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狗血文里做返聘老师[快穿]   作者:岩城太瘦生   文案:   (一)   太子太傅祝青臣,在二十三岁这年,又一次被穿书系统识别为“牛掰老师”,拉去做任务——   【在狗血文里做返聘老师!】   祝青臣:有没有可能,我刚做完任务回来捏?   系统:不可能,绝不可能!   古代世界,高中生受遭遇车祸,穿成太监,和身在冷宫的渣攻皇子相依为命,受尽磋磨。   他拼死辅佐渣攻,渣攻却在登基之后,迎白月光入宫,还当着白月光的面,说他不过是个下等太监,给口饭吃就汪汪叫。   祝青臣:?   “咻”的一下推翻渣攻,把受送回现代。   【高中生就要好好学习,搞什么穿越?】   仙侠世界,高岭之花仙尊受,潜心修行数百年,白衣绝尘,却被自己的三个徒弟算计,跌落高岭,沦落风尘。   又与魔尊、妖尊、宫主、门主,等等渣攻纠缠不清,信誓旦旦的“追妻火葬场”,从一百章以后,到两百章、三百章,最后到番外完结都不曾出现过。   祝青臣:??   “咻”的一下抽剑出鞘,给成堆渣攻一人一剑。   【有没有火葬场?有没有?有没有!】   现代世界,管家之子受,从小就被要求照顾身体不好的少爷攻。就算少爷性格乖张,无数次捉弄他。   受为了摆脱少爷,苦读十二年,却在高考当天,被监考老师发现准考证背面写的霸总加油语录——“本少爷不许你考差”,被判作弊,成绩取消。   少爷又不懂,少爷只是想给他加油,他不能怪少爷,他只能永永远远被困在少爷身边,做少爷的助理、管家和床.伴。   祝青臣:???   “咻”的一下冲到案发现场,当场抓获渣攻。   【谁说他不懂?他被按住的时候还叫嚣呢!】   (二)   祝青臣有一个黏人的夫君,李钺,在狗血文里担任反派一角。   祝青臣造反,他负责拉旗喊人。   祝青臣抓捕渣攻,他负责一脚踹翻,死死按住。   祝青臣剑捅渣攻,他负责一个一个试鼻息,没死补刀。   夫夫搭配,干活不累!   我们的口号是: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   ·是《在狗血文里做老师》的第二部,小世界独立,任何一个世界都可以直接开看   ·主cp:超靠谱老师x恋爱脑反派,学生有的有cp,有的没有,但都不会和渣攻和好   ·除了文案上的三个世界,包括但不限于——   娱乐圈世界:演技精湛、前途大好的演员受,被渣攻盯上,恶意打压,金牌编剧老师·祝青臣(打开电脑写剧本):亲自喂资源!   双替身世界:渣攻把受当替身,虐身虐心;受把渣攻当替身,百依百顺,人生导师·祝青臣(恨铁不成钢):你也虐他!快,用他对你的方式对他!   戒同所世界:养兄渣攻为逃避感情,把受送进戒同所,打压磋磨,事后后悔,正义老师·祝青臣(哔哔哔打电话报警):歪!这里有法外狂徒!   内容标签: 打脸 系统 快穿 穿书 复仇虐渣   主角:祝青臣(受),李钺(攻) ┃ 配角:系统x2,学生xN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小情侣勇闯狗血世界!   立意:知识就是力量   VIP强推奖章   二十三岁一统天下、当上“太子太傅”的祝青臣,在快穿之旅结束三年后,再一次被系统识别为“牛掰老师”,拉去做任务——在狗血文里做返聘老师!这一次,祝青臣和自己的爱人李钺一起,再次踏上旅途,挽救一个个被摧毁人生的学生。   本文作为《在狗血文里做老师[快穿]》的续作,延续了前文轻松治愈的风格。两位主角共同肩负起老师的责任和担当,身体力行,教导学生为自己而活。本文富有创意,人物鲜明,行文流畅,值得一读。 第001章 高中穿越(1)   夜深人静,残灯如豆。   二十三岁的太子太傅祝青臣,趴在堆满奏章的书案上,睡得正香。   耳边传来熟悉的电子音——   【剧情读取中】   【剧情传输中……】   一片纯白的光羽飞到祝青臣面前,停在他的额头上。   一段全新的剧情,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书名:替身受心如死灰后】   【时代:架空古代】   【标签:穿越时空,宫廷侯爵,虐恋情深】   本书主角名为林星。   林星原本是现代世界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上学路上一场车祸,让他穿越到几千年前的大梁王朝,成为刚刚被分配到冷宫的小太监。   他呆呆地站在冷宫门前,狂风席卷着雪花,迎面扑来。   下一秒,一双满是血痂和脏污的手,攀上了他的衣摆。   寒冬腊月,半大的少年一身单衣,艰难地爬到他脚边,抬起头时,一双漆黑的眼睛里写满了“求求你”和“救救我”。   只这一眼,林星就心软了。   在少年晕过去之前,他把人从地上扶起来,背进屋里处理伤口。   后来他才知道,少年是冷宫里不受重视、人人轻贱的六皇子,萧长旭。   萧长旭伤好之后,林星便想离开,求太监总管给自己换个更好的差事。   可每次,萧长旭拽着他的衣袖,用那双透亮的眼睛定定地望着他,对他说“林星,我只有你了”的时候,林星总是败下阵来。   他留在了冷宫。   他在太医院前苦苦哀求,请来太医为萧长旭治伤。   他在首领太监面前伏低做小,换来过冬的食物和炭火。   他教萧长旭做广播体操,锻炼身体,把自己在学校里学的知识全部教给萧长旭,毫无保留。   他教他自由和平等,向他描述美好的、人人都可以上学的未来。   每当这时,萧长旭都会握着他的手,低声许诺:“星星,你放心,待我登基之后,一定实现你说的未来。”   他说他会带着林星走出冷宫,他说他会让林星封侯拜相,堂堂正正、风风光光地站在自己身边。   在一个相互依偎的寒夜里,萧长旭低头亲吻林星的额头,林星没有拒绝,而是期待又紧张地闭上眼睛,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三年后,萧长旭发动宫变,林星左右跟随,不幸中了一箭。   萧长旭命人将林星送回冷宫养伤。   回到冷宫的第一天,听闻一切顺利,林星忘了伤口疼痛,发自内心地欣喜。   第三天,萧长旭没有来看他,林星安慰自己,或许是他太忙了。   第五天,林星想要去看看萧长旭,却被看守的侍卫拔刀拦下。   第十天,林星听见宫人们低声议论——   “里面那位还吵着要见陛下呢?”   “那可不?早上又闹了一场,好容易才安分下来。”   “你们可去回禀了陛下?陛下怎么说?”   “陛下能怎么说?让咱们看好他,别让他到处乱跑,免得冲撞了贵人。”   “真是羡慕伺候谢公子的,人家伺候正主的,走路腰板都直一些,哪像我们?伺候一个下贱的赝品,呸,真是晦气。”   “什么赝品?”   “你没发现?里面那位,和谢公子眉眼之间有几分相似。陛下亲口对谢公子说的,里面那个就是打发时间的赝品,让他不用在意,否则他一个太监,比咱们还下等,怎么入得了陛下的眼?”   眉眼相似的替身。   打发时间的赝品。   林星再也听不下去,他趁宫人不注意,直接从窗户翻了出去。   他憋着一口气,大步往前跑。   他不信,他要去找萧长旭问个明白。   他……   下一瞬,转过宫墙拐角,他撞上了一个人。   林星猛地抬起头,同那人对上目光。   像,太像了,就像是照镜子一样。   林星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扯开了。   他被甩在宫墙上,头顶传来萧长旭强压怒火的质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林星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萧长旭厌恶的目光掠过他,落在谢公子脸上时,又温和起来。   谢公子温声问:“这位是?”   “是从前跟在我身边的太监。”   “那也算是有从龙之功的功臣了。”   “他算什么功臣?”萧长旭语气不耐,“不过是个下等太监,给口饭吃就汪汪叫,死皮赖脸地黏着朕死活不肯走。”   他回过头,语气冰冷:“跪下。”   林星被罚跪在宫道上,为谢公子赔罪。   肩膀上的箭伤撕裂,鲜血浸透半边衣裳。宫道上人来人往,路过的宫人侍卫低声议论,都像蚊子嗡嗡直叫。   ——下等太监。   ——给口饭吃就汪汪叫。   ——死皮赖脸地黏着不肯走。   原来萧长旭是这样想他的。   原来他只是谢公子的替身,是萧长旭聊以慰藉的赝品。   原来萧长旭根本不喜欢他,原来他向萧长旭描述的自由和平等,萧长旭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萧长旭要立谢公子为后,和自己的登基大典同日举办。   萧长旭为了劝服朝臣、平息议论,竟把林星这些年来的功劳苦劳,都拱手送给谢公子。   是谢公子在冰天雪地里救他一命,是谢公子一直暗中帮助他,就连宫变当日、替他挡箭的人,也变成了谢公子。   林星什么都不是。   他只是一个死太监,一个住在冷宫里、最低等的死太监。   他的日子比之前更难过,原本看守他的宫人侍卫都撤了,再没有太医来给他看伤,宫中人人都欺辱他,在他背后指指点点,克扣他的食物炭火,抢夺他仅剩的财物。   甚至有老太监在某个深夜,一脸坏笑地找上他。   林星拼死抵抗,却反被治罪,挨了一顿板子。   某天夜里,萧长旭心血来潮,推开冷宫的门,林星却以为又是图谋不轨的老太监,奋力抵抗。   直到萧长旭反手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按在榻上。   萧长旭说,他原本就是个低贱的太监,做不了君后,更担不起那些功劳。   念在林星跟了他这么多年的份上,他会找机会把林星接出冷宫,封做公子或是侍君。   朝堂初定,谢明月是世家子弟,性情温和,由他来做君后,不仅可以稳住世家,日后也会善待林星。   凡此种种,萧长旭都是为了他好,林星应该知足。   林星倒在榻上,脸上糊满眼泪,萧长旭败了兴致,擦擦手便拂袖离开。   如果林星不是接受过现代教育的现代人,或许他真的会被萧长旭的话骗过去。   可他是。   大典当天,林星拖着残破不堪的身体,从冷宫出来,爬上城楼。   他望见灯火通明的宫殿,听见不远处传来的礼乐声音,想到今晚是萧长旭和谢公子的洞房花烛夜。   ——跳下去。   一个声音冷不丁在他耳边响起。   跳下去,跳下去。   他的手按在城垛上,只要往前一翻……   “只要往前一翻,渣攻就会幡然醒悟,发现自己喜欢的其实是你。”   静谧的夜空中,陌生的电子音幽幽传来。   林星环顾四周,最后,目光定格在飘浮在空中的蓝色小光球上。   “你是……”   “穿书系统88号。我在隔壁世界听见你哭,所以过来看看。”小光球对他说,“按照我的穿书经验,你这种情况应该分类讨论——”   “如果你足够幸运,现在是故事开篇,你跳下去之后,不会死去,会被救回来,或者直接重生,渣攻会发现自己最爱的人是你,开启追妻火葬场,祈求你的原谅,而你可以在重生后,假装绝情地对他说:‘我祝你坐拥天下,永失所爱。’作为对他的最大惩罚。”   “如果你不太幸运,现在是故事结局,你跳下去之后,会直接死掉,无法重生。渣攻会发现自己最爱的人还是你,他会抱着你的尸体,哭得像失去玩具的小孩,为了你虐杀白月光,杀尽天下,最后在冰冷的皇位上,用一生和三百六十个替身缅怀你。”   “都是绝美爱情,你想选哪个?”   林星愣了一下,低声道:“我一个都不想选,我想回家……”   “很难。”系统说,“在火葬场世界里,渣攻才是唯一的主角,你的任务在你跳下去之后就完成了,没有人会在意你去了哪里。”   林星坐在城楼上,低下头,眼底流露出无边的绝望。   “不过我有办法。”系统又说,“我有一个默契百分百的宿主,他是太子太傅、‘牛掰老师’,专门在狗血文里做老师,现在就定居在不远的世界里。”   林星猛地抬起头,目光穿透无形的屏障。   与此同时,蓝色的小光球转过身去,同样看向身后的屏幕。   ——屏幕外的祝青臣不由地睁圆了眼睛。   下一刻,蓝色小光球直直地朝他冲来,纯白的光羽发出耀眼的白光。   再次睁开眼睛,祝青臣坐在灯火通明的宫殿之中,身边朝臣举樽同庆:“愿陛下、君后永结为好,白首不离!”   熟悉的电子音同时响起——   【宿主任务:成为林星的老师,帮助林星摆脱剧情,成功回到现代】   【世界难度:C级(回归任务)】   【任务奖励:疫病药方一张】   祝青臣一边和群臣一起举起酒樽,一边在心里问:“你下次拉我做任务,能不能提前跟我打声招呼?万一我没反应过来,御前失仪,直接被渣攻拖出去斩了怎么办?”   “不会的。”系统的电子音里带了自豪,“我们臣臣的应变能力是最强的!臣臣,你现在是一名光荣的返聘老师!”   系统给他撒花:“我知道你和李钺正为了江南疫病的事情发愁,特意把奖励设置成疫病药方了,还不错吧?”   “嗯,多谢。”祝青臣又问,“林星现在在哪儿?”   “我去找你的时候,他还在城楼上,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下来。”   “只怕不会。”   祝青臣用衣袖挡着脸,端着酒樽,将樽中酒水一饮而尽,迅速理清剧情。   林星心存死志,不会轻易放弃,得尽快去见他一面,否则……   祝青臣放下酒樽,假借醉意,抬眼环顾四周。   大殿主位之上,端坐着两个人。   萧长旭一身帝王礼服,剑眉星目,英武非凡,难怪林星会喜欢。   谢明月谢公子同样穿着君后礼服,只是神色淡淡的,似乎并不高兴,察觉到祝青臣在看他,同样看了回去,目光坦荡。   祝青臣一时拿不准这位白月光品性如何,也不打算现在深究,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他跟身边的同僚说了一声,只说去更衣,便敛起衣袍,悄悄离开宴席。   走出宫殿,祝青臣在系统的带领下,快步朝宫墙城楼走去。   祝青臣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学官,身份不显,上头还有许多德高望重的老学官。   但老学官们不耻萧长旭宫变上位,纷纷称病罢朝、告老还乡,为了彰显圣明仁爱,也为了给那群老学官一点颜色看看,萧长旭干脆另封一批年轻学官上位。   祝青臣就是其中之一。   因此今日宫宴,宫人们不敢拦他。   祝青臣抱着厚重的官服,一路小跑着,登上城楼台阶。   他停下脚步,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抱着腿,躲在城墙后面,不发出一点声音,几乎和漆黑的夜色和城墙融为一体。   祝青臣试探着喊了一声:“林星?”   林星抬起头,目光穿透黑夜阴云。   祝青臣轻声道:“我是祝青臣,你可以喊我‘祝老师’。”   见他有些迟疑,还没反应过来,祝青臣想了想,又问:“嗯……衬衫的价格是?”   下一秒,林星猛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向祝青臣:“老师!老师!”   他被绊了一跤,扑到祝青臣面前,紧紧拽住他的衣袖:“九磅十五便士!衬衫的价格是九磅十五便士!函数……函数具有奇偶性,若f(x)是偶函数……”   “我想爸爸妈妈,我想老师和同学,我要回家!我不要在这里……我不要……” 第002章 高中穿越(2)   云破月来。   祝青臣和林星并排坐在城楼上、城垛下。   林星抱着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老师,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只是好心救了一个人而已,我又没有做坏事,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啊?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变成这样?”   他想不通。   祝青臣轻轻拍拍他的后背,温声道:“这不是你的错。”   “你救了萧长旭,是因为你善良真诚,而不是你‘假圣父’;你喜欢他、对他好,是因为你热烈勇敢,也不是你‘恋爱脑’;他负了你,是因为他自私怯懦,与你无关。”   祝青臣转过头,神色认真地看着他:“既然问题出在他的身上,那么,你想不通这些问题,不是正常的吗?”   林星抬起头,满脸涕泪,怔怔地望回去。   好有道理。   祝青臣摸了摸衣袖,递给他一块手帕:“擦擦脸吧。你先整理一下心情,我们好好地说一会儿话,你有什么想不通的,尽管问老师。”   “嗯,谢谢……谢谢祝老师。”林星接过手帕,胡乱擦了把脸,轻声问,“老师您也是现代人吗?”   “我……”祝青臣顿了顿,“算是半个现代人吧,之前在很多现代世界做过任务,但我生在古代,长在古代,我的夫君也在古代。”   “您也是古代人,那您……”林星继续问,“您觉得太监就真的……低贱吗?我……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奢求什么……”   他问得结结巴巴,但祝青臣大概明白他的意思。   “自然不是。”祝青臣定定道,“太监也是人。更何况,你可不是寻常的太监。你和皇帝在冷宫里过了好几年,宫变时还为他挡了一箭,按古代常理来说,你是有从龙之功的大功臣,可以载入史册的那种。”   “可是……”林星迟疑道,“他们都说,我只是个太监,太监是当不了功臣,更当不了君后的。他……他也说,我担不起这么大的功劳,只有世家公子的家世和背景才承受得住……”   “所以,他把我的功劳都给了谢公子,还让谢公子做君后。他还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这样都是为了我好,是为了保护我……”   “都是放屁。”祝青臣怕他没听清楚,还特意加重语气,重复一遍,“萧长旭说的话,都是放屁。”   “按照剧情,萧长旭是宫变上位,宫变上位的皇帝,手里不可能没有实权。”   “实权皇帝真心喜欢谁,就一定会力排众议,给那个人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地位,至高无上的地位和取之不尽的财富。就算自己即将驾崩,也一定会给那个人铺好一条路,让他继续好好地活下去。”   “看人下菜碟,像老鼠怕猫一样,无比忌惮世家朝臣的家世和背景,甚至要出卖自己的身体、违背自己的心意,立世家子弟为后。把真正的功臣关进冷宫,极尽折辱,美其名曰‘为了保护’,这不是实权皇帝,这要么是亡国傀儡,要么是卖.身小倌。”   “皇帝喜欢的,别说是男子了,就算皇帝喜欢一只小猪、一只大鹅,只要他表现出一丁点儿的在乎,底下人也绝不敢多嘴,反倒会趋之若鹜,极尽奉承。”   “对实权皇帝来说,他们做事,从来只有想与不想,没有能与不能。”   林星还是有些迟疑:“老师您是怎么知道的?这样也太夸张了吧?”   祝青臣撑着头,淡淡道:“不夸张,皇帝就是这样。”   “可……”   见他还是迟疑,祝青臣索性直接挑明了:“我就是被实权皇帝喜欢的那个人。”   林星震惊地睁大眼睛。   “我经历过,所以我知道,这事不难。”   “我和他一起造反,一统天下,他力排众议立我为后,兵权虎符、国库钥匙,就连玉玺印章都在我手里,所有人都对我毕恭毕敬,不敢多嘴一句。”   “所以啊,你不要被萧长旭骗了,他把你关进冷宫,抹去你的功劳,对你不管不顾,这不是在保护你,更不是喜欢你,这就是单纯的欺辱。你可是现代高中生,你应该想得更明白。”   祝青臣不再多说,只是朝他笑了笑,让他自己安安静静地想一会儿。   林星若有所思看着他。   他思考着,握紧拳头,小声告诉自己:“不是我的错,是他的错。他不是在保护我,他是在欺负我。我不是太监,我是高中生。”   他抬起头,问:“老师,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祝青臣认真道:“首先,把‘跳楼就能回家’的傻蛋想法,从你的脑子里赶出去。”   林星用力地甩了甩脑袋:“赶出去了。”   “然后,不管用什么办法,在冷宫里活下去。”   “可是……”   “我会想办法解开你的困境,送你回家。但我没办法时时顾全宫里,所以只能由你自己照顾好自己,能做到吗?”   “能……”林星的目光慢慢坚定下来,“能!之前我和萧长旭两个人,都能在冷宫里活下去,现在少了他一个,我不用把食物分给他,我能照顾好自己!”   祝青臣欣慰地点了点头,帮他整理了一下衣襟:“好,你也不好出来太久,快回去吧。”   师生二人刚准备离开,忽然,城楼下传来侍卫的声音:“参见陛下!”   林星一激灵,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信心,在此刻轰然倒塌。   他颤抖着,扶住城楼,害怕极了。   只听萧长旭问:“谁在上面?”   侍卫似乎有些为难:“冷宫里的那个小太监,说是出来散散心,我等不好阻拦,因此……”   萧长旭冷哼一声:“他又胡闹些什么?他还敢跳楼?朕上去看看。”   林星身形一晃,连声音都在发抖:“老师,他……他要上来了!”   祝青臣紧紧握住他的手,让他冷静下来。   是了,按照剧情,林星应该在今晚跳楼,如此绝美的一幕,作者怎么舍得让渣攻错过?   算算时辰,萧长旭是该来了。   祝青臣蹙眉,对林星道:“你先走,从另一边下去,我留下看看。”   “可是他已经知道我在这里了,还是老师先走……”   “现在不是争先后的时候,你这个样子怎么应付他?”   祝青臣没有犹豫,见林星犹豫,干脆推了他一把:“走。”   踏上石阶的脚步声传来,才响了三声,下一瞬,温润的男声传来:“陛下。”   林星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祝青臣,用气声介绍道:“老师,是君后……是谢公子。”   谢明月温声问:“酒宴正酣,陛下怎的抛下我等独自取乐?陛下可是要登城楼赏夜景?不如带上我等同行?”   萧长旭顿了顿,解释道:“朕不过是吃醉了酒,想上去吹吹风醒醒酒罢了,城楼上风大,你受不住,还是回去罢。”   他不愿意让正主和替身再次对上,更不愿意带着一群朝臣去见林星,沉默片刻,只得带着一行人转身离开。   城楼上,林星松了一大口气。   “老师,好险。”   “那位谢公子……”   “谢公子是个好人!”林星忙道,“谢公子是很好的人。先前我被罚跪,是谢公子派人让我起来;知道我在冷宫里过得不好,谢公子也对我多有照拂。他和老师一样,都说我才是功臣。只是有时,萧长旭欺辱我,他也有心无力。”   “我知道了。”祝青臣略一垂眸,“你快些回去吧,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你和老师在城楼上见过面,见到老师也要装不认识。”   林星用力地点了点头:“老师放心,我知道。”   “要是萧长旭再去冷宫找你,你尽力周旋,保命为上,实在不行,就把鼻涕糊在他手上。”   “我记住了!”   林星走后,祝青臣又等了一刻钟,才从另一边离开。   他敛着衣袍,悄悄回到宴席上。   萧长旭、谢明月与诸位朝臣也已重新入座。   众臣再次举起酒樽,恭贺帝后新婚,祝青臣同样端起酒樽,与谢明月遥遥相敬。   *   宫宴结束。   祝青臣坐马车回到住处,简单洗漱一番,便爬上了床。   他穿着中衣,裹着被子,坐在床铺正中,认真思考。   蓝色的小光球停在他面前:“臣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祝青臣摸了摸鼻尖:“萧长旭已经贵为皇帝。现在这种情况,只能直接造反。”   “那就造反!”系统理直气壮,“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大权臣臣臣,你说是吧?”   “但我暂时还拿不准萧长旭的真正实力。”祝青臣沉吟道,“他一边宫变登基上位,一边又要卖身稳定朝政。你说,他到底是强,还是弱呢?”   “又强又弱,时强时弱。”系统道,“‘追妻火葬场’都是这样的,为了维持渣攻的苏感,渣攻必须强;为了给虐受创造理由,渣攻又必须弱。”   “这样既可以保证前期虐受虐得狠,又可以保证后期渣攻能够完美洗白上岸。‘渣攻不是故意的啦’、‘渣攻也有苦衷’、‘渣攻也是逼不得已的’。”   “渣攻在朝堂上大杀四方,但是回到后宫,从来不会处置那些欺负主角受的宫人。”   “所以,只要遇上林星的事情,萧长旭就会变弱。”祝青臣好像明白了,“可我初来乍到,不过是个小小学官,也不认识什么朝臣……”   忽然,祝青臣想起一个人:“我知道了!”   系统也说:“我也知道了!”   一人一统同时开口——   “李钺!我的专属大反派!”   “谢明月……”   系统哽住:“你给我住口。”   李钺就是祝青臣提过的皇帝夫君。   两个人竹马竹马,在西北的土匪寨里一起长大,长大后一同征战天下。   可惜天下未定,祝青臣就不幸早逝,被系统拉去做任务,李钺也屁颠屁颠地追着老婆去了。   祝青臣在狗血文里做老师,李钺便做大反派,两个人并肩走过十来个小世界,最后回到原世界定居,做了一对帝后夫夫。   祝青臣期待地看着系统:“既然你把我拉到这个小世界来了,李钺肯定也来了吧?”   系统有点无奈:“我不知道。”   “我知道。”祝青臣一脸自信,“我和他有心灵感应,我知道他肯定也来了。”   “所以臣臣,你又要开始了是吗?”   “想李钺了。”祝青臣裹着被子,倒在床上,前后左右,上下翻滚,“和李钺分开的第十天,想他想他。”   “臣臣,你就是一个小陀螺。”   系统蹲在床前脚踏上,在屏幕上给自己点了一根“电子烟”。   这对小夫夫总是这样,习惯就好。   从祝青臣做第一个任务开始,他每天晚上都要进行一些奇怪的“想李钺”仪式。   *   翌日清晨。   帝后大婚,休沐三日,学宫同样休假三日。   祝青臣早早地就起了床,穿戴整齐,挑了几件礼物,准备去拜访一下这个世界的老学官。   老学官们瞧不上萧长旭,称病的称病,告老的告老,昨夜也没有赴宴,祝青臣想探探萧长旭的底细,问他们是最合适的。   当然,也可以直接问林星。   但林星在宫里,祝青臣不便入宫,更不想打草惊蛇。   祝青臣提着礼物,正准备出门,宫里却忽然来了人。   一个老太监,带着四个小太监,笑容可掬:“见过祝学官,我等奉君后旨意前来,君后说,前几日托学官寻两本古籍,具体名字我等也说不上来,不知学官可寻到了?”   什么古籍?他不记得啊。   祝青臣略一垂眸,明白过来,这是谢明月谢君后想要见他的意思。   昨夜在城楼上,谢明月救了他和林星一回,如今他又主动派人来请,自然没有不去见的道理。   祝青臣同样微笑颔首:“寻到了,我正要入宫求见君后。”   “那就好,祝学官,这边请。”   正巧祝青臣准备的礼物里就有两本书,他干脆改了道,提着东西,大摇大摆地进了宫。   坊间传闻,陛下对君后颇为宠爱,赐居关雎殿。   老太监在殿外停下脚步,对祝青臣道:“祝学官,君后就在里面等候,您请。”   祝青臣单手提起衣摆,登上石阶。   殿中宫人打开殿门,只见谢明月端坐在殿中,林星坐在他旁边,正往嘴里塞一块点心,好像是噎到了,着急捧起茶盏,灌了一口茶水。   谢明月温柔地看着他,拍拍他的后背,帮他把点心顺下去。   祝青臣歪了歪脑袋,他们这是……   林星看见他,眼中亮起惊喜的光,“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他刚准备喊一声“老师”,却又想起祝青臣昨夜在城楼上叮嘱过他的话,要装作不认识的样子,连忙又改了口:“你……你是何人?”   谢明月同样起身来迎,却没有像他一样,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坦坦荡荡道:“祝夫子来了?”   他走到祝青臣面前,如相熟的小辈一般,从他手里接过东西,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解释道:“祝夫子切莫见怪。昨夜城楼,我知道是祝夫子与林星在上边,为免事端,才带着朝臣拦住了陛下。”   “不料这事还没完。宫宴之后,陛下又去了一趟冷宫,闹得天翻地覆,还打伤了林星,我没法子,只好把他接过来了。”   祝青臣明白,这是经典剧情——   渣攻如愿得到了白月光,却始终觉得心里缺了一角,于是在新婚之夜,抛下白月光,去找替身。   他们管这叫“爱不自知”。   祝青臣看向谢明月,轻声道:“君后心善,多谢。”   谢明月笑了笑:“举手之劳罢了,我也是心疼他的。”   祝青臣朝林星招招手:“你被伤着哪里了?”   既然谢明月都看出来了,也就没有再瞒着他的必要了。   “这里。”林星走到老师面前,抬起头,撩起头发,委屈巴巴地露出额头上的一个大包。   “好可怜噢。”祝青臣十分配合,摸摸他的脑袋,“疼不疼啊?瞧这包包,都快比脑袋都大了,跟寿星老公公似的。”   “那可不?可疼了……”林星听见最后一句话,哽了一下,“老师,倒也没有那么夸张,我就是被他推了一把,磕在柜子上了。”   谢明月看着他们亲亲热热地说话,颇为落寞地垂了垂眼睛,转头吩咐宫人:“我与祝夫子讲论文义,尔等暂且退下,不必守着侍奉。”   宫人们应了一声,便退出宫殿,临走时,将殿门关好。   待人一走,谢明月便俯身行礼,向祝青臣做了个深揖。   “我知祝夫子心善,又与林星有师生之谊。今日请祝夫子入宫,不止是想让祝夫子来看看他,也是想请祝夫子带他出宫,还他自由。”   此话一出,祝青臣和林星都愣住了。 第003章 高中穿越(3)   谢明月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要偷偷放走林星?是真心,还是假意?   是有意设局,还是真的坦坦荡荡?   好半晌,祝青臣和林星都愣在原地。   最后还是祝青臣先反应过来,伸手去扶他:“君后这是什么意思?快把话收回去吧。”   谢明月幽幽叹了口气,道:“祝夫子应当也知道,林星在宫中过得很不好。宫人白眼欺凌,陛下对他又爱又恨,每每闹起来,总是林星受苦。”   祝青臣却故意道:“纵使他过得不好,又与君后何干?君后时时照拂,已是仁至义尽。说得再难听些,君后与林星同在后宫,原本就该争宠,林星过得不好,君后不该欢欣鼓舞么?”   谢明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祝夫子何出此言?!”   他提高音量,言语之间隐隐有了怒意:“此事皆因我二人模样相似而起,他为先,我为后,我才是那个恶人。他是受我牵连,因我受苦,我怎能踩着他的功劳欢天喜地?”   “如今我也身陷宫中,能护着他已是勉强,难保日后如何。我便想趁着尚有余力,将他托付给祝夫子,求祝夫子带他出宫,别留在这吃人的地方,不料祝夫子竟这样想我。”   “倘若如此,我亦无话可说,还请夫子当做无事发生,切莫说与外人知晓。我自会另想办法。”   祝青臣又问:“谢公子既然看出陛下对他又爱又恨,又怎么敢放走他?”   谢明月别过头去,语气不屑:“萧长旭的爱,一文不值。”   他似乎有些赌气,但还是竭力维持着平静。   “祝夫子大可以放心,萧长旭昨夜才闹了一场,他憋着气,这几日不会来找林星。几日时间,足够林星离开京城。”   “待几日后,萧长旭再问起来,我就说是我吃醋嫉妒,把人送走了。索性他现在还算喜欢我,纵使发怒,也不会杀了我。”   “我给林星准备了外边小厮的衣裳,等会儿就让他换上,跟着祝夫子离开……”   “明月。”   忽然,祝青臣唤了他一声。   谢明月只当他还是怀疑自己,回过头,正色道:“祝夫子放心,此事是我一手策划,就算到时萧长旭翻脸,严刑拷打,我也绝不会将祝夫子供出来。”   他没有犹豫,干脆利落地举起右手:“若违此誓,便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祝青臣却道:“你也是我的学生。”   没有想到祝青臣要说的是这个,谢明月更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怔了一下,呆呆地看着他。   祝青臣按下他的手,定定地看着他:“我在学宫任职,只要你在学宫念过书,那你就是我的学生,我绝不会抛下学生不管。”   “我知道你是好意,觉得自己牵连了林星。若不是因为你,他也不会过得这么苦。”   “可你从一开始就想错了,此事本就不是因你而起,你无法决定自己的样貌,更无法左右萧长旭的所作所为。”   “他厌恶林星,是因为林星与他相识于微末,见过他所有狼狈的模样。他如今贵为皇帝,而林星还只是冷宫里的小太监,他觉得林星已经配不上他了,所以他才选中了样貌相似,但是身份更高的你。”   “就算没有你,萧长旭也不会对林星有好脸色。”   谢明月神色微动。   祝青臣继续道:“况且,就算今日,我成功带着林星出宫,那之后呢?”   “萧长旭只要稍稍盘问今日看守宫门的侍卫,便能知道今日此时,是我来了关雎殿,你如何瞒得住?”   “就算你我二人守口如瓶,严刑拷打誓不松口,林星只身一人,无所依仗,又能逃到哪里去?不出一个月,他就会被抓回来。”   是这个道理。   谢明月的脸色缓和下来,似乎被劝服了,却又有些不死心:“祝夫子,难道就真的无计可施了吗?”   祝青臣语气严肃:“法子一定有,但绝不是我带着林星走,把你一个人留在宫里。你不想踩着林星上位,我和林星也绝不想踩着你出宫。”   林星用力地点了点头,表情同样认真:“嗯,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不会丢下老师和谢公子,自己逃走的。”   祝青臣一手按住谢明月的手,一手牵起林星的手,将两个人的手交叠放在一起,用力拍了拍。   谢明月垂着眼睛,思索片刻,终于接受现实:“我明白了,祝夫子说的有理,是我思虑不周。”   祝青臣朝林星使了个眼色,林星马上紧紧握住谢明月的手,上前安慰道:“谢公子,你不要太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昨天晚上,在城楼上,我想不通,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后来老师跟我说,问题不在我的身上,我当然想不通。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林星抱着他的胳膊,认真地看着他:“你也一样,问题明明不在你身上,你却还是觉得你连累了我,想要帮我,说明你是个大好人。”   谢明月低着头,低声问:“你不怨我?若不是因为我……”   “当然不怨。”林星摇摇头,“老师说的对,就算没有谢公子,萧长旭还是会欺负我。反倒是谢公子救了我好几次,我分得清楚。”   谢明月抬起头,林星傻傻地朝他笑。   两张相似的面孔互相望着对方,就像是照镜子一般。   他们内里是一样的,真诚、善良、勇敢。   罪魁祸首另有其人。   祝青臣早已经退到一边,一掀衣袍,在桌案前坐下,又从桌上拿了块点心吃。   祝青臣啃着点心,一脸欣慰地看着他们:“说开了就好,别总想着牺牲自己、保全对方,就算到了最后关头,也必定有转机。我们再合计合计,说不定有法子保全你们两个人呢?”   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知为何,忽然都有些脸红。   谢明月垂下眼眸,林星抬手摸摸脑袋,结果不小心碰到了额头上的大包,疼得直抽气。   谢明月没忍住想笑,翘了翘唇角,又怕他生气,快走几步上前,走到祝青臣面前,轻轻唤了一声:“夫子。”   他改了口。   先前只喊“祝夫子”,带着姓氏,不过是个寻常称呼。   现在喊了“夫子”,便是要拜师了。   他跪坐在祝青臣面前,端起案上没喝过的茶盏,恭恭敬敬地双手奉给祝青臣:“事急从权,一盏清茶,就当是我的拜师茶了,万望夫子见谅。”   林星震惊地睁大眼睛,还有这一出呢?他昨晚在城楼上都没敬茶!   林星反应过来,连忙上前。   可上茶的宫人哪里知道他们要拜师?就只放了一盏新茶在这里。   林星翻遍桌案,最后学着谢明月的样子,端起一盘点心,奉到祝青臣面前,一本正经:“老师,这是我的‘拜师点心’。”   “好。”祝青臣一手拿起点心,一手接过茶盏,“好好好。”   先喝茶,好像不太对。   先吃点心,好像也不太对。   两个学生伸长脖子,认真观察,他到底要先吃/喝哪个?   祝青臣犹豫片刻,同时将点心和茶盏凑近唇边。   一起来!   学生多了,端水也是很重要的!   蓝色的小光球挂在他头顶,一闪一闪,变幻着五彩的光芒,为他庆祝。   “臣臣,白月光和朱砂痣都是你的学生,你无敌了!谁能赢你?谁能赢你!我宣布,从今天开始,‘关雎殿’正式改名为‘祝夫子的学生殿堂’!”   “咳咳……”祝青臣听见它的话,差点被呛死。   两个学生忙不迭上前帮他拍背:“夫子……”   祝青臣对两个学生摆了摆手:“不妨事,不留神呛到了。”   系统又自信满满地说:“对了,你昨晚不是还在发愁,刚来这边,没有可以一起造反的大臣吗?我当时就说谢明月可以拉拢,你还不信。他又是世家子弟,背靠世家,到时候你和他里应外合,造反稳了!”   祝青臣好不容易才缓过来,又被它这话惊到了。   两个学生一左一右,围坐在他身边,将他簇拥起来,担忧地望着他。   “我没事。”祝青臣放下手里的东西,清了清嗓子,“我们心里都清楚,此事罪魁祸首是……萧长旭。”   既然学生们对他推心置腹,他也不打算再藏着掖着了。   祝青臣下定决心:“只要萧长旭还在,就算你们两个逃到天涯海角,都会被他抓回来。”   谢明月压低声音:“夫子的意思是……”   林星也马上明白过来:“老师,是我想的那个吗?”   “嗯。”祝青臣点点头,“我是这个意思,你们以为呢?”   谢明月道:“萧长旭此人两面三刀、睚眦必报,面对相处多年的林星尚且下得去狠手,更别提前朝臣子与民间百姓。”   “我虽在宫中,却也有所耳闻。登基不过几日,他便罢免了朝中不少臣子,那些臣子归乡途中,有的甚至遭遇不测,只怕也与他有关。”   “我还听闻,从前他与其他皇子外出狩猎,在山脚下农户里歇脚,主人家奉茶时不慎怠慢于他,将他错认为其他皇子的侍卫。他因此记恨了许多年,前几日还派人去找。所幸那户人家早些年搬走了,这才没有惹祸上身。”   “这样一个人,确实不会轻易放过我与林星,造反确是最好的法子。”   林星点点头:“我同意。”   萧长旭就是一头不折不扣的白眼狼。   “只是这件事情太难了。”林星又有些失落,“萧长旭筹谋了三年,才勉强成功,我们……”   系统在祝青臣耳边催促:“臣臣,快,问问谢明月,谢家可不可以加入我们,快快快。”   祝青臣原本不想多问,无奈系统总是催他,他也只能看向谢明月:“明月,谢家……”   谢明月没有犹豫,摇了摇头:“谢家若可用,我便不会入宫了。”   “我原本也是识文断字、出口成章的男儿郎,是要参加科考、入仕为官的。谁知萧长旭一道旨意,让家里送我入宫。”   “入宫前夜,我便和家里人彻夜详谈过了,他们不肯。谢家衰微,能用我一人,保住全族的荣华富贵,他们求之不得。”   祝青臣大概也猜到了。   若是谢家想反,早就反了,不用等到他来牵线。   他抬头,看了一眼系统。   系统哑了声,七彩的小光球重新变回蓝色,安安静静地趴在他的头顶。   “所以……”林星小声道,“我们现在是三只待宰的小鸡,不用萧长旭亲自动手,随便来个人,都能把我们的脖子扭断。”   祝青臣抬起手,分别摸摸两个学生的脑袋,安慰他们:“不必太过气馁。萧长旭如此行事,早晚自取灭亡。”   “等他自取灭亡,那得等多久啊?”林星道,“要不干脆给萧长旭下毒好了,毒死他!”   祝青臣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皇帝身边随从无数,用膳饮茶之前,都有试膳太监,你如何能够一击毙命?”   林星握紧拳头:“那我就苦练武功,趁他睡着的时候,一拳头把他打死……”   他很快就蔫了下去:“好像不太可能。”   一时间,师生三人相顾无言。   沉默片刻,祝青臣道:“此事我会筹谋,你们两个留在宫里,第一要务就是保命,其他的不要管,更不要自作主张,明白吗?”   两个学生齐齐点头:“明白。”   谢明月信誓旦旦道:“夫子放心,我会照顾好林星的。”   “不对。”祝青臣纠正他,“你也一样,自保为上,不要逞强。”   “如今萧长旭对你和颜悦色、颇有耐心,不过是因为他还没转过那个弯来。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喜欢的可能还是林星,为了撇清自己,就一定会把所有事情怪罪在你身上,到那时候,你的处境会比林星艰难千百倍。”   “保护学生是夫子的责任,不是你的。你若心有余力,便多照顾林星一些,若是没有,便尽力保全自己。”   谢明月颇为动容,点了点头:“是,夫子。”   “还有你——”祝青臣转向林星,“别的什么都不要紧,保命最要紧。”   林星一脸认真:“老师,我知道,他要是敢靠近我,我就把鼻涕抹在他身上,保管他看了倒胃口。” 第004章 高中穿越(4)   祝青臣不便在宫中久留,问了两个学生一些事情,再叮嘱他们两句,就准备回去了。   临走时,谢明月又信誓旦旦道:“夫子放心,我……”   “嗯?”祝青臣蹙着眉看向他。   谢明月改了口:“我会先顾全自己,再照顾好林星的。”   “嗯。”祝青臣这才满意。   “夫子,还有一件事情。”谢明月又道,“等一会儿,我就陪林星去一趟冷宫,把他的东西都拿过来,我与他住在一起,也好互相照应。”   林星连忙问:“那萧长旭那边,你怎么说?”   “就说,你迟早也是要入后宫的人,这阵子就留在我身边,我好教你规矩。萧长旭听了,也只会觉得理所应当,我是君后,本来就该为他做到这份上。”   这个说辞倒是稳妥。   