翻来覆去睡不着,转头看着陆旻,终是把自己纠结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将军,我那日说的话,并不是把您看作“纣王”,只是……”   陆旻闻声,微微蹙眉,没想到,他尚在病中,心里竟还想着自己之前随口说的一句话。   于是他打断了周敬之,轻声道:“敬之不必自责,我那日,只是见你不顾性命胡闹,一时心急才这么说的,并非是责怪你。”   塌上的人听到这儿,把头又往这边扭了几分,看着他的眼睛,小声儿问:“那将军是不是……不生我的气了。”   “嗯。”   陆旻轻声回应,而后又觉得自己回的不对,改口道:“除了气你不珍惜性命,我从未生过你的气。”   榻上人听了,眨了眨眼睛,不解问:“可既如此,将军之前为何不肯见我?”   陆旻犹疑了片刻,微微颔首,垂眸道,“之前突然便不见你,是我的问题。”   周敬之的睫毛轻轻颤了下,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今日的陆旻,似乎对他很是宠溺。   这个词或许用的不准确,但他确实觉得,陆旻今日大有一种无论自己怎么作他都不会计较的感觉。   思及此,周敬之的眼睛瞬间亮起来了,胆子也大了几分,他看着陆旻,低声问道:“陛下……出来时是怎么说的?”   刚还低着头的陆旻闻声转头看了他一眼,眼底眸光微动,却没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那你先告诉我,你究竟……跟陛下说了什么?”   周敬之张了张嘴,刚想说,又把话咽了回去。   现在,还不是全盘托出的时候,毕竟孙庆文是陆旻最疼爱的弟弟,自己直接说他还是未必会信。   而且那一边的幕后boss又是太子,陆旻这直性子,要是直接跟太子对立,显然对陆旻没有好处。   但,他至少可以稍微给陆旻透漏一点,只一点儿,只要能把陆旻肩膀上那明晃晃的八十五的厌世值再降一些就好。   “将军可还记得,之前我们打的赌?”   陆旻自然没忘,更不会赖账:“敬之既赢了,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条件倒是还没想好,但……”周敬之看着他,十分认真的问,“那将军可还记得,当时我……”   没等他说完,陆旻便承诺道:“你想说什么尽管说,我保证,绝不会怪罪于你。”   很好,周敬之笑了笑,低声道:“我知将军可能不信占卜之术,但之前祭祀的事和陛下今日来访的事,我都算对了,那我接下来……”   没等他说完,陆旻便打断了他,插了一句话:“那惹怒陛下,让陛下险些处置了你,也在敬之的计算内么?”   这话问得猝不及防,周敬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做答,他只是知道世界线,又不是真的神算,自然算不到这层,但这种事情,他自然不可能跟陆旻说。   神算子的人设不能丢!   他轻声咳了几声,想将此话题跳过,没成想陆旻竟紧张的转动木椅,要出去给他找大夫。   “不……咳咳……”   周敬之一边演着,一边拉住了陆旻的衣袖。   “我没事,将军不必担心,咳咳……”   陆旻这才转身,似是有些后悔:“其余事晚些再说,你先好好休息。”   “?”   那不行,他想说的还没说完呢。   周敬之不再装了,立马止住了咳嗽,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也是之前夜观天象推算出来的,也是我来将军府的目的,希望将军,能信我。”   很显然,陆旻虽不信占卜,但他接连“算准”了两次,陆旻对他应该还是挺信任的。   如他所料,陆旻并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将军,平南一战,蒋御战死,将士伤亡惨重,不是将军的错,是有人,在这场战争里动了手脚。”   周敬之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陆旻的面色。   他刚说完,陆旻原本平静的黑眸瞬间变得幽深,还带着几分杀气:“可有证据?”   他的眼里有诸多情绪,周敬之没法一一看透,但至少,陆旻听完他的话之后,眼里没有怀疑。   陆旻相信他!   一句“可有证据”没等他回答,陆旻再次开了口:“我派人去查!”   “将军若信我,可否让他们按我给的方向查?”   陆旻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点了点头:“我自是,信得过你的。”   周敬之刚高兴没多久,就听陆旻叹道:“只是敬之不信我。”   “?”   我不是我没有!   陆旻听着他的心声,低声问他:“若非如此,敬之为何不直接同我说其中缘由,而是直接面呈陛下?”   周敬之在心里小声嘟囔,那还不是你不见我么?   陆旻:“……”   “为何陛下说,敬之诬陷朝廷重臣?可对我,却只字不提怀疑的是何人?” 第22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为何陛下说,敬之诬陷朝廷重臣?可对我,却只字不提怀疑的是何人?”   陆旻的声音不大,但底色却有些冷。   他看着躺在榻上的人,见他半天不回话,陷入了沉思。   平南一战,蒋御战死,将士伤亡惨重。   他双腿落下残疾,再不能走路,连站起来都是困难,更别提再上阵杀敌。   他曾一度觉得他们战死是因为自己战术失误,内心对蒋御和战士们充满了内疚。   挚友离世让他备受打击,双腿残疾让他几乎不能再实现自己从小到大的抱负,梦想的破碎让他几度想要轻生,又几度因为孙庆文和蒋辰停了下来。   周敬之来府上,说他能算出良辰吉日那一天夜里,他久违的梦到了孙庆文的父亲,孙坚,一个对他亦师亦友的人。   梦里梦到的场景,是少时那个凉风习习的夜晚,孙坚跟他谈心的场景。   那时他尚年少,问孙坚,若想当将军,当以什么为重,兵法谋略还是天时地利。   那时孙坚看着他,笑道:“阿旻,兵法谋略只是能力和手段,天时地利是先机,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要想当好一个将军,重中之重自然是要有保家卫国的心,要对手下好,但也要军纪严明,不可徇私舞弊。”   孙坚说完,转头看着陆旻问:“能做到么?”   陆旻说能,孙坚又问他:“那若是,有朝一日,你的亲人或是挚友犯了错,你会处置他们么?”   陆旻停顿了许久,而后孙坚叹了口气:“我知你是有情有义的好孩子,但有朝一日,你若是真的能当上统领一方士兵的大将军,你一定要记着,凡是出卖将士们,或者叛国通敌者,杀无赦。”   陆旻听完,抬眸看他:“孙叔,若是你,你能做到么?”   孙坚摸了摸陆旻的头,只笑了笑,没说话,但陆旻看到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时他想着,孙坚对他如师如父,恩重如山,不管往后的日子如何难堪,总要等孙庆文成婚。   可他从未想过,他随口答应收留的迂腐书生,竟会走进他的心里。   起初周敬之帮他说话,在心底暗骂别人时,他只觉得这周敬之虽然表里不一,但很有趣。   后来见这周敬之费尽心思去买彩料,画画、画小人讨自己欢心,默默在背后关心自己,他又觉得这周敬之同旁人不同,不会表面邀功,只会背后付出,是一股清流。   得知周敬之为了保护自己,暗地同蒋辰做交易,喝下了毒酒时,他心里只觉得心惊,又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不听他劝告。   他这一生,有无数将士为护他而死,那些都是跟他共同征战的生死之交。   可周敬之,明明跟他素不相识,却愿意在背后舍命救他。   后来,周敬之熬夜画东西哄他开心,蒙着眼睛帮他……还……抱了他,想要温暖他那颗死寂的心。   那一次拥抱之后,陆旻知道,即便是装,他也无法再对周敬之装作无动于衷了。   他平日向来不喜别人照顾,他手下的人都知道,即便受伤也几乎也从不用人照顾。   唯一一次,他被利箭射穿了胸口,没法动,才让手下照顾了一次。   纵然照顾不分好坏,但他手下的兵,都是常年在战场上打滚儿的,手劲儿也大,性子又急,他到现在都记得,那一口险些把他“烫死”的药和洒在他身上的水。   而周敬之跟他的那些好兄弟比起来,温柔有耐性,洞察力强,细心又体贴。   还会时刻守护他的尊严。   再后来,练箭跟周敬之生气时,他想了很久。   诚如律寒所说,他平日里看上去虽然严肃,但极少动怒,跟别人生气,更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后来他想了很久,他之所以生周敬之的气,其实追根究底,是他心底,在乎周敬之。   如今,周敬之又为了帮他,舍命在皇帝面前进言。   陆旻在大雪里,听到那一声茶杯“碎裂”的声音时,紧张到想要冲进去跪下帮他求情时,那冰封在心底的寒冰仿佛也在同一时间发出了碎裂的声响。   他心动了。   所以他才会在陛下出来之后,说愿意以命换命,保周敬之周全。   ……   周敬之想了很久很久,才想到了合适的说辞。   “将军,我自幼苦读,上京赶考一直落榜,我从未在京都待过这么久的时间,我对这京都不熟,甚至可以说,离开将军府,我无处可去。”   “您要说,我不相信您,那可真是冤枉了我。”   “我在这京都,无依无靠,无亲无故,没有倚仗,是将军给了我容身之地,供我吃穿,还在我生病的时候照顾我。”   “这世上,从没有人像将军对我这般好,我若是连将军也不信,这个世界上,便没有我能相信的人了。”   周敬之感叹了一番,而后才解释道:“至于我为什么跟陛下说了,却没跟将军说,自然是有我的考量,我觉得,现在还不是将军能知道全部真相的时候,我不想置将军于危险之地。”   “至少,也要等我们拿到些证据,有底气的时候再……”   “在老家那边,”陆旻打断了他的话,似是轻叹一般,感叹道,“没有对你好的人么?”   周敬之睁大了眼睛,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方才自以为解释的很清楚了,很认真的在回答陆旻的问题,虽然这些说辞都是为了回答陆旻的问题现想的,但句句属实,毫无虚言。   他在这个世界,确实只信陆旻,也只在乎陆旻。   但他没想到,他那么真诚热烈的示好和解释陆旻一句也没听进去,反倒是问了他一个无关紧要的“老家”的问题。   他刚才提老家了么?话说得太多了,周敬之一时间有些没想起来,他貌似,没有提起吧。   周敬之的思忖落在陆旻眼底,却变成了有苦难言:“我若说,我派人查过你,敬之可会生气?”   周敬之又一愣,而后很快摇了摇头,陆旻这样的人,自然不会留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在府邸,查他是好事,能查他正说明,陆旻是想把他留在府里的。   不然直接撵走便可,何必大费周章去调查。   “你爹娘,还有你兄长,是不是……待你不好?”   周敬之有些跟不上陆旻的思路,有些反应不过来了,话题是怎么突然就扯到家乡,扯到“他”爹娘身上的?   他们刚刚不是在谈论为什么告诉皇帝而没告诉他的问题么?   虽然陆旻跑题跑得很严重,但周敬之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不好。”   周敬之其实大可以说“无所谓,我不在乎这些”,毕竟他不想在陆旻面前卖惨,也不觉得陆旻需要知道这些。   但心里却还是替死去的原主觉得不值,他虽然不必将原主爹娘怎么逼死原主的事昭告天下,但也更没有什么义务替他们在陆旻面前美化,他们不配。   周敬之见陆旻没说话,正想着怎么把跑偏了的话题扯回来,眼前便突然暗了下来。   陆旻突然凑近他,魁梧的身型遮住了烛光,慢慢向他逼近。   周敬之似是被陆旻刚才没头没尾的话和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懵了,一时间愣在那里,呆呆地看着陆旻那张硬朗帅气的脸慢慢朝他凑近……   越来越近……   他甚至感受到了陆旻的呼吸的温度,再往下,鼻尖就快要碰到一起时,陆旻偏过头,以一个有些别扭的姿势抱住了他。   他能感受到陆旻的心跳,陆旻的呼吸,那温热的气息在他耳边萦绕,陆旻温柔的,坚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也想……给敬之力量。”   周敬之原本有些呆愣的瞳孔瞬间睁大了几分。   那晚他蒙着眼睛去帮陆旻,心疼陆旻没忍住抱了他一下,说“在我们家乡,拥抱……是给人力量的意思”。   虽然实话确实如此,但他当时,这句话也只是因为心疼陆旻想抱他一会儿温暖他随口说的解释。   他从没想过,陆旻竟会把他这般小人物随口说的一句话放在心里记下来,更没想到,陆旻不但记住了,还反过来拥抱了他,说想给他力量。   正当他思绪有些惊讶,有些混乱时,耳边温柔的声音再度响起:“敬之愿意的话,以后,将军府就是你的倚仗,我也会是……你的倚仗……”   陆旻感受着怀里人的体温,将后半句有些肉麻的话咽了回去。   -我会护着你,就像你拼命护着我一样。   -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即便我不在了,也会……让你衣食无忧,青云直上。   陆旻的声音太温柔了,说出来的话也太温柔,明明是大将军斩钉截铁的承诺,明明这句话,便足以他日后在京都混的风生水起,明明,他应该高兴的。   可他却蓦然红了眼睛。   他对陆旻的好,最初是因为要完成任务,后来是他心疼陆旻,可不管是哪种,他都从未想过让陆旻回报他。   可陆旻却问他,你爹娘是不是待你不好,还在他耳边温柔承诺,“我会是你的倚仗,将军府会是你的倚仗”。   其实陆旻明明是在对他说,没关系,你爹娘对你不好,别人对你不好,我对你好,我会护着你。   一滴热泪顺着脸颊滑下,陆旻微微蹙眉,抬头轻轻帮他擦掉了眼泪,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别难过,都过去了。” 第23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周敬之这 一病就病了四五日,陆旻整日把他留在自己房中照顾,每日按时请御医顾轩泽来给他看病。   顾轩泽每次来的时候,会先检查陆旻的腿有没有淤青,然后给陆旻针灸,最后再给他看。   周敬之倒也不是讳疾忌医的人,但顾轩泽每次给他看完之后,都会给他开很苦的药方,这让周敬之头疼不已。   他也委婉跟陆旻提过几次,自己只是小毛病,没什么大问题,不用再麻烦顾御医,可陆旻却不听他的。   周敬之被逼日日在榻上躺着,喝着比黄莲还苦的汤药,心里有苦难言。   但唯一让他高兴的是,陆旻肩上的厌世值终于低了下来。   那天陆旻抱过他之后,他就敏锐的发现,陆旻肩膀处的厌世值从之前的百分之八十五,变成了百分之七十,而且,这两天还偶尔会掉一个百分点,还有持续往下掉的趋势。   所以这两日,他总是时不时的忍不住就想看陆旻两眼,想看那数值有没有变化。   但数值再也没掉过。   周敬之倒也并不觉得意外,毕竟那天掉了那么多,是因为他跟陆旻说了“平南一战”有隐情。   以陆旻的性子,知道背后有隐情,必然会为将士们找出幕后真凶,为他们报仇雪恨。   有了斗志,自然就不会如从前那般一蹶不振。   所以,厌世值一时半会不掉也没关系,陆旻一时半会儿,应该也不会再有死志了。   毕竟,陆旻已经按他的要求派人去查了,只要他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将真相公之于众,让陆旻明白,那一切不是他的错,不是他害了将士们,陆旻心中最大的那个结就一定能解开。   眼下他要做的,是找时间给陆旻做一些心理建设。   他之所以没告诉陆旻,幕后真凶其中之一就是他的“好弟弟”孙庆文,就是怕陆旻在这个时候受打击。   陆旻能为了看孙庆文成婚选择暂时活下来,说明孙庆文在他心里很重要。   即便说是这个世界上对陆旻来说最重要的存在也不为过,这样血淋淋的真相,他不敢就这么告诉陆旻。   总该有个铺垫,先潜意识让陆旻改变对孙庆文的看法。   周敬之努力回想了一下世界线,但整个世界线对孙庆文的描写很少,所以他下意识想起了系统。   如果系统那有能够补充的世界线更好,没有的话,就需要找人去查孙庆文了。   “二筒,除了主世界线以外,还有关于孙庆文的其他补充么?”   片刻之后,系统回复道:“有,我现在发给你。”   几乎在机械音停止的同时,周敬之就看到了系统给他发送的东西。   一个简单的人物介绍,和一个类似于人物主线的介绍,但内容算不上多,只有半页。   周敬之仔细看了片刻,在上面看到了几点很关键的信息。   再结合之前的主线,他大致能推断一些重要的节点,这样办起事情来就方便了很多。   *   书房。   杨太傅刚进书房,身上从外面带进来的寒气就被书房里温暖的暖流包裹,他下意识伸手哈了口气,走到书桌旁坐下。   陆旻见他,轻笑着缓缓开口:“大人来的比我想的早了些。”   陆旻把杨太傅刚放下的茶杯重新续上新茶,放下茶壶,将那冒着热气的茶往杨太傅旁边推了推:“这是陛下前几日来时赏的茶,大人尝尝。”   杨太傅看了眼那杯茶,没着急喝:“京都最近不是新开了个棋馆么,刚下朝时被那难缠的“烦人精”王大人拉去下了会儿棋,就提前过来了。”   想起王大人,陆旻轻笑:“王大人向来痴迷棋艺,又视大人为知己,强拉着大人去,也是意料之内。”   虽然杨太傅嘴上抱怨着王大人难缠,但私下里跟王大人关系极好,不然也不可能由着他。   他二人,一个是太傅,身负教导皇子重责,一个是刚正耿直的谏官,同是一身正气,自然惺惺相惜。   杨太傅轻轻拨弄着那茶杯,看着陆旻问:“今日找我何事?是之前我让将军考虑的事考虑好了?”   “嗯,”陆旻点了点头,“愿助大人一臂之力。”   杨太傅闻声,松了口气,笑了笑,这才端起陆旻刚给他倒的那壶茶喝了。   陆旻:“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想求大人帮忙。”   杨太傅扭头,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茶水这会儿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端早了!   陆旻肯定是故意的,果然当将军的,才最喜欢用计。   如今吃人嘴短,想不答应也不能那么硬气了。   杨太傅无奈咽下了那“难”咽的茶,低声问:“先说来听听。”   陆旻倒也痛快,直言道:“我府上有一书生,望大人日后,能将他带在身边教导提携。”   论才学,当朝没有人能比得过杨太傅,如能得太傅教导提携,周敬之以后的路,一定是青云直上。   杨太傅蹙眉,自己又倒了杯茶,喝了一口。   若是旁人,他必定不会答应,光是教那些个皇子就已经够让他头疼了,但眼前这人是陆旻,是他当了一辈子文臣,唯一一个能看的上的武将,更是他佩服的人。   他本也就没法儿拒绝一个功臣的请求,更何况,陆旻也只是让他帮忙教导铺路,而不是让他直接想办法往朝廷里塞人。   “可以,把人带来我看看。”   说是看看,其实是想考考,但无论是哪一种,陆旻都没答应:“不急,等到时候,我会派人送他去大人府上的。”   陆旻说完,又补充道:“他叫周敬之,为人隐忍,不太会照顾自己,还望大人,多加照拂。”   “陆某九……久思大人恩情,必铭记于心。”   陆旻这么一说,杨太傅顿时对这人更好奇了。   但陆旻既不想说,他也不便再多问。   杨太傅:“放心吧,我会好好培养他的,我们还是先聊正事。”   他说完,转头往外看了一眼,陆旻知道他担心什么,给他吃了颗定心丸:“大人放心,此处没有外人。”   杨太傅点了点头,其实他也只是小心谨慎惯了,陆旻军纪严明,爱兵如子,在他府上自然不必担心他手下的人有问题。   杨太傅没等说话,先是摇了摇头,叹道:“按理来说,我是不该参与进那些党争里的,但太子实在荒唐,我是担心……”   陆旻微微蹙眉,他常年在外征战,对这位太子并不了解,但他每次在京都小住的时候,也能听到一些关于太子的传闻。   传闻很多,但大体上总结下来,都是说太子品性差。   “大人说的荒唐,是指哪些事?我在京都的时间少,对朝堂之事知之甚少,只偶尔听旁人提起过几句。”   杨太傅很敏锐的注意到了关键词,转头问:“旁人是谁?”   “……正是大人口中的“烦人精”王大人。”   “哦,”杨太傅笑了笑,“那个……他跟你说的,大都……都是我告诉他的,所以我就不再赘述了。”   他说完,短暂开怀的面庞又变得忧愁起来。   本来他来这儿之前不想跟陆旻说得这么直白,但既然陆旻跟那“烦人精”交好,必然是识大体之人,想来直白些也无妨。   更何况,陆旻已经答应了帮他,说明陆旻是能信得过的人。   “之前我只当他是品性差,能教好,谁承想,他竟好男色!”   说到这儿,杨太傅明显有些激动,他站起身,声音也比之前大了几分,但能看出来还在克制着音量。   “虽然陛下仁厚,圣明,民风开放,断袖之癖已非不寻常之事,可他堂堂太子,未来的天子,竟……”   说到这儿,杨太傅羞红了一张老脸:“他竟私下偷偷出宫,强抢民男,把人扒|光了行那不可说之事。”   杨太傅转头看向陆旻,“且不论他是太子,将来要立皇后生皇子,但凡他两情相悦,我也可以装看不见。”   “可他倒好,偏偏看上了一个已经订了婚的男子,那男子不从,他便……”   说到这儿,杨太傅猛的一拍桌子,气得脸都红了:“他当着那男子的面儿,羞辱了那男子喜欢的人,之后又强行……”   陆旻听的皱起了眉,他以往只听说太子荒唐,没想到竟会荒唐到这般地步。   “那陛下呢?知道这些么?”   杨太傅摇头:“太子做事手段狠辣,从不留活口,根本找不到证据的事,谁又敢没有证据就直接跟陛下上奏,即便是王大人,也不敢这般冒进啊。”   不知为何,后面那句话瞬间就让他想到了周敬之,想到了陛下说他没有证据就“污蔑”大臣。   想到这儿,陆旻小声儿开口:“我的敬之敢。”   杨太傅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   陆旻咳了两声,心叹敬之表面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虽然看起来是“弱小”的那一个,但他的敬之却才是真正顶天立地的那一个。   就连被世人盛赞“不怕死,一腔衷勇”的谏臣不敢做的事,敬之也会为了他冒死进谏。 第24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杨太傅说完,一会儿站在那来回踱步,长吁短叹,一会儿又坐在桌前,若有所思地思忖片刻。   如此反复几次站起来又坐下,晃的陆旻眼晕。   “那太傅大人想要我如何配合?联合大人在陛下面前参太子一本?”   杨太傅又在房中转了好几圈,唉声叹气地想了许久,才道:“上次来的时候,确实是这么想的,可如今……”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了主意:“依将军所见,应该怎么参?是轻参一本,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加以改正,还是重重参他一本。”   杨太傅第一次能来府中跟他商量此事,陆旻就知道杨太傅心里还是信任他的,既如此,他倒也不必藏着掖着,只管坦诚相见便好。   “依我看,若是能改,早就改了。”   “没错,”杨太傅附和,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犹豫,反倒是多了几分决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说完,坐到陆旻对面,身子前倾,下意识的习惯性的放低了音量,凑到陆旻面前道:“这样的品性,若是不把他拉下太子之位,将来便是百姓之苦。”   陆旻完全赞同他的看法,但眼下,仅仅凭这一点就想绊倒太子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还没有证据。   “大人想要我怎么配合?尽管说。”   杨太傅听陆旻这样说,眼睛顿时亮了:“将军在京都时间短,确实不了解这官场,但太子做过的恶事,绝非仅此一件,我倒是知道一些,只是无从查起。”   陆旻:“为何?”   “一来太子在陛下面前向来伪装的很好,陛下对他虽偶有意见,却还是念着父子亲情,所以若是没有十成的证据,陛下怕是未必会信。”   “二来,太子自知自己作恶多端,怕被人抓住把柄,派了大量的人手盯着朝廷要员,我没法儿查。”   “那如此说来,”陆旻有些疑惑,“大人今日是怎么来的,是把尾巴甩掉了?”   “非也。”杨太傅解释道,“我来府上这两次,都是想办法奉陛下之命,来探望将军的。”   “既如此,大人有什么线索,尽管给我,我派人查。”   “好,”杨太傅痛快道,“等的就是将军这句话。”   他说完,拿起桌上的笔:“借将军笔墨一用。”   片刻之后,杨太傅便写了满满当当一整页纸,交与陆旻:“万望将军小心保存,切莫让第三个人看到。”   他说完,用那略有些沧桑的手握着陆旻的宽厚有力的手,死死握紧:“这纸上,承载的是我朝命脉和百姓生死,望将军谨慎谨慎再谨慎,定要小心。”   陆旻低头看着桌上那轻飘飘的轻轻一用力就能撕碎的纸,对杨太傅承诺道:“大人放心。”   天下万民他要护住,江山社稷他也要护住。   还有那个从来都只会在背后傻傻护着他的人,他也要护住。   陆旻收起那纸,道:“等查出来,我便将这些证据亲手交到陛下手中。”   “不可。”杨太傅果断拒绝。   此事成便是万民之幸,败则是万民之苦。   但百姓之苦尚且在后,若是败了,第一个死的,就会是向皇帝进言之人,陆旻虽久不在京都,倒也不至于连这点东西也不懂。   “将军肯冒险查真相,已是大义,”他说完,笑了笑,“哪有什么危险都让将军担着的道理。”   陆旻自知这其中凶险,但他左右都是一死,又何必搭上太傅一命:“军中不乏有勇有谋之将才,但这朝廷,没了太傅,怕是群臣无首。”   “更何况,太傅还要帮提携我的人呢。”   杨太傅微微蹙眉,心叹除了你哪还有一个能成事的:“此事日后再议,将军还需再帮我一个忙。”   “上次虽有陛下旨意,但被封轼撞见时,替将军说了几句好话,封轼虽不是太子一党,却也是个十足的小人,我怕他……”   “我明白了。”陆旻听到这儿,自然明白了。   杨太傅是想让他配合着演一出戏,演二人不欢而散的戏份。   于是乎,杨太傅就被将军府的侍卫用扫帚赶出了将军府,还特意在门口的位置“摔了”一下,并在将军府门前破口大骂,骂了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   这还不够,他心底知道皇帝偏爱陆旻,不会罚他,还故意写着奏折参了陆旻一本,并在御前第一次失仪,不带脏字儿的骂了陆旻小半晌。   后来又没憋住,带了脏字,骂陆旻狼心狗肺。   又故意做出一副委屈的姿态,说自己前脚帮了他,他后脚就反咬一口,简直忘恩负义,丧心病狂。   皇帝听他“念经”似的,也不知他跟陆旻为何会闹成这样,只能口头安抚了几句。   由此,戏算是做足了。   而且收效甚好,太子对此没有丝毫怀疑。   *   周敬之身体好些了之后,第一时间就是去找姓张的画师,想跟他一起出去画几幅山水画。   但等了一整天,画师也没来。   他找到管家询问了一番,才从管家那里得知,那画师以后不来了。   面对这突发状况,周敬之一时间还有些没适应过来,毕竟那画师也算得上是除了陆旻以外,跟他最熟的一个了。   “将军为何……”   管家知道他想问什么,便打断了他的话,回道:“将军说,那些画足够看了,不需要再画了。”   “够了么?”周敬之轻声重复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问管家还是在问自己。   “周兄,我要出去遛马,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买酒啊?”   牵着马从后面刚走过来的蒋辰远远喊了一句,周敬之摇了摇头,笑道:“不了,我找将军去。”   “也罢,但你午后要跟我一起练体力啊,我哥说的。”   他说完,利落的翻身上马,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没有一丝拖沓。   周敬之在一旁看着,心里突然想到了陆旻,以陆旻的身材和身手,上马的动作,应该会比蒋辰看起来更帅、更潇洒吧。   有点好奇他上马的姿态,一定是英姿飒爽!   “哦,对了,”旁边管家的话拉回了周敬之的注意力,“主子之前让我问您,平时喜欢看什么样的书,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古籍或是名帖什么的。”   周敬之愣了一瞬,陆旻让管家问这个做什么?   管家把他瞬间的茫然看作了迟疑,又开口道:“比如百年前书法大家云临先生的价值千金的《临溪碑帖》,宫廷御画师楼千城的价值连城的《云雾青山图》,还有天下学士都渴望一睹真颜的《诫书》……”   管家激动的把这几样自以为天下学士们都梦寐以求的宝贝如数家珍般一一介绍了一遍,可这周公子非但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反而是一脸期待地反问他:“有《兰亭序》、《祭侄贴》、《清明上河图》么?”   这回轮到管家迷茫了。   周敬之见管家茫然的模样,心叹果然是他想多了。   “不如这样,公子想起来再告诉老奴吧。还有其他的,公子有什么想要的,也尽管吩咐。”   周敬之:“好,多谢了。”   *   周敬之一边往书房走,一边想着画师。   姓张的画师一走,他就没办法再给陆旻画“画稿”了。   “敬之有心事?”   陆旻远远见他,眉目间染上了几分笑意,唇角也不自觉微微弯了些许。   周敬之摇了摇头,径直走到陆旻前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自从他生病之后,陆旻便待他如友,让他不必守那些礼数,自在一些。   起初他还觉得有些不适应,毕竟装久了古人也会习惯那些礼数,但过了几日,便也就慢慢改过来了。   “没有。”   周敬之笑着回答,眼角余光却瞥见了陆旻桌上放的几坛子酒,那是他之前几次出去的时候给陆旻带回来的。   虽然那些酒坛子的外观很好看,但放在书桌上,还是有些违和感。   陆旻不是嗜酒之人,更不会把酒坛子摆在书桌上,可今日为何……   陆旻见他眼角余光看到了酒坛子,便顺势将一坛子酒推到了他面前,而后又从旁边的茶壶里拿出个杯子,给他倒了一杯酒。   “敬之今日可有要事?”   周敬之不明所以,抬头看了他一眼,陆旻又道:“今日心情好,想饮酒,但无人作陪,不知敬之可愿陪我小酌几杯。”   周敬之知道自己该拒绝的,毕竟他酒量不好。   但他无意间刚好瞥到了陆旻从战场上带回来的那把蒋御的剑,那剑上的血迹已被清洗干净,可周敬之每次看到它,都总觉得那血迹似乎从未洗掉。   那把不是普通人家的“镇宅宝剑”,也不是用来思念故友的“遗物”。   在他眼里,那把剑对于陆旻来说,更像是时时刻刻悬在颈上的不祥之物。   周敬之知道那把剑对陆旻的重要性,但他想借着酒劲儿“装疯卖傻”,试着跟陆旻要一下。   虽然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但就算失败了,陆旻也不会罚他。   念及此,他才重新看着陆旻,笑着问:“不知将军酒量如何?”   陆旻收回了视线,微微垂眸,十分心虚的回了一句:“不算好。”   他说完,也识破了周敬之的意图,故意笑着揶揄道:“敬之这么问,是想灌醉我?”   “没,没有,”突然被人揭穿,让他有些尴尬,说话也变得有几分结巴,“我……我只是怕不小心灌醉了将军。”   陆旻见他这一副小兔子受了惊似的可爱模样,忍不住笑道:“是我多心了,我先自罚一杯。”   他说完,从旁边又拿起个酒坛子,揭开上面的封口,直接大口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第25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那酒坛子不大,陆旻单手拿着酒坛子往嘴里灌了一口,喝得又急又快。   一部分酒顺着棱角分明的下巴滑下,滑过脖颈,滑过凸起的喉结,滑过结实的胸膛,最终跟衣裳“融”为了一体,弄湿了前襟的衣裳。   周敬之的视线无意间落在他被酒打湿的喉结上,竟莫名觉得那喉结看着有些性感。   看着陆旻喝酒那豪放的姿态,周敬之忍不住劝了一声:“将军慢些喝。”   虽然他藏了想要把陆旻灌醉的小心思,但喝酒太快伤身。   陆旻又喝了一口,把只剩下半坛酒的酒坛子放到桌子上,“砸”出了“砰”的一道声响。   他伸手随意擦了擦嘴角的酒,动作间不拘小节,肆意洒脱,周敬之仿佛一下就看到了那个在战场上跟战士们一起喝酒吃肉,谈天说笑的无拘无束的陆旻。   陆旻笑了笑,轻声道:“跟战士们喝酒喝惯了,粗野惯了,敬之你也随意,不必拘礼。”   周敬之端起酒杯,感叹道:“哪里是粗野,将军明明就是潇洒自如,这一杯,敬保家卫国的将军和战士们。”   陆旻看着周敬之喝完那一杯酒,才轻叹了一声:“敬之这点倒是跟蒋御很像,蒋御每次跟战士们喝酒之前,都要说些祝酒辞。”   提到蒋御,陆旻的眼光暗淡了几分。   他仰头,将那一坛酒拎起来,从离嘴一拳的位置直接往下倒,喝了几口,呛咳了一声,才放下空酒坛子,坐在那儿大笑起来。   周敬之从他的笑声中听出了几分凄凉和哀叹。   笑声渐落,陆旻开口:“北上平夷时,我为求速战速决,以身为饵诱敌,身受重伤,是蒋御背着我,拼死杀出了一条血路。”   “藩王叛乱时,蒋御为我挡箭,足足用了两天两夜才被救过来。”   “他视我为兄长,待我如兄,前不久还跟我说,他在京都看上了个有学问的世家小姐,等回来的时候,要带我去看看,让我帮他参谋参谋。”   “还说有些怕,怕那世家小姐看不上他这种只会说两句祝酒辞的莽夫。”   “我还不知道,他说的,是哪家的小姐,他就走了。”   说到伤心处,陆旻又灌了一坛子酒,他喝完,醉眼朦胧地看着周敬着,问:“敬之怎么不喝啊,是这酒,不合敬之心意么?”   周敬之听到此处,心里既心酸,又心疼。   他把酒杯扔到了一旁,双手捧起酒坛子,也学着陆旻的样子,直接用酒坛子喝了起来。   可惜他高估了自己的酒量,才刚喝了一坛子,头就有些晕了。   不过好在,陆旻也喝了很多,他应该……差不多也醉了吧。   他正这样想着,陆旻又给他递过来一坛酒。   他本不想喝,但见陆旻一坛一坛的喝,也不好就那么干坐着,于是便陪着他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等到周敬之第二坛喝完,整个人就趴在桌子上不动了。   脑袋晕晕沉沉的,心里却还惦记着那些事,小声在心里感叹道,陆旻醉了么,他不是说不能喝么,陆旻怎么还没醉啊。   好晕啊,陆旻为什么在……在转啊。   听到他心声的陆旻微微笑了笑,看着他乖乖趴在那儿的样子,又喝了一坛,如他所愿,终于是“醉”了。   他也学着周敬之的模样,趴在桌子上,一手按着头,装出了一副喝多了模样。   周敬之见状,果然强撑着抬起了头,在旁边轻声叫他。   只不过这次叫的不是“将军”,而是“陆旻”。   “陆……陆旻,陆旻?”   叫了几声,陆旻也没反应,周敬之迷迷糊糊在心底合计,完了完了,不会是喝的直接昏过去了吧。   就在他疑惑时,陆旻才慢慢睁开了眼睛:“嗯?”   见他有反应,周敬之才试探着小声开口道:“陆……陆将军……”   他本身就已经醉了,这会儿能问出这些话,完全是靠着一股信念感强撑着,所以说起话来也是断断续续的。   “我……我想跟蒋辰学……学剑,”他说完,冲陆旻笑了笑,模样有些傻,“将军那……那把剑,能……能不能借……借我用用啊。”   陆旻却装作没听懂,茫然看着他,故意反问道:“敬之说什么?”   周敬之皱了皱眉,这会儿心里的那点儿信念也完全被酒劲儿冲散了,整个人晕乎乎的,酒劲也上来了,小声嘀咕道:“什么?什么……你是谁啊……”   陆旻见他真醉了,忍不住开始套他话。   他想知道,周敬之跟陛下说的人是谁。   虽然他心里清楚,周敬之瞒着他的初衷是为了他好,可他不能把所有的压力都堆在他一个文弱书生的肩上。   更不想让周敬之卷进斗争里。   他凑到周敬之前面,低声问:“敬之之前在陛下面前说的人,是谁?”   但陆旻没想到,他把人灌的完全醉了,大脑根本没法儿思考了,自然也不会回答他的问题。   周敬之闻声,只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小声儿重复了一遍:“你……你是谁啊。”   他问完,摇摇晃晃站起身,往旁边走了两步,脚尖却一不小心碰到了东西,他疼的“嘶”了一声,弯腰从那里拿出一样东西,打开来看了眼。   笑道:“诶,这不是……我给陆旻画的画么?”   他说完,皱着眉头回头看着陆旻,不高兴地问:“我给陆旻的画,为……为什么在你这儿,你为什么要偷他的画。”   陆旻见他醉得不轻,生怕他摔了,转着木椅慢慢往他旁边走。   周敬之自顾自在那儿看了半晌,愤愤不平地骂道:“王八蛋,偷人东西,你也不怕秃顶。”   发泄完,他又看向那些画,小声儿叹道:“你偷什么不好,为什么……为什么要偷别人的希望啊。”   陆旻听到“希望”这个词,转头看着那些话,心里一瞬间被刺痛了。   周敬之这个傻瓜,原来那些画在他眼里,是自己生活下去的希望。   可实际上,他哪里是为了看风景。   他不过是,没办法亲自出去,想在这画中的地方挑一处葬身之地罢了。   他不再用那个画师,也不是因为看腻了画。   而是,他已经找到他想栖身的地方。   周敬之小心翼翼将那画卷起来放好,陆旻在后面看着他。   陆旻向来都是强势的、自信的那一方,可面对对他这样真诚热烈的周敬之,他第一次有了一种不敢面对他的感觉。   前面的人慢慢站起身,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陆旻又往前挪了些许,刚挪过去,周敬之就一个没站稳,往后摔了。   陆旻眼疾手快,忙一手拉着他的胳膊,一手扶着他的腰将人往回拽了一下。   若是个正常人,被这么拽一下就能稳住身型重新站稳,但周敬之现在是个醉酒的人,他哪里还能找到什么平衡。   所以下一刻,周敬之就被那力道带的,软软倒在陆旻身上。   不但倒在上面,还直接躺在陆旻的腿上。   陆旻略有些尴尬地看了他一眼,怕周敬之也会尴尬,结果是他想多了。   周敬之醉得厉害,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   陆旻轻轻摇了摇头,这样也好。   不过,他这酒量,以后绝不能让他在外面喝多了,不然被人拐走了都不知道。   怀里的人不安分地动了动,抬头看着他,忽然笑道:“你长得……好像陆旻啊,跟陆旻一样好看。”   陆旻闻声,低头看着他,忍不住笑道:“你觉得陆旻好看?”   但他忘了,周敬之现在是个醉鬼,只会自言自语,根本不会听别人说了什么。   他自顾自细数道:“陆旻脸也好看,手也好看……”周敬之呆呆地,像是在脑补,“身材也好,喉结也好看。”   陆旻听着他的醉话,忍不住笑了笑,明明他自己才是美人儿,却在这里夸别人。   看着怀里的绝世美人,陆旻不禁有些担心,以后他要是不在了,是不是会有很多人打他的主意。   怀里的人似乎躺的并不舒服,他扭动身子动了动,动作间无意碰到了陆旻的那/处,陆旻瞬间硬/了。   与之而来的,是陆旻从未有过的颓败感和羞辱感,他从未这般,痛恨自己的无能。   自己这般,即便将来,真的能讨得敬之的喜欢,即便敬之将来真的跟他在一起了,他也没办法……   他配不上周敬之。   敬之那么美,心肠也那么好,他配得上更好的人,而不是他这样的将死之人。   想到这儿,陆旻心底蓦然有了一丝动摇,如果,为了敬之活下来呢?   可活下来又怎样,敬之若是喜欢他,便是拖累了敬之,敬之若是不喜欢他……   光是想想,陆旻就觉得胸口有些闷。   他伸手用力捶了下毫无知觉的大腿,可却依旧没有丝毫的痛感。   陆旻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既然配不上他,平日里就应该离他远一点。   他喉结上下滑动了下,低头看着怀里的人,温声哄道:“送你回房睡觉,好不好?”   怀里那人没出声,不知道是默认了这个提议,还是无声的拒绝。   他伸手转动木椅,下一秒,原本躺在他怀里的人却突然坐了起来,看了他半晌,声音朦胧的喊了他一声:“陆旻?”   陆旻眼底闪过一丝惊诧,以为他突然醒酒了,正要跟他解释,周敬之却突然抱住了他。   他趴在自己肩上,沉默着不说话,陆旻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心里暗自后悔,早知什么也问不出,就不让他喝这么多了。   半晌之后,陆旻才感觉肩膀处湿了一片,那醉酒的人无声的抽噎着,在他耳边啜泣:“陆旻,活下去好不好。” 第26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周敬之一觉醒来,只觉得头疼不已。   昨日……   昨日他和陆旻喝酒,想把陆旻用来自尽的剑要来。   可他光记得醉酒之前陆旻追忆蒋御的那段,后半部分的事情,竟是半分也想不起来了。   更别提跟陆旻要剑的事。   他该不会醉得太厉害忘记跟陆旻提这事了吧。   周敬之懊恼地捶了下床,不过他很快就把醉酒这事抛之脑后了,因为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出了门,在门口碰到了同样要出门的蒋辰。   蒋辰远远见他,热络的跟他搭话:“周兄这是要去哪儿?”   周敬之:“出去逛一逛。”   “巧了,我出去吃个早饭,一起吧。”   周敬之弯唇笑了笑,很自然回应道:“好。”   两人迈着步子往外走,周敬之开口问他:“府上不是有早膳么?二公子为什么要出去吃?”   似乎是这几天跟他混熟了,蒋辰跟他说话时不再是刚开始那般藏着掖着,满脸写着防备的模样,反倒十分信任他。   蒋辰往他旁边凑了凑,神秘兮兮的:“我跟你说,但你不能告诉我哥。”   “嗯。”周敬之淡淡应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我哥偶尔会叫我过去跟他一起用早膳,我一看见他,心里就有些害怕。”   周敬之轻笑,在蒋辰眼里,陆旻是他心里的好哥哥,却更是一个严厉的长辈,是不怒自威的将军,所以他面对陆旻时,自然是既有敬又有畏的。   “当然,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原因,孙庆文今天要来府上,我不想跟他撞上。”   周敬之脚步一顿,而后又跟上,扭头看着他:“孙庆文要来?”   “嗯。”   周敬之从他的两句话里听出了几分情绪,笑着问他:“你不喜欢孙庆文?”   蒋辰面上轻笑着,拳头却握的嘎吱作响:“说不喜欢不准确,应该说是厌恶。”   周敬之喜欢蒋辰这种直率的性子:“我也讨厌他,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讨厌他。”   “之前我哥在的时候,带我去将军府,他仗着将军宠他,看我的眼神里满是轻蔑,我讨厌他那种眼神,最让我讨厌的,是他装。”   “每次在将军面前的时候,他就会装出一副跟我很好的样子,等离开了将军的视野,他就会用那种充满敌意的眼神看我。”   “中间还有很多事,懒得说了,我心里总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   周敬之好奇问他:“那这些事,你为什么不跟将军说呢?”   如果蒋辰把这些事情告诉陆旻,陆旻对孙庆文的态度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纵容。   “那会儿我还小,我哥还在呢,我有什么事儿,都喜欢先告诉我哥,但我哥听了之后,说我小心眼儿。”   蒋辰叹了口气:“我哥说肯定是我误会他了,说我比他大,应该让着他点儿,所以我就没再多说了。”   难怪,周敬之心叹,连蒋辰的亲哥哥都觉得是他误会了孙庆文,他心里肯定会觉得,陆旻是孙庆文的“哥哥”,对孙庆文更加偏爱,肯定更不会听他的。   所以自然也就不会有再跟陆旻提的想法,更何况,他以前应该都是跟他哥一起才能看到陆旻,想来平时他跟陆旻接触应该也不算多。   周敬之笑了笑:“但我觉得,你跟孙庆文之间,还是你更像亲弟弟。”   “我上次见他,他也只是叫陆旻陆大哥,听起来远没有你这一声哥亲切。”   “到了。”蒋辰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摊,远远跟那老板喊,“两碗面,一盘牛肉,一屉包子,再来一盘小菜。”   蒸笼上冒着白白的雾气,店老板打开笼屉,把包子装了盘,然后随手下了一把面,打开了旁边早已经煮好了的汤……   “客官,来,面好啦。”   时间太早,街道上只有廖廖几道身影。   蒋辰往面里加了把葱花,然后把东西推给周敬之,这才回答他刚才的话。   “这么说吧,在我眼里,陆旻跟我亲哥没什么区别。”   蒋辰把碗里的葱花搅了搅,又往里面加了点佐料:“但毕竟孙庆文从小就跟他认识,他把孙庆文当亲弟弟,对他更好一些也很正常。”   周敬之拿着筷子,无意吃饭,只玩似的搅动着面碗。   他本无意跟蒋辰提孙庆文的事情,但蒋辰主动提起了。   他正好也缺一个帮手。   可这种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蒋辰在陆旻心里,肯定跟蒋御一样重要。   而且蒋御死在了战场上,陆旻肯定把他的愧疚都放到了蒋辰身上。   他不能把蒋辰掺和进来。   蒋辰的声音再度从耳边传来:“不过依我看,我哥倒是真的喜欢你。”   他嘴里被面塞的满满的,说起话来有种滑稽的声音。   周敬之被这没头没尾出来的一句话呛的咳红了脸。   蒋辰咽下面,笑着看着他:“你慢点吃。”   周敬之无奈,他那是吃快了的问题?   “说真的周兄,我哥见别人的时候,那都是不怒自威的,也就见你时百般纵容。”   周敬之:“……”   这一句纵容又是从何说起。   陆旻待他是不错,但是也……没到纵容的地步吧。   “唉,你别不信啊,我昨天傍晚可是看的清清楚楚,你坐在我哥腿上,我哥他一手抱着你,一手推着木椅,亲自把你送回了房里。”   周敬之耳根子蓦然红了。   他还以为他是自己回房的。   陆旻抱着他……   他想象着陆旻抱他的场面,瞬间没脸见陆旻了。   “而且,我哥也不抗拒你的接触,还挺爱跟你说话的,我可羡慕你了,我一直在想,我要是也能为我哥做点什么就好了。”   *   前厅。   老管家站在陆旻旁边,看了眼外面端着午膳等在那的下人,颇有些为难的朝着下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别进来。   “主子,该用膳了。”   厨房那边已经把菜重新热完重端过来两次了。   陆旻却依旧没抬头,只是重复着之前问他的问题:“敬之还没回来么?”   “还没……”   管家话还没说完,守门的侍卫就在外面汇报说周公子回来了。   陆旻这才放下手里的书,看了管家一眼。   管家立马点了点头,让人先把吃的摆好,然后又叫人去请周敬之过来。   陆旻坐在饭桌前等了一会儿,片刻后,去传话的侍卫回来了:“将军,周公子说他在外面已经吃过了,就不过来了。”   陆旻看着桌上他刚给周敬之摆好的碗筷,垂眸道:“嗯,以后……直接把吃的给他送房里吧。”   *   周敬之躲了陆旻一天,直到晚膳过后。   虽然他想起蒋辰说的话,想起自己撒酒疯坐在陆旻腿上的场景还是很尴尬,但他总不能因为这点事儿以后都躲着陆旻。   更何况,他本来就喝断片儿了,什么也不记得了。   就当没听过蒋辰的话,装什么也不知道就好。   他照旧来到陆旻房前,用东西蒙住了眼睛,轻轻推开了房门,进了房间。   房间里传来的水声让他愣了一下,他下意识关上了房门,轻声问:“将军您,已经开始沐浴了么?”   “嗯。”   周敬之没多想,慢慢摸索着往前走,有些疑惑问:“将军怎么不等我?”   水声停了下来,似乎是陆旻停止了动作,良久之后,他才听到陆旻低沉的声音:“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周敬之闻声抿唇,陆旻那么聪明,肯定看出来自己是在躲着他了。   “我自己可以的,敬之早些回房休息吧。”   周敬之脚步微滞,陆旻是在赶他走?   认识陆旻这么久了,周敬之光是从声音里,都能分辨出陆旻的情绪。   陆旻今天跟他说话的态度,有些冷淡。   是因为自己躲他的缘故,还是……   还是说昨天喝醉酒之后他对陆旻做了什么让陆旻厌烦的举动。   “我昨日醉得厉害,有些记不清了,我……是做了什么冒犯将军的事么?”   “没有。”   陆旻见他误会,怕他多想,声音温和了几分:“只是怕敬之累,不想折腾你,而且还总是弄你一身水。”   周敬之闻声,这才安下心来。   他没听陆旻的话,又往前摩挲着走了几步,刚坐下,就听陆旻问他。   “敬之是不是,在府中待闷了。”   “没有。”周敬之不自觉的弯了弯唇,“看将军每天教蒋辰骑射,听将军给他讲兵法,感觉也很有趣。”   “今日跟蒋辰一起出去的?”   陆旻又问。   “嗯,早上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了。”   他说完,微微侧头,低声问:“听说孙庆……孙公子来了。”   身后的水声再度响起,陆旻轻声道:“上午来的,待了一会儿就走了。”   “他上次在门口给你推倒了,本来想让你过来,让他给你道个歉,但管家说你不在,等他下次来……”   周敬之没想到这么久远的小事儿陆旻还在心里记着,忙笑道:“没事。”   “怎么突然想起问他了?”   陆旻突然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他待将军,远不如将军待他。”   他说完,才发觉自己话有些多了,于是忙转移话题:“这些日子在府上,承蒙将军照顾,感激不尽……”   陆旻听着,慢慢放慢了速度,眉头微蹙。   他这话听起来,太像临别前的告别了。 第27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陆旻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转头看向他。   他是想离开么?   可他离开了,又能去哪儿呢?   陆旻声音微哑:“你……”   周敬之没听出陆旻话里的情绪,自顾自道:“……所以回来的时候,给将军带了个小礼品。”   陆旻暗自松了口气。   原是他太紧张。   见陆旻没回答,周敬之才道:“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个小物件儿,不知道将军会不会喜欢。”   身后的人这次总算有了反应,回应道:“我看看。”   周敬之从怀里把东西摸出来,往后一递给,手腕却突然就被一道力道抓住了。   手腕处的衣裳被陆旻湿漉漉的手打湿,紧接着,他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手怎么伤的?”   周敬之摸索着把东西放到陆旻手里,下意识用衣袖遮住了受伤细小的伤口。   “去了一家能自己用刀刻东西的小店,想着给将军刻一个剑上的吊坠。”   “可惜刻得太丑了,像个半成品,没办法只好挑了一个成品买回来了。”   “将军可还喜欢?”   谁知陆旻却并没有回他的话,反问他道:“你说的半成品呢?”   “丢在店里了。”   那么丑,估计早被扔掉了。   “哪家店?”   陆旻又问。   周敬之没想到陆旻会问这个,更不记得那家店的名字,只好笼统道:“就城中茶馆附近的一个小巷子里,弯弯绕绕的,不大的地方。”   陆旻终是没再问了。   沐浴完,陆旻喊来了管家,在管家耳边低声嘱咐了两句。   周敬之的视线却不在陆旻身上,而在那小小的吊坠上。   陆旻似乎不喜欢他送的东西。   他刚摘下蒙眼睛的布,就看到陆旻把那吊坠随意放在了床头。   看上去不甚在意。   周敬之收回视线,心底蓦然涌上一丝失落。   那么微不足道的小物件,陆旻看不上也正常,是他期待得太多,想得太多了。   大概是陆旻对他太好了,让他误以为,自己在陆旻心里,或许是有几分与众不同的。   “将军没什么事的话,我先……”   “先别走。”   陆旻没给他把“走”字说出口的机会,他抬头看着他,轻声问:“敬之想要什么回礼?”   “回礼?”   周敬之缓缓抬眸,眼底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疑惑,须臾过后,眸底又恢复平静。   是他误会陆旻了,若是陆旻当真不把他送的东西放在眼里,又何必给他回礼。   只不过,此时当着陆旻的面跟他要那把剑的话,陆旻大概不会给吧。   正当他低着头犹豫不决时,陆旻跟他承诺道:“什么都可以。”   屋子里烛火太暗,周敬之又低着头没看陆旻,自然不知道,陆旻说这话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他那日喝醉酒想要的剑。   像是怕陆旻会反悔,周敬之又问了一遍:“真的……什么都可以么?”   陆旻停顿了半晌,玩笑道:“敬之这话听起来,倒像是想要我的命。”   周敬之:“我……”   “命不行,”陆旻笑着打断了他,“别的都可以。”   周敬之有些气馁。   他是想要陆旻的命,他想要陆旻活下去。   可陆旻不过三言两语,就把他心中那点儿期待全砸碎了,半点儿希望也不给他留。   眼下,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他看着那把放在那儿的剑,直言道:“那将军,把那把剑送我吧。”   陆旻闻声,眼底去却没有丝毫惊讶,只是好奇问道:“敬之为何……一心想要那把剑?”   周敬之直言道:“不想将军睹物思人,徒增烦恼。”   良久,陆旻才沉沉开口:“有物可睹,又何尝不是幸事。”   周敬之心里明白,其实陆旻说的,也不无道理。   但他一想到这把剑会伤及陆旻的性命,便也顾不上有没有道理了。   他正要开口问陆旻说的话还算不算数,就听陆旻答应道:“不过敬之既然想要,便拿走吧。”   周敬之瞬间抬眸,陆旻答应了!   “主子。”不知何时进来的老管家走到陆旻身边,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然后又转身出了门。   在门合上的一瞬间,陆旻轻声喊了他一声“过来”。   周敬之乖乖走到陆旻身边,如以往一般下意识蹲下了身子。   陆旻知道他此举是怕伤了自己的自尊,知他用心良苦,却还是轻叹了一声:“敬之不必这般迁就我。”   周敬之闻声,却只是笑了笑,一脸诚挚地回答:“这世上,值得我这般迁就的,唯有将军。”   不知是不信他的话,还是被他的话打动了,陆旻嘴角微微动了动。   很细微的动作,在烛光下也看不太真切,但周敬之就是能感觉到,陆旻刚刚笑了。   “伸手。”   周敬之回过神来,愣愣地伸出手,只见陆旻将桌上的烛台往这边挪了些许,然后从管家刚放下的托盘里拿出了一个小瓷瓶打开。   而后一手扶住了他的手腕,一手把那粉末状的东西倒在他手上那几处细微的伤口上。   周敬之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陆旻是在吩咐管家去拿药。   他恍惚间想起了蒋辰那一句“纵容”,或许,蒋辰说的是对的。   若非纵容,怎么会允许自己用一件不值钱的小物件,换走蒋御的剑,怎么会在无意间看到自己手上细微的伤口之后一直在心里记挂着。   若非纵容,怎么会在自己惹他生气,气到不愿意见自己还时给他足够过好余生的财物。   “将军,你……”   “敬之若是在府中闷,可以多跟蒋辰出去走走,”他轻声交代了一句,而后似有些疲倦道,“敬之早些休息吧。”   周敬之刚离开,陆旻便叫来了律寒:“我要他亲手做的的那个半成品。”   律寒:“是,将军。”   *   系统:“周周,你打算怎么对付孙庆文啊。”   周敬之这几天一连出去盯了孙庆文好几天,系统自然明白他的动机,只是不知道他要用什么方法。   “先盯着。”   周敬之躺在床上,声音里透着几分刚睡醒的慵懒。   系统闻声,担忧道:“原世界线里,他跟太子勾结陷害陆旻和蒋御,但现在这个时间线,明明可以直接找证据,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盯着他呢?”   周敬之做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然后慢慢穿衣裳下床:“如果你是陆旻,有一个你从小惯到大的邻家弟弟,然后突然来了一个陌生人,跟你说,你弟弟是汉奸,你什么感觉?”   系统思忖了片刻:“我可能会觉得这个陌生人精神不好。”   “所以啊,要想让陆旻接受这个事实,总得有点儿铺垫,得让他看到孙庆文骨子里的坏,一点一点,毁掉孙庆文在他面前装出的好形象。”   说到这儿,周敬之叹了口气:“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他微微垂眸,轻叹道:“孙庆文再怎么该死,在陆旻心里也是跟亲弟弟差不多的,我不敢直接把真相摊开在他面前……”   “我怕他……”   周敬之没再说下去,但系统自然听懂了。   系统的机械音也难得带了几分情绪,听起来有些担忧:“你盯孙庆文时一定要小心呀,孙庆文连待他像亲弟弟一样的陆旻都能陷害,跟畜生也没什么区别了。”   “放心吧,我有分寸,你只要帮我留意着陆旻对孙庆文的信任值就好,我争取,早点把他对孙庆文的信任值拉下来。”   系统:“好的,经检测,陆旻对孙庆文的信任值仍为100%。”   周敬之:“……”   “没让你现在查,不要打击我的动力好么?”   系统笑道:“我还有一个好消息哦。”   “什么?”   系统:“陆旻对你的好感度提高了哦,让我看看,提高到多少了,百分之……八十五?!”   系统震惊:“不是,你这好感度到底是怎么涨的,周周你这个速度,估计别的系统会以为我作弊刷分了。”   周敬之刚想说几句好话安慰它一下,就听它炫耀道:“终于也可以在他们面前挺胸抬头了呜呜呜。”   “不行,你等我一下,我要往主神群聊系统发送一个日志。”   周敬之:“?”   然后他就看到了系统所谓的日志内容:“你要悄悄努力,然后惊艳所有人qaq!”   后面还配了个“主神大人看看我”的动图,还在后面加了一句,今天也有在努力工作哦。   周敬之:“……”   显摆也没忘了勾搭主神,真是有你的。   系统:“我也不想啊,可我以前没成就,他们都天天在群里踩我的,我装一下怎么了,反正主神也看不到我。”   周敬之笑了笑:“我的错我的错,不知道二筒你以前过得这么差,我争取以后多努力,让你扬眉吐气好不好?”   “好!我也要努力帮助周周获取更多的系统权限,保护周周。”   周敬之刚要感动,就看到系统又在日志里面发了一条。   二筒和周周的双向奔赴qaq。   “双向奔赴?不怕被你的主神看到?”   系统:“主神才不会看这个呢。”   话音刚落,群里就有人@了他。   主神:“@250521。”   二筒颤抖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撤回了一条群消息。   主神:“回来汇报工作进度。”   系统:“呜呜呜,不是年底才汇总进度的么,还什么都没准备啊,死定了qaq。”   周敬之挑眉一笑:“祝你好运!” 第28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书房。   宽敞的房间冷冷清清,只有袅袅余烟为这房间添了几分人气。   太阳的光线将书房分成了明暗两面,律寒站在阴影里,把东西交给陆旻。   那是一个不到一指长的小挂饰,虽然模样看上去不好看,但隐约还是能从那形状看出来,刻的是一把剑。   剑身刻的虽然不整齐,但整体形状已经有七八分像了。   陆旻微微笑了笑,从旁边抽屉里拿出个锦盒,将那所谓的“半成品”装在锦盒里珍藏起来。   哪里像他说的那般丑,明明就很漂亮。   “太子的事,有进展么?”   律寒第一次在陆旻面前迟疑:“还没有。”   “无妨,”陆旻将东西放好,抬眸道,“陈年旧事,本就不好查,更何况,还事关皇子。”   律寒:“您放心,属下一定想办法,早点……”   “不,”陆旻轻声打断了他,查太子固然重要,但兄弟们的命更重要,“慢慢查,做的小心些,不要打草惊蛇。”   “是,将军。”   陆旻说到这儿,郑重地看着他,“还有,遇到紧急情况,安全为上!”   “是!”   律寒看着眼前坐在木椅上的人。   以前,他是战无不胜的战神将军,是将士们的信仰,是他们拼死杀敌的精神力量。   如今将军虽然不能再上战场,虽然再也站不起来,却还是那个顶天立地,敢查皇子,不畏强权的将军,还是那个时时刻刻都心念他们,爱兵如子的将军。   他是所有人心中的敬仰!   *   不知是不是巧合,周敬之这几日出门的时候,总是会撞上同样要出门的蒋辰。   一直到第三日,周敬之才问他:“你最近不用去将军那儿学兵法了么?”   “不用,”蒋辰笑了笑,“我哥说,学兵法这东西,得循序渐进。”   他说完,有些不解地问:“周兄,你这几日为何总带我去赌场啊?这要是被我哥知道了,估计得扒我一层皮。”   “诶,”周敬之看着他反驳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啊,是你自己非要跟着我的,我又没绑着你。”   蒋辰闻声,笑着玩笑道:“你该不会是还记着我当初给你下毒的仇变着法儿的报复我吧。”   周敬之笑道:“我若要报复你,就该把你当赌注,直接把你卖了。”   他说完,转头往楼下看了一眼。   蒋辰也顺着他的视线往楼下看,楼下明明什么也没有。   也不知道周敬之为什么有来这里看人家赌博的癖好。   他转回头的瞬间,见周敬之美眸微眯,给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他来了。”   蒋辰闻声再度往下看,就看到了刚进赌场的人。   “孙……”   他惊呼出声,刚说了一个字就被周敬之捂住了嘴:“嘘,别出声。”   蒋辰点了点头,又往外看了一眼。   孙庆文不是自己来的,他身边还有两个穿着暴露、搔首弄姿的女子。   店老板见他来了,忙上前恭维:“哎呀,今儿什么风把孙大爷您吹来了,快里面请,您已经四五天没来了,我们这儿啊,又出了两样新玩儿法呢。”   看来还是个常客。   等孙庆文进了包间,两人从赌坊出去,蒋辰才问:“你这几天是在等他?”   周敬之没说话,默认了。   “你等他做什么,他跟你有过节?”   周敬之转头轻轻笑道:“你不是说他装么,我打算把他的“人皮”扒下来给你哥看看。”   蒋辰看他不爽很久了,急声问:“你打算怎么做?”   周敬之笑着摇摇头,没回他。   他不能把蒋辰拉进来。   *   二人刚回府,就看到了在院子里的陆旻。   “哥,你怎么出来了?”   蒋辰跑到他身后,推着木椅,低声问:“哥你想出去转转么?”   “不了。”   陆旻看着周敬之的方向,微微笑着:“今天去哪了?”   周敬之闻声,刚要开口,就被蒋辰抢先了一步。   “我们去城南边的小摊上吃了点东西,然后去城中转了一会儿。”   对于赌坊的事,只字未提。   周敬之大概明白蒋辰为什么要抢他的话了。   陆旻:“有什么好玩儿的事么?”   蒋辰又抢话道:“有,我们去学了捏泥人,做糖人,周兄还给我做了个小老虎糖人儿。”   “什么样的小老虎?”   蒋辰没想到陆旻听得这样认真,高兴道:“反正就是……说好看不好看,说丑又不丑的那种,说不上来……”   “等下次我做一个给哥带回来。”   “不用,太麻烦了。”   陆旻掩住眼底落寞的情绪,低声道:“午膳备好了,你们去用膳吧。”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周敬之见状问了一句:“将军不跟我们一起吃么?”   陆旻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吃过了。”   周敬之点了点头,往前走了几步,刚走到陆旻前面,就不小心被绊了一下。   身体失衡的一瞬间,一双手在旁边抓住了他的胳膊。   力道太大,疼的周敬之皱起了眉头。   “还好我反应快。”   蒋辰自夸了一句。   无人注意的角落里,陆旻默默收回了手。   往后靠了靠,坐直了身子。   他的确不应该接近他,毕竟,连一个简单的搀扶,他都做不到。   周敬之站直了,轻蹙着眉头:“松开,疼。”   蒋辰这才松开手,笑着看着他的手,疑惑道:“我劲儿大么,我没用多少……”   没等说完,看到周敬之手腕上那一圈儿极为显眼的红痕,话音瞬间戛然而止。   周敬之顾不上跟他多聊,径直走到陆旻身边:“起风了,我送将军回房吧。”   “不用,你们去用膳吧。”   陆旻说完,自己转着木椅,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   周敬之:“?”   二筒你出来,这叫好感度百分之八十五?你是不是系统bug了啊。   *   “将军?”   周敬之在陆旻卧房外轻轻又唤了几声,里面依旧没有人回应。   “将军不在。”   旁边的侍卫提醒了一句。   “他人呢?”   书房他刚也去找过了,卧房也没人,难道在……   “在后院儿。”   陆旻早早让管家嘱咐过,府邸的侍卫自然不会对周敬之设防。   果然如他所料。   不过,这么冷的天气,陆旻去后院儿做什么了?   又要教蒋辰东西?   可刚刚吃完饭蒋辰没提过啊。   周敬之带着疑惑往后院儿走,却看到凛凛寒风里,陆旻正挽弓搭箭,一箭射穿了箭靶。   而那箭靶上,早已经被那利箭射的“千疮百孔”了。   箭孔全都集中在靶心的位置,足见陆旻射箭技术之准。   律寒在一旁劝:“将军,风大,早些回去吧。”   话音刚落,又一箭射穿了靶心。   见陆旻没回应,律寒也敢再问。   “将军。”   周敬之往他身后走,轻轻唤了一声,声音被寒风掩去些许。   陆旻闻声,手微微一顿,长箭微微脱离了原来的方向,第一次脱了靶。   他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放下了手里的长弓,眸底的情绪让人有些看不清。   周敬之感叹道:“以往见书里说,百步穿杨,还当是书里夸大其词,信口胡诌,如今才明白,书里写的,都是真的。”   “这世上,当真有这般英豪。”   陆旻没回话,周敬之倒也不恼。   他伸手仔细把陆旻身上的大麾紧了紧,在他身后弯腰,低声问道:“将军今日怎么想起射箭了?”   陆旻似乎兴致不高,只低声敷衍了一句:“没什么。”   周敬之见他这般,也不想开口扫他的兴,径直走到旁边看着。   陆旻却没有再拿起那弓箭,而是转头看了他一眼。   他回府时候还穿着的大麾这会儿没穿,只穿了外衣,看着显得有些单薄。   再加上身形本就清瘦,显得更可怜了。   想来在家的时候,没少受虐待。   想到这儿,陆旻忍不住蹙眉。   “过来。”   周敬之闻言,乖乖走到他前面蹲下。   陆旻脱下身上的大麾,在他惊讶的眼神中把大麾披在他肩上。   手指摩挲着衣领,犹豫了片刻,还是收回了手。   “穿好。”   陆旻方才态度有些冷,周敬之一时有些不敢反驳,只好老老实实听话。   可他想不明白,不过是他吃个饭的时间,陆旻为什么突然就情绪低落了。   陆旻又射了几箭,才把弓放下,回了房间。   周敬之没敢再跟。   陆旻情绪低落的时候,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会给人一种莫名的威压感。   他回房躺了一会儿,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去找管家打听一下。   管家这个时辰一般会在陆旻的书房里候着,于是他便抬脚往书房走。   可到了书房,他却扑了个空。   周敬之无奈摇头,看来今天不宜找人。   在心底轻叹了一句后,他转头问侍卫,侍卫说管家去将军那了。   他便转身又往陆旻房间走,想在外面等候管家。   结果到了门外,没看到管家,却看到了律寒急匆匆的身影。   律寒跟了陆旻那么久,向来很少露面,更别提在大庭广众之下神色这般慌张。   心底瞬间涌上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下意识跑进了陆旻的房间,往里面看了一眼。   看到陆旻的一瞬间,瞳孔瞬间放大了。 第29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桌子旁的地面上散落着碎瓷片,其中几片稍大一些的瓷片边缘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陆旻坐在碎片旁边的木椅上,胳膊上是错落的划痕。   陆旻看到他的一瞬间,下意识拉下了衣袖,遮住了血迹斑斑的手臂。   周敬之走到他旁边蹲下,小心翼翼想要去掀那衣袖,却见陆旻躲了一下。   周敬之:“怎么……”   “没事,不小心摔了一下。”   他轻描淡写一句话把此事揭过,而后问:“找我有事?”   刺鼻的血腥味萦绕在空气中。   周敬之看着他那被血浸透的衣袖,低声道:“没什么要紧事,我先帮将军处理一下伤口吧。”   他也不等陆旻回答,也不管他同不同意,起身四周看了一眼,找到了那天陆旻给自己用的金疮药。   “我去打盆水来。”   话音刚落,管家就端着水盆进来了,管家身后跟着的是律寒,短短片刻的功夫,律寒已经找来了所有包扎伤口要用的东西,包扎用的布和各种瓶瓶罐罐。   “我来吧。”   他从管家手里接过水盆,把干净的布打湿,轻轻掀开了陆旻的衣袖,小心翼翼擦拭着周边浸染的血迹。   等血迹清理干净,地上的碎瓷片也已经被管家叫来的人收拾好了。   周敬之转头看着律寒手中的瓶瓶罐罐,低声问:“先用哪个?”   陆旻:“让他来。”   律寒闻声上前,看着周敬之恭敬道:“还是我来吧。”   周敬之微微点头,起身给他让了个位置。   律寒单膝跪在陆旻面前,熟练的从那些瓶瓶罐罐中挑出用的药,一一给陆旻上好,然后快速开始包扎。   周敬之在一旁看的皱起了眉。   律寒这么熟练,肯定,没少给陆旻包扎吧。   那日他不经意间瞥见了陆旻胸口位置的伤,大大小小的伤疤纵横交错,足足有十几道伤口。   那他没看见的地方,又暗藏着多少伤口?   而且从律寒给他包扎开始,陆旻始终神色淡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是不是对他来说,这种“小伤”根本不值一提。   可他手上刻东西留下的细微伤口,如今也会隐隐作痛,更何况陆旻那么深的伤口。   不疼是不可能的,大概只是,他习惯了忍受。   可陆旻他好好的,为什么突然摔倒了?   他来府上这么长时间,从未发生过这样的意外。   茶杯又是怎么掉的?   怎么会摔在茶杯上?   周敬之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一个让他浑身发冷的念头。   但很快,这种想法就被他否定了。   因为伤口的位置并没在手腕的位置。   而且,从伤口散布的情况来看,应该的确是摔的。   关门声把周敬之的思绪拉了回来,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找我什么事?”   陆旻率先开口,同样的话又问了一遍。   陆旻的声音很低沉,周敬之能感觉到,陆旻情绪很低落。   或许不该在这个时候打扰陆旻。   应该让他自己静一静。   “没事,只是想起来,有东西忘记给将军了。”   说着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泥人,放在陆旻旁边的桌子上。   眼下的情况,他也不敢叨扰:“将军好好休息,我……”   “你做的?”   陆旻将那泥人拿过来,放在手里仔细端详,面色悄悄缓和了些。   “嗯,糖人儿太细了,容易断,感觉这个方便带,就给将军带了一个。”   陆旻低声道:“敬之有心了。”   陆旻说完,将那泥人安放下,抬眸问:“敬之,良辰吉日……可选好了?”   “还没有。”   陆旻闻声,轻声道:“实在不行,就退而求其次,挑个差不多的日子就行了。”   “那姑娘老实本分,怕是不好意思开口催,不好让人家姑娘家等太久,平添忧虑。”   “好。”   周敬之表面敷衍着,脑海里却想起了孙庆文在赌坊左拥右抱的场景。   若是他为了陆旻耽误了寻常人的婚姻,心底肯定会对人家有愧。   但对孙庆文,他绝不会。   更何况,陆旻还说了,那是个好姑娘。   他更不能让那姑娘往火坑里跳。   “还有,你帮我想想。”   陆旻看着他问:“除了聘礼,我还应该给那姑娘送些什么?”   “寻常人家,爹娘健在的,都是爹娘送东西,庆文无亲无故,我算是他唯一的长辈,总不能失了礼数,让人家姑娘难堪。”   “将军这可问错人了,这些嫁娶之事,我恐怕,懂的还没有将军多。”   周敬之说完,走到他前面坐下,笑道:“不过将军非要问我的话,我倒是觉得,将军能送的最好的东西,是庇护。”   这答案似乎完全出乎陆旻的意料。   周敬之看着他不解的眼神,解释道:“长辈们在小辈成婚之时送的东西,无非金银首饰,祖传宝贝,但这些也不过是些身外之物。”   “自古以来,夫妻两人过日子,难免磕磕绊绊。”   “将军您也说了,那姑娘家老实本分,日后若是受了委屈,怕是也无处哭诉。”   “所以将军若是真为那姑娘考虑,就该时时刻刻庇护着,莫让人家姑娘受委屈。”   周敬之这番话是故意说给陆旻听的。   他的确站在为那姑娘考虑的角度,但也确确实实存了些私心。   他想多给陆旻找一些活下去的理由。   陆旻却没回他的话,又问了他另外一个问题。   “敬之日后有何打算?”   “等一切尘埃落定,”周敬之弯唇笑了一下,“自然是回乡继续寒窗苦读。”   “别回去了。”   一句话脱口而出,陆旻劝道:“他们那般待你,你不如留下。”   周敬之不过是随口敷衍了一句,没想到陆旻竟这么认真在替他着想。   “将军府的人,会待你如主,只要你留下。”   “我会找京都学问最好的人教你,提携你,只要你听他的,日后必定能平步青云,做出一番成就。”   这话若是原主听到,本是该高兴的。   他也应该高兴,高兴陆旻这样帮他。   可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蒋辰,孙庆文,孙庆文的成婚对象,甚至是他自己的爱马……   他给每个人都安排好了后路,铺好了前途,唯独没给他自己留一丝活路。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把爱马送给蒋辰,把毕生所学教给蒋辰,想要把蒋辰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将领。   在他的设想里,大概,已经做好了打算,将来把那些他视如手足的兄弟交给蒋辰。   这些还仅仅是他知道的。   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陆旻到底安排了多少?   “我若留下,将军会一直护着我么?”   “孙公子似乎不太喜欢我,将军若是不能一直护着我,我可不敢留在这儿。”   陆旻微微蹙了蹙眉。   周敬之又道:“我在家中,即便受些欺侮,却也能偶尔反抗几次,但在这儿,反抗孙公子,怕是府上所有的人都不会站在我这边。”   “若对方是他,恐怕连将军也不会站在我这边,我又何必留在这里讨人嫌。”   陆旻脸色看起来有些难看,片刻之后,他才解释道:“他对你大概是有些误会,但他本性不坏。”   周敬之笑着,看着陆旻继续试探着他的底线道:“可卦象上,不是这么说的。”   “比起将军的眼睛,我更信卦象。”   他本以为,自己这般说孙庆文,陆旻会勃然大怒,警告他一番。   可想象中的警告和怒火迟迟没有到来。   他只是淡淡地看着他,沉声道:“我歇会儿,敬之也回房休息吧。”   *   周敬之脚步很慢,他低着头,一边走着,一边回想着刚才说过的话。   陆旻会不会误会。   他是局外人,又有上帝视角,自然知道陆旻看错了人。   可陆旻不知道。   自己那一句只相信卦象,会不会让陆旻误会自己完全不相信他。   算了算了,说都说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别动!”   周敬之被一柄横在胸前的长剑逼停在门口。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周敬之浑身僵了一瞬,甚至惊慌的没有听清那人的声音。   他低着头没敢动,下意识觉得是刺客,但很快又反应过来,将军府守卫森严,不可能是刺客。   而且,长剑还未出鞘。   他慢慢抬起头,却见面前站着的,是律寒,陆旻的近身侍卫。   急促的呼吸终于得以平缓。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会下意识觉得,陆旻的人,不会动他。   这样想着,说话的底气也更足了。   “为何拦我?”   律寒却只是冷眼看着他,声音像是寒冰:“你凭什么不信将军?”   周敬之心叹,看来那句话果然容易让人误会。   可还没等他解释,律寒就逼问道:“那日大雪,你在房中当着陛下的面诬陷朝廷命官时,是将军在大雪中,用命替你求的情。”   “不然你以为,就凭你一个平民书生,凭什么能在诬陷朝廷命官的罪责下安然无恙?”   周敬之惊诧抬眸,眼底满是疑惑:“你说什么?”   “将军那般信任你,愿为你以命做保,你凭什么不信他?”   “凭什么只信你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卦象?”   “光是凭那卦象,能让你好吃好喝安心住在这将军府么?”   律寒没了以往的冷静和沉默,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是满怀怒意的朝他喊。   “你以为这一切,都是谁给你的!”   “你以为你的命是谁给你的!”   周敬之看着他,沉默良久,沉默着绕开他回了房。   原来他那天能活下来,是陆旻冒死替他求的情。   虽说他在里面说的话,也是冒死为陆旻求个真相。   但他死了可以去下一个世界。   可陆旻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而且从律寒的话来看,皇帝应该只是简单提起了“诬告”之事。   陆旻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仍旧选择了相信他。   可他刚刚在陆旻面前都说了什么!   就像是在明摆着告诉他,你不值得我信任。 第30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周敬之离开之后,陆旻在那里呆坐了很久,脑海中反复回想着两人刚才的对话。   一字一句,犹如战场上刀兵相接发出的尖锐的声响,刺耳又薄情。   他不打算留下,也不相信自己。   回想起自己刚才因为嫉妒,因为恨自己不争气想要扶着桌子站起来证明自己的动作,陆旻只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可他也知道,这一切不能怪周敬之。   他知周敬之待他好,却忘了,对一个人好和信任一个人是两码事。   他确实,也没为周敬之做过什么,周敬之不信他,也是人之常情。   而且这样,也不见得就是坏事。   这样至少说明,在周敬之心里,自己还算不得什么重要的人,将来即便他不在了,也没关系。   但他不会,让周敬之再回到以前的那个家里去受欺负。   既然他不喜欢留在将军府,便让人在外面给他找一处安静的住所吧。   “律寒。”   门外的侍卫推门进来,恭恭敬敬行礼道:“律副将不在,将军有何吩咐。”   陆旻拿起桌上那有些丑的小泥人,轻轻摩挲着,眼底是旁人从未见过的柔情。   “等他回来,告诉他,派人去城南找一处……依山傍水的宅子,要……环境安静一些,远离闹市的。”   “是,将军。”   侍卫刚要关门,去而复返的周敬之就钻空子溜了进来。   陆旻没抬头,只是把玩着手里的小物件,低声问:“还有事?”   “将军。”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喘,像是跑过来的,像是有什么急事。   陆旻闻声,瞬间把那小泥人藏在了袖子里面,轻咳了两声,抬眸看着他,满眼担忧地问:“怎么了?”   周敬之听着陆旻温柔的声音,眼睛顿时有些酸涩。   他刚刚的话说的那么过分,就连律寒都听不下去了,可陆旻却没跟他生气,还是跟之前待他一样温柔。   “我怕将军误会我刚才说的话。”   周敬之不想因为这点误会让两个人之间产生隔阂,更不想让这误会过夜,忙解释道:“我没有不相信将军的意思。”   陆旻藏在袖子下的手微微紧了紧,但也没敢太用力,生怕把那小玩意儿捏碎。   他看着周敬之,也不追问,也不催促,只静静看着他。   他若是愿意,自己便安静等他一个解释。   他若不愿意,也没关系。   周敬之不知他心中所想,慌忙解释道:“我刚才只是想说,我和将军,在看待孙庆文的事情上,看法不一样。”   这一番解释说得很急,急到周敬之一时间也忘了称呼。   “我听说过一些关于他的事,我听到的,跟将军您看到的,不太一样。”   “并没有,不相信您的意思。”   陆旻闻声,轻声问他:“比如呢?”   周敬之低了低头:“没有证据,不敢跟将军说。”   陆旻轻轻皱了皱眉,轻叹了一声,低声问道:“我若是跟你保证,以后无论你做什么事,说什么话,我都绝不会怪罪于你,这样的话……”   陆旻拖长了尾音,静静看着他。   直到面前低着头的人因为好奇而抬起头跟他对视,陆旻才继续道:“敬之能不能,别这么怕我?”   周敬之惊诧地看着陆旻,陆旻的这一句承诺带给他的惊讶,丝毫不亚于刚才律寒说陆旻舍命护他。   舍命相救可以是一时冲动,可陆旻刚才给他的承诺,却更像是能护他一辈子的“免死金牌”,让他可以在陆旻面前畅所欲言,甚至是,“肆意妄为”。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他和陆旻的身份互换了。   不是他在拯救陆旻。   而是陆旻在想尽一切办法保护他。   保护他这个没钱、没权,人生过得一塌糊的书生。   陆旻:“敬之?”   周敬之抬眸,微笑道:“不是怕将军,只是,将军待孙公子毕竟是当亲弟弟一般,我在将军面前说他,总归是不太好,更何况,又没有证据。”   陆旻却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接,只道:“你坐下,说来我听听,我自有自己的判断。”   周敬之却仍不打算说,这回倒不是担心陆旻会生气了,只是这样说,空口无凭。   但既然提起了这事儿,不妨直接给陆旻打个预防针,省的到时候他接受不了。   “我只能说,他不是将军想象中的好弟弟,将军若是信我,过几日,可以亲自去看一看。”   陆旻垂眸,沉默良久。   心底慢慢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一种在心底明明早已经有过,却被硬生生压下去的预感。   虽然他从不信卜卦算命一说。   但敬之说的话,从未错过。   *   周敬之虽然十分不想把蒋辰卷进来,但蒋辰自从那日在赌坊见到孙庆文之后,就非要跟他打听,非要帮忙。   周敬之想了想,只好答应了他。   但前提是,他自己不能亲自去盯梢,只能找人去,而且要找那种有功底的,机灵的人去。   蒋辰心里自然也知道周敬之这是在保护他,便听了他的话。   盯了几日,果然摸清了孙庆文去赌坊的规律。   那边有人盯着了,周敬之这边也没闲着。   之前他跟陆旻说好了,陆旻派人手给他用,帮他调查事情,但前提是,陆旻不能干预他,不能过问。   他那边让人盯孙庆文,想找机会让陆旻抓他个现行,另一边派人查着平南一战的事。   平南一战,主线里只简单提了几句,是太子和孙庆文相互勾结,暗地里做了手脚,导致战败,但并没有具体写他们相互勾结的内容是什么。   但他仔细研究过主线以及后面跟系统要过的细枝末节的支线,发现了问题所在。   但眼下也只是个猜测,他让人顺着这个方向查,找到了些许线索,但太子手段狠辣,早在密谋之后便将知情的小人物全部暗中解决了。   而剩下的知情人,位高权重,明着查根本不可能,暗着查又耗时耗力。   正当周敬之毫无头绪时,罪魁祸首却亲自登门拜访了。   不过当然不是拜访他,而是拜访陆旻。   *   后院儿。   “重心不对。”   “手臂拉开。”   “射。”   蒋辰在陆旻的指导下,一箭射了出去。   虽然没中靶心,却也没再像之前那样拖靶了。   陆旻见状,难得表扬了一句:“嗯,不错,比你哥进步快多了。”   “将军。”   他刚说完,就有人来报:“太子来了。”   “嗯,”陆旻转头道,“你去禀告太子,就说我腿脚不便,不便去迎接他,让他到后院儿来吧。”   想起那日太傅说的太子好男色,陆旻转头看着蒋辰道:“你先回去休息,告诉敬之不要来后院儿。”   “好。”   蒋辰刚走没多久,传闻中的太子就大摇大摆走了过来。   陆旻在京都的时间虽然不算多,但以前上朝时还是会碰到太子的。   “太子驾到,有失远迎,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太子笑了笑,看了陆旻一眼,轻声道:“没想到将军如今这般模样,还能出来射箭,孤还以为,将军需要终日卧床呢。”   陆旻轻笑一声,看着太子带的几乎能将这小院儿团团围住的人手,笑了笑:“射不射箭,关键在于会还是不会,与能不能站起来无关。”   太子笑了笑,坐到他旁边,笑道:“陆旻,孤跟你,过往可是有仇?”   “太子此言,从何说起?”   太子往旁边看了一眼,随从立马心领神会的给他倒了一杯茶。   太子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没等咽下去,又把那茶吐了:“这哪是人喝的东西。”   他说完,把茶杯放下,转头看着陆旻:“你问孤从何说起?哈哈哈哈哈……”   他站起身,看着陆旻:“将军可真是健忘啊,但孤可没忘,将军每次回京都,在朝堂之上,屡屡针对孤的场景,孤可都替你记着呢。”   陆旻闻声轻笑:“殿下这可是误会臣了,朝堂论政,自然是各有各的看法,各抒己见,对事不对人,哪里有针对殿下一说。”   太子冷笑了一声,假笑道:“照将军这么说,倒是孤心胸狭窄,误会将军了。”   陆旻转头看着他,面上敬他是太子:“确实是误会。”   他说完,看着那一圈儿把小院儿围的水泄不通的人,笑道:“殿下带这么多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触犯了王法,殿下要拿我问罪呢。”   “哪里的话,”太子客套道,“只是闲来无事,过来看看你。”   “而且,孤听说,将军府上,来了个会卜卦的先生,”他转头看着陆旻,笑的有些不怀好意,“孤特意来,想让他给孤卜一卦。”   面色始终平静的陆旻闻声眸子微眯,很快又将那一抹情绪掩去:“不过是个江湖骗子,我见他可怜,才留下而已,没什么真本事。”   太子听了,却仍没放弃:“无妨,孤也只是随便算着玩玩儿,也不当真,你只管差人将他叫来。”   陆旻犹豫片刻,太子又道:“怎么,将军难道是想,孤亲自派人去请么?”   陆旻扭头看着他,太子被他那眼神看的心里有些发怵,但面上却不显:“孤差人过去也可以,只是怕吓坏了那算卦的。”   陆旻听着他那一声赤裸裸的威胁,转头看着律寒,吩咐道:“去看看他在不在房中,在的话,让他过来。”   律寒:“是。”   律寒跟了陆旻那么多年,自然明白陆旻的意思。   所以他来到周敬之房门口,将人叫出来之后的第一句,就是嘱咐他先出去躲一躲。   可周敬却不肯走,非要打听。   听到太子来了,非但不走,还非要过去。   律寒冷声劝道:“将军让你躲,你便躲。”   周敬之:“没事,我问心无愧,太子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可我若是躲了,他肯定会为难将军。”   他不愿见陆旻为难。 第31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陆旻淡然地拿起茶杯喝了口茶。   律寒跟了他那么多年,律寒的办事效果,他自然放心。   到时候只要说人不在府上,即便太子心里不满,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最多也就是会想办法刁难他,但他不怕这些。   只要周敬之是安全的,区区刁难,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可他身后,却突然响起了周敬之的声音。   “不知将军唤在下来,所为何事?”   陆旻顾不上掩饰,眉头紧皱,转头看着他,面上无声,却用眼神在问“你怎么来了”。   原本坐在一旁的太子看到周敬之,眼睛瞬时瞪大了几分,似有些不敢置信一般,起身走到他旁边,细细打量了半晌。   而后笑道:“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这般绝色美人。”   太子说完,绕着他又走了一圈儿,打量着他的身型,心里忍不住赞叹,虽然身型看起来清瘦了些,但这幅勾人的模样,光是看一眼,便让人欲罢不能。   昨日他收到孙庆文的信,说此人能掐会算,怕他们的事情会败露,让他派人直接暗中做掉这算命的……   还好,还好他没直接下手。   “是孤唤你来的。”   他说完,看着微微低头的周敬之,柔声道:“抬起头来,让孤好好看看。”   周敬之闻声,慢慢抬起了头。   面前之人,穿着一身绛紫色的衣袍,看起来雍容华贵,模样看起来倒也算得上周正,毕竟是皇子,想来基因肯定不会差。   但他那一脸看起来十分猥琐的笑和那赤裸裸的目光却让人犯恶心。   “尔等草民,见到太子殿下,还不行礼!”   听到旁边的随从的呵斥,周敬之才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草民……”   “美人儿不必拘礼,孤今日来,是听说你会占卜,所以想来,请美人替孤算一算。”   周敬之强忍着心里的恶心,面上装着笑,“顺从”道:“殿下既然开口了,草民岂有不从之礼,但此处人多眼杂,不方便说话……”   太子立马打起了小算盘:“美人儿说的是,不如,到孤寝殿详谈?”   “不可。”   周敬之反驳的话还没等出口,就听旁边陆旻冷声替他回了一句。   太子闻声,微微侧头,原本带着笑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杀意。   周敬之很敏锐的捕捉到了太子眼底的情绪,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忙开口道:“草民身份低微,自然进不得太子寝殿,不如……”   他说完,转头看了眼,往旁边随手指了一下旁边没人的地方:“不如就去那儿吧。”   太子这才挑衅似的看了陆旻一眼,而后略有些得意的往那片空地走。   待他走远了,周敬之回头看了陆旻一眼,自然地走到他身侧,附身凑到他耳侧道:“将军放心,我能应付。”   陆旻看着他慢慢走向太子的背影,心里想着的,都是那天太傅在他耳边说的话。   太子刚才看他那眼神,就好似想要将他拆吃入腹一般,带着极强的占有欲。   还有那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侵/占欲。   陆旻将手放在一旁,轻轻搭在弓上。   另一边,周敬之小心翼翼应付着太子的问话。   本来他心里还盘算着,怎么应付太子问的问题,毕竟他所谓的算卦,也都是世界线里有的东西,没有的他也不知道,但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这位道貌岸然的太子殿下,似乎并不是来试探他的。   反倒像是,来跟他谈情说爱的。   先是问了他的名字,然后问了生辰八字,然后又问他们两个在卦象上来看相不相配。   陆旻离得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要是他此刻离得稍微再近那么一点儿,一定能听到周敬之在心里大声喊的那句“配你大爷的配,我眼睛又不瞎”。   他死死盯着那边,观察着那边的情况。   虽然敬之说他能应付,但他还是担心,太子会对他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毕竟这位太子,平时不干什么人事儿。   周敬之一边想办法敷衍着,一边想着有关太子的剧情线,可没等他多想,太子竟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往他身边凑了几分。   周敬之心中一颤,下意识想要后退。   “嗖”的一声,一道利箭落在了太子脚下的位置。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带着几分不准再往前一步的警告。   太子被吓得不轻,往后退了好几步,回过神来,扭头指着陆旻:“大胆陆旻,竟敢公然行刺孤!”   话音一落,那些太子带来的随从立马拔出了剑,还有几个弯弓搭箭瞄准了陆旻,似乎只要太子一声令下,他们就能扑上去斩杀“刺客”。   周敬之瞬间慌了,但他很快便冷静下来。   慌乱没用,不如好好想想办法。   律寒在陆旻的命令下,推着陆旻走到了他们身边。   “殿下这是哪里话,臣只是练箭不小心脱了靶。”   太子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第一次如此狼狈,哪里听得进去陆旻的话:“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话音刚落,一群人便黑漆漆压了过来。   “殿下!”   周敬之急忙跑到陆旻身边,挡在他身前,对太子道:“陆将军乃是朝廷栋梁,陛下视陆将军为左膀右臂,自将军出事之后,几次三番来访,殿下若是就这么拿了陆将军,传出去,不知情的人只会以为是殿下没有肚量。”   太子眼中的怒火仍未平息,但呼吸比方才平和了许多。   周敬之见状,继续劝道:“为了此等小事,落下个不仁不义,残害忠良的名声,殿下岂不是亏大了。”   “而且,殿下将来可是要做一国之主的,若是为了这件事,当真触怒了陛下,丢了太子之位,岂不是太不值了。”   似乎是这一句太子之位说到了点子上,太子挥了下手,那些人这才停下。   律寒见状,这才暗中打了个手势。   隐在暗处蓄势待发的暗卫这才收起了武器。   律寒轻轻合上了背后的长剑。   太子走到陆旻身前,冷笑道:“今日看在美人的面子上,孤不跟你计较,你好自为之。”   陆旻听着他那威胁的话,轻轻拔下了地上那只“射歪”了的长箭,轻轻擦了擦,沉声道:“那也请殿下记着,周敬之是我将军府的人,我将军府的人,谁也不准碰。”   陆旻的声音不大,但气势逼人:“昔日陛下曾赐我天子剑,上可斩皇子,下可斩朝廷重臣,今日长箭无眼,天子剑,亦无眼。”   太子闻声,连呼吸都重了几分,额上青筋暴起,咆哮道:“你这是这威胁孤?”   “昔日对事不对人,是太子误会,但今日,是殿下先威胁我的。”   太子从这话里听出了几分宣战的味道。   这话好像是在说,以前我确实对你没有敌意,但今日你要是敢动我的人,那以后就是对人不对事了。   “今日莫说是殿下自己来的,便是陛下在,我也还是这句话。”   陆旻说要完,也懒得跟他装了,没给他好脸色,冷声道:“来人,送客!”   陆旻这话说的没留丝毫余地,太子却没敢再叫嚣。   陆旻说的没错,今日他若是真动了陆旻,哪怕只是把陆旻关起来,恐怕他父皇也会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毕竟在他父皇眼里,陆旻才是那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而自己,只是他的众多无能的儿子的其中之一。   英雄为了百姓和国家受了重伤,无能的儿子要是现在把他关起来或是伤害他,那绝对是犯了他父皇的大忌。   然而最让他忌惮的,当属天子剑。   当初赐剑的时候,他就在现场。   陆旻没有夸张,当时他父皇确实当着所有朝廷重臣的面儿说过,陆旻确实有上斩皇子,下斩大臣的权利。   他今日来一是想试探周敬之,二是想杀一杀陆旻的威风,可没想到,威风没杀成,反倒被陆旻杀了威风。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忍气吞声。   不能再把这件事情闹大。   不然到时候吃亏的肯定是他自己。   太子冷着脸,咽下了这口恶气,在陆旻下了逐客令之后,冷声道:“走。”   等太子走远了,陆旻才转头看周敬之,面上的表情十分无奈,语气却很轻,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出来做什么,不是让你躲么?”   “我……”   周敬之被陆旻问的哑然,刚才在律寒面前说的话,这会儿到了嘴边,站在陆旻面前,不知为何就说不出口了。   律寒:“将军勿怪,周公子只是怕将军为难。”   陆旻没说话,他本是没打算跟太子撕破脸的,本还想着,即便受他为难,忍一时也就过了,毕竟是太子,再怎么不堪,也应该给他些面子。   但没想到,还是没忍住。   太子为难他可以,为难周敬之,他忍不了。   “将军不该……为了我跟太子针锋相对的。”   他特意要过来,就是怕太子让陆旻为难,怕两个人因为他搞得不愉快,如今反倒是弄巧成拙,更糟糕了。   “无妨。”   陆旻轻声应了一声,心里却有些好奇,太子今日为何会突然登门造访。   看他这架势,必然不是陛下让他来的,以太子和他的关系,太子应该不会想来他这儿的。   为什么会……突然过来。   如果真的如他所说,是为了找敬之算命,那又是谁告诉他的,周敬之会算命。   是那日在门口看到敬之的封轼,还是其他的什么人?   陆旻轻叹了一口,如今看来,查太子一事,要加快进程了。   要尽快把他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   敬之才能安全。 第32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周敬之一大早刚起床,蒋辰就急匆匆找过来,说收到了确切的消息,说孙庆文下午会去赌坊。   周敬之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眼下这时机,终于来了。   眼下他需要做的,就是说服陆旻跟他一起去,又或者,让律寒去也可以。   但周敬之本意是更希望陆旻能去的,毕竟,从他最信任的律寒口中听是一回事,自己亲眼看见,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想当着陆旻的面儿,扒下孙庆文虚伪的人皮面具。   周敬之刚来到书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了律寒的声音:“将军……确定?”   然后陆旻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回了一声:“全部查。”   “将军。”   周敬之站在房门外轻轻唤了一声,等了片刻,等听到陆旻让他进去才进了门。   似乎是因为之前他去面见太子时护着陆旻的态度,律寒对他有了改观,不但那天帮他说话,还对他恭恭敬敬的。   见他来了,恭恭敬敬朝他点了下头然后退了出去。   周敬之的视线从刚出门的律寒身上抽回,转头就对上了陆旻的视线。   陆旻看他的眼神很深,很专注,像是看了他很久,但目光交错的一瞬间,他又错开了视线,低声问:“敬之这两日,在忙什么。”   周敬之有些诧异,换做以往,陆旻会问他来有什么事,但今日问的,却跟以往不同。   “查些事情。”   陆旻闻声,微微点了点头。   周敬之这两日,来的很少,除了晚上他沐浴的时候会过来,其他时候几乎不怎能看见人影。   他也只能从管家嘴里听到他的消息,消息也无非就是他在不在府上,跟谁一起出去的,有没有回来。   虽然他知道,他应该克制,克制着不要去靠近周敬之。   可他能做到的,也就只有不主动去找他。   但控制得住自己的人,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这几日,他心里总是无时无刻在期待,期待周敬之会像之前一样经常过来。   时间在漫长的等待中被无限拉长。   他心里,竟生出了一种不想再克制,不想再放这个人离开的执念。   如果他为了周敬之选择活下来,周敬之会为了他一个残废留下么?   陆旻长久的沉默让周敬之有些局促,但他并没有开口催促陆旻。   陆旻看上去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周敬之不想打断他的思绪。   陆旻沉默的时候,气质看上去有些阴郁,那种阴郁的表情放在他那张硬朗帅气的脸上,不但不会显得颓败,反而会让他更有魅力。   周敬之看的太入迷,以至于刚开始没注意到,陆旻肩上那不断降低的厌世值。   等他注意到的时候,陆旻肩上的那行数字已经掉落到百分之五十几了,而且还是持续往下掉。   我去!什么情况!   陆旻在想什么,为什么数值掉得这么快!   大概是他惊喜过了头,刚激动了片刻,那数值就停下来不动了,停在了百分之四十五的位置。   不是,你接着掉啊,不要停!   “敬之。”   陆旻抬起头,再一次看向他,眼神比第一次看他时还要认真:“你之前说,不想留在京都,是因为怕没人护你,怕我偏袒庆文。”   陆旻的眸子看起来很深邃,问出的话小心翼翼,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一般:“如果我能一碗水端平呢?”   “或者,”没等他回答,陆旻又道,“或者,我以后都更偏袒你,你能在府上,多住几个月么?”   周敬之忽略了那句更偏袒你,下意识抓住了他在意的重点:“为什么只是几个月?”   陆旻笑了笑:“是我说错了,不单单是几个月,以后,也会有人护你周全,你若想留在京都,自然有人护你。”   周敬之很快从陆旻的话里听出了些许蹊跷,他起初说的是京都,后面说的几个月是说的将军府,最后说的以后,说的也是京都。   他或许明白,陆旻这话的意思了。   陆旻不想他离开京都,但也没有改变最初的想法,所以只跟他承诺了几个月。   “不能,”周敬之第一次对他的固执感到有些生气,但他没忘记今日来找陆旻的正事是什么,“将军之前问我,为什么觉得孙庆文不是好人,我今天可以给将军答案了,将军想去亲自看看么?”   “若是不想,便当我没来过。”   如果他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陆旻还是要袒护孙庆文,那他也没办法了。   但让他没想到的事,陆旻果断答应了他。   *   赌坊。   “大!”   “选好了,不改了?”   “不改,大。”   “好,”摇骰子的声音渐渐停止,砰地一声,骰盅落下,紧接着,骰盅打开,周围人传来了一阵阵惊呼,“真是大!”   喧闹的人群发出一阵阵嘈杂的声音,摇骰子的声音也渐渐被看热闹的人的吆喝声淹没。   片刻之后,下面却突然安静下来。   “老板,今日有没有什么新玩儿法啊?”   孙庆文大摇大摆从门口进来,身边依旧还跟着上次来的那两个花枝招展的青楼女子。   店老板见状,忙上前迎接:“爷您可算来了,有有有,爷想怎么玩?什么玩儿法儿都有。”   孙庆文一手搂在旁边那女子身上,凑到他耳边,轻轻在她耳边亲了一口,小声问:“你说,我们今天玩什么?”   那女子还没等说话,一旁给客人上茶的店小二就不小心把茶水洒在了那女子身上。   女子惊声尖叫了一声,而后娇嗔:“公子,你看他。”   那女子话音刚落,孙庆文就抬脚往那店小二身上招呼,一脚把人踢到了,似乎这样还是不解气,一脚踩上了店小二的脸。   “你他娘的,不长眼睛啊。”   店小二忙爬起来,惊慌失措的不住的道歉:“对……对不起,对不起,我……”   没等店小二说完,孙庆文又一拳打了上去。   赌坊里的人见怪不怪,只在一旁看热闹,却并没有人制止。   毕竟,打架这种事情在赌坊里面并不少见,他们也不敢轻易得罪人,而且,还是一个有钱的贵公子打一个卑微的贱民,就更没有什么好管的了。   “我让你……”   孙庆文抬起拳头,刚要砸下去,就被从楼上飞下来的一个酒杯砸中了肩膀。   那酒杯力道之大,竟在碰到他肩膀的一瞬间怦然碎裂,可见速度之快,力量之大。   “娘的,哪个王八蛋……”   孙庆文一边骂着,一边抬头往上看,却在看到那人的一瞬间,瞪大了眼睛,张开了嘴,掩下了刚才的嚣张气焰。   他微微张开嘴,想要叫人,可由于太过震惊,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憋了半天愣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完了。   陆旻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他出来玩儿怕陆旻知道,从来不敢打着陆旻“弟弟”的旗号,也从来不敢让人知道他和陆旻的关系,就是怕有哪个碎嘴的王八蛋在陆旻面前胡说八道。   陆旻一个从来不上街闲逛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赌坊这种地方。   那店老板见有人敢这么对待他的贵客,在下面看着陆旻道:“你谁啊,竟然敢打孙公子,来人啊,把他给我撵出去。”   陆旻强行压制着心中的怒火,冷眼看着下面的人,沉声道:“真的好大的威风,谁给你的胆子,在这京都如此这般横行?”   下面的人纷纷开始议论。   “这人谁啊胆子这么大,竟然连孙公子这般人也敢惹。”   “嘘,小点声儿,京都这么大,咱们没见过的权贵多了去了,说不定还是个皇亲国戚呢。”   话音刚落,律寒就打了个手势,隐在暗中的暗卫瞬间出现,没一会儿功夫,就清了场,就连赌坊老板也被“请”了出去。   整个赌坊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倒在地上没敢起身的孙庆文,和他身边的那两个女子。   孙庆文了解陆旻,深知自己这次犯了陆旻的忌讳,忙道歉道:“我……我只是一时心急,才动手打人的,我……”   “我问你。”   楼上传来陆旻冰冷的声音:“当年在你父亲病床前,你是怎么答应他的?”   孙庆文被陆旻一句话噎了回去,竟是一句解释的话也说不出口。   “我再问你,是谁教的你,欺压弱小,欺压百姓?又是谁教你,流连赌坊?”   “我这些年,是这么教你的?”   “不是,”孙庆文红了眼睛,声泪俱下,“是我不听陆大哥的教诲,是我错了,我改,我以后一定好好改。”   陆旻却不听他解释:“又是谁,教你在定下了婚约之后左拥右抱!当众做出不雅之举的?你这样做,置那真心待你的姑娘于何地?”   孙庆文一边嚎啕假哭,心里一边想着应对之法,可还没等他想好,身后就突然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孙庆文,好你个负心汉。”   一个女子从外面冲了进来,扑到他面前扯他衣裳,一边扯一边打一边骂:“我本卖艺不卖身,是你说要给我赎身,我才信了你跟了你,你倒好……”   站在陆旻身后的蒋辰一愣,这女子哪儿来的?   他转头看向周敬之,却见他正平静地看着这一出还未演完的好戏。   “你……你……你谁呀,我不认识你。”   孙庆文情急之下撒谎,想要装疯卖傻。   可那女子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死死闭上了嘴。   “你不认识我?你大腿上有一处胎记,左腰的位置也有一块儿拳头大小的胎记,你家住城东,在京都最贵的地段有一座府邸,你还带我去过,怎么,你失忆了?” 第33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孙庆文本还想撒谎狡辩,但看到陆旻的面色的一瞬间,他又不敢张嘴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陆旻。   他平日里见的陆旻都是温和的,对他好的,从不会对他疾言厉色的。   可如今,陆旻在赌坊楼上,面如寒冰,居高临下的冷眼睨着他,漆黑的眸子里满是失望。   孙庆文在心底暗骂,他娘的,怎么就让陆旻给撞上了,真是倒霉。   要不索性不装了,反正陆旻现在残废了,自己又有太子做靠山,还怕陆旻做什么。   可陆旻答应等他成婚时给他的彩礼还没给他,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起身,跑上楼梯,跑到陆旻身前,跪在他面前嚎啕大哭:“对不起陆大哥我错了,我对不起你这些年对我的照顾,对不起我爹对我的期待,对不起,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我爹要是在的话,要是有人一直陪着我的话,我肯定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我只是,太孤独了,对不起,陆大哥……”   孙庆文这番话乍一听给人感觉挺语无伦次的,但不得不说,他踩到了点子上,提到了他爹,那个陆旻很敬重的人。   以陆旻的性子,即便对孙庆文再怎么失望,看在孙坚的份儿上,也不至于对他撒手不管。   诚如他所料,孙庆文这一哭还是有效果的。   陆旻的表情在孙庆文提起他爹的时候肉眼可见的发生了细微的转变,虽然旁人很难看出来,但周敬之一眼就能看出陆旻的变化。   陆旻心软了,这个认知让周敬之忍不住蹙眉。   “我以后一定改,不该干的事情绝对不干,我错了陆大哥,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   陆旻看了他许久,终是不忍:“自己把这些事处理好,明日去你爹坟上跪一天,好好反思。”   孙庆文连连点头,狼狈的抬起胳膊擦眼泪,保证道:“我一定改,一定改,我明天就去给我爹认错。”   脸上被那女子挠破的抓痕一阵阵泛着疼,眼泪流在伤口上的,疼的他抬手捂住了脸。   “该怎么处理,应该不用我告诉你。”   孙庆文点头如捣鼓:“不用不用,陆大哥你放心,我自己一定会处理好的。”   “律寒,先带他去把脸上的伤处理了。”   周敬之闻声,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他本以为陆旻看到这些会对孙庆文彻底改观,没想到,陆旻这个时候了,还在关心他脸上的伤。   倒也是自己忽略了,陆旻待孙庆文跟亲人一般,恐怕即便心底对他失望,也没法对他做的太狠吧。   不过好歹,他现在至少应该知道,孙庆文以前在他面前那副乖巧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了。   *   在赌坊扒孙庆文“面具”的事虽然没让陆旻放弃孙庆文,但至少,陆旻对孙庆文的信任值已经从百分之百降到百分之七十了。   当日刚从赌坊出来,蒋辰就追在他身后问他那突然闯进来的女子是不是他的手笔,他只笑了笑,没回话。   但蒋辰应该懂了。   而且连蒋辰都能看出来的事情,陆旻心里肯定也能猜到。   他这几日一直等着陆旻找他,等着陆旻质问他。   就像当初他跟蒋辰联手骗陆旻时那般,质问他为什么要故意找那女子来。   但陆旻没有。   陆旻只是让人去那跟孙庆文有婚约的女子家中,把发生的所有事情如实相告,然后问那女子,是否还愿意跟孙庆文成婚。   毕竟,那女子是真心待孙庆文的,这样瞒着她,对她不公平。   陆旻把选择权放在了那女子手中。   并承诺她,即便她不愿再跟孙庆文成婚,也会给她相应的补偿,并且承诺这件事绝不会传出去影响到她的声誉,不会有人在背后碎嘴子,无端揣测。   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在周敬之的猜测里,陆旻会让孙庆文断了跟那些莺莺燕燕的联系,会让他收心,让他一心一意对待那姑娘。   他没想到陆旻在这件事上竟也如以往一般光明磊落,尊重那姑娘,给她知情权,甚至是选择权。   这样想着,周敬之觉得自己之前的那些小手段,跟陆旻比起来,委实不算磊落。   所以他在晚上去陆旻那,守在浴桶旁边时主动开了口,主动提起了赌坊的事。   “我有些关于赌坊的事,想跟将军坦白。”   周敬之的声音很低,大概因为他背后的是陆旻,是做事光明磊落无愧于心的陆旻。   陆旻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此事,但既然说了,陆旻也没打断他。   周敬之微微低头,像在看着地面:“赌坊里的伙计,是我故意买通的,故意让他把水弄洒的。”   “还有后面来的那个女子,也是我想办法故意让她赶在那个时间段来的。”   “嗯。”   陆旻轻轻应了一声。   似乎是他这个反应太平淡了,周敬之低声道:“你……知道对么?”   “猜到一点,毕竟,太过于巧合了。”   刚开始洒水的时候,陆旻还没多想,但后来那女子找过来,的确是有些太明显了。   更何况,今天还是他特意拉自己过去的,联想起来自然不难猜。   “我知道,”周敬之的声音比刚才大了点,“这样的手段是有些卑劣,但……”   “不卑劣。”   陆旻微微蹙眉,不愿听他这般贬低自己:“我知道,你这般用心良苦,只是为了能让我看清庆……”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改了口:“看清孙庆之,洒水的事和你故意安排那女子过来的事,并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洒水一事,若是换做旁人,未必会这般做,而那女子,虽是你提前通知好的,但如果他真的问心无愧,也不会被你摆一道。”   周敬之不知何时抬起了头。   这些话,本都是他想了好久想要同陆旻解释的。   他怕陆旻会讨厌他这些小动作,怕陆旻会觉得他的方法很卑劣,怕陆旻表面不说,心里讨厌他,所以才主动开口。   可没曾想,陆旻竟把他想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陆旻这次没有误会他,没有怪他。   “那将军,看清他了么?”   陆旻沉默了片刻,才回答他:“敬之,我跟他认识太久了,他父亲对我有恩,这些年来,我把他当作我唯一的亲人,即便我看清了他……”   “即便我知道他品性低劣,我也没办法,彻底切断我跟他的联系。”   “但我以后会安排人好好看着他的,不会再让他伤害那么多人。”   周敬之微微侧头:“将军的重点只放在他的品性上了,将军难道不好奇,他哪来的银子常年混迹赌场,哪来的银子在京都最繁华的地段买宅子的么?”   水声戛然而止,陆旻瞬间被周敬之这一句话点醒,他之前被孙庆文气的厉害,竟忘了这么关键的事。   他开始回想,孙庆文似乎跟他提过几次:“他说之前跟一个朋友做生意赚了些银两。”   “那将军可知道,他做的是什么生意么?”   陆旻微微摇头:“经商之道非我所通,所以不曾问他,不想插手他的事。”   “将军也太过信他,若是换做常人,短短几年便在京都买下最繁华地段最贵的宅子,天天出入赌坊,流连青楼玩|弄女子的人,将军觉得,这正常么?”   “我见过的商人,都能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终日奔波操劳碌才能赚点小钱,再有些小聪明,才能在京都立足,抛开孙庆文和将军的关系,将军觉得,他说的话是真的么?”   陆旻没说话,周敬之知道他反应过来了:“但凡抛开这层关系,将军这些年,但凡查查他,也不会被他蒙蔽至今。”   说到这儿,周敬之突然听到了那一道熟悉的机械音。   “他对孙庆文的信任度从百分之七十掉落百分之六十五了。”   周敬之闻声,一鼓作气,继续道:“因为将军待他太好,这些年来,即便有人看出他的不妥,也不敢在将军面前开口。”   “即便是蒋辰,也……”   周敬之战术性停顿了一下,直到陆旻急切地问他,他才开口道:“之前蒋辰同我说,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发现孙庆文是个很会装的人。”   “他在将军面前善良乖巧,待人和善,当离开了将军的视线,他就会用那种看敌人的眼神看蒋辰。”   “甚至,还私下里欺负蒋辰,但这些事,具体我也不是太清楚,将军想知道的话,大可以找蒋辰问一问。”   等到铺垫的差不多了,周敬之才丢出了王炸:“将军还记得,我刚来府上的时候怎么说的么?”   陆旻想了片刻:“你说,算出了一些有关我的事。”   “没错,”周敬之道,“将军难道就不好奇,你当时提出要去祭拜蒋御的时候,我为什么极力反对么?”   “因为有人埋伏。”   陆旻接了一句,周敬之忙回了声“对”,然后又道:“既如此,将军就没有想过,消息是谁泄漏出去的么?”   当时在房间里的,除了他和周敬之,就只有律寒和孙庆文。   虽然陆旻心底百般不愿意承认,但律寒是不可能做任何伤他的事的。   可他不懂。   他对孙庆文那么好,他不懂,也不愿意相信孙庆文会对他不利。   这也是他当时心里虽然怀疑,却迟迟没有派人去查这件事的原因。   “将军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意信罢了。”   周敬之道出了他的心里话:“可是将军,这世上,最难测的就是人心,不是么?”   机械音再度响起:“信任值百分之五十。”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将军若愿意相信我,我会给将军一个答案。”   陆旻:“好。” 第34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有陆旻的配合,周敬之这边很快就找到了些线索。   但光有线索不够,他要的是证据,证物,能为他将来揭发太子和幕后凶手的足够的、有利的证据。   其他的证据,他倒是可以慢慢找,但有一样东西,他得找律寒帮忙。   他跟律寒简单说了一下,律寒说能找到,但需要花费些时间。   周敬之不知道他所谓的时间是多长,但眼下,也只能等。   孙庆文又来了。   他在“处理”完那些烂事之后来了两次了,陆旻都没见他,没想到今日竟又来了,倒也挺有耐性。   只是周敬之看不懂,他眼下有太子庇护,按理说,应该用不上陆旻了才对,为何还要来这里找陆旻。   蒋辰说或许他心里对陆旻还是有感情的,但这些话别人可能会信,周敬之自然不可能信。   他是出去买酒回来时看到孙庆文的,那时候正下着雪,孙庆文肩上已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雪。   蒋辰跟在他身边,帮他拎着酒,小声儿问他:“来了三次了,用不用跟我哥说一声?”   周敬之冷声问他:“你忘了小时候他怎么对你的了?”   蒋辰哑声,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多管闲事了。   他倒不是觉得孙庆文可怜,他只觉得孙庆文可恨,但陆旻在意孙庆文,他不想让他哥难过。   他往孙庆文那边看了一眼,就听到身边的人轻声感叹了一声:“天公不作美啊。”   “是啊,还好下得不大,我们快进去吧。”   周敬之却笑了笑,特意卡在路过孙庆文身边的时候,感叹了一声:“我是觉得,这雪下得太小了,洗不清小人身上的污浊。”   感受到身侧那冷冷的目光,周敬之没理他,直接往府里走。   蒋辰跟在他身侧,有些不解:“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烦他。”   “烦他?你也太看得起他了,他在我眼里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脏东西,看一眼都脏眼睛。”   蒋辰闻声笑道:“没想到你还挺会骂人。”   “这算骂人么?我这已经算是夸他了。不说他,”周敬之回过头,看着蒋辰问,“你哥最近给你送书了没?”   “送了。”   周敬之又问:“什么书?”   “各种兵法。”   周敬之愣了片刻,脱口而出:“那他给我送些为官之道干什么?他培养你,不应该送给你么?”   他说完,才恍然想起,陆旻之前跟他提过,要给他铺路,让他青云直上,难道那不是随口说说的么?   “酒给我吧,我给你哥送。”   这个时间段,陆旻一般都在书房,所以周敬之就直接去了书房。   他到的时候,陆旻正在跟律寒说话,问他什么东西有没有做好,他没听清,律寒的回答也遮遮掩掩,犹犹豫豫的,跟他以往说话的风格很是不同。   似乎还带着几分伤感,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听错了。   “将军,”周敬之敲了敲门,没等陆旻回答就推门进去,把酒放到了一旁,笑着问,“蒋辰说,过几日就是灶神节了,将军有什么想要的礼物……礼品么?”   陆旻摆手让律寒退下,律寒走到门口的时候,却转头看了他一眼,还微微眯了眯眼睛。   周敬之觉得,那眼神,看起来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   但也只是淡淡一眼,周敬之没太在意。   他这几日忙着东跑西跑跟着暗卫查东西,已经连续好几日没在白天过来陪陆旻了。   陆旻见他,似有几分高兴:“敬之来得正好,我让人请了裁缝过来,做几身衣裳,灶神节可以穿一身喜庆一点的,再做一些平日里穿。”   周敬之走到他面前坐下,给陆旻倒了杯茶:“那蒋辰呢?”   “蒋辰也做,不过他不用量尺寸,之前给他量过。”   周敬之笑了笑,低声问:“灶神节,都有什么讲究啊?”   陆旻闻声,颇有些疑惑:“你们……不过灶神节?”   周敬之这才意识到他说露馅了,他只知道,灶神节时间上跟小年时间一样,但灶神节的具体习俗跟他以前过的小年一不一样他就不知道了。   所以这才问陆旻。   好在陆旻并没有多想,只以为是他在“老家”过得不好,爹娘不管他才不懂这些。   他耐性解释道:“灶神节也称小岁,风俗嘛,一般都是进酒尊长,或是合家宴饮,不过街上会比较热闹,有放花灯的,敬之若是喜欢,可以到时候去热闹热闹。”   “可以么?”   陆旻看着周敬之满是期待的眼神,心底不禁有几分心疼他。   连灶神节的习俗都不知道,想来他也从未这般热闹过吧。   他若是……早一点认识他就好了。   早一点认识敬之的话,他就可以护着他长大了。   “可以。”   “那将军能陪我么?”   周敬之几乎是脱口而出,可刚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他似乎有些太得寸进尺了。   陆旻没注意到他眼底情绪的变化,只浅笑着应了一声:“好。”   虽然他现在这幅模样,很不喜欢去太热闹的地方。   但毕竟,小岁是团圆的日子,他不想让周敬之扫兴。   更何况,他或许,也只有这一次跟他过小岁的机会。   他会尽他所能,让敬之过一个开心的灶神节。   “你刚刚……”陆旻抬眸看着他,十分认真地问,“是不是说可以要跟你要东西。”   周敬之点点头,陆旻才道:“什么都可以么?”   “什么都可以。”周敬之承诺着,等着听陆旻的后文,可陆旻却只是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想现在说。   但实际上,陆旻并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说。   他想让周敬之答应他,在他死后,能偶尔去他坟前看看他。   但这话,他没法儿当着周敬之的面说。   “敬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等我想好了,你得做到才是。”   周敬之被他蒙在鼓里,笑道:“将军放心,我说到做到。”   刚说完,外面的管家就敲门说裁缝来了,陆旻让人先给周敬之量了下尺寸,又让他在裁缝拿来的几百种不同种类、花色的小布条里选了几件喜欢的。   他本想让周敬之多选几种,但周敬之却不肯,只选了三四样,说是以后再慢慢买。   等人都走了,陆旻才拿起笔。   他想着刚才周敬之给他的承诺,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   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如果我不在了,请偶尔来看看我。   他写完,又觉得不妥,又重新换了一张纸,把那“偶尔来看看我”,改成了“有空常来看看我”。   可看来看去,还是觉得不妥。   敬之对他那样好,他不该,再让周敬之去看他。   就像敬之说的,睹物思人,只会徒增烦恼。   于是他把那些信纸全扔了,放弃了给他留信的想法。   还是,再想想,然后小岁当日亲口跟他说吧。   周敬之刚从陆旻房中出来,就瞥见了不远处的管家。   一个侍卫站在他对面:“孙公子已经在外面候了半个时辰了,要不要请示一下……”   老管家不悦的往外扫了一眼:“还没走?”   “没,嘴唇都冻紫了,看样子,快撑不住了。”   “哼,”老管家冷哼一声,“我去问下吧,你让人准备一下,主子要是不见就赶紧让人给他弄走。”   “在那儿那么站着像主子亏待了他似的。”   老管家嘟囔着,转身看见周敬之愣了一下。   “公子见笑了。”   周敬之笑了笑,低声问:“将军不知道他在外面?”   管家摇了摇头:“前两次主子说不见,今日便没急着禀告,以为他待不了多久自己就走了。”   周敬之轻笑,心叹难怪下这么大的雪,陆旻却能把他放外面站着无动于衷。   不过管家和律寒不告诉他,大概也是跟自己的想法一样,都知道这是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   只有陆旻身在其中,看不清他。   周敬之:“下雪台阶滑,我帮您问吧。”   管家故意没告诉陆旻,这会儿也有点儿心虚,听周敬之这么说,忙感恩戴德地点了点头。   周敬之重新进了书房。   陆旻正在看书,书桌上还有几团废纸。   听到声音,陆旻往这边看了一下。   “敬之?”   “我来帮侍卫传给话,侍卫说孙庆文在门口候着,等着见将军。”   “侍卫想问,将军见不见他。”   陆旻转头,看了眼窗外的大雪:“不见。”   “外面雪大,让管家给他安排间房,晚些再让他回去吧。”   周敬之就知道陆旻会心软,不然他也不会回来。   这样一个为了利益就能出卖陆旻性命的人,不配住将军府。   “这雪再下一会儿,路怕是不好走。”   “不如派人直接送他回去,省的冻坏了……”   省的冻坏了,赖在这儿不走了。   “那就派人送他走吧。”   “再给他找个大夫。”   陆旻越心软,周敬之越替他不值,越心疼他。   也越恨孙庆文那个王八蛋!   “好。”   周敬之表面答应着,出了门,找来了管家。   “将军说,找人把他送回去,其余的……”   他犹豫了片刻,终是没按陆旻的意思说:“其余的不用管。”   那种小人,配不上陆旻的好。 第35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转眼便是灶神节。   为了迎接灶神节,管家昨日带着下人在府里重新装饰了一番,现在整个府邸看上去,已是另一番模样,看上去十分喜庆。   府里还到处放着灶王爷的画和贴纸,前面还供奉着香烛。   周敬之一大早刚起来,就被陆旻叫过去一起用早膳,被跟他一起叫过去的,还有蒋辰。   陆旻还特地从宫里请来了御用画师,说是下午的时候要给每个人画一幅画像。   到了下午,画师果然来了,赶在吃饭之前给他们每人画了一幅画像。   等画完的时候,厨房那边也已经把晚膳准备好了。   陆旻:“蒋辰,你先去帮管家忙活忙活。”   听了陆旻的话,周敬之很诚恳地看着他问:“管家这会儿在忙什么,用不用我也去帮个忙?”   “不用,我让他给府里的侍卫们准备了些礼品和银两,他们这些年跟着我不容易,正好过节,想着应该也送他们些东西。”   周敬之想起之前陆旻给他的银票,忍不住打笑道:“没想到将军这般富裕,我刚开始还以为,将军节衣缩食,是跟那些清官一样没多少家底。”   陆旻笑道:“都是陛下赏的,还有一些是打了胜仗之后别的番邦小国送的。”   “番邦小国送的东西?”   这种东西不应该给皇帝么?   陆旻听出了他的疑惑,轻声解释道:“陛下说,凡是番邦小国送的东西,都充军饷,有需要的话,也可以自己用。”   周敬之闻声心叹,这皇帝,别的不说,对陆旻倒是真的好,真的信任。   也难怪陆旻那日能有底气对抗当朝太子,原来这底气,都是这位皇帝给的。   “不过,他们送的,物件比钱财多,”陆旻继续道,“但那些物件对我来说没用,倒是有些大臣和商人喜欢,我就把那些都卖了,换了银子。”   说起这个,陆旻才想起来:“府里还有几件好看的,等用完晚膳,我带你去看看。”   “好,”周敬之点了点头,走过去要帮陆旻推木椅,陆旻却不用,周敬之无奈,声音软了下来,“今日过节,让我来吧。”   “好。”   陆旻闻声,从桌上拿起一个卷轴。   其他的卷轴都整齐的放在固定的位置,周敬之以为他是想把卷轴放回去,便伸手要帮忙。   刚接过卷轴,陆旻便低声道:“送你的,敬之打开看看。”   画轴慢慢打开,一幅画呈现在周敬之眼前,但那上面的画,跟他想象中的风景画完全不同。   那上面,画的是一幅精美的建筑物,一座精致的古宅,画师画工了得,将其中的每一处细节都画在纸上,就连古宅门口的两座石像和台阶都没有落下,甚至还包括周边的山水景色都画上了。   “送我的?”   周敬之不禁问了一声,陆旻很快回答:“对,送你的,敬之可喜欢?”   喜欢自然是喜欢,但他不能要,这么贵重的东西,他不能收。   周敬之将那画收好,脑海里总觉得那画上的场景在哪里看到过,但一时间又有些想不起来。   “将军,您这礼品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他说完,没等陆旻回话,又道:“还有将军之前给我的银票,我没动,等我晚点给管家送去。”   陆旻的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起来。   周敬之走到他身后,推着木椅,笑道:“将军不说了么,那些银子,是要用作军饷的,钱要花在刀刃上。”   “给你的银子,是我这些年攒下的俸禄,不是别的什么钱。”   周敬之闻声一顿,是他又误会陆旻了,陆旻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把该用在将士们身上的钱花在别处。   “我只是觉得,将军给的东西,都太贵重了,我不过是一介书生,跟将军认识也没多久,将军不必待我这般好。”   陆旻没回应,周敬之能感觉到他似乎有些不高兴,于是便哄道:“之前让将军想的想要的礼品,将军想好了么?”   陆旻犹豫了片刻,声音有些低沉:“不要了。”   “敬之不要我的东西,我又岂有光拿你东西的道理。”   周敬之刚要插话,陆旻又道:“而且,在你眼里,你我也不过泛泛之交,你不用送我东西。”   周敬之蹙眉,微微咬唇。   陆旻好像生气了。   他原本想给陆旻送东西就是想让他开心,这下倒好,东西没送出去,话没说两句,晚膳还没吃,花灯也还没看呢,就把人惹生气了。   “我……”   周敬之原本想说几句哄人的话,但想了半晌,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哄人,临时改了口。   “我去蒋辰那儿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从陆旻身边经过的一瞬间,手就被后面一道力道抓住了。   跟上次他快要摔倒时蒋辰扶他的力度不一样,陆旻没有用力,只是轻轻拉住了他。   他微微侧头,听到了陆旻的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和退让。   “罢了,你不想要,我不逼你。”   “但那宅子,已经买下来了,你若是……日后想起来了,想去看看,随时可以去。”   “那常年有人打扫,你若不想要,便放在空置着也无妨。”   周敬之转过身,在他面前慢慢蹲下来,仰头看着他,不解问:“将军为何想送我宅子?”   陆旻似乎是忘记了松手,仍握着他的手,低声道:“因为你说过,不喜欢住将军府。”   周敬之微微蹙眉,陆旻又误解他的意思,他何时说过不想留在将军府了?   他的意思明明是只要陆旻在,他就会留下。   陆旻似乎注意到了他蹙眉的表情,眉头也跟着小幅度的皱了一下。   “我想你,留在京都,不想你回去。”   周敬之这才明白,陆旻为什么会误会他。   因为那天陆旻问他能不能在京都多留些时日的时候,他因为陆旻想要轻生的念头生气,告诉陆旻不能。   不过是生气脱口而出的话,陆旻竟会记这么久。   甚至因为误解他不喜欢将军府,还给他在外面置办了那么大的宅子。   陆旻对他,似乎也太过纵容了。   这要是将来他腿好了,娶了妻,他妻子要是知道,陆旻给自己这么个外人送过这么大个宅子,光是想想估计就要生气了。   “哥。”   蒋辰在外面喊了一声,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   “你们怎么还没完事啊,晚膳都已经端上桌了,鞭炮也已经摆好了,就等你们过去放鞭炮吃饭了。”   周敬之一听还能放鞭炮,眼睛顿时亮了,起身笑道:“这就过去。”   他推着陆旻跟在蒋辰身后,等到了前厅门口时,才看到前厅前面的院子里已经摆满了一第大红色的鞭炮,耳边时不时的还有别人家放的鞭炮的响声。   陆旻见他感兴趣,把那些不高兴的事情都抛在了脑后:“敬之,你去点吧。”   管家闻声,递给他一根点燃的香,周敬之走到那摆的像长龙一般的鞭炮前面,把香拿到嘴边,用力吹了两下,把香尖儿上那抹微弱的光吹得更红了一些,才试探着用那香去点燃鞭炮。   “磁”的一声,周敬之扔下了手里的香,转身快速的往后跑。   他跑得太快,心里慌张,临上最后一阶台阶时被那台阶猛的绊了一下。   陆旻见状,飞速转动木椅往前挪了些许。   片刻过后,院儿中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鞭炮的响声,噼里啪啦一直响着。   陆旻看着扑倒在自己怀里惊魂未定的人。   今日灶神节,他身上穿着的,是那件裁缝特地给他做的喜庆的红衣,像是谁家刚出嫁的漂亮新娘。   院儿中鞭炮响得热闹,陆旻看着那“新娘子”一般的人,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本不打算说出口的话。   那句话的声音太小了,几乎完全被鞭炮声掩盖。   许久后,等那鞭炮声停了,周敬之才转头,轻声问陆旻:“将军刚才……跟我说话了?”   “嗯。”   陆旻轻声应了一声。   “我刚刚没听清,将军刚刚,说什么?”   陆旻轻笑着,道:“春祺夏安,秋绥冬宁。”   “哎,哥,你为什么只跟他说不跟我说啊。”一旁的蒋辰吃醋道。   他说完,转头看着周敬之,笑道:“周兄,你打算这么一直趴我哥身上?”   陆旻无声的瞥了他一眼,周敬之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处境,尴尬的整个大脑宕机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忙从陆旻身上下来,脸瞬间红了。   “多谢将军。”   陆旻笑了笑,故意调侃道:“我不想听这个。”   周敬之愣了一瞬,没反应过来陆旻这话是什么意思,反倒是一旁的蒋辰提醒了他。   蒋辰也学着周敬之的模样,在陆旻面前蹲下,不知从哪掏出一样东西递给陆旻。   “哥,灶神节快乐。”   “这是送你的礼物。”   陆旻看着手里的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着的是一套袖剑。   周敬之看着蒋辰准备的礼物,不禁感叹,蒋辰这也太不讲究了。   明明他们一起商量着买什么来着,结果他背着自己偷偷买了。   早知道他也不问陆旻了。   直接买就好了。   他正想着,原本正看着袖剑的陆旻却突然抬头看向他。   周敬之瞬间反应过来,对上陆旻温柔的视线。   不远处传来隆隆的鞭炮声。   周敬之俯身,凑到陆旻耳边,用只有陆旻能听到的声音柔声道。   “祝将军,长命百岁!” 第36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耳边一切的声音都变得虚无缥缈,只有周敬之那一句话重重砸在他心上。   明明有那么多的贺词,明明,他想要的,只是一句简单的话。   可他偏偏不说别的,偏偏要说祝他长命百岁。   之前醉酒时也是,明明醉得连人都不认得了,却偏偏在他耳边啜泣,问他活下去好不好。   他心里,大概很怕自己会死吧。   他希望自己活着。   心里的某一处,似乎在动摇。   以前他觉得,把自己在意的人和事都安排好,他就能无牵无挂的离开。   可现在,有了周敬之,他还能无牵无挂么?   *   用过晚膳,几人刚打算出去看花灯,就看到管家抱着三个卷轴过来,一一打开给陆旻看。   陆旻看完,让管家把画先放他书房其他画一起,然后再找时间看看挂在哪。   周敬之见管家年纪大了,晚上又黑,怕管家来回跑摔着,便主动提出要去送画。   陆旻说正好要回去拿些东西,周敬之就推着他一起回去了。   周敬之进了书房,把画放好,等着陆旻拿东西,却见他拿了一把钥匙。   “先带你去后院儿库房选东西,晚些再看花灯吧。”   “好,将军稍等一下,这画放的太乱了,我整理下。”   他说完,起身把烛台拿到旁边,刚要整理,陆旻就在后面喊他:“不用,等明天让管家整理吧。”   “没事,”周敬之笑笑,没听出陆旻声音里的慌乱,“用不了多长时间,将军稍等,我给这些画分类放好,这样日后将军看着也方便。”   周敬之刚看了一个卷轴,手就被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的陆旻抓住了:“别收拾了,我很少看,不用分类。”   “将军,贺公公带着圣旨来了。”   陆旻微微蹙眉,道:“我出去下,敬之你歇会儿,别弄了。”   周敬之敷衍地点了点头,心里却觉得不对,陆旻看起来,像是在拦着他。   这些画里,难道有什么他不能看的秘密么?   他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一幅画一幅画的翻看:“没什么异样啊?”   *   屋外。   大太监贺庆见到陆旻,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将军,陛下挂念您,特让老奴来传旨,将军您坐着听即可。”   “有劳公公。”   贺庆立马打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将军护国有功,赏白银一千两,美玉两件,的卢马两匹,汗血宝马两匹,宝剑一把,千年人参、天山雪莲……”   等贺庆念完,圣旨上的物件已经被皇宫里的侍卫一一搬到了院子里。   贺庆把圣旨交给陆旻时,又道:“还有陛下口谕,陛下说,往年您在京都的节日,都是和您一起在宫里过的,这次将军没能进宫,陛下今日也抽不开身,改日再来看将军。”   “陛下特地嘱咐,让将军好好养身子。”   陆旻:“有劳公公,请公公帮我转达,谢陛下。”   “哦,还有,”贺公公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件儿,“这是三殿下托奴才给您带的,是他给您誊抄的经文,护佑您平安康健。”   陆旻接过那经文,心叹果然是杨太傅最看好的皇子,确实有心了。   *   “敬之。”   陆旻在后面唤了一声,周敬之却没有回头。   他看着手里的画卷,总算明白,为什么那天那个宅子上的山水画为什么那么眼熟了,也总算明白,陆旻为什么不让他整理了。   那山水图,正是他之前和那姓张的画师一起出去画的。   他当时之所以画了那么多,就是想着,陆旻的腿出行不便,想让陆旻借画看看外面的世界,多几分留恋。   可他如今看到陆旻在图上画的那个方方正正的木框和墓碑形状的东西才明白,陆旻让画师来府里,哪里是什么想看风景。   他不过是,想选一个风景好的地方葬身。   他之前让人给自己在这个地方选宅子,大概也无非是为了让自己以后住的地方离他的墓地近一些。   可笑自己还以为是在帮陆旻重拾生活的信心,实际上他周敬之才是那个帮陆旻选“墓地”的帮凶。   陆旻这会儿早已经到了他身边,看着他手里拿的那幅画,没敢出声。   二人就这样沉默着,过了许久,周敬之才扔下手里的卷轴,像没看见陆旻一般,起身走到门边,坐在地上,拿起了一坛酒。   脑袋昏昏沉沉的,好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着,说他是害死陆旻的帮凶。   他疯狂的往嘴里灌酒,想要借着酒劲把脑海里那道声音压下去,可却无济于事。   陆旻见状,跟了上去,想要抢下他手里的酒坛子,可他却死死拽着酒坛子,不让他拿走。   “放开。”   周敬之冷声道,声音里满是不耐烦。   陆旻心里瞬间慌了,敬之从未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过话,他心虚地松开手,看着他一口又一口的灌酒,终是忍不住开口:“别喝了。”   周敬之却好像没听见一般,根本不理他,只自顾自的喝着。   没过多久,他就把自己灌醉了。   可脑海里那道声音还是挥之不去。   是你帮陆旻选的墓地,是你害了陆旻,你是帮凶。   你还天真的以为自己在救他。   简直荒唐!   可笑!   你明明是那个帮他落刀的刽子手。   亏你还自我感动,觉得自己改变了人家。   真是愚蠢至极!   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连人影也是模糊不清的,周敬之试图看清面前的人,却怎么也看不清。   头痛欲裂,脑子也乱哄哄的,身体里好像有一团火在躁动。   先前的叫嚣声也被醉意打散,潜意识里有一道声音在提醒他,画。   那些,他费尽心思想要讨陆旻喜欢的,用心画的画,那些被陆旻当作挑选墓地的画。   他要毁了那些画,撕了那些画。   撕掉那些不祥的画,全部都撕掉。   周敬之扔下了手里的酒坛子,红着眼睛,撑着地面试了四五次才站起身,眼睛死死盯着那放画的地方,摇摇晃晃朝那边走去。   陆旻知他醉了,却不知他这会儿突然起来是要做什么,紧跟在他身后小心护着。   然而面前的人却在那放画的地方停了下来,拿起里面的画就开始撕,光是撕一道还不解气,偏要把每一张画都撕的粉碎才算完。   陆旻原想出声阻止,毕竟那些都是他顶着寒风用心画的。   若是旁人,连动那些画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撕画,可周敬之想撕那些画,他即便再怎么不舍得,也没有立场阻止。   是他辜负了周敬之待他的心意,是他欺瞒了周敬之。   他能理解,他此时的心情。   “哥,你们……”   “出去。”   蒋辰本想过来催一下喊他们出门,结果还没等进去就被陆旻赶了,他也不敢再打扰,只好自己先出去逛了。   地上散落了一地碎纸屑,还有被扔在地上的画轴。   “敬之,别这样。”   陆旻轻声在后面喊他,他这才停下了动作,转头红着眼睛看着他,眼底满是不悦。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把剩下的那几张一一撕碎,身型微微晃着,醉眼迷离的看着陆旻,嘴里不断的重复着“骗子”,盛怒之下把手里的画轴狠狠砸了出去。   砸在了陆旻的手背上,砸破了皮。   陆旻哑声道歉:“是我不好,敬之,你别这样。”   周敬之看了他半晌,没说话,陆旻不知道他听没听懂自己在说什么,只安安静静等着。   “我别这样,哈哈哈哈,我别这样,”周敬之醉得一塌糊涂,却被陆旻但话激的找回了一丝理智,“是啊,我不该这样。”   说着说着,他一下没站稳,跌坐在后面,腰上不知磕到了哪里,刺痛感让他更加清醒了几分。   “我就应该装聋作哑,当个傻子,好好做那个没脑子的帮凶,帮你选墓地,给你递刀。”   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周敬之只觉得眼角发烫,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起身扑到陆旻身前,死死拉着他的衣襟:“将军真是好狠的心啊。”   “还在你的墓地旁边给我选了一个宅子,是想让我以后每每想起你,时时刻刻记着自己是害死功臣的帮凶么?是想让我余生都在愧疚自责里度过么?”   “是这样么?”   “不是。”   陆旻轻声解释,一滴泪顺着周敬之的眼角滑落,低落在陆旻的喉结上,烫的他嗓音发哑,心口泛疼。   “不是这样的,敬之,你别哭。”   他伸手想要给他擦掉眼角的泪,却被周敬之一手拂开。   他失控般吼道:“别碰我!”   “你到现在,还是想轻生是么,行,陆旻,我陪你,你等我把太子拉下来,我陪你一起死行么?”   “这样也省的我当个罪人。”   陆旻:“我……”   周敬之脑子很乱,只自顾自说自己的:“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非要蒋御的剑么?”   “我现在告诉你,因为我怕你整日看着蒋御的剑,怕你用他的剑轻生。”   “我看见蒋御的剑我就害怕,它在你房中挂着,就像悬在我心上,我日日担惊受怕,不知道这把利刃何时会落下。”   “但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周敬之轻叹着,松开了陆旻的衣襟,失魂落魄的往后退了两步,低声道:“将军若是一心求死,光是拿走一把剑又有什么用呢?这世上的利刃多的是,谁又能拦得住呢。”   “可是将军,这世界上,除了孙庆文那个王八蛋,当真就没有值得将军留下的人了么?”   “将军,你想一想待你那么好的陛下,想一想那些在边关挂心着你的将士们,真的,就没有挂心的人了么?”   陆旻:“有。” 第37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陆旻的一个“有”字打断了周敬之的思绪,他反应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陆旻那一个有字是什么意思。   “那将军,就不能为了你挂心的人活下来么?”   “好。”陆旻终是松了口,想着他刚才说要陪着自己一起死的模样,心里忍不住一阵胆寒。   他还是第一次,有这种心惊胆颤的感觉。   以前在战场上,什么样的困境他没遇到过,哪怕是生死一线间,他也从来没有过任何恐惧害怕。   可如今,他竟会害怕。   他陆旻,天不怕地不怕,如今竟也尝到了害怕的滋味。   “我答应你,”陆旻抬头,看着周敬之,表情严肃又认真的跟他承诺道,“以后绝不会再像如今这般轻生,天地为证。”   陆旻的话让他愣在了原地,满心的委屈和不甘还没等诉说完,想劝陆旻的话还没说完,陆旻竟然突然改了主意。   是他听错了么?   周敬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凑到陆旻面前,双手扶着木椅的把手,逼近陆旻,轻声问道:“你刚说什么,你是不是……”   “是,你没听错。”   陆旻打断了他的话,侧头看着他的腰,想起他刚才撞到腰那一幕,蹙眉问:“刚撞那一下,是不是伤到腰了?”   大概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周敬之一时间竟没转过弯来。   陆旻看着他那略微迟钝的表情,鼻间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香。   他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腰,摸索着受伤的位置,动作很轻,没敢用力。   摸索到左腰腰侧的位置,面前人突然小声闷哼了一声,陆旻蹙眉到:“把衣裳脱了,我看下伤处。”   周敬之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没事,不用那么麻烦。”   “没那么疼……嘶……”   周敬之皱眉,随着陆旻手上微微用力的动作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轻轻叹了一声,轻笑道:“以前倒是不知,将军竟还喜欢戳穿别人的谎话。”   陆旻见他这会儿还算清醒,松开了手。   “我去拿药,你自己衣裳脱了,在床上趴好。”   周敬之本不喜欢小题大做,但腰这会儿确实疼得厉害。   陆旻刚才那一下力度明明不大,可他还是感觉到了那种钻心的疼痛。   想来是磕得不轻。   他刚趴好,就听到陆旻回来的声音。   片刻后,腰间突然多了一丝冰凉的触感,是药膏。   陆旻的动作很轻很轻,他甚至只能感觉到身后药膏的冰凉的温度,丝毫感觉不到陆旻手指的温热。   又过了一会儿,陆旻放下了手里的药膏,这才低声道:“我要给你把药膏抹开了,会有点疼。”   周敬之靠在枕头上的下巴微微动了动,算是点头。   陆旻这才上手给他涂抹药膏。   温热的触感在腰间游移,带着几分痛感。   碰到伤得重的地方,陆旻会放慢动作,但尽管如此,周敬之还是疼得忍不住颤抖了下。   对于陆旻来说,可能觉得这种伤根本不算什么。   为了不被陆旻笑话,周敬之咬着唇忍着。   背后的手却突然停下了。   周敬之松了一口气,微微侧头:“好了?”   “没。”   “你放松点,不用克制,不用忍着。”   周敬之闻声,稍稍松懈下来。   陆旻温声说话的时候,声音跟平时的清冷不同,会比平时多几分磁性,是那种让人听了会很动心的音色。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陆旻除了长得好看,声音也这么好听。   *   周敬之这一觉睡得很踏实,一直睡到很晚才醒。   昨晚陆旻给他上完药之后他本还想出去看花灯,但陆旻不让。   理由是他喝多了,而且还受伤了,他闲来无事,就只好回房睡觉了。   不知道是酒精的功劳,还是因为陆旻答应了他不再轻生的缘故,他这一晚睡得很沉很沉,甚至没有做梦。   已经快到了用午膳的时间,周敬之收拾好出了门,刚到陆旻房门外,就看到了顾轩泽。   “顾大人。”   周敬之打了声招呼,刚要错身进去,就被顾轩泽拉到了一旁。   周敬之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本以为又是自己哪里没照顾好陆旻惹他不悦,结果却见他面色十分好,甚至带着几分喜悦。   周敬之从没在顾轩泽脸上看到过这种惊喜的感觉,一时之间竟觉得看着有些别扭。   “周敬之,”顾轩泽笑着看着他,“你做得很好,你把陆大将军照顾得很好。”   周敬之下意识点头:“将军最近确实没再摔着。”   谁知他刚开口,顾轩泽就打断了他的话:“我的意思是,你把他的心态照顾的很好,我来了这么多次,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配合我。”   周敬之闻声,心下一喜。   陆旻果然说话算话,没骗他。   他拉着顾轩泽,又往远处走了几步,低声问道:“我一直想问大人,将军的腿……还有没有机会治好?”   他记得在原世界线里,陆旻的腿是在给蒋御上坟的时候遇到了袭击,才导致彻底瘫痪的,这一次他阻止了陆旻去祭拜蒋御,也没有遇到袭击,是不是证明,陆旻的腿还有救。   顾轩泽面上笑意未减:“我正要与你说这个,我给他针灸了这么久,配合药物,将军的腿已然有了些许好转的迹象。”   “真的?”   周敬之掩不住喜悦,高声问。   “不过你也别高兴太早,我只有六七成的把握,还是需要你配合我。”   周敬之眼睛立马亮了:“我需要做什么,大人尽管说。”   顾轩泽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腿,然后蹲下了身子,周敬之也跟着他的动作蹲下了。   “你需要每日早中午给他按摩腿部的穴位,刺激穴位,每次要按半个时辰左右,我辅以针灸,过个十天半月,应该能见成效。”   “好。”   顾轩泽点头,继续道:“接下来我要说的穴位,你要一一记好,这也是我为什么找你,不找府上其他人的原因。”   “他们这些个大老粗,我怕交代的东西他们记不住,心不够细,更怕他们给按错了位置,坏了大事。”   “好,大人且说,我会用心记好的。”   顾轩泽放心地点了点头,然后用手一一把穴位给他介绍了一遍,然后又详细嘱咐了哪个位置要怎么按,手怎么放,用多大的力气,每个地方按多久。   周敬之不敢走神儿,细细看着,在心底默默记下。   *   顾轩泽刚走,周敬之就进了书房。   陆旻看见他的时候还微微有些诧异,眉头微微皱着:“你腰上伤还没好,不是让管家告诉你好好歇着么?”   “不过磕碰了一下,没那么矫情。”   周敬之说完,走到陆旻旁边,轻声道:“刚才顾大人跟我说,让我给将军按腿,他跟您说过么?”   “说过,但不用你。”   周敬之用不解的眼神看着他,无声在问,为什么不用我。   “让律寒来吧,你教律寒,让他来。”   周敬之原也对这种事情没什么执念,但想着顾轩泽说的,又怕其他人真的按错了,怕有什么闪失。   事关陆旻以后能不能走路,此等大事,他必然不会让步。   “我来吧,将军不信我?”   陆旻看着他,眼底有几分宠溺:“你明知我信你。”   周敬之忍不住笑了。   他就是想故意用这话堵陆旻的嘴,现下看来,他差不多成功了。   “既然信我,那便不能找别人来。”   陆旻没再反驳,算是默认了。   周敬之起身,把旁边的炭盆往这边挪了挪,然后才挽起陆旻的裤腿。   温热的炭火弥补了皮肤暴露在空气中的寒意,陆旻弯唇一笑,瞬间明白顾轩泽的用意了。   比起这府里的其他人,敬之确实是不同的,他是个把温柔刻在骨子里的人。   迂腐,柔弱,手无缚鸡之力是他的外在。   细心,温柔,善解人意是他的内在。   勇敢,坚韧,敢直面任何困难,不惧天子,是他的文人风骨。   有那么一瞬间,陆旻突然觉得,他好像知道周敬之适合什么官职了。   这样的胆识和忠勇,适合当直言纳谏的谏官。   但陆旻很快又否认了这种想法,让周敬之干这得罪人的事,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他不舍得。   以后有他和太傅护着,敬之完全可以做个轻松的文官。   他回过神来,看着周敬之,看着他给自己按腿的模样,竟入了神。   时间悄然而去,陆旻回过神来,伸手握住了周敬之的手腕。   “别揉了,没知觉的。”   周敬之却道:“或许过几天就有知觉了,将军不试怎么知道呢?”   “而且顾大人又是罕见的奇才,我相信他。”   陆旻却依旧握着他的手腕,不肯松手。   “我知你信他,我也信他,但揉久了,手会酸。”   陆旻说完,也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又道:“敬之帮我揉腿,我帮你揉手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开始给周敬之揉手。   “今日你先忍忍,明日我请教下顾轩泽,好好给你按。”   话音刚落,律寒就在门口喊了一声。   陆旻头也没抬,视线也没动,手上的动作也没停,只说了一个“进”字。   见有人来了,周敬之立马想要抽回手,可陆旻却不给他抽走的机会。   “还没揉好,别动。”   律寒站在一旁,懵了半晌,直到陆旻开口问他“什么事”才想起来开口。   “您之前让属下查的事查到了。”   陆旻这才停下手中动作,抬眸看他:“是谁?”   律寒犹豫了片刻,有些难以启齿,在心里痛骂了几遍之后,才开口道:“是……孙二公子。”   周敬之听到孙庆文来了兴趣,转头问:“孙庆文又干什么了?” 第38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律寒闻声,没回答,抬头看了眼陆旻,陆旻只给他递了个眼色,律寒立马明白了陆旻的意思,转身退下。   周敬之见状,觉得大概是陆旻不想跟他说,也就没再多问。   他低头,见陆旻还拉着自己的手,心底蓦然觉得有些尴尬,想要把手抽出来,却无意间瞥见了陆旻手上的青紫的痕迹。   陆旻手上这伤是……   想到这儿,他恍惚间想起了昨晚。   他抬手反按住陆旻的手腕,看着他手上的伤,皱眉道:“这是,我昨晚砸画轴的时候伤到的?”   “没事,不疼。”   周敬之没有学陆旻的样子去碰伤口,按陆旻的性子,即便自己现在用力按他的伤口,他大概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吭一声。   可他昨晚被陆旻“气疯”了,砸东西的时候有多用力他自己心里自然有数。   他看着那大片的青紫的痕迹,心底后悔,抬眸看着陆旻:“对不起。”   陆旻无奈摇了摇头,凑近了几分看着他,柔声问:“是我的错,是我骗你在先,敬之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你的手……”   “这点小伤,跟我对你的欺骗来比,不值一提,”陆旻坦诚地看着他,“昨晚你喝醉了,所以没好好跟你道歉,是我该说对不起。”   “是我明知你的心思,却还故意瞒着你,看着你费心画东西给我看,枉费了敬之的一番心意。”   “是我……”   “等等。”周敬之抓住了某些信息,睁大了眼睛,诧异问,“你……说我画东西给你看,你都知道?”   陆旻微微垂眸,心虚的没敢说话,只默默点了点头。   周敬之本想问他什么时候知道的,却又觉得问这些没有意义。   毕竟,陆旻虽然瞒了他很多事情,但不可否认的是,从他来府上开始,陆旻就一直待他很好。   他画那些东西,费那些心思,本也就是希望陆旻会喜欢,所以他喜欢就好,至于他知不知道是谁画的,从来都不重要。   重要的,从来都只是陆旻而已。   “昨晚花灯没能看成,”陆旻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等过段时间,上元节再带你去看,就当我给你赔罪,可以么?”   周敬之转头看了他一眼,抽回了手,站起了身。   陆旻见状,急声道:“或者,你想要什么补偿,都可以提。”   见他这般诚恳,周敬之笑着提要求道:“我想要的补偿,只有一样。”   他一边说着,一边弯腰凑近陆旻,看着陆旻的眼睛,低声道:“我想要,将军好好配合顾大人,早日痊愈。”   “将军愿意,尽最大的努力,把这个补偿给我么?”   陆旻也看着周敬之,眼睫轻颤,目光却没有丝毫闪躲。   为了这个人,他连死都可以放弃,还有什么是不能答应他的。   只要他想要的,自己都会尽全力给他。   “好。”   暖黄色的烛光映照在周敬之的脸上,衬得他更多了几分柔美,陆旻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心跳不受控制的不断加速。   “敬之,我……”   “将军。”   周敬之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陆旻不忍抢他话,只安静的等着,即便他半天没开口,也未曾催促半分。   可他却突然伸手抓住了木椅,闭上了眼睛,停顿了半晌,缓了半天才出声问他:“能不能先补偿我一个矮一点儿的小板凳,蹲久了再站起来,实在是头晕。”   陆旻:“……”   还以为他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要说,或者要做……   结果只是要个板凳儿。   不过敬之这体质实在太差,他日后若是能站起来,定要带他好好练练才行。   “一会儿我跟管家说。”   周敬之这会儿缓的差不多了,这才松开手重新站起来:“多谢。”   “将军方才想说什么?”   “没什么。”   陆旻微微低头,似有些犹豫,喉结上下滑动了下,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他。   “我记得,敬之之前说,不愿意留在将军府的原因,是怕我偏袒孙庆文,对么?”   周敬之听着这话,只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却没反应过来奇怪的地方在哪。   “如果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委屈了你,不会偏袒别人,不会让你像在家一样被冷待,被忽视,被欺负。”   “府上所有的人,都会待你好,这样的话,你愿意留下来么?”   周敬之笑了笑,事到如今,陆旻还在误会:“只要将军一直在,我愿意留下。”   “只是,”他有些好奇地问陆旻,“将军当真,不会再偏袒孙庆文么?”   直到孙庆文三个字说出口,周敬之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为什么会觉得别扭了。   因为陆旻把孙庆文当成弟弟,从不连名带姓的直呼他姓名,以前陆旻开口闭口都是很亲切的叫他庆文,但刚才,陆旻说的是孙庆文。   一定是孙庆文哪里惹了陆旻不高兴。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陆旻就解释道:“那日太子突然来访,我心里觉得奇怪。”   “按理来说,我府上来了个文人这件事,应该早就传开了,毕竟,来将军府走动的朝臣和来送礼探望的朝臣也不少。”   “太子若是真想见你,自然不会等到这么晚,所以我很怀疑,太子为什么突然来找你占卜。”   陆旻停顿了片刻,又继续道:“就像我刚才说的,知道我府上来了个文人的人不在少数,但知道你会占卜的人却没几个。”   “所以我让律寒从太子,还有所有知道你会占卜的人查起,果然,是孙庆文。”   “说来惭愧,这么多年来,我竟不知,他何时竟跟太子有了勾结。”   周敬之闻声劝道:“这也不能怪将军,将军一心保家卫国,心思不在这些琐碎小事上,再加上孙庆文又惯会伪装,将军自然不会察觉。”   陆旻看着他,眸光深邃,良久才问:“敬之,你信我么?”   周敬之点了点头,陆旻又道:“那我便跟你交个底。”   陆旻说完,转身推着木椅往书桌旁边走,然后用钥匙开了锁,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周敬之看。   “这上面列举的,是太子这些年做的恶,这桩桩件件放在一起,大概应该,能把他拉下太子之位。”   周敬之看着那纸上的字迹,和那些看着令人作呕的事,心里不禁泛起一阵恶心。   “即便不顺利,也能让陛下看清他。”   “这上面的事,十之七八我都已经找到证据了,还差一点,我已经加大人手在查了。”   “所以,敬之既然信我的话,愿不愿意,也给我交个底。”   周敬之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放下了那张纸。   那纸上写的事,要是被有心之人看到,传到太子耳边,太子肯定不会放过陆旻。   那上面,桩桩件件,都算得上是绝对的秘事。   陆旻能把这样绝密的东西给他看,当真是对自己没有半分怀疑。   陆旻这般坦荡,他自然也不好再遮掩。   “敬之至少告诉我,你为什么,一直看不上孙庆文?”   “还是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孙庆文跟太子勾结一事?”   周敬之咬了下唇,看着陆旻,正色道:“差不多可以这么说。”   他走到桌前,小心把那张纸收好,递给陆旻,看到陆旻把东西重新锁回抽屉里才松了口气。   “如果这上面这些事,还不足以把他拉下太子之位的话,我倒有一事,定能让他跌下来,再也翻不了身,做不了恶。”   陆旻冷眸微眯,周敬之继续道:“将军可还记得,我之前跟将军提过,平南一战,有隐情。”   “我也跟将军说过,蒋御之死不是将军的错,将士们死伤惨重也不是将军决策的错。”   周敬之说这话时,在陆旻脸上又看到了他做噩梦时那种痛苦的表情。   哪怕只是简简单单几个字,也能让陆旻伤感内疚。   看着这样的陆旻,周敬之心里也没来由的跟着难过。   他转过身,不去看陆旻的眼睛,背对着陆旻,许久才转过身道:“我看了行军图,平南一战最早是从岭城出发,一路南下,最后才到平南,在平南安营扎寨,我说得可对?”   “没错。”   陆旻虽然很好奇周敬之为什么对他们的路线了如指掌,却没有打断周敬之的话。   “那我问将军,孙庆文在此期间,去看了将军几次。”   “三次。”   周敬之叹道:“问题就坏在这三次见面上。”   他闭着眼睛,沉沉叹了一口气,道:“我让人查了京都和其他几处地方最大的打铁铺子,发现他们都在那段时间,收到了大批量的订单。”   他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张图,递给陆旻看,陆旻接过去看了眼,瞬间反应过来:“你是说,兵器被人调包了?”   “没错。”周敬之的声音有些低沉,“按理来说,民间铁铺造的兵器不能军用,因为质量不过关,他们私下也不敢。”   “但如果,有人在背后给他们撑腰,给他们丰厚的回报呢?”   “你是说,”陆旻握紧了拳头,看着周敬之,“太子在背后买了质量下等的兵器,趁着孙庆文找我,我放松警惕时,想办法换掉了兵器。”   “没错。”   周敬之继续解释道:“因为兵器太多,没法儿一次换完,所以孙庆文找了将军三次。”   “我若没推测错的话,他去的时候,是不是给将士们带酒了?”   陆旻面上的神情有些懊恼,但更多的是自责。   “因为将军手底下的兵常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若非是被灌醉了,不可能连兵器被人换了都不知道,而且我猜,他见将军选的位置,一定是在岭城……”   “因为那个时候,是所有人最会放松警惕的时候,毕竟,离战场还远。” 第39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周敬之每说一句话,陆旻的头就更低一分,等周敬之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陆旻的头已经完全低下了。   从这个角度看,周敬之才发现,陆旻的睫毛在轻轻的、无声的颤抖着。   周敬之能理解他的心情。   被自己当成弟弟宠着的人,联合坏人在关键时候捅了他一刀,还害死了那么多兄弟,他心里这会儿,肯定五味杂陈。   难过,不解,自责,悔恨……   这还只是他理解的情绪,他不知道,也无从知晓,陆旻这会儿究竟承受了多少痛苦。   若是易地处之,光是这些情绪,就足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很想抱抱陆旻,好好安慰他。   可看陆旻难受的模样,他却有些不忍心打扰。   就让他,先清净一会儿吧。   或许现在,无声的陪伴要比安慰好得多。   时间似乎慢了下来,一分一秒都被无限扩大,等待变得无比漫长。   四周也静了下来,听不到一丝声响,仿佛眼前不过是一场梦,一场无声的、虚无缥缈的梦境。   一场让陆旻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噩梦。   “说到底,还是我的错。”   “如果我时刻保持警惕……”   若非周敬之在很专心的听他说话,以陆旻那沙哑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他大概就听不清了。   好在即便声音很哑,他也没有漏掉陆旻说的每一个字。   他伸手按在陆旻肩上,用力握了握,眼神坚定地看着依旧低着头的人,柔声道:“抬头,看着我。”   陆旻在他温柔的声音里,缓缓抬头,略有些红的眼睛对上了周敬之那温柔又坚定的眸子。   “这不是你的错。”   周敬之第一次这般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没有丝毫退却:“没有人会在毫无征兆的条件下去怀疑自己的至亲之人,任何人都不会,这是人之常情。”   “将军有情有义,不是将军的错。”   “错的是孙庆文那无耻小人,错的是那些阴险下作、无情无义的混帐东西。”   陆旻闻声,抬眸看着他,眼底的神色有几分松动,眸色很快又恢复了以往的深邃。   理智回笼,陆旻看着他:“你刚说的这些,证据查到了么?”   “还没有,”周敬之解释道,“那些铁匠跟他们是一丘之貉,之前查到的东西也都是在暗中查探的,没有人会愿意出来帮我们,更没人敢站出来说话。”   “但那不重要,”周敬之道,“我之前问过律寒,他说能找到之前在平南一战时遗留下来的残兵断剑。”   周敬之点到为止,没再往下继续。   因为以陆旻的聪明,自己不说他也能明白。   对于平南一战,没有比从战场上拿回来的假兵器更重要的证据了。   再辅以他找到的其他的证据,想要定太子的罪,应该不难。   毕竟,事关边关战事,不是小事。   眼下就只能等,等律寒派出去的人的消息。   正如他所想,陆旻果然没再问了。   “将军,过两日陛下会来,我想,再面见陛下一次。”   陆旻没回答他,反倒是颇为不解地看着他,十分好奇问:“敬之真的,会卜卦?”   如今陆旻已经完全信任他了,他自然不必再借卜卦为借口留在将军府,但他的身份,有些东西也不好明说。   “将军便当我是会的吧。”   周敬之这话说的很微妙,既否认了自己会,又不打算解释什么,陆旻也没再纠结这事儿。   “你要先告诉我,你要见陛下做什么?”   他每每想起周敬之上次惹恼了皇帝的事,心里就后怕,这次断然不会再让他去冒险。   万一他说话失了分寸,万一有什么意外,他承担不起。   “近来我与将军都在查太子,未免打草惊蛇,需要陛下相助,禁足太子。”   “此其一,其二,太子手段狠辣,若不把他软禁起来,万一他听到了什么风声,那些跟他合作过的铁匠,恐怕就死到临头了。”   他说完,感叹了一声:“那些铁匠虽利欲熏心昧良心赚钱,但也无非是求财谋生罢了,罪不至死。”   “我来。”   陆旻接话道:“我去跟陛下说。”   “不行。”   “陛下待将军好我知道,但毕竟,我们要参的是当朝太子,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将军不能冒险。”   陆旻却不同意他的看法:“陛下不会的。”   “退一万步讲,即便陛下当真罚我,也不会要了我的命。”   周敬之微微抿了抿唇:“君臣之间,还是不要有嫌隙的好。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还是我去比较妥当。”   “更何况将军兵权在握,本就容易功高盖主,遭人忌惮。”   “这么说来,就更应该我去了。”   陆旻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容反驳的威慑:“我一个手握兵权的将军,若是凡事都要躲在人后,次次都要敬之一个文弱书生舍命护我,那我成什么了?”   “将士们知道了又该如何看我,如何信服一个畏首畏尾的缩头将军?”   “我陆旻又岂是这般贪生怕死之人。”   周敬之并没有被陆旻的话干扰:“将军乃是救国之才,百年难得一遇的良将,我不过一介书生,我……”   “不必再说,”陆旻没给他说完话的机会,“敬之既知衡量,也该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衡量标准。”   “我没敬之大义,所以这次,我不能按敬之的衡量来。”   “将军。”   陆旻看着他,道:“不必劝我,敬之还有什么话想要同陛下说,可以一起告诉我。”   “还有些我们的人不能查的地方,想求陛下帮忙。”   陆旻闻声点头:“说与我听。”   过了两日,皇帝果然登门了。   周敬之本不想听陆旻的,本想去外面等候,想要亲自去,不给陆旻添麻烦。   可陆旻却好像猜到了他的想法似的,竟然派人把他“软禁”起来了。   周敬之看着律寒,律寒却压根不看他,站在那儿像个雕塑,死死守着门口。   周敬之想了几种办法,又装肚子疼,又装难受的,律寒却丝毫不为所动。   周敬之折腾累了,只能放弃了逃出去的想法。   律寒不知他所想,难得开口劝了一句:“公子还是老实些,莫要折腾了,这般折腾法儿,对将军有用,对属下可没用。”   周敬之有些好笑地瞥了他一眼,笑道:“这么拙劣的演技,连你都能看出来我是装的,你家将军又岂会看不出来?你也太小瞧了他。”   “不是属下小瞧将军,只是觉得,将军待公子不同,大概,见不得公子这般折腾。”   律寒这个回答倒是很出乎他的意料,他笑了一声,心里刚才那种着急出去的情绪被愉悦的心情压下去。   谁说律寒呆的,这不是很会说话么?   而且,不但是律寒觉得,他自己也觉得,陆旻待他是不同的。   他也不是没心没肺的人,又岂会感受不到。   大概在陆旻心里,早已经完全相信他,引他为知己了吧。   但心里知道归知道,他还是想探探律寒的口风,想知道,有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周敬之压下心底的愉悦,等面上的笑容稍微收了收,才起身走到律寒身边,装出一副不懂的样子。   “你说将军待我好,这是从何说起,我倒觉得,将军心里,只有孙庆文。”   似乎是听到了孙庆文这个名字,律寒原本没有任何情绪的脸上竟露出了几分厌恶的情绪。   “他如何能与公子相提并论,公子能舍命护将军,而他待将军,从无半点真心。”   “你等一下,”周敬之打断了他的话,按理来说,律寒既然这么讨厌他,心里对他自然应当是有防备的,那在岭城的时候,律寒为什么放松了警惕喝了孙庆文送来的酒。   “抱歉,打断一下,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当初在岭城时,孙庆文给你们送酒的时候,你在么?”   律寒冷哼了一声,冷声道:“他知我不待见他,去见将军的时候,故意找借口让将军把我支开了。”   “原来是这样,”周敬之轻叹一声,“你继续刚才的话题。”   律寒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将军待孙庆文好,自是有目共睹,但即便是孙庆文,即便将军把他当亲人,将军也会按军规要求他,即便是在府上,也会让他守规矩。”   “可将军待公子,却是完全不同的。”   “睡到日上三竿,一起喝酒,喝醉了扑到将军怀里耍酒疯……”   听到这儿,周敬之那该死的好奇心突然就收起来了,他轻咳了几声,想要缓解尴尬,刚想说不必再往下说了,可律寒却偏偏没打算停下。   “公子生病时,将军会亲自照顾公子,公子外出时,会让我暗中派人保护公子,哪怕偶尔跟公子意见不合,也从未对公子说过一句重话……”   “甚至哪怕想让公子离开时,也还在担心公子将来如何过活,不但给了公子几辈子衣食无忧的银票,还给公子铺好了路。”   “还有那日……”   律寒闭上了眼睛,回想起那日的场景,声音都变的轻了许多:“下着大雪,公子在里面不知说了什么,惹了陛下不悦,将军在外面,就那么守着,眼睛看着的,始终是屋里的方向。”   “他甚至不肯去廊下等公子,不肯去避避雪,屋里的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都能牵动他的心弦。”   说到这儿,律寒才抬头看着他,很认真地叹了一口气:“你知道么,我跟在将军身边这么久,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将军那般……紧张的模样。”   听到这儿,周敬之似乎瞬间明白了,陆旻为什么非要跟他抢着跟皇帝提议软禁太子了。   不是陆旻口里说的什么自私,他只是,在保护自己。 第40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就像他和陆旻同样都知道对方跟皇帝说事情可能会有危险的情况下,自己虽然担心陆旻,却仍能在这里跟律寒侃侃而谈,毫无负担的套他话儿。   可陆旻却是所有心思都在自己身上,就连视线都不能移开半分。   这样对比起来,周敬之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有点没心没肺了。   正当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时候,他却听到律寒问他:“那天将军摔倒,公子不是一直很疑惑将军为什么会摔倒么?”   周敬之下意识蹙眉,律寒倒也没跟他卖关子:“那天公子跟蒋二公子回来的时候,公子不小心绊了一下,将军伸手想要扶您,但离得太远,所以后来,是蒋二公子把您扶起来的,您还记得么?”   周敬之闻声点头:“但这跟将军摔倒有什么关系?”   “如果公子看过将军那日,不甘收回的手或许就明白了,对于将军来说,不能保护身边的人,就像扎在心口的一根刺。”   “所以他回去之后,痛恨自己站不起来,扶着桌子试图重新站起来,结果却摔了。”   周敬之垂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心疼。   “但在我看来,这其实是一件好事。”   “这说明,公子会给将军一种想要站起来的欲望和冲动,说明将军看到公子的时候,心里是往好的方向想的。”   “是么?”   周敬之反问,为什么他觉得,这样反而代表着,陆旻见他时会很痛苦。   那种想要站起来,却根本做不到的感觉,对陆旻来说,是一件无比折磨的事吧。   “还有一事,公子若闲来无事,能不能求公子,把那些画再画几张。”   律寒有些为难:“我知道以我的身份没有资格跟公子说这些,但将军他,很喜欢公子的画,他这几日……”   周敬之蹙眉问:“这几日怎么了?”   “公子那晚不是把画都撕了么?将军不舍得扔,每晚把那些碎片凑起来重新拼。”   重新拼?   陆旻竟然会把他撕的粉碎的画重新拼起来,他……竟会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么?   这倒是不像他认识的陆旻。   不过,像陆旻那么重感情的人,似乎也说的通。   大概他心里,一直觉得隐瞒欺骗了自己,觉得内疚,所以才要把那些画补上吧。   “多谢你告诉我,我会看着办的。”   不知是不是宫中事物繁忙的缘故,皇帝这次并未多留。   周敬之看到陆旻的一瞬间,心就彻底放下了。   看他的表情,皇帝肯定没有为难他,只是不知道,皇帝有没有听从他的意见。   陆旻却好似能猜透他的心思一般,朝他笑了笑,招了招手。   等他走近,陆旻才道:“陛下答应了。”   周敬之还是有些许不放心:“陛下可曾为难将军?”   陆旻摇了摇头,没说话。   周敬之这才安心。   “我一会儿出去,将军可有什么需要带的东西?”   陆旻摇头,抬眸看他:“怎么突然要出去,要去哪?”   “好久没画画了,想出去再画几幅画。”   陆旻微微颔首,没做声,过了一会儿却忽然抬头看着他,征求意见般询问:“你介意,我跟你一起去么?”   周敬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陆旻竟然主动提出要跟他一起出去。   “当然不介意,正好,将军跟我一起去的话,我还可以把将军也画进画里。”   从将军府到画画的地方,花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   陆旻在一旁看着景色,周敬之在远处画画,等他把画上的人画好的时候,才发现陆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他身侧。   “将军何时过来的?”   “刚才。”   陆旻的视线始终在那幅画上。   他们今日来的地方,有山有水,只不过前几日一场大雪,把冰封的水面覆上了茫茫一层白雪,看起来与陆地无异。   而周敬之画的画上,既没有重点画山,也没有重点画水,而是以山水为衬,画了一个顶风冒雪骑马归来的将军。   马蹄高高扬起,将军身姿英武,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握剑,后面跟着一众将士,手执长枪,跟在将军身后,其中一人手里扛着大旗,被风吹皱的旗面上写着一个“陆”字。   一阵寒风吹过,吹起了画的一角。   也吹动了陆旻的心。   他原以为敬之会画他坐在木椅上的姿势,所以坐在那边半天没敢动。   结果敬之画的,竟是策马归来的战神将军。   他一直都知道,周敬之尊他敬他,但他只以为,那些都是周敬之为了顾及他的自尊心在刻意束缚自己的行为。   却没想到,敬之待他的敬重,是刻在心底的。   在他眼里,即便自己站不起来,也依旧是他心底那个威风凛凛的将军。   那一瞬间,陆旻心底的某个地方松动了,那个战无不胜的将军,在被黑暗压抑过后,又重新回到了光明里。   他要好好听顾轩泽的话,好好配合顾轩泽,努力站起来。   这样,他才有资格跟敬之在一起。   “将军喜欢这画么?”   陆旻点头,诚然道:“喜欢。”   不光是喜欢,敬之这画,画到了他心里。   他说完,看着画上空白的地方,笑了笑道:“敬之不妨把你也画上吧。”   “好啊。”   难得陆旻兴致好,会主动跟他提要求,周敬之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他看着那幅画,思虑良久,忽而抬头问陆旻。   “将军觉得,画哪里好?”   “这儿吧。”   陆旻随手指了个位置。   周敬之点头,玩笑着问:“将军要不要试一下。”   “好。”   陆旻伸手,从他手中拿过笔,在那画面上微微一顿,墨迹瞬间氤开,陆旻忙抬起手,皱着眉头,这画怕是要因为他这一笔毁了。   可还没等他多想,一只纤纤细手便覆在他手上,半握着他手中的画笔,用力带着他的手,指引着他在那一个“点儿”上寥寥勾勒了几笔,一处败笔瞬间成了点睛之笔。   因为离得太近,周敬之的发梢在他耳朵上拂过,有些痒。   喉结上下动了下,陆旻闻到了周敬之发间的香味。   手上温热的感觉突然消失,陆旻转头,见周敬之挪开了手,正笑着问他:“要不要再加两个小火柴人儿。”   陆旻拿着画笔的手悬空着,神情一滞,开口道:“我……不会。”   周敬之有些惊讶,但他太信任陆旻了,即便是如此拙劣的谎言也没听出来。   反倒是撒了谎的人见他没说话,有些心虚,主动开口道:“我画不好。”   “我教将军。”   两人又合作着画了几幅画,等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已经快到傍晚了。   周敬之刚一下车,还没等回头帮忙扶陆旻,就听旁边有人高声喊了他一声“敬之”。   周敬之回头看了一眼,心底疑惑这人是谁,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那人见他,一下子想要扑过来,却给一旁的律寒用剑拦住了。   那人见状,忙解释道:“这位军爷,您别误会,我是他哥。”   他说完,转头看着周敬之,高声喊着:“敬之,你快跟他们说说,让他们放开我。”   周敬之却没听他的,这人到底是不是原主他哥他也不认识,自然不能就这么放松警惕放他过来。   他顺着他的话,试探道:“你怎么来了?”   “吴兄说你在茶楼想要寻死,你又这么长时间没回去,爹娘不放心,让我来京都找找你,我四处打探,听人说你在将军府,这才找了过来。”   “敬之,快跟我回去吧。”   见周敬之不为所动,他继续劝道:“我知你这些年对爹娘有意见,但这些也不能完全怪他们,毕竟你这么多年屡试不中,毫无建树,什么也不懂……”   “呵,”周敬之反驳道,“大哥,你倒真是颠倒黑白的一把好手啊。”   他虽然不是原主,但原主受但那些委屈,他多少还是知道的,就原主这原生家庭,根本就没一个对他好的人。   所以原主才毫不留恋,宁愿死也不愿意回去。   “爹娘偏心你,从小到大,什么好的都紧着你,我这些年,是屡试不中,但我没有混吃等死,我出去做工赚的钱,哪一分不是花在你们身上的?”   “我在那个家里,没冻死没饿死是我命大,你一个吃穿全靠爹娘补贴的,有什么资格在这儿指责我?”   “周敬之!爹娘生你养你,你倒好,怪他们对你不好……”   “敬之可认得他?”   周敬之一回头,这才发现陆旻已经在他身后了。   陆旻看着他,轻声道:“你若愿意认他,愿意回去看一趟,我派人跟你回去,若是不愿,也无妨。”   周敬之闻声,点了点头,刚要回头,就被陆旻抓住了手腕。   陆旻用一种很郑重的目光,看着他道:“我给你撑腰,别怕。”   明明是听着该开心的话,但周敬之却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酸。   他从未想过,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竟还有人会这般真心实意待他。   “我不认识他。”   周敬之头也没回,只轻声回答了陆旻一句。   陆旻转头看了律寒一眼,律寒立马开始撵人。   “你谁啊,你凭什么管我?哎,别推我……”   陆旻转头看了他一眼,冷声道:“你若敢再来,我定让你有来无回。” 第41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等一下。”   那人又喊了周敬之一声,似心有不甘:“你既要跟家里划清关系,那你总该拿些银子出来给爹娘养老吧,你总不能把给爹娘养老这种事儿推在我一个人身上。”   “你要是不管他们,不给银子,那我也不管他们了。”   周敬之没回头,冷声回了一句“我没钱”。   那人却不信,在旁边挣扎着喊道:“少唬我,吴兄回去的时候说了,你在京都遇到了贵人,那贵人给了你银票。”   周敬之起身看着他,冷笑道:“我还想,你我之间本也没什么亲情,你为何会来寻我,原是为了银子啊。”   周敬之心里替原主不值,故意讽了他两句。   那人又道:“行,你不给我银子也成,那你至少,帮我引荐一下。”   “我来的时候打听了,听说你在将军府里混的不错,你帮我在将军面前说说好话,让我混个一官半职的,也算不辜负爹娘对你的养育之恩。”   周敬之没想到他竟无耻到这般地步:“爹娘的养育之恩为什么要报在你身上,再说了,他们虽生了我,这么多年,我也还清了。”   “现在是你们欠我的,我周敬之不欠你们的。”   陆旻听在心里,却越听越心疼周敬之。   本是有血脉相连的一家人,眼中却只有利益,没有半分真情。   他哥对他尚且这样,他爹娘又究竟是如何待他的。   之前派人打探的时候只说他屡试不中,爹娘待他不好,陆旻只当是他爹娘稍微有些偏心,却从未想过,敬之竟然吃不饱穿不暖。   扶在木椅把手上的手死死握成拳,手背瞬间青筋暴起。   见周敬之不给钱,那人彻底露出了本性:“早知道你这么不孝,我当初就该打死你……”   “啊……”   话说到一半儿,那人忽然痛呼了一声,一条腿失力般跪在地上,一块儿令牌掉落在他脚下的位置。   没等那人开口,律寒又往他另一只腿上用力踹了一脚,那人彻底跪在地上。   律寒一只脚用力踩在他的小腿上,疼的那人直叫唤,律寒却只是冷冷看着他,冷声道:“说啊,怎么不说了?”   小腿被踩的仿佛快失去了知觉,那人吓得连连求饶:“不说了,我不说了,求大人高抬贵脚,我……我这就走。”   “走?刚叫你滚你不滚,现在想走了?”   律寒伸手捏住他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细看了一眼:“就你这要长相没长相,要品性没品性的废物,你爹娘能待你好,当真是瞎了眼。”   说完,他嫌弃的松开了手,冷声道:“跟周公子道歉。”   那人犹豫了片刻,律寒抬起另一只脚往他胸口处不轻不重踢了一下:“听不懂人话?”   “对……对……对不起。”   律寒转头看了眼陆旻的脸色,冷声道:“还不够。”   那人这才看着周敬之,道歉道:“对不起弟弟,我……我不该这样说你,我……我就是一时心急。”   周敬之看着他,冷声道:“没人是你弟弟。”   律寒松开脚,弯下腰把地上那块儿令牌捡起来,掏出手帕擦了擦,然后把手帕扔在了那人脸上,转身走到陆旻旁边,单膝跪下,两手捧着那令牌,将那令牌交与陆旻。   刚才将军用令牌打那人膝盖那一下用了十成的力气,好在是令牌,要是换做玉佩什么的,怕是早碎了。   为这么个恶心的人,碎一块儿玉佩不值得。   让这令牌落地蒙尘也不值得。   陆旻接过令牌,抬头淡淡扫了那狼狈的人一眼:“你们以前是怎么欺负敬之的,本将军没看到,也没法儿管……”   “但从今以后,敬之便是我将军府的人,是我陆旻的人,你若再敢对他出言不逊,我必让你生不如死。”   那人听到陆旻的名字,眼底满是震惊,震惊之余又有些后悔,要是知道面前人是陆旻,他打死也不可能这么说话。   可惜如今,连装的机会也没有了。   “滚吧。”   律寒抬起了脚,冷声道。   那人试了两次,才站起来,被律寒踩着的那条腿尚且还好,但被令牌砸过的那条腿却疼得有些不敢走路。   周敬之看着那人一瘸一拐离开的背影,心叹倒真是便宜他了。   陆旻抬头看着律寒,嘱咐道:“你让人出去再找两个厨子,换换口味。”   嘱咐完,陆旻才转头对周敬之道:“之前要带你去库房挑东西耽搁了,现在过去吧。”   “好。”   周敬之应了一声,陆旻先是回房拿上了钥匙,然后才带着周敬之去库房。   “里面有些好玩儿的小物件,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库房门上的锁“咔哒”一声开了,光线从门口的位置照进去,把原本有些暗的库房照亮了几分。   因为是库房,当初设计时就是用来放贵重物品的地方,所以四周没有留窗户。   陆旻本想让人点些蜡烛,但想起周敬之晚上看东西费力,索性让人直接把所有宝贝全搬到了院子里。   周敬之看着那摆得长长的一排,心里突然有一种在逛奢侈品店的感觉。   说奢侈品店都说轻了,奢侈品店卖的东西无非就是些品牌效应,而陆旻给他看的,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国宝级贡品。   各种质地澄澈的玉器、银器,各种雕工精美的物件儿,随便拿出一件,不说价值连城,也足以称得上是稀世珍宝。   陆旻在旁边看着他挑:“敬之喜欢哪个?”   周敬之笑了笑,回答道:“都很精美。”   走到一排美玉旁边时,周敬之好奇地摸了摸那美玉的手感,却听陆旻在旁边道:“我看,敬之身上也没什么配件,改日我让人把这玉雕一下,做几块玉佩,敬之可以换着带。”   周敬之吓得立马收回了手,这么贵重的礼物,他哪好意思要。   “我只是想摸摸看,质地怎么样,没想要,将军还是留着吧,我没有佩戴东西的习惯。”   陆旻却并没打算听他的:“过几日我还要让人来府上再做几身衣裳,总该打两块儿玉佩,给敬之配着。”   “我……”   陆旻打断他的话,道:“你继续看。”   以前他不认识周敬之,让他一个人在那里受了那么多苦,他也没办法挽回什么。   但现在,人就在自己身边,他没有的,他要给他全部补上。   *   过了几日,律寒这边传来了好消息。   之前周敬之让他找的残兵断剑找到了,他的人正想办法用最快的速度把证据运送回京都。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好的消息,就是顾轩泽跟他说,将军的腿有了好转。   虽然周敬之这种不懂医的根本看不出好转,但他信任顾轩泽,事实说明,只要按照顾轩泽的话去做,陆旻或许很快就能重新站起来了。   直到三天后,周敬之才客观感受到了顾轩泽所谓的好转。   那天他跟往常一样认真给陆旻按腿,手正酸时,陆旻却突然按住了他的手。   周敬之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   陆旻却没回他。   他移开了周敬之的手,轻声问他:“敬之刚按的,是哪个位置?”   周敬之手被他握着,带着他的手找到了那个穴位。   陆旻松开他的手,在那个穴位上用力按了一下,然后紧接着又按了两下。   周敬之似有所感一般,面上的期待完全藏不住:“是……有感觉了么?”   陆旻笑道:“是,顾轩泽说,比之前好转了,现在看来,确实有希望了。”   周敬之闻声,又要给他按。   陆旻却抓住了他的手:“这几天看你按,我差不多也学会了,我一会儿自己来,敬之好好歇歇。”   陆旻温柔的抓起他的手,轻轻给他按着:“敬之这几日给我按腿,手累坏了吧。”   “没有。”   虽然手酸,但一想到能看到陆旻重新站起来,周敬之心里就充满了动力。   陆旻笑得温柔,揭穿道:“我少时帮孙伯父按过一回,没多久手就酸了。”   敬之一按按那么久,肯定很累。   但他却从不喊一句累。   他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肯说,什么苦都自己忍着。   陆旻唯恐自己平时粗枝大叶的,不够细心,哪里考虑不到让他,让他受委屈。   “将军腿好了之后,最想去做什么?”   周敬之忍不住期待。   他本以为陆旻会好好想一会儿,结果陆旻却像是早就有了答案一般。   “想带敬之骑马出去转一转。”   周敬之闻声一楞,他想过很多陆旻想做的事,比如想回到战场上驰骋疆场,或是回去练兵……   他以为以陆旻的为人和志向,想做的一定是那种有意义的大事。   却没曾想,陆旻想做的,其实只是这样一件小事。   更没想到,陆旻站起来之后最想做的事,竟然还跟他有关。   “陛下之前送的汗血宝马不错,送敬之吧。”   周敬之尴尬道:“将军,我……不会骑马。”   陆旻面上的惊讶一瞬而逝,渐而转成了一抹笑。   “无妨,我教敬之骑。”   “好,我等将军教我。”   陆旻笑笑。   周敬之是在告诉他,我等将军站起来。   “叫将军……是不是太疏远了。”   “敬之与我相识已久,又帮了我这么多,以后便直接唤我名字吧。”   周敬之抿了抿唇,犹豫了半晌,依旧没好意思开口。   叫将军叫习惯了,一时间很难改口。   而且,他不过是一介书生,一个草民,又有什么资格直呼陆旻的名字。   “将军,我……”   陆旻看着他,重复道:“叫陆旻。”   “陆……陆旻。”   周敬之极为别扭的唤了一声,陆旻忍不住被他那别别扭扭的叫法逗乐了。 第42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刚开始改口那几天周敬之叫的还很别扭,但过了四五天,他就叫习惯了。   自从发现陆旻的腿有好转的迹象,顾轩泽来得就更频了,除了以前的针灸、按穴位,还加了药浴,不忙的时候,顾轩泽也会留下来给陆旻按腿。   似乎是因为这几日心情好,陆旻这几日闲来无事就会拉他出门。   陆旻应该挺喜欢下棋的,京都开了不久那家棋馆,今天已经是第三次来了。   周敬之不会下棋,就坐着看陆旻下棋。   他自己一个人用白棋和黑棋对弈。说来也怪,明明是他自己在下,可他走完每一步都要停顿很久,手执棋子思考半天,才能走出下一步。   周敬之看着他下棋的模样,联想到了陆旻在战场上的模样。   想来他在战场上排兵布阵,也是这般认真严谨。   像陆旻这样年少有为的英雄,再配上这张近乎无可挑剔的脸,若非常年征战沙场,恐怕上门提亲的都要踩破门槛了。   陆旻看着棋盘上已经陷入死局的黑棋,开始寻找破解之法。   对他来说,下棋无异于两军对垒,走得每一步都至关重要,即便落了下风,凡是还有一丝机会,也要抓住那一丝机会逆转绝境。   “这是死局。”   陆旻没动,头也没回,好似知道来人是谁一般:“你来晚了。”   周敬之见到有人来,怕耽误陆旻他们谈事情,忙起身给那人让座。   可视线一直落在棋盘上的陆旻却突然横跨棋盘,按住了他的小臂:“敬之不用出去,来我这边。”   周敬之点头,起身走到陆旻身边坐下。   王怀盛坐到陆旻对面,看着那棋盘:“已是死局,不必下了。”   说着,便要伸手去收棋子。   却被陆旻一手挡住了。   陆旻又看了片刻,眸光一亮,将手中黑棋平稳的放在棋盘上,一个并不算很显眼的位置,却是解救整个死局的点睛之笔。   黑棋活了。   不但活了,还反压了白棋,反败为胜。   旁边的王怀盛拍手叫好:“不愧是智勇双全的将军,这种死棋也能盘活。”   陆旻笑了笑,把手侧的黑棋棋盒递给他:“眼下黑棋占优,我不占你便宜,给你黑棋。”   王怀盛接过棋盒,看了半晌,跟陆旻下了起来。   但他也没忘今日来这儿的目的,一边下一边小声聊着:“我听老杨头说,太子被软禁,是你的手笔?”   陆旻笑了笑,不敢居功,转头看着旁边的周敬之,跟王怀盛介绍道:“是敬之的主意。”   王怀盛笑了看着周敬子,感叹了一句:“不错,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说正事儿,我前两天见了老杨头,所以才约你出来的。”   周敬之闻声,这才明白,陆旻这几日为何总要来这儿下棋,原是在等这位王大人。   他在脑海里想了片刻,终于想起了这位王大人的身份。   王怀盛,当朝第一谏官,刚正不阿,不畏强权,既让皇帝头疼又受皇帝赏识,是陆旻在京都为数不多的能交心的好友。   不过这也能侧面看出来,这皇帝,当真是一个能听得进去劝告、明辨是非的好皇帝。   这样一想,周敬之便觉得,扳倒太子一事,有了更多的胜算。   耳边又响起王怀盛的声音:“杨太傅跟我说了你的想法,我不同意啊。”   “那什么事都让你干了,什么风险都让你一个将军担着,那要我们谏官干什么的?”   “这事必须我来挑头,你跟老杨头给我打配合就行,能不能成,我担着。”   话音刚落,王怀盛就紧锁着眉头看着棋盘,刚刚还占了上风的黑棋再次被白棋绞杀,死伤惨烈。   “不行,”王怀盛从棋盘上把自己刚下的两个黑棋和陆旻刚下的两个白棋拿了起来,“刚跟你说话呢,跑神儿了,重新来重新来。”   陆旻笑了笑,由着他悔棋,非但不计较,还问他:“就毁两步?不多毁几步?”   王怀盛气势不丢,自信满满:“算了算了,怕你输得太难看。”   “无妨,”陆旻又帮他毁了几步,“若是让了几步便输了,那是我棋艺差。”   王怀盛的棋艺自是不差的。   陆旻一口气毁了这么多步,刚才的下法自然是不能再用了,只能另辟新径,重新思考怎么赢他。   虽然有些困难,但陆旻有赢他的信心,毕竟,下棋如用兵,在用兵之道上,他自信绝不会输给任何人。   周敬之虽然看不懂他们下棋,却也能在两人认真思索的表情中判断出两人在棋盘上精彩的厮杀。   虽然他不懂棋,也看不懂棋盘上的局势对谁更有利,但他就是觉得陆旻能赢。   这种觉得陆旻能赢的想法里一是对陆旻的自信,二是他私心的一种期盼。   他期盼陆旻能赢,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事情。   陆旻果然不负他所望,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让王怀盛从自信满满,到心服口服的服输了。   但王怀盛显然很不服输,他一边收棋子,一边嚷嚷着要再来一盘。   “不来了。”   陆旻轻声婉拒。   他回头看了一眼周敬之,他在这儿待这么久了,肯定闷了,不如带他去别处逛逛。   王怀盛不满道:“我大老远跑过来,你就陪我下半盘?”   陆旻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抬眸问他:“你大老远跑过来,是为了下棋?”   “那不是啊,再说了,事也没回我呢。”   陆旻却出乎他意料的痛快的答应了:“嗯,你来,听你的。”   以前陆旻想着,反正他是将死之人,没必要连累其他人,他完全可以把所有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不管是不是他的责任,他该背负的,他都可以揽过来。   可如今有了敬之,他却不敢像以前那般不管不顾了。   按理来说,除了平南一战之外,检举太子的事情,确实怎么也不该是他一个将军先开口。   谏官举谏,合情合理,毕竟,谏官本就有肃正纲纪,检查百官的职责。   大概这也是杨太傅让王怀盛今日约见自己的原因。   目的达到了,王怀盛也十分开怀:“来来来,再来一局,反正现在还早着呢。”   王怀盛盛情难却,陆旻只好应下,回头看着周敬之。   “敬之来下一局吧。”   不等他拒绝,陆旻便拉着他的手,把人拉到近前,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教你。”   周敬之赶鸭子上架似的,学着陆旻的模样,想用食指和中指夹起棋子,可刚一抬手,棋子就掉了,掉在了棋盘的一角。   他刚觉得尴尬,陆旻就在他耳边道:“敬之这一步走得很好,不抢先机,但布局大胆,光凭气势便能占上乘。”   周敬之被他说的更不好意思了,陆旻这口气,怎么听着像是在哄人似的。   周敬之也不敢耍帅,老老实实用最笨拙的姿势拿棋子,陆旻在后面告诉他,每一步走哪里,偶尔他听不懂的时候,陆旻还会扶着他的手帮他落子。   下着下着,陆旻握着他的手却突然顿了一下。   周敬之极为敏捷的察觉到了陆旻的反应,急忙问了一声:“怎么了?”   “没事。”   陆旻微微侧头,往外面淡淡扫了一眼,而后转头扶着周敬之的手落下一子。   而后轻笑了一声,道:“送死的来了。”   周敬之没听懂陆旻的话,直到他听到外面刀兵相接的打斗声和厮杀声,才明白陆旻的意思。   他下意识蹙眉,太子这会儿功夫正被软禁,会是谁有这个胆量敢派人来刺杀陆旻呢?   陆旻注意到了他的表情,轻声在他耳边道:“没事,敬之接着下。”   他说完,手伸进棋盒里掏了一把棋子,笑道:“不过,得跟敬之借一些棋子了。”   话音刚落,四五个黑衣人便破门而入,巨大的响声还是让周敬之吓了一跳,手中的棋子也吓得不小心掉了。   但周敬之也只是被那突然弄出来的声响吓到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一旁的陆旻却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别怕。”   律寒带着人及时冲进来,挡了两个黑衣人,眼见着还有几个漏网之鱼扑过来。   陆旻淡然把手中棋子甩了出去,几道残影在眼前闪过,须臾之后,那几个黑衣人手中长剑倏然落地,他们捂着手腕,想要去捡长剑,却再次被陆旻手中的棋子击中。   那普普通通的棋子在陆旻手里,就仿佛是暗器一般,这次周敬之甚至没有看到棋子的残影,那几个黑衣人就都已经跪了下去,想来是打中了膝盖。   之后又闯进来几个,陆旻用棋子帮律寒解决了几个。   那些人没了作战能力,怕事情败露,纷纷咬漏了嘴里藏的毒。   陆旻先一步反应过来,反手捂上了周敬之的眼睛。   等律寒把人处理干净了,陆旻才松开手。   “吓到了?”   周敬之摇了摇头,有些好奇地盯着陆旻手里的棋子:“这小小的棋子,竟有这么大威力么?”   “诶,你输了。”   王怀盛笑了笑,转头道:“棋子自然没这么大威力,但你得看棋子在谁手里啊。”   周敬之笑了笑,陆旻轻声唤了他一声:“看着。”   随后,陆旻用力往外一掷,那棋子竟穿透了房间里的柱子,隐到木头中间去了:“这是七分力。”   周敬之瞪大了眼睛,难怪刚才那些人被打了之后疼的不能动了,虽然棋子没穿进去,但他们的膝盖骨,十有八九伤得极重。   陆旻回头看着棋局,而后又看了眼王怀盛,伸手把他刚下的棋拿起来放了回去:“这步不算,敬之刚才那枚棋子,是不小心掉的。”   王怀盛小声嘟囔:“以前这样的不也算么。”   陆旻笑了笑:“你跟我下,怎么算都行,但敬之不会,你不能欺负他。” 第43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你跟我下,怎么算都行,但敬之不会,你不能欺负他。”   王怀盛笑了笑,转头看着周敬之一眼,而后叹道:“你什么时候这么护短了?”   见他俩闲聊了半天没说正事儿,周敬之有些心急:“刚才那些人……”   “是太子的人。”   王怀盛笑了笑,解释道:“前段时间,我小参了他一本,太子记仇,一直在找机会对我动手,我呀,手无缚鸡之力的,连家门都不敢出。”   周敬之听不出他这话里几分真几分假,一个敢在皇帝面前冒死进谏的人,岂会怕这等事。   不过,怕太子倒可能是真的,毕竟,皇帝是明君,而太子是真小人,也不知这太子为何没有他爹半分贤明。   陆旻:“太子不是被关起来了么?”   王怀盛笑了笑:“我不说了么,是前段时间得罪的人,太子早就下命令了,关不关的,也不影响他手底下人。”   “正巧老杨头跟我说事,我就想着借你的手,除掉这些人。”   陆旻闻声道:“我以为你是来跟我抢着揭发太子,来救我一命的,没想到,却是来摆我一道的。”   王怀盛知道陆旻这话只是发发牢骚,不是生气:“没事,刺杀朝廷命官这样的事,我不提他就偷着乐吧,还敢光明正大拿到台面上针对你不成。”   “再说了,陛下那么护着你,谁敢动你啊。”   “前段时间上朝时有人说你闲在家里,应该暂交兵权,”王怀盛一边看着棋盘琢磨,一边道,“你都不知道,给陛下气的脸都黑了,当场训斥了他一顿,罚俸一年,还找由头给他加了一堆活。”   陆旻转头看着周敬之一眼,见他心思早已不在下棋上,转头道:“人我替你清理了,下棋的钱我付了,店家的损失你自己赔吧。”   “再下一会儿,我家母老虎看的严,我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   陆旻这次没再答应他,他转头看着周敬之,声音比刚才柔和了许多:“敬之想去哪儿?”   王怀盛看着这两人离开的背影,在后面小声嘟囔了一句:“这一口一个敬之的,叫的比人家久别重逢的小夫妻还腻歪。”   陆旻该不会是被勾了魂儿吧。   不过,就那人那长相,被勾魂了也不足为奇。   *   顾轩泽半蹲着,将银针取下,收好,然后扶着陆旻的小腿轻轻晃了下,问道:“有知觉么?”   陆旻点了点头,顾轩泽松了一口气,教了他几个简单动作,让他每天练。   “等练个十天半月的,将军就可以试着站起来让人扶着试试走路了,但是前期肯定很困难,走起来会很艰难,将军要忍耐一下。”   陆旻第一次在顾轩泽面前露出皱眉的表情:“那么久?”   顾轩泽笑笑:“将军伤了这么久了,肯定要耐心养一段时间,循序渐进,急不得。”   “嗯,”陆旻应了一声,“有劳。”   顾轩泽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总有一种错觉,一种觉得陆旻似乎比以前更温柔了的错觉。   他刚想走,就听陆旻喊住了他   “顾大人留步。”   顾轩泽转身,下意识问:“将军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没,”陆旻道,“你治好了我的腿,我想送你些东西。”   顾轩泽笑了笑:“不必,身为御医,医治好将军是我的职责,更何况,我是在陛下面前立下了军令状的,治不好将军,我也有罪。”   陆旻却不听他这些客套话,他推着木椅,走到桌边,从里面拿出了两样东西。   “我听说你一直在找这两本古籍,所以前段时间就让人去找了一下。”   顾轩泽看着那两本古籍,眼睛瞬间亮了,他立马接过去,也忘了礼节,只顾着打开书翻看着,一时间爱不释手。   金银财宝什么对他来说一文不值,但有了这两本古籍,能解决很多之前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对他来说,这两本古籍的价值,比他的命还重要。   陆旻见他看入迷了,知他喜欢,也没打扰。   半晌之后,顾轩泽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收起书,低头对陆旻恭恭敬敬行礼道:“谢将军。”   而后抬头,掩不住笑意道:“等我回去把这书中所载研究明白,再针对这两本书写些注解,到时候三本书一起大量印一些,便是天下百姓的福祉。”   周敬之远远听见顾轩泽的话,笑着端着汤走进来:“将军负责保家卫国,顾大人负责悬壶济世,还有王大人那样敢于直言进谏的人,又有明君……”   说话的功夫,他已走到陆旻身侧,把汤放在了桌子上:“朝廷里有这么多忠君爱国、心怀苍生的官员,当真是百姓之福。”   见周敬之来了,顾轩泽也没多留,简单交代了几句,就迫不及待抱着书走了。   “将军,这汤……”   没等他说完,陆旻便扬着头看着他,面色稍有些不悦地问他:“敬之叫我什么?”   “将军……”   陆旻皱眉。   周敬之改口:“陆旻。”   眉头松开,陆旻看着他问:“之前不是叫顺口了么?怎么突然又改回来了?”   周敬之一边打开盖子,一边拿着旁边的汤匙给陆旻盛汤:“有外人在的时候,叫将军名字感觉于理不合。”   陆旻想起刚走的顾轩泽,忍不住笑了一声。   敬之这是在心里,把他当成自己人了吧。   “无妨,外人面前也可以这样叫。”   陆旻把刚盛好的汤端给陆旻,陆旻接过汤,把汤放在桌子上,然后又给他递了把椅子,拉着他的手让他坐下。   “这汤是我让管家安排人给你炖的,管家没跟你说?”   周敬之摇头:“管家太忙了,估计忙忘了。”   陆旻笑了笑,把汤递给他:“趁热喝。”   “再过些时日就是岁暮了。”   陆旻在一边看着他,一边自顾自说着:“每年岁暮的时候,都有宫宴,陛下会在宫里设下晚宴,朝廷大臣可以带家眷一起去,敬之……想去看看么?”   周敬之刚要回话,陆旻却又道:“不急着回我,先把汤喝完。”   话是这么说,但周敬之怎么也不可能让陆旻就这么等着他,他放下勺子,笑着摇了摇头:“既是家眷去,将军还是带蒋辰好一些。”   虽然陆旻引他为知己,但知己跟家眷可不一样。   陆旻微微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敬之是也有别的事要忙么?”   周敬之摇了摇头,听着陆旻那一个“也”字,疑惑道:“蒋辰那日有事?”   “嗯,”陆旻应了一声,毫不心虚道,“他大概,也不喜欢跟我进宫吧,毕竟他性子跟我差不多,不喜朝堂官场。”   他说完,用一副有些落寞的眼神看着周敬之:“敬之若是不去的话,那我也……”   “我没事,我陪你去。”   周敬之终究是不忍见陆旻那落寞的眼神,明明是战场上能让敌人闻风丧当的大将军,这会儿那落寞的神情看起来,反倒有几分可怜。   陆旻这些年,一颗真心都给了孙庆文那个王八蛋,想来往年,他应该都是带孙庆文去的吧,毕竟那是他心里唯一的家人。   所以他那么痛快的答应,除了不想见陆旻落单,不想见他落寞,还有一点,是怕陆旻想起孙庆文。   若人心可以具象,回忆可以具象,他最想做的,就是拿刀把孙庆文从陆旻心里剔除。   省的陆旻想起他心里难受。   陆旻:“那这样,我就让律寒去回话了。”   周敬之点了点头。   “我没记错的话,敬之今年应当是二十有二,岁暮一过,便是二十有三了吧。”   周敬之点了点头,不知陆旻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了。   “敬之这个年纪,是完全可以婚嫁的年纪了。”   周敬之闻声,忍不住纠正陆旻的说辞:“姑娘家才是嫁,我们应该是娶。”   陆旻闻声,低了低头,良久才抬头道:“是我说错了。”   “我只是好奇,敬之你,之前有过心上人么?”   周敬之摇了摇头。   陆旻该不会是之前想看孙庆文成婚没看成,把这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想要给他安排什么亲事吧。   想到这儿,周敬之连忙拒绝道:“二十三岁成婚,我觉得,为时尚早。”   陆旻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岁暮可有什么愿望?”   “只想将军……”   “别想我,”陆旻毫不犹豫的打断了他的话,“想你自己,自己想要什么?这京都有的东西,我都能尽力满足你。”   周敬之笑了笑,看着陆旻,玩笑道:“将军这话,让我想起了我们老家那边的一句俗语。”   陆旻:“什么?”   “凡是问想要什么礼物的,都不是真心想给的,真心想给的,应该直接送。”   陆旻无奈,看着他,沉声道:“敬之,我心不假。”   “我知道,”周敬之完全没听懂陆旻的话,以为他是在说礼物,“只是跟开个玩笑。”   可陆旻却当真了,非要解释。   “本是想直接挑几样好东西送你,但我怕,像上次的宅子一样,怕你不喜欢,不肯收。”   “也怕你勉强收了,心里不喜欢。”   “所以才想问你的。”   “不会,”周敬之看着陆旻认真的模样,也认真回答道,“只要是将军送的,我都喜欢。” 第44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书房。   缕缕青烟自书案升腾而起,与初晨的暖阳“融为一体”。   陆旻放下手中的书,抬眸问律寒:“敬之出门了?”   “是。”律寒知道陆旻想问什么,提前解释了一句,“将军放心,派了最好的暗卫跟着。”   陆旻没再问,垂眸道:“嗯,你先下去吧,外面不必留人,屋里有动静也不必进来。”   律寒下意识就明白了陆旻想做什么:“将军,这才刚五六日,顾大人不是说要等十天半月么?”   律寒不放心,继续劝道:“还请将军再等几日,谨遵顾大人医嘱。”   “下去吧。”   律寒蹙眉,将军这意思是没打算听他的劝告:“那属下……”   “出去。”   陆旻坚持到。   “是。”   律寒退至门口,拧眉往陆旻那边看了一眼:“将军放心,属下不会放任何人进来的,将军安心,有事喊属下,属下就在门口。”   其实他刚开始就不应该劝陆旻,他在陆旻手下做副将,做他的暗卫,又怎么会不了解陆旻的性子。   那样狼狈的模样,将军定然是不想让任何人看见的。   当真是关心则乱,不该多提那一句。   须臾过后,关门声响起。   陆旻扶着桌子,想要站起来,但试了半天也没成功。   桌子太高了,扶着桌子站起来不太容易,陆旻转头看向木椅,伸手按在木椅的把手上,借着木椅成功站了起来。   但眼下腿伤了太久,腿上无力,只能靠着胳膊的力量勉强站着,想走怕是不太可能。   但……   他答应了敬之,要送他礼物的。   他要在岁暮之前,成功站起来,要亲自骑马带着敬之去皇宫赴宴。   要让敬之真正看到他骑马的样子,而不是只能在心底想象。   更要早日站起来,对付太子,不能什么事情都压在敬之身上。   眼下即便行走万般艰难,他也要早日站起来。   律寒守在门口,死死握着拳头,始终留意着屋子里的动静。   他一次次听着屋子里传出来的碰撞声,一次次忍住想要冲进去帮忙的冲动,却又不敢妄动。   没有陆旻的命令,他不能进去。   绝不能。   碰撞声断断续续,律寒在外面数着,直到里面传来第十次摔倒的声音,律寒才终于忍不住在外面劝了一声:“将军,求您停下,属下知您心急,但……”   “无妨。”   陆旻的声音自屋里传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陆旻还欲再试,却听律寒在外面喊了一声说周公子回来了。   “拦他片刻。”   片刻后,陆旻才道:“让他进来吧。”   周敬之手上拎着一堆吃的进了门,把吃的放到桌上,看着书桌上被碰散的书,略有些疑惑地问:“将军刚刚在做什么?”   陆旻向来整洁,从不会将书放得这样乱,这一看就是碰乱的,再加上,刚才律寒跟他说话的样子,像是,故意在拦他。   陆旻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解释道:“刚不小心碰到,弄乱了,忘了收。”   他把刚才摔倒时不小心弄散的书收好,转头看着周敬之买回来的东西,笑着问:“给我的?”   “嗯。”   陆旻见他心情不错,笑着问:“外面下雪了吧,敬之今日怎么突然想出去了?”   周敬之伸手解开袋上的绳子,把外面的包装纸一点点摊开,推到陆旻面前:“昨日傍晚听管家说将军胃口不好。”   “将军尝尝。”   他拿起一块儿递给陆旻,陆旻却没伸手接,而是看着他问:“敬之是……特地出去买这些的?”   “嗯,”周敬之笑了笑,“这家味道挺好吃的,幸亏路途近,不然半路就被我偷吃没了。”   陆旻笑了笑,看着周敬之递到他面前的糕点:“我手不干净,敬之你自己……”   话没说完,甜香的糕点就被送到了唇边,糕点的香气扑面而来,陆旻转头看着周敬之,老老实实张嘴咬了一口。   只一口,便甜的陆旻把刚才摔的那么狼狈的场景都抛之脑后了。   *   周敬之是在三天之后才发现陆旻在偷偷自己练习走路的。   说来也巧,那天他本来是打算出门的,但出去之后发现有些冷,准备回去添件衣裳,却发现陆旻门前那些侍卫都不在,只有律寒一个人在门口,一脸严肃的四下张望着。   看着有点像是在望风的感觉。   他觉得奇怪,过去看了一眼,律寒见他,有些紧张的把他拦住了。   看着律寒反常的反应,他下意识想起了上次律寒拦自己的模样,还有陆旻书桌上那凌乱散落的书。   “放我进去。”   律寒却不肯让路,死死挡在他身前,颔首道:“公子不能进去,将军说了,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听律寒这么一说,周敬之瞬间更心急了:“他在里面干什么?”   没等律寒说话,屋子就传来了一阵碰撞声,周敬之心头一紧,也顾不上律寒,转身就往屋里闯,可惜刚跑没两步,就被律寒拉住了。   “松开!”   周敬之的声音里染了几分怒意。   刚才那一声已经足够让周敬之猜到陆旻在里面干什么了,一想到陆旻此刻的境地,他心里就忍不住着急。   可偏偏律寒不听他的,周敬之转头,冲着屋里喊:“陆旻,你让我进去!”   律寒被他这一声喊的有些惊讶的侧头看了看他。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敢用这样命令的口气跟将军说话。   没等律寒回过神,屋里就传出了陆旻的声音:“进来吧。”   周敬之带着些气推开了一直挡着他的律寒,快步上前推门进屋。   陆旻坐在木椅上,平静地看着他,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敬之有急事?”   周敬之看着他装傻,气的不想理他,他走到陆旻身边蹲下,轻轻去掀陆旻的裤腿,却被陆旻一手按住。   “没事,磕了一下而已。”   周敬之轻轻叹了口气,本想问陆旻为什么不让自己帮他,可他又怎么会不懂呢。   帮陆旻的话,肯定会让他觉得不自在,会让他觉得狼狈难堪。   不能亲自帮他,那不如……   周敬之灵光一闪,转身要走。   却被陆旻拉住了手。   “敬之要去哪儿?”陆旻轻声问了一句。   敬之从刚才进门开始,一句话都没跟他说,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现在又要走。   他是,生气了么?   周敬之回过头,道:“我回房间画个东西。”   “你生气了?”   听着陆旻那小心翼翼的声音,周敬之不禁反省了一下,是他刚才表情太冷了么:“没有,将军一心想站起来,是好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只是突然想起些事情。”   他只是,有些心疼陆旻。   往回走的路上,周敬之脑海里反复回想起陆旻刚才问他话的模样,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陆旻他向来不拘小节,什么时候,竟也变得这么敏感了。   不过是没回他一句话,他便觉得是自己生气了。   这委实不像陆旻的性格。   他思来想去,怎么想也没想明白,大概是他想多了吧。   周敬之回房,想象着医院用来给有腿疾的病人用的支架的样式,在纸上画了两幅支架,画好之后就立马出门找木匠做了。   陆旻下午去找了周敬之一趟,才发现他人不在府上。   虽然敬之说了他不生气,但陆旻总觉得,这人还得哄一哄。   他让人做了一大桌子周敬之喜欢吃的菜,等到傍晚的时候,周敬之才回来。   手里还拿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是?”   陆旻看着他手里的东西,低声问。   周敬之把那木支架递给他:“将军可以用这个试着走路,这个应该比扶桌子好用一些。”   这样的话,他既不用担心陆旻会摔倒,也不用再纠结到底用不用进去帮陆旻。   他把支架放到一边,并不打算让陆旻当着他的面儿试。   “先用膳吧。”   他这段时间一直是跟陆旻一起用膳的,也早已经习惯在陆旻这蹭饭了,结果他刚坐下,还没等吃,宫里就来了人。   那人给了陆旻一封信,然后就离开了。   陆旻拆开信看了一眼,眉间展出几分笑意:“敬之,你上次给的查证据的方向是对的,陛下说,找到证据了。”   “眼下只等我们这边的证据送过来,就可以直接上朝参太子了。”   周敬之闻声大喜,而后很快冷静下来,问了陆旻一个问题。   “如今将军已经知晓孙庆文为人,也知他勾结太子做了什么事,敢问将军,将军可会大义灭亲?”   陆旻沉默了。   他想起曾经跟孙坚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起孙坚待他的恩情,孙庆文是他唯一的儿子。   “会。”   陆旻回答。   若孙庆文只是联手太子害他一人,他绝不会动孙庆文,可以看在他爹的份上给他一次机会。   但他害死了那么多人,害死了蒋御,还险些导致平南一战战败。   他不能放过孙庆文。   他没那个资格替那些死去的将士们放过他。   想必若是孙坚在世,他也会跟自己做一样的决定,大义灭亲。   因为不管是在他眼里,还是在孙坚眼里。   有损家国大义,于国不利的人,都该死。 第45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陆旻的进步很快,仅仅用了一天就能用那“拐杖”正常行走了。   腿渐渐好转,用了四五天之后,陆旻便能脱离拐杖扶着东西走路了。   起初站的时间短,站一小会儿腿就没力气了,后来慢慢的,站的时间越来越长。   等明显能感觉到腿部的力量恢复了一些的时候,陆旻就开始试着不借助旁的东西,自己一步一步试着走了。   虽然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很长的时间,耗费很大的力气,但他还是坚持每天自己练着走,起初是强迫自己走半个时辰,然后慢慢到一个时辰,练了几天,几乎可以自己独立行走了。   只不过跟普通人走路的速度还要差很多,但至少,能站能走了。   顾轩泽来的时候,正巧碰见了陆旻在练习走步,他对陆旻的进步大吃一惊,连连感叹陆旻不愧是大将军,做什么都比旁人能吃苦、有毅力。   陆旻却笑着回答他,说一切都是敬之的功劳,说完还往周敬之那边看了一眼。   “没,”在这件事上,周敬之可不敢居功,陆旻能做到这么快恢复,都是他自己的努力,“是顾大人医术精湛,再加上,将军毅力远超常人。”   “好好好,”顾轩泽笑了笑,“都不必自谦。”   似乎是看到陆旻腿好的差不多了,顾轩泽今日看着也特别高兴:“将军能站起来,边境就无碍了,将士们和百姓们悬着的那颗心,也就都可以放下了。”   他说完,起身收拾好东西:“照这个情况来看,再过几日,将军应该就能恢复如常了,我这几日就不过来了。”   “将军若是有事,差人找我便可。”   “多谢。”陆旻由衷道了一声谢。   在顾轩泽来之前,所有的御医都告诉他他的腿没办法恢复,以后再也不能行走了,连站起来的可能性都没有。   只有顾轩泽,没有放弃想办法给他治疗,甚至在他自己都放弃了治疗的情况下还能顶着压力临危请命。   硬生生的,靠着他那过人的天赋,把自己的腿治好了。   也难怪年纪轻轻,便能进太医院。   “将军客气,告辞。”   等人走了,陆旻才重新将视线落到周敬之身上。   对他来说,顾轩泽的坚持治好了他的腿,而敬之的坚持,却救了他的命。   在他一次次失望,一次次绝望想要轻生的时候,在他一次次准备后事的时候,在他站在黑暗中深不见底的深渊旁边的时候,是敬之拉住了他的手。   敬之于他而言,是救命恩人,是他心里的那束光,是他想要,重获新生的那股动力。   没有敬之,他绝不可能这么快恢复。   更不可能改变原来的想法。   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周敬之,那便是没有了他活下来的理由。   “你刚刚……说什么?”   陆旻走神的功夫,似乎听到周敬之说话了。   周敬之闻声,忍不住笑道:“倒是第一次见将军这般走神,什么东西竟能让将军这么走神。”   陆旻笑了笑,故意岔开了话题:“是我不好,没认真听敬之说话,敬之莫要挖苦我。”   “我刚才是说,律寒说,证据再有五六日估计就能送到京都了。”   “好。”   陆旻轻声应了一声。   自知道平南一战有隐情之后,他等这天已经等了太久了。   总算能为那些因为用劣质兵器在战场上无辜枉死的冤魂、那些弟兄们,报仇雪恨了。   “律寒,派人去拿孙庆文,关在府中,控制起来。”   律寒闻声,眼睛一亮,连回答都忘了,飞速冲出去拿人去了。   “对了,有一件事,想问敬之你的意见。”   陆旻转头看着他,低声道:“陛下的信里,提到你了,他说,既是你最先发现的端倪,便允你到时候跟我一起上朝,与太子当堂对峙。”   “我也可以去?!”   “嗯,可以自是可以,但……”陆旻微微蹙眉,“我不愿你置身其中。”   陆旻轻轻皱了下眉,继续解释道:“这件事虽然看起来十拿九稳,证据确凿,但朝堂上瞬息万变,难免会有变数,我怕这件事会连累你。”   “所以,敬之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不用急着回答我。”   陆旻说的确实没错,周敬之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但既然有机会能帮陆旻,有机会能把太子这样一个反派绊倒,他还是想,出一份力。   否则他会后悔。   “将军的意思是,我可以自己选,对么?”   陆旻小幅度地点了点头,轻轻笑了笑:“当然,无论什么事,敬之都可以自己选。”   周敬之抬眸,看着陆旻,心底涌上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情绪。   陆旻说,他什么都可以自己选。   在这思想封建、阶级等级森严的世界里,陆旻一个大将军,一个被封了侯的侯爷,一个可以被皇帝倚重、信赖的天之骄子,一个权利顶端的人,在用他的方式温柔的告诉他,我尊敬你,尊重你的想法。   你可以自己选,你有权利自己选。   周敬之在这一刻突然更直观的感觉到,眼前的人,其实早在他心里活过来了,而不是那个小世界里的纸片人。   以前他对陆旻的了解,都是来自于世界线里的描述。   战无不胜,爱兵如子,用兵如神。   可最近接触陆旻的这段时间,他感受到了一个比这些生硬的描述更生动、更真实的陆旻。   一个坚韧的、平和的、待所有人都好的,不惧强权的,会尊重普通人的将军。   一个有血有肉,会失望,是绝望,但也很温柔,很讲诚信的人。   一个,无论什么时候,无论面对什么事情,都会尊重他,会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的人。   一个有着独特的个人魅力的人。   良久之后,周敬之才开口认真道:“我想跟将军,并肩作战。”   “好。”   陆旻的声音很低,还有点哑,周敬之听不出他声音里的情绪,但却能从他的表情上判断出来,陆旻心里,应当是高兴的。   *   证据运回来的时间比想象中的时间快了一些。   运到将军府当天,陆旻看着那些断裂的不成样子的劣质长剑,在一旁站了很久,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从那残兵断剑中挑了一把断剑,收了起来。   又过了几日,陆旻的腿恢复的差不多了,便差人给杨太傅和王怀盛送了信,约好了明日上朝直接参太子。   *   翌日。   马车行至宫门口,陆旻先下了车,然后转身扶着周敬之下了马车。   周敬之心里虽然没有古人那样的等级概念,但走在这高高的城墙之下时,被两排站的整整齐齐的皇宫内卫“围”在中间时,心里自然还是有些紧张的。   毕竟,他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他试着调节呼吸来缓解心里这种紧张的情绪,可还没等他开始,一旁的陆旻就突然握住了他的手,温声道:“别怕,没人能伤你。”   陆旻的掌心很热,源源不断的暖流从他掌心传来,覆在自己手上,竟真的给了他一种有了倚仗的安稳感。   他看着前面的路,心里却不再害怕,反倒是在想,陆旻是不是忘记松开他的手了。   不过这样握着也很好,很让人心安。   等快要到大殿门口的时候,周敬之远远看见了身穿朝服的文武百官,他下意识往左边瞥了一眼,陆旻是不是,快松开他的手了,毕竟当着大臣的面,这样牵着不太好看。   可陆旻没有。   陆旻一直牵着他的手,上了台阶,牵着他的手接受百官的道贺,牵着他的手,进了朝堂。   站到了他自己的位置上。   直到这会儿,陆旻才松开手,转头对他道:“去我身后。”   周敬之闻声,老老实实走到他身后站着,听到了身后有人小声儿议论他是谁的声音。   但他却无心听这些,因为他看到了太子。   太子正一脸震惊地看着陆旻,眼神里透出几分不敢相信。   朝会开始,一出好戏也拉开了帷幕。   王怀盛率先出列,高声道:“陛下,臣有本要奏。”   太子似有所感一般,转头冷冷扫了王怀盛一眼,眼底带着几分威胁和杀意。   可王怀盛哪里会怕他:“臣要参太子。”   此言一出,百官皆惊,纷纷在下面交头接耳小声讨论。   王怀盛没有管其他人的议论,从怀里掏出一封密函,继续道:“这密函上,记载了太子这些年所犯的二十五宗罪,其中包括勾结吏部,买卖官职,强抢民男,逼良为娼……”   一瞬间,整个朝堂上炸了锅。   吏部尚书和太子最先跳出来,高声嚷着说王怀盛污蔑大臣,买卖官职一事纯属子虚乌有。   大太监按皇帝的示意把那密函呈上去,皇帝翻阅片刻,抬头看着王怀盛:“可有证据。”   “有。”   王怀盛说完,请求道:“请陛下允许证人上朝。”   “允。”   大太监闻声,在旁边高喊了一声,宣证人上朝。   声音刚落,外面一下子走进来二十多个证人,乌泱泱涌进来,跪在了地上,嘴里高声喊着冤枉。   皇帝看着手里的密函,转头看了眼太子,冷声道:“那就先从,买卖官职一事先来,证人何在?”   王怀盛转头看着一个证人,走到他旁边,轻声安抚他,道:“别怕,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有陛下在,定然会给你一个公道。”   “你只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说完,看了眼那跟其他证人一起混进来的府里的小厮道:“把买卖官职一事的证据先给我。”   片刻后,大太监从王怀盛手里把证据接过去,递到了龙案前。 第46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殿上的证人开口作证,龙椅上的皇帝接过一件件证物,脸色愈发深沉。   半个时辰过去,那密函上所述罪行几乎都已被证实,文武百官看着皇帝铁青的面色,连交头接耳也不敢了,一个个胆战心惊,头低的死死的。   “众位爱卿,”皇帝的声音像是浸满了冰,“可还有本要奏。”   杨太傅刚要出列,陆旻就先他一步,顶着皇帝的盛怒,高声道:“臣有本要奏。”   “臣要揭发太子,勾结臣身边之人,暗中用计换掉了将士们的兵器,导致平南一战险些战败,害死了无数无辜将士。”   皇帝闻声,不可置信地看着太子,冷声问:“你可承认?”   太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高声喊道:“绝无此事,父皇,是陆旻冤枉儿臣,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儿臣绝不认。”   皇帝冷眼扫了他一眼。   陆旻见状,高声道:“请陛下准臣把证据抬上殿来。”   “爱卿有证据,便直接呈上来吧。”   陆旻得到了皇帝的许可,往外面看了一眼,外面立马有人把那些残兵断剑抬了上来。   不久后,又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   陆旻道:“陛下,这些剑,原本都是与将士们一起葬在平南,护他们英魂的,可臣最近才知道,平南一战损失惨重,竟是因为这些伪造的兵器。”   太子闻声,终是忍不住了,高声反驳道:“一堆残兵断剑,能看出什么?”   陆旻淡然道:“太子殿下自然看不出什么,但,总有人能看出问题。”   他说完,视线转到了身后那五十多岁的男子身上:“殿下恐怕不知此人,臣给殿下介绍一下,此人乃是前兵械部主管兵器打造的,这些年的主要作战兵械设计,几乎都是出自他之手。”   “此人能靠肉眼分辨兵械是否合格,产自哪里,用的什么材料,那些断剑有没有问题,他一看便知。”   陆旻说完,转头给了那人一个眼色,那人立马过去查看了一番,片刻后,那人转身,跪在地上。   “禀陛下,这些兵器,确实是劣质的废铁所炼,在战场上,这种质地的兵器,用在战场上,这损率高达百分之五十以上,极易折断。”   “谁能证明,这些剑就是平南一战用的剑,陆旻,你大可以自说自话,自编自演。”   太子咆哮道。   “我能证明。”   周敬之慢慢从人群中走出来,看着太子,笑道:“太子殿下,我早就料到了你不会这般轻易的承认,所以之前派人去取这些残剑时,特意让陆将军派了一名特殊的暗卫前往。”   “那暗卫,特殊在,他不是将军府的人,而是前几年,陛下赐将军剑时,特意暗中指派去保护将军的人,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那暗卫,是陛下的人。”   “取剑的过程,是他亲眼所见,殿下若是还有疑问,可召他到大殿上问个明白。”   太子被他说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周敬之又问:“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若此事当真与太子无关,那太子的第一反应为何不是为自己辩解,而是将关注点放在剑的真假上?”   下面的大臣又开始小声议论。   “你……”太子怒指着他,“你血口喷人,孤只是合理提出质疑,有何不可?”   周敬之听到他的话,丝毫没有一丝慌乱,与刚开始进宫时不同,现在,只要一想到还有陆旻在他身边,他就什么也不怕了。   “我敢这么说,自然是因为我有证据。”   周敬之说完,让人把证据呈给了皇帝,对着皇帝恭恭敬敬道:“陛下,以下是草民这段时间找到的证据,陛下单看着可能会有些乱,请让草民给陛下从头到尾串联一下。”   皇帝:“说。”   周敬之闻声,走到门口,让律寒把外面的人押了进来。   “此人名叫孙庆文,是陆将军当作亲弟弟对待的人。”   “但此人狼心狗肺,为了一点点钱,与太子勾结。”   “周敬之,”孙庆文喊道,“你胡说!”   周敬之没理会他,继续道:“草民虽然没有找到他与太子互通书信的证据,但孙庆文在京都繁华地带有一座价值千金的宅子,那宅子,以他一个普通人,自是买不起的,所以草民查了那卖宅子的人的信息,找他问了一下。”   “并把太子和太子身边的常用之人的画像给那人看了,那人说,买下宅子的,正是太子身边的一个叫邓义的人。”   “试问他二人若无勾结,太子殿下为何要将那么贵重的东西送与一个普通百姓?”   “此其一。”   “其二,借陛下的光,查了京都内和京都外几百家打铁铺子的流水,也就是……大家熟知的账单,这些铺子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在平南一战前两个月,收到了一笔天大的订单。”   “甚至,据有的店家透漏,定制兵器的客人,不但出手大方,还很为他们考虑,说是只要求速度,不求质量。”   “这些兵器,便是后来,用在平南一战里的兵器。”   太子在一旁还想着怎么反抗,可孙庆文毕竟不像太子,见过大风大浪,被周敬之短短几句话便吓破了胆,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平南一战开始前,”周敬之没理会他,继续道,“若草民没猜错,事情的经过,应该是,太子联合孙庆文,打算要除掉陆旻。”   “所以太子让孙庆文以亲情去拖住陆旻,同时支开了陆将军身边的可信之人,之后又用酒灌醉了士兵,借着夜色,偷偷把兵器营里的兵器偷偷换了。”   “因为兵器数量庞大,他们一次换不完,所以那段时间,孙庆文一共去找了陆将军三次。”   “为了证据更充足,草民还派人查了事发地的酒楼,发现当时确实有人在当地各大酒楼、酒窖买了大量的酒,说是要给将士们送行,陛下手上的证据里,最下面的那一张,就是当地各大酒楼的收据和凭证,以及各大酒楼、酒窖老板的证词。”   “再加上,草民提醒过陛下,让人查太子身边人的动向。”   “经查证,在兵器被调换的同一时间段,太子手下大批量的人马都出现在当地。”   周敬之话音刚落,一道奏折便砸在太子脸上,在太子脸上划出了一道红痕。   “先前有人跟朕提此事时,朕还以为是有人在诬陷你,朕以为,你平时虽不学无术,但品性总算不坏,没想到,你竟如此丧尽天良,犯下如此多的罪行。”   太子闻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吓得双腿发软:“儿臣……儿臣一时鬼迷心窍,儿臣知道错了,求父皇再给儿臣一次机会,儿臣定当悔改,求父皇开恩。”   “住口。”   皇帝龙颜大怒,冷声喊道:“朕若饶了你,谁来给那些无辜枉死的将士们交代,谁来给那些被你害过的人一个交代。”   皇帝扶着桌案起身,双目猩红,瞪着太子,闭上了眼睛,慢慢开口道:“太子德行不端,恶贯满盈,今废除太子之位,收押天牢,来年,秋后问斩。”   “父皇!”   太子高呼一声。   皇帝睁开眼睛,看着他:“你小时候,朕便一次又一次告诫你,要心存善念,爱戴百姓,敬重功臣,你记不住倒也罢了,如今做下这般事,朕,没法儿饶你。”   “你可想过,平南一战,若非陆旻指导有方,用兵如神,焉能战胜敌国,可有想过,若是战败,平南一带失守,百姓会如何被敌人斩于铁骑之下,可有想过,那是怎样的人间地狱。”   “你此举,与卖国何异?”   “朕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来人,将这不孝子,吏部尚书,孙庆文,还有其他与太子所行恶事有关联的人,一律收押。”   太子被下狱,太子一党全部被查,又牵扯出一堆旧案,皇帝将这些案子全权交给刑部审理,只跟刑部尚书说了四个字,严惩不贷。   *   太子一党被扳倒,腿也恢复如前了,陆旻本该高兴。   可他这几日却跟本高兴不起来,不知为什么,他总有一种感觉,感觉敬之会离开。   他也尝试着每天凑到周敬之旁边,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发现他听不到周敬之的心声了。   他走到周敬之房前,敲门敲了半晌,才被律寒告知敬之出门了。   陆旻抬眸问他:“可有人跟着?”   律寒摇了摇头:“本是有人跟着的,但周公子说,如今太子一党已经伏法,应该没什么危险,不让派人跟着。”   陆旻微微蹙眉:“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陆旻骑马追了出去,他应该好好看好他的,他绝不能再让他回以前的地方受苦。   无论如何,他都要把敬之留下。   但京都实在太大,陆旻找了一天,也没找到人,直到夜幕降临,他才骑着马回府,心里抱着一丝敬之已经回府了的希望。   结果他刚到府门口,就看到了周敬之。   陆旻轻轻松了一口气。   周敬之远远见他,轻声问:“律寒说,将军去寻我了?”   “嗯,”陆旻轻声应了一声,见周敬之离他远,便走到他身边,压抑着内心的想法,“我怕没人跟着,不安全。”   周敬之笑了笑:“将军多虑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   他说完,才想起什么似的问:“将军找了我一天,中间吃东西了么?”   “没有,”陆旻上前两步,“又累又饿的,快走不动路了。”   周敬之没看出来有人在故意卖惨,忙上前扶着他:“我扶您进去。” 第47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周敬之原是打算扳倒太子就离开,但转念一眼,转眼便是岁暮,他要是就这么走了,就没人陪陆旻参加岁暮当晚的宫宴了。   相识一场,让陆旻这么孤零零的一个人去,让他孤零零看着其他文武百官和家属亲密互动……   这样的场景,周敬之光是想起来,心底就会控制不住为陆旻难过,他舍不得这么对陆旻。   舍不得看他过得有一点儿不顺心。   所以思来想去,他还是留了下来。   陆旻这几日大概是腿好了,心里开心,闲来无事便总会过来找他,带着他逛集市。   临近年关,就连集市也热闹起来。   陆旻骑马带着他,到了集市口,把马交给律寒牵着,回头看着他:“人太多了,别冲散了。”   周敬之刚要点头,陆旻就先他一步握住了他的手,笑着嘱咐道:“还是我拉着你吧,这样安全些。”   说着便拉着他开始逛街。   后赶来的蒋辰赶到集市口,看着在那儿看马的律寒,皱着眉头抱怨:“你们出来逛街怎么都不喊我啊,我哥呢?”   律寒看着不开窍的蒋辰,睁着眼睛撒谎,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他本以为这样说蒋辰就不会去碍事了,结果蒋辰完全没明白他的意思,非要去找他们。   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嘟囔着:“也不知道我哥这两天怎么了,出来也不带我,宫宴也不让我去,还不准我往外说。”   律寒在后面看着这不开窍的,无奈摇了摇头。   他哥哥蒋御那么聪明,怎么会有这么个傻弟弟。   集市上人山人海的,蒋辰找了好半天才找到他们。   “哥,周兄。”   陆旻和周敬之那会儿正在一个卖配饰的小摊前面挑东西,挑的正认真,再加上周边声音实在太嘈杂,根本听不到蒋辰的叫声。   蒋辰没办法,只能使出浑身解数往小摊前面挤。   他穿过层层人群,历尽“千难万险”,好不容易挤到了最前面,才发现原本还在这儿挑东西的两个人竟然没了人影。   蒋辰往四周看了一眼,也没看到他俩,无奈之下只好放弃了找他俩的想法,自己开始逛自己的。   马上就是岁暮了,他要买些东西送给陆旻,还有周敬之。   更重要的是,还要买两坛好酒送到他哥墓前。   其实宫宴即便陆旻让他去他也不会去的,比起皇宫里的热闹,他更想去陪陪他哥。   今年是第一个他哥哥不在他身边的年头,也是第一个他不能跟哥哥一起过的岁暮,即便阴阳相隔,他也要去看看他,省的他在九泉之下骂自己。   省得他太孤独。   想到这儿,蒋辰不禁红了眼眶。   就在他泪眼朦胧时,周敬之在旁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关切地问:“怎么了?”   蒋辰摇摇头,低声道:“没事,你们去哪儿了?”   周敬之伸手把手里刚打包好的东西举到他眼前,笑道:“给你挑岁暮礼物去了,不过……”   周敬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礼物虽然是我挑的,但花的是你哥的钱。”   陆旻闻声,在旁边补充了一句:“既是你挑的,自然就是你的心意。”   他说完,转头看着蒋辰,猜到了他刚才为什么心情不好:“等看看这两天哪天有时间,去看看你哥吧,之前事儿太多,一直没顾得上。”   蒋辰闻声点头,周敬之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蒋辰是在难过什么。   似乎是怕蒋辰心情不好,周敬之接下来逛街的时候格外注意关照着蒋辰的心情,连陆旻的手也不拉了,带着蒋辰在前面闲逛。   等到蒋辰心情看起来好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他才想起陆旻。   他刚才跟蒋辰走得那么快,陆旻不会被人群冲散了没跟上吧。   他有些担心的回头,却发现陆旻没走散,就站在他身后,但脸色看上去不太好看。   周敬之微微蹙眉,陆旻为什么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因为自己跟蒋辰走得太快没等他么?可他这不是也跟上来了么。   可这种想法很快就被周敬之推翻了,陆旻根本不是这种人,根本不是会因为这种小事生气的人。   正当周敬之百思不得其解时,陆旻突然在他身边轻叹了一声:“想起我了?”   人群喧闹,但周敬之还是很敏锐的听到了陆旻那一声有些无奈的感叹,不知道为什么,周敬之还从那短短四个字里面,听出了几分委屈。   就好像在争宠的小孩子,明明你答应陪我出来玩,结果你却一直跟别人玩不理我。   周敬之换位思考了下,也能理解陆旻的不高兴。   要是小时候别人答应他了,却这么对他,他也会不高兴。   也不知道为什么,陆旻最近的行为,偶尔会给他一种小孩子在争风吃醋的感觉,大概,只是他的错觉吧。   周敬之走到他身边,低声哄着:“我帮你拿东西。”   他们买的东西全都在陆旻手上,全都让他一个人拿着太沉。   可陆旻见他伸手的第一反应却是躲开了他,低声道:“不用你。”   陆旻说这话是怕他累着,但在周敬之听起来,这话就带着几分生气的成分了。   他这才试图解释:“刚刚是想……”   陆旻轻笑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我随口一说,敬之不必解释。”   见陆旻没生气,周敬之这才放下心来。   但为了不再让陆旻多想,他这回逛街的时候一碗水端得很平,走在两人中间,既没有太靠前,也没有太靠后。   