两个学生住在一起,就算打架,也有帮手。   祝青臣颔首:“也好,此事我不便插手,你二人随机应变,千万小心。”   “是。”   “那我就先回去了,明月,你记得三日后再派人来,我有东西要给你们。”   “是。”   谢明月作揖行礼,看着就端正稳妥。   反观林星,看着就傻乎乎的。   祝青臣还是不放心他,想多叮嘱两句:“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不懂的事情就找师兄商议,但也不要总给师兄添乱……”   “老师,我知道……”林星忽然感觉哪里不对,“不对,为啥他是师兄啊?不是我先来的吗?”   祝青臣一愣,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   天地良心,他根本没想这么多!   只是因为谢明月看着更老成稳重些,他下意识觉得谢明月就是“师兄”。   结果他不是!   祝青臣用衣袖挡着脸,连连后退,绕开两个学生,试图逃走:“为师先走了,此等小事,你们自行决定,抽签抓阄都行。”   林星整个人更不好了:“为啥要抽签啊?不是我先来的吗?”   谢明月拦住他:“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先来的,你做大师兄……”   祝青臣幽幽道:“他不是大师兄,大师兄的名额三年前就没了。”   “什么?!”刚刚被哄好的林星,直接晕倒在谢明月怀里,“那我到底算老几?”   祝青臣飞一般逃出关雎殿,早晨带他入宫的老太监送他回去。   “祝学官,这边请。”   “多谢。”   老太监引着祝青臣,绕过宫墙拐角。   忽然,两个官员带着两列侍卫,从前面横穿出来。   祝青臣和老太监连忙停下脚步,让他们先行。   祝青臣悄悄看了一眼,侍卫们手里都捧着一个锦盒,锦盒不大,但是高高的,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一个侍卫经过祝青臣面前,随着侍卫走动,一滴殷红的液体从锦盒里滴落,砸在他面前的地上。   祝青臣不由地睁大了眼睛,凑近一些,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这……这不会是……   下一秒,老太监一脚踩上去,低声提醒道:“祝学官,切莫多事,快走罢。”   祝青臣定下心神,点了点头:“好。”   老太监带着祝青臣,从另一条宫道离开。   正巧这时,萧长旭穿着常服,从对面的宫殿里走出来。   他眯着眼睛,望着祝青臣和老太监离开的背影,询问身边侍从:“那是谁?怎么从君后宫里出来?”   侍从应道:“回陛下,那是学宫里的祝学官。君后说,在宫中闲着无事,托祝学官帮他找了两本古籍,祝学官今日将书送来,又与君后讲了一会儿文章,方才离宫。”   “如此。”萧长旭不疑有他,但是听人提起君后,便心思一动,“走,去关雎殿看看。”   *   关雎殿中,只剩下林星和谢明月两个人。   两个人紧紧握住对方的手,对视一眼,目光坚定。   夫子不在宫中,无法时时顾全他们,他们只能靠自己。   谢明月道:“等会儿吃完午饭,你就回冷宫去收拾东西,我去回禀萧长旭,然后再过去接你。”   林星小声道:“谢谢你,谢公子。”   谢明月笑了笑:“叫我‘师弟’吧,你不是想做师兄么?”   “也没有很想……”林星忽然有点脸红。   “我实在是不放心你再回冷宫去。”谢明月按着他的脑袋,看看他额头上的大包,“有这一个就足够了,要是多来几个,你这小脸,哪里还有地方落脚?”   “我俩的脸应该差不多吧?”   “别皱眉。是不是该上药了?”   萧长旭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林星和谢明月面对着面。   林星蹲在软垫上,乖巧得像只小狗,仿佛有一条无形的小毛尾巴,在身后甩来甩去。   谢明月跪坐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个膏药罐子,用指腹挖了点膏药,抹在林星的额头上。   萧长旭站在殿外阶下,离得很远,都能感觉到他们之间无比融洽的气氛。   萧长旭不悦皱眉,守在外面的宫人见状不妙,赶忙大声通报:“陛下驾到!”   这一嗓子,直接惊动了三个人。   谢明月最先反应过来,放下膏药罐子,见林星害怕,又悄悄握了一下他的手,低声安慰道:“不要紧,他来得正好,我来跟他说,你跟在我身后就好。”   林星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哆嗦了一下,艰难地应了一声:“我……我知道。”   谢明月站起身,换上无可挑剔的笑脸,迎上前去,行了个礼:“陛下来了。”   萧长旭站在原地,脸色算不上好看,但还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他皱着眉头,目光落在谢明月身后的林星身上。   林星下意识低下头,掩在衣袖下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微微颤抖。   他害怕萧长旭。   这是他穿越到古代,第一个认识的人,也是第一个真心相托的人。   可也是这个人欺他辱他,将他推入深渊……   他当然害怕。   谢明月向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在林星身前,笑着道:“陛下来得正好,臣正教林星学规矩呢。”   萧长旭神色稍霁:“是该好好学学。从前在冷宫里,就是一副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的模样。”   他扫了一眼林星:“就因为他这副模样,朕才不肯让他从冷宫里出来,他还不服气,哭着闹着要当君后,朕不让他当,还要跟朕闹。”   他没有!   林星猛地抬起头,藏在衣袖里的手抖得更厉害。   是萧长旭胡说八道!   他没有想当君后,更没有因为这件事情跟他闹,是萧长旭胡编乱造!   谢明月一把握住他的手:“陛下说笑了。所幸臣已入宫,后宫妃嫔尚且不多,臣正好多教教林星,否则日后怕是没机会了。”   萧长旭没有应声,却看向林星,问:“你可愿意?”   林星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奴愿意。”   谢明月趁热打铁:“既然如此,臣还想求陛下恩典,不如就允准林星搬到关雎殿中,与臣一同居住,臣也方便教他。”   萧长旭盯着林星,冷冷地吐出一个字:“可。”   林星行礼谢恩:“谢陛下。”   萧长旭却不满意,又问:“你就这么轻易答应了?你真愿意?”   “愿意。”林星垂着头,认真思索措辞,“陛下说过,君后宽仁,会善待奴的。跟着君后,奴愿意的。”   这一回,萧长旭没有在他脸上看到熟悉的痛苦和挣扎,反倒是坦然接受的平静与淡然。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脱离他的掌控,萧长旭心痒痒的,却怎么也抓不到。   沉默片刻,萧长旭只给谢明月留下一句“好好教他”,便拂袖离开。   他走之后,原本紧绷的气氛显然松快不少。   林星抬起头:“有毛病……”   “诶!”谢明月吓得赶忙捂住他的嘴。   林星压低声音:“我不愿意他罚我跪,我愿意他又骂我,他到底想让我‘愿意’,还是‘不愿意’?脑子有病。”   “不知道。”谢明月笑着摇摇头,牵起他的手,“总归事情办妥了,走吧,去冷宫拿你的东西。”   “嗯。”林星挽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   祝青臣出宫之后,先去了一趟药铺,拿药方配了几副药,随后按照原定计划,还是准备去拜访一下这个世界的老学官们。   系统趴在他的脑袋上:“等着,我给你调一下地图,看看他们家在哪。”   “不用了。”祝青臣心思一动,“我知道他们在哪里。”   京城学宫,气势恢宏。   天下英才,皆由此出。   祝青臣站在学宫门前,抬起头,望着正中间的牌匾。   帝后大婚,学宫休沐,除了门房,没有其他人在。   祝青臣掀起衣摆,跨过门槛,穿过回廊。   学宫里一片寂静,没有一点儿声音。   几个头发花白的老学官,正在堂中收拾东西。   他们在学宫里教了几十年学生,如今萧长旭登基,要赶他们走,他们自然要收拾东西。   纸墨笔砚、古籍藏书,还有他们放在这里、忘了带回家的毯子衣裳,零零散散的小玩意儿。   一行人也没喊学生或是侍从来帮忙收拾,就自己忙活,都低着头,谁也不说话。   忽然,“哐当”一声巨响,一个老学官把手里的砚台砸在地上。   厚重的砚台瞬间裂成两半,差点儿把地都砸出一个大坑。   另一个老学官再也忍不住了,直接骂道:“直娘贼!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竟然也能登基为帝!”   他话还没说完,祝青臣一个飞扑上前,直接捂住了他的嘴巴。   “老学官慎言!”   “谁?是谁?”老学官被他吓一大跳,扭头看见是他,一双眼睛都亮了,“好啊!祝青臣!”   “没错,是我……”   下一秒,老学官抬起手,照着他的脑袋,狠狠地拍了一下。   祝青臣愣住了,眼睛睁得圆圆的,下意识问:“干嘛打我?”   老学官又给了他两下:“打的就是你!你也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   祝青臣捂着脑袋,四处逃窜:“嗷!”   他这才看清楚,原来老学官眼中是怒火在烧。   正是怒火熊熊,映得他的眼睛亮了。   其他几个老学官也被惊动,纷纷抄起平日里打学生的戒尺,挥舞着朝他冲过来。   祝青臣被几个老学官逼到墙角,抱头蹲下。   “祝青臣,你还有脸过来?”   “怎么样?陛下亲封的学官好当吗?昨日宫宴热闹吗?酒菜好吃吗?”   “我等与你共事几十载,竟从未看出你也是个趋炎附势、见利忘义的小人……”   祝青臣弱弱地举起手,提出疑问:“等一下,我才二十三岁,怎么可能和你们共事几十载?”   年仅二十三,工作五十载。   好像是噢。   老学官们被他这么一打断,都忘了原本要说什么。   祝青臣趁机站起来,小声解释道:“你们都误会我了,我没去吃菜,也没去喝酒,我留下来,都是为了学生。”   老学官们又要打他:“还敢狡辩!还敢狡辩!”   “很痛!真的是为了学生!”祝青臣大喊一声,“你们全都告老还乡了,剩下学宫里那么多学生怎么办?难不成都让他们自生自灭?学宫里还有不少贫寒子弟,教他们如何是好?这么多年的束脩都打水漂吗?”   趁着他们思索这个问题,祝青臣伸出手,把他们手里的戒尺拿走。   没收!没收!   他也是老师,怎么可以这样打他?   “再说了。”祝青臣放轻声音,“我留在京城,才更好办一些事情,就算改日他要杀你们,我也能说得上话。”   他不敢直接告诉老学官们,他要造反。   一则,怕吓着他们;二则,事以密成,事情还没定下来,他就呼啦啦地到处传扬,指不定那天就传到了萧长旭的耳朵里。   还是谨慎些好。   老学官们对视一眼,目光探究地看着他:“真的?”   祝青臣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真的。”   “这还差不多。”老学官们叹了口气。   也是,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   祝青臣还年轻,读了这么多年书,总要在朝堂里活下去,总不能跟他们似的,收拾东西回老家等死。   刚才打他的那个老学官,帮他揉揉脑袋,问:“可打疼了?”   “没有。”祝青臣傻笑着摇摇头,“我要是真做出这样不忠不孝的事情,也确实该打。”   通常来说,学宫里的学官学子,是一个王朝的风骨所在,若是连他们都妥协服软了,那就真没救了。   他们要是不骂他,他还觉着不放心呢。   祝青臣很快就忘了疼,和老学官们挤在一起,帮他们收拾东西。   祝青臣一边把书册整整齐齐地沓进木箱里,一边环顾四周,试探着小声问:“几位学官,陛下是如何……”   站在他旁边的老学官拍了他一下:“闭上嘴。”   这种事情怎么敢在这里说?   祝青臣乖乖闭上嘴,低下头,继续整理书册。   差不多整理好了,老学官才扯了扯他的衣袖:“走罢,去家里吃顿便饭,就当是饯别宴了。”   “好。”祝青臣眼睛一亮,怀里抱着一个书箱,背上还挂着一个,屁颠屁颠地跟着他们上了马车。   *   四面透风的凉亭。   一壶烧酒,几道家常小菜。   祝青臣和几位老学官围坐在案前。   这是他们自己家里,家人在外面守着,可以放心说话。   祝青臣端着碗,往嘴里扒了一口饭,问:“陛下究竟是如何登基的?”   “他?哼——”老学官冷哼一声,“和禁军首领串通,杀进宫里。先是封锁先帝寝宫,随后以侍疾为由,将几位在京皇子骗入宫中,尽数斩杀。”   “把能即位的所有皇子及其亲信全都杀了,可不就只剩下他能登基了吗?”   祝青臣若有所思:“所以,朝中已经没有皇室宗亲了?”   “有倒是有,就是离得远,轮不着他们,他们也管不着。”   “原来如此。”祝青臣又问,“那如今朝中……”   老学官们又是一声冷哼:“净是些墙头草和马屁精,萧长旭放个屁,他们都争着抢着喊香。你若还想留在京城,最好别沾染上这些人。”   “世风日下,你又是个小傻蛋,独善其身就好,别的就不要想了。”   “如此,我明白了,多谢你老。”   祝青臣又扒了一口饭,嚼了嚼。   老学官们举起酒杯,互相示意。   忽然,有位老学官道:“我倒是知道一个好去处。”   “嗯?”祝青臣抬起头。   老学官向他凑近一些,压低声音:“岐王。”   其他老学官也连忙附和:“对!岐王!岐王那儿是个好去处!”   祝青臣蹙着眉,一脸疑惑:“岐王?”   老学官同样疑惑:“岐王萧定远,你没听过他?”   “没啊……”祝青臣有点紧张。   他昨晚刚来,还不认识这个岐王呢。   老学官也没多问,只当他是一心读书教书,不知道这些。   他们解释道:“岐王是先帝第四子,原也是萧长旭的兄长。”   “等一下。”祝青臣更疑惑了,“你们不是说萧长旭把能即位的皇子都杀光了吗?”   “所以他不能即位啊。”   “岐王乃草原贡女所出,一开始就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也不受先帝喜爱,早早地就被打发到封地上去了。所以萧长旭残杀手足时,他不在京城,逃过一劫。”   “岐王的封地就在岐山。小祝,你不如找个机会,调去岐山那边,随便做个教谕或是文书,都比留在京城,随时掉脑袋来的好。”   “岐山那边除了年节送些贡品贺礼来京城,总是安安分分的,很少有动静传出来,宛如铁桶一个。除了偏远一些,没有其他坏处。”   “萧长旭杀了这么多兄弟,只剩下这个异国血脉,就算为名声考虑,应该也不会再对岐王下手了。”   “不错,据说那岐王生得高大,又孔武有力,要是萧长旭真的要对岐王下手,你就往他身后躲。”   “你去那边正合适。”   祝青臣摸了摸鼻尖,若有所思。   是啊,我去那边正合适。 第005章 高中穿越(5)   岐王萧定远。   祝青臣垂下眼睛,默默把这个名号记在心里。   几个老学官是真心为他着想,绞尽脑汁,又帮他想了几个去处。   他们讨论来讨论去,最后还是觉得岐王那边最好。   藩王坐镇。   远离京城。   足以平安度日。   祝青臣很是感动,眼泪汪汪地望着他们:“多谢你们诸位。”   老学官们拍拍他的肩膀:“我们老了,再熬几年就死了,你还年轻,还得熬这么多年,还是选个舒服的活法罢。”   “你别看我们私底下骂得凶,其实我们也没法子改朝换代,就只好帮你找几个好出路了。”   祝青臣吸了吸鼻子,举起酒杯,向他们敬酒:“多谢。”   老学官们笑了笑,与他碰杯:“不必客气。”   “哎哟,怎么还哭了?”   “还真是小傻蛋,哭什么?”   祝青臣抹了把眼睛,试图转移话题:“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乡?”   “就这几日吧。人家都赶我们走了,再死皮赖脸地待着,也没意思。”   “那……”祝青臣叮嘱道,“你们最好结伴同行。”   “那是自然,一个人上路有什么意思?自然是结伴。”   “嗯。”祝青臣点点头,又道,“你们最好再请几个镖师。”   老学官们都震惊了,齐刷刷探出脑袋,疑惑地看着他:“镖师?”   “对啊,保护你们的安全。”祝青臣表情认真,“你看你们都是文官,还老胳膊老腿的,再加上家里人,一路上千难万险,是妖孽横行……”   “妖孽?”   “万一遇到劫道的怎么办?”   “你刚刚说的是‘妖孽’,不是‘劫道的’,治学要严谨。”   “都差不多。”祝青臣正色道,“依我看,还是找几个镖师,和你们一路同行,不仅可以护卫安全,也可以帮忙送送行李什么的。”   “而且你们也不用急着赶路,就当是游山玩水,一路走走停停,也更舒服。”   说不定他们走到一半,祝青臣就造反成功了,再把他们请回来了呢?   老学官们看着祝青臣严肃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   “小祝,你紧张个什么劲?怕萧长旭派人暗杀我们啊?”   “诶!”祝青臣一激灵,连忙又要捂住他们的嘴,“这话怎么也能说?”   “真是这样啊?你真是个小傻蛋啊?”   老学官们拍着桌子,大笑出声,坦荡豁达。   “我们都这么老了,说不定直接就死在路上了。他手底下暗卫再多,也有定数,不会耗在我们身上的。”   “不能说!快‘呸呸呸’!”   祝青臣只有两只手,他们却有四五张嘴。   他捂不过来,只能捂住自己的耳朵。   等笑够了,他们又举起酒杯,再次碰杯,还招呼祝青臣。   “小傻蛋,来啊。”   祝青臣瘪了瘪嘴,也跟着举起酒杯。   这是饯别宴,也是他们在京城里的最后一次相聚。   醉眼朦胧之时,老学官们用竹筷敲着酒杯,打着拍子,唱起送别的曲子。   祝青臣喝醉了,趴在案上,打着小呼噜,雷打不动。   又是被一阵笑话。   老学官们趁他睡着,给他敬酒,碰了一下他放在桌上的酒杯。   “学宫里这么多学官,就你来给我们送行,不论你是真心,还是假意,这份情我们都领了。”   “多谢。”   *   三日后。   祝青臣早早地就从床铺上爬起来,去城外送老学官们。   他们结伴回乡,东西不多,基本上一户人家两辆马车,一辆坐人,一辆装行李,就差不多了。   祝青臣抱着手、瘪着嘴,一脸不高兴。   他最喜欢老学官们了,每次做任务,只要这个世界有学官,不论他们是原剧情里的重要角色,还是边角料配角,他都一定要去见见。   不出意外,他们一直都很投缘。   可是这个世界,他们才见面不过三天,就要分开了。   不远处,一个老学官笑着指了他一下,引得其他人一起看他,似乎是在笑话他。   祝青臣更不高兴了,嘴巴翘得更高了。   几个学官笑了笑,走到他面前:“怎么了?不高兴?”   祝青臣沉默以对。   “哎哟,还不说话了?”   他们转过头,朝旁边正收拾行李的几个大汉招了招手:“刘镖师,再稍等片刻,我们与同僚道个别。”   镖师?!   “唰”的一下,祝青臣连眼睛都睁大了。   老学官们笑着道:“哟,这下高兴了?”   “可不嘛,看看这眼睛里都有光了。”   “听你的,还是去请了镖师,你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祝青臣用力点头:“放心了!”   老学官们笑着叮嘱他:“我们都回去了,你一个人留在京中,多加小心,趁早给自己找个好去处。”   “上回说的那个岐王就不错,你再考虑考虑。”   祝青臣应道:“我记得了。”   一行人再说了一会儿话,便要分开了。   今日万里无云,适合赶路。   祝青臣把老学官们一个一个扶上马车,站在原地,朝他们挥挥手:“一路顺风!”   老学官们也从窗户里探出脑袋,豁达地摆了摆手:“走了,你也快回去吧,别在这儿傻站着。”   说完这话,他们就坐回了马车里。   扶着拐杖的老学官问:“你们说,小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他是自己想过来,还是萧长旭派来试探我们的?”   “怎么说话的?小祝可是个好孩子,我一看就知道他是真心的,你们怀疑他,我可从来没有怀疑过。”   “你就胡扯吧,你上回还打他了呢。”   “我又没用劲,他也没记仇,就冲这一点,他绝对是好孩子。”   “得了得了,这有什么好争的?他这几日陪我们吃饭喝酒了吧?还陪我们作诗了吧?他也没干坏事吧?那不就得了?”   和祝青臣不一样,他们都把这次分别,当成永别。   回乡之后,山高路远,只怕无缘再见。   不必深究,就把他当做一个好心送行的同僚、关心他们的小辈,有何不可?   *   一直到官道上的几驾马车,变成了几个小黑点。   祝青臣才转身回去。   日头初生,他回到家里的时候,熟悉的老太监就在门前等着。   他笑着道:“祝学官回来了?君后前几日又请学官找几本古籍,不知这回可找着了?”   这是他和谢明月约定好的暗号。   老太监一说古籍,他就知道,他得进宫了。   祝青臣颔首应“是”,去书房拿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便又一次跟着老太监进了宫。   *   关雎殿。   祝青臣甫一出现,林星和谢明月就忙不迭迎了上来。   “夫子!”   “祝夫子来了!”   怕被宫人看出端倪,这还是他们收敛过的表现了。   祝青臣拂袖落座,拿出准备好的书册,和他们讲了一会儿。   表面功夫做得差不多了,谢明月便以各种理由屏退侍从。   宫人退下,关上门扇。   两个学生都围在祝青臣身边,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再喊了一声:“夫子。”   “诶。”祝青臣笑了笑,分别拍拍他们的肩膀,“你们两个,这几日过得还好吧?没有受委屈吧?”   “没有。”林星摇晃着并不存在的小狗尾巴,“老师刚走那天下午,我就搬过来和师弟一起住了,有他帮我撑腰,吃得饱、穿得暖,宫里也没有人再敢欺负我了。”   “嗯。”祝青臣按着他的脑袋,“为师看着,额头上的大包消下去了不少,应该是过得不错。”   他又看向谢明月:“你呢?”   谢明月道:“有劳夫子挂心,一切都好。”   祝青臣又问:“萧长旭那边呢?有为难你们吗?”   “有!”一提到这个,林星就来劲了,“就昨天晚上,我都睡下了,萧长旭忽然摸到我的房间里,跟我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还想和我……和我……”   他说不出口。   “那你是怎么做的?”   “我这几天没生病,就没有鼻涕。”   “啊?”   林星小声道:“所以是谢师弟过来救的我。”   谢明月道:“萧长旭过来的时候,我也知道,所以带着人过去敲门,萧长旭还会顾及我,就没再做什么。”   他忧心忡忡:“不过,这次我能拦住他,下次就未必了。等他没了耐心,只怕林星免不了要被……”   “所以我给你们带了这个。”祝青臣从带来的小包袱里拿出两个小药瓶。   “这是?”   “一些小药丸。吃了会使面色苍白,身上发热,看起来就像风寒一样。”   谢明月马上就明白过来:“夫子是让我们装病?”   “对。”   他们一个是君后,一个是“预备男宠”,若是萧长旭真的想对他们做什么,他们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除非是外力所致,他们不能侍寝。   祝青臣思来想去,还是装病这个办法最好,至少能管上几个月。   谢明月双手接过药瓶:“我再看看有哪些太医可以收买,既然要做戏,自然要做全套。”   “也好。”祝青臣叮嘱道,“不过是药三分毒,这东西也不好多吃,你们自己把握。”   “是,夫子放心。”   师生三人再说了一会儿话。   祝青臣略一思忖,把埋在心里的那个名号挖出来,问:“明月,你可知道岐王?”   “岐王?”谢明月应道,“听说过,他是先帝第四子,也是萧长旭仅剩的兄长。”   祝青臣忙问:“你可知这岐王才能如何?治下如何?”   谢明月皱着眉头,似乎欲言又止:“岐王从前……才能应当不错,岐山在他治下,还算太平,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传出来。”   这样听起来,好像还不错。   可是,祝青臣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不太寻常的字眼——   “从前?”祝青臣疑惑,“为什么说‘从前’?”   “因为……”谢明月顿了顿,“岐王已经疯了。”   “疯了?!”祝青臣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整个人都坐直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昨日。”   “前几日,萧长旭为了敲打岐王,命人将几位皇子的头颅砍下,用锦盒装着,送给岐王。”   “听说,岐王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锦盒,被吓得直接从马背上跌下来,再醒来时,言行无状,好几个侍卫都按不住,已经疯了。”   “萧长旭派去的暗卫传信回来的时候,我正好在他旁边,留心看见了。”   锦盒?   祝青臣不由得想起自己上次出宫时,撞见的场景。   两个官员,两列侍卫,好几个锦盒。   一滴殷红的鲜血,落在他的面前。   所以……   那些盒子里装着的,都是人头! 第006章 高中穿越(6)   简直是丧心病狂!   祝青臣端着茶盏的手晃了一下,茶汤漾出来,洒在林星的衣裳上。   林星赶忙躲开,喊了一声:“老师!”   祝青臣回过神,把茶盏放下:“抱歉,烫着你了吗?”   他试了一下茶盏里残存的茶水,还好,不算很烫。   林星拎起被淋湿的衣摆,谢明月拿出帕子,帮他擦拭。   “夫子别担心,不妨事,只是洒在衣摆上了。”   “实在抱歉,对不起,星星。”   “没关系,我没事。”   两个徒弟在处理,祝青臣也插不上手。   他撑着头,目光涣散,瞧着殿中的宫灯出神。   林星抬起头,见他这副模样,碰了一下谢明月:“老师这是怎么了?”   谢明月回头,顿了顿,问:“夫子可是在为岐王之事忧愁?”   “是啊。”祝青臣换了一只手撑着头。   他原本是想搭上岐王这条线的。   岐王是萧长旭仅存于世的兄长,纵使身怀异国血脉,但总归占着一个兄长身份。   他还有封地,有封地就有百姓,有百姓就有赋税和兵马。   他是目前祝青臣所知的、最合适的造反人选。   可是现在,岐王疯了,这条线就直接断了。   他到哪里再找一个这样的人选?   祝青臣使劲捶了两下桌案。   气死他了!   谢明月宽慰道:“夫子放宽心,说不定还有其他转机,有封地的皇室宗亲不少,西北的康王和允王,还有……”   祝青臣叹了口气:“这几个人我也知道,只是……”   老学官们也跟他提起过。   身份离得太远了,礼法上根本就站不住脚。   他们本就没有即位可能,与萧长旭之间没有利益相冲,更没有深仇大恨,不会轻易造反。   祝青臣想要发动的是宫变,在一夜之间就完成弑君造反,并且对外宣称“清君侧”,而不是战争,把战线拖得长长长。   见他在想事情,两个学生也不敢打扰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   祝青臣又换了一个姿势,用两只手捧着脸。   怎么就这么凑巧?   他前脚刚从老学官们那里听说岐王这个人,老学官们还说,为名声考虑,萧长旭应该不会再对岐王下手。   结果岐王后脚就疯了。   祝青臣下意识怀疑,他们那天的对话被萧长旭知道了。   但是转念一想,也不太可能。   那可是在某位老学官的府上,四面环水,只有一条回廊通向湖心凉亭,老学官的家里人也都守在外面,暗探总不能悄无声息地潜在水底,偷听他们说话吧?   就算有这样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暗探,萧长旭怎么可能用在他们几个文弱学官身上?   况且,他在去找老学官之前,萧长旭就已经派人去找岐王了。   应当只是萧长旭多疑。   可是……   岐王怎么就疯了呢?   按照老学官们和谢明月的说法,能把岐山管得安稳太平,犹如铁桶一个,岐王的才能应当不在萧长旭之下,甚至远高于萧长旭才对。   他怎么这么容易就疯了呢?   电光石火之间,一个大胆的念头从祝青臣脑中闪过——   岐王该不会是装疯吧?   装疯、装疯……   因为萧长旭已经派人试探他了,所以他干脆将计就计、装疯卖傻。   不仅能暂时保住一条命,还能打消萧长旭的疑心,拖延一点时间。   倘若真是如此,那么这个岐王,一定也在筹谋着什么,此人心思深沉、颇有城府……   简直就是天选的宫变合作伙伴!   思及此处,祝青臣霍然起身,衣袖掀翻案上茶盏。   “哐当”一声,半盏茶水滴滴答答淌了满地。   两个学生坐在一旁,抬头看他,脸上是一模一样的疑惑表情。   祝青臣一时间没注意到他们,在心底把自己的猜测过了两遍,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握着拳头,整个人都忍不住激动起来。   好,太好了!   “夫子?”   “老师?”   两个学生抬高音量,喊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祝青臣低下头:“怎么了?”   两个学生反问他:“您怎么了?”   “我没事,我很好啊。”祝青臣朝他们笑了笑,随后低下头,看见倒在地上的茶盏,连忙撩起衣袖,上前捡起来,“两个小懒孩子,茶杯倒了都不扶。”   林星与谢明月对视一眼,只觉得古怪。   夫子上一秒还愁眉苦脸的,怎么下一秒就眉开眼笑了?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祝青臣把茶盏捡起来,放回案上,看他们的表情,便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他解释道:“我怀疑岐王是装疯。”   “装……”林星比他刚才还震惊。   祝青臣拍拍自己的脑袋,有些懊悔:“我早没有想到,竟然还骂了他半天。”   谢明月道:“倒也不是没有可能,那夫子预备怎么办?”   祝青臣没有犹豫,捏紧拳头,下定决心:“我会找机会去见他。”   “倘若……”谢明月迟疑道,“倘若他真疯了,那我们该怎么办?”   “应当不会。”祝青臣重新在位置上坐下,沉吟道,“就算真疯,他也还是皇室宗亲、先帝仅存的皇子,打着他的旗号,要办什么事情都方便些,总归有用。”   林星小声嘀咕:“老师要‘挟疯子以令诸侯’。”   祝青臣被他逗笑:“对,就是这个道理。”   做不了宫变同盟,他就去接手岐王的一切。   不论如何,他非去岐山不可。   “不过……”谢明月又一次提出疑问,“岐山距京城千里,夫子又是京官,若是贸然出京,一定惹人怀疑。”   “我知道。”祝青臣沉吟片刻,“我来想办法。”   和之前一样,祝青臣再稍坐片刻,便要离开。   临走时,他再次叮嘱两个学生,保命第一。   两个学生都点头答应了,将他送到关雎殿门外,目送他离去:“夫子慢走。”   *   仍旧是关雎殿的老太监送祝青臣出宫。   老太监姓杨,宫中人人喊他杨公公。   祝青臣与他见了几次,现在也算是熟悉了。   “祝学官,这边请。”   “好,有劳公公。”   “祝学官哪里的话?都是老奴应该做的。”   祝青臣瞧了他一眼,轻声道:“上回入宫,还要多谢公公机敏,否则还不知要惹出多少麻烦……”   他说的是上回,侍卫们捧着装着人头的锦盒,从他面前经过,老太监一脚踩在血迹上,把他拉走的事情。   杨公公很快也反应过来,连忙打断他的话:“事情既然已经过去,陛下既然没问,学官也就不要再多提了,只当学官与老奴从未遇见过此事。”   “也是。”祝青臣点点头,不再多说。   这位杨公公,看起来也是个聪明人。   祝青臣只怕他太过聪明,留在谢明月和林星身边,看出什么来,反倒不妥。   默了片刻,祝青臣就像是话家常一般,随口问道:“公公从前是在何处当差?”   “回学官的话,老奴从前在皇子所侍奉。”   皇子所?   那岂不是侍奉过那些……已经被杀害的皇子?   祝青臣不敢问,只是沉默。   杨公公看出祝青臣的疑惑,朝他笑了笑:“学官不必担心。先帝共有十子,殿下们年幼时住在皇子所,成年之后,便各自出宫开府去了,算起来也有好几年了。”   “老奴不过是留守在皇子所,做一些洒扫之事罢了。后来陛下登基,君后入宫,选中了老奴,老奴才得以在关雎殿侍奉。”   祝青臣轻声道:“原来如此。”   这时,又有一行人,从熟悉的拐角处横穿出来,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祝青臣被吓了一跳,拉着杨公公,猛地后退半步,生怕又是人头。   但这回不是侍卫,也没有官员,而是……   五六个面容姣好、身姿风流的男子。   他们在两个宫人的带领下,袅袅穿过宫道,朝前面的宫殿走去。   祝青臣和杨公公又一次退到宫墙边,让他们先过去。   不用多说,祝青臣自己也看得出来,这些人都是萧长旭的男宠。   他方才没听两个学生提起,或许是现在才入宫。   萧长旭一会儿说谢明月是自己藏在心底的白月光,一会儿又说自己做这些事情都是为了林星好,现在又找了一大堆男宠。   明月从前说得对,萧长旭的爱,根本一文不值。   忽然,系统幽幽道:“臣臣,这我就要给渣攻喊冤了。”   “什么?”祝青臣蹙眉,“系统,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我当然站在你这边,但你年纪还小,很多事情你不懂。”   “比如?”   “比如,‘找男宠’这件事情,在狗血文里,其实属于一种‘火葬场’方式。”   祝青臣皱着眉头,表情复杂。   他确实不懂。   “渣攻找来各式各样的男宠,以为只要自己睡过的男宠够多,就可以把主角受抛到脑后。结果他每次看着男宠,眼前都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主角受的脸。于是渣攻心痛纠结,在最后关头,一把推开男宠。”   “然后主角受因为这些男宠吃醋生气,主动去找渣攻。渣攻一把将他拥入怀中,告诉他,他并没有宠幸这些男宠,没有和他们做到最后一步,做这些都是为了激他吃醋。最后主角受满眼感动,两个人重归于好。”   “哇塞,好经典的火葬场耶!”   祝青臣整张脸都皱起来了:“这真的不是在奖励渣攻吗?”   不过,系统的话也给祝青臣提供了新的思路。   两个学生说,昨天半夜,萧长旭去找了他们,不过被他们联手打发走了。   结果今天,萧长旭就找了男宠进宫。   萧长旭这一招,不会是冲着他的两个学生来的吧?   正巧这时,在前面带路的宫人回过头,对几个男宠道:“都打起精神来,能入宫是你们的福气,等会儿去君后宫中请安,可都机灵着点。”   男宠们行了个礼,温声应“是”。   果然如此!   祝青臣没想错。   待男宠们走后,祝青臣和杨公公也继续往前走。   杨公公大概也看出了什么,将祝青臣送到宫门外,轻声道:“祝学官,君后宽仁待下,林公子天真烂漫,不过他二人在宫中,总是闷闷不乐的模样。”   他叹了口气:“学官若是得闲,便多入宫来罢。”   他虽是个太监,却也将林星和谢明月近来的遭遇看在眼里。   可他也只是个太监,再多的话,只能斟酌着说这一句。   “我知道了,有劳你老。”祝青臣颔首,“也劳你老向君后和林公子带句话,请君后和林公子多加小心,别同那些男宠置气,更别同陛下置气。”   祝青臣不便折返回去提醒两个学生,就只有请他带话了。   “好,老奴记住了。”   “我自己回去就好,你老也快回关雎殿吧,”   杨公公向他行了个礼,目送他走远了,才转身回去。   *   杨公公回到关雎殿的时候,在宫道上遇见的那群男宠,也已经到了。   六个男子,分成两列站在殿中,正齐齐向谢明月问安:“见过君后。”   谢明月坐在主位上,林星坐在他身边。   两边人分明是对峙模样,谢明月与林星却半点不恼,脸上连一点儿敌意都没有,反倒还有点儿好奇。   他们还没见过真正的男宠呢。   谢明月最先回过神来,温声唤人:“来人,赐座,上茶。”   六个人分坐两边。   谢明月淡淡地笑着,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挨个儿问过他们的名字,又替他们安排住所。   温柔可亲,进退有度。   谢明月是个再妥帖不过的君后。   “你等同为陛下嫔妃,日后同居宫中,须得相互扶持,切不可争风吃醋……”   若不是萧长旭突然到来,谢明月原本还想多说两句的。   萧长旭甩着衣袖,大步跨上台阶,气势汹汹,来到殿中。   谢明月握了一下林星的手,两个人随殿中众人一起,站起身来,俯身行礼:“见过陛下。”   林星还是有点害怕萧长旭,但现在有谢明月陪在他身边,已经好多了。   至少不会一见到萧长旭就浑身发抖了。   萧长旭摆了摆手,目光落在谢明月身上。   他冷声问:“君后见过这几个人了?”   “是。”谢明月行了个礼,“臣已经帮他们安排好了宫室。”   萧长旭又看向林星,声音更冷:“林星,你可有话要说?”   林星学着谢明月的模样,低着头,行了礼:“奴无话可说。”   忽然,萧长旭大步上前,拽着林星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   萧长旭直视着他的眼睛,再问了一遍:“你可有话要说?”   林星目光坦荡:“奴无话可说。”   林星实在不知道他想让自己说什么,可是萧长旭拽着他的头发,就是不肯松手,还越拽越紧,扯得他的头发生疼。   林星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下意识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谢明月。   我到底应该说什么啊?   谢明月一时间也不知道,但是见林星难受,也赶紧上前去救他:“还请陛下松手……”   萧长旭斜斜地睨了他一眼,冷声道:“君后,朕在问他,与你无干。”   “可陛下扯疼林星了……”谢明月竭力维持平静,“不知林星哪里做得不好,还请陛下明示,臣再慢慢教他。”   萧长旭不再理会他,又一次看向林星:“林星,朕问你,看见朕的满殿男宠,你有没有话要说?”   他到底应该说什么啊?   忽然,林星灵光一闪。   他正色道:“恭喜陛下又得佳人!”   此话一出,萧长旭的脸色瞬间就黑了下去。   像浸了墨一般,阴沉沉的。   “好,好得很。”   萧长旭咬着牙,一连喊了好几声“好”,拽着林星的头发,把他往边上一甩。   林星整个人都被甩了出去,眼看着脑袋又要磕在烛台上,谢明月飞扑上前,把他拉了回来。   两个人一起摔在地上,重重一声响。   萧长旭阴沉着脸,冷眼瞧着他们,一言不发,反倒朝旁边的几个男宠招了招手。   胆子小的男宠,看着林星与谢明月,犹疑不决,不敢上前。   胆子大些的,生怕错过机会,犹豫片刻,便立即抬脚迎了上去。   就这样,萧长旭搂着两个男宠,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关雎殿。   待他走后,几个胆小的男宠才敢上前,七手八脚地把林星和谢明月扶起来。   有个男宠壮着胆子,道:“这位……林公子,我在一边看着,我觉着,陛下其实是喜欢你的,陛下找我们来,或许是想让你吃醋,只要你稍微服下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原来是这样!   林星恍然大悟。   谢明月摆了摆手:“此事与你们无关,你们都先下去吧,会有宫人带你们去住所的。”   “是。”几个男宠俯身行礼,“臣等告退。”   林星转过头,一脸震惊地看着谢明月:“原来是这样,他想激我们吃醋。”   “是你,他想激你吃醋。”谢明月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和胳膊,“你可有伤着?”   “没有。”林星摇摇头,低声道,“他要我吃醋,我偏不吃;他想让我和那些人一起争宠,我才不争。我早就不喜欢他了,我干嘛要吃醋争宠?”   “嗯,随你罢。”   “要吃醋也是吃你的醋。”林星一本正经道,“本来这个后宫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是君后,我是男宠。现在好了,他弄了一大堆男宠进来,全都要你照顾,把你的精神都分走了!”   谢明月哽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方才两人摔倒的地方,试图转移话题:“就差一点儿,你的脑袋上又要多一个大包了。”   林星不在乎地撇了撇嘴:“我都习惯了,反正你这里有药。”   “药膏再多,也抹不了你整张脸。”谢明月笑着道,“药……”   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神色一凝:“药……”   谢明月拍了一下林星:“快,你快趁机装病。”   林星还没反应过来:“啊?”   “夫子不是正好给了我们药吗?你不是正好被萧长旭推了一把吗?就说被吓到了,快,现在装病!”   “那你呢?”林星不放心。   “等你病了,我自然就被你‘传染’了。”   “噢噢。”   林星握着拳头,酝酿了一会儿,然后眼睛一翻,直接倒在谢明月怀里。   啊!他生病了! 第007章 高中穿越(7)   关雎殿,偏殿。   