路过一家卖酒的铺子时,走在最前面的蒋辰突然停下了脚步,身后传来陆旻的声音:“去挑几坛酒吧,你哥最喜欢这家的酒,我们去前面的酒楼等你。”   蒋辰点头离开,陆旻往前走了几步,从周敬之身后走到周敬之身边,给他带路。   等到了酒楼,陆旻喊店小二过来点完了菜,才看着周敬之道:“敬之还没告诉我,岁暮的时候,想要什么?”   周敬之有些诧异地看着陆旻:“将军刚刚不是已经给我选了么?”   陆旻笑了笑:“小时候我娘还在的时候,每到岁暮,都会买一份礼物,然后再问我,想要什么。”   “那时候,我也是像敬之你这样问她的。”   陆旻的目光看起来像是在回忆从前的事情:“我娘跟我说,岁暮这种时候,一定要送别人想要的东西,这样,被送礼物的人,才能从这一年的开始就开开心心的。”   他说完,从回忆里抽离出来,看着周敬之笑了笑:“我也想让敬之,能每时每刻都开心。”   周敬之闻声,愣了片刻。   他一直都知道陆旻待他好,但他如今才发觉,陆旻待他的好,已经渐渐到了他还不起的地步了。   陆旻见他没回答,又道:“我爹娘走得早,跟其他亲戚也没什么走动,这些年来,为一一个当成弟弟的人,还想置我于死地。”   “我身边,没什么亲朋好友了,除了蒋辰,就只有敬之你了。”   周敬之从陆旻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心酸和难过。   “我让蒋辰来府上,教他东西之前,曾问过他,他将来也想像他哥一样,为国效力,保家卫国。”   周敬之道:“能有此等志向,是好事,也不枉将军一番心血。”   陆旻却并不高兴,轻叹了一口气:“我先前想着,若是我不在了,他能接替我的位置。”   说到这儿的时候,陆旻状似无意的往他那边瞥了一眼,见周敬之皱起了眉头,才继续道:“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我跟他哥一样,都希望他也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但他现在还差很多,还需要培养,我打算,把他先送到兵营里去,好好在兵营里历练一段时间。”   周敬之完全能理解陆旻的心情,陆旻这么做,是为了蒋辰的安全着想。   毕竟,他的好兄弟蒋御曾死在他眼前,这件事在他心里,肯定留下了阴影。   所以他自然不会送蒋辰去冒险,更不会让蒋辰重蹈覆辙。   周敬之刚想附和几句,就听陆旻又开了口。   “到时候他一走,这将军府,就只剩敬之了。”   陆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伤感,但很快,他的声音就恢复如常了:“不过也无妨,只要敬之在,我便不是孤家寡人。”   周敬之喉结上下滑动了下,犹豫了半晌,在开口坦白和继续沉默中选择了后者。   以前他是不想跟陆旻说这件事,毕竟他的任务就只是帮助陆旻降低厌世值,但太子被扳倒以后,陆旻的厌世值就已经降到零了,他没有必要跟陆旻说这件事。   可现在,他想说,却也说不出口了。   他不忍心见陆旻难过,还是快刀斩乱麻,岁暮之后偷偷离开的好。   陆旻见他半天没回话,面上的表情变得有些茫然:“敬之不会一走了之的,对么?”   周敬之从没想过会被陆旻问到这个份上。   他该怎么回答呢?   撒谎告诉陆旻自己不会走,还是告诉陆旻,他不会留下。   就在周敬之两难的时候,救星蒋辰回来了。   周敬之见状,立马转头跟蒋辰聊了起来,避开了陆旻刚才的问题。   他甚至不敢转头,不敢去看陆旻的表情,不敢去看陆旻失望的眼神。 第48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自从周敬之在酒楼里没有回答陆旻的问题之后,陆旻对他的态度就明显比之前冷淡了几分。   甚至不应该说是冷淡,应该说是躲避。   每次他想见陆旻的时候,都会被律寒以各种借口为由堵在外面。   周敬之不后悔自己当时的做法,因为他当时确实给不了陆旻明确的答案,也不想骗他。   可每次被律寒挡在陆旻门外的时候,周敬之心里都会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   明明他从未打算留下,明明他知道,这里的一切都不过是他的任务,不过一场镜花水月。   可他心底还是忍不住失落。   离岁暮越来越近了,离他离开陆旻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了。   可陆旻却不肯见他。   周敬之不希望他跟陆旻最后相处的时日里是彼此冷落,彼此冷战的。   所以他试了很多方法,想要借机会溜进去。   可陆旻门口的守卫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   最后还是蒋辰给他提供了思路。   蒋辰在情绪的捕捉和察言观色这一块儿向来是比较迟钝的,所以他等他看出来周敬之跟陆旻之间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是在陆旻和周敬之冷战了整整两日之后了。   他不敢问陆旻,只好找到了周敬之,问他缘由。   周敬之被他问的,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后来想了半晌,只说是自己做错了事,惹陆旻不高兴了。   蒋辰听完,就开始一本正经地坐在他旁边帮他出主意:“我哥表面虽然很冷淡,但其实很心软,要不,你哄哄他试试?”   周敬之摇了摇头,倒不是他拉不下面子哄人,实在是陆旻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这几天时不时去厨房弄点儿好吃的,端去送给陆旻,可每次都是东西送进去了,人被拦在外面了。   蒋辰没多想,只当周敬之是不愿意,又想了想,道:“那要不我去帮你求个情?毕竟我跟我哥的关系,要比你亲一些,我去帮你说几句软话,说不定我哥就不生气了。”   周敬之见蒋辰愿意主动帮他说话,心里自然高兴,点头道好。   可蒋辰刚走了没多久,就灰溜溜回来了。   周敬之看着他那面色,就知道他此去肯定是又失败了。   蒋辰有些气馁地走到周敬之旁边,突然转头,睁大了眼睛问他:“我哥从没这么生气过,你到底干什么惹他不高兴了?”   他说完,有些惊讶道:“不会是原则性问题吧,要是原则性问题我可帮不了你啊。”   周敬之没跟他做多余的解释,正当他犯愁时,蒋辰却突然转头看着他:“我有主意了。”   “说来听听。”   在听过了前两个主意之后,周敬之原本对蒋辰的话是不抱有幻想的,但听听也无妨。   结果蒋辰这回说到了点子上。   “我前几天刚看了些兵书,周兄你可以用苦肉计。”   他说到激动处,站起身,十分认真的分析道:“你看,我哥以前对你那么好,心里肯定还是有你的,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我哥这次是真的生你的气,但他也没赶你走不是?”   周敬之心叹,陆旻要是当真能赶他走就好了。   可陆旻要真愿意赶他,又哪里会造成今日这种局面。   蒋辰:“所以,你可以跟我哥来个苦肉计卖惨,我哥可吃这一套了,以前孙庆文就总跟我哥来这一套,你也试试,说不定管用呢。”   周敬之心笑,陆旻要是知道教蒋辰这点儿兵法全被蒋辰用来对付他了,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不过,蒋辰的这个建议,听起来确实可行。   以他对陆旻的了解,陆旻的确是吃这一套的。   以前他跟陆旻关系好,没必要也不屑于卖惨,但眼下,时间所剩无几,他不想把时间都浪费在冷战上,试试也无妨。   *   陆旻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一本兵书,却根本连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敬之那日的表现,几乎可以说是很明显的拒绝了。   他还是想要离开。   可是陆旻不懂,他以前生活的地方,到底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   而且他前几日才当着自己的面跟他哥闹掰,如今即便他要回去,又能投奔谁呢?   陆旻百思不得其解。   他让律寒再次旁人去打听了周敬之的消息,比上一次查的更详细,可还没等他查清楚,一个书生就找上了门。   那人自称他姓吴,说自己是敬之老家的挚友。   大概是因为周敬之原来家庭的缘故,陆旻有些恨屋及乌了,听到那人自称是他老家的人,陆旻就下意识想让人把那书生撵走,不想让周敬之见他。   但转念又一想,他便改了主意,没让人把这件事告诉周敬之,先是让人把那姓吴的书生请了过来。   “草民吴遂,拜见将军。”   “白日叨扰,还请将军恕罪。”   陆旻淡淡扫了他一眼,喝了口茶:“你来找他做什么?”   吴遂立马又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草民不单是来找敬之的,也是来找将军的。”   陆旻轻笑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低声问:“怎么,难不成,你也是来毛遂自荐的?”   吴遂立马摇了摇头:“草民绝无此意,只是听说,前段时间敬之的哥哥找过来了,心里有些担心。”   “毕竟,敬之在京城的消息,是草民透漏给他的,但草民看不上他哥哥的为人,怕他哥哥在将军面前诬陷敬之,所以才想,当着将军的面解释一二。”   陆旻却反问他:“你既然跟他关系这么好,又跟他是同乡,既知他哥不是什么好人,为什么还要把敬之被赏了银两的事情告诉他哥?你难道就没想到,他哥哥会觊觎他的银票么?”   陆旻问这话时,心里憋着一股气。   那日他哥来的时候,得亏自己恰好在旁边。   他不敢想象,敬之若是不认识他,若是势单力薄,被他哥找上门上,把银票抢走,会面临什么样的下场。   这人若真当敬之是朋友,便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吴遂被陆旻那无声的威压吓得腿软,险些跪了下去,他缓了半天,才缓过神来,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此事是草民的过错,他那日故意借着乡里亲朋成亲的机会,故意拉着草民喝酒,将草民灌的人事不知,套了草民的话,草民醒来之后日日后悔,这才快马加鞭来了京都。”   陆旻这么多年征战沙场,阅人无数,自然能看出来,眼前这书生说的话不是谎话。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很讨厌这个书生。   他本可以放下偏见的,如果这人不一口一个“敬之”的话。   律寒那边要调查人还得很长时间,陆旻其实等不起,他怕周敬之不一定哪天就悄无声息跑了。   面前这人一看就是那种老实巴交的书生,问他其实比让律寒查要方便得多,也快得多。   更何况这人还是敬之的好友,他应该,知道很多自己不知道的,关于敬之的事吧。   他很想知道敬之的过往,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   吴遂被问了一下午话,总算得到了一个可以跟周敬之见面的机会。   结果没成想,他刚从房间里出来,就看到了站在门前的周敬之。   他激动喊了一声:“敬之!”   周敬之看着眼前这人,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这人谁啊?怎么任务都结束了又蹦出来这么一位。   没等他想明白,那人便有些内疚道:“之前你想了此残生的时候,是我不好,我没劝住你,又不小心透漏了你在京都的消息……”   那人说的后半部分的话周敬之根本一句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哦,原来他就是给我递梯子的那位“仁兄”。   “敬之,我……”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想要拉周敬之的手腕。   周敬之见状,刚想躲,就被另一个人拉到了身后。   吴遂见状,胆怯收手。   “敬之你没事就好,看到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等一下。”周敬之喊住了他。   这人虽然在不该伸手的时候给原主递了梯子,但这人,是原世界里面,唯一一个对原主好的朋友。   若非是他年少时一次又一次的帮助和扶持,原主甚至有可能撑不到他穿过来的时候。   这人对原主有恩。   周敬之不愿他像愿世界线里一样,身负才华,却终被埋没,决心帮他一把。   之前因为他为平南一战提供了很关键的证据,陆旻为他跟皇帝求了恩旨,皇帝答应过满足他一个条件。   当时周敬之还想着能为陆旻求点什么,但思来想去,有皇帝的庇护,便是陆旻最大的倚仗,委实不必再为陆旻求些什么。   毕竟,陆旻如今的地位,想要什么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不如,便把这恩旨,给吴遂吧。   也算了却了原主一桩心事。   周敬之回过头,看着陆旻,轻声问道:“将军,可否让他在将军府多住几日?”   陆旻几乎想也没想,直接点了点头。   吴遂不知周敬之留他是何意,茫然问:“敬之你……”   “管家,”陆旻打断了吴遂的话,叫来了管家,冷声道,“找个地方安置他。”   待那人走了,陆旻才皱着眉头问他:“在外面站了多久,手怎么这么凉。”   其实周敬之还真没在外面待多久,他手之所以凉,是因为刚刚蒋辰在他毫无防备时往他手里塞了一个雪球,说是这样容易卖惨成功。   但周敬之嘴上自然不能这么说,陆旻这会儿有可能还生着他的气呢,确实得卖惨才行。   “不这样,怕将军不肯见我。”   陆旻皱着眉头,看着他,冷声道:“分明是敬之不想见我。” 第49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陆旻皱着眉头,看着他,冷声道:“分明是敬之不想见我。”   自己不过气头上想要冷静几天,想想办法,可敬之却想离开这儿,以后都不想再见他。   周敬之无奈,明明这两天被拒之门外的人是他,明明是他在想尽办法接近陆旻,为什么陆旻看上去却是一副比他还委屈的模样。   就连声音里都透着几分委屈。   陆旻没给他多想的机会,直接拉着他的手,把他拉进了屋,然后用那双温暖的大手握着他的手,给他暖手。   就连这种时候,就连陆旻还跟他生着气的时候,陆旻还能这样温柔,这样耐心的先给他暖手。   周敬之心底蓦的动了一下,想要离开的心思,在那一瞬间有了些许动摇。   他在陆旻惊讶的视线中抽回了手,不忍再继续欺瞒陆旻:“其实也没站多久,不冷的。”   陆旻看着他的手,半晌才移开了视线。   他还不知道,到底还如何面对敬之。   是该压抑他自己内心的妄想,给他安排好所有的事情,铺好路,放人回去。还是应该继续想办法劝他,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留下。   第一种他舍不得,第二种,似乎又有些不可能。   但陆旻又舍不得继续冷着他,于是便开口道:“敬之你身子本来就弱,日后莫要这般糟践自己的身子。”   他说完,就要让律寒去找大夫。   周敬之推拒着说不用,陆旻却坚持要让律寒去。   周敬之拗不过他,只好作罢。   心叹自己这苦肉计是不是用的太过头了些,竟让陆旻担心至此。   陆旻轻声叹了口气,把那句“我会心疼”咽在了喉咙里。   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房间里瞬间静了下来。   周敬之尝试着跟陆旻解释:“将军,我原本就不属于京都,不属于这里的,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平南一战和太子之事,原本也没打算在京都久留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陆旻的表情,陆旻微微颔首,垂着头,低声感叹:“不属于这里么,即便你爹娘那般待你,你还是依旧对那里充满眷恋么?”   “还依然觉得,京都不如那里,我待你,终究比不过他们待你好是么?”   “没有。”周敬之从陆旻的话里听出了几分难过,下意识反驳。   “不是将军的缘故,是我自己的问题。”   周敬之也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解释,可又觉得,自己这样一句简简单单的解释对陆旻来说,似乎有些太过苍白,太过敷衍。   陆旻沉默良久,才抬头看着他,沉声道:“你若,一定要回去的话,那就再等一等,等我让人摸清你老家那边的情况再回去。”   “你爹娘和你哥待你都不好,以前待你不好,以后肯定也不会改,就别跟他们住在一起了,我会让人重新给你买一处宅子。”   “我让管家准备好了银票,你到时候带上,不过……”   “我担心你哥会找你的麻烦,怕他把你的银票抢走,所以我只能派两个人跟你一起走。”   周敬之安静地听着陆旻的话,听着听着,心底就涌上一股酸涩感。   陆旻任何时候都是以他为先,优先替他考虑,他却只想着自己,从未想过陆旻。   陆旻见他半天没说话,之默默垂眸,以为他误会,解释了一句:“你放心,他们以后就是你的人,只负责保护你,不会干涉你的生活,更不会跟我汇报,不是……”   陆旻嗓音哑了几分:“不是为了监视你。”   陆旻的话就像一杯热茶,喝下去会让人浑身都温暖起来,但有那么一两句,却又有些烫,烫的人心里难受。   尤其是最后一句,小心的让人心里难受。   陆旻这般真心待他,周敬之不可能无动于衷。   他眼睛微微有些泛红,看着陆旻问他:“将军待所有人都这么好么?”   陆旻这次却没有回避:“只待你这般。”   陆旻说完,自嘲似的在心底轻叹了一声,他自以为对敬之不薄,可敬之还是不愿意留下。   大概,只有他对敬之才有那种妄想。   敬之心里,或许并没有他。   就像敬之说的,他来这里,无非是为了平南一战的真相,如今真相已经浮出水面,坏人也已经被拿下,敬之自然也就没有了留下来的理由。   他陆旻,还不足以成为敬之留下的理由。   或许,他不该强求。   “只是安排这些事情,需要些时日,敬之莫要心急,安心等一等便好。”   沉默了片刻,陆旻还是忍不住道:“或者,敬之以后还想走科举这条路的话,也可以留在京都,等考完科举再走,杨太傅答应过,会带敬之好好学,日后有杨太傅罩着你,以敬之的才能,必定能青云直上。”   这话表面虽然说的很客观,但只有陆旻自己心里清楚。   这是他内心深处的自私的挽留。   周敬之听着陆旻那一句“以敬之的才能”,心底就莫名有些心虚:“我或许,并不是将军表面看到的这个样子。”   谁知陆旻却丝毫没有惊讶,只是轻声道:“我知道。”   知道?   陆旻大概是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吧。   “并不是哦。”   脑海里突然响起了系统的声音,周敬之在心底反问:“什么意思?”   “陆旻前期是能听到你的心里话的,只是现在不能了。”   周敬之:“?”   “不是,凭什么别人的金手指都是读心术,到了我这儿就变成反向读心术了?”   二筒沉默着,不吱声了。   周敬之开始回想,如果陆旻能听到他的心声的话,那那次他几次为了维护陆旻在心底骂人的那几次,陆旻是不是都知道了,还有自己给陆旻画画的事情……   也难怪为什么陆旻刚开始对自己态度那么冷淡,后来却转变了对自己的态度。   大概是听到了自己的心声,知道自己是真心对他好的吧。   可系统刚刚也说了,陆旻只是前期能听到自己的心声,为什么他现在却猜到了自己要离开呢。   周敬之越想脑袋越乱,索性不想这些事情了。   陆旻现在还对他这么好,至少说明,陆旻心里并不排斥真实的他。   “将军,大夫来了。”   门口的声音把周敬之的思绪拉了回来。   大夫给他号了脉,说是没事,陆旻却仍是不放心,让大夫开了几副驱寒的药。   陆旻没等到周敬之的回话,知道他或许不会改变主意了,也没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   等大夫走了,他才开口问:“敬之为何让我留下那书生?”   周敬之反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陆旻说的那书生是吴遂。   “吴遂怀才不遇,着实可惜,所以,”周敬之没多想,直白的跟陆旻说了自己的想法,“我想以陛下给我的恩旨,给他求一个功名。”   陆旻微微蹙眉,拿起旁边的茶杯,灌了一口茶,却觉得那茶水有些苦。   那恩旨,明明是他为了敬之求的,可敬之却把这恩旨用在了别人身上。   “那你呢?”   陆旻反问他,声音有些激动:“你放着这恩旨不给自己求个功名,不为自己做打算,却要给他求功名,他对敬之来说,就那么重要么?”   “我别无所求,给他也无妨。”   他想帮吴遂,是因为吴遂对原主来说很重要,而对他而言,吴遂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自然说不上重要。   但毕竟在世界线里,吴遂对原主很好,他虽不是原主,却也不想让吴遂察觉到什么,不想让吴遂因为他对原主寒了心。   而且,一个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的恩旨,能帮一个有志之士,那为什么不帮呢?   陆旻知道自己不该多想,毕竟那姓吴的书生是从小跟敬之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他们认识那么久,在敬之最难的时候,也是那人给了敬之帮助,他心底,是感激他的。   可他控制不住的,也有些嫉妒他。   嫉妒敬之那般为他着想,那般护着他。   “将军,”周敬之看着他,低声道,“你能不能……不要再躲着我了,我不想……”   陆旻看着眼前的人,还是没忍住,往前走了两步,一把将人抱在怀里,闭着眼睛,压下心底所有的难过和嫉妒,应了一声“好”。   “我不是在躲你,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我……”   陆旻感受着怀中人的体温,过了很久很久,才柔声道:“是我强求了。”   “我让你为难了是么,对不起,是我不好。”   陆旻的力气太大了,抱得又有些紧,周敬之只觉得有些不舒服,他应该推开陆旻的。   可他没有,他不舍得。   他只是任由陆旻抱着,听着陆旻那小心翼翼又有些难过的话,心底也忍不住跟着难过。   他到底,还是辜负了陆旻对他的好。   他想在离开之前好好补偿陆旻,可心里又怕,怕自己对陆旻太好,到时候突然离开会让陆旻更为难。   陆旻的确是让他为难了,但不是因为陆旻的话,而是因为陆旻这个人。   他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在为了陆旻瞻前顾后,狠狠动摇。 第50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岁暮前夜,整个将军府张灯结彩。   管家早早就置办好了过年要用的东西,一大早上就让人开始忙活。   府里人手多,没用多长时间就忙活完了。   周敬之也没闲着,陆旻原是想让他帮忙写个对子,粘在他卧房门口,但周敬之借口说写不好,但可以画一幅财神像挂在房间里。   陆旻闻声道好,于是两人一个在书桌左边写对子,一个在书桌右边专心画画。   陆旻很快写好了对子,周敬之凑过去看了一眼,惊叹了一声,由衷夸陆旻字好看,一看就很大气。   陆旻礼尚往来,也夸他画画得好看。   周敬之突然就有了一种两人在商业互吹的感觉。   因为明日要参加宫廷晚宴的缘故,陆旻特意把府里的团圆饭安排在了今晚。   傍晚一到,府里各处都点起了大红灯笼,映的整个府邸都透着红光。   很快就到了用晚膳的时间。   原本是加上蒋辰,他们三个一起吃团圆饭的,但蒋辰被府里的侍卫们拉着去陪他们喝酒了。   陆旻把碗筷递给他,拿着酒壶起身道:“敬之你先用膳,我去陪他们喝两坛。”   周敬之点了点头,以陆旻的性子,会去陪侍卫们喝酒没什么奇怪的,而且又是逢年过节,陆旻肯定要跟大家热闹一会儿。   外面大红灯笼挂着,处处透着喜庆。   周敬之看着那一桌子的菜,觉得这样的日子,一个人吃饭有点冷清。   还是等陆旻回来一起吃吧。   他本已经做好了久等的打算,谁知陆旻刚离开没多久,就回来了。   陆旻坐坐在他对面时,周敬之闻到了他身上的酒香味儿。   这么短的时间,身上酒香味儿那么重,说明陆旻肯定是喝得很快。   周敬之心里忍不住想,陆旻这么急着回来,是为了陪他么?   “敬之怎么不吃?”   陆旻轻声问他,周敬之笑道:“团圆饭,自然是要等人齐了一起吃。”   陆旻笑了笑,敬之这意思,是在等他。   他拿起酒坛子,倒了两杯酒,给周敬之递了一杯,自己端起来一杯:“祝敬之,朝朝暮暮,岁岁平安。”   周敬之也端起酒杯,回了一句:“祝将军,战无不胜,长命百岁。”   两人说完贺词,饮下了杯中酒。   逢年过节,大家心里都高兴,一高兴就没忍住多喝了几杯。   周敬之晕晕乎乎看着陆旻给他添菜,给他倒酒,晕乎乎的听陆旻劝他“少喝点儿”,可酒这种东西,喝得越多越容易让人逞强。   陆旻见他饭也没吃几口就醉了,也不再给他倒酒了。   没成想这小酒鬼却自己跑到他身边抢酒坛子,陆旻半推半就的,想把酒坛子从他手里抢回来,又怕力气太大把人晃倒,一时间用力也不是,不用力也不是。   “你醉了,别喝了。”   陆旻劝了一声,可周敬之却有些不高兴的嘟囔着“你才醉了,我……我清醒得很”。   “好好好,你清醒,我醉了,别喝了好不好?”   陆旻哄孩子似的,下定了决心不让他再多喝,可周敬之却不按常理出牌,突然放下了酒坛子蹲在他面前,抬着一张醉的红扑扑的脸,一脸无辜地扯了扯陆旻的袖子。   撒娇似的拉着袖子:“再给我喝一点儿嘛,就一点儿。”   陆旻看着这样的周敬之,心跳都忍不住快了许多,他强行压下心底的悸动,坚持道:“不给喝。”   下一秒,正当陆旻想扶他起来,他就一下子扑到陆旻身上,抱着陆旻,嘴里一直喊着“酒,我要喝酒”。   陆旻的耳朵不经意间被他的柔软的唇轻轻蹭了一下,耳根子瞬间红了,浑身的血液像是滚烫的岩浆在火山里咆哮挣扎。   掺杂着他心底自私的、强烈的欲。望。   喉结上下滑动了下,陆旻强行压制住自己心底的贪念,软下了心:“好吧,小酒鬼,我认输,给你喝。”   怀里的人闻声动了下,陆旻伸手去给他拿酒,下一刻,那沁着酒香的温软的唇却突然覆在他的唇上,贪婪的吻着他嘴角那残留的刚刚喝酒时顺着嘴角洒落的酒水。   饶是陆旻再怎么坐怀不乱,面对心上人的这种撩拨,也没法儿再控制住自己了。   敬之,是你先招惹我的。   只一瞬间,他之前所有的想法通通都作废了。   什么给他铺好路让他回老家,什么派人跟着保护,通通都不做数了。   只有把这人强行留下,留在自己身边他才放心。   即便敬之不愿,即便敬之怨他,他也没法儿把人放走了。   手里的酒坛子砰的一声掉在地上,酒水洒了一地,漫出了满屋子酒香。   陆旻一手扶着他的腰,一手轻轻放在他脑袋后面,强硬的回吻着。   *   周敬之第二天一大早醒来,只觉得头晕晕的,跟上次喝多的时候一样,有些宿醉。   他努力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今日是岁暮。   陆旻安排了人做了好多吃的,让府里的人晚上继续喝酒庆祝。   傍晚时候,周敬之跟着陆旻坐上了马车。   陆旻原是打算骑马带着他的,但下午的时候飘起了雪,刮起了风,降了温。   陆旻怕他着凉,便把骑马出行改成了坐马车。   等他们到的时候,其他的大臣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陆旻带着周敬之走到了最前面的杨太傅旁边的桌边坐下,跟杨太傅的夫人打了声招呼。   杨夫人笑着回了一声,视线落在周敬之身上打量了一下,心叹难怪她相公总在他耳边念叨陆旻府上算命的好看,如今一见,确实惊艳。   陆旻没时间再跟旁人寒暄,转头看着周敬之,脱下了身上的大麾想给周敬之披上。   周敬之却突然往后躲了一下,小声跟他说:“我看他们都在交谈,将军不必管我,还是多跟同僚说说话吧。”   陆旻却固执的又把大麾给他披了上去:“公事上朝时都已经交谈过了,没其他的私事。”   给他弄好了大麾,陆旻才松手,往他那边挪了几分,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不用拘束,陛下今日不来,一会儿会有跳舞的,唱戏的,敬之只管边看边吃,不用管旁人,就当在将军府。”   周敬之闻声,小声儿问:“陛下是不是,因为太子的事。”   “嗯。”陆旻轻声应了一声,“毕竟是陛下的亲生骨肉,再怎么说,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若不是他此番误国,凭其他的罪证,陛下大概,会废除太子之位,关他一辈子。”   旁边的大臣几乎都带上了家属,一家人之间和和美美的,洒了一地的狗粮。   周敬之倒是对这种事情没什么感觉,但很快,他就发现,陆旻有些不对劲。   陆旻眼角的余光总是往斜对面瞥,周敬之顺着他的视线,往斜对面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那官员身边坐着一个漂亮的女子,二人互相喂酒,浓情蜜意。   女子时不时靠在那官员的肩上,时不时抬头笑着在那官员耳边说几句悄悄话,逗得官员大笑。   待周敬之回过头来,才发现陆旻一个人在喝闷酒。   陆旻这是,在羡慕对面的人么?   “将军在想什么。”   陆旻听到他的话,这才放下酒杯,叹了一口气道:“看人家一个个浓情蜜意的,好似只有我是孤家寡人。”   周敬之微微蹙眉,不知道为什么,他很不喜欢听陆旻说孤家寡人这个词。   “将军若是闷了,我给将军讲故事听吧。”   陆旻闻声,笑了笑:“敬之莫要来哄孩子那一套。”   他说完,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周敬之,语气十分认真道:“敬之若是真心疼我,便也陪我装上一装。”   “怎么装?”   陆旻笑了笑,不知从何时起,敬之似乎对他有求必应,很是心软。   仗着这一点,陆旻开口道:“不如敬之也同我举止亲密一些,当一晚我的心上人。”   周敬之瞬间愣了。   陆旻看着他,见他半天没回答,眸底透出几分失落来,声音里带着些许委屈:“敬之若是不愿就算了,没事的,反正,他们都觉得我孤家寡人惯了。”   “而且,以我的身份,长年要征战在外,也确实,没有跟他们一样阖家团圆的资格。”   周敬之听了陆旻的话,心底泛起一阵细密的疼。   他用力握住了陆旻的手,坚定道:“谁说将军没资格各家团圆,依我看,将军才是最有资格的那个,没有将军,他们哪能过的上这么安逸舒适的生活。”   陆旻看着周敬之的手,压下嘴角的笑意,故作茫然道:“敬之这是,同意了?”   周敬之点头的瞬间,陆旻瞬间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然后用另一只手学着斜对面那二人一样,开始给他喂东西。   周敬之本觉得有点别扭,但抬眸一看,正巧看到斜对面那二人往这边看,他立马张开了嘴,咬了一口陆旻刚喂他的蜜饯,转头笑着学那女子的模样凑到陆旻耳边说好吃。   于是全程歌舞看下来,他们俩就一直不甘示弱的盯着斜对面的人秀“恩爱”。   等到歌舞结束,酒过三巡时,官员们开始离开座位,拿着酒离席,去别处敬酒。   周敬之本以为陆旻也要去敬酒,刚要起身,就被陆旻拉了下。   “不用动,等他们过来给我们敬酒。”   果然,那群人一部分奔着杨太傅去了,另一部分直接奔着陆旻过来了。   陆旻凑到他耳边,轻声解释:“去那边的,是文臣,这边的,是武将。”   陆旻刚说完,其中一个武将就问:“陆将军,这就是您府上的门客?”   “都是谣言,”陆旻笑着,解释道,“不是门客,这位,是我心上人。” 第51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不是门客,这位,是我心上人。”   周敬之听着“心上人”三个字愣了一下,想缩回手,被陆旻察觉之后却反被握得更紧了。   相比周敬之,那些武将却要淡定的多,毕竟男子爱慕男子的事在本朝也不是什么奇事。   他们只是没想到,曾经被当朝郡主和当朝第一美人倒追都无动于衷的陆大将军,竟然也会有动心动情的一天。   其中一个武将带头道:“恭喜将军,这么多年终于觅得良人,下官在此,借此节日,祝将军您二人百年好合。”   说完,后面那些武将就跟着附和了一句,纷纷开始给他们敬酒。   周敬之被架在那儿,只好继续陪陆旻演戏,跟陆旻一起回了他们一杯。   这杯酒刚下肚,那边大太监就急匆匆赶了过来,直接传口谕把陆旻宣走了。   周围的官员喝酒的喝酒,聊天的聊天,看起来好不热闹。   可周敬之看着旁边的空座位,心里却总觉得空落落的,明明陆旻才刚离开了没多久,他心底竟然在期盼陆旻早点回来。   正当他烦闷时,一个人拿着酒坛子坐在陆旻的空位上,周敬之余光瞥见,转头看了一眼,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刚才还坐在旁边的杨太傅。   杨太傅开门见山,笑道:“周敬之,是叫这个名字吧。”   周敬之应了声“是”。   杨太傅又道:“陆旻前段时间找我,让我带你,你可知此事?”   周敬之点了点头,虽然他不知道陆旻暗地里都给自己做了哪些安排,但隐约也猜到了一些。   “在下并不打算入仕为官,”周敬之笑着,拒绝了杨太傅的好意,“但还是,多谢大人。”   杨太傅喝酒的动作停下,杯里的酒洒出些许,他有些不解问:“为何,我让人调取过你往年参加科举的卷宗,觉得以你的文采,再试两次,必能过,为何要放弃?”   周敬之笑了笑,道:“当今朝堂,文有大人和王大人这样的忠臣,武有将军这样的武将,又有明君在侧,百姓生活安居乐业。”   “这天下,并不需要在下。所以,在下只想安安心心继续当个普通百姓。”   周敬之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竟引的杨太傅大笑起来,他笑了半晌,才道:“普通百姓你怕是当不成了。”   这回换周敬之听不懂了,当官难当,当个普通百姓当个咸鱼有什么不能当的。   见他不懂,杨太傅又道:“陆旻喜欢你,又岂能放你回去当个普通百姓。”   “我与他,并不是大人刚才看到的那种关系。”   杨太傅突然转头看着他,眉头肉眼可见的皱了起来:“你是说,你不喜欢他?”   “没,”不喜欢这个词的含义太宽泛了,周敬之觉得并不准确,“将军他对我,并不是那种感情。”   周敬之知道杨太傅跟陆旻私交好,也就没再瞒着他:“方才种种,不过是逢场作戏。”   “哦,”杨太傅不相信,“为何要做戏呀?”   “因为大部分人都带了家室,不想将军丢了面子。”   杨太傅闻声,把手里那杯一直没喝的酒喝了,转头问他:“你想必没见过,当年陆旻大胜还朝时,街道两旁是怎样一番盛景。”   “全城百姓都在两旁恭贺将军还朝,那些未出阁的千金小姐,和普通人家的姑娘,都拼命想往前面挤,只为了能远远看上陆旻一眼。”   “就连当朝第一美人和郡主,也特意派人去将军府说媒,你知道,陆旻当时怎么做的么?”   周敬之自然不知,不过,其实以陆旻的长相,杨太傅说的这种场景,他不是没有想过。   “陆旻谁的面子也不给,全都拒了,还有三公主,三公主喜欢陆旻,甚至亲自求陛下去问过陆旻,陆旻告诉陛下说,他无心情爱。”   “从那以后,整个京都都在传,说陆将军只爱上阵杀敌,只对将士们有感情。”   “你说陆旻不喜欢你,以他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又怎么会在意其他那些他看不上的文臣的目光。”   周敬之微微垂眸,想要说些什么反驳杨太傅的话,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再说了,”杨太傅继续道,“往年宫宴,陆旻也来过好多次了,他那时候连看都懒得看别人,为何只有今年会觉得那些人碍眼。”   “又为何,从不带人参加宫宴的,外人眼里在感情上冷淡的陆大将军,今年却会带着你来呢?”   “他明里暗里,自始至终,都在给你铺路,在护着你,只对你一个人特殊,你觉得,是他太闲了么?”   等陆旻回来的时候,朝廷百官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陆旻似乎喝多了,走起路来有些打晃。   他忙上前将人扶住,在太监的指引下往宫门口走。   回到将军府时,已是深夜了。   周敬之原计划是今晚回去便偷摸离开的,可他脑海里,却反复想起杨太傅的话。   他把陆旻送回房里,回到自己房中,看着桌上收拾好的包袱,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拿起了包袱,悄悄出了门。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他也终于可以按原本的计划,功成身退。   至于陆旻,一定是杨太傅误解了他,即便自己离开,也不会对陆旻造成什么影响。   大概,也只有刚开始会有些不习惯,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给他忘了。   不过,这样也好。   他轻轻关上房门,刚转身,就被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人吓了一跳。   陆旻不是喝醉了么,怎么会在他门前。   周敬之心跳被吓的砰砰直跳,好半晌才缓过来。   “将军,你……”   陆旻看着他,走近了几步,将他逼至门前,直到他后背靠在门上,退无可退,才停下脚步,低头凑近他,在他耳边低语。   “敬之昨夜才醉酒亲了我,今天就打算扔下我自己跑了么?”   周敬之瞬间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开始去回想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脑海里竟果真闪过一个他吻上陆旻的唇的片段。   他微微垂眸,掩饰自己的心虚,整张脸瞬间红了。   陆旻又道:“我原本,是打算放你走的,但昨晚,是你先撩拨我的,敬之,你总不能,撩拨完人就跑吧。”   陆旻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委屈,周敬之张了张嘴,想说话,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怎么就……怎么能亲陆旻呢。   即便以前醉酒耍酒疯,他也没有亲人的习惯啊。   “我……”   “我原以为,”陆旻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原以为你那晚说心悦我是真心话,开心了一晚上,结果敬之第二天就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点也不认账,如今还想偷跑,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   “敬之,”陆旻抬头,看着他,低声道,“敬之算命那么厉害,怎么没算到自己红鸾星动呢?”   陆旻的声音低沉又有磁性,听起来有种蛊惑感,周敬之被他这几句话说的乱了心弦,整个人都有些蒙蒙的。   陆旻刚刚,是说喜欢他么?   他那晚,亲了陆旻,还对陆旻说了喜欢,还做什么……其他不可挽回的事了么。   “我……我不记得了。”   周敬之不想太尴尬,矢口否认。   陆旻闻声,却有些失落地看着他,声音听起来有些难过:“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在敬之心里,喜欢我,是一件羞于启齿的事么?”   “还是说,敬之从始至终,对我从未有半点真心,帮我无非是出自大义,换做任何一个人,你都会这般待他。”   “是我陆旻,亦或是张三李四都没关系,是这样么?”   “不是。”周敬之摇头,“我……”   听到这两个字,陆旻的心情才好了些,他看着周敬之:“你既待我是真心的,我便不能放你走,你是自己回去,还是我抱你回去。”   周敬之待他有没有真心,有没有喜欢,昨晚陆旻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虽然他不知道敬之嘴上为什么不愿意承认,但,他想让敬之看清他自己的心意。   第二天一大早,陆旻就安排人在自己房中加了一张床,然后又让人把周敬之房中的东西往自己那儿搬了一些。   周敬之一大早刚睡醒,就被连人带东西的给带到了陆旻房中。   他一眼就看到了陆旻房中多出来的那张床,陆旻这是,特意给他加的床?   “新添了张床,”陆旻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敬之日后就睡我床上,我睡这张。”   周敬之看着那张小床,即便是他这样身形偏瘦的,睡起来肯定都不舒服,更何况像陆旻这样体型壮的。   陆旻竟为了他不受委屈,委屈他自己。   “敬之放心,虽同处一室,但我绝不会逼敬之做不喜欢的事。”   周敬之抬眸看着他,低声问:“将军,当真不打算放我走么?”   陆旻转身,拿起旁边的挂剑,交到他手里。而后轻轻抱住了他:“你拿这把剑,在我心口上刺一剑,我就放你走。”   周敬之蹙眉:“将军何苦为难我。”   陆旻没回他,只轻声问他:“你心里,若当真半点儿也不能接受我,为何我抱了你这么久,你却没有推开我。”   被陆旻这么一提醒,周敬之才发现,自己的行为是有些反常。   以前别说这么老实让人抱着,即便是有人想要靠近他他都烦的受不了。   可他却会下意识让陆旻牵手,让陆旻抱着他,会在醉酒后主动亲吻陆旻。   难道他,真的,喜欢上陆旻了么?   如果不是的话,那他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是不忍心推开陆旻,不舍得让他难过。   仿佛只要陆旻喜欢,他就会默许陆旻对他做任何事情。 第52章 迂腐书生vs残疾将军   周敬之最后到底还是拗不过陆旻,答应了陆旻不再提离开的事。   陆旻待他也还跟从前一样,甚至比从前更好了。   他问过系统,最晚可以什么时候离开这个世界,系统却说离开的时间可以由宿主自己选。   二筒当时听完他的问题,没忍住问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上陆旻了。   周敬之想了很久,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他穿过来之前,明明就是个钢铁直男,他也不知道,怎么就对陆旻一点儿也不排斥。   可二筒后来又问了他一个问题,问他如果不喜欢陆旻,为什么要问最晚什么时候离开,而不是问什么时候能离开。   周敬之没等回答,二筒又说,其他宿主做完任务都是期待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好去下一个世界完成任务的,他是第一个问,最晚什么时候离开的。   周敬之也察觉到了,似乎他内心深处,是不想离开陆旻的。   或者换句话说,他有些不舍得陆旻。   那便,再陪陆旻多待一段时间吧。   可没过几天,周敬之就发现,陆旻最近越来越不对劲了。   刚开始他还是规规矩矩的,像从前一样跟自己相处,可这几天,陆旻却总是不穿上衣在房间里晃,不,或许说的更准确一些,是不穿上衣在他眼前晃。   周敬之不好意思,视线总是下意识避开他。   可他越是躲,陆旻就越是过分。   这天下午,陆旻又不穿上衣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周敬之只好拿了本书,遮住自己的视线,可陆旻却走到他身边,抢走他手里的书拿去看了一眼,笑着问他能不能一起看。   周敬之刚点头,视线就无意间看到了陆旻的胸肌。   陆旻身材本来就很好,肩宽腰窄,身上肌肉线条流畅又漂亮,胸口位置的两块胸肌十分明显。   “我不看了,将军拿走看吧。”   周敬之落荒而逃,别过头咽了口口水,心里连连叫苦。   不是,不带这么勾引人的啊。   陆旻原本在他心里那势如猛虎的形象瞬间就变成了狐狸精,专门勾引他的狐狸精。   陆旻放下书,笑着问他:“敬之离我那么远做什么,我又不能吃了你。”   “那个,我出去拿点东西。”   周敬之起身想走,陆旻却伸手拉住了他,看了眼他身上突起的某处,忍不住笑道:“敬之的身体,倒是比人诚实多了,躲什么,怕我发现么?”   周敬之不满,明明就是他先勾引人的,怎么到头来还成了他有理了。   但眼下他也顾不上跟陆旻理论什么,他得先出去。   可陆旻却没给他出去的机会,原本扶着他的腰的手瞬间用力,将他拉倒身边,慢慢的,试探性的,一点一点往他面前凑近。   等到两人已经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时,陆旻才停下来,轻声问他:“敬之,我不舍得勉强你,所以 ……”   陆旻闭上了眼睛,像是在忍耐:“给你一次躲开的机会,你要是不躲,以后,我便不会再给你机会了。”   周敬之犹豫片刻,手稍稍一顿,陆旻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作,眼底流露出几分难过,克制地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   只一个眼神,便让周敬之心狠狠揪了起来。   他这几天想了很多,他得承认,虽然他以前一直没意识到,但他心里,绝对是喜欢陆旻的,甚至比喜欢还要更深一些,他爱陆旻。   从没有人像陆旻一样待他这么好,也从没有人像陆旻一样,能这样轻松的撩动他的心弦。   以前哪怕是有男人全、裸着在他面前晃他也不会不好意思看,只有陆旻,只有他一个小小的动作,一点小小的心机,就能让自己的心跳疯狂的加速。   能让自己控制不住生理反应。   他看着眼前陆旻隐忍后退的模样,本想伸手拉他的衣襟,但陆旻没穿上衣,他慌乱间慌不择路,伸手拉了下陆旻的裤腰,把人拉到了自己面前,抬头吻上了陆旻的唇。   不像上次醉酒时那般柔情,反而带着几分发狠的劲儿。   陆旻被周敬之的反应弄的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之后立马将人抱紧了,想要回吻,却被周敬之拒绝:“忍着,这次只能我吻你。”   “哦。”他小声儿应了声,心里高兴,笑着问,“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敬之竟然还有这么霸道的一面。”   “嘶。”   周敬之狠狠在他唇上咬了一口:“这是惩罚,谁让将军天天这么撩拨人的。”   陆旻却有些委屈:“我不这样,敬之能看清自己的心意么?”   见周敬之没说话,陆旻才低声哄道:“好,是我不好,别生气了,让我帮你好不好。”   *   翌日,陆旻说要带着周敬之出去逛一逛,周敬之出了门,才发现门口没备马车,只有一匹马。   “今日带你骑马,走。”   陆旻飞身上马,回头朝周敬之伸手,把他拉到了马背上,轻声道:“抱紧我。”   可周敬之却只是伸手轻轻拉住了他腰侧的位置,陆旻唇角微勾,故意拉了下缰绳,马儿瞬间扬起了前蹄。   周敬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数吓得不轻,下意识瞬间环抱住了陆旻的腰,生怕摔下马背。   陆旻这才轻轻拍了拍马儿,转头对周敬之道:“这马野性难驯,敬之还是不要松手,抓紧了。”   周敬之就算不好意思,也不可能拿自身的安全开玩笑,于是便低声应了一声好。   但那马似乎也并没有陆旻说的那样难驯,只是刚出门的时候调皮了一下,后面整个过程都很乖。   陆旻带着他一路穿过了闹市,出了京都,来到了一处山头,找了个安静的地方下了马。   周敬之被他搀扶着下马,然后跟在陆旻身后,找了一处坐的地方。   “敬之没来过这儿吧。”   周敬之四下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陆旻低声道:“我每次出征之前,都会过来看一看。”   “将军喜欢这儿?”   “嗯,”陆旻回答,“这儿虽不及敬之之前画中的那些地方漂亮,但却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我小时候,常常坐在这儿,坐在这个山头,看着远处的群山,长大以后,有了少年心思,就想着,什么时候,能带喜欢的人一起来。”   “后来我爹娘走了,孙伯父也走了,我一心扎进军营,从那时候起,我的心思,便都在战场上了。”   “后来我功成名就的时候,也见过很多漂亮的男男女女,也有不少人,让媒婆上门提过亲,但我一看都没看上,我看着那些人,脑海里想的,都是红粉骷髅,只有皮囊,没有灵魂,千篇一律。”   “那个时候,我以为,我此生都不会爱上什么了人了。”   “直到遇到了敬之。”   “佛家说,众生无相,在我眼里,唯有敬之是不同的。”   他说着说着,笑着转头看着周敬之,握住了他的手:“我想,把你留在我身边一辈子,想独占你,想把你藏起来,也想……”   陆旻把狠狠欺负你这个想法咽了回去,改了口:“想这样一辈子都能牵着你的手,敬之愿意,和我成婚么?”   周敬之原本正沉浸在感动中,甫一听到成婚这个词,整个人瞬间愣住了。   虽说这个朝代民风开放,但他从没想过,陆旻竟然会想要给他成婚。   他本以为,以陆旻的身份,即便喜欢自己,也只能做到一直跟自己在一起,不张扬,低调的在一起。   可陆旻如今却说,想要同他成婚。   见他半晌没回话,陆旻心里当真有些没底了:“敬之不愿?”   周敬之脑袋了一团乱麻,也没注意听陆旻说了什么。   陆旻也没再追问:“敬之倒也不必急着回答我,我知道,不该这样突兀的同你提及此事,只是一时没忍住,敬之慢慢想。”   周敬之这才抬眸,看着陆旻道:“我答应你,一直陪在你身边,但成婚,就不必了。”   “虽说民风淳朴,但,将军跟一个籍籍无名的男人成婚,传出去终归是不好。”   陆旻心底一颤,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敬之这个傻子还在为他着想,这样的周敬之,别说是世人的眼光了,即便是让他上刀山下油锅,他也心甘情愿,愿意为他沉沦。   “但你放心,我既答应了你,就不会走,我……”   剩下的半句话被陆旻强硬的吻打断,陆旻像野兽一般,光是亲吻还不够,还整个人扑了过来,将周敬之扑倒在地上,一手放在他头下面给他垫着头,一手不老实的握着他的手,玩着他的手指。   周敬之瞬间羞红了脸,他本有些不好意思,但本能却让他的双手缠上了陆旻的腰,温柔的回吻他。   良久之后,陆旻才抬头看着他:“张嘴。”   周敬之听话的乖乖张嘴,陆旻却像饿狼一般在他嘴里肆意侵/占。   许久之后,陆旻才抬头,看着周敬之红得不能再红的脸和耳朵,又低头温柔的吻上了他的耳朵,然后是嫩白的脖颈……   周敬之只觉得浑身一阵酥麻,他想推开陆旻,可陆旻不主动让着他的时候,他根本就推不动陆旻。   周敬之气鼓鼓道:“再不陪将军出来了。”   陆旻闻声,顿了一下,轻轻咬了一口他那红的像红玛瑙一般的耳垂:“恐怕以后,由不得敬之了。”   他气息微喘,低声道:“想狠狠欺负你很久了。”   周敬之气不过,抬腿踹了他一脚,陆旻不怒反笑:“我都这般欺负敬之了,敬之怎么,还是不忍心用力踢我,是舍不得么?”   周敬之气不过,转头咬了一口陆旻的下巴,心叹,陆旻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敬之,你挑日子,成婚吧,名份地位,金钱权势,我统统,都给你。”   “还有我,也给你。”   周敬之消了气,笑着回他:“好,我们成婚。” 第53章 世界二   二筒:“恭喜周周成功完成第一个世界的任务,现在我要删除你在第一个世界的记忆,送你去第二个世界喽。”   “等一下,”周敬之眼角微微有些泛红,“必须删除么?能不能……留下。”   虽然他在上一个世界已经陪陆旻很久了,也知足了,可他还是舍不得丢下这一段记忆。   一想到陆旻要从他的脑海里彻底剔除,从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周敬之心里就好比刀割一般疼。   二筒:“我知道你舍不得他,这样吧,删除是必须删除的,但我可以给你以后每一个世界的记忆存档,等将来你完成任务的时候,我把这些记忆全都还给你。”   良久之后,周敬之最后看了一眼将军府的方向,应了声“好”。   系统刚要开始,周敬之又问:“我跟他,还有再相见的可能么?”   二筒笑了笑,一向冰冷的机械音里也带了些温度:“或许,一切皆有可能呢。”   “你等我一会儿啊。”   周敬之自是愿意等的,毕竟多拖一时半刻,他就能将陆旻多记一时半刻。   脑海里,跟陆旻相识之后的点点滴滴在不断像电影一般回放,直到陆旻躺在病榻上,那一幕,瞬间将周敬之的记忆拉回了半月之前。   那时候,陆旻已经病入膏肓,他看着在病床前整日整夜守着他,眼角通红的自己,用力勉强笑着安慰他:“敬之,别难过,此生如此,已别无所求,若有来世,只希望,能早一点遇到敬之,早些,将敬之好好的保护在羽翼下。”   他唇角苍白的毫无血色,声音也很沙哑,面上带着笑,眼里却含着泪:“敬之陪了我二十多年,我知足了,只愿来生,能早一点遇见你,不让你从小吃那么多苦。”   “还有,之前你跟我要……”   陆旻的声音越来越虚弱:“要的 ……蒋御的剑,其实不是……不是他的,我……我给敬之那把,是我……我自己的,敬之若想……留个念想,便留着……若怕睹物思人,便……将它同我一起……一起……”   那是周敬之听陆旻说的最后一句话,后来他没急着离开,而是以陆旻正妻的身份,给陆旻处理好了后事。   二筒刚办完事回来,惊讶地看着周敬之:“周周,你怎么哭了。”   “没,”他抬头,有些茫然地问,“这把剑,可以帮我送到下一个世界,然后找个契机送给我可以么?”   他到时候没有了记忆,可能不会记得这把剑,但他还是想,把陆旻唯一的遗物带在身边,就当陆旻还在他身边一样。   “好。”   *   周敬之穿到了一孩童身上,他还没来得及查看世界线,就听到耳边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哭声,喊冤枉的声音,还有军官那冷漠无情的呵斥声。   周敬之转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他此时是在一处假山后面,整个宅子到处都是人,有四下逃窜的,有持刀追赶的,因为他身形矮小,藏在这儿没被人发现。   头很疼,像是快要裂开了一样,原主的记忆疯狂的涌入他的脑海,片刻后,温热的触感将他拉回了现实。   一个人被官兵砍下了胳膊,鲜血飞溅到他脸上。   周敬之心里瞬间涌上一股冷寒。   他小小的身躯瑟缩了下,没想到,却被那刚砍完人的官兵看见了。   周敬之下意识拔腿就跑,无奈小短腿倒腾得太慢,没两步就被人拎着后颈的衣裳抓住了。   那人在他身后问了一声:“大人,这小崽子怎么处置。”   “都说了诛九族,直接杀了,斩草除根。”   周敬之身形小,一时间没别的办法,只能忍着恶心咬了那人一口,得到了片刻逃脱的机会。   他拼命跑了很久,甫一回头,才发现后面有人用身体拦住了那官兵,官兵一刀一刀刺进那人的身体,那人却好似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看着他大喊着:“快跑,跑啊,别为爹报仇,好好……活下去。”   周敬之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一个人捂住了嘴巴。   下一刻,身体瞬间腾空,那人将他抱了起来,一边跑一边小声儿跟他嘱咐:“少爷,别出声,奴才先送您去密道,然后再去引开那些官兵,您自己照顾好自己,好好活下去。”   “还有,您一定要记着,老爷夫人都是一等一的好人,他们是被人陷害的,将来长大了,不要错恨他们。”   *   周敬之记不清从那晚到现在已经过去多少个时辰了,他只觉得饿得整个人头都发晕。   非但如此,他还有些晕,头那天晚上不知道怎么弄破了,到现在还疼。   他看着前面月光下的青石小路,心里想着,应该,就快到了吧。   这个世界,他要拯救的是眼盲丞相,陆辞安。   丞相陆辞安自幼没了父母,父母给他留下了一小部分积蓄,再加上靠帮人写信和干些杂活儿赚些银两,供自己读书,邻里乡亲见他无依无靠,非但没有一点儿同情心,还经常欺负他,好在陆辞安争气,又有天赋,一朝高中状元,当上了官。   但仕途坎坷,人心难测,他看透了官场黑暗,只觉得人心险恶,讨厌接触人,后来虽年纪轻轻,官拜丞相,但依旧跟皇后一党斗争至死。   按现在这个时间来推算,陆辞安今年应该是十二岁,眼睛还能看见。但让周敬之无奈的是,他现在这个身体的年纪,才六岁。   “六岁能干什么啊系统,你这么早把我弄过来不是给人家添乱么?”   二筒:“没事,你不用考虑那么多,你只管听我的,去他家门口等就是了,你们,是命中注定一定会相遇的,相信我。”   周敬之对系统的话颇有几分怀疑:“可原世界线没有收养小孩儿这个剧情啊。”   “你来了就有了,别怕给他添负担,他愿意的。”   周敬之小声儿嘟囔:“你又不是他,怎么知道。”   二筒笑了笑,言简意赅:“我就是知道了,好了,再往前走,第三家就是了,啊对了,以后叫我二筒哦。”   “他现在厌世值还不高,如果你能把他的厌世值一直控制在百分之二十以下,也算是你攻略成功。”   周敬之拖着疲惫的身躯,终于走到了陆辞安门前。   周敬之原是想敲敲门,谁知到了门前才发现,陆辞安家里穷的,连大门都没有。   他远远看着里面那小屋里还没熄灭的烛光,迈着小短腿走了过去,轻轻敲了敲门。   陆辞安正帮人写信,突然听到外面传来的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那到敲门声响起。   这个点儿,是谁有急事,想让他写加急信件么?   这样想着,陆辞安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可门一打开,他却没看到人,直到感觉有人拉了拉他的裤腰,他才低下头,往下看了一眼。   是一个看上去只有五六岁的小孩儿,长得很漂亮,像个瓷娃娃,但额头的地方受了伤,伤口还没完全结痂,身上也不知道在哪儿蹭了些血,模样有些可怜。   陆辞安蹲下,仔细打量了一眼,确定这孩子不是附近邻居家的,低声问:“你从哪儿来的,你爹娘呢?”   周敬之却顾不上这许多,他只觉得,再不吃东西,他就要活生生饿死了。   他拉着陆辞安的裤腰,拽了拽,却不小心把陆辞安的裤腰拽松了。   陆辞安慌忙往后退了一步,周敬之这才觉得有些尴尬,他不是故意拽那儿的,他本意是想拉陆辞安上衣的,但他实在是太矮了,也太饿了,胳膊都没有力气伸直,只能够到那儿。   “你……”   刚吐出一个字,周敬之就发现,自己这声音听起来也太奶了,一个小屁孩儿看着比自己大六岁的人称呼你也太不礼貌了。   于是他立马改了口:“哥哥,我快饿死了,能给我点儿吃的么。”   陆辞安大概是见他可怜,让他进了门,给他拿了些吃的,一个冷馒头。   周敬之捧着那跟他半边儿脸差不多大小的冷馒头啃了两口,大概是吃太快了,噎到了,开始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陆辞安忙去给他倒水,然后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道:“慢点儿吃。”   周敬之点了点头,又吃了几口,等到吃饱了,又开始慢慢磨蹭起来。   他得想办法留下来。   陆辞安见他吃完了,起身往外走,过了一会儿,打了盆水回来,洗了一块儿干净的布,轻轻给他擦脸:“我家里没有药,你这么大点儿儿小孩儿,这伤口怎么弄的,你爹娘呢。”   “我爹娘……不在了,”周敬之说完,想起那一晚的场景,想起那人拼死护着他的场景,眼眶微微红了,“我无家可归了,哥哥你能不能行行好,收留我一下可以么?”   对面的陆辞安微微拧起了眉头,周敬之见状,怕他不要自己,忙道:“我不会白吃白住的,我会帮哥哥干活养家,不会给哥哥添麻烦的,可以么?”   陆辞安看着这擦完脸白白净净的小孩儿,不太想收留他。   这孩子身上的衣裳,一看就很贵重,以前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吧,如果他跟了自己,以后就只能过苦日子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可他心里就莫名的,不想让这孩子吃苦。   “不可以。”   陆辞安拒绝的声音有些清冷,周敬之眨着懵懂的大眼睛,拉着他的衣袖:“求求你了,哥哥。”   陆辞安依旧拒绝:“我可以收留你一晚,但,只有一晚。”   他说完,起身走到床边抱下一床被褥铺在地上,然后把受伤的孩子抱到了床上:“你今晚睡这儿,明天走。” 第54章 世界二   周敬之第二天是被陆辞安叫醒的,陆辞安喊他起来,一起吃了早饭,然后拿出了不知道在哪儿弄的包扎伤口的纱布和药,小心翼翼给他处理好伤口。   周敬之:“谢谢哥哥。”   陆辞安收好东西,微微皱了皱眉,看着他,严肃道:“我不能留你,但我可以,帮你找一户好人家。”   找一户好人家收养他,总比他留在这里跟着自己吃苦好。   陆辞安把水盆端走,刚想再拿几枚铜钱给那小孩儿,却见刚刚还在房间里的小孩儿竟没了人影,他下意识追出去,却看到那小孩儿正坐在门口,小脑袋埋在膝盖上。   “我送你去一户好人家,你会衣食无忧的。”   那小孩儿听到他说话的声音,抬头看着他,大眼睛水汪汪的,坚定地摇了摇头。   陆辞安拉住他的手,把那几枚铜钱递给他:“你先拿着,我要出去一趟,你要是饿了,就自己去买吃的,等我回来,给你找个好人家。”   “你可以,继续做回以前衣食无忧的小少爷。”   那小孩儿看着他,没再说话。   陆辞安出去跑了一天,总算找到了一家家里条件好,愿意收养小孩儿的,可等他回到家门口,却发现那小孩儿还是跟他离开的时候一样,坐在那儿,埋着头,手里的铜板分文没动。   陆辞安走到他面前,蹲下来,轻声问他:“中午没吃东西?”   那小孩儿听到他的声音,慢慢抬起了头。   陆辞安从他眼中看到了茫然无措和害怕,他轻轻摸了摸小孩儿的头,哄道:“没事了,我给你找到好人家了,别怕。”   那小孩儿闻声,非但没高兴,反而泪汪汪看着他,半晌之后,才问他:“你把我卖了么?”   陆辞安瞳孔微震:“没有,我……”   他刚想解释,那小孩儿却突然打断了他:“如果你真的不想要我的话,把我卖了吧。”   陆辞安微微蹙眉,那小孩儿又道:“反正,如果你不要我的话,我去哪儿都一样,你把我卖了,这样,至少还能换点钱给你。”   陆辞安愣在了原地,他不敢相信,一个只有几岁的小孩子能想到这些,更不敢相信,一个小孩子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只是,送你去有钱人家当干儿子,不是要把你卖去当仆人。”   “我知道,”小孩儿打断了他,“仆人也没关系的,你帮了我,我想报答你。”   既然这个世界让陆辞安的厌世值控制在百分之二十以内就可以,那他想,即便今天被带走了,即便不能留在陆辞安身边,也要在他心里留下重重的一笔。   这样,等将来他去找陆辞安的时候,陆辞安才不会把他忘了。   他不想用什么方式套路去套路陆辞安,只好真心待他好,好到能抵得过陆辞安受的那些苦,好到陆辞安见到他的时候,能想起这世界的美好。   即便是陆辞安真的把他卖了当仆人,以他的聪明,跑出来也不是问题。   而且他心里更想知道,陆辞安会不会卖他。   如果不卖的话,能不能,留下他。   陆辞安看着他懵懂的模样,微微摇了摇头。   这么小的孩子,哪里知道什么荣华富贵,想必对他来说,自己是他这些天遇到的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   他大概,也遇到了形形色色的坏人吧。   所以,他才会害怕,才会宁愿吃苦也想留下来,留在他身边。   如果把他送走的话,那户人家,真的会像答应他的那样对他好么?   如果不会的话,那这孩子在那里,又会受多少欺负,受多少苦。   在他这儿,虽然可能日子过的会苦一点,但至少,他是真心实意想对这孩子好的。   陆辞安犹豫了片刻,抬眸看着他:“我只能保证有你一口吃的,日子可能会很苦……”   他说完,怕那小孩儿理解不了,又更详细地解释了一遍:“你留下的话,别人家孩子吃的好吃的你可能吃不上,别人家孩子玩耍的时间,你可能没有,可能还会受别人欺负,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还愿意留下么?”   那小孩儿看着他,眼底茫然的神色退去,面上多了几分高兴,他用力点了点头,回应着。   陆辞安笑了笑,伸手轻轻在他头上摸了摸:“好,那我们回家。”   *   陆辞安平日里很忙,他父母离开的时候虽然给他留了些银两,但那些银两很显然是不能支撑他们两个长大的。   他以前靠帮人代笔写信和干些杂活儿还能攒下来点儿钱,可自从他来了之后,陆辞安就攒不下什么钱了。   虽然陆辞安嘴上说着,不能跟其他家的小孩儿一样吃好的穿好的,但陆辞安还是会一周给他买一次肉吃,还是会在换季的时候给他买两身衣裳。   即便他自己的衣裳都是缝缝补补的,可陆辞安给他穿的衣裳,却是陆辞安能承受的经济范围内最好的衣裳。   周敬之也没闲着,虽然他这个身体年纪小,但他会的东西可不比别人少。   陆辞安每次出门赚钱的时候,他就在家里踩着小板凳给陆辞安做饭,陆辞安每次把柴火劈好的时候,他就会在一旁老老实实等着,等着陆辞安劈完柴火,他再一小捆一小捆的把柴火抱到放木柴的地方。   偶尔倒霉的时候,他也会摔倒,陆辞安每次看他摔倒,都会第一时间跑过去看看他有没有伤到哪里,看他没事了,就会笑着说不用他,说他看着还没有那一捆柴火重。   周敬之却也不气馁,每次摔倒之后,即便是灰头土脸的,也会继续爬起来干活。   陆辞安见他坚持,便也由着他。   直到有一次,他摔倒时候不小心划伤了脸,给脸蛋儿划破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陆辞安当时心疼坏了,忙带着他去看大夫,花钱拿好药,生怕他脸上留疤。   后来等他脸蛋儿好了,陆辞安还是不让他干活:“敬之,我不是留你帮我干活的。”   他说完,笑了笑:“算了,这么跟你说你也不懂,总之以后这种儿活不准再干了,知道么?”   陆辞安对他的“禁止令”一直禁止到他十二岁的时候,那时候陆辞安对他干“重活”的态度依旧是排斥的,但周敬之反驳他,说他十二岁的时候已经能做饭砍柴照顾六岁的小孩儿了,自己也可以像他一样。   陆辞安没办法,这才允许他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但周敬之最近也有一些小烦恼,因为陆辞安的厌世值在不断攀升。   起因是因为有一次,陆辞安不在家的时候,周敬之出门买东西,被几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在了村口,要抢他的钱。   那几个少年平时就总爱欺负老实孩子,要钱打人,一个个都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周敬之早就听说过他们。   但他现在的身体只有十二岁,要一个人对抗这么多人,吃亏的肯定是他自己。   所以他选择了智取,他故意把那带头的少年拉到一旁,说自己身上没带那么多钱,也没有那么多钱,与其给其他人分,还不如就给他一个人,只要那人同意,他就答应那少年不告诉陆辞安。   那少年听完,笑着同意了。   周敬之刚要把钱给他,那人却说了一句“其实你告诉陆辞安也没用,我也不怕他,他一个废物书生,知道了又怎么样”。   周敬之听到这人这样说陆辞安,一时没忍住,上去就踮着脚尖给了他一巴掌,然后转身就跑。   但结果没跑掉,被那群人拉回去,把钱也抢了,又被揍了一顿。   他当时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的时候,还庆幸那些人没打脸,不会被陆辞安发现,但他却不争气的发烧了。   陆辞安想用土方法给他退烧之后,说要给他擦身子降降温,周敬之当时就心虚,找各种接口推脱。   可陆辞安毕竟把他当弟弟一样照顾了六年了,又怎么会看不出他在撒谎。   陆辞安当即把事情问了一遍,然后第二天就去找那人的父母要说法,可那人的父母却也是个混不吝的,反倒跟陆辞安说是周敬之先动手的,说自己家孩子没错。   自从周敬之留在陆辞安家中之后,这六年来,陆辞安对他向来都是有求必应,从不委屈他,害怕他心里敏感,更是连冷脸都舍不得,可这次,周敬之能看出来,陆辞安是真的生气了。   因为陆辞安不让,周敬之在床上整整躺了一周,他小心翼翼跑到陆辞安读书学习的那间小屋子,偷偷溜进了门,在门口的位置看着陆辞安,小声儿问:“哥哥,我可以进来么?”   陆辞安不理他,因为他受伤了没主动坦白,也因为自责,自责自己没有保护好他,没能给他讨回一个公道。   周敬之却不管他应没应自己,笑嘻嘻的从门口走进来,往桌上放了一把自己刚摘回来的小野花:“哥哥,给。”   陆辞安往那边淡淡扫了一眼,很快收回了视线。   周敬之又道:“哥哥,这个花儿可香了,你闻闻。”   陆辞安没理他,可他刚低头看书,就听到周敬之肚子叫了一声,他放下书,起身往厨房走,周敬之跟在他身后,跟屁虫似的在旁边看着陆辞安端菜,看着陆辞安打开锅盖,从里面盛出了一碗鸡汤和两个鸡腿。   “哇,这汤闻着就很香,哥哥你什么时候炖的,我怎么不知道。”   陆辞安还是不理他,周敬之忙上前伸手要帮他端。   陆辞安这才看了他一眼,满眼的宠溺:“别动,小心烫。” 第55章 世界二   陆辞安把仅有的两个鸡腿都给了周敬之,周敬之又给他塞回去一个,陆辞安无奈,又把鸡腿给他放了回去。   陆辞安:“听话,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多吃点儿。”   周敬之把那两个鸡腿都放回了汤里:“哥哥不吃,我也不吃了。”   陆辞安无奈摇了摇头。   其实刚收留这孩子的时候,他还担心过这孩子皮娇肉嫩的太金贵,不好养,后来才发现自己多虑了,这孩子不但不娇贵,反而很懂事,懂事的让人心疼。   他一定要好好读书,考上功名,给敬之更好的生活,不能让他跟自己一直受苦。   一顿饭还没吃完,外面就突然有人骂骂咧咧找上了门。   周敬之往外看了一眼,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天那个带头的混世魔王他爹。   他爹带了几个手下,一进门,不等说话,上来就把饭桌掀了,汤碗被打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热汤洒了一地,就连那两个他们谁也没舍得吃的鸡腿也掉在了地上。   陆辞安下意识挡在了周敬之身前,冷眼看着那姓王的。   那天他去他们家理论的时候姓王的不在,他是当地挺有名的一个小商贩,有点臭钱,但平时没干什么好事,又老是放纵家里孩子作恶,所以名声不太好。   这样看来,他儿子之所以变成现在这副不讲理的模样,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姓王的一撸袖子,恶狠狠盯着他问:“就是你捡来的小杂种打了我儿子?让他跪下来给我儿子道歉,否则我就砸了你这破烂地方。”   后面的小混世魔王立马恶人先告状,装出一副哭腔:“就是他和他哥打的我,他们还骂我,说我是没娘养的。”   “你胡说。”周敬之从陆辞安身后钻了出来,看着面前的一群气势汹汹的人,却一点也不露怯:“是他先抢我钱的,还骂我哥,所以我才打他的,他也打我了。”   “是你先打我的。”那混世魔王咬死了这一点。   他爹听他这么一说,立马不分青红皂白道:“给我砸。”   “等一下,”周敬之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这事儿是我跟他之间的事儿,跟我哥哥没关系。”   那人一听,低头朝着他的方向吐了一口吐沫:“好啊,小杂种,还挺有胆量。”   陆辞安闻声,转身去了厨房,周敬之愣了片刻,陆辞安就拿着刀从厨房出来,对着那那姓王的就砍,一边砍一边冷声喊:“你说谁是小杂种,你他娘的再说一遍,谁是杂种。”   那姓王的吓的连连后退,他手下那些跟来的人见这人跟不要命似的,砍红了眼睛,一个个吓得连连后退,也没人敢上前一步,那姓王的吓得四下逃窜,一边跑一边喊着,让他们等着。   陆辞安看着他逃离的背影,喊了一句“再敢动我弟弟,我赔上性命也要弄死你”。   陆辞安回过头,放下刀,一双眼睛红得厉害,他走到周敬之面前蹲下,看着周敬之呆愣着不动的模样,轻轻将面前的人抱到了怀里。   “对不起,敬之,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陆辞安说话的声音很温柔,跟以往一样温柔,丝毫没有刚才追着人砍的凶狠劲儿。   周敬之从未见过他这一面。   周敬之眼里的陆辞安是温柔的,细心的,即便遇到不平之事也很能隐忍,行为举止都很儒雅的翩翩君子,他从未跟人红过脸,哪怕是自己受欺负也从不会让内心的情绪流于表面。   可今日,他却会为了自己拿刀砍人。   不过是因为别人骂了自己一句,他就能这般拼死相护。   这样的人,周敬之又怎么会怕,他感激还来不及。   “没事,哥哥,我不怕的,是我不好,我给哥哥惹麻烦了。”   周敬之没等到他的回话,却感觉身后的那双手温柔地拍了拍自己的后背,轻声安抚着:“别胡说,不是敬之的错,敬之没有错。”   周敬之想起那人临走时的威胁,小声儿问他要不要报官。   陆辞安却摇了摇头,说告不赢的,有理也告不赢的,敬之你还小,不懂这些。   周敬之又岂会不懂,陆辞安既然如此笃定,说明他之前肯定是接触过官府的,而且,肯定遇到过很多不公平的事。   如此一来,周敬之对官府也没了幻想。   他回过神来,看到陆辞安从地上把那两个鸡腿儿捡了起来,回到厨房冲了冲水,放到碗里端给他:“对不起,可能,不太好吃了。”   周敬之忍着心里的酸涩,抬头看着陆辞安,抓过鸡腿咬了一口,笑道:“哥哥做的,就是最好吃的。”   等他吃完,陆辞安才低声问他:“敬之,我们……换个地方生活吧,换个地方,或许会好一些,或许,会遇到一些好的人。”   “你愿意,跟我离开这儿么?”   陆辞安不怕那人报复他,但他怕那人伤害敬之。   他只有敬之这么一个亲人了。   在他眼里,周敬之早已经不是那个他捡来的小孩儿,而是陪了他六年的,为一一个真心待他好的人。   他愿意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他,愿意保护他一辈子。   他努力读书,给他最好的生活,给他一个真正的,安定的,丰衣足食的家。   周敬之立马点了点头:“只要跟着哥哥,去哪里都行,只要哥哥别丢下我。”   *   转眼又是数年,周敬之已经从一个十二岁的少年,长成了十七岁的青年。   以前周敬之还觉得,这具身体看着矮矮的,肯定长不高,结果这几年,他不但个子越来越高了,就连身材也越来越壮了。   他不再是那个时时刻刻都需要陆辞安保护的孩子,而是可以反过来保护照顾陆辞安的男子汉了。   陆辞安这些年寒窗苦读,终于高中状元,如今在翰林院供职,每个月能拿到不少的俸禄。   周敬之也凭借着自身的努力,找了一份闲职,每天做一会儿,赚几枚铜板,回来路上就全花了。   倒不是他败家,主要是陆辞安太能赚了,当初他高中状元之后,皇帝还赏了一些赏钱,如今再加上他的俸禄,足够他们在京城过上上等的好日子了。   周敬之回到家,第一时间就跑到书房找陆辞安。   以往这个时候,陆辞安已经从翰林院回来了,会在书房边读书边等着他回来吃饭。   陆辞安本人其实并不是一个骄奢淫逸的人,更不是一个喜欢浪费的人,但却会为了他,每天让人做很多好吃的。   陆辞安总觉得小时候亏待了他,可在周敬之眼里,陆辞安亏待的,其实是他自己。   否则为何自己长的人高马大,陆辞安却还是跟以前一样清瘦。   “哥哥,我回来了。”   周敬之笑着把吃的都放在陆辞安桌前,陆辞安笑着伸手去拆包装:“敬之又买什么好吃的了?”   周敬之笑着坐在他对面,笑道:“哥哥你猜?”   陆辞安思索片刻:“杏花糕?”   周静摇了摇头,陆辞安又猜:“果脯?”   周敬之依旧摇头,陆辞安不再猜了,伸手打开袋子看了一眼,惊喜道:“是烤番薯!好久没吃了。”   “就知道哥哥会喜欢,他家店是新开的,离我干活儿的那个地方不远,哥哥要是喜欢吃,以后我每天都给哥哥买。”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陆辞安,陆辞安正在剥红薯皮。   他手指细长,动作儒雅,即便是剥红薯这样简单的事情,他也能做的别有一番风味。   等到金黄的番薯肉露出来,飘出阵阵清香,周敬之才笑道:“哥哥尝尝,那个店家说保甜的,你尝尝……”   “唔……”   还没等他说完,陆辞安就用香喷喷的烤番薯“堵”住了他的嘴。   “自己拿着。”   陆辞安轻声嘱咐了一声,又伸手去开旁边的袋子。   周敬之看着陆辞安的动作,无奈笑了笑,这么多年了,他都已经十七岁了,陆辞安还是把他当成小孩儿一样宠着。   以前是什么好吃的都要留给他,生怕他吃苦,现在是什么好吃的都先给他吃,绝不让他干看着。   周敬之笑着吃完番薯,趴在桌子上看着陆辞安用袋子上面的纸裹着给他撕了一个烧鸡腿递给他:“起来吃,别趴着。”   周敬之这才起来,拿起鸡腿咬了一口。   “敬之,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陆辞安擦了擦手,面色变得有些严肃,周敬之嚼鸡腿的动作停下,眼底有几分不安。   陆辞安将他眼底那不安的情绪看在眼里,却依旧没改变主意,有些事情,瞒也瞒不住,与其让敬之发现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不如,自己主动坦白。   他只是,心里有些害怕,怕敬之这样心思单纯的人,会理解不了他的做法。   他怕敬之会觉得他心里很阴暗。   “我……”陆辞安声音很低,微微垂着眸,“我前几日,托官场上的几个朋友,报复了之前欺负你的人,所有的,所有欺负过你的人,我都让人十倍还回去了。”   周敬之闻声,手里的鸡腿“啪”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陆辞安的心跟着那个鸡腿微微一沉,心里瞬间有些慌乱,但他没有选择为自己辩解,只是继续跟周敬之坦白:“我不是,敬之你眼里那个温柔善良一尘不染的哥哥,我只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敬之若是,不能接受这样的我,或是,心里怕我,以后可以,不把我哥哥。”   “你可以把我,当一个认识的普通人,但,别离开这里,可以么?”   周敬之皱眉,看着他:“哥哥才不是睚眦必报的人,哥哥是最好的人。”   “我才不走呢,我要赖着哥哥一辈子。” 第56章 世界二   四年后。   陆辞安在翰林院的时候,被上一任丞相看中,悉心教导,后来出了翰林,就被老丞相带在身边带了半年,在老丞相卸任后直接当上了新任丞相。   也从之前的府邸,换到了丞相府。   年纪轻轻,官拜丞相,一时间成了流传于京都的一段佳话。   世人皆传,这新任丞相才高八斗,貌比潘安,上任没多久,就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但唯独有一点不好,听说这丞相待人极为严苛,在丞相府上做事的人,稍有不慎,就会被撵走。   是个冷面无情的人。   更有人直接给他起了称号,说当今丞相是冷面玉美人。   事实也的确如此,陆辞安为人处事,确实称得上严苛,事事都要求做到完美。   但周敬之觉得这是好事,毕竟他现在身处高位,自然应该严谨一些。   但有一点,旁人说的,周敬之不赞同,陆辞安虽然严苛,但并不是个冷面无情之人。   至少他待自己,还是跟以前一样好。   周敬之照例掐着陆辞安退朝回到府上的时间,打上了一盆热水,拿了一块干毛巾,进了陆辞安的书房。   “哥,”刚一进门,周敬之就喊了一声,笑了笑。   陆辞安知道他要做什么,放下了手里的书,乖乖按他的要求闭上眼睛,仰着头靠在椅子上。   片刻后,他听到了洗东西的水流声,下一瞬,温热的毛巾贴在了他的眼睛上,眼睛的疲惫感瞬间被毛巾的温热舒适感冲散。   敬之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方子,从小他读书读的时间长了,敬之就会这样给他用热毛巾敷眼睛,后来隔三差五也会给他敷。   但最近不知道为什么,会给他敷的这么频繁。   每天掐着他下朝的时间敷一次,晚上睡觉前再敷一次。   正想着,陆辞安突然感觉到了肩膀上的一道有力的力道。   “重么,哥?”   陆辞安笑了笑,轻声回答:“不重。”   他的敬之,已经从最开始的那个个子矮矮的,皮肤白皙娇嫩的小孩儿,长成了高大英武,肌肉健硕的男子汉了。   “哥我每次深夜起来你那屋都亮着灯,不能这样用眼睛,对眼睛不好的。”   陆辞安宠溺地笑了笑,应道:“好,我改。”   他说完,笑着问了一声:“还有哪些需要注意,需要改的,敬之都说出来,我都改。”   周敬之闻声,笑了一声,手上力度故意加大了几分:“哥你是不是嫌我唠叨啊。”   “啊嘶……”陆辞安倒吸了一口冷气,装出一副很痛苦的表情,“疼,敬之。”   周敬之原本玩笑的面色瞬间变得有些慌乱,懊悔道:“对不起,哥,我……”   “不疼,逗你的,敬之怎么,还是这般不禁逗。”   周敬之闻声,小声儿嘟囔着:“也就是哥你吧,别人这样对我,早挨揍了。”   陆辞安摘下眼睛上有些凉了的毛巾,缓和了会儿,等眼前的朦胧雾气消散了一些,才转身道:“听说京都新开了家酒楼,味道很好,我们去尝尝。”   “好。”周敬之应了一声,“哥我去换身衣裳。”   陆辞安却拉住了他:“不用换,这件也很好看。”   敬之穿什么都好看。   两人到饭馆儿时候,正好赶上了饭点儿,没有包间,只能在角落里随便找了个地方坐着。   周敬之听着耳边那些聒噪的聊天声,正觉得烦,就听到旁边的人说:“哎你们听说了没,这新上任不久的玉面美人丞相,心狠手辣,刚上任就开始排除异己。”   “哎你小点声儿,回去再说,这种事儿你也敢在外面说。”   “没事儿,这儿没什么大人物,要是有大人物来,那排场一眼就能看出来。”   旁边那人似乎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也被勾起了好奇心:“你继续。”   “听说他把郎中令换成自己人了,还有好多其他的,稍微重要一些的官职,都换成自己人了。”   周敬之闻声,捏紧了手里的茶杯。   陆辞安却淡定的在一旁点菜。   旁边那人提出质疑:“他不是刚上任不久么,哪来的自己人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他可是王丞相带出来的,王丞相看中他,把自己的人脉都给了他。”   旁边人又道:“可依我看,王丞相在位期间,功绩斐然,如此人物,看人的眼光必定不会差,且不说什么朝堂党争,光是新任丞相上任后提出的这几个政策,哪一条不是在为百姓考虑?我觉得他是好人。”   “什么好人,不过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做给别人看的,排除异己,扩大自己的权势才是他们最想要的。”   旁边那人闻声,不说话了。   “而且我跟你讲,这丞相也不知是傻,还是胆子大,我听说他动的那几个人,全都是皇后娘娘的人,以当今皇后的权势,他怕是没好日子过了。”   周敬之在一旁听着,微微蹙眉。   脑海里瞬间想起了原世界线里那一句,和皇后党斗争至死。   “敬之?”   陆辞安在旁边叫了他一声,周敬之回过神来,见陆辞安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在意旁人的话。   周敬之表面答应,心里却根本做不到不在意。   他之前仔细看了好多次世界线,发现原主一家灭九族的灭门惨案,就是当今这位权势滔天的皇后的手笔。   皇帝知皇后势大,这些年想要除掉她,但无奈这些年来,她的家族势力日渐庞大,很难连根拔起,所以皇帝之前也只能倚仗前丞相跟皇后抗衡。   而且最让皇帝苦恼的是,皇后做事滴水不漏,根本找不到她作恶的证据。   而原主一家之所以被灭门,就是因为皇后想要招揽原主的叔父为她所用,原主叔父一心只忠于皇帝,拒绝了皇后,之后便被人在家里搜出了一封反信,再加上几个做假证的,就这么被定下了诛九族的罪。   若是能找到此案纰漏,找到证据证明此案有问题,证明皇后党构陷忠良,势必会对陆辞安日后对抗皇后有用。   为了陆辞安,他要试一试。   周敬之承认,自己是个自私的人。   他午夜梦回间,总会梦到小时候那个为了救他为他拖住了官兵的男人,总会从噩梦中惊醒,他无数次想过,要为原主和那男人报仇。   可每次见到陆辞安,想报仇的想法就会被压下去。   因为想报仇的话,就势必要离开京都,回到那里去查访一段时间,可他不想离开陆辞安,哪怕一时半会儿,也不想离开他。   他想天天见到陆辞安。   可如今,想到皇后,想到陆辞安可能会有危险,他必须离开这里,去查明真相。   等周敬之回过神时,菜已经上好了。   陆辞安给他碗里夹满了吃的,颇有些担心地问他:“敬之今日怎么总爱走神。”   眼下人多眼杂,周敬之没法儿多少,只摇了摇头,笑着说没事。   等到二人回到府里,周敬之才开口。   “哥,我想,离开京都一段时间。”   陆辞安闻声,微微蹙眉:“离开多久,几天?我派人跟你一起去。”   “可能,”周敬之的声音稍微有些哑,“可能得两三个月到半年左右。”   陆辞安眉头皱得更紧了。   自从他收留了周敬之,这人就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从来没离开过,如今这一走,竟要走几个月,陆辞安心里自然舍不得。   “好好的,为什么要走?”他抬眸看着周敬之,不解问,“是我做得不好,惹敬之不开心了?”   “没有,我只是,想回去,查清我的身世。”   周敬之其实是想把身世告诉陆辞安的,但陆辞安整日操劳国事,殚精竭虑,他不忍心,再用自己这种小事儿让陆辞安担心。   “一定要走么,在这里,只安心留在我身边,忘记从前的事,不可以么。”   陆辞安心里想不明白,敬之早已经懂事了,若是要想查清身世,之前为什么不查。   难道是跟他的梦有关?   “我这几日,路过你房前,总听你做噩梦,”陆辞安省去了自己进去给他拍着像小时候一样哄着他安心睡觉那一段,“你回去,是因为这些梦么?”   “是,那些噩梦惊扰着我,不能安眠。”   周敬之撒了谎,他回去,只是为了能查出些什么,为了能让陆辞安多一分胜算。   这些年朝夕相处,他什么都能接受,唯独不能接受陆辞安受伤,他舍不得。   “我找京都最好的大夫,给你开些安眠的药好不好,能不能,不要走。”   陆辞安偏执的想要留下他,相依为命惯了,他不知道,敬之不在身边的日子,该怎么过。   “不能。但我会尽快回来的。”   “若我不让你走呢?”   周敬之愣住了,他知道陆辞安心里跟他一样,不愿意分开,可他没想过,陆辞安竟不同意他离开。   周敬之坚定道:“那我只能忤逆哥一次了。”   “我派人去查,你留下。”   周敬之不是没想过这个,但其他人哪里有世界线,哪里有他知道的多,只有他亲自去,才能最快的把这些事情查出来。   “不行。”   周敬之冷声拒绝:“哥,别的事我都听你的,唯独这件事,我不能听你的,但我答应你,我会很快回来的。”   陆辞安被他逼的有些失去了理智:“我这般待你,真的就比不过你一个身世么?他们抛弃了你,不要你了,你为什么还要找他们?”   “不是比不上,只是 ……”   陆辞安不给他机会,冷声问他:“他们和我之间,你选一个。”   “哥!我必须去。”   陆辞安冷笑了一声:“来人,把府门锁上,严加看守,把二公子请回房间,不准他出房门。” 第57章 世界二   周敬之一开始还以为陆辞安只是一时生气说的气话,并没放在心上,直到他听到了房门被上锁的声音。   陆辞安竟然跟他来真的,竟然还把他锁起来了。   周敬之越想越生气,索性也耍起了小性子。   陆辞安敢关他,他就敢不吃饭逼陆辞安。   回去查访一事,事关陆辞安的安全,他绝不会让步,一点儿也不行。   傍晚时,陆辞安让人把厨房做的菜大多数都给他送了过去,自己只留了两道清淡的小菜,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听到了他最不想听的消息,周敬之竟然用绝食来逼他。   陆辞安耐着性子,亲自把饭菜送了进去,在桌上摆好,可他却从头到尾背对着他,连看也不肯看他一眼。   陆辞安也不急,就坐在那陪他耗着,陪着他不吃饭,陪着他不睡觉。   两人就这样怄气怄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陆辞安上朝。   他临走时又让人锁上了门,还嘱咐自己不回来不准打开。   等陆辞安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巳时了。   他朝服都没来得及换,先是到周敬之房前看了一眼,见他早上让人送过来的早膳一口都没动,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他走到桌前,把桌上一口都没动的吃的端出去让下人重新热一下,等下人重新把热好的饭菜送回来,才走到周敬之面前坐下。   他端起一碗汤,拿起汤匙舀了一勺汤,递到周敬之旁边,周敬之别过头,不肯吃,陆辞安就一直端着,端的手都酸了也不放下。   周敬之虽然别过了头,但眼角余光还是瞥到了陆辞安不肯放下的手。   周敬之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眼下到底是他在逼陆辞安,还是陆辞安在逼他。   饿了一晚上,又一晚上没睡,周敬之这会儿只觉得困得头疼,疼的脑袋也跟着不清醒。   见陆辞安半天也没放手,周敬之心里既心疼,又生气,气他执拗,气他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于是他一气之下推开了陆辞安的手,可刚推完他就后悔了。   他原本只是想把陆辞安的手推开,汤撒在地上也无妨,可那汤勺里的汤竟顺着他的动作,全洒在了陆辞安的朝服上。   没等他脑子想明白,身体先下意识有了动作。   他习惯性地掏出手帕,去给陆辞安擦衣裳上面的汤渍,擦了半天,有些混乱的脑袋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给陆辞安道歉。   “对不起,哥。”   陆辞安却好似根本不在意,他轻轻拉住了他的手,声音有些疲惫:“没事的敬之,没事的,别擦了。”   “把饭吃了好不好,别生我的气,行么?”   周敬之没有退步:“不吃,除非哥你放我走。”   陆辞安没答应他,起身走到门口,跟外面的下人交代了两句,不一会儿,下人搬来一张矮桌,还有书房的一些书和笔。   陆辞安这就是摆明了要跟他耗着。   两人又从巳时耗到了午时,等下人来给陆辞安送午膳的时候,陆辞安却只摆了摆手说不吃。   周敬之闻声,咬了咬唇。   他体质好,这么耗几天没什么,可陆辞安的体质一直不怎么好,要是真跟自己耗那么久,怕是没等自己达成目的,陆辞安就能把他自己耗病了。   而且自己只是在房间里呆着,什么也不用干,陆辞安还要每天上朝,处理政事,费心耗神的,这样下去,他的身体肯定吃不消。   管家听陆辞安说不吃,也没走,满脸担忧的站在门口,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劝吧,自家主子说话向来说一不二,更不喜欢别人多嘴,再加上他向来严苛,管家一时间也不太敢劝。   但不劝吧,他又担心自家主子饿坏了身子。   正当管家左右为难时,却听里面的二公子出了声儿:“端过来吧。”   “诶,好。”   管家面露喜色。   若是旁人这么说,管家肯定不会听,肯定还是要询问自家主子的意思,但二公子不同,整个府上,待的时间久的,哪个不知道自家主子对二公子的态度。   二公子一句话,哪怕是要星星要月亮,主子也能给他摘下来。   如今二公子开口了,他只管听吩咐把饭菜端过来,二公子肯定有办法让主子吃饭。   本来也就是兄弟间闹个别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过多久,重新热好的饭菜就端了上来。   周敬之不敢再耗着,只能乖乖吃饭。   他原是想着自己不吃饭,陆辞安舍不得他,肯定就会放他走了,没成想陆辞安竟也会不顾惜身子陪着他胡闹。   如今出去的目的没达成,反而第一次反抗就失败了。   陆辞安见他乖乖吃饭了,却也没急着动筷子,他给周敬之盛了一碗汤,直到看着他乖乖把汤喝了,自己才动筷子。   但他只吃了几口。   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吃饭,胃里空的难受,早已经饿过劲儿了,现在吃东西反而觉得有些反胃。   但敬之还没吃饱,陆辞安也就没放筷子。   等到周敬之吃完,陆辞安让人把东西收走,把桌子也撤了,才注意到周敬之脚踝上的伤,伤口不大,但细细密密的,有好几道。   陆辞安蹙眉,盯着他的脚踝:“怎么弄的?”   周敬之下意识想收回脚,却被陆辞安一把抓住了脚踝。   “没事,哥,就,你去上朝的时候,我想着,趁天黑逃跑来着,跳窗户出去的时候不小心被带刺的花枝划了下,不疼的。”   陆辞安没回他,也没动,像是静止在那一样。   过了半晌,陆辞安才开口问他:“非走不可么?”   周敬之抿唇,愣了片刻,陆辞安起身出了门。   过了会儿,陆辞安拿了几瓶药来,走到他旁边蹲下,一手握着他的脚踝,一边给他上药。   许久之后,陆辞安总算是妥协了。   “走可以,我要多派些人跟着你。”   陆辞安这次没有问他可不可以,不是商量的语气。   周敬之见他总算松了口,开心的一把抱住了陆辞安:“谢谢哥,我肯定会尽快回来的。”   陆辞安在他耳边轻轻应了一声:“保护好自己,早点回家。”   许久之后,陆辞安补充道:“如果……”   陆辞安的声音听起来比刚才哑了几分,听着有些哽咽:“如果,你找到了你的亲生父母,如果他们对你好的话,如果你想留下……”   “派个人回来,告诉我一声。”   他说完,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沓银票递给他:“拿着路上用。”   周敬之:“用不了这么多,哥你自己留着用。”   可陆辞安却不听他的:“拿着吧,万一,以后不回来了,会用得上的。”   直到此时,周敬之才明白,为什么陆辞安那么反对他离开,为什么要锁着他了。   因为抛开上帝视角,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是回去查访,也确定自己一定会回来,可陆辞安他,什么都不知道。   陆辞安只知道他这次回去是想查身世。   在陆辞安的视角里,他是想去找回自己的爹娘,既然找回爹娘的执念这么深,那他找到以后,极有可能为了爹娘不回来了。   陆辞安怕他一去不回。   怕他这个小没良心的,就这么走了。   所以他这两天才这么害怕。   这么一想,周敬之只觉得自己太笨了,为什么没早点想到这些点,为什么没把话说得再明白一些,害陆辞安担惊受怕。   “哥,”周敬之唤了一声,从陆辞安手里那一沓银票里抽走了一张,“一张就够了,我留着打点办事,我肯定会回来的,哥。”   “丞相府就是我的家,哥你还想让我留在哪?”   陆辞安慢慢低下了头:“若是你爹娘留你呢?”   “从六岁第一次见哥的时候,就打算在哥身边赖一辈子了,哪儿都不走,我不认别人,我只认你。”   “你相信我,我一定回来,最多半年,不,最多三个月,不管我那边儿事儿办的怎么样,我三个月内肯定回来,我保证。”   陆辞安这才松了一口气,但也只是稍稍放松了些:“这是你说的,三个月之后,你要是还没回来,我就让人去给你抓回来。”   周敬之笑了笑,往后退了退,看了陆辞安半晌,才笑着问:“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偏执了。”   陆辞安蹙眉:“什么是偏执?”   周敬之笑了笑,嘴上回了句没事,心里却叹,这又是锁他又是要抓他回来的,要是他不知道世界线,估计要把陆辞安当成反派了。   不过,反派要是能长成陆辞安这副清风霁月的模样,估计他得反过来帮反派干掉主角了。   想到这儿,周敬之不禁在心底警告自己,不行不行,不能三观跟着五官跑。   陆辞安:“何时走,我送你。”   “不用,你那么忙,我多挑几个暗卫跟着,明天出发。”   陆辞安反问:“这么急?”   “嗯,想早点出发,”周敬之说完,看着陆辞安那有些难过的面色,笑着补充道,“这样就能早点回来啦,想快点回来跟哥团聚。”   他说完,看着陆辞安,笑着问:“我明天就走了,今晚可以跟哥一起睡么,好久没跟哥一起睡了。”   陆辞安:“好。” 第58章 世界二   时隔多年,两人再次同榻而眠。   周敬之躺在外面,回想着小时候陆辞安怕他睡觉不老实,特意把他放在里面睡觉的场景。   那时候他还小,什么也做不了,现在他长大了,他也可以像小时候陆辞安保护他那样保护陆辞安了。   陆辞安闭着眼睛,却根本睡不着。   他一想到身边那从小宠到大的人明天要离开,心里就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感觉有些空落落的。   周敬之也一样,翻来覆去半天,怎么也睡不着。   后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几时睡着的,只隐约间记得,刚睡着没多久,陆辞安就起身准备上朝了。   临走之前,还特意叫醒了他,在他耳边轻声嘱咐,让他等他下朝回来送他。   周敬之朦胧之间答应了,可却并没有等他下朝,他讨厌离别的场景,不想让陆辞安送他。   更何况,陆辞安每天都那么忙,他不想再让陆辞安辛苦去送他。   但他给陆辞安留了一封信,让他小心谨慎,照顾好自己。   陆辞安上朝的时候脑海里想的就全是要早点回去送敬之,等到下了朝,连马车也不坐,骑着马飞速往回赶。   可紧赶慢赶,赶回去的时候,府里的人却说二公子已经走了。   陆辞安转身要去追,身后的管家在后面高喊了一声:“相爷,别追了,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快出城了,追不上的。”   可陆辞安根本听不进去,他骑马去追,可即便追到了城门口,也没有看到一点儿人影儿。   陆辞安在城楼上,往远处看了半天,眼底满是茫然。   他真的,还会回来么?   *   为了能早些回去,周敬之片刻也不敢耽搁,他星夜兼程,用最快的速度赶路,十天后终于到了目的地。   他睡了一晚,休息好了,第二天就开始走访。   他走的时候从府上带了十个暗卫,他把这些年从世界线里找到的线索整理好,把跟当年那案子有关的人员名单分发给那十个暗卫,让他们挨个走访,终于在过了半个月左右的时间找到了人证。   周敬之把那些人说的证据一一记录下来,并让他们在上面按了手印,写上名字,为防万一,他每找到一个人,就会给这人一笔钱,让他换个地方住,省的日后招来麻烦。   查访到第二个月的时候,周敬之找到了一条很关键的线索。   他找到了当年用原主伯父笔迹仿造书信的那个人,秦明仁。   那人当时被人用刀逼着写下了那封反信,后来得知周御史一家九族因他而死,心里既后悔又害怕,这些年他一直把这个秘密放在心里,不敢跟任何人说,如今他年岁大了,命不久矣,听到有人问他当年有没有写过那样一封信,他当时不确定来人身份,不敢认。   直到他无意间听到了周敬之提起要为叔父平反,他才把当年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并且答应周敬之可以跟他一起回京都,给他做证人。   周敬之便将人带着,返还京都。   因为他查案子的动作太明显,周敬之怕回去的时候遇到什么意外,特意走了小路,但也因此绕了些远,回去的时间比预计的晚了一些。   但好在,安全回京都了。   他让秦明仁伪装成商人,然后派了两个暗卫私下里找地方安置了他,自己则是后脚进城,直接回了丞相府。   回去的路上,还顺便在道路两旁摘了几朵陆辞安最喜欢的那种有淡淡香味儿的小野花。   一回到府里,他就直奔陆辞安书房了。   这个时间段,陆辞安应该在书房,或者是在前厅用膳。   他经过前厅时看了一眼,没看到陆辞安,就直接跑到了书房,没曾想刚推开书房的门,就听到陆辞安高喊了一声“说了不吃,滚出去”。   周敬之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手里的花也掉在地上。   他跑到陆辞安身边,看着他眼睛上蒙的那一层白布,心里瞬间涌上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眼睛……”周敬之的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还带着几分哽咽,“眼睛怎么了?”   陆辞安闻声,这才偏过头,轻声唤了一声:“敬之,你回来了。”   他说完,伸出手在半空摸索着,周敬之往前走了两步,蹲在他身边,握着陆辞安的手问他,问他:“我在这儿,哥你眼睛怎么弄的?”   陆辞安没回他,只是皱着眉,伸手摸上了他的脸,鼻子,嘴巴,耳朵,脖颈,一直往下,像是在检查,确认他没事之后,面上的表情才放松了些:“没受伤对么?有哪里受伤了么?”   周敬之闻声,心里一酸,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他不过才离开了三个月,为什么,陆辞安的眼睛偏偏在这中间出了问题。   早知如此,他哪怕不去查那案子,也会留在陆辞安身边,可为什么,偏偏就是这段时间。   “敬之?”   半天没听到人回复,陆辞安又伸手摸了摸,却无意间摸到了周敬之的泪水。   灼热,滚烫。   陆辞安轻轻叹了口气,替他擦去了眼泪,将他抱在了怀里,安慰道:“没事的,只是暂时……暂时看不见了。”   陆辞安虽然看不见,但他很明显的感觉到,怀里的人在抖。   “你给我的那封信,我看到了,我这几天算着,应该到了你回来的日子了,每天都盼着你回来。”   “好在,命运待我也不薄,总算真把你盼回来了。”   周敬之抬头,看着他,带着哭腔问:“哥你还没告诉我,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辞安停顿了片刻,才道:“前些天出门的时候,不小心砸了下头,之后眼睛就……看不到了。”   “不过也好,这样,”陆辞安笑了笑,“这样以后就能多陪陪敬之了。”   周敬之不信,追问道:“什么东西砸的,谁砸的,在哪里砸的?”   陆辞安笑了笑,反问他:“你一回来便审我,倒好像你是哥哥一般。”   “我还忘了问你,在那边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顺利么?”   “顺利。”   陆辞安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说顺利就好。   “我看不到,敬之你不能骗我,告诉我,你这段时间,有没有受伤,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好的人,不好的事。”   “我没受伤,哥你别怕,京都那么多名医,肯定有人能治好你的眼睛的,我们找人治。”   陆辞安应声点头:“好。”   周敬之回想起刚回来时看到的那一幕,低声问:“哥你又瘦了,是不是最近都没好好吃饭。”   陆辞安摇头否认:“没,我们去吃饭吧,我让厨房再添两道菜。”   等周敬之牵着陆辞安的手慢慢走到了前厅,周敬之才明白,陆辞安刚刚为什么说要再添两道菜。   因为整张饭桌上,就只摆了一碗粥,和两道素菜,连半点儿荤腥也没有。   周敬之扶着陆辞安坐好,看着桌上的菜:“我不在的时候,你就吃的这些?”   “嗯,没什么胃口,不想吃别的。”   像是怕他担心,陆辞安又补充道:“不过吃完饭,还会吃些别的,我让人买了敬之喜欢吃的蜜饯放在房里,已经吃了三袋了。”   “管家,”周敬之回头,看着管家吩咐,“去让后厨做些有营养的汤来,然后再加几道肉菜。”   他说完,转过头,就看到陆辞安正摸索着在找筷子。   周敬之将那筷子往他那边挪了挪,挪到他手边,陆辞安“摸到”筷子,伸手往他那边递,周敬之接过来:“我自己来。”   菜很快端上来了,但汤还得熬一会儿。   周敬之拿起筷子,不断往陆辞安碗里夹菜,他也不急,夹一样菜,等着陆辞安尝一口,陆辞安喜欢吃他才继续夹。   “敬之,你一路舟车劳顿,肯定也累了,我自己来,你吃你的,吃完好好去休息一会儿。”   周敬之这会儿哪还有心思休息,他满心满脑子都在想,陆辞安的眼睛究竟是怎么坏的。   原世界线里没有写具体原因,他还以为是他这些年悉心照料陆辞安的眼睛所以勉强逃过了这一劫,没成想,这短短三个月,竟让他之前的努力全部都付之东流了。   陆辞安的说法他不信,陆辞安在撒谎。   他太了解陆辞安了,陆辞安每次撒谎的时候,就喜欢转移话题。   他要尽快弄明白,陆辞安的眼睛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皇后一/党害的。   可他吃完饭问过了府上是几个人,各个说辞都一样。   大概是陆辞安提前让他们统一了口径,可陆辞安越是要瞒着他,他就越是要弄明白。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就是要在京都找神医给陆辞安治眼睛。   陆辞安身为丞相,若是一直看不见,恐怕就再也没有人能制衡皇后一/党的权势了。   他倒是不关心朝政,只是怕,怕陆辞安一朝失势,皇后会对他下手。   光是这样在脑袋里想想,周敬之便觉得毛骨悚然,他无法想象皇后会怎么对付陆辞安。   脑海里反复回想起原世界线里那一句“争斗至死”。   他要想什么办法,才能保护陆辞安。   想起陆辞安看不见东西的模样,周敬之没忍住,一拳打在了柱子上。   为什么是陆辞安,为什么。   他宁愿瞎的是自己,宁愿死,也不想看陆辞安受一点点伤害。   就在这时,周敬之心里突然想起了什么,升起了一丝希望。   “二筒,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治好陆辞安的眼睛?”   片刻之后,他听到了系统的机械音:“周周你上个世界结束时,有一项奖励是一颗万能药,可以起死回生,也可以治眼睛,但周周你确定要用么?” 第59章 世界二   系统:“你确定要用么?”   一个“用”字刚要说出口又被他咽了回去。   尽管他心里无比渴望陆辞安的眼睛能立刻恢复,可想到世界线里那一句“斗争至死”,周敬之还是改了主意。   既然陆辞安眼盲的世界线并没有因为他改变,那原来世界线里设定的,陆辞安会死的剧情也可能不会被改变。   这药周敬之不敢用,抛开一切不谈,眼盲至少还有机会治好,但陆辞安如果真的……   周敬之不敢再想下去了。   许久之后,周敬之才轻声开口:“先不用。”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把自己的被褥打包放到了陆辞安床上。   陆辞安现下眼睛看不到,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他要好好照顾他。   他把寻找名医的事交待下去,又花时间把府里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问了一遍,问这几个月他不在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事,问陆辞安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可从头问到尾,一点儿有用的线索也没问到。   当真是他想多了,陆辞安的眼睛难道当真只是个意外么?还是说陆辞安铁了心想要瞒着他。   周敬之起身,想要去找陆辞安问个明白,可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人。   陆辞安走得很慢,他一手扶着旁边的物体摸索着,一手摸着前面,一步一步摸着往他面前走。   周敬之看着他这副模样,眼睛瞬间红了。   他突然就不想问陆辞安其他的问题了,不想再提起任何有可能会让陆辞安伤心的事。   他强忍着心底的难过的情绪,故作轻松,装作刚出来的样子,跑到陆辞安面前,伸手扶住他。   “哥,你怎么来了?”   陆辞安侧头,笑了笑:“想来看看你,想听听,敬之你离开的这段时间的事。”   周敬之忙把人扶进了房间,等陆辞安坐好,周敬之才回答他的问题,但只是讲了一些鸡毛蒜皮的无聊的小事,没敢跟陆辞安说别的给他平添困扰。   他本以为陆辞安不会喜欢听他说那些小事儿,所以讲的很敷衍,一件事总是三两句带过。   可陆辞安却会抓住他说的每一个小细节刨根问底,似乎非要把他这段时日经历的每一个细节都问一遍才放心。   等他说完,陆辞安才轻声问他:“那……敬之想办的事情,办好了么?”   “办好了。”   陆辞安道:“那就好,那……敬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没有。”   周敬之眼下心里想的,全都是陆辞安的眼睛,哪里还有什么心思考虑其他的事。   陆辞安闻声,伸手往他的方向摸索着,摸到他的手腕时,轻轻握住:“敬之,你从小就懂事,也有自己的主意,但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可以跟我说。”   周敬之的注意力却不在陆辞安的话上,他反手握住陆辞安的手腕,看着他手上的伤口,眉头紧皱:“手怎么破了?”   陆辞安道:“没事,刚过来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下,摔的时候蹭了一下。”   “为什么不让人扶着?”   陆辞安:“不喜欢别人碰我。”   “还有哪里伤了?”周敬之心疼问。   陆辞安:“只有手上。”   周敬之一眼就看出了陆辞安在撒谎,他伤的绝不只是手。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也不知道陆辞安到底摔了多少次,身上伤了多少处地方。   “身上呢?”   周敬之逼问,陆辞安却仍不肯说实话,周敬之起身道:“我看看。”   陆辞安下意识想要闪躲,可他眼睛看不见,干什么都不方便,速度自然比不了周敬之。   周敬之轻轻按着他的肩膀:“你让我看一眼,不然我不放心。”   “真没事。”   周敬之没了耐性,起身将人抱着抱到了床上,声音里满是担心:“哥你自己脱还是我给你脱?”   陆辞安这回老实了,也不敢再说谎:“胳……胳膊,还有腿上磕了几处,腰,腰撞了一下。”   周敬之一边听着他说,一边往门口走,让人拿药来,等下人把药送回来,他才蹲在床边,挽起了陆辞安的裤腿,一边给他上药,一边问:“腰怎么伤的?”   他实在想不到,府里什么东西能磕到他的腰。   桌子的高度也就只能磕到他的大腿,其他地方,再高一些的地方,像门和柱子之类的,磕碰一下 ,也不该是先碰到腰。   陆辞安:“腰不是磕的,是骑马的时候不小心摔的。”   周敬之眉头皱得更紧了,陆辞安本就不怎么会骑马,自从他当官以后,出行什么都是坐官轿,怎么突然又骑起马了。   周敬之没再多问,他小心翼翼地给陆辞安处理伤口,等腿上处理好之后,又起身让陆辞安脱了衣裳,给他处理腰部的伤。   可刚一看到他腰部的伤,周敬之瞬间下不去手了。   腰部的伤看着不大,也就一个拳头大小,看起来却青紫得厉害,光是看着就疼。   周敬之给他上药的手微微有些抖,片刻之后,带着几分哽咽问他:“我不过两三个月不在,哥你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相爷,二公子,晚膳好了,是端到相爷房里还是端过来?”   管家在外面通禀了一声,周敬之起身,出了门。   “送过来吧。”   管家刚要走,周敬之又问:“你可知道,相爷近来为何骑马?”   管家往屋子里看了一眼,然后低声道:“二公子有所不知,您离开京都以后,相爷日日都要来您房中坐一会儿,起初还只是这样……”   “后来,您离开一个多月的时候,相爷下了朝就每日骑马去城门口待一个时辰,后来,相爷眼睛……哎……”   管家叹了口气,许久之后才继续道:“眼睛看不到之后,相爷没法儿再骑马,便每日坐着官轿去城门口,再后来,在您回来前两天,相爷不知怎么,突然就不去了,而且脾气也变得很暴躁,经常摔东西,还不肯吃饭。”   “府里的下人都急坏了,但相爷的脾气您也知道,没人敢去劝,好在,好在您回得早。”   “早么?”   周敬之垂眸,自顾自呢喃了一声。   他哪里是回来的早,他明明就是回来得晚。   超过了三月之期。   所以陆辞安才以为他不会回来了,所以不再去等他了。   原来都是因为他,不吃饭是因为他,骑马摔了也是因为他。   都是他的错。   他该早一些回来的,不绕路就好了。   周敬之推开房门,跑到陆辞安身前:“对不起,哥,我以后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第60章 世界二   用完晚膳,周敬之扶着陆辞安回了房。   陆辞安许久没见周敬之,自是想多留他一会儿,即便看不见,能多听听他的声音也好。   但比起这点儿私心,他更怕周敬之会累。   于是他刚坐下,便开口撵人:“敬之这几日舟车劳顿,早些回房休息吧。”   “我不回去了,我以后在你这儿睡。”   陆辞安闻声,愣了片刻,瞬间就明白了周敬之的良苦用心。   他是怕自己看不到,不方便。   若是以往,周敬之这样说,他必定会就此应下,但现在,他却有些犹豫。   “我没事,敬之回房睡吧。”   周敬之闻声转头看了陆辞安一眼,眼底带着几分不解。   他从没想过陆辞安会在这种小事上拒绝他,所以他才在没经过陆辞安同意的情况下把东西搬过来的。   周敬之说话向来直白,心里有什么问什么:“为什么?”   难道陆辞安说的不喜欢别人接触,也包括以前从不抵触的自己么?   可他离开之前他们才刚刚一起同床共枕过,为什么这一次会被拒绝。   “我……”   陆辞安犹豫了片刻,周敬之不愿他为难,又不放心他自己睡:“那我睡地下,我不跟哥一张床。”   周敬之说着,就开始从床榻上往下抱东西。   “别。”   陆辞安蹙眉,见他决心要留在这屋,改口道:“别睡地上,上来睡。”   “好。”   周敬之乖乖地放下东西,陆辞安轻声问他:“今日暂且盖一床被子,明日再让人把你那床被子拿过来。”   “不用,我早就拿过来了。”   “哥,你站一下,我铺下床。”   陆辞安闻声起身,在一旁等着,等周敬之开口喊他,才脱了外衣上床。   周敬之吹熄了蜡烛,上了床,侧身躺着,脑海里又开始仔细的回想世界线的细节。   想着想着,却感觉身上的被子动了动,是陆辞安摸索着在给他盖被子。   虽然他心里觉得陆辞安应该不会厌恶他的触碰,但想着陆辞安刚开始拒绝他的话,周敬之还是刻意留出了位置。   直到他听到陆辞安轻叹了一声,喊他往里一点,他才听话的往里面挪了挪。   陆辞安听到他的动静,伸手往旁边摸了摸,确认他往里面挪了,才收回手。   周敬之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从陆辞安收留他那一刻起,这么多年了,陆辞安待他,始终如初。   在陆辞安心里,他六岁还是十八岁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似乎始终都是那个无时无刻都需要他照顾呵护的小孩儿。   尽管他现在已经比陆辞安高,比陆辞安还壮,但陆辞安依旧还是处处照顾着他,即便他看不见了,心里想着的,做着的,还是照顾自己。   “敬之。”   陆辞安轻声喊了他一声,周敬之回神,侧身看着陆辞安。   月光打在他脸上,为他那绝美的容颜又添了几分柔美,周敬之一时看的呆了,竟也忘了回话。   但陆辞安自然不知道周敬之在看他,只继续道:“你这几日,就别出门了,在府里多陪陪我,行么?”   “好。”   陆辞安闻声,轻声笑了笑:“敬之你总是这样,是不是我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你都会答应?”   他说完,很快就听到了周敬之道回答,他说“哥你可以试试”。   于是陆辞安就当真提了个要求:“那如果,我要求你,在我眼睛治好之前,都不准出府,你会答应么?”   “好。”   周敬之毫不犹豫的回答,他说完,瞥见陆辞安面上难得的笑意,哄道:“哥你可以提点更过分的试一试。”   “更过分的,”陆辞安重复了句,想了半晌,“若是,我的眼睛以后都治不好了,敬之可以,一直留在我身边么?”   “不会的,”周敬之反驳,“你的眼睛一定会好的。”   可陆辞安的关注点却好似不在这上面:“万一,治不好呢?”   “我会一直留在哥身边,我保证。”   *   相府的动作很快,很快就找到了京都里最有名望的名医。   周敬之每日按着名医给的药方亲自给陆辞安煎药,但陆辞安一连喝了几日都不见好。   周敬之知道,这种情况不能心急,需要一段时日才能见效,可见陆辞安的眼睛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他心里难免会着急。   陆辞安却淡定的多。   虽然陆辞安看不见,但也知道他心急,总是开口劝他。   尽管陆辞安自己心里,根本没抱多大的希望。   其实早在周敬之回来之前,他就已经找御医来看过了,御医尚且说要研究几个月,更何况是旁人。   但心里知道归知道,他还是不想扫了他的兴。   敬之每日为他的眼睛操碎了心,他想好好配合他,不想让他难过。   所以无论再怎么苦,再怎么难喝的药,他也能面不改色喝下去。   周敬之尝过陆辞安的药,药有多苦,他比谁都清楚。   如果可以,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陆辞安喝这样的东西,可他没办法。   他愁的整日整日睡不着,却无意间发现,陆辞安最近有些不对劲。   陆辞安以前睡眠质量都很好,但自从陆辞安眼睛看不到之后,他总是会在半夜突然转醒,之后便是辗转反侧。   周敬之担心他,问他怎么了,陆辞安却说是总做噩梦。   周敬之追问是什么噩梦。   陆辞安想了很久,然后才道:“梦到敬之你找到了你的父母,不回来了,梦到我等了你很久很久,但,一直没等到你。”   周敬之信了陆辞安的话,心里内疚。   他离开的那段时间,陆辞安又有多少次,会从半夜从梦中惊醒。   后来又有一晚,周敬之发现陆辞安又从梦中惊醒,他刚想跟陆辞安说话,就听到陆辞安喊着他的名字,坐起身伸手去摸他。   好像是在确认他已经回来这件事是梦境还是现实。   “哥,我在这儿,我回来了。”   他起身抱住了陆辞安,像陆辞安在他小时候安慰他那样轻声安慰陆辞安:“别怕,哥,我不走了,我真的不走了,你别这样。”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   陆辞安这才清醒过来,良久之后,他才轻声回答:“敬之,要不,你还是回房睡吧。”   周敬之知道陆辞安是怕反复做噩梦会影响他睡觉,可他不敢走。   也不舍得走。   他要是走了,陆辞安醒来找不到他,心里一定会很难受吧。   以陆辞安的执拗,到时候一定会摸着黑去他房里找他。   周敬之不敢想象,这样一路找过去的话,陆辞安又要摔多少次。   “我不,我就要赖在你这儿,哥不喜欢的话,我就去地上睡。” 第61章 世界二   又过了几日,御医来了。   周敬之之前见过这御医几次,御医姓王,是宫里的老御医,医术了得。   他跟御医问了一下陆辞安的情况,御医却没跟他多说,甚至医治的时候连门都没让他进,说是进去会影响他诊脉。   周敬之急的像油锅上的蚂蚁,只能在外面来回转悠。   他正着急,就见御医从里面打开了门。   他立马跑了进去,刚进去,就听陆辞安道:“敬之,我想吃你常买的那家蜜饯了。”   “好,我去买。”   “等一下,”陆辞安喊住他,嘱咐道,“多带几个暗卫,你自己出去,我不放心。”   周敬之顿了顿,应了一声好。   等人走了,御医重新关上了房门,然后才开口道:“相爷这毒,一时半刻怕是不好解。”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陆辞安身边,让陆辞安脱了衣裳,开始给他施针。   “这毒一时半会儿虽不会要了人性命,但发作起来,会让人痛不欲生,我眼下,只能给相爷开一些镇痛的药,相爷先喝着。”   “至于解药,相爷再给我些时间。”   这毒药名为“千丝万缕”,意思是人中此毒,发作起来,身体里便像是有千万根无形的细线在穿梭,仿若凌迟,令人生不如死。   这毒药最早却不是出自恶人之手,而是出自一位御医,那位御医的亲人被一位王爷害死,后来那位王爷犯了罪,被关押在天牢时,那位御医怕当时的皇帝会放过那王爷,所以特地研究出了一种让人即便活着也会生不如死的药,那药便是“千丝万缕”。   当时为了解恨,那御医只研制了毒药,并没有研制解药,以至于这用十几种剧毒之物混合而成的毒药一时间很难研制出解药来。   各种药性之间相生相克,一旦用错,后果不堪设想。   但让他想不明白的是,那御医已去世多年,当今世上,谁还会有他的“千丝万缕”。   又是何等人物,连当今相爷也敢害。   王御医思忖良久,心里有些许猜测:“此毒,是皇后下的?”   若是旁人,自然不敢这般提及皇后,但王御医是皇上的人,陆辞安也是皇上的人,王御医也就没什么需要避讳的。   陆辞安扑到床边,吐出了一口暗色的血,而后才微微点了点头。   王御医递给他一张巾帕,眉目间有几分担忧:“难道以相爷您如今的能力和势力,还不足以跟她抗衡么?若是如此,这王朝,怕是要改朝换代了。”   陆辞安摇了摇头:“麻烦大人替我转告陛下,让陛下安心,不出三月,我必除皇后一党。”   “只是辛苦大人,得费心让我多活三个月了。”   王御医闻声,朝着陆辞安行了个礼,虽然陆辞安看不见。   “大人救国救民,实乃当世英豪。”   陆辞安却只是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笑了笑:“大人谬赞了,我没大人说的那么无私,也不是为国为民,我只是,为了我在意的人罢了。”   