林星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嘴唇干裂,似乎还在梦魇,正摇着脑袋,喃喃说着梦话。   两个太医跪在榻前,轮流给他诊脉。   谢明月就坐在旁边的小榻上,等待结果。   不多时,两个太医诊脉结束,对视一眼,来到谢明月面前回禀。   “回君后,林公子是惊吓过度导致的气血上涌,以致惊厥发热,梦魇不安。”   “是,他今日是被吓着了。”谢明月叹了口气,又抬起头,“还请两位太医尽力医治。”   “臣等自当尽心竭力。臣等马上就去开一副药方,让宫人煎了药,给林公子服下。另外,林公子这阵子也要安心静养,不宜大喜大悲。”   谢明月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微笑颔首,抬起手:“好,请两位太医下去开方。”   “是。”   宫人带着太医下去了,谢明月亲自照顾林星,从铜盆里捞起帕子,拧干净水,盖在林星的额头上。   他还没来得及收回手,忽然,另一只手“啪”的一下,抓住了他的手腕。   床上的林星睁开眼睛,朝他笑了笑:“怎么样?我演的还不错吧?”   谢明月也朝他笑:“夫子给的药还真有用。你演的也挺好,连梦魇都演出来了。”   “那可不?萧长旭刚登基那会儿,我天天做噩梦,都有经验了……”林星停了一下,又改了话头,“老师那药确实有用,我现在还感觉脑袋热热的。”   “不过也不能多吃,我抓紧物色、收买太医,你也就不用吃药了。”   “嗯。”   谢明月看见他干裂的嘴唇,又问:“可要喝水?你这嘴唇是怎么弄的?那药这么管用?”   “不是,嘴唇是我自己弄的。”林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吃了三盘栗子糕,那个栗子糕干干的,还到处掉粉,就弄得我嘴巴也干干的。”   谢明月忍俊不禁:“你躺着吧,我给你倒水喝。”   “好。”林星抱着被子,乖乖靠在床头,“你什么时候也装病?我一个人装病,怪没义气的。”   “等过几日吧,我总得照顾你一阵子,再被你‘传染’。”谢明月道,“要是萧长旭过来看你,我还得帮你应付他。”   “他不会再过来了。”林星笃定道,“他今日被我这样下了面子,这几天都不会再过来了。”   谢明月把茶杯递到他面前:“那可不一定。今日那人说的没错,萧长旭还是喜欢你的。”   “可我又不喜欢他。”林星皱眉,“而且老师都跟我分析过了,喜欢一个人,就会给那个人最好的,有实权的皇帝更是如此。”   他下了结论:“萧长旭的喜欢,是驯服和毁灭,根本就不是喜欢。”   “也正是因为他是想驯服我,而不是喜欢我,所以我说,他这几天绝对不会再过来。”   “那就好。”谢明月接过他喝空的茶杯,“你能坚定心意就最好了,我只是担心你……又回头喜欢他。”   林星握紧拳头:“我当然坚定。”   *   另一边,萧长旭搂着两个男宠,回到寝殿。   两个男宠见他脸色难看,贴心地劝慰道:“陛下消消气,林公子不知道陛下的心意,陛下别与他一般见识就是了……”   下一秒,萧长旭怒吼一声,猛地将两个男宠推开。   “滚!”   两个男宠同样摔在地上,和林星、谢明月摔倒时一模一样。   “你们两个有什么资格说他?滚下去!”萧长旭回头瞥了一眼宫人,“来人,把他们拖下去!”   两个男宠对视一眼,两双眼睛,都是满满的疑惑。   不是,他这是在做什么?   刚才林星在的时候,他死死拽着人家的头发,把人家推到地上。   现在林星不在了,他又开始对着别人发疯,装出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来。   你情深似海,你倒是别推他啊!   你爱他入骨,你倒是别找我们进宫啊!   你对他情根深种,也没见你对他有半点好脸色啊!   你现在装什么装?从前在花楼里都没受过这种气!   两个男宠强自忍下不忿,相互扶着对方,从地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裳,朝萧长旭行了个礼,随后转身离开。   总不能真的等宫人来拖他们。   萧长旭冲进殿中,抬手一挥,就把案上的奏章笔墨,全部掀翻在地。   东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萧长旭犹觉不足,又抄起架子上的花瓶,狠狠砸在地上。   他总觉得自己的心缺了一角,却不知道该用什么补回去。   林星……   林星从前不是这样的,林星从前很喜欢他,林星从前对他很好。   从前的林星会闹会笑,会跟他玩闹。   只要他稍微冷脸,林星就会问他怎么了,哄他高兴。   只要他稍微和旁人走得近一些,林星就会吃醋。   他把谢明月接进宫里,林星还跟他大闹了一场。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林星变了?   他开始变得淡然坦荡,仿佛什么事情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他好言好语跟他说话,他无所谓;他一次性找了六个男宠进宫,他也无所谓。   不仅无所谓,还学会顶嘴了。   谁教他的?到底是谁教他变成这样的?   谢明月?不可能,谢明月这么喜欢他,甘愿为了他容忍这么多妃嫔,还亲自教导他们礼仪,谢明月不可能。   一定还有别人!   萧长旭怒吼一声:“来人!”   门外侍卫听见吼叫,连忙进殿:“陛下有何吩咐?”   “去查!查林星这阵子都见了什么人、听了什么话!”   “是。”   忽然,萧长旭又吼道:“慢着!”   “陛下?”   “去把那几个男宠都叫过来,再让乐坊派乐师过来!”   他要让林星好好看着,好好听着。   他林星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他不愿意,自有一大把的人上赶着侍奉!   *   皇帝寝宫,丝竹管弦,歌舞不绝。   萧长旭一手搂着一个男宠,眯着眼睛,兴致盎然。   不多时,有太医来回话,禀报林星病倒的消息。   太医跪在殿中,乐师也停下了弹奏。   萧长旭却冷笑一声:“这就受不住了?现在知道要装病争宠了?朕偏不去。”   他一摆手,吩咐乐师:“继续奏乐,没有朕的吩咐,都不许停。”   男宠倒了酒,递到他唇边。   萧长旭低下头,一口饮尽,随后又捏着男宠的下巴,把口中酒水渡过去。   趁着酒兴,萧长旭笑了一声,将男宠按在身下。   *   入夜。   皇帝寝宫的乐声,穿透宫墙,一直飘到了关雎殿。   林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拽着被子,盖过头顶,又捂住耳朵,可那乐声就像是故意弹得那么大声的,不管怎么样都听得见。   林星嚎了一嗓子,从床上坐起来:“有完没完?吵死了!”   他愤愤地捶了两下床,索性直接下了地,冲出偏殿,来到正殿。   谢明月还没睡下,他正披着外裳,坐在案前,将案上的宝石首饰分一分。   宫人站在他身边,负责记录。   “这份给芙蓉,这份给玉兰……对了,菡萏和棠棣今日在陛下那里受了委屈,给他们每人多添两样东西。”   林星像小牛犊一样,“咻”地一下冲进去:“谢明月,我受不了了!”   谢明月朝宫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下去,随后温声问:“你怎么了?”   “你没听见吗?到处都吵得睡不着。”   “我这儿还算好,离得远,也小声一些。要在我这儿睡吗?”   林星点点头:“嗯。”   “那你过去吧。”   “噢。”林星刚走出两步,又回过头,委屈巴巴地问,“为啥要给他们东西啊?”   谢明月不解:“谁?”   “那些花,什么玉兰荷花的。”   “他们也都是被萧长旭硬抢进宫的苦命人,和我们都是一样的,能多照拂一些,就多照拂一些吧。”   “那为啥我没有啊?”   “给你的东西难道还少吗?”谢明月笑了笑,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你抹在额头上的药膏、吃的糕点、穿的衣裳,哪样不是我的?现在穿的这身也是我的,你还想要什么?”   “反正……”林星瘪了瘪嘴,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睡吧,都这么晚了,你还在装病。”   林星乖乖躺在床榻里边,谢明月吹灭蜡烛、放下帐子,也在外面躺下。   两个人并排躺着。   黑暗中,谢明月道:“萧长旭今日在寝殿里大发雷霆,他似乎怀疑是有人故意教你冷淡对他,正在派人查你。”   林星爬起来:“那老师怎么办?老师会被查到吗?”   “我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太晚了。等明日一早,我就派杨公公出宫一趟,告诉老师,这阵子不要再进宫了,免得引人注意。”   “好。”   “你若见到夫子,也不要表现得太明显,以免萧长旭起疑。”   “嗯,知道了。”   “你不用怕。”谢明月握住他的手,“夫子不在,我会护好你的。”   “嗯。”林星应了一声,“谢谢。”   再无他话,两个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躺着。   乐声不绝,被夜风源源不断地送过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林星还是没睡着。   他捧着脸,认真地看着谢明月,小声道:“谢谢你,谢明月,你真是个大好人。”   谢明月似乎已经睡着了,并没有回答。   林星一个人嘀嘀咕咕的:“要是我来这边,遇到的第一个人是你,那就好了。”   他最后道:“要是可以,带你一起回现代,那就更好了。”   *   翌日清晨。   谢明月走出殿门,站在阶上,传来杨公公。   “有劳公公去学官府走一趟,就说,近来宫中新添了人,夫子进出不便,这阵子就不请夫子进宫讲论文义了。”   ——宫中局势有变,夫子切勿入宫。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近来春寒起风,林星就不慎染上了风寒,还请夫子保重身体,千万珍重。”   ——林星正在装病,夫子也千万小心。   夫子应该听得懂他的暗示。   “是。”杨公公领命下去。   谢明月收回目光,对宫人道:“传膳吧,林星还病着,就送到房里来吃。”   “是。”一众宫人同样领命下去。   在床榻上支起一张小案,林星就坐在床上吃早饭。   谢明月坐在旁边,和他一起。   林星端着碗小米粥,眼下挂着两块大大的乌青,打了个哈欠:“好困。”   谢明月笑了笑:“总归你还在装病,吃完了再睡一会儿,没人敢说你。”   “嗯。”   皇帝寝宫那边闹腾了一晚上,现在总算是消停了。   两个人就这样坐在一起,安安静静地吃着饭。   不知过了多久,林星一仰头,把碗里的小米粥喝完。   殿门外传来杨公公的声音:“君后、林公子,祝学官到了。”   祝学官?到了?   到这儿了?!   两个学生“噌”地一下站起来。   “你还在装病,快躺回去。”   谢明月把林星按回床上,整理了一下衣裳,朝外走去。   他的话说得清清楚楚,夫子怎么反倒过来了?   谢明月推门出去,祝青臣提着书箱,就站在阶下,朝他眨了眨眼睛:“见过君后……”   谢明月竭力维持冷静,走到他身边:“夫子快请进来。”   师生二人并肩而行,谢明月压低声音问:“夫子怎么过来了?我不是让杨公公带信给夫子,让夫子千万不要进宫吗?”   祝青臣拢着手,却问:“是不是萧长旭在查我?”   谢明月顿了一下:“夫子既然已经猜到了,为何还要进宫?”   祝青臣淡淡道:“我这个京官,不是正愁没有由头离开京城吗?”   “夫子的意思是……”   “他要查我,便让他查。恼火起来,将我赶出京城,岂不是正合我意?”   谢明月还没反应过来,祝青臣又道:“就算我从现在开始,躲着你们,不见你们,可前几日早就见过了,迟早也会被查到。与其藏着掖着让他查到,不如坦荡些。”   谢明月明白过来,应了一声:“也是。”   祝青臣握住他的手,牵着他,走进殿中,看向床榻上的人:“星星,你病了?”   林星从床铺上坐起来,委屈巴巴地卖乖:“老师,我病了。”   祝青臣定睛一看,被他吓了一跳:“你又被打了?”   林星环顾四周:“什么?”   “眼睛上啊,瞧这两个乌青,疼不疼啊?”祝青臣按着他的脑袋,朝他伸出两根手指,“眼睛还看得见吗?这是几?”   林星解释道:“老师,这是乌眼圈!”   “完了,你真看不见了。”祝青臣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小傻孩子,这是‘二’。”   “我看得见!” 第008章 高中穿越(8)   皇帝寝宫。   萧长旭搂着两个男宠,悠悠醒转。   他一抬手,两个男宠便挽起帐子,一行宫人捧着热水巾子,上前服侍。   萧长旭坐在榻上,用茶水漱了口,似是随口问道:“关雎殿如何?”   纵使身边有数个男宠陪伴,纵使和两个男宠荒唐一夜,他心里依旧记挂着林星。   这怎么不算是喜欢呢?   宫人们知道他在问谁,斟酌着道:“回陛下的话,太医院那边说,林公子还病着,已经开了药方,让宫人煎药,一日两次都喝着。”   萧长旭接过巾子,擦了擦脸:“嗯,他现在在做什么?”   宫人回道:“君后在宫中闲着无聊,请了学宫的祝学官讲论文义,林公子也在。”   “病成那样还有心思同旁人说话,哪个祝学官?”   “祝青臣,祝学官。”   “又是他?”   萧长旭擦脸的动作一顿,一扬手,将巾子砸进铜盆里。   水花溅起,萧长旭的眼前浮现出上回在宫道上见过的那个背影。   二十出头的年纪,背影清瘦。   正红的官服,用玉冠束着头发,手里提着一个书箱,看着颇有风骨。   像那些文人画里,别出心裁,用朱砂画的竹子。   萧长旭脸色一沉:“他这几日,日日都进宫?”   “倒也没有……”宫人小心答话,“不过来了三四回,都是君后派人请来的。”   “哼。”萧长旭冷笑一声,站起身来,“这些文人都一个样,自诩清高,扭捏造作。朕抬举他,他反倒蹬鼻子上脸,不知分寸。”   萧长旭吩咐道:“派几个人,拿他过来,朕有话问他。”   “是。”   *   萧长旭派去的人来到关雎殿的时候,祝青臣正坐在殿中喝茶吃点心。   两个学生分别坐在他身边,一个人端着茶盏,一个人捧着糕点,面前还摆着一本书,祝青臣清一清嗓子,他们就翻一页。   好不自在。   殿门外,杨公公叩门通报:“君后,陛下传召祝学官。”   祝青臣合上书册,站起身来,应了一声:“这就来。”   谢明月跟着站起来:“我陪夫子一同过去。”   林星也赶紧跟上:“我也……”   谢明月按住他:“你还在装病,留下罢。”   祝青臣也点了点头,对他道:“嗯,听你……师弟的。”   “噢。”林星乖乖地坐了回去,“那老师和师弟早点回来。”   “知道了。”祝青臣提起书箱,朝殿外走去,“明月,走。”   “是。”谢明月快步跟上他,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夫子,萧长旭残暴,万一……他直接翻脸,要了夫子的命,可怎么好?”   祝青臣笑着道:“那就得靠你替为师求情了。”   见谢明月实在担心,祝青臣又温声宽慰道:“不要紧,为师心里有数。”   “是。”   师徒二人跨过门槛,来到殿外。   两列侍卫就在外面等候,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见祝青臣出来了,两列侍卫抱拳行礼:“祝学官,陛下有召。”   祝青臣走下台阶,谢明月刚准备跟上,却被为首的侍卫拦住了。   “君后见谅,陛下只说传召祝学官。”   谢明月神色一凝,问:“不知陛下传召学官,所为何事?”   “回君后,我等不知。”   “学官是我请进宫的,如今陛下要见,我相陪同去,有何不可?若是陛下有事要问,我也好在旁回禀。”   侍卫油盐不进,只是抱拳赔礼:“还请君后见谅。”   祝青臣垂了垂眼睛,对谢明月道:“多谢君后好意,想来陛下不过是问些寻常琐事,就不劳烦君后同行了。”   谢明月神色焦急,但仍旧竭力维持着平静:“可……”   祝青臣抬眼,定定地看着他:“君后不必担忧,于殿中稍候,臣去去就来。”   “是……”谢明月顿了顿,转头看向杨公公,“那就请杨公公同去。”   他对侍卫道:“我派个宫人陪着祝学官,这总可以罢?”   侍卫没有再反驳,而是侧开身子,让出一条路来。   祝青臣提着书箱,走下台阶。   杨公公跟在他身后,颇为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他不知道,今早君后派他去传话,他反倒把祝青臣带进宫来,究竟是不是对的。   若是因此害得祝学官被陛下发落,那岂不是他的过错?   他叹了口气,稳住心神,跟上祝青臣。   两列侍卫左右护送,竟像是押送一般。   *   一行人来到皇帝寝殿。   祝青臣提起衣摆,跨过门槛,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殿中门窗大开,酒气却未散尽,混着男宠们的脂粉香气,还有用来掩盖的熏香味道,实在是不怎么好闻。   可想而知,昨夜究竟是多么荒唐的场景。   萧长旭歪着身子,坐在位置上,见祝青臣来了,微微往前探了探身子,似乎想将他看得更清楚一些。   祝青臣行至殿中,作揖行礼,恭敬道:“见过陛下。”   萧长旭眯了眯眼睛,也不同他兜圈子,直接问:“就是你日日进宫,给君后讲经?”   祝青臣颔首称“是”:“君后闲来无事,召臣入宫讲论文章。”   “林星也跟着听了?”萧长旭甚至以为祝青臣不认识林星,还要解释一番,“就是跟在君后身边那个太监。”   “是。”祝青臣依旧颔首,“是有一位林公子,一同说话。”   “你都跟他们讲些什么?”   “左不过是讲经论史,君后与林公子都当故事听。”   “都讲些什么故事?”   祝青臣还没来得及说话,萧长旭就一摆手,指了一下杨公公手里提着的书箱,不耐道:“罢了,拿上来,朕亲自看看。”   “是。”杨公公应了一声,提着东西上前。   萧长旭随手抽出一本书册,随便翻了翻。   确实都是一些经史书籍,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可萧长旭早就在心里给祝青臣定了罪,认定是祝青臣带坏了林星,哪里有需要什么罪名?   杨公公眼见着萧长旭脸色变了,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萧长旭忽然发作,一扬手,“哗啦”一声,书册被丢在祝青臣脚边。   “原来如此!他二人就是被你教坏的!”萧长旭厉声道,“整日里看这些杂书,看得心都野了!”   他终于找到了林星冷淡对他的原因。   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祝青臣,一定是因为祝青臣!   可他忘了,谢明月是世家子弟,自幼饱读诗书;林星是现代高中生,是接受过现代教育的。   他们二人,原本就是翱翔九天的鹰,不是被他囚在笼中的雀,心性本就坚毅,怎么会因为两本书就变了?   萧长旭只是想为近来林星的转变找一个理由,这个理由可以是书,是画,是旁人教的,只要不是他,就可以。   不是因为他,不是因为他欺辱林星,是因为祝青臣,都是祝青臣教的。   只要解决了祝青臣,林星就能变回原来那样。   萧长旭只觉得事情已然明了,罪魁祸首就是祝青臣。   他怒吼一声:“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砍了!”   杨公公闻言大惊,连忙跪下求情:“陛下,祝学官是君后亲自请进宫的,若是陛下就这样发落了祝学官,只怕君后心中过意不去!还请陛下手下留情!”   身后侍卫即将上前,祝青臣却俯身行礼,正色道:“臣实在不知错在何处,还请陛下明示。”   祝青臣只用一句话,就让萧长旭陷入了沉默。   他如何明示?   他总不能说,都怪祝青臣给他们两个讲故事,引得他们两个不肯侍寝罢?   因此萧长旭只是吼道:“拖下去!”   祝青臣抬高音量,却只道:“还请陛下明示。”   “砍了!”   “还请陛下明示!”   祝青臣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   神色坚定,目光果毅,竟比半路上位的萧长旭更有威严。   萧长旭就这样被他看着,不自觉钉在了龙椅上,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面对这个小小学官,他竟然……有一瞬间的胆怯。   祝青臣正色道:“臣奉君后诏令入宫,依君后之命,与君后讲史论经,林公子时常陪伴左右,所论经史,皆是官府所出。”   “臣实在不知错在何处,陛下若要治罪,便请将臣移交大理寺,请大理寺官员查证定罪。否则,臣就算化鬼,也一定要问问君后与林公子,臣究竟错在哪里。”   不知不觉间,萧长旭竟被他的话带着跑了。   他忘了自己是皇帝,忘了自己是有实权的皇帝,可以想杀谁就杀谁。   他也顺着祝青臣的话,去思索,试图给祝青臣找一个罪名。   但好像……找不到。   紧跟着,杨公公又道:“陛下,祝学官来时,君后与林公子俱在关雎殿,还叮嘱老奴,等陛下问完了话,请祝学官继续回去说故事。”   “林公子尚在病中,君后心思细腻,本就因昨日之事惴惴不安。若是陛下处死祝学官,只怕两位贵人受了惊吓冲撞,终日悬心。”   “若是因此,使陛下与君后、林公子生了嫌隙,那可怎么得了?”   杨公公这番话入情入理,直切要害。   这是萧长旭最隐秘的心事。   萧长旭一心想要林星像从前一样对他,所以他迫不及待要解决掉祝青臣。   可若是,杀了祝青臣,反倒更加坚定了林星的决心呢?   凡此种种,萧长旭得出结论——   祝青臣杀不得。   萧长旭看着祝青臣,沉默良久,最后对侍卫摆了摆手:“下去。”   萧长旭往后一倒,靠在椅背上,指着祝青臣:“这次就饶你一命,你也下去,以后不得无诏入宫。”   他随手一翻,从案上抽出一封奏章,“正好,南屏县缺一个教谕,你马上收拾东西去,再敢对君后和林星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朕把你五马分尸!”   萧长旭转过头,随手一指杨公公:“你,亲自送他回去。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盯着他。”   “是。”杨公公领命,走到祝青臣面前,抬了抬手,“祝学官,请吧。”   “臣告退。”   在萧长旭看不到的地方,祝青臣与杨公公交换了一个眼神,安然退下。   *   祝青臣跨过门槛,走出皇帝寝殿。   他提起衣摆,缓步走下石阶。   杨公公跟在他身后,忽然脚下一滑,险些从阶上跌下去。   祝青臣伸出手,扶住他的手臂:“你老当心。”   杨公公竟有些发抖:“是,多谢学官。”   他长舒一口气,轻声道:“祝学官,这事儿可太凶险了,再有下回,可得再早些告诉老奴,老奴好排演排演。”   祝青臣笑着道:“正因为是杨公公,我才放心,旁的人我都不放心。”   早在清晨,杨公公来传话的时候,祝青臣就跟他“串通”好了。   方才杨公公说的那些话,也是两个人说定的。   蓝色的小光球趴在祝青臣的肩膀上,幽幽道:“别说他了,我也被你吓死了,差点以为你真的要死了。你看看,我的光都炸起来了。”   祝青臣笑了笑:“不会,我算好了,他不会杀我。”   “你怎么算的?我的数据库都算不出来。”   “不是你说的吗?萧长旭又强又弱,时强时弱,只要遇上林星的事情,他就会变弱。萧长旭连欺辱过林星的太监都舍不得杀,又怎么会杀我?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   “啊?”系统震惊了。   “估计他这会儿正自感于自己的深情呢。”祝青臣淡淡道,“为了林星,他连和林星交好的学官都不杀了,他真是好深情呢。”   当然不是因为萧长旭宽仁,而是祝青臣算得准。   一来,没有罪名可以治他的罪。   二来,杀了他,不仅不能让林星服软,反倒会把林星越推越远。   三来,萧长旭已经过了“虐受”的第一阶段,萧长旭心下不安,他不敢再那样肆无忌惮了。   系统惊叹道:“臣臣,你长大了,你会利用剧情漏洞了。”   祝青臣笑了笑,行至阶下。   有个小太监就守在底下,见他出来,整个人都松了口气,向他行了个礼:“祝学官。”   杨公公低声解释道:“这是关雎殿的宫人。想是君后不放心,特意派他来盯着。”   祝青臣应道:“我知道,之前在君后身边见过。”   杨公公稍稍抬高音量:“学官是从关雎殿出来的,如今也该回关雎殿向君后回了话,再出宫去。”   祝青臣颔首:“是这个道理。”   杨公公朝小太监使了个眼色,稍稍抬高音量:“傻站在这儿做什么?快回君后那边说一声,就说祝学官马上过去拜别。”   “是。”小太监会意,撒开腿就跑回去报信。   祝青臣对杨公公道:“你老算是个人精了。”   谈笑之间,便又给祝青臣和他的两个学生创造了见面的机会。   杨公公却不夸口:“哪里的话?老奴不过是按规矩办事罢了。”   *   关雎殿。   谢明月和林星在殿中等了半天,不见外面有动静传过来,更不见派去查探的小太监回来,急得坐立难安。   林星急得满屋子转圈:“老师不会真的出事吧?要是老师……”   谢明月想了想,下定决心:“我过去看看。”   “可萧长旭不是不让你过去吗?”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师……”   谢明月话还没完,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两个人都冲到门外。   那个派去查探消息的小太监终于回来了!   林星一把拉住他:“老师怎么样?”   小太监俯身行礼:“见过君后……”   谢明月同样急切地把他扶起来:“不必多礼,快说。”   “祝学官没事……”小太监道,“原本陛下是发了好大的火,都喊侍卫进去,要把祝学官拖下去砍了,结果不知怎的,祝学官说了两句话,陛下就回心转意了,直接把人给放出来了。”   “那就好……”两个学生都松了口气,“那就好。”   “祝学官马上就回来了,具体的,君后与林公子问他便是了。”   “好。”   正说着话,祝青臣便到了。   林星和谢明月忙不迭迎上去。   “老师。”   “夫子。”   “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祝青臣伸出手,握住两个人的手,把他们两个拉进殿中,“萧长旭没怎么怀疑我,只是迁怒而已,最后调我去南屏做教谕。”   谢明月心下明了:“如此,只要拿到调令,夫子就可以正大光明地离开京城了?”   “对。”祝青臣道,“最快今日,最迟明日,我就能拿到调令。离开京城之后,我直接去岐山,见见那位岐王,倘若一切顺利,为师会带人回来救你们。”   “那夫子千万小心。”   “只是为师走后,就剩你们两个留在宫里了。”祝青臣叹了口气,将两个人的手叠在一起,“为师最后再嘱咐你们一遍,保命为上,别的什么都不要紧。”   “是。”两个学生都坚定地点了点头,“夫子放心。”   这时,杨公公在殿门外提醒道:“祝学官,是时候离宫了。”   “好。”祝青臣应了一声,又转回头,紧紧握了一下两个学生的手,“安心等着为师回来。”   师生三人只说了不到十句话,祝青臣便要离开。   谢明月与林星要送他出去。   祝青臣却回头道:“别跟过来。宫里没有君后和男妃送学官的道理。”   “是。”两个学生只好站在原地,目送夫子离去。   他们牢牢地握着对方的手,力气很大,对视一眼,却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迷茫和不安。   夫子走了,整个皇宫,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岐王究竟是不是装疯,夫子究竟能不能带兵回来救他们。   都是未知。   可他们别无选择,只能相信。   林星正色道:“我信夫子,夫子很厉害的。”   谢明月也点了点头:“嗯。”   两个人互相给对方鼓劲,感受着对方手掌中传来的暖意,定下自己的心神。   *   杨公公奉命送祝青臣回去。   走出关雎殿,祝青臣回头看了一眼:“杨公公,今日走北宫门吧,看着近一些。”   杨公公不解其意,但还是答应了:“好。”   两个人走在宫道上。   祝青臣仍旧不放心,叮嘱道:“杨公公,我此去离京,恐怕有段日子回不来。关雎殿中,只有请杨公公多多周旋了。”   杨公公叹了口气:“祝学官放心,老奴自当尽力。”   他沉默片刻,自嘲般笑了笑:“老奴原本就是在皇子所侍奉的,几位殿下,与君后、林公子都年岁相当,不为别的,就当是圆了老奴心中一个执念罢。”   他先前没能护住被萧长旭杀害的几个兄弟,现在想护住谢明月与林星。   祝青臣抿了抿唇角,同样握住他的手:“你老放心,我会回来的。”   他并不曾向杨公公透露过造反的事情,但是……   他还是想宽慰他两句,就当是让他安心吧。   “好。”杨公公也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出了宫门,杨公公送祝青臣回府。   两人再说了两句话,杨公公便回宫去了。   *   当日下午,尚书台就派人送来了祝青臣的调令。   南屏县空缺教谕一职,萧长旭命他即刻上任,不得有误。   祝青臣拿着调令,上下看了一遍,确认无误,便换上便服,拿出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牵出早就买好的马,大摇大摆地走出京城。   到了城外,祝青臣拽着缰绳,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   枝头新绿,祝青臣策马扬鞭,穿过稀疏树影,一路向西北奔赴。   树枝划过他的衣摆,发出簌簌声响。   祝青臣目光坚定,一往无前。 第009章 高中穿越(9)   天地苍茫,山河绵延。   越往西走,景色越发苍凉。   祝青臣赶了五日的路,终于来到岐山附近。   他在一个歇脚茶棚里把疲累不堪的马匹便宜卖掉,又找到一个同去岐山的老大爷,搭上了他的驴车。   祝青臣坐在驴车上,靠着高高的茅草堆,抱着一大罐蜜饯,一口一个,吧唧吧唧。   赶车的老大爷热情地问:“我看大人像是做官的,是要去见岐王殿下?”   “不是,我不是做官的,不过是个山野闲人,之前与岐王有过一面之缘,听闻他出了事,特意过来看看。”祝青臣递给老大爷一块桃脯。   老大爷摆了摆手:“我不吃了,方才那块还含在嘴里没吃完呢。”   “噢。”祝青臣只好自己吃了,“您老认识岐王?”   “那怎么不认识?岐王殿下十来岁就来了我们这儿,人还怪好的,从来不加收赋税,只可惜……”   老大爷叹了口气:“只可惜,岐王前阵子从马背上跌下来,摔坏了脑子,现在还疯疯癫癫的。所幸陛下仁慈,让他住在别院里养病,还时不时派太医过来看看。”   祝青臣配合捧场:“是吗?”   萧长旭的表面功夫做得还挺好的。   分明是他派人把岐王吓得坠马,结果倒变成他仁慈了。   看来他也知道,残杀手足的事情传出去不好听。   老大爷又问:“大人也是宫里派来给岐王殿下治病的?”   老人家似乎有些糊涂,刚问过的话,马上又问了一遍。   祝青臣也不在意,再回答一遍:“我哪里有这样高超的医术?我不过是见过岐王,过来看看罢了。岐王现在好些了吗?”   “刚开始的时候可厉害了,发起病来跟疯牛似的,到处乱窜,还撞人,十几个官兵都拉不住,好不容易按住了,还得上手铐脚镣,就差把人锁进铁笼子里了。”   “现在倒是好多了,至少不会撞人了。”   “这样。”祝青臣若有所思。   现在好多了,所以……   他应该是装疯吧?   祝青臣靠在茅草堆上,又往嘴里塞了一块蜜饯,嚼了嚼。   蓝色小光球停在他的肩膀上,和他挨在一起。   正午日头正盛,晒得人昏昏欲睡,周遭静谧,只有偶尔一声虫鸣,吱嘎难听。   祝青臣却睡不着,离岐山越近,他的心就跳得越快。   若是岐王装疯,那一切还好说。   若是岐王真疯了,那就不好办了。   他不顾一切来岐山,把全部身家当做赌注,就是为了赌这一个可能。   祝青臣捏了捏拳头,又打开水囊,喝了一小口冷水,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要是李钺在就好了——   他的脑子里又一次闪过这个念头。   祝青臣对系统道:“要是李钺在就好了。”   系统了然道:“你又开始想他了?”   “嗯。”祝青臣一脸忧愁,点了点头,“要是李钺在这里,就可以和我一起筹备造反了,我也不用把所有赌注都押在岐王身上了。”   “你俩造反都造出经验来了,是吧?”   “是啊。”   祝青臣抬头望天,万里无云,日光刺眼,照得人有些头晕。   系统默默拿出自己的小屏幕,在上面画了一道。   “臣臣,你来这个世界才刚满八天,你猜你想李钺想了几次?”   祝青臣瘪了瘪嘴,不想理它。   “居然是一百次耶!”系统语气夸张,“一百次!这还是你跟我提起的次数,你自己心里想的,肯定不止一百次。”   祝青臣理直气壮:“八天一百次有什么多的?我想我自己的夫君,不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就是……”   正巧这时,老大爷停下驴车:“公子,到了,前面那个院子就是,我就不过去了,我怕被撞。”   “就是什么?你说啊!”   “公子?到了!”   “噢噢,多谢。”祝青臣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挣扎着从茅草堆里爬出来。   他把怀里的半罐子蜜饯放在车上,又在罐子上系了一个装着银两的荷包,作为给老大爷的谢礼。   做完这些事情,祝青臣才向老大爷道谢离开。   祝青臣背上包袱,望着不远处山脚下的小院子,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给自己鼓劲。   打起精神!准备造反!力争第一!   祝青臣昂首挺胸,朝院子走去。   毕竟还是王爷,居住的院落不大,但是胜在清幽,适宜养病。   门前两个侍卫看守,一见祝青臣来了,迅速拔刀拦下:“站住,干什么的?”   祝青臣后退半步,抬手行礼:“敢问此处可是岐王别院?岐王殿下可在?”   “你找王爷做什么?”   “我乃岐王旧友,听闻王爷不慎坠马,因此特意赶来,探望王爷。”   “你……”   两个侍卫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他。   祝青臣当然没穿官服,穿的是一件天青色的旧衣裳,袖口衣领都磨得发白,还用竹枝做的簪子束着头发,看起来就像是在外游历的寻常文人。   谎称是“岐王旧友”,倒也说得过去。   祝青臣一脸坚定,又向他们行了个礼:“劳烦两位官爷通报。”   先见到岐王再说,他说是就是!   远处传来一声鸟鸣,两个侍卫对视一眼,指了指面前的山坡:“王爷不在屋里,在那边山上,你想见就直接去见吧。”   在山上?   祝青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顺着他们所指的方向看去。   春意盎然,山坡上杂草丛生。   祝青臣有些犹豫,指着山坡,回头再问了一遍:“王爷在山上?”   “是。”两个侍卫同样坚定,“就在山上,你想见就直接去见。”   “好,多谢两位……”   祝青臣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远处似乎有风吹过,半人高的野草如海上波澜一般,朝他涌来。   他拨开野草,一路小跑上前,却始终没看见人。   别说人了,连人影都没有。   奇怪。   祝青臣环顾四周,小小地喊了两声:“岐王殿下?殿下?”   忽然,好像有什么东西勾了勾他的衣角。   祝青臣疑惑回头,下一秒,一个黑影从草丛里窜出来,猛地扑了上来!   “嗷!”   祝青臣扭头想跑,结果才刚转身,就被高高大大的男人锁住腰,直接抱了起来。   “救命!”祝青臣两只脚腾空,奋力蹬脚,“李钺,救我!统统,救我!”   系统冲上前,狠狠撞在男人的手臂上:“臣臣,我来了!”   男人牢牢地抱着祝青臣,站在原地,不动如山,任由祝青臣挣扎。   他只用一只手就箍住祝青臣的腰,另一只手狠狠地掐住他的脸颊肉,在他耳边阴沉沉地威胁道:“京城来的贵客,谎称是我的朋友。你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   祝青臣愣了一下,难道他早就暴露了?   不应该啊,他就是一个小学官,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怎么可能?   现在也没办法了,反正已经暴露了。   祝青臣脑子转得飞快,话也说得飞快:“岐王殿下,我是祝青臣,是,我是从京城来的,但我不是来刺探情报的,我是来投奔殿下的!”   “殿下心思缜密,智谋过人,我在京中早有耳闻!我欲助殿下成就大业,今日谎称是殿下旧友,实属无奈之举,请殿下切勿见怪,暂且听我一言!”   祝青臣一口气说完这段话,整个人都快没气了。   他喘着气,等待男人答话。   可下一秒,只听见男人强压怒火道:“祝卿卿,我们都成亲三年了!你还说我是你朋友!”   “成亲三年?”祝青臣一愣,小声道,“可我已经有夫君了啊,我夫君很厉害的。”   “那你看看我是谁?”男人再也忍不住了,“你还有哪个厉害的夫君?”   祝青臣回过头去,呆呆地看着男人:“李……李钺?”   男人薄唇轻启,语调微冷:“上辈子杀猪。”   祝青臣眼睛一亮,欢呼一声,直接跳进李钺怀里:“啊!李钺!你果然在这里!我果然没猜错!”   李钺稳稳地接住他,定定地看着他,又说了一遍:“祝卿卿,上辈子杀猪。”   祝青臣不想理他,故意别过头去,目光飘忽,假装看天看云看草,就是不看他。   李钺托着他的腿,掂了两下,抬高音量:“祝卿卿,你又不对暗号,快,上辈子杀猪——”   祝青臣抽了抽嘴角,强忍尴尬,对上下半句:“这辈子教书。”   确认过暗号,这位就是祝青臣常常挂在嘴边的夫君、大名鼎鼎的北周武帝李钺。   他们一起做过十几个狗血世界的任务,祝青臣做老师,李钺做反派,两个人配合默契,所向披靡。   这个“杀猪”暗号,也是他们之前就约定好的。   “大反派,原来是你。”系统识趣飞走,“臣臣,那我先走了。”   “诶!”祝青臣还想喊住它,可是来不及了。   祝青臣总觉得怪不好意思的,转回头,脸蛋红红:“李钺,我们能不能换一个暗号?”   “不能。”李钺同样认真回答,“祝卿卿,我喜欢‘杀猪’暗号,每次对暗号你都会脸红,可爱,喜欢。”   “有没有可能,我这是尴尬得脸红。”   “也可爱,更喜欢了。”   李钺把祝青臣放在地上,捏着他的脸蛋,委屈巴巴地问他:“祝卿卿,你说我是谁?我到底是你朋友,还是你夫君?你又从哪里娶了新夫君?为什么认不出我?”   不等祝青臣回答,他就自问自答:“我懂,我都懂,祝卿卿换了新世界,夫君也要跟着换了。我是上个世界的夫君,我是糟糠之夫,我是下堂夫……”   祝青臣认真地看着他,抬起手,摸摸他的额头:“你是不是真的摔坏了脑袋?”   “没有。”李钺瘪了瘪嘴,低下头,方便他摸摸。   “那你蹲在草丛里干什么?故意埋伏我?”   “抓蚂蚱。”李钺取下挂在腰上的竹笼子,把里面活蹦乱跳的蚂蚱展示给他看。   盖子一打开,蚂蚱就跳走了。   祝青臣更不明白了:“你抓蚂蚱做什么?”   “麻痹敌人。”李钺一本正经,“那个萧长旭整天派人盯着我,我在学司马懿。”   “司马懿是装病,没有装疯。孙膑才是装疯的,你又没认真看书。”   “都差不多。”李钺道,“祝卿卿,你还没说我到底是你朋友,还是你夫君,快说!”   兜兜转转,话题又转回来了。   祝青臣理直气壮:“我刚刚又不知道你就是岐王。”   “那你现在知道了。”   “是夫君,行了吧?夫君,我的夫君,我有且只有一个的夫君。”   这还差不多,李钺满意了,张开双臂,一把将他抱进怀里。   祝青臣也乖乖地靠在他怀里……   “等一下!”祝青臣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他,眼睛都睁圆了,“孙膑装疯在猪圈里打滚,你不会也去了吧?”   李钺皱眉,反问道:“我要是在猪圈里打滚,你还能要我吗?”   祝青臣挣扎着,试图从他怀里钻出来:“洗干净了就要,现在不……”   祝青臣话还没说完,李钺就按着他的脑袋,照着他的脸蛋,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口。   “不行,现在也得要。” 第010章 高中穿越(10)   在半人高的野草掩映下,李钺捧着祝青臣的脸,叭叭亲了好几口。   左右脸颊、额头和鼻尖,还有嘴巴。   李钺翘起来的嘴角就没放下去过。   直到祝青臣按住他又一次凑过来的脸:“幕天席地,成何体统?稍微亲几下就够了。”   李钺思索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迅速抄起祝青臣的腿弯,把他抱起来。   “走,回屋!”   回屋就不算幕天席地,就可以继续亲了!   祝青臣被他吓了一跳,伸手推他,想从他怀里下来。   祝青臣咬着牙,低声提醒:“有人。”   李钺面不改色,环视四周:“哪里有人?”   祝青臣指了指远处守在院落前、几乎变成两个小黑点的侍卫。   李钺皱眉:“他们两个是我的人。”   “那也不行!”祝青臣两只手都按在他的胸膛上,试图推开,“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李钺委屈巴巴地看着他:“真的不行?”   “不行……”祝青臣顿了顿,小声道,“在屋子里才能亲。”   祝青臣顺势从李钺怀里滑下来,李钺把他带来的小包袱背在自己身上,可怜巴巴地跟在后面,两个人朝小院子走去。   李钺低下头,看着祝青臣一摇一摆的衣摆,闷声道:“祝卿卿,你走得太慢了,走回去天都黑了。不是我夸口,这点功夫我能亲你十几下。”   祝青臣不理他,他又戳了一下祝青臣的腰。   “祝卿卿,你累不累?走得动吗?要不要我抱你?”   祝青臣往边上一扭,直接躲开了,坚决不动摇。   “祝卿卿,有蛇!”   “嗷!”   画面一转,祝青臣挂在了李钺身上。   李钺压下唇角,心满意足地背起祝青臣。   回到院子门前,李钺掂了掂背上的祝青臣,对两个侍卫道:“这位是王妃。”   岐王王妃祝青臣握紧拳头,照着他的肩膀,使劲给了他一下。   见侍卫没有反应,李钺皱起眉头,不动如山,又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这位是王妃!”   两个侍卫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抱拳行礼:“王妃好!”   祝青臣又给了他一下:“差不多得了。”   李钺抬脚跨过门槛,走进院中。   祝青臣趴在李钺背上,攀着他的脖子,环顾四周。   给岐王养病的院落不大,甚至还有点破旧。   院子里种了一棵大槐树,还有一口水井,就像是寻常的农家小院。   李钺把祝青臣放在廊下栏杆上,随后走到大门前,把两扇木门掩上,又熟练地从门边掏出一串铁链,挂在门上。   祝青臣疑惑:“你在干嘛?”   李钺把铁链在门上绕了几圈:“他们怕我发疯,冲出去撞人,一定要我锁门。”   “噗——”祝青臣没忍住笑出声,“应该的。你干嘛装疯装得跟野猪一样?”   李钺淡淡道:“系统说的,剧情就是这样。”   停在祝青臣肩膀上的蓝色小光球连忙发声:“我什么时候说了?我都没见过你。”   李钺淡淡道:“不是你,是红色的那个。”   红色的反派系统幽幽飘来:“是我,但又不是我。”   这是李钺的系统。   它停在祝青臣的另一边肩膀上:“你们听我解释。按照剧情,岐王作为本书反派,会在渣攻宫变之后,心生不满,暗中谋划造反。”   “主角受跳楼后没多久,岐王就趁机起兵造反。渣攻为了救主角受,中了一箭,主角受抱着擦破皮的渣攻,在漫天箭雨、一片混乱之中,主角受又一次感受到渣攻对自己深深的爱,死寂的心渐渐复苏,最终说出那句经典的‘萧长旭,我原谅你了’。”   “大结局,两个人重归于好,大反派造反失败,被关进水牢,两根铁钉穿透琵琶骨,狠狠折磨一番,最后被凌迟处死。”   李钺走到祝青臣身边:“祝卿卿,那可是水牢,你舍得让铁钉扎我吗?”   “不舍得,我心疼。”祝青臣紧紧握住他的双手,眨巴眨巴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所以你是怎么做的?”   “他给自己加戏!”反派系统忽然提高音量,“他故意从马背上摔下来,假装晕倒。其实他什么事都没有,他就是睡了一觉!”   “睡醒之后,他就开始装疯,失心疯、羊癫疯、鸡爪疯,还有中风,什么‘风’都装!他根本就是一个大麻袋,特别会装!”   李钺一脸无辜:“不是你说要造反的吗?那两个使臣送人头过来,很明显是在试探我,我必须降低他们的警惕,才方便以后造反。”   祝青臣认真附和:“就是。”   两个人抱在一起,交换了一个坚定的眼神。   夫夫所见略同!   “按照设定,你只要被使臣嘲讽几句,这个剧情就过了,结果你直接扛着刀,追着他们跑。”   “我脾气差,受不了别人嘲讽,祝卿卿知道。”   “没错,我知道。”   “那使臣都走了,你还继续装,还跑到山上去跟野猪打架。”   “做戏要做全套。使臣虽然走了,但是萧长旭的暗卫还没走,还在暗中盯着我。正好我又想打一头野猪给祝卿卿补补身子。”   听见李钺和野猪打架,祝青臣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随后默默松开抱着李钺的手,低下头,偷偷闻闻自己的衣袖。   应该没有沾上味道吧?   “你你你……”反派系统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就叫计谋。”李钺还挺自豪的,朝祝青臣挑了挑眉,“祝卿卿,我又聪明了。”   祝青臣抬起头,抿着唇角,用力点点头:“是很聪明!”   “那你干嘛这个表情?”李钺捏捏他的脸颊肉,又把停在他肩膀上的红色小光球弹开,“还有你,干嘛跟祝卿卿告状?”   李钺理直气壮:“我不是都按照剧情走了吗?而且现在的发展更符合逻辑,我不装疯打消所有人的怀疑,怎么造反?很明显,原剧情不符合逻辑,现在这样才符合。”   反派系统沉默很久,十分无奈:“随便你吧。你都已经走剧情了,比以前好多了。”   祝青臣朝李钺伸出手,期待地看着他:“那你给我打的野猪呢?”   李钺一本正经:“祝卿卿,我把野猪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大获全胜。”   “太厉害了!”祝青臣欢呼雀跃,然后又问,“野猪呢?”   “野猪死而复生,逃走了,但我大获全胜。”   再次强调。   “那就是没有咯?”   “有,我赢了,只是它忽然复活了。”   “我不信——”祝青臣故意拖着长音,缓慢地摇了摇头。   “野猪野猪,你把我当野猪吃了算了。”李钺起身,扭头要走。   祝青臣忙问:“你去哪里?”   李钺正色道:“去洗刷干净,劈柴生火,自己跳进锅里。对,还得剃毛,省得娇贵的祝卿卿扎吃着扎嘴。”   祝青臣笑出声:“回来!”   李钺不肯,直往厨房冲。   祝青臣连忙追上去,跑到他身前,一把抱住他,把他拉回来:“我不爱吃人肉,回来!”   和李钺相认之后,祝青臣整个人都松快不少,笑容也更多了,还都是见牙不见眼的大笑。   在京城和路上,原本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放松了下来。   他知道,李钺就在这里,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不再是一个人独自面对了。   李钺会和他一起的!   祝青臣趴在石磨上,把京城那边的事情简单跟李钺讲了一遍。   李钺也把岐山这边的情况同他说了说。   两个人交换信息。   祝青臣瘪着嘴,委屈巴巴道:“我为了来见你,把命都压上了,差点就被渣攻杀了。”   ——系统震惊:“不是,臣臣,你不是说你算好了吗?你不是说你胜券在握吗?你不是还和渣攻对骂了吗?你现在在干嘛?”   李钺沉着脸,一拳头把石磨一角打碎,低声道:“早晚给他宰了。”   ——反派系统差点被掉下来的石块砸到:“你刚刚不是还说要走剧情吗?走剧情你宰不了渣攻!”   李钺目光坚定,握住祝青臣的手。   祝青臣眼睛弯弯:“哇,李钺你真好!”   *   入夜。   红蓝两个小光球,也蹲在屋顶上交流信息。   祝青臣的蓝色系统说:“刚才听你们说,你们也是宫变之后过来的?”   红色系统说:“和你们差不多。我宿主那个‘恋爱脑’,原本在江南巡视,江南疫病有点严重,他还凑巧发热了,就以为自己也得了病快死了。”   “堂堂一个大反派,一边想你宿主,一边强撑着给他写信,让他别担心,自己没事。结果半个字都还没写,就开始掉眼泪,他真以为自己快死了。”   “结果怨念太深,就把我召唤过去了。”   “后来我检测到你在给你宿主传输剧情,就跟他说,他现在回去也不一定见得到祝青臣,祝青臣肯定又要去做任务了,他就威胁我把他也送过来,否则就用刀把我劈成两半。”   “天杀的恋爱脑!”   蓝色系统小声道:“你不就是‘恋爱脑’系统吗?你不应该很喜欢这样的宿主吗?”   红色系统气得咬牙切齿:“但是他也太恋爱脑了!我工作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恋爱脑的宿主!”   “臣臣也差不多,每天要念你的宿主几百次。”系统安慰它,“别磨牙了,我来教你抽‘电子烟’,很好玩的。”   底下院子里,传来“哗啦”的水声。   李钺光着膀子,手里扛着一个大木桶,把桶里的冷水浇在自己身上。   祝青臣坐在房里靠窗的床榻上,捧着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李钺用巾子擦了把脸,又搓搓手臂:“祝卿卿,很干净了,再搓就把皮搓掉了,可以上床了。”   祝青臣摇摇头:“不行,再洗干净一点。”   “我真没在猪圈里打滚……”   “但你和野猪打架了。”   好吧。   李钺只能再从井里打一桶水,浇在身上,认真搓搓。   早知道祝卿卿不让他上床,他就不跟野猪打架了。   祝青臣往前探了探身子,趴在窗台上:“李钺,我就爱看你洗澡,再多洗一会儿给我看。只可惜天有点黑了,我看不清,只可以洗给我一个人看噢。”   一听这话,李钺又来劲了。   他挪近一些,清了清嗓子,提醒祝青臣不要错过。   祝青臣不吝赞美:“哇,铜筋铁骨、铁骨铮铮,不愧是我最喜欢的男人,也是唯一喜欢的……”   祝青臣话还没说完,李钺直接把皂角往盆里一砸,把祝青臣往小榻上一推,双手在窗台上一撑,翻窗上床,一步到位。   祝青臣抬手打他,打在他结实的肩膀上,闷闷两声响。   “你就不能走门吗?”   “走窗户近。”   “但是像偷人的贼!”   *   翌日一早,两个侍卫过来当值,顺便给祝青臣和李钺送来早饭。   院门外,侍卫将食盒递给李钺:“回禀王爷,我等都查探过了,这几日附近都没有暗卫窥探。”   “嗯。”李钺颔首,吩咐道,“去备马,我今日出去一趟。”   他回头看了一眼房里,压低声音,再次强调:“备一匹马。”   “是。”   山林小路上,李钺握着缰绳,催动马匹向前。   祝青臣窝在他怀里,两只手拿着一个大炊饼,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半天没啃一口。   忽然,马匹颠簸了一下,惊醒祝青臣。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啃了一口炊饼,问:“李钺,我们现在去哪里?”   李钺趁机贴贴他的头发:“带你随便看看。”   祝青臣大概猜到了什么,但也懒得问。   反正到了就知道了,李钺又不会把他卖掉。   他太困了,都怪李钺昨天晚上……   不知过了多久,马匹在一个山洞前停下。   李钺翻身下马,伸手把祝青臣也抱下来。   从外面望去,山洞里一片漆黑,深不见底。   李钺把马匹拴在洞里石柱上,又带着祝青臣往里走,似乎十分熟悉地形。   一条地下暗河潺潺流过,顺着河往里走,不知绕过几个岔路口,隐约有风吹来,深处还有火光透出。   再走百步,别有天地——   石壁上点着火把,一大片宽阔的平地,两边摆放着各色武器,足够百余人同时操练。   而此时,确实有百来个赤膊大汉在场上操练,拳拳生风。   下一刻,李钺赶忙捂住了祝青臣的眼睛。   “祝卿卿,只能看一眼,知道我手底下有这么些人就够了,不能总是盯着看。”   “噢。”祝青臣看着李钺,故意扒拉开他的手,踮起脚,“我再数数有几个,刚刚没看清。”   李钺干脆挡在他身前,就是不让他看:“像这样的山洞还有五个,统共是一千多个死士,城里还有两千多个兵。”   祝青臣点点头:“城里的兵不能用,你岐王府里有多少人?”   “算上工匠仆役,差不多三百多个。”   “也不算多,但是我的学生在皇宫里,里应外合应该够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起事?”   “自然是越快越好。”   李钺了然,拿出号令死士的腰牌,塞到祝青臣手里,又朝死士头领招了招手。   头领上前,抱拳行礼:“王爷。”   李钺看了一眼祝青臣:“这位是王妃,往后你们都听他的号令。”   李钺致力于让每一个属下都知道祝青臣的存在。   祝青臣也已经习惯了,懒得打李钺了。   “是,王妃。”死士头领抬起头,看见祝青臣的瞬间,眼睛都睁大了。   祝青臣同样睁圆眼睛,认真地看着他:“你老看着怪眼熟的,真是老当益壮啊。”   ——这位头领,不就是昨天赶着驴车,送他去找岐王的糊里糊涂老大爷吗?   头领抱拳,正色道:“王妃看着也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位王妃,不就是昨天坐他的驴车,去找岐王的爱吃蜜饯小公子吗?   祝青臣恍然大悟,难怪昨天坐他的车,他问了两遍,自己是不是从宫里来的,原来是李钺安插在附近的暗桩。   死士头领同样明白过来,难怪昨天他坐驴车,专门问有关岐王的事情,原来是王爷的心上人,听说王爷受伤,千里寻夫来了。   李钺皱着眉头,打断两个人的相互观察:“你们两个在干什么?我还在这里!”   李钺把祝青臣拽回自己身边,挡在身后。   头领抱拳道:“王爷与王妃鹣鲽情深,属下十分动容!”   这还差不多!李钺又行了!   祝青臣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传令下去,所有死士三至五人一组,分头行动,五日内启程,前往京城,寻找活计人家,潜伏下来,等待号令。”   头领下意识看了一眼李钺,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   李钺没有犹豫:“照王妃说的去传。”   “是。”头领领命要走。   忽然,李钺又喊住了他。   “慢着,传我的命令,让他们全都穿上衣服再走。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 第011章 高中穿越(11)   大梁京城,昌盛繁华。   那是个拥有数十万人家的大都城,八个城门,每日来来往往、进进出出上万人。   一千个死士,在五日内分批进入京城,根本没有人会察觉。   偏僻茂盛的山林里,偶尔有两三只老鸦扑腾着翅膀,箭似的划破长空。   那就是李钺的死士正在赶路。   这还只是造反的第一步,接下来,还有无数件事情等着他们去料理。   *   山脚下的小院子里。   祝青臣握着笔,伏在案上,凭借自己的记忆,将大梁皇宫的布局画出来。   李钺就架着脚坐在他旁边,身边堆满了从山坡上割来的野草,他准备用野草扎几个箭靶。   两个人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安安静静。   只有祝青臣的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还有李钺扎靶子时,野草划过手掌,发出的细碎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祝青臣搁下笔,揉了揉眼睛,又伸了个懒腰。   “李钺,我画好了!”   “我也扎好了。”   李钺把扎好的三个靶子丢到一边,挪到祝青臣身边,和他挨在一起,看向案上的布局图。   祝青臣道:“我只进过皇宫四次,去的地方都差不多,所以观察得不算很仔细。”   他指着布局图,跟李钺讲解:“以皇帝寝宫为中心,我的两个学生住在北边的关雎殿,再往南,分别是勤政殿、紫宸殿和太极殿,还有好几道门,太平门、元安门、承平门,还有一道我忘了叫什么门。”   李钺笑出声:“祝卿卿,什么叫做‘我忘了什么门’?”   祝青臣用手肘给了他一下:“认真点。”   “噢。”李钺收敛了表情,严肃起来。   祝青臣正色道:“过了这几道门,还有三道内宫门,最后才是外宫门。我前三次进宫出宫,都是从这里走,这条路很长,而且有很多禁军把守。”   李钺道:“既然南边走不了,那就从北边走。”   “我也是这样想的。”祝青臣点点头,“第四次出宫的时候,我走的就是北边这条路。北边只有一道元武门,只要破了元武门,就可以长驱直入。”   李钺颔首,又问:“城楼多高?看守几何?”   祝青臣顿了顿,小声道:“城楼更高,看守更多。”   最后一次进宫的时候,他特意让杨公公带着他走了北宫门。   他趁机观察过,易守难攻。   李钺问:“那要造投石车?”   祝青臣摇摇头:“攻城器械都进不去,勉强挤进去也来不及,拖到宫里大批禁军集结,那就全完了。”   “那就得找个人给我们开门,你的两个学生行吗?”   “应该可以。”祝青臣点点头,“他们两个正好住在关雎殿,离北宫门很近。”   “还有禁军,他们的武器配置怎么样?”   “不怎么样。”祝青臣道,“萧长旭生性多疑,我仔细看过,他身边的侍卫,用木刀木剑的都有,其他禁军甚至好几个人合用一把刀剑。”   李钺没忍住笑出声:“祝卿卿,木刀木剑,我觉着我能扛着你,一个人打进去。”   “别轻敌。他自己是宫变上位,所以很防备这些,但这不代表他真的很弱。”祝青臣撑着头,继续看案上的布局图,“由此推断,宫中一定会有存放武器的库房。一旦发生宫变,禁军一定会先去武库装备兵器。”   李钺道:“所以要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控制住武库,最好让我们的人都配备上兵器。”   “对,可我不知道武库具体在哪里。”祝青臣捧着脸,“我没办法靠近观察,只能找到几个可疑的地方,这边肯定会拖延一点时间。”   李钺道:“干脆攻破城门之后,直接抓个禁军来问。”   “也可以。”祝青臣点点头,把这个可能性加进计划里。   宫变不是战争,自然是越快越好。   每一步怎么走,都要经过无数次的商议,确保在最短的时间内,办成最大的事情。   宫变更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细细筹谋,同样也是越慢越好。   死士潜伏与士兵行军至少需要十日,两个人就趁着这点时间,挨在一起,在布局图上勾勾画画,将每个步骤排演过上百次,确保每一步都烂熟于心。   *   傍晚时分。   李钺把自己用野草扎的靶子立在院子里,然后从窗子外探出身子:“祝卿卿,你这几天是不是又没锻炼?出来射箭。”   祝青臣拿着笔,坐在案前,揉了揉眉心:“不要,我要再画一份布局图,之前那份有点错漏。”   “出来,都画了一天了。”李钺道,“你又忘了你怎么死的了?快出来锻炼。”   “我是得风寒病死的,和锻不锻炼没关系。”   “当然有关系。就是因为当时我在外面打仗,没监督你锻炼,结果你得了个小小风寒就病死了。”李钺直接伸长手,拎着他的衣领。   “嗷!”祝青臣整个人都被他从软垫上拖过去,“李钺,松手!我现在身体好多了,都能骑好几天的马过来找你了,松手!”   “祝卿卿,快过来,我带你射箭。过几日去京城,你还要骑马。还有,你想不想把欺负你学生的渣攻一箭射死?”   “想。”   “想就过来练。”   祝青臣力气小,根本挣扎不开,只能认命,像一条上了岸的小金鱼,瘫坐在软垫上,被他抓过去。   李钺双手架着他,直接把他从窗户里抱出来。   “你就不能从门抱我出去吗?”   “不能。”李钺理直气壮,“我喜欢走窗户。”   两个人异口同声:“像偷人的贼。”   李钺把祝青臣抱了满怀,趁机蹭蹭他的头发:“偷走了祝卿卿。”   “咦——”   李钺把祝青臣放在地上,拿起早晨侍卫送过来的木弓和竹箭。   祝青臣就是个瘦弱文人,李钺比他高一个头,体型还比他大了一圈。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站着,李钺像把祝青臣整个儿拢在怀里似的。   李钺帮他把宽大的衣袖拢起来,用襻绳绑好,又踢了踢他的脚,帮他调整好站姿,最后把木弓递给他:“拿着,我上回教你的还记得吗?”   祝青臣打了个哈欠,摇摇头:“不记得了,早就忘了。”   李钺低低地说了一句:“笨笨的。”   祝青臣抬头看他:“嗯?你说什么?”   “我说,那就再教一遍。”李钺握着他的手,从握弓开始教他,“这只手握着弓,这只手拉弓弦,先拉十下满月弓,练习一下。”   祝青臣又一次抬头看他:“你在说什么?”   “五下。”   “三下。李钺,胳膊会很酸。”   “酸了我帮你揉,就五下。”   “噢。”   祝青臣保持现在的姿势,深吸一口气,开始拉弓。   李钺戳戳他鼓起来的腮帮子:“不要憋气,谁射箭跟你一样憋得跟小青蛙似的?”   “我呗。”祝青臣扭了一下身子,“走开走开,不要打扰我,我就喜欢这样拉弓。”   李钺拍拍他的腰背:“别乱扭,站直了。”   祝青臣又往边上扭了一下:“很直,不要碰我的痒痒肉。”   这把木弓不算重,祝青臣也能拉开。   他有模有样地拉了六下。   “好了。”祝青臣一脸自豪,“我还多拉了一下,算是送你的。”   “送我?多谢。”李钺笑了笑,拿起一支竹箭,搭在弓弦上,“加上箭试试。眼睛看着前面的靶子,不要看箭,拉弓。”   祝青臣吸了吸鼻子,认真拉开弓弦。   “嗖”的一声,竹箭破风。   紧跟着,“咚”的一声,箭靶微微晃动,竹箭准准地扎进箭靶正中。   祝青臣扬起笑脸:“李钺,看,我是神射手、射箭小天才!我都好几天没练了,还是可以一箭正中靶心,你还让我多练,万一我超过你,你就等着后悔吧。”   李钺点点头,煞有介事地附和道:“没错,祝卿卿,你是我见过最有射箭天赋的人,我好后悔教你射箭,万一你文武双全了,作为你的夫君,我会自卑的。”   他又抽出一支竹箭:“再来一次。”   祝青臣摩拳擦掌:“好,再来一次!”   红蓝两个系统蹲在屋顶上。   一个屏幕上,是一脸迷惑的表情包。   另一个屏幕上,是二脸迷惑的表情包。   “还神射手,明明就是豌豆射手。为什么我的靠谱臣臣,一碰到你的宿主,就变成这个傻乎乎的样子了?都怪你的宿主把我的臣臣带坏了!”   “我的宿主不也一样?他还自卑?他不自负就好了。”   “还射箭,还锻炼,想抱就直接抱在一起好了,装什么装?反正就只有我们两个统在。”   “我作为‘恋爱脑’系统,也不是完全理解。人类的爱情真是一个深远的课题,令统费解。”   两个系统说了他们半天,默默地把屏幕上的迷惑表情包改成水枪图片。   直接瞄准!   “滋死你们两个!”   *   祝青臣和李钺练了一个时辰的射箭。   祝青臣百发百中,最后一箭,更是直接把靶子给打歪了。   祝青臣现在感觉自己强得很,可以射穿一百个渣攻的脑袋!   太过自信的后果就是,到了晚上,他趴在床铺上,像一条奄奄一息的的小金鱼。   李钺坐在他身边,拎起他的胳膊,帮他捏一捏。   小金鱼的鱼鳍飞起来了。   “都怪你,李钺,我都说我会手酸的。”   “我都说了,练一刻钟就好了,你非不听,结果练了整整一个时辰。”   “我难得开发出射箭天赋,当然要抓紧时间巩固一下。”   “那是你的天赋吗?那是我的功夫。”   祝青臣鼓了鼓腮帮子,举起另一只手,朝他挥了挥。   于是李钺又换了一边坐着,帮他捏捏另一只手。   李钺帮他揉着胳膊,祝青臣趴在枕头上,昏昏欲睡。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两个系统躲在帐子外面,暗中观察:“哼哼,活该。”   李钺听见动静,抬头看见它们两个,正色道:“这是你们两个该进来的地方吗?出去。”   “噢。”两个系统乖乖飞走。   李钺捏捏祝青臣的胳膊,捏着捏着,就和祝青臣趴在一块儿了。   祝青臣迷迷糊糊醒过来,朝他伸出手:“干嘛不捏了?”   李钺扭头吹灭蜡烛:“我也累了,睡了。”   “不行,我手酸,睡不着。”祝青臣捧着李钺的脸,凑上前,亲了一下他的脸,“给你奖励,再捏两下。”   李钺躺着没动,祝青臣又“叭叭叭”亲了他好几口:“求你了,李钺,夫君,我唯一的夫君,给你同样唯一的夫君再捏捏胳膊吧?你也不想你唯一的夫君被酸死吧?”   他才认命地搂住祝青臣的胳膊:“好好好,再捏再捏。”   *   翌日清晨。   床榻前帷帐垂落,还有半床被子都掉了下来。   祝青臣睡得很不安分,脑袋靠在李钺怀里,两只胳膊被李钺抱在怀里,两只脚又使劲蹬被子。   把被子蹬掉了,他又觉得冷,于是又钻进李钺怀里,拽着李钺的中衣,要把他的衣服扯下来当被子盖。   李钺被他动来动去的弄得烦了,就直接按住他,长手长脚,牢牢地把他按在怀里。   反正睡得乱七八糟的,没有半点睡相可言。   日头还没起来,院门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王爷,那边又派太医来了!马上就到!”   那边,京城那边,萧长旭那边。   李钺倏地睁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应了一声:“知道了。”   猝不及防,前几日才派过几个,今日又来了,还这么早。   看来萧长旭是真的多疑。   李钺拍拍祝青臣的脸颊:“祝卿卿,起床。”   祝青臣迷迷糊糊地醒来:“李钺,干嘛?我不射箭了,我射了一晚上的箭,手酸死了,眼睛也花了。”   李钺皱眉:“谁让你射一晚上的箭了?”   “你啊。”祝青臣揉揉眼睛,“噢……好像是梦里的你。”   “别做梦了,萧长旭派人来了。”   “啊?”祝青臣从梦里惊醒,“噌”地一下从床上弹起来,“那怎么办?”   李钺把掉到地上的被子捡起来,把祝青臣裹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门外似乎传来了脚步声。   祝青臣更慌了:“怎么办?你现在是个疯子啊,疯子能成亲吗?疯子床上能有人吗?”   李钺直接把祝青臣连带着被子一起抱下床,然后打开了靠墙放的那个大衣柜子。   祝青臣拽着李钺的衣襟,不可置信地问:“你准备把我藏进去?”   李钺亲亲他的额头:“祝卿卿,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委屈你了。” 第012章 高中穿越(12)   一片漆黑。   祝青臣靠着柔软干净的被褥和衣裳,怀里抱着枕头——   躲在衣柜里。   幸好还有两个系统陪着他。   蓝色小光球停在他的左边肩膀上:“臣臣,别害怕,有我陪着你。”   红色小光球停在他的右边肩膀上:“对面宿主,别担心,还有我。”   祝青臣一脸生无可恋:“谢谢你们。”   天杀的萧长旭,大清早的就派人来,害得他还没睡醒,就被李钺塞进衣柜里。   他和李钺明明是成亲三年的夫夫,弄得跟偷人一样。   烦死了!   祝青臣气得直捶墙。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   祝青臣连忙收回手,打起精神,透过衣柜的缝隙往外看。   李钺正在装疯,睡醒了也没洗漱,就穿着中衣,带着他的蚂蚱笼子,满院子抓蚂蚱。   嗯,演得很像。   反派系统幽幽道:“因为你在这里,他已经收敛着演了。上回渣攻派人过来,他直接冲破大门,把渣攻派来的人撞得人仰马翻,那场面才叫壮观。”   院门上的铁链子被看守的侍卫解开,侍卫带着三个人进来了。   走在正中间的那个人,年纪有些老了,留着花白的胡子,看着颇为儒雅,应该是太医。   跟在太医后面的那两个人,更年轻一些,虽然换了粗布衣裳,手里也提着药箱,但是眉眼之间,隐隐有肃杀之气,行为举止,干脆利落,更像是死士或暗卫,而不是药童。   显然是跟着来探查虚实的。   萧长旭确实多疑。   纵使岐王身怀异族血脉,纵使岐王永无即位可能,纵使岐王已经被吓疯了,他还是要源源不断地派人过来查探。   祝青臣毫不怀疑,萧长旭总有一天会派人过来杀了岐王,以绝后患。   这个时候,李钺抓住了一只蚂蚱,把蚂蚱塞进竹笼子里。   老太医看了他一眼,就下了定论:“岐王殿下这副模样,确实是……”   可是他身后的两个暗卫不答应,非要让老太医把脉,再看得仔细些。   李钺还算有点良心,见这次来的太医老老的,没再把人家撞翻,而是好好地坐在榻上,让太医给他诊脉。   李钺的侍卫解释道:“老太医放宽心,我们王爷不常发病,有的时候也挺安静的。”   老太医颤颤巍巍地靠近,苍老的手小心翼翼地搭上李钺的手:“是……是吗?”   老太医怕极了,李钺忽然咳嗽一声,老太医都差点跳起来。   通常来说,疯病靠诊脉是诊不出来的,可他心中紧张,诊脉自然也不上心。   他装模作样地把了一会儿脉,然后摇了摇头,斟酌着道:“王爷这是气急攻心,血逆上涌,以致颅中血块淤积,疯癫无状。”   李钺低下头,没忍住勾了一下嘴角,很快又忍住了。   这老头还挺会瞎掰的,说的话一套一套的。   老太医又沉吟道:“若要医治,只能效仿前代先贤,开颅取出血块。不过,老夫医术不精,前代也没有相关的医术传下来。因此,王爷这疯病是没法子治了,唉——”   他甚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以表惋惜。   李钺的两个侍卫也跟着叹气,我们王爷好可怜噢。   两个暗卫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看见李钺的表现,再听老太医这样说,已有七八分信了。   老太医再从药箱里拿了点药材补品出来,说是陛下惦记着岐王的病,特意让他拿来的,一行人便准备离开了。   李钺的侍卫送他们出去。   临走时,那两个暗卫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似乎要将院落周边的地形景物都记下来一般。   李钺架着脚坐在榻上,神色严肃,透过窗户,定定地看着他们,暗中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两个暗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去。   下一秒,李钺又低下头,摇了摇竹笼子,逗弄被关在里面的蚂蚱:“嘬嘬嘬——”   大抵是错觉罢。   两个暗卫转回头去,走出院子,任由李钺的侍卫将院门锁上。   确认人都走了,李钺才丢开蚂蚱笼子,下了床榻。   他走到柜子前,拉开柜门:“祝卿卿?”   祝青臣就靠在柜子里,看模样又要睡着了,听见他喊自己,才揉了揉眼睛,抬起头来:“唔?他们走了?”   “走了。”   祝青臣朝他伸出手,李钺把他从柜子里抱出来。   祝青臣攀着他的脖子:“李钺,你演疯子演得太像了,稍微收敛一点吧,我现在看你都觉得有点不对劲了,我很担心我和一个疯子夫君成亲了。”   李钺亲了亲他的额头:“那就早点造反,造反了就不用再装了。”   “嗯。”祝青臣正色道,“我觉得很有必要,为了保护我们之间的感情。”   李钺问他:“那再睡一会儿?”   祝青臣点点头:“再睡一会儿。”   李钺要把祝青臣放到床上,给他盖上被子,又帮他捏捏手脚,免得他在衣柜里缩着,手脚又酸了。   “祝卿卿,我觉得,我装疯也没什么用了。”   “你是说,萧长旭要对你动手了?”   “嗯。”李钺扭头看了一眼,“我有预感,刚才那两个暗卫,不单是来看我的疯病的,还是来看附近地形的。”   “那正好。”祝青臣道,“造反嘛,造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萧长旭以为已经把你给解决了,结果你死而复生,杀到他面前,保管吓得他魂飞魄散。”   “我也是这样想的,这阵子要加强防备,你也要当心,最好别出门。”   “那可以不出去射箭吗?”   “可以。”   “好耶……”   “在屋子里练五禽戏。”   祝青臣眼睛一闭,把脸埋进枕头里,假装自己睡着了,什么都没听见。   忽然,祝青臣又想起什么,抬起头:“李钺,你又刚抓完蚂蚱就上床!下去洗澡!”   李钺低声道:“祝卿卿,大白天的,不太好吧?”   “很好,反正现在没有别人。”   “万一他们忽然杀个回马枪怎么办?”   “那你就假装你在玩水。”   “不要。”李钺一把抱住祝青臣,在他身上蹭来蹭去,确保祝青臣身上每个地方都染上他的气味,没有遗漏,“我格外注意了,没有弄脏衣服。”   祝青臣奋力挣扎:“不可以!松手……救命……”   挣扎之间,祝青臣好像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   他停下动作,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李钺?”   李钺摸了摸鼻尖,低声解释道:“祝卿卿,现在还是早上。”   祝青臣顿觉不妙,从他怀里爬出去:“我要回柜子里!”   “不行。”李钺把他抓回来,“藏在我柜子里的祝卿卿,就是我的。”   “我要在柜子里睡觉……不行……白天……”   不知道过了多久,祝青臣还是回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柜子里,但是李钺也在。   柜子门敞开,里面的衣裳散落一地,李钺还非要挤进来。   根本就挤不下!   *   今日天色不是很好。   萧长旭派来的两个暗卫走后,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春雨。   祝青臣和李钺正好也不出门,一整个上午都在胡闹,后来李钺给祝青臣简单洗一洗,又搂着他睡了个回笼觉。   起来之后,两个人就窝在屋子里,对着皇宫布局图,继续商讨宫变步骤。   到了夜里,雨还没停。   李钺带着祝青臣做了两遍五禽戏,就准备睡了。   结果祝青臣一躺下就喊饿,缠着李钺陪他去厨房拿包子吃。   “我记得晚饭还有两个包子没吃完,我想吃,走嘛。”   “晚饭不吃,现在就想吃。祝卿卿,你真的很娇气,越来越娇气。”   “本来不饿的,你非让我锻炼,结果就饿了,你应该负责。还想喝一碗甜汤,包子配甜汤。”   “大晚上的,我从哪里给你弄甜汤?”   “你煮一碗,我看见厨房里有糯米了,还可以做糯米丸子。”   祝青臣扒着他的手臂,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用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   李钺沉默片刻,最终败下阵来,掀开身上的被子,准备下床:“走。”   祝青臣高兴了,跟着他下了床:“李钺,你最好。”   李钺给他披上衣裳,又拿了伞,准备去厨房煮甜汤。   祝青臣殷勤地接过他手里的纸伞:“我来撑伞,你只要负责煮甜汤就好了。”   李钺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还负责吃?”   “嗯嗯。”   李钺推开门,祝青臣撑开伞。   忽然,李钺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目光一凝。   有个头,或者说,有个人,有个暗探,就扒在对面的院墙上,借着雨声掩护,朝屋子里窥探。   门扇打开,伞面撑起。   一瞬间,那个暗探的目光,准准地落到了祝青臣的脸上。   岐王的屋子里还有一个男人!   李钺比暗探更快反应过来,双手扶着祝青臣的肩膀,把他从门外抱进来:“乖乖待着!不许乱跑!”   下一秒,李钺冲进雨幕之中,抄起挂在墙上的柴刀,径直朝暗探冲去。   这人看见祝卿卿了!   不能留活口!   与此同时,暗探也反应过来,从墙上跳了下去,转身就跑。   李钺一脚踹开挂着铁链的木门。   “嘭”的一声巨响,也惊动了守在附近的李钺的侍卫。   几个侍卫方才如梦初醒,过来帮忙。   李钺把手里的柴刀甩出去,准准地砍中暗探的肩膀。   暗探负伤,继续往前逃,只是速度慢了很多。   李钺大跨两步,直接追上暗探,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暗探倒在地上,可是,等下一刻,李钺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从满是泥泞的地上拽起来的时候,人已经没了呼吸。   祝青臣撑着伞,从屋子里匆匆追出来:“李……王爷。”   雨水冰凉,打在李钺脸上,顺着他的面庞淌下来。   雨不大,但是李钺身上都湿透了。   祝青臣赶忙把伞再往他那边挪了挪,把他整个人都遮住。   两个人一起查探尸体。   李钺拽着尸体的衣领,让他抬起头来,祝青臣一把扯下他蒙在脸上的黑布。   是个陌生的面孔,他们都没见过,不是早上那两个。   嘴角有污血,应当是服毒自尽。   李钺简单搜了一下,没搜出有用的东西。   他把尸体甩在地上,伸出手,接雨水洗了洗,又抹了把脸,随后站起身来。   几个侍卫低头请罪:“我等失察,请王爷降罪。”   李钺冷声道:“下去各领二十鞭。”   “是。”侍卫没有迟疑,又问,“王爷,那尸体……”   祝青臣道:“送去官府。就说是你们在院落附近发现的可疑人物,以为是小毛贼,追了两步,结果这人直接服毒自尽了,你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让官府处理。”   “是。”   “咬死了就说是贼,别的一概不知。”   反正人已经死了,还是自尽死的,怎么说都行。   萧长旭已经打定主意要对岐王动手,不论这人是怎么死的,他都要动手;不论怎么说,他的疑心都不会再被打消了。   所以,要紧的根本不是这件事情怎么圆,而是谁能知道对方更多的消息,谁能算到对方下一步的行动,谁能抢占先机。   雨水将地上的血迹冲刷干净,几个侍卫把尸体抬下去。   李钺从祝青臣手里接过伞,手掌扶了一下他的腰背,怕弄湿他的衣裳,所以只是虚虚地扶了一下。   “走,回去给你煮甜汤。这里寒气重,当心风寒。” 第013章 高中穿越(13)   翌日清晨。   祝青臣难得没有赖床,早早地就起来了,捧着脸,对着新画的皇宫布局图发呆。   李钺把昨夜煮的甜汤热了一下,端到他手边,然后坐下,揽着他的肩膀,和他一起看。   宫变嘛,最好要确保他们熟悉皇宫的每一个角落。   这样才能在最大程度上节省时间。   可祝青臣只去过四次,每次去的地方还都差不多。   李钺更麻烦,一次都没去过,他连京城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去了就得行动,只能靠布局图和祝青臣的描述一遍一遍地熟悉,但祝青臣又怕自己观察得不够仔细,要是记错了,到时候更糟。   雨已经停了,天色放晴,隐约有日光透过窗子照进来。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案前,都没说话。   不多时,李钺的侍卫过来回禀。   “回王爷、王妃,我等今日一早,便将那暗探的尸首送去了官府,官府也只说是窃贼,意图行窃,没再查下去。”   “我等走后,官差便将尸体从后门抬出去,丢到了乱葬岗。”   岐山虽是岐王封地,但也有官府。   自从李钺装疯之后,便是官府在主理岐山政务。   不出所料,官府中人也是萧长旭的人,这件事情一定会不了了之。   “知道了。”李钺颔首,“下去罢。”   侍卫走后,祝青臣和李钺对视一眼。   祝青臣自嘲地笑了笑:“李钺,我们现在可算是腹背受敌了。”   李钺搂住他的肩膀:“怕什么?他要派人来,让他来就是了。到时候我扛着你跑。”   没多久,熟悉的死士首领也过来回禀。   “回王爷、王妃,一千名死士,已于昨日全部混入京城,潜伏于市井之间,以待号令。”   这还算是个不错的消息。   “知道了。”李钺同样颔首,“让岐王府的侍卫仆役也做好准备,随时入京。”   “是。”   *   大梁京城,皇帝寝宫。   被派去岐山的老太医和两个暗卫,恭恭敬敬地站在萧长旭面前,低眉垂首。   老太医道:“回陛下,臣仔细看过岐王殿下的症状,也给岐王殿下把过脉,岐王殿下确是疯病无疑,且无法医治,先前几位太医的诊断无误。”   他还是那套说辞,重新说了一遍。   两个暗卫也道:“太医所言无误,岐王疯癫无状,我二人皆有见证。”   萧长旭坐在高位,看不清表情:“朕知道了,太医顺便去关雎殿看看,君后病了有些日子,总不见好。你们两个留下。”   “是,臣告退。”   两个暗卫留下,萧长旭往前探了探身子,认真地看着他们,冷声问:“为何折了一个暗探?可是岐王有异?”   “回陛下,那人在雨夜密探岐王院落,被岐王的侍卫发现,当成是贼,追了两步,他便服毒自尽了。”   “陛下放心,岐王确实已经疯了,侍卫也没有多留心眼,反倒把人送到官府去了。”   “我二人也去看过尸首,确实如此。”   “嗯。”萧长旭应了一声,“你二人此去,可探清楚了岐王与岐山之事?”   “都探清楚了。岐王虽疯,但力气不小,直接动手,只怕不能干脆利落了结了他,反倒引来侍卫。每日餐食也都是侍卫亲自送去,药饮亦同,无从下手。只能另想办法。”   萧长旭朝两个暗卫招了招手。   两个暗卫对视一眼,略有迟疑。   萧长旭又招了招手:“上前来。”   他们小心翼翼登上台阶,萧长旭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字,让他们看。   两个暗卫眼睛一亮,忙不迭赞道:“陛下圣明。”   萧长旭笑了一声:“你们两个再去一趟岐山,料理干净了再回来,这次一定要他的命。”   两个暗卫抱拳领命:“是,我等誓不辱命!”   *   三日后,深夜,岐山小院里。   昏昏烛光下,李钺架着脚,大马金刀地坐在小榻上。   祝青臣坐在他身边,熟练地帮他戴上金属束袖,系好系带。   两人脉脉不语,一室静谧,除了——   反派系统。   红色的反派系统捏着自己的电子小手帕,犹豫很久,终于开了口:“那个……两位宿主,有一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讲……”   李钺头也不抬:“不该讲就不要讲。”   “就是……根据监测……”   “不是让你不要讲吗?”   祝青臣拍了一下李钺:“你不要那么凶。”   