等王御医走了,陆辞安让人把刚吐血的地方收拾了一下,重新换了床单被褥,又再次嘱咐了暗卫首领,让暗卫找回来的大夫不准说他中毒的事情。   等这一切安排妥当,陆辞安早已经没了力气,体内的毒再度发作,他整个人蜷缩起身子,忍着凌迟般的痛苦,脑海里想的,始终是周敬之。   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样面对敬之了。   他若当真活不久了,敬之怎么办。   让他一个人生活,他不放心。   让他找个人一起过,他又忍不住嫉妒。   再等一等看吧,如果这毒最终真的不能解,那便等他撑不住的时候,再给他物色良人吧。   只可惜,陪着敬之到最后的那个人,不能是他自己了。   这对陆辞安来说,是他短暂的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   周敬之把一颗蜜饯喂给陆辞安,等陆辞安吃完,才问他:“御医怎么说?”   陆辞安早知他会问,回答的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御医说,需要研究一段时间,急不得。”   周敬之没再问,陆辞安看不到他的表情,有些不放心他,又轻声安慰了他片刻。   他刚说完,周敬之又给他递了一颗蜜饯。   陆辞安张嘴吃蜜饯,却一不小心咬到了周敬之的手指,似乎是因为拿蜜饯的缘故,他手指上也沾染上了蜜饯的香味。   他忙松开嘴,往后偏了偏头:“我不吃了,敬之你吃一点。”   周敬之收回手,看着刚刚被陆辞安咬了一下的手指,莫名就觉得指尖有些发痒。   他拿起一块儿蜜饯吃了一口,指尖那种微微发痒的感觉却丝毫没有减少,他将那指尖放在唇边狠狠咬了一下,想用痛感替代那种感觉,可却丝毫没有效果。   “敬之。”   陆辞安轻轻在他耳边唤了一声,低声问他:“你最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周敬之坐到他旁边,把手里捧的蜜饯放到一旁:“是像最开始那样的,跟哥在一起,无忧无虑的在一个安静的小地方生活。”   陆辞安轻笑了一声:“可我不愿再过那种生活了,那时候眼睁睁看着你被人欺负,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周敬之闻声,忍不住笑了一声:“我要是现在这样,还能被人欺负了,那也太对不起哥这些年省吃俭用给我做的好吃的了。”   “其实只要跟哥在一起,在那种籍籍无名的小山村也好,或是在京都也好,只要哥平平安安的,什么样的日子我都喜欢。”   陆辞安的手轻轻握成了拳。   这明明是他最想要的答案,明明是他以前最想要的结果,可眼下,他却有些不敢给敬之承诺了。   可即便如此,周敬之的话还是让他在心底燃起了一丝希望。   王御医那么厉害,万一,能研制出“千丝万缕”的解药呢。   不管怎么样,他也要尽最大的努力去尝试。   他不忍心,就真的这样把敬之一个人扔在这世界上。   不忍心那个他从小宠到大的孩子,真的变成孤苦无依,孤零零的一个人。   “我……”良久之后,陆辞安轻声道,“我会尽量,满足敬之的。”   “但,”陆辞安怕自己做不到,还是给了他心里准备,“若是我做不到,你别恨我,行么?”   “不行。”   周敬之冷声拒绝:“哥你答应我了,就得永远陪着我。”   陆辞安无声笑着,心叹小时候乖乖的,怎么越长大,越会撒娇耍赖了。   *   周敬之是在三天之后发现事情不对劲的。   他起初就一直觉得奇怪。   那天陆辞安在睡梦中惊醒,摸索着找他的场景常常出现在他脑海里,起初他没察觉,以为只是自己太担心陆辞安所以才会经常想起这个。   可后来他才发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陆辞安近来半夜总是惊醒。   刚开始他信了陆辞安的话,以为他真的是因为做噩梦的缘故,可后来,周敬之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陆辞安在撒谎。   而他之所以会对他摸索着找他的场景记的那么清楚,是因为,只有那个场景,只有那一次,才是陆辞安真正做噩梦,梦到找不到他。   所以他梦醒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找他。   而以前,陆辞安每次醒来之后,根本就没有找他的动作。   只是会半夜醒来,然后翻来覆去睡不着。   如果不是做噩梦,周敬之想不到陆辞安为什么总会半夜醒来。   起初他以为是陆辞安睡得不安稳,所以他尽可能的不翻身,不出声儿,可直到那晚,他无意间碰到了陆辞安的额头。   陆辞安的额头满是冷汗,甚至身子还有一些抖。   周敬之察觉不对,想去找大夫,却被陆辞安慌乱间乱抓抓住了。   周敬之回头,借着月色,这才发现,陆辞安整个身子都蜷缩在一起。   周敬之只觉得一阵心疼,心急道:“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陆辞安却只是摇了摇头。   周敬之吓得声音都在发颤:“我去找大夫,我马上就回来。”   “别走。”   陆辞安喊了他一声,声音很低,很沙哑,像是极力在压制着什么。   “我去找大夫,我马上就回来,很快的,哥你忍一忍。”   陆辞安却执拗的拉着他,不让他走。   周敬之急的失去了理智,想要掰开他的手。   可陆辞安去死活不松手:“没事了,敬之,我不难受了,真的。”   周敬之转头看他,见他看起来是比刚才好了些,可他却依旧不放心:“明日找大夫来看。”   “不用。”   陆辞安再度拒绝。   周敬之微微皱眉,反手握住了陆辞安的手,回床跨跪在陆辞安身上,心里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不断浮现。   “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没。”   陆辞安的手被他握疼了,但似乎是因为心虚,陆辞安没让他放开。   脑海里的片段在不断串联,周敬之手上又用了几分力,声音也比之前冷了几分:“说实话,不准骗我。”   陆辞安疼的变了脸色,只是周敬之看不到。   他等了半天,没等到陆辞安的回答,怕弄疼了陆辞安,手上的力度卸了几分,却依旧执拗的控制着陆辞安不让他动。   他要逼陆辞安说实话。 第62章 世界二   之前的各种画面不断在他脑海里闪过。   陆辞安半夜醒来的画面,陆辞安满头冷汗的画面,陆辞安苍白的面色和越来越小的食量……   周敬之也总算明白了,陆辞安当初为什么不想让他住在这儿。   他怕自己发现他不对劲。   “我……刚刚只是做噩梦。”   “你撒谎!”周敬之高喊了一声,手上的力度忍不住又加大了几分,“你做噩梦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到底怎么回事?”   陆辞安听着他冷硬的声音,和话语里冷硬的态度,微微蹙眉,正想着再找个什么借口,却突然感觉脸上一热。   那灼热感刺痛了陆辞安,他惊讶地伸手,想要去摸周敬之的脸,却被周敬之躲开了。   陆辞安声音轻颤着:“你……哭了?”   周敬之却根本不回他,只倔强的等着陆辞安的回答,可等了很久,陆辞安也没回答他。   周敬之抹了眼泪,起身挪开,下了床往外走。   “敬之!”   陆辞安在后面喊他:“你别走。”   周敬之到底是没忍心把他一个看不见的人自己仍在房间里,他停下了脚步,跟陆辞安隔着一段距离,低声问:“那你告诉我,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你总在半夜惊醒又是怎么回事?”   陆辞安眼见着自己瞒不住了,只好妥协。   其实早在周敬之要留在房中的时候他就想过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自己如此不争气,没想到这么早就被发现了。   “我不小心中了毒,所以,眼睛才看不到了,半夜惊醒,大多数时候是做噩梦,偶尔,是体内的毒发作了。”   周敬之顿时僵在了原地。   陆辞安中毒了!   那为什么之前请来的几个大夫都没诊断出来,还是说,那些大夫早已经被交代过什么。   如今看来,显然是后者。   陆辞安瞒自己,真是瞒的滴水不漏。   若非自己非要搬过来跟他一起睡,恐怕他一时半会儿还发现不了。   但眼下,周敬之没心情在这儿计较陆辞安告不告诉他的事。   他跑到陆辞安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低声问:“那现在呢,现在还难受么,我去给你找大夫好不好?”   陆辞安无奈轻叹了一声:“不疼了,就一阵儿,之前瞒着你,就是怕你太担心。”   “是皇后?”   陆辞安闻声,有些警惕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周敬之:“就连京都的百姓都知道,如今权势最大的,除了你就是皇后,除了她还能有谁?”   陆辞安微微颔首。   他从不跟周敬之讲朝堂上的事,就是不想让周敬之卷进去,如今却被他猜到了:“皇后势力不容小觑,我自有办法对付她,敬之你莫要冲动。”   周敬之此刻心里纵然有一万个想要弄死皇后的想法,也得强压下去。   因为他知道,自己斗不过皇后,以他的能力,到时候弄不死皇后不说,还有可能反过来牵连陆辞安。   他不能让陆辞安因为他受牵连。   但他有一点想不明白,陆辞安跟皇后斗了也不止一年了,以前都是平手,甚至大多数时候,都是陆辞安占上风,为什么陆辞安这次竟然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   周敬之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把自己回去调查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陆辞安。   毕竟想要除掉皇后一党,肯定还是要靠陆辞安,以陆辞安的能力和手段,会把这件事处理的更好,会把这证据用的更有价值。   哪怕他现在眼睛看不到,用肯定能让其他人处理好。   而且这件事对陆辞安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他也想,能帮上陆辞安的忙,哪怕只有一点点。   除此之外,周敬之改变主意的原因还有一点,就是怕自己保不住证人。   这个证人对整个局面来说至关重要,是能帮助陆辞安改变局面的关键证人,若是因为他保护不当让证人出事,他既对不起证人,也对不起陆辞安。   眼下只有陆辞安才能保得住证人。   周敬之先是让陆辞安安排人手转移了证人,然后才跟他坦白自己的身世。   “哥,你还记得,你当初刚见我的时候么?”   陆辞安点了点头,那个场景,他一辈子也不会忘。   周敬之见状,又问:“那你还记得,我当时身上有血迹么?”   陆辞安点头:“记得,你那会儿脏兮兮的,血迹和污脏的颜色混在一起,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的。”   “那哥你可知道,当年被灭了九族的周家,我就是周家被灭九族时,唯一一个跑出来的。”   “我原本不叫周敬之,周敬之是我后改的名字,我怕用原来的名字被查出来,连累哥。”   “这次回去,我也不是为了找亲生父母,而是……”   许久之后,周敬之总算把该坦白的事都坦白完了。   他想过陆辞安会因为自己隐瞒了“罪臣身份”而生气,想过陆辞安会因为自己一直没对他坦白不满,却没想过,陆辞安听完,只是摸索着握住了他的手。   然后用很温柔的声音对他说:“谢谢你愿意告诉我。”   他说完,又用很坚定的语气跟自己保证:“别怕,敬之,我一定会替你和你的家人平反的。”   “不重要。”   周敬之的回答让陆辞安愣在了原地,陆辞安反应了半晌,也没反应过来。   直到他再次听到周敬之的话。   “我这次回去查这件事,并不是为了替谁平反,我只是,隐约觉得,这件事可能跟皇后有关。”   “我只是想,能拿到些对哥有利的证据,只想哥好好的……”   “至于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陆辞安听完,微微低下了头,半晌之后,才轻声问他:“所以你一开始非要离开,非要回去,都是为了我?”   周敬之沉默着,没回答,但陆辞安心里早已经有了答案。   想到这儿,他突然觉得,即便自己身重剧毒,眼睛也看不见,但他心里竟没有一丝难过。   能有敬之陪在他身边,能有敬之这般舍命为他,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哪怕到最后,结果真的不尽如人意,他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但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希望能活下来,他还是希望,能一直陪着敬之。   “敬之,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陆辞安说完,没等他回答,又继续道:“你以后,不要插手朝政的事情,行么?”   周敬之知道陆辞安在怕什么。   陆辞安是他的软肋,他又何尝不是陆辞安的软肋。   他自然还没有蠢到觉得自己能跟皇后抗衡的地步。   “好,那哥也答应我,要好好配合御医治眼睛,可以么?”   陆辞安笑了笑:“好。”   周敬之仍旧不放心,又追问道:“那哥能不能,告诉我实话,你体内的毒,到底是什么毒,御医怎么说的?”   陆辞安没想到周敬之会再次问起这个问题,愣了一下,然后如实道:“大概,不是那么好解的毒。”   “御医说,一时半刻不致命,但解药,很难研制。”   陆辞安说完,听周敬之没动静,叹了口气。   “敬之,我答应你,一定努力配合御医,但世间万事,总有万一……”   “别说了。”   周敬之听这话,越听越耳熟,他总算明白,陆辞安之前为什么会跟他说那么奇奇怪怪的话了。   他凑到陆辞安身边,轻轻抱住了他,在他耳边承诺:“放心吧哥,你不会有事的,绝对不会,还有我呢。”   这一瞬间,陆辞安忽然觉得,自己养大的小孩儿,真的长大了。   周敬之抱了好一会儿,才松开陆辞安,低声问他:“哥你打算怎么对付皇后?”   “皇后的堂兄是当朝将军,手握兵权,她舅舅,是皇宫内卫首领,大太监黄建是她养的狗,想要对付她,这几个人,必须先控制住。”   “但她舅舅和黄建离她太近,动手容易打草惊蛇,所以只能从他堂兄入手。”   “自太子早逝,太子之位空悬之后,她便一直想扶她的小儿子上位,但陛下一直不允。”   “眼下我眼盲,又不能上朝,她必定会放松警惕,逼陛下立她年仅十岁的儿子为太子,陛下必不会允,她被逼急了,大概会逼宫。”   “到时候,她必然会让她堂兄回来援助她,但她不知,我在她堂兄那里安插了人手,到时候,只要我能阻止她堂兄回京,再控制住黄建和她舅舅,她自然孤立无援。”   “没了这些倚仗,她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周敬之:“你确定她会逼宫?”   “看她最近的动作,应该是要逼宫,如果她逼宫的话,我光是眼盲,怕是不能打消她的忌惮。”   周敬之闻声蹙眉:“哥你的意思是,她会派人来刺杀你?”   “不会,”陆辞安笃定,她若是要杀他,上次就直接杀了,何必留到现在。   “我收到内应的消息,她想囚/禁我。毕竟,只有把我控制在她掌心里,她才能肆无忌惮的逼宫。”   “她应该,只是想关着我,毕竟,她若是逼宫成功了,朝廷里那些跟我一样反对她的人,只能靠我来说服他们反水。”   “不行,”周敬之反驳,“这样太危险了,万一她动了杀心……”   “不会,我对她,还有不少利用价值。”   知道周敬之担心,陆辞安跟他保证:“你放心,敬之,若真有这一日,我答应你,我怎么去的,就会怎么回来。”   周敬之的回答却出乎陆辞安的意料,他说:“若哥猜的没错,真有这么一日,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   “不行。”   陆辞安反对。   “你若去了,我便没了优势,没了反抗的能力。” 第63章 世界二   陆辞安得到的消息果然没错,在陆辞安暗地里安排好所有事情之后的第三天,皇后果然来了府上。   但让陆辞安和周敬之出乎意料的是,皇后想要软禁的人并非陆辞安,而是周敬之。   周敬之躲在屏风后面,听到皇后的话,想也未想,便从屏风后面走出,越过陆辞安,当着皇后的面,应了一声好。   他本就不放心陆辞安去冒险,如果真能换成他,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可陆辞安却不同意:“不行。”   陆辞安态度坚决,没有丝毫犹豫:“你不放心我,大可软禁我,但今日,我绝不会让你带他走。”   皇后闻声,笑了笑,往他身边走了两步,声音充满魅惑:“可本宫觉得,本宫抓住了他,才能控制丞相大人你,你说呢,陆相?”   陆辞安眼睛虽看不见,但气势上却丝毫不输皇后,他冷声道:“若皇后娘娘执意如此,那便鱼死网破。”   “想必娘娘心里也知道,若我真想跟你鱼死网破,就凭娘娘的人,斗不过我。”   陆辞安的声音越来越冷,也越来越沉:“你若不信,我们尽管试试。”   “哈哈哈哈哈……”皇后大笑了两声,“本宫就知道,光是眼盲还不够,陆相活着,对本宫便是一种威胁。”   周敬之听到这儿,整个人不寒而栗。   “你不是要带我走么,我跟你走。”   皇后如今这态度,他不敢再信陆辞安说的皇后不会杀他之类的话。   不是他不相信陆辞安,而是他不能用陆辞安的性命去冒险。   “周敬之!”   陆辞安高声呵斥了他一句:“你给我到我后面来。”   周敬之:“我不。”   一旁的皇后笑了笑:“你们两个,还当真是深情啊,不如这样,你们两个一起去。”   “以陆相的聪慧,应该也能猜到,本宫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杀你的,只要你别在背后跟本宫作对,本宫保证,本宫不会伤你的好弟弟分毫,怎么样?”   陆辞安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他如今之所以要配合皇后演这一出“请君入瓮”,就是想让皇后放下戒心,让她露出破绽,就是以身入局,引蛇出洞。   若是他这会儿表现的太坚持,太抗拒,怕是会让她起疑。   “也罢,娘娘说的也对,左右我也不会再跟娘娘作对,跟你走也无妨。”   “但请娘娘记着,你怎么对我都行,但你若是敢伤他,我必不会放过你。”   皇后笑了笑:“放心,本宫又不是虐待狂,本宫只想要拿到属于本宫的东西,对你这宝贝弟弟可不感兴趣。”   “既如此,那便请二位,跟本宫走吧。”   周敬之一时间心里也不知是喜还是悲,但总算能跟在陆辞安身边,不用日思夜想,整日担心他了。   这样也好,只要别把陆辞安自己一个人丢在那就好。   以陆辞安的能力,他相信只要皇后有所动作,陆辞安即便身在“囚牢”,也定能扭转乾坤。   *   皇后把陆辞安安置在京都外的一处废弃的宅子里,宅子周围布满了人手。   但即便如此,皇后还是不放心,生怕陆辞安跑了。   陆辞安刚被周敬之扶着坐下,就听到耳边一阵铁链声,紧接着,就是皇后说话的声音。   “这铁链,原是本宫为你弟弟准备的,只准备了一副,如今你二人都在这儿,本宫倒不知该给谁戴了。”   “要锁便锁我。”陆辞安威胁道,“我说过,不准伤他一分一毫,再跟娘娘重申一次,再忘了,后果自负。”   “那好吧,”皇后得意的笑了笑,吩咐下人,“把陆相锁好了。”   下人听到命令刚要上前,就被周敬之扑上去缠住了。   “要锁锁我,不准碰我哥。”   “那可不行,你哥为了你,连命都能不要,本宫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还是锁他吧。”   周敬之听着那一句连命都不要,茫然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皇后往陆辞安那边看了一眼,看着陆辞安的反应,故意高声问周敬之:“你不想知道,你哥的眼睛是为什么瞎的么?”   “你住口!”   陆辞安高喊了一声。   皇后看着他心急如焚的样子,哈哈大笑:“当初那个本宫怎么求都不肯跟本宫合作的陆丞相呢,你那时这么清高,本宫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低头呢。”   “如今这狼狈的模样,倒真是好看。”   陆辞安浪别开口:“你我之间,新仇旧怨,都是你我的事,与他无关。”   “娘娘若是恨我当年除了你的党羽,我如今就在你手里,你大可以杀了我报仇雪……”   “陆辞安!你在说什么!”   周敬之听着他那不要命的说法,心里既气又恨,心急如焚的打断了他。   “大人说笑了,本宫留着大人还有大用处呢,可舍不得你死,你放心,本宫说过了,不会对你弟弟做任何事,只是与他说几句话而已。”   周敬之被人带出了房门,他听到陆辞安在后面声嘶力竭的喊他,喊他不要去。   可周敬之却停不下来,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陆辞安的眼睛究竟是怎么回事。   虽然他知道是皇后干的,但他更想知道具体的细节,他不懂,陆辞安那样小心谨慎的一个人,为什么会被皇后抓到把柄或漏洞。   陆辞安一直不肯跟他说,他便只能跟皇后走。   皇后将他带到了一处荒废许久的凉亭,冷笑道:“本宫倒是真不懂,陆辞安看上你哪了?”   周敬之皱着眉头不解地看着她。   “本宫当年以权/色相逼,想让他站在本宫这一面,只要将来皇儿能顺利登上皇位,高官厚禄,甚至本宫都可以委身于他,可他竟不愿。”   说到这儿,皇后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幽怨和恨意。   “你说你到底哪里好,值得陆辞安这般待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围着周敬之转,一边转一边打量着周敬之:“要姿色,他自身姿色胜你百倍,要权势,要地位,你什么也给不了他。”   “大概,你只是占据了天时,早早的陪在他身边,才让他对你有了些许感情。”   她说完,走到周敬之面前坐下:“你不知道,刚知道你的存在的时候,本宫心里五味杂陈。”   “既不明白,本宫到底哪里不如你,又很开心。”   “你知道么,本宫找陆辞安的把柄找了很久了,总算,让本宫找到了能威胁他的东西。”   “但陆辞安把你保护得太好了,本宫根本没有机会对你下手,好在,你离开了京都。”   周敬之听着听着,心里隐隐浮上一丝不太好的预感。   “你查你家的灭门惨案时,本宫收到了消息,让人查了一下,才发现,你竟然就是当年那个逃跑的小男孩儿。”   “只要本宫将这件事找人在早朝的时候,说上那么一嘴,你便只有死路一条。”   “你会以罪犯之子,潜逃罪人的身份死去。”   她越说越得意:“光明正大,合理合法,只要本宫稍稍动动嘴皮子,就能要了你的小命。”   “但本宫觉得,要你的命没意思,不如利用你,操控陆辞安为本宫办事。”   “虽然后来他还是不肯,但至少,他为了你,答应了本宫不再跟本宫作对。”   说到这儿,她又突然站起了身:“其实本宫最开始,只是想试探一下,看看你这小命到底值不值钱,本宫给了陆辞安两条路,让他在你的命和仕途之间做个选择,他竟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你。”   “所以后来,本宫又让他在他的命和你的命之间选,他选了你。”   “所以他当着本宫的面儿,喝下了那杯发作起来会让人痛不欲生的千丝万缕。”   周敬之本想扑上去掐死她,跟她同归于尽,可身体却好似被无数把匕首一层一层地剥开了血肉,疼的他连站都站不稳。   原来这才是陆辞安一直不肯跟自己说的真相。   也难怪皇后能有机会给陆辞安下毒,原来这都是陆辞安为了保护自己心甘情愿饮下了奇毒。   所以自己每次问他,他都支支吾吾,不肯多说。   原来知道真相,竟然这么疼。   原来陆辞安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早就因为自己的身份受了牵连,却不曾怪过自己一句,甚至害怕自己自责一直瞒着自己。   身体的力量仿佛在一瞬间被卸去了,周敬之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靠在了柱子上,后背被柱子撞得很疼。   疼的他没忍住吐出了一口血来。   一旁的皇后嗤笑了一声:“本宫今日告诉你这些,就是想让你明白,本宫心狠手辣,狠起来,什么事都能做出来,你帮本宫去劝劝你哥,让他归顺本宫吧。”   “当今皇帝昏庸无能,让他不要愚忠,让他归顺本宫,日后本宫保他,高官厚禄,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反正你自己想吧,”她出了凉亭,高声道,“不然本宫也怕,哪日一时忍不住,会对他动手。”   周敬之被留在了亭子里,脑海里不断闪过皇后刚才说的话,字字句句,如刀割一般,鲜血淋漓。 第64章 世界二   这么多年来,周敬之为了防止陆辞安的眼睛出问题,参照世界线想过无数种陆辞安眼睛会受伤的可能。   可他从没想过,陆辞安眼睛最终看不见的原因,竟是为了保全他喝了毒酒所致。   周敬之擦干了嘴角的血,捂着胸口缓了缓,就开始起身往回走。   他不敢在外面耽搁太久,怕陆辞安会担心。   陆辞安这会儿不但看不见,还被人用铁链绑住了脚……   周敬之加快了脚步,刚回去,陆辞安就闻声抬起了头,十分警惕地问了一声:“谁?”   “哥,是我。”   周敬之这会儿嗓子仍然哑得厉害,他跑到陆辞安身边蹲下,看着他白皙漂亮的脚踝上那冰冷的铁链,低头从身上撕下了一块布。   陆辞安伸手摸索着,半晌才摸到人,他像上次一样,每个地方都仔细检查着:“她对你做了什么?”   “有没有弄伤你?”   “没。”周敬之伸手抓住陆辞安的手,“我没受伤,真的,她只是跟我说,想让我劝你归顺她。”   陆辞安听他没受伤,悬了半天的心这才安放下。   让敬之劝他归顺,到的确像是皇后一贯的做派。   他听着一旁窸窸窣窣的响声,轻声开口问:“敬之,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哥你先坐好。”   周敬之将人扶着坐好,又重新蹲下,小心翼翼用手扶住了陆辞安脚踝上的铁链,连带着握住他细白的脚踝,用刚刚从身上撕下来的碎布条绕着铁链一道一道缠着。   陆辞安的脚踝处有一道红痕,像是刚才自己被皇后带走时他挣扎时留下的。   周敬之不禁皱了皱眉,等把那铁链周围缠好,才开始轻轻给陆辞安揉那留下了红痕的地方。   陆辞安感受到他的动作,往回缩了一下脚。   周敬之没松手,也没敢用力拽,顺着他的力道,又往前挪了挪,继续给他揉。   “不用揉,不疼的。”   周敬之闻声,却红了眼睛。   说的是他来拯救陆辞安,可明明,一直就是陆辞安在拯救他。   甚至周敬之一度觉得,是自己的到来害了陆辞安。   如果没有自己,陆辞安的少年时期不会过的那么辛苦,当官之后不会有软肋,不会被人威胁,眼睛也不会有事,更不会中毒。   如果没有自己,或许,陆辞安可以少受很多苦,可以很专心的跟皇后抗衡。   “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陆辞安闻声,顿了一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你都叫我一声哥了,我能对你不好么?”   陆辞安这是假话,真话他藏在心里很久了。   他不敢说,更不能说。   他不能为了自己那自私的私/欲,坏了彼此之间的感情。   更不想让敬之为难。   以他对敬之的了解,如果他跟敬之说了,恐怕即便敬之接受不了,也会违背心意接受。   敬之就是这样,心里总念着这些年自己的照顾之情,从小到大,从不跟他顶嘴,从不违背他的心意。   似乎无论他陆辞安想让他做什么,做多过分的事情,敬之都会因为感激顺着他,都会答应他。   可他不愿见敬之委屈自己。   “哥,你之前跟我说的话,是真的么?”   陆辞安不知周敬之说的是哪一句,他们之间说过的话太多了。   但很快,陆辞安就反应过来敬之在说什么了。   在如今这样被人监视的环境里,敬之不能提的是什么,他心里明白,是关于之前他们说的,关于斗皇后的计划,以及答应过他的,能脱身的话。   “是真的,一字一句,都是真的,别怕。”   周敬之闻声抱住他的腰,脑袋蹭到他怀里,像小时候那样躺在他怀中:“我不怕,我只是怕哥受苦。”   陆辞安笑了笑,安慰他道:“放心吧,我对她还有利用价值,衣食住行上,她应该不会苛责我们。”   “而且,她心里清楚,她如果做得太过分,让我不满的话,我随时可以想办法逃出去,跟她作对,她没这么蠢,不会因小失大。”   陆辞安说的果然没错,刚到午饭时间,下人就送来了两个食盒。   里面的食物堪称精致。   周敬之怕里面有毒,把每道菜都试了一遍,确认没事之后,才敢让陆辞安吃。   陆辞安知道之后,心里暗笑,这傻小子,真要有毒,自己能让他先试毒么?   不过他倒也没多说,他想让敬之把所有的菜都先尝一遍。   他想让敬之在这里也能像在府里一样自在,想让他尝试着短暂的接受这样的生活。   但后来,陆辞安才明白,其实是他想多了。   敬之对这样的生活似乎并没有什么不满,更没有什么抱怨。   相反的,在得到了自己的肯定回答之后,他反而很开朗。   日子好像突然就会到了他们小时候一样。   整日相依相伴,相依为命,只简简单单一日三餐,其余时间谈谈心,说说话,倒也很舒坦。   不过只有一件事让陆辞安难办。   他来的时候,没有带王御医给他开的镇痛的药,夜间“万千思绪”发作的时候,比之前在府上更难熬了。   偏偏如今他还是跟敬之同床共枕,陆辞安怕再被他发现,每晚发作时痛苦万分,却丝毫不敢出声,更不敢有任何动作。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没有了王御医开的药的压制,毒发的次数更多了。   有时候白天也会发作。   他看不到,只能勉强靠声音判断周敬之在不在。   周敬之在的时候,他就极力忍着,周敬之偶尔出去的时候,他才会发出痛苦的低吟。   这日毒发,陆辞安实在没忍住,喉咙里卡着一口血,忍着摸索着走到窗边,一口血吐在外面。   外面的地面上,一地暗红的血。   那是他这几日白天发作时忍不住吐的,晚上发作时他不敢起身,怕被发现,只能生生咽下。   即便是白天,他也只有在周敬之不在的时候才敢吐出来。   在门口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周敬之死死咬着嘴唇,把嘴唇咬得发白,疼的麻木,红着眼睛站在那儿,从头到尾都没敢出声儿。   陆辞安既然不想让他知道,他就当不知道。只要是陆辞安想要的,他都会让陆辞安如愿。   他强忍着心疼转身跑到外面,想要回府给陆辞安拿药,却被皇后留下看守的侍卫死死拦住。   看守的侍卫很多,光是在明处周敬之能看到的,就不下二十个,周敬之本身又不会什么武功,想要硬闯出去自然是不可能的。   他恳求那些侍卫放他回去拿药,可如预想中一般,那些侍卫根本不理他,甚至还拔剑威胁他。   周敬之这会儿连害怕都忘了,他急得差点给他们下跪,但好在,他身上还有银子,他用银子收买了两个守门的,让他帮忙取药。   守门侍卫见他没有要跑的意思,便答应了他,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守门侍卫终于把药拿回来了,还顺道捎来了管家给他的用来煮药的东西和其他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周敬之以往出去,一般只是片刻便会回来,可这次他却半天也没回来。   陆辞安等急了,在房里喊了他好几声,也没人回应。   陆辞安急了,起身摸索着往外走,可还没等他走到门口,脚就被铁链子死死拉住,想再往前走半寸都是奢望。   陆辞安弯腰,刚想伸手去掰那铁链,就听到了外面传来的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哥。”   人还没等进门,周敬之就在外面喊了一声。   陆辞安的呼吸这才慢慢放平,他起身,伸手在半空中摸索了片刻,轻声换了一声:“敬之。”   “我在呢,哥。”   周敬之说话间,看到了陆辞安脚踝上那紧紧勒着他脚踝的铁链,还有后面那紧绷的链条,忙上前把人抱了起来,抱回了床上。   “哥你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回来,别担心。”   有了周敬之这句话,陆辞安才放下心。   过了一会儿,陆辞安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等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才闻到一股熟悉的、苦涩的味道。   “药?”   陆辞安反应过来。   “嗯,温度差不多了,应该不会烫,”周敬之说完,坐在陆辞安身边,盛了一勺药,“哥,你张嘴。”   等陆辞安喝完药,周敬之才问他:“舒服些了么?”   陆辞安点点头,面上是藏不住的担心:“你怎么出去的,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我没出去,我用银子买通了两个侍卫,让他们去相府帮忙拿的。”   周敬之担心陆辞安一直在这儿身体扛不住,忍不住压低声音凑到陆辞安耳边问道:“我们,还要在这儿待多久?”   “不会太久的,”陆辞安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我撑得住,别担心。”   周敬之垂眸,把药碗放到了一旁。   他相信陆辞安,相信陆辞安即便在这里,也可以斗倒皇后。   但以他对皇后的了解,皇后把他关在这儿,到时候,皇后逼宫失败的时候,就是她会想办法下指令杀陆辞安的时候。   她若知道自己被陆辞安算计,肯定到死也不会放过陆辞安,会拉着他一起下地狱。   他相信陆辞安会留后手保护自己,可就像陆辞安说的,这世间事,总有万一。   “哥,在你的计划里,我是不是,永远都是活下来的那个。”   陆辞安被他这话问的一头雾水,愣了半晌。   周敬之笑了笑:“等这次出去,我们去吃哥你最爱吃的烤鸡好不好。”   这一次,万一有危险,他一定会想办法,让陆辞安成为安全活下去的那个。 第65章 世界二   周敬之再度见到皇后的时候,是被软禁的第八天。   皇后来了之后,没有见陆辞安,反倒是先把他叫了出来,问他劝陆辞安归顺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周敬之回答她说陆辞安不听自己的,皇后却只是笑了笑,不知道信没信,让人把他拦在了外面,还关上了房门,似乎是有话要单独跟陆辞安说。   皇后走到陆辞安身边,看着他那一贯清冷的神色,讥讽道:“几日不见,相爷倒是清减了不少,怎么,本宫让下人送来的饭菜,不合相爷的胃口?”   陆辞安冷笑了一声,不愿跟她废话:“娘娘有事直说便是。”   皇后这才开口道:“也没什么,就是想让相爷帮本宫写一封信。”   陆辞安冷声道:“本官只答应过不跟娘娘作对,似乎并没有答应过娘娘要帮娘娘做事。”   皇后听了这话,倒也不急,反而笑着劝道:“相爷都被我软禁了这么多时日了,那狗皇帝连问都不曾问过你的下落,本宫真是不明白,你为何非要替他卖命。”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陆辞安身边,伸手掐住了他的下巴,微微用力将他下巴抬起,凑近他耳边问:“跟了本宫,不好么?”   陆辞安伸手拂开她的手,一言不发。   皇后见陆辞安不为所动,原本带着些许期待的眸光渐冷,她坐在陆辞安旁边的椅子上,转头看着外面:“把人放进来。”   陆辞安微微蹙眉,心里突然有了一丝丝不算好的预感。   片刻后,他耳边响起了一阵声音,是拔刀的声音。   陆辞安想起刚进来的周敬之,警惕地问了一句:“你要干什么?”   皇后笑了笑,看着手上寒光闪闪的匕首:“放心,本宫不碰大人的宝贝弟弟。”   她了解陆辞安,以陆辞安的性子,她若是真的动了他弟弟,陆辞安肯定会跟她鱼死网破,她担不起这个风险,更没有必要为了一个无名小卒承担这样的风险。   既然不能直接逼迫陆辞安,那她就想别的办法,反过来用陆辞安逼周敬之,再用周敬之来牵制陆辞安。   她慢慢的把玩着手里的匕首,玩了一儿,将那匕首慢慢放到了陆辞安颈侧,低声笑着:“本宫是答应过不动他,不伤他,但没答应过,不伤相爷你。”   “既然本宫求不动相爷,不如就让他求相爷好了。”   她说完,转头看向周敬之,笑道:“你哥不肯配合本宫,你呢?不如你跪下求求你哥,让他好好听本宫的话,不然,本宫可不敢保证,会不会手一抖,伤了你哥。”   她说完,给侍卫递了个眼色,那侍卫立马逼迫着周敬之,踢了一下他的膝弯,强行给人按着下跪。   周敬之不敢不从,他的视线自进屋起就落在陆辞安身上,匕首就那么架在陆辞安脖子上,相隔不过几毫米,看的他心惊肉跳,不敢有半分抵抗的意图。   陆辞安的命,就在皇后手上。   稍稍一个失误,或是她稍稍一用力……   周敬之左腿膝盖刚弯,就听陆辞安慌张地喊了一声:“住手。”   陆辞安一激动,身子微微动了动,连带着脖子也跟着动了下,白皙的脖颈瞬间被锋利的匕首划破,冒出了几滴血珠。   他虽然看不见,却听到了周敬之那极为隐忍的一声闷哼声,再不阻止,他怕周敬之受辱。   皇后见他总算改了主意,笑着示意手下松开了周敬之,同时也拿开了匕首。   陆辞安倒也没有上来就答应,而是一五一十道:“娘娘怕是忘了,本官现在看不到,怕是没办法,帮娘娘写信了。”   皇后笑了笑,不给他找借口的机会,她想要的东西,不管用什么手段,一定得拿到:“无妨,本宫只要相爷一个字,闭着眼睛也能写,你只需,写一个“行”字即可。”   “行字……”   陆辞安轻声重复了一句,放行,他大概知道,皇后要这一个字是要做什么了。   “好。”犹豫了片刻,他终是轻声应下,“但我也有一个要求,希望娘娘成全。”   皇后闻声,笑了笑:“相爷请讲。”   陆辞安轻声道:“给我弟弟自由,让他可以自由出入这里,不准任何人看着,更不准任何人碰他。”   皇后迟疑了片刻,拒绝道:“那不行,那他要是去告秘,或者坏了本宫的好事,跑了怎么办?”   “他不会的,我还在你手上,”陆辞安微微垂眸,略有些无奈道,“我只是不想,连累他连一点自由也没有。”   陆辞安说完,见皇后没反应,再度劝道:“他若坏了你的事,你可以随时杀了我,我跑不掉的,不是么?”   皇后一听,心满意足夸了陆辞安一句有自知之明,答应了陆辞安的请求。   她让人拿来了笔墨纸砚,亲自给陆辞安研好了墨,蘸好了墨水,把笔递给陆辞安。   等陆辞安写完,她才转头看着周敬之感叹道:“若是早知用你对付陆辞安这么管用,本宫倒也不必费尽心思寻那奇毒了。”   “等等!”   周敬之从后面追了出去,直到追到陆辞安听不到的地方,才问道:“那奇毒,可有解药?”   皇后脚步微微一顿,转过头来:“自然是有的。”   “只不过,陆相那么不听话,解药自然是不可能给他的。”   周敬之闻声,眼睛一亮:“若我帮你劝他呢?”   皇后笑了笑:“若是在刚刚之前,或许本宫会考虑,但现在看来,只要你在本宫手上,他归不归顺,倒也没什么意义。”   “反正,只要捏着你的小命,他就什么都得听本宫的。”   皇后说完,冷笑一声,转身要走,周敬之却跑到她面前拦住了她。   “你要我怎么做,才能把解药给他。”   皇后看着他,眸光微动,良久之后,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玩味的笑容来。   “当初本宫求陆辞安帮本宫的时候,他清高至极,半分也不愿低头,让本宫丢尽了面子。”   “如今,本宫倒是想看看,你们兄弟二人反目成仇,陆辞安会怎样。”   “你若让本宫看好戏看舒服了,本宫过两天,便让人给你送一粒解药过来,那解药能保陆辞安十日不发作。”   周敬之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为了解药,他别无选择。   “好,我答应你。”   周敬之知道,这整个宅子里,全都是皇后的眼线,他跟陆辞安之间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被传到皇后的耳朵里。   只要跟陆辞安“反目”,就能拿到解药。   但周敬之又不傻,他只是假意答应皇后,他才舍不得真跟他哥对着干,让他哥误会,难受。   所以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把陆辞安叫醒,轻声跟他商量好了对策。   陆辞安闻声,轻声笑了下。   眼下夜深人静,那些眼线也休息了,他们自然可以小声儿说些真心话。   周敬之不解陆辞安在笑什么,而后他就听到了陆辞安小声儿说话的声音。   “我配合你演戏,自然没问题,毕竟身在官场,逢场作戏惯了,可敬之你从小性子直率,坦率惯了,你能演好么?”   “哥你别小瞧我,我演技好着呢。”   陆辞安闻声,没回他话,而是在旁边轻声数着什么:“五、六、七、八……”   “哥你在数什么?”   陆辞安道:“在算时间。”   皇后的堂兄弟驻守的地方,以最快的速度开拔回来至少需要半月,如今从他被软禁,已经过了八天,皇后密谋此事已久,办事又谨慎,安排他堂兄弟回来这件事必然是在软禁他之后。   如今又来找他要他的手写信,看来离她逼宫的日子,应该不远了。   如今看来,根本用不上三月那么久。   陆辞安想起那日他问周敬之时周敬之说的想过的生活,心想等这一切都结束了,他再好好重新整顿一下朝堂,然后就可以跟敬之归隐山林,过敬之想过的生活了。   只有他们两个的,没有人打扰的,没有勾心斗角的生活。   周敬之虽然不知道陆辞安算的具体是什么时间,但心里多多少少大概也能猜到一些。   “哥。”   他小声儿唤了陆辞安一声:“我明天估计会演的很过分,可能,会以下犯上,说些不好听的违心话,哥你到时候别往心里去啊。”   周敬之心里自然是不想把戏演得太过了,但为了能拿到解药,他只能往过分了演。   陆辞安轻笑道:“放心吧,我尽量装的难过一些,你到时候,别被我骗了。”   “脖子上的伤还疼么?”   周敬之本想伸手去摸一下,却又怕碰疼了陆辞安,不敢动作。   “只是划破了而已,不疼的。”   周敬之微微蹙眉:“哥,她逼你写的东西,会不会对我们不利啊。”   “不会。”   陆辞安轻声回答,其实本质上是会,但他故意在那字迹上动了手脚,皇后既然要他的字,肯定是要给能认出他的字的官员看。   她想要一个放行的凭证,大概是为了她堂兄能顺利进城门,而守门的将士的上级,正是他的人。   如果他没猜错,这字若是给那人看的话,那他一定能看出端倪。   退一万步讲,其实那人看不出来也没什么,因为实际上,她堂兄根本就没有到京都的机会,他的三个计策里,只要成功一个,她堂兄就到不了京城。   他白日里之所以那么抗拒,不过是在演给皇后看,无非是为了,让皇后觉得,自己忌惮她,自己抗拒给她帮忙。   好给她一种,自己拿她完全没有办法的错觉。   但事实上,所有皇后的人,其实基本都已经在他的掌控下了。   每一种皇后逼宫可能会经过的地方,会用的手段,他都安排好了对应之策。   因为这场斗争,他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纰漏。   他只能赢,不能输。 第66章 世界二   周敬之想了一整晚。   皇后应该是恨陆辞安的。   这种恨不单单是因为陆辞安跟她是政敌,更是因为她之前试图拉拢陆辞安失败。   虽然周敬之不知道当初她是怎么拉拢的陆辞安,也不知道陆辞安究竟是怎么拒绝的。   但从皇后的话里不难听出来,皇后当时应该是被陆辞安那种清冷的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态度伤到了自尊,所以才会想看他和陆辞安反目。   她真正想看的,也不是什么反目不反目,而是想看陆辞安伤心难过,想看他狼狈落魄,想看他被在意的人狠狠背叛,想看他痛心疾首。   想看陆辞安那如同神明一般清冷的人,被狠狠拉下神坛,坠入泥泞。   如此看来,皇后对陆辞安,当真称得上一句“恨之入骨”。   所以这场戏能不能演好,其实不在他,而在陆辞安。   陆辞安表现的越难过,越落魄,皇后就会越满意。   所以为了能让陆辞安发挥的更好一些,周敬之故意将戏做足了。   他先是在早起的时候特意因为一些小事找机会借题发挥,跟陆辞安吵了一架,声音不算大,是刚刚好会被听见,又不会太假的程度。   然后等到中午吃完饭的时候,他就开始尝试“劝”陆辞安归顺皇后:“哥你就听我的,归顺皇后好不好,皇后娘娘说了,只要你归顺她,到时候保你高官厚禄,功成名就。”   陆辞安一听,知道他是开始演戏了,于是便顺着他的话跟他吵。   他停下了动作,故作气愤的冷声道:“功成名就?高官厚禄?难道我现如今不算功成名就么?为什么非要归顺她。”   “再说了,自古以来,后宫不得干政,她一个后宫娘娘,凭什么插手朝政。”   周敬之闻声,放下了筷子跟他“理论”:“你若当真功成名就,我会被你连累跟你一起关在这里么?”   周敬之的话里带着几分委屈,陆辞安闻声,低声道:“我又没逼你在这儿,你随时可以离开。”   周敬之:“说得好听,我怎么走,你在这儿,我怎么走?”   外面的眼线听了片刻,小声儿讨论:“什么情况?”   另一个眼线摇了摇头:“不知道,先听着,到时候如实禀告皇后娘娘就好。”   里面的声音再度传到耳边。   陆辞安怕戏演的太过,太假,又往回拉了拉,低声示弱:“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周敬之:“?”   他很快反应过来:“哥,你就听我的,归顺皇后吧,这天下,不管是谁当主子,天下永远还是这个天下。”   陆辞安面上带了几分不可置信,他沉默了片刻,沉声问周敬之:“你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我陆辞安祖上虽没有什么对国家有功的功臣,虽然爹娘去得早,但我也知道,忠君爱国才是为官者的本分。”   陆辞安面上越说越生气,他强忍着怒火,压低了声音道:“罢了,此事日后莫要再提。”   “凭什么不能提?”   周敬之冲着陆辞安喊了一声,声音听起来很愤怒:“你说不能提就不能提,从小到大,什么都得听你的,凭什么?”   “是,你是收养了我,对我有恩,但你凭什么让我冒着性命危险,拿命来还你那点儿恩情。”   “我只是个普通人,我只想活着。”   陆辞安愣住了片刻,像是没听清他的话一般:“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自私自利,表面装的比谁都大义,实际上却是个沽名钓誉的伪善之人。”   陆辞安皱了皱眉,深深吸了一口气:“别再说了。”   “我不,我偏要说,”周敬之站起身,冲他喊道,“陆辞安,你就是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   陆辞安听着听着,突然站起身,一把掀翻了桌子,一声巨响过后,陆辞安喊了一声:“我叫你别说了。”   陆辞安说完,听到周敬之跑出去的声音,心叹这一场戏总算是演完了。   还好,还好只是演戏。   还好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若刚刚那些都是敬之心里话的话,他恐怕死都不能瞑目。   也幸好,敬之在演戏之前跟他串通好了,不然,他不知道自己面对这样的场景,会不会崩溃。   但心里是这么想的,表面上还要继续演戏,毕竟可能还有人在看。   他做出一副后悔的模样,一边往外走,一边喊着“敬之”,直到被铁链的长度禁锢住,不能再踏出去一步。   他狼狈地蹲下,垂头叹气,声音里满是不解:“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周敬之为了把戏做足,跟陆辞安吵完之后就直接跑了出去,装出了一副负气出走的模样。   因为之前皇后答应了陆辞安任他自由出入,所以并没有人拦他,也没有人跟着他。   他回想着刚才跟陆辞安演的戏,虽然他已经说的很过分了,但恐怕,光是这样,很难让皇后满意。   他得继续跟陆辞安吵,不断的让矛盾升级,然后最后爆发,狠狠“伤”陆辞安一次。   周敬之回了趟相府,提前让管家找了两个神医在府里待命,然后又在外面逛了很久才回去。   他回去的时候,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陆辞安正坐在饭桌前等他,看样子,是一口也没吃。   听到他回来的声音,陆辞安才抬起头来,有些期待地轻声问了一声:“敬之,是你么?”   “中午是我不好,我说话说得太急了,我不该对你喊的,你别生气,好不好。”   周敬之看着他,冷着脸给他盛饭。   但却没理他,没跟他说话。   即便要演戏,也要等陆辞安吃饱了再演。   陆辞安听对面的人不出声儿,也沉默起来。   他自然是能听出来敬之的脚步声的,刚才说那几句,也不过是说给外面的人听的。   可敬之为什么,没理他。   是自己之前跟他演戏的时候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敬之生气了么?   直到周敬之没好气的把饭碗扔到他面前,陆辞安摸索到那饭碗,才听到周敬之的回答:“吃完饭,我们谈谈。”   陆辞安一下子就听懂了周敬之的话外音,他是在告诉自己,先好好吃饭,其他的,等吃完饭再演。   两人默契的安静下来,都没再说话。   周敬之默默的把陆辞安喜欢吃的菜都推到他面前,等到感觉陆辞安吃到半饱的时候,才开始继续演戏。   他不轻不重的在旁边叫了一声,叫了陆辞安的名字:“陆辞安。”   陆辞安这还是第一次听周敬之喊他全名,心叹这小子,演戏演的倒真像是那么回事。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竟然那么能演。   这全名从他嘴里叫出来,倒也挺新鲜。   但陆辞安这会儿还没吃饱,他在桌子上试探着踢了几下,才踢到周敬之的脚,告诉他自己还没吃饱,让他等一会儿。   可周敬之这次却好像没听懂他的意思,继续逼问道:“我们中午谈的事,还没谈出结果呢。”   “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愿不愿意归顺皇后。”   陆辞安听到这儿,放下了筷子,面上有些不解,:“敬之,皇后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为何总是这般替她说话。”   周敬之:“我这不是在替她说话,陆辞安,我只是想要一条活路。”   “你若答应我,你就还是我的哥哥,我还像以前一样,把你当哥哥对待。”   陆辞安听到这儿,面上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声音沙哑问:“我若是不答应呢。”   “若是不答应,我就把我知道的,有关于你的所有的事情,全都告诉皇后娘娘。”   陆辞安闻声,不解问道:“你要投靠她,背叛我?”   “识时务者为俊杰,”周敬之说的很冷静,“我比任何人都不想背叛你,但前提是,你不会将我置于险地。”   陆辞安沉默着,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周敬之看着他,最后一次恳求道:“算我求你,哥,你就答应我这一次吧。”   陆辞安微微抬头,一字一顿道:“不可能,我绝不会,跟皇后沆瀣一气。”   长久的沉默后,周敬之叹了一口气:“罢了,陆辞安,你我之间,兄弟之情就到此为止吧。”   “你说什么?”陆辞安像是没听懂他的话一般,问完才道,“你现在把话收回去,我就当你刚刚,什么也没说过。”   “不,”周敬之拒绝道,“陆辞安,你说的对,念在你我多年的情分上,我不会当真去皇后娘娘那里告你的秘,但,你我之间,也只能到此了。”   “如今陪你被软禁,算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也算是,舍命陪君子,还了你这么多年对我的恩情了。”   “但从今以后,我不再是你弟弟,我也不会再把你当哥哥。”   “来日若是有机会从这里出去,你我之间,便权当是陌路吧。”   陆辞安闻言,瞬间慌了:“敬之,你别这样,你让我再考虑考虑好不好?”   周敬之摇头,声音里满是冷漠:“不好。”   “陆辞安,我对你太失望了。”   “我没想到,你竟这般迂腐,不识时务。”   陆辞安起身,摸索着走到周敬之身边:“敬之……我……我错了,我收回所有的话,你别生气好不好。”   “我只剩你了,敬之,这世界上,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周敬之冷笑一声:“从现在开始,陆辞安,你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陆辞安瞬间慌了,他慌乱地伸手,想要去抓住周敬之,却被周敬之一躲,扑了个空。 第67章 世界二   二人从吃完饭开始,一直冷战到睡觉。   其实倒也不算冷战,只是周敬之单方面的冷着陆辞安。   无论陆辞安跟他说什么,跟他道歉还是哄他,他始终都不为所动。   直到入了夜,外面没了任何动静,周敬之才轻轻拉了拉陆辞安的袖子,凑到他耳边小声儿叫他。   “哥,你睡了么?”   陆辞安的声音很轻,很小:“没。”   周敬之又往陆辞安身边凑了凑,想起白日里说的那些话,轻声问:“哥,你没生气吧。”   “没有,”陆辞安说完,轻笑了一声,反问道,“我说我演戏演的像,敬之你不信,这下真把你骗住了吧。”   他说完,察觉到周敬之起身的动作,慌乱间伸手去抓他,不料却被反手抓住。   须臾后,那只反握住他的手轻轻在他手背上拍了两下,像是在安抚。   陆辞安慢慢松了口气,松开了手,听着耳边传来的细微的声音,片刻过后,鼻尖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哥,张嘴。”   周敬之小声儿喊他,等陆辞安张开嘴,他才把那藏在怀里带回来的鸡腿喂到他嘴里。   “我白天出去的时候,特意给哥买的,哦对了,还有蜜饯,等吃完这个再吃。”   陆辞安想伸手自己去拿,周敬之却不肯:“我拿着吧,哥你别沾手了,油。”   陆辞安瞬间就明白了,傍晚演戏的时候周敬之为什么故意吵架吵那么早了。   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让自己只吃个半饱,好留着肚子晚上吃鸡腿。   这傻小子,还挺能藏。   陆辞安吃完,周敬之下床把手擦干净,又拿来了蜜饯,往陆辞安嘴里塞了一颗。   烧鸡的香味瞬间被蜜饯的甜腻取代,陆辞安嘴里含/着蜜饯,轻笑着问他:“中午演完戏特意出去买的?怕我记仇?”   “哪有。”   周敬之小声儿嘟囔着,他只是心疼陆辞安,心疼他身上奇毒未解,又被锁在这里,白日里还要跟他演戏。   虽然心里知道是在演戏,可每当他把那些伤人的话说出口之后,看到陆辞安那难过的好像要碎掉的模样,他还是忍不住心疼。   即便知道这一切是假的,他也不忍心看陆辞安这副表情。   只希望这一切能快点结束,希望陆辞安能早点好起来。   就这样,周敬之白天跟陆辞安演戏,演到半路装负气出走,回来的时候就偷偷给陆辞安带好吃的。   两人互相配合着,演得越来越逼真,愣是把外面那些眼线都骗过去了。   过了两日,消息总算传到了皇后耳朵里。   皇后带上了一小粒解药,第三次来到了这座废弃的旧宅。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两个人的争吵声。   更确切的说,是陆辞安卑微求周敬之别离开他,但周敬之冷声拒绝的声音。   皇后只知周敬之是为了解药在演戏,却不知道陆辞安也是在演戏。   所以当她看到陆辞安卑微的拉着周敬之却被周敬之一把甩开摔在地上的模样,心情瞬间愉悦起来。   周敬之知道皇后来了,这才故意将戏做的更足了一些。   可他没想到,陆辞安竟被他那一下甩的摔倒了。   他明明,没有用很大的力气啊。   难道陆辞安也听到了外人来了的脚步声?   还是说,陆辞安通过他的表现,猜到了皇后来了的可能性。   以陆辞安的聪明,自己今天演的这么反常,这么过格,他猜到也很正常。   只是……   他看着陆辞安摔倒在地上的场景,却不能伸手去扶他。   “敬之,”陆辞安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声音里满是委屈,“敬之,我……有些不舒服,你别闹了好不好?”   皇后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看着,却也并不说话,像是在欣赏陆辞安这狼狈的模样。   周敬之知道她想看的是什么,他咬了咬唇,强忍着心疼继续演下去。   “谁在跟你闹,”周敬之怒吼道,“我都说了,你已经不是我哥了,少一口一个敬之叫着,我听着恶心。”   陆辞安闻声,身体剧烈摇晃了两下,跌跌撞撞往旁边退了几步,撞到了后面的桌子上,撞的桌上的茶具发出了一阵难听的响声。   他似乎被撞疼了,扶着桌子站了半天,才缓过神来,声音里带着几分哭腔:“你……你怎么能这样。”   周敬之伶牙俐齿,冷笑一声,走到陆辞安面前,“狠狠”抓住他的手腕:“怎么?陆辞安,是不是后悔当初收养我了?”   陆辞安半晌没开口,周敬之冷笑道:“可惜啊,晚了。”   “敬之,我疼。”   陆辞安这一个“疼”字落在周敬之心上,扎的他轻轻抖了一下。   一旁的皇后这才忍不住出声嘲讽:“啧,陆相如今这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啊。几日不见,陆相怎么狼狈成这样了?”   陆辞安闻声,伸手在桌上摸索了片刻,然后抓住了一个杯子往声音的方向砸了过去。   茶杯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皇后在一旁看着,笑道:“可怜的瞎子,砸个人都砸不准。”   陆辞安往她说话的方向望过去,冷声质问她:“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哈哈哈哈哈,做了什么,本宫什么也没做,陆相何出此言啊?”   陆辞安的愤怒全写在脸上:“你若当真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他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皇后看着他狼狈的模样,越看越开心,起身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变成哪样?我看,他也没对你怎么样吧。”   “不过是对你冷漠了些,陆相便这般受不了,那若是将来有一天,他背叛你,要杀你呢?”   她说完,笑着睨了陆辞安一眼:“到时候,我们高贵的丞相大人,是会像当初拒绝本宫那样面不改色,还是会像一条狗一样趴在他身边求他不要走呢?”   陆辞安喉结微动,冷声道:“与你无关。”   皇后闻声,却也不恼,她看着陆辞安,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这不知道的,还以为相爷您爱上自己弟弟了呢。”   她一边一说着,一边观察着陆辞安的表情,见他毫无波动,又继续刺他。   声音比刚才还小:“你说,要是你弟弟知道,你这个当哥哥的,对他动了那种歪心思,他会怎么想你,会不会觉得你恶心。”   陆辞安浑身很明显的抖了一下。   恶心,敬之会觉得,他恶心么?   皇后见总算说到了他的痛处,又继续往他心上扎刀子:“他应该不知道,他那表面清风霁月的好哥哥,实际上是个道貌岸然,恶心龌/龊的伪君子吧?”   “你说,我要不要告诉他呢?”   “不!”   陆辞安原本就难受,再被皇后这么一刺激,顿时间只觉得体内气血翻涌,瞬间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陆辞安看不到,不知具体时间,是一旁没敢睡觉一直守着他的周敬之在旁边小声叫了他一声:“哥你醒了。”   “嗯。”陆辞安低声应了一声,“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应该快到子时了。”   周敬之回了一声,自责道:“是我太蠢了,一直以为哥说难受是在跟我演戏,以为是演出来的,一直没发现哥是真的难受。”   陆辞安不忍听他这样愧疚,安慰道:“不怪你,是我没说明白,再加上这段时间一直在演戏,你以为我是在演戏也很正常。”   他话音刚落,唇角便落下一道温热的触感,他微微张了张嘴,一颗小药丸就滑进了他嘴里。   微微有些苦涩。   陆辞安什么也没问,把药丸咽下去,周敬之又给他塞了一颗蜜饯。   周敬之这会儿才放下心来:“哥,我们这几天的戏没白演,那老巫婆……”   陆辞安没听懂,蹙眉问:“什么……老巫婆?”   周敬之笑着,改口道:“我是说皇后,她给了一粒解药。”   “我下午出去了一趟,让御医来检查了,御医说的确是解药,但御医拿走了一半研究,就只剩下一半了,可能效果,会有点不尽如人意。”   “无妨的。”   陆辞安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他晕倒前的场景,和他晕倒前皇后跟他说的那些话。   “皇后……跟你说什么了么?”   半晌之后,陆辞安终是忍不住开口问了。   周敬之反问道:“没,哥我还想问你呢,皇后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   他信任敬之,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敬之,都可以跟敬之分享。   但唯独这件事,他半个字也不敢跟他提。   午夜梦回间,他无数次梦到过跟敬之坦白的场景。   梦里的敬之有时惊讶,有时不解,有时候会抱着他说没事,哥我能理解。   但也有的时候,周敬之会一言不发,退出去好几步,用那种不解的、疑惑的眼神看着他,甚至有的时候,还会离他而去。   还有皇后说的……   也或许,也有这种可能,或许敬之会觉得他不正常,会觉得他恶心。   陆辞安不敢说,更不敢赌。   虽然他心里觉得,敬之不会这样看他,甚至有可能会为了成全他的私心牺牲自己,勉强自己满足他。   但在这件事上,陆辞安是没有底气的。   其他所有的事情,他都可以做到胜券在握,唯独这件事,他丝毫没有信心。   他宁愿就这样,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告诉他。   只要他愿意这样默默待在自己身边就好。   宁愿就这样,把这份儿心思永远藏在心里,不打扰他,不为难他,保持好哥哥和弟弟的距离,守在他身边一辈子。 第68章 世界二   周敬之这几日往外面跑的更频了一些,一来是他厌倦了在那宅子里跟陆辞安演戏,厌倦了一直说伤害陆辞安的话,尽管是在做戏。   二来是他迫切的想要知道王御医那边的进展。   王御医拿到那半粒解药之后,回去研究了几日,正在尝试着给陆辞安研制解药。   眼下周敬之最关心的,就是那解药的进展。   但在解药彻底做出来之前,他还是要继续跟陆辞安演“兄弟相残”的戏码,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继续从皇后那里得到一些缓解的药。   两日后,王御医跑到了府上,说是研制明白解药的成分了,不出三五日,便能把解药送到府上。   周敬之那会儿正好也在府里,听到这消息,一时高兴,就拉着王御医多问了几句,回去的晚了些。   结果刚一走到门口,周敬之就愣住了。   两个食盒被放在门口,里面的菜早已经凉了。   陆辞安没吃午饭。   想到这儿,周敬之心里便忍不住心疼。   他不在,陆辞安被铁链锁着,连够食盒都够不到,更何况,他根本就看不到,根本就不知道食盒在这儿。   周敬之在心里暗骂了一声,他娘的,那些眼线都是死人么,送东西不会送到房间里面么?   他忙把菜端进去摆好,给陆辞安递了一双筷子,陆辞安接过筷子,没说话,安静的自己摸索着吃饭。   晚上的时候,周敬之把解药快研制出来了的好消息告诉了陆辞安,陆辞安闻声,突然道:“敬之,你帮我一个忙吧。”   周敬之:“什么?”   “你记不记得,我在城南有一个做官的朋友?”   周敬之:“记得。”   “你帮我去他那儿拿一样东西。”   周敬之毫不犹豫地问:“什么东西?”   陆辞安笑了笑:“你去了,他就会明白了,他会把东西给你的。”   周敬之闻声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好”字,然后就开始在心里盘算着,从这里到城南一个来回需要多长的时间,他去了之后多久能回来。   不能回来太晚,太晚的话,陆辞安很可能会像今天一样,吃不上午饭。   “放心吧,哥,交给我,我会早点回来的。”   陆辞安笑着回答他,声音很温柔:“好,照顾好自己,听话。”   不知道为什么,周敬之总觉得陆辞安这句话说的听起来有些奇怪,但还是答应了他。   他侧过身,面对着陆辞安,借着月色看着陆辞安的脸,微微蹙眉。   再添一些血色就好了,太苍白了。   虽说皇后的软禁只是将他们关了起来,没有虐待,但周敬之还是明显能感觉到,陆辞安这段时间跟他演戏,耗心耗神,身体还是大不如前了。   也不知道这一切,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一只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而后,周敬之听到陆辞安有些疲惫的声音:“这几天总梦到你走了,让我抓一晚,别松手。”   话音落下的同时,那原本抓着他手腕的手握在了他手上。   周敬之反握住他,心头微微一颤。   看来即便是演戏,对陆辞安也是造成了一定影响的,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他白天话说的太狠了,所以陆辞安才会梦到那些吧。   周敬之手上微微用力,低声承诺:“我不会走的,永远都不会。”   “哥你在哪,我就在哪。”   “嗯,”陆辞安在黑暗中应了一声,声音里透着无尽的温柔,“我知道。”   为了能在第二天中午之前赶回来,周敬之一大早就起了床,他刚要下床,后面的衣裳就被陆辞安抓了一下。   他大概是想抓手,没抓到。   周敬之回头,俯身看着陆辞安,担心道:“怎么了,哥?”   陆辞安沉默了片刻,漂亮的眉头微微锁着:“待一会儿再走。”   周敬之笑着,轻轻拿开陆辞安拉着他的手,起身,低声跟他承诺道:“我很快回来的,吃午饭之前,我一定赶回来。”   他不敢走得太晚,走得太晚怕中午回来晚了,怕陆辞安吃不上饭。   陆辞安听着他离开的声音,起身往外看着,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还是一直往刚才声音消失的地方看着,看了很久。   许久之后,他轻轻垂下了眸子。   可就在这时,耳边却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一道让陆辞安意想不到的声音:“你是不是……故意想要支开我?”   那声音很小,很显然,是怕外面的眼线听到。   但即便如此,陆辞安还是从那声音里听出了几分后怕和委屈。   陆辞安面上瞬间浮现出一抹慌乱的神色:“你……你怎么回来了?”   周敬之瞳孔微缩,死死盯着陆辞安。   他原本都已经出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刚走没多久,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陆辞安昨晚,还有今早的反应,都有些太过反常了。   他反复回想着陆辞安昨晚到今晚所有的反应,瞬间就懂了昨晚那一句他没听懂的话。   陆辞安让他照顾好自己,听话。   这话是叮嘱,是关心,但放在眼下的处境来看,更像是在告别。   陆辞安是想故意支开他。   陆辞安在骗他。   他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这么想着,他便跑回来,然后站在门口,他看到了陆辞安久久地看着门口––他离开的方向,一直在发呆。   眼神里满是不舍和难过。   周敬之瞬间就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想到陆辞安骗自己,周敬之心底忍不住多了几分怒气。   陆辞安真的了解他么,陆辞安知道他这些日子过的有多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吗?   他整日担心陆辞安身体扛不住,担心演戏太过让他难受,又怕不演戏没有解药他身体吃不消,他矛盾纠结,心疼他心疼的整颗心都在滴血。   可陆辞安却在这个时候骗他。   想到这儿,周敬之的声音不由得冷了几分,他语气冰冷,反问道:“怎么,我回来你很意外么?”   “没……没有。”   陆辞安强行压下心底的慌乱,面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回来也好,拿东西不急的,还是吃过早饭再走吧。”   周敬之怕自己误会了他,强行压下心里的气愤,陪他吃过了早饭,故意磨磨蹭蹭的,不再提出门的事,想看看陆辞安的反应。   果然如他所料,没过多久,陆辞安就有些急了。   陆辞安:“那个……敬之你什么时候……”   周敬之打断了他的话,毫不客气地拒绝道:“不出去了,不想去了。”   陆辞安原本淡然的脸色立马变了,面上的表情也变得跟之前不一样了。   周敬之一时间竟觉得,他有些看不懂陆辞安的情绪了。   但有一点他几乎可以确定,那就是陆辞安确实是想赶他走,陆辞安一定有事瞒着他。   “可……”因为怕外面的人听到,陆辞安的声音压的很低很低,“可那东西很重要。”   “哦,”周敬之尾音微挑,有些不信地问他,“是什么?你先告诉我,要拿的是什么?”   “是……一封密函。”陆辞安面不改色,“我怕那密函会落在皇后手里,那样的话,会对局势有些不利。”   “是么?”   周敬之一边反问着,一边观察着陆辞安的表情。   若是旁人,大概看不出陆辞安的表情变化,但周敬之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在撒谎。   “你有事在瞒我,是不是?”   周敬之直勾勾看着他,直白问:“为什么想把我支开,你要做什么?”   陆辞安皱了皱眉头,沉默了片刻,面上的表情看上去有些难过。   他微微低头,轻声叹了口气,面色看上去似有些难过:“敬之,你不信我。”   周敬之被他那难过的表情弄的有些心慌,心里开始犹豫着,是不是自己误会了陆辞安,可他还是有所怀疑:“以哥你的智谋,若真有这样的东西,也该早就处理好了,绝不会等到今日才处理。”   陆辞安轻笑了一声,像是有些无奈:“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敬之,我也只是个普通人。”   他说完,慢慢摇了摇头,轻声叹道:“罢了,敬之不愿,我不逼你,我再想别的办法。”   陆辞安说完,微微低了低头。   周敬之在一旁看着他,心底颇有些郁闷。   这几日跟陆辞安演戏演久了,他一时之间,竟觉得有些分不清陆辞安说的话是真话还是在演戏了。   难道真的是他看错了,多想了么?   “你没骗我?”   周敬之不死心,最后又问了一句。   陆辞安摇了摇头,无奈道:“从小到大,我何时骗过你。”   他说完,略有些难过地抬头,问他:“不过你说的对,这件事,也是我考虑不周了,这么重要的东西……”   停顿许久,陆辞安才继续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不应该让你去拿的,万一有危险……”   “我去。”   周敬之改了主意,不管怎么样,眼下大局为重,他绝不可能因为自己对陆辞安的猜忌耽误了陆辞安的正事。   “我会尽快在中午吃饭之前赶回来的。”   陆辞安这才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周敬之起身,看着陆辞安,临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最后试探了一句,声音很严肃,很认真:“哥,我再问你最后一次,有没有骗我?”   他问完,见陆辞安沉默了片刻,又狠了狠心,放狠话道:“你若骗了我,现在承认还来得及。”   陆辞安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矢口否认:“没有。”   “好,”周敬之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最好是没骗我,你若骗我,我这次不会原谅你。” 第69章 世界二   周敬之走得太急了,以至于他没有看到陆辞安那稍微有些抖的手。   片刻之后,陆辞安听到了一声很轻的声音,随后是一道低沉的说话声。   “大人,您为什么,不跟二公子一起走。”   说话的人是陆辞安安插在皇后身边的眼线,也是皇后安插在这儿的所有的眼线中的首领—杨峰安。   杨峰安既然这会儿能现身跟他说话,说明这会儿这附近肯定没有人,以他的耳力,光靠听就能判断来没来人。   “皇后之前之所以不敢动敬之,是因为她不知道敬之之前回乡一行找到了当年冤案的证据,如今她既知道了,肯定不会放过敬之。”   敬之若不走,他便是满盘皆输。   “至于我,”陆辞安轻声道,“我还不能走,只有我在这儿,皇后才会觉得胜券在握,才会露出更多的破绽。”   “我若走了,必定会打草惊蛇,还会暴露你们的身份,还没到时候,不能冒险。”   万一他一走,皇后想明白了所谓的软禁不过是一个局,及时收手,再想抓到能置她于死的把柄,想定她的罪,就难了。   机会难得,陆辞安走不了。   他若走了,老丞相和他这些年布的所有局和所有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陆辞安不能那么自私。   他要对得起自己的心,对得起老丞相的托付,对得起天下百姓,还有信任他的皇上。   皇后日后还用得上他,暂时不会杀他,无非受些皮肉之苦。   只要敬之安全,他受些苦倒也无妨。   只是……   敬之刚刚说,骗了他的话,就不会原谅自己了。   他当真,不会原谅自己么。   许久之后,陆辞安才再度开口:“你隐藏好身份,不管怎样,在皇后逼宫之前,不要再来见我了。”   杨峰安:“可是大人……”   陆辞安闭上了眼睛:“别说了。”   *   从那处废弃的宅子出来之后,周敬之便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城南,找到了陆辞安说的做官的朋友那。   陆辞安之前多次带着他来过这儿,所以府门口的守卫都认识他,见他来了,什么也没问,便直接放行了。   “敬之。”周鸣见他,轻声叫了他一声。   周鸣今年也也有五十多岁了,在他眼里,陆辞安和周敬之就是他的后辈。   再加上他没有孩子,他心里,一直把陆辞安和周敬之当成自家孩子,称呼起来自然亲切了些。   周敬之见他,恭恭敬敬低头,叫了他一声“周大人”,然后说明了来意。   周敬之:“麻烦大人快些将东西给我,我哥他自己在那儿,我不放心,我想尽早回去。”   周鸣闻声,捋了捋胡须,轻叹了一口气:“敬之,你哥让你来我这儿,不是让你来拿东西的。”   周敬之瞬间睁大了眼睛,心底浮上一丝不好的预感。   事已至此,周鸣也没打算再瞒着他:“我昨日收到了你哥的消息,他让我保护好你,你这段时间,便住在我府上的暗室里,别出去了。”   “为什么?”周敬之满眼都是不解。   周鸣站起身,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在安慰他。   “你哥只是在保护你。”他知道周敬之担心,又劝道,“别担心,他不会有事的。”   他说完,周敬之却仍旧不信,周鸣又道:“你呀,别被你哥骗了,他虽然看起来是被皇后软禁了,但实际上,你哥才是处在暗处的那一方。”   “什么意思?”   周鸣:“那宅子,还有皇后身边,很多都是你哥的人,即便是有事,他们也能第一时间护住你哥。”   周敬之抬眸,双眸猩红。   有暗线又怎么样,有自己人在身边又怎么样,那些人连给他哥送饭都不知道要送到他哥旁边,他怎么敢把他哥交给这些五/大三粗的人。   他不顾周鸣的劝告,转身要走,却被周鸣的人拦住了。   “敬之,我答应过你哥,不会放你走的,听话一点。”   听着那“听话”两个字,周敬之总算明白陆辞安那一句听话是什么意思了。   他是让自己听周鸣的话,听他的安排。   周鸣:“别辜负你哥的一番苦心,他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所以我就应该明知他有危险还要老老实实畏畏缩缩待在这儿当一个缩头乌龟么?为我好就是把我保护在这儿每天提心吊胆生不如死么?”   “相信我,”周鸣再度解释道,“皇后不会杀他的。”   “他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消息都能畅通无阻,甚至还能在不惊动皇后眼线的情况下给我传消息,你觉得,他会没有能力保护自己么?”   “你若是回去,才是害了他。”   周鸣劝了半天,见他依旧不为所动,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若是回去,就会变成皇后捅向他的一把刀。”   周鸣的话不无道理,周敬之知道,自己该听他的话,该听陆辞安的安排。   可让他就这么袖手旁观,把陆辞安一个人扔在那里,他做不到。   可他也不会武功,周鸣派了这么多人堵他,他跑不了。   周敬之:“大人,求大人放我走。”   周鸣见他如此执拗,无奈摇了摇头,给后面的人使了个眼色,片刻之后,周敬之便被后面人打晕了。   “把他背到暗室里看好,不准他出来。”   *   陆辞安坐在床边,一直等到下午,周敬之也没回来,陆辞安这才松了一口气。   有周鸣照应着,他会安全的。   之前周敬之在身边的时候,陆辞安没觉得,如今敬之不在,陆辞安才发现,自己竟是寸步难行。   找不清方向,没走几步就会撞到东西,甚至连吃饭的饭桌都要拖着沉重的脚链摸索半天才能找到。   可即便找到了饭桌也是无用,饭桌上根本就没有吃的,他连吃的东西放在哪儿都看不到,找不到。   如今这副模样,倒果真应了皇后那一句狼狈。   当真是狼狈至极。   也当真是无用,离开了敬之,他竟然什么都做不好。   不过短短半日,身上便碰的一身青紫,脚腕处便被铁链子磨红了,甚至就连渴了都找不到水。   敬之若是看到他这副模样……   还是别让他看到了。   对陆辞安来说,这些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敬之走了,就没有人给他煎药了,没有药,千丝万缕发作起来,委实很难熬。   但这些结果陆辞安早就想过,他愿意忍受这些,只要周敬之是安全的。   其他的一切结果,他都能接受。   这样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第三天一大早,皇后就匆匆赶了过来。   陆辞安早知她会来,也深知她来此是为了什么。   “周敬之人呢?”   陆辞安听着她暴怒的声音,冷笑了一声,而后慢慢坐直了身子,反问道:“你问我?哈哈哈哈哈,你问我,当真是可笑。”   “我倒想问问你,他这些日子这般待我,这般恨我,难道不是你的手笔?”   “怎么,皇后娘娘只想着利用他对付我,就没想过,他这样恨我,总有一天会弃我于不顾么?”   皇后闻声,想起这些日子眼线跟她汇报的两个人之间的谈话,将信将疑:“你是说,你真的不知道他在哪?”   陆辞安抬眸,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眼底满是恨意:“我还没问你,是不是你将他弄走了,你倒好意思反过来问我?”   陆辞安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你当初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他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明明……”   陆辞安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哽咽。   皇后看着他这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信了他的话,心情愈发好了起来:“我倒也不是来找他的,我来是想问你,他的那个证人,藏哪了?”   陆辞安连敷衍都懒得敷衍她,像是绝望到了极点,想要破罐子破摔:“你挑唆他如此恨我,又把他弄丢了,如今还想问我证人藏哪儿了?”   皇后倒也不生气,她瞥了眼地上的铁链,转头看了眼身后的人,那人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上前弯腰,拉住了那铁链的一端,狠狠往下一拽。   铁链摩/擦声中,原本就没什么力气靠在床边的陆辞安被铁链拽的身形不稳,刚要扶床,脚上的铁链又被一道更大的力道拉扯了下,生生把人直接扯的摔在了地上。   皇后见状,笑着走到他旁边,轻轻撩了下裙摆,居高临下地看着陆辞安,嘲讽道:“大人还真当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相爷,一个阶下囚,也敢这样跟本宫说话?”   “本宫再问你一遍,不想吃苦头就老老实实告诉我,人在哪?”   陆辞安轻轻蹙眉,脚踝刚被拉那两下似乎脱臼了,这会儿疼的他直冒冷汗。   但他在皇后面前,自然不可能失态:“吃苦头?皇后娘娘挑拨敬之那般对我,我都受了,还有什么苦头,是我不能吃的。”   “娘娘这般,无非也就是想看我生不如死吧,如今又在这里装什么好人呢?”   皇后闻声起身,笑了笑:“真是好硬的一张嘴,把人带走,带到私狱里去,本宫要亲自审。” 第70章 世界二   陆辞安看不到,也不知道自己具体在哪,只知道是皇后的私狱。   有人粗暴的把他脚踝上的铁链除了,然后又把他架到一个地方,将他用铁链子绑在了刑架上。   鼻尖萦绕着的,是刺鼻的血腥味,铁腥味儿,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令人难受的味道。   也不知,有多少有志之士把命丢在了这里。   耳边响起说话声,似乎是有人在给皇后介绍刑罚和刑具:“这是棍刑,这是鞭刑,这是……”   那人从头到尾介绍了一遍,皇后笑道:“这些刑罚也太重了些,陆相这身子,怕是熬不过。”   人她留着还有用,不能直接折磨死。   她转眼间,看到了旁边的东西,低声问:“这是干什么的?”   旁边那人回了一声:“这也是刑罚之一,但这是顶级酷刑,一般不会给人用,因为这个用起来死的太快,问不出东西。”   皇后似有些不信,轻声问:“这是顶级酷刑?”   “回娘娘,此刑罚名曰雨浇梅花,是要用水把纸浇透,然后一层一层贴在犯人脸上,随着一层一层湿纸的增加,犯人会慢慢窒息而死。”【注】   “虽然听起来很简单,确实一种非常折磨人的刑罚。”   皇后闻声,转头看了眼陆辞安:“一般人用几张纸会死?”   那人回答:“大部分人都撑不过六张。”   “好,”皇后走到陆辞安身边,高声道,“先给陆相用五张试试。”   很快,陆辞安就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人放平了,片刻之后,一张湿的纸张被盖在他脸上,紧接着,是第二张,第三张,第四张……   湿纸张严丝合缝的贴在脸上,呼吸不到外面的空气,陆辞安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他大口大口想要呼吸,将那纸张吹起又吸瘪,如此反复,动作越来越快,心跳也越来越快,一种窒息感随之袭来……   陆辞安闭上了眼睛,在心底小声默念周敬之的名字。   敬之 ……   别恨我。   ……   “拿下来,快拿下来!”   皇后在一旁喊了一声,那些人立马把纸张取了下来。   大量的空气瞬间涌入,陆辞安像一条濒死的鱼,张着嘴不断的呼吸着空气,慢慢找回了意识。   耳边的声音像是隔着水幕,但陆辞安还是听清了。   “怎么样陆大人?还不说么?”   陆辞安缓了半天,直到耳鸣消失,脑袋重新清醒过来,才哑声问:“我倒是有些好奇,敬之找的证人,到底是什么人,才会让娘娘如此这般忌惮。”   “难不成,是娘娘自己心里有鬼?”   皇后笑了一声:“区区一件旧案,自然威胁不到本宫的地位,但传出去这冤假错案跟本宫有关,必然会损了本宫的名声。”   “大人也该知道,本宫是最好面子的,大人若是给本宫这个面子,本宫就放过你。”   陆辞安轻声问她:“若是不给呢?”   皇后冷笑了一声:“倒也无妨,只是这样的话,大人就要受点罪了,大人想好了?”   她说完,见陆辞安半天没反应,又劝道:“那人不过区区一介平民,大人为了这么个蝼蚁,搭上自己的命,值得么?”   “值得。”   就凭这人是敬之费尽心思找到的,就凭这人能替敬之一家平冤,替他们翻案,就是值得的。   虽然敬之嘴上说不在乎这些,但他心里又怎么会不在乎,那毕竟是他的家人,是他的父母……   原本那些人,才该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他在敬之的生命里占据了这么多年,敬之待他这般好,他也是时候,该找机会还敬之一个公道。   他想给敬之一个公道,除此之外,他更想,还敬之一个清白之身。   而不是一辈子背着个“罪臣之子”的名号。   那人可以给敬之清白,他陆辞安即便是死,也不可能将那人供出来。   “好啊,”皇后轻声道,“既然陆大人如此冥顽不灵,那就休怪本宫不客气了。”   “从现在开始,每隔一个时辰,让陆大人感受一下,雨浇梅花的滋味。”   陆辞安闻声,浑身及不可见的轻颤了一下,但他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并没有被人察觉到异常。   皇后刚走了几步,突然又回过头来,笑道:“你说,本宫若是把你弟弟翻出来,让他看着你受刑,他是会担心你呢,还是会吓的给我磕头。”   陆辞安没回她。   直到她的脚步声渐远,陆辞安才在心底轻叹了一声。   想把敬之翻出来,简直做梦。   “哎,给他用刑。”   耳边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不行吧,才刚用完不是么?”   那人闻声,朝着他的脑门儿拍了一下:“哎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啊,娘娘刚才不是说了么,从现在开始,意思就是再来一遍啊。”   “可是,”那人有些犹豫,“这样会把人弄死吧。”   “哎呀不会儿,控制着点时间,放六张也没事,你去拿水来。”   陆辞安闻声,开口道:“你我无冤无仇,你若放我一马,等我出去,保你荣华富贵。”   “切,就你?你要是有那能耐,我……”   “唔……”   鲜血从脖颈处不断往下流,那人挣扎了片刻,就没了声响。   陆辞安闻声,微微蹙眉。   下一刻,杨峰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大人,您还好么?”   陆辞安蹙眉,低声问:“你是?”   杨峰安把手放到陆辞安手旁,拉着陆辞安的手摸了一下他手上的伤疤,陆辞安这才敢确认来人的确是杨峰安,不是模仿杨峰安声音来试探他的。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   “属下不放心大人,刚刚我偷偷跟在后面,是小林子给我发了信号,我才出来的,大人放心,我谨慎着呢。”   陆辞安低声重复了一句:“小林子?”   “大人饶命,”旁边传来一声跪地的声音,“刚才给您用刑,险些害死您,都是……”   “不是你的错,”陆辞安道,“你做的很好。”   不能让皇后怀疑,他做的没错。   “峰安,这里人多眼杂,你快走吧。”   陆辞安刚说完,小林子也跟着劝道:“对啊杨大哥,你快走吧,这里有我呢?”   杨峰安点了点头:“我这就去调个会易容的兄弟过来,小林子,你快把这儿处理干净。”   他说完,又嘱咐了句:“有事随时通知我。”   等杨峰安走了,陆辞安才跟小林子嘱咐道:“皇后的人在的时候,你不必犹豫,该用刑就用刑,切莫暴露身份。”   这种关键时刻,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绝对不能有人暴露。   *   周府。   “大人,已经按照您的吩咐,给他灌了药,他应该会睡两天,暂时不会醒,也不会再闹了。”   周鸣无奈点了点头。   他也不想这样对周敬之,但他怕周敬之这样闹下去,声音态度,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跟陆辞安认识那么久,也算是看着陆辞安一步一步走上今天这个位置的,周敬之对陆辞安有多重要,恐怕没人会比他周鸣更清楚。   周敬之就是陆辞安的命,陆辞安能把周敬之交给他,就等于把自己的命根子交到了他手上。   他无论如何,也绝不能让陆辞安失望。   只是不知道,陆辞安现在,究竟如何。   那日他跟周敬之说的话,其实都是实话,他的确相信,陆辞安即便身陷囹圄,也能掌控全局。   但他又何尝不担心陆辞安。   皇后这些年来,为了巩固皇后一族的地位,什么手段使不出来。   想来她即便不杀陆辞安,也肯定不会让他好过。   只怕陆辞安现在会受些皮肉之苦了。   *   熟悉的窒息感再度袭来,陆辞安已经有些分不清这是第几次,更分不清这是第几天,是白天还是夜晚了。   虽然这里有他的人,但皇后这两日总来,他虽平时能免受些痛苦,但在皇后面前,却是做不了假的。   片刻之后,皇后让人拿掉了那几张薄薄的,还滴着水的纸张。   陆辞安大口呼吸着,身上早已经被冷汗浸/湿。   “啧,是本宫看错了么,大人刚刚,是在发/抖么?”   陆辞安理智回笼,冷笑一声:“娘娘若想知道,自己也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么?”   皇后却也不恼,反倒是命令道:“看来陆大人还没试够,来人,再给陆大人来两次。”   半晌之后,陆辞安被折腾的彻底没声了。   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不断窒息的恐惧感让陆辞安的手指还微微有些颤/抖。   脑海里依旧不断浮现出周敬之的脸。   可这一次,陆辞安想到他,却不是被那股强烈的求生欲/望所驱使。   相反的,他有了一种,想要求死的想法。   如果敬之在的话,是不是,即便是窒息,也不会那么难熬了。   周府的暗室里,因为喝药昏迷了几天的周敬之瞬间被脑海中的机械音惊醒。   二筒:“周周,你快醒一醒,醒一醒啊,陆辞安厌世值飙升到百分之五十了。”   “你说什么?”他皱着眉头,揉了揉太阳穴,想起刚才系统说的话,一个箭步往外冲了出去。   “陆辞安!” 第71章 世界二   陆辞安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也没有时间观念,不知道自己在这私狱里被关了几天。   只记得他昏睡之前千丝万缕毒发了,冷汗浸透了身上的衣裳。   不知道敬之在周鸣那里怎么样了。   没等陆辞安彻底清醒过来,耳边就响起了皇后的声音:“相爷还真是不禁折腾,本宫这还没让人给用其他刑罚呢,就昏死过去了,当真是无趣。”   陆辞安没理她,皇后心如蛇蝎,跟她说什么都是无用,陆辞安懒得跟她废话。   也没力气跟她废话了。   “本宫今日来,是要告诉你个好消息的,”皇后一边说着,一遍凑到他耳边道,“再过两日,这天下,便是本宫的天下了。”   陆辞安心笑她痴心妄想,但却并未回她话。   “你也知道,本宫做事向来干脆,你若想那些只听你话的朝臣们活着,就好好听本宫的话,帮本宫说服他们。”   陆辞安依旧沉默。   帮她说服那些文臣,好让她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获得所有人的支持,这就是皇后一直没杀她的原因。   到时候,陆辞安若是帮了她,不但自己的命保不住,就连那些归顺她的人,日后也会被她一点点除掉。   但眼下,陆辞安还不能反驳她。   他要假意逢迎,演出一副虽不情愿但也只能如此的态度,这样,皇后才会留着他。   这样,他才有机会活下去,有机会再见敬之。   见他半天也不回应,皇后倒也不恼:“你不配合也无妨,本宫会让人把你弟弟抓回来,到时候,你就没的选了。”   陆辞安听到这儿,才有了反应,慢慢睁开眼睛,低声道:“他在这种时候弃我而去,娘娘凭什么觉得,我还会顾及他的死活。”   “会不会顾及,到时候我们走着瞧。”皇后说完,又契而不舍地问了一句,“证人在哪儿?”   陆辞安沉默不语。   皇后笑道:“我还以为,相爷受了这么多次刑应该学乖了,看起来并没有。”   “看来,五张纸的雨浇梅花还是不能满足相爷,应该给相爷往上再加点量。”   “来人。”   皇后话音刚落,一个小侍卫就端着水盆匆匆忙忙跑过来,走到皇后身边时,慌慌张张的,一不小心没站稳绊了一下摔倒了,把水全都撒在了皇后身上。   跟在皇后身后的人见状,瞬间暴怒,一鞭子抽在了那小侍卫身上,之后又踢了一脚,怒骂道:“娘的,眼瞎了,不长眼啊,我看你是活腻了。”   骂了两句似乎还是不解气,又踢了两脚才肯罢休。   那小侍卫忙从地上爬起来求饶:“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陆辞安闻声转头,双手紧紧抓住了旁边的衣裳。   那人又道:“小的……小心只是,从未见过娘娘这般美若天仙的容貌,一时看的入迷了,所以才……”   皇后原本满是怒意的脸上这会儿浮上了一抹笑:“罢了,来这种地方,本也晦气,日后做事小心些,别毛手毛脚的。”   “是,谢娘娘。”   陆辞安在一旁,冷声开了口:“不愧是皇后娘娘养的狗,倒真是忠心。”   皇后冷笑道:“怎么,相爷自己留不住弟弟,被人抛弃,这会儿是在嫉妒本宫有这么忠心的侍卫?”   陆辞安被她说的哑了口。   皇后笑了一声:“相爷竟也有吃瘪的一天,看来这小侍卫当赏。”   她说完,便从发髻上拔下一根发簪,赏给了那小侍卫,然后转身离开,回宫换衣裳了。   许久过后,小林子从外面回来,确定外面没什么人了,给那小侍卫递了个眼色。   那小侍卫闻声,忙扑到陆辞安身边,强忍着哭腔:“哥,你张嘴。”   陆辞安早在周敬之开口的一瞬间就听出了他的声音,他生怕皇后看出端倪,所以才故意骂了那“小侍卫”两句,好让皇后放松警惕。   他张开嘴,把滑进嘴里的那颗药丸吞下。   “这是,千丝万缕的解药?”   “是。”周敬之开口。   陆辞安伸手,想要摸他的脸:“你易容了?”   “嗯。”周敬之心里虽然还生着他的气,但眼下看他这模样,心里纵有怨恨,也早已被万般不舍盖住了。   “哥你有没有受伤,她……她给你用什么刑了?”   陆辞安刚摸到周敬之的脸,一滴眼泪就滚到了他手上。   陆辞安的心轻颤了一下:“没什么,我身上没伤,你别怕。”   周敬之不信,非要检查,将他的衣裳扒开仔仔细细看了眼,仍不放心。   “那刚才她说的雨浇梅花是什么?”   周敬之刚说完,就察觉到陆辞安整个人轻轻颤/抖了一下,像是在害怕。   像陆辞安这样一惯能忍的人,竟然会因为一个名字怕成这样,周敬之不敢想象,他这几日到底都遭受了什么。   “我不问了,不问了,对不起,哥。”   陆辞安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手上的动作牵动了铁链,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声响:“趁着皇后还没发现,你快走。”   周敬之不肯:“我不走,你别想再赶我走。”   “我会小心些,不会被发现的。”   陆辞安执拗道:“不行,你必须走。”   “我不走,”周敬之反抗完,这才想起来正事,“周大人让我转告你,说是皇后逼宫应该就在这一两日了。”   陆辞安闻声,轻声道:“我知道了,你走。”   周敬之却好像完全听不懂他说话一般,自顾自道:“他还让我告诉你,让你放心,所有的一切,都按照你要求的布置好了。”   陆辞安听了他的话,却根本没空为这些事担心。   “敬之,算我求你了,你走吧。”   “我不走,”周敬之冷声道,“我带了匕首,我若是被发现了,我会立刻用匕首自尽,绝不会让她再威胁到你。”   听他这样说,陆辞安这长久以来被折磨的有些濒临崩溃的精神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他哑着嗓子,声音低沉,第一次用冰冷的口气问他:“你觉得,我怕的是这个?我怕的是被皇后威胁?”   “还要自尽?”陆辞安冷声问他,“你觉得我会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舍弃你?”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敬之急忙解释,他原本就是话赶话说到这儿了,想说服陆辞安让他留下,没想到一时说错了话,伤了陆辞安的心。   “对不起,哥。”   他只是实在不想连累陆辞安,又舍不得让陆辞安一个人在这儿。   虽然他帮不上什么大忙,但只要能给陆辞安送个解药,哪怕只是能帮陆辞安减轻一点痛苦,哪怕是死,他也愿意。   可他却忘了,他舍不得陆辞安受一丁点儿伤害,陆辞安又怎么舍得他受伤。   “对不起,敬之,我刚刚……太心急了,你真的,不能留在这儿。”   “我保证,我绝对不会暴露的,就一两天了,不会有问题的。”   “而且,”周敬之试图说服陆辞安,“而且我刚刚还帮哥解决了皇后。”   陆辞安心里知道,敬之是很聪明的,可他不敢冒险。   他微微闭上了眼睛,低声道:“可你知不知道,相比于吃苦,我更害怕的,是在这种地方听到你的声音。”   两人争吵了半晌,也没吵出个结果来,外面小林子传了个信号,意思是有人来了,二人这才安静下来。   周敬之退到一旁,看到刚进来的那人走到陆辞安身边,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他做出什么伤害陆辞安的事。   小林子看着他反常的神色,给他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好在那人只是过来看了一眼,并没有对他做什么。   正当周敬之松了口气的时候,他就听到陆辞安喊住了那个人:“换个人来,把那只会讨好皇后的狗奴才换走。”   周敬之在暗处握紧了拳头,狠狠盯着陆辞安。   他为了撵自己走,竟然会做到这个份上。   “到了这儿,你就是阶下囚,你以为你谁啊,你说换人就换人?”   那人冷嘲热讽的说了一番,然后又道:“他今天才得了娘娘的封赏,娘娘喜欢着呢,说不定不日便会飞黄腾达,就凭你,也配左右他?”   那人说完,转头冲着周敬之笑了一下,恭恭敬敬点了点头,像是不敢得罪的样子,然后才转身离开。   “你要是不想听见我的声音,我不说话,我离你远一些。”   周敬之做出了退步,却听陆辞安问他:“皇后若是当着你的面给我用刑,你能做到面不改色,不冲动么?”   “又或者,皇后让你给我上刑呢?”   “你到时候,是做,还是不做。”   他不怕周敬之对他动手,只怕周敬之不舍得,怕他让人看出端倪。   整个私狱瞬间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杨峰安却突然闯了进来。   “大人,好消息,皇后提前动手了,根据线报,皇后的人明天天亮时就会有所动作。”   陆辞安闻声,立马转过头:“别急着动,等她所有的人都浮出水面,再把他们一网打尽。”   “是,大人,属下现在救您出去吧。”   “再等一等,等尘埃落定。”   眼下大局未定,陆辞安不能让皇后起疑。   “好,那大人您等属下消息。”   他说完,转身给了周敬之的手拉了起来,往他手腕上戴了一样东西:“这是暗器,这是开关。”   “这里有一半儿都是我们的人,自会护着二公子和大人,但万一又危险,二公子便把这东西对准坏人射出去就行。”   周敬之:“好,多谢。” 第72章 世界二   杨峰安走后,周敬之怕惹陆辞安生气,也不敢靠近他,也不说话,只默默退到一旁,安安静静在一旁待着,看着陆辞安。   陆辞安闭着眼睛,看上去很是疲倦。   他的手脚都被铁链锁着,看上去瘦了些,但好在,身上应该没有伤。   周敬之眼下只盼着,这一切能早些结束。   周敬之心惊胆战的熬了一晚上,连觉都没敢睡。   陆辞安同样是一夜没睡,若是敬之不在,他还能睡个安稳觉,如今敬之在这儿,他却丝毫不敢放松。   天慢慢变亮的时候,陆辞安发现自己的眼睛微微有些了反应,竟能感受到天亮时那种光线明暗的变化,大概是昨日敬之给自己带的药有了药效。   天色渐亮的过程中,陆辞安许久看不到的眼睛也慢慢适应了一点一点变亮的光,等到天光大亮的时候,他已经能看到周围的东西了。   他下意识忙转头寻找周敬之的身影,然后一眼看见了他。   虽然易了容,但他还是能一眼认出他来。   他坐在旁边不远处,耷拉着脑袋,趴在膝盖上,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陆辞安知道他没睡着,但眼下依旧还是在皇后的地盘,人多眼杂的,便也没喊他。   他看着周敬之,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其实他昨天跟敬之说完那些话的时候就后悔了,他心里明知道敬之是为了他好,知道敬之是担心他,特意来给他送药,却还是不管不顾的撵敬之走。   敬之他心里,其实是生气的吧。   虽然眼下,敬之没表现出来什么,但不过是因为眼下困境还没过去,敬之担心他。   等困境一过,自己之前骗他离开的事,还有昨日百般赶他走的事,怕是一件也逃不过。   旁边刚醒来的小林子看到陆辞安醒了,故意演出一副很凶的样子,冷声道:“醒了?等着。”   周敬之闻声抬头,往陆辞安那边看了一眼,但没敢过去。   怕过去陆辞安会撵他走。   反正小林子也是自己人,会照顾好陆辞安。   他只是静静往陆辞安那边看着,心想着也不知道陆辞安昨天吃完解药之后有没有好一些,不知道王御医研制的解药到底有没有效果。   哪怕只能让陆辞安稍微好一点,也不算辜负他拼死往这里跑一趟。   陆辞安侧头,往周敬之那边看了一眼,却发现他正好也在看着自己。   那眼神像极了小时候自己出去办事,他一个人在家眼巴巴等他的时候。   周敬之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刚想冲过去问他,就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周敬之不敢妄动,老老实实缩了回去。   直到看到来人是刚盛饭回来的小林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林子把吃的放到陆辞安面前,打开了那固定他胳膊的铁环,把吃的放到他面前。   陆辞安却转头看向周敬之,轻声对小林子道:“给他吃。”   周敬之观察了一下四周,见没人,才跑到他旁边,用很小的,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他:“你能看见了?”   “嗯。”   陆辞安轻声应了一声。   周敬之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他果然,没有白来这一趟。   但他也知道眼下情况,也不敢跟陆辞安多说什么,又老老实实退到了一旁。   就这样,待到傍晚,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刀兵相接的打斗声,许久之后,又突然进来一个人。   那人面色焦急,没等走到近前就拔出了剑,周敬之见状,立马用手里的暗器偷偷对准了他。   小林子试探道:“慕大人,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那人冷声道:“让开。”   他径直走到陆辞安面前,握紧了手里的刀,冷声道:“我早就劝娘娘杀了你,娘娘不听,非要留你这么个祸患,如今反被你所害,我今日,就替娘娘报仇雪恨。”   小林子闻声刚要动手,面前那人就捂了一下脖子,直勾勾倒了下去,转头看向“侍卫”的方向。   小林子见状,立马打开了陆辞安手脚上的锁链:“快走。”   陆辞安被锁了许久,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刚站了一下就险些摔倒。   周敬之见状,忙上前去背起他往外走。   出了私狱,小林子在前面带路,无暇顾及眼前一片混乱的刚打斗完的场景,将人带到了南面。   南面早已安排了接应的人。   周敬之把陆辞安放到早已准备好的轿子上,杨峰安在外面禀告:“大人,皇后一党已悉数被控制,押入天牢,坐实了谋反的证据,她堂兄奉名将军也已经被我们的人控制。”   陆辞安:“好。”   接下来几天,陆辞安在皇帝的授意下,以雷霆手段处置了皇后一党,之后又在朝堂上,借那证人的证词给周家翻了案,还了周敬之清白之身。   当一切尘埃落定,陆辞安才闲下来,去了天牢。   昔日高高在上的皇后此时衣衫凌乱,头发也都披散开,像个要索命的厉鬼,瘫软在地上,再没有了往日的嚣张跋扈。   陆辞安居高临下看着她:“娘娘临死之前,还非要见本官,是何用意?”   瘫软在地上早已经被废的皇后闻声抬眸,睁着一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陆辞安,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爬到囚牢边,扶着牢门站起身。   “陆辞安,你真是好手段。”   陆辞安轻笑了一声:“论手段,自是比不过娘娘。”   “哈哈哈哈哈……”   皇后大笑着,一双眼里满是恨意:“你也别高兴太早了陆辞安,本宫可是给你准备了惊喜。”   “即便本宫死了,你也别想好过。”   陆辞安冷笑着,清冷的眸子里满是不屑:“你当真以为,就凭你那三言两语的挑拨,就能让敬之恨我?”   “恨不恨你本宫不知道,只是你那龌/龊心思,可是藏不住了。”   她说完,满脸憎恨地看着陆辞安:“本宫倒是很期待,他会怎么看你。”   陆辞安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很快又恢复平静的面色:“只可惜,娘娘怕是等不到那时候了。”   *   “敬之呢?”   陆辞安回到府上,见周敬之又没在府上,轻声问管家。   管家摇摇头:“二公子一大早就出门了,老奴问了,二公子也没说,只说要出去转转。”   陆辞安轻轻叹了口气。   敬之这哪里是想出去转转,明明就是想躲着他。   当初在那废宅里,敬之说不会原谅他,原来竟是真的不想原谅他。   等到周敬之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候了。   陆辞安在府门口等了他半天,见他喝的醉醺醺的被另一个人扶回来,面上不禁染上了几分愠色。   他上前想要帮忙,却被周敬之推开:“你……你走开。”   旁边那人见状,笑了笑道:“您是他哥哥吧,我是敬之朋友,要不我送他进去吧。”   陆辞安无奈,只能点了点头。   那人将周敬之送回房,陆辞安看外面天色已晚,特意吩咐管家给那人找了间房住下。   周敬之第二天醒来,已经快到晌午了,他收拾了下,刚要出门,就被陆辞安堵在了门口。   周敬之看了他一眼,没跟他说话,想要侧身躲过去,可陆辞安根本不给他出去的机会。   “还要躲我躲到什么时候?”   周敬之看了他一眼,不想理他,转头就看到陈暮在院子里跟他招手。   陈暮:“敬之,去喝酒啊?”   周敬之眉眼间的烦躁之意消了几分,略有些惊讶:“陈暮,你怎么在这?”   “你昨天喝太多了,我送你回来的,你哥留我在这儿住了一晚。”   他说完,又问了句:“还喝酒不,不喝我走了。”   “喝。”   周敬之说着便往外走,陆辞安在后面拉住了他:“府上有好酒,正好要用午膳了,留你朋友在这儿一起吃吧。”   周敬之再怎么生陆辞安的气,也不可能真当着别人的面儿驳了他的面子,于是便邀请陈暮在府上吃饭。   午膳上好之后,陆辞安坐在了周敬之身边。   周敬之拿起筷子分筷子,陆辞安刚伸手,周敬之就越过了他把那双筷子给了陈暮。   陆辞安的手在空中顿了片刻,周敬之才把筷子放到他碗上。   陆辞安拿起筷子给周敬之夹菜,周敬之大概是看在有外人在的面子上,没直接把碗拿开,但从头到尾,他也没动一口碗里的菜。   陈暮很敏锐的察觉到了两人之间那微妙的氛围,囫囵吃了两口就借口说家里有事要走。   周敬之一听,也放下了筷子要跟他一起走。   整顿饭下来没怎么说话的陆辞安这才忍不住开了口:“你要去哪儿?”   周敬之敷衍道:“随便逛逛。”   陆辞安:“我正好没事,一起行么?”   周敬之怕这样下去让陈暮看出来,便转头对陈暮道:“我今天还有点事,明天找你。”   等陈暮走了,陆辞安才道:“之前在废宅骗了你,是我不好。”   “你想我怎么样,负荆请罪或是赔礼道歉,什么都行,只是,别躲着我,行么?”   陆辞安说完,见周敬之依旧没反应,又道:“若冷着我能解气也可以,但,可不可以,给我个时间。” 第73章 世界二   周敬之心里乱得很,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陆辞安,只开口轻声敷衍,矢口否认道:“我没躲着你。”   这话说出口他自己都不会信,更何况是陆辞安。   陆辞安怕他走了,急忙解释道:“当时我收到消息说,皇后知道你找到了证人的消息,你若不走,她会用你逼我说出那人的下落。”   “若是这样,那证人,只有死路一条。”   “若非如此,我也不愿逼你走。”   若非走投无路,他也不想过那种被毒药折磨,连一口水都喝不上的日子。   周敬之知道陆辞安有苦衷,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无法接受陆辞安的选择。   自从那天被陆辞安骗走之后,他便每晚都会做同样一个噩梦。   他会梦到自己离开之后,陆辞安孤苦无依,被毒药折磨的整日吐血,之后场景一转,又转到了那间阴暗潮湿的私牢里,他梦到陆辞安被绑在那,受尽了折磨,浑身是血。   周敬之每次从这噩梦中醒来,都是满心绝望和害怕,心口像是被压了一块儿沉沉的大石头,让人喘不过气来。   虽然他知道陆辞安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可他心里还是很难受。   他怪陆辞安在危难关头总是一次又一次为了保护他放弃自己的性命,更恨自己无能,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陆辞安。   他不过是陆辞安随手捡来的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陆辞安为什么要为了他牺牲自己,为什么这么傻。   一想到陆辞安为了保护自己受过那么多的苦,周敬之心里就如刀割一般。   与其说他是在躲着陆辞安,其实不如说他是不知道如何面对陆辞安。   从相识那一刻起到如今,他给陆辞安带来太多麻烦了。   正当两人陷入僵局之时,杨峰安有事给陆辞安喊走了。   周敬之看着陆辞安离开的背影,心里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堵着似的,于是他出门找到了陈暮,又跑去喝酒去了。   周敬之其实不爱喝酒,但他心里实在是堵得慌,不单单是因为陆辞安骗了他。   还有皇后最后一次来废宅时说的那一句“你以为陆辞安为什么对你这么好,仅仅是因为把你当弟弟么?你跟他待在一起这么多年,难道就一点都感受不到他对你是什么心思么?”   周敬之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陆辞安骗他的事,他还能明目张胆问一问,拿到台面上来说,可这件事,他却连问都不敢问。   他不确定,皇后说的话,是为了挑拨他们之间的感情故意说的,还是确有其事。   可他的心,却被皇后这一句话搅动的不得安生。   陆辞安当真……喜欢他么?   可他这些年,都只把陆辞安当哥哥,如果陆辞安真的喜欢他,他又要如何面对陆辞安。   周敬之心里烦闷,忍不住又多喝了些,从下午一直喝到晚上,又被陈暮送回了府。   陆辞安远远看着他,忙一边上前搀扶,一边跟陈暮致歉道:“不好意思,麻烦你了,你今晚,也宿在府上吧。”   陈暮收回手,把周敬之交给他哥,笑了笑:“会不会太打扰了。”   陆辞安:“不会。”   陆辞安伸手去扶周敬之,周敬之抬眸看了他一眼,醉意朦胧间,突然红了眼睛,像个孩子似的抱住了陆辞安,轻声问他:“哥,你没有不把我当弟弟对不对,都是他们骗我的,是不是。”   陆辞安想要抱他的手微微一顿,停在半空,良久之后,才反应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他红了的眼睛,轻声道:“嗯,没有,别怕。”   陆辞安的手微微有些颤,他总算明白,敬之这些日子为什么躲着他了。   他想起皇后那一句“龌/龊心思被你弟弟知道”,心里顿时像是一把利刃割开了一道口子。   他怕了这么久的事情,到底还是被敬之知道了。   他将人扶进了房间,看着周敬之面上那有些难过的表情,想起他刚才在外面问自己的话,心里自是明白了敬之的心意。   敬之不喜欢他,也没办法接受他,只想要退回到兄弟的位置上。   陆辞安轻轻皱了皱眉,他早该知道的,不是么?   *   周敬之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见陆辞安在他床边睡着了。   他刚要起身,就惊醒了陆辞安。   “哥。”周敬之看着他,见他他面色似又几分疲倦,知道他肯定又是为了照顾他没睡好,“你快回房休息吧。”   陆辞安张了张嘴,喉结微微动了下,最终还是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只低低垂眸,应了一声好。   周敬之看着他的背影,眉心深锁。   他最近为了躲着陆辞安每天借酒消愁,心里每天纠结矛盾,竟没发现陆辞安这几日又瘦了。   看上去,竟是比之前刚从私狱里出来的时候还瘦。   周敬之起身收拾好,跑到厨房,想要亲手给陆辞安做些汤补一补,却发现厨房准备的午膳只有清粥小菜,居然连一点有营养的菜都没有。   周敬之强行压下心底的怒火,他心知这一切肯定是陆辞安嘱咐过的,不然谁又敢如此胡弄当朝丞相。   陆辞安今日休沐,从周敬之房里回来之后睡了一会儿,醒来之后又去书房看了会儿吏部送来的官员名单。   一边考量着,一遍在后面写写画画,不知不觉,就已到了用午膳的时间。   以往这个时候,午膳早就送来了,今日不知为何晚了。   陆辞安抬头往外面看了一眼,起身去到周敬之房前,推门进去一看,见房中没人,才关上房门。   轻叹了一口气,果然还是不在啊。   又跟那个叫陈暮的一起喝酒去了么?   他不想敬之再这样下去了。   敬之以前向来都是积极乐观的,开开心心的,从不会这样难过,更不会像如今这样整日借酒度日。   他不想敬之再这般堕/落了。   既然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他,因为不想看到他,那他便,想办法如他所愿吧。   “哥。”   陆辞安刚回房,就听周敬之唤了他一声,陆辞安抬眸,眼眸瞬间亮了几分,敬之今日没走。   可陆辞安的眼神很快又暗淡下去。   敬之已经好久没理他了,如今主动来找他,是……有什么话想要跟他说清楚么?   想到这儿,陆辞安心底蓦然生出了几分惶恐来。   陆辞安:“你……”   “午膳好了,吃饭去。”   陆辞安抬眸看着他,轻声问:“你只是……来叫我吃饭的?”   周敬之被陆辞安这话问得有些懵,旋即笑了笑,只应了一声“嗯”,没多说。   等二人坐到饭桌前,陆辞安才发现,今日桌上的菜很丰盛,全都是他喜欢吃的,一看就是敬之做的。   陆辞安连日以来千疮百孔的心底终于涌入了一丝暖流。   也对,敬之只是想要和他退回到兄弟的位置,又不是完全不想认他,自然不会对他弃之不顾。   周敬之给他递了双筷子,陆辞安照例先把好吃的给他夹了一份儿,刚要动筷子吃饭,就听到外面有人来禀告说有人来找二公子。   陆辞安想也不用想,便知道来人是谁:“把人请进来,添一副碗筷。”   陈暮原是想拉周敬之出去玩儿,没想到正好赶上了饭点儿,一时间有些尴尬。   周敬之见他呆呆站在那儿,笑着喊他:“过来一起吃。”   陈暮略有些不好意思道:“啊不用,我吃过了,我在这儿等你,你快吃,吃完我们去看木偶戏。”   陆辞安见状,笑着招呼他:“过来坐着等吧,顺便尝尝,敬之做的汤。”   陈暮恭恭敬敬应了声“好”,坐到周敬之旁边,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光看着周敬之:“你还会做汤?”   周敬之笑了笑,把盛好的第一碗汤递给了陆辞安,然后才给他盛了一碗:“我这手艺,只有我哥能尝,算你点儿好,赶上了。”   陈暮接过汤,喝了一口,惊叹道:“我靠,你还有这手艺!要不你去我家住几天,给我也做几天饭吃吧。”   周敬之笑了笑:“那不行,我哥……”   “可以,去吧。”陆辞安打断了周敬之的话。   陈暮笑道:“你少跟我你哥不让啊,你哥都说了让你来,你吃完饭就收拾收拾,去我那儿住几天,也省得我天天往这儿跑,耽误你哥吃饭了。”   周敬之没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刚刚陆辞安那一句“可以”,听着有些别扭。   陆辞安用汤匙搅动着碗里的汤,把汤搅得一直动,然后抬眸看了眼陈暮:“陈暮,你家住哪啊?”   陈暮回道:“在丰安巷巷北口,第三家。”   陆辞安又问:“那附近,有没有好一点儿的宅子?”   此言一出,陈暮和周敬之同时抬头看向他。   陈暮向来心直口快:“陆大哥你想买宅子。”   “嗯,”陆辞安轻声道,“想给敬之买一个,这样,离你近些,也方便你们出去玩。”   “而且,”陆辞安放下了汤匙,将微微有些抖的手放到了桌下,“敬之也不小了,也该有自己的宅子,这样以后什么时候在府上住久了,觉得没意思了,或是闷了,就可以换个地方住了。” 第74章 世界二   陈暮闻声,转头拍着周敬之的肩膀,开心道:“这样以后我找你出去就方便多了。”   丰安巷离丞相府不算近,陈暮每次过来,都来在路上耽搁很久。   “嗯。”   周敬之轻声应了一声,却根本高兴不起来。   陆辞安为什么要给他在外面重新买一处宅子?   他之前即便躲着陆辞安,即便因为皇后的话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陆辞安,可他从没想过要离开陆辞安。   他从小跟在陆辞安身边长大,陆辞安对他来说,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他离了谁都可以活得好好的,但唯独离不开陆辞安。   更何况,陆辞安明明也离不开他。   他若是不在府里,陆辞安连吃饭都不会好好吃,根本不会照顾自己。   他怎么能放心离开。   陆辞安见周敬之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只好嘱咐陈暮:“敬之酒量不太好,喝酒还是要适量,等以后……”   “以后他要是搬到那边,要是喝多了,还得劳烦你多照顾他。”   “我会给他安排些下人过去,但还是得麻烦你送他回去。”   “或者,你们也可以少出去,我把府里的好厨子弄过去,你们在家里喝酒,也方便些。”   陈暮跟周敬之年纪相仿,陆辞安比他年长些,又是身居高位,陈暮对他自然是有对长辈的敬畏的:“好,陆大哥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的。”   陆辞安转头看了周敬之一眼,见他仍低垂着头,本想像小时候那样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又怕这动作太亲密会惹他厌烦,于是只开口提醒了一句。   “快把汤喝了,快凉了。”   谁知他刚说完,刚才还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的人就抬头看着他,反抗道:“我不搬。”   陆辞安微微愣了愣。   他原本有这个想法,是怕敬之讨厌他,不想见到他,所以才狠心出此下策,他本以为,以敬之这几日对他的态度,会欣然接受他的提议。   周敬之死死盯着陆辞安,一字一顿问:“除非是你以后都不想看到我了,如果是这样,那我自己找房子。”   他说完,语气里添了几分严肃:“是这样么?”   陈暮听他语气不对,忙在一旁劝道:“怎么可能,你哥这样做肯定是为你想的,你以后成家立业了,肯定不能再跟你哥住在一起呀。”   陆辞安蹙眉,沉默片刻,也顾不上避讳,起身拉着周敬之道手腕,拉着他往外走,一直把人拉到了书房,关上了房门。   心底压抑了许久的情绪此时在心底翻搅,扰得他失去了理智,再也控制不住的情绪失控。   “我想让你搬出去,不是不想看到你,是怕你不想看到我。”   “你那日醉酒说的话,我都记住了。”   “你说想要退回到兄弟的位置,我知道,是我妄想,是我动了不该动的龌/龊心思,你讨厌我也好,想躲着我也好,或者,觉得我恶心……”   周敬之听到龌/龊和恶心这样的字眼后彻底崩不住了,他打断了陆辞安的话:“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没有觉得你恶心,你怎么能……这样想我。”   周敬之的话里带了几分委屈:“我要是讨厌你觉得你恶心,为什么不偷偷离开,为什么要给你做好吃的,为什么会站在这里跟你解释。”   “我只是,不明白自己对你的感情,”周敬之慢慢红了眼睛,“你明知道我最在意的人是你,我做梦都怕你过得不好,可我……”   陆辞安看着他哽咽的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针扎了一般,他明白敬之的意思了。   敬之只把他当亲人,当哥哥,跟他的喜欢不一样。   但好在,敬之没有觉得他恶心,没有想要远离他。   这样话说开了也好,省的两个人心里都瞎想。   “我没有要赶你走,只要你愿意,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我也知道,你接受不了我对你的感情,你放心,我会好好退回到哥哥的位置上。”   “你不用觉得有压力,就……像以前一样把我当哥哥就好,别躲着我,行么?”   “或者,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厌烦了,你要及时告诉我,可以么?”   见周敬之仍是不说话,陆辞安微微有些无奈:“至于宅子,还是要给你买一间,以防万一,万一你哪天不想见我,总要有个安身的地方,总要,让我能找得到你。”   周敬之闻声,看了他许久,低声问出了那个在心底疑惑了很久的问题,那个他一直不愿意相信,却又一直困扰他的问题。   “所以,皇后说的是真的,你对我真的……”   陆辞安闻声,轻轻叹了口气,轻声解释道:“以前是真的,以后不会了,你别有负担。”   周敬之听着“你别有负担”,心里竟没有想象中的解脱的轻松,反而有些不舒服。   陆辞安面色稍好,柔声哄道:“好了,陈暮还在等你呢,你快回去吧,让他自己等这么久不太好。”   刚是他冲动了,不该把敬之的朋友自己扔在那的。   周敬之却没动:“你也一起,你汤都还没喝一口,饭也没怎么吃。”   陆辞安无奈摇头,笑了笑:“好,我跟你一起回去,接着吃。”   陆辞安一边往外走,一边问他:“陈暮让你去他家住几天,你想去么?”   周敬之摇了摇头,心叹他这些日子在外面跟陈暮鬼混的时候,陆辞安就没有一天好好吃过饭,他要是再往外跑几天,陆辞安吃那些清粥小菜得把自己瘦成什么样子。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周敬之总是变着花样儿给陆辞安做好吃的,用了一个多月,总算把人养回来了。   但周敬之也能感受到,陆辞安变了,虽然很不明显,但他还是能看出来陆辞安的变化。   他变得很拘谨。   以前他跟自己说话的时候,都会直接说,但现在跟他说话时,有意无意就要加个“哥”字,跟他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也还是很多,但几乎不会有肢体接触了。   不会像以前那样亲昵的拍他的脑袋,也不会轻易拉他的手腕。   即便是他不小心受伤,陆辞安给他包扎伤口,也会小心翼翼,尽可能的不让手触碰到他。   周敬之看着这样的陆辞安,心里只觉得难受又憋屈。   可他又不知道怎么跟陆辞安说。   日子就这样慢慢过去,转眼就来到了冬天。   刚入冬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雪,陆辞安受了寒,病了几日,好几天没上朝。   周敬之在他身边细心照顾他。   这天早上,周敬之醒来的时候陆辞安还没醒,他便想着给陆辞安擦下脸。   可他拧干了的湿布巾碰到陆辞安的嘴巴和鼻子的位置时,陆辞安却瞬间惊醒,猛然从床上坐起了身,脸上的表情是藏不住的恐惧,就连身子也微微有些发抖。   他这反应给周敬之吓了一跳,忙丢掉布巾在一旁喊他:“哥,你怎么了?”   他一连喊了好几句,陆辞安才从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低声道:“没事。”   周敬之看着他苍白的面色和额角的冷汗,暂且将心底的诸多疑惑压了下去:“我去再洗下布巾,哥你自己擦。”   陆辞安点了点头,等擦完脸,才道:“我这儿让下人照顾就行,你回去好好歇歇,哪有这么成日成夜照顾人的,也不怕把自己累坏了。”   周敬之却不愿:“我可没那么娇气,我去厨房拿早膳。”   陆辞安蹙眉:“一会儿就送过来了,不用你亲自过去一趟。”   周敬之却不听,非要亲力亲为,陆辞安犟不过他,只好答应。   周敬之从陆辞安那出来之后,并没有去厨房,而是第一时间找到了杨峰安。   当初他被周鸣关起来,闹着要去私狱里看陆辞安的时候,是杨峰安答应了他,也是杨峰安找人给他易了容,把他安排进去的。   所以杨峰安肯定是他哥的得力干将,有些问题,他应该也会知道。   杨峰安看到周敬之,只恭恭敬敬站在那儿,轻声称了一声“二公子”。   周敬之倒也没跟他废话,直言问:“你如实告诉我,当初在私狱里,都发生了什么?”   杨峰安抬眸看了他一眼,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口。   “当初皇后为了逼大人说出二公子你带回来的证人在哪,去私狱里逼问你的下落,大人假装不知,她便恼羞成怒,给大人上了酷刑。”   说到这儿,杨峰安的面色变得有些难看,像是不太想回忆的样子。   周敬之不解问:“酷刑?”   周敬之有些难以置信:“可我检查过我哥的身体,他身上没有伤口啊?而且我还问了他,他说没受伤。”   杨峰安沉沉的叹了一口气:“二公子听过,雨浇梅花么?”   周敬之瞳孔微缩,雨浇梅花?他那天只听皇后提了一嘴,并不知道是什么刑罚。   但他记得,当时陆辞安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几不可见的浑身都在颤/抖。   见他似乎并不了解,杨峰安又继续解释:“简单来说,就是用一张一张湿的纸张,一层一层不断往人脸上盖,一点一点,让人窒息而死。”   “没人能在这酷刑下坚持到六张纸,皇后为了折磨大人,让人每隔一个时辰,给他用一遍刑,用五张。”   “为的,就是不把人弄死,又能达到折磨人的效果。”   周敬之闻声,身形一颤,只觉得浑身发冷,整个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难怪刚才,陆辞安反应会那么大,是想起那酷刑了么?   他那时怎么会天真的信了陆辞安,以为陆辞安真的没有受伤。 第75章 世界二   杨峰安看到他的反应,想起前几日他跟陆辞安冷战的事,忍不住继续说道。   “当时皇后问大人,那证人不过是个凡夫俗子,大人为了他丢掉性命不值得,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的。”   “我觉得以大人之才,这世间,谁都可以死,唯独大人不能。”   “可大人当时回答说,值得。”   杨峰安轻叹了一声:“我当时不明白,一个凡夫俗子,怎么能跟掌握整个天下命运的大人相提并论,大人他,才是能斗倒皇后,巩固皇权,还百姓太平盛世的人。”   周敬之也跟着皱起了眉头,他想不明白,陆辞安为什么这么选,同时心里又为陆辞安这种做法感到害怕。   陆辞安那时候,身中奇毒,眼睛又看不见,整日被人用这酷刑折磨,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杨峰安看着他微微有些红了的眼眶,继续道:“后来我问过大人,他说,如果当时把那证人供出来,便不能还你清白之身了,他说不想你一直以罪臣之子的身份活着,他想替你沉冤昭雪。”   说到这儿,杨峰安也忍不住哽咽了:“若非为你,即便是这场斗争中至关重要的官员,大人都不会以命相保,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大人才是这整个局势中,最重要的那一个。”   他说完,停顿了片刻,转头看着周敬之:“二公子,若非你今日主动来找我,这些话,我绝不会同你说。”   “但你今日既然来了,那有些话,不吐不快,您也别怪我多嘴。”   “雨浇梅花,听起来很温和,却排在三/大酷刑之首,大人那几日,被这酷刑反复折磨,甚至到了听到沾水声就会发抖,甚至萌生了死志,一度想让我杀了他,给他一个痛快。”   “后来,我去看大人的时候,听到了他在梦中的呓语。”   “他一直喊着你的名字,喊着对不起。”   “我想,他是为了你坚持下来的,所以后来,我违背了大人的命令,冒死把你弄进了私狱。”   “为的就是,希望大人知道你在,能坚持下来。”   说到这儿,杨峰安叹了口气:“我听到了你跟皇后的谈话,大人对你的好,或许是有些许私心,可他待你是真心的,把你当弟弟也好,当心上人也罢,他甚至愿意为了你的名声去死,你难道就不能,遂了他的心愿么?”   “退一万步讲,没有他就没有你,你凭什么……”   “杨峰安!”不远处有人高声喊了他一声,还带几声咳嗽声。   陆辞安大概是病的没什么力气了,连说话的声音也病恹恹的:“你给我住口,退下。”   周敬之见他出来,忙把自己身上的大麾脱下来给他披上:“怎么出来了?”   “咳咳咳……”陆辞安咳了半晌,咳的憋红了脸,半晌之后才温声道,“见你半天没回来,想出来看看,见你不在厨房,就往这边走了走。”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周敬之,见他连眼睑都红了,忍不住心疼道:“杨峰安都跟你说了什么?”   见周敬之不回答,陆辞安又道:“不管说了什么,你都别信他,他跟在我身边久了,难免会下意识替我说好话。”   周敬之微微低着头,什么也没说,先把人扶回了房间。   他不敢问陆辞安雨浇梅花,怕他害怕,也不想问杨峰安的话是真是假,因为他心里清楚,杨峰安说的,才是真相。   陆辞安对他的好,是哪怕瞒着他,也要让他心安理得,不让他有一丝一毫的难过。   “一度想让我杀了他,给他一个痛快……”   “愿意为了你的名声去死……”   “敬之!”陆辞安在旁边喊到第三声的时候,周敬之才从那种恍惚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陆辞安知道他是受了杨峰安的影响:“别多想,都过去了。”   周敬之的声音有些哑:“哥,要不我们……”   “敬之,”陆辞安知道他要说什么,“我已经,没有那种心思了。”   果然和他预想的一样,敬之为了他,宁愿委屈自己做自己不愿做的事,可陆辞安舍不得。   他不能为了一己私欲,毁了敬之一辈子。   这也是为什么他什么都不跟敬之说的原因,他怕敬之可怜他,心疼他,怕敬之为了报答他做错选择。   不应该是这样的。   周敬之看向他,目光里有些诧异和怀疑:“哥,你真的……”   “真的,”陆辞安的目光很温柔,声音也很温柔,“已经这么久了,我当初,大概也只是误会了自己的情感。”   周敬之微微抿唇,眉眼低垂。   陆辞安放下了,这样,也好。   转眼便到了周敬之的生辰,陆辞安在府里给他办了生辰宴,把一些官场上的朋友和周敬之的朋友都请了过来。   周敬之原是和陈暮单独一桌的,但酒过三巡,周敬之多喝了些,就忍不住起身想找陆辞安。   他看向陆辞安的那一桌,才发现陆辞安不在这儿。   明明刚才还在,这一会儿功夫,去哪儿了?   周敬之起身去找,找了半天,终于在一个拐角处看到了不远处正喝酒聊天的人。   是陆辞安和周鸣。   不知道两人之前聊了什么,周敬之只能看到周鸣脸上的笑。   他刚抬脚,就听周鸣问陆辞安:“你心里,当真放下了?”   陆辞安沉默着,半晌没说话。   周鸣看着他,又问道:“既然放下了,正好,我给你说一桩亲事吧。”   “那姑娘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模样也端庄秀丽,配的上你。”   周敬之脚步一滞,像是被人按在了原地。   他目光死死地盯着陆辞安,心跳像被按下了加速键。   为什么,他心里会希望陆辞安不要答应。   陆辞安依旧沉默,什么也没回答。   半晌之后,周鸣才继续劝道:“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是放不下他的,但你既然不想让他知道,不如考虑考虑这桩亲事。”   “这样,你以后安安心心过你的日子,把注意力转移到那姑娘身上,敬之也能彻底相信你。”   “你不是想让他彻底相信你放下了么?不是不想让他担心么?这是最好的办法。”   周敬之死死咬住了唇,他就知道,陆辞安又在骗他。   片刻之后,他听到陆辞安有些沙哑的嗓音:“这样对人家姑娘不公平。”   周鸣从刚才就注意到了角落里的那一抹人影。   他毕竟比他们虚长这么多岁,看事情自然比他们看的要清楚。   要说周敬之不喜欢陆辞安,他周鸣第一个不相信。   只是要下,敬之这闷葫芦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他只能这样激他们一下。   周鸣:“但只有这样,敬之才会相信你,才不会为难,不会再担心你。”   “陆辞安,”周鸣故意抬高了声音,“我知道,这样做会让你很痛苦,但这样,至少能让敬之放心,不是么?”   “你要是觉得,对人家姑娘不公平,就对人家姑娘好一些。”   陆辞安似有些喝醉了,摇摇晃晃起身,转身离开了。   等人走远了,周鸣才往周敬之那边看了一眼,装作无意间撞见的样子:“哎,你怎么在这儿?你刚刚都听见什么了?”   周敬之不好再躲,只好走出来:“都听到了。”   周鸣笑笑:“那正好,你快去帮我劝劝你哥,让他随便找个姑娘娶了算了,这样对你们俩都好。”   “不行,”周敬之反驳,“什么叫随便找个姑娘娶了。”   周鸣道:“哎,先不说这个,你哥喝多了,你快跟上去看看,那边可是池塘,这大冷天的,要是醉了掉进池塘里……”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周敬之飞快的往陆辞安的方向跑了过去,周鸣在后面看着,笑了笑,心叹这要是还不开窍,就得找个小丫头来演戏气气他了。   希望他能早一些想通吧。   陆辞安确实醉得厉害,头也疼得厉害。   周鸣的话不断在他耳边回响,陆辞安只觉得心里乱得很,就连脚下的路也跟他作对,一直在乱晃。   他本该回去的,但他怕自己不清醒,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错什么话。   要是那样的话,大概敬之就真的不会再留下了。   他不能冒险。   周敬之早已经追了上来,他紧跟在陆辞安身后,看着他摇摇晃晃往前走的模样,心里却在纠结陆辞安会不会答应周鸣。   他就这样一路跟到了房门口,这一路都好好的陆辞安却突然在进门的时候被绊了一下。   周敬之眼疾手快,立马上前扶住了他。   陆辞安回头看着他,眼底有几分茫然:“敬之!你怎么……在这儿。”   敬之不是在……在前面陪陈暮喝酒么?是他看错了么?   大概,是幻觉吧。   陆辞安笑了笑,看着那幻觉,低声道:“生辰快乐。”   他说完,面上的笑意渐渐散了,低头垂眸,小声儿自言自语道:“是不是像周鸣说的那样……我若成婚了,你才能解脱,才能摆脱我……”   “敬之,”陆辞安喃喃自语,“你想我成婚么?”   “不想。”周敬之开口道。   陆辞安微微一愣,抬眸看着他,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面前的人究竟是不是幻觉。   “这幻觉,为何这般真实。”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周敬之怕他摔倒,忙上前去扶他。   他将人扶到床上,刚想去给陆辞安弄些醒酒汤喝,就被陆辞安一把拉住,猛的拽了一下,一下撞在陆辞安身上。   陆辞安被撞的皱了皱眉,伸手用力拉住了他胸口的衣裳。   罢了,管他是不是幻想,死就死吧。   他用力将人拉到自己面前,狠狠吻上他的唇。 第76章 世界二   周敬之瞪大了眼睛,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脑袋空空的,只能感受到陆辞安唇间的温度。   似乎是因为醉了酒的缘故,陆辞安动作间不似以往般温柔,反而有些凶。   周敬之愣了半晌,终于在嘴唇被咬破的一瞬间疼的回了神。   他吃痛往后退了退,却被陆辞安又重新“暴力”的拉了回去。   温热的唇重新吻上他的唇,将他刚被咬出血的唇角的血迹一点一点舔舐干净,嘴角的痛意瞬间被细痒的感觉取代。   片刻后,一道更大力道在他唇角游移,带着浓浓的酒香和十足的侵/略性,似乎迫不及待想要撬开他的唇齿,一探究竟。   周敬之一丝理智尚存,他知道,自己该推开陆辞安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有些舍不得这片刻的温存。   酒劲儿似乎这会儿才上来,周敬之只觉得浑身热的厉害,就连脸也像是发烧了一般,热的难受。   陆辞安的舌尖还抵在他的唇边疯狂试探,浓浓的酒香味不断涌入他的鼻尖,还有陆辞安身上那专属于陆辞安的冷香味儿。   周敬之试图控制自己,可不断攀升的体温和体内疯狂的躁动让他不甘反抗,他似乎,并不排斥陆辞安那极为亲密的动作,反而……好像有些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回应他。   终于,周敬之在陆辞安的不断的攻势下,终于在这场攻防战中瞬间溃败。   周敬之感受到了陆辞安唇齿间的温度,清醒的在陆辞安的动作中不断沉/沦,慢慢的学着去回应那热切的爱意。   可周敬之刚被他撩拨动/情,拉着他衣襟处的手却慢慢松开了。   周敬之微微蹙眉,抬眼看着陆辞安,却见他眼尾微微泛着红,须臾后,竟落下一行清泪。   他重新躺回床上,紧闭双眸,自嘲一般轻叹:“怎么能……对着幻想做这般事。”   周敬之闻声,心里忍不住一痛,俯身贴上他的唇,故意狠狠咬了一口。   陆辞安疼地睁开了眼睛,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伸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脸庞,柔声道:“果然是幻觉,真不乖,敬之才不会这样。”   他说完,叹了一口气道:“你乖一点,让我再开心一会儿,行么?”   周敬之闻声,忍不住低头,伸手扶开陆辞安肩膀上处的衣裳,狠狠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跟刚才在他唇间咬的那一口不同,周敬之这次没有故意收着力道,故意发了狠,片刻之后,陆辞安肩膀处就见了血。   陆辞安疼的闷哼了一声,酒意去了大半,这才慢慢清醒过来,眼神中有几分慌乱。   “敬……敬之?”   陆辞安隐约间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声音里带了几分担心:“对不起,我刚刚……刚刚是不是对你做了不该做的事。”   周敬之却不答反问:“醒酒了么?”   陆辞安喉结微微动了下,声音有些晦涩:“嗯。”   他微微垂着眸子,肩膀处传来的疼痛让他始终保持着清醒,敬之向来不舍得伤他,咬的这样狠,是恨极了他吧。   都怪他没控制住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   敬之恨他也是应该的。   陆辞安眼底有几分悔意,他忐忑不安地抬眸,重新看向周敬之,而后又重新闭上眼睛,自暴自弃一般:“你恨我吧,之前都是骗你的,我改不了了。”   “我不配留在你身边,等我手上的事情忙完,就离开京都,不会……再对你造成困扰了。”   周敬之听着他这话,心底既难过又生气。   难过陆辞安这些年来养成了什么事情都以他为主,干什么都优先替他考虑,再怎么难过也从不会让他有半分为难。   又生气陆辞安刚撩拨完人,他刚有些明白自己的心意,陆辞安就说这种以后要离开他的话。   周敬之没忍住红了眼睛,低头狠狠在他肩膀上同一个位置又咬了一口。   伤口处再度被狠狠的咬破,陆辞安疼的忍不住轻颤了一下,却没敢出声,任由敬之在他身上肆意的发泄怒火。   只要他能消气,怎么样都好。   周敬之发了狠,咬完人,才抬起猩红的眼眸,看着陆辞安,带着些委屈道:“陆辞安,你王/八蛋。”   陆辞安抬起手,轻轻擦了擦沾染在周敬之唇角的那抹猩红的血迹,心叹果然生气了,连一句“哥”都不愿意喊了。   陆辞安静静看着他,眼底是让人看不懂的情绪:“解气了么?没解气的话,就再发泄一会儿,别憋在心里。”   周敬之看着他,坦然道:“你跟周大人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陆辞安闻声,误会了周敬之的意思,眸光暗了几分:“我知道了。”   “周鸣说的没错,这样的确对大家都好,你想的话,我会如你所愿。”   周敬之:“我要你怎样都可以么?”   陆辞安:“是。”   周敬之闻声,心里憋着一股气,想要气气他:“那如果我说,我想找个姑娘先成婚,然后跟你一刀两断,远走高飞呢?”   良久的沉默后,陆辞安才点了点头:“好。”   “大人。”   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侍卫在门口禀告:“大人,陛下差人给您送了尚方宝剑。”   周敬之这才从陆辞安身上起来,走到门口,将那尚方宝剑拿了进来。   陆辞安躺在床上,侧头看着他,低声道:“敬之,我反悔了。”   他把视线落在那把宝剑上,眼底满是绝望:“你可不可以,别跟别人成亲。”   周敬之冷声问:“如果我说不可以呢?”   陆辞安看着他把剑放到了桌子上,看着那把剑道:“那……你若是看上哪家姑娘,便……定个日子吧。”   周敬之走到床边,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定日子?然后呢?你要在我成婚之后用那把剑自尽么?然后等我每年成婚的日子去祭奠你么?”   陆辞安闭上了眼睛:“所以你只想我,痛苦的活着是么?”   “我要你开开心心活着。”   周敬之终于忍不住大吼了一声,他上了床,跨跪在陆辞安上面,情绪有些失控的吼道:“陆辞安,你看清楚,我没喝醉。”   “我要是讨厌你反感你,我刚刚早就把你推开了。”   “我要是不愿意,没有人能强迫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陆辞安身上的牙印:“我刚刚是不是咬你咬得太轻了,所以你才总是能把离开这样的话一遍又一遍的在我耳边重复。”   周敬之说完,眼睛慢慢变红,眼眶发热:“陆辞安,我听到你和周鸣的话了,我不想你跟别人成婚,不想你离开,不想你再误会……”   “我刚刚,是故意咬醒你的。”   周敬之的声音带了几分哭腔:“是我不好,我明白的太晚,我不想,你将我们之间的第一次接吻只当作一场幻想,我想让你醒过来,想让你记住今晚的每时每刻。”   “想告诉你,我也心悦你。”   陆辞安听完,像是有些不敢相信一般:“你连一句哥都不肯叫了,我以为,以为你恨我。”   “因为我不想你做我哥了,我想跟你,再加一层新的关系。”   陆辞安:“敬之,如果你是怕我想不开,大可不必这般骗我,我答应你,会好好活着……”   陆辞安一句话没说完,周敬之就低头吻上了他的唇。   他要用行动告诉陆辞安,自己刚才对他说的所有的话,每一个字都是发自内心的。   陆辞安见状,翻身将人反压/在身下,用力吻上他的唇,周敬之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压迫性。   周敬之正享受时,陆辞安却突然又停了下来。   周敬之压抑着内心的躁动,呼吸有些急促:“怎么了?”   陆辞安蹙眉:“你嘴唇破了。”   周敬之笑了笑:“不是你咬的么?忘了?”   陆辞安有些委屈道:“我醉了,而且……”   周敬之伸手勾着他的脖子,笑着问:“而且什么?”   陆辞安道:“而且……是你故意放纵我的。”   周敬之冷哼一声,低声道:“这会儿知道我放纵你了?我以前对你言听计从的时候,你没看出来我对你和对旁人不同呢。”   陆辞安:“敬之,我再给你半月时间,你考虑好了?我怕你后悔,我不知道你对我的感情,到底是把我当哥哥多一些,还是喜欢我多一些。”   “陆辞安,你就不怕我过半个月反悔了?”   “怕。”陆辞安如实道,“但我更怕,你会做错决定,会后一辈子,难受一辈子。”   “不会。”周敬之看着他。   “陆辞安,我从没有什么时候像此刻一样清醒。”   其实早在听到周鸣跟他的对话的时候,周敬之心里那种强烈的不安和害怕,就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他想独占陆辞安,想让陆辞安只能吻他,只能跟他一起做那些亲密的事。   看着陆辞安,他心底会生出强烈的欲/望,身体也会起反应。   “我确定我喜欢你,没骗你,我才不像你呢,总爱骗人。”   陆辞安闻声,在他额上轻轻落下了一吻,承诺道:“以后不会了,我保证。” 第77章 世界二   陆辞安经年夙愿,一夕得偿,激动不己。   心里按耐不住想要将人拆吃入腹,但又不敢动作太快,怕敬之不习惯。   所以只能一步一步的,先从牵手和接吻开始。   他下了朝,便立马换上了衣裳,带着周敬之出门买东西。   陆辞安之前出门都是坐官轿,百姓认得官轿,会主动避让,出门办事方便。   但官轿空间太小,勉强坐两个人有些挤,而且是人抬的,走起来比较慢。   所以陆辞安便让人换了一辆宽敞的马车。   周敬之刚上马车,陆辞安便拉住了他的手,把他的手拉着放在自己腿上,一路上闲来无事,便用指腹摩挲着他的手。   周敬之被他弄的手痒,直言道:“哥,别弄了,痒。”   陆辞安笑着,却没松手:“好,不弄了。”   他说完,便真的老实了,不再逗弄他,只握着他的手。   周敬之:“哥,我们去买什么?”   陆辞安淡然道:“去寺庙上香,买香烛。”   去还愿。   之前他便在京郊的一处寺庙里请愿,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夙愿得偿,如今他总算等到了,也该去还愿。   周敬之轻声笑了笑,他怎么不知道陆辞安什么时候竟然还信这些了。   不过既然陆辞安想去,他自然会陪陆辞安去。   从今以后,只要是陆辞安想去的地方,他都会陪着陆辞安,只要是陆辞安想做的事,他都会陪着陆辞安做。   陆辞安掀开帘子,往外面看了一眼,瞥见了不远处的一个演木偶戏的小摊子,正好瞧见那两个小木偶嘴对嘴亲在一起。   他忙把帘子又掀开了些:“敬之,你看。”   周敬之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了一眼,瞧见外面的场景,微微红了脸。   陆辞安见他害羞了,便关上了帘子,笑着问:“这小木偶戏还挺好玩的,等一会儿回去的时候,我们把摊主的东西买下来拿回府里玩儿吧。”   周敬之心叹,那几个提绳的小木偶能有什么好玩儿的,不过他也就是这么在心里想一想,自然不会当真拒绝陆辞安扫了他的兴。   周敬之的视线无意间落到陆辞安肩膀处,想起之前在上面咬的那两口,微微皱了皱眉,他当时生气,咬得狠了些,不知道他的伤口处现在怎么样了。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到了寺庙。   出乎周敬之的意料,他本以为,陆辞安既然买了那么多香烛要到寺庙供奉,怎么也会找个像样的大一点的寺庙,却没想到陆辞安找的这处,只是个看上去有些破败的小寺庙。   前几日的积雪掩盖了地上厚厚的枯草,拾级而上的台阶高矮不一,残缺不全,进了院子,周敬之才发现,这寺庙真的很小。   大概也就比他住的地方大不了多少,也不知道里面供奉的,是什么神仙。   但这寺庙外面虽然破败,但里面却很干净。   里面供奉的是一尊佛像,佛像下面的烛台,包括地面都很干净,甚至就连烛台上落下的香灰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一看就是常年有人打理。   “敬之。”   陆辞安喊了他一声,把刚点好的香递给他,然后给把地上的蒲团往他那边挪了挪:“跟我一起吧。”   他说完,把香插在案上的香炉里,点燃了烛火,然后恭恭敬敬跪在蒲团上还愿。   周敬之不知陆辞安是来还愿的,只以为陆辞安是在许愿,便也跟着跪下来,非常实在的一下许了好几个愿望。   等他把愿望全都许完,才发现陆辞安正跪在他旁边,看着他笑。   周敬之被他看的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低声问:“你……你许了什么愿望,怎么这么快?”   陆辞安侧头看着他,笑着反问道:“难怪跪了这么久,敬之是把所有愿望一下子都许了么?”   周敬之心叹,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当然要都许了。   陆辞安见他不回答,心里有了答案,故意逗他:“说来听听,敬之都许了什么愿望,看看,有没有我能帮你实现的。”   周敬之见他笑话自己,别开脸,气哼哼道:“没有。”   “哦,”陆辞安轻声应了一声,又问,“那,有没有跟我有关的?”   周敬之:“也没有。”   “这样啊,”陆辞安轻笑了笑。   周敬之想要起身,却被陆辞安按住了肩膀。   陆辞安依旧笑着,他看着周敬之,也不说话。   周敬之颇有些无奈:“哥你不准笑话我,我不就是多许了几个愿望么。”   “没笑话你,”陆辞安解释。   周敬之却不信,陆辞安明明一直在看着他笑。   “敬之,”陆辞安不再笑了,但面上的表情却依旧带着几分笑意,“我只是觉得,我们俩一起跪在这儿的样子,有些像……”   “像是在成婚拜堂。”   周敬之脸一红,这可是在佛像面前,谁在佛前不许愿满脑子想着拜堂啊。   陆辞安见他脸红的模样,忍不住往他旁边跪了跪,侧头想要吻他。   周敬之看了眼佛像,小心翼翼往后缩了缩,小声儿提醒:“哥,这是佛堂。”   陆辞安停下了动作,笑了笑:“佛堂又如何,我又不是那需要守清规戒律的佛子,你只管告诉我,给不给亲。”   “我不听神明的,也不为神明守规矩,只听你的。”   周敬之被陆辞安几句话说的脸红到了耳根子,他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陆辞安肩膀上,故意转移话题道:“你……肩膀那怎么样了?还疼么?”   陆辞安闻声,笑了笑,眉目间多了几分挑/逗,又往他前面凑了几分:“敬之若失担心,不如扒开衣裳看看?”   “哥。”   陆辞安听着他那一声求饶似的“哥”,这才饶过他,没跟他继续闹,他伸手轻轻拨开了肩膀处的衣裳,露/出了肩膀。   周敬之凑近了几分,看着那白皙的肩膀上那青紫未消的咬痕,忍不住皱眉:“是不是很疼。”   “不疼,”陆辞安道,“你若心里觉得别扭,那我咬回来吧。”   周敬之点了点头,刚要伸手弄衣裳,就被陆辞安按住了手,下一瞬,陆辞安张嘴咬在了他脖子上。   可预想中的疼痛感并未来临,陆辞安只是轻轻的,撩/拨似的,轻轻咬着他的脖子,一点点向上,最终咬在了他的耳垂上。   只轻轻咬了一下,点到即止。   温热的气息在颈间流动,周敬之看着陆辞安的肩上的伤口,低头轻轻在那上面落下一吻。   陆辞安的动作停顿了片刻,像是得到了某种许可,回头用手捧起他的脸,欺身将人压/倒在地,吻上了他的唇。   直到香炉里的香燃到了一半,两人才分开来。   陆辞安起身,将周敬之拉了起来。   周敬之转头看了一眼佛像,心叹阿弥陀佛,佛祖恕罪。   直到两人上了马车,周敬之才把心里憋了很久的问题问出来:“哥你为什么不去南面的光鸣寺,听说那里很灵,香客也很多。”   陆辞安笑了笑,如实道:“就是那里的香客太多,所以才不去。”   “我怕哪里祈愿的人太多了,怕那里的神明顾不上我。”   他就这么一个愿望,若是这个愿望不能实现,大概会抱憾终生。   但好在,神明总算是真的听到了他的祈求。   “那哥你刚刚许的什么愿。”   陆辞安没告诉他自己是来还愿的,他刚刚,确实又贪心的许了两个愿望。   以前第一个想要敬之也喜欢自己的愿望没实现的时候,陆辞安不敢多许愿,如今实现了,陆辞安便又多许了两个。   希望敬之所有的愿望都能成真,希望他跟敬之百年好合。   但陆辞安并没打算告诉他,只是笑着回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周敬之也没再问,途径闹市的时候,陆辞安时不时地掀开车帘往外面看,周敬之起初还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直到后面马车停下来,陆辞安下了车,他才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是刚才来时路过的那个木偶戏的摊子,原来陆辞安刚才不是随口一说,而是真的要买。   等陆辞安重新上了车,周敬之才问:“哥你喜欢看木偶戏?”   “没,”陆辞安笑笑,听周敬之问“那为什么要买”,他低头看了看那木偶,低声回了一句有用。   两人刚回到府里,就听下人说周鸣来了。   两人一起到了会客厅,周鸣看着两人,观察了半晌,突然起身往周敬之旁边走了几步,定睛看了一会儿,给周敬之看的都不好意思了,他才开口。   他故作惊讶的皱眉:“啧,敬之你这脖子……怎么弄的?”   周敬之下意识心虚地捂住了脖子,他明明感觉陆辞安亲他的力度不算大,没想到竟然还留下了暧/昧的痕迹。   周敬之尴尬的说话都有些结巴:“就……虫……虫子咬的。”   周鸣像是信了,点了点头,陆辞安把刚倒好的水递给周敬之:“喝点儿,暖暖身子。”   周敬之接过水,刚喝了一口,就听周鸣感叹了一声:“哎呀,什么虫子,嘴这么大,还专啃人脖子,真是不知羞。”   周敬之闻声,没忍住一口水喷了出来,不偏不倚喷在了周鸣衣裳上面。   周鸣:“……”   陆辞安没忍住轻笑了一声,见周敬之匆匆忙忙躲走了,才开口笑话他道:“大人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周鸣:“你可别不识好人心啊,我老头子为了你们俩,那可是操碎了心。”   陆辞安也不傻,他第二天醒酒之后,回想起前一天晚上跟敬之的对话,心里自然明白是周鸣故意在想办法激他们。   他心里,确实很感谢周鸣。 第78章 世界二   陆辞安:“此事确实要多谢大人。”   周鸣冷哼一声:“依我看呀,你眼里现在是只有你弟弟,没有旁人了,连客人来了都没喝上一杯热茶,只顾着你弟弟了。”   陆辞安见周鸣挑理,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   周鸣喝了一口,暖了暖身子,放下茶杯问他:“你昨天呈上去的奏折是怎么回事?”   陆辞安淡然道:“如大人所见。”   “什么意思,”周鸣有些不敢相信,“你年纪轻轻的,真的要辞官?”   “嗯。”陆辞安轻轻点了点头。   周鸣不死心,开口劝道:“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吧,你年纪轻轻,官拜丞相,如今又帮陛下斗倒了皇后一/党,可算得上是当朝第一/大功臣。”   “陛下宅心仁厚,你若留下,陛下必不会亏待了你。”   陆辞安喝了口水,笑了笑:“大人不必劝我。”   “我自小没了爹娘,从小到大,看惯了世间冷暖。”   “我少时寒窗苦读,一是为了考取功名,想尽自己的一份力,为这天下百姓做些什么,二是为了给敬之好生活。”   “如今第一件,我虽不敢说我做到了,但至少,如今天下也算太平了。”   “所以我心心念念的,便只有敬之了。”   “敬之不喜欢京都,他喜欢清静一点的生活,我也是。”   陆辞安说完,看了周鸣一眼,起身对这个长辈行了个礼,认真道:“明日最后一次上朝,我会把所有该交代的东西都交代好,剩下的,就辛苦您了。”   *   翌日。   陆辞安出门上朝的时候,天还好好的,结果退了朝,外面就积了一地白雪了。   陆辞安出了大殿,刚要走,就听后面的官员整整齐齐在后面喊了一声:“恭送大人。”   陆辞安回头,笑了笑,朝着他们回了一礼:“诸位同僚,这几年来,感谢诸位鼎力相助,我们,有缘再见。”   “大人!”   太监总管见陆辞安要走,远远跑过来,恭恭敬敬道:“大人,陛下要见您。”   陆辞安转身去了御书房。   “草民陆辞安,叩见陛下。”   皇帝见他要跪,忙上前拦住了他:“爱卿何必拘礼,朕只是想,再看看爱卿。”   皇帝说完,回头把陆辞安早朝时还给他的尚方宝剑重新又送到了陆辞安手里:“这尚方宝剑你拿着,日后没了官职,若有麻烦,尚方宝剑也能派上些用场。”   陆辞安接过那把宝剑,顿了片刻,才道:“多谢陛下。”   皇帝笑了笑:“是朕该谢你,若非有你,恐怕朕这江山,早已经易主了。”   他说完,笑了笑道:“朕知道留不住你,但日后,不管任何时候,你若想回来,随时可以回来,这丞相之位,朕会一直给你留着。”   陆辞安:“多谢陛下。”   “再陪朕,下一盘棋吧。”   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大太监风风火火从后面跟了上来,把一样装着厚厚的东西的袋子交给了他。   “这是陛下让咱家给您的,大人您等回府再拆。”   陆辞安:“有劳公公。”   太监总管恭恭敬敬对着陆辞安拜了拜:“大人您一路平安啊!”   陆辞安:“多谢。”   地上的雪又多了一层,陆辞安走到宫门口的时候,雪已经下的有半指厚了。   他刚出宫门,就看到了不远处打着伞站在宫门口的人。   他快步朝着周敬之走过去,还没走到近前,就问他:“敬之,你怎么来了?”   周敬之笑了笑:“我来接你下朝啊,周大人说,旁人下朝都有妻子孩子在这儿接的,他说只有你没有。”   陆辞安有些惊喜,又有些无奈道:“他骗你的。”   周敬之自然知道:“我知道,我只是,想来给你送伞。”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拍去陆辞安肩上的雪花,直到陆辞安问他:“马车在这儿,怎么不上车等着。”   周敬之把他肩上的雪花拂去,才抬头,笑着回答:“不是想来送伞,是想来接你回家。”   不在车里等着,是想让陆辞安退朝之后能一眼看到自己。   陆辞安上前两步,把自己身上的大麾脱了下来,披到他身上,然后紧紧抱住了他。   用嘴唇轻轻碰了碰他的耳朵,忍不住皱眉:“等多久了?”   周敬之:“也没多久。”   “胡说。”陆辞安轻轻叹了一口气,敬之来接他,肯定是按他平时下朝的时间来算的。   从刚才下朝,再加上刚才在御书房耽搁的时间,还有这一路从宫里走出来的时间,加起来,多多少少也接近一个时辰了。   陆辞安忍不住心疼道:“马车就在旁边,就这么傻站着啊。”   “我刚下来没多久……”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感觉两只耳朵一暖,陆辞安用手捂住了他左边的耳朵给他取暖,而右边耳朵那酥酥麻麻的,又有些温热的感觉是……   陆辞安在在用嘴唇轻轻含/着他的耳朵,在给他取暖。   等到回了马车上,周敬之才轻声问陆辞安:“哥,你真的要离开么?你会舍不得么?如果是为了我……”   “没,不单单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   周敬之:“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陆辞安道:“明日吧,还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没准备好。”   *   第二天中午,陆辞安跟周敬之就出发了。   带走的除了尚方宝剑和皇帝后来给的装在袋子里的那些银票,就只有一个包袱,还有一个人,杨峰安。   陆辞安本是不打算带任何人走的,但杨峰安说什么也要跟着他,陆辞安便只好带上了他。   而且有杨峰安保护着,这一路,也让人放心。   途径寺庙的时候,两人又下来拜了拜。   二人回到马车上,又走了很久,到了天色已晚的时候,陆辞安就喊了一句停。   周敬之:“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么?”   陆辞安笑了笑:“没,前面有个月老祠,我们去拜一拜。”   他下了马车,回头伸手扶周敬之,然后两人一起牵着手走进了月老庙。   陆辞安带着周敬之先上了几柱香,然后打开了随身背着的包裹。   周敬之这才看到,陆辞安包袱里放着的,是衣裳。   或者换句话说,是拜堂成亲穿的婚服。   陆辞安把婚服递给他一套,自己拿了一套:“我们没有高堂,今日,便在这月老庙拜堂吧。”   周敬之看着那大红色的婚服,眼睛微微有些红。   他没想到陆辞安竟准备的这么周到,竟然还给他准备了婚服。   他刚把婚服换好,陆辞安兜头给他盖了一块儿红盖头,然后拉着他的手,再度在月老祠前跪了下来。   陆辞安:“月老再上,今日我与敬之在此成婚,请您为我二人,做个见证。”   二人拜完月老起身,陆辞安侧头看着周敬之:“今日夜色已晚,不如便在这儿,直接洞房吧。”   周敬之隔着头上的盖头,惊讶问:“在这儿?”   “月老祠后面,有一间小房间,能住人。”   陆辞安看着他:“你……能接受现在洞房么?要是还不能接受,那就不洞房,等你什么时候……能接受了再说。”   周敬之也没什么好扭捏的,婚都成了,洞个房有什么可怕的。   “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他刚说完,便觉得脚下一空,竟是陆辞安把他抱起来了。   “哥,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陆辞安不肯,一边走,一边看着他道:“哪有新娘子自己走的,要抱进洞房才对。”   “可是我 ……”   陆辞安有些吃力的加快了脚步,将人抱到了后面的房间,伸手掀开了他的红盖头,从旁边拿来两杯合卺酒。   周敬之愣了愣,接过合卺酒,疑惑问:“哪来的酒?”   陆辞安笑了笑:“你看看。”   周敬之闻声,转头好好看了眼这屋子,屋子里到处贴着喜字,桌上吃的喝的一应俱全,床上还放着成婚专用的红色被褥。   虽然小一点,少些宾客,少些热闹,但其他的,跟正常婚礼没差别。   这一看,就是陆辞安提前安排人准备好的。   陆辞安端着酒杯小臂绕过周敬之的小臂,大红喜袍的衣袖垂了下去,肌肤相贴的瞬间,陆辞安感受到了周敬之温热的体温。   他温柔的笑着,看着周敬之:“敬之,合卺酒喝了,你就是我的人了。”   陆辞安说完,喝了那杯合卺酒,周敬之也跟着他一起喝了下去。   烈酒入喉,辛辣感在喉间弥漫,周敬之被那烈酒呛的咳了几声,还没等缓过来,就被突然凑过来的陆辞安亲了一口。   陆辞安低头吻着他,手上迫不及待的扯开了周敬之刚穿上没多久的大红喜袍上的腰带随手扔在地上。   一夜春宵。   周敬之第二天一大早醒来,只觉得浑身酸疼。   陆辞安平日里看着清瘦,没想到竟然还……   没等他多想,陆辞安就从外面走进来,把吃的放在他面前:“多吃点,吃完好赶路。”   周敬之闻声点头,一边吃一边问:“哥我们要去哪里呀。”   陆辞安笑了笑:“边走边看吧,看敬之喜欢哪里,我们就在哪里落脚安家。” 第79章 世界二   二人最终在江南水乡停了脚,买下了一间精致典雅的宅子。   陆辞安如今也辞了官,总算也过上了悠闲的日子。   但大概是因为水土不服的缘故,陆辞安刚在这边住下,就病了一场。   周敬之每天不敢离身,陆辞安却笑他太紧张,让他别担心。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陆辞安这一病,就病了大半个月。   周敬之每天守着他。   又过了几日,半夜里下了一场大雨,打雷声将周敬之惊醒。   陆辞安也同样被那声音惊醒,周敬之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陆辞安的额头,见他没发烧才收回手。   陆辞安见状,忍不住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自他生病后,敬之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周敬之察觉到陆辞安醒了,便转头问:“哥,再过半月就是腊月初九了。”   “嗯。”陆辞安轻声应了一声,腊月初九,是他的生辰。   以前他们小的时候,每逢他生辰的时候,敬之都会早早的提前做准备,然后等他生辰当天,会给他一些小惊喜,还会给他送小礼物。   陆辞安印象最深的,是他十九岁那年,敬之送了他一包香囊,还有一块儿吊坠。   起初他不知敬之的钱是哪来的,后来才得知,这孩子小小年纪,自己跟着同村大一点的孩子跑到山上去采名贵药材了。   他运气好,采到了名贵药材,也用名贵药材换了不少碎银,但后来买吊坠的时候被人骗了,还以为那吊坠上面的玉石上等好玉。   陆辞安知他心意,没把这件事戳破,这么多年来一直带着那吊坠,即便后来敬之知道了,想要给他换块儿新的,陆辞安也不肯。   名贵的玉石拿钱就能买来,但敬之小小年纪,为了送他生辰礼,爬山弄的满身伤痕,跑到悬崖峭壁旁冒着生命危险的这份儿心意,什么也换不来。   陆辞安当时听完这件事,吓坏了,明令禁止他以后上山。   敬之也听话,不让去就当真没再去了。   陆辞安回过神来,转头问他:“敬之这次,准备送我什么生辰礼?”   周敬之也从小时候的事中回过神来:“这要看哥想要什么。”   陆辞安闻声,突然笑了一声:“此话当真,要什么给什么?”   周敬之心叹,自己连人都给他了,还有什么要的不能给的,陆辞安又不会要他的命。   “嗯,还有几天呢,不急,哥你慢慢想。”   他说完,话峰一转,严肃道:“但有个条件,你得乖乖吃药,早点好起来。”   陆辞安笑了笑:“大夫不是说了么,水土不服需要时间慢慢适应,也不是什么大病,你别太担心。”   周敬之心叹,病确实不是什么大病,可越是这种病,越是折磨人。   半个月的时间,陆辞安已经比离开京都的时候瘦了一/大圈儿了。   在大夫的细心调养下,陆辞安总算慢慢好了起来。   周敬之为了感谢大夫,给了他很多银子。   陆辞安刚好起来,就想带周敬之在这江南水乡好好逛一逛。   但周敬之怕他病刚好,再累着,说什么也不让他出门,强行逼着他在家养了几日,才答应出去逛逛。   但也只能吃个饭,稍微逛一逛,不能逛太久。   陆辞安闻声,只是笑着点点头。   两人在大街上打探了下,打听到一个吃饭的好地方,于是便直接去了。   吃饭的地方是一个酒楼。   那酒楼虽比不上京都的酒楼大,但菜品看起来却比京都精致许多。   因为陆辞安这段时间瘦得厉害,再加上病刚好,周敬之怕他没胃口,就多点了些菜,各种口味的菜都点了几样。   不知是菜品精致加了分,还是周敬之点的菜确实合陆辞安的胃口,陆辞安难得多吃了几口。   周敬之见他喜欢这家,接下来几天便天天拉着他来这儿吃饭。   偶尔赶上饭点儿的时候,单间排满了,他们就随便找个桌坐着。   这天他们刚落座,就有一个男子凑了过来,坐到了周敬之旁边,笑道:“今日来得不巧,没位置了,不知能否在二位这儿临时借个位置,方便么?”   “嗯。”周敬之应了一声,低头继续思考着陆辞安这几天吃哪几道菜吃得多。   等他点完菜,抬起头,才发现那男子一直在看他,周敬之下意识把手里的菜单递给他,那男子接过菜单,说了声谢谢。   他简单点了两个菜,然后抬头看着周敬之,自我介绍道:“在下陈铭,不知兄台名字。”   周敬之也没多想,随口道:“周敬之。”   陆辞安只觉得这人有些奇怪,没理他,也没抬头,只专心的在桌子下面摩挲着周敬之的手指。   周敬之见那人抬头看着陆辞安,便介绍了一句:“这是我哥。”   倒也不是周敬之闲来无事,只是他们初来乍到的,多交个朋友算个朋友,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到。   但他话音刚落,桌下不安分的握着他的那只手就突然顿了下。   周敬之有些疑惑的转头看了陆辞安一眼,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陈铭就笑了笑:“原来是你哥啊。”   “听兄台的口音,不像江南人,兄台是从外地来的么?”   周敬之笑道:“嗯,刚来不久。”   周敬之说完,店小二正好过来上菜。   陈铭看着周敬之点的那一桌子菜,笑了笑:“兄台一看就是刚到这儿,点的菜都不对。”   “哦?”周敬之颇有些好奇,“哪里不对?”   “你点的这些菜,虽是江南特色,但大多是性寒的食物,吃多了对身体不好,还是要搭配着来。”   周敬之闻声,笑了笑道:“我哥前些日子水土不服,我想着多点一些让他补补身子。”   那男子一听,指了指桌上的菜:“水土不服那就更不能吃那两道菜了,容易吃坏,我略懂一些食补的方法,兄台若是感兴趣,我们可以一起探讨探讨。”   周敬之一听,眼睛立马亮了:“好啊。”   他这段时间正愁怎么让陆辞安好好补一补,如今碰到个懂行的,自然是天大的喜事。   陈铭报上了住址,周敬之礼尚往来,也报上了住的地方。   陈铭起身,笑道:“我与兄台也算是有缘,我请兄台喝酒。”   他说完,起身往柜台前走了。   周敬之这才回头看陆辞安,却见他的视线竟落在那陈铭身上。   “哥!”   周敬之在他旁边喊了一声,陆辞安微微蹙眉,没回。   听敬之叫了这么多年“哥”,明明早已经习惯了,可今天这一声“哥”听起来,却总有些别扭。   周敬之以为他走神了,伸手在他眼前摆了摆手:“哥,想什么呢?”   陆辞安:“没什么。”   只是觉得,这人热情的有些过头了,很不正常。   敬之单纯,看不出什么,但他身在官场这么多年,阅人无数,自然不难看出端倪。   但陆辞安冷静下来,再看陈铭,却又觉得是自己疑心太重了。   或许,人家只是单纯的想交个朋友也不一定,大概是他太在乎,所以才变得这般小肚鸡肠吧。   陆辞安无奈叹了口气,心叹自己何时变得这般小气了,以前敬之和陈暮关系好的时候,他也没这般疑神疑鬼。   陈铭回来的时候,拎了两壶酒,递给周敬之一壶:“我看你哥气色还是不太好,不适合喝这个,还是我们俩喝吧。”   陆辞安倒也没拦着,只温声道:“先吃点东西再喝,不然难受。”   陈铭闻声,笑了笑:“对对对,还是你哥想的周到。”   陆辞安没理他,拿起筷子刚想给周敬之夹菜,一旁的陈铭就把自己点的菜给周敬之夹了两筷子。   陈铭:“周兄,你尝尝这个,这个才是正宗的江南特色菜,江南人都好这一口。”   陆辞安把菜夹到了自己碗里,心底劝自己大气点,不能妨碍敬之交朋友。   而且,虽然男子与男子成婚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毕竟,还是喜欢女子的男人更多一些。   陆辞安心不在焉的夹了一筷子菜,刚要吃,就被周敬之拦住了:“哥,你不能吃这个,这个性寒。”   陆辞安放下菜,老老实实去夹别的菜吃。   一边吃着,一边听着那人跟敬之聊天。   两人喝得很快,没过多久,一壶酒就喝光了,那人起身又要去买酒,陆辞安这才开口。   声音听起来很是冷清:“你要买买自己的,敬之不能再喝了。”   那人闻声,笑了笑,凑到周敬之耳边小声儿道:“你哥管你管得挺严啊。”   周敬之只当他是随口一说,笑着应和着,点了点头。   一顿饭吃完,陈铭跟周敬之道别,说有空会去找他,周敬之随口答应,并没当回事。   直到第二天陈铭出现在府门口,周敬之才有些愣,没想到不过是萍水相逢,这陈铭倒是很热情。   陈铭看到他,笑着问他:“你不是想了解怎么食补么,我教你啊,正好我带你出去逛逛,我们边逛边聊。”   周敬之闻声,想着趁这机会学学食补,给陆辞安好好补补,再好好逛逛,熟悉熟悉这里的环境,以后也好跟陆辞安出去。   于是他便回去跟陆辞安说了一声,转身跟陈铭出了门。   陈铭果然对食补很懂,一路上跟他讲了很多,也教了他很多。   周敬之听得认真,记下了七七八八。   到了中午,周敬之想着人家教了他这么久,应该好好谢谢人家,于是便把人请回了家吃午饭。   陆辞安等了他许久,见他竟把这人领回来吃饭了,微微蹙眉,但还是淡然的吩咐刚找的下人再添一副碗筷。 第80章 世界二   陈铭倒也不拘束,吃起饭来像是在自己家一样,还边吃边跟周敬之聊天。   陆辞安全程没搭话,只自顾自吃着。   周敬之虽然在跟陈铭说话,但他的视线却始终落在陆辞安身上,见他一直没说话,便转头道:“哥,陈兄今日教我的食谱我都记下了,等我下午写下来。”   陆辞安闻声,端过他面前的碗,给他盛了一碗汤:“都一样,哪有那么矫情,之前吃了不也没什么?”   周敬之伸手接过陆辞安刚盛好的汤,觉得陆辞安对自己太敷衍,反驳道:“那哪能一样,饮食上该注意还是要注意。”   陈铭在一旁插话道:“周兄说的没错,食补自然要注意很多东西的,不能随便吃。”   陆辞安闻声,看着陈铭,第一次跟他开口:“今日麻烦兄台照顾我家敬之了,我今早刚好让人买了些江南的特色小吃,一会儿兄台走的时候拿一些走,权当谢礼。”   陈铭:“不必麻烦。”   陆辞安笑了笑:“不麻烦的,我只是不想,让敬之欠别人人情。”   那人闻声,也不好再多说,只点了点头,应下了。   等那人走了,周敬之才看着陆辞安:“哥,我出去一趟。”   陆辞安微微蹙眉:“去哪儿?我跟你一起?”   周敬之摇头拒绝:“外面太冷了,你别出去了,我去趟大夫那儿,问问食补到底有没有用。”   他自认为食物是有用的,要不然也不会特意跟陈铭出去学一趟。   但陆辞安说完那句话后,周敬之才发觉,自己似乎有些草率了。   陈铭不过是他刚认识一天的陌生人而已,更何况,他虽然懂一些,但跟大夫比起来,还是外行。   所以还是要问大夫。   事关陆辞安的身体,一点也不能马虎。   “别问了。”   陆辞安起身走到他身边,轻轻抱住了他,将头抵在他肩膀上:“我一上午没见你了,让我抱会儿。”   周敬之老老实实站着,任由他抱着,半晌才笑着道:“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粘人了。”   陆辞安似有些委屈,低声在他耳边道:“这才成婚没多久,就开始嫌我粘人了,再过段时间,是不是就开始烦我了。”   陆辞安这话听起来根本没生气,反倒像是在撒娇。   周敬之第一次听陆辞安这样说话,倒觉得很有趣:“是是是,再过段时间,就要把你扔了。”   他刚说完,便觉耳朵上传来一阵痛感。   周敬之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陆辞安从不会这样用力咬他的耳朵,这还是第一次。   陆辞安:“这是惩罚,以后不准说这样的话了。”   “是你先瞎想的。”周敬之反驳了一句。   陆辞安没接话,沉默了片刻,周敬之才道:“好,以后不说了。”   陆辞安闻声,这才抬起头,在他唇上落下了一吻,很轻,很快的一吻,蜻蜓点水般,而后又很快离开。   陆辞安:“这是奖励。”   周敬之无奈笑道:“你倒是赏罚分明。”   陆辞安伸出食指,轻轻弹了弹他的额头,轻声道:“胡说,我哪舍得真的罚你。”   他说完,转身回房拿了件大麾披上,然后顺手捞起周敬之吃饭之前搭在那里的大麾给他披上,而后拉着他的手往外走。   陆辞安:“我跟你一起去。”   周敬之跟在他身后,笑了笑,能这样过一辈子,光是想想就很美好。   两人刚出门,陆辞安就突然停住了脚步。   周敬之一顿,问他:“怎么了?”   陆辞安笑了笑:“忘了拿银子。”   “我带了。”周敬之道。   陆辞安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往他耳朵上扫了一眼,见他耳朵微微还泛着红,蹙眉问:“咬疼了么?”   “不疼。”   两人牵着手走着,找了最近的一家医馆,进去问了一下,又开了些补身子的药,这才医馆出来。   周敬之刚想转身往回走,陆辞安就拉住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茶馆:“去喝茶。”   周敬之看着他,故意摇了摇头,骗他道:“不想去。”   陆辞安闻声,笑着问他:“上午逛累了?”   “没,银子不够了。”   陆辞安低头看了看他装银子的袋子,明明还鼓鼓的。   周敬之看着他的视线,想着之前陆辞安总逗他,也忍不住逗陆辞安:“我这银子,还有别的用处,不能给你花。”   “哥你非要喝的话,我可没银子给你付账啊,到时候人家收钱,我只好给哥你抵押给老板了。”   陆辞安闻声,反倒是拉着他直接往茶馆儿走:“我想喝茶了,先喝吧,我倒要看看,你舍不舍得把我抵押给老板。”   两人进了茶馆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喝了会茶。   不多时,外面慢慢飘起了雪。   周敬之见下雪了,怕一会儿下大了陆辞安会着凉,低声催促着他走。   陆辞安非但不听,反倒是把店小二叫了过来,笑着问道:“店家,我忘记带银子了,你们这儿,不结账的,可以抵押人么?”   周敬之见他胡闹,转头尴尬的瞥了他一眼,陆辞安却无视他的视线,直勾勾看着店小二。   店小二也似乎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懵了一会儿,转身出了门。   过了一会儿,那店小二才回来,回答道:“可以押在这儿一个人,另一个回去取银子。”   陆辞安闻声,转头看着周敬之:“行吧,那你先拿身上的银子去办事吧,办完事,回去再取些银子来赎我吧。”   说完,还故作茫然地问他:“你不会把我丢在这儿不管了吧。”   周敬之:“……”   店小二听到这儿,有些担心道:“你们俩什么关系?朋友?”   陆辞安摇头。   店小二:“兄弟?”   陆辞安:“不是亲的。”   店小二转念一想,那这非亲非故的,要是真逃单了怎么办?   陆辞安转头看了眼窗外,而后又对店小二道:“放心吧,他会回来付银子的,他要是不回来,你让人把我从这三楼丢下去。”   周敬之实在没眼看下去了,从袋子里掏出了银子,打发了店小二。   刚转头,却听陆辞安一笑:“敬之,哪有像你这样,逗人还能把自己逗得不好意思了的。”   周敬之微微摇了摇头,轻笑了一声,还是朝着陆辞安伸出了手,将原本坐在那儿的人拉了起来。   两人并肩下楼,出了茶馆,地面上已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雪,地面有些湿滑。   “敬之,”陆辞安轻声开了口,“我以前,在梦中,梦到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   “大雪天,我们牵着手,走在大街上,一起慢慢悠悠的回家。”   周敬之闻声,突然就有些庆幸。   庆幸他虽然迟钝,但总算是看清了自己的内心,没有辜负陆辞安的一片真心,也没有让自己陷入后悔的境地。   陆辞安这般待他,他不敢想象,若是自己当初没醒悟过来,拒绝了陆辞安,陆辞安如今 ……过得会是怎样的日子。   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倘若我当初跟你的心意不一样呢?”   陆辞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好像这答案他早已熟记于心一般:“大概会离开京都,去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了此残生。”   短短一句话,就让周敬之心里泛起了疼。   好像整颗心都被带刺的荆棘缠住了,疼的他不敢呼吸,仿佛一呼一吸间,尖刺就会将他的心扎穿,扎得鲜血淋漓。   回想起他之前因为皇后的话整日跟陈暮混在一起,躲着陆辞安的日子,周敬之的呼吸又慢了几分,变得愈发沉重。   那时候,他那样对陆辞安,陆辞安心里,该有多难受。   “哥。”周敬之张了口,却没发出声音,嗓子里像是塞了东西,堵得有些难受。   他又喊了一声,才发出了声音,只不过声音听起来很沙哑。   陆辞安转头问他:“怎么了?”   周敬之微微低着头:“对不起。”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很低,陆辞安心想,此时若下的不是雪,而是雨,他大概,就听不到敬之的话了吧。   陆辞安很庆幸自己听到了这一句。   他快步走到周敬之身前,挡住了他的脚步,见他仍低着头,双手轻轻捧起了他的脸。   看着他红红的眼睛,用额头轻轻抵住了他的额头,安慰他道:“说什么傻话。”   “即便你不喜欢我,即便,你喜欢女子,我也会尊重你的选择。”   “你没错,敬之,错的是我。”   “你没必要为了迁就我,就觉得是自己对不起我。”   “没有我的话,你本该是要娶妻生子的,是我带坏了你,是我……”   陆辞安话还没说完,周敬之便学着他的样子,蜻蜓点水般在他唇上亲了一口:“是我说错了。”   “我不是想说对不起,”周敬之看着他,表情认真又严肃,“陆辞安,我是想说,我亦心悦你。”   “我比较笨,反应比较迟钝,可你该能看懂,我一颗心都扑在你身上。”   陆辞安闻声,刚想吻他,就听身后一个大爷喊道:“喂,你俩要腻歪回家腻歪去,老头子我还赶着回家呢,别在这儿挡路。”   周敬之尴尬的脸瞬间红了,陆辞安却很淡然的把他拉到了一边。   待那大爷过去,他才轻轻捏了捏周敬之的脸,笑了笑:“敬之脸皮儿怎么还是这么薄,看来以后不要脸的事儿,都得交给我了。”   两人刚回到家,才发现家门口站着一个人,走近一看,正是陈铭。   陆辞安微微蹙眉,拉着周敬之的手往里走,走到他身边时,陆辞安才停下。   陈铭从怀里掏出一样吃的,递给周敬之:“周兄,这还是热乎的,你趁热吃。”   周敬之再迟钝,也能感觉到这人有些热情过头了,他忙摆摆手:“才刚吃午饭不久,吃不下,你留着自己吃吧。”   陈铭闻声,伸手想去拉周敬之的手,陆辞安瞬间挡在了周敬之前面。   “陈公子对敬之这般热心肠,我倒是不懂,缘何如此?”   陈铭闻声,尴尬地笑了笑:“被你们看出来了。”   “是这样,家妹如今,正到了出阁的年纪,我见周公子正好是家妹喜欢的那种,所以就想接近周公子了解一下周公子的品性。”   “若是如此,”陆辞安扬声道,“那你大可不必再接近他,他已经成婚了。”   陈铭眼里瞬间闪过一丝惊讶,而后很快又平复下来,他笑嘻嘻看着陆辞安,又把主意打到了陆辞安头上,问道:“那公子你……”   陆辞安:“我正是他相公。”   周敬之:“我哥是我的。”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说的,陈铭又愣了半天,略有些尴尬道:“啊抱歉抱歉,打扰了,不过你们需要的话,可以交个朋友,我对这一片儿都很熟。”   *   陆辞安生辰当天,周敬之给他准别了好多生辰礼,但陆辞安却一件也没看上,似乎都不是太满意。   周敬之心叹,之前他问了陆辞安好几次,陆辞安也不说,如今他自己挑的,他又看不上,当真是过分。   可陆辞安却突然走到他旁边问他:“敬之就没想,把自己当作生辰礼送给我么?”   周敬之看了他一眼,小声儿道:“我不是已经是你的了么。”   陆辞安笑了笑,对他的自觉很是满意:“敬之还记不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的话。”   “什么?”周敬之略有些疑惑的问。   陆辞安凑到他耳边,笑道:“你说的,等我生辰,想要什么都答应我。”   周敬之想也没想,便点了点头。   陆辞安见状,这才从旁边拿出了之前在京都买的提线木偶。   周敬之微愣,陆辞安拿这个做什么?而且他什么时候把这个带回来了?   陆辞安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周敬之耳根子瞬间红了。   陆辞安:“今晚这两个木偶什么姿/势,我们便……什么姿/势好不好?” 第81章 世界三   书房里,袅袅青烟从精致的紫金香炉中升起。   周敬之放下手里的书,起身走到刚进来的侍女旁边,伸手在铜盆里洗了洗手,拿起一块布巾擦了擦手。   那侍女几乎是陪着周敬之一起长大的,知道周敬之的脾气秉性,低声劝道:“公子,老爷说让您再考虑考虑,明日去不去。”   周敬之擦干手,把布巾扔到一旁:“不去,接一个和尚,我去做什么。”   侍女似是被嘱咐过什么,仍没放弃,继续劝道:“公子慎言,人家可不是什么和尚。”   “那可是人家部落的圣子,圣子对他们部落来说,就是他们的神,人家在部落里都是受人敬重的活菩萨。”   “而且我听说,这个圣子很灵的,求他什么事,只要心诚,都能实现。”   周敬之若是真真正正的古代人,这话他可能就信了,可惜他不是。   “他要是真那么灵,那让他给我算算,我什么时候能碰到我要等的人。”   侍女一听,愣了愣:“公子要等人?是国公府的小公子还是 ……”   “不是,”周敬之直言道,“你告诉我爹,我才没空去城门口给什么圣子接风呢,我明日要找李家少爷去看戏。”   周敬之一想到这事儿就觉得荒唐。   这事儿还要从他父亲的朋友的儿媳说起。   他朋友的儿媳贤惠孝顺,落落大方,是人人都会称赞的好媳妇儿。   但唯一让人感到遗憾的,就是成婚五年了,两人一直没孩子。   这么多年来,他家寻遍了名医,试过了许多方子,没一个好用的。   后来不知道从哪儿听说的,说是有一个部落里有一个圣子,很灵验,可以去拜拜,结果没过多久,那家的儿媳竟真的有了孕。   后来,他父亲的好友就开始四处宣扬这事儿,逢人便说,把这件事传的神乎其神的。   他爹做生意的,向来喜欢好彩头,所以几个做生意的伙伴一商量,头脑一热,就给那部落捐了许多银子。   但银子不是白给的,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求让圣子来这待上一段时间,给家人和城中的百姓祈福。   当然,还有这几个做生意的一点私心,希望这圣子能保佑他们财源广进。   都城里的富人们为了给百姓祈福请来了圣子的消息很快传开,百姓们都把这圣子当成了供在庙里的活神仙一般,把给圣子接风的事当成了头等大事。   到最后,接个圣子硬是整的比将军得胜还朝弄的还隆重。   不禁让周敬之有些反感。   虽然心里知道,这不是那圣子的错,但心里,多多少少还是对他有些不喜。   与其去看那所谓的圣子,还不如陪着李家少爷去看戏。   戏台上的戏子名叫小怜儿,是这戏班子里这段时间新来的角儿。   跟其他角色比起来,虽然唱功差很多,但胜在长得好看,即便是青/楼里的头牌姑娘,在这小怜儿面前也只有黯然失色的份儿。   所以才勾得家风严谨,从不近女色的李家小少爷魂儿都丢了,每天都要来看一场,看完打赏些银两。   光是这还不够,看完戏还要去戏班子后台等着,倒也不冒昧打扰,只是在角落里等那小怜儿路过的时候,在角落里偷偷看上那么一眼。   戏刚听到一半儿,两人就听到了外面主街上吵吵嚷嚷的声音。   李绅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转头道:“想来都是要去迎那圣子的,敬之,要不我们也去看看?”   周敬之闻声,笑了一声,一边把玩着手里的茶杯,一遍懒洋洋靠在椅背上。   “你不说不去么?一个和尚有什么好看的,不是你说的么?”   李绅笑了笑,转头看着台上唱戏的小怜儿:“听说他挺灵的,万一,当真灵验呢?”   李家小公子向来心思单纯,周敬之虽不愿去,但也还是不想拒绝他。   “也罢,去便去。”   他倒要看看,这圣子到底是何方神圣,有怎样骗人的把戏。   两人原是想骑马赶过去,但无奈路上挤满了人,骑马不便,只能步行,在一群人里往城门口挤。   用了大半个时辰,两人总算挤到了城门口,找了个稍微远些的位置观望着。   过了一会儿,城门外远远走进来一个队伍。   所有的人都立时往那边望去,只见有几人抬着轿子,缓缓进了城。   李绅远远看见,叹了一声:“呵,这圣子看着,怎么跟要出嫁的姑娘似的,不坐马车,反倒要人抬着。”   周敬之也颇有些看不上圣子坐轿子,大概是因为之前对他的印象就不好,这会儿见他这般做派,周敬之只觉得厌恶又多了几分。   以他父亲为首的商贾们站在最前面,齐声高喊了一声“欢迎圣子”,片刻后,一个男子从那轿子中探出头来。   他先是四下打量了一眼,然后才低头轻声说了些什么。   周敬之离得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也看不清那人长什么模样。   他父亲听完,回头冲着身后的家丁吩咐了几句,然后家丁就匆匆忙忙跑开了。   片刻后,等那家丁跑到附近的时候,周敬之才把那家丁叫过来询问了一番,那家丁说是老爷让立刻回家铺上地毯,把圣子下轿以后要走的路都铺上,而且还强调了要用新的,不能沾灰尘。   周敬之往轿子那边瞥了一眼,眸色冷冷,旁边的李绅道:“排场倒是挺大,就是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些真本事。”   街道边的百姓高声欢呼着,也有的在低头许愿,更有甚者,还有当街下跪,对着他跪拜祈愿的。   百姓见其他人跪了,也怕自己心不诚实现不了愿望,于是都纷纷跪了下来,片刻后,竟跪了一片。   百姓这一跪,周敬之就不用再透过密密麻麻的人缝去看了。   过了一会儿,那圣子的轿子又近了些,周敬之这才看清了从轿子里露头的那个人。   模样看着有些凶,一点都么有圣人的悲悯之相。   周敬之心叹,这些人找个骗子来,也不知道挑一个像一点儿的。   可饶是如此,竟然还有这么多百姓被蒙蔽了。   他转头看了眼李绅,问道:“许完愿了么?”   “嗯,”李绅点点头,笑着问他,“敬之,你许了什么愿啊?”   周敬之心笑,他连寺庙里的真佛都不信,怎么可能信这么个小小部落的部落圣子。   但李绅既然心里有期望,周敬之自然不会败了他的兴致。   “如果,”周敬之往轿子那边看了一眼,“如果他真的灵的话,就让我遇见我想遇见的人吧。”   他说话的功夫,那轿子已经走到了他近前。   周敬之耐心售罄,低声道:“走吧。”   他刚要转头,便来了一阵风,无端将那轿子的帘子吹开了半截。   隔着中间正跪着虔诚祈愿的一排百姓,周敬之看到了轿子里坐着的人的侧脸。   那是一张,比小怜儿,甚至是比画中仙还要令人惊叹的脸。   清冷中透着几分妖孽,冷眸微眯,却丝毫不掩其周身的“仙气”。   若是把小怜儿放在他身边,大概连当个丫鬟都嫌碍眼。   这人看起来,倒是真有那么几分“圣”意。   周敬之不知不觉看入了神,后面的李绅走了半天,见他没动,回头拉他:“走啊,敬之。”   片刻后,轿子里的人掀开了车上的帘子,第一眼就看到了视线里唯一没有跪拜在地的,被人拉的踉踉跄跄、穿着贵气的小公子。   片刻后,陆籍放下了帘子。   前面的燕郎之回头看他,低声请示:“您有什么指示么?”   陆籍摇了摇头,用手语告诉燕郎之:“你让街道两旁的百姓起来,别跪着,大热天的,别晕倒了。”   燕郎之却道:“他们愿意跪就跪着,跪一会儿怎么了,反正都是有求于您的,我们部落的人跪一天也不一定能能见您一面呢。”   “心诚则灵,他们想来也是懂的。”   陆籍垂眸,没再“说话”。   他没办法抛开燕郎之跟别人沟通,因为别人看不懂他的手语,更看不懂他的唇语。   他想喊外面的人,但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是个哑巴。   燕郎之也不会让他当众做出去拍外面人的肩膀的动作,因为这个动作和接下来的动作,会直接暴露圣子是个哑巴的事实。   燕郎之:“您别再掀开帘子了,您是圣子,不能染了这凡世的庸俗。”   陆籍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燕郎之继续唠叨道:“您安心休息吧,一会儿到了我喊您。”   不久之后,轿子落在了周府。   大红地毯一直铺到了街上,甚至两边还派了下人把守,看着来往的行人,不让任何人踩踏红毯。   陆籍刚要下轿子,就听到外面有人高声喊了一声:“你给我走开!别踩!”   周敬之笑了笑:“爹,您铺这东西,不就是给人踩的么,谁踩不一样。”   他说完,往轿子里面看了一眼,正巧瞥见那长相凶巴巴的人探出了头,周敬之笑道:“我先踩一下,让好给这东西开开光。”   那人倒是个会看眼色的,见周敬之看样子不好沟通,于是转头看向了周敬之他爹。   周老爷子和其他几个看着周敬之长大的叔叔们见状,连哄带骗把人拉到了一旁。   周老爷子看着燕郎之:“抱歉啊圣子,我们家敬之被我宠坏了,没什么规矩,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计较。”   燕郎着这才下了轿子:“周老爷误会,我只是个打杂的。”   他说完,转身跪在地上,抬轿子的四个人也跟着跪在他后面,齐声喊道:“请圣子下轿。”   片刻后,那一身布衣的人从轿子里走了出来,像是神仙落入了凡间。 第82章 世界三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周敬之从那如深潭般的黑眸中看出了几分悲悯。   他穿着一身白色布衣,脖子上戴着一条红绳,中间部分坠入了他的衣领里,看不见红绳下面坠着什么,只是胸口的位置微微凸/起。   穿着打扮明明看着很朴素,但一眼望去,总会给人一种清冷尊贵的感觉。   非但如此,周敬之这次,还看到了他的正脸。   比起侧脸的凌厉感,他的正脸看上去,要比侧脸看着柔和许多,有了几分凡尘气,看着更亲人一些。   而且,还非常勾/人。   哪怕是小怜儿这般倾国倾城的美人儿,跟他比起来,也是云泥之别。   这张脸,若脱下这一身布衣,脱下“圣子”这称号,披上战甲,定是这世上,姑娘们最钟意的情郎。   相比于周敬之的细细打量,那人却只看了他片刻,便转过了头,伸手跟旁边跪在地上的人比划着什么。   周敬之见状,眉头微微一蹙,这人……不会说话?   他刚比划完,那跪在地上的人便起身道:“我们圣子说,感谢您的款待,看在您的份儿上,不跟他一般见识。”   说到最后,那人目光很不友好的往这边瞥了一眼,似是挑衅,挑衅中又带着几分愤怒。   “但,圣子宅心仁厚,自可以不计较,我们身为圣子的随从,却不得不计较。”   “周老爷,圣子在我们那儿,就是我们部落供奉的神,凡是圣子接触的东西,都必须圣洁无尘,希望您以后管教好您家公子,否则……”   他说到这儿,目光又冷冷往这边扫了一眼:“否则,到时候冲撞了圣子,被神落下惩罚,可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   周敬之不听他这话还好,一听他这话,霎时间更想要上去踩一脚那地毯了。   只是无奈被下人控制着,他行动不便。   周老爷子见他挣扎,转头对下人道:“把他送回房间,好好面壁思过,关禁闭,别给他吃的,饿他两天,让他好好反省反省。”   “爹,”周敬之被人拽着往宅子里走,一边走一边喊道:“什么圣子不圣子的,他们就是骗人的,哪来那么多仪式,明明就是心虚……”   等叫喊声远了,周老爷子才转头走到陆籍旁边,恭恭敬敬跟他道歉道:“圣子莫怪,犬子无知,冲撞了您,我会好好管教他的。”   陆籍闻声,微微摆了摆手。   燕郎之立马接话道:“我们圣子大人大有大量,这次不跟你们计较,再有下次,我们就不能按照之前的约定留在这儿了。”   他说完,又强调了一句:“圣子威严不得任何人冒犯,希望您能记住。”   周老爷子连连点头,忙将人请了进去,亲自将人送回了房间。   周老爷子:“圣子您有任何吩咐,直接派人找我便是。”   陆籍闻声,眸色未动,只轻轻点了下头。   待周老爷子离开,随行五人跟着陆籍进了房间,陆籍才转过头,质问燕郎之,用手语比划着:“为什么不按我的话说!”   原本他第一次让他说的意思,是说本来就是您的东西,您家公子想怎么做都没关系。   第二次他也没说不跟他一般见识,他第二次说的,明明就是感谢您的款待,这段时间,我会好好为您和这儿的百姓祈福的。   可燕郎之却非要违背他的意思,把气势弄的剑拔弩张的。   燕郎之:“圣子恕罪,我也是为您好。”   他低声道:“部落派我来守护您,就是因为您太心善太好说话了,怕您在这些没规矩的人面前吃亏。”   “这些世俗凡人,跟我们部落里的人不一样,他们没有信仰,也不是尽信您,态度不强硬一些,我怕您受欺负。”   他这番说辞听起来合情合理,陆籍没回他,摆手让他先下去,等他走了,剩下的四个抬轿子的人才开始行动。   他们把整间屋子从里到外,每个细节都没放过,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确保房间是安全的,才往外走。   燕尘没跟着他们出去,等其他所有人都走了,燕尘才蹙眉道。   燕尘:“圣子您别生气,燕郎之他就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什么样您还不知道么。”   “说是保护您不受欺负,实际上就是不想让您过多接触外人。”   “我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把他支走,到时候我给您传话。”   陆籍闻声,用手势回他话。   “我知道你担心我,但还是别这样做了,他是酋长的人,酋长不敢得罪我,但不会放过你的。”   燕尘待他好,他不能为这点小事连累燕尘。   像是不放心,陆籍又用手语补充道:“而且,我若真要求什么,燕郎之也不敢忤逆我,放心吧。”   燕尘点点头,这点倒是没错,圣子若是真的要求什么,别说是燕郎之,就是燕郎之的主子酋长也不敢跟圣子说个不字。   只是这些年,他看着他们强加在圣子身上的条条框框,心疼圣子。   “那您先休息,舟车劳顿,您好好歇会儿,我去看看,饭食什么时候能准备好。”   “等一下。”陆籍比划着,“你帮我跟周老爷要一张宅子里的地形图吧,我想熟悉一下,毕竟要住一段时间。”   “还有,麻烦帮我转告他,让他不要关着那个小公子了。”   燕尘:“好,您放心,我这就去。”   陆籍刚歇息片刻,燕尘就回来了,说是周老爷子说要好好关那小公子几天,让他长长记性,不能提前放出来。   陆籍闻声,没再说话。   *   入夜之后,周敬之刚准备睡下,就听到外面很轻的一声敲门上,只敲了一下,没再继续。   周敬之下意识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觉,等了一会儿,才听到外面的敲门声又想了一下。   他起身下床开门,刚把门打开,借着月色,看清了站在月色下的人。   一身布衣被月光的清晖渡在上面,将那人衬的更多了几分清冷,这样一看,倒有几分月下仙人的感觉。   但饶是这人清风霁月,周敬之却仍没忘记他白天在宅子门口时让人传的话有多嚣张跋扈。   想到这儿,周敬之心里忍不住多了几分厌恶,说出口的话也带了几分讽刺。   周敬之:“怎么,圣子还有这趁夜夜访别人房间的习惯?”   那人却并没有想象中的蹙眉或事难堪的模样,面色依旧很平淡,好像完全没听到他的话一般。   他伸手试图着比划着,周敬之这才想起来,这圣子是个不会说话的。   周敬之微微皱了皱眉,刚要关门,就见他玩下腰,从地上拿起一盒吃的递给他。   紧缩的眉头瞬间张开,周敬之颇有些意外地看着他问:“给我的?”   那人轻轻点了下头。   周敬之看着那盘吃的,原本对他不好的印象稍稍改观了些,心软的让开一条路,把人请进了门。   他把吃的放到桌上,却没着急走,而是看着周敬之,指了指桌上的水壶,意思好像是在问他能不能用一下。   周敬之点了点头,那人拿起水壶,把水倒在桌子上,用手指沾着水,在桌子上写了一行小字。   白天的时候对不起,你没错,是我连累你了。   周敬之心叹,这人这会儿说话倒是半分没有白天那嚣张跋扈的模样,但人家都主动来示好了,他也不好再揪着这事儿不放。   周敬之:“没事,你坐吧。”   那人把吃的推到他面前,然后有用水在桌上写着:“此事因我而起,你因我受累,你若不介意的话,以后每天晚上我给你送吃的,算是赔罪可以么?”   周敬之越听越觉得,这人现在在他面前说的这些话和白天的态度完全不一样,若是此时在他面前不是装的话,那白天的话,有没有可能是另一个传话的人传的不对。   但以他现在和这圣子的关系,自然是不方便多问,问了人家也不见得会告诉他。   大概是见他半天没说话,圣子又用手指头沾水写字问他:“或者明天我找机会让人跟周老爷解释一下也可以。”   周敬之闻声,本想问一句要解释为什么今天不解释,但想起这人不能说话,他便立马把这话咽了下去。   这样问太伤人了。   “不用,”周敬之看着他,想起他要在自己家住上一段时间,忍不住想要探探这“圣子”的底,“你若真有这心意,就按你说的,给我送饭吧。”   那人点了点头,在桌上写了一句“那到扰了,我先走了”,起身便要走。   周敬之喊住他:“圣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陆籍轻轻对他摆了个口型,周敬之没看懂,但陆籍没再停留,直接转身离开了。   周敬之看着桌上的那盘吃的,回想着刚才他的口型,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他那口型说的是什么。   周敬之不禁想,若是大家知道了他们信奉的圣子是个哑巴,心里不知是否还会这么虔诚。   他们若是知道,他们眼里无所不能的圣子,不过是个连自己都无法说话的人又会如何。   第二天一大早,周老爷亲自给周敬之送来了早饭。   周老爷子疼孩子是方圆十几里出了名的,别人家的父母会罚孩子,但周老爷从来不会。   昨日之所以那样说,不过是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府邸上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别人家的公子关禁闭是真禁闭,自家少爷关禁闭,那就是做做样子。   “敬之,你便忍一忍吗,那个圣子很灵的,你别招惹他,万一真摊上什么事怎么办?”   “爹请他来的时候便跟他说了,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给你祈福。”   “你对人敬重些,让他给你好好祈福,总是好的嘛。”   “爹这一辈子就你一个孩子,挣的钱虽不能说是富可敌国,却也差不多了。”   “爹这辈子啊,最大的心愿就是你好好的,你好好的,爹就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可以放心好好跟我那些老朋友喝喝茶,听听曲儿。”   周敬之上前两步拉着他爹一起坐在桌边,给他爹盛了一碗蛋羹,轻声道:“我知道啦,爹,放心吧,我好好的啊。”   周老爷子闻声笑了笑,一边拿筷子一边道:“我昨天也是没办法,好不容易把人请来的,而且那人又不是一般人,不好得罪。”   “我那会儿语气严厉了些……”   “对啊,可吓人了,吓得我回来就躺床上睡着了。”   周敬之玩笑着,跟周老爷子吃了个早饭。   周老爷子:“还有个事儿,我过段时间要出门一趟去做生意,你自家在家好好的啊。”   “我让人给你买了些书,在我回来之前要看完。”   嘱咐完这些,周老爷子又想起了那圣子:“还有那圣子,你要跟人家好好相处。”   “嗯,我知道啦,您放心吧。”   *   第二天半夜几乎同样的时间,那人又掐着点儿来给他送吃的。   吃的是用两个食盒装着的,周敬孩子一开始没多想,后来才想到,这食盒应该是他爹派人给这圣子送饭用的。   看着那食盒里的菜量,周敬之不禁好奇他爹每天给人家送几个菜,每天还要单独给他留两份,他自己够吃么?   周敬之想了片刻,觉得自己的担心太多余了,以他爹的为人,以他爹对这圣子的敬重,这段时间衣食住行肯定不会糊弄。   周敬之刚接过食盒,就抬头问他:“你昨天说的名字,我没看懂,能写下来么?”   陆籍摇了摇头,在桌上写下了一句话。   师父说,本家姓名,不能轻易对外人说。   周敬之点了点头,见他始终站在一旁,笑了笑道:“坐啊,站着干嘛。”   他伸手指了指外面,周敬之大致猜到了他的意思:“你想回去?”   陆籍做了个手势,而后在周敬之迷茫的神色中在桌上写字解释道:“刚刚那个手语,是嗯的意思。”   “嗯?”周敬之学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陆籍又做了个手势,然后又在桌上写下了一行字:“那我先回去了,打扰了。”   “你能不能,陪我聊聊天?”   陆籍摇了摇头,圣子不能跟别人走得太近,这是他刚开始跟着师父的时候师父就一直嘱咐他的事情。   若非这小公子是因自己牵连受难,陆籍绝不会大半夜来找他,不会如此冒昧。   可想到这儿,陆籍才恍然间明白,这小公子想找个人陪他聊天,不也正是因为被关了禁闭么?   如果这样来看的话,这事儿多多少少还是跟自己有些关系。   周敬之见他犹豫,低声道:“罢了,不愿意就算了。”   陆籍抬眸看了他一眼,良久之后,还是抬脚走到了他旁边,写字问他:“你先吃饭。”   周敬之点了点头,象征性的吃了几口,然后问道:“你在你们部落,是……类似于首领么?”   陆籍摇了摇头,看了桌上,桌上写满了字,水渍还没干,没法再些了。   周敬之注意到这情况,起身拿来了纸笔。   陆籍这才开始写字。   不是首领,酋长是部落的首领,类似于你们的皇帝。   周敬之又问:“那圣子跟酋长哪个大?”   酋长大,像我们这些圣子,是没有权利的,但如果我们干预政事,酋长会听我们的意见。   周敬之听明白了,没有权利,但有话语权。   周敬之一打探就停不下来了:“你刚说,你们是什么意思?你们部落有很多圣子么?”   陆籍点了点头,然后才写道。   不同的时期有不同的圣子,每一个圣子等到使命完成,都会挑选下一个天选圣子。   周敬之:“使命是什么?”   陆籍写,抱歉,这个不能告诉你。   虽然心里很好奇,但周敬之也没再问下去。 第83章 世界三   周敬之不知道,是自己试探的态度太明显,还是说那圣子原本便是这样。   他感觉圣子表面上虽然回答了他很多问题,但实际上,所有有用的信息都没说。   大概那圣子也在防着他,不然为什么,连姓名都不肯告诉。   不过几日试探下来,周敬之也能感觉到,这圣子,绝不是那种嚣张跋扈之人。   所以那天在门口的时候,十有八/九是传话的问题,是他误会了圣子。   周敬之也因为这一认知和之前对那圣子的不算友好的态度稍稍有了几分愧疚感。   “公子。”   小丫鬟在外面喊了一声,问道:“晚膳备好了,您今晚还不吃么?”   “不吃。”   若是现在吃了,那圣子拎来的吃的便吃不下了。   *   陆籍再次按时给那小公子送了饭,已经是第七天了,按照之前他让人打听的时间来算,再有三天,那小公子就可以出门了,到时候,他就不用再见他了。   他照例看着那小公子低头吃东西,到底是商贾之家的贵公子,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几分贵气,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骄气。   陆籍看着他默默用筷子把食盒里不爱吃的东西一点点挑出去然后吃了一口青菜,微微皱了皱眉头,把那道菜推到了一旁,然后又尝了尝另一道,勉强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陆籍虽然没有刻意仔细观察过他,但毕竟也来了几日了,难免会注意到他吃饭。   他看起来挺挑食到,很多东西都不吃,但他从不会说出来,不爱吃的,也只是会默默挑出去。   但他很少皱眉头,大概是因为带来的饭食,正巧是他不爱吃的。   陆籍见他吃完了,收起食盒,转身要走。   那小公子却喊住了他:“那个,我想跟你道个歉。”   陆籍偏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听他又道:“第一次你给我送吃的时,我对你有些偏见,所以对你说话态度不太好,对不起啊。”   陆籍闻声,看着他脸上那真挚的笑容,想起了那日在轿子里掀开帘子时看到的那一幕。   这小公子,倒也是个坦荡洒脱的人。   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难相处。   大概是见他半晌没说话,那小公子又跟他解释了一句:“那天你旁边跟着的那个人,传的话我不喜欢听,所以才误会了,以为你是很不好相处的人。”   陆籍放下食盒,沾水在桌上写。   是燕郎之传话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   周敬之闻声,笑了笑,他果然没猜错。   不知道为什么,见陆籍亲口承认了,周敬之心里竟蓦然涌出一种开心的感觉。   陆籍见他没什么事了,跟他比划了个手势,这几天下来,周敬之已经记住这手势是什么意思了,意思是“走了”。   听着房间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周敬之不禁心叹,这圣子的性子当真是冷清,像冬日雪山上的皑皑白雪,只可远观。   别的不说,这圣子的性子看起来是个善心的,不像是别有所图人,便也没有再试探的必要了。   周敬之正想着,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冰冷的机械音。   系统:“周周,他就是你这个世界要拯救的人哦。”   周敬之:“竟然是他!”   周敬之这些年一直观察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想着说不定哪个就是自己要找的人,结果许多年过去了,连个人影都没等到。   如今放下心在这个世界躺平摆烂了,人反而送上门来了。   还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系统:“我先把这个世界的世界线发给你,这个世界的世界线给的比较少,你要自己想办法探索哦。”   周敬之:“这是世界越多难度越高么?”   系统:“倒也不是,只不过这个世界的任务跟之前不太一样,主线还是拯救厌世大佬,但这次的目标任务不是救他性命,而是解救他的心灵。”   “心灵?”周敬之蹙眉,看来,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系统:“加油哦。”   系统机械音瞬间消失,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不久之前周敬之还想着不必再试探那圣子,要离他远一些,如今想远也远不了了。   *   翌日夜。   自从知道了那圣子就是他要找的人之后,周敬之心里便忍不住有些期待,期待再见那圣子。   他想起那日跟李小公子一起的时候,他说的那一句“如果他真的灵的话,就让我遇见我想遇见的人吧”,没想到,误打误撞的,竟真的“灵验”了。   周敬之心笑,也不知道该说是他身上带着点儿玄学,还是那圣子身上带着点儿玄学。   好不容易熬到了夜半的时间,周敬之时不时抬头往门口的方向看一眼,心想着他应该快来了。   可等了好久,以往日日守时过来的人却没了人影。   周敬之忍不住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却见外面空无一人。   又等了半个时辰,那边依旧没动静,周敬之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人那性子,不像是个说话不算数的,今日没来,或许是被什么事情缠住了。   不过这个时间已经是半夜了,应该也没有什么事情非要半夜做的,他应该是睡着了吧。   周敬之没等到人,自然也没等到吃的。   他只在中午的时候吃了一顿午饭,这会儿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他出了房间,跑去厨房简单找了些东西吃,吃完还是不放心,本想去那人那看一眼。   但他连那人住哪间屋子都不知道,也没法这么多房间一间一间去找。   周敬之回了房间,刚打算睡觉,就听到了外面极为轻微的敲门声,他忙下床跑到门口,打开门,就见那圣子站在门外。   周敬之将人请了进来,看着他手里的食盒,故意笑着卖惨道:“今日为何来的这般晚,我都快饿死了。”   陆籍闻声,转头刚想找茶水,才发现桌子上已经为他准备好了纸笔。   他在纸上写道,慎言。   周敬之却不在意这些,只看着他笑了笑:“真饿了。”   陆籍又在纸上写,有事耽搁,抱歉。   周敬之打开食盒,看了一眼,才发现他今日带的几道菜恰巧都是他喜欢的,倒也是凑巧。   他拿起筷子,象征性的吃了几口,却见圣子在纸上轻轻写下了一行字。   明日是最后一天么?   周敬之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这一句最后一天是什么意思。   “嗯,”周敬之放下筷子,“是最后一天。”   陆籍闻声,写,那明日之后,我便不来了。   这几日打扰了。   周敬之笑了笑,轻声问他:“你白日里都做什么呀?”   陆籍写,祈福。   周敬之笑着,一边收拾食盒,一边问他:“我爹说,找你来,是为我祈福的?”   陆籍点了点头。   当初答应来祈福的不是他,而是酋长,他当时本是想拒绝的,但为了能为部落百姓争取到改善生活的银两,所以才不得不答应了酋长的请求。   临出发的时候,酋长特意找到他,把人家原本的要求说了一遍。   其中被酋长反复重复,特意强调的一点,就是要为那大户人家的公子祈福。   陆籍微微点了下头。   周敬之又问:“既然你本也是为我祈福,那,我能在旁边看着么?”   陆籍似是从没听过这样的要求,向来毫无波澜的眼底突然有了一抹惊诧,但只是一瞬间,他眼底便又恢复了以往的深邃。   他轻轻摇了摇头,眉眼低垂,没看对面的人,也没再多说,转身要离开。   周敬之见他那一副俨然不想深交的模样,倒也不急。   只是在他快要出门的时候,开口喊住了他。   陆籍开门的手微微顿了顿,还没等转头,就听到后面那极为诚挚的一句介绍:“周敬之,我叫周敬之。”   周敬之说完,观察着门口的方向,见那人在照进门口的寸许月光下,动作极其轻微的点了下头。   那动作幅度太小了,小到他觉得那轻微的点头是他的错觉。   陆籍出了门,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皎洁,纯白,独一无二。   就像每一次他遇到这人时,这人给他的那种感觉。   *   周敬之给足了他爹面子,等到了禁足结束的时间才出门。   李家小少爷大概是从他爹那儿得来的消息,一大早就跑到了门口,把刚要出门的周敬之堵在了门口。   李承澜刚看到他,忍不住高声笑了一会儿,笑的前仰后合的,过了半晌才道:“你这做样子也不好好做,谁家好人关禁闭不给吃的还能长肉啊哈哈哈。”   周敬之闻声,笑道:“没办法,半夜有人给开小灶,不胖都不行。”   “半夜?你爹还当真罚你,不让你按时吃饭啊。”   周敬之摇了摇头:“当然没,我爹才舍不得呢。”   “不聊这些,我们出去逛逛。”   好几天没见,李承澜迫不及待的拉着周敬之往外走,刚出门,就碰到了刚从外面回来的燕郎之。   那日在城门口匆匆一瞥,不知情的人都把燕郎之当成了圣子,连李承澜也不例外。   李承澜远远看到他,恭恭敬敬打了声招呼:“圣子。”   可那“圣子”却连头也没转过来,理都没理李承澜。   周敬之看着李承澜皱眉的模样,转头淡淡扫了燕郎之一眼:“他不是圣子,圣子另有其人。”   李承澜反应了一会儿,然后才道:“难怪,我说怎么这样呢。”   他说完,拉着周敬之问:“那圣子呢,这人应该是他身边的人吧,他身边的人都这样,那圣子该不会也是这样的人吧。”   “他不是。”   周敬之急忙解释,却在刚要深/入解释的一瞬间,看到了刚从后面跟上来的圣子,还有那日抬轿子的一个人。   明明昨晚还偷偷给他送了饭,今日在外人面前,他却好似没看见自己一般,只顾着往府里走。   李承澜注意到他的视线,转头看了一眼,惊叹了一声:“我去,这世界上还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这要是把他拉出去一起逛,不得把满大街的姑娘们迷死啊。”   “这人谁啊。”   周敬之低声道:“你一直好奇的圣子。”   李承澜惊讶的长大了嘴巴,开始回想自己刚才有没有当着圣子的面儿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走吧。”   周敬之见圣子并不想理他,便要拉着李承澜离开,可还没等他拉住,李承澜就搜的一声扑到了圣子面前,跪了下来。   “您就是圣子吧,我刚刚口无遮拦的,还望您不要怪罪。”   周敬之:“ ……”   李承澜这滑跪的速度,简直能跟百米赛跑有一拼了。   陆籍被那人拦住了去路,转头往周敬之这边看了一眼,伸手比划了一下。   周敬之看不懂他在说什么,正疑惑,就听到他身后那人道:“我们圣子问,这是你朋友么?”   周敬之想起他刚才滑跪的模样,只觉得替他尴尬:“不是,我没有这样的朋友。”   陆籍闻声,想要绕开李承澜回去,结果却被李承澜抱住了腿。   这回百米冲刺的,轮到周敬之了。   他火速跑到李承澜旁边,生拉硬拽把人拽了起来,面容尴尬道:“那个,他大概,昨晚宿醉没醒酒……”   陆籍没再比划,直接转身走了。   李承澜这才笑道:“敬之你别不信啊,我这几天,在坊间听说了好多好多关于圣子的传闻,他真的很灵验的。”   “之前在大街上许愿小怜儿能注意到我,结果你猜怎么着,你被关禁闭的第二天,我去看戏,小怜儿在台上往下抛东西就抛到我身上了。”   “你呢,你之前跟他许的愿望没实现么?”   周敬之心叹,这世界上的巧合还真是多。   “他正好住你家,这么好的机会,你带我再见见他吧。”   周敬之:“晚些时候吧,他说话不太方便。”   李承澜听了,想起刚才那圣子比划的场景,下意识问:“他是个哑巴?”   “别这么说他。”   周敬之制止道:“我跟他现在还不太熟,等熟悉一些,我再带你见他吧。”   “好啊,”李承澜笑了笑,“唉,过几天我爹跟周伯父要出去做生意,正巧赶上庙会,我们一起去庙会吧。”   周敬之听到庙会,突然想起来,他爹之前跟他说过,圣子除了每日的祈福,等到庙会的时候,还要到庙上替百姓祈福。   “你找别人吧,”周敬之拒绝道,“我到时候,应该陪不了你。”   李承澜:“你小子约人了?”   “还没,”周敬之想着那人清冷的模样,语气里有些不确定,“不过,努努力应该能约上。”   约不上也没关系,反正到时候他肯定是要去的,约不上那就跟在他后边去。   “谁啊,这整座城,还有你周敬之约不到的人?说出来让我涨涨见识,是何方神圣?”   周敬之原本想回他就是你想见的那一方神圣,但临了还是改了口,道:“自然是那,半夜给我送饭的月下仙人。” 第84章 世界三   陆籍祈福刚结束,就看到燕尘急匆匆跑进来,气都没等喘匀,就高兴的嚷道:“圣子,好消息。”   “刚收到酋长来信,说是有事,把燕郎之召回去了。”   相比之下,陆籍倒是淡定的多。   虽然他也不赞同燕郎之的某些行为做法,但燕郎之在与不在,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酋长派燕郎之来,不过是想监督他,避免他做出一些不合规矩的事。   但即便没有燕郎之,他自己也会把握好分寸。   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早在上一任圣子教他的时候,他便已经牢牢记下了。   燕郎之不在,唯一的好处就是,他不会故意误传他的话,让别人误会。   不知为何,想到“误会”,陆籍下意识想起了那小公子,想起了那日他跟自己道歉跟自己解释时的模样。   陆籍很快回过神来,微微点了点头,看着燕尘,比划着。   他既然走了,你们也可以出去好好逛一逛。   陆籍虽然没在这里逛过,也不知这里跟部落到底差多少,但从他们给部落的银两,还有那日他那匆匆一眼来看,这里应当比他们部落繁华的多。   就连他们酋长住的地方,都没有周老爷子给他准备的这一间客房奢华。   好不容易来一趟,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从部落走出来,他想让燕尘他们好好出去放松放松。   没想到燕尘却拒绝了。   燕尘:“那不行,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您自己在这儿可不行。”   陆籍用手比划着,告诉他“我自己可以”。   可燕尘还是不干:“我知道,您是觉得燕郎之走了,我们好不容易自由了,想让我们放松放松,可把您自己留在这儿,我们真不放心。”   陆籍想说服他放心,于是比划到,我跟周小公子是朋友。   可燕尘才不信他的话:“周小公子是您朋友?”   燕尘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圣子,那天在大门口,燕郎之是怎么传的话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您难道忘了,那天燕郎之是如何言语挑衅人家的?还是说,您忘了人家周小公子因为我们被关了禁闭?”   “第一次见面就留下了那么差的印象,之后也再没见过面,您要说周小公子恨您我可能还能相信,说他是您朋友,我……”   “我的确,算得上是他单方面的朋友。”门外的声音打断了燕尘的话。   陆籍闻声,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   周敬之站在门口,正看着他,笑道:“我不是故意偷听的,门没关。”   他先是解释了一句,然后才问:“请问,我可以进去么?”   若是在部落,陆籍会毫不犹豫的拒绝。   一来是圣子的房间除了贴身侍奉的下人不允许别人进,二来,陆籍不喜欢接触人,更不喜欢别人进他的房间。   可这里不是部落,这里是周府。   本就是人家家里,他没有任何理由不让人家进来。   陆籍微微颔首,周敬之这才抬脚往屋子里面走。   他转头看了一眼旁边微微有些惊讶的燕尘,笑着解释道:“我呢,的确是想跟你们圣子交个朋友,但还没争取他的同意。”   陆籍远远看着周敬之。   他这话非但没有当着燕尘的面戳破他的谎言,拂了他的面子,还给予了他足够的敬重。   转眼间,那人便转过了头,笑着问他:“所以圣子,可以斗胆,请你跟我交个朋友么?”   他说完,还笑着接了一句:“我人很好相处的。”   燕尘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看看圣子,又看看周敬之,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两个人的态度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难不成是他失忆了,那天在大门口初见的不愉快,难道只是他的错觉?不可能啊。   而且那天周小公子临被拖走的时候还在说他们是骗子呢,怎么可能态度来个大转弯。   不对,这其中一定有诈。   这姓周的小公子一定是图谋不轨。   这样想着,燕尘走到陆籍旁边,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圣子,您不能跟他做朋友,这些人想要接近您,肯定都是有各自的目的的,您忘了之前的那个人了么?”   “而且燕郎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他要是知道您交了朋友,肯定会不高兴的。”   陆籍微微垂眸,而后比划了几下。   燕尘一边看着,一边皱起了眉头,但他最后还是按照圣子的原话传达了。   燕尘转头看着周敬之:“圣子说,如果你真的愿意的话,他愿意跟你交朋友。”   周敬之道:“那,我可以经常过来找你么?”   陆籍微微点了点头。   燕尘一脸不解地看着圣子,心里一万个不明白,却也不敢再多说了。   周敬之见他答应的这般痛快,又得寸进尺:“那,过几日庙会的时候,你可以陪我一起逛庙会么?”   陆籍摇了摇头。   燕尘看着他的动作,对周敬之转达道:“圣子说,他答应了您父亲,庙会当天要给您和当地百姓祈福。”   “时间会很长,恐怕没有时间陪您,请您另寻他人。”   周敬之却也不意外,又问道:“那等祈福之后呢,祈福之后总有时间了吧。”   陆籍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依旧摇了摇头。   周敬之却毫无意外,毕竟在他心里,这般清冷的,不近人情的,才是他印象里的圣子。   相比之下,反倒是刚开始圣子答应跟他做朋友更让人意外。   眼看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间,周敬之便转移话题问:“那我可以……留下来跟你一起吃饭么?”   陆籍刚要摇头,周敬之又道:“如果你答应我的话,我这几天可以让人给你手下的人带路,好好出去逛一逛。”   陆籍犹豫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周敬之目的达到了,笑着往外走:“那我去厨房看看。”   燕尘跟着出了门,一路跟在周敬之身后,走了很远,直到走到圣子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地方,才加快脚步走到了周敬之前面,拦住了他。   周敬之抬眸,看了他一眼。   燕尘道:“我不知道你想接近圣子到底有什么目的,也不管你到底想从圣子身上得到什么,但你记住了,如果你敢伤害圣子的话,我们部落的所有人,一定不会放过你。”   周敬之听着他这赤/裸裸的威胁,不怒反笑:“你们圣子那般厉害,看人的眼光应该不会差,我是什么样的人,以后相处久了,他自会看清楚。”   燕尘却并不赞同他的说法,圣子也是人,也会有人的情感,也会被骗。   燕尘:“我还是那句话,不要伤害圣子,这也是在保护你自己。”   周敬之听着他的话,看着他毅然决然离开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完全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等周敬之跟那圣子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时候,已经是半柱香之后了。   周敬之以前看那圣子,总觉得他清冷,不好相处,但比起那动不动就威胁人的,周敬之反倒是觉得,这圣子性子也挺好的。   他特意让人在那圣子旁边放了纸笔,等下人把好菜全都走了,才问:“你喜欢吃什么样的菜,酸的甜的辣的还是鲜的?”   陆籍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了“都可”二字。   周敬之又问:“那你们……还有忌口么?比如不能吃什么肉之类的?”   陆籍摇了摇头,手却依旧拿着笔,像是在等待问话。   周敬之被他这动作弄的有些哭笑不得的,忙道:“我不问你话了,笔放下吃饭吧。”   他说完,热情的给陆籍夹菜,夹一样介绍一样,菜的大致口味,大致做法……   陆籍又在纸上写,我自己来,多谢公子。   周敬之闻声,微微蹙眉,以为他忘了自己的名字,但他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态,厚着脸皮笑着又介绍了一遍:“周敬之,我的名字。”   他说完,像是怕陆籍记不住一般,起身走到陆籍身边,从他手上拿过了那支笔,在纸上写下了周敬之三个字。   写完将笔放在一旁,笑着弯着腰在陆籍身侧问他:“能记住么?”   等了片刻,陆籍没回话,周敬之才走回自己的座位,道:“不记得也没关系,我多提醒你几次便是。”   “或者,你实在不愿意记的话也可以,没关系的。”   嘴上这么说着,周敬之心里却想着,只要在这圣子面前混个脸熟,他总会记住自己的名字的。   陆籍微微点了点头。   周敬之怕耽误他吃饭,便没再多问。   之后的几天,周敬之不好意思多打扰,但每天至少回来跟他一起吃一次饭,有的时候是午饭,有的时候是晚饭。   陆籍似乎也比刚开始更习惯了一些,见他的时候也没那么拘束了。   时光飞逝,转眼便是庙会。   虽然陆籍没答应跟周敬之一起去,但周敬之还是准备了双人搭乘的马车,一大早就等在外面。   毕竟陆籍也要去庙会,既是同路,想来邀请他同乘,应该不会被拒绝。   但想归想,会不会被拒绝,还要看陆籍怎么想。   为了不被拒绝,周敬之还想了个万全之策。   他起了个大早,出门去买了些当地人都喜欢吃的小吃打算给那圣子当早餐吃。   毕竟吃人嘴短,圣子吃了他的早餐,自然也就不好拒绝他了。   他原本想等圣子一出大门,就跑上去献殷勤送吃的,可当圣子真的从大门走出来的时候,周敬之却愣在了原地。   圣子今日穿的,是一件如月光般的银白色的衣裳,上面绣着纵横交错的一道道金线,远远望去,倒真像是落下凡尘的圣人一般,清雅尊贵,让人心生敬意。   圣子走出大门,走到台阶前才看到了他,但面上的神色却并没有什么变化,好似不过是天上的圣人遇到了一个凡夫俗子一般,在他眼里,周敬之觉得自己似乎与一粒尘埃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周敬之并没有多想,毕竟,能被称为部落圣子的人,自当是这样的人。   或许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便已经被人教着怎样平淡的去面对世间万物,他总不能天真的以为,自己几天的刻意亲近,便当真能改变这圣子的性格。   若是心志向那般不坚定,又怎么配做圣子,怎么配做整个部落百姓心中的圣人,亦或说神明。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那圣子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周敬之伸手给他递吃的,那圣子却只是摇了摇头。   跟在他身后的燕尘下意识解释:“这种正经的在庙会上的祈福活动,不能吃东西。”   燕尘心里虽然担心这小公子对圣子好是另有所图,但并不是从本质上讨厌这小公子,而且既然圣子相信这小公子,看在圣子的面上,也要敬重他。   周敬之闻声蹙眉,小声儿嘟囔了一句“这都什么破规矩”。   他说完,见那圣子做了个手势,周敬之见过他比这个手势,是让他“慎言”的意思。   周敬之轻叹了一声,无奈道:“知道啦,慎言。”   他无意间的话,却让陆籍心中一惊,周敬之他,竟然记住了他的手语。   但即便心里有片刻的惊讶,陆籍面上却仍旧是淡然的没有任何表情的。   毕竟这么多年,陆籍早已经学会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耳边又传来周敬之问话的声音:“既然同去庙会,不如同乘?”   陆籍不想跟他走得太近,便摇头拒绝了。   周敬之见他不愿,也没再勉强他,只能让人慢慢的,远远的跟在陆籍后面走着。   可好巧不巧,刚走了没多久,周敬之就碰到了来找他的李承澜。   李承澜面色看上去有些丧气,他远远看到周敬之的车,跑到车前将人拦了下来,车辆瞬间停下,狠狠晃动了一下,将周敬之刚打开的糕点晃的撒了一地。   周敬之刚要探头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就见李承澜黑着一张脸钻了进来。   周敬之看着他的脸色,忍不住笑了笑。   李承澜这人,没心没肺的,向来都是开开心心的,如今这副模样,实在是少见。   一看便是跟那小怜儿有关。   周敬之从袋子里仅剩的两块儿糕店里拿出一块咬了一口,然后伸手连袋子把另一块儿递给了李承澜。   “怎么了?”   李承澜哭丧着脸道:“没什么。”   他说完,转头看着周敬之问道:“你不是约了人么,人呢?”   周敬之心叹,和着别的朋友都是商业互吹,到了他跟李承澜这儿,就成了互相伤害了。   “人啊,没约上。”   李承澜闻声,心里瞬间平衡了许多。   他忍了半天,仍是没憋住,开口问:“怎么,你的月下仙人弃你而去,跟嫦娥私会去了?”   “我家仙人,”周敬之的目光往前面瞥了一瞬,笑道,“怕是连嫦娥也请不动。”   李承澜这会儿跟朋友聊了会儿,心情好了许多,他转头往外面看了一眼:“我看前面那个轿子,是之前圣子来的时候坐的那个吧。”   “嗯,”周敬之轻轻点了点头,“他今日,要去祈福。”   李承澜突然有些羡慕道:“真好啊,不过是随便祈个福,就可以接受万民跪拜,受人敬仰,当真是让人羡慕。”   周敬之没回话,心里却叹,哪里好了,连饭都吃不上一口,水也喝不上一口。   说好听了是祈福,说难听些,就是他一个人受罪,去满足其他人的私欲罢了。   大多数人,嘴上说着敬他信他,恐怕心里,也只不过是把他当作寺庙里的金像一般的“物件”,根本不会在意,他本身是否会累会饿吧。   到了离寺庙还有很远一段距离的时候,马车就被迫停下了,因为人太多,前面马车不太方便进去。   周敬之只好下了车,他刚下去,就看到了前面的圣子。   跟在他后面下来的李承澜也看到了他,在后面高喊了一声“圣”,“子”字还没说出来,就被周敬之捂住了嘴巴。   因为那天在街道上露头的是燕郎之,所以大部分人都误会了燕郎之才是圣子,甚至除去那个地方的人,其他大多数的人甚至连燕郎之的面都没看到。   周敬之私心里,不希望别人知道他是圣子。   因为他不想让那些虔诚来拜他的人知道他是哑巴,更不希望,他的弱点被暴露在人前。   李承澜伸手扒开了周敬之的手,轻声问:“怎么了,你捂我嘴干嘛!”   “小点声儿,”周敬之蹙眉道,“他们要是知道了他的身份,恐怕得直接给他堵这儿祈祷,总不能让他被留在这儿。”   “哦。”李承澜也没多想,便拉着周敬之要开始逛庙会。   “你先自己待会儿。”   周敬之的视线始终跟着那人,说完便匆忙从后面追了上去,跟在了燕尘旁边。   燕尘见他跟了上来,也没说话,只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像是在提醒他不要惹事。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他们才从外面挤了一路,挤进了寺庙里面。   周敬之跟着进了寺庙单独为圣子准备的那间小屋,看着地上的蒲团,眉头再度皱了起来。   “还要跪着?”   陆籍这才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竟跟进来了。   他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   明明他下来往后看的时候,他还在回头看他车上的那个小公子。   想到这儿,陆籍忍不住有几分庆幸,幸亏自己刚开始没上他的车。   他那车,想来刚开始就是为了他的朋友准备的,自己要是去了,当真是有些失礼。   他用手语比划了下,燕尘看着周敬之解释道:“圣子让我们出去。”   周敬之却没动,他的视线始终落在那蒲团上。   看上去就硬邦邦的,这要是真跪上去,膝盖不得疼死。   这跟直接跪在地上有什么区别。   说好听了这叫祈福,说不好听了,这个惩罚有什么区别。   他心里疑惑,抬头问他:“要跪多久?”   燕尘看着圣子的手语回答道:“要跪到晚上,人都走了。”   “跪一天?”周敬之的声音因为惊诧大了几分,“那好人也得跪病了吧,谁规定的,我爹?”   陆籍怕他误会,摇了摇头,示意燕尘带他出去。   周敬之却不肯走:“反正也是我爹请你来的,也没人规定你跪多久,你就稍微跪一会儿,意思意思就行了,没必要真跪那么久。”   旁边的燕尘闻声,第一次对周敬之有了些许改观。   但周敬之这会儿心思都在圣子身上,根本没注意到燕尘。   片刻后,燕尘才把刚刚圣子的手语说出来:“圣子说,祈福要心诚,要跪久一点。”   “走吧,我们别在这里打扰他了。”   周敬之不情不愿出了门,转身对燕尘道:“你照顾好你们圣子,我出去一趟。”   燕尘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守在了门外。   过了大半个时辰,燕尘以为周敬之不会再回来的时候,他却抱着个什么东西回来了。   等周敬之走近了,燕尘才发现他怀里抱着的,是个软垫。   燕尘眸光微亮,轻声问他:“这是……给圣子的?”   “嗯,”周敬之将软垫递给了燕尘。   燕尘接过软垫,跟他说话的声音第一次软了下来:“跟我进来吧。”   “不了,你给他就行。”   燕尘颇有些意外:“你不进去?”   “不。”周敬之解释道,“我也看不懂他的手语,沟通起来麻烦,而且,他跟我不熟,不一定会听我的,所以,还是得麻烦你好好劝劝他。”   燕尘看着他那坦荡的笑容,心叹之前大概真的是自己误会了这小公子,若当真是有所图,那他岂不是自己进去送东西更好。   可他看起来,并不是想让圣子记他这份情,而是真的在关心圣子,担心圣子受苦。   燕尘低了低头,对周敬之恭恭敬敬行了一个部落谢礼:“多谢。”   片刻后,燕尘又将那软垫原封不动带了出来:“圣子说,不用这个。”   周敬之转头往里面看了一眼,无奈叹了口气,看来这人不但清冷,还很倔。   周敬之:“那他中午可以吃东西么?”   燕尘摇了摇头。   周敬之又问:“喝水也不行?”   “嗯。”   周敬之闻声,开口骂娘道:“都谁他娘的定的破规矩。”   燕尘闻声,认真解释道:“圣子一脉的规矩,是从最早的一代圣子那里传下来的。”   周敬之反驳:“时代都在进步,你们部落的陈规陋习为什么不改一改呢?你们酋长都是怎么选出来的,世袭的么,这么不思进取。”   燕尘忍不住笑了一声:“你猜对了,是世袭的。”   “但……”燕尘的语气比刚才沉重了几分,“圣子的规矩,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大家都觉得,能一代一代流传下来,都是有优点的。”   周敬之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什么优点,用来束缚圣子让他永远留在部落为所有人祈福么?” 第85章 世界三   燕尘闻声,一时哑口无言。   周敬之也没再跟燕尘争论,而是拿着软垫进了屋里。   他想再试一试,不管能不能成功。   陆籍闻声,以为燕尘去而复返了,也没多想,直到耳边传来周敬之的声音,陆籍才回头往后看了一眼。   周敬之:“打扰一下。”   陆籍看着他手中的软垫,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   可周敬之却没改主意,走到他身边,笑着跟他商量:“我跟你的手下一起在外面给你守着,不让任何人进来,行么?”   陆籍知他好心,却还是摇了摇头。   周敬之依旧不死心,转头往前面的大殿看了一眼,然后回头问他:“你知道,这庙里供奉的,是哪位菩萨么?”   见他摇头,周敬之又道:“是地藏王菩萨。”   “地藏王菩萨当年立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足见其悲悯。”   他说完,才转头看着圣子道:“你们圣子一脉,虽与佛教不同,但如今圣子既来了这庙里,不如入乡随俗。”   “地藏王菩萨天性悲悯,必不会因为圣子加一个软垫就觉得圣子心不诚。”   陆籍本不想用那软垫,但见他这般苦口婆心,便也没再执着,伸手接过了那软垫,放在了蒲团上。   然后用手比划了个“多谢”的手势。   周敬之似是看懂了他的手势,笑了笑,没多说,只是轻声问他:“你祈福的时候,我可以在旁边看着么?”   陆籍摇了摇头,没有做多余的手语解释。   “那好,”周敬之道,“那我不打扰你了。”   周敬之出了门,他原是想跟那个叫燕尘的一起在这儿守着,但想起李承澜还在外面,于是便出了寺庙,往外寻李承澜去了。   李承澜今日心情不好,又正好是庙会,不如拉着李承澜去好好逛逛。   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或者好玩儿的,给圣子带回来一些。   周敬之从寺庙后面祈福的大殿往前走,才发现前面烧香拜佛的地方早已经挤满了人。   空气中中弥漫着香烛的味道,还有来往的香客身上挂着的香囊的味道。   寺庙的院里挤满了排队拜佛的人,周敬之费了好半天功夫,才从院里挤出去。   但他没想到的是,外面也挤满了排队的人,远远望去,人山人海的,根本找不到李承澜的身影。   也不知道李承澜这会儿在哪儿。   周敬之不禁皱了皱眉头,人群这么密集,想要找到李承澜,恐怕是难上加难了。   罢了,还是不找了。   还是先挤回去守着,等人少一些再出来吧。   周敬之挤回去,从前面上香拜佛的大殿旁边的小道绕到了后面祈福的地方。   守在门口的燕尘一眼看见了他,眉眼间有几分惊讶。   等他走近,燕尘才抬头问:“你怎么回来了?”   周敬之明显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态度好了不少,于是笑道:“人太多了,找不到人。”   燕尘点了点头,没在说话。   周敬之走到他身边坐下,跟他一起坐在那台阶上,突然转头问他:“你可以……教我一些手语么?”   燕尘转头往屋子里看了一眼,犹豫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周敬之见他答应,心里一喜,面上也跟着高兴起来:“谢谢。”   他仔细看着燕尘的每一个手势,认真记着每一个手势对应的意思,就这样认认真真学了一上午,总算学会了些许皮毛。   临近午时,人群才总算散去了一些。   周敬之出门买了些吃的带了回来,本想带给圣子,却被燕尘拦住了。   燕尘:“这个不必送,圣子不会吃的。”   燕尘虽不知道这人用什么方式让圣子改了主意用了软垫,但他了解圣子,圣子祈福的中途是绝对不能让人打扰的,更不会半路停下来吃东西。   见周敬之面色有些犹豫,燕尘又道:“你这样只会让他为难,只会扰他清净。”   周敬之只好放弃,把吃的递给燕尘:“谢谢你教我。”   燕尘倒也实在,直接接过吃的:“以后你有时间的话,我都可以教你。”   周敬之笑了笑,看着他:“你之前,对我不是挺防备的么?为什么刚开始没有拒绝教我?”   燕尘一边撕着包装,一边低声解释:“怕你不懂,怕你误会圣子的意思。”   “还有一点,”燕尘大口吃了一口东西,简单嚼了几下便吞咽下去,“我一直很希望,圣子他,真的能有个朋友。”   周敬之有些不解,面色疑惑地看着他:“圣子在你们部落地位这么高,难道没人想跟他做朋友么?”   “这你就不懂了,正是因为圣子身份特殊,所以,每一代圣子都必须少接触人,更别提什么交朋友了。”   “这么多年来,圣子一直循规蹈矩,从不会轻易亲近谁。”   说到这儿,燕尘的声音变得低沉了些,想起了圣子曾经交过的唯一一个朋友。   但他并没有跟周敬之熟到这份儿上,自然也没必要什么都往外说。   “那你为何,希望我跟他交朋友?”   燕尘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认真又严肃,他说:“因为我觉得,圣子待你,与待让旁人不同。”   周敬之听他这么说,颇有些惊喜,却也有些惊疑:“为何这么说?”   燕尘道:“大概,是跟了圣子太久,多出来的一种直觉吧。”   “如果你真的,能保证不会伤害他,我愿意教你手语。”   周敬之收起了以往的笑,表情也认真起来:“我跟你保证,绝不会伤害他,即便他伤我,我也绝不会伤他。” 第86章 世界三   周敬之吃了些东西,就开始跟着燕尘继续学习了。   他学得很认真,一时间竟忘了去找李承澜。   他学得很快,同样的手势,几乎燕尘给他做两遍看他就能记住了。   前面拜佛的大殿里不断传来游客上香祈愿的声音,香火味传到了后院儿,刚开始闻着感觉还挺好,时间久了,越闻越觉得呛得慌。   