他转头看向反派系统,温柔地问:“你想说什么?”   反派系统道:“根据检测,渣攻和主角受还没有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渣攻也还没怎么虐主角受,所以系统数据库建议,造反剧情可以推迟……”   等一下!   祝青臣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什么叫‘没怎么虐’?”   “就是……”   “我的学生被他关在冷宫里,吃不饱穿不暖,被他抹去功劳、嘲讽辱骂,头上还被他敲了这么大一个包,这还不够虐?还要怎么虐?把我的学生虐死才算完吗?”   “合着虐我的学生,可以不挑时间地点,随便打他骂他,逼得他非跳楼不可;虐渣攻却要一推再推,等待良辰吉日?”   祝青臣很生气!   “对不起。”反派系统弱弱后退,“但是很多‘火葬场’就是这样的。”   “‘火葬场’里有一个比例原则,一般是大于等于‘100:1’,就是说,至少要先虐一百章的受,才能虐一章的渣攻。现在离一百章虐受还很远。”   “虐受不够就虐渣攻的话,就会有人说‘攻好可怜’、‘差不多可以了’、‘攻也没干什么’,所以数据库显示,现在还不到造反的最佳时机。”   “谁说的?谁敢说?”祝青臣环视一周,“现在表决,同意马上造反的举手。”   祝青臣和李钺“唰”地一下举起手,祝青臣的系统也举起了它的电子屏幕。   反派系统震惊地看向同行:“你也同意?你不是不知道‘火葬场比例原则’的。”   系统飞到祝青臣肩膀上:“首先,我无条件支持臣臣!”   “其次,从臣臣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天起,这个世界就改名为‘虐渣’世界,一切‘火葬场’法则在这里都不适用。”   “最后……我还是无条件支持臣臣!”   系统举起屏幕,和祝青臣击掌。   耶!   反派系统没有机会再说话。   因为李钺拿起茶杯,直接把它扣在了桌上。   祝青臣握住李钺的手,帮他戴上另一只束袖。   不知过了多久,院外似乎传来异响。   李钺护着祝青臣,探出身子,吹灭桌上蜡烛。   紧跟着,便是如下雨一般,淅淅沥沥的细碎响声。   夜风一吹,淡淡的燃油气味飘了进来。   黑暗里,祝青臣和李钺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火。   来了,萧长旭的人终于来杀他们了。   用的还是火攻。   这个法子确实不错,不仅可以毁尸灭迹,日后传出去,也可以说是李钺发疯,不慎碰倒了烛台,怪他自己,和远在千里之外的萧长旭没有任何关系。   萧长旭派来的两个暗卫,还在院外奋力泼洒燃油,生怕等会儿烧起来,火不够旺。   燃油气味愈浓,李钺转了转手腕,搂着祝青臣,摘下挂在墙上的长刀:“走。”   黑暗中,蓝色的小光球为他们照亮前路。   李钺护着祝青臣,两个人悄无声息地从后门离开。   李钺安排的几个死士,早就牵着马,在后边的山坡林子里等着了。   月黑风高,是最好的掩护。   死士用气声喊了一声:“王爷、王妃。”   祝青臣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为免惊动旁人,只带了一匹马来,请王爷与王妃同乘一骑。”   “不妨事。”   祝青臣拽着缰绳,翻身上马,回头看了一眼。   山脚下,“轰”的一声,火已经烧起来了。   在燃油的加持下,火势迅速蔓延,整个院子瞬间沦陷。   李钺同样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从身后拢着祝青臣,握住他的手:“还好早有准备,要是忽然烧起来,我俩还得裹着一床被子跑出来。”   祝青臣抬起手肘,给了他一下:“住口,青天白日的,说这些乱七八糟……”   李钺抬头看天:“祝卿卿,现在是晚上。”   祝青臣转移话题:“你有没有派人找一具身形相似的尸体丢进去?算是一个障眼法。”   李钺颔首:“找了,就前几天我杀的那个,我派人把他从乱葬岗扛回来了,回收利用。”   “没丢进去吗?我刚才怎么没看见?”   “丢在院子里了,怕你害怕,就没跟你说。”   造反嘛,造的就是一个瞒天过海,出其不意。   两个人简单说了两句,见火确实烧起来了,才准备离开。   李钺握紧缰绳,策马向前。   乌云蔽月,树林阴翳,枝头树梢时不时传来老鸦嘶哑的叫声。   祝青臣收回目光,转回头,轻声道:“我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好像少了点什么。”   李钺皱眉:“少什么?你在这,我在这,我们都在这,还少什么?”   “就是少了什么,但我一时间没想起来。”   “少就少了,反正都烧了。”   李钺话音刚落,一个电子音幽幽传来——   “少了我。”   红色的小光球,顶着一个被烧得漆黑的茶杯,跌跌撞撞地从后面飞过来,追上他们。   波澜不惊的电子音里,甚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幽怨:“我被扣在茶杯里,你们把我落下了。”   李钺故意问:“真火葬场好玩吗?够不够虐?”   “不好玩,但是够虐了。”反派系统落在祝青臣的肩膀上,“对不起,我再也不说那些话了。”   祝青臣笑着拍拍它,帮它拍掉身上的灰烬。   蓝色的小光球飞上前,和它挨在一起,向它传授经验:“你看吧,我早就说了,你这个‘恋爱脑’系统,不能对什么人都恋爱脑,你还给渣攻开脱,遭报应了吧?”   反派系统生无可恋:“世界上所有的‘渣攻火葬场’加在一起,都不如我刚才经历的那场大火烧得旺。我错了,我再也不给渣攻找借口了。”   “就是说,我的臣臣和你的宿主多好,你多吃点好的调理一下。” 第014章 高中穿越(14)   山脚下,火光冲天。   大火熊熊,几乎染红半边天。   守在附近的侍卫们,终于发现起火了。   他们冲到火场外,却被强烈的热浪阻挡,不得靠近。   于是他们开始大喊:“王爷!王爷!”   “王爷还在里面啊!快来人,救命啊!”   “我苦命的王爷啊!”   祝青臣和李钺站在山上,都能听见他们撕心裂肺的呼喊。   两个人都惊呆了。   “李钺,你的属下和你一样。”   “一样聪明。”   “一样会演戏。”   祝青臣忍着笑,回过头,吩咐身后侍从:“他们也挺辛苦的,明日给他们炖点梨汤,润润嗓子。”   “是,多谢王妃。”   这场大火,足足烧了一夜。   到了天色微明的时候,火势才被控制住,进而被扑灭。   一整座小院子化为灰烬,一片焦土。   侍卫们在院子里找了半天,最后从一堆灰烬里,把他们的“王爷”刨出来,又开始嚎。   “王爷!王爷死得好惨!”   不多时,官府的人也到了。   萧长旭派去的两个暗卫就混在官差之中,上前确认一番。   尸体烧得黢黑,胳膊腿儿都不齐全了,更别提能看清楚脸了。   但是依稀能看出男人的身形,高高大大的。   应该就是岐王没错。   仵作装模作样地查验一番,很快就下了结论——   岐王半夜打翻了烛台,又因为门上挂着铁链子,他逃不出来,这才被……唉。   先是坠马疯癫,然后被活活烧死,岐王真是命苦啊。   最后,官府派人把尸体带回去,说要给他筹办丧仪。   *   身着白衣的官差,骑着高头大马,连日赶路。   在三日后的清晨,抵达京城。   杂乱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依次踏过长街青石,惊醒睡梦当中的百姓。   一声厉喝,划破京城安宁——   “岐山报丧!”   “岐王薨逝!”   来到宫门城楼前,几个官差侍卫动作利落,从马背上翻下来。   “我等乃岐王府中人,岐王薨逝,特来报丧!”   王侯薨,宫中开承天门,供使者报丧。   关雎殿,谢明月被丧钟惊醒。   他从床上坐起来,看了一眼身边睡得正香的林星,帮他掖了掖被子,然后起身下榻,朝外走去。   守在殿外的杨公公听见动静,回头见他起来了,连忙迎上前:“君后……”   谢明月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先不要开口,随后走到门边,皱着眉头,仔细数着丧钟响了几声。   一声……两声……   九声。   谢明月心中忽的有些不安,还想再等等,看丧钟会不会再响。   可是他等了很久,都没有再等到。   王侯薨逝,九声丧钟。   所以……   谢明月强压下心中不安,问:“杨公公,是哪位王爷薨了?”   杨公公恭敬答道:“回君后,是岐王殿下。”   “岐王?!”谢明月身形一晃,下意识扶住门,才勉强站稳。   他不愿相信,再问了一遍:“是岐山的那个岐王?”   “是。”杨公公点点头,“一大早,岐山那边就有人来报丧了,如今正跟陛下禀报呢。”   岐王死了……   岐王死了!   这下不用赌岐王是真疯,还是假疯了,他死了!   谢明月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回荡着的就只有“岐王死了”四个字。   一时间,头晕目眩。   “君后!”   在杨公公的惊呼声中,谢明月险些栽倒在地。   林星也被这一声惊叫吓醒,从床上爬起来,看见谢明月要倒了,连忙冲上去扶他。   “谢明月!”   林星一把扶住他的手臂,努力支撑着他,让他靠着自己站好,至少别倒在地上。   林星艰难地腾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脸,又用力掐他的人中:“谢明月,醒醒!”   耳边吵杂的声音慢慢消散,谢明月渐渐回过神来。   他用力掐着手心,竭力稳下心神:“杨公公,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我应该去看看的。”   “是。”杨公公会意,“那老奴马上去传热水与早膳,君后还病着,药也要喝了再去。”   “好。”杨公公行礼退下。   殿中只剩下林星和谢明月两个人。   林星看向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最近两个人都在装病,吃着祝青臣给他们的药,脸色都算不上好看。   只是谢明月的脸惨白惨白的,看着就跟真病了似的。   林星不放心,仍旧紧紧地抱着谢明月的胳膊,生怕自己一撒手,他又倒下了。   林星再问了一遍:“你说话啊,出什么事了?”   谢明月深吸一口气,双唇颤了颤:“岐王死了。”   一开口,林星也愣住了。   *   岐王一死,他们前面所有的期盼和谋划都落空了。   谢明月不死心,马上梳洗更衣,准备过去探探虚实。   他披上外裳,端起杨公公奉上来的药碗,皱着眉头抿了一口,又回头对林星道:“我过去看看,你就留在殿中……”   林星正背对着他,给自己套上小太监们穿的粗布衣裳。   谢明月不确定地喊了一声:“星星?”   林星从来都不承认自己是小太监,更不喜欢穿太监的衣裳,他说他穿太监衣裳穿得够够的了,总喜欢蹭谢明月的衣裳穿。   但是这回……   他却自己穿上了。   林星回过头:“嗯?我和你一起去吧,你不是还病着吗?刚刚都差点晕倒了。”   谢明月顿了顿,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我们一起过去。”   不论发生什么,总要一起面对。   两个人收拾齐整,一同前往皇帝寝宫。   不上朝的时候,萧长旭一般在那里召见朝臣。   他们到时,几个官差官员就站在殿中,一身素白。   一看就是来报丧的。   萧长旭坐在高位上,脸上带着喜色,看见谢明月和林星来了,皱起眉头,问:“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谢明月面不改色,上前行礼:“臣听闻宫中丧钟敲响,想着出了大事,因此过来看看。”   萧长旭不疑有他,只是满脸不耐,觉得麻烦:“罢了,给君后赐座。”   “谢陛下。”谢明月缓步上前,在旁边的位置上坐下,“不知是哪位王爷……”   “岐王。”萧长旭说这话时,明显又笑了一下,带着藏不住的得意。   最后一个兄弟也死了,还是他派人去杀的。   他花了半个多月,终于坐稳了皇位,从今往后,他就高枕无忧了,再没人能跟他争了。   他能不高兴吗?   他甚至多问了一句:“可查验过尸首?确认是岐王无疑?”   前来报丧的官员答道:“回陛下,仵作验过,是岐王无疑。”   萧长旭脸上笑意更甚,往后一倒,志得意满地靠在椅背软枕上。   好!好啊!   尽管已经知道了,但是听到萧长旭亲口说出来的时候,谢明月还是忍不住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这时,官员又问:“陛下,不知岐王的丧仪,是直接在岐山办了,还是将岐王尸首送回京城,在京城……”   “拉回来。”萧长旭今日心情大好,也不想跟一个死人计较了,“就在宫里办。”   官员一听这话,一掀衣袍,俯身便拜:“陛下仁爱,福泽四方!”   萧长旭笑了笑,摆了摆手,让官员退下:“去安排罢。”   “是。”   谢明月握了一下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把尸首送回来也好,说不定……说不定岐王是假死呢?   夫子走后,他开始学着夫子那样考虑事情。   没错,说不定就是假死,在见到尸体之前,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谢明月这样想着,便准备站起来。   林星站在他身后,也赶紧扶住他。   “陛下,既然陛下都已经安排好了,那臣也先行告退……”   谢明月话音未落,外面又有官员匆匆赶来。   太监通报:“陛下,尚书台官员求见。”   “让他进来。”萧长旭收敛了笑容,“所为何事?”   官员回禀道:“南屏县启奏,前几日是新教谕上任的日子,可祝学官不知所踪……”   还没来得及离开的谢明月和林星同时紧张起来,握着对方的手,下意识看向萧长旭。   所幸萧长旭看起来并不在意的样子。   他大手一挥:“不必理会,一个文弱学官,走得慢些也是有的,教他们再等等就是了。再等不到,说不准是被野兽吃了,再派一个去就是了。一个小小教谕,芝麻大点的事情,紧张什么?”   他今日心情好得很,看不上这一个小小学官,早就把这人抛到脑后去,连名字都忘了。   谢明月和林星松了口气,却还是忍不住担心。   如今岐王出了事,那夫子会去哪里?   该不会也出事了吧?   *   入夜。   林星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推开关雎殿正殿的门。   殿中没有点灯,谢明月坐在案前,地上散落着十来个揉皱的纸团。   听见有人进来,谢明月抬起了头。   林星傻乎乎地朝他笑了一下:“我来了。你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我去小厨房给你煮了一碗小米粥。”   谢明月叹了口气,也朝他笑了一下:“多谢。”   林星把乱糟糟的桌案清理出一片空位,然后把粥放在案上:“喝吧。”   “好。”谢明月端起粥碗,抿了一小口。   “多喝点。”   “嗯。”   林星把案上蜡烛点起来,然后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纸团。   “星星……”谢明月试图阻止他,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林星已经把纸团展开了。   纸上只有寥寥几行字,似乎是谢明月写了一半,就写不下去了,所以揉皱了丢掉。   林星看着上面的字句,不由得皱起眉头,又捡起一个纸团,打开来看。   他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谢明月。”林星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把自己关在寝殿里一整天,就是在写信给谢家?”   谢明月垂了垂眼睛:“我在朝中没有太多认识的朝臣,只有谢家。如今夫子不知去向,我们装病,也不知能装多久。我想试探一下谢家的意思,看看他们能不能带你出宫……”   “你疯了?”林星睁大眼睛,“老师不是跟我们说过了吗?谢家不可用。你是谢家的亲生孩子,他们都舍得送你进宫来,现在怎么可能会帮我们的忙?他们不拿着信,把我们告发到萧长旭面前就算好的了。”   谢明月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可我算来算去,实在是不知道还有何人可用了。我写了很多封信,还是觉得不妥,也没有打算派人送出去。”   林星认真问:“真的没有送出去?”   “没有。”谢明月自嘲地笑了笑,“你放心吧,我还没有这么傻,只是想找点事情来做。”   谢明月显然是关心则乱了。   他只是太过自责,原本就是因为他,林星才会有此一难,现在又是因为他,害得夫子也不知所踪。   而他只能留在宫里等,什么也做不了。   他实在是担心。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的疯了。”林星把这些纸团捡起来,丢进铜香炉里,用蜡烛点火,全部烧掉,“这些东西也不能留着,万一被别人看见,就全完了。”   “嗯。”谢明月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端端正正地坐在软垫上,捧起粥碗,又喝了一口。   信纸燃起,香炉里亮起火光,映在两个人的脸上。   林星转头看他:“对了,老师临走前还叮嘱过我们,我们留在宫里,保命第一,别的什么事情都不要管,更不要自作主张,你都给忘了?”   谢明月笑着道:“是啊,我不小心给忘了,幸好你还记得。”   “你不用故意顺着我的话,我听得出来,你是在附和我。”林星正色道,“你不用担心,老师说会回来救我们,就一定会回来救我们的,老师不会食言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夫子出事……”   “那就更不会了,老师很厉害的。”   林星用力拍拍他的肩膀:“你快点喝粥,喝完了,我们出去散散心。我觉得我们就是被关在宫里太久了,所以才总是忍不住想七想八的,出去走走就好了。”   谢明月颔首:“也好。”   *   月明星稀。   林星和谢明月并肩走出关雎殿。   远处传来乐声与嬉闹声,那是萧长旭和他的男宠们在寻欢作乐。   今日萧长旭心情大好,早早地就把男宠们喊过去了,华灯初上,宴饮也才刚刚开始。   林星撇了撇嘴,小声抱怨道:“每晚都这样,吵得很,今晚又不用睡了。”   谢明月淡淡道:“都这么久了,早就习惯了。你昨晚上不是睡得挺香的?”   大梁皇宫没有宵禁,就算有,谢明月明面上还是君后,没有侍卫敢拦着他。   两个人就这样并肩而行,漫无目的地在宫里闲逛。   忽然,林星指着高处:“我就是在那里,第一次遇见老师的。”   谢明月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宽阔的宫门,高耸的城楼,矗立在夜色之中,像一座雄伟的高山,阻断宫里与宫外。   林星道:“就是你和萧长旭大婚那天。所有人都去赴宴了,只有我没去,萧长旭不让我去,说我去了丢脸,我就一个人在宫里到处乱转。后来我一抬头,看见面前有个城楼,就直接上去了。”   “上去看看。”谢明月道,“我还没上去过。”   两个人一同登上城楼。   林星继续道:“当时我整个人都混混沌沌的,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我努力了这么久,就是想让自己活得好一点,可是我非但没能过得更好,反倒过得比之前更糟了。”   “我站在城楼上,往下看,忽然有一种想从上面跳下去的冲动。”   与此同时,两个人也登上城楼,扶着城垛,朝下望去。   纵使宫道上每隔几步,就有宫灯照明,可从这么高的城楼上望下去,底下还是黑黢黢的一片。   深不见底。   林星道:“就在我马上要跳下去的时候,我忽然听见有个声音在跟我说话。”   “嗯?”谢明月疑惑,“你听见什么了?”   “我听见,它对我说:‘你先别跳,等一会儿,有一个特别特别厉害的老师,会经过这里,只要你喊他一声祝老师,他就会救你的。’”   谢明月笑了笑:“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坐在城楼上,告诉我自己,我就等一刻钟,要是一刻钟之后,祝老师还不来,我就直接跳下去算了。”   “结果你猜怎么着?正好一刻钟,不早不晚,不多不少,祝老师出现了——”   林星回头,看向某个方向。   那是祝青臣第一次出现的地方。   “祝老师就像神仙一样,从天而降,出现在我面前。”   “我还记得祝老师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他说:‘林星?我是祝青臣,你可以喊我祝老师。’”   “我还没喊他,他就先喊我了。那个瞬间,我忽然就不想死了,我喊了他‘祝老师’,跟他哭了好久,他也开导了我好久。”   “再然后,就跟奇迹一样,祝老师出现的那一刻,所有事情都开始好转——”   “我认识了你,还和你住在一起,不用再在冷宫里过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祝老师还会时不时进宫来看我,虽然我有时候听不懂他的谋划,但是我知道有人在帮我,我也会努力活下去。”   “我是在马上要去死的时候,遇见祝老师的,所以我特别相信他。”林星顿了顿,“我接下来说话你别生气啊。你和我不一样,你还没有到那种绝境,所以你可能还不是很相信……”   谢明月忽然打断他的话:“我也是。”   “嗯?”林星疑惑地看向他。   “我也是。”谢明月笑了笑,“在绝境里遇到了夫子。我和你一样相信夫子。”   在夫子出现之前,他被家族舍弃,甚至自己也决定放弃自己,放林星出宫。   是夫子告诉他,他没有被舍弃,他和林星都是夫子的学生,是一样的,夫子哪一个都不会丢下。   他怎么会不相信夫子呢?   他只是害怕夫子有事,想帮忙啊。   林星正色道:“那就对了,我们都相信老师。”   “老师说他会带人回来救我们,那就一定会;老师让我们不要自作主张,那我们就乖乖待着,不要乱动。好不好?”   “好。”谢明月握住他的手,“我们就这样好好待着,等夫子来救我们。”   “要是一年内……三年内……十年内,夫子没回来救我们,我们就一起从这里跳下去,让萧长旭后悔一辈子……”   “诶!”谢明月连忙捂住他的嘴,“你又胡说八道些什么?”   林星推开他的手:“对,萧长旭不会后悔一辈子,他顶多掉两滴猫尿,就继续寻欢作乐了。”   他想了想,改了口:“要是十年内,夫子没回来救我们,我们就自己行动。十年时间,足够我们两个苦练武功,练成绝世高手。”   林星攥着拳头:“到时候你按住他,我一拳把他打死。等他死了,你做皇帝,我做君后,老师就是帝师,我们都往上升一级。”   谢明月没忍住笑出声:“好,都依你。” 第015章 高中穿越(15)   岐王薨逝。   陛下宽仁,特许岐王尸首回京,在京中办丧仪。   岐王府众人,以及岐山官府中人,特意为烧得黢黑的岐王挑选了一副厚实的黑木棺材,用马车拖着,送回京城。   王府众人披麻戴孝,一路随行。   白布灵幡,队伍浩浩荡荡,绵延出去很远,低低的啜泣声也传出去很远。   离开岐山,途经烧得一片焦黑的岐王别院,众人触景生情,哭得更大声了。   祝青臣和李钺坐在山腰一块大石头上,颇为无奈地看着山下。   祝青臣用手肘碰了碰李钺:“你没让人跟他们说,别哭这么大声,伤嗓子?”   李钺淡淡道:“说了,他们不听,说这样更真。”   祝青臣顿了顿,又问:“第一次参加自己的丧礼,感觉怎么样?”   李钺仍旧语气淡淡:“感觉还不错,有一种在生死之间游荡的错觉,感觉我的魂魄要飘到棺材里了。从前听老人家说,人还活着,就假死办丧礼,等于在阎王爷那里登记造册,死了一次,很伤阳气。”   “呸呸呸——”祝青臣连忙拉住他的手,把他的魂魄拽回来。   李钺又道:“时常忘记自己还活着。”   祝青臣抓住他的手腕,给他把脉,确信道:“脉搏强劲,还活着。”   李钺继续道:“有时感觉手脚冰凉。”   祝青臣双手捂住他的手,使劲搓了搓:“那这样呢?”   李钺转过头,正色道:“感觉嘴巴也冰冰的。”   祝青臣扭头看他,李钺扬了扬下巴,向他示意:“脸也冰冰的,祝卿卿。”   祝青臣扬起手,照着他的肩膀,使劲给了他一下:“打你两下就热了。光天化日之下,你不要得寸进尺。”   李钺委屈巴巴地捂着被打的肩膀,转回头去。   祝青臣又道:“早知道应该让你藏在棺材里面,等萧长旭打开棺材,想看看你死透了没的时候,你就忽然破棺而出,给他一刀,一刀毙命。”   李钺问:“那要被关在棺材里颠簸好几天,祝卿卿,你舍得吗?”   祝青臣认真地点点头:“舍得,舍不得夫君,造不了反。”   好嘛,李钺更委屈了。   待山下丧仪队伍走远了,两个人才站起身来,朝李钺藏兵的山洞走去。   差不多半个月,李钺手底下一千个死士,都陆续前往京城,潜伏下来。   留下五个武艺高强的死士,由死士头子带着,和祝青臣、李钺一同进京。   祝青臣把自己的小包袱挂在李钺身上,又把自己的竹笠给他戴。   李钺站在他面前,乖乖低下头。   祝青臣叮嘱道:“要是被人发现了,你就开始扮鬼,假装死而复生。”   李钺闷声道:“知道了。”   五个死士扮作护卫,骑在高头大马上。   祝青臣和李钺反倒坐驴车,靠在堆得高高的茅草堆上。   死士首领慢悠悠地赶着驴车,远远地跟在丧仪队伍后边,他们全都穿着素衣,看起来活像是一伙儿的。   日光刺眼,路途遥远。   所有人都专心赶路,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躺在茅草堆里的李钺和祝青臣。   *   五日后。   丧仪队伍顺利抵达京城。   祝青臣坐在驴车上,直起身子,朝前面望了望。   李钺靠在旁边,淡淡道:“祝卿卿,别看了,萧长旭没出来。”   “噢。”祝青臣靠回茅草堆上。   可惜了。   一行人皆着素衣,跟在队伍后面,被当成是丧仪队伍里的一员,也不用盘查,直接就进去了。   长街之上,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岐王殿下真死了?”   “那可不?棺材都抬回来了。”   “那陛下的兄弟,岂不是全都死绝了?”   “嘘——这话怎么敢说?小声点吧。”   祝青臣指了指前面,对李钺道:“皇宫就在前面。”   李钺看了一眼:“守备还行,看着不难。”   “那等会儿绕去北宫门看看。”   “嗯。”   宫门大开,丧仪队伍直接入宫。   祝青臣和李钺没再进宫,而是绕去了皇宫北边。   皇宫北边只有一道宫门,倒不是皇帝不想多建,而是因为北边山脉横亘,是天然的屏障。   祝青臣和李钺就在外边,远远地看着,低声交谈。   “只要过了这道门,里边就是我两个学生住的关雎殿。”   “嗯,城楼比南边的更高,宫门也更重,要进去有点难。”   忽然,祝青臣看见了一个熟人。   他踮了踮脚,站直一些。   那人似乎也看见了他,眼睛一亮,同守门士兵说了一声,便出了宫门,朝他走来。   祝青臣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察觉,才朝那人做了个手势,指了一下某个方向。   ——他曾经住过的学官府。   老地方见。   那人心下了然,放轻脚步,调转方向,从另一边离开。   *   岐王府的丧仪队伍进宫的时候,萧长旭正搂着两个男宠,睡得正香。   殿门外侍从禀报,他才悠悠醒转。   听见是岐王府那边来了,萧长旭眼睛一亮,马上起身下榻,张开双臂。   “来人,朕过去看看。”   两个男宠赶忙起身,门外侍从鱼贯而入,伺候洗漱。   萧长旭简单收拾齐整,方才踏出殿门,就看见了等候在阶下的谢明月与林星。   萧长旭眉头一皱,吩咐两个男宠:“你们两个,从后殿走,别叫君后看见。”   “是。”两个男宠应了一声,恭敬退下。   萧长旭扯了扯衣襟,大步上前,在谢明月与林星面前停下脚步。   “你们两个,怎么又来了?”   谢明月弯腰行礼:“臣听闻岐山将岐王送回来了,想着应该过去看看,因此在此等候陛下。”   “嗯。”萧长旭应了一声,目光似有似无,又落在林星脸上,“那你呢?”   林星同样低着头:“奴陪伴君后前来。”   萧长旭冷笑一声,却问:“你许久未见朕,就不想见朕?”   林星皱着眉头,不想作答。   感情他以为,自己几次陪谢明月过来,是为了见他来了?   虽然不想回答,但林星还是低声回了一句:“奴不敢。”   紧要关头,还是不要惹恼萧长旭为好。   萧长旭没有得到满意的回答,又厉声道:“抬起头来。”   林星抬起头,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淡然。   谢明月见情况不对,轻咳两声,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陛下,正事要紧,还是先去看看岐王吧。”   又是一声冷笑,萧长旭瞧了他一眼:“你倒是护着他,怎么?这几日教他规矩,教出感情来了?”   谢明月垂首:“臣不敢,只是不想叫岐王府那边久等,平白叫旁人议论。知道的说,岐王府的人一到,陛下便准备过去了,不知道的,还当陛下……”   萧长旭没等他说完,便一甩衣袖,转身离开。   谢明月握了一下林星的手,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也跟了上去。   来到停灵的宫殿,众人俯身行礼:“参见陛下,参见君后。”   萧长旭不置一词,径直走到停在宫殿正中的棺材前。   车马劳顿,未免多生事端,岐王府众人便将棺材钉死了。   萧长旭伸出手,按在棺材上。   他分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身边宫人却忙不迭劝道:“陛下节哀。”   萧长旭连演都不愿意演,抬起手,重重地拍了一下岐王的棺材板:“把钉子撬开。”   宫人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没敢应声。   “把钉子撬开,朕要亲自看看。”   萧长旭抬高音量,再重复了一遍。   说完这话,他便背着手,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是。”宫人不敢违抗,只好让侍卫上前开馆。   谢明月与林星站在一边,同样有些紧张。   虽然有些不敬,但这是确认岐王究竟如何的最好办法。   长钉钉得紧,要撬开棺材,还得费一番功夫。   萧长旭等得急了,皱着眉头道:“直接把棺材劈开,等会儿换一个不就得了?”   “……是。”   于是侍卫们又拿来斧子,开始劈棺。   一时间,满殿寂静,只有斧子狠狠砍在棺材上的声音。   “邦邦”几声巨响。   不知过了多久,侍卫禀报:“回陛下,劈开了。”   萧长旭猛地回头,谢明月与林星也悄悄抬头,朝棺材里面张望。   上好的黑木木材被劈成一块一块的,散落满地。   棺材之中,锦被华服,金银器皿。   华服包裹之下,是一具不成人形的尸体。   林星看了有点难受,干脆躲在谢明月身后。   谢明月早有准备,但是看见的时候,还是不由得心里发憷。   萧长旭瞧着尸体,甚至往前走了两步,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不过可惜,岐王去岐山许多年了,他也没见过岐王,辨认不出。   萧长旭盯着尸体,盯了好一会儿,忽然笑出了声。   好啊,死得透透的。   他转过头,吩咐侍从:“再找个棺材装起来吧,丧礼就按规矩办。”   “是。”   萧长旭转身要走,忽然又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谢明月与林星。   “你们两个的病,看着是好些了。”   谢明月心中一惊,连忙道:“近来天气冷热不定,太医早晨来看过,只说还是反复,须得多吃一阵子的药。”   萧长旭皱着眉,探究玩味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   谢明月心下不安,又用帕子掩着嘴,轻轻咳了两声。   林星配合地帮他拍拍背。   谢明月行了个礼,又道:“既然已经来看过了,臣便先行告退了。”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什么,萧长旭今日偏偏不肯放他们走,故意问:“你二人病了有十来日罢?怎么总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谢明月定下心神:“是臣无能。”   “朕看是太医无能。”萧长旭扭头吩咐宫人,“去,让太医去寝殿候着。”   谢明月与林星无法回绝,只能跟着萧长旭回了寝殿。   萧长旭坐在高位上,盯着太医给谢明月和林星诊脉。   所幸他二人早晨来时,都吃了药——   夫子给他们的药,剩的不多了,只能省着点吃。   而且,给他们诊脉这个太医,也是谢明月提前打点好的。   他二人有风寒的症状,太医只要把病情说得厉害些,便足够了。   萧长旭不耐烦地等了一会儿,便问:“如何?”   “回陛下。”太医起身回话,“近来气候有变,时节反复,君后与林公子本就风寒未愈,病情加重,也是寻常,还须安静将养,切勿劳累,更不能劳心劳力。”   萧长旭反问道:“是吗?”   他这一问,太医反倒有些沉不住气,语气也有些飘忽不定:“是……”   下一秒,萧长旭直接问:“他二人何时才能侍寝?”   “这……”   此话一出,谢明月和林星都被吓了一跳。   林星猛地抬起头,谢明月还算稳得住,赶紧握住他的手,不让他再有大的动作。   太医回头看了一眼他二人,迟疑道:“总还要再过一个月才是。”   “还要一个月?”萧长旭又问,“就没有药方能让他们两个快些好?”   “这……”太医额上沁出冷汗,已有些应对不暇,“自然是有。”   他自觉说错了话,连忙又道:“只是那些虎狼之药,用在君后与林公子身上,只怕不好。若是身子亏损了,日后更不好侍奉。”   萧长旭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默了半晌,才摆了摆手:“那便罢了。”   太医总算松了口气:“多谢陛下,臣告退。”   谢明月也牵着林星,站起身来:“既如此,臣也告退了。”   “明月。”萧长旭喊住他,“朕喊了乐师舞姬过来,你可要留下,与朕一同乐一乐?”   “方才太医才说,臣须得静养,只怕不能陪同陛下赴宴了。陛下若是觉着无趣,臣派人去请玉兰他们过来。”   “那林星呢?”   林星学着谢明月的样子,同样婉拒:“奴也无力赴宴。”   “那便罢了。”萧长旭这回没有再多说什么,“下去养着罢,朕晚上再去看你们。”   “是。”   两个人好不容易才从皇帝寝宫里走出来,只像是历经了千难万险,胆战心惊。   林星小声问:“谢明月,你有没有觉得,萧长旭今天不太对劲?”   谢明月颔首:“是。”   “他总抓着我们不放。”林星皱起小脸,“你说,他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吧?”   “我也不知。”谢明月顿了顿,“这阵子得更加小心了,别再出门了。”   “好。”   两个人走回关雎殿,正好与男宠们迎面撞上。   这阵子,萧长旭又陆续带了不少人回宫,有的和谢明月一样,是世家子弟,有的是宫外的乐师。   擦肩而过之后,林星回头看了一眼。   他疑惑道:“萧长旭已经有这么多男宠了,为什么总是盯着我们两个?”   谢明月了然:“天下尽在掌握,他当然更想得到还没得到的人。况且,他们都说,萧长旭最喜欢的人还是你。”   林星皱眉:“什么鬼?”   谢明月淡淡道:“他们同我说,萧长旭每次和他们一同饮酒作乐,都会把他们看成是你,喝多了酒,还会喊你的名字,有时还让他们学你的模样。”   “哕——”   林星简直要吐了!   他捂着胸口,用力拍拍,给自己顺气。   谢明月也帮他拍拍后背。   “脏死了。”林星低声骂道,“我是说萧长旭。其他人没法反抗,不管他们的事,萧长旭真是脏死了。”   他宁愿用这种可笑的方式,去表现自己的“深情”,也不愿意把林星的功劳还给他,更不愿意向林星低头,说一句他错了。   他一边在心里深爱着林星,一边又寻欢作乐,夜夜不休。   这到底算什么狗屁喜欢?   两个人回到关雎殿中,侍奉的小太监马上迎上来。   “君后、林公子。”   谢明月看了看四周:“杨公公呢?不在殿里?”   “君后前两日说,想要两本古籍,杨公公请在京的学官去寻,今日学宫来人说找着了,杨公公便去取了,大概再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谢明月颔首:“好。”   *   渐入夜。   停灵宫殿挂着白布,哭声不绝。   皇帝寝宫却灯火通明,歌舞不休。   萧长旭一手搂着新册封的男妃,一手按在膝盖上,和着乐声,轻轻敲打,如痴如醉。   忽然,门外传来通传声。   “陛下,礼部又派官员来了。”   萧长旭眯着眼睛,继续打着节拍:“进来。”   官员快步入殿:“启禀陛下,南屏县多等了几日,始终不见祝学官上任,南屏县不知如何是好,因此……”   萧长旭不悦皱眉,一把推开怀里的男宠,坐直起来:“芝麻大点的小事,回了回,回了回,到底有完没完?”   官员惶恐:“臣……”   “就一个小小文官,也没派人跟着,这么久了还没到,不就是死在路上了?就按照死了办,再挑新的教谕,这点小事,不必再禀。”   “是。”   “滚下去。”   官员诚惶诚恐地下去了,殿中乐声继续,男宠重新依偎在萧长旭身边,倒了酒,递到他的唇边。   萧长旭接过酒水,一饮而尽。   另一个男宠不甘落后,同样端起案上酒樽。   萧长旭又一次趁着酒兴,将男宠搂入怀中。   可是这回,他的眼前竟鬼使神差地浮现出了林星的模样。   萧长旭闭了闭眼睛,眼前林星的模样越来越清晰,甚至因为林星与谢明月样貌相似,又将这人看成了谢明月。   他扯开男宠的衣裳,却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想到林星和谢明月,他的心总是痒痒的,不论再来多少个男宠,都抓不到痒处。   男宠见他停顿,欲拒还迎地看着他,柔柔弱弱地唤了一声:“陛下……”   萧长旭却猛地将他推开,坐了起来。   男宠疑惑:“陛下怎么了?”   萧长旭抹了把脸,却道:“下去。”   “啊?”男宠愣了一下。   “下去!”萧长旭加重语气,“别弹了,全都下去。”   “是。”   殿中众人退下,萧长旭坐在殿中,询问身后宫人:“关雎殿在做什么?”   “回陛下,这个时候,君后应当已经睡下了。”   “太医后来怎么说?”   “太医说了,君后与林公子虽然风寒未愈,但若是陛下想要,也未尝不可,事后好好将养着,也就是了。”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萧长旭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来,背着双手,朝外走去。   “去关雎殿!” 第016章 高中穿越(16)   关雎殿。   林星洗漱完毕,穿着中衣,跑进寝殿。   床榻边烛火幽幽,谢明月披散着头发,穿着同样的中衣,正靠在软枕上看书。   和之前的许多个夜晚一样,丝竹管弦、嬉笑劝酒的声音,隔着厚厚的宫墙,仍旧准准地传到关雎殿里。   林星回头看了一眼,嘟囔道:“讨厌死了,今晚又睡不了了。”   谢明月收了收脚,让他上来:“睡不着的话,我陪你说说话。”   “嗯……”   他话音未落,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林星愣了一下,随后眼睛一亮,惊喜道:“没声了!快睡觉,快睡觉!”   他欢天喜地地爬到床铺里面,一拽被子,直接钻了进去。   谢明月同样愣了一会儿。   不应该啊,萧长旭这阵子志得意满,日日纵酒高歌到深夜,今夜怎么这么早就不折腾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他的心头。   林星浑然不觉,睁开眼睛:“明月,赶紧睡吧。”   谢明月帮他掖好被子:“你先睡,我再看一会儿书。”   “好。”林星闭上眼睛,开始酝酿睡意。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林星道:“这都半个多月了,岐王尸首也送回来了,也不知道老师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快了。”谢明月隔着被子,拍拍他的心口,跟哄小孩子睡觉似的,“从京城去岐山,用不了几天,虽然岐王已死,但是老师也可以打着为岐王报仇的旗号,收拢岐王的人马。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很快就会回来了。”   林星挥舞着拳头:“要是这样就最好了,老师跟神仙一样,从天而降,带着人把萧长旭叮当一顿乱揍,想想就解气。”   谢明月笑了笑:“嗯。”   林星拽着被子,闭上眼睛,一脸满足:“决定了,今晚就做这个美梦。”   没多久,林星就睡着了。   谢明月收回手,握着书册,把纸张都揉皱了。   他看不进去,却也不敢睡。   外面一片寂静,只有细细碎碎的风声与春日渐渐复苏的虫鸣声传来。   