周敬之被那香味儿呛得直咳嗽,他压低了声音,轻轻捂住了唇,尝试止住咳嗽声,可想要咳嗽的欲/望却越来越强烈。   周敬之回头看了一眼大殿,眼前浮现出那人静心跪在那祈福的场景,周敬之不忍打扰他,起身往外走。   直到走出几米远,才松开了手。   他咳了半晌,从寺庙门口买了几柱香,忍着呛人的烟雾上了三柱香,给他爹求了个平安长寿,然后转身出了寺庙。   等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寺庙里的香客已所剩无几,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在寺庙里闲逛,就连呛人的青烟也散去了大半。   周敬之拎着几包吃的,回到祈福的大殿前,见人这个时间还没出来,禁不住微微蹙眉,问道:“还没出来?”   燕尘点了点头,周敬之把一堆吃的往他前面一递:“帮我拿一下。”   他说完,便转身往大殿走,燕尘本想喊他,但想了半晌,还是犹豫了。   如今殿外人已经不多了,若是他当真能劝得动圣子让圣子早些歇着,倒也是好事一桩。   周敬之轻轻推开大殿的门,声音不大,但在这种安静的环境下就显得很突兀。   那人没动,只静静地跪在原处,像是没听到他进来的声音一般。   周敬之走到他身边,轻声道:“外面的香客没剩几个人了,你跪了一天了,快起来歇会儿吧。”   那人却没有丝毫的反应,好似完全听不到他说话一般。   周敬之皱了皱眉,思索了片刻又劝道:“燕尘在外面等了你一天了,也没怎么吃东西,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燕尘和其他几个人想想吧。”   那人闻声,原本毫无波澜的面色总算有了一丝松动,微微皱了皱眉。   周敬之知道这话大概说到点子上了,正想着怎么顺着这话再继续往下说,就看到旁边的人微微动了动。   他那黑色的长睫也微微颤了颤,须臾过后,他慢慢睁开了眼睛,眼底神色清明。   他似要起身,周敬之忙上前去,想要帮忙搀扶。   却被那人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拂了下,拂开了手。   周敬之面对他这般抗拒的姿态,也不好再做什么,只好在一旁乖乖等着。   陆籍跪了一天,膝盖跪的没了知觉,麻木着,缓了片刻,试了好几次,才勉强一点点站起身来。   但不料跪得时间太久,竟一时没站稳,脚步踉跄,不受控制的往前倾倒。   周敬之见此突发/情况,眼疾手快,忙上前挡在他身前,扶住了他摇摇下坠的身子。   他个子比周敬之高半头左右,即便他这会儿身型微微有些倾倒,周敬之的下巴也才不过到他肩膀的位置。   大概是他跪久了,腿完全使不上力气,这会儿整个人的力量都压/在周敬之身上,周敬之有些招架不住,微微往后退了两步才站稳。   两人这会儿离得极近,周敬之第一次闻到了圣子身上的味道,一股淡淡的,跟刺鼻的香火味儿完全不同的冷香味。   那味道极淡,若非凑的如此近,大概是闻不到的。   跟他以往闻到过的任何味道都不同,比他以往闻到的任何味道都要好闻,像是自带的那种清雅的体香。   但那味道很快便闻不到了,因为那人在站稳后便往后退了几步,跟他拉开了很远的一段距离。   周敬之抬眸看着他,见他用手语跟他比划着,是在说抱歉,后面似乎还说了什么,但他没看懂。   那圣子似乎也反应过来了,他蹲下去,想要在地上写字。   周敬之看着他那修长干净的一尘不染的手,不想让他的手沾染道地上的尘土:“不用谢,我大概看得懂。”   那人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仍是冷冷清清的,没有任何情绪。   “不用觉得抱歉,”周敬之笑容明朗,声音也很温和,“不过是小事,圣子不必放在心上。”   那人起身,看着他点了点头。   周敬之想着他跪了一天,颇有些担忧的问他:“你……要不要再歇一会儿,现在能走路么?”   周敬之一边说着,一边看着他,怕他勉强,又补充道:“要不你先坐会儿,我让燕尘进来。”   那人摇了摇头,抬脚往外走。   周敬之见他似乎无碍了,往后走了两步把那软垫儿拿上,出了门,放到了台阶上,而后才对圣子道:“你先坐一会儿,吃点儿东西。”   陆籍看了周敬之一眼,伸手把那放在自己旁边的软垫移到周敬之的位置。   这小公子看着便尊贵,从小到大肯定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肯定没受过苦,他坐台阶没什么,让这金尊玉贵的小公子坐台阶,才是真的苦了人家。   可他没想到,那小公子却执着的又把那软垫放到了他那儿,面上还带着笑。   周敬之:“我在外面坐一天了,衣裳早脏了,你衣裳干净,还是垫着点儿吧。”   陆籍站这一会儿,已经有些站不住了,这才没跟他继续谦让,隔着软垫儿坐在了台阶上。   周敬之旋即坐到他身旁,对燕尘道:“把吃的打开,一起吃吧。”   燕尘点了点头,刚要动手,却见圣子的手动了动,燕尘转头对周敬之道:“圣子说,多谢您的款待。”   周敬之闻声,笑着看着圣子,逗他道:“既然想感谢我的话,那圣子是不是,应该陪我逛逛庙会。”   这里的庙会同别处不同,这里的庙会每次一开,便开三日,第一日烧香拜佛,第二日第三日则是逛庙会。   每逢庙会时,寺庙附近都会挂满灯笼,摆满烛火,将夜幕撕开一道口子。   小贩们则是不管白天黑夜,都会在这里摆摊儿,卖各种东西,赚点儿银子养家糊口。   城里的百姓们也会在晚上来这儿附近逛上一逛,即便不买东西,也热闹热闹,讨个好彩头。   见他犹豫,周敬之一句“逗你的”刚要说出口,就见圣子轻轻点了点头。   周敬之闻声,高兴的站起身来,往台阶下走了两步,转过身蹲在台阶上,看着他灿烂的笑着:“圣子,你怎么这么好说话啊。”   好说话到让他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了。   那人坐在他上面的台阶上,用一双清冷的眸子俯瞰着他,眼底毫无波澜,但即便如此淡漠的模样,也很是勾/人。   片刻后,那人“说话”了。   原本以为自己懂了一些的周敬之看着他那手语,然后茫然的将头转向了燕尘的方向。   燕尘笑了笑:“圣子说你别这么蹲着,很危险。”   周敬之一时间有些惊诧,没想到他竟然还会关心自己,于是便起了几分逗弄的坏心思。   周敬之:“那我要是不小心摔下去,朝圣子伸手求救,圣子会拉我一把么?”   陆籍闻声,眸光微动,没摇头也没点头。   他明明能感觉到,这小公子是在故意逗他,明知道他不是认真的,可不知为什么,他却不想对他摇头,不想拒绝他。   周敬之见他不答,笑道:“逗你的。”   他要是真在这儿摔了,绝不会朝他伸手。   这台阶这么陡,即便他伸手了,圣子也肯定拉不住他。   与其两个人都摔的难看,他才不愿连累他。 第87章 世界三   几人回到府里的时候,已经是戌时了。   陆籍回到房中稍微休息了片刻,脱下了外衣,刚准备吹熄蜡烛上床睡觉,就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紧接着,他听到了周敬之的问话声。   “我能进去么?或者,你能出来一下么?”   陆籍看着门口的方向,抬脚往门口走,片刻后,轻轻打开了房门。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眼前便突然多出了一个青瓷小药瓶,药瓶瓶身是圆的,瓶口挺宽敞,上面盖着一个雕着精致的祥云样式的盖子。   陆籍正打量着那药瓶,周敬之就拉住了他的手,把药瓶塞进他手里。   面上的笑容一如往日般温和诚挚:“这是上好的去肿去淤的药膏,你往膝盖上涂一些,好好揉一揉,膝盖应该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陆籍愣愣地看着周敬之放在他手里的那瓶药膏,就那么盯着,看了许久,才伸手做了个“多谢”的手势。   他知道,这一句,周敬之能看懂。   周敬之笑了笑,临走时不忘提醒他:“圣子应该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吧。”   陆籍点了点头。   周敬之这才放心道:“那圣子涂完药早点睡,明天早起我带你逛庙会。”   陆籍点头,再抬头时,周敬之已经迈着轻快的脚步走了,很快便隐入了夜色里。   陆籍看着那一抹夜色,良久之后才关上房门,回到床边,轻轻挽起了裤脚,把裤腿往上面挽了挽,挽到膝盖上面大概一指的距离才停下。   因为白天跪了许久的缘故,膝盖这会儿看上去有些肿胀,而且即便是在微弱的烛光下,也能看出膝盖位置跟其他位置不同的微微泛青的颜色。   陆籍拿起青瓷瓶上面的盖子,用食指在里面轻轻抹了一下,刚要涂药,就听周敬之又在外面喊他。   “那个,能再开下门么?   陆籍起身的瞬间,刚挽起的裤腿瞬间又滑了下去,他快步去给周敬之开门,刚开门,就看到周敬之正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热水站在门口。   “我能先进去么?”   陆籍侧身,让开了位置,周敬之瞬间懂了他的意思,端着水盆进了门。   “我刚想起来,大夫说,这个药使用之前,最好先用热毛巾把伤出敷一敷,然后再涂药,揉一会儿效果会更好一些。”   他说完,转头道:“我先帮你敷一下吧。”   陆籍摇了摇头,用手势比划着,想告诉他我自己来,可比划完才想起来他可能听不懂。   正当他想写字时,周敬之却回道:“那……你自己敷一下,我在这儿等着,等会儿走的时候顺便把水端出去。”   陆籍本想拒绝,因为他不习惯别人进他的房间,更不习惯他做事的时候旁边有人看着。   而且因为圣子不能跟人走的太亲近的缘故,他已经习惯了拒绝别人,习惯了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以前面对任何人时都能脱口而出的拒绝的话,这会儿面对周敬之的时候却总觉得很难说出口。   陆籍犹豫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他把周敬之放在一旁的水端到床边,然后坐在床边,重新掀起了裤腿,把热水里的毛巾捞出来拧干,趁着热气放到膝盖上敷着。   周敬之见他放上去之后便不动了,微微蹙眉,心里着急,直接走到他旁边蹲下来:“你这样不行的。”   他这会儿正着急,一时间也没顾及太多,直接上手按住了那毛巾。   陆籍原本放在毛巾上的手被他无意间轻轻碰了下,迅速抽了回去,腿也下意识的想要往旁边移动。   周敬之这才察觉到他的动作,抬头解释道:“抱歉,冒犯了。”   嘴上说着冒犯,动作上却丝毫未停,他一边把握着力度按着那毛巾轻轻揉着,一边解释。   “这样应该才有效。”   陆籍微微蹙眉,现在再躲开的话,多多少少有些太扭捏了。   他只好微微别开了头,不去看周敬之。   毛巾上的热度慢慢把他膝盖处的麻木感揉开了些,膝盖处被包裹的微微有些发热,好似浑身都比之前更热了一些。   许久之后,陆籍才转过头,看着周敬之。   这小公子虽然平日看着很是娇贵,但做起事来,却是认真仔细,丝毫没有一点怠慢。   陆籍细看了半晌,才发现他的姿势几乎是单膝跪在地上的,即便一般人这个姿势保持了这么半天,都肯定会不舒服,更何况是身娇肉贵的小公子。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周敬之,周敬之抬眸看他,笑道:“忍一忍,一会儿就好。”   陆籍想告诉他让他歇一会儿,可手边没有纸笔,比划他也看不懂,于是只好放弃。   过了一会儿,周敬之才松开那毛巾,用手试了试水温:“水有些凉了,我去换一盆来。”   陆籍摇了摇头,不想麻烦他,可周敬之却根本不理他,没过多久就端着水盆回来了。   他这次连问也没问,直接便走到他旁边,开始给他敷揉另一边膝盖。   陆籍伸手想要去抢那毛巾,周敬之注意到他的动作,笑了笑,抬眸满是笑意地看着他,故意逗他道:“圣子要按着我的手一起揉么?”   他说完,圣子果然不敢动了,周敬之心笑,这招果然管用。   对付他这种清冷禁欲的,就得用这种不正经的撩拨方式,否则你越跟他客气,他跟你越疏远。   半晌过后,周敬之才收起毛巾,扔到水盆里:“可以上药了。”   “我帮你?”   周敬之看着他,见他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心笑刚才揉腿的时候没把他推开大概已经是圣子最极限的忍耐了。   这会儿也不好再得寸进尺了,涂个药膏的事,还是让他自己来吧。   周敬之弯腰端起水盆,笑道:“那便不打扰了。”   言罢转身出了门。   陆籍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看了半晌,而后拿起那青瓷药瓶端看了许久。   这些年来,他在部落里的大型祈福活动里也有很多次跪到站不起来需要人搀扶着起来的时候,但却从来没有一个人会给他准备药膏,会用热毛巾给他敷腿揉腿。   部落里的人尊他敬他,但除了他手底下那几个人,从来没有人会关心他。   可周敬之跟他手底下那些人,又是完全不同的。   他手底下的人,大多是受过他的恩惠,或是被他救过,跟他时间久了,才会关心他。   可周敬之跟他,相识不过寥寥数日。   他甚至从没帮上周敬之什么,反而刚来就连累人家受了罚,他从未想过,周敬之竟会以德报怨。   陆籍脑海里忍不住又回想起了那日初见周敬之时的场景。   那时所有人都跪在地上祈愿,只有周敬之没有,周敬之跟旁人,从来都是不同的,他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一个可以祈愿的“神明”来对待,而是真真正正的,把他当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对他毫无祈求,毫无恭敬,毫无目的,只是单纯的,把他当做一个会受伤、会累的真真正正的人。   似乎已经有很久都没有人记得,他陆籍,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会生病,会难受,会生老病死的人了。   *   陆籍刚出门,就看到周敬之在不远处的马车上看着他,见他出来,忙起身掀开了马车的帘子,示意他上车。   陆籍朝着他点头示意,朝着马车走去。   刚上车,周敬之就给他递来了几样吃的:“先垫一垫,等逛一会儿再去吃饭。”   陆籍点了点头,打开吃的慢慢吃了起来。   周敬之见状,也打开一包吃的跟着一起吃了起来。   等到了庙会,周敬之便带着圣子开始闲逛。   他先是拉着圣子去周边买东西的小摊儿上逛了几圈,然后又带着圣子去投壶玩儿,玩了片刻,觉得没意思,又拉着人往东边走,去看舞狮了。   陆籍从未见过舞狮,在一旁看的很认真,定睛凝神望前面望着。   周敬之却见惯了,连看也懒得看一眼,他来这儿,本也就是为了带陆籍来看的。   见陆籍喜欢,他才在这儿停留下来。   等到舞狮表演结束的时候,不远处早已经搭好了的戏台子上又开始演上了戏剧。   不偏不巧,演的正是一个妖娆妩/媚的女子勾/引小和尚的片段。   那小和尚端坐在那儿,身上的衣衫被那女子扯开,露/出了宽阔的胸膛,女子继续撩拨,和尚面色不动。   周敬之看得正起劲,回头看向圣子,却见圣子微微低敛着眉眼,似是看不下去,完全没了刚才看舞狮时的认真。   “你不喜欢看?”   圣子微微颔首。   周敬之忍不住笑了一声:“那你看前面了吧,你觉得,那小和尚,有没有动心?”   陆籍摇了摇头。   周敬之却道:“可我觉得,那小和尚分明是动了心的。”   陆籍颇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周敬之笑着解释道:“因为我看过哈哈哈哈哈……”   陆籍:“……”   周敬之忍不住笑了半天,见他是真心不爱看,便带着他去了寺庙门口。   陆籍盯着寺庙门口的一个铜制的器件看了半晌,总觉得昨天来的时候并没看到那东西。   他正想着,周敬之就拉住了他的手,将他手心朝上,然后往上面撒了半袋子铜币。   随后,他从剩下的半袋子铜币中拿出一个,放在手里,对准着铜器上面的一个小孔,教他道:“看到那个小孔了么,把铜币往那里扔,扔进去一个,就可以跟地藏王菩萨讨一个愿望。”   陆籍没看手中那些铜币,只是转头看着正在认真往里面投铜币的周敬之,所以其实,是自己误会了,他也是有愿望的么?   而他之所以跟旁人待他不一样,只是因为旁人信他,而周敬之不信他。 第88章 世界三   手里那一捧铜币沉甸甸的,压的手腕直往下坠,陆籍未动,只在一旁静静看着,看着周敬之把袋子里剩下的半袋子铜币投完,结果却一个没中。   那铜器制作得很精巧,如果铜币没投进去,就会掉落到下面的一个方形的容器里。   远远看着,就能看到那方形容器里已经有很多铜币了,应该是在他们来之前,有很多人已经投过铜币了。   只是,陆籍不解的是,周敬之似乎并没有要去那里把自己没投中的铜币拿回来继续投的意思,再加上那里积攒了那么一堆,想来这铜币,是只能投出去,不能拿回来的,无论你投中还是没投中。   他察觉到周敬之看向他的目光,下意识把自己捧着沉甸甸的铜币的那只手伸到周敬之面前,示意他继续。   周敬之却瞬间秒懂了他的意思,摇了摇头:“我手气不太好,你玩。”   陆籍摇了摇头,他对这种投铜币的小游戏没什么兴趣。   周敬之见他不肯玩,笑着央求道:“我投也投不进去,不如这样吧,你帮我投,投进去了,我就可以去寺庙里面换一个祈福的木签了。”   陆籍听着他那略有些期待的语气,片刻之后,轻轻点了点头。   他拿起一枚铜板,瞄准了一下,往里面投了一下,没中,差一点点,之后又拿起第二个,轻轻一扔,“叮当”一声,铜板扔中了,落进去的过程中跟那铜器碰撞出几声声音来。   周敬之的惊叹声将铜板撞击铜器的声掩住:“不愧是圣……”   周敬之转头往周围看了眼,偶有一两个人转头往这边看着,周敬之心叹,还好没一激动把圣子喊出来,不然估计周围的人全都能跑过来跪在地上给他们包围了。   “不是,你也太厉害了,这就中了?!”他好像有些难以置信似的,“你再投几个看看。”   陆籍闻声,照着他的要求又投了几次,等到第三次的时候,又中了。   周敬之满脸惊喜地看着他,激动道:“你知道么,我以前跟李承澜和其他朋友来的时候,特意换了很多铜币来也没投中过一个,我还以为这东西设计的就是故意不让人投的,毕竟口那么小。”   他说完,笑了笑道:“看来不是这东西设计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他走到旁边,旁边专门记录投币的人给了他两个香囊,拿着那香囊到寺庙里面,就可以换来可以许愿的木签了。   周敬之一激动,拿完东西直接回身拉着圣子往寺庙里跑。   陆籍被他拉着,本想让他松手,可这会儿周敬之跑得急,压根儿不会回头看他的手语,他又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他拽着。   其实陆籍从七八岁被选为圣子开始,就再也没有这样跑过了。   圣子的诸多规矩里,最开始学的一条就是礼仪,毕竟是被选为圣子的人,是要接受部落所有人跪拜信仰的“神”,他的一举一动,代表的从来都是“神威”,所以他不能做任何有失威仪的事。   刚开始的时候,陆籍还是很难适应的,毕竟他那会儿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一个正是贪玩儿的年纪的孩子,你很难要求他老老实实像个大人一样坐在那里,或是老老实实听前一任圣子的话,安安分分学规矩。   所以陆籍刚开始学习这些“规矩”的时候,是并没有遵守的,但后来,每当他跑一次,失仪一次,就会被打一次,甚至还会连累他的家人,所以从那以后,陆籍便再也没有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跑过了。   这么多年来,他就像一个提线木偶,只能时刻记着,圣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只能时刻死板的保持着圣子的威严。   而那个真真正正的陆籍,却好似被这“圣子”封印在体内了。   但刚才周敬之拉着他狂奔的一瞬间,陆籍觉得,有那么一瞬间,那个年少的,欢快的,喜欢自由的陆籍又回来了。   周敬之没注意到身后圣子的变化,只自顾自出示了两个香囊,庙里的人见了,给了他两张木签,顺手给他指了指后面能写字的地方。   周敬之将圣子拉到那写愿望的地方,分给他一张木签,然后递给他一支笔:“这个给你,可以许愿哦。”   他说完,笑着背过身,很快写下了自己的愿望,然后将那木签背了过去。   等他转身想看看圣子的木签有没有写好的时候,却见圣子那木签上空空如也,反倒是旁边的纸上写着一行字。   陆籍,我叫陆籍。   我没什么愿望,你多许一个愿望吧。   周敬之颇有些惊讶地看着陆籍,他原本想带陆籍逛庙会,只是想着让陆籍放松一下,看一看他们部落以外的热闹的世界。   可他没想到,明明前几日还不愿意告诉他名字的人,如今竟突然改了主意,就这么轻巧的把名字告诉他了。   “陆籍,”周敬之看着纸上的名字,轻轻重复了一句,然后低声问道,“那我以后,可以直接叫你名字么?”   陆籍点了点头。   周敬之笑着,看向他手边那张木签:“这个,你真的不要?”   陆籍没回他,直接把木签递到他手边,周敬之拿过木签,又写下了一个愿望,然后回头看着他:“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把这个挂到古树上,一会儿就回来。”   陆籍微微颔首,见他笑着离开的模样,又拿起了笔。   周敬之回来时,却发现原本答应他在这里等他的陆籍没了人影,周敬之瞬间慌了。   陆籍对这个地方也不熟,又不会说话,别人看不懂他的手语,他也没法儿问路,要是走丢了怎么办?   他刚刚就不应该把陆籍自己扔在这里,他就应该厚着脸皮拉着陆籍一起去的。   他走到给他木签的人面前询问了几句,那人只说他刚离开不久,那人就出去了。   周敬之微微蹙眉,急匆匆跑出去找人,刚跑到门口,就撞上了刚从外面回来的陆籍。   “你去哪儿了?”   因为着急,他问话的口气也有些急,听起来有些生气似的。   陆籍却没回他,弯腰捡起了地上刚被撞掉的香囊,拿起来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灰尘。   周敬之这才反应过来:“你去投铜币了?”   陆籍轻轻点了下头,转身学着他刚开始的模样,走到了那换木签的地方,换了三个木签,然后走到写东西的地方,从桌上拿起一张纸给周敬之看。   纸上写着一行小字,我去再投几枚铜币,等我一下。   周敬之微微摇了摇头,笑了笑,也怪自己刚刚太心急,竟然连陆籍给他留的话都没看到。   陆籍拿起笔,又写了一句。   抱歉,我以为你能看见。   我只是,看你喜欢木签,所以想,再出去试试。   周敬之看着纸上的字,不由得一愣,陆籍他……今日为何跟往日似乎很不一样。   他以往对自己的态度明明是疏离的,清冷的,不愿意靠近,甚至不愿意跟他多说的,可今日,却会为了讨他欢心出去投铜币。   是因为,想要还自己昨晚给他敷腿的人情么?   罢了,不管是为什么,他都很开心看到陆籍这样的转变。   周敬之贪心的一下子又写了好多愿望,然后心满意足的把千年古树的那一支分枝上挂了自己的愿望木签。   临走的时候,还轻轻摸了摸古树的那条枝干,浅笑着:“我这俗人愿望有点多,让您受累了,古树老人家您多担待。”   “等以后,每实现一个愿望,我会回来摘掉一个给您减轻负担,跟您还愿的。”   他说完,走到旁边的古井旁,用旁边的木桶打了小半桶水上来,给古树浇了浇水,然后抱了下粗壮的树干,才安心离开。   陆籍在一旁看着他的动作,心笑这世上,原不止他一个跟“物”说话的。   只不过,他跟那“物”说话的时候,说的大多是些不开心的事,不像周敬之,说的话那样暖心。   想到这儿,陆籍心底蓦然一动,这世上,竟然还有周敬之这样,对一棵古树都充满了关心和耐心的人。   这样看起来,周敬之倒是比他更有神性。   若是他也生在部落里……罢了,他还是不要生在部落里的好。   与其受那些苦,不如像他原本的人生一样,生在大户人家,锦衣玉食的过一生。   “陆籍。”周敬之走到他近前,轻轻唤了他一声,“你们部落那边有山么?”   陆籍点了点头,周敬之又问:“那你爬过山么?”   陆籍摇了摇头。   周敬之追问道:“那你想去爬山么,就在寺庙后面,很近的,山上有一汪山泉水,甘甜清冽,想不想去尝尝?”   那地方周敬之之前跟李承澜去过一次,在半山腰的位置,不是很远。   按照现在的时间来算,爬上去再爬下来,刚好到吃午饭的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周敬之的错觉,他总觉得,陆籍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好像他有什么要求,陆籍都会答应他一样,所以他才跟陆籍开口说去爬山。   诚如他所想,陆籍果然又答应了他。   周敬之一时间竟有了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   那山其实并不算难爬,因为山正巧在寺庙后面,再加上这山上有一汪山泉水,所以当地的富商大贾为了百姓们方便上山,出银子找人修了一条上山的小路。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周敬之他爹周老爷子。   所以这小路刚修成的时候,他爹就亲自带他走过一次,不过那时候他还小。   后来偶尔跟朋友来过一两次,但近两年确实没再来过了。   周敬之在前面走着,手里拿着在寺庙里跟人家要的装水的水葫芦,走了半晌,才转身想问问陆籍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可他转身对瞬间,却恰好撞见陆籍停在那儿弯腰轻轻揉膝盖的动作,周敬之这才想起来,陆籍昨日跪了那么久,膝盖还没好呢。   虽然昨晚上了药,但也不可能好得那么快,他不应该带着陆籍上山的。   陆籍见他回头,似是不想耽误他的时间,起身又往上走了几步,跟了上来。   周敬之道:“山泉水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把水打回来喝。”   陆籍闻声,还没等他反应,周敬之就扭头离开了,陆籍慌忙之间想要抓住他的手,可周敬之跑得太快,陆籍直接抓空了。   天色不知何时渐渐阴了起来,周敬之怕下雨,忙加快了脚步,往半山腰的位置赶。   半晌之后,他总算找到了那汪山泉水,本来他还庆幸着,没下雨,结果刚一打完水,雨点就落了下来。   起初还是小雨,雨点儿打在身上甚至很难让人察觉,可没过多久,那雨竟慢慢大了起来。   周敬之忙往山下跑,陆籍还在那儿等他。   山路太湿滑,他本不敢跑得太快,可一想到陆籍还在大雨里等他,周敬之就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可越着急越是容易出错,刚跑没几步,就摔了一跤。   好在那地方地势不算险,没有往下滚下去。   周敬之拿起刚摔掉的水壶,看了一眼,还好没撒,他起身继续往山下跑,但这回还是不敢像之前跑得那么快了。   他边跑边喊着陆籍的名字,隔着茫茫的雨幕,什么也看不清。   大雨打湿了他的睫毛,雨水顺着睫毛流下去,周敬之只觉得眼前被雨水遮的有些朦胧,视线也变得有些模糊。   他闭着眼睛擦了下睫毛的位置,心叹这天气真是善变,明明前不久还是艳阳高照,这会功夫竟然就下起大雨了。   早知如此,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个时候拉着陆籍上山的。   不久之后,脚腕的位置传来了阵阵刺痛感,似乎是刚才摔倒的时候扭到脚了。   但好在疼的还不算厉害,没到耽误走路的程度。   跑了没多久,他总算看到了陆籍的身影,陆籍正顺着那山路上的台阶,一级一级的往上跑,像是在找他。   直到看到他那一刻,陆籍才停下来,跟他比了个手势,看样子,像是想让他下山的意思。   周敬之也想下山,但这会儿雨势太大了,山路又湿滑,这会儿下山显然不是最好的选择。   周敬之:“这附近有一处小山洞,可以避雨,等雨小一些我们再走吧。”   陆籍点了点头,跟在了他后面。   没走多远,周敬之就看到了那个小山洞。   他从台阶山跳下来,转头看了眼跟在他后面的陆籍。   陆籍膝盖这会儿肯定还疼着,他这个时间段儿把陆籍带到山上来,当真是大错特错。   当时怎么就没多想一想,怎么就头脑一热……   他懊恼的伸手扶着陆籍,等陆籍从台阶上下来,才高声喊道:“你膝盖还没好,我背你走吧,这一小段儿山路不好走,容易摔着。”   陆籍摇了摇头,周敬之只好老老实实在前面带路。   等到了山洞里,周敬之才松了一口气,听着外面的大雨声,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会儿的功夫,他浑身上下的衣裳全都湿了。   他转头看着陆籍,陆籍也没好到哪儿去,浑身上下的衣裳都湿漉漉的,衣摆下面的位置还在往下滴着水。   周敬之看着他,心叹陆籍从小到大,大概还是第一次如此狼狈吧。   “这雨看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先把衣裳脱下来晾一晾吧。”   周敬之一边说着,一边脱衣裳,陆籍也挺他的话把外衣脱了下来,挂在一边的石壁上晾着。   周敬之把刚接好的山泉水递给他:“尝尝,刚接的。”   陆籍把水壶接过去打开喝了一口,在地上写“很好喝”。   周敬之闻声,因为赶上大雨和摔了一跤的那点儿噪意这才散去,陆籍喜欢,这一趟,便也算是没白来。   他起身看了眼,转了转道:“我带火折子了,我看看,能不能找点儿干柴,烤烤身上的衣裳。”   陆籍却在他要出去的一瞬间拉住了他,情急之下直接在他手心上写道,我去吧。   周敬之只觉得手心痒痒的,他低头看了眼陆籍的膝盖,拒绝道:“我去吧,一会儿就回来。”   陆籍却不肯松手,紧紧拉着他,执拗的写道,我去。   周敬之这会儿脚腕处的疼痛感也比之前多了几分,于是便顺着他的话道:“那行吧,你去吧,别走远了,快点回来。”   陆籍刚走,周敬之就脱下鞋子,看了眼脚踝的位置,微微有些肿了,很疼,比刚才疼了很多。   但跟陆籍的膝盖比起来,他这点儿伤确实不算什么,这么想着,周敬之才觉得,自己似乎有些矫情了。   陆籍很快便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微微弯着腰,将那为数不多的干草和干柴护在下面以免被雨水打湿。   周敬之刚要起身帮忙,陆籍就伸手拿起了他放在一边的火折子,开始在一旁生起火来。   片刻之后,火光照亮了整个山洞。   柴火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和外面大雨打在树叶上的声音混在一起,周敬之拿起陆籍刚喝过水的水壶,喝了一口山泉水。   陆籍生完火,又从洞口找了几根木柜,搭成了一个架子,然后又把他们俩的衣裳放在架子上,放在火边烤着。   周敬之在一旁看着他,心叹陆籍哪怕做这种粗活,竟都是这般清冷矜贵的感觉。   不过他倒是真没想过,陆籍竟然还会做这些事。   也不知道刚刚淋了那么久的雨,他会不会着凉。   周敬之:“你往火边靠一靠,别着凉了。”   陆籍摇头,转头看了眼外面,雨依旧很大,看起来一时半刻没有要停的意思。   正想着什么时候才能下山,就听到刚才还在劝他别着凉了的人突然打了好几个喷嚏,像是着凉了。   他指了指周敬之,然后又指了指火堆,示意他过来坐,周敬之闻声起身,刚走了一步,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疼的“嘶”了一声。   陆籍皱眉,走到他身边,伸手在他面前写,怎么了?   周敬之摆了摆手,好似一副不太用在意的模样,低声道:“没事,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好像扭到脚踝了。”   陆籍闻声,在自己手上写下“我看看”三个字,然后便蹲下了身子。   然后抬头看着他,指了指他左边的脚踝和右边的脚踝,在问他是哪一只?   周敬之瞬间秒懂了他的意思,指了指左脚。   陆籍这才伸手,轻轻握住了他左脚脚踝的位置,然后用右手要脱他的鞋子。   周敬之却下意识把脚往回缩了一下:“脏,我自己来。”   他那鞋子摔倒的时候不知道在泥泞里沾了多少泥水,后来走小路又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泥土里,脏得很。   他可不想让陆籍这般清风霁月的人给他脱脏鞋子。   可陆籍却像没听见他说话似的,伸手便握住了他的鞋子,将他的鞋子脱了下来,然后轻轻卷起了他的裤管,看到了他脚踝的位置。   刚才还只是微微有一些肿的脚踝,这会儿已经肿得厉害了。   陆籍不禁皱了皱眉头,却引得周敬之笑了一声。   陆籍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周敬之才道:“没什么,我只是,第一次看你面上有表情,有点不习惯。”   他话音刚落,便笑不出来了。   因为在他话音刚落的一瞬间,陆籍便握住他的脚,用力拧了一下他的脚腕,那毫无防备的一下疼的周敬之高声喊了一声,眼角疼的瞬间红了。   周敬之看着陆籍,略有些委屈道:“陆籍,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怎么这样,我可是因为着急找你才摔倒的。”   陆籍手上动作一顿,他竟是……因为着急找自己才摔倒的。   但陆籍没抬头,他只是握住周敬之细白的脚踝,轻轻用略微有些冰凉的拇指和食指在后面揉着,一下一下的。   周敬之这才发觉,刚刚不敢动的脚踝,这会儿竟然敢动了。   虽然因为肿胀还有些麻木,但已经完全没有刚才稍微动一下就疼的要命的感觉了。   原来是他误会了陆籍,陆籍那一下,不是因为自己笑话他故意给他教训的,而是在给他正骨。   “不疼了,我自己来吧。”   周敬之刚坐下,就见陆籍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青瓷瓶,正是他昨晚送给陆籍的那一瓶活血化瘀的膏药。   没想到,陆籍竟然会把这活血化瘀的膏药随身带着。   他熟练的打开瓶盖,伸出修长漂亮的食指抹了些药膏,轻轻涂在他脚踝上红肿的位置上,轻轻用掌心给他揉着伤处,就像他昨夜给他揉膝盖一般。   陆籍的掌心跟常人不同,他的掌心微微有些凉,这样闷热的天气,他那微凉的掌心贴在皮肤上,给人一种很舒适的感觉。   就连按揉的力道也刚刚好。   周敬之抬头,看着洞口的雨幕,心里突然又觉得,这场雨来的,似乎也并不是那般让人心烦了。   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会儿,竟然有些期待,期待这场突如其来的雨能下的再久一些。   他收回视线,看着陆籍的动作,第一次发现,这人清冷的表面下,竟藏着这般温柔。   是因为刚开始跟自己不熟,所以看起来才那般清冷的么?   陆籍动作停了下来,突然抬头看他,用右手手指在他自己的左手上写字问他,好些了么?   “嗯,”周敬之笑道,“好多了。”   陆籍又写道,抱歉,刚开始不是故意弄疼你的。   周敬之笑了笑,低声问道:“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会正骨。”   陆籍没做多余的解释,只在手上写小时候接触过,所以会一点。   这样的下雨天,这样的山洞,这样的密闭空间,其实是很适合聊天的。   但陆籍不会说话,他现在又不能完全看懂陆籍的手语,聊太多了,陆籍大概,会累的吧。   而且,虽然陆籍今天心情不错,但不见得会告诉自己关于他小时候的事。   思忖了片刻,周敬之将心底那抹好奇咽下去,开口问了句别的:“我忘了问你,我爹请你来,待多久?”   周敬之恍惚间记得谁跟他提过一嘴,说是几个月,但具体几个月,他也记不清了。   陆籍既是当事人,想必这件事,陆籍应该会比自己了解的更清楚。   可陆籍却摇了摇头,在手上写,这要看你爹的意思。   周敬之闻声,忍不住问他:“那我爹要是让你在这儿待一辈子呢,也可以么?”   陆籍闻声抬眸,看着他一眼,正色比划道,不要开玩笑。   若是以往陆籍这般跟他说,周敬之绝不会再开玩笑,但大概是陆籍今天太纵着他了,抑或是山洞里这种环境太密闭,周敬之竟一时之间,忘了两人的身份。   “在圣子心里,部落便这般重要么?”   “你看,”周敬之说完,指了指外面的大雨,“这里的雨,跟你们部落的雨,可有什么不同之处么?”   陆籍沉默着,没说话。   周敬之笑了笑,自顾自道:“我倒是有些好奇,你们部落到底哪里好,能让你这般留恋,光是开个玩笑都不愿。”   见他依旧不说话,周敬之往后仰了仰,双手撑在地上,看着外面的雨:“你们部落若当真这么好,以后有机会,我也去看看。”   说完,他又转头看着陆籍,起身盯着他看道:“到时候我要是去的话,圣子可愿意亲自接待我?”   陆籍微微颔首,摇了摇头。   他在部落里,又岂会像在这里一般无拘无束。   他在部落的时候,一言一行始终都有人在看着,或是酋长的人,或是部落的百姓,在他们面前,他不能跟任何人走得太近。   在部落百姓眼里,圣子是有神性的,跟凡人接触过多,会染上凡人的劣习,所以他在部落里不能跟任何人太亲近。   在酋长眼里,他就更不能接近任何人了。   周敬之自嘲一笑,陆籍还真的,总是不按套路出牌。   他每次做好了心理准备,准备接受陆籍的拒绝的时候,陆籍却总会答应他,甚至会主动告诉他名字,即便膝盖不舒服也会陪着他胡闹,陪着他爬山。   可当他以为,陆籍会答应接待他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时,陆籍却又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就好像他之前觉得陆籍这人也没那么清冷也不过是一时的错觉,这人,当真是让他有些捉摸不透了。   不过也无妨,他倒也并不是因为这样一件小事觉得失落。   毕竟陆籍的性格,是日久天长一点一点积累的,想要改变一个人,或是说想要让一个人改变观念,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良久的沉默过后,陆籍才微微抬起了头,往周敬之的方向看了一眼。   见他低垂着头,没说话,心叹自己刚才拒绝的,是不是太无情了。   周敬之他,会对他失望么。   罢了,反正他这一辈子,大概也不会有什么真心的朋友了。   “那如果,你们酋长让你来接我呢?”周敬之很快便平复了内心的情绪,继续追问。   陆籍依旧摇头。   周敬之随手从地上捡起了陆籍刚才抱柴火回来时掉落在地上的木枝,随手摆弄着,没再问话。   这回陆籍却主动起来,也从他身边捡起了一根树枝,在他旁边的地上写着,按理来讲,圣子不是酋长的下级,不用听酋长的。   相反,酋长是应该听圣子的。   周敬之把手里的小木棍转了个圈儿,好奇问他:“那你这次,是为什么来的?是因为我爹给了你们银两,酋长求你来的?”   陆籍摇了摇头,写道,我们那里,很落后,我希望部落的百姓有了这些银两能把日子过得好一些。   “原来是为了百姓,”周敬之笑了笑,赞了一声,“不愧是圣子。”   周敬之说完,继续摆弄着手里的树枝,心叹等他回去,一定要说服他爹再给他们部落捐一些银两,这样,大概能让陆籍安心些。   要是,陆籍会因此多留一段时间的话,那就更好了。   但若是他不愿,周敬之也不会强求他。   山洞里安静了下来,两人谁也没再出声儿。   周敬之起身,抬着那只“残脚”蹦到了火堆旁边烤火。   因为爬山太消耗体力,周敬之这会儿感觉有些累。   他也顾不上旁边有没有人,直接躺在了火堆旁,一只腿屈起,另一只腿搭在那只屈起的腿上,双手交握放在后脑勺的位置垫着,惬意的闭上了眼睛。   可刚烤了没多久,他就闻到了一股糊味儿。   周敬之警觉睁眼,刚睁开眼,就看到他随身系着香囊着了。   因为他以前从来没投中过,从没得到过那儿的香囊,所以就把刚才得到的几个香囊一个绑一个的绑在了一块儿,连成了一长串儿。   没想到竟被火点着了,火苗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着香囊往他衣裳上烧,眼看着就要烧到他腰间的衣裳上。   周敬之心里一慌,吓得差点儿直接蹦起来,他坐起身,手忙脚乱的想要去脱上衣,但上衣系的扣子太多了,一时半会儿很难解开。   他下意识想打两个滚,可还没等他动作,陆籍就拿起他接的山泉水开始往那香囊上浇。   他身上的衣裳本来就潮着还没干,这会儿又被陆籍倒了些水,彻底把那火苗掐断了。   周敬之“死里逃生”,惊魂未定,坐了半晌才缓过来,慢慢松了口气,叹了一声。   陆籍看着他腰间被烧了一个小口的位置,轻轻蹙眉,写字问他,烧伤了么?   周敬之摇了摇头,深深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投了个好胎,还有那么多银子没花完呢,吓死我了,差点就白瞎了那些白花/花的银子了。”   陆籍:“……”   周敬之感叹完,笑了笑:“我要是真死在这儿,那我……”   一句话没说完,便有一只手堵住了他的嘴。   陆籍做了个手势,周敬之记得这手势,陆籍当着他的面儿做过,燕尘也教过他。   这是慎言的意思。   大概是因为他口不择言说到“死”字了,虽然他自己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但陆籍这个身份,大概对这些词会比较忌讳。   嘴上不能说,周敬之便在心里想,他这要是死了,那他在这个世界的爹可太惨了。   这么大了,还能再要个儿子么?   那些辛辛苦苦拼了老命赚回来的钱岂不是全白瞎了。   周敬之回过神来,才发现陆籍竟还保持着刚才捂着他的嘴的动作。   他轻轻握着陆籍的手腕,将他的手挪开,低声保证道:“我知道,慎言,慎言,我以后不说了。”   陆籍这才收回了手。   周敬之看着地上的水壶,笑了笑:“你这也算是救了我一命……”   他转头看着陆籍,看他那副清冷禁欲的模样,忍不住撩拨道:“恩人,想我怎么报答你?要……”   陆籍抬眸看着他。   周敬之仔仔细细看着他的眼睛,想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丝丝不一样的情绪:“要我以身相许么?”   可周敬之观察他情绪的小计谋并没有得逞,因为陆籍在听完他那句话的一瞬间便偏过了头,将视线转向了别处。   而后又快速起身,坐到了洞口的位置,看着外面的雨,打坐似的盘腿坐在那儿。   周敬之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了笑。   不知道为什么,陆籍越是一副清冷禁欲的模样,他就越是想逗他,想要撩拨他。   想要把他心里为圣子立下的铜墙铁壁烧出一个洞来,让世俗这一抹温暖照进去,让人与人之间的友情照进去,融化他那颗冰冷的心。   只是看他这背影,这件事做起来,大概会很难,任重而道远啊少年。   陆籍闭着眼睛,心里念着圣子的静心咒语,半晌之后才将那一句“以身相许”忘掉。   可他才刚忘掉,周敬之又在后面喊道:“不以身相许也可以,别的报答方式也行。”   “圣子有什么想要的么?”   陆籍不理他,专心念着自己的清心咒,身后的周敬之又喊道:“不,我问错了……”   周敬之换了个称呼,又问道:“陆籍,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抛开圣子的身份,抛开你的百姓,你的责任,抛开这一切,你有没有,什么愿望?”   陆籍低垂的眉眼慢慢睁开,抬头看着外面的雨幕。   心叹这里的雨,确实是跟部落的雨不一样的,部落的雨幕后面,只有他自己,没有周敬之这般懂他的人。   抛开这点,他更喜欢部落的雨,因为那是他的故乡,即便他在那里经历过很多,有过不堪,有过狼狈,有过孤独,那也是生他养他的家乡。   人对自己的故乡肯定都是有感情的。   可若加上这一点,他喜欢这里的雨。   他喜欢能做自由自在的没有拘束的自己,就像自由自在的周敬之,他喜欢在这样的下雨天跟人简单聊聊天,说说话。   更希望,能有一个不把他看成圣子,只把他当作普通人的朋友。   他等了这么多年,一直期待着这样一个人的出现,可那么多年过去了,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   即便是那个之前被他当作朋友的人,也从未这样待他。   只有周敬之,只有周敬之会这样问他,抛开圣子的身份,他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人们只知道能跟圣子祈愿,却不知圣子也是凡人,也有自己的愿望。   这些年来,他努力按照前任圣子教他的,如何为人祈福,如何通过天文地理卜卦,算运势,如何运用祖师爷留下来的书籍去为人逆天改命……   甚至有时候,他自己都会忘了,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有私欲,有愿望的人。   可他又痛苦的知道,他不能有私欲,有愿望,更不能有欲/望。   陆籍的眸色渐渐暗淡了几分,他伸手,顺着脖子上戴着的红绳摸到了下面的坠着的物件,紧紧握紧了拳头。   他不能……也没办法改变什么。   按部就班的按前任圣子的脚步,向着死亡一步一步迈步,才是他逃不开的命运。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陆籍自私的觉得,周敬之若是部落的人就好了,这样他以后离开的时候,就能常常看到他……   这样,以后他有心事的时候,就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了。   而不是整天对着一个物件,得不到任何回应的,去倾吐自己的心事。   可周敬之这样的,小太阳一般善解人意的人,不该是部落的。   部落里的穷苦环境,很难长出周敬之这般灿烂耀眼的明媚的少年。   他静了片刻,才静下心来,起身走到周敬之身边,在地上写道,没什么心愿。   他说完,抬头看着周敬之,目光很认真很认真地看着他,而后抓住了周敬之道手,在上面写了一行小字。 第89章 世界三   写下了一行小字。   你呢,你有什么心愿么?我会尽我所能,为你祈福的。   他来这里,本也就是为周家小公子祈福的,所以,这样应该也不算他的私心吧。   周敬之远远瞥见那一行小字,低声笑了笑,摇了摇头。   他虽然没见过陆籍给他祈愿的时候是否也是跪着的,但既是祈愿,肯定是需要耗费心力的,他不想让陆籍那么辛苦。   他这一世,出生富贵之家,有一个疼他爱他的爹,有三五好友,有着花不完的银子,真说愿望大的话,貌似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这个世界的任务能早点完成。   而这个世界的任务,是要让陆籍解放心灵,系统的意思,应该是要让陆籍解脱心里的束缚吧,想来圣子这个名号,便是压/在陆籍心上的那一座山吧。   周敬之看着陆籍,许久之后,才轻声问道:“只要我说的愿望,你便会帮我祈愿么?”   陆籍点了点头,既是他主动问的,自然算数。   外面的雨渐渐小了些,雨声也跟着小了一些,周敬之的声音在空旷的山洞里听起来格外明显。   “我希望,你以后,能比现在,更快活一些。”   周敬之说完,终于从陆籍眼底看到了一丝错愕的,有些不可置信的表情。   没等他问,周敬之又重复了一遍:“你没听错,我的愿望是,你以后能更快活、更自由一些。”   陆籍眼底的情绪早已散去,又恢复了往常的那清冷的模样。   他微微敛眉,见周敬之笑着看着他,只觉得他又在说玩笑话,写道,莫要玩笑。   周敬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面容变得比之前严肃了几分,正色道:“这次没跟你开玩笑。”   “你刚答应过的,我说的什么愿望,你都要替我祈愿的。”   “陆籍,我要你以后每日,凡是替我祈愿的时候,都要变成为你自己祈愿。”   陆籍看着他,似乎在问为什么。   周敬之自然不会跟他多说,只笑着回答他:“因为,你刚刚救了我,我想报答你。”   外面的雨越来越小,周敬之走到洞口,往外面看了一眼,低声呢喃:“这雨应该快停了,我们应该,很快就能下山了。”   他话音刚落,就打了个喷嚏。   但周敬之并没当回事,大概是有些着凉了,等回家的时候喝点祛寒的汤药就好了。   雨滴打在树叶上,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周敬之看着外面,正享受着这自然的馈赠,就感觉肩上多了几分重量。   他微微侧头,往肩上看了一眼,是陆籍把他的衣裳拿来给他披上了。   他伸手摸了摸,那衣裳虽然还没有完全干透,但也已经干的差不多了,大概陆籍是听到了他刚才打喷嚏的声音吧。   他刚想说声谢谢,就见肩膀上又披上了一件衣裳,月白色的,上面绣着金线的,仔细闻的话,还能从上面闻到陆籍身上的冷香味。   周敬之转身笑着,看着陆籍,也忘了跟他道谢,原想问他是不是对谁都这般忽冷忽热。   但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有些不妥,于是改口道:“我以前只当你清冷,如今看来,是我看错了。”   陆籍没回他,只是在手上写,把衣裳穿好,别着凉了。   周敬之听着他那关心的话,心里不由得一暖,心叹这圣子也是个会关心人的嘛。   只不过就是情绪转变有点快,有点让人捉摸不透。   想着想着,周敬之又打了几分喷嚏,他缓了缓,等到好些了,才笑着自言自语道:“正好三声,肯定是有人骂我了。”   “一定是李承澜,见我昨天没回去找他,生气了。”   陆籍听到这名字好多次了。   李承澜,就是那个昨天早上他回头等周敬之时,看到的那个坐在周敬之车上的人。   看起来跟周敬之关系很不错,像是那种从小一起玩到大的。   要不是自己,周敬之昨日,本应该跟李承澜在一起的吧。   可周敬之为什么要来找自己呢?陆籍有些想不明白,却也没多问。   又过了一会儿,雨总算是停了。   周敬之刚往外迈了一步,就轻轻“嘶”了一声,脚肿的走路有些麻了。   慢慢走走下山倒是没问题,就是,大概会很慢很慢,他不想拖累陆籍。   他转头看了陆籍一眼,低声问他:“你记得下山的路么?”   陆籍微微点了点头。   周敬之这才放心道:“你先下山吧,我一时半会儿,恐怕下不去了,你去山下的寺庙坐着等我一会儿吧。”   “或者,你有其他事情着急走的话,先在寺庙里那纸笔写一下我家的地址,然后交给寺庙外面等着的人,他会给你带路。”   陆籍下意识看了一眼他脚踝的位置,虽然涂了药膏,比刚开始好了些,但看上去还是肿得厉害。   他从周敬之身上拿下自己的外衣,穿着整齐之后,写字让周敬之把衣裳穿好。   然后回到山洞里把火灭了,径直走到周敬之面前,慢慢弯下了腰。   周敬之微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陆籍这是要背他下山的意思。   可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这会儿雨天地面湿滑,而且距离山下也不算近。   陆籍背着他下山的话,会很累不说,还很危险。   要是他自己走,脚下滑了尚能平衡身体,即使调整。   但要是背着他的话,有一个人的重量压着,怕是脚下一滑,便会摔下山去,太危险了。   周敬之整理好衣裳,看了眼自己那不争气的脚,淡然道:“我自己慢慢走,你先走。”   陆籍却依旧没动,依旧保持着刚才弯着腰的姿势,大有一种他不上去便不起来的驾驶。   周敬之不愿连累他:“你背着我太危险了。”   面前的人这才起身,转头看着他,在手上写字跟他保证道,没事,不会摔到你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   周敬之一句话还没说完,陆籍就又恢复了刚才弯着腰的姿势。   以陆籍这性子,怕是他再拒绝,陆籍也不会起来,也罢。   “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周敬之一瘸一拐的往前面挪了两步,轻轻趴在了陆籍的背上,颇有些不好意思,小心翼翼的开了口。   “那个,我是不是……有点重啊。”   他的身材虽说不上清瘦,却也是很标准的。   但他个头不矮,又是个成年人,骨头重,所有他难免有些担心陆籍背着他会吃不消。   陆籍慢慢起身,两只手托着他膝弯的位置,轻轻摇了摇头。   周敬之这才松了一口气:“你要是累了,就把我放下歇一会儿,你不急的话,我们一会儿慢慢走也可以的。”   陆籍点了点头,而后低头认真看着脚下的路。   他走得很慢,每走一步之前都会有一小段时间的停顿,虽然停顿的时间少到几乎可以忽视,但周敬之在他背上,就是能感觉到他身体微妙的变化。   大概因为着凉的缘故,周敬之这会儿竟觉得有些头晕,似乎还微微有些发热。   他本知道,不该跟陆籍太亲近,陆籍大概会讨厌这种行为的。   但他实在是难受,最后忍了大概十步路的时间,终于忍不住了。   但为了不让陆籍为难,他还是先解释了下:“陆籍,我有点难受,我能在你肩上趴一会儿么?”   他问完,又小声儿道:“你要是不喜欢也没关系,你找个地方把我放下来,我先靠着树歇一会儿……”   “你下山之后,麻烦帮我叫个人来背我下去吧,我实在……实在是走不动了。”   周敬之只觉得头越来越晕,自己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或者,能抬个宽敞些的教子上来就更好了。”   陆籍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趴着。   周敬之得到了许可,这才伸手环抱住他的脖子,轻轻趴在他肩膀上。   脑袋晕晕沉沉的,周敬之觉得自己大概是发烧了,没想到这身子骨竟然这么差劲,就淋了那么一会儿雨,竟然就生病了。   这要是被他爹知道了,肯定又得唠叨他一番。   一股冷香味钻进了他的鼻子,周敬之闻了闻,轻叹了一声:“陆籍,你身上好香啊。”   下面的人脚步微微一顿,微微侧了侧头。   但周敬之这会儿晕得厉害,感官都没有之前那么灵敏了,自然也就没注意到这些。   陆籍微微蹙眉,不禁有些担心他。   刚刚周敬之跟他说话的声音就跟他平时说话的声音不一样,听起来像是没什么力气,声音很小……   刚刚又在说胡话,是不是他刚刚淋雨,着凉发热了。   他本想问他一声,可他这会儿正背着他,双手空不出来,没法儿跟他做手语,也没法儿写字给他看。   事隔多年,陆籍再一次开始痛恨,痛恨自己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明明那么简单的事,明明只是其他人所有人张张嘴就能做到的事,可对他来说,却是难上加难。   正当陆籍想要将身后人放下来跟他沟通时,那原本环抱着他脖子的手却慢慢垂下了。   陆籍眉心一紧,当即加快了下山的脚步。   没过多久,他就感觉到,身后人的额头被颠簸到他脖颈旁边,碰上了他的脖颈。   温度烫得厉害。   *   周敬之做了个梦,梦到他趴在陆籍身上,闻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冷香,很好闻的味道。   可渐渐的,渐渐的,那冷香的味道却变成了一股难闻的苦味儿。   嘴里似乎被灌了什么东西,周敬之呛咳着起身,嘴里刚被喂下去的药都撒在了衣领上,弄脏了衣领。   周敬之那朦胧的意识,这才开始慢慢回笼。   他重新躺回床上,头依旧晕晕的,他转头看了一眼,才发现刚刚给他喂药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陆籍。   似乎是自己刚才起身的动作碰到了药碗,把药碗弄撒了,陆籍身上被药弄湿了。   但他却并没有急着处理身上被弄湿的地方,只是在旁边拿起纸笔,问他,好些了么?   周敬之点了点头,只觉得身下的床板硬的硌人。   他抬头四下打量了一眼,这里应该是医馆,屋子不大,却到处都是中药的味道。   周敬之不习惯这里的环境,转头问陆籍:“马车在外面么?”   陆籍点了点头。   周敬之闻声起身,忍着阵阵晕眩拉着他就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就被医馆的人喊住了:“诶,钱还没给呢。”   周敬之从身上掏出了几两碎银,拉着陆籍上了马车,刚一上去,就靠在了马车上,闭上了眼睛。   须臾之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睁开眼睛,看着陆籍问:“是你……把我从山上一路背下来的。”   陆籍微微点了下头。   周敬之心叹,这一天从早上到现在,除了早上的时候稍微吃了点东西,到现在还没吃午饭。   折腾了半天去爬山遇到大雨,陆籍又背着他从山上下来……   光是这样想想,周敬之都替他觉得累。   他本是想带陆籍出来放松放松的,可这一趟下来,把人折腾坏了。   他打量了陆籍一眼,才发现陆籍的月白色衣袍下面的地方,有几处沾上了污泥。   周敬之不用想也能猜到,肯定是背他下山的时候不小心摔了。   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出乎意料的,他身上的衣裳反倒是干干净净的。   周敬之恍然间就想起了陆籍那一句“不会摔到你的”,是有陆籍护着,所以他才没从他后背上摔下来吧。   周敬之抬眸看着他,见他此时正闭着眼睛,面上的表情如以往一般,看不出任何倦意。   但他现在,肯定很累了吧。   周敬之转头看向马车外,轻声喊了一声:“再快些。” 第90章 世界三   自那日从山上下来之后,周敬之便生了一场病。   这一病,就是四五日。   等周敬之再见到陆籍的时候,已经是第六日了。   那天正巧是他爹要出门的日子,原本他爹是决定前几日走的,正赶上他生病,他爹不放心,所以就多留了几日。   送完他爹,周敬之转头便问管家:“我生病的这几日,陆……圣子来过么?”   管家跟在他身边,腰微微弓着,声音有些年迈,却只说了一个“没”字。   “哦。”周敬之轻轻“哦”了一声,声音里难免失落。   倒不是他觉得他跟陆籍的关系已经熟到陆籍会来看他了,他只是,心里有些期待,期待陆籍会来看他。   大概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失落,管家又道:“不过,李小公子这几日来了好几趟,还给您送了好多补品呢。”   周敬之闻声,心叹算他小子有心。   周敬之走着走着,便不自觉走到了陆籍房前。   他在房门口驻足了许久,心想也不知道陆籍这个时辰起来没有,要是起来了,在干什么。   不知道他膝盖好没好写,那天折腾累了,这几天有没有缓过来。   管家往屋子里面探了探头,回头问周敬之:“要不,我去敲门看看圣子醒没醒?”   周敬之站在原处,摇了摇头:“走吧。”   话音刚落,眼前的房门就开了。   燕尘从房间里出来,看到周敬之,愣了片刻,低声问:“你要进去么?”   若是以往,燕尘自是不会在没有圣子同意的情况下这样贸然请人进圣子房间的。   可周敬之不一样,燕尘能看出来,圣子待他,是与旁人不同的。   而且,这几日,圣子问了不下三次,问周家小公子有没有好一点。   想来圣子心里是关心他的,所以燕尘这才开了口。   周敬之闻声,原本淡然的脸上总算多了一抹笑意:“可以么?”   燕尘听了他的话,笑了笑,转头看了圣子一眼,见他点头,才回头道:“圣子说可以。”   周敬之这才进了门。   他进门的时候,陆籍正站在书桌旁边,慢慢放下了他手里那卷书,定定地看着他,目光里微微有几分打量。   周敬之也不客气,走到他身边的书桌旁,倚着书桌,双手在胸前环抱,模样看起来有几分散漫:“陆籍,你不是说了是朋友么,是朋友为什么不去看我?”   陆籍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他从周敬之的语气里,从他那短短一句话里,竟听出了几分委屈。   没等陆籍想好怎么说,周敬之就笑着看着他问道:“陆籍,你是不是没怎么交过朋友啊?”   陆籍微微点了点头,在桌边抽出一张纸:“只交过一个。”   周敬之恍然想起来燕尘之前说的话,陆籍以前,确实是交过朋友的。   只不过,从燕尘的话里来看,他们最后,应该是没做成朋友,或是说,他们之间,应该是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   所以燕尘那天才会用这件事警告他,告诉他背叛圣子有什么下场。   周敬之静静看着他,过了片刻,才轻声问他:“那……你想学我们这边怎么交朋友么?”   陆籍点了点头。   周敬之笑道:“那你记得,以后朋友生病了,要去探望,记住了么?”   “就好比,你如果哪里不舒服,我一定会来看你,照顾你。”   “当然,你不用非得照顾,”毕竟陆籍性子有多清冷,他也不是不清楚,“但至少,你得去看一次,至少这样,别人才会明白,你心里,是把他当朋友的。”   周敬之看着他,期待着他点头,可陆籍这次却没点头。   大概是不想自己太尴尬,周敬之又道:“我随口一说,你若不喜欢……”   陆籍在他的话音里拿起了笔,在纸上写道,你说的,我都记住了。   抱歉,这次没去看你。   周敬之原本还有些失落儿,这会儿看到陆籍写抱歉,心里反倒觉得是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   “不是你的问题,我只是,”周敬之收回视线,微微低着头,声音也比之前轻了几分。   “我只是,有些期待你会来看我。”   陆籍又写道,我知道了,还有,什么别的交朋友需要注意的么?   周敬之见他这么问,就知道接下来他说什么陆籍都会答应。   于是便信口胡诌道:“好朋友还要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出去骑马射箭,天天粘在一起。”   陆籍的表情有些茫然,片刻后,他在纸上写道,跟我们部落,的确很不一样。   周敬之心叹,本来就不可能一样,他跟李承澜也没这么腻歪,主要不还是为了让陆籍早点跟他熟起来么。   他也不知道陆籍能在这儿待多久,要想让陆籍的心得到解脱,至少,得先让陆籍把他当朋友。   光是朋友还不行,还得是那种形影不离的知己好友。   只有这样,只有他在陆籍心里,有一定的位置的时候,他才有可能影响陆籍,或是劝说陆籍离开部落。   周敬之笑了笑:“没事,不一样可以慢慢学嘛。”   陆籍顿了顿,这才点了点头。   于是接下来几日,周敬之就开始光明正大的每天缠着陆籍。   早中晚饭都要跟陆籍一起吃,陆籍祈福的时候他要在旁边看,陆籍看书的时候他要在旁边一起看书,陆籍睡觉的时候……   他想跟陆籍睡一张床,但被拒绝了。   除了陆籍,周敬之这几日跟燕尘待在一起的时间算是最多的。   燕尘闲来无事的时候,总会把他叫到一旁教他手语,周敬之学得也快,前后加起来不过六七天的功夫,竟也能看懂陆籍的手语了。   陆籍是在拒绝跟周敬之睡一张床之后的第三天知道他会手语的。   那天陆籍要跟他写字说话的时候,周敬之却说让他用手语试试。   陆籍试了几次,发现周敬之每次都能看懂他话里的意思。   陆籍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惊诧,慢慢变得有些惊喜,再后面,才慢慢趋于平静。   但他面上平静,心里却依旧很激动。   周敬之从未跟他提过学手语的事情,燕尘也从未跟他提过。   可周敬之竟为了他,废了那么多心思学手语,想当初,他刚变得不会说话的时候,学手语也学了很久很久。   对他来说,学手语的那段日子,是他不愿提及的一段很痛苦的经历。   那时候他还没能完全接受自己从一个正常人变成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更没办法接受自己无法跟正常人一样交流沟通。   可周敬之,竟为了他,一个不一定能这里待多久的人,费心学了手语。   陆籍用手语问他,为什么学手语?   周敬之笑了笑,如实道:“不想每次聊天都让你写字那么麻烦,想让他方便些,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陆籍静静盯着他,似乎是想问最主要的原因是什么。   周敬之却卖气了关子,趁机提要求道:“那你让我在你这屋睡,我就告诉你。”   陆籍肉眼可见的皱起了眉头,周敬之立马解释道:“让我打个地铺就行,我就是,这段时间我爹不在府里,心里没有安全感,害怕自己睡。”   陆籍看着他那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忍不住心软地点了点头。   周敬之笑道:“我就知道,陆籍你最好了。”   陆籍用手语比划,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周敬之道:“朋友从来都应该是双向奔赴,而不是一个人的努力。”   “我既然跟你提了那么多要求,要求你按照我们这边的方式学习,那我自然也要学习你们那边的习俗和文化,也要懂你的手语。”   “陆籍,我比任何人,都更想要跟你交朋友,不管你信不信。”   “所以,我会努力做一个合格的朋友的,希望你也努力。”   陆籍回复了个“好”字。   周敬之笑着,心叹能看懂手语,交流起来果然是方便多了。   陆籍,你身体,好些了么?   周敬之看着他的手语,点了点头,笑着反问:“都多久了还不好,我又不是林黛玉。”   陆籍问,他是谁?   周敬之笑道:“书里的一个人。”   周敬之回过神来,看着他问:“我那天忘了问你,你背我下山的时候,是不是摔了,身上受伤了么?”   陆籍,没。   周敬之松了口气:“说来怪我,我那天,不该拉着你上山的。”   陆籍却不以为然,山泉水很好喝,这里的雨,也很好看。   周敬之闻声,心头一喜,笑着问:“真的?你心里,真的是这样想的?”   陆籍点了点头。   周敬之笑了笑,转身出了房门。   陆籍看着他的背影,微微蹙眉,心想他为什么什么也不说就突然离开了,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么?   结果没过多久,周敬之就抱着一床被褥回来了。   他刚要把被褥放到地上,就别陆籍拦住了。   陆籍,地上凉,睡床上吧,你,睡觉老实一点就行。   周敬之听了这话,像是得到了某种特设,立马从起身把被褥放到了床上,笑着看着陆籍保证:“你放心,我睡觉很老实的,基本一个姿势维持到天亮。”   陆籍听了这话,安心的点了点头。   但他没想到,周敬之所谓的一个姿势维持到天亮,竟是把腿搭在他身上搭到天亮。   于是被骗了的陆籍第二天一早,就跟周敬之诉说了他昨晚的罪行,要他回自己房间睡。   可周敬之却死活不肯承认,而且再三保证,肯定不会了。   还告诉陆籍,今晚他睡外面,要是再这样,陆籍动动脚就可以把他踹下去。   陆籍心思单纯,又被骗了第二次。   半夜,当周敬之梅开二度,再次把腿搭在他身上时,陆籍耐着性子把他的腿踢回去,可没过多久,周敬之的腿就再度搭了上来。   陆籍反抗无果,在把人踹下床和忍耐之间无数次犹豫,最终还是选择了忍耐。   罢了,难得遇到一个,这么懂自己的人。   难得遇到一个,对他这么好,真正把他当朋友的人。   忍一忍就过去了,他本也待不了多久。   只希望,将来他离开的时候,周敬之能将他的名字记得久一些就好了。   他不期望周敬之能像自己记挂他一样记挂自己,只想,他能记得,曾经有过他这样一个朋友。   周敬之这些年来,除了去找李承澜玩儿的时候跟李承澜同住过一张床,还从未跟别人同床共寝过。   李承澜从没跟他说过他睡觉有什么坏习惯,所以周敬之下意识觉得,即便陆籍之前说的是真的,大概也只是意外。   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有搭腿的习惯。   所以第二天他问陆籍自己做完有没有搭腿,陆籍沉默了片刻,回答没有之后,周敬之便有了几分底气:“你看,我就说没有吧。”   说完,他笑嘻嘻看着陆籍:“所以你别撵我回去好不好,我自己真的害怕。”   陆籍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周敬之知道,陆籍这便是答应了的意思,于是心满意足的回床边叠被子,顺便好心的把陆籍那一床被子也叠了。   “你今天有事么,陪我出去逛逛?”   陆籍微微摇了摇头,他总觉得,这些天跟周敬之走得太近了,似乎有些,过界了。   燕郎之不回来还好,燕郎之要是回来,看到他跟周敬之走这么近,回去肯定会跟酋长禀告。   酋长管不着他,也管不着周敬之,但他们……   陆籍心里很矛盾。   一方面,他渴望跟周敬之交朋友,渴望自己也能像正常人一样,有一个可以说说心里话的知己好友。   可另一方面,他又处处受圣子的规矩束缚,不能亲近旁人。   周敬之看他拒绝,轻轻叹了口气:“哎,那我只好,孤零零一个人去逛了。”   陆籍闻声,问他,你那个朋友呢?   周敬之:“哪个?”   陆籍,就是那天,去寺庙的时候,跟你同乘一辆马车的。   周敬之笑了笑,清了清嗓子:“哦,他啊,他这几天有事,没空儿理我。”   “罢了,我不勉强你,你有什么想要买的么,等我回来给你带。”   陆籍犹豫了片刻,周敬之在一旁默默等着,以为他在想带什么东西,结果没过多久,陆籍就改了口。   陆籍,我陪你去。   周敬之心叹,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他拉着陆籍的手往外走,刚到大门门口,就碰到了“在忙”的李承澜。   周敬之心叹,这还真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等他把陆籍“拐骗”出来才来。   陆籍看到李承澜,下意识把手腕从周敬之手里挣脱出来,往袖子里藏了藏。   周敬之一看到李承澜,下意识回头,还没等陆籍问什么,就慌乱的跟陆籍解释。   “他大概,忙完了。”   陆籍善解人意的点了点头,并没有怀疑他,只是比划道,那你们去吧,我先回去了。   他说完,便转过了身,周敬之从背后拉住了他的手:“别嘛,一起去嘛,他特别想认识你。”   没等陆籍拒绝,李承澜便远远跑了过来,拦在了陆籍身前,满脸惊喜道:“竟然在这儿碰到您了,真是荣幸之至。”   周敬之:“……”   陆籍:“……”   嗯哼,周敬之故意清了清嗓子,转头看着他问:“你怎么来了?”   李承澜这才想起来,这儿还有个人,他笑道:“听人传信说你好了,过来看看。”   周敬之白了他一眼,心叹我都好了好久了好么?也不知道早点来看看。   上次他生病的时候,自己可以一天都没落直到他病好才没去的,真是个没良心的。   不,应该说是有点儿良心,但不多。   李承澜凑到他耳边:“听说小怜儿今天有新戏,想去看看。”   周敬之心叹,陆籍这么一个大美人儿摆在这儿竟然还想着看什么小怜儿,兄弟你有没有眼光!   可刚想完,周敬之就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   但他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   李承澜这人平时爱好不多,也难得喜欢上个姑娘,周敬之不愿扫了他的兴,于是转头对陆籍道:“我带你去看戏吧。”   陆籍,我还是,不去了吧。   “很好看的,走吧。”周敬之说完,试探性的伸手拉住了陆籍的手,拉着他往马车的方向走。   他的力度很松,陆籍只要稍微一用力,就能挣脱。   周敬之拉他本也是试探,陆籍若是挣脱了,便是当真不愿,他就不会再勉强陆籍。   可一直等他走到马车前,陆籍也没有要挣脱的意思。   周敬之心叹,他对陆籍当真是越来越了解了。   陆籍这人虽然爱拒绝人,但心软,看不了人太惨,也受不了人纠缠。   无论什么事,只要多说几次,只要不是涉及底线问题,陆籍最后都会答应他。   周敬之上了马车,回身伸手要拉陆籍上来。   李承澜却先陆籍一步搭上了周敬之的手,周敬之只好先给他拉了上来,然后才拉陆籍上来。   陆籍看着两边都有人的座位,犹豫了片刻。   周敬之知道他不愿跟别人坐在一起,转头看着李承澜:“你坐我旁边。”   李承澜下意识反应过来,周敬之是在让他给圣子让位置,大概,圣子这清冷的模样,应该不喜欢跟人走太近。   陆籍听了周敬之的话,回头看了他一眼。   周敬之恰好跟他对视了一眼,却觉得,陆籍眼底似乎有某种他看不懂的情绪。   但也只是一瞬间,大概是车厢里的光线太昏暗,他看错了。   陆籍很快收回了视线,坐到了他对面。   李承澜刚一坐下,又看着陆籍,满脸虔诚地问:“圣子,您能不能,帮我实现个愿望啊?”   陆籍没急着回他,只是看了周敬之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他原是不想答应的,因为他是外族人,圣子即便对部落的人,也不能随随便便答应帮忙祈愿。   可他是周敬之的朋友,而且,看上去,应该是关系很好的那种。   至少,比周敬之跟自己的关系更好一些。   他用手语,对周敬之道,麻烦帮忙转告他,我可以,帮他祈愿。   周敬之不懂这些,也更不了解圣子的规矩,只按照陆籍的话转告了李承澜。   李承澜闻声大喜,忙手舞足蹈的道谢。   *   等到地方的时候,里面已经坐满了人,没有靠前的位置了。   但让周敬之没想到的是,李承澜竟然早有准备,提前预定了最前排的位置。   他们刚落座,便有人送来了小食和喝的,想来也是李承澜一早安排好的。   周敬之看着那些喝的,尽是些不同的酒,不禁转头问陆籍:“你想喝酒么,还是喝点别的?”   陆籍,我不渴。   周敬之闻声,当即叫来了跑堂的,让他沏一壶上好的茶来。   跑堂的一见是这二位贵公子,当即笑着点头答应,临走时视线却在陆籍身上停留了片刻,但时间很短,没敢多看。   没过多久,跑堂的就把茶水端上了桌,台上的好戏也慢慢开场了。   周敬之一边看着戏,一边陪李承澜喝着酒,只觉得今日的酒品类与之前不同,比之前好喝许多。   于是便忍不住贪杯,多喝了几杯。   陆籍在一旁看着他,眼见他越喝越多,微微蹙眉,本想劝他,手刚伸出一半儿,还没等碰到他,就又缩了回去。   他似乎,没有权利管这么多。   正当他犹豫,就听旁边一直看戏的李承澜转过头,低声劝了一句:“你少喝点儿,这酒新出的,后劲儿大。”   周敬之笑了笑,轻声道:“知道。”   陆籍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脸颊,忍不住蹙眉。   周敬之突然回过头,瞧见的就是陆籍那皱着眉头的模样:“不好看么?”   陆籍,好看。   周敬之这才笑了笑,倾斜着身子往右靠了几分,凑到陆籍耳边,小声儿问:“看到中间那个高个子的姑娘了么?”   陆籍之前并未用心看,他不太喜欢这种环境,觉得吵。   直到周敬之问他,他才抬起头,认真往台上看了一眼,找了半晌,才点了点头。   周敬之问:“好看么?”   陆籍,你喜欢她?   周敬之没想到陆籍会这么想,惊讶了片刻,身型轻晃了下,陆籍立马伸手虚虚掩在他身后,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把自己摔了。   “她都没你好看,我怎么会喜欢她?”   周敬之说完,又坐直了身子,回过头,继续看戏去了。   台上戏子演着痴男怨女的戏码,周敬之看的上头,一边看一边鼓掌,看到兴起时,想要喝点酒助兴。   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还没尽兴,刚要喝第二口,才察觉哪里不对劲。   他低头看了眼“酒杯”,杯子是一样的,但里面的酒,不知何时被陆籍换成了茶水。   茶水的温度刚刚好,不像是刚从茶壶里面倒的。   倒像是,陆籍刚开始上茶以后倒好的一直在凉着的那一杯。   可他从头到尾,都没注意陆籍是什么时候往他的酒杯里倒茶水的,他记得,上一杯酒倒完之后还没喝啊,是他记错了?   他回头,狐疑的端起陆籍面前的酒杯,凑到鼻尖闻了闻,顿时皱了皱眉。   陆籍面前的,才是他那杯酒。   一旁的李承澜注意到他的动作,满脸疑惑地看着他:“你闻人家的茶杯干嘛?想喝茶了?”   周敬之瞥他一眼,并没理他。   李承澜突然问:“难道……这样也能带来好运?”   他刚说完,就转头盯向陆籍面前的酒杯,伸手刚想过去摸一下,就被周敬之拍了一下手,“打”了回去。   “别乱碰,听你的戏。”   李承澜也不恼,只轻轻“哼”了一声,继续转头看戏去了。   陆籍见李承澜转过头了,才问,还想喝酒?   周敬之知道陆籍的一番苦心,自然不会辜负他的一片心意。   周敬之:“没。”   他叫来跑堂的,让他又送了个杯子过来,然后接过杯子,亲自给陆籍倒了一杯茶。   “先凑合喝,”周敬之看着他,“等回家,我把我爹珍藏的那块儿茶饼找出来给你泡上,那个味道,你应该会喜欢。”   陆籍点了点头,看着周敬之那空了一半的杯子,又提起茶壶给他倒了些茶。   周敬之这才转头继续看戏,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戏台上的戏份,还跟刚才一样精彩,一样让人上头,但他这会儿总觉得看不下去了。   心里总想回头看看,看看陆籍在做什么。   想看看他是不是在看戏,是在盯着戏台子发呆,想他的部落,还是在喝茶,抑或是像刚才那样,微微皱着眉头,一脸看不想去的模样。   但凡他旁边坐的是除了李承澜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周敬之都会立马起身,带着陆籍离开。   但李承澜是他最好的兄弟,陪李承澜看戏,他不好缺席。   所以周敬之忍着看完了全程,等到小怜儿的戏份彻底结束了,周敬之才起身,拍了拍李承澜的肩膀:“出去等你。”   周敬之拉着陆籍往外走,等到了门口,陆籍才问他,不等你朋友么?   “等,”周敬之笑道,“他得一会儿。”   李承澜有个习惯,就是每次小怜儿唱完戏去后台卸妆的时候,李承澜都会站在小怜儿毕竟的路口,远远看她一眼,然后才肯出来。   果然,没过多久,李承澜就出来了。   他出来时面上带着藏不住的兴奋,刚跑出来,就揽着周敬之的肩膀道:“敬之,她看到我了,她回头了,她肯定看到我了!”   周敬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么优秀,出身好,文采又好,长得也周正,这城里,有几个能跟你比。”   “你待这姑娘,若是真心,她早晚,会看到你的。”   李承澜:“自然真心,她若能看上我,我明日便去她家提亲。”   周敬之笑道:“跟你爹说了?”   李承澜摇了摇头。   周敬之笑道:“还是先取得你爹的同意再来说这大话吧。”   李承澜不管这些,只顾着高兴:“走,请你俩吃饭。”   他说完,凑到陆籍旁边,忍不住感慨道:“您可真是我的贵人。”   没等陆籍反应,周敬之就把他拉到了一旁,自己走到了陆籍旁边:“你别吓到人家。”   李承澜嘿嘿笑了两声,转头看着陆籍:“贵人,您可一定要在这儿多待一段时日啊。”   两人说着闹着,找到了一家新开的酒楼尝尝鲜。   他们刚进去坐好,就碰到了林家小公子林秋先。   林秋先连招呼也不打,便带着两个狐朋狗友坐到了周敬之他们那桌。   李承澜看到他们,脸上的笑意瞬间结了冰:“走开。”   李秋先贱兮兮地看着他,笑着问:“怎么,这店是你们家开的,还是说,你们今天谁付钱把这店包圆了啊。”   周敬之懒得理这种臭鱼烂虾,抬头叫来了店小二,自顾自开始点菜。   他原是想直接让陆籍点的,但陆籍不会说话,让他点菜不方便。   他跟陆籍这段时间走得很近,对陆籍的口味也大致有了一定的了解,所以帮陆籍点几道他爱吃的自然不是难事。   等把陆籍爱吃的点完,周敬之又点了些李承澜爱吃的,还细心的给李承澜点了他最爱吃的饭后甜点。   等他点完,那林秋先居然还没滚开。   林秋先看着李承澜:“摊上个好爹就是厉害,乳臭未干的,就敢跟我这么说话。”   周敬之闻声,冷眼扫了他一眼:“滚。”   那林秋先却是个不怕死的,听到周敬之这么说,反倒挑衅起了周敬之:“呦,这不是周大公子么?”   “怎么,你爹请了个圣子回来给你祈福,怎么没把你祈成神仙啊哈哈哈哈哈。”   李承澜厉声道:“林秋先,我劝你,不想死的话,最好现在滚。”   “啧啧啧,我好怕啊,”他转头看着坐在周敬之旁边的陆籍,冷声相讥,“怎么,圣子给你祈福,就给你祈来这么个小白脸?”   那话听起来嚣张至极,周敬之忍不住握了握拳头。   陆籍在一旁轻轻握住了周敬之的手,然后摇了摇头,给他做了个忍一忍的手势。   周敬之这才松开了拳头。   谁知那人却冷笑一声:“原来还是个哑巴啊哈哈哈哈哈哈……”   “周公子玩儿得这么花,都玩儿上哑巴了么哈哈哈哈……”   “不如开个价,把人卖给我玩玩儿……”   “啊……”那人突然尖叫了一声,捂着被茶水烫了眼睛,刚要开口骂娘,就被周敬之按在地上狠狠揍了两拳。   旁边的人见了,本想上去帮忙。   却听李承澜在旁边喊了一声:“劝你们最好别插手,否则到时候,倾家荡产的,也会有你们一份儿。”   那几人听了,愣是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即便听到林秋先动呼救声,也不敢对周敬之动手,哪怕只是拉架的动作,也没敢做。   周敬之打红了眼,店家来劝也不听,李承澜劝也不听。   陆籍心里着急,没法儿出声儿,只能上前弯腰去拉他,却不小心被周敬之挥舞的胳膊肘打中了胸口,疼的陆籍皱起了眉头。   “你打到圣……”李承澜想起之前周敬之捂他嘴的事,忙改口,“打到自家人了。”   周敬之这才回过神来,松开了林秋先,转头看了陆籍一眼。   见他微微弯着腰,面色有些苍白的模样,忙起身看他:“怎么了,打到哪了?”   陆籍摇了摇头,没事,就碰了一下,不疼的。   周敬之才不信,他刚才抡拳头打林秋先可是用足了力气的,不可能不疼。   见他犹豫,陆籍才道,真没事。   周敬之松了口气,转头看着林秋先和他那群狐朋狗友:“带他滚。”   那些人这才敢上前,把林秋先扶了起来。   临走时,他们才听到周敬之那句冷冷的警告:“林秋先,你以前嘴贱我不管你,但你今天侮辱我朋友,别怪我不留情。”   “他日你若沦落街头,该怪的,只有你那张嘴。”   林秋先听了这话,心里一机灵,嘴上却仍是嘴硬:“你……你等着……”   周敬之看着他,冷笑道:“行啊,我等你来给他磕头道歉。”   等回座位上重新坐好,周敬之才转头问李承澜:“我打他哪了,看见没?”   李承澜:“?”   “上半身和脸不是揍了个遍么,这还不明显么,还问我?”   周敬之:“……”   “谁问他了,他是什么东西,也配我问。”   李承澜这才反应过来,周敬之问的,是圣子。   他回想了下,看着周敬之,指了指自己胸口处的某个位置:“大概是这个地方。”   周敬之这才回头,看着陆籍,有些讨好似的问:“那个,我给你揉揉?”   陆籍摇了摇头。   周敬之见他不好意思,喊了店家过来:“换个包间。”   他说完,也不经过陆籍的同意,便直接拉着陆籍的手,将人直接生拉硬拽拽进了包间。   李承澜跟在后面,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跟进去,还是不该跟进去。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进去,结果刚进去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   他刚进去,就看到周敬之伸手扒着圣子的衣裳,将圣子胸口的衣裳扒得凌乱不堪,手直接隔着里衣伸到了胸口的位置,竟真的在个圣子揉胸口。   圣子那圣洁的形象,在李承澜心里一瞬间就受到了破坏。   李承澜在心底骂,妈的,不就是揉个胸口么,怎么有一种圣子被他兄弟“蹂/躏”了的感觉。   陆籍也看到了李承澜,他忙伸手去推周敬之的胳膊,可周敬之只是回头看了李承澜一眼,就转头道:“没事,自己人,不用不好意思。”   “你要实在不好意思,让他先出去也行。”   李承澜:“?”   可陆籍仍是再推他的手,一边推还一边给他比划,真不疼,别揉了。   周敬之这才松开了手,他刚要收回手,手就被陆籍一把拽住了。   周敬之:“要接着揉么?”   陆籍:“……”   陆籍,你手受伤了。   周敬之这才发现,刚才打人打得太用力,手竟然蹭破皮了。   他收回手,痛觉似乎这会儿功夫才跟上来。   其实伤口不大,也没到很疼的地步,或许都没有撞陆籍胸口那一下疼,可对周敬之来说,确实已经算得上是“重伤”了。   毕竟,这可是他二十一年来,为数不多的,受了皮肉之苦。   但当着陆籍的面儿,他可不好意思喊疼。   周敬之:“没事儿,算不上伤。”   一旁的李承澜:“?”   前几天手划了个口儿就嚷了一天疼的人是谁,是谁!   从小到大最怕疼,小时候打个屁股也能被打哭的是谁?   小时候跟他玩游戏,拍两下手板儿也能嫌疼,哭着说以后不跟他玩儿的又是谁?   现在说不疼,合着以前都是骗他的!   李承澜想着想着,就感觉旁边有一道冷冷的视线扫过来了。   李承澜:“那个,圣子,你先稍等一会儿哈,我带他去处理一下伤口。”   “周伯伯最疼他了,要是回来,看见他受伤了,跟我爹一念叨,估计我回家也得挨一顿板子。”   陆籍一边点头,一边看着身上刚整理好的衣裳,像是在看还有哪里能整理好,需不需要再好好整理一下似的。   两人刚出了酒楼,李承澜就忍不住问道:“不是,你什么情况?你以前不是从来都不动手么?”   以前偶尔遇到林秋先的时候,都是李承澜忍不住先动手的,周敬之从不会因为他的言语挑衅生气。   可他今天的样子,李承澜能看出来,绝对是动了怒的。   周敬之:“你没听他怎么说的?”   李承澜心道,那些话说的,真他妈挺欠揍的。   不过,他还是很好奇:“如果他今天说的,不是圣子,而是你其他的朋友呢?”   周敬之愣了愣,没回答他的问题。   李承澜笑了笑,如果今天被林秋先说那么恶心的话侮辱的是他,周敬之也肯定会动手,但换做其他的朋友,他大概就不会这么冲动了。   可周敬之会为了他动手,是因为他们两个是从小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可他跟圣子才认识了不过一月的时间,竟会为了圣子冲动到这般地步。   刚若不是他们拦着,弄不好他都会直接把人打坏了。   “你……”李承澜没犹豫,直接将心里的疑惑问出了口,“你心里,其实是信圣子的吧,不,不应该说是相信,你是不是很崇拜他,只是挡着我的面儿不好意思承认。”   这样一切都都说得通了。   因为他心里崇拜圣子,但之前又当着自己的面儿,说过不信圣子之类的话,所以他才不好意思承认。   直到刚才遇到特殊情况,他心底最原始的想法和冲动才表达了出来。   看着周敬之那说不上来有什么情绪的脸色,李承澜激动道:“我是不是猜对了?”   周敬之:“猜得很好,以后少猜。”   李承澜:“?”   什么意思? 第91章   吃完饭,出了饭馆,几人就分道扬镳了。   等李承澜离开,陆籍才问他,你手没事吧。   周敬之摇摇头,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动了动手指:“没事,好着呢。”   陆籍轻轻蹙眉,用手语道,别轻易动手。   周敬之不以为意的轻哼了一声:“还不是他嘴欠。”   陆籍停顿了片刻,心底憋了半晌,刚想问他刚刚动手是不是为了自己,就听周敬之又补充了一句。   “忍他好久了,早就想揍他了。”   陆籍微微低了低头。   原是本来就有纠葛啊,也好,这样,他就不欠周敬之人情了。   想到这儿,陆籍忍不住自嘲轻笑了一声,他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不知道为什么,遇到周敬之之后,他竟多了个自恋的毛病。   刚刚他还以为,如果不是那人骂自己,周敬之或许不会动手。   以为是周敬之把他当朋友,所以别人骂他才会维护他。   原来不是。   吃饭的时候他还纠结了半天,憋了半晌,一直想问,还好没开口。   那一声轻笑声音极小,周敬之却还是听到了,但他也没听真切,只觉得是自己听错了,毕竟自从他认识陆籍开始,还从没见陆籍笑过。   以陆籍的性子,不像是会笑的。   但他还是有些好奇,好奇到底是不是自己猜错了,于是便转头看着陆籍,直白问:“你刚刚,笑了么?”   陆籍摇摇头,用手语比划到,以后还是少打架吧,为了不值得的人,没必要。   周敬之会错了意,皱了皱眉头,不高兴道:“陆籍,你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什么叫不值得的人?”   “以前他每次嘴贱,我想着不跟那种人计较,从没跟他动过手,可他今天那样说你,我忍不了。”   “任何人在我面前那样说你都不行。”   他说完,转头看着陆籍,模样看起来有点凶:“你也是,以后要是有人当着你的面说我,或是欺负我,你不必为我打架,但至少……”   “至少得帮我说话,维护我,这才是朋友。”   陆籍原是想说,没必要跟那种不值得的人动手,没想到周敬之竟然理解错了他的意思。   非但如此,还把他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甚至,还把陆籍刚误会他的事解释了。   陆籍听了他的心里话,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原来刚刚是他小心眼,看错了周敬之。   他动手打人的时间,不就是那人开口辱骂的时候么,周敬之那么明显的在护着他,他心里难道真的……就一点都感觉不到么?   还是他自己感觉到了,却不敢去承认。   一旁的周敬之见他半晌没说话,不禁皱了皱眉头,语气了带着几分疑惑和失落:“你……做不到么?”   他说完,仔仔细细观察着陆籍的表情,却见陆籍停顿了片刻,忽地笑了一下。   周敬之瞳孔微张,这次他看的仔仔细细的,陆籍绝对是笑了。   虽然他笑的并不明显,只是微微勾了勾唇角。   周敬之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陆籍的侧脸,但即便如此,他也依旧被那侧脸迷得愣了好久。   他正看着,陆籍突然转过了头,面上笑意未减,就连眼底都像是含着笑,温柔似水。   跟他以往认识的那个清冷禁欲的陆籍完全不同,好似被供在高台上的神明睁开了眼睛,温柔的看向了这个世间。   能做到。   陆籍用手语跟他保证,然后又继续,我刚刚没说明白,我的意思是,你为了那种人伤了手,不值得。   周敬之却答非所问地看着陆籍问:“陆籍,你们部落,是不是有很多漂亮的姑娘喜欢你啊。”   陆籍被他突转的话锋问的一愣,而后摇了摇头。   没有,在部落的时候,都是带着面具的。有圣子专门戴的面具,为了保持圣子的神秘感。   所以,陆籍继续比划道,部落很少有人见过我的样子,也很少有人知道我的真名。   周敬之点了点头,心叹也对。   毕竟在那些部落的人的心里,陆籍只是他们信奉的神明,只是他们祈福需要的人。   没有人会试图窥/探他们的神明。   想到这儿,周敬之忍不住感叹道:“那可真是他们的损失了。”   像陆籍这般天仙般的人,光是看一眼,怕是就足够让人难以忘怀了吧。   可他……   可他终究不属于这里,他属于他的部落,属于他的百姓。   他早晚,是要回他的部落去的。   想到陆籍回去之后的场景,周敬之心底突然生出了几分烦闷的情绪。   上次他问陆籍,如果自己去,陆籍会不会去接他,陆籍直接拒绝了他,那,是不是代表着,陆籍并不希望自己到时候去找他。   两人上了马车就没再说话。   马车走得不像来时那般快,也没有来时那般晃。   周敬之闭上眼睛,靠在马车上,很快又睁开。   却正巧看到陆籍在看他。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周敬之从陆籍的眼里看到的,仍是一种冷静和淡然。   陆籍用手语问他,怎么不睡了?靠着那儿不舒服么?   周敬之笑着,摇了摇头。   他只是突然想起来,陆籍不会说话,需要用手语。   他要是闭着眼睛,万一陆籍跟他“说话”,他就看不到了。   而且以陆籍那性子,看他闭眼睛恐怕也不会好意思叫他。   你不睡了么?陆籍用手语又问了一遍。   周敬之摇了摇头:“本也没打算睡。”   陆籍点了点头,静静看着他,你朋友说,他爹知道这事儿会打他,你父亲会打你么?   周敬之眉眼微弯,心笑陆籍想的还挺多。   他看着陆籍那副认真的模样,忍不住装出一副可怜的模样逗他,点了点头:“会,我爹可能比他爹打的还狠。”   他说完,抬头看着陆籍:“你到时候,会帮我说话么?”   陆籍点了点头。   周敬之面色不改:“到时候我爹要是拿棍子抽我,你记得在旁边拉着他点儿。”   陆籍微微蹙眉,似有些为难。   周敬之看着他的神色,疑惑问:“你不愿。”   陆籍摇头,没,我会,帮你的。   周敬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陆籍不会说话,他爹看不懂手语,陆籍到时候即便是有心帮自己求情怕也是无用。   可他忽略的事情,陆籍自己肯定不会忽略。   饶是这样,陆籍还是答应了他,他一时间竟有些好奇,陆籍打算怎么帮他,真帮他拉人么?   想想还觉得挺有趣,不知道陆籍拉人是什么样子。   周敬之:“你能拉住他么?”   陆籍想了许久,回了一句“我尽力”。   周敬之这才算满意,没再接着逗他。   *   自那日周敬之为陆籍动手打人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就比之前更近了一步。   陆籍似乎已经习惯了周敬之跟他说的那些朋友之间的规矩,也时时刻刻尽可能的按照周敬之道要求来。   久而久之,周敬之便“喜新厌旧”,整日跟陆籍这个新朋友混在一起,就连出去找李承澜玩儿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所以当李承澜跑来府上说到了发放日的时候周敬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时间。   城里的富商们赚的盆满钵满的同时,也没忘了城里的老百姓。   在周敬之的提议下,周老爷子在城东头的城门口处设置了一个发放点,每月定时发放粮食和肉,还有一些生活用品。   发放日设在东城城门口,时间是每个月月中,十五号那一天。   由周敬之、李承澜和其他几个晚一辈的来主持,每月一次。   以往周敬之对这件事都是最上心的那一个,毕竟这事儿最早是他提议的,只有这一次忘了。 第92章   经李承澜这么一提醒,周敬之才想起来。   他下意识第一反应就是让李承澜等他一会儿。   陆籍正在屋里念祈福的祈文,就听外面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门一打开,周敬之的脸便映入眼帘。   那人如往常一般,满脸笑意看着他问:“陆籍,我要出门办事,一起去?”   陆籍刚点头,就听他又道:“那你先收拾收拾,我回房换身衣裳,然后去前院找李承澜一起等你。”   陆籍愣了片刻,比划道,有人陪你,我就不去了。   周敬之笑道:“别嘛,人多热闹。”   陆籍摇了摇头,仍是拒绝。   可下一瞬,周敬之却拉起了他的手摇了摇,用撒娇似的哄人的语气道:“去吗,我们俩忙不过来,求你了,帮个忙。”   陆籍犹豫了半刻,终是点了点头。   他对周敬之总是这样,仿佛只要那么求他两句,或是多缠他一会儿,多磨几句,他便什么事都能应下。   他对周敬之,好似太过纵容了,或许不该这样。   可他转念又想,就剩两个月了,以后就见不到了。   周敬之事他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知己好友,纵容他几分又如何?   这样待他好些,说不定,他日后能将自己记得更长久,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周敬之换号衣裳,在前院跟李承澜等了好久,也没见陆籍出来。   李承澜等得有些急了,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等了半晌,忍不住问:“能不能去催一下,我怕那边等着急了。”   周敬之也觉得有些不对,按理来说,换个衣裳,根本用不了这么久。   他一路小跑道陆籍房门前,刚伸手要敲门,就看到陆籍从房门里出来了。   陆籍穿的是那日去寺庙祈福时的那身月白色的长袍,只不过下面破了个口,是上次他晕倒陆籍背他下山时不小心摔倒的。   他的面色比以往更清冷,面色白得不正常,几乎可以说是毫无血色,额上还有几滴汗珠。   陆籍像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掏出一张巾帕擦了下,跟他比划,抱歉久等了,我们快走吧。   “你……”周敬之看着他,有些担心地问,“你不舒服么?”   陆籍摇了摇头,用手比了个没事。   周敬之仍是不放心:“我让人找大夫来看看吧。”   陆籍微怔,他本以为周敬之是想说不舒服就别去了,没成想,周敬之开口就要给他找大夫。   除了从小就就跟在他身边的燕尘,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关心他。   真没事,陆籍快速比划着,我们快走吧。   周敬之听他这么说,这才放下心,一边走还不忘跟他提醒一句:“要是不舒服记得及时说。”   陆籍点了点头,到前院看到李承澜的时候跟他打了声招呼。   等到上马车时,陆籍是最后一个上去的。   他按照上次乘车的位置,刚要做到对面,就被人拉住了手。   陆籍甫一回头,就听周敬之转头对坐在他身边的李承澜道:“你坐对面吧,让他坐我旁边。”   陆籍虽然没承认,但周敬之还是觉得他不太对劲,让陆籍坐在他身边,也方便他照顾。   李承澜起身跟陆籍错身的一瞬间,一道力道将他拉着坐下,挤到了周敬之身边。   陆籍刚坐稳,便有些不好意思的问周敬之,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周敬之笑了笑,没回他。   陆籍刚想动手比划,就听一旁的李承澜开了口:“你小子,重色轻友,不是喜新厌旧,哼,以后不找你玩了。”   周敬之:“一顿饭,地方随便挑。”   李承澜:“一顿饭,你大法要饭的呢?我要告诉周伯伯你骂我!”   周敬之:“……”   “五顿,地方你挑。”   李承澜将头一扭,扬着头,不理他。   周敬之:“十顿。”   刚刚还十分骄傲的人瞬间转过了头,提要求道:“加酒。”   周敬之:“好,但十顿的话,吃哪家,陆籍挑。”   陆籍还没等反应,就听李承澜应了一声好。   陆籍心下松了一口气,看来是自己想多了,他们俩的关系,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好很多。   虽然心底莫名有几分酸涩,但周敬之能有这样要好的朋友在身边,即便他走了,倒也可以放心了。   以他的家世背景,以他的才貌,他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他会有更广阔的空间,更美好的未来,而不是像自己一样,被囚于一方“供养”,被困在部落。   陆籍抬眸看了李承澜一眼,心底到底还是生出了几分羡慕的情绪。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李承澜才跟敬之是同类的人。   那样无忧无虑,率真坦诚,永远热忱明媚的人,那样像烛火一般,能点亮黑暗的人。   因为周敬之的吩咐,马夫快马加鞭,很快就赶到了城东发放地,没有耽搁时间。   陆籍下马车的时候,被眼前的场景晃了一些。   等在前面的,多是衣衫褴褛的穷苦百姓,他们挤在一起,正蔓延期盼地等在那,手里拿着大小不同,形状不一的口袋。   他跟在周敬之身后,穿过人群,挤到一处地方,见旁边跟来的车夫不知从哪儿找来些人搬了些东西过来放在前面。   直到周敬之开始发放粮食,陆籍才明白这一趟是来干什么的。   陆籍没多问,直接走到周敬之身旁,拿起那粮食里的东西,开始帮他发放东西。   周敬之手忙脚乱的,一时间也顾不上多跟陆籍嘱咐什么。   李承澜则是在旁边发放肉和别的东西。   几人一忙活,就到了中午,等着发东西的百姓已经走了大半,但后面排队的还有一二百人。   周敬之抽空回头,匆匆瞥了陆籍一眼,低声问他:“饿不饿,陆籍摇头。”   周敬之小声对他说一会儿忙完就去吃饭。   自从周敬之提议发放粮食之后,城里的百姓都很感激他们,对他们两家心怀感恩,所以领取东西的时候也很自觉,不会多拿多取。   对于人家提出的按需定量,也没有什么异议。   三年多来,每次领取都是这样有序的,但今日不知为何,竟在马上就要发放完的时候发生了意外。   一个中年男子,在看到后面的人领取的粮食和肉比自己多的时候,上前就吵着闹着让他们多给些。   周敬之原本是无所谓多一点少一点的,但那人态度很差劲,甚至还骂了几句不入流的脏话,周敬之瞬间就不想给他了。   他不跟那人计较,低声道:“我们发放粮食的标准,是按需发放,按人头算,你就一个人,不能发两份。”   那人闻声,却将手里的米和肉往地上一摔,突然冲着周敬之冲了上去。   事发突然,周敬之有些没反应过来,陆籍先他一步,眼疾手快将他拉到一旁,这才躲过了那人的攻击。   但那人却不死心,竟然冲着周敬之这边又跑了过来。   因为快发放完了的缘故,周敬之让原本在这儿帮忙发放东西、搬东西的下人先去吃饭了,这会儿还在现场的,除了百姓,就只剩周敬之、陆籍和李承澜了。   李承澜见人扑上来,第一时间四处找东西准备还手。   周敬之见人是直奔着自己来的,忙推开陆籍不想连累他。   陆籍被他推的身形一晃,眼看着那人再度扑了过来,忙稳住身形挡在了周敬之身前,跟那人扭打在一起。   陆籍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没跟人红过脸,更没跟人打过架,这会儿扭打在一起,就略显的有些经验不足。   再加上从早上到现在一直没吃饭,又站了半天发放东西,又饿又累,一时没有还手之力,生生挨了好几下,嘴角的地方都被打出了血。   但他胜在年轻,到底还是体力持久,没过多久,就将那人发压在身/下,制住了。   那人见自己落败,反抗无果,于是便开始张嘴挑拨旁边的那些人。   “凭什么他们分那么多,我们分那么少?”   旁边围观的百姓闻声,交头接耳的小声儿议论了几句。   那人又道:“他就是不公平,就是在沽名钓誉。说什么按人头来,人和人饭量多少还不一样呢,凭什么给我们一点点,给别人那么多。”   “那儿还剩那么多粮食和肉,大家不如一起来把那些粮食抢了,这样就够大家吃很久了,像他们这种富贵人家,不差这点儿东西的。”   那些人闻声,面面相觑。   其中有几个人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李承澜见状,忙拿着刚找到的棍子挡在了陆籍身前,一副很防备的姿态:“你……你们别过来。”   周敬之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出,他从李承澜身后站出来,走到前面,当着那些百姓的面儿,高声道:“乡亲们,你们不要受人挑唆。”   “我周家这些年来所作所为,我敢在这里说一句,对得起天地,对得起这城里的百姓,我周敬之,问心无愧。”   “你们今日若觉得我不公平,觉得我周家对不起大家,我今日就站在这儿,你们对我做什么都行,但,别动我的朋友。”   陆籍听周敬之这么说,担忧的回头看了他一眼。   谁知这一转眼的功夫,竟然给了地上那人反击的机会,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个棒槌,对着陆籍的肩膀狠狠打了一下。   陆籍疼的瞬间松开了手,那人趁机反压在他身上,提起棒槌又要动手。   周敬之和李承澜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那人一棒槌又打在了陆籍胸口的位置。   力度之大,就连棒槌都被打断了。   周敬之的火气顺间冲上了头,抢过李承澜手里的棍子,一棍子砸在那人头上。   后面的百姓见状,也纷纷冲了上来了,帮周敬之制住了那男人。   周敬之又气又恨的往那人身上狠狠踹了两脚,不敢多耽误时间,立马跑到旁边把陆籍扶了起来。   他转头看着李承澜,快速嘱咐道:“剩下的这些你看着发,我带他回府看大夫。”   *   “大夫,他怎么样?”   大夫刚看完,周敬之就迫不及待上前询问。   大夫摇了摇头,周敬之心里一惊,面上多了几分惧怕:“什……什么意思?”   “没什么事,不严重,养养就好了。”   周敬之闻声,这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大夫说没什么事,但周敬之还是放心不下,整日对陆籍照顾的无微不至,就连想要跟他抢着照顾陆籍的燕尘都被他撵了出去。   燕尘心里担心,还跟他起过一次争执,最后还是陆籍开了口,燕尘这才不情不愿的退了出去。   陆籍这一养,就被周敬之整整养了七日。   即便陆籍已经好了,已经没什么事了,周敬之也不让他下床,而且还时刻在屋里守着他,看着他。   就连陆籍想去外面逛一逛,周敬之也不让,只让他在院子里走一走,不让走远。   两个人的感情也在这一段时间的接触中迅速升温。   周敬之对此感触颇深。   刚开始,他端着碗要给陆籍喂药的时候,陆籍还总是不好意思,死活非要自己起身自己喝药,吃饭也不让他喂。   后来他墨迹的次数多了,磨久了,陆籍也就习惯了,开始什么都由着他喂,由着他干,也不会不好意思了。   陆籍身体刚好,身上淤青刚消,就要继续给周敬之祈福。   周敬之知道了之后,面色一转,这么多天第一次对陆籍冷了脸:“你身体才刚好,折腾什么,再说了,我说没说过,你不必为我祈福,你只要替你自己祈福就可以了。”   陆籍闻声,抿了抿唇,轻轻抬眸看了他一眼。   祈福不累的,没事的。   周敬之根本不听他解释,直截了当拒绝道:“不行。”   陆籍又比划着,真的没事,我在部落里经常祈福的,已经习惯了。   周敬之听到这儿,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陆籍,我不管你在部落是怎么样的,也不想管你在部落习惯了什么,反正在我这儿,你不需要做任何事,不需要把自己当成圣子来对待。”   陆籍沉默着,静静看着他,不说话。   周敬之又道:“你在我这里,不是圣子,也不是什么特殊的人,你只是陆籍,是我的好朋友。”   陆籍沉默良久,周敬之也没说话,屋里一时间针落可闻。   许久过后,陆籍才看着周敬之,问他,你对所有朋友,都这么好么?   周敬之没听懂他话里意思,笑道:“当然,我不说了么,这些都是好朋友应该做的。”   那做你朋友很幸运,陆籍比划。   周敬之听他这么说,心里高兴,盯着他问:“那你呢,做我的朋友,觉得幸运么?”   陆籍点了点头。   如果,陆籍用手比划了下,动作又突然停顿了。   周敬之看着他没说完的模样,轻声问:“如果什么?”   如果我以后离开了,你还会记得我这个朋友么?   陆籍本想这么问他,可他又觉得,这话其实没有必要问。   周敬之若想记得他,即便他不问不说,周敬之也会记得,若是不想,他多问一句,又能怎么样呢?   况且,是他选择离开的,他没有资格,要求周敬之一直记着他。   陆籍垂眸,低头看了眼胸口的位置。   周敬之注意到他的视线,低头往胸口的位置看了一眼,好奇问他:“我一直好奇,你胸口那,带的是什么东西?方便告诉我么?”   因为这段时间两人的感情不断升温,再加上陆籍这段时日受周敬之照顾,所以对周敬之一直是有求必应。   但这次,陆籍犹豫了很久,却还是摇了摇头。   他看着周敬之,比划道,对不起,这个不方便告诉你。   周敬之稍稍愣了一下,倒也没有很意外,只是笑了笑:“没事,不方便就不说,等什么时候你觉得方便了再聊。”   两人正说着,门口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   周敬之和陆籍同时看向门口,本以为是燕尘有事,结果一看才发现,来人不是燕尘,而是府里的下人。   “公子,东西送来了。”   周敬之点了点头,将东西拿了进来,放到桌上,从上面拿起一件衣裳走到陆籍身边,对着他的身型比了比,大小正好。   周敬之将那衣裳放了回去,指着桌上的衣裳:“你试试看,应该是合身的,看看喜欢哪个颜色,哪个款式。”   陆籍略有些惊讶地问,给我的?   “嗯,”周敬之笑了笑,“我看你的衣裳那天弄破了,所以就给你买了几件差不多颜色,差不多款式的,你……试试?”   陆籍摇摇头,问,这些能退么?   “哎,”周敬之叹道,“退货可不行,那老板是我爹的朋友,我要是在他那买衣裳退货,等我爹回来了,他肯定要到府上来唠叨我不可。”   “而且,他那里卖东西,按规矩来说,是不能退货的。我非要退货的话,只能刷我爹的脸了。”   陆籍微微蹙眉,有些没听懂周敬之的意思,但却也没多问,只知道这东西不能退。   他看向周敬之买的那些衣裳,大多数都是月白色或是白色的,看上去很简单,很朴素,是他喜欢的颜色和款式。   周敬之见他视线总算落到了衣裳上面,笑着催促道:“你换上试试,我看看合不合身?不合身的话,可以改。”   陆籍闻声点头,也不再跟周敬之客气。   他拿起一件衣裳,转头看了周敬之一眼,像是在问他为什么不出去。   周敬之见状,笑道:“怎么,你天不怕地不怕,还怕人看你换衣裳?”   陆籍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也没再纠结这些小事,当着他的面,慢慢脱下了衣裳。   周敬之想等着看陆籍穿衣裳的效果,坐在旁边等着,随手拿起一个桃子,咬了一口,不经意间转头,却恰好瞥见了陆籍脱了上衣的后背。   陆籍的肩膀很宽,肤色很白,皮肤也很光滑,背后一对漂亮的蝴蝶骨更是让人挪不开眼。   周敬之从没看过骨相这么优越的人,背后的蝴蝶骨漂亮,面部的骨相更是堪称完美。   不知道,有没有其他人看过陆籍的背。   周敬之心里突然有些霸道的想,要是只有他看过就好了。   这样美的美人,难怪要带面具,当真该给他好好藏起来。   只可惜,陆籍不属于这里。   他也没有任何理由能让陆籍留下,更没有任何资格,把陆籍藏起来。   等周敬之回过神来,陆籍已经穿好了衣裳转过来了。   周敬之看着他那一身衣裳,忍不住惊叹,这衣裳穿在陆籍身上,当真恍若仙人下凡。   这世间,大概也只有陆籍,能配得上那一个“圣”字,只有陆籍,穿上这白衣,才能穿出这般清冷出尘的仙人气质。 第93章   陆籍看了眼身上的衣裳,抬眸问他,看着合身么?   周敬之点头自夸道:“我眼光准吧。”   这衣裳的尺寸,是他根据目测约莫着给的,没想到竟当真丝毫不差。   周敬之见他试完第一件,又道:“试试其他的。”   陆籍轻轻摇了摇头,我想出去一趟,你能陪我出去么?   “好啊。”周敬之答应的十分爽快。   陆籍来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主动提出来要出去,周敬之自然不会拒绝。   相反的,陆籍能主动提,周敬之心里很高兴,因为这代表着陆籍已经从心里把他当朋友了,即便离朋友差些距离,至少也不是从前那样陌生的关系了。   因为街市离家很近,所以两人出门并没有乘车,而是步行。   陆籍边走边问他,你的衣裳是在哪儿买的,贵么?   周敬之:“不贵。”   他说完,有些警惕的皱着眉头问:“你不会是想把那些衣裳退掉吧。”   没等陆籍回答,周敬之跑到他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坚定道:“我告诉你陆籍,那些衣裳是我对朋友的一点心意,你要是拒绝的话,那就是没把我当朋友。”   周敬之的语气中带着很明显的不悦,陆籍轻笑着摇了摇头。   陆籍,没,我想给别人买身衣裳。   周敬之这才回过身,继续带路。   没走多久,两人就到了那家店铺。   正是热闹的时候,店里人很多,摩肩接踵的,光是挤进去就花了好半天时间。   陆籍刚想着看下布料,就被周敬之拉着跑到柜台后面,从一个小门跑了进去。   周敬之:“我带你走后门。”   刚进门,周敬之就喊来一个小厮,那小厮看着他,唤了一声“周公子”,然后问他有什么事。   周敬之:“唐伯伯在么?”   那小厮摇头:“老爷出门了。”   周敬之:“那好吧,你把你们店里上好的布料小样儿给我拿一份儿过来。”   那小厮点了点头:“好,那您二位先坐,稍等一会儿。”   “好,”周敬之笑笑,“有劳”。   二人等了一会儿,布料没等来,却先等来了茶。   周敬之给陆籍倒了杯茶,然后悠哉悠哉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他来这儿的次数多的数不过来,这店里大大小小的伙计都认识他,看他来了都会打声招呼,端个茶倒个水的,他倒也习惯了,反倒是陆籍有些惊诧。   他用手语问周敬之,你们这儿的店家真好,比别处的好多了。   周敬之笑道:“也不是人人都有这待遇的,主要是唐伯伯认识我爹,关系不错,所以店里的人才会给我几分薄面。”   他说完,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然后才恍惚间抓到了重点:“你说的别处是哪儿?是你们部落那儿的店么?”   陆籍摇头,是以前出部落的时候,别人带我去的一个店,店家态度很差,把我们都轰出来了。   周敬之没顾得上问为什么被轰出来了,却又抓住了另一个重点:“你之前,出过部落?谁带你出来的,也是……给你们部落钱的人么?”   陆籍摆了摆手,是我之前的一个朋友。   周敬之闻声,追问道:“他也是你们部落的么?”   陆籍摇头。   周敬之见他似乎不愿多说,便也没有再多问。   只是心底的好奇将这平平无奇的等待的时间拉的更难熬了。   好在小厮回来得快,其中一个手里拿着布样儿,另一个拿着量体裁衣的工具。   周敬之看着后面那小厮,摆了摆手:“不用量。”   人不在这儿,自然没法儿量。   想来陆籍能来给那人买衣裳,尺寸是多少心里自然该是有数的。   果然,陆籍在一旁挑了半晌,挑好一样布料后,在小厮给的单子上写下了尺寸,然后等人临走的时候陆籍拉了拉他的袖子,眼神看起来像是在求助。   “等一下。”周敬之喊住了要走的小厮,小厮闻声,站在门口低头恭候着。   周敬之看着陆籍的手语,省去前半句“麻烦帮我问下”直接转头问小厮:“这块布料什么价?”   小厮如实道:“客官您眼光好,这布料是我们店里最新淘来的上等货,只有几匹,而且全城只有我们一个布庄有……”   周敬之懒得听那些废话,凑到陆籍耳边小声儿问他:“你有多少银两?”   陆籍闻声,比划到,有三两银子。   周敬之笑道:“够了。”   他回头,打断了那小厮的话:“抬头。”   那小厮抬起头来,却看见周敬之竟一直在跟他眨眼睛使眼色,小厮心叹,难怪一直让抬头。   周敬之:“不必介绍那么多,你只说价格是多少?”   小厮认识他,自然知道他跟自家老爷和自家公子的关系,即使说少了,以周公子的为人,也肯定会补上差价,不会让他为难。   小厮:“正好我们店最近搞活动,一折出售,只需要一两银子即可。”   周敬之闻声蹙眉,虽然陆籍有三两银子,但那可能是陆籍这次出门的全部家当了,买件衣裳花一两银子还是有些贵。   周敬之:“看在我的面子上,不如再便宜些,等唐伯伯回来,我跟他说。”   小厮点了点头,也看出了是周公子这个朋友要买衣裳:“那公子,您想要什么样的款式,小的带您去前面看看款式?”   刚陆籍比手语的时候这小厮是低着头的,没注意到,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么没眼力见。   周敬之看了陆籍一眼,照着他的意思代答:“好看就行,简单点,别太花哨。”   等那小厮走了,周敬之才问陆籍:“现在做的话大约得等一个时辰,你想出去逛逛还是继续在这儿等着。”   陆籍,在这儿等会儿吧。   “好。”   周敬之坐了回去,看了眼陆籍的茶杯,满的,刚给他倒的那杯水他还没喝。   周敬之给自己又倒了一杯,看着杯中尚未平息的波纹,心里也没能平静下来。   陆籍说的另一个带他出去过的朋友是谁,这身衣裳,又是给谁买的?是他那个朋友么?   是之前,燕尘跟他提过的那个人么?   刚陆籍填尺寸的时候他看了一眼,那尺寸,是男子的尺寸。   究竟是谁能让陆籍这般熟悉,这般挂念。   一个时辰说短不短,周敬之等着无聊,便起身道:“你先在这儿坐会儿,我出去转转。”   外面的天不知何时阴了,看起来像是要下雨。   衣裳一时半会儿怕是做不好了。   周敬之刚走到院子里,便碰上了唐家小公子——唐哲。   唐哲可以说是打小儿就是跟在周敬之屁股后边长大的,那会儿两家经常一起做生意,多有往来,两个孩子自然也就熟了。   周敬之比唐哲虚长几岁,自然对他也就多了几分关照,本是性格使然,无心之举,却让唐哲在心底记了很多年,以至于唐哲每次看到周敬之,就好像看到了亲哥哥一样,分外热情。   这次是唐哲先看到周敬之的,他快步跑过去,挡在了周敬之身前:“你来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你来买衣裳?”   周敬之笑了笑:“路过,正好过来看看。”   刚说完,就见唐哲绕着他走了一圈儿,开始上下打量他。   周敬之笑问:“怎么了?几天不见,这么看我做什么?”   唐哲原本笑着的脸上多了几分担忧,“我听说前几天发放日出事了,你怎么样?伤到哪了么?”   周敬之摇了摇头:“没事。”   唐哲有些自责:“我本来想去看你的,我爹说你没事,非要逼着我学完那本书才让我出门。”   周敬之怕他内疚,伸手像小时候那样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真没事,只是有点突发状况。”   陆籍在屋里,待得闷了,起身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了周敬之温柔摸头那一幕,陆籍思忖片刻,不想出去坏了人家的氛围,便又退了回去。   周敬之没看到陆籍出来,唐哲倒是看到了,但也只是无意间瞥了一眼,并没在意。   唐哲:“前段时间我爹出门给我带了好多新玩意儿,要不要去看看。”   周敬之本来就闷,看他那献宝似的表情笑着答应了。   唐哲平时只是在店里学习加看店的时候才会来铺子这边,他爹给他买的东西没在这儿,在宅子里,但好在宅子离得也不远。   等到了地方,周敬之才发现,唐哲他爹是真的给他带了一屋子的东西,有古玩,字画,摆件,还有些他见都没见过的小东西。   唐哲拉着他跟他挨个分享,给他展示。   另一边,店面后面的屋子里。   小厮把做好的衣裳给陆籍看了眼,问他满不满意。   陆籍点头,小厮当着他的面儿把衣裳包好,递给他,陆籍接过衣裳,付了钱,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阴沉沉的,让人觉得心里闷闷的。   周敬之他,去哪了?怎么还没回来。   陆籍拿到了衣裳,也不好意思再在人家店里坐着,起身要走。   那小厮拉住了他:“您不等周公子了么?我看外面应该快下雨了,您要不在这儿再等他一会儿,也正好避避雨。”   因为知道这人是周敬之的朋友,小厮对他格外恭敬,也格外照顾:“不过,您要是着急走的话,也等我先去给您拿把伞。”   唐哲展示完一面墙的东西,肚子突然叫了声,转头看着周敬之问:“敬之,我们先去吃饭吧,城里新开了一家酒馆……”   唐哲的话还没说完,周敬之突然转身往外跑,“你自己吃,我先走了。”   话音还没落,眼前便已经没了人影,只留下唐哲一脸雾水的愣在原地,心叹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着急,干什么去了。   周敬之一边跑着,心里一边暗自后悔,他怎么就把陆籍忘了。   他怎么就心这么大,把陆籍一个不会说话又对这里不熟不认识路的人自己扔在那儿了。   轰隆一声雷响,紧接着,闪过一道闪电的白光,之后又是几声响雷,天色越来越暗,雨点唰一下落下来。   雨点落得又快又急,街上剩下的为数不多的行人匆匆捂着头开始往家里跑。   周敬之顾不上其他,只一路狂奔往店里跑。   雨越下越大,店里的客人早已经走光了,就连店铺也关了门。   陆籍拿着伞站在店门口,茫然在那等着,等了许久,周敬之也没回来。   他认得回周府的路,可他总觉得,应该在这儿等周敬之,总觉得周敬之应该没回去,觉得周敬之待他的好,不会抛下他自己回去。   他或许,只是有事耽搁了而已。   大雨在风的作用下越过了伞面,打在了衣裳上,没过多久,陆籍那月白长跑下面就被雨水打湿了。   周敬之跑到的时候,看到就是陆籍撑着一把伞,站在倾盆大雨里,腰以下的衣服都被雨水打湿了的模样。   他没抬头,只微微低垂着脑袋,不知在看什么。   隔着雨幕,周敬之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但却能感觉到他的茫然。   他连自己去了哪儿,会从哪个方向回来都不知道,连他几时回来也不知道,却还是撑着那把不算大的伞等在那。   周敬之回来的路上,无数次想过他可能原路返回回家了,也无数次动摇过,想先回去看看,好在他没回去!   “陆籍。”   周敬之跑近,大喊了一声,声音被雨声掩去了大半,但陆籍还是听见了。   隔着朦胧雨幕,陆籍的伞抬了几分,同时抬头向他这边望了过来。   周敬之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正思忖着,就看到陆籍朝他这边快步走了过来,将唯一的那把油纸伞遮到了他头上,大雨瞬间把他浇了个透。   周敬之原本就因为把人忘了有些心虚,这会儿哪里还好意思打伞。   他把伞往陆籍那边推了推:“我都已经湿了,你打着。”   说完不等陆籍的回答,便牵起陆籍的手往回跑,等跑回到府里时,两个人都已经浑身湿透了。   管家见两人淋成这样,忙吩咐厨房的人烧水。   等二人各自回房换完衣裳,厨房这边水也已经烧好了。   陆籍刚洗了一会儿,就听到了门外一阵敲门声,与之伴随的,还有周敬之的一句“是我,我进来了。”   说的毫不客气,不像是在征求意见的,反而像是在通知他。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有几滴雨水趁机溜进了房间。   周敬之关上门,收起雨伞,站在门边,没继续往里走,面上带着笑,说话的语气也不再是刚才那样生硬,而是带着几分征求的语气轻声道:“刚在外面看不到你,我就先进来了,你洗你的,我不过去。”   他说完,把伞放到一旁,问陆籍:“你……等了我很久么?”   陆籍摇头。   周敬之蹙眉,颇有些疑惑。   刚开始他着急找陆籍,没想太多,后来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店里的人都认识他,看到陆籍是他的朋友,按理来说不应该把陆籍赶出来才对。   即便是要闭店,也不会在这样的大雨天让人在外面淋着,只给一把不顶事儿的伞。   他越想越想不明白,所以刚刚洗澡也没专心凝神,只简单冲了冲就匆匆跑到了陆籍这儿。   周敬之在心里憋的难受,直言问道:“你怎么不在店里等我,他们催你出来了?”   陆籍转头看着他,热水的水汽升腾起来氤氲在眼前,陆籍用沾着水的手比划着,没   陆籍的表情有些为难,你不在,我不认识他们,不好意思一直在他们店里待着。   周敬之:“那你好歹找个地方避避雨啊,就那么淋着啊。”   他说完,就看到陆籍跟他比了两个字,直接把他的话堵住了。   那两个字是,等你。   周敬之一听,瞬间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了。   抱着赎罪的想法,周敬之讨好似的问:“水凉么,给你添点儿热水?”   陆籍摇了摇头,却不肯再看他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周敬之在旁边看着陆籍,他脸上明明还是那副清冷的几乎没有任何情绪的模样,可周敬之却莫名觉得自己在看美人沐浴图,而且脑海里想起的,还是那种……场景颇为香艳的画本子上的沐浴图。   一阵水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周敬之抬起头来,看到的正是陆籍站起身的模样。   那浴桶很高,陆籍站起身来,周敬之只能看到他漂亮的蝴蝶骨,白皙的后背,完美的腰线,再往下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可饶是如此,周敬之还是下意识挪开了视线。   可心底却想着,该害羞的不应该是陆籍么,他躲什么?   心底短暂的疑惑了一瞬,周敬之再次抬起头时,陆籍竟已经把衣裳穿好了。   你,去哪了?陆籍问。   周敬之笑道:“被朋友拉着去看东西了,忘了时辰。”   陆籍停顿了片刻,一句“你朋友是不是很多”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没问出口。   其实他不必问也能想到,像周敬之这般小太阳一样的人,自然会有很多朋友,而他,大概仅仅只是周敬之漫长人生中的一个普普通通的朋友,一个普普通通过客。   或许过不了多久,周敬之就会忘了他,或者,会交很多新的朋友,他陆籍,不是不可替代的那一个。   想到这儿,陆籍心底茫然生出几分不公平的失衡感,明明对他来说,周敬之事独一无二的那个,是在他心里最特别的那个,他将这唯一的朋友视若珍宝,可他在周敬之眼里,却只是一粒可有可无的尘埃。   “想什么呢?”   周敬之一句话将陆籍的思绪拉回来,陆籍摇了摇头,周敬之又问:“衣裳拿回来了?做的还满意么?不满意可以再改。”   陆籍依旧摇头,周敬之见他一副不太想说话的样子,也便没有再继续追问:“那你好好休息,我让人送午饭过来。”   从厨房那儿回来,周敬之在门口碰到了燕尘。   周敬之不好意思问陆籍,对燕尘却没什么好顾忌的。   他将燕尘叫到身边,低声问:“你们圣子,有特别交好的朋友么?”   话音刚落,燕尘就摇了摇头。   周敬之一时间也说不上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他原本心里是想听燕尘否定的,因为如果陆籍有特别好的朋友,他心里多多少少肯定会有些嫉妒。   可这会儿燕尘真的否定了,他心里又有些替陆籍难过。   难怪陆籍总是一副冷冰冰的,生人勿近的模样,原来他只是不会跟人接触。   想来他在部落的时候,虽然被人当“神明”一样供着,但其实心底应该是很孤独的吧。   大概从没有人,把他当做一个有血有肉的,也需要关怀和照顾的人。   周敬之叹了口气,希望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测,不是真的吧。   正当周敬之要离开的时候,燕尘从后面喊住了他。   燕尘:“其实,在很久之前,圣子他,曾经有过一个朋友。”   周敬之静静听着,并不插话,静静等着燕尘继续往下说。   燕尘轻叹了口气,将他拉到了一旁,屋子里听不到的位置,才继续道:“但那人骗了圣子,他表面把圣子当朋友,却在背后害了圣子。”   燕尘的神色很茫然,像是在回忆当时的事情。   “后来,圣子知道被骗了之后,却不忍心怪他,想要私自放他走。”   周敬之听到这儿,才疑惑到:“放他走是什么意思?”   燕尘回过神来,转头看了周敬之一眼:“你记得我刚认识你的时候,跟您说过什么么?”   周敬之点了点头,燕尘才继续:“在我们那里,欺骗圣子本就是罪过,欺骗圣子的人将会一直被关到老。”   “但那人,除了欺骗圣子,还坑害了圣子,险些害圣子丢了性命。”   周敬之原本平静的面色变得有些沉重,他眉头紧锁,看着燕尘问:“你是说,那人害他差点丢了命,他还想放那人走?”   燕尘听着周敬之的语气,低声道:“跟你一样,起初我们也不能理解,但后来,时间久了,我慢慢就明白了。”   “圣子他,太孤独了,那人是圣子第一个交的朋友,也是他唯一的一个朋友,所以即便那人伤他害他,他也不忍心看着那人死。”   周敬之听着,叹陆籍心软:“那那个人最后怎么样了?”   燕尘道:“被酋长安排人装进笼子沉塘了。”   他说完,低下了头,低声道:“从那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圣子晚上都睡不着觉,每次睡着了也都会做噩梦,有时候醒了,就会盯着一个地方看好半天。”   “大概是那件事对他的伤害太大了,所以后来,圣子就再没交过朋友了,更不喜欢跟人说话了。”   他说完,看着周敬之:“周公子,我跟了圣子这么多年了,我能看得出来,圣子待你,跟待旁人是不同的。”   “他待你,甚至比之前的那个朋友还要好,我不奢望你能像圣子待你一样待圣子,只希望,你至少要保证,不会伤害他。”   按道理来说,周敬之不必跟燕尘保证什么,但周敬之还是开口跟燕尘保证:“我发誓,绝不会伤他,害他。”   “我是真的,把他当成朋友的,”周敬之说完,笑着拍了拍燕尘的肩膀,“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关于他那个朋友,周敬之没再多问。   燕尘能说的,大概都说了,至于其他的,他只能等陆籍自己什么时候愿意敞开心扉了,再亲自跟他说。   临进门前,周敬之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燕尘:“那他是给谁买的衣裳?”   “买衣裳?”燕尘愣了一瞬,想了想,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应该是,给弟弟买的,快到圣子弟弟生辰了。”   周敬之满脸惊讶丝毫不掩饰:“他有弟弟?”   “嗯。”燕尘轻声回了句。   周敬之微微蹙眉,关于陆籍,还有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第94章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周敬之早已经从心底把陆籍当成了朋友,而不单单是一个系统任务。   他这人就是这样,待人接物走心,也很容易动感情。   所以每次完成任务之后,系统删掉他那一个世界的记忆对他来说其实是一桩好事。   从燕尘那里得知陆籍弟弟要过生辰之后,周敬之就在思考给他送一个什么样的生辰礼。   按理来说,他从未见过陆籍弟弟,即便买生辰礼也不必这般费心的思索。   但只有周敬之自己知道,在这件事上,他其实是存了些许私心的。   他想买一个生辰礼,一个特殊的,让陆籍看到以后会想起他的物件。   虽然他也可以直接送陆籍东西,但他就想多送几件,这样将来陆籍回到部落的时候,看到这些物件,或许总有一样是能让他想起自己的。   陆籍见他读个书也心不在焉的,忍不住把手上的书卷了个筒朝他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   周敬之回过神来,知道陆籍是在提醒他别走神,这才收住思绪,往书上看了一眼,才发现那一页竟是插图页,他竟盯着插图页发了那么久的呆。   陆籍就坐在他旁边,又岂会看不出来。   他寥寥翻了几页,觉得十分无趣,便坐在一旁又开始打量起陆籍来。   见陆籍看的那么认真,忍不住挪了挪位置,又往陆籍身边靠了靠。   瞥了两眼他看的,仍觉得十分无趣,闷的轻声叹了口气。   陆籍闻声,合上了书页,修长的手指轻轻捏着书脊却并未放下。   陆籍看着他,眼神在问怎么不看了。   周敬之懒洋洋往后一偏,双手从后面撑着地面,厌烦道:“你都不知道,这些书我都看了几百遍了。”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我爹总想让我考科举,当个官,可我不想当官,我只想轻轻松松,简简单单的活着。”   陆籍静静看了了他片刻,没回应。   周敬之轻轻笑了笑,问他:“你是不是也觉得,像我们这种商人之子,朝廷能让我们参加科考已是万幸,是不是觉得,我应该……”   陆籍摇了摇头,打断了周敬之,你应该是自由的,无拘无束的,按你自己想法儿来。   周敬之闻声迟疑了片刻,转而笑了,也是,陆籍与旁人,自是不同的,这样一想,周敬之整个人的心情都瞬间好了起来,连方才那读书时死气沉沉的颓劲儿也一扫而空。   周敬之看着陆籍,忍不住笑了一声,感叹道:“陆籍,你这么好,我可有些舍不得放你走了。”   陆籍沉默良久,而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安慰他,没事,我不在你还有其他的朋友,他们,也会支持你的。   “你跟他们不一样。”   周敬之脱口而出。   陆籍与旁人,自是不同的。   他其他的朋友里,只有李承澜和唐哲是真心待他好的,但他们跟陆籍不一样。   他们几乎可以说是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有那么多年的感情基础,稍微偏向他一些也是情理之中,毕竟那么多年,他们了解他。   可陆籍才认识他多久?就像他不了解陆籍的过往一样,陆籍对他的了解也不过尔尔,可陆籍却愿意支持他。   这样的陆籍,周敬之更舍不得放他走了。   可舍不得又如何,陆籍不可能为他留下。   “公子。”外面有人唤了一声,周敬之出门,待了片刻,回屋对陆籍说有事要先出去一趟。   周敬之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暮色四合,夜风习习。   周敬之快步走到陆籍房前,伸手轻轻敲了敲房门。   陆籍本以为是燕尘,看到周敬之的一刻眼底明显有几分惊喜,没等周敬之多说,他便打开了房门。   周敬之刚一进门,就问他:“我能不能继续搬过来睡啊。”   原本刚开始,周敬之说好朋友就要时刻黏在一起的时候,陆籍是勉强答应了他的,但后来发放日陆籍受伤之后,周敬之想起陆籍说自己睡觉不老实,怕真不小心半夜睡觉碰到陆籍的伤口,就自己主动搬走了。   如今陆籍好了,他便又想搬回来了。   陆籍垂了垂眸,走到桌边给他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等周敬之喝了,才比划道,这是你家,你想住哪儿便住哪。   周敬之笑了笑,心叹上次你可不是这么说的。陆籍这么说,摆明了就是在纵容自己。   既然是他有意纵容在先,周敬之也不客气了。   “那我要睡你旁边,你答应过了,不准反悔。”他说完,累得有些站不住了,便找了个椅子坐下,慵懒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休息了。   他很少在陆籍面前闭眼睛,因为怕陆籍不方便跟他说话,可他今天实在是太累了,什么事都赶一块了。   之前发放日出事的时候,他就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劲,按理来说,发放东西是每次月中发放的,之前已经连续发放了三年,从没出过任何事,百姓们对他心怀感激,向来都是感恩多一些,不会真去跟更贫困的人抢东西比公平。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为明显的疑点。   那人当时嚷嚷着不公平,把手里的粮食和肉都扔了,米撒了一地。   如果真是穷苦百姓,绝不会那样不珍惜得来不易的粮食。   所以后来周敬之就让人去查了一下,诚如他所料,其中的确有隐情。   那人是受人指使去闹事的,至于受谁指使,周敬之闭眼猜也能猜到,整个城里,跟他有矛盾的,敢在发放日找他事的,只有林秋先。   只不过林秋先躲起来了,周敬之找他费了不少时间。   周敬之原不是个爱计较的人,上次酒馆一事过后,他虽然口头威胁了几句,但也没打算真对他动手。   可如今不一样了,他找人闹事伤了陆籍,周敬之不可能轻易放过他。   所以有人来报说找到林秋先的时候,周敬之就带人去把人狠狠教训了一顿,给陆籍报了仇。   这件事忙活了将近两个时辰,刚想回家,李承澜那边又出了点事,他又去李承澜那忙活了半天,一直到现在才忙完。   陆籍看他一脸疲惫的模样,微微蹙眉。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周敬之,周敬之以往都是活泼的,精力充沛的,从不会像今天这样疲惫。   陆籍忍不住想知道他今天去哪儿了,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为什么看上去这么累。   可他又不忍心打扰他,便只是轻轻出了门,让燕尘去周敬之房中把他的被褥拿来。   陆籍吩咐完,没进屋,等在原地,怕燕尘回来敲门惊扰了周敬之。   等到燕尘回来,他把被褥抱进去的时候,周敬之竟已经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陆籍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轻声走到床边,将床铺好,本想叫醒他,想了想还是没忍心。   周敬之一觉醒来,已经是半夜了。   他坐直了些,只觉得浑身酸痛,大概是睡觉姿势不太舒服的缘故。   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一转头,才发现陆籍竟坐在他旁边看书。   周敬之不禁蹙眉:“这么晚还没睡?”   周敬之的动作和声音引起了陆籍的注意,陆籍放下书转头看着他,却听他迷迷糊糊问:“现在几时了。”   陆籍比划,已经子时一刻了。   周敬之反应了片刻,点了点头,又问了一遍:“今天怎么睡这么晚。”   陆籍生平第一次撒了谎,还不困。   其实自然不是不困,只是怕周敬之睡不安稳会从椅子上掉下来,毕竟是个在床上睡觉都不老实的。   所以他没敢睡,只静静在一旁守着他。   周敬之这一醒,突然就觉得是有些饿了,他中午着急,只简单对付了一口,晚上没吃,回来累的直接睡着了。   这会儿饿劲儿上来,肚子也不争气跟着叫了一声。   周敬之:“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吃的。”   陆籍,心叹,这个点儿有吃的也凉了。   他比划着,我跟你一起去。   等到了厨房,一切如陆籍所料,没什么能吃的,菜都凉了。   陆籍,我给你做点儿吃的吧,别吃凉的。   周敬之闻声一笑,有些不敢相信看着他:“你还会做饭?”   陆籍微微点头,说,会一点儿,但味道可能比不上外面的饭馆,你将就着吃,可以么?   周敬之连连点头,他一个不干活的有吃的就不错了,那里还能去挑什么。   陆籍的动作不算快,甚至看上去有些手生。   但动作很有条理,很斯文。   周敬之忍不住在他斜后方问:“你以前,很少做吃的吧。”   陆籍点头,本想说以前只给弟弟做过两次,但想了想,切菜做手语不方便,便没有多说。   周敬之看着他切好菜,找了半天,找到米把米淘洗了几遍,然后打着火,把米放到锅里煮着。   等这一切处理好,陆籍又走到旁边,拿了些青菜,洗净切好,然后炒了几道小菜。   周敬之在一旁看着,突然没忍住开口问道:“陆籍,你以前经常给别人做吃的么?”   陆籍摇了摇头,等手头上的事情忙完,才回头跟他说,没,我以前,只给我弟弟做过饭。   周敬之听他这么说,没来由的,心里就觉得很高兴。   陆籍以前没给别人做过饭,却能在大半夜亲自给他下厨。   周敬之这些日子能感觉到陆籍对他好,可他没想到,陆籍竟能对他好成这样。   看来燕尘说的果然不假,陆籍待他,与待旁人,大概,当真是不一样的。   陆籍见他没回,笑道,我只会做些清粥小菜,不会做太复杂的,你将就着吃。   周敬之笑道:“清粥小菜怎么了,我就喜欢吃清粥小菜。” 第95章   没过多久,就飘出一阵饭香味儿。   陆籍洗了手,把小菜盛好,又从锅里盛了一碗粥,转身给他,让他尝尝。   周敬之点了点头,转身去拿了两双筷子,递给陆籍一双,陆籍却摇头说不吃。   周敬之也不听他的,他们府上晚膳用膳时间早,到这个时辰还没睡,肯定会饿的。   他给陆籍也盛了点儿,没敢盛太多,只盛了半碗,端给他:“这菜我自己吃不了,你陪我吃点儿。”   吃完饭,周敬之刚想回自己房间睡觉,就被陆籍拉住了。   这会儿外面天色太晚,陆籍怕比手语周敬之看不到,便从拉袖子转成了拉手腕,直接拽着手腕将人往自己自己房里拉。   周敬之虽不知道陆籍拉他做什么,却还是老老实实跟在陆籍身后,任由他拉着。   他看着陆籍的背影,心里不由得感叹,他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相信陆籍的。   好像只要是陆籍拉着,即使对前路一无所知,他也可以走下去。   等到了房中,看到已经铺好的被褥,周敬之才明白陆籍的用意。   一夜安眠,第二天一大早,出去做生意的周老爷子回来了。   周敬之看到他爹时还有些惊讶,没想到他爹会提前回来。   周老爷子比周敬之更惊讶,他也没想到,过来拜访一下圣子,顺道送个礼物,竟然会看到他儿子从圣子房间出来。   他冲后面的圣子恭敬地笑了笑,将自家儿子拉到一旁,回头见圣子没跟过来,才压低了声音问他:“小兔崽子,你怎么跑到圣子房里了?”   周老爷子说完,想起之前自家儿子因圣子牵连被关禁闭的事,眉头一锁,脸上顿时多了几条皱纹。   周老爷子:“你该不会是心里有气,过来欺负人家圣子了吧。”   周敬之:“……”   周敬之颇有些无语,本想问他“我是那样的人么”,却将话咽下,转看向陆籍,用有些委屈的语调看着陆籍问:“圣子,你如实说,我这段时日,欺负你了么?”   陆籍闻声,连连摇头,比划道,您儿子对我很好,他忘了周老爷子看不懂手语,等想起来,才求助似的看了周敬之一眼。   周敬之笑了笑,转头看着周老爷子,瞎传话道:“圣子说,我待他很好,他把我当很好的朋友,他很喜欢我。”   周老爷子方才看到圣子点头了,而且也知道自家儿子不会编瞎话,这才放下心来。   他转身把带给圣子的礼物拿起来想给圣子,却见圣子的视线竟还停留在自家儿子身上,他只好清了清嗓子,故意咳嗽了两声,等圣子回头才把东西给他。   陆籍摆了摆手,不想要,周敬之却笑着劝他,“我爹送你,你就收着。”   他这话刚一说完,周老爷子就突然转头:“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跑到圣子房间里了?”   周敬之如实交代,周老爷子脸上的表情有些惊诧,却也没多问。   周敬之上前拉着他的胳膊:“爹,您一路舟车劳顿,快回房歇会儿吧。”   周老爷子点头,看向陆籍:“那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陆籍点头,心叹敬之跟他爹关系真好,当真称得上一句父慈子孝。   可没等周老爷子离开,外面的下人就慌慌张张跑了过来,用一种做贼心虚似的目光偷瞄了自家公子一眼,给周敬之看的心里发慌,出言催促:“说,怎么了?”   下人慌忙道:“林秋先和林老爷子来了,说是要老爷给他儿子一个公道。”   周老爷子眉头一皱,轻声道:“他消息倒是挺快,让他进来,我先看看是怎么回事。”   等下人走了,周老爷子才转头问宝贝儿子:“占理么?”   周敬之点头,老爷子知道自己儿子有谱,见他点头便放下心来。   但周老爷子毕竟是个生意人,做事自然比较圆滑,在看到林秋先浑身是伤被人抬进来的时候,仍是让下人拿来了藤条。   一边追着周敬之打,一边“质问”:“怎么把人打成这样的?”   周敬之自然不是那种会乖乖站在那儿挨打的性格,他爹在后面追,他就在前面跑,毕竟他心里知道他爹心里肯定也没真想打他。   一边跑还一边喊着:“是他先找人挑事的。”   周老爷子高声喊:“你有理你就能打人啊?”   原本安安静静等早晨,安安静静的周府,一时间乱作一团。   周敬之见他爹跑累了,便停下来不跑了,想着让他爹打两下算了,反正他爹也不会太用力。   而且跟林秋先比起来,挨两下藤条也不亏。   周敬之闭上眼睛等着挨打,结果只听到了藤条抽在身上的声音,却并没有感觉到疼。   他睁开眼,还没等看,就听到他爹满是懊悔的声音:“对不起啊圣子,我一时没收住。”   他说完,转头对一旁的小厮喊:“快去请大夫来。”   他刚本是想装装样子,在周敬之身上抽一下,隔着衣裳,只要控制好力度,应该不会太疼。   没想到圣子竟然会突然跑过来,挡在周敬之身前,还用手替敬之挡下了藤条。   没了衣物的遮挡,光是想想就能知道有多疼。   陆籍白皙的手背立刻泛起了红,没过多久便肿了起来。   周敬之看得皱眉,陆籍却用手语说没事。   周老爷子这才停下,看了林秋先一眼,将事情的缘由从头到尾问了一遍,但林秋先和自家儿子各执一词,周老爷子只好道:“那不如先将此事查清,再做定论,若是我儿子的错,我定会严惩他,但若不是我儿子的错,那到时候,你们得亲自登门给我儿子道歉。”   林老爷子一听,激动地指着周老爷子:“你……你们仗势欺人。”   周老爷子:“我只仗理说话,从不仗势欺人。”   “若敬之说的是真,那你儿子敢找人在发放日这种时候闹事,就是在坑害贫苦百姓,揍他一顿怎么了,他活该,就连我周家,也不敢做任何不利百姓的事,你们是怎么敢的?”   周老爷子说完,一句“送客”,林家父子就被人请了出去。   他转头看向陆籍,原本严肃的脸上瞬间赔了几分笑意:“真对不起,圣子,我真不是故意的。”   陆籍急的连连摆手,周敬之知道陆籍不会计较这事儿:“爹,你快去休息吧,这儿没事了。”   周敬之将人拉回屋里,看着他红肿得厉害的手背,忍不住心疼的斥责道:“你傻啊,我爹又不会真打我,就是真打,也是我的事,你给我挡什么?”   陆籍打断他,之前答应过你的。   “什么?”周敬之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每天跟陆籍待在一起的时间太长,说的话也太多,他没办法,每一句话都记得那么清楚。   陆籍,我答应过你,你爹回来问起这事儿,会帮你解释。   陆籍看起来有些急,做手语的动作也比以往快很多,你父亲看不懂手语,我帮不上忙,只能帮你挡一下。   周敬之叹了口气,就见陆籍又比划道,没能真帮你解释清楚,抱歉。   周敬之越听心里越难受,陆籍总是这样,明明不是他的问题,也要把错揽在自己身上。   这种性格,也不知道以前到底吃过多少亏。   见他许久未回话,陆籍以为他在为怎么解释担心,比划道,实在不行的话,我现在去写下事情的缘由,帮你作证,你拿给你爹看。   周敬之没回话,之静静看着他的手,沉默半晌,才开了口,声音听起来微微有些嘶哑。   “陆籍,你以后别这么傻了,你以后,回部落了,要改一改心软的习惯,不然会吃亏的。”   陆籍看着他,微微有些恍神。   他已经很久没听过部落这个词了,也已经很久没想过回部落的事了。   在周府的这些日子,就好似世外桃源一般,让他短暂的忘记了他的身份,忘记了烦恼,也忘记了之前的一切。   本来之前来的时候,他心里还有些不情愿,想着这要在这儿熬很久,想早点结束,早些回去。   可现在,他竟有些不想回去了。   陆籍低头敛眉,目光有些茫然,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舍不得离开这里的?   陆籍用手语回复他,我记住了。   周敬之却好似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又低声问:“陆籍,你待谁都这般好么?”   陆籍抬眸看了他许久,忽而笑着,反问他,那你呢?也是待谁都这样么?   周敬之犹豫了一瞬:“我只对朋友这样。”   说完抬眸看着陆籍,似乎在问他“你呢”。   陆籍心道,我只对你这样,但他回周敬之的却是,我也是。   等大夫开好了药,周敬之给陆籍涂好药,忽然有些茫然道:“你来府上,总是在受伤。”   他嘴上没再多说,却在心里想,陆籍每一次受伤,还都和他有关。   陆籍从他短短的话里听出了内疚和自责,回复他,都是小伤,无碍的。   周敬之听着他那淡淡的,无所谓的语气,稍稍松了口气,但仔细一想,陆籍每次受伤,似乎都是为了保护他。   陆籍抿了抿唇,正思忖着怎么说,就听到周敬之很认真的对他说:“以后别挡在我前面,以后去我后面,我保护你。”   周敬之表情严肃,那一番话说的也很认真,可话音刚落,他就听到陆籍轻笑了一声。   声音并不大,仿佛只是鼻尖发出的细微的气音。   周敬之不确定是不是听错了,他转头看着陆籍,却见他面上带着笑。   周敬之心头不由得一愣,这不是他第一次看陆籍笑了。   但跟之前那次不同,陆籍这笑容里,有以往没有的那种松弛感,看起来很自然,让人移不开眼。   陆籍第一次,用手语唤了他的名字,周敬之。   “嗯?”周敬之疑惑的应了一声。   陆籍笑着问他,你是要抢燕尘的活儿么?   周敬之瞬间皱起了眉头,他这话是要给他当保镖么?他的意思是以后想保护陆籍,想护着他,可陆籍竟完全没懂他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陆籍比划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了。   周敬之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以后记着,站我身后。”   陆籍看他那么认真,忍不住跟他玩笑道,行,以后有危险,我先把你推出去。   周敬之见他竟会跟他开玩笑,面上笑意更甚:“行啊,没问题。”   燕郎之的来信打破了陆籍安稳平静的生活,信上写着让他在下一次部落祭祀之前赶回去。   燕尘把那封信给陆籍之后,陆籍拿着那封信看了很久,最后随手把信扔在了桌子上。   燕尘能感觉到,陆籍不想走。   不想走的原因大概并不是留恋这里的景色,也不是留恋这里的繁华,而是舍不得那周家的小公子吧。   燕尘突然有些希望,要是那小公子能跟着回部落该多好啊。   那样的话,圣子就不会那么孤独了。   他从小跟着圣子一起长大,深知圣子有多孤独,他比任何人都更希望圣子能开心,只可惜,部落圣子是他逃不开的命运。   周敬之是在半个时辰之后看到那封信的,陆籍本就没想瞒着他,所以周敬之一进房门就看到了。   他先是扫了一眼,然后问了陆籍一声能不能看,等到陆籍点头才把那封信从头到尾看完。   放下那封信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了。   屋子里一时间静了下来,几乎针落可闻。   两人各自藏着各自的心思,偶尔抬头看对方一样,也是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开口。   最后还是周敬之率先打破了沉静,他看着陆籍,面上没了以往的笑,看上去很平静:“你……你们下次祭祀,是什么时候?”   周敬之是在问还能住多久,陆籍听懂了。   陆籍,还有一段时间,大概两个月。   两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周敬之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但他随即又想,陆籍回部落也无妨,他可以去找陆籍。   这样一想,周敬之心底又稍稍好受了些。   但陆籍不知周敬之心中所想,只觉得此一别,大概以后就不会再见面了,因此心底还是有些难过,连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应该听燕郎之的,不应该跟别人走太近。   这样的话,此刻心情便不会这么难受了。   这让陆籍想起了他的第一个朋友,程霜寒。   但即便是程霜寒,以前离别的时候,他心里也从未这样过,除了不舍,难过,还有一丝说不出来的害怕。   他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周敬之了,光是这样想想,心里就久久不能平静。   他想起了程霜寒死去的时候,想起了那些人瞒着他把程霜寒锁在铁笼里沉塘的时候,想起了那些无人说话的夜晚,还有那些夜夜梦到程霜寒的时候。   他曾一度以为,除了程霜寒,自己大概不会再有任何朋友了,即便程霜寒骗了他。   可遇到周敬之之后,陆籍才明白,这世上,远不止一个程霜寒,还有像周敬之这样的人,像敬之这样纯粹热忱的人。   程霜寒的死曾一度让他难以释怀,可如今对陆籍来说,若是日后再不能跟周敬之相见,那才是他人生中最大的遗憾。   陆籍正难过,却见周敬之笑着问他:“城里新开了家酒楼,中午要不要去尝尝?”   陆籍看着他那开心的模样,心底莫名更难受了。   敬之看起来,对他要走的事,并没有觉得难过。   也是,他朋友那么多。   虽然心底难过,但陆籍到底是不忍心让他扫兴,于是点头答应。   茶余饭后,周敬之带着陆籍找了一处河边阴凉的地方乘凉。   正是午后最热的时候,大街上几乎没什么人,只有河边有几个懵懂孩童不怕晒在那儿往河里扔石子玩儿。   周敬之见状,也挑了块儿薄薄的石头打水漂玩儿,玩儿了两下也没忘了陆籍,低头找了块儿最漂亮的石头递给陆籍:“你试试?”   陆籍接过那块儿石头,周敬之转头看着水面,等着看陆籍打水漂能打多远,等了许久,也没见陆籍扔石子。   他转头看着陆籍,却见刚还被陆籍拿在手里的石子不知道被扔到哪了。   周敬之也不强求,自己又扔了几个石子,旁边的陆籍却突然拉了拉他的衣袖。   周敬之回过头,陆籍问他,你,有什么想问我的么?   周敬之愣了一瞬,笑了笑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陆籍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这里挺适合聊天的,有些无聊。   无聊这样的话,以往都是周敬之喜欢说的,陆籍能说出来,那肯定是闷极了。   周敬之看着他,笑着问道:“什么都能问?”   陆籍点了点头。   “那,”周敬之将心里憋了很久的问题问了出来,“你能跟我说说,你的第一个朋友么?”   陆籍愣了愣,他以为周敬之会问一些关于他的事,却没想到,周敬之竟然会问程霜寒。   陆籍伸手,比划着,他叫程霜寒,我们是一次祭祀的时候认识的,后来认识时间久了,觉得性格很合得来。   他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他……   陆籍停顿了许久,眉眼低垂,看上去像是有些难过,后来他被沉塘了。   周敬之微微蹙眉,陆籍完全省去了燕尘说的那人差点害死他那一段,看来在陆籍心里,即便那人这般对他,他也不曾怨恨过那人。   周敬之又问:“他……是什么样的人,跟我像么?”   陆籍摇了摇头。   他不喜欢拿别人跟周敬之比,哪怕是程霜寒也不行。   在他心里,周敬之就是独一无二的,最特别的那一个。   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即便以后永远不见面,他也会将周敬之记到他死的那一刻。 第96章   周敬之知他不愿多说,也没再多问,对于陆籍来说,大概那是他不愿提及的痛苦过往。   周敬之:“那你呢?”   陆籍转头,目光有些疑惑,不知他在问什么。   周敬之:“我想听你的过去,方便说么?”   过去,陆籍其实是不愿回忆过去的,而且经过这么多年的规矩束缚,他也很少回忆从前了。   今日若问这话的是旁人,他绝不会对那人说一个字。   但如果是周敬之,陆籍愿意去扒开心中的痛楚,去挑一部分跟周敬之说。   陆籍比划道,也没什么特别的,一开始,我跟弟弟相依为命,后来被前任圣子遇到,当了新任圣子之后,就开始跟着前任圣子学规矩了,再往后,就是履行圣子的职责。   陆籍故意将那些痛苦的凄惨的过往隐去,他只想给周敬之留下最好的一面,至于其他的,没必要让周敬之知道。   周敬之听完,又好奇问道:“那前任圣子算你师父么?”   陆籍迟疑片刻,才比划道,外人看来或许是算的,但在我心里不算。   周敬之转头看向河面,河水被对岸的小童扔到石子激起的层层涟漪还未散去,周敬之忍不住在心底轻叹了一声,心知自己不必再问了。   以陆籍那朋友如何坑害他,险些害了他性命的事都能隐去,想来这些经历里,肯定也隐去了不少过往。   但周敬之尊重陆籍,之遥陆籍不愿说不愿做的事,周敬之都不会为难他。   但他还有一点比较好奇的事,他看了陆籍胸口处微微凸起的地方,问陆籍:“我能看看你戴的东西么?”   陆i家低头也往那里看了一眼,半晌之后才把那戴着的东西顺着绳拉出来给周敬之看。   是一个白色的,形状看起来有些奇怪的东西。   周敬之打量了半天,也没看出那是什么,但他也没多问,只默默记下了那东西的大致模样。   周敬之原想趁着着两个月的时间带着陆籍好好逛逛,但天公不作美,不知为何,一连下了好几日的大雨。   倾盆大雨连下了三天,电闪雷鸣,街道上的水已经有了将近半米高,整个城的人都在家避雨。   一到雨天,周敬之就有些犯困,即便是白天,也想在这天然白噪音下踏踏实实睡一会儿。   但他又怕自己睡了陆籍会闷,于是便开始拉着陆籍陪他下棋。   刚下没多久,陆籍就看他道,敬之,你输了。   一道闷雷响起,周敬之抬头,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往外看了一眼,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他站在窗边,看到的是瓢泼大雨和满院的积水,心里想的却是百姓和地里的庄稼。   许久过后,周敬之忍不住沉沉叹了口气:“这么大的雨,百姓可要遭殃了。”   陆籍听到他的话,微微抬眸。   他和敬之,还真是心有灵犀,他昨天刚想到这事,今日敬之就提了。   与他不同的是,他从小生活在部落,过过穷苦吃不上饭的生活,可敬之从小到大,都是从未吃过苦的贵公子。   以前他觉得,这种贵公子,都是他之前见过的那样的,生活骄奢淫逸,不知人间疾苦。   可敬之却能在此时念着百姓,还会给穷苦百姓发放粮食,足见其善。   陆籍心底想了很多,面上却是不显,仍是一副清冷的,毫无波澜的模样。   又一声雷声响起,拉回了陆籍的思绪,他回神伸手想收棋子,却被人握住了手腕。   “等一下。”周敬之的声音在那因为阴天而有些昏暗的房中响起,明明声音不算大,听起却很清晰,“我有后手,接着下吧。”   那盘棋最后陆籍输了,周敬之以他完美精湛的棋艺迅速逆转了局势,没过多久,就赢了陆籍。   陆籍笑着看着他,心里感叹,敬之这般聪明,又有仁心,不当官委实是可惜了,他若是做官,必定会造福一方百姓。   但这话仅仅也只是心里想想,不能说。   强人所难的事,即便是面对陌生人,陆籍也不会做,更何况是周敬之。   他怎么舍得让敬之为难。   棋虽输了,但陆籍却觉得他赢了。   能交到敬之这般至情至性,至仁至义的朋友,是他那凄惨人生中的唯一的幸事。   午饭过后的下午茶时间,周敬之特地去找了周老爷子。   屋外的雨还在下着,光是十几米的距离,还有屋檐遮挡着,周敬之身上的衣裳仍是湿了大半,尤其是左面下摆的位置,湿了一大片。   周老爷子正在喝茶,正准备喝完茶小憩一会儿,就见自家宝贝儿子来了。   但与往常不同,周老爷子这次看他的面色却有些冷。   周老爷子:“怎么,终于舍得跟圣子分开,终于想起还有个爹了?”   周敬之闻声忍不住轻笑,他爹这是吃醋了么?   周敬之带着笑走到周老爷子身边,又捶背又捏腿的哄道:“爹,您怎么还跟我朋友吃上醋了。”   周老爷子:“我都几天没看见你影儿了。”   周敬之听了这话,回想了下,瞬间心虚了。   可他爹完全没给他反应的时间,接着说道:“跟承澜他们也没这么黏糊啊,同吃同住,比人家王家刚成婚那小子和他媳妇儿还亲近。”   周敬之心叹,得,这回事真吃醋了,还是轻易哄不好的那种。   周敬之手上动作更加卖力,声音里也带着几分撒娇的语调:“爹,陆籍再过两个月就走了,我想多陪陪他嘛。”   “等他走了,我不就有大把时间陪您了么。”   周老爷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陆籍又是谁?”   “就是您口中的圣子啊,他本名叫陆籍。”   周老爷子微微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好了好了,陪你好兄弟去吧,我还能真和一个小辈生气啊。”   他喝了口茶,顿了会儿:“你能跟圣子做朋友,也是缘分,走吧。”   周敬之却站在原地迟迟不动,手上动作也停了下来,坐到他爹旁边的空椅子上,喝了口茶,才切入正题。   “爹,我找你是有别的事。”   周老爷子:“说。”   周敬之:“之前在城南存放的那些粮食有多少?”   周老爷子对这些东西记得向来清楚,甚至都不用回想:“城南有八千斤,其他几个地方加起来有一万二。”   城南的粮仓原始周老爷子存粮用的,自家用的,后来生意越做越大,逐渐做成了一方首富,周老爷子就把粮仓扩建了一次。   再后来,在周敬之的提议下,周老爷子又扩建了一次,规模比之前大了十几倍,而且还在北城,城东,城西三面各建了一处,用来存粮以备不时之需。   城南的粮仓建得最早,早早的存满了粮,其他的三处建好之后,周老爷子每年都会往里面存粮,如今已存了好几年,粮食自然也存了很多。   这连日大雨,庄稼必定成涝,年头不好,朝廷也会开仓放粮。   但朝廷发放的粮食有定量,只能勉强让百姓果腹,周家的粮食就可以填补就可以填补这空缺,让百姓真真正正吃饱饭。   周敬之:“朝廷开仓放粮股籍得等秋收之后,百姓恐怕等不了那么久,不如等暴雨过后,找时间先发放一部分。”   周老爷子了解自家儿子,知道自家儿子心善,性子像他,心里很是欣慰:“好,放粮的事你安排就好,不必问我。”   周敬之笑着点头:“谢谢爹。”   周老爷子看着他,很骄傲的笑道:“之前发放日的事,还有之前酒馆的事,你做的很好,保护自己的朋友没错,你放心,这事儿爹会帮你处理好。”   “敬之,你也长大了,以后像开仓放粮这种事,不用再问我,你自己可以做主。”   周敬之笑着:“那不行,我怕我处理不好,把爹赚的钱败光了。”   周老爷子会心一笑:“我自己儿子我能不知道?你只管放手去做,爹看着你呢,别怕做错,爹还不老,别说我儿子不会出错,出错了爹也能给兜底。”   周敬之眼角蓦的一热,心叹自己真是有个好爹。   其实周敬之刚才的话实属谦虚,他们家的家产虽算不上富可敌国,却也差不了多少,周敬之再怎么花,也不可能败光。   大雨依旧未停,街上已经积了半米高的水,但院里还算好。   因为设计合理,雨水都顺着设计好的排水渠排到了外面,但普通百姓家就没这么幸运了。   有些百姓家院里的积水已经进了房间,把家里的地面儿都淹了,有些更落魄的,家里房屋漏水,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了。   周敬之大约是半个时辰之后回去的。   那会儿雨还没停,淅淅沥沥下着,天依旧阴沉沉的。   落雨的声音将周敬之的脚步声掩了下去,他刚要开门,就听到屋里隐隐传来了一声低吟声。   周敬之顿时停下了脚步,微微蹙眉,站在门口听了许久,直到里面没有再传出什么声音才推门进去,大概是他听错了。   屋子里有些暗,他站在门口,隐隐看到陆籍从床上坐起了身。   他不由得脚步一愣,陆籍是睡觉被自己的脚步声吵醒了么?   他下意识放轻了脚步,一边往里面走一边看着陆籍:“你接着睡,我不出声。”   等话音落下,他已经走到了床边。   可走近看,他才发现,陆籍头上竟然有很多汗珠。   陆籍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伸手比划着解释道,刚睡着的时候没开窗,有点热。   周敬之闻声,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见他不是发烧,才点了点头,起身去把旁边的窗户开了个小缝儿。   “再睡会儿吧。” 第97章   陆籍垂眸,闭目,点了点头,刚要躺下,燕尘就急匆匆推门跑了进来。   燕尘:“圣子,药……”   一句话没等说完,在看到床头的周敬之时就及时打住了。   燕尘以往都是规规矩矩的,进门不可能不敲门,周敬之看他这么急急匆匆跑进来,肯定是有什么急事,这会儿听完燕尘的话,突然警觉问:“药?什么药?”   燕尘求救似的往陆籍那边看了一眼,但天色太暗,陆籍没看到他求救的表情。   但即便如此,陆籍还是很配合的起身解释。   毕竟他比任何人都担心周敬之看出什么。   他伸手跟周敬之比划着,圣子需要按时吃一种进补的药,对身体好的那种。   陆籍说完,怕他不信,继续解释道,因为从小长时间吃,所以身体对那种药产生了依赖性,长时间不吃就会身体虚弱。   之前带的药吃完了,这几日连日大雨,后面的药没送过来。   周敬之听他说完,半信半疑的转头看了眼燕尘:“是这样么?”   燕尘点了点头。   燕尘:“原本圣子是打算在这儿待一个多月就走的,所以刚开始只带了一两个月的药,下大雨之前部落已经派人送药了……”   “只是,连日大雨,在路上耽搁了。”   周敬之问燕尘:“那你可知送药的人走到哪了。”   燕尘摇了摇头,只说应该离这儿不远了,只是不知道被大雨耽搁停在哪了。   “那从你们部落往这边走,走的是哪条路线?”   燕尘点了点头:“应该是跟我们来时走的一条路。”   周敬之起身,看着燕尘:“走,你给我带路,我们顺着那条线路往下找一找。”   “好,”燕尘急声应道,他刚才来的时候就是想说这件事儿,想着既然他们不往这边走,就自己过去看一看,这会儿听周敬之一说,当即一拍即合。   多一个人,也算多个照应。   陆籍却不同意,他坐在床边,抓住了周敬之的手腕,生怕再晚些,这人就跑没影儿了。   若是平常日子,周敬之能帮他拿药,他心里自是感激,可外面天色那么阴沉,大雨又连下了几天,外面积水很深,陆籍不放心。   周敬之回头,见陆籍摇头,知他担心,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他道:“没事,我们府里有千里马,能日行千里,很快就会回来,不会有事的。”   陆籍却依旧不松手,甚至连手语也不用,生怕一松手这人就拉不回来了。   周敬之想起他刚才额上满是汗珠的模样,担心他难受,急着伸手将他的手拿开:“我很快就回。”   谁知他还没走几步,原本在床上的陆籍就跑到了他前面,拦住了他,用手语比着,别去,我没事的。   抛开陆籍自己心里的担心不说,人家周老爷子就这么一个儿子,这几天那么大的雨,又是闪电又是打雷的,积水又多,太容易出危险了。   万一……   陆籍不敢想下去了。   他绝不能让周敬之在这种天气出去为他取药,燕尘也不行。   他这毒发作起来虽然痛不欲生,但也不是不能熬,之前几次都熬过来了,再熬一段时间也没什么。   况且这毒药只折磨人,不致命,委实没必要为了拿解药冒这样的风险。   想到这儿,陆籍突然想起周敬之之前说他傻,可周敬之又何尝不傻。   他甚至没告诉他这是毒药,只说这是会让人产生依赖的补药,不吃会虚弱一些,他便要为了拿药冒这么大的风险,若是告诉他这是毒药,恐怕自己此时想拦也不一定能拦住了。   周敬之见他执拗,忍不住轻叹了口气:“罢了,那便,再等几日吧。”   他说完,瞥见了陆籍的脚,因为刚才急着拦他,陆籍没穿鞋子就跑了下来,周敬之眉头微蹙:“接着睡吧,我去厨房看看。”   陆籍见他答应,这才点了点头回了床上。   这会儿毒性发作已然接近尾声,自然也就没有那么难熬了。   但刚疼那一阵儿,折腾那一会儿,也够折磨人的,所以陆籍刚躺上床没多久,就睡着了。   周敬之虽答应了陆籍,但还是不放心他,所以出了门便将燕尘拉到了一旁,小声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去拿药。   燕尘点头答应,周敬之便让人找了两匹快马,冒着雨出了门。   街道上的水位几乎淹没了马儿的半条腿,即便是千里马,在这么大的水的阻力下也很难跑起来。   周敬之心里着急,却也没办法,只能冒着雨跟在燕尘后面。   好在部落派人送药派的早,周敬之跟燕尘刚出城门口走了两三里地,就找到了前来送药的部落的人。   燕尘从那几人手里拿过了药,听那几个人在燕尘耳边轻声嘱咐了几句,周敬之站得远,没听清。   燕尘听着他们唠叨听的有些厌烦,心里又急着回去给圣子送药,没等他们说完,便转身往回走。   “你给圣子送药吧。”   回到周府门口,燕尘把药递给周敬之,轻轻嘱咐了一句:“一次一颗。”   周敬之接过药,点了点头,回到房间的时候陆籍还没醒。   他走到桌边,倒了杯水,一边等水凉,一边转头看着外面的天,心叹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能停。   等到水温差不多了,他才走到床边,叫醒了陆籍,把药和水递给他。   陆籍看着那药,心下了然,没多说什么,接过药来把药吃了。   再抬头时,才发现周敬之正往外面看。   陆籍大概能猜到他心中所想,起身坐直,比划着,明天应该就能停了。   “真的?”周敬之有些惊喜的问。   陆籍点点头,周敬之面色忧愁之色渐减,言语中有几分惊喜:“你还会卜卦?”   陆籍摇头,解释道,不是卜卦,只是略懂些天文地理,会观天象。   周敬之看着他,颇有些好奇地问:“那你会算命么?”   陆籍道,会一点相面之术,你要试一下么?   周敬之点了点头,陆籍道,你凑近些。   周敬之屏住呼吸,往陆籍面前凑了凑,陆籍下意识往后退了些许,退后的动作惹的周敬之忍不住笑了笑。   “圣子给别人相面的时候,也是这般害羞么?”   陆籍微微抿了抿唇,没给别人相过面,相面这种的小事,对圣子来说太微不足道了,所以圣子是不允许给别人相面的,因为他们觉得,那样有失圣子的身份。   周敬之眼睛亮亮的,眼角带着几分笑意,看着他问:“那你算是破格给我相面了?那这样的话,算不算违规啊。”   陆籍摇摇头,回答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说完,又在心底想,那些规矩是为他陆籍设的,不是为敬之设的,所以敬之自然没有义务非要守那些规矩。   他看了一会儿,微微皱了皱眉。   周敬之却好似浑不在意,笑着问他:“怎么了,不好么?”   陆籍摇摇头,周敬之的命盘,算得上是顶好的命盘,终身富贵,不愁吃穿,只是……   中间似有些坎坷,而且,他的命盘里竟自带官相。   这明明,跟敬之的意愿是相违背的,他的命数里,为什么,会有去当官呢?他不是最讨厌读书,最讨厌当官么?   陆籍回过神来,见周敬之正眼巴巴看着自己,回复他道,你的命盘很好,终身富贵,长命百岁,只是……   陆籍省去中间官运一事,提醒道,只是中间略有坎坷,只要熬过去,便是前途光明。   “这么好!”周敬之笑着,问他,“你不是哄骗我吧?”   陆籍抬眸看了他一眼,轻轻用手语问,你为何会觉得,我在哄骗你?   “因为咱俩关系好,可能你算到什么不好的,也不愿意说。”   陆籍没顺着他的话回复,只是嘱咐他,敬之,你只要,以后遇事别太执拗,会一生顺遂的。   他说完,心想,等回部落了,等以后见不到敬之的时候,他就日日给敬之祈福。   周敬之闻声笑道:“那你可错了,我洒脱得很,可不是什么会钻牛角尖的人。”   陆籍点了点头,敬之能这样说,他也算放心了。   虽然他命数里大概以后会做官,但做官也不算什么坏事,或许时间久了,他的想法也会变吧。   “那你呢?”周敬之笑着看他,“你没给自己算过么?”   陆籍摇了摇头,他的命不用算,不过是一生被困在部落,等他做为圣子的使命结束,找到下一任圣子之后,就会走到尽头。   陆籍心里顾不上为自己的命运难过,就想起了他弟弟,陆远。   他若不在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陆远。   想到这儿,陆籍抬头,看着周敬之,比划问,敬之,我……   他手停顿在半空,半晌没动,许久之后,才继续比划问,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陆籍,我弟弟叫陆远,他不适合在部落生活,将来,他若是来投奔你,你能不能,看在我们朋友一场的份儿上,帮我照顾照顾我弟弟。   我知道,这个请求是有些过分,但敬之,我……   陆籍垂眉,没再往下“说”下去。   若不是真的没办法,若不是留给他的命运,注定是死局,他也不会把自己的亲弟弟托付给别人。   更不会,这般强人所难。   只是除了周敬之,他不知道还能拜托谁。   他信得过燕尘,可燕尘也逃不开部落,即便能逃开,恐怕,也没有照顾他弟弟的能力。   陆籍这一辈子,一直受制于人,受制于理法规矩,他不想他弟弟也这样活一辈子。   见周敬之半晌没答话,陆籍又道,若是不方便的话,就当我刚才没说。   周敬之这才回过神来:“你若想,随时可以让你弟弟来找我,别的不敢说,我保他一世荣华富贵。”   “只是,”周敬之笑了笑,看着陆籍,“你弟弟都能来投奔我,你能不能,也跟着一起来投奔我一下。”   陆籍有些茫然,抬头看看着他,却见他故意又凑近了几分,笑容明媚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比起你弟弟,我更想,被你投奔。”   “若是你投奔我,那便不只是荣华富贵了。”周敬之看着他,真诚的跟他保证道,“若是你来,想要什么,便有什么,便是水中月,镜中花,我也能给你弄来。”   他说完,笑眯眯看着陆籍问:“怎么样?考虑一下?”   陆籍闻声,心中酸涩,这世上,总有些人,会让人忍不住甘心沉/沦。   可他不能沉/沦,他的命,不是自己能左右的。   整个部落的力量,他对抗不了。   更不能连累陆远。   见他皱着眉头不说话,周敬之笑着继续劝他:“你若是来投奔我,我给你买套宅子,然后……”   没等他说完,陆籍便打断了他,用手比划道,以后,有机会的吧。   陆籍看着周敬之那么期待的神色,忍不住心想,他应该,也是舍不得自己离开的吧。   万一,万一到他完成使命的时候,能侥幸活下来的话,他就回来找他。   “好,”周敬之笑了笑,“那我等着,等你来找我。”   陆籍点了点头,看着窗外的雨。   这里的雨,跟部落的雨的确不一样,部落的雨很凉,很凄冷,但这里的雨,会给人一种很心安的感觉,前提是在不连日下不造成灾害的情况下。   陆籍转回头,看到旁边站着的人,心叹大概让人心安的不是雨,而是站在身边的人。   想到这儿,陆籍突然有些自私的想,周敬之若是能跟他回部落就好了。   不必,在那里待很久,只要,只要他有空的时候,能偶尔来看他一次就好了。   陆籍抬眸看着周敬之,几度欲言又止。   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敬之不适合去那里。   以敬之的吃穿用度,去部落里,大概会不适应,而且他大概,也不会喜欢被部落里那些规矩束缚。   他不忍心,也不该这自由的鸟儿飞入牢笼。   更不想,让敬之了解他那不堪的过往。   可即便心里已经下了决定,可陆籍还是隐隐会觉得,有些不甘心。   *   陆籍说的果然很准,到了第二天,连下几日的大雨果然停了,连续阴了几日的天也总算见了晴。   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照射下来,终于让人看到了光明。   周敬之一大早就让管家召集了府里所有的下人,让他们到城里四处转转。   看看有没有哪家家里只有老人,房屋漏水严重,影响生活的,帮他们修缮房屋,看看哪些家里受灾严重,但有劳动力的,给他补贴些银两,让他们自己买材料修缮,或是有没有其他需要帮忙的。   但周府人力毕竟有限,连日大雨,城里房屋需要修缮的户数太多,周敬之便在城中繁华地段粘贴了招人的告示,高价招能修补房屋的劳动力去帮忙给老百姓修缮房屋。   这样过了几天,等城里房屋修缮的差不多了,周敬之才开始忙活着,要去城南那边儿开仓放粮,给穷苦百姓再发放些粮食。   可还没等他动作,却发生了一件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这天一早上,周敬之刚要让人去张贴告示,告诉大家有困难的去城南排队领粮食,就看到外面的小厮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彼时周敬之正在房里,还没出去,就听那下人道:“公子,您快去看看吧,门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聚集了一堆人,说是要让您交……”   下人说到这儿,转头看了一眼站在周敬之身后的陆籍,颤颤巍巍道:“交……交出圣子。”   下人是从周老爷子那儿跑过来的,正巧周老爷子今日在府上,所以他得知门口有人闹事之后,下意识第一时间去找了自家老爷。   谁知自家老爷今日竟一反常态,坐在那里毫不慌张的慢慢喝着茶,喝完才道:“去找少爷处理。”   下人心里虽然疑惑,但也不敢顶撞自家老爷,只好又跑到了这里。   “什么意思?什么叫交出圣子?”   周敬之看着他问。   下人又道:“小的听说,是有人在城里张贴了告示,说是往年年年丰收,今年却突然大雨,是……是圣子搞的鬼,城里的百姓一传十,十传百,传了好几天,不知怎么,今天就都跑过来了,非说要让您交出圣子,不然……不然就待在门口不走了。”   周敬之微微蹙眉,实在想不通这连日大雨跟陆籍能有什么关系,陆籍要是真能呼风唤雨还好了。   既然有人张贴告示,肯定是有人在背后造谣,恶意引导,大部分百姓判断力不高,所以才会被那些瞎话蛊惑。   “他们还说……”下人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周敬之问:“还说什么了?”   下人用余光偷偷往陆籍那边扫了一眼:“说圣子是骗子,说圣子要是真能祈福的话,怎么可能连自己都是个哑巴,都不会说话,还说……”   “说圣子是不详之人,是……”   “别说了。”周敬之冷声打断了他。   他正想着怎么解决,就听到外面的吵嚷声和撞门的声音。   林秋先!周敬之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知道陆籍是圣子,同时知道陆籍不会说话的,除了周府的人,就只有林秋先。   等这次事情处理完,他要让林秋先倾家荡产,滚出这里。   周敬之刚要往外走,陆籍却先他一步大步走了出去。   周敬之下意识拉住了他的胳膊:“我去处理,你在这儿等着。”   陆籍却抽回了手,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的淡然道,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处理,不连累你。   “你不能去。”周敬之喊道,“他们现在失去了理智,你要就这么出去,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那你呢?陆籍比划着问他,那你出去,他们就能不为难你么?   外面的撞门声越来越大,好像随时会有人闯进来一般。   陆籍急着往外走,却被周敬之再次拉住。   周敬之:“这些年来我周家待百姓不薄,他们心里有数,再怎么闹,也不会伤到我身上,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   陆籍却摇了摇头,不听他的,非要往外走。   周敬之急了,手上的力度大了几分,高声喊他:“不是说好了以后我保护你,你站在后面么,你不准出去。”   “你出去岂不是正中了别人的计。”   燕尘不知道从哪跑了过来,在前面拦住了陆籍,附和道:“圣子,您不能出去,他们不信您,这会儿情绪又激动,指不定会做出什么。而且您不能说话,出去也……”   陆籍这会儿什么也听不进去了,他一心只想着,他不能连累周府,更不能连累敬之。   周敬之见他执意要出去,转头看了眼下人:“去拿绳子来,再喊两个下人过来帮他绑了,不准他出这个屋子一步。”   陆籍不可置信地看着周敬之,周敬之却不肯看他,直到陆籍当真被几个人合力绑起来,才看着下人道:“在外面守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燕尘点了点头,周敬之这才出门。   周敬之走到大门里面,看着堵在门口的下人,高声道:“把门打开。”   下人闻声,面上是掩不住的惊讶:“公子!”   “把门打开!”周敬之冷声重复了一遍。   大门被打开的一瞬间,有些站着非常靠前的和正在撞门的一时间身子失衡,有些摔倒在地上,有些踉跄了几步才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型。   周敬之一人站在千百人面前,看着外面乌泱泱的人群,心底毫无惧意,反倒十分坦然。   那些人见他出来了,声音也比刚才小了许多。   只有几个站在最前的的 ,依旧喊着“把那骗子交出来”。   周敬之冷冷扫了他一眼,而后高声喊道:“大家先听我说。”   外面的百姓慢慢静了下来。   周敬之冷声道:“我知道,你们今日来这儿,是为了圣子,但我要告诉你们,圣子他不是骗子。”   “的确,如你们听到的那样,圣子不会说话,但我请问各位,有谁愿意生来就是哑巴么?有谁愿意生来就身带残疾么?这些事情,是我们自己可以选的么?”   “你们说圣子是骗子,他骗你们什么了?”   “当初听说圣子要来,跑去街道两旁排队给他下跪,是他让你们去的么?是他让你们下跪的么?还是他什么时候跟你们保证过,跪拜他就可以实现愿望?”   周敬之越说越激动,语速也越来越快:“你们想实现自己愿望时便把人供着,捧着,敬着,你们遇到困难,遇到天灾,就把原因全都赖在他一个人身上,凭什么?”   “就凭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不会替自己辩解么?”   “你胡说,”人群里有一个人高声喊道,“你休想替他辩解,以前怎么从来没有过连日大雨的情况,他来了就有了,还说跟他没有关系。”   人群里有人闻声附和着。   周敬之冷声道:“百年前,这里发生过一场蝗灾,明顺二十三年,三十六年,崇元三年,崇元十七年,这里下过四场暴雨,场场比这次的雨势还要严重。明顺六年,四十三年,五十年,崇元元年,崇元十四年,崇元三十一年,这里发生过六场旱灾,百姓饿死无数,难民横尸遍野。”   “你们不信的话,可以回去问家里的老一辈,或是回去查阅典籍,再不济,可以直接去问官,问问我说的这些,可有一件是我杜撰。”   “你们自己不知,便说以前从来没有,还给圣子扣上这莫须有的罪名,我请问各位,圣子来这里之后,可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们的事情。”   百姓们面面相觑,一时间哑口无言,周敬之继续道:“你们不知道,我知道!”   周敬之的声音比以前大了许多,听起来很愤怒:“我比你们了解他,他来之后,一直在给大家祈福,庙会那日,他为了给百姓祈福,在寺庙里跪了整整一天,膝盖都跪肿了,一天没吃饭没喝水给你们祈福。”   “发放日那日,他帮你们发放了一上午的东西,连水都来不及喝上一口,连下几日大雨,他心里比你们更着急,整日在房中为你们祈福,你们这样对他,公平么?”   百姓里有人闻声站了出来:“对,我能作证,那天圣子确实给大家发了一上午的东西,我们不该,看到那告示上的东西,就怀疑他。”   这话一出,有些人也渐渐找回了理智,跟着喊道:“对,那告示上写的,和这几日大家口头上传的,都不一定是真的。”   “对,我相信周公子,这些年,周公子帮了我们穷苦百姓多少我们心里有数。”   “对,周家每月给我们发放粮食,这段时间还找人帮我们修缮房屋,周家都是大善人,我们相信周家,相信周公子。”   这时候,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眼中含泪:“大家听我说几句。”   “我老太婆,老伴儿死得早,唯一一个儿子早年也死在了战场上,我本是活不到今天的,是周家,看我情况特殊,对我特殊关照,没过几日就让人给我送米送肉,才让我活到了这把年纪,我相信,周家肯定不会袒护坏人。”   “对。”下面的人一呼百应,“既然周公子说圣子是好人,那圣子一定就是好人!”   周敬之又道:“我知道,大家是受人蛊惑,被人骗了,幕后造谣生事,煽动民情利用百姓的人,我周家绝不会容他,大家放心,我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大家若是信我,便现在散了,家里有困难的,粮食不够吃的,或者这次雨灾中受灾严重的,现在到城南去,一个时辰后,我会派人到城南给大家开仓放粮。”   “若还是有不信我的,非要我交人的,要对圣子动手或是想把他怎么样的,先过我这一关。”   大部分人这会儿已经反应了过来,偶尔有几个心存疑惑的,也不敢在这块儿找周家麻烦,更怕激起民愤会引火烧身,所以没过多久,人就全部撤走了。   周敬之刚转身,就看到了他爹周老爷子,周敬之愣了片刻,也不知道他在这儿站了多久了,只轻声唤了一声“爹”。   周老爷子笑着,面上满是骄傲得拍了拍自家宝贝儿子的肩膀,夸赞道:“处理得很好,好样的。”   周敬之忍不住笑道:“是爹您的钱财补给的好。”   周老爷子听着,笑了笑,突然转头问他:“圣子呢,你俩天天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怎么这会儿不见他。”   周敬之这才反应过来,陆籍还在房中绑着呢。   “爹,我先回去了啊。”周敬之一边跑一边喊。   周老爷子看着他着急的样子,心叹刚刚不还挺稳重的么,怎么那种大场面能镇住,在这种小事儿上却总是慌里慌张的。   周老爷子笑着摇了摇头,看了看管家:“差人去李府请李老爷子过来喝酒,今儿高兴,多喝点,再让厨房多备点儿菜。”   *   因为怕陆籍挣脱绳子跑出来,周敬之让人绑他的时候丝毫没让人收着,把人绑得很紧。   等周敬之回去把人身上的绳子和手上单独绑着的绳子解开的时候,陆籍的两只手腕上已经多了两条明显的红痕。   周敬之微微蹙眉,饶是他让人绑得紧,府里的下人心里也有数,也不可能在手腕这种位置用力。   肯定是陆籍不老实,一直在挣扎,想着挣脱绳子,才会把手腕勒成这样。   甚至有的地方被磨的都隐隐能看到皮肉里的血丝。   周敬之忍不住蹙眉,心疼道:“不是说了我能处理么,你挣什么?看把手磨的。”   陆籍似有些生气,转过头不去看他。   周敬之见人生气了,好声好气地赔着笑脸哄道:“我刚刚不是怕你出去受伤吗,而且我心里有数,他们肯定忌惮我的身份。”   “而且看在我爹的面子上,看在我曾经帮过他们的份儿上,他们不会对我动手的。但你就不一样了,我不敢让你出去冒险。”   “你要是出去了,就以刚才那情况,恐怕我站你旁边都得挨两下大,多不合算,你说是不是?”   陆籍这才转头,看着他问,那些人,都走了?   周敬之点了点头,道:“他们被人挑拨,不明真相,也不是他们的错。”   他说完,又看了眼陆籍不算好的脸色,补充了句:“他们欺负你不会说话,该打。”   陆籍冷哼一声,比划道,你也欺负我不会说话。   周敬之冤枉,笑了笑:“哪有,你是圣子,我哪儿敢欺负你呀,他们不知道你的厉害,我还不知道么?我可不敢欺负你,省的你给我改个命数,我不是完了么?”   周敬之刚贫完,就看陆籍比划道,你明知我不会说话,还故意绑着我不让我出去,还让人在外面看着,我想喊人都喊不了。   “是是是,”周敬之好声好气道,“这事儿是我的错,我也该打。”   他说完,伸手手心来,放到陆籍面前:“让你打手板儿,消消气,成么?”   陆籍冷眼扫了他一眼,不打,打了我手也疼。   周敬之闻声,四下看了一眼,不知从哪里找到个鸡毛掸子,往陆籍手里递:“那你拿这个打,这样你手就不疼了。”   陆籍接过鸡毛掸子,做势往周敬之手上一挥。   周敬之他娘去世得早,他爹惯着他,从小就没舍得打过他一下,重话都不舍得说过几句,所以他打小儿就娇生惯养的,很怕疼。   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伤口,也能疼半天。   所以他看到鸡毛掸子落下的一瞬间,身体本能的颤了一下,吓得别过了头,手却老老实实放在原地没敢拿开。   片刻后,他却听到了鸡毛掸子落下的声音。   他睁眼一看,陆籍把那鸡毛掸子扔到了一旁。   周敬之看着他,小心翼翼问道:“不打了?气消了?”   陆籍摇了摇头,没生气。   周敬之才不信呢,但陆籍都给他台阶了,他自然不可能再去争论这件事,他看着陆籍那红红的手腕,忍不住心疼道:“你等着,我去找药膏来。”   陆籍摇摇头,不用,不疼。   周敬之。陆籍用手语喊他。   “嗯?”周敬之疑惑抬眸。   陆籍很严肃地看着他,威胁道,你下次再绑我,我就真生气了。   周敬之闻声,下意识问:“还可以有下次?”   陆籍转头不悦地看着他。   周敬之忙改了口:“不是,我的意思是,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周敬之第二天就让人把造谣的事情从头到尾查清楚,用让他爹帮忙在生意上用了些手段。   他爹毕竟在生意场上混了这么多年,没过几天,就把林家生意逼到了绝路。   但周老爷子跟周敬之一样心善,他到底是没直接让林家倾家荡产,而是给了他们一条生路。   当然,这生路使用去别的地方发展换的。   城里的百姓知道了林秋先的所作所为,不禁纷纷对周家的处理结果拍手叫好。   周老爷子见自家儿子虽有天分,却不爱读书,终究是没再强求,而是让他闲来无事多学学生意上的事。   周家家大业大,以后这些基业,总是要交给他的。   不管他儿子将来是想把生意做大也好,还是想赚钱继续为百姓做些实事也好,或是其他什么事,只要是他儿子想做的,他都支持。   毕竟,他就这么一个儿子。   但他这宝贝儿子却说每天只学半个时辰做生意,剩下的时间要陪圣子逛逛。   周老爷子知道两人好的跟亲哥俩似的,也就没多说什么。   若非陆籍的圣子身份,他恨不得直接当场认个干儿子,直接把人留下了。   当对方毕竟身份特殊,周老爷子也只是在脑子里那么想一想,倒也不敢真跑人面前说什么。   周敬之那日想开了,决定等陆籍回部落之后去部落看他,所以对陆籍快走了一事倒并没有什么觉得难过的。   相反的,陆籍却有些难过。   一是难过要离开这里,以后见不到周敬之了。   二是难过,他再过段时间就要走了,周敬之面上却跟以前一样高兴,丝毫没有因为他要离开感到难过。   非但如此,他这几日,还总不在府上。   陆籍在心底憋了许久,想问他这几日都去见谁了,但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这样问似乎有些不好,于是便忍住没问。   反倒是周敬之主动开口跟他提过几次,跟他说哪天跟李承澜去了哪儿,哪天跟唐哲去了哪儿,陪李承澜干什么了,又陪唐哲干什么了。   陆籍听着,面上毫无波澜。   心底却叹,明明他以后,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陪他那些朋友,明明他就快走了。   可敬之却还是更愿意陪其他人,不愿意陪他。   也罢,他认识敬之比人家晚,好像也确实,没什么能跟人家争的。   陆籍心底,第一次有了一种莫名的酸涩感。   可他好像连心里酸涩的资格都没有。   “我明天约了李承澜去茶楼听书,”周敬之满心欢喜地看着陆籍,问他,“你要不要一起去?”   陆籍摇了摇头,我明日要收拾一下东西。   周敬之面上笑意淡了几分,有些惊讶:“不是还有一个月么?收拾这么早?”   陆籍点了点头,比划道,早做准备,总是好的。   陆籍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表情微微有些变化,以为他会稍稍有些舍不得,从而改变主意陪他。   可周敬之的表情却只迟疑了一瞬,很快就恢复如常,笑道:“行,你先收拾吧,等看看缺不缺什么,要是缺什么,等我陪承澜逛完回来陪你去买。”   陆籍原本带着几分期待的心瞬间死了,心底蓦然就有几分失落。   陆籍,不用了,你忙你的,我缺什么会自己出去买的。   他心里的情绪从不表现在脸上,周敬之看他面色淡淡的,没看出来他情绪不好,只笑了笑道:“自己逛街多没意思,再说,你说话不方便,我……”   陆籍打断了他的话,我会带燕尘出去的。   周敬之闻声,点了点头,也没当回事:“那行,那你明天好好收拾吧。”   陆籍看着他,愣了愣。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周敬之这几日待他,跟以前似乎有些不同了。   陆籍甚至下意识去回想,想自己这几天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是不是做了什么让周敬之不高兴的事情。   可他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   周敬之好心问他:“你买东西的话,银子够么?不够我让管家给你拿一些。”   陆籍下意识摇了摇头,回答道,够了,不用拿,多谢了。   周敬之听着他这一句多谢,下意识蹙眉,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门外响起了李承澜的声音。 第98章   周敬之闻声,一句话也没留,就慌忙跑出了门。   陆籍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的方向,半天才回过神。   外面传来两人聊天的声音,陆籍微微垂眸,没再往外看。   他回身坐到桌边,刚坐下,就看到周敬之从外面跑进来,手里举着个盒子,笑眯眯地跑到他旁边坐下,把盒子递给他。   “陆籍,你看。”   陆籍看着他那献宝似的模样,接过木盒打开,轻轻打开了木盒,眸色微微暗了几分。   周敬之在一旁看着他问:“怎么样,好看么?像不像?”   陆籍将那木盒盖子一盖,伸手推了回去,抬眸看他,似有些不解,为什么要做这个?   周敬之笑道:“我那天看到你戴的,感觉挺好玩儿的,就想着做个跟你那个一样的带着,算是,朋友同款?”   陆籍没听懂他那后半句话,面色缺比之前冷了几分,问他,你要自己留着戴?   周敬之点了点头,笑着问:“你该不是会是不喜欢别人跟你戴一样的东西吧,要是这样的话……”   周敬之一句话还没说话,陆籍就用手语打断了他。   他说,别戴这个。   “哦。”周敬之不似刚才那般高兴,声音里都带了几分失落。   他周敬之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讨好过任何人,也从没想着,跟李承澜他们弄点儿什么一样的东西,弄个什么同款。   这第一次费尽心思想讨好一个人,竟然还被人家这般嫌弃。   周敬之突然就觉得,心里有些别扭。   “那我先出去了,李承澜还在外面等我。”   他好似只是通知一声,说完便转身走了,丝毫没有给陆籍回话的机会。   就连陆籍情急之下想要拉他的伸在半空的手,他也没看到。   陆籍放下手,看着桌子上被他丢弃在这里并没有带走的盒子。   那盒子里,是一枚上好的玉坠,形状跟他脖子上戴着的差不多。   陆籍从不在意是不是跟别人戴一样的东西,甚至,他心底,是隐隐有些期待跟周敬之戴一样的东西的。   可这个东西,周敬之不能戴。   他将那盒子放在书架上放好,想着等周敬之回来再跟他解释,结果不但没等到人,到了晚上,周敬之竟让下人直接过来把那床被褥抱走了。   陆籍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敬之这是,生他的气了么。   从他认识周敬之以来,周敬之几乎从没跟他生过气,没跟他红过脸,就连当初自己连累他被关禁闭的时候,周敬之也从没埋怨过他。   想到这儿,陆籍慢慢开始反省,是不是他之前拒绝的时候把话说的太绝了,所以才连一向好脾气的敬之都生气了。   陆籍朋友少,加上周敬之也总共交了两个朋友,这会儿给人惹生气了,心里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以前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即便以前偶尔跟程霜寒谈不拢的时候,他也从没有过像现在这样的感觉。   心里烦闷的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感觉,陆籍讨厌这种感觉。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躺了许久也没睡着。   他合衣起身,走到院子里,在院子里徘徊了许久,最终还是走到了周敬之房前。   周敬之从陆籍那儿离开之后,越想越生气。   倒不是生气陆籍拒绝他,而是生气陆籍什么也不说,多一句话话都没有,完全不考虑他的心情,一点也不把他当朋友。   虽然他心里也知道,自己这种想法儿可能多少有些矫情,但陆籍当时一句话也没有就冷着脸拒绝他的做法还是让他觉得难受。   他还冷着脸,哼,周敬之躺在床上,越想越生气。   可没等他气多久,他就听到了外面的一阵脚步声。   声音很小很小,他还是听见了。   他转头往外面看了一眼,就看到了外面的一抹身影。   周敬之下意识转过头背对着他,不想看他。   等了许久,外面渐渐没了声音。   周静静侧躺着,眼睛往外斜睨着,恨不得眼睛长在后面,可还是看不见,他只好转过头,往外看了一眼,却见那抹人影儿依旧站在原地,动也未动。   就那么静静站着,像木雕似的。   周敬之忍不住轻声在心底骂了一声,傻不傻,连门也不知道敲,是想在外面站一晚么?   周敬之这人本就心软,更何况外面站着的还是陆籍,他犹豫了许久,刚想给陆籍开门,就听到了外面传来的一阵敲门声。   很轻,很短,只敲了一下,就没再继续敲了。   陆籍不能说话,周敬之想起上次陆籍说的话,不忍心真欺负他,立马起身走到门口把门打开了。   陆籍见他开门,面上似有了几分喜色。   周敬之看着他,傲娇得问:“这么晚了,圣子来我这儿,有何贵干?”   心里不舍得,但这口气憋得他难受,非得刺陆籍两句才算完。   陆籍犹豫了片刻,才很诚实的用手语比划道,我自己睡有点睡不着。   周敬之被他气笑了,连个解释也没有,说到倒是挺诚实:“睡不着来找我做什么?”   陆籍看着他,知道他还在气头上,却仍旧没解释,只是比划着跟他说,我今晚想来,投奔你。   周敬之听到这一句,心一下子就软了,但面上却仍是装得很淡定:“我若不想收留你呢?”   陆籍抿了抿唇,比划道,你说过,我来投奔你的话,你会欢迎我,所以不能撵我走。   周敬之忍不住笑了:“陆籍,你这放赖的手段,跟谁学的。”   陆籍第一次被人这样说,面子上微微有些过不去,脸也跟着微微有些泛红,只不过,浓重的夜色将他那并不明显的脸红掩下去了。   可周敬之毕竟认识陆籍很久了,这段时间又跟他同吃同住,即便他不去看陆籍,也能猜到,陆籍这会儿肯定害羞了。   那么清冷禁欲的人,怕还是第一次这么没脸没皮的跟人这么说话,也不知道他心里做了多少思想斗争。   可周敬之越是见他这副模样,越是想逗他:“陆籍,你跟别人和好的时候,也用放赖这一招么?”   陆籍轻轻摇头,心叹虽说他这道歉的方法不太正规,但好歹也是诚心实意想跟他和好的,可周敬之却这般说他,他明明,只对他才这样的。   陆籍有些急,比划道,是你说的会欢迎我,我才……   周敬之笑了笑,不再为难他,将门又打开几分,让开了位置:“进来吧,不过我这儿只有一床被褥,只能挤一挤了。”   陆籍见他总算不生气了,比划道,那我回去拿被褥。   周敬之摇了摇头,将人拽了进去:“大夏天的,也不冷,一人搭个被角盖盖肚子就行了,将就一晚。”   陆籍点了点头,等上了床,才用手语问他,你明晚,搬回去么?   周敬之故作不懂,笑着问他:“搬回哪儿?这不是就是我的房间么?”   你,陆籍迟疑了下,问道,你不搬回我那儿么?   “哦,”周敬之尾音上挑,笑得明媚,“你想让我搬回去么?”   陆籍点了点头。   周敬之转过头,轻声道:“明天再回答你,让我想一晚上。”   陆籍看着他,慢慢比划着问他,需要考虑这么久啊。   “嗯,怎么,”周敬之问他,“等不了?”   能,陆籍老老实实比划。   周敬之忍不住笑了一声,不再逗他,只是轻声问他:“我明日倒是可以回去,只是……”   他故意顿了顿,语调听起来有些慵懒:“只是你这不跟我睡就睡不着的毛病,以后回部落了可怎么办,我可不能陪你回部落。”   陆籍微微蹙眉,过了一会儿,才比划道,你不在的话,我可以自己睡。   大概周敬之大概还在气头上,所以才总说些他不喜欢听的话吧。   这样想着,陆籍便不想再说话了。   怕多说多错,怕他再说出些什么自己不爱听的。   关于那玉坠的事情,他没办法跟敬之解释。   周敬之见他闭上了眼睛,以为他困了,就没再开口,起身把被子打开,往他那边扯了扯,只给他盖住了肚子的位置,然后自己也盖上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刚才陆籍说自己睡不着,这会儿睡不着的反倒成了他了。   他听着陆籍那均匀的呼吸声,微微蹙眉,心叹他这会儿倒是睡得快。   周敬之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起身轻轻走到桌边,倒了杯水,喝了两口,转头刚要回床上,就见陆籍正睁着眼睛看着他。   “喝水么?”   陆籍点了点头,周敬之便给他倒了一杯水过去,等他喝完,他把杯子放到一旁,倒头躺在床上。   看着陆籍问:“看在我这么照顾你的份儿上,不然,就留下来别走了吧。”   陆籍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没想到周敬之会忽然开口挽留他。   可留不留下来,不是他能决定的。   如果他当真留下来,酋长会断了他的解药,虽然毒药一时半载不致命,但若当真一辈子被那毒药折磨,那可当真是生不如死。   更何况,陆远还在部落,他不可能不回去。   陆籍转头,耐心跟他解释道,部落的祭祀活动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开始了,我不能不回去。   他一边说着,一遍借着微弱的烛光看着周敬之,见他似有些失望,又比划道。   但,等祭祀结束,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来看你的。   “好,”周敬之知道,对于陆籍来说,他能这样保证,就已经是足够诚心的了。   陆籍能这样待他,他委实也不该在一些小事上纠结,况且,他在这件事之前,也没有征求陆籍的同意。   “睡吧,我有些困了。” 第99章   因为前一天晚上睡得晚的缘故,陆籍第二天起晚了。   他睡得正熟,就被鼻尖有一阵痒意弄醒了。   陆籍睁开眼睛,便闻到了一股清香的味道。   周敬之见他醒了,让旁边等了半晌的小丫鬟把洗漱用品端过来:“你先洗漱,然后过来吃饭。”   饭桌上的早膳很丰盛,除了清粥小菜,还有包子和几样点心。   陆籍这几日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   周敬之见他不吃了,便直接拉着他的手腕将他拉出了门。   直到上了马车,陆籍才空出手问他,去哪儿?   “去唐哲那儿。”   陆籍垂眸,微微点了点头,而后转头看向了车外。   唐哲早知周敬之今日要过来,早早等在了府门口,周府的马车刚一进入视野,他就让人把东西拿了出来。   周敬之拿过东西,在车外跟唐哲聊了一会儿,唐哲说了几句,转头看向后面的陆籍,面上有几分惊讶:“原来你们认识啊,早知道这样,那天看到你出来找敬之的时候我就告诉他了。”   陆籍闻声,并没有说话,面上依旧是以往那一副清冷禁欲的模样。   周敬之下意识想起了他昨夜为了跟自己和好在房门口放赖的模样,一时间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陆籍那副带着些害羞的与平时判若两人的模样,大概也只有他看到过。   其他人看到陆籍,大概都会觉得他是个没什么情绪,不太好靠近的人吧。   周敬之回过神来,想起唐哲刚才的话,转头低声问唐哲:“你刚说的是什么时候?是上次去你家店里时?”   唐哲点头,又补充道:“就是上次咱俩聊天的时候,他中途时候出来的,我以为他只是普通客人就没叫你。”   周敬之的回忆瞬间被拉回那天,那天他以为陆籍不想出去才跟唐哲走的,可陆籍竟然找过他么?那为什么不过去找他呢?那样还能带他一起去唐哲家参观。   若是他不想去的话,也可以带他去别处转转,那样的话,就不会有那些事了。   唐哲热情道:“我爹请了戏班子,晚上过来场戏,你们中午就别走了,吃完饭歇一会儿,等晚上一起看。”   周敬之不喜欢看戏,以往都是为了陪李承澜看小怜儿的,但他还是转头先问了陆籍的意见:“你想看么?”   陆籍看了眼唐哲,心道比起跟自己一起回去,敬之应该更想留下陪唐哲吧。   他点了点头,没多说,只简单比划着,想看。   周敬之转头道:“那便留下吧。”   他跟唐哲关系好,以往也没少留唐哲在他家用膳留宿,所以也没什么可客套的,张口便让唐哲给他安排个房间休息。   唐哲下意识问:“圣子不一起留下么?”   周敬之笑道:“他跟我住一间就行。”   唐哲虽是个孩子心性,但礼数上想来周全:“那样,会不会有些怠慢。”   周敬之转头,故意用问意见的语调问陆籍:“怠慢么?”   陆籍摇头。   唐哲给他们安排好了房间,让人送去了许多茶点。   周敬之一边吃着点心,一边转头笑着问陆籍:“你刚刚躲什么?”   刚才他跟在唐哲后面进屋的时候,下意识习惯性的去拉陆籍的手,没想到刚碰到陆籍的指尖,他就好像被什么烫了似的,飞速把手拿开了。   陆籍心虚的没往他那边看,只用手语敷衍,没什么。   周敬之闻声,只当是自己敏感了,便也没再多问。   傍晚吃过晚饭,戏台子就已经搭好了。   又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唐哲亲自来将人请了过去,是最靠前排的位置。   等戏子上了台,周敬之才发现,好巧不巧的,请的戏班子,正是小怜儿在的那个戏班子,早知便吧李李承澜也叫来了。   台上唱戏唱得精彩,台下人看得忘我,只有周敬之觉得无趣,在下面把玩手里的折扇。   跟他一样看戏看得心不在焉的,还有陆籍,只不过陆籍是在看着戏台上的戏发呆。   离离开的时间越来越近了,陆籍心里的不舍难安之意也越来越重。   他“看”着戏,脑子里却想着,以后坐在敬之旁边陪他看戏的人会是谁呢?是唐哲,李承澜,还是其他的什么人?   他也会动不动就跟别的朋友牵手,跟别人同睡一张床么?   旁边观众的鼓掌声将陆籍的思绪拉拉回来,他下意识转头往旁边看了一眼,却无意间撞上了周敬之看他的视线。   周敬之被抓了个现行,神色间却没有半点儿惊慌。   他侧身往陆籍那边凑了凑,问他:“你喜欢看戏呀?喜欢看以后我每天请戏班子去我家演,咱俩坐房顶看。”   陆籍却反问他,你喜欢么?   周敬之诚实地摇头:“倒也说不上喜不喜欢。同样的戏看多了,只会看腻的。”   陆籍听他那一句“看多了”,忽然就很想问他以前都是跟谁看的。   结果还没等他想好问不问,台上的戏子便走到了周敬之身前,低头问他:“公子,您可以跟我过来一下么?”   周敬之微微有些惊讶地看着小怜儿,眼神也丝毫不掩情绪,但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跟在小怜儿身后往人少的地方走,一边走还不忘回头给陆籍做了手势。   我去去就回,在这儿等我。   若是以往,这个时辰的天色,陆籍是肯定看不到他的手语的,但今日为了听戏,唐家为了观感好,在院子里拉满了大红灯笼,将院里照得灯火通明,所以陆籍一眼便看清了周敬之的手势。   他点了点头,来不及思考那姑娘找周敬之何事,一门心思会在周敬之的手语上。   他从小的时候是会说话的,后来不知怎么,就发不出声音了。   这些年,跟他接触多一些的人都能看懂他的手语,可却从来没有人,用手语跟他沟通过。   敬之是第一个。   陆籍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慢慢被打碎,又似乎有一股暖流在他心底缓缓流过。   他看着周敬之的背影,想着他给自己买衣裳,陪自己逛街,教自己交朋友,还专门为了他学了手语。   陆籍突然觉得,以前是他太贪心了,他其实应该满足的,能在这一趟认识敬之,交下敬之这样的朋友,对他来说,就是意外的惊喜。   周敬之大概就是上天补给他的那块儿饴糖,那块儿能给他苦涩生活带来些许甜,些许暖的糖。   他大概是历经磨难后的奖励,是上天对他的补偿,得幸遇之,便已足矣。   周敬之怎么想也想不通,就连整天去看她戏的李承澜,小怜儿都没见,为何却要单单见他。   等到了无人的角落,周敬之刚想问他,就见小怜儿扑通一声给他跪了下来。   事发突然,周敬之来不及思考,忙上前去扶人,将人家姑娘扶了起来,低声问:“你这是做什么?”   小怜儿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听说公子一直在做善事,知公子是好人,这才来找圣子,斗胆求圣子,救救我妹妹。”   周敬之听到这儿,已然猜到了些许:“你细说我听听。”   小怜儿便把自己出身如何凄惨的事讲了一遍:“那地主见我妹妹貌美,便动了不该动的歪心思,强行把我妹妹带走了。”   “我们姐妹无依无靠,我也是走投无路了,才来求公子的。”   “只要您能救我妹妹,我甘愿为奴为婢,任公子差遣。”   周敬之:“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他回去叫完陆籍,根唐哲说明了自己有事要先行离开,之后便把小怜儿带上了马车。   陆籍愣着,被周敬之拉拉一把,瞬间坐到了他身边。   周敬之看着小怜儿:“你说详细些,那地主家在何处,你妹妹被掳走多久了,有没有报官……”   小怜儿闻声,警惕的往陆籍那边看了一眼。   陆籍下意识起身想要避让,周敬之却不允,拉着他不让走,目光却是看向小怜儿的:“无妨,自己人。”   小怜儿这才把事情的始末详说了一遍。   周敬之听完,问道:“不是报官了么,官府不管么?”   小怜儿还没来得及卸妆,这会儿一哭,把脸上的妆全哭花了,周敬之给她递了个手帕,她接过去擦了擦脸,继续道:“官府跟他们是一伙儿的,整个县里,没人敢动他们,我没办法,想着这城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多一些,这才特意找了个戏班子,观察了一段时间。”   周敬之看着外面,对马车车夫喊:“改道,去慕容大人府上。”   慕容风是知府,对付一个小县长自然是绰绰有余,而且这慕容风还是个年轻有为,有正义感的,周敬之跟他关系也好,找他帮忙是最好的办法。   慕容风听闻此事,当即差了一堆人吗,让他们连夜赶路,先去把人救下来,再查明事情原委。   小怜儿当场要给慕容风跪下,却被慕容风及时拦下:“姑娘快快请起,不必多礼,都是分内之事。”   等着一些安排妥当,周敬之先让车夫把小怜儿送了回去,然后才回府。   下车的时候,他从车里抱下两个盒子,陆籍记得,是唐哲给他的。   怕他拿不动,陆籍还主动帮他拿了一个,等到了房间,周敬之才打开其中一个盒子,从中取出一样东西递给陆籍。   陆籍接过东西,疑惑问,这是什么?   “别在衣裳上面的小饰品,送你弟弟的。”   陆籍好似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一般,问,为什么给他?   “你那天不是说快到你弟弟生辰了么,我出去上街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这个,感觉挺好看的,就给他买了。”   这个,陆籍将东西放回原处,比划道,这个很贵重吧。   周敬之知道他想说什么,直接扔了一句“你连这都不要的话就别做朋友了”。   陆籍听完,果然没再多说,只“说”了一句谢谢。   周敬之又讲另一个打开,从理论面拿出一个质地通透的玉佩,上面用很精致的红绳系着。   他走近几步,走到陆籍面前,在陆籍疑惑的眼神中慢慢蹲在他前面,一边亲手给他系,一边认真道:“这是送你的玉佩。”   他戴完,起身往后退了两步,打量了一眼,很是满意,而后抬眸问陆籍:“喜欢么?”   陆籍微微蹙眉,比划道,喜欢,可是敬之,这太贵重了。   周敬之不愿听他说这些,只自顾自问他:“喜欢的话,以后会经常戴着吧。”   陆籍怕他生气,知道他生气不好哄,也没敢再多说,只比划道,会随身佩戴的。   周敬之对他这答案十分满意,面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他看着陆籍这一身,至少衣裳和玉佩都是他送的,陆籍以后看到这些的时候,应该会想起他吧。   不过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反正他这边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就会去找陆籍。   慕容风的人第二天就传来了消息,说是人救出来了,已经把人安置在府里里,让他找时间带那姑娘去领人。   周敬之将这事儿交给了李承澜,送了李承澜一个顺水人情。   他跟李承澜认识那么久,自然清楚李承澜的品行,所以才敢这样帮他,毕竟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机会他给了,能不能给人家姑娘留下好印象,能不能做成朋友,就全靠它自己了。   那晚陆籍“要看戏”之后,周敬之误会了个中缘由,当真开始每天往家里请人唱戏。   周老爷子得知此事,非但没不同意,还嫌他儿子请的戏班子不好,太便宜,甚至特意花重金从京城请了个十分有名气的戏班子。   新戏班子有新戏码,周敬之看着那没看过的戏,还当真来了几分兴致。   李承澜听闻此事,也跑过来跟着凑热闹。   他早早跑来,在周府用了晚膳,等到看戏的时候,他习惯性的一屁股坐在了周敬之旁边,那个周敬之专门给陆籍准备的位置。   陆籍见状,正打算在后面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就听周敬之开口将李承澜撵走了:“你去左边,这是陆籍的位置。”   李承澜别撵了也不生气,第一反应便是起身看着后面的陆籍十分不好意思的跟人道:“不好意思啊圣子,不知道这是你的位置,你快过来坐。”   没等陆籍回话,他就轻飘飘起身,跑到另一边的空位上坐下跟周敬之聊天了。   陆籍坐下来,隐约能听到他们在聊小怜儿的妹妹的事,叹她身世可怜。   陆籍插不上话,只能坐在一旁默默听戏。   没听多久,便觉得有些倦了。   但周敬之和他朋友还在,他自己这么走了,有些不礼貌。   可他等了半晌,那两人的话题从生意聊到古玩字画,从朋友琐事聊到家长里短,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戏台上的戏依旧在热热闹闹唱着,可陆籍却觉得这一刻,似乎只有他一个外人。   台下观众的鼓掌声将他内心的悲凉衬得更深了几分。   陆籍来不及难受,便只觉得身上一阵剧痛,眼前一黑,整个身子瞬间没了力气。   毒又发作了。   陆籍蹙眉,他强打起精神,强撑着桌子勉强坐着。   周敬之跟李承澜聊得正欢,忽然想起了陆籍,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原本该坐在那儿看戏的人,竟不知何时没了人影。   他叫下人过来问了一声,下人只说圣子方才匆匆离开回房了。   周敬之没管李承澜,起身回了房,刚打开房门,就被眼前的场景惊到了。   地上散落了一地的碎片,陆籍正在收拾,不小心划伤了手,鲜血染红了白色的瓷片,看着格外刺目。   周敬之皱眉,忙上前将他的手拨开,低声问:“怎么弄的?”   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悦,陆籍以为他生气自己弄坏了东西,比划着解释道,对不起,我刚刚……不小心把东西碰掉了。   周敬之:“我问你的手怎么弄成这样的?你不会叫个下人来收拾么,非得自己上手。”   陆籍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周敬之这才意识到自己刚说错了话,陆籍不会说话,根本没法喊人,而且除了燕尘和其他几个他带来的人,府里其他下人是看不懂他的手语的。   “我去找药给你包扎。”   周敬之起身的一瞬间,胳膊就被陆籍拉住了,周敬之明显能感觉到,陆籍拉着他的那只手在抖,他又细细看了一眼,这才发现,陆籍竟然整个身子都在抖。   周敬之面色瞬间染上了几分忧色:“怎么了,哪不舒服?”   陆籍强忍着疼,用尽所有的力气抬起胳膊,用手语道,没…… 没事,我找……找不到药了……   周敬之立马反应过来,起身跑到柜子上把上次燕尘给他的药拿出了一粒,又去到了些水,给他喂下,将人扶上了床。   燕尘不知道去哪了,周敬之不敢留陆籍自己在这儿,只能从衣裳上面撕开一块儿布料献给陆籍勉强包一下,然后才让下人去拿药来。   等下人送来了药,周敬之给他处理好了伤口,才问道:“感觉好些了么?”   陆籍点了点头,面上痛楚之色稍减。   周敬之强忍着一口气憋着,直到半个时辰之后,人好得差不多了才问:“你不舒服为什么不喊我?我要是回来再晚一点儿呢?你就要生生忍着疼一直忍到我回来?”   陆籍被他说得心虚,垂着眸子不敢看他。   周敬之见他不答,忍不住疑惑问:“还有那药,到底是什么药,为什么不吃反应会这么大?”   陆籍不想让他担心,比划道,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样,会让人浑身无力而已,不……不疼的。   周敬之冷冷睨了他一眼,冷声问:“陆籍,你当我是傻子,还是当我眼瞎,你刚刚……”   他顿了片刻,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继续道:“你刚刚疼的都发抖了,那样不算疼,还得疼成什么样?”   周敬之说完,便看着他,想等一个回答。   可陆籍良久的沉默却让他渐渐失去了耐性。   他能感觉到,陆籍有事在瞒着他,而且不是一件。   他也能理解陆籍有自己的秘密,或是有一些可能不愿意说出口的苦衷。   可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他无非是担心陆籍想要帮他,可陆籍却一个字也不愿跟他说。   周敬之起身,被一道力道拉住。他本欲甩开,却瞥见陆籍用的是受伤的那只手。   他闭上眼睛,轻轻在心底叹了口气,自己消化了下情绪。   半晌之后,才柔声道:“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怕他饿。   陆籍以为他在敷衍,用手语道,我不饿,你别去,别躲我。   周敬之无奈叹了口气:“知道了,不躲你。” 第100章   周敬之表面上对此事没再过问,背地里仍是不放心,将那解药拿出一颗去请教了当地的名医。   但那名医却没看出来,只说应该是解毒的药,要想研究,要把那药丸弄碎。   “那弄碎的话,您能保证肯定能研制出解药么?”   那名医摇了摇头:“公子有所不知,这解药里,有几味我从没接触过的,想来是很罕见的药材做的,找不到药材的话,一时半刻不可能复刻出解药。”   周敬之犹豫了片刻,还是没舍得让大夫把那仅剩的几粒解药弄碎。   他不敢冒这个风险,陆籍的病……周敬之心间一紧,不是病,应该说是毒,不一定什么时候会发作,这解药,一颗也不能少。   陆籍中毒了,陆籍骗了他。这两种来回在周敬之脑海里反复,让他忘了时辰,忘了这一路是怎么走回府的。   眼下别无他法,只能让名医那边先给开些清热解毒的药,然后再让人去京城寻名医来。   知道陆籍中毒之后,周敬之怕他随时毒发,便让人做了两个锦囊,专门用来放解药。   他一份儿,陆籍一份儿,他的那份儿里只有一粒,陆籍那份儿多些。   甚至就连日常相处时,他也比之前待陆籍更温柔了一些,李承澜来了两次,看他待陆籍那般小心翼翼,还调侃他说他简直把陆籍当成易碎的花瓶了。   陆籍也感受到了周敬之态度的变化,但与旁人相反,他没因为周敬之的小心态度感受到他的好,反倒觉得,周敬之表面对他更温柔了,但实际上,对他比之前疏远了。   这倒不是陆籍敏感,就连燕尘也发现了,这两人似乎跟之前不同了。   周敬之见陆籍的时候,面上带着笑的时候少了,也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说些俏皮话逗陆籍了。   甚至鲜少同陆籍说话,即便同处一室,他也只是自己坐在那儿看出,一句话都吝啬说。   陆籍心底知道,周敬之这反常的态度,大概是因为自己瞒了他中毒的事,敬之因为这件事不想理他,也是他说谎的报应,不怪敬之。   知道是自己有错在先,陆籍也不敢去为自己辩解什么,即使心里难受,也只能自己消化,但陆籍不愿见他闷在屋里,也不愿见他因为担心自己毒发而被“绑”在这儿。   所以陆籍还是忍不住劝了他。   那天午饭过后,周敬之便拿了本书看了起来,陆籍慰了引起他的注意,故意走到他的桌边,倒了杯水。   周敬之闻声抬眸瞥了他一眼问:“哪里不舒服?”   陆籍摇头,刚要用手语跟他说话,就见他立即把视线移回了书上,似乎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   陆籍喉结微动,把刚倒好的水递给他,而后拉了拉他的衣袖。   周敬之懒懒地抬了下眼皮,看他一眼,陆籍这才比划道,你不用在这儿陪我,我自己没问题。   陆籍原是不想让周敬之走的,因为他自己再过不久就要离开了,他本意是希望敬之能多陪陪他。   但他看见敬之宁愿在那儿看他最不愿意看的书也不理他的样子,陆籍便不想“留”他了。   周敬之看了他一眼,心叹陆籍竟然宁愿赶他走也不想跟他多说,那他似乎确实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多日来心底的压抑变成了一股火气。   “好啊!”周敬之起身,把身上装解药的锦囊解下来,往桌上一扔,“以前是我管太宽了,圣子放心,日后圣子的事,我绝不掺和。”   陆籍站在原地,看着周敬之离开的背影,想着他那句“圣子”,蓦然红了眼睛。   早知如此,不如早些离开就好了。   那样至少,彼此还能留个好印象。   周敬之刚出门,就被燕尘拦住了。   “让开。”周敬之心情本就不好,这会儿被燕尘拦住,整个人更忍不住火气了。   燕尘同样是满脸怒意:“回去跟圣子道歉。”   “道歉?”周敬之被他气笑了,“我凭什么跟他道歉?”   燕尘倔强道:“道歉!”   周敬之不想跟他废话,忍着从他旁边绕过,可燕尘非但没让他走,还拿剑挡住了他,剑尖直指他颈间,只是剑未出鞘。   燕尘:“圣子在部落,所有人都尊他敬他,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周敬之气急,冷声道:“这不是你们部落,没人要守你们部落的规矩,你要接受不了这儿的规矩,就回你的部落去。”   门突然被打开,两人同时看向了门口。   陆籍见燕尘用剑指着周敬之,忙上前伸手将剑按下,对燕尘比了“不得无礼”四个字。   而后转头看着周敬之,愣了片刻,微微垂眸,用手语道,对不起,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我会尽早离开的。   周敬之方才本就是一时嘴快,话赶话,并不是真心要赶燕尘走,这会儿听陆籍误会,冷着脸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你还是……按之前定的时间走吧,到时候我安排人送你。”   陆籍也没跟他较真儿,只点了点头。   他本想问一句“你来不来”,但眼下的氛围,实在不适合问这种话。   周敬之转身走了,等人走远了,燕尘才愤愤不平道:“圣子您为什么要跟他道歉,您真心诚意待他,将他视为唯一的知己,事事都替他考虑,他呢?”   “是,”燕尘忍不住继续道,“他平时是待您不错,可他高兴了就对您好,不高兴就由着性子冷落您,去找其他朋友,凭什么?”   陆籍轻轻拍了拍燕尘的肩膀,像是在安抚。   而后才比划道,是我欺瞒他在先,是我的错,不怪他。   “那也不公平,”燕尘嚷道,“凭什么您一颗心全放在他身上,他却有那么多朋友。”   陆籍轻轻皱了皱眉,他之前也曾为此事纠结过,但那也是他自己的问题,不是敬之的问题。   陆籍用手语纠正他,我待他是真心,他待我亦是真心,没什么不公平的,燕尘,你不能因为我朋友少,就限制他跟他的朋友接触。   毕竟,跟他的其他朋友相比,我才是后来的那个。   燕尘沉默了半晌,委屈叹了一声:“早知这样,我刚开始就不教他手语了。”   陆籍却不同意他的观点,可我很高兴,他能看懂我的手语,能陪我聊聊天,能用你教他的手语跟我沟通,你做得很好,燕尘。   陆籍停顿了片刻,又继续道,不管以后怎样,或是现在怎样,我心里都是把他当知己好友的,以后,别拿剑对着他了。   我知你待我好,维护我,但,别伤害他。   *   事情闹成这样,周敬之心里也委屈。   他扪心自问,他待陆籍,是所有朋友里最细心、最仔细的那个。   即便是跟李承澜和唐哲在一起的时候,他也不曾像照顾陆籍一样照顾他们。   可他一颗真心捧到陆籍面前,陆籍却什么都不愿意跟他说,哪怕是一句实话都不愿意告诉他。   他将事情原委从头到尾跟李承澜说了一遍,李承澜只劝他:“他不愿说你就不问呗,干嘛非得较真啊。”   “再说了,他早晚是要回部落的。”   李承澜看着他一杯一杯往下灌酒的模样,犹豫了许久,还是劝他:“敬之,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我觉得,你在他身上花费的心思太多了。”   李承澜说这话倒并不是出于嫉妒或吃醋,他只是觉得,周敬之对陆籍的好,有些超出朋友的范围了。   认识陆籍之前,敬之何曾这般难受过。   以前都是他拉着敬之喝酒,他心情不好,敬之劝他,在他心里,敬之像是个永远都不会有烦恼的洒脱的人。   可认识陆籍之后呢?   平日里约也约不出来,动不动就为了哄陆籍给他请戏班子,给他买东西,如今又难受的大半夜拉着他出拉力喝酒,喝得烂醉。   周敬之又喝了几杯,才回答他:“我那不是把他当好朋友么?”   李承澜白了他一眼,调侃道:“谁家好朋友天天睡一张床啊,天天黏在一起啊。”   周敬之小声嘟囔着:“那不是他特殊么。”   李承澜不懂他这一句“特殊”是何意,却也没多问,只拿起杯子跟他碰杯,默默陪着他喝酒。   喝到后半夜,周敬之彻底醉了,李承澜稍稍好些,只是有一点点醉意。   他原想把周敬之带回自己家睡,但周敬之却非吵着嚷着要回府,李承澜无奈,只好将人送到了周府,眼看着他进了大门才离开。   陆籍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开门声吵醒。   他皱眉往门口看,却见周敬之跌跌撞撞走了进来,一副站都站不起来的样子。   陆籍慌忙下床扶住了他,没等多问,就闻到了他身上浓浓的酒味儿。   陆籍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本以为周敬之是生他的气才没来找他,没想到竟是喝酒去了,还喝了这么多。   陆籍想扶着他上床睡觉,他却突然反手大力握住了他的手腕,反拉着他往外走。   陆籍由着他拉着,心里一时也摸不清他的情绪,只是老老实实跟在后面。   两人在夜色下穿行,穿过了几条长长的回廊,穿过几个庭院,来到了一处陆籍从来没来过的房间。   周敬之站在房门前,抢打着精神往后看了一眼。   这一眼看了很久。   他眼睛微微眯着,像是有些分不清面前人似的,许久之后,才疑惑似的唤了一声:“陆籍?”   陆籍点了点头,一手放在他身边护着,生怕这人下一瞬就会摔倒。   周敬之只觉得头晕乎乎的,眼前的人影儿都分成了好几个,天旋地转的,但残存的意识还是让他看清了眼前人。   他看了陆籍许久,盯着他问:“陆籍,我……”   话刚说到一半儿,周敬之就觉得有些站不稳了,他身子微微晃了晃,陆籍忙伸手去扶他,周敬之却推开了他,往后靠了靠。   “陆籍,拜把子当兄弟,还是……当陌生人,你……自己选。” 第101章   陆籍没听懂他的话,周敬之又问他:“你不选……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没给陆籍反应的时间,周敬之便推开了门,将人拉进了房间。   房间里亮着烛火,陆籍刚一进来,就闻到了一股香味儿,没等他细看,旁边的人就拉着他跪了下去。   地上没垫子,陆籍被他猛然一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到了膝盖,疼的变了脸色。   但周敬之这会儿醉得厉害,也没注意这些。   周敬之转头问他:“再给你一次机会,拜把子,拜不拜?”   陆籍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儿搞得哭笑不得,这会儿整个人睡意全无,看了他一眼,由着他闹,点了点头。   周敬之见他答应,按着他的脑袋跟他一起磕了几个头,别的什么仪式都没有,磕完头便对着陆籍道:“现在不是朋友了,是好兄弟了,不能有秘密。”   陆籍听到这儿,才算反应过来,明白周敬之为什么非要拉着他拜把子了。   他抬头,借着拿微弱的烛光,看着桌案上供奉的神像,心叹他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么?   “你告诉我,”周敬之的声音不大,因为喝醉的缘故,听起来有些软软的,“你身上的毒是怎么回事,是什么毒。”   陆籍不说话,周敬之又问:“是谁下的……告诉我。”   陆籍看着他那困的快要睁不开眼的模样,哄骗他道:“你先回去睡觉,等明日睡醒就告诉你好么?”   这会儿困意愈盛,周敬之那点儿仅剩的理智也没了,他打了个哈欠,晕晕乎乎道:“我头晕,你扶我。”   陆籍微微皱眉,走到他身边蹲下,片刻后,周敬之爬上了他的后背。   陆籍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去厨房给周敬之煮了粥,可等他回房的时候,周敬之早已没了人影儿。   周敬之有个喝酒断片的毛病,他为早起一睁眼,发现自己在陆籍房中,心底讶异,想起昨日吵架的情景,忙偷偷溜了出去。   他现在,还不知道怎么面对陆籍,想到这儿,周敬之不禁回想,他昨天不是跟李承澜在一起喝酒么,李承澜怎么把他送陆籍房里了。   面对周敬之的“质问”,李承澜很委屈:“不是,你别赖人啊,我昨晚想收留你来着,你自己非要回去,我把你送到府门口就走了。”   李承澜说完,颇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忍不住噗嗤一笑声笑了出来:“你该不会是跟人家一起睡久了,自己厚着脸皮跑人家房里的吧。”   周敬之有些懊恼,明知道自己喝酒容易断片儿,他昨天就不应该喝那么多。   陆籍等了一天,也没再看到周敬之地身影,布料却等来了周老爷子。   周老爷子见他,知他说话不方便,便直言道:“圣子来周府这么久了,我也没抽出空来好好招待招待您,我今晚打算在酒楼里设宴,想请圣子去吃个饭,您看您有时间么?”   周老爷子这般言情,陆籍又岂会拒绝,他点了点头,听周老爷子又问道:“您有什么忌口的,有的话写下来,我到时候嘱咐一声。”   陆籍摇头,在纸上写道,是我该多谢您款待。   周老爷子此番言情主要是为了陆籍,所以并没有叫太多人,之格外叫了李承澜。   酒楼是城里最有名气的清酿酒楼,是周老爷子自家名下的产业。   为了表示尊重,也为了清净,周老爷子当天直接请了场。   周敬之自上次醉酒断片之后,就一直住在李承澜家,好几天没回来,陆籍在宴会上看到他,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他跟李承澜一起来的,跟李承澜找了个离他挺远的位置坐下了。   周老爷子不知内情,看着自家儿子,笑道:“坐那么远干什么?”   周敬之这才不情不愿换了个座,离他爹近了些,但离陆籍依旧很远。   周老爷子知道自己在这儿这几个孩子容易吃不好,便说了几句客套话早早离开了。   但他没想到,他这一走,非但没让他们更舒服,反而让场面更尴尬了。   李承澜倒还好,他向来没心没肺的,也没因为周敬之跟陆籍冷战就不理他了,反倒是跟往常一样跟陆籍打了声招呼,叫了声“圣子”,让他好好吃,然后就开始转头跟周敬之聊天了。   从头到尾,只有他最想见的人没理他,甚至没往他这边看一眼。   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的样子,陆籍只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但他又不能直接走了,只好坐在那儿安安静静地吃菜。   周老爷子办事周到,原本还请了燕尘的,想让燕尘给他们传话,但陆籍念着上次两人闹得不愉快,怕燕尘在饭桌上言语不敬搞得大家难堪,所以才没让他来。   如今他倒也没后悔,只是觉得燕尘不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有些无聊。   周敬之表面虽然没理他,但却在暗暗观察着他,见他半天只吃了面前的那一样青菜,忍不住皱了皱眉,对李承澜道:“我要吃那个。”   李承澜却没将那盘菜整盘端走,只将自己没用的空碗拿起来给他盛了点儿,把万递过去。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那盘青菜已经被陆籍吃了四分之一左右,其他摆在塞陆籍前面的菜陆籍都没怎么动。   李承澜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周敬之刚才的话什么意思。   正巧他坐得离陆籍稍近些,便起身拿过周敬之面前的空碗,把桌上的好吃的盛了大半,端给陆籍:“这是敬之自家酒楼,厨子都是从京城请来的名厨,手艺出了名的好,圣子挨个尝尝?”   陆籍点了点头,知他好意,虽然知道他看不懂手语,还是做了个谢谢的手势。   陆籍这几日胃口本就不好,吃不下太多东西,于是便起身找了个借口先出去了。   酒楼很大,因为没人的缘故,显得格外空旷。   陆籍找了个靠窗的没点蜡烛的位置,打开窗户看着外面。   月光明亮,外面的街道上偶有零星几个人,一个一个脚步匆匆,看着应该是在往家赶。   陆籍看了一会儿,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李承澜远远跟他打了声招呼,笑道:“圣子你吃饱了么?”   陆籍点点头,李承澜笑着,转头看着周敬之问:“你今晚回家还是去我那儿?”   周敬之闻声,下意识转头看了陆籍一眼,陆籍正巧也在看他,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周敬之先转回了头:“去你那儿。”   这一句,自是对李承澜说的。   陆籍闻声,微微垂眸。   李承澜感觉到了两人之间那种微弱的氛围,忙打圆场,笑着道:“我家中买了些好酒,想来敬之应该是馋酒了想再喝点儿,那我们就先走了。”   陆籍点了点头。   周敬之跟李承澜出了酒楼,才发现刚才突然爹走的时候把马车赶走了。   “你自己回去吧。”   周敬之对李承澜道。   李承澜应了声,没多问,转身便走了,周敬之回过头,看到了刚从酒楼里出来的陆籍。   陆籍似有些惊讶,微微皱了皱眉,问他,你没走?   “嗯,”周敬之再怎么不好意思面对他,也不可能真扔他一个人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走回去,那他成什么人了。   “回家吧。”   周敬之轻声对他说。   陆籍点头,跟在他身后,看着月光照在他身上的样子,微微松了口气。   想来,敬之心里,也并不是,完全不在意他的。   大概只是他把人惹的太生气了。   他正走着,周敬之便回头问他:“刚吃饱了么?”   陆籍点头,周敬之又道:“等你走的时候,我去送你。”   陆籍脚步微顿,心笑自己何德何能,能认识敬之这样的人。 第102章   陆籍那晚终于等到了周敬之一句“我去送你”,在心底开心很久。   两人之间略有些疏离的关系,也在那一晚之后得到了舒缓。   周敬之没再有意疏远他,也没再提那件事,陆籍也心虚的没敢再提。   自从离开的日期定下来之后,时间就过得格外快。   一转眼,便只剩两三天了。   周敬之原是打算在陆籍离开的时候跟他一起走的,但他爹给他交待了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周敬之一时半会儿走不开,只能将此事暂缓。   要去部落这事儿,周敬之没跟陆籍提过。   因为他记得很清楚,当初他问陆籍自己去部落的话,陆籍会不会去接自己,当时陆籍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周敬之颇有些记仇,便故意忍着没告诉陆籍。   陆籍离开当天,周敬之起了个大早,如约去送他。   路途遥远,他怕陆籍累,给陆籍安排了马车,又在他车上塞满了吃的,还有几本解闷儿的书。   他自己则是骑的马。   陆籍掀开车帘,看到外面马背上那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心叹他大概永远也忘不了这少年郎这副英姿了。   陆籍原以为周敬之会送他送到城门口,却没想到周敬之出了城,又送了许久。   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周敬之终是在某一处停下了,他翻身下马,从侧面掀开了车帘,从那车窗口看着陆籍,本想跟他道别,却突然想起了他初见陆籍的时候。   他看着陆籍,笑了笑,说:“你知道么陆籍,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不是在周府门口,而是在大街上,你掀开帘子的时候,只不过你没往外看。”   陆籍转头看着他,也想起了那日初次见面的场景。   只是敬之有一点说错了,他那日,往外看了,而且,他也看到了敬之,那茫茫人海里的,特殊的少年郎。   大概从第一眼开始,那少年郎就印在了他心上。   但他没有打断周敬之,只静静听着他说。   周敬之手扶着帘子,静静看着他,一如当初那一眼一样,仍旧觉得惊艳:“时间过得真快啊,我总觉得,我好像,才刚跟你认识没多久。”   周敬之话音刚落,陆籍便伸手给他递了一样东西。   一个木刻的小饰品,用一条红绳串着,很精致。   周敬之用手摸了一下,上面竟光滑无比,没有一丝一毫的毛刺,一看就是精心做的。   陆籍用手语跟他说,上次的事,对不起,我……我重新做了一个,没你那个贵重,也没那个好看,但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留下当个纪念吧。   这个我磨了很久,你要是不嫌弃,可以贴身戴着,不会扎人的。   周敬之心底满是感动,但面上却依旧带着笑,见他一副要离开的凝重的模样,故意逗他道:“你怎么知道不扎人?你戴过?”   陆籍摇了摇头。   周敬之略有些嫌弃问:“那算了,你没戴过,我就不戴了,但我会好好保存的。”   陆籍微微蹙眉,片刻后才比划,我……戴过的。   周敬之这才展颜笑了。   陆籍,刚没说实话,是……怕你嫌弃别人戴过的东西。   周敬之轻笑了一声,没多说,直接将那东西戴在了脖子上,随后还伸手将衣领拉开了些许,把那木制的吊坠放到了衣裳里面。   然后才笑着看着陆籍:“你一番心意,我怎么会嫌弃,喜欢还来不及,以后我会贴身戴着的。”   陆籍原本因为离别有些难过的脸上这才有了几分笑意。   即便心中万般不舍,也总归是要分别的。   陆籍强忍着心底的情绪,面上勉强挤出了一抹笑容,回去吧,敬之,别走太远了。   刚比划完,周敬之却伸手猛然拉住了他的手。   陆籍微微愣了片刻,转头却见周敬之正看他的手。   陆籍下意识想要收回手,周敬之却死死拉着他不放。   看着陆籍手上那十几道细微的伤口,周敬之忍不住蹙眉,心疼道:“以后会伤到自己的事情,不要再做了。”   陆籍点了点头,收回手,道,不会了。   除了敬之,他不可能为任何人费这般心思。   只有敬之才值得他这般。   周敬之怕再耽搁耽误了陆籍赶路,于是道:“好了,走吧。”   他说完,见陆籍点了点头,手指头才一点一点松开,慢慢放下了那车帘。   一道车帘将两人完全隔开的那一刻,周敬之蓦然觉得,心底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什么东西一般。   陆籍坐在马车里,马车刚走没几步,他突然想起来,还有一句话忘了跟敬之说。   他猛然起身,拉开车帘,想要喊住那已经上了马的少年,可他不会说话,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陆籍心底突然生出了一种悲愤感,痛恨自己不会说话,痛恨自己为什么是个哑巴。   为什么,就连他想喊一下敬之这种事都做不到。   但他没有陷在这种情绪里太久,他怕敬之走远。   他一时心急,甚至忘了让前面的燕尘去叫他,急忙掏出手里的小石子冲他扔了过去。   周敬之刚拉起缰绳,马儿刚走了两步,就感觉到身后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他转头一看,就看到陆籍正半身探在马车外面冲他摆手。   周敬之急忙将马头一转,跑了几步,跑到马车旁边,没等陆籍说话,便低声“斥责”他不老实:“把身子全探出来,你也不怕摔了。”   陆籍微微抿唇,没因为他的“斥责”生气,反而笑了笑,伸手道,我忘了跟你说,部落祭祀大约在十天之后开始,总共三天,之后我可能会忙一个月……   但最晚两个月,我一定会抽出时间来看你的。   周敬之闻声,心头一颤,心叹陆籍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是在给心上人报备行程。   “知道了,”周敬之笑笑,“那我走了,这回真走了?”   陆籍点了点头。   周敬之又把嘱咐过的话重新跟派来送陆籍的人嘱咐了一遍,然后才调转方向离开。   陆籍恋恋不舍放下了帘子,马车走了几米远,后面突然传来了周敬之喊他的声音。   “圣子!”   那一声很大,陆籍一下子就听到了。   敬之很少这样叫他,上一次这样叫他是因为跟他生气,这一次,大概是因为有外人在场,所以才没叫他真名吧。   他探出头,周敬之却没再喊了。   他用手语跟陆籍比划着,忘了跟你说,注意安全。   还有,别再把整个身子探出来了,危险。   陆籍,照顾好自己。   陆籍“听”着他那三句话,眼睛莫名就红了。   他点了点头,等周敬之当真骑着马走远了,才起身往外走,拉住了赶车的燕尘。   等燕尘急匆匆从后面赶回来,把圣子要的那一块儿小石头递给他时,心里还在想着,圣子要那一块儿破石头干什么。   但他不知道,那石头,是周敬之那日在河边打水漂玩儿时送给陆籍的,陆籍没舍得扔,就一直带在身边。   那一块儿普普通通的破石头,在他家圣子心里,却比任何至宝都更加重要。   *   陆籍刚回到部落,还没等休息,酋长就前来拜访了。   因为陆籍不习惯别人进自己的房间,便让人将酋长带到了前厅等着,等他沐浴完毕,换完衣裳才慢悠悠出门。   陆籍不是很愿意见酋长,所以这其中又故意拖延了一会儿。   圣子在部落的地位如神明一般,百姓对圣子的信仰比对酋长的服从要更多一些,所以圣子的地位自然而然是要比酋长高的。   所以即便是酋长,想见圣子也要看圣子高兴不高兴,愿不愿意见他。   酋长也深知圣子地位的重要性,也不得不守着规矩。   燕郎之跟在酋长身旁等着,见圣子半天没来,不禁有些着急:“我去催催他。”   “不用,等着吧,也没什么急事。”   刚进门的陆籍刚巧听到这一句,他转头看了燕郎之一眼,眼色很冷,不再是之前在周府的时候的忍让。   那时候他忍让着燕郎之,甘愿受他监视,一来是为了弟弟,二来是在外人面前,他不想让人看出来他们部落内部不和。   如今他回来了,能亲自照顾着陆远,自然也就不用在顾及太多。   想来酋长来找我有正事,陆籍比划完,便对燕郎之命令道,你退下。   燕郎之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又看了眼酋长,等到酋长点头,他才不情不愿的出门。   “圣子,您快坐。”   酋长面带着笑,恭恭敬敬给他倒了一杯茶:“我收到了周老爷的来信,说对这次祈福很满意,日后还想请您去。”   酋长说到这儿,停顿了片刻,心里盘算着,怎么能让陆籍答应再去一次。   换做从前,他是不愿让部落圣子出去为别人祈福的,但周家给的实在是太多了,他们整个部落努力一年赚的钱,也没有周老爷子一次给得多。   如果能用圣子祈福换些钱财,也是好事。   毕竟,祈福也用不了多久,除了圣子辛苦一些,其他都没什么事。   只是,圣子应该是不愿意的,毕竟上次圣子的态度就很抗拒。   酋长想了半晌,又开始老生常谈,拿出了部落百姓说话:“我知道,您可能不愿去,但部落这几年,百姓的收成实在是不好,若是能有周老爷子的帮忙,应该……”   我去。陆籍伸手比划着,打断了他的话。   酋长一听,喜出望外,忙道:“圣子大义,实乃部落百姓之福。”   陆籍看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信是谁给你的,是送我回来的人?   酋长点了点头:“是其中一个送您回来的人,带着信,说要见我。”   “哦对了,那信上还特别交待,让我好好照顾您。”   陆籍闻声,心道周老爷子跟他可没这么熟,也没这样的交情,这话是谁让写的,他不用动脑子都能猜到。   想到这儿,陆籍面上微微带了几分笑意。   他轻轻摩挲了下身上的那块儿质地澄澈的玉佩,抬眸问,只有一封信么?   酋长道:“还有一封,这也是我来找您的原因之一。”   他说完,将怀里那封信拿了出来,交给陆籍,上面写着,圣子亲启。   陆籍认得周敬之的字迹,忙把信拆开,因为着急,还不小心把信封的一角撕坏了。   