就在谢明月垂着眼睛,即将睡着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声——   “参见陛下!”   谢明月一激灵,猛地抬起头,赶忙放下手里书册,掀开被子,站起身来,朝外面张望。   他果然没猜错。   萧长旭有异,他过来了!   紧跟着,殿外传来萧长旭的声音:“君后睡下了?林星呢?也睡了?”   宫人不敢撒谎,老实答道:“回陛下,君后与林星都睡下了,陛下若是想见,奴才们马上去通传……”   “不必,朕进去看看。”   深更半夜,他们一个是君后,一个是“预备男宠”,萧长旭会做什么、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这半个多月以来,他们两个吃着夫子给的药,还买通太医,一起躲在关雎殿装病,这才幸免于难,不必委身侍奉。   可是,两个人也能感觉到,萧长旭肯定察觉到了什么,对他们越来越没有耐心。   特别是今日白日里,萧长旭甚至直接找了太医,盯着给他们诊脉,明显就是信不过他们的意思。   现在萧长旭又来了。   谢明月回过神,摇了摇林星,把人喊醒:“星星、星星,快起来!”   “唔?干嘛……”林星迷迷糊糊地醒来,刚准备说话,就被谢明月捂住了嘴。   “他又来了。”   林星睁大眼睛,瞬间清醒。   他想爬起来,却被谢明月一把按回床上:“你躺下装病,我来应付。”   萧长旭喜欢的是林星,林星是最危险的。   他还是君后,他去对付两句,萧长旭总不会当着一众侍从的面,不给他面子。   谢明月方才打定主意,正当此时,“吱嘎”一声,殿门被人推开。   长靴踏在地上,脚步声重重响起。   谢明月环顾四周,手忙脚乱地从铜盆里捞出巾子,叠整齐来,刚放在林星的额头上,帷帐就被人掀开了。   晦暗的月光透过窗纸,将萧长旭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床榻上,犹如索命厉鬼。   “正好,你们俩都在。”   他的声音阴森森的,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凉意。   谢明月身形一僵,在萧长旭的逼近下,直接跌坐在床榻上。   锦被遮掩下,他紧紧地握着林星的手,抬头看去,唤了一声:“陛下。”   萧长旭笑了笑,忽然朝他伸出手。   谢明月下意识闪躲,萧长旭的手却一转方向,伸向林星。   他想阻拦,却见萧长旭拍了一下林星的脸颊,问:“林星怎么样了?”   谢明月竭力平复心情,稳住语气:“下午太医又来看过,说是林星早晨出去一趟,不小心又着了风,发热更厉害了,咳嗽也起来了,让安静养着。”   “怎么这么不小心?”萧长旭问,“上回你二人夜间散步,也没见他病情加重,怎么白日里出去一趟,反倒加重了?”   “说是……”谢明月整个人都僵住了,脑子却转得飞快,“朝露更冷,所以……”   “是吗?”萧长旭笑了一声,“朕还以为,你们两个一见到朕,病情就加重。”   “陛下说笑了,怎会如此?”谢明月干笑两声,“不过,这病容易传染,陛下万金之躯,不该在此地久留。”   “那你怎么样了?”   “臣也……”   不等谢明月回答,萧长旭就掐住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脸,细细端详:“朕看着是好多了,气色比早晨更好了。”   萧长旭用指腹摩挲着谢明月的脸颊,像一条冰冷阴森的毒蛇,嘶嘶吐着信子,缠在他的脸上。   林星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可是谢明月紧紧按着他的手,不让他动。   谢明月竭力维持冷静:“陛下恕罪,臣旧疾未愈,只怕也不宜侍奉,若是因此坏了陛下兴致,只怕……只怕不好,陛下不是刚从宫外带回来几位……”   “陛下!”   一声惨叫!   萧长旭忽然暴起,毒蛇一般的手游移到谢明月的脖子上,猛地收紧,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掼到榻上。   “君后?君后怎么了?”守在门外的宫人们问了一声,马上就要进去看看。   可是萧长旭回过头,大喊一声:“出去!”   宫人们有些迟疑,扭头看看四周:“杨公公呢?杨公公怎么不在?”   杨公公年纪大些,还是关雎殿的总管太监,若是他在,说不定……   没等他们多想,萧长旭又喊道:“滚出去!”   “是……”宫人们不敢违抗,唯唯诺诺地退出殿外,还把门关上了。   萧长旭转回头,冷冷地看着谢明月,慢慢收紧掐在他脖子上的手:“君后,真是不巧,朕也问过太医了,太医说,你二人稍作忍耐,都是可以勉强侍奉的。”   “可……”谢明月用力拍打他的手臂,“可臣实在身体不适,还请陛下……”   “还要装?你真当朕看不出来?你与林星都是在装病!朕看在你的份上,让你们装了半个多月的病,你是朕的君后,侍奉朕,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他一边说着,一边去拉扯谢明月的衣带。   谢明月喘不上气,脸色涨红,奋力推拒,连话都说不清楚了:“陛下……臣确实身体不适,林星……林星还在这儿……”   “啪”的一声巨响,谢明月的脸歪到一边,几乎是瞬间,他的脸就高高地肿了起来,唇角也有鲜血淌下来。   月光晦暗,萧长旭高高地扬起手,表情狰狞。   他打了谢明月一巴掌,甚至因为用力过猛,他的手掌都在微微颤抖。   他抓着谢明月的衣领,直接把他拽到眼前,语气凶狠。   “朕告诉你,这天下都是朕的,你又算个什么东西?装模作样,拿乔拿了大半个月,也该够了吧?”   “你还当你是谢家的公子?狗屁公子!你和林星,和宫里那些男宠,有什么两样?不都是跪下侍奉的玩意儿?要么你,要么林星,你这么护着他,那就你先来!”   谢明月目光涣散,似乎还没回过神,因为那一巴掌,一时间也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他只看见萧长旭表情凶恶,嘴巴一张一合。   萧长旭继续道:“朕坐拥天下,如今只剩下你们两个尚未收服,想到你们两个就心痒痒的。”   “林星在这儿又怎么样?这么大的动静,他还能不醒?朕今夜就将你二人一并收用,先弄你,再弄他,也算是享尽齐人之福……”   他话音刚落,又是“嘭”的一声。   林星举起床上瓷枕,狠狠地砸在萧长旭的脑袋上。   瓷枕破碎,碎片散落满床。   萧长旭动作一滞,林星趁机推开他,把谢明月救出来。   “滚开!”   萧长旭捂着脑袋,使劲摇了摇头,让自己保持清醒。   林星拉着谢明月就跑,萧长旭的怒吼在身后响起:“来人!来人!”   谢明月终于从那个巴掌中回过神来,他听得清了,也看得见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萧长旭身形摇晃,朝他们走来,步伐无比诡异,他的额头被砸破了,鲜血从额角淌下来,淌在狰狞可怖的脸上。   察觉到谢明月停下脚步,林星连忙去拉他,大喊道:“快跑啊!你愣着干什么?”   谢明月却冷声道:“刺杀皇帝是死罪。”   林星要急死了,拼命拉他:“那总比现在就死好吧?跑啊!”   “外面都是侍卫,出去更麻烦。”谢明月下定决心,冲到墙边,摘下挂在墙上的宝剑,“唰”的一下抽剑出鞘。   林星跟在他身边,也抄起一个花瓶,作为防身武器。   不如就在这里杀了他!   宝剑寒光晃过萧长旭的眼睛,萧长旭摇了一下脑袋,顿时血气上涌,厉声喊道:“贱人!两个贱人!来人!人都死到哪里去了?来人啊!”   谢明月和林星对视一眼,准备扑上去杀了他。   下一瞬,殿门被杨公公踹开。   一支竹箭破开风声——   血肉四溅,竹箭直直扎进萧长旭的肩膀。   云破月来,殿前阶下,祝青臣和李钺并肩而立。   祝青臣骑在马上,手握长弓,目光坚毅。   李钺陪在他身边,神色冷峻。 第017章 高中穿越(17)   “老师!”   “夫子!”   林星和谢明月眼睛一亮,不由地同时大喊出声。   萧长旭被竹箭射中,捂着伤口,连连后退,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月光普照,数百个死士将关雎殿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关雎殿的宫人跪了一地,贴身保护皇帝的十来个侍卫,全部被死士按住,或杀或降,佩刀佩剑丢了一地。   祝青臣手持长弓,骑在高头大马上,看见两个学生狼狈的模样,目光一沉,神色微凛,比月色还冷。   祝青臣?祝、青、臣!   那个他从没放在眼里的学官?   所以他没去南屏县上任,他也没死,他是去……   紧跟着,祝青臣身边的人淡淡地开了口。   “祝卿卿,剧情设定是他中了一箭,擦破点皮而已。你怎么没瞄准,扎在他肩膀上了?”   “这有何难?再来一箭就是了。”   萧长旭的眼睛睁得更大,岐王……   祝青臣身边那个人是岐王!他也没死!   萧长旭瞬间就明白了一切,可是容不得他多想,祝青臣便从箭囊里取出一支箭,搭弓引弦,再次对准了他。   李钺骑着马,与祝青臣并肩而立。   他抬起手,把祝青臣弓弦上的箭往外推了推,耐心教他:“这样,瞄准。”   萧长旭连滚带爬地冲上前,想要捡起地上侍卫的佩刀。   可是他还没跑出去一步,“嗖”的一声,又一支竹箭扎进他的另一边肩膀,打得他身形一晃,连连后退。   “唉——”李钺叹了口气,一脸惋惜地摇摇头,“祝卿卿,又扎歪了。”   祝青臣勾了勾唇角,淡淡道:“那就再来一箭,直到擦破皮为止。”   这可是“火葬场”剧情的要求,他们必须满足。   今天就算把萧长旭扎成刺猬,也必须满足他擦破皮的愿望!   反派系统终于回过味来:“不是,你俩搁这儿点我呢?”   两个人都没理会它,李钺拿起自己十石的重弓,从箭囊里抽出一支铁箭:“我试试。”   这回是“咚”的一声巨响。   李钺皱眉,疑惑地看着手上的弓箭。   不是,他还没射箭呢,难道他终于练成了“隔山打牛”?   只见萧长旭跪倒在地,似乎已经晕死过去。   祝青臣蹙眉,将手里弓箭丢给李钺,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大步走上台阶。   “祝卿卿,说不定他是装晕,回来。”   李钺不放心,连忙把弓箭交给副将,扶着腰间佩刀,跟了上去。   月色清冷,祝青臣跨过门槛,来到两个学生面前。   两个学生都狼狈极了。   林星还好些,额头上的大包好了,结果方才与萧长旭搏斗,脸上又被瓷枕的碎片划出一些细小的伤口。   谢明月就更惨了,脖子上是深深的掐痕指印,嘴角淌着血,左边脸颊上是高高肿起的巴掌印,甚至渗出了血丝。   林星看见他来,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老师,我还以为我们要死了……”   谢明月哑着嗓子,同样喊了一声:“夫子。”   祝青臣定定道:“有老师在,不会死的。”   祝青臣认真地看着他们,似乎要将他们脸上的伤看清楚,随后绕过他们,在萧长旭面前停下脚步。   萧长旭瘫倒在地,看不清脸,更不知是死是活。   祝青臣和李钺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李钺会意,一伸手,揪住萧长旭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拽起来,顺便按住他蠢蠢欲动的手,一拗腕骨,直接卸掉他手里紧紧攥着的碎瓷片。   李钺把碎瓷片丢得远远的:“别装死。”   萧长旭纹丝不动。   祝青臣回过头,看了一眼谢明月脸上的巴掌印,转了转手腕上的皮质束袖。   下一刻,同样一巴掌,狠狠地落在萧长旭的脸上。   啪——   一声脆响,萧长旭被打醒了。   或者说,他本来就是在装晕。   他抬起头,尖叫道:“贱人!你们都是一伙的!禁军在哪?救驾!快救驾……”   祝青臣又看了林星一眼,随后按着萧长旭的脑袋,对着墙壁,狠狠一掼,砸得他眼冒金星。   就你打我学生耳光是吧?   就你掐我学生脖子是吧?   就你给我学生脑袋上砸一个大包是吧?   萧长旭站也站不住,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瘫在地上,像一团渣滓。   这回是真晕了。   祝青臣把人丢开,抽出手帕,嫌恶地擦了擦手。   林星和谢明月站在旁边,对上夫子的目光,不自觉站直一些。   我们很乖!   祝青臣换上笑容,温声道:“宫里现在乱得很,你们两个跟紧老师,别走丢了。等安定下来,就让太医来给你们看看伤。”   两个学生齐齐点头:“是。”   “对了,明月,把你的君后凤印带上。”   “是。”   “杨公公,有劳你老照顾一下他们两个。”   “是,学官放心。”   祝青臣转过头,敛起笑容,将手里手帕团成一团,丢在地上。   他快步走出宫殿,冷声吩咐死士。   “把萧长旭带上,去勤政殿!”   *   勤政殿。   天下政令,皆由此出。   掌握了勤政殿,就掌握了整个皇宫。   掌握了皇宫,就等于掌握了全天下。   月黑风高,老鸦嘶鸣,宫道晦暗狭长。   百来个死士,脚步整齐,气势汹汹。   祝青臣穿着正红的官服,只用皮质束袖扎着宽大的衣袖,分明手无寸铁,一副文弱学官模样,却还走在最前面,不像是来造反的,倒像是进宫来游玩的。   李钺同样身着常服,按着腰间佩刀,面上带血,与他并肩而行。   林星与谢明月乖乖跟在他们身后,对视一眼,只觉得安心。   再后面,两个死士架着已经昏死过去的萧长旭,拖着他往前走。萧长旭额上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在宫道上连成一串。   守在勤政殿外的侍卫,远远地看见一行人,如同黑云压境一般,迅速靠近。   一时间竟慌了手脚,乱作一团,不知如何是好。   为首的侍卫将手按在刀柄上,定下心神,大声询问:“前面是谁?干什么的?”   祝青臣掀起衣袍,快步登上台阶,却一言不发。   侍卫更慌乱了:“谁?此乃勤政殿,你等再敢上前,罪同谋逆!”   祝青臣不予理会,脚步不停,步步登阶。   侍卫握着刀柄,连连后退。   一路来到侍卫面前,祝青臣看着他,面不改色道:“陛下命不久矣,我等来勤政殿处理后事。”   侍卫大惊:“什么?你们……你们要造反……”   话音未落,李钺抽刀出鞘,干脆利落地将侍卫砍翻在地,一脚踹开勤政殿殿门。   身后死士一拥而上,迅速解决剩余侍卫。   进殿之后,两个人分头行动——   李钺四处翻找,不多时便找到皇帝印玺、国库钥匙和兵权虎符,各种要紧物件。   祝青臣则在皇帝处理政务的桌案前坐下,用檀木镇纸整平丝绢,研墨提笔,开始拟旨。   ——罪人萧长旭,弑君杀父,残害手足,戕害功臣,贬斥诤臣,折辱世家,为祸百姓,人神共愤!   ——今天降神罚,及幡然悔悟,特下罪己诏,以谢朝臣百姓。   ——今特传岐王入京,共商大事。百官悉听,不得有违。   不消一盏茶时间,祝青臣丢下笔,李钺拿着玉玺,在绢帛上盖下清晰的印章。   这下这封诏书,在朝堂上,就具有绝对的效力。   祝青臣和李钺造反,在法理上,就是绝对的正义。   噢,现在不能叫“造反”了,应该叫“清君侧”。   “侧”不发音,“清”的是皇帝本人。   正巧这时,萧长旭悠悠醒转。   他被两个死士丢在角落里,一抬头,看见李钺和祝青臣正坐在自己的皇帝宝座上,手里还拿着自己的圣旨、自己的玉玺,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爬上前,怒吼道:“你们在干什么?大逆不道!住手、住手!”   李钺经过他身边,一脚踩在他的手臂上,把扎在他肩膀上的竹箭拔出来。   连血带肉,萧长旭惨叫一声,马上就没声音了。   祝青臣把圣旨交给死士:“交给尚书台,让他们连夜昭告天下。”   转过头,祝青臣又朝站在一边的谢明月招了招手。   “明月,你来下旨,以君后的身份,向宫中众人解释一下今晚发生了什么。”   “夫子,今晚发生了什么?”谢明月还有些没回过神,“我……我是问,应该怎么写?”   祝青臣回头看了一眼,萧长旭垂着头,气息奄奄,眼看着又要晕死过去。   在萧长旭晕过去之前,祝青臣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先帝荒淫无道,突发急病,命在旦夕。岐王与岐王妃奉诏入京,坐镇宫中。’”   萧长旭隐约听见祝青臣这一番话,又来了精神,“噗”的一声,吐了口血。   谢明月疑惑:“夫子,敢问……岐王妃是谁?”   “就是我。”祝青臣语气不改,继续道,“‘宫中众人不必惊慌,各自留守殿中即可。若有不听凤令,轻举妄动、散播谣言者,杀无赦!擅自离宫者,斩立决!’”   “好,我明白了。”谢明月马上学着祝青臣方才的模样,在案前坐下,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随后开始拟旨。   萧长旭有气无力地抬起头,眼中怒火熊熊,似乎要烧到祝青臣身上。   他还没死呢!   岐王和他奉的什么诏?镇的哪个宫?   下一秒,李钺伸出手,和刚才一样,把萧长旭另一边肩膀上的竹箭拔出来。   “闭上你的狗眼,谁让你这样看祝卿卿的?”   “啊——!”   又是一声惨叫,萧长旭眼睛一翻,彻底昏死过去。   谢明月坐在案前拟旨,祝青臣就在旁边看着,觉着还行,没大问题,便从殿中拖了把太师椅出去。   太师椅架在勤政殿前,四十九级石阶上、正中间,能够俯瞰整个皇宫。   祝青臣在太师椅上坐下,靠在椅背上,长舒了一口气。   一晚上没休息,他得歇会儿。   李钺就扶着刀,像守护神一般,站在他身边。   两个人都抱着手臂,如出一辙的严肃神情,连压下去的嘴角弧度都一模一样。   不多时,便有死士陆续来报。   “报——回王爷、王妃,宫中武库尽在掌握!”   “报——回王爷、王妃,宫中禁军全部投降!”   “报——回王爷、王妃,八道宫门皆已落锁,每道宫门五十死士看守!”   “好。”祝青臣微微颔首,淡淡道,“让将士们去武库装备兵器,一件不留;死守宫门,任何人不得进出;清点禁军,派人看守,若有异动,就地斩杀,不必来问。”   “是。”死士匆匆离开。   这时,林星躲在殿中,小声问:“老师,那我干什么?”   “你?”祝青臣回头,看向林星。   差点忘了,这儿还有个学生。   祝青臣想了想,指着萧长旭,正色道:“你打他!”   林星撩起衣袖,照着萧长旭的脸,狠狠地给了他一下。   估计萧长旭这回是真的晕过去了,也没被打醒。   林星收回手,道:“老师,打完了。”   祝青臣蹙眉反问:“你就打一下?”   林星扬起手,又给了他一下,不确定地问:“那……那要打几下?”   这孩子也太实诚了,好不容易到了报仇的时候,竟然还问老师应该打几下。   祝青臣深吸一口气:“想打几下打几下,把他打醒为止!”   “打醒之后呢?”   “打醒之后再打晕,打晕之后再打醒。打残最好,打死也行。”   祝青臣不再多说,转回头去,靠在太师椅上。   李钺不知从哪儿找了件披风,给他盖上,免得他着凉。   李钺又拖了把一模一样的太师椅过来,与祝青臣并排坐着,顺便握住祝青臣微凉的手,揣在怀里取暖。   两个人望着远处隐入夜色之中的宫殿飞檐,神色平静。   只要过了今夜,一切就都好办了。   *   一盏茶的时间,杨公公打开北宫门,祝青臣和李钺从北宫门一路打到关雎殿。   又是一盏茶的时间,两个人用两封诏书,稳住宫里和宫外。   夜深人静,两盏茶,一瞬间,雷霆之威,尘埃落定。   等宫中禁军反应过来的时候,勤政殿已经易主,存放武器的武库已经被把守住了,萧长旭也已经被擒,是死是活都难说。   再等京中官员反应过来,天都亮了。   最后等驻扎京畿的大批军队反应过来,估计还要四五日。四五日,李钺和祝青臣都能把玉玺和虎符盘出包浆来了。   总之,一切都来不及了。   祝青臣和李钺管着前朝,谢明月管着后宫,所有人都安安分分。   至于岐王怎么会死而复生,岐王妃又是何许人也,皇帝是生是死。   没人知道,也没人敢问。   这才叫宫变,用最短的时间和最小的代价,办成最大的事情。   *   不知过了多久。   一声雀啼,天光乍破。   奉君后凤旨,所有宫人留守不出,整座皇城一片死寂。   两个太医低着头,胆战心惊地走在宫道上。   死士提着药箱,跟在他们身后,负责押送,还要时不时伸出手,防止他们走着走着撞到墙上:“两位太医,这边请。”   两个太医点点头,唯唯诺诺地应道:“好好好。”   昨夜他二人留守太医院,自然也听到了宫里的动静。   两个人吓得一晚上没睡,躲在殿里瑟瑟发抖,生怕忽然有人冲进来,把他们给砍了。   到了天微微亮的时候,一个死士推开了太医院的门。   不过不是来砍他们的,而是来请他们出诊的。   还好还好,还能多活一会儿。   两个太医相互搀扶着,来到勤政殿前。   死士抱拳回禀:“回王爷、王妃,太医到了。”   石阶之上,大殿之中,祝青臣与李钺并排坐着。   李钺坐得端正,祝青臣悄悄歪了身子,靠着他,似乎正闭目养神。   听见死士来禀,祝青臣这才睁开眼睛。   两个太医不认得他们,也不知道该喊什么,只是跟着死士喊了一声“王爷”与“王妃”。   祝青臣道:“请两位太医进来看看。”   “是。”死士朝他们伸出手,“两位请。”   来到内殿,眼前的景象,让两个太医都吓了一大跳。   只见萧长旭仰面躺在床榻上,两边肩膀都被鲜血洇透,血迹干涸,黏连着身下的锦被。   看着可怖极了。   两个太医对视一眼,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就听见身后又传来祝青臣的声音。   “错了,等会儿再看他,先来看看我的两个学生。”   “啊……是。”   还有人伤得更重吗?   两个太医回过头,又见林星与谢明月从另一边走出来。   这……   太医看看他们两个,再看看躺在床上的萧长旭。   不论怎么看,都是陛下那边更危急啊。   祝青臣淡淡道:“陛下且死不了,两位太医先过来罢。”   “是……”两个太医不敢违抗,撇下萧长旭,走上前去。   祝青臣朝两个学生扬了扬下巴:“去给太医看看,再上点药。”   “是。”林星与谢明月应了一声,在软垫上坐下。   林星乖乖抬起头,把自己脸颊上碎瓷片划出来的细小伤口展示给太医看:“昨晚杨公公给我抹了点药膏,我感觉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是有点痒,也不用开药。”   祝青臣接过李钺递过来的炊饼,一边啃,一边道:“本来是没怎么样,可谁让你总是用手抓?你要是觉着不用开药,那就让太医给你开条绑带,把你的手绑起来。”   “老师!”林星不满地喊了一声,瘪了瘪嘴,没有再说话。   祝青臣又问另一个太医:“明月情况如何?”   太医道:“回王妃,君后伤得有些厉害,所幸处理得还算及时,应该是冷敷过了,再抹点药膏,好得会更快些。只是不知脖子上的伤,有没有伤到嗓子。”   谢明月哑着嗓子道:“我没事……”   听起来是伤到了。   太医忙又道:“君后这几日还是少说话,微臣再开几服润肺润嗓的药,将养几日就好了。”   谢明月颔首:“有劳太医,也请夫子放心。”   祝青臣连忙朝他“嘘”了一声:“你最近要少说话。”   “是。”   “嗯?”   谢明月闭着嘴,无声地点了点头,是。   两位太医给他们换了药,又开了药方,让宫人下去煎药,才被带去看看萧长旭。   萧长旭这边麻烦得多。   太医们要用剪刀把黏连在伤口上的衣料剪开,实在剪不到的地方,就只能直接上手去撕扯,或者直接用匕首把腐肉剜掉。   把伤口上的衣料清理干净,还要用清水清洗,用酒水杀毒,最后才能上药包扎。   一盆一盆的血水从内殿端出来,才刚清理了一会儿,萧长旭就被疼醒了。   他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弹起来,惨叫一声。   林星和谢明月就站在门外,认真地看着他。   萧长旭一看见他们,就忍不住破口大骂:“贱人!你们两个贱人,竟敢合起伙来造反!禁军在哪?朕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太医嫌他乱动,不好处理,赶紧让宫人把他按回去。   萧长旭躺在榻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口中叫骂不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箭伤撕裂,萧长旭惨叫一声,忽然又软了语气,改了口,连声唤道:“林星、林星……明月,朕知道错了,朕不该那样对你们……你们救救朕,救救朕……”   萧长旭喋喋不休,可不论他说什么,林星与谢明月都不为所动,只是站在门前,静静地看着他。   “朕知错了,你们帮帮朕,你们帮朕把玉玺偷回来,朕马上下旨,诛杀逆贼!”   外殿,祝青臣把玩着面前的玉玺,听见这话,扭头看了一眼。   好家伙,他和李钺还都在这儿呢,萧长旭直接就盘算上他的两个学生了。   萧长旭继续道:“快,你们帮帮朕,等朕处死逆贼,重登皇位,你们两个依旧是朕最爱的君后和……和……”   和什么呢?   林星是什么身份,以什么身份来帮他,他自己都没想好。   不知过了多久,萧长旭喊得嗓子都哑了,整个人有气无力地喘着粗气,太医才帮他把两边肩膀上的伤口包扎好。   太医提起药箱,走了出去:“回王爷、王妃,都处理好了。只是陛下伤势过重,也不知能不能熬过这一关……”   “不要紧,他熬不过去最好。”祝青臣吩咐死士,“给两位太医拿几个金锭,再好好地送他们回去。”   反正金锭不是他的,从萧长旭的私库里拿的,用起来不心疼。   “是,两位太医,这边请。”   “多谢多谢。”   两个太医松了口气,捧着金锭,欢天喜地地走了。   祝青臣转过头,问:“明月,人还醒着吗?”   谢明月看了一眼,答道:“夫子,还醒着。”   “那正好,为师与岐王商议过了,决定把他交给你处置。”   “交给我?”谢明月疑惑。   “你有什么想问他的,抓紧时间问;要是还想再打他两下,也得抓紧时间打。问完打完了,再让死士了结他。”   “这……”谢明月有些迟疑。   林星同样疑惑:“老师,为啥不是交给我啊?”   “那还不是因为你……”祝青臣欲言又止。   因为林星是现代高中生,以后是要回现代去的。   昨夜祝青臣让他打萧长旭两下,出出气,他都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办,直接让他去料理萧长旭,万一在古代留下心理阴影,可怎么办?   不过,林星在他手里吃了这么多苦头,想问个明白,再出口气,也是正常的。   这口气不顺,又怕他一直惦记着,憋在心里反倒不好。   祝青臣故意问:“昨夜不是让你打了吗?没打过瘾?”   林星小声道:“我……我还有一些事情想不通,想和他对质一下。”   “那好吧,你也去,跟着明月一起。”   “谢谢老师。”这下林星高兴了。   谢明月不放心,多问一句:“夫子的意思是,随我们处置?”   “对,随你们处置,我不再多问。”祝青臣忽然想起什么,连忙坐直起来,问,“等一下!你们两个没人喜欢他吧?不会看见他这么惨,忽然发现自己最爱的人其实是他吧?”   两个学生都震惊了:“夫子,你在说什么?”   喜欢萧长旭?萧长旭把他们欺负成这样,他们喜欢萧长旭?   他们又不是傻蛋!   林星一把抓住谢明月的手,大声宣布:“我现在最喜欢谢师弟!”   谢明月也没有推开他,点了点头:“夫子放心。”   “那就好。”祝青臣放下心,站起身来,“我和王爷去各处宫门看看,你们两个留下处理,收个尾,最好让死士把萧长旭送回他的寝宫去,别让他死在勤政殿。”   “是。”两个学生俯身行礼,目送祝青臣和李钺离开。   *   原本夜夜笙歌、吵得人不得安睡的皇帝寝宫,如今一片死寂。   “嘎吱”一声,殿门推开——   谢明月与林星并肩站在门槛外,正是清晨,朝阳日光斜斜地照进来,将他们的影子歪歪地映在地上。   死士们用被褥裹着萧长旭,将人抬进来,直接丢在床榻上,转身回禀:“君后、林公子,都办好了。”   “好。”谢明月颔首,“你们在外面守着,我与林公子同他说两句话。”   “是。”死士退出宫殿。   又是“吱嘎”一声,殿门关上。   殿里门窗紧闭,阻隔日光,又没有点灯,实在昏暗。   簌簌声响,似乎有毒蛇猛兽,隐匿在阴影之下,伺机而动。   衣袖交错相碰,谢明月握住了林星的手。   “走吧。”   绕过屏风,来到里间。   萧长旭正躺在床上,疼得直哼哼,见林星和谢明月单独进来了,眼里猛地燃起两团火。   “林星、明月,你们是故意把人支走的,对不对?你们是来救朕的,快,快把玉玺拿来……”   两个人都没理会他。   林星点亮蜡烛,端起烛台。   谢明月则将手探进床榻边的铜盆里,蘸了点水,洒在萧长旭的脸上,冷声道:“别发癔症。”   这么点冷水,起不到提神醒脑的作用。   萧长旭仍旧自顾自地说着话,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   谢明月皱了皱眉,直接抄起榻边的摆件,用力砸在他的伤口上:“闭上嘴!”   这下终于安静了。   谢明月低声询问林星:“我来问?”   林星点点头:“嗯,你问吧,我嘴笨。”   “好。”谢明月从他手里接过烛台,放在案上,随后在榻前坐下。   烛光昏黄,照在谢明月的侧脸上,衬得他更加温柔。   他开了口:“萧长旭,我一直有件事情想问你。”   “你问,你问。”萧长旭殷切地看着他。   只要谢明月还肯跟自己说话,那就还有机会。   谢明月问:“我与你素味平生,你为何诏我入宫?”   “明月,你忘了?”萧长旭挣扎着要坐起来,连声音都带上了刻意的温柔,“七岁那年,朕被几个太监欺负,堵在墙角,是你帮朕解的围。”   谢明月怔住了。   从入宫到现在,他想过很多缘由。   或许是旁人蓄意陷害,让他入宫,或许是他自己不留神,被萧长旭看见了。   可他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竟是这个理由。   萧长旭继续道:“从那时候起,朕就下定决心,一定要迎你入宫,让你当朕的君后,报答你的搭救之恩……”   话没说完,谢明月就微微仰起头,露出自己脖子上的掐痕和脸上的红印。   他反问道:“这就是你的报恩?”   “朕那时昏了头。”萧长旭急急地解释道,“朕那时喝了点酒,又被你气坏了,朕不是有心的。你救过朕,朕知道,你也是喜欢朕的……”   谢明月厉声打断他的话:“我救你,是因为我本性善良、待人有礼,见不得恃强凌弱的事情,不是因为我喜欢你!”   “当时你才七岁,我也才七岁,自此之后,我们素未蒙面,我如何会去喜欢一个七岁的孩童?你当我得了什么该死的病吗?”   “我救过的人数不胜数,老弱妇孺皆有,只有你,自命不凡、自作多情,以为我是喜欢你。”   “况且,你所谓的报恩,就是一道圣旨接我入宫,把我推上风口浪尖,好成全你的痴情美名?就是斩断我的前途,让我替你打理后宫妃嫔,好让你高枕无忧?就是稍有不从,殴打羞辱?”   “就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你召我入宫、虐待林星,毁了我们两个人!”   谢明月定定地看着他,质问道:“萧长旭,你到底是在报恩,还是在报仇?”   萧长旭讷讷说不出话来:“不是,朕不是故意的,朕的本意是好的……你误会了……”   谢明月此来,只想弄清楚事情原委,并不想听他解释,又问:“那林星呢?”   “什么?”萧长旭听不懂。   “我不过是替你解了围,你便‘念念不忘’直到如今。那林星呢?林星才是真真切切地救了你的那个人,若是没有他,你早就被饿死、冻死、打死了,为何不向他报恩?”   “朕……”萧长旭讪讪道,“朕还没来得及,朕喜欢你们两个,取舍不下,朕原本想着,等你做了君后,就封他做……”   谢明月反问:“是根本就不想报恩吧?”   “你从一开始就瞧不起他,你觉得他就是个小太监,是你在冷宫里的垫脚石、解闷用的小玩意儿。”   “你觉得他配不上你,却又舍不得放他走。你想让他继续对你好,但你又觉得他配不上好东西,所以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辱他!”   “萧长旭,你简直就是畜生!”   “不是……”萧长旭急切地望向林星,忽然福至心灵,想到那个词,“朕是爱不自知!爱不自知!”   他一连喊了两遍,声音很大。   林星没有任何触动,只觉得有点难堪,往谢明月身后躲了躲。   要是被守在外面的死士听见,那也太丢脸了。   可萧长旭却将他的沉默,理解为旧情难忘。   他殷切地望着林星,语气造作:“星星、星星,你跟朕说过的,在你的家乡、自由和平等、人人都可以上学,朕都记得,朕都记在心里,朕没有忘记,朕这次一定会实现你要的未来,你再信朕一次,好不好?”   “闭嘴。”   萧长旭却越说越急,急得连自称都忘了,连他自己都信了。   “星星,你救了我这么多次,你再救我一次。我保证,这次一定好好对你,我立你做侍君,不不,我立你做君后,和明月平起平坐,两个君后,你不是一直想做君后吗?我……”   林星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偏偏他嘴笨,不能像谢明月一样,说那些长篇大论来反驳他。   他端起榻边的铜盆,砸在萧长旭身上:“闭嘴!”   “哗啦”一声,铜盆砸在萧长旭身上,过夜冷水把他浇了个透心凉。   又是“哐当”一声,铜盆直接砸在他的额头上,教他住了口。   谢明月牵着林星的手,护着他后退,避开水花。   谢明月冷声道:“萧长旭,你有什么资格让林星再信你一次?你有什么资格提起你许诺给他的将来?你配吗?”   “你害他白费了三年光阴,你让他在冷宫里陪你吃了三年的苦,你瞧不起他,欺他辱他,甚至放任宫里人践踏凌.辱。”   “你连功臣的名分都不敢给他,你连他帮你做了什么,都不敢公之于众,你把他关在冷宫里,对他冷嘲热讽,非打即骂。”   “难道你在宠幸其他男宠的时候,偶尔想起他一两次,就算是喜欢么?你的喜欢简直令人作呕。”   萧长旭张了张口,还想说话,谢明月又道:“你不必白费口舌,我们今天是来处置你的,不是来救你的。”   “至于你许诺的后位与宠爱,我们也不要。”   他紧紧握住林星的手,将他护在身后。   就连萧长旭的目光,都不能靠近林星。   “萧长旭,你做皇帝的时候,宫中人人轻贱林星,欺凌辱骂,我以为你有多说不出口的苦衷、多伟大的谋划布局,要让他受这么大的委屈。”   “可关雎殿中是我做主,我不过一句话的功夫,所有人都对林星恭恭敬敬,不敢冒犯。”   “你连一句话都舍不得为他说,一句‘林星是功臣,宫中诸人须恭敬待他’都舍不得说,你有什么脸面说‘爱不自知’?”   说完这话,谢明月便牵着林星,转身要走。   “我与林星原本不愿再见你,此番前来,不过是为了要一个说法——”他回过头,冷冷地看了萧长旭一眼,“现在看来,却是大可不必。你这样的人,总是恩将仇报,没有缘由,问了也是白问,只有打骂能叫你长点记性。”   最后,谢明月低声道:“倘若三年前,是我先认识他,我一定先一刀把你捅死,然后把他带走。”   “走吧。”   两个人转身离开,将萧长旭的呼喊和哀求都抛到身后。   “明月、星星,我错了,我已经知道错了……你们回来……回来……”   “哐当”一声,萧长旭似乎是从榻上摔下来了。   他在地上艰难爬行,哀切呼唤。   可没有人回头,谁都没有回头。   他们都知道,萧长旭竭力呼唤的不是他们,而是他转瞬即逝的皇位和权力。   跨过门槛,死士将殿门关上。   谢明月回头道:“夫子说了,他就交给我和林星处置。”   他闭了闭眼睛,下定决心:“夫子还是太善心了,竟然还让他回寝宫。把他送去冷宫,跟太医院说一声,不用再派太医过去,你们也不用特意给他送吃的用的,盯着他,要打要骂都可以,别让他死了就行。”   很明显,谢明月是在给林星报仇。   三年前,萧长旭不就是这样的处境吗?   这回没有林星救他,他能活几天?他还能不能再次当上皇帝?   谢明月等着看。   总归夫子已经把人交给他处置了,后宫又是他做主,纵使放肆一次,又能如何?   林星小声问:“谢明月,你还好吧?”   谢明月睁开眼睛,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没事,不过是被里面的恶臭熏到了。”   “嗯。”林星安慰他,“你不用自责,我和你长得像,不是你的问题,是他自以为是……”   “对。”谢明月点点头,握紧了他的手,“模样相似,是上天给我们的恩赐,是他心生嫉妒,横插一脚。”   就像是照镜子,两个人又一次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   脸上带着伤痕、狼狈不堪的自己,还有——   终于等到曙光的自己。   朝阳初升,照彻阴云。 第018章 高中穿越(18)   宫里宫外,一片宁静。   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祝青臣和李钺回到勤政殿的时候,两个学生也已经回来了。   他们就相对坐在殿中,没怎么说话,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见祝青臣回来了,两个人连忙站起来。   “夫子。”   “老师。”   “嗯。”祝青臣应了一声,解开身上披风,顺手挂在李钺身上,“事情都料理好了?”   谢明月颔首:“都料理好了。”   “那正好。”祝青臣走上前,朝谢明月招了招手,“还有几道圣旨要拟,明月,你来写。”   “夫子,我?”谢明月指了指自己,有些犹豫,“若是宫里的事情,我来管就行;可若是朝堂上的事情,还是夫子……”   “就你来,过来。”祝青臣吸了吸鼻子,语气认真,“夫子昨夜在风口坐了一会儿,今日有点风寒……”   一听说夫子风寒,两个学生都把心提了起来,听不见他说的其他话。   “夫子可有大碍?方才怎么不说?我再派人去喊太医过来。”谢明月朝殿外走去,急急地喊了一声,“来人!”   林星则快步走到他面前,搀住他的手臂:“老师,你辛苦了,我扶你走。”   “还没有严重到走不了路。”祝青臣又好气又好笑,把手收回来,“明月,回来,别大惊小怪的。快,坐上去,我口述,你下旨意,林星你想看也跟着看看。”   他淡淡道:“圣旨罢了,又不是天书,萧长旭都能写,你们自然也能写。”   谢明月担忧地看了夫子一眼,最终还是拗不过他的意思,提起衣摆,登上萧长旭平日里处理奏章所坐的高位,用镇纸拂开纸张,提起毛笔。   “夫子请说。”   祝青臣沉吟道:“先写第一封,发给京畿军队的。就说皇帝身染重病,特召岐王与岐王妃入京监国,君后辅之,让他们无虎符不得妄动,违令者斩。”   “是。”谢明月提笔沾墨,思忖片刻,便落了笔。   祝青臣拖了把椅子过去,在阶下坐着。   李钺又把披风抖落开,给他盖上。   “夫子先看看,这样起头可以么?”谢明月方才写好一行,就要给祝青臣看看。   祝青臣道:“全部写完再给我看,现在只是草拟,不要紧,你放开了写。”   “是。”谢明月应了一声,继续书写。   林星就坐在旁边看。   不多时,谢明月便写好了第一封。   “夫子。”   “好。”祝青臣接过纸张,“我先看着,你再写第二封。萧长旭自登基以来,罢免废黜了不少正直朝臣,这封圣旨便请他们回京罢。”   “是。”   “用你的名义,不要用萧长旭的。”   “明白了。”   这可是件好事情,笼络人心,稳固地位。   当然要由谢明月来办。   祝青臣低下头,简单看看他拟好的旨意。   直到谢明月写好第二封,也拿到他面前。   “写得不错。”祝青臣点点头,从他手里接过笔,又着意添了几句,“对外边的军队说话,要厉害一些。特别是现在情况特殊,要保证他们不起异心,不会哗变,一定要有底气。就算手下只有五百暗卫,也要装出有五十万人马的气势。”   谢明月低着头,仔细看着:“好。”   “召无辜朝臣回京,多夸他们几句,他们会喜欢的,但不要对他们说萧长旭有多残暴,虽说他们心里也这样想,但你作为君后,暂时还不能这样说。朝臣们不喜欢残暴的君主,也不喜欢背后说人小话的君主,太没有容人雅量,显得斤斤计较、小家子气。”   “我明白了。”   “好了。”祝青臣把纸张递给他,“再誊抄一遍,就发去尚书台吧。”   “是。”谢明月接过纸张,重新在案前坐下。   祝青臣裹着披风,正色道:“拟旨这种事情,本来就是皇帝身边的文官干的,只是情况特殊,夫子正好也想教你一些东西,这才让你来写。”   “我明白的。”谢明月点点头,“夫子放心。今日夫子说的,我都懂了。”   “嗯。”祝青臣欣慰地看着他,“先前夫子对你们说,在宫中保命即可,不要自作主张,是因为那时情况危急,恐怕引起萧长旭怀疑。”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如今萧长旭已被生擒,你们两个可以试着自己处理这些事情。夫子风寒好像有点严重,这阵子宫里宫外就要你们多多操持了。”   “夫子……”   不等谢明月再说话,祝青臣就拢着披风,站起身来。   “嗷,头好晕,要晕倒了。”   他捂着脑袋,摇摇晃晃,准准地倒进了李钺怀里。   啊,我晕倒了!   “夫子!”两个学生赶忙要上前。   祝青臣朝他们摆了摆手,虚弱道:“为师没事,可能是昨夜没怎么睡,回去补个觉就好了。你们两个写完诏书,也赶紧回去休息吧。”   祝青臣病恹恹地挂在李钺身上,被李钺揽着肩膀带下去。   “祝卿卿,你还好吧?”   “不好,晕倒了,走不动了,要王爷抱回去。”   谢明月和林星对视一眼。   林星皱着眉头,小声道:“你说,夫子是不是为了锻炼你,故意装病啊?”   谢明月同样皱着眉:“你与夫子真不愧是师徒,连装病的样子都一模一样。”   “胡说!”林星叉腰,“夫子这个一看就是假的!我装的比夫子装的像多了!”   *   接下来三日,祝青臣便以风寒为由,让两个学生接手许多后续事宜,特别是谢明月。   他教谢明月以君后身份下旨,安抚朝中宫中诸人。   他又教谢明月如何处置从前萧长旭手下的官员,如何安抚被萧长旭罢免的官员。   他甚至教谢明月如何批阅奏章。   由此,谢明月这个被强召入宫的君后,在朝堂之间、人心之中,也争得了一席之地。   这天,谢明月独自在勤政殿里处理政务。   杨公公匆匆入殿,俯身行礼,随后上前禀报。   “君后,那萧长旭在冷宫中叫嚣不止,一会儿辱骂,一会儿求饶,现在又哭着喊着说自己错了,快要死了,想在死前最后见君后与林公子一面,以死谢罪。侍卫们拿不准主意,便过来禀报。”   谢明月握着朱砂笔的手紧了紧,问:“他被关进冷宫几日了?”   杨公公算了算:“不多不少,正好三日。”   “不过三日,且死不了,还有力气做戏。”谢明月面不改色,“告诉侍卫,照常看管,不必理会。他若是继续叫骂,吵得人不得安生,就进去给他两耳光,踹他两脚。”   杨公公又道:“他还哭着喊着要太医来看看,说肩膀上的箭伤腐烂了,手要废了。”   谢明月冷声道:“跟他说,要是手废了,也不必要了,直接砍了,做成人彘,泡在酒中,还能活久些。”   谢明月话音刚落,殿门外,祝青臣带着林星过来了。   谢明月面上肃杀的表情一滞,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忙起身,又恢复成原先温和的模样,喊了一声:“夫子。”   祝青臣点点头:“嗯,风寒好些了,过来看看你。”   “好……”谢明月上前扶他,悄悄观察着夫子和林星的神色,有些忐忑。   他怕夫子和林星觉得自己狠毒。   “我还没有病到要人扶着走路的地步。”祝青臣轻轻拂开他的手,看见他的表情,心下了然,淡淡道,“做得好。”   谢明月愣了一下:“夫子……”   “夸你呢,做得好。”祝青臣正色道,“就该这样办,一刀杀了,太便宜他。把他送回冷宫,让他亲身体会一下,没有我们星星救他,他会是什么下场。”   “是。”谢明月笑了笑,心里也有了底气。   祝青臣又叮嘱他:“如今你是君后,你总摄朝政,宫里是你的天下,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必畏首畏尾的。”   “星星心软,你可不能心软,你要把你们两个人的仇,还有天下人的仇,一并都报了。怕什么?有夫子和王爷给你们撑腰,尽管报仇。”   “是!”   *   入夜,烛光昏昏。   李钺架着脚,坐在小榻上,用绸布擦拭自己的长刀,擦得锃亮。   祝青臣躺在榻上,脑袋枕着李钺的腿,正拿着本书看。   两个人都洗漱完了,挨在一起各做各的事,气氛却十分融洽——   “李钺,你压到我的头发了。”   “噢。”   “你又压到我的头发了。”   “知道了。”   “你又……”祝青臣忽然觉得不对劲,捂着脑袋,从他腿上爬起来,“你不会用刀把我的头发削掉了吧?”   “没有。”李钺委屈巴巴,“祝卿卿,你怀疑我。”   祝青臣早就不吃这套了,一把将他按在榻上,上下摸索:“要是让我找到一根头发,你就完了!”   下一秒,祝青臣就从他的身上捻起两根头发。   “这是什么?”   “你的头发。”   “怎么掉的?”   “被你压掉的,不是我削掉的。”   “都让你不要在床上擦刀了,你非要擦刀,你赔我的头发!”   祝青臣气得打人。   两个系统蹲在窗台上。   蓝色系统安慰他:“臣臣,作为古人,你的发量已经很多了。”   “就是。”李钺摸摸他的脑袋,“又黑又长,很漂亮的。”   “你们懂什么?”祝青臣气鼓鼓的,“自从来了这个世界,开始谋划造反,我每天都在掉头发。”   “那也很好啊。”反派系统幽幽道,“想开点,反正粘在他身上的是你的头发,又不是别人的。”   祝青臣和李钺深吸一口气,异口同声:“你闭嘴,出去。”   “噢。”两个系统默默飞走。   祝青臣最后拍了一下李钺:“睡觉。”   李钺吹了蜡烛,一把抱住他:“睡觉!”   一片漆黑,两个人倒在床榻上,李钺紧紧地抱着祝青臣,像狼一样,使劲嗅嗅他的头发和脖颈。   祝卿卿,香香的。   祝青臣也习惯了,懒得制止他,往床上一躺,就跟束手就擒的小猎物一样,随便他摆姿势。   反正李钺不会一口把他吃掉。   两个人跟小动物一样,抱在一起,依偎着,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之间,殿外忽然传来一声:“王爷、王妃。”   李钺睁开眼睛,双手捂住祝青臣的耳朵,回过头,压低声音,应了一声:“何事?”   殿外,死士回禀道:“冷宫里的那位要跳楼,哭着喊着说对不起君后和林公子,要以死谢罪,君后和林公子都过去了。”   萧长旭?要跳楼?   李钺皱了皱眉,很快就道:“不用管他,他跳就让他跳。跳下去了就给他收尸,没跳下去就把他推下去。”   反正祝卿卿的两个学生已经过去了,都这么大了,总不能这么点事情都料理不好吧?   他和祝卿卿睡得正香呢,别来打扰他们。   李钺回过头,重新抱紧祝青臣。   继续睡觉。   “是。”侍卫应了一声,便要退下。   偏偏这个时候,祝青臣“哼哼”了两声,被吵醒了。   他拽着李钺的衣襟,揉了揉眼睛,问:“出什么事了?”   “没怎么。”李钺随口应道,“萧长旭要跳楼。”   “你不早说!”   祝青臣瞬间清醒,睁大眼睛,“噌”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李钺皱眉:“你的两个学生过去了。”   “那我就更要过去了!”祝青臣要从他身上翻过去,结果笨手笨脚的,被锦被绊倒,直接摔在了李钺身上。   “嗷!”   李钺把他抱回来:“他们两个又不是三岁小孩,去哪里都要你带着。”   祝青臣正色道:“他们两个傻乎乎的,怎么应付得了?万一萧长旭喊一些有的没的,传出去怎么办?”   祝青臣拽住他的衣领,把他拽到自己面前:“再说了,你作为他们老师的夫君,也就是师公,不应该重视一下两个学生吗?”   很有道理。   李钺点头,把祝青臣抱起来:“走。”   祝青臣使劲拍他:“没穿鞋。”   “裹着一床被子出去得了,正好彰显一下我师公的地位。”   “李钺,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不是装疯。”   李钺把人放下,祝青臣穿上鞋袜,又披上外裳,便准备过去看看。   *   夜风微凉,冷宫僻远。   祝青臣和李钺并肩走过宫道,脚步匆匆。   远远的,就看见有个人影站在对面宫殿的屋顶上,甚至还能听见萧长旭大吼大叫的声音。   祝青臣蹙眉,小声嘀咕:“他就不能挑个大白天跳楼吗?非要大晚上的扰人清梦?”   李钺搂住他的肩膀,帮他揉揉耳朵,幽幽道:“晚上跳楼比较有意境。”   夜色无边,一个纯白身影,决绝地划破夜空,辜负他的人在底下泣不成声、追悔莫及。   那可真是绝美一幕。   两个人来到冷宫外,谢明月与林星都在。   他们两个显然也是睡着睡着被吵醒的,简单披上衣裳,连头发都没梳,就过来了。   而这时,两个人都抬着头,望着屋顶上的萧长旭。   祝青臣走到他们身边,问:“情况如何?”   两个人这才回过神,喊了一声:“夫子。”   谢明月问:“可是吵醒夫子了?”   “没有,是有侍卫过来通报。”祝青臣也抬起头,看了一眼屋顶,“他又闹什么呢?”   林星摇摇头:“不知道,我和明月也才刚来。”   “侍卫一时没看住,让他爬到了屋顶上,他上去之后,就哭着喊着说对不起我和林星,要给我们赔罪。”   谢明月说得更仔细,但也不知道萧长旭究竟想干什么。   给他们赔罪?   他们一个字都不信。   他们只觉得报应不爽,是他罪有应得。   几个月前,是林星站在城楼上,犹豫着要不要往下跳。   现在,也该轮到萧长旭了。   祝青臣蹙眉凝眸,抬头望去。   只见萧长旭站在冷宫屋顶上,额头上、肩膀上还都缠着绷带。   因他爬上屋顶的动作,伤口早已裂开,鲜血汩汩,浸透了绷带与衣裳,冷风一吹,又凝结起来,肮脏狼狈,看着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正巧这时,萧长旭也看见了他,一声怒喝:“祝青臣!”   祝青臣波澜不惊,认真地看着他,干嘛?   萧长旭什么都没说,又转向了林星和谢明月:“星星、明月,是我对不起你们,是我错了。但祝青臣也不是什么好人!”   师生三人对视一眼。   嗯……如果他们没猜错的话,这一招应该叫“挑拨离间”。   但是……   三人转过头,齐齐看向萧长旭,都想听听他还能说些什么。   萧长旭叫嚷不休:“岐王与祝青臣狼子野心,意图谋朝篡位,我死以后,再无人能与他们抗衡,你们要多加小心。明月,朕许你垂帘听政之权,你要千万小心,保护好林星!”   谢明月和林星表情复杂。   有没有可能,谢明月早就在听政了呢?要你在这儿假模假样地赐他权力?   有没有可能,谢明月早几个月前就在保护林星了呢?还是在你的迫害下保护的呢?   有没有可能,夫子本来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夫子,你本来就没办法和他抗衡?   你现在到底在演哪出?   “是我对不起你们,我知道错了,我会以死向你们赎罪,我死以后,丧礼不过太过奢华,一切从简……”   好家伙,他还给自己安排上了?   “星星,这些天来,我住在冷宫里,想起了很多之前的事情,我想到你帮我去太医院求药,想到你去膳房给我们拿过冬的食物。”   谢明月猛地抬起头,目光冰冷。   你再说一遍?   他回过头,低声吩咐侍卫:“从屋顶后边上去,把人给抓下来。”   萧长旭继续哀求道:“星星,你看看我,你最后看我一眼,好不好?再也没有人像你对我这么好了,你最后看我一眼……”   林星实在听不下去了,攥着拳头,大声质问道:“你到底跳不跳啊?有完没完?我们还等着回去睡觉呢。”   萧长旭愣住了。   祝青臣没忍住笑出声:“扑哧——”   哦嚯,某位渣攻心心念念的“追夫火葬场”演砸咯!   林星非但不配合,反倒催他快点跳。   下一刻,林星环顾四周,一把握住谢明月的手,义正言辞道:“你打扰到我和谢明月睡觉了!你是不是嫉妒我们感情好啊?”   啊?等一下!   祝青臣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他的两个学生睡一起啊?   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怎么不知道?   谢明月反手牵住林星的手,迎上萧长旭不可置信的目光,淡淡道:“原本不愿叫你知晓此事,怕你知道之后,又哭又闹,吵得人不得安生。”   “不过星星说了,那我也便告诉你罢。帝后大婚那日——”谢明月顿了顿,“其实是我和星星的大婚。你对他不好,我便把他接到宫中,借着教规矩的由头,与他同吃同住,拜过夫子,正如同夫夫一般。”   “说起来,我与星星还要多谢你做媒。”   林星同样不敢相信地看向谢明月。   谢师弟,你比我还会编瞎话!   我俩啥时候跟夫夫一样了?   “啊!”   猝然一声尖叫,萧长旭整个人都快背过气去:“你们……你们怎么敢?你胡说!林星喜欢我!你也喜欢我!你们都是我的人!你们怎么能……怎么能……”   “为何不能?”谢明月神色淡淡,“你非良人,星星为何不能选我?”   这时,谢明月派去的几个侍卫也从后面屋顶爬了上去,手里都拿着绳子,随时准备把萧长旭绑下来。   萧长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几乎要被气死。   他竭力平复心情,说服自己:“星星、明月,你们不用这样骗我,我知道你们都不肯原谅我,今生是我对不起你们,若有来生,我一定当牛做马,向你们赎罪,求你们原谅……”   他一面说着,一面闭上双眼,张开双臂,整个人往前倒去。   祝青臣原本还沉浸在两个学生睡一起的震惊中,一听“若有来生”四个字,瞬间反应过来,焦急喊道:“快拉住他!不许他跳!”   萧长旭身后侍卫收到命令,齐齐抛出绳索。   其中一条粗麻绳,准准地勾住了萧长旭的脖子。   一声惨叫,萧长旭被牢牢挂在半空。   祝青臣正色道:“死死拉住!把他吊死也行!就是不能让他跳楼!”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难怪,难怪祝青臣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跳楼这个死法可是最容易重生的死法之一,绝对不能让萧长旭跳楼!   四五个侍卫死死拉住,萧长旭被吊在半空,一张脸涨得通红,两只手死死地拽着绳索,两只脚奋力挣扎,浑然也没有了刚才赴死的慷慨。   什么赎罪?   不过都是演给谢明月和林星看的把戏。   或许他以为,只要自己也跳楼,就能挑拨他们师生之间的关系,谢明月和林星就会哭着求他别跳。   简直可笑。   慢慢地,萧长旭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脸也涨得青紫。   不知道过了多久,侍卫们把他重新拉回屋顶上,拍了拍他的脸,又掐住他的人中。   “回王妃,人好像是晕过去了。”   祝青臣看向谢明月和林星:“说了交给你们处置,就依旧是你们处置。只有一点,别的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让他跳楼。”   两个学生点点头:“是。”   侍卫们把人从屋顶上抬下来,谢明月走上前,低下头,瞧了萧长旭一眼。   萧长旭身上的伤还没好,腐肉恶臭,脖子上又新添了勒痕,和他掐着谢明月的脖子,留下的痕迹很像。   但是说来古怪,他都已经这样了,脸色却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嚇哧嚇哧地喘着粗气,声音巨大。   还有力气爬到屋顶上,不知是快好了,还是快死了。   ——回光返照。   谢明月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收回目光,别过头,吩咐道:“把人关回去罢,他活不了多久了。”   “是。”侍卫们把萧长旭抬起来,送回冷宫破旧的屋子里。   一切事情在这里开始,那就让事情在这里结束吧。   谢明月回过头,对祝青臣道:“夫子,都处置好了,回去罢。”   “好。”   祝青臣与李钺走在前面,谢明月与林星跟在后面。   跨过门槛时,夜风吹过林星耳畔,他隐约听见,风送来一声哀求——   “求求你,救救我……”   这是他刚穿越来,萧长旭倒在雪地里,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也是因为这句话,林星软下心来,救了他一命。   可是这回,林星不打算救他了。   如果可以,林星宁愿一开始就不救他。   察觉到他有些失神,谢明月转头看他,轻声问道:“怎么了?”   “没事。”林星摇摇头,“只是有点冷。”   谢明月握了握他的手,是有点凉:“回去睡吧,别理会这边的事情了。”   谢明月转过头,朝杨公公使了个眼色。   杨公公立即会意,停下脚步,转身向回:“传君后令,动手。”   于是侍卫们抬着酒缸与刑具,走进了冷宫。   *   冷宫那边再传来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翌日清晨了。   天光大亮。   谢明月端坐在案前,批阅奏章。   祝青臣和林星坐在旁边,正吃早饭。   祝青臣困得连手都懒得抬,吃早饭也要李钺送到他嘴里,他只负责张嘴。   林星问:“老师昨晚也没睡好?”   “对啊。”祝青臣又打了个哈欠,“昨晚那么一折腾,回去就睡不着了。”   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萧长旭那副可憎的模样。   他睡不着,就开始折腾李钺,缠着李钺给他说笑话,还在李钺的胸膛上写字,最后被李钺按在榻上狠狠教训了一顿。   这时,杨公公进来禀报:“王爷、学官、君后,冷宫侍卫来报。”   谢明月抬头问:“何事?”   杨公公正色道:“萧长旭死了。”   谢明月早有预料,但还是多问了一句:“怎么死的?”   “他身上原本就带着伤,昨夜里爬上屋顶,冷风一吹,被抬回去的时候,就发起高热,哎哟哎哟地喊了大半夜,求着林公子再救他一回。”   “后来,侍卫们好心帮他剜去肩膀上的腐肉,还用烈酒帮他治伤。结果,到了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一口气没上来,就倒在了酒缸里,侍卫伸手去探时,已经没气了。”   祝青臣垂了垂眼睛,心下明了。   好心剜去腐肉,还用烈酒治伤。   那是好心吗?分明就是刑罚。   明月最后还是下了决断,该折磨就折磨,该杀就杀。   只是林星不懂得,还问:“对他那么好干什么?让他自生自灭不就好了?”   谢明月怕吓到他,也没跟他解释,只道:“总归他快死了,帮他处理一下伤口也无妨。”   林星皱着眉头:“谢明月,你还是太善良了。要是我,我才不管他。”   “嗯。”谢明月又对杨公公道,“尸体先停在冷宫里,待我与夫子商议之后,再做决断。”   谢明月转过头,唤了一声:“夫子,您看……”   祝青臣沉吟道:“萧长旭本就得位不正,登基数月,搅弄得朝堂不安,天下不宁。既然已经以他的名义下了罪己诏,不如就做得干脆一点,也省得来日有人动了歪心思,想着为他翻案。”   谢明月问:“夫子的意思是,不必认他是皇帝,只当做是乱臣贼子处置?”   “对。”祝青臣点点头,“弑父杀兄,可不就是乱臣贼子么?”   “好,我去安排。”   可笑萧长旭临死之前,竟然还对谢明月和林星说,自己的丧礼不必太过奢华。   他以为这是服软和示弱,能够引起他们的怜惜,结果……   谢明月甚至不想给他办丧礼。   谢明月直接吩咐杨公公:“连带着酒缸一起,拉到宫外乱葬岗去烧了就是。”   杨公公领命:“是。”   祝青臣又道:“不给萧长旭办丧礼,其他人的丧礼却要重办。”   一时间,谢明月与林星还没想到祝青臣说的是谁,只做不解。   只有杨公公似有所感,抬起了头。   祝青臣同样看着他,温声道:“萧长旭宫变时,将留守京中的皇子尽数杀害,又命人将他们的头颅砍下,送给岐王,以示威慑。”   杨公公心头一震,瞬间就明白了。   “岐王没有将那些头颅丢掉,而是交给侍从,让他们好生保管着。如今萧长旭已死,朝堂之中拨乱反正,也该给几位枉死的殿下重办丧仪,给他们正名,让他们尸首齐全,入土为安。”   “萧长旭往外一丢就好,杨公公不必操心,几位殿下的丧仪,就交给杨公公操办了。”   祝青臣记得,杨公公跟他说过,他先前是在皇子所侍奉的。   尽管杨公公竭力撇清关系,但他还是隐约察觉到了。   杨公公对几位被萧长旭杀死的皇子,是心疼的。大抵是相处过,说不定还是看着他们长大的。   逝者已逝,祝青臣没办法让他们死而复生,只能留个心眼,让杨公公再送他们一程。   杨公公微怔,神色动容,双眼之中隐隐有泪光闪过,俯身行礼:“多谢学官,学官有心了。”   “不必客气。”祝青臣连忙起身上前,把他扶起来,“今次事成,还要多谢公公。我与岐王商量过了,待此间事了,便在京中给你老寻一处宅子,派几个人伺候,好让你老颐养天年,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   杨公公摇摇头:“学官思虑周全,老奴再没有什么想要的了。”   “那你老想到的时候再说。我也会叮嘱明月,让他好好待你的。”   “学官真是……”杨公公长叹一声,“老奴何德何能?”   祝青臣宽慰他:“你老也是功臣,有什么配不上的?”   杨公公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再向他行了个礼:“那就多谢学官了。”   “不必客气,你老歇息去吧。”   杨公公下去了,祝青臣回到位置上,一掀衣摆,坐回位置上。   祝青臣对两个学生道:“宫变那日,是杨公公冒死打开北宫门,让我和岐王带着人进来,才能及时从萧长旭手里救下你们两个,否则再拖上一会儿,事情就不是现在这样了。你们两个要多谢杨公公,往后也要记着他的好,好好待他。”   两个学生认真地应了:“是,夫子放心,我们记住了。”   这才是正确对待功臣的方式。   赏钱赏物赏宅子,派人侍奉,好好对待,心里记挂着功臣还有什么愿望,一并帮他圆了。   至于萧长旭……呵。   祝青臣沉默片刻,最后喊了一声:“明月、星星。”   两个学生乖乖坐好:“夫子还有何事?”   “那个……”祝青臣欲言又止,犹豫良久,最后还是好奇地问,“夫子不在的时候,你们两个真的跟做了夫夫一般啊?”   两个学生都哽了一下。   林星迅速否认:“没有!没有的事!我们没有,老师你别乱说!”   谢明月低下头,随手翻了翻奏章:“那萧长旭怪恶心的,总以为我二人喜欢他,为了吓他一吓,所以才那样说,免得他到了地府,还说那些恶心人的话。”   “噢噢。”祝青臣点点头,“没有就没有,干嘛那么着急?”   林星又道:“没有着急!我着急了吗?我哪里着急了?”   祝青臣指了指谢明月:“是有一点着急,你看你谢师弟,他就一点都不着急。”   谢明月颔首,随后继续批奏章,林星吃饱了,在旁边看他批。   祝青臣张开嘴,李钺会意,捏起一块点心,塞进他嘴里。   忽然,祝青臣想起这件事,把嘴里点心咽下去,回过头:“等一下!”   “夫子,还有什么事?”   “萧长旭的尸体还不能丢出去!”   “这是为何?”   “得找几个修为高深的和尚道士进宫来!”   两个学生皱起眉头,不可置信地问:“夫子要为他超度?”   “胡言乱语,我超度他干什么?”祝青臣捏着拳头,目光坚定,“吩咐下去,务必加强法力,让他灰飞烟灭!”   两个学生都惊呆了,啊?   祝青臣认真向他们解释:“你们不懂,这里面的水可深了,防不胜防。万一萧长旭起死回生,回溯时空,或是借尸还魂,你们两个就完蛋了。”   两个学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们好像明白了……”   但又不是很明白。   天底下,真的有起死回生这样的事情吗?   很快的,林星也想起来了。   怎么不可能?   他都是穿越的,要是萧长旭死而复生,也不是不可能。   林星连忙举起手,表示支持:“我觉得老师说的很有道理,我们应该做足准备,绝对不能让他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祝青臣转过头,和林星击掌。   好孩子,尽得为师真传!   既然夫子和林星都这样说,那谢明月也没有意见。   “那我吩咐下去,让他们准备一下。”   这时,一直坐在祝青臣身边,安安静静给他投喂糕点的李钺忽然开了口。   他语气平淡:“请和尚道士还要花香火钱,干脆把他的尸体细细地剁成臊子就完了。”   啊?!   两个学生瞪大了眼睛,祝青臣眼睛睁得圆圆的,嘴巴也张得圆圆的。   “你你你……那你来剁?”   “我剁就我剁。”   李钺顺手把捏起一块栗子糕,又塞进祝青臣嘴里。   这位更是心狠手辣! 第019章 高中穿越(19)【一更】   萧长旭既死,剩下的便是善后。   他的名位,最后被祝青臣定为“乱臣贼子”。   死后不葬入帝陵,更不享后代香火。   冷宫阴森,一卷草席,十来个和尚道士围着做法,咒他永世不得超生,就是他的下场。   几位被他残杀的皇子,重新办了丧仪,追封尊号,百官朝拜。   被萧长旭赶出京城的朝臣们,也都回到了京城,官职与之前相同。   结伴回乡的老学官们回来的时候,祝青臣还特意带着李钺去接他们了。   就在几个月前、他们送别的城门口。   祝青臣远远地看见镖师护送着车队回来,就叉起了腰。   马车还没停稳,老学官们就拄着拐杖,一个一个下了马车,满脸笑意,来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围着他说话。   “小祝啊,你可真是……”   “你是不是早就算好了?那天听我们提起岐王,你是不是就想好了要去找他?”   “你没受伤吧?没伤着哪里吧?看着小不楞登的,也不会武功,竟然还敢学别人造反?”   他们怎么想都没想到,这辈子竟然还有能回京的一天,他们竟然还能等到萧长旭暴毙。   这可真是……   喜事一桩啊!   祝青臣被他们围在中间,扬了扬下巴,一脸自得。   再多夸几句!我爱听!   “真是厉害,青出于蓝,我们都老了,不中用了。”   “我们之前还疑心你别有用心,现在看来,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先前真是冤枉你了,接到旨意的时候,我们还说是不是在做梦。难怪你让我们结伴同行,原来是为了回来的时候也结伴。”   祝青臣叉着腰,在他们的一声声夸赞中,脑袋越抬越高。   老学官们皱眉:“差不多可以了吧?你可别飞到天上去了。”   祝青臣把脑袋收回来:“再多夸我两句嘛,又不会怎么样。”   “夸你夸得口干舌燥的,够可以的了。”   “那就可以了吧。”祝青臣朝他们露出一个笑容,“我还有事情要麻烦你们呢,史书和起居注都还没修。”   这也是宫变的善后事宜之一。   史书工笔,不能给后人留下话柄。   老学官们一听这话,扭过头就要走。   “好家伙,合着诓我们回来干活的。”   “还是告老还乡好了,走走走。”   祝青臣连忙拉住他们:“别走啊!回来!”   *   善后事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这天,祝青臣和李钺在御花园里相看小孩——   十来个四五岁的孩童,由宫人带着,不甚熟练地弯腰行礼:“见过王爷、王妃。”   祝青臣捧着脸,一脸温柔地看着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口让他们起来,收到消息的谢明月和林星直接杀了过来——   “老师!”   “夫子!”   两个人脚步匆匆、气势汹汹,大步走到祝青臣面前,把身后的小孩挡了个严严实实。   祝青臣探出脑袋,对小孩们说了一句“不必多礼”,然后抬起头,看向他们:“你们两个怎么了?”   两个人周身气焰瞬间消散,委屈巴巴的。   谢明月缄默不语,林星低下头,小声嘀咕道:“老师要收新学生,我们来帮老师把把关,难不成连看都不让看?”   原来是因为这个。   祝青臣失笑,解释道:“我没有要收新徒弟。”   谢明月与林星抬起头,两双眼睛倏地亮了起来,真的吗?   下一秒,李钺淡淡道:“他在给你们两个挑儿子。”   两个学生都愣住了,震惊地眨巴眨巴眼睛,啊?   “别听他胡说八道。”祝青臣朝他们招了招手,两个人乖乖上前,在夫子身边坐下。   祝青臣屏退服侍众人,拍了一下谢明月的肩膀:“如今萧长旭已死,皇位空悬,朝臣众说纷纭,或让岐王登基,或另择旁支入嗣,推举的是远在西北的康王。”   “夫子与岐王商议过了,这两个法子都不好。”   “岐王不愿登基;康王年过半百,子嗣颇丰,若是让他称帝,你的处境未免尴尬。”   “所以,夫子准备给你挑一个孩子,从小养在身边,你一边教养,一边听政。朝政皇帝,全都牢牢抓在手里,才算安稳。”   谢明月方才听见这话,便已觉得不妥,只是不好打断,待祝青臣话毕,他才急急地开了口:“夫子,我不曾想过这许多,我更没有想过谋朝篡位,我……”   他坐直了,俯身便拜:“还请夫子登基!夫子英明神武,堪当大任,我只做夫子的学生,便知足了。”   “啊?”祝青臣愣住,“这是什么傻话?”   祝青臣回过神,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扶起来:“明月,夫子与岐王不能在京城久留,迟早是要离开的,京城要留给你。”   “夫子为何不能久留?”   “夫子和岐王留在京城,只怕会引起旁人非议,自然也是要回岐山去的。”   “谁敢非议夫子?”   “你不要太有负担,这又不是谋朝篡位。明君临朝,你才好做忠臣;可现在连皇帝都没有,那就只好做权臣了。你若不做,换了个奸邪之辈玩弄权柄,岂非百姓之祸?”   “你是个好孩子,这阵子安抚朝臣、批阅奏章,做得都很好,夫子才放心把此间事宜交给你。”   谢明月张了张口,却再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祝青臣最后拍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心慈则多虑,心善则犹疑,你回去再想想。”   “是。”谢明月没法子,只得应了。   随后,祝青臣又朝林星招招手。   谢明月迟疑着站起身来,退到一边。   林星上前,祝青臣同样握住他的手背,问道:“你呢?你怎么打算?”   林星疑惑问:“老师是说?”   祝青臣回头看了一眼谢明月,见他低着头正想事情,似乎没在注意这边,便轻声对林星道:“萧长旭死了,我与岐王最多再留一年,待朝政稳定,便要离开。你呢?”   要回现代,还是要留在这里?   若是从前,林星早就哭着喊着要回现代了,可是现在……   他却有些犹豫。   显然,他最近都没再想过这个问题。   林星小声问:“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嗯。”祝青臣点点头,“系统那边说,之前剧情没走完,你作为主角,走不了。现在萧长旭死了,剧情全面崩盘,它可以送你回去了。”   林星还是有些犹豫:“那我……”   祝青臣见他的表情,好像明白了什么:“还不想回去?”   林星小声道:“嗯……”   李钺按着祝青臣的脑袋,让他看向旁边的谢明月。   很明显,是因为这个人,他才不想走的。   祝青臣只好对林星道:“那你也回去再考虑一下,老师不勉强你,决定好了再告诉老师。”   “是。”林星低着头,站起身来。   “星星。”忽然,祝青臣喊了他一声。   “老师?”林星抬起头。   “实在下不了决心的话,可以直接问问他。”   “是……我会问的。”林星点点头,便跟着谢明月走了。   两个学生走了,祝青臣就着李钺的手,吃了一块蜜饯。   他一边嚼着蜜饯,一边问:“你怎么看出来他们两个的?”   李钺没有回答,反派系统幽幽开了口:“‘恋爱脑’总是对恋爱比较敏感,不仅是自己的恋爱,还有别人的恋爱。”   没错,是这个道理。   李钺扬了扬下巴,还挺自豪的。   祝青臣蹙眉。   李钺又问:“祝卿卿,有明君才做贤臣,没有明君就做权臣,牢牢地把权柄抓在手里,谁教你的?我是明君,还是昏君?你又把什么抓在手里了?”   祝青臣环顾四周,见宫人们都等候在远处,便伸出手,抓住李钺的腰带。   “我把你抓在手里了。”   *   当天夜里。   林星抱着自己的枕头被褥,悄无声息地挪到谢明月的床前,朝他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微笑。   “谢师弟,我又来了。”   其实,自从萧长旭被关起来,他们就没在一起睡了。   两个大男人,又没有理由,总感觉怪怪的。   上回对萧长旭说的那些话,也是林星胡编乱造的。   谢明月见他来了,没有多问,而是直接缩了缩脚,给他腾出上来的位置。   林星乖乖爬上去,铺好自己的被褥,摆好枕头。   和从前一样,谢明月靠在床头看书,林星躺在旁边,两个人说些闲话。   林星问:“老师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谢明月放下手里书卷,叹了口气:“我还在想。”   “其实我觉得老师说的挺有道理的,我们就是吃了没权力的亏,才会被萧长旭欺负成那样,现在有机会,肯定要牢牢抓住。万一下次再来一个‘萧短旭’怎么办?我们总不能每次都指望老师来救。”   “你说的是。”谢明月垂了垂眼睛,“可我从前想的都是科举入仕、入朝为官,我没想过会……”   “那有什么关系?结果是一样的不就好了?”林星爬起来,认真地看着他,“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我都想支持你当皇帝了!有句话叫做‘从来就没有神仙皇帝’,噢,不是这句,是‘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谢明月打断了他:“星星。”   林星收了声:“不好意思。”   谢明月垂了垂眼睛:“你从哪里听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顺口溜?”   “这是我们那里的家乡话,我……”林星犹豫片刻,“正好我也想告诉你,其实我不是你们这里的人,我……”   林星不知道该怎么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害怕错过他脸上的一点儿表情。   可谢明月神色如常,放下书册,淡淡地应了一声:“嗯,我知道。”   “你不知道,我的意思不是‘我是外乡人’,我的意思是……我的家乡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你不知道的地方。”   “我知道。萧长旭临死前说过,你跟他说,你的家乡自由又平等、人人都可以上学。我听见了。而且——”谢明月顿了顿,“星星,你说话有口音,不是大梁任何一个州郡的口音,我听得出来。”   “啊?”林星捂住自己的嘴,“有这么明显吗?”   谢明月点了点头:“嗯。”   “那你怎么不早问我?”   “你不想说,我自然不会多问。”   林星忽然有些泄气,原来他表现得这么明显,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谢明月笑了笑,摸摸他的头发,温声问:“那你现在想跟我讲讲你的家乡吗?”   “嗯。”林星瘪了瘪嘴,“但我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你……你想知道哪些事情?”   “那就从你的一天说起罢?”谢明月温声问,“你在家里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我在家里,每天就是上学。我们那里没有皇帝,更没有太监,每个人到了六岁都要上学,我到这边的时候,已经上了十年学了……”   帷帐垂落,在谢明月温和的目光下,林星将自己在现代的一切娓娓道来。   他们就这样说了一夜的话。   *   三日后。   谢明月亲自挑选了一个自幼丧母的四岁孩童,留在身边教养。   幼帝登基,谢明月听政,再加上有祝青臣和李钺坐镇,众皆拜服,无有异议。   朝局算是完全稳定下来。   登基大典之后,祝青臣和李钺便逐渐把手里的朝政事务移交出去,交给谢明月处理。   他做得很好,温和守礼,进退有度,颇有风范。   于是,祝青臣决定为自己的学生做最后一件事情。   他召集了十来个老学官,一起投入起居注和史书修撰工作。   ——萧长旭多行不义,自有天收;谢明月临危受命,扶持幼主;林星则是被萧长旭哄骗,明珠暗投。   与其等后人修撰史书时,再随意揣测,胡编乱造,说他的学生和萧长旭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人,不如把这件事情在本朝就定下来。   反正谁都不能欺负他的学生!   祝青臣帮学生们把往后几百年的路都铺好了。   接下来几个月,祝青臣都窝在文渊阁里,李钺陪着他,帮他研墨洗笔,剥瓜子削水果。   史书快要修完的时候,祝青臣又找来林星,问他决定好了没有,要回现代,还是留在这里。   林星仍旧犹豫不决,说想再考虑一晚上。   祝青臣也没再追问,随他去了。   *   入夜。   林星与谢明月坐在宫墙城楼上。   夜风静静吹过,拂过两个人的衣摆。   两个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先开口。   沉默良久,谢明月终于道:“星星,你应该回去。”   林星转头看他:“为什么?”   谢明月正色道:“如你所说,那是个前所未有的盛世,比这里好得多,你应该回去。”   林星转回头,双手撑在城垛上,晃了晃双脚:“那你呢?”   “我会留在这里,处理好余下的事情。”   “我是问,你想让我回去吗?”   “我想。”谢明月道,“就算我再批几百年的奏章、听几百年的政事,也给不了你想要的未来。同样的,换做是我,我也想去见识一下这样的世界。”   林星嘀咕道:“之前萧长旭都说他可以给,你不努力一下就说给不了,你都不想挽留我一下吗?”   “他是骗你的。”   林星哽了一下。   “他这样骗你,你才会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谢明月转过头,目光定定地看着他,“我也想让你留下,可我更不想骗你。”   林星没有想到是这个理由,望进谢明月坚定的双眼里。   他伸出手,按住谢明月的脸。   两个人目光交错,呼吸交融。   夜色如墨,云开月明。   即将唇齿相贴的时候,谢明月按住林星的脑袋,让他低下头来,避开他的目光。   “你要回家,不可以。”   视线错开,一个轻如鸿毛的吻,落在林星的额头上。   比月光还轻,恍若无物。   *   林星最后还是决定回家。   城门外,林星低着头,乖乖跟在夫子身后。   谢明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里是夫子爱吃的蜜饯和瓜果,路途遥远,夫子带着路上吃。”   “多谢。”祝青臣笑了笑,“你有心了。”   “还有这份,是给……”   林星忽然被碰了一下,下意识抬起头来。   只见谢明月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包,站在他面前,温柔地朝他笑,一如初见。   “星星,这个是给你的。有一些用得上的,还有一些吃的。”   林星张了张嘴,除了“谢谢”,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明月也不介意,举起包袱:“东西有点多,不太好背,我帮你背上。”   “好。”   林星伸出手,谢明月把大包袱挂在他的肩膀上,又帮他扯紧带子。   谢明月一边帮他整理衣领,一边叮嘱道:“路上要听夫子的话,不要给夫子添麻烦,东西要省着吃,晚上睡觉要是冷,就把衣裳盖在被子上。”   “我知道……”   林星害怕谢明月发现自己通红的眼眶,连忙低下头去,又害怕哭腔被发现,就干脆不说话。   谢明月最后道:“回家以后,要好好念书,好好活下去,不要跟别人说你来过这里,更不要跟别人说萧长旭的事情。”   这里不算是个好地方,他在这里吃了太多的苦,忘了也好。   林星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正常的音节:“嗯……”   “去吧。”谢明月收回手,转头对祝青臣道,“夫子放心,我会留在此地,守好夫子吩咐的一切,星星就有劳夫子送他回家了。”   “应该的。”祝青臣碰碰林星的手肘,“跟师兄道别……”   祝青臣话没说完,就反应过来,他好像又说错了。   可是这回,林星没有反驳,而是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声:“谢明月,我走了。”   谢明月维持着温和的微笑:“去罢,一路顺风,有缘再会。”   一行人翻身上马,徒留谢明月一人在原地。   他负手而立,望着远接天际的十里长亭,唇角笑意一点一点淡了下去,颇为落寞。   在他看不见的石亭里,林星坐在地上,把包袱里的东西一样一样,都拿出来。   “不是,他给我放三大包一模一样的栗子糕是什么意思?我是很喜欢吃栗子糕,但是也没有这么喜欢吃吧?我说这个包怎么这么沉。”   “还给我放了两床毯子?五双毛袜子?我又不是要去南极科考,难道还怕我冻死吗?”   “还有这么长一把剑?他真是疯了?”   林星一边抱怨,一边拆开点心,使劲往嘴里塞。   “夫子,再等我一下,等我吃完,我们就走。”   谢明月不知道他的家乡到底在哪里,也不知道他要怎么回去。   他更不知道,有系统在,送林星回家,只是弹指一瞬间的事情。   他以为要林星像玄奘取经一样,跨越千山万水,历经千难万险,才能回家。   所以他怕他饿,怕他冷,又怕他遇到萧长旭那样的坏人。   祝青臣问过系统,温声安慰他:“没关系的,你慢慢吃,不着急走。”   “嗯。”林星点点头,“那老师,这些不能吃的东西……”   “这些不能带走,我会派人送回去的。”   “烦死了,放这么多没用的东西……”林星捶了两下包袱,然后继续往嘴里塞。   直到塞不下。   林星蹲在地上,含着满嘴的栗子糕,大哭出声:“老师,我想回家,但我想带着谢明月一起回家!谢明月……老师……我要和你们一起!”   祝青臣蹲在他身边,轻轻拍拍他的后背,又摸摸他的脑袋:“对不起,老师也……”   两个系统催促他们:“可以出发了吗?我们都准备好了。”   祝青臣抬起头,红着眼眶,大声道:“不要催,没看见人家正难过吗?有本事把明月也弄过去!”   两个系统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躲到李钺身后:“大反派,你夫君好凶。”   李钺一手捏着一个,把它们从身后抓出来:“知道他凶就快点满足他的愿望。”   *   刺耳的急刹、刺眼的白光,“嘭”的一声巨响。   林星重重地摔在地上,耳边传来的声音吵杂嘶哑、忽远忽近。   “有个学生被撞了!”   “快打120!这是哪个学校的学生?”   “他书包里有没有手机?路过的学生过来看看,认识他吗?”   昏过去之前,林星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老师也没跟他说,回家还要再被车撞一次啊。   