信封里有两封信,一封是写给陆籍的,一封是给酋长的。   陆籍没顾上给酋长,先把属于自己的那一封打开来看了。   陆籍原本很高兴,敬之竟然还给他留了信,还特意让他父亲写信让酋长照顾自己,但看到信上那短短的两句话时,陆籍又有些不高兴了。   明明跟李承澜和唐哲聊天的时候那么能聊,到了自己这儿,却只有短短两句话,倒真是偏心得很。   察觉到一旁酋长的视线扫了过来,陆籍忙跟他拉开了距离。   那是敬之给他的信,旁人谁也不能看。   上面简短地写着,相隔两地,祝君安好。带我向你弟弟问好。   陆籍颇有些郁闷的将信小心翼翼收起来,而后把另一封上面写着“帮我给酋长”的信递给了酋长。   然后下意识凑了过去。   周敬之竟然给酋长写了整整三页!他才两行!   酋长见圣子想看,笑着道:“我给您念。”   “酋长你好,周老爷是我爹,我是圣子的朋友,圣子在我们这儿小住这段时间,我从他的表达中,感受到了部落生活的美好,可见酋长对部落建设,功不可没。”   酋长念着念着,嘴角就忍不住翘了起来。   “但跟圣子接触久了,发现圣子是个很不会照顾自己的人,所以劳烦阁下,日后对圣子多加照顾,我会让我爹多考虑跟部落合作做生意的。”   “想来酋长应该比我更清楚,更了解圣子,但我作为朋友,还是忍不住要再此再唠叨一次。”   “圣子身体不好,请多加照拂,去的时候,我让人在他马车上备了些名贵药材,麻烦酋长安排人看看哪些适用,用来给圣子补补身子。”   “圣子吃饭少,很挑食,麻烦多加照顾他的饮食……”   陆籍:“……”   他哪里挑食了。   长长的一封信念完,陆籍心里便平衡了。   虽然是整整三页,而他才两句,但这三页事无巨细,都是关于他。   敬之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一如他之前跟自己说的,他会保护自己。   他不是说说而已,而是真的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做。   陆籍微微叹了口气,明明才分别了几天,可如今,他才总算明白,什么叫一日三秋了。   酋长将那信念完,笑道:“看来圣子跟周家少爷相处的还不错,也好也好。”   他说完,又转移换题道:“我这就回去让人准备祭祀活动,您这边,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陆籍摇头,酋长又道:“那好,周少爷在信里嘱咐了,说您祭祀的时候如果要跪着,要提前给您准备厚实一点儿垫子,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我这就回去让人安排。”   等酋长走了,陆籍才看着手里的信,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敬之待他,当真是事无巨细,什么都为他考虑到了。   等酋长走了,陆籍这才抽出空来去找陆远。   “哥!”陆远看到陆籍,远远跑过去一把抱住了他,高兴的声音里又带着几分委屈,“哥你怎么才回来呀。”   陆籍闻声,温柔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等陆远松开他,才问道,我不在的时候,有人欺负你么?   “没,”陆远笑了笑,“我就是想你了,你之前没说要走这么久。”   陆籍闻声,自责道,是哥哥不好。   陆远闻声蹙眉:“胡说,哥哥是最好的。”   他说完,眼睛睁得大大的,眼里亮晶晶,满是期待地问他:“我听燕尘说,哥你这次出去,交了新朋友?”   陆籍点了点头。   他知道燕尘的脾气,怕燕尘在陆远面前多嘴,说些什么不该说的,或是把他和敬之之前闹别扭的小事告诉陆远,让陆远担心,所以在回来的路上特意嘱咐过几句。   只说不能在陆远说敬之的坏话,但可以说好话。   陆籍点了点头,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样东西,给陆远,这个就是他送你的,是他提前送你的,生辰礼。   陆远从没见过这般做工精细漂亮的物件儿,一时间爱不释手,看了半天,才问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能找机会见见他么?”   陆籍道,他是个,很温柔,很善良,很会照顾人的人。   以后若是有机会……以后再说吧。   陆远笑了笑,光是听着他哥哥的描述,他也能感觉到,他哥哥心里,应该是非常喜欢这个朋友的。   这让陆远忍不住更想见那人了。   只不过他哥哥说了以后再说,他也不会为难他哥哥。   他把手里的礼物装好,拉着陆籍走到椅子旁坐下,按着陆籍坐下,然后绕到陆籍身后,给他按肩膀。   陆籍看着门外的方向,看着门外的几道身影,默默用手语问陆远,陆远,你……怪我么?   陆远手下动作一顿,只片刻,便想明白了陆籍的意思,他转头看了眼窗外,笑了笑:“哥你说什么呢?怎么会,我心疼哥还来不及,怪你做什么。”   他说完,见陆籍沉默着,怕陆籍多想,继续道:“我没觉得哪里不好,走哪儿都有人跟着,我觉得有一种安全感。”   毕竟,只要他被限制自由了,他哥哥,就可以自在一些。   哥哥太累了,他想哥哥能轻松一些,开开心心的。   陆籍知道他在撒谎,却也没有说破,只觉得自己对不起陆远。   他们的父母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只剩下他和陆远。   没被选定为下一任圣子的那段日子,陆远跟着他吃了很多苦。   但陆远很懂事,从小就懂事,从来不哭不闹。   后来被选为圣子之后,他本身不愿,想带着陆远逃跑,可没跑成。   上一任圣子跟他说,当圣子是他这一生的使命,每一任圣子都是,在没完成使命之前,都跑不掉的。   从那以后,为了防止他再度逃跑,他们就把陆远看了起来,无论陆远做什么,都有人监督着他的一言一行。   但陆远却从没为此抱怨过一句,只有在梦中的时候,他才会偶尔听到陆远轻声说着梦话,说,哥,我想离开这儿,我想出去玩。   起初陆籍不是没想过把陆远单独送走,把他送出部落,送去一个他知道着落的好人家,可陆籍舍不得,他担心别人照顾不好陆远。   更担心陆远太懂事,到时候受了欺负也不知道跟自己说,怕他受委屈。   所以陆籍还是把他放在身边带着,虽然有人看着,算不得自由,但好歹,陆籍能亲自照顾着他。   慢慢的,陆远在陆籍无微不至的照顾下长大。   也如陆籍所愿,健健康康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陆远,已经有足够的能力照顾自己了。   所以陆籍心里再度有了想要将他送走,让他摆脱桎梏的想法,所以他在周府的时候才会对敬之说那一番话。   小远,陆籍用手语比划着。   陆远愣神儿,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问:“怎么了,哥?”   陆籍比划道,我送你离开吧。   “不要。”陆远毫不犹豫拒绝,他将声音压得很低,怕外面的人听见,“我不会离开哥哥的,除非哥你什么时候自由了。”   陆籍皱眉,轻叹了口气,比划道,小远,别说这种孩子气的话了,你明知道,我走不了的。   “那我也不走。”   陆远固执道。   他哥哥只有他了,他要是再走了,他哥哥怎么办?   他不忍心,也不能让他哥哥一个人面对这一切,更不可能将他哥一个人扔下,在他的生命力,没有什么是比哥哥更重要的,无论是自由,还是性命。   他从小身体不好,经常生病,是他哥哥整夜整夜不睡觉,守在他身边,给他熬药。   是他哥哥一直养着他,照顾着他,没有哥哥,他早就死了。   “哥,”陆远转移换题,问道,“你朋友都给我准备了了礼物,你没给我准备么?你没准备的话,我可不高兴了。”   陆籍被他逗笑了,原本有些低沉的心情也稍稍好了些。   哪敢不准备啊,陆籍比划道,要是不准备,不得被你念叨个一年半载的,我耳根子受不了。   陆远轻笑一声,笑着反问他:“那你躲着呗。”   陆籍,那不行,躲谁也不能躲你啊。   陆远笑笑,不说话,继续给他按着,按了半晌,才道:“哥你累了吧,快回去好好歇歇,我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陆籍笑笑,点了点头。   陆籍这几日舟车劳顿,确实有些困了。   他上床躺了一会儿,本以为这几日赶路,再加上一直念着敬之,在路上一直没休息好,上床会很快睡着。   可躺了半天,辗转反侧,却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道这个时间,敬之在做什么。   陆籍左右睡不着,起身拿起敬之送他的玉佩看,动作间却无意碰到了手指上受伤的伤口。   微微有点疼,但想起敬之当着他的面,把那挂坠戴着,贴身携带时,他却忍不住微微勾了勾唇角。   敬之喜欢他送的东西,那这些伤口就是值得的。   这样想着,陆籍便觉得,手上的伤口也没那么疼了。   看了许久,总算有了些困意。   等陆籍一觉睡醒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燕尘从外面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汤药。   陆籍远远便问道了那药的苦味,皱了皱眉,难得使了回性子,比划道,拿走,我不喝。   燕尘愣了一瞬,表情有些错愕。   以前比这闻起来还要苦的药,圣子也能连眉头都不眨一下就喝下去,也从不会拒绝喝药,今日这是怎么了?   陆籍见他没说话,问他,解药不是已经服过了么?这又是什么药?   燕尘解释道:“这是周公子给您带的名贵药材熬的补药,是补身体的,您要是不愿意喝,我送给您弟弟喝吧,毕竟是上等的名贵药材,倒了怪可惜的。”   拿来吧,我喝。   陆籍瞬间改了主意,燕尘笑笑,心道果然还是提周敬之管用。   虽然他上一次跟周敬之闹得不愉快,但周敬之对圣子,总体来说还是很好的。   所以他心里一时间也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当初不应该那么冲动。   但好在,周敬之并没有因为计较他而对圣子发皮气。   回来这一路,周敬之事事都安排的妥帖细致,足见他对圣子的用心。   更让燕尘感到欣慰的是,圣子遇到周敬之之后,似乎比以前更开心了。   虽然他表面上还是一副清冷的模样,但燕尘明显能感觉到,圣子比之前更开心了些。   陆籍刚喝完药,陆远就从外面跑了进来。   “哥,快出来吃好吃的。”   陆籍被陆远慌慌张张拉出了门,刚走到陆远那儿,就闻到了一股烤肉的香味。   一旁烤肉的人看见他,放下手中的动作,起身恭恭敬敬朝着他行了个礼,低头恭恭敬敬唤了一声:“圣子。”   陆籍笑笑,用手语回复,不必这般客气。   那人是陆远的朋友,秦遂。   秦遂跟陆远认识很久了,是陆远的朋友,陆远喜欢跟着他一起玩,陆籍也经常见到他,因此秦遂也能看懂陆籍的手语。   他点了点头,将身后的小板凳拿过来放到陆籍旁边:“您先坐着等一会儿,还得一会儿才能好。”   他说完,转头看了眼陆远,故作抱怨道:“小远非要现在去叫您,是不是把您吵醒了?”   没,陆籍回复道。   陆远闻声,不高兴的哼了一声:“刚刚我去叫我哥的时候你怎么不拉着我呢?现在想起来跟我哥告状了,告状精。”   秦遂问他:“我刚刚没劝你?没让你晚点再去?”   “那你拉着我呀,你拉着我我不就去不成了么?”   秦遂无奈笑了笑:“行,祖宗,下次我拉着你成么?”   陆远刚要说话,就被一旁的陆籍拉了拉,陆远这才没继续。   陆籍心笑,他这好弟弟,对谁都是温和有礼,规规矩矩,唯独碰到秦遂就老爱怼人家,仗着人家秦遂让着他,就总是无理取闹。   好在秦遂也惯着他。   之前他刚认识秦遂不久的时候,有一次看到自家弟弟这样怼秦遂,没忍住说了他两句,谁知秦遂却反过来帮陆远说话。   从那以后,陆籍便不说陆远了。   本也就舍不得说他,秦遂也愿意惯着自家弟弟,陆籍也不好再说什么。   以前陆籍不太能理解秦遂,总觉得秦遂对自家弟弟惯的没边儿,为了自家弟弟甚至愿意留在部落生活,他不理解为什么能有朋友关系好成这样。   如今认识了敬之,陆籍才明白,原来他们部落的好朋友,跟外面的好朋友,好兄弟之间的定义差这么远。   原来在外面,好朋友是可以同吃同睡的,这样看来,秦遂对自家弟弟的好似乎也说得过去了。   秦遂烤肉的手艺很好,陆籍鲜少会吃这么多。   陆远这小吃货见哥哥喜欢吃,又跟秦遂要了一只兔腿。   我饱了,陆籍笑笑,转头看着已经吃了两只兔腿的好弟弟,笑道,你也给人家秦遂留一个腿,就剩一个了。   陆远点了点头:“知道啦,哥。”   秦遂却不甚在意这些小事,将最后一只兔腿撕下来,递给陆远:“吃吧,我不饿。”   等陆远接过了兔腿儿吃起来,秦遂才忍不住看着圣子笑道:“圣子您都不知道,你走的这段时间,部落都要淹了。”   陆籍疑惑,担忧问,下大雨了?   陆远知道秦遂想说什么,抬眼瞪了秦遂一眼,秦遂没敢再说,陆籍看着两人之间的目光对视,这才算是懂了。   秦遂的意思是,他不在的时候,小远哭了好几场。   陆籍笑着,轻轻摸了摸陆远的头,而后轻声问道,哭什么,哥又不是不回来了。   陆远撇了撇嘴,没说什么,却是秦遂接过了话:“是燕郎之,燕郎之回来之后,说您刚到周府,就跟周府的小公子闹得不愉快了,还连累周家小公子被关了起来,告诉小远说,您在那儿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吓得他整天睡不好觉,生怕那周家公子欺负您。”   “若不是有人看着他不让他走啊,估计早就杀到周府提刀去跟那周公子拼命了。”   陆籍微微蹙眉,很快视线就软了下来,哄他道:“别听他胡说,周府小公子就是哥新交的朋友,他对我很好。”   陆远点了点头,他们刚回来的时候他就去看他哥了,但酋长在,他也不好意思跟酋长抢,只好先找到了燕尘打听情况。   燕尘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悉数跟他说了一遍,陆远这才知道被燕郎之骗了。   但也无妨,只要他哥哥好好的,其他事情都无所谓。   但他不明白,秦遂为什么要在他哥哥面前提这个,哼,一定是想在他哥哥面前取笑他。   太过分了,他以后再也不想跟秦遂好了。   陆远把他的兔腿扔到了一边的容器里,冷冷转过了头。   秦遂不知道又怎么把这祖宗惹生气了,哄了几句,陆远却根本不理他。   陆籍见状,看着秦遂道,能麻烦帮我去找下燕尘么?   秦遂点头,起身离开了,陆籍才问,怎么了,刚刚不是还好好的么?   陆远撇着嘴:“谁让他取笑我的。”   陆籍忍不住笑了一声,伸手轻轻在他肩上拍了几下,替秦遂解释道,他那哪里是在取笑你,他明明就是在替你跟我告状呢。   告诉我,我不在的时候,有人欺负我的宝贝弟弟了,到时候,我不就能给你出气了么?   “哥,”陆远边说着,边站起身道,“我去找他,跟他道歉。”   陆籍笑了笑,看着他渐渐跑远的背影,心叹若是敬之也在就好了。   不过敬之嘴刁,又很挑食,不知道会不会喜欢这样的食物。   想着想着,陆籍忍不住自嘲。   陆籍啊陆籍,人家根本不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你一天到晚想什么呢。   他抬头看了眼天,看着天上的星星和月亮,突然就觉得有些遗憾。   他好像,还没来得及跟敬之一起赏一次月亮。   没做过的事太多了,这样想着,陆籍突然就有些羡慕小远了。   同样是朋友,小远的朋友却可以为了他留下来,可以一直待在一起。   可他跟敬之,别说让敬之为他留在部落了,恐怕,即便是来部落,敬之也是不愿的吧。   他们以后,似乎只能是他有时间了,去看看敬之。他没时间的话,就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似乎这段感情,只能靠他自己单方面努力维系。   可他又能维系多久呢,他跟敬之能见面的机会,真的是少之又少。   等到一两年过去,敬之有了新的朋友,还会愿意见他么?   亦或是敬之娶妻生子,围绕着自己的小家生活的时候,他还能去打扰么?   想到这儿,陆籍忍不住轻叹了一声,他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大概也是个问题吧。   陆远跟秦遂聊天的声音将陆籍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陆籍看了眼天色,已经很晚了。   秦遂住的地方离这儿虽然不算远,但天这么黑,让人走回去也不好。   想起周敬之跟他说的朋友间的相处法则,陆籍替陆远将人留了下来。   秦遂,你今晚住小远这儿吧。   秦遂下意识看了陆远一眼,问:“你哥让我睡你这儿,你习惯两个人睡一张床么?不习惯我就回去。”   陆远打了个哈欠,声音里有了几分困意:“挤一挤而已,有什么。”   秦遂笑了一声,看着他逗他道:“多谢收留。”   陆籍本不是个爱计较的人,但陆远是他的逆鳞,谁欺负陆远都不行。   所以从那儿离开之后,陆籍就直接找到燕郎之那里去了。   燕郎之见他,按规矩行了一礼,面上却少了几分恭敬:“不知圣子这么晚来造访,所为何事?”   陆籍没理他,径直走到桌边坐下,比划道,给我倒杯茶。   这里不是在外面,燕郎之不敢对陆籍不从,老老实实去倒了一杯茶来。   陆籍摸了下茶杯,道,太凉。   燕郎之又重新倒了一壶,比刚才那一壶温热些,陆籍却还是不喝。   凉,再换。   凉,继续换。   燕郎之没了耐性,却也不敢反抗。   不管心里再怎么看不上陆籍,他在部落也不敢对陆籍说一个“不”字,若他和陆籍当真闹起来,连酋长也不会帮他。   之前他总是故意针对陆籍,无非是看着陆籍性子好,不愿与人计较,但不知道,陆籍今日怎么这般反常。   燕郎之看着陆籍那清冷的没有一丝情绪的面色,咬着牙强忍着情绪继续换。   陆籍摸了摸那杯子,觉得还是不够热,便比划道,你出去烧一壶热水来。   燕郎之出门,让人烧了壶热水,进来不情不愿的给陆籍又重新沏了一壶茶,陆籍这才满意。   你过来,陆籍喊他。   燕郎之闻声走过去,刚走到陆籍近前,陆籍一杯水便朝着他的脸泼了过来。   事发突然,燕郎之没时间反应,闪躲不及,被开水泼了一脸,烫的脸上发红,又疼又痒。   “你……”他满脸惊讶地看着陆籍,“你干什么!”   陆籍淡然道,泼你,看不懂?要我再泼一遍?!   陆籍表面的情绪不再是清冷的,而是带着几分怒意的,怒意中还带着几分威慑力的。   燕郎之从没见过这样的陆籍,吓得不由得一抖,他没想到,陆籍竟然也有这样的一面,竟也会发火。   难道以前,是他错看了陆籍么?   陆籍走到他面前,冷眼看着他,比划道,跪下。   燕郎之一手捂着脸,一边暗自咬牙,不想受这屈辱。   可没办法,部落的规则就是一切以圣子为尊,圣子让任何人做任何事,别人都不得反抗,必须无条件服从圣子的任何命令。   燕郎之屈辱跪下。   陆籍蹲下身子,盯着他,冷声警告,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你,离我弟弟远一点。若是还有下次,就不是开水泼脸这么简单了。   燕郎之看着这个被人称为圣子,行事向来悲悯柔弱的人,一时间竟有些恍惚,难道他以前看到的那个,无论怎么针对也不会反抗的陆籍是假的么?   陆籍回了房间,在床上躺着,侧头看着窗外的月亮。   若是敬之在的话,看到他这样,会讨厌他么?   他也不想这样,但燕郎之实在不该欺负陆远,无论燕郎之怎么对他他都能忍,但招惹陆远就不行。   他如今,本也就是为了他弟弟活的,不是为了什么狗屁责任,他弟弟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如果敬之在的话,应该,不会讨厌他吧。   因为敬之说过,他希望自己自由,活得更自在一些,有什么情绪就发泄,被欺负了就还回去。   敬之若是在的话,一定也会同意他的做法。 第103章   手上的伤口都已经愈合了,拿起玉佩摩挲的时候不会再碰疼了,也已经过了几天了,可陆籍仍旧觉得,时间好像停在了他跟敬之分别的那一刻。   离祭祀还有三天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   陆籍在窗口看了半晌的雨。   他回想起那日跟周敬之在山洞里避雨的时候,周敬之问他,那里的雨,跟部落的雨比起来,有什么不同。   那时候陆籍没回他,心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如今却觉得,部落里的雨,似乎没有山洞里的雨好。   他们那儿的雨,让人听起来觉得很踏实,这里的雨,听起来却无端让人添了几分噪意。   *   部落的祭祀大典很隆重,所以从大典开始前好几天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整个部落所有的人当天都要到祭祀现场,直到祭祀典礼结束后才能离开。   而陆籍就不同了,陆籍需要在祭祀大典结束,其他所有人离开之后,开始去圣殿里祈福。   祈福的步骤很繁琐,陆籍并不喜欢,但却也逃避不了。   大雨下了一整晚,和着雨声,陆籍有一次梦到了周敬之。   梦里,周敬之陪他一起回了部落,像秦遂一样选择留了下来,一直陪在他身边。   大概是梦里太过顺遂,陆籍醒来的时候唇角都不自觉带着几分笑意,可当他看清眼前的场景,想起现实的时候,心里难免多了几分失落。   梦若是真的就好了,敬之若是,真的能来该有多好。   “梦到什么开心的事了?”陆远在一旁问,边问边端着早饭过来递给他。   梦到朋友了,陆籍回答完陆远的问题,才看着他端过来的早饭问,秦遂做的?   “嗯。”陆远笑了笑,没多说,直接把早饭递给了陆籍。   其实是他先做了一份儿,但尝了一下,太难吃了,所以秦遂后来才重新又做了一份儿。   那份儿做得难吃的,他怕浪费,也没扔,自己吃了几口,被秦遂抢过去吃了。   那会儿秦遂还没多做出一份儿,只说自己饿了,要吃饱了才能帮忙给他哥哥做吃的,陆远没多想,就直接让给他吃了。   他刚一抬头,就见陆籍把吃的放到了一旁,比划道,我先去洗个脸。   陆籍洗完脸,还没等吃东西,酋长就让下人来找他,问他要不要跟酋长一起吃个早饭,然后一起去祭祀现场看看。   陆籍果断拒绝了。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外面地面湿乎乎的,陆籍不喜欢在这种天气出门,别说是陪酋长了,就是陆远拉他,他也得犹豫一会儿。   他回房,刚吃完东西,燕尘就从外面急匆匆跑进来。   陆籍鲜少见他这样着急忙慌的模样,问他怎么了。   燕尘道:“我刚听人说,有商队往我们这边来了,好像是……周家的商队。”   陆籍匆忙起身,问燕尘,都谁来了?有消息么?   燕尘摇了摇头:“听说有不少人呢,好像还带了很多东西……”   燕尘说完,看到陆籍眼底的期待,忙道:“不知道周公子来没来,不过听说,带队的,貌似是个年轻的小公子。”   陆籍又问,那,他们到哪儿了?   燕尘道:“应该离这儿不远了,圣子,要不我替您去看一眼吧。”   不用,我自己去。陆籍比划完,看了眼身上的衣裳,而后走到柜子旁,把之前周敬之送他的那几身衣裳都拿了出来了,问陆远和燕尘哪件好看。   燕尘指了一件,陆远却没帮他看衣裳,反而笑了。   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哥会在意穿衣打扮,陆远忍不住笑着问道:“哥,你这是见什么朋友啊,这么重视,还要先换身衣裳。”   陆籍被这小兔崽子打笑了,也不恼,片刻也不耽误,快步走到屏风后面换衣裳。   刚才从梦中醒来那种失落感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状的喜悦感。   敬之竟然……真的来找他了么?   陆籍突然有了一种,整个人都快要飘起来了的感觉,这还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这种不真实感。   虽然不真实,但很开心。   陆籍骑马刚往外迎了没多远,就看到了不远处那一排长长的商队,陆籍有些看不清人脸,又往前骑了一会儿,这才看清,商队最前的人,是李承澜。   陆籍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欢喜,敬之根李承澜关系那么好,李承澜来了,敬之应该也来了吧。   他转头往商队后面望,可望了好久,也没看到周敬之的身影,陆籍便又把视线落在了那几辆马车里。   心叹也对,敬之那么金贵,这么远的路程,肯定不可能骑马来。   他应该,就在后面的某一辆马车里。   “圣子。”   李承澜见他,远远喊了他一声,策马落下商队,跑到他旁边,笑着问:“圣子怎么来了?”   陆籍,我来看看。   燕尘把圣子的话根李承澜重复了一遍,李承澜见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后面那些马车上,明知故问:“圣子是在找敬之?”   陆人被人戳破了心思,面上也没有丝毫尴尬之色,只是淡然点了点头。   李承澜笑道:“别找了,他没来。”   陆籍闻声,蹙眉回头看了他一眼,眼底有几分让人看不懂的晦暗不明的情绪。   他,为什么没来。   李承澜听着燕尘的复述,才道:“敬之说了,之前问你的时候,你说不来接他,所以便不来了,让我向你带个好。”   陆籍喉结滑动了下,长长的睫毛微微轻颤着垂了下去,许久之后,才慢慢点了下头。   那日敬之问他时,他考虑着部落的规矩,拒绝了敬之。   早知如此,他当时,绝不会犹豫半秒,会直接点头答应他。   比说是在部落迎他,即便是让他亲自去周府登门请人,他也绝不会犹豫。   可如今,已经太晚了。   已经……没有机会了。   敬之心里对这事耿耿于怀,大概他心里,是怨他的吧。   如果不是怨他薄情,想来也不会这样惩罚他。   是他应得的。   陆籍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些后悔。   可这世界上,向来没有后悔药。   陆籍抬眸往那商队的车队后面看了一眼,就那么静静看着,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心底却早已是千疮百孔。   敬之惩罚他的这一刀,扎在了他心窝上,扎对了位置。   燕尘在一旁看着,本想安慰几句,却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   等到他终于看到圣子回头,面上的表情却比刚才更难堪了。   他竟从圣子的眼睛里,看到了几分泪意。   是他看错了么?   李承澜也有相同的感觉,他感觉面前这个人,似乎难过的快要哭出来了。   他不敢再按周敬之说的撒谎试探他,忙解释道:“那个……圣子你别生气啊,我刚刚,就是开个玩笑,敬之来了,他半路去买东西了,晚点儿才能到。”   陆籍那原本死寂的眼底又重新亮起了光,他翻身上马,骑着马往商队相反的方向走。   燕尘冷冷扫了李承澜一眼,立马追了上去。   李承澜从小到大还没被人用这么有杀气的眼神看过,一时间只觉得浑身发凉。   陆籍走了很远,走到了一个岔路口,不敢再往前走了,他怕走错,怕错过接人。   于是他便下了马,老老实实在那等着,等到了中午吃饭的时辰,也没等到人。   燕尘在后面劝他:“圣子,要不,我们先回吧,等您吃完午饭我们再来。”   陆籍转头看着他,你先回去吃饭吧,不用管我,我再等一会儿。   燕尘知道,圣子嘴上虽然说的是一会儿,但只要周小公子不来,想来圣子是不会回去的。   他可不放心把圣子一个人扔在这儿:“我不饿,那我陪您继续等。”   等周敬之到岔路口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周敬之远远看到陆籍,立马加快了速度,策马飞奔到陆籍身边,翻身下马,看着陆籍,笑了笑,问他:“你不是说,不来接我么?”   陆籍看了他一眼,面上总算有了几分笑意,接,以后只要你来,不管多远,我都接。   周敬之没忍住笑了一声,打笑道:“圣子回来吃什么好东西了,嘴这么甜。”   陆籍正色道,我是说真的,不是在哄你。   燕尘本不想耽误他俩聊天的,但他实在是太饿了,无奈只能打断了他们的话:“圣子,不如先回去吧,您中午也没吃东西,我也饿了。”   周敬之闻声,惊讶问陆籍:“中午没吃东西?你什么时辰过来的,在这儿等很久了?”   没等陆籍说话,燕尘就替他回答:“足足有三个时辰了。”   周敬之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而后神神秘秘道:“等着。”   片刻后,周敬之将马拉了过来,从马鞍两侧的口袋里掏出好几样吃的,把陆籍怀里塞的满满地,然后又给燕尘拿了一些。   燕尘没好意思接,周敬之催促他:“快拿着呀?”   燕尘接过东西,道歉道:“对不起,之前我……”   周敬之的笑着打断他:“我要是等你这一句对不起不得气死呀,谁有空跟你生气。”   他说完,笑了笑:“再说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你真心为圣子好,替他不平,我开心还来不及呢,巴不得都是你这样的。”   “快吃吧,”他说完,拉着陆籍坐下,伸手去给他撕包装,一边撕一边解释道,“本来是想给商队一块儿过来的,正好路过个镇子,有不少我没吃过的好吃的,想着你可能也会喜欢,就顺道买了些过来。”   话音刚落,周敬之便从刚撕开的袋子里拿出了一条风干牛肉干递到陆籍嘴边喂他:“尝尝?” 第104章   等几个人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落日红彤彤的,照在部落的土地上,将四处都照得金灿灿的。   陆籍让人去沏壶茶,自己则是直接将人领进了自己房间休息。   刚进门没多久,陆远就跑了进来。   周敬之转头看着他,只一眼,便猜到了来人的身份。   他虽不像陆籍一般清冷稳重,看起来还有些毛毛躁躁的,但眉眼间却跟陆籍很像。   陆远看着周敬之,笑道:“你就是我哥的朋友吧,长这么好看,难怪我哥一听说你来就不管不顾的跑去接你了。”   周敬之闻声,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转头看着陆籍,见他轻蹙眉着眉头,瞥了陆远一眼,而后用手语让他好好说话。   “没事,”周敬之笑着,看着陆远,“你哥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哥之前说不接我,今天能去,倒也算他有点儿良心。”   陆籍没想到周敬之竟还挺记仇,他找了个借口,将陆远支开,然后才比划道,我……   “圣子,周公子,酋长想见你们。”   外面传来酋长的人传话的声音,陆籍刚要拒绝,就听周敬之道:“好,马上就来。”   陆籍不太愿意动,但周敬之都已经答应去了,他也不好不去。   但他刚要动,周敬之却按住了他的手,想来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儿:“我自己去,你好好歇歇,我有些话想跟他聊。”   陆籍一时间也分不清周敬之到底是怕他累,还是不想让他听他跟酋长的谈话了。   但他眼下确实懒得动,折腾了一天了,有些累。   等周敬之走了,陆籍便上床休息了一会儿。   但他也只休息了一小会儿。敬之还没吃晚饭呢,他要去给敬之弄点吃的。   陆籍刚走到厨房,就看到了正在给陆远弄吃的的秦遂,秦遂见他,笑着问:“您饿了是么,饭马上就好。”   陆籍看了眼秦遂做的饭,不够四个人吃的,于是便道,我想用下厨房,做点吃的。   秦遂有些没听懂,有些疑惑问:“圣子您还会做饭?”   嗯,陆籍点头,就是做得不太好吃,也不怎么做。   秦遂以为是自己做的菜不合他的胃口,问道:“您想吃什么我给您做。”   不用,陆籍摇头。   秦遂天天照顾他弟弟,就连做饭也要带着自己一份儿,如今又多了个人,陆籍哪里还好意思麻烦人家。   秦遂闻声,恍惚间想起陆远今早跟他说的事,笑着问:“您是要给您朋友做么?”   看到陆籍点头,秦遂没再说话了。   圣子大概,只是想给自己的好朋友亲手做饭吧。   等周敬之回来的时候,陆籍的菜刚好出锅,周敬之看着他做的一桌子的菜,忍不住笑道:“做这么多菜,怕我念叨你不接我呀。”   没,陆籍递给他一双筷子,道,我做的菜不太好吃,你尝尝看,哪个味道稍微好点儿你吃哪个,剩下的我吃。   周敬之忍不住笑了笑:“对我这么好啊?委屈着自己也要把好吃的给我吃?”   陆籍被他问的脸微微有些发烫,视线里有些许闪躲之意,片刻后才用手语回复。   这是……部落的规矩,好的东西,要给客人吃。   周敬之轻叹了一声,皱了皱眉,故作失落道:“哦,这样啊,我还以为,只有我才有这个待遇呢。”   陆籍听着他这一声轻叹,心底放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一般,微微有些难受。   丝毫没想到眼前人这一句,就是故意为了逗他才说的,急忙跟周敬之解释道,也不是,你跟别人,自是不同的。   周敬之面上这才多了几分喜色。   吃过晚饭,周敬之在他房间里待了一会儿,等着陆籍开口留自己,可等了半晌,陆籍也没开口。   若是以往,周敬之自然是有耐性可以多等一会儿的,可他这几日连日赶路,这会儿浑身都透着几分疲惫,他想上床早些休息了。   他起身,看着陆籍:“那我先去休息了,明天见。”   周敬之这话倒不是假的,他是真累了,见陆籍半天没留他,想着先去酋长给他安排的地方先凑合一天,等明天休息好了,再来找陆籍商量睡他这儿。   他刚转身,还没等走出去,就被陆籍拉住。   他回头看着陆籍,陆籍问他,你去哪儿睡?不在这儿睡么?   周敬之没忍住打了个哈欠,眼底困得有了几分泪意,他四下看了一眼,然后才问陆籍:“你这儿就一张床,你确定让我住这儿?”   陆籍的床跟周府的床不同,周府他自己的床又大又宽敞,睡两个人还能空出很多空间,但陆籍的床却比周府的小很多,两个人睡大概会有几点挤。   他倒不是怕自己今晚睡不好,而是怕自己真的睡觉不老实,打扰了陆籍。   陆籍点了点头,周敬之便把刚才想的其他问题全都抛在了脑后,既然陆籍愿意,那他就没必要想太多。   至于床,先挤两天,明天送李承澜回去,然后找人重新打张大床送过来。   “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周敬之说着,便脱/衣裳上了床,转头问陆籍:“你睡里面还是睡外面?”   陆籍,都行。   睡大床的时候周敬之习惯睡外面,他怕陆籍从床上掉下去,但睡小床时,却是在里面睡的人不舒服,容易被挤,伸不开胳膊也伸不开腿的,很难受。   周敬之没犹豫,直接挪到了里面,伸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笑着喊陆籍:“快上来吧,你折腾了一天,也该累了。”   陆籍点点头,脱下外衣上了床。   周敬之看着他,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却还是声音有些慵懒地问道:“里衣不脱啊,不热么?”   陆籍摇头。   周敬之困得不行,却还是强打着精神问:“你身上的毒,怎么样了?”   陆籍道,解了。   旁边的人没再说话了,陆籍转头往里面看了一眼,看他闭着眼睛安睡的模样,心里那种漂浮的不真实的感觉总算少了些许,这人睡在他身边,他便觉得,很踏实。   均匀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陆籍忍不住笑了笑,心里的惊喜感只增不减。   看来上天待他不薄,他早上刚还梦见他,想见到他,下午竟真的就见到人了,而且,这人这会儿还就躺在他身边。   这样的日子,若是能长久一些,就好了。 第105章   周敬之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床边早已经空了,他起身穿好衣裳,刚出门,就看到了陆籍的弟弟,陆远。   陆远坐在前面不知道在跟谁聊天,看到他出来,忙起身招呼他:“醒了,我让人给你送洗脸水,我去给你拿早饭。”   周敬之跟他不熟,哪里好意思让人家忙活,直言道:“不用,我自己拿,你告诉我在哪儿就行。”   陆远笑了一声:“那可不行,我哥临出门时可特意嘱咐了,让我照顾好你。”   周敬之的注意力却不在早饭上,而是全在陆籍身上:“陆……你哥去哪儿了?”   陆远解释道:“这不是马上就要祭祀大典了么,我哥有很多要忙的事儿,而且,估计祭祀大典那几天,我哥会更忙。”   陆远的声音比刚才低了几分,声音里透着几分心疼,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所以你这段时间要是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找我,我就住在隔壁。”   周敬之点了点头。   陆远又给他介绍了下秦遂,周敬之也跟着自我介绍了一番。   等陆远和秦遂离开,周敬之重新回房,才无意间瞥见桌上的信纸,应该是陆籍给他留了话。   敬之,昨天一时疏忽,忘了问你,你这次来能待多久,什么时候走。   我这几天有点忙,你能不能,等我忙完了再走,这样我就能去送你了。   或者,如果你实在着急的话,什么时候要走,能不能提前告诉陆远,让他来知会我一声,别一声不吭离开。   周敬之看着陆籍的字,忍不住笑了笑。   他当初,为什么会觉得陆籍清冷,明明,就是个心思细腻的温暖的人。   陆远和秦遂很快把吃的的端了过来,周敬之看着一桌子的吃的,忍不住叹了一声:“这么多?”   “嗯,”陆远笑了笑,“我哥说你挑食,怕部落的食物不合你胃口,我就让秦遂多准备了些。”   周敬之心底颇有些不好意思,看着二人道谢道:“实在是麻烦了,你们吃了么?”   陆远摇了摇头:“我们回去吃。”   “一起吃吧,”周敬之笑了笑,“这么多,我吃不完。”   “好。”陆远应了一声,秦遂跑回去又拿了两双筷子。   几人一边吃着,一边闲话家常,倒不像是刚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反而有一种莫名的熟络感。   吃完饭,陆远主动邀约:“你想出去转转么?”   周敬之倒并没有这个想法,不过陆远都这么问了,他也不好辜负了陆远一番好心,于是便点了点头。   秦遂道:“那你带他去转转,我回家拿点儿东西过来。”   陆远很能讲,一边带着周敬之转,给他介绍部落的风土人情,一边给他讲他跟他哥小时候的一些事,偶尔还是问问,他哥离开的这段时间在周府的事。   周敬之将他跟陆籍相识以来发生的事情大致跟他讲了一遍,陆远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或许,你对我哥来说,真的很特别吧。”   周敬之笑了笑,燕尘也跟他说过类似的话。   陆远见他笑,以为他不信:“你知道,我哥以前有个叫程霜寒的朋友么?”   周敬之点了点头,这名字他虽然印象不深,但燕尘说过,在他之前,陆籍只交过一个朋友,所以他很容易能对上号。   “我哥跟他做朋友的时候,可从没给他下过厨,没送过他东西,更不会有那些小情绪。”   陆远说完,带着他找了个地方休息,转头看着他问:“我哥待你,真的很不一样。”   “他刚回来的那几天,整个人魂不守舍的,我跟他说话,他有时候都听不见,我哥从没这样过,就连程霜寒被……”   陆远不知道周敬之知不知道程霜寒是怎么死的,将险些脱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我知道。”   周敬之大概猜到了他想说什么,十分坦然的承认。   陆远这才继续道:“就连程霜寒被秘密处死的时候,我哥最难过那会儿,也没这样失魂落魄过。”   “不过当然,”陆远笑了笑,“我不能拿他跟你比,毕竟,他伤害了我哥,而你,是真心把我哥当朋友的,所以我哥更喜欢你,也很正常。”   周敬之听着陆远那一句“更细滑你”,心底蓦然就有些高兴,他转头看着陆远,问道:“你哥在哪儿?”   陆远闻声,侧头看着他,笑着问:“你想去找他?”   周敬之点了点头。   陆远笑着起身:“我待你去找他。”   周敬之刚起身,就听到了陆远的一句忠告:“但,在人多的地方,尽量,别表现的太熟,酋长,还有部落其他的所有人,都不喜欢有人亲近圣子。”   “为什么?”周敬之不解问。   陆远解释道:“我听说,在很久之前,曾经有个圣子,因为跟别的女子太亲近,一心想要谈婚论嫁,不想在当圣子了,后来还跟那女子私奔了。”   “后来圣子之位空悬,正巧赶上了祭祀,圣子缺席了祭祀典礼,导致降下了天罚。”   周敬之问:“什么天罚?”   “听说,”陆远继续道,“那年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雨,引发了山洪,几乎将整个部落都淹了,后来重建了好久。”   “所以,后来就专门给圣子立下了规矩,不允许圣子跟任何人走得太近。”   周敬之闻声,轻轻点了点头。   那些天罚什么的,他自是不信的,只是现在毕竟是在部落,陆籍属于这里,他自己不在乎这些,可陆籍会受到影响。   他不想陆籍因为他被人置喙。   “但没人的地方,或是只有自己人在的地方,就不用顾虑太多了。”   陆远怕周敬之被他那一句话误导,不敢再接近他哥,直接开口解释了一句。   “嗯,”周敬之笑笑,“我知道了。”   到了地方,周敬之一眼就看到了陆籍,陆籍似乎也看到了他。   陆远把人送到了,不想耽误他俩聊天:“你们先聊。”   陆籍远远瞥见了周敬之,心底先是一喜,而后想起了什么,忽又悲从中来。   他起身,放下身边所有的事,远远朝周敬之走过去。   周敬之见他过来,本想跟他打声招呼,却又想起陆远嘱咐他的话,便低调的没喊他。   陆籍走到他面前,微微抿了抿唇,面上的表情让人看不清,但周敬之能感觉到,陆籍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你……”   周敬之刚要问他怎么了,陆籍便伸手比划着,打断了他的话。   他做手语的动作比以前慢了许多,你,这么急么?   周敬之听得一头雾水,茫然地看着他。   陆籍平生第一次,主动的,卑微的去挽留一个人。   你能不能……再过几日再走。   周敬之愣了一会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陆籍再说什么,陆籍大概,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自己是来跟他道别的。   没等他回答,陆籍便垂眸,那……我去送你。   周敬之笑着,往他身后看了一眼,问他:“你不忙么?”   陆籍撒谎道,不忙。   没有什么事,比送敬之更重要。   陆籍比划道,走吧,你要回去拿东西么,还是直接走。   “拿东西。”周敬之笑道。   陆籍便在前面给他带路,等把人送回了房间,就站在门口等着,等着这场突如其来的美梦碎裂。   这梦碎裂的,对他来说有些过于残忍了。   陆籍从未这般茫然过。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陆籍想要放下所有的一切,带着陆远跟周敬之离开。   可他不能那么自私,他不能,对不起部落里的百姓。   若是真因为他的离开,带来什么天罚,他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他看着眼前人,心叹若是他从头到尾都没来过,或许,自己尚且能慢慢适应。   可他偏来了这么一趟,给他惊喜,又让他瞬间坠入深渊。   陆籍心底仿佛针刺一般,但他却无法开口挽留。   黑色的眸子里情绪汹涌,周敬之不知他在想什么,直接伸手拉住了他。   陆籍从跑远的思绪中惊醒,看着被抓得紧紧的手腕,由着周敬之拉着他,将他拉到了床边。   “上来。”   周敬之的口气带着些许命令,让陆籍有些错愕。   他比划道,你,不是要走么?   周敬之笑了笑:“那是你说的,我可没说我要走啊。”   陆籍心底忍不住有几分窃喜,那你为什么,拉我回来。   周敬之笑了笑:“没什么,想让你回来陪我躺会儿。”   若是换做旁人,可能会觉得,周敬之这话和举动,简直就是在无理取闹,但陆籍心里却很清楚。   周敬之想说的是,想让你回来好好躺着歇会儿。   陆籍听话的老老实实上了床,心底涌过一股暖流。   除了陆远,只有敬之会这样事事为他着想。   但比这个更让陆籍开心的是,敬之今天应该不会走了。   你,陆籍刚躺好,就没忍住问他,你这次来,能待多久。   周敬之想了想,回答他:“你想我待多久?”   陆籍闻声,又问他,我想你待多久,你便能待多久么?   周敬之笑了笑,逗他道:“你该不会,想我留下来陪你一辈子吧。”   陆籍的心事被人戳中,脸上微微有些发烫,言语间却不好意思的否认,没有。   陆籍想了片刻,问他,待两个月可以么?   周敬之听着这个时间,瞬间明白了他什么意思,但却还是故作不知:“为什么是两个月?”   陆籍反问他,你不知道?   他之前,明明跟他说过自己要忙最多两个月,等两个月一过,他就可以陪着周敬之一起回去了。   周敬之笑着,睁着眼睛说瞎话:“不知道。”   陆籍见他笑,知道他又在逗自己,也没再追问,只轻轻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他听到周敬之在他耳边道:“那就陪你待两个月,但到时候,我要把你带走,带回我们周府,行么?”   陆籍不理他,像是刚才被他逗生气了,周敬之轻轻叹了口气,旁边的人终归是心软睁开了眼睛,问,哪里不舒服么?   “嗯,”周敬之感叹道,“有人不理人。”   陆籍瞥了他一眼,心叹恶人先告状。   但他转念一想,周敬之可是他好不容易才盼来的,他又哪里真舍得不理他。   想到这儿,陆籍像是自我检讨一般,跟他承诺道,以后不会了。   一旁躺的好好的人,听了这话却突然侧身看着他,笑着问:“这么好啊,陆籍,你心也太软了。”   陆籍心道,那得分跟谁。   陆籍怕耽误事,没敢真睡,只躺着歇了一会儿。   起身下床时,周敬之却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手。   他似乎有些倦意,声音里透着几分慵懒,听着软软的:“我能帮你做点什么么?用不用我陪你去。”   陆籍摇头,不用,你在这儿好好睡会儿,等我回来。   周敬之点点头,这一睡,竟还真睡到了睡到了傍晚。   他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了坐在离他不远处忙活的陆籍。   他起身走到陆籍身后,轻轻拍了下陆籍的肩膀。   陆籍被他毫无防备拍了一下,吓了一跳,身体瑟缩了一下,回头看他,道,醒了。   周敬之的视线落在桌子上,桌上摆了七八道菜,上面似乎是怕凉,都盖着盖子。   “不用做这么多,”他说完,毫不客气地坐在桌旁,笑着问陆籍:“是谁跟你说我挑食的?”   陆籍反问他,你不挑食么?   在周府,他去给关禁闭的周敬之送饭的时候,敬之明明每次都只吃两三样,有时候还会特意把不吃的菜夹出去。   陆籍怕他不承认,特意提醒他,你关禁闭的时候,很挑食。   周敬之闻声,笑了笑,没想到陆籍还记着这事儿,这回想抵赖也抵不了了。   “在别处挑,”周敬之把筷子递给他,“在你这儿不挑。”   陆籍愣了半晌,才接过那筷子,累了一天的那种疲惫感瞬间消散了。   这么多年的祭祀大典,这一次,是最开心的一次。   吃完晚饭,陆籍问周敬之,休息好了么?还累么?   周敬之摇了摇头:“都睡了小半天了。”   陆籍道,那,要不要去看星星,这里的星星,比你们那儿亮一些。   “不去,不想看。”   陆籍累了一天了,他不想再折腾陆籍。   而且按陆远的说法,祭祀大典这段时间,陆籍应该都会很忙。   “而且,李承澜明天要走,今晚早点睡,明天我去送送他。”   陆籍点了点头,那我明天早上跟你一起去送他吧。   “不用,”周敬之怕他折腾,“李承澜他不挑这些,我自己去就行。”   他刚拒绝完,就看到陆籍微微垂下了眸子,周敬之笑着问他:“怎么,怕我跟他跑了。”   陆籍摇头,怕你朋友觉得招待不周。   “没事,”周敬之拍了拍他的肩膀,“人是我拐来的,你不用管。”   “你只管忙你的,别累着自己就行。”   *   祭祀大典当天,陆远和秦遂带着周敬之去了祭祀现场。   祭祀现场人很多,都挤在一处高台之下。   高台之上,铺红挂彩,两边放着两尊三米多高的神像,神像两旁,跪着两排穿着蓝色衣裳的人,中间站那儿的,则是穿着一身白衣的陆籍。   陆籍面对着正中间那座最高的神像,背对着台下的百姓,举行着周敬之完全看不懂的仪式。   那一身白衣,衬着高洁清冷的人,周敬之下意识就想到了那晚,陆籍一身白衣出现在他放门口的场景,仿如月下仙人。   只不过今日人多,陆籍戴了面具。   那面具是金色的,自鼻梁往上,只露/出了眼睛,造型很漂亮,是他今晨亲自给陆籍戴上的。   陆籍长得本就很好看,戴上那面具之后,便更让人挪不开眼了。   周敬之心叹,也得亏部落没有多少人看过陆籍的脸,不然,说不定得有多少人觊觎他。   部落的人没看到,反倒叫他一个外人看到了。   想到这儿,周敬之心里忍不住有了几分窃喜,有一种偷偷捡到宝的感觉。   唯一让他有些烦躁的就是,这里实在是太挤了。   周敬之被人挤来挤去的,本来想走,但他已经是在最前排了,想挤出去恐怕更不容易,无奈只能在这儿继续看着。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第一项祭祀仪式结束了。   陆籍转过身,视线从台下的茫茫人海中扫过,但台下人实在是太多了,他没找到想找的人。   陆籍没放弃,重新又找了一回,仍旧没找到。   直到他听到了人群中那一声并不算大的“哥”的呼唤,他才从陆远身边找到了周敬之。   他被人推嚷着,挤在人群中,微微皱着眉头。   旁边的人不知圣子为何突然停顿下来,在旁边轻声唤了他一声“圣子”,陆籍这才回过头来,示意他稍等。   他看着周敬之,跟他用手语道,上来。   周敬之摇头拒绝。   他没忘记陆远的嘱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让别人看出来陆籍对他的偏向,总归是不太好。   旁边的人见状,纷纷把视线投向了坐在下面观礼台上的酋长。   酋长念着周敬之送的东西,念着他家的家业,选择了装瞎。   陆籍见他不愿,走到高台旁边,蹲下/身子,伸/出了一只手。   台下观众大多不懂手语,纷纷开始好奇,开始议论仪式为什么突然暂停了。   周敬之用手语给他比,我不上去,你快退回去,那儿不安全。   陆籍却好似没听到一般,就那样在那儿等着,仿佛要是他不过去,陆籍会停止仪式在那儿等他一天。   周敬之这才硬着头皮往前挤,等挤到旁边的台阶那儿时,原本在台前蹲着的陆籍这才退回了他原本的位置,还不忘比手语示意他让他在台上坐着看。 第106章   周敬之终于不用被挤来挤去的,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么特殊的优待,这高高的“神台”,大概在他之前,应该从没有人有过这样特殊的优待。   只有他有,不是因为他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是因为,这一任圣子,是陆籍。   燕尘在下面看着,在陆远耳边念叨道:“陆远,你都没这待遇。”   陆远笑了笑,完全不在意:“那有什么,我哥开心就行。”   他哥哥能有这样的朋友,他很高兴。   祭祀大典一直持续到中午才结束,原本拥挤的人潮慢慢退去,台上瞬间显得有些空旷。   周敬之不知道陆籍下一步要做什么,也没有急着跟其他人一样离开。   陆籍是在人潮退去后很久才转过身的,他转身的一瞬间,第一眼便将视线投到周敬之身上,见他没走,便快步朝他走了过去。   周敬之原本是盘腿坐在那儿的,见他过来,笑着起身,问他:“完事了?”   陆籍摇摇头,我还有很多事要忙,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他“说”完,转头往台下看了一眼,没看到陆远的影子,又比划道,我让人送你回去。   “不用,我认得路。”   *   燕郎之:“酋长,您看到了么,圣子这才认识那外人几日,便能将人叫到圣台上了,这还有一点规矩,一点礼数么?就连酋长您也没有过这种特殊待遇啊。”   酋长听着燕郎之那为自己打抱不平的话,微微蹙眉,思忖了一会儿:“此举确实,有些过格了,等有时间,我会跟圣子好好谈谈的。”   “但,周公子跟旁人不同,他对我们部落建设有功,给他一些特殊待遇也无妨。”   如果周老爷子能一直给部落物资和银子,也是一件好事。   “可……”   燕郎之还欲再说,酋长却只是摆了摆手:“为了部落发展,能忍就忍一忍吧,只要不是设计原则的大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燕郎之听到这儿,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   为期三天的祭祀大典总算是过了,周敬之坐在陆籍祭祀的地方外一个很远的位置,看着陆籍一脸疲惫的从里面出来,看着守在门前的百姓们看到陆籍,纷纷虔诚的跪下行礼,恭恭敬敬地喊着“圣子辛苦”。   陆籍弯腰,挨个将前排的人慢慢扶起,后面的人这才慢慢起来,恭恭敬敬低着头默默退开,给他让了一条出来的路。   陆籍刚从人群里出来,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等他的人。   陆籍朝他走去,不由分说的拉着他往回走,等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才停下来,看着周敬之,用手比了一句,累,让我靠靠。   他刚说完,便抱住了周敬之,连日的疲惫让他顾不上思考,下巴搭在周敬之肩膀上,整个人都挂在周敬之身上。   只那么一小会儿,陆籍便觉得,连日来的疲惫终于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很宁静的,让人觉得很安心的感觉。   这种感觉,似乎只有在周敬之身上才能感觉得到。   想到这儿,陆籍心底突然生出一种贪婪的想法,要是,能把这个人,长长久久的留在身边就好了。   只是两人的目光都只顾及着彼此,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一抹人影。   *   陆籍大约真实累得不轻,刚回到房里就躺下睡着了,一直等到晚饭吃饭时才醒。   周敬之喊他吃饭,他却转过头不愿起来。   周敬之便也没勉强他,只是坐在床边陪着他,轻轻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这么累也舍不得离开这儿么?”   原本闭着眼睛的人这才睁开了眼睛,犹豫了半晌,才道,走不了。   他说的是“走不了”,不是不想走,周敬之立马睁大了眼睛,转头看着他,“如果我带你和你弟弟走呢?”   “为什么走不了?因为你弟弟说的天罚?”周敬之说完,耐心跟他解释,“天罚什么的都是假的,只是恰巧,赶上自然灾害罢了,跟圣子没什么关系。”   陆籍微微垂眸,眼底还有几分倦意,可万一是真的,百姓怎么办?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天罚,不过是有人将这祸患安了由头,理直气壮栽赃到圣子身上罢了。”   “你走不走,都不会影响部落百姓。”   周敬之说完,转头看着陆籍,“陆籍,如果抛开所有,只由着你的心意,你告诉我,愿不愿意跟我走?”   陆籍沉默片刻,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胸口处的东西。   周敬之看着他的动作,怕陆籍不愿说,便也没多问。   可陆籍这次,却主动跟他说了。   他将怀里的东西拉出来,细细打量着,而后比划道,这个是我小时候,养的一只特别喜欢的小兔子,我跟弟弟流浪的时候就一直养着他。   后来被选做圣子之后,我试图逃过几次,起初被抓回来,还只是警告,后来逃跑被抓……   陆籍的面色沉了几分,眼底有几分痛楚之色,他们当着我和弟弟的面,把那只我从小养到大的小兔子折磨致死,还切断了它的四肢,这便是,其中的一截骨头。   周敬之被惊的说不出话来。   陆籍继续比划着,我把它带着,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能逃跑,不能再做出这种牵连无辜的事,不想再看这种惨剧的发生。   所以敬之,那天,你打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玉坠的时候,我没让你戴。   不是因为我不喜欢别人跟我戴一样的东西,只是因为,它命运太悲惨了,受我所累,我不想,你也戴着这样“不详”的东西。   说到这儿,陆籍坐起了身,看着他,比划着,你知道么,程霜寒罪不至死,虽然他有心害我,但好歹,按正常部落规矩,也该留一命。   可酋长却让人打断了他的四肢,在他身上绑上了石头,关在一个小笼子里,沉了塘。   是我害了他,酋长是在用他警告我,不要跟别人走得太近。   陆籍的眼睛微微有些红,他似乎陷入了那些痛苦的回忆,一直在比划着,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他们,他们都说我是圣子,可我觉得我是祸害……我……   陆籍手语没比完,就被人紧紧抱在了怀里,周敬之身上那熟悉的香味让他的激动的情绪慢慢缓和下来,他听到周敬之在他耳边,温柔的对他说:“你没错,陆籍,错的是别人,不是你。”   陆籍听着周敬之这般温柔的安慰,心底莫名涌上一股委屈来,眼睛比之前更红了几分。   这世上,原来还有敬之这般好的人,可敬之越是好,他越是不敢离敬之太近,怕连累他,怕他落的……   “圣子。”   陆籍听到外面有人叫他,惊慌失措间一把推开了周敬之。   因为太用力,不小心把人推的跌坐在地上。   他转头往外看了一眼,见来人是燕尘,才懊恼的想,刚刚为什么没听出来燕尘的声音,早知是燕尘,他也不必这般防备。   燕尘刚进来时,就瞥见了周敬之被圣子推开这一幕,下意识拧起了眉头,冷眼看着周敬之质问:“你对圣子做了什么?”   周敬之心叹,自己大概被燕尘当作那调/戏不成反被人推开的浪/荡子了。   陆籍下床,将人扶了起来,问他,你没事吧。   周敬之摇头,拉着他的手起身,不解问:“推我做什么?”   陆籍抿了抿唇,反问他,你,生气了?   “没,”周敬之笑了笑,转头看着燕尘,“你有事?那我先出去吧。”   等燕尘跟陆籍聊完,周敬之回房间的时候,陆籍已经坐在桌前朝他招手了。   周敬之无意多问,陆籍却开口问他,敬之,你什么时候回去?   “嗯?”周敬之有些不解,“不是说好了等你,然后一起回去么?”   陆籍,燕尘说,临时有点事儿,我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要不你先回去吧。   周敬之没看出来陆籍是在撵他,只笑了笑,没心没肺道:“没事儿,左右我也没什么事,在这儿多等等你也无妨。”   陆籍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   “圣子,您请坐。”   酋长对陆籍的到来并不意外,甚至从容到好像早就料想到了一般。   陆籍也没跟他绕弯子,他面上带着几分愠色,你让人跟踪我?   “没有,”酋长一边给他倒茶,一遍解释,“只是有人恰好路过看到了,跟我汇报了。”   酋长面上带着笑意,把茶推给陆籍:“周公子不同常人,我的本意,也是希望他能在部落多留一段时间的。”   陆籍没有接他的茶,只冷眼看着他。   “我也没按以往圣子的规矩要求您,只是,希望您和他之间,还是要注意些分寸,不然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我也没法跟大家交代。”   他这话说的语气很软,带了几分讨好的意思,本意是想不伤和气好好说的,可他却第一次从陆籍眼里看到了一种肃杀之气,带着几分压迫感。   陆籍,他跟程霜寒不一样,他没害过我半分,你若敢背着我,动他一根汗毛,那我们就鱼死网破。   你若敢伤他,这部落从此以后,便再也没有圣子。   “没,”酋长听着他那威胁的话,慌忙解释道,“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陆籍便起身离开了。   他今日来,无非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酋长让人让燕尘转告他,告诉他有人看到他跟周敬之亲密接触,就是在警告他,告诉他以后不要跟周敬之走得太近。   所以他才来警告酋长,不管他跟敬之走得多近,只要酋长敢对周敬之动手,他就敢让酋长后悔。   部落圣子一职,需要由每一任圣子亲自挑选具有神性的接班人,需要上一任圣子亲自教导,日后方可上任。   所以如果酋长不守规矩,伤害敬之,他便不要这圣子之位,不履这圣子之则,不给他们挑选下一任圣子。   因为他没法儿保证,自己以后会不会做出跟如今一样的亲密举动。   而且也无非是抱了一下而已,又没做什么很过分的事。   想到这儿,陆籍忍不住蹙眉,不知为何,刚刚那一瞬间,他心里竟然幻想起了更亲密的画面。   周敬之出门转悠,远远迎上陆籍的时候,见到的,就是陆籍那脸微微有些红的模样。   他认识陆籍这么久了,什么样的陆籍他都见过,但脸红的陆籍,倒还真是他第一次见。   周敬之下意识逗他:“你刚刚见什么人了?”   陆籍抬眸问他,你……   没等他说完,周敬之才笑道:“是什么人,能让我们清冷禁欲的圣子脸红呢?”   陆籍闻声,抬眸看了他一眼,而后避开了他的视线。 第107章   很快便到了陆远的生辰。   陆远这几年的生辰,都是陆籍和秦遂陪他过的,今年又多了个周敬之。   陆远心里由衷高兴,高兴自己的哥哥又有了新的朋友。   周敬之原是想带他们从部落出去,找一家好点的馆子吃一顿的,但因为陆籍的身份,一起出去还要被人跟着,周敬之不喜欢这种被人监视的感觉。   所以他便提前找好了厨子,让那几个厨子当天带好菜品过来给他们做饭。   陆远看着那一桌子的菜,连连惊叹:“这么多好吃的,谢谢周大哥,我还从来没吃过这么丰盛的菜。”   周敬之闻声一笑:“喜欢就多吃点,生辰快乐。”   陆远笑着:“在座的都是自己人,快吃吧,别客气了。”   他刚说完,陆籍就给夹了块儿他爱吃的羊排,那羊排是桌上唯一一道秦遂做的菜。   秦遂知道是他生辰,一大早上起来现杀的羊给他现烤的。   陆远满足的笑着:“谢谢哥,也谢谢秦遂,还记着我的生日。”   他说完,转头看着他哥,嘱咐道:“哥,你也别光顾着我啊,你照顾好周大哥,别光顾着我。”   陆籍点了点头,转头不偏不倚,给周敬之也夹了一块儿烤羊排,周敬之却一扭身,把碗往后一挪,笑着逗他:“不是第一个给我的我不要。”   陆籍愣了半晌,周敬之见他似是信了,笑道:“逗你的,你自己吃,我自己夹。”   几人正吃着,刚做完菜的几个大厨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了,临走前过来送了几坛子酒,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公子,这是老板让给您带的酒,是我们自己精心酿的,老板说,有机会的话,您可以带着您父亲来尝尝我们的小菜。”   “好,”周敬之笑笑,又掏出些银两递给他们,算事小费,“有劳诸位了。”   其中一人点点头接下:“谢公子,那您和朋友慢慢吃,我们先走了。”   酒是真的好酒,酒坛子刚一打开,酒香瞬间就溢了出来。   因为高兴,几人都多喝了点儿,周敬之没过多久,便有些醉了,跟他一起喝醉的,还有陆远。   秦遂见他没怎么吃饭就醉了,也不急着让他回去,只在那一边哄着他,一边给他夹菜让他吃东西。   相比陆远,周敬之就老实多了,也不闹,安安静静的,用筷子夹着碗里陆籍给他夹的菜玩儿。   偶尔转头看看陆籍,用手撑着脑袋,静静看着。   恍惚间,只觉得陆籍不知为何突然凑近了几分,好似在他耳边轻声问着什么,声音很温柔,可他却什么也没听清,也听不进去了。   他眼里,只剩下了那张让人忍不住心动的脸,哪怕那勾/人的酒香,在这张脸面前,也失去了吸引里。   这张脸,简直也太撩/人了。   周敬之醉得迷迷糊糊的,只觉得浑身燥热,心跳快得仿佛快要跳出来一般,他看着面前那人,看着那清冷却迷人的脸,看着那软红的唇,心里忍不住想要吻上去。   “圣子,”秦遂见周敬之醉得不轻,便没跟他打招呼,“我先带小远回去了。”   陆籍点了点头,看着秦遂的背影,刚一转头,唇角便被一道温热的触感抵住。   陆籍睁大了双眼,愣在当场,只能感受到那人撒娇似的一下又一下轻轻啄着他的嘴唇,半晌之后,才停下来,轻声笑着,这月下仙人,怕不是个妖仙,不然,为什么这般勾/人。   陆籍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脑海中反复回想的,也是他刚才吻自己的动作,那种感觉……   敬之喝醉了。   可他没醉,他是清醒的,他刚刚,为什么没躲开。   不是应该,躲开的么。   敬之刚刚说的,月下仙人又是谁?是他看过的戏里的戏中人么?还是他心里喜欢的……什么人?   “陆籍。”   胡思乱想间,陆籍听到身边人唤了他一声,声音很轻,像是在呓语:“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啊。”   陆籍一愣,片刻后清醒过来,惊喜的想,敬之唤的,是他的名字,那是不是代表着,他刚亲自己的时候,没有想着别人。   想到这儿,陆籍心里不由的一阵窃喜,可转念又觉得,自己似乎跑题了,他现在应该想的,不是他刚才为什么没推开敬之么。   周敬之这会儿醉得不轻,估计也看不懂他手语,陆籍便直接起身,直接扶着人回房间。   可这人半路却也不老实,走走停停的,有时候还蹲在那儿不动。   陆籍没办法,只能将人背了起来。   背后的人似乎老实了些,只老老实实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安安静静趴着,时不时小声儿嘟囔着,这酒劲怎么这么大啊,时不时又嫌弃道,这儿的饭好难吃,人也无聊……   陆籍闻声,很想开口问他一句,这么嫌弃还留下,是为了我么?   可惜这话他问不出口,更没法儿问出口。   陆籍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心道若真的是为了自己,倒当真是委屈敬之了。   习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这里的生活对他来说,确实是委屈他了。   陆籍突然觉得,自己很自私。   他明知道,敬之在这里,时刻有人监视着,他不自在,也知道,敬之在这里,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委屈,可他还是希望,这人能留在这里。   想到这儿,陆籍忍不住轻叹了一声,陆籍啊陆籍,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罢了,等明天敬之醒了,便放他走吧。   身后的人似乎是趴的不舒服,换了个姿势,醉意朦胧间,轻声感叹了一句:“但人长得好看。”   陆籍想了半晌,才想明白,这一句人长得好看,接的是上一句人也无聊,陆籍被他逗笑了,心想以前倒是没看出来,敬之是个在意外貌的。   之前他陪着敬之去看戏的时候,台上的戏子长得那么漂亮,也没听他夸一声,没见他动过一点儿心思,他还以为,敬之是个不在意外貌的。   他正想着,耳边突然多了一股温热的触感,是身后的“醉鬼”在用手摩挲他的耳朵,弄得陆籍耳朵发痒。   这要是旁人,敢这样故意碰他耳朵,陆籍肯定会当场翻脸,可背后的人是敬之,他又能怎么办呢?   可身后的人却越来越得寸进尺,竟不安分的亲上了他的脖颈。   陆籍当即停下了脚步,只觉得浑身一阵酥麻。   陆籍大脑一片空白,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即便这人此时拿把刀架在他颈侧,他也会心甘情愿的引颈就戮。   如果是周敬之,做什么,他都是愿意的。   身后人的反复撩拨,终是让陆籍身体有了反应,他不由得走得更快了一些,想要早早把人放下,跟他拉开距离,好让自己冷静一下。   可这人上了床,却又缠了过来,直接把腿搭在了他身上,手臂也抱在他背后。   陆籍想推开他,那人却轻轻皱着眉头:“别动,头晕。”   陆籍看了他一眼,闭着眼睛,心想,完了,这回真回不去了。   *   翌日清晨,周敬之刚醒,就看到陆籍起身,给他端来了吃的,一边看着他吃一边用手语问,你每次喝醉,都是这样的吗?   周敬之下意识开始回想,怎么样?他昨晚干嘛了?   这酒楼到底是不是正经酒楼啊,送来的都是什么酒啊,劲儿也太大了。   陆籍见他不语,愤懑的别过头。   上次也是一样,上次拉着自己拜把子,醒来什么都不知道,这次又是,亲了他,撩拨他也不知道,怕是下次醉酒拉着自己上/床也能忘了。   陆籍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当即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周敬之看着他,笑着问:“我昨晚,闹着要回家了?”   陆籍沉默着,点了点头,罢了,他想不起来,逼他做什么。   想不起来,也是好事,想来亲男人这种事,他应该,也是不愿意想起来的吧。   等他吃完饭,陆籍才道,我还要再忙一段时间,要不,你先回去吧。   周敬之微微皱起了眉头,这已经是陆籍第二次提起这个话题了,若是只有一次,周敬之自然不会多想,可问两次,周敬之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陆籍这是在撵他。   “我昨晚,做了什么让你厌烦的事么,还是说,我在这儿,让你觉得不自在了。”   陆籍摇了摇头,周敬之又问:“既然没有,为什么要撵我走?”   陆籍蹙眉,半晌过后,才道,你昨晚说,吃不惯这里的东西……   停顿了好一会儿,陆籍又道,你不用为了我,这般将就。   周敬之闻声笑了笑,原来就为了这点小事:“东西是不太能吃得惯,但住的很习惯。”   “而且,”周敬之笑着看他,“我说过了,我要等你一起走,就肯定不会自己先走,除非你撵我。”   “所以,陆籍,”周敬之看着他,征求他的意见,“你现在,到底是不是在撵我?”   陆籍摇头,周敬之:“你既说不是,那以后,让我先走的话,就不准再提,行么?”   陆籍点了点头,周敬之怕他以后还说,故意吓他道:“你既答应了,日后若是再提,我就真走了,而且,是不回来的那种离开,明白么?”   陆籍却有些反悔,他用手语道,我收回我刚刚的话。   “收不回了,”周敬之笑着,“你再撵我,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陆籍眸子微眯,沉默了片刻,心底隐隐生出一种不算好的预感。   可他还是点了点头。   酋长那边,他已经警告过了,料想他应该也不敢动敬之,只要再等几日,把该做的事情做完,就可以逃离一段时间,陪敬之回去了。 第108章   陆远说晚上想吃烤羊排,秦遂便早早给他准备好了食材。   周敬之闲来无事,去给秦遂打下手,帮他烤羊排。   秦遂看着这从小衣食无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不断提醒着他翻面,生怕他把好不容易才腌制好的羊肉烤焦了。   陆远嘴叼,糊一点儿的东西都能吃出来。   “再翻一下,”秦遂在一旁耐心提醒。   周敬之闻声点头,又烤了一会儿,转头想问些什么,却无意间发现秦遂正打量他。   秦遂看到他的视线,倒也没躲。   “怎么了?”周敬之也没多想,笑着随口问了一句。   秦遂也笑了笑,而后地声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圣子待你,似与旁人不同。”   周敬之闻声,笑了笑,这话他听太多人说过了,他自己心里也能感觉的到,但他还是很好奇,在秦遂眼里,有哪里不同。   “哪里不同?”   秦遂闻声,从他手里接过烤了很长时间的烤羊排翻了个面儿,而后答非所问道:“你昨晚,是不是喝多了?”   “嗯,是有点。”   周敬之没当回事,只当是闲聊。   秦遂却笑着问他:“那你还记得,你昨晚干什么了么?”   周敬之摇了摇头,诚实道:“我喝酒喝多了容易断片儿,记不住事儿。”   “这样啊,”秦遂笑了笑,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圣子,又问他,“那,圣子没跟你说什么么?”   周敬之也顺着他的视线往陆籍那边看了一眼,而后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秦遂将快要说出口的话重新憋了回去,既然圣子都没说什么,他也不好多嘴。   只是,以圣子的地位,昨晚那一幕,也太危险了。   幸好只有他看到了,若是旁人看到有男人亲吻圣子,那可就危险了。   他尚且能够理解,但,若是被部落其他人看到,那便不是一个简单的亲吻了,在部落人眼里,那是在亵渎他们的神明,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就像之前陆远说的陆霜寒一样。   想到这儿,秦遂还是出言提醒了一句,很隐晦道:“想来你定是与旁人不同,所以圣子待你才会跟旁人不同。”   “但,”秦遂话锋一转,手里的羊排翻了个面儿,转头提醒道,“我还是想多嘴提醒下公子,部落一直以来的规矩,是不允许圣子跟旁人走得太近的。”   “圣子待你,太特殊了,就比如祭祀大典那天把你叫上台休息,这些事情,在部落人眼里是不合规矩的。”   那日周敬之上台之后,台下百姓交头接耳的,颇有微词:“所以我还是想提醒一句,有些事情,还是要注意火候,圣子跟你太亲近,对你,对他,都不是一件好事。”   周敬之知道秦遂此言完全是出自好意,心里自然不在意,但秦遂的话,他还是听进去了的。   “多谢提醒。”   没一会儿功夫,晚饭做好了,陆远刚给陆籍递了一块羊排,就凑近了几分,凑到他脖颈旁边,皱了皱眉,问:“诶,哥,你脖子后面怎么了?”   陆籍下意识伸手去遮挡。   没等陆籍解释,秦遂就把陆远拉了回去:“这几天虫子多,有什么好奇怪的。”   “也是,”陆远没多想,笑着继续吃自己的东西。   反倒是周敬之有些吃不下了,他吃了一口烤羊排,只觉得味同嚼蜡,脑海里回想着的,都是刚才陆远的那句话。   他的视线不经意间瞥到陆籍脖颈的位置,他之前还真没注意,那里有个红红的痕迹。   那痕迹,不像是虫子咬的,倒像是,像是戏文里暧昧的吻痕。   不可能,周敬之在心底反驳自己,陆籍不可能让人这般亲近他。   陆籍向来讨厌那些人的亲近,只有自己……   自己……   周敬之下意识蹙眉,联想起刚才秦遂那句欲言又止的话,秦遂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刚刚,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想说的却没说出口的事?   他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自己昨晚,是不是当真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这一顿饭吃下来,周敬之都心不在焉的,他想了许久,本是想直接问陆籍的,可又怕冒犯了陆籍,于是只好找机会问秦遂。   秦遂却笑着摇了摇头:“公子若是想知道,还是直接问圣子吧,我不是他,多说总是不好。”   周敬之一听这话,心里瞬间明白过来,他肯定,是对陆籍做了什么。   “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秦遂笑着摇头,只是问他:“你喜欢圣子?”   周敬之毫不犹豫地点头,秦遂见状,又道:“我说的,不是那种朋友间的喜欢,是那种,想跟他共度余生的喜欢。”   周敬之闻声愣住了,他心里,一直是把陆籍当朋友的,还从没有过要跟陆籍共度余生的想法。   这想法,听起来有些太荒谬了。   周敬之摇头否认,秦遂却少见地皱了皱眉头,面色似有些不信:“你若不喜欢他,为何要亲圣子?为什么要跟他接吻?”   他昨晚,背着陆远先走,刚走没两步,想起有东西没带,于是回头想要去拿东西。   谁知一回头,就看到了那令他震惊的一幕。   他看到周敬之吻在圣子的唇上,一向清冷不近人的圣子竟然丝毫没有抗拒的意思,甚至没有伸手推开他,就由着周敬之胡闹,由着他予取予求。   他看着因为震惊而有些沉默的周敬之,心叹周敬之到底喜不喜欢圣子他不得而知,但他知道,圣子他,肯定是动心了。   若是周敬之也喜欢圣子,怕是他们的关系也掩盖不了多久,早晚会被其他人发现,到时候,怕是……对他们俩都不是好事。   可若周敬之不喜欢圣子,那圣子,也有些太可怜了。   周敬之浑浑噩噩回到房间,看到陆籍,微微抿了抿唇,脑海里反复回想的,都是秦遂问他那一句,你是不是喜欢圣子。   他喜欢陆籍么,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是把陆籍当成朋友的。   但若说只是朋友,他待陆籍,似乎又跟他待李承澜和其他朋友不太一样。   他看到其他朋友的时候不会在意他们的长相,不会时时刻刻关注他们的情绪,更不会像跟陆籍在一起时那么拘束。   跟其他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不喜欢吃的东西可以不吃,不想做的事情可以不做,不想见的人可以不见。   可跟陆籍在一起的时候,不喜欢吃的东西他也会吃,因为不想让陆籍费心给他弄那么多吃的,不想做的事情他也可以为了陆籍去做,因为不想陆籍为难,不想见的人,他也可以为了陆籍给酋长送很多东西,跟酋长做足面子。   似乎只要是为了陆籍,他可以打破自己这么多年来所有的原则,只要陆籍想要的,他都会想要尽力去满足陆籍。   他跟李承澜关系不好么?好,可他会为了李承澜打破自己所有的原则么?   周敬之心里很清楚,他不会。   尽管这样对李承澜来说,确实是有些不公平,但他确实不会为李承澜打破所有的原则。   可他对陆籍的感情,又是什么呢,是喜欢么?   周敬之自己也不清楚。   他只是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喜欢跟陆籍待在一起了,似乎越来越习惯陆籍在他身边,习惯了解陆籍所有的习惯,也越来越不想离开他。   他对陆籍,似乎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依赖感。   不,换句话来说,不应该说是依赖感,而是一种,占有欲。   他习惯永远跟在陆籍身边,让他始终站在他的视野范围内,偶尔想起陆籍以前的朋友程霜寒的时候,心里会下意识拿自己跟他做比较,会吃醋那人跟陆籍认识得更早。   陆籍见他半晌没说话,颇有些疑惑地碰了碰他的胳膊,周敬之这才回过神来。   陆籍问他,怎么了?   周敬之看着他,眼底满是茫然。   陆籍他昨晚,喝多了么,知道自己偷偷亲了他么,有没有推开他,有没有,因此讨厌他。   可陆籍的表情实在是太坦然了,坦然到让周敬之觉得,陆籍似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然他的眼神不应该是这般,这般毫无波澜的。   罢了,既然陆籍不知道,还是,不要提的好。   秦遂和燕尘都提醒过他,不要跟陆籍走得太近了,他们的关系,已经太近了,再近,似乎就不对了。   再近,对陆籍来说,绝非是一件好事。   “没事,可能有点吃多了。”周敬之笑着敷衍了一句。   陆籍,那出去转一转,正好,我还没抽出时间带你逛一逛呢,就当补上了。   “好啊。”   两人出了门,周敬之抬头看了眼月亮,今晚的月亮很大,很圆,也很亮,很适合散步。   他跟在陆籍身后,慢慢在部落的草原上闲逛着,逛着逛着,就走到了一个湖边。   “在这会儿坐会吧。”周敬之提议。   陆籍犹豫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周敬之坐在湖边,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而后又低头,看着湖面上的粼粼波光,刚想转头跟陆籍夸赞一句月色很美,才发现陆籍的面色并不算好看。   他低着头,视线一动不动地看着湖面,微微皱着眉头,像是想起了什么烦心的事。   周敬之下意识反应过来,看了一眼那湖面,蹙眉问他:“换个地方?”   陆籍这才转过头,看着他,摇了摇头,问他,你喜欢这里么?   周敬之点了点头:“这里很美,不过,你要是在这儿待着不舒服,我们就换个地方。”   不用,陆籍用手语比道。   “对不起。”周敬之的声音很轻,他刚开始只是走到这儿,觉得这儿景色好看,所以才想着能在这儿坐一会儿。   可他怎么就忘了,陆籍跟他说过,燕尘也跟他说过,陆籍的第一个朋友,程霜寒就是被沉湖了。   这湖面对他来说,是好看的风景,可对陆籍来说,这里是他曾经的好朋友程霜寒的葬身之地。   他不该那么健忘,不应该,让陆籍想起伤心往事的。   别这么说,敬之,陆籍用手语回复他,我当初,刚听到他的死讯的时候,心里很震惊,很难受,为此意志消沉了许久。   周敬之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很在意他,即便……他曾害过你。”   陆籍微微低了低头,良久之后,才道,我不怪他,他也是,生不逢时,身不由己,而且,他到最后,也没有对我动手,我不怪他,我很感激他。   周敬之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心里却叹,程霜寒在陆籍心里,果然很重要。   陆籍恐怕,这辈子都忘不掉程霜寒了吧。   过去这么久了,陆籍还能将他记得这般清楚,足见在陆籍心里,程霜寒有多重要。   周敬之正想着,就看到陆籍用手语比划道,但,过去的,就是过去了。   我当初被瞒着,毫不知情,后来后悔自己没能及时救他,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多想也无益,所以,你不必跟我说对不起,我如今看着这片湖,心里更多的,不是难过,而是有一点点怀念。   陆籍比划完,在心底想到,如今,怀念也不多了,比起程霜寒,他心里更多想的,是跟敬之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遇到周敬之之后,陆籍才第一次明白了,明明那人在他身边,却还是会时时刻刻想念那人的感觉。   周敬之转头看着他:“真的,都过去了么?”   陆籍点了点头。   周敬之看着他,笑着问他:“陆籍,认识这么久了,你能,送我一个礼物么?”   陆籍点头,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周敬之像是怕他反悔,确认道:“想要什么都行?”   陆籍点头。   周敬之将视线投向了他胸口处的凸/起:“我想要,你那个吊坠。”   陆籍闻声,犹豫了一瞬,没给他,而是问他,你要戴?   周敬之摇头,陆籍这才把东西给他。   周敬之把东西接过来,看着他,问他:“给了我,就是默认,任我处置的意思,对么?”   陆籍犹豫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下一瞬,那吊坠在空中划过了一条灰色的弧线,片刻后落入湖中,湖面上瞬间泛起了涟漪。   “陆籍,我希望,你以后能不被任何规矩,不受任何束缚。”   “死去的兔子不是你的错,程霜寒的死,也不是你的错,归根结底,是那些不通人情的规矩和封建迷信的错,跟你没关系。”   “你不要自己给自己施加压力,不要去禁锢自己的想法,束缚自己,就像你说的,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你要有新的生活。”   陆籍闻声,突然很想问他一句,新的生活里,会有你么?   但他终究是没问。   他转头看着湖面的湖水,刚才吊坠激起的涟漪已经消散,只是平静的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湖面。   只是以后,他再想起这片湖,想起的,大概不会是程霜寒了。   而是那个,温柔地看着他,让他解脱束缚的少年。   周敬之在一旁,看了他很久,才轻声问他:“能答应我么?”   陆籍,好。   周敬之笑着,又想起了今日秦遂的那一句“你们关系太亲近,对你也不好,对他也不好”,转头对他道:“若有一日,我跟程霜寒面临同样的处境,你也不要自责,我……”   周敬之一句话没说完,就被陆籍用手捂住了嘴,眼神冷冷盯着他,在告诉他别胡说。   周敬之笑着,摇了摇头,心叹有朝一日,若真是如此,陆籍大概,会拼命维护他吧。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底,不希望陆籍维护他。   若有一天,陆籍真的因为他受到了牵连,他只希望,他能承担这一切责任,不让陆籍再受一点伤害。 第109章   酋长:“你说什么!当真!这种事情可不能乱说。”   燕郎之跪在地上,信誓旦旦:“当真,不信您可以问您派去的人问问,那周敬之,确实做了亵渎圣子的事情。”   说完,他想起上次陆籍威胁他的场景,心里暗自憋着笑。   圣子啊圣子,别怪我,是你逼我的,你既不让我好过,我也绝不会让你好过。   “是我亲眼所见,我以性命相保,我所言非虚。”   酋长眉头一皱,冷声命令道:“去请圣子。”   陆籍跟周敬之刚回去,就看到酋长派来传话的人,听闻酋长有事找他,陆籍心里当即生出几分不太好的预感。   敬之,我先去一趟,你先回房睡吧。   等周敬之回房了,陆籍却也并没有急着走,而是转头看了眼燕尘,只一眼,什么话也没多说,是让燕尘留在这里好好保护周敬之的意思。   燕尘跟在他身边很久了,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示意他放心去。   陆籍一路走得很快,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也越来越明显。   他无比希望只是自己想多了,而不是被人察觉了什么,可在酋长那里看到燕郎之的那一刻,陆籍的心瞬间跌到了谷底,不安感也慢慢变成了恐惧。   他脑海里瞬间联想到了程霜寒的下场,整颗心也跟着凉了一截。   但他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冷静,让人看不出任何破绽。   酋长见他来了,把其他所有的下人都遣散,皱着眉头,开门见山道:“有人说,看到圣子跟周公子接吻了,可有此事?”   陆籍知道,酋长既知道了此事,即便他撒谎,也是瞒不过去的,不如敞开了谈。   却有此事,他只是……陆籍顿了顿,比划道,他只是一时醉酒,可能将我当成了什么旁的人。   酋长深深叹了一口气,眼底带着几分肃杀之意:“圣子,你该知道我的底线的,我即便,想要周家的财物,也不会放任他亵渎我们部落的圣子。”   陆籍闻声,慌忙解释道,他没有亵渎我,他只是,喝醉了。   “圣子,我本不想插手你的事的,可你们走的实在是太近了。”   陆籍为了周敬之,第一次在酋长面前低了头,我以后会注意跟他保持距离的。   “圣子,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件事若是传出去,部落百姓若是知道了,到时候,即便我想留他一命,恐怕,部落的百姓也不会允许的。”   “一个亵渎他们神明,往想要将他们的神明拉下神台的人,不管是我,还是部落其他人,都不会放过他的。”   陆籍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酋长想起陆籍上次跟他说的话,也不想跟陆籍闹得太僵,毕竟,圣子还是圣子,不管怎样,他以后,整个部落以后,还是要依赖圣子的。   “我想,圣子应该,也不想他和程霜寒落得一样的下场,圣子还是跟他划清关系的好。”   听到酋长暂时没有要伤害周敬之的打算,陆籍才让步,好,我劝他走。   “不止如此,”酋长看着他,语重心长道,“圣子,我跟早就跟您说过,您的地位摆在这儿,身份也摆在这儿,您不能,跟任何人走得太近。”   “周家公子再怎么好,也不可能像秦遂那样留在这儿一辈子不是,即便留下,也容不下他,所以,您还是,忘了周家公子的好。”   陆籍放在袖子中的拳头握紧了,想要反抗一次,想要为了敬之,跟他撕破脸皮,鱼死网破。   可理智告诉他,他不能,还有陆远,他跟陆远,永远都逃不开这里。   这是他的命。   而且,若是逃跑失败,只会害了敬之,他不敢赌,事关周敬之,他不敢出一丝一毫的纰漏。   他更不能,再连累陆远为他受伤害。   从小到大,他已经亏欠了陆远太多,他不想再因为他,让陆远受一点点苦。   见他半晌没回话,酋长逼迫道:“圣子若是不好意思同他说,那明日,我便帮圣子……”   不必,陆籍松开了拳头,我自己来。   *   周敬之似有些累了,陆籍回去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陆籍侧躺在他身边,借着月光看着他,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   一想到从此以后,有可能再也看不到这人,心里就很难过。   周敬之一大早刚睁眼,就看到陆籍正看着他,周敬之笑着,看着他问:“醒这么早,昨晚酋长找你有事?”   陆籍微微蹙眉,他明明想了一晚上,却还是不知道怎么跟敬之说。   敬之应该还没想起他那晚做了什么,而且,那晚应该也确实是他的无心之举,他若如实相告,只会让两个人都难堪。   而且,若是告诉他真相,敬之未必会愿意走。   许久之后,陆籍才起身下床,比划道,你收拾收拾,我送你走。   周敬之刚醒,本就不算清醒,这会儿听陆籍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心里瞬间就有些懵。   “什么?去哪儿?”   陆籍道,回你家,他停顿了许久,在周敬之不解的目光中,狠心“说”,以后,就别再见面了。   周敬之猛然惊醒,起身走到他身旁,看着他问:“什么意思?你不是让我等你……”   不过是随口一说,陆籍比划道,你又何必当真。   周敬之皱起了眉头,低声问:“酋长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完,恍然想起秦遂跟他说的话,又问道:“难道是……那晚我醉酒亲了你的事被人看见了?”   不然他实在想不明白,一向奉承他的酋长为什么会让陆籍撵他走。   是,陆籍点点头,你不该,做这种事的。   “那晚,是我的错,我去跟酋长说。”   不必了,以后,你就当没我这个朋友吧,你收拾下,我一会儿送你走。   陆籍说完,转身要出门,周敬之却在背后拉住了他的手:“你心里,也介意我亲你那一下,是么?”   心里想着不是,可陆籍还是点了点头。   就到此为止吧,一切,都还来得及,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周敬之见他点头,万念俱灰,松开了他的手,道歉道:“对不起,是我逾越了。”   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把陆籍送给他的那一枚吊坠也摘了下来,放在了桌子上。   既然陆籍想当没认识过,那便,如陆籍所愿。   至少,现在要如他所愿。   周敬之收拾好东西出门,陆籍不知去哪了,反倒是陆远跑了过来,神神秘秘把他推回了屋子里。   “周大哥,你要走是不是。”   “嗯。”   陆远红着眼睛看着他:“你能不能,把我哥也带走。”   周敬之心叹,他可想啊,可陆籍哪里能走,他和陆籍之间的关系,因为他的一时逾越,恐怕,已经回不去了。   更何况,陆远还在这儿,陆籍怎么可能把陆远一个人扔在这儿。   陆远却扑通一声给他跪下了,周敬之慌忙拉他起来:“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陆远红着眼睛,看着他:“求你带我哥走吧,不然他会死的。”   周敬之闻声,心头一颤:“什么意思?”   陆籍身上的毒不是已经解了么,难道是陆籍在骗他。   “历代圣子,都活不过三十岁,他们到二十八/九岁卸任,之后都会莫名暴毙。”   “人人都羡慕圣子,却不知,圣子从生下来,受苦受累,都要按部就班地走那条死路。”   “我不想我哥跟他们一样。”   周敬之当机立断:“那你也跟我一起走,什么都不用收拾,我那什么也不缺,你最好乔装打扮一下,想想怎么甩开那些监视你的人。”   虽然陆籍现在可能对他心有芥蒂,但一切,都可以以后再说,现在至关重要的,就是怎么安全的把陆籍和陆远带走。   可陆远却摇了摇头:“我走不掉的,我若是不见了,你跟我哥都走不出部落,我若在这儿,他们知道我哥会回来,我若不在,谁也走不了。”   周敬之面色担忧,为难地看着他:“陆远……”   “你们就别管我了,”陆远为了能让他放心走,骗他道,“反正我也被下了毒,也……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求你,带我哥走,他还有救。”   只要他哥能平平安安的,陆远即便是死,也能心安了。   陆籍回来的时候,陆远已经离开很久了。   陆籍去送周敬之,送了很远,远到后面部落的人追上来已经完全不可能了的时候,周敬之才开口道:“你跟我一起走。”   陆籍心里微微一动,他很想就真的这样跟他一起走,可他不能。   陆籍刚要开口劝他,视线却无意间瞥到了不远处树上的一抹光影。   陆籍心下一沉,不对,有埋伏。   难怪,难怪酋长没有派人跟着他,原来不是对他放心,原来是早早在这里安排好了人手。   他若是跟敬之走了,恐怕敬之的下场,只会比程霜寒还惨。   而且,肯定也会牵连陆远。   我说过了,陆籍狠下心看着他,我不可能跟你走。   “陆籍,我知道你怪我,但,我保证,只要你跟我走,我以后绝不会纠缠你,我……”   别说了,陆籍打断他。   眼下若是不说些狠话,恐怕,很难让敬之离开了。   周敬之,我只是把你当朋友,可你却对我做那种事,我觉得很恶心,你快走吧,我以后都不想再看见你了。   周敬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冷声问:“你再说一遍!”   说又如何,陆籍比划道,我这几天,已经忍了你很久了,我本想着,若是说了,可能朋友也做不成了。   可做不成就做不成吧,你这几日,在我身边,我只觉得恶心。 第110章   “失踪已久”的系统适时跑出来安慰:“没关系的,周周你已经成功完成两次任务了,这次任务完不成也没事哒。”   周敬之看着陆籍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眼眶莫名红了。   他待陆籍,早已不是只当系统任务那么简单了。   他是可以接受失败,可以重头再来,可是陆籍呢。   如果他也放弃了陆籍,那等待陆籍的,只有死路一条。   即便,陆籍厌恶他,不愿见他,他也要想办法,把陆籍从部落救出去。   *   三年后。   燕尘:“圣子,我刚听人说,酋长接受了邻国的招安,那边的使臣不日就要过来宣旨。”   “嗯,”陆籍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燕尘看着他面无波澜的模样,在心底暗叹了一口气。   圣子的哑病被治好,本该是一件好事,可自周敬之离开之后,他就很少见到圣子脸上露出什么情绪了。   虽然他面对陆远的时候,面上依旧是带着笑,依旧是那个疼爱弟弟的好哥哥,可燕尘能感觉到,圣子已经鲜少会对什么事情感兴趣了。   即便是祭祀之类的活动,他也只是敷衍了事。   燕尘见他情绪不高,第一次敢在他面前提起周敬之:“我听人说,接受招安之后,就必须按照人家的礼制来,他们的礼制中没有圣子一职,到时候,您或许,就可以去找周公子了。”   听到周敬之,陆籍眼底的眸光才总算有了几分波动。   先是一闪而过的惊喜,而后很快,那抹惊喜就被失落掩盖 :“他大概,不会想再见到我了。”   当初为了让敬之力离开,他把话说的那样狠,敬之心里,肯定是恨他的吧。   是他自作自受。   燕尘的消息没错,没过几天,邻国就真的派来了使臣。   但陆籍从未想过,使臣之一,竟然会是他心心念念的周敬之。   因为接受招安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所以要求全部的部落人全都到场,听使臣宣读圣旨。   陆籍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他去了也无非是走个过场,直到他听到了,那宣读圣旨的人的声音。   那是他久违了许久的声音,是他无数次在梦里梦到过的声音。   他抬起头,迫切的想要往前挤,想要去前面好好看一看,可人实在是太多了,他根本挤不出去。   直到前面人读完圣旨,走上了高台,陆籍才看清了他。   模样还是跟从前一般模样,只是面上的笑意减了些,看着比之前更成熟,更威严了些。   酋长跪着把圣旨接了过去,周敬之扫了他一眼,冷声道:“从今以后,再无部落,本官便是你们的知府,以后你们所有人,都要听从本官调遣。”   酋长带头,应了声“是”。   周敬之又道:“以前的旧习旧制全部废除,所有律法,本官自会重新拟定。”   下面人纷纷跟着酋长跪下,应了声“是”。   周敬之的视线在人群里扫了一圈,许久过后,终是看到了他想见的那个人。   陆籍似乎也在看他,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周敬之移开了视线,轻巧的将视线落在了别人身上。   酋长在下面,轻声问道:“给您收拾好了地方,您先休息一会儿?”   “不急,”周敬之的视线死死盯着那人,“本官还有些账没清算,所有欠本官的,本官都要一一清算。”   他说完,高喊了一声“来人”,而后指了指燕郎之,“给我拿下。”   后面的士兵一拥而上,将燕郎之直接绑走了。   “敬之,先歇会儿吧。”   站在他旁边的男子轻声唤了他一声,道:“有些累了。”   “嗯,”周敬之点了点头,让酋长在前面带路,带着他们去了休息的地方。   赵丰裕看着他,懒懒的椅着椅子笑着问:“所以你放着富家公子不做,寒窗苦读数年,努力往上爬,就为了这个部落?”   赵丰裕的眼神中透着不解:“你放着好好的吏部侍郎不做,非要跑到这穷山恶水的地方当知府,你这样,对得起你这些年的努力么?”   当然对得起。这是他在这个世界,能拯救陆籍的唯一办法。   只有将这部落招安了,废除了那些陈规陋习,陆籍才能真正的,不受拘束的从圣子的身份中摆脱出来。   “对王爷来说,这里是穷山恶水,但对我来说,这里也没那么差。”   “再说了,这地方新招安的,知府衙门也不一定设在哪儿呢。”   不过具体设在哪儿,不过也是他一句话的事,但他现在还没想好。   两人在房里聊了一会儿,外面的士兵送来了药。   赵丰裕闻着那药味儿,皱了皱眉头问:“怎么了?”   周敬之接过药喝下,喝完才回答:“头疼。”   赵丰裕闻声,叹了口气:“你之前整夜苦读的时候我就劝你注意身子,你就是不听,落下这么个病根。”   “这段时间又为了招安的事情奔忙,不疼才怪,疼死你算了。”   周敬之听着他那有些生气的语气,笑着玩笑道:“那还不是王爷隐瞒身份,若我当时知道,我的同窗是鼎鼎大名的裕王,那我直接抱大/腿不就好了。”   “哼,”赵丰裕看了他一眼,“说得好听,你知道之后,不也还是那样么。”   他说完,叹了口气,问:“这药喝了几日了?御医开的?”   “没几日,”周敬之坐了下来,轻轻揉了揉太阳穴,皱眉道,“我自己开的。”   “你自己开的!”赵丰裕道,“你会医术也不能给自己开药啊,医者不自医不知道?”   周敬之听完笑了一声,语气随意道:“放心吧,我还能给自己医死不成。”   “倒是你,下次我爹问你我在京城过得怎么样的时候,你少说那些乱七八糟的,省得他担心。”   “嗯,知道啦。”   周敬之笑着,赵丰裕就是这点好,没有架子。   刚开始他认识赵丰裕的时候,只把他当同窗,后来时间久了,即便知道他是王爷了,有些习惯也改不过来了。   赵丰裕倒也从不计较这些,只让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就当他是纯粹的同窗,纯粹的朋友。   “你快好好歇歇吧,我出去看看。”   周敬之点了点头,赵丰裕临走时问他:“你抓的那个人怎么处置?”   周敬之头疼的厉害,颇有些不耐烦:“王爷看着办吧。”   等赵丰裕走了,周敬之便合衣躺在了床上。   此番能成功说服皇帝对部落招安,赵丰裕功不可没,若是没有赵丰裕这么帮他,这事儿还真不一定什么时候能成。   不过后来就没这么顺利了。   他前前后后秘密找了酋长好几次,也没谈拢,到最后,周敬之那点儿耐心都被他耗没了,便假意威胁,若不归顺,便断了他们的经济来源,酋长这才答应。   但也应为那几日的奔波操劳,他这段时间,头疼之症又犯了。   头痛欲裂,周敬之强迫自己睡觉,睡着了,就不会感到疼了。   *   陆籍回去之后,脑海里反反复复想着周敬之那一句“所有欠本官的,本官都要一一清算。”   如果真要清算的话,那他大概,是欠敬之最多,最该被清算的那一个。   可陆籍不怕他清算,他欠敬之的,敬之想要他怎么还都可以。   他只怕,敬之连见都不愿意见他。   除此之外,陆籍最关注的事是,敬之为什么当官了?   他不是,最讨厌读书,最不喜欢官场的么。   为什么,要去做他自己最不喜欢的事情。   还有站在他旁边的那个人,又是谁。   是他的新朋友么?   他们……也是同吃同住,睡一张床么?   “哥。”   陆远喊他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陆籍抬眸看着他,笑着问:“怎么了?”   “哥,你不是一直都想离开这儿么?我们走吧。”   “走?”陆籍轻声重复了一句,以前他离开的话,还能去投奔敬之,如今走,又能去哪呢?   他倒不是非要找个人投奔,而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如今就在部落。   陆远眸间染上了几分担忧,他虽然不知道当年他哥哥跟周敬之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光是看也能看得出来,肯定是不欢而散。   而且他后来套他哥话的时候,他哥虽然说的不明确,但他知道,他哥肯定做了对不起周敬之的事了。   如今周敬之位高权重的,若是当真要找他哥清算就完了。   “秦遂说可以去他老家,他老家那特别漂亮,特别适合居住,我们也不用收拾什么东西,今天就可以……”   “过几日再说吧。”陆籍打断陆远的话。   陆籍心里颇有些病态的等着周敬之来找他清算,可一连等了几日,也没什么动静。   这几天,陆籍心里十分矛盾,他想过去找周敬之把当年的事情说清楚。   可转念一想,即便他有苦衷,他那些话,也是真真实实伤害了敬之的。   敬之当时的痛苦和难过,凭什么因为他一句有苦衷而揭过。   在房间里闷了好几天,陆籍想出门透透气,结果刚出去没多久,就撞上了他日思夜想的人。   只不过他身边,站着他的那个新朋友,两人相谈甚欢,完全没注意到这边。   直到旁边有人喊了一声“王爷”,二人才齐齐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只不过看的不是他,而是他旁边喊人的那个侍卫。   那侍卫上前,凑到那王爷面前,低声说了些什么。   等侍卫离开,那二人才往他这边瞥了一眼。   赵丰裕见周敬之停留的视线,轻笑着问了句:“认识?”   明明是别人随口问的一个问题,可陆籍心里却跟着紧张起来。   敬之会怎么回答,会装作不认识么?还是会,想起过往,当真找他清算以前的账。   如果是这两者选其一的话,陆籍宁愿是后者。   他远远看着周敬之,心跳快得仿佛要跳出来。   许久之后,周敬之才转过头,看着赵丰裕,很轻的说了一声:“嗯,认识,以前见过。”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仅仅只是,以前见过。   陆籍终是挪开了视线,不好再看他,低头正思忖着怎么客套的打个招呼,可还没等开口,他就被身边那人揽着肩膀从他身侧走过了。   没等头脑反应过来,身体便下意识做出了反应,他伸手拉住了周敬之的手腕。   周敬之被他拉的一顿,停下脚步,半晌才回头看了他一眼。   “能……”陆籍轻声开口,声音小心翼翼的,“能聊聊么?”   周敬之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听陆籍说话,这些年,他没少派人打听陆籍的情况,因此对他会说话了也并没有感到惊讶。   他只是没想到,陆籍会拉住他。   往事历历在目,他脑海里下意识想起了陆籍的那一句恶心,慌忙抽开了手。   刚要开口,一旁的赵丰裕拦在了他面前。   那是一个很防备的姿态,也是一个保护的姿态。   陆籍明白,眼前这人,是在替敬之防备他。   看来他们的关系,应该很好。   想起敬之刚才急甩开手的模样,陆籍心底心底沉了几分,收回了手。   看来敬之,已经连聊也不想跟他聊了。   “聊什么?”周周敬之看着他,语气不急不缓道,“就在这儿聊吧。”   陆籍先是惊讶了片刻,而后抬头看了眼赵丰裕,似乎在说有外人在。   周敬之看懂的他的意思,却不愿迁就他:“他不是外人,你有话直说便是。”   陆籍听着那一句不是外人,心底好似被戳了一下。   如今,他对敬之来说,才是外人吧。   可有些话,陆籍不想当着外人的面儿说,有些事情,当着外人的面他不想说,更怕说了,给敬之带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他把解释的话,改成了问句:“你这几年,过得……好么?”   没等周敬之回答,赵丰裕就替他回答道:“有钱有权,风生水起,自然是好。”   他隐隐看出了两个人之间的那种尴尬的氛围,觉得敬之对这人大抵是有些厌恶的,不然刚才反应也不会那么激烈。   于是便好意故意替他显摆,刺激道:“本王罩着的人,谁敢欺负,本王就要他好看。”   陆籍闻声,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周敬之,那是周敬之临走时,放在他桌上的,他曾经送给敬之的吊坠。   “这个,你还要么?”   周敬之只觉得头又开始一阵阵疼起来,他皱了皱眉头,地声道:“还你的东西,不要了。”   “走吧。”   这一句,很明显是对身边的赵丰裕说的。   陆籍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把东西收进了怀里,大概,也没有必要再跟他解释了,敬之应该,并不想听他的解释。   周敬之刚回房,赵丰裕就问:“刚刚那人谁啊?”   “以前的部落圣子。”   赵丰裕“哦”了一声:“你跟他很熟?”   “不熟。”   周敬之矢口否认。   “不熟他敢那样拉你?我一会儿找人去揍他一顿,让他没分寸。”   “别动他。”几乎是赵丰裕刚说完,周敬之就警告了一句。   赵丰裕闻声,笑了一声:“还说不熟,我看明明就挺在意的嘛?”   他说完,发现周敬之皱了皱眉头,知道他是头疼之症又犯了,便自觉出去了。   *   陆籍自那天之后,就没再找过他。   一是怕敬之不想见他,二是,敬之房门口站着两排守卫的侍卫,不是随便什么人想进去就能进去的。   陆籍无数次在外面徘徊,但终究是没有跨出那一步。   其实对他来说,能这样在外面等着,偷偷看他一眼也好。   毕竟,能再见到敬之,对他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他本以为,他到死,都看不到他想看的人了。   不但看到了他,还被他,救了一命。   若不是敬之,他现在或许,已经被酋长暗地处置了,毕竟圣子到了一定时候,就只有一条死路。   敬之废除了圣子的制度,也保住了他的命,让他免于一死。   他应该知足的。   这晚陆籍在外面,远远往里面看着,却听到门口两个侍卫在那儿探讨。   “除了王爷,别让任何人进去了。”   旁边的侍卫听了,好奇问了一句:“大人的头疼之症又犯了?”   “嗯。”   那侍卫叹了一声:“怎么最近发作这么频繁。”   “谁知道呢,应该是一直在忙活招安的事累的吧,不过我听说,大人之前就有头疼之症,只不过好像发作的没这么频繁。”   半个时辰后,一位老者出现在房门口。   “听闻大人有头疼之症,不知可否能让老夫看看。”   周敬之听闻之后,让人进了门。   那老者给他把了脉,片刻之后,才道:“大人这头疼之症,老夫能治,大人只要乖乖按我说的服药即可。”   他说完,又简单嘱咐了几句,说的都是病理,还有他以后要注意的事项。   周敬之一听,就能听出来此人不简单,他自己“半路出家”学的医,自然跟这种行了一辈子医的老者没法儿比。   周敬之:“多谢。”   那老者的药果然管用,两日之后,他便觉得头疼之症比之前好了许多。   *   “药给您。”   老者接过药时,无意间瞥见了他手上的伤口,皱了皱眉头:“圣子,我先给您上药。”   老者是部落的神医,因为以前陆籍生病的时候给看过病,所以是为数不多的见过陆籍,知道圣子长什么样的人。   而且,陆籍会说话也是他给治好的。   “不麻烦您了,”陆籍面色恭敬,“也不是什么圣子,您不必这般客套,反倒是我得谢谢您帮我的忙。”   老者却不听他的,拉过他的手,一边给他上药,一边道:“在我们心里啊,您永远都是圣子。”   上好药,老者才道:“您托我看的那位大人,头疼之症已经比之前好多了,采药的地方危险,圣子以后就别去了。”   “还是……”陆籍犹豫道,“让他再吃几日吧,能直接去病根儿最好。”   老者笑了笑:“来日方长嘛,圣子急什么。”   来日方长么?陆籍心叹,敬之这一次,还不一定能在这儿待多久。   连他在这儿,都不愿意见自己,要是离开了,估计就再也见不着了。   还是,趁着他在,多给他采几次药吧。   这大概,是他能为敬之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日后山水不相逢,敬之也不必记得他。   往后几日,陆籍依旧是每日把药送过去,然后亲自熬好,再有老者拿给周敬之。   老者曾有几次,想不顾陆籍的话,直接把这药是怎么来的说出来,可仔细一想,又觉得违背圣子的意思不好,所以几次都忍了回去。   又过了几日,大概是周敬之在这边的事情忙的差不多了,便离开部落。   陆籍没敢跟上去,只偷偷在后面看了一眼。   陆籍在回去的路上,被人拦住了。   “圣子,酋长说请您过去一趟。”   “不去。”陆籍反驳,“你告诉他,这世上,已经没有圣子了。”   可那人却拦住了他的去路:“这可不是您能说了算的,我们也不想对您动手。”   陆籍原本还想反抗,转头却看到了不远处的陆远,他若出了动静,陆远势必会过来,酋长此番找他,怕是凶多吉少,他不能让陆远牵连进来。   “好,别出声,我跟您们走。”   陆籍最后看了陆远一眼,又看了眼他身边的秦遂,还好,小远还有秦遂陪着。   秦遂无意间往这边瞥了一眼,陆籍却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声张。   酋长见到陆籍,开门见山:“圣子一职,都不能活过三十岁,您也该知道。”   陆籍冷笑一声,冷眼看着他:“也难为你,你这几日,一直在盼着他走吧,所以他刚一走,你便忍不住要处置我了?”   酋长笑了笑,也不跟他客套:“那是自然,他现在才是这里的掌权者,他在这儿,我自然不好动手。”   “你也别管我,所有的圣子都一样,这是命。”   陆籍笑了笑,他说的没错,或许,这是命吧,即便敬之救了一次又一次,还是躲不过这命定的结局。   看来,他的确,唯有一死了。   他本以为,酋长真的放下了一切,准备好老老实实接受招安了,没想到。   “放过我弟弟,放他走。”   “好,”酋长笑着答应,“但你要帮我写封书信,告诉周公子,是你自己病死的。”   陆籍冷声笑道:“你想多了,你只需告诉他,我跟我弟弟离开了便是,不必告诉他我死了,他会信的。”   “写!”酋长坚持道。   “好,你说话算话,放过我弟弟。”   他说完,提笔留了一封书信,只说自己离开了。   酋长将那“证据”留好,抬眸看着他,问道:“相识一场,圣子您自己选个死法吧。”   陆籍闻声,想到了他最后一次跟敬之聊天时对着的那片湖,月光下的湖面,很美。   被淹死的话,也不会太难看吧。   “湖里吧。”   “沉塘?”酋长笑了笑,“好。”   “我自己进去。”   “那不行,”酋长说完,喊人拿来了绳子,把人绑了,堵住了嘴,“带到后面去,等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直接沉塘。”   “是。”   *   陆籍眼睛也被蒙着,看不清东西,分不清时辰,他只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好像没有尽头。   他终究,还是没能逃过一死。   心被陆远和周敬之占据,他一边担心陆远得知他的死讯会怎么样,一边回想着,跟敬之之间的点点滴滴。   要是,敬之还愿意承认当初的话,愿意收留陆远就好了。   那样,他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陆籍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好像很久,也好像没多久,只觉得手被绑的麻了,身上也没什么力气。   他听到一声踹门的声音,声音很大,可他能感受到外面的光,能感受到眼前变亮了。   还没到晚上。   他被人搀了起来,心知早晚逃不过一死,便轻笑着道:“怎么,酋长等不及了,想现在就把我沉塘。”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旁边的人问,陆籍笑了笑:“怎么,再给一次说遗言的机会?那好,让我想想。”   想了半晌,他沉声道:“没什么了,你告诉酋长,说到做到,放了我弟弟,否则,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他的。”   “其他的呢?”   那人又问,陆籍叹了口气:“其他的啊,没了。”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我信上忘了写,告诉周公子,陆籍临走前,祝他……长命百岁,健康顺遂。”   “是临走前,还是……临死前……”   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陆籍笑着纠正:“临走前,不必告诉他我死了,那样对酋长,对他,对所有人都好。”   “还有,”陆籍轻声道,“我之前,做好了棺椁,如今沉塘的话,可能用不上了,帮我烧了吧。”   话音刚落,便有人用力的一把扯下了他眼睛上的蒙眼的东西,视线朦胧间,他听到前面的人冷声开了口。   “连棺椁都准备好了,圣子还真是,一心想死啊。”   视线逐渐清明起来,陆籍看清了他前面的人:“敬……周大人,你怎么在这儿?”   “怎么,”周敬之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怒意,“我耽误圣子牺牲了是么?”   若不是秦遂及时快马加鞭找到他,等他下次再回来的时候,面对的会是什么?   陆籍的尸体?不,是陆籍那封骗他的信。   他这几年,废了那么多心思,才让陆籍摆脱圣子的身份,才救下他,他倒好,就这么背着自己从容赴死了?   沉塘。   周敬之光是想着这两个字,整个人都觉得冷。   “来人!”   周敬之转头,看着外面候着的侍卫:“去把那酋长给我绑了,沉塘。”   他说完,转头没好气地看着陆籍:“把这人带我房里去。”   侍卫看着冷着脸的周敬之,畏畏缩缩问了一声:“那个,要……要松绑么?”   “不松,”周敬之冷眼看着他,冷声道,“绑着吧。”   秦遂在一旁开口:“周兄,你……”   “放心,我不会伤他。”   秦遂听了他这一句保证,笑了笑道:“你误会了,我是想问,你有没有时间,我想跟你聊聊。”   他自然知道周敬之不会伤害圣子,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去找周敬之救圣子了。   周敬之让人把陆籍“押”了回去,转头问秦遂:“有什么事,说吧。”   秦遂知道他二人之间肯定是有些小误会,或是小矛盾,虽然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误会,但他能感觉到,他们还是有希望的。   不然的话,周敬之听到陆籍有危险,也不会当时就变了脸色,马不停蹄的往回赶。   更不会因为陆籍那一副对生死无所谓的态度激怒。   “我不知道,你们之前发生了什么,但,圣子他,真的很在乎你。”   “是么?”周敬之冷笑道,“他说我恶心。”   “那天,你不是也看见了么?”   秦遂一震,当即猜到了当时可能发生了什么。   “这其中,应该是有误会。”   周敬之不是没想到其中有误会,他心里隐隐能感觉到,可他想听陆籍说。   “你不必说,我一会儿回去,会跟他问清楚。”   秦遂愣了片刻,笑着点了点头:“但有些事,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一声,否则的话,圣子怕是不会跟你说。”   周敬之点了点头,秦遂才道:“你之前头疼,是圣子给你找的神医,草药也都是圣子采的。”   “还有,你说圣子说你恶心,他若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就不会为了你给他的吊坠在大雪天爬好几次山,摔一身伤了。”   周敬之疑惑地看他:“说明白些。”   秦遂:“那次冬日,我们一起上山采雪莲,圣子跟着一起去的,回来的时候,他发现,你留下来的那个吊坠不见了,怀疑是掉在了雪上上。”   “我们都劝圣子别找了,可他不听,大雪天在山上来来回回找了十几趟,整整找了三天才找到。”   “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是摔倒划伤的伤口,整个人都要冻僵了。”   “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他对你是什么感情,如果他真的觉得恶心,就不会把那么小的一个物件看的比命都重。”   “圣子这些年,过得很不好,我言尽于此,其余的,我也不多说了,我知道,你这些年,可能过得,也没想象中那么好,我只是觉得,你们之间,还是有机会的。”   “但这个机会到底有还是没有,还是要看你。”   周敬之回道房中的时候,已经快晌午了。   陆籍看到他,也没说话,只静静看着他。   周敬之伸手,给他解开了绳子,问他:“你那天,说有话要跟我说,想说什么?”   陆籍解释道:“想说……没…… ”   “机会只此一次,陆籍,你想好了再说。”   陆籍沉默片刻,解释道:“那天分别的时候,我说的话,都不是真心的。”   周敬之蹙眉,问他:“那为什么要那么说?”   陆籍道:“酋长埋伏了人,想暗杀你,只要我跟你走,他肯定,会对你下手。”   “我不能害了你,你当时一心想带我走,我若不说些狠话,怕你冲动,怕你出事。”   “对不起。”陆籍道歉道,“我知道,即便有苦衷,那些话还是伤害了你,我不求你原谅我。”   周敬之没说话,看着他脖子上的红绳,伸手拉出了里面的吊坠。   是以前陆籍送他,他走时还给陆籍的那个。   他皱着眉头,看着陆籍,问:“就为了这个,在雪山找了好几天?为什么?”   “我想把他还给你。”   或者,戴着这个死去。   但后面那句话他不敢说。   “想跟我做回朋友?”周敬之问。   分别的这几年,他对陆籍日思夜想,终于明白,他对陆籍的感情,早已经,不是朋友对朋友的感情了。   陆籍点了点头。   周敬之冷声道:“回不去了。”   陆籍眼底闪过一抹难过:“我知道的。”   “但,”周敬之看着他,很认真地问,“其他的可以。”   陆籍没听懂,有些茫然:“其他……”   周敬之逼他道:“如果没有其他的,那就做陌生人。”   “有。”   陆籍慌忙开口,他不想跟敬之做陌生人。   周敬之凑近他,笑着问:“那做什么?”   陆籍却毫无防备地问他:“我可以,亲你么?”   “不行,”周敬之往后了些,问他,“我们是什么关系?”   陆籍道:“我喜欢你的关系,我知道,你可能不会原谅我,但,我喜欢你敬之,你怎么对我都行,别不理我,可以么?”   周敬之闻声,笑着看着他:“没不原谅你。”   话音刚落,陆籍便吻上了他的唇。   两人缠绵许久,难舍难分,半晌之后才分开。   “你为什么当官,你不是,不喜欢读书,不喜欢当官么?”   周敬之笑着:“为了你。”   “我说过,我希望,你能摆脱这命运的束缚,我还为你,学了医术,只是没用上。”   陆籍愣了片刻,问他:“你当时,不恨我?”   “恨过吧,”周敬之坦然道,“但,恨你,和希望你好,不冲突。”   “即便没有今日的坦诚,我也希望,你会一直都好。”   系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周周,恭喜你,完成第三个世界任务,你是想现在从小世界里出来,还是再等等。”   周敬之在心底回他,等这个世界结束吧。   “那好,我现在,把前两个世界的记忆还给你。”   “什么?”周敬之在心底问。   片刻后,周敬之只觉得头一阵疼,所以的记忆,都瞬间涌上了脑海。   陆旻,陆辞安,陆籍……   “周周,他们几个,都是同一个人哦,陆旻也是穿进小世界做任务的。”   周敬之突然觉得,系统说的话,他有些听不懂了。   “因为陆籍完成任务的要求是,完成三个小世界的剧情线,能跟你在一起,所以主神才让我找到你,让你做这几个任务的。”   “只不过陆籍没有系统,没有记忆,但,他的要求是,三个世界结束之后,跟你一起回现实世界。”   “所以等这个世界结束了,周周你就可以回现实世界跟陆旻在一起了。”   周敬之愣住了,竟然是……这样么?   他一直以为,是他拯救陆籍,原来这一切,竟是陆籍为了遇见他设计的么?   “敬之。”   陆籍在旁边喊了他一声:“笑什么。”   “陆籍,谢谢你找到我。”   陆籍一脸茫然:“什么?”   周敬之笑:“没什么,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