等林星再醒来时,已经是在医院里了。   他躺在病床上,一只脚被吊起来,睁开眼睛,眼前是白花花的天花板,耳边是刺耳的监护仪器声音,鼻尖萦绕着的,则是浓浓的消毒水味道。   父母守在他的床边,双眼通红,脸色憔悴,见他醒来,欢天喜地地去喊医生。   老师和同学提着果篮来探望他,叮嘱他好好养伤,不要担心学习,他们每周都会过来给他补课的。   林星无比怀念现代的一切,却也无比怀念古代的谢明月。   可他也乖乖听谢明月的话,没有向任何人提起他。   一个月后,林星转到普通病房,也重新适应了现代的生活。   这天下午,他正躺在床上刷视频。   下一秒,他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   【《替身受心如死灰后》,你欠我的拿什么还?】   【受美滋滋穿回现代!白月光垂帘听政、大权在握!只有攻宝无辜惨死!】   【书龄几十年的老白,看过的“火葬场”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从来没见过哪篇文标的“火葬场”是真的把攻弄死,这篇文害得我都有ptsd了,现在看“火葬场”文只敢看前期虐受的免费章,生怕后期攻又死了!】   【搞不懂“火葬场”文为什么非要搞同态复仇?前期虐受篇幅多点很正常,后期都要结局了,攻受肯定要在一起的,为什么还要虐攻?】   【攻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们这么恨他?】   【你们要他爱上受,他爱了;你们要他向受道歉,他道了。可你们还是不肯放过他!现在好了,他真的死了,你们高兴了吧?满意了吧?你们等着“追攻火葬场”吧!】   【骗人进去杀的烂尾文,退钱!】   林星颤抖着手,打开浏览器,搜索刚才看见的书名——   《替身受心如死灰后》   高中生林星一朝穿越……   是他。   林星忙不迭点开目录——   【……】   【第50章 转机】   【第51章 老师】   【……】   【第60章 回家】   和他的经历都对上了。   而且还有——   【番外一回家以后】   【番外二明月依旧】   林星眉心一跳,直接点进“番外二”,充值购买,一目十行,匆匆浏览。   他离开后,谢明月一个人扶持幼帝,主理朝政。   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幼帝十六岁亲政,同年,谢明月于观星台病逝。   谢明月一生孤独,投身新制,在宫中开办宫学,在海内广设学宫,试图让人人都有学可上,只是争议颇多,收效也不广。   临终之前,他还撑着最后一口气,向新帝过问学宫的事情,确保他死以后,学宫也能继续开办下去。   听闻学宫一切顺遂,他才安心阖上双眼。   他一直在努力实现林星所描述的未来,只是一直没能如愿。   林星盯着手机屏幕,眼眶温热,眼前的字渐渐模糊。   他抱着手机,大哭出声。   谢明月怎么这么傻啊?   他只是随口一说而已,谢明月怎么就跑去开办学宫了?   谢明月不是说办不到吗?为什么还要白费功夫啊?   他们只是活在一本书里而已,这本书完结了,就没事了。   谢明月大权在握,荣华富贵过完一辈子,也就结束了。   可他为什么这么傻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病房外有人轻轻敲门。   林星没听见,他又加大力气,重新敲了敲。   这回林星终于听见了。   他胡乱抹了把眼睛,抬头看去——   和他差不多年纪、五官相似的男生,穿着崭新的蓝白校服,背着书包,站在门口,带着初见时温和的笑。   “林星,你好,我是新来的转学生谢明月,祝老师让我把今天的作业送来。”   林星愣在当场,久久回不过神。   谢明月看着他,认真问:“我是新来的转学生谢明月,星星,你刚才是在……为我而哭吗?”   医院走廊上,祝青臣和李钺一人抱着一杯奶茶,从反方向离开。   两个系统分别停在祝青臣的两边肩膀上。   “明月可以在这里待多久?”   “很久很久,永远永远。”   “反正小说剧情已经结束了,他不用回去了,这可是两个系统联手给他开的权限。”   病房里传来林星不敢相信的欢呼声,祝青臣和李钺举起奶茶,默契地碰了一下杯子。   这不是烂尾的小说,这就是最圆满的结局。   *   重新回到系统空间。   祝青臣坐在地上,喝完最后一口奶茶,打了个嗝:“任务圆满完成,奖励我也拿到了,现在可以送我回去了吗?”   “这个……”系统欲言又止,“臣臣,你看你来都来了,要不然再多……”   祝青臣马上明白,一挥手:“抬上来!还有什么任务?全都抬上来!”   “好嘞!”系统像古代店小二一样,殷勤上前,“臣臣大人请看!”   话音刚落,熟悉的竹简出现在祝青臣面前,围着他转圈。   “臣臣,恭喜你顺利完成回归任务。现在,你可以随机选择一个小世界标签,进入B级世界。”   祝青臣简单看了一下,几支竹简分别是——   【互宠偏攻】   【非工业糖精】   【攻受都不完美】   祝青臣目光一凝,伸出手,摘下一支看起来有些奇怪的竹简——   【再坚持一下】   “这个。”   纯白的光羽,又一次落在他的额头上。   【书名:折仙】   【时代:仙侠修真】   【标签:追妻火葬场】   【作者有话说:看了几篇虚假火葬场,气得我自割腿肉,标签有且只有“追妻火葬场”,开局火葬场,只虐攻不虐受,大家放心入坑】   玉京山仙尊,沈照夜。   一颗道心向明月,潜心修行数百年,高岭之花,白衣绝尘,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无情道修士。   他有三个徒弟,一个是世家公子,风度翩翩;一个是妖兽化形,桀骜不驯;还有一个,原本是街边乞儿,在冰天雪地里被他救下,收为徒弟。   他对三个徒弟一视同仁,亲自带入门中,亲自为他们挑选合适的心法与剑法,手把手教他们打坐与练剑。   可就在每一个、他自以为师徒情深的时刻,都有三双贪婪渴求的眼睛,在暗中死死地盯着他,要将他拆吃入腹。   不错,他的三个徒弟都对他觊觎已久,日思夜想的,都是如何得到他。   终于,三个徒弟忍不了了。   他们联手设下圈套——   大徒弟假意历练遇险,向沈照夜求救。   二徒弟引来催.情妖兽,与沈照夜缠斗。   三徒弟则在暗中布下天罗地网,在妖兽吐出催.情迷雾之时,将已经脱身的沈照夜推了回去。   几个吐息之后,毒入骨髓。   沈照夜稳住心神,浴血将妖兽击杀,见徒弟安然无恙,又吩咐他送自己去寒潭打坐解毒,这才放心昏死过去。   可他没有想到,自己再睁开眼时,一切都变了。   被他救下来的大徒弟,用捆仙索牢牢地锁住他的手脚,将他钉死在洞府里。   二徒弟端着药膏进来,沈照夜向他求救,却被他死死掐住下巴。   三徒弟最后进来,同样镇定自若,仿佛司空见惯,只是埋怨他们怎么这么早就又开始了。   三个人,三双冰冷黏腻的手,在他身上游走。   沈照夜像一只被按在砧板上的白鹤,引颈泣血。   【作话:前期铺垫一下,火葬场烧起来才爽,大家放心,再坚持一下,火葬场马上就来!】   不知过了多久。   沈照夜被放了出来。   妖族与魔族联手进攻修真界,修真界联手抗敌,自然少不了修为深厚的玉京仙尊沈照夜。   可是,在日日夜夜的折磨下,沈照夜的修为早已经大打折扣。   两军阵前,他提着剑,临风而立,握剑的手却微微颤抖。   三个徒弟站在他身后,三徒弟扶住他的腰,感受着从他身上传来的颤抖,低声提醒:“师尊当心,若是在两军阵前失了态,可怎么得了?”   魔尊亲自出战,沈照夜提剑上前,只两个回合,便败下阵来。   他被魔尊俘虏了,魔尊还发现了徒弟们藏在他身上的小小铃铛,并且将这桩趣事,分享给了妖尊。   堂堂仙尊,背地里竟如此不堪。   折辱他,就像是把整个修真界踩在脚下,无比畅快。   于是,又是一段暗无天日的折磨。   【作话:这两个也会火葬场的,再坚持一下,我已经在脑子里想好火葬场有多旺了!】   沈照夜不肯放弃,一面假意屈从魔尊与妖尊,一面竭力自救。   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失败,他终于和修真界取得联系。   里应外合,魔族妖族大败,修真界众修士长驱直入,攻入魔宫。   魔尊妖尊早已撤离,只留下沈照夜一人,以一种极为不堪的姿势,被铁链吊在阴暗的地宫里。   看见熟悉的修士赶到,他又一次放心地昏死过去。   可是再次醒来,一切又都变了。   徒弟们又一次把他锁起来。   他们说,师尊真是不乖。   他们说,他们在外面费尽心思营救师尊,却不想师尊早就勾搭上了魔尊与妖尊。   他们说,那日两军交战,师尊一定是看上了魔尊和妖尊,想尝尝他们的滋味,所以才假意战败,故意被俘虏。   这回,不止是三个徒弟,所有人都这样说。   与他相交多年的至交好友,与他并肩作战的门派宫主,他与之交好的每一个人、受过他救助的每一个修士,都这样说。   他们受三个徒弟之邀,来到他的洞府,享受一场又一场饕餮盛宴。   【作话:可能我想的火葬场和某些读者想的不太一样,但是绝对有火葬场,我已经在写了,只是最近有点忙,打算一口气写完再发,所以先断更几年,坚持!】   一百年以后。   沈照夜被铁链拴着,赶到了玉京山高高的祭台上。   在天地之间,他忽然感受到了天道的召唤。   他支撑着,从地上爬起来,金光洒在他的身上,为他披上圣洁的光。   他寿数已尽,即将身死道消。   【作话:坚持下来的读者有福了!火葬场来了!】   魔尊与妖尊匆匆赶来,所有人抬起头,虔诚地看着他:“照夜,你到底爱谁?”   沈照夜身披金光,唇角含笑:“世间大道,我爱众生,自然也爱你们。”   所有人眼中都亮起希冀的光。   可是下一刻,沈照夜又道:“却也不爱你们中的任何一个。”   众人伫立原地,久久回不过神,他们终究……永失所爱。   或许,这就是天道对他们最大的惩罚。   也是沈照夜灰飞烟灭之后,对他们最好的惩罚。   【作话:一口气写完火葬场,完结撒花】   【宿主任务:成为沈照夜的师尊,帮助沈照夜摆脱剧情,心无旁骛,继续修行】   【世界难度:B级】   【任务奖励:现代高产稻苗x100】   “好好好!妙妙妙!”祝青臣气极反笑,连连抚掌,“我终于知道这个世界为什么叫‘再坚持一下’了。”   下一刻,他变了脸色,霍然起身,伸手召来长剑,飞身而出。 第020章 高岭之花(1)【二更】   迷烟雾瘴,铺天盖地。   沈照夜屏息凝神,飞身后撤,最后脚步轻点,停在林中最高处的树梢上。   此兽名为灵角犀,吐息之间,妖雾有毒。   思及此处,沈照夜不免有些担忧。   他环视四周,喊了一声:“明书!”   “明书”是他大徒弟的名字,此次也是大徒弟历练遇险,捏碎了传音符向他求助。   妖兽难缠,在它释放出妖雾的瞬间,沈照夜便抬掌将大徒弟拍飞,自己也借力飞走。   可是如今,他却不知将大徒弟拍到哪里去了。   沈照夜放出神识,在林中焦急搜寻,却浑然不知,一支长剑悄无声息地飞到他的身后,像是从身后拥着他,温柔缱绻。   下一刻,长剑陡然变得凶狠,猛地向前,狠狠一推。   沈照夜一时不防,直接栽了下去。   脚下浓雾腾腾翻滚,遮天蔽日。   见有人下来,那些浓雾愈发沸腾,干脆化作一条条扭曲的藤蔓,腾起十丈高,争先恐后地伸向沈照夜,顺着他的脚踝,迅速向上攀爬缠裹。   沈照夜下意识挥舞佩剑,剑风划过,浓雾散了又聚,根本无济于事。   为今之计,只有深入雾中,诛杀妖兽。   沈照夜当即打定主意,屏住呼吸,一面握紧佩剑,一面迅速封住自己身上几个大穴。   在浓雾缠上他的手腕的瞬间,一声鹤唳响彻云端——   仙鹤振翅,吹散雾气。   银发雪衣的仙尊驾鹤而来,伸出手,照着沈照夜的衣领一提,便把他提了起来。   沈照夜也机警,稍得喘息,便马上纵身飞回树梢,稳稳站定。   待看清楚是谁救了自己之后,他眼睛一亮,略带惊喜地喊了一声:“师尊!”   祝青臣面不改色,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沈照夜很快又变了脸色,恳切道:“师尊,我的徒弟身陷迷雾、不知所踪,还请师尊救他一救。”   “好。”祝青臣微微颔首,随后拍了一下仙鹤的脑袋,“统统,冲!”   没错,驼他的这只仙鹤,是系统附身的。   他太久没来修仙世界,那些剑诀法术,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所以……   “臣臣,你根本就不是白衣仙尊,你只是一块笨笨的小冰糖。”   “我是我是,你快冲!别让那三个徒弟跑了!驾!”   “又不是在骑马,‘驾’你个头!”   躲在暗处的三个徒弟,见联手暗算沈照夜不成,祝青臣又来了,返身便走。   但祝青臣不想给他们这个机会。   仙鹤长鸣一声,俯冲上前。   祝青臣掐了个诀,伸手一提,死死薅住其中一个徒弟的头发,把他提了起来,提到沈照夜面前。   祝青臣温声问:“好徒弟,你丢的是这个徒弟吗?”   沈照夜看清这个徒弟的脸,微微皱眉,似是疑惑:“明礼,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他的二徒弟。   可是向他求救的,分明是大徒弟明书。   沈照夜还没想明白,祝青臣便下了论断:“看来不是这个。”   话毕,祝青臣一扬手,直接把二徒弟丢进妖雾里。   一声惨叫!   沈照夜震惊:“师尊?!”   “本尊自有道理,你顾好你自己便是。”祝青臣拍拍仙鹤,“抓错了,再抓一个。”   于是仙鹤换了方向,再次俯冲向下。   仙鹤翅膀掠过耳畔,带起强劲的风,几乎划伤面庞。   又一个徒弟被祝青臣提了起来,送到沈照夜面前。   “那是这个?”   “明达?你怎么也在这儿?”   “看来也不是。”   祝青臣随手一扬,把这个徒弟也丢下去。   两声惨叫!   仙鹤第三次出发。   祝青臣揉了揉手腕,掐了个诀,把跑出去最远的大徒孙抓了回来。   “看来就是这个了。”   这回,祝青臣没有再把人带到沈照夜面前,让他辨认,而是直接把人甩进了浓雾里。   三声惨叫!   三个渣攻,整整齐齐。   祝青臣乘着仙鹤,回到沈照夜面前。   沈照夜正扶着树干朝下张望,神色焦急:“师尊为何……”   祝青臣神色不改,声音清冷:“你先前可知道他们三个都在这里?”   沈照夜怔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我并不知……”   是啊,他方才也有怀疑。   分明是大徒弟向他求助,为何二徒弟和三徒弟都在这里?   眼见他与妖兽缠斗,身陷险境,为何不来相助?   就算修为不足、帮不上忙,他焦急搜寻大徒弟的时候,为何不肯现身?   他想不通。   待他回过神来,师尊已经乘着仙鹤飞远了。   “师尊!”   “跟上。”   与此同时,浓雾之下传来三个徒弟的声音。   “师尊,救我!”   “师尊,我好疼!”   “师尊,我知道你在!”   沈照夜回头看了一眼,尚且迟疑:“师尊……”   这时,祝青臣的声音悠悠传来:“你养了三个徒弟,总不能三个都是废物吧?本尊现在要去查清楚事情真相,你可要来?”   沈照夜抿了抿唇角,不再迟疑,对三个徒弟道:“那妖兽已被我中伤,如今不过负隅顽抗,你三人击退妖兽之后,速速回山上寒潭打坐解毒,不得有误。”   说完这话,他便将三个徒弟或撒娇或哭求的声音抛在脑后,御剑跟上祝青臣。   系统仙鹤奋力挥动翅膀,陶醉道:“臣臣,我们俩‘驾鹤西去’的样子好美。”   “啊?”祝青臣震惊地睁圆眼睛,“统统,你是不是很久没更新数据库了?”   “你怎么知道?”系统打开数据库,搜索了一下“驾鹤西去”。   嗯……这个……   系统试图转移话题:“臣臣,我这次给你安排的身份可好了,‘师尊的师尊’,全门派你地位最高,我对你好吧?”   沈照夜与他的三个徒弟,所属宗门名为青阳宗。   青阳宗也算是名门大宗,在修真界中颇有威信。   宗门上下,外门弟子上万人,内门弟子千余人,更有十二位修为高深的仙尊长老,沈照夜便是其中一位,还有一位闭关几千年的镇派老祖——   祝青臣。   祝青臣点点头:“这个身份确实好用。”   想怎么处置渣攻,就怎么处置渣攻,想什么时候处置,就什么时候处置。   比上一个还要自己拉队伍造反的世界好多了。   *   一声巨响,妖兽轰然倒地。   浓雾散去,只留下明书、明礼、明达,沈照夜的三个徒弟,狼狈地站在原地。   三人皆负了伤,衣上染血,用佩剑苦苦支撑着自己,却仍旧不甘心地抬起头,环视四周。   空空荡荡,林中一片寂静。   不知是谁先开了口,紧咬着牙,语气愤恨:“师尊真走了。师尊竟这样狠心,就这样丢下我们走了。”   二徒弟将佩剑狠狠往地上一摔:“差一点儿就成了,那个祝青臣怎么就来得这么准……”   “住口。”大徒弟厉声喝止,但不是出于尊敬,“难道想被他听见吗?”   二徒弟这才悻悻闭上嘴。   大徒弟抬眼,怀疑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两个人脸上:“你们两个,没有走漏风声吧?”   他很明显是在怀疑他们,两个人也急急辩白:“自然没有!”   “那祝……师祖闭关已有千年,怎么会在今日突然出关?”   “说不准是师尊打不过妖兽,所以向师祖求援。”   “区区妖兽,师尊怎么会轻易劳动师祖?就算是求援,师祖又怎么会对我们不假辞色?还把我们也丢进去?”大徒弟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他又正经问了一遍:“你们两个,真的没有走漏消息?”   两个人也有些急了:“真没有!都是照之前说好的做的,今日之事只有我们三人知晓,除非祝青臣有读心之术,可他要是有这种本事,早就飞升成仙了,还闭什么关?”   “或许就是你多想了,他根本就没发现。不行,那妖雾毒性太强,我得赶紧回去解毒。”   话毕,两个人又呕出一口血,强忍不适,捡起丢在地上的佩剑,就要御剑离开。   大徒弟皱着眉头,追上他们,最后问了一句:“尾巴都扫干净了吧?没有留下痕迹吧?”   “你别问了,都料理好了,不会有事的。”   “徒弟历练遇险,向师尊求助,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祝青臣管天管地,还能管到这种事情上?”   “他若问起来,我们就一口咬死,他拿不到证据,能拿我们怎么办?堂堂仙尊,无缘无故和我们小辈计较,传出去被戳脊梁骨的人是他,不是我们。”   “也是。”大徒弟沉吟片刻,微微颔首,“那就这样说定了,这件事情必须死守,一旦暴露,我们就都没机会了。”   “这阵子都要安分些,别再搞那些小动作。等祝青臣再闭关,师尊对我们的疑虑打消得差不多了,另想法子。”   “知道了。那祝青臣也真是碍事,好几千岁了,不飞升也不死,非得活到现在,坏了我们的好事。”   三个人回到玉京山,忙不迭将自己浸入寒潭之中,各自占据一角,开始打坐。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昏黑。   大徒弟率先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睛。   紧跟着,其他两人也清醒过来。   分开之前,大徒弟特意叮嘱道:“记住我白日里说的话,这阵子安分些。”   他话音刚落,忽然,远处天际亮起明灯,似乎有修士正朝玉京山靠近。   三人不约而同抬头看去,只见两列修士,身着戒律堂蓝衣,浩浩荡荡。   只有最前面的两个修士提着灯笼,后面的人各自佩剑,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蓄势待发。   戒律堂的人来做什么?出什么事了?   三人心中一惊,直觉不妙,连忙伸手召来佩剑,严阵以待。   不多时,两列修士就到了眼前。   为首两人抱拳行礼,还算恭敬:“三位师兄,师祖有请。”   三个人对视一眼,大徒弟问了一句:“不知师祖传召,所为何事?”   “今日师祖出关,于大殿设宴,门派同庆。三位师兄不在,我等特意来请。”   原来如此。   三人同时松了口气,收剑入鞘,直接跟着他们去了。   正如修士所说,门派大殿灯火通明,各峰长老、各堂堂主都到齐了,酒宴正酣,其乐融融。   三人跨过门槛,齐步上前,弯腰行礼:“恭贺师祖出关!”   可不知为何,他们甫一出现,原本热闹的大殿瞬间冷清下来。   祝青臣仍旧是白日里那副装扮,白发雪衣,端坐在最高处的主位上,只是垂下来的衣摆上沾染了妖兽的血迹,血迹干涸,凝成暗色的花瓣。   他淡淡地笑着,却不说话,只是双手捧起案上的茶盏,垂下双眼,轻轻抿了一口。   三人抬头望了一眼,撞见祝青臣身边、沈照夜严肃的目光,连忙低下头去,加重语气,恭恭敬敬地重复一遍:“恭贺师祖出关!”   祝青臣依旧带着笑,语气轻缓温和,不疾不徐,却道:“跪下,我要审审你们三个。”   三人正要依言照做,膝盖弯到一半,忽然察觉不对劲,猛地抬头看去。   “师祖这是何意?”   不等他们说完,祝青臣陡然变了脸色,抬手一扬。   强大的威压迅速逼近,压弯他们的腰,一条腿、两条腿,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   他们奋力挣扎,脸涨得通红,最后却连头都抬不起来,只能两只手撑在地上,尽力抵抗威压,不让自己趴在地上的样子太过难看。   “敢问师祖,我等做错了什么?还请师祖明示!”   “师尊……师尊救我!”   只听大殿之上,声色微冷——   “你们三个不会以为,白天的事情,就这样被你们混过去了吧?” 第021章 高岭之花(2)   大殿之上,一片肃杀。   沈照夜的三个徒弟,被一股强大的威压死死按在地上,连头都抬不起来。   他们没想到,白天的事情还没有过去,祝青臣还要治他们的罪。   但他们也说定了,不论如何,一口咬死,就是不认!   因此,三个人只是做足委屈姿态,一昧喊冤。   “我等实在不知错在何处,还请师祖明白告诉!”   “师祖可是因我等迟来,故而心中不快?可师祖匆匆出关,事前并无告知,我等也并非有意迟来,还请师祖恕罪!”   “就算我等有错,也求师祖手下留情,先让我们起来。长老弟子皆在,师祖如此羞辱我等,只怕今日之后,我等在宗门之内也没有立足之地了!”   他们一面辩解,一面还不忘往祝青臣头上泼脏水。   倒像是祝青臣为难小辈一般。   可祝青臣端坐高位,不为所动。   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三人本就心虚,越说越急,想把这件事情快些遮盖过去,下一句话就露了破绽。   “师祖有所不知,我等今日在山下遇险,与妖兽大战……”   开口那人发觉说错了话,他不该主动提这件事情的。   他心中一惊,底气泄去,声音慢慢小了下去。   渐渐的,两个同伙也跟着没了动静。   祝青臣面不改色,看着他们,像是在看戏:“怎么不说了?在山下遇险,与妖兽大战,然后呢?”   三人沉默片刻,最后还是大徒弟开了口。   “师祖明鉴。今日是我在山下遇见妖兽,是我修为尚浅,落了下风,因此捏碎传音符,向师尊与两位师弟求助。”   “师尊救我于水火之中,两位师弟与我合力击杀妖兽。两位师弟因我负伤,故而迟来,此事皆因我而起,若是师祖降罪,我愿独自承担……”   祝青臣不愿听他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直接问:“是何妖兽?”   “灵角犀。”   “何时遇见?”   “今日卯时。”   “何处遇见?”   “落霞山脚。”   “因何遇见?”   “我并不知。”   你来我往,对答之间,大徒弟挣扎着抬起头来,脊背挺直,不卑不亢。   还真像是凌霜傲骨的世家公子啊。   “所以,你的意思是——”祝青臣顿了顿,“原本只存在于千里之外、秘境之中,性情温吞的妖兽,无缘无故出现在落霞山下,猛冲出来,把你撞得半死?”   “师祖这话好生奇怪,是我无故被妖兽中伤,我倒也想知道那妖兽怎么会出现在落霞山。”大徒弟正色道,“当时师祖也在场,何必又来问我?我倒还有些事情想问问师祖,只是碍于众人皆在,顾及师祖颜面,不好说出口罢了!”   这话不像是辩解,倒像是威胁。   白日里,祝青臣救下自己的徒弟,转头却把徒弟的徒弟丢给妖兽。   这样的事情说出来,总是难堪的。   大徒弟自以为抓到了祝青臣的把柄,定定地望着他,试图让他就此息事宁人。   可祝青臣怎么会遂他的愿?   祝青臣淡淡道:“不必顾及本尊的颜面,有什么想问的,你尽管问。”   大徒弟愣了一下:“师祖此话当真?”   祝青臣目光坦荡:“自然当真。”   大徒弟仍不死心:“师祖可想清楚了?”   他只是想让祝青臣就此打住,可不想和祝青臣撕破脸。   偏偏祝青臣不按常理出牌,似乎并不在意。   “犹犹豫豫,吞吞吐吐。”   不等他多想,祝青臣便开了口。   “不就是本尊将你三人丢给妖兽的事情么?这有什么开不了口的?本尊为何将你们丢给妖兽,那妖兽究竟是如何从千里之外,来到落霞山下的,你们心里清清楚楚。”   大徒弟仍旧嘴硬:“我等实在不知,倘若师祖非要觉得此事与我等有关,我等百口莫辩。”   祝青臣轻笑一声:“是吗?”   下一秒,只见祝青臣举起右手,一块小小的玉牌,从他掌中滑出。   白璧无瑕,晶莹剔透。   大徒弟和三徒弟都没反应,只有那个妖兽化形的二徒弟,在看见玉牌的时候,整个人如遭雷击,下意识就去摸腰带。   没有!   祝青臣瞧见他的反应,垂下眼睛,掩去笑意,把玩着手里的玉牌。   “你三人遇险之后,本尊特意带着徒弟,去了一趟千里之外的玄虚秘境。秘境之中,一片混乱,地上倒着灵角犀幼兽的尸体。”   “灵角犀性情温顺,却极为护崽,因此,本尊推测,一定是有人故意屠杀幼崽,引它发狂,又将它引到落霞山下,借刀杀人。”   二徒弟身侧双手握成拳头,一动不动地盯着祝青臣。   偏偏祝青臣说话慢悠悠的,就是不肯一口气说完,吊足了他的胃口。   “果不其然,本尊在妖兽幼崽的尸体旁边,找到了这个东西。”   “本尊听说,你们师父亲手给你们雕了玉牌,师兄弟三人,一人一个,正面刻的是青阳宗玉京山,背面刻着你们的名字。让本尊看看,这背面刻着的是——”   祝青臣凝眸,正要把玉牌翻过来看看,下一秒,殿中传出一声怒吼——   “住手!还给我!”   二徒弟猛地现出豺狼獠牙,挣开束缚,纵身一跃,朝祝青臣伸出利爪。   不等祝青臣动手,他身边的沈照夜就先反应过来,霍然起身,一扬手,将人重新按在地上。   沈照夜冷声问:“你在干什么?不可对师长无礼。”   二徒弟扑在地上,抬起头:“师尊,那是你送我的玉牌!我只是想要拿回来!”   沈照夜皱眉,刚准备说些什么,就被祝青臣打断了。   祝青臣朝他摆了摆手,他便退到了祝青臣身后。   祝青臣问:“你是说,这是你的玉牌?”   “是又如何?我不过是不小心弄丢了,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妖兽……”   “那就是你蓄意谋害。”祝青臣陡然变了脸色,厉声道,“玉京山明礼,暴烈成性,引妖兽出境,中伤师兄弟。拖下去,废去修为,逐出师门!”   二徒弟原本还想辩解两句,可没想到祝青臣问也不问,直接给他定了罪,更没想到会是这个处罚。   废去修为!逐出师门!   那岂不是把师尊拱手相让?那他还有什么机会?   祝青臣显然不想再给他辩解的机会,一抬手,直接道:“来人!拖下去!”   戒律堂弟子正要上前,就被二徒弟甩开了手:“滚开!滚开!”   他猛然回头,看向跪在一边的两个同伙。   两个同伙同样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头,特别是大徒弟。   废物!简直是废物!   白日里,他反复问过,事情料理干净了没有,他当时信誓旦旦地说没问题。   结果现在……   他竟然把玉牌这么要紧的东西丢在秘境!   别的东西还好说,咬死不认就是了,偏偏这玉牌上刻了他的名字,还是师尊亲手所赠。   这该怎么说?   他三人在满殿长老与弟子的注视下,对视良久,眼波流转,是个人都能看出他们三个有猫腻。   祝青臣轻笑一声,回头看向沈照夜,提醒他也留心看看。   沈照夜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见他们不肯说话,二徒弟转回头,大喊一声:“师尊!”   大徒弟知道他想说什么,急急膝行上前,打断了他的话:“师祖、师尊明鉴,不过是一块玉牌,也不能证明什么,说不定是有人偷了去,特意陷害二师弟,还请师祖、师尊千万不要中计!”   二徒弟见他终于肯帮自己说话,也连忙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是,那玉牌前几日就不小心弄掉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出现在……”   沈照夜冷冷地开了口:“昨夜晚课,为师分明见你腰上挂着玉牌,明书、明礼,为何撒谎?”   “我……”   二徒弟顿了一下,大徒弟倒是反应快。   “师尊明鉴,我不相信二师弟会做出这种事情,因此只是提出一种猜测,玉牌或许是歹人栽赃陷害,又或许是伪造的,我与二师弟师出同门,我愿为二师弟担保,还请师尊、师祖饶恕他!”   沈照夜皱眉:“你不必为他求情,此事……”   这时,祝青臣微微颔首:“也是。”   他竟然这么好说话?   两个徒弟惊讶,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下一秒,只听祝青臣正色道:“既然有人一力担保,那就继续查,查个水落石出。若是查不出,本尊便去天机阁借万事镜,总会探清楚前因后果,不使一人蒙冤。”   这……这怎么能行?   这么查下去,岂不是把他们全都查出来了?   大徒弟连忙又改了口:“师祖,我的意思是,师弟……师弟应当不是有心的,不如就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废去修为、逐出师门,这处罚实在是太重了。”   祝青臣淡淡问:“你刚才不是还说,你相信他的清白么?怎么现在又认定他有罪,要从轻发落了?”   “师祖,我……”   祝青臣瞧了一眼二徒弟的脸色,决定再加一把火。   他幽幽叹了口气:“明书,你与他倒是兄弟情深,他都要害死你了,你还千方百计地替他求情。”   大徒弟抱拳行礼,顺着台阶下来:“教导师弟是我应尽之责,师祖过奖。”   “好孩子。”祝青臣朝他招招手,“来,站到你师尊身边来。”   “是。”   大徒弟只觉得肩上重压卸去,他松了口气,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登上台阶,走到沈照夜身后。   另外两个眼睁睁看着三人处境反转,满脸不可置信。   特别是二徒弟。   怎么会这样?他怎么就上去了?   祝青臣重新看向二徒弟:“既然你师兄替你求情了,那便——”   祝青臣略略沉吟,仍旧是不紧不慢的语气:“废去一半修为,逐出师门吧。”   什么?这和刚才的处罚有什么区别?   “师祖……”大徒弟还想求情。   祝青臣却直接打断了他:“好孩子,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但是这种豺狼虎豹,不能再留在你师尊身边了。多几个你这样温和沉稳的,我才放心。”   “可是……”   “不用再‘可是’了,你若是觉得不妥,就多陪陪你师尊。”   祝青臣一招手,戒律堂弟子迅速上前,架起二徒弟,把他拖走。   二徒弟抬起头,一双豺狼独有的绿色眼睛,阴沉沉地看着风风光光站在沈照夜身边的师兄,耳边回响着祝青臣方才说的话。   ——好孩子。   ——此等豺狼虎豹,阴险狡诈。   ——你这样温和沉稳的,才适合留在师尊身边。   明明是三个人一起犯下的事情,凭什么只有他受罚?   明明是大师兄谋划的事情,明明是三师弟背后下的黑手,凭什么只有他被抓出来?   三师弟一声不吭,独善其身;大师兄花言巧语,反倒得了青眼夸赞。   只有他,只有他要被逐出师门!   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做了别人的垫脚石!   紧紧攥着的拳头,死死咬着的牙关,咯咯作响。   怒火熊熊,几乎将他整个人烧成灰烬。   他终于忍不了了,怒吼一声,挣开束缚,猛扑上前。   “师尊!是,灵角犀是我引来的,但主意是他想的!从背后推你的那个人是他!他们人人都有份!他们全都是同谋!”   来不及了。   大徒弟和三徒弟脸色大变,都想冲上去捂住他的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沈照夜全都听见了,他神色一凝,大步往前走了两步,厉声问:“你说什么?说仔细些!”   二徒弟盛怒之下,竟直接变成半人半兽的模样。   他发起狂来,用尖利的爪子指着大徒弟:“师尊,你当时接到了他的传音符,匆匆下山来救他。后来妖雾四起,他明明清醒,却不应声,是想故意引你入局!”   爪子一转,又指着三徒弟:“还有他!师尊,你当时分明已经脱险,稳稳地站在高处,是他催动灵剑,从背后推了你一把,想要害你中毒!”   “他们两个全都有份!我才是罪责最轻的那个!凭什么只罚我?凭什么只罚我!”   “师尊,你还不知道吧?其实他们早就对你……”   话没说完,他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喉咙,倒在地上,再说不出话来。   事情已然明了,再说下去,只会是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传出去败坏沈照夜的名声,所以祝青臣干脆堵了他的嘴。   就这样,刚刚好。   祝青臣往后靠了靠,倚在凭几上,转头看向沈照夜:“你怎么看?”   白日里,祝青臣带他去秘境查探线索的时候,就暗示过他了,这些事情可能和他的三个徒弟有关。   只是当时,沈照夜还不愿相信,甚至竭力寻找证据,试图为他们证明。   就算是刚才,祝青臣审问他的三个徒弟,他不愿怀疑师尊,更不愿怀疑他们,始终不曾多说,只是静观其变。   直到现在,他听见徒弟亲口承认。   沈照夜紧紧地咬着牙,藏在衣袖下的手颤抖不停,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竭力维持着冷静,皱着眉头,目光冰冷,扫过三个徒弟。   大徒弟站在阶上,脸色惨白,动了动唇,似乎想要辩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二徒弟倒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脖子,想要挣开束缚,再说一些事情出来。   三徒弟规规矩矩地跪在一边,方才也没怎么说话,看起来是三个人当中最老实的那个。   殿中一片死寂。   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沈照夜门下三个徒弟,三个徒弟联起手来算计他?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骇人听闻的事情?   在宗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仍旧是大徒弟最先反应过来。   “扑通”一声,大徒弟直接跪下,膝行上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师尊明鉴!”   三徒弟也连忙上前,试图辩解:“师尊,我从来没做过这些事情,我不知道二师兄为什么要污蔑我,求师尊信我!”   二徒弟虽然说不出话,但他还能动啊。   他嘶吼着爬上前,死死按住三徒弟,又一把拽住大徒弟的脚,把他拽回来,狠狠地给他们一人一个耳光。   三个人竟如同未开化的野兽一般,不用法术,只用蛮力,扭打在一起。   “住手!”   沈照夜冷静下来,微微抬手,捆仙索凌空而来,将他们分开,又分别缠上他们的手脚,把他们捆得死死的,丢在地上。   还有两个人齐齐喊冤,沈照夜嫌烦,干脆也堵住了他们的嘴。   他声音微颤,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稳住心神:“嫉妒怨恨、借刀杀人、以下犯上、陷害同门,不论那一条,都是修仙之人的大忌。”   “教出这样大逆不道的徒弟,是我教导无方,让各位同门见笑了。”   “只是个中缘由未明,尚须细细审问。”   三个徒弟眼中燃起希望的光,师尊嘴上放狠话,心里还是想保他们的吧?   下一刻,却听沈照夜继续道:“此事我不便过多参与,还要请师尊在旁监管,细细审问。”   他转过身,不再去看三个徒弟,而是恭恭敬敬地朝祝青臣俯身行礼。   祝青臣坐在位置上,微微颔首:“可。”   三个徒弟眼里的光跳了一下,马上就灭了。   原来师尊不想保他们。   原来师尊是想审问他们。   沈照夜下定决心,又道:“待事情查清,若确凿无疑,我会亲自废去他们身上修为,将他们赶下山去,也请各位长老做个见证,我言出必行,一定清理门户,绝不使青阳宗蒙羞。”   什么?   三个徒弟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师尊非但不想保住他们,还想赶他们走?   师尊就这样把他们弃了?没有半分不舍?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戒律堂的弟子便迅速上前,要把他们给押下去。   三个人自然不肯,极力挣扎,因为被堵着嘴,咿咿呀呀地嚷着,谁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混乱之间,只听“叮当”一声脆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殿中一霎寂静。   众人低头看去,只见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牌,静静地躺在大殿正中。   二徒弟倏地瞪大了眼睛,甩开戒律堂弟子,飞扑上前。   玉牌!这是他的玉牌!从他怀里摔出来的玉牌!   他去泡寒潭的时候,随手把玉牌从腰上摘下来,塞进了怀里!   他终于想起来了!   所以……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敢相信地看着祝青臣。   殿中所有人,也都抬起头,看着祝青臣。   他的玉牌在这儿,那祝青臣手里的那块又是什么?   “看我做什么?”祝青臣直接把手里的“玉牌”掰开,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嚼嚼嚼,“绿豆糕,你们也想吃?自己过来拿。”   绿、豆、糕?!   就一块绿豆糕?只是一块绿豆糕?!   就因为一块绿豆糕,他把所有事情都抖了出来?   就因为一块绿豆糕,他们自相残杀、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二徒弟嘶吼一声,撕心裂肺,刚准备冲上前,就被沈照夜一掌拍飞。   “押下去,关进牢里。”   系统停在祝青臣的肩膀上,幽幽道:“臣臣,你是一个小坏蛋,你看你把渣攻气得,都返祖了。”   祝青臣理直气壮:“天地良心,我可从来没说绿豆糕是玉牌,我只是拿着绿豆糕,跟他们假设说明一下,是他们自己理解错了,眼神也不好。”   “对了,你怎么知道有玉牌这东西?我记得剧情介绍里没说啊。”   “他们眼神不好,我的眼神不坏。其他两个徒弟腰上都挂着一块玉,就中间那个没有,正好我又看见桌上有盘绿豆糕,就即兴发挥了一下,没想到一试就中了。”   “就这样?”   “对呀,就这样。”   “臣臣,你真是一个天才小坏蛋。我没记错的话,你才刚来这个世界不到一天吧?我就知道,返聘你做老师是无比正确的选择!”   蓝色的小光球吊在祝青臣头顶,一边旋转,一边变幻出五彩的光芒,庆祝初步的胜利。   “我宣布,从今天起,这个世界,从‘再坚持一下’,改名为‘坚持不了一点,现在立刻马上虐渣’世界!”   祝青臣把另一半绿豆糕也塞进嘴里,嚼嚼嚼。   有点噎,喝点茶,继续嚼。   “系统,你说,为什么修真界,也有绿豆糕呢?”   “这可是修真界的‘灵上品绿豆’,做的‘灵上品绿豆糕’,爱吃多吃,增长修为。”   “噢,所谓的修真界,其实就是在每个东西前面加一个‘灵’字,对吧?”   “恭喜你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真谛,灵石、灵米、灵白菜,还有你,小机灵鬼臣臣,简称‘灵臣’。”   “谢谢夸奖。”祝青臣礼貌道谢,“‘灵统’。” 第022章 高岭之花(3)   谋害师长,以下犯上,大逆不道。   光是这一条,就足够给沈照夜的三个徒弟治罪。   但沈照夜还想再审审他们。   当然不是因为舍不得,而是因为——   “师尊,我想不通。”   “他们三个都是我亲自带进宗门的,心法剑术也是我手把手教的,我自认不曾薄待他们,更不曾教他们那些歪门邪道。”   “他们前几日都好好的,为何忽然变成这副面目可憎的模样?”   “我想了一夜,实在是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祝青臣心下明了。   几乎每个突遭巨变的可怜徒弟都会这样想,以为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   所以,祝青臣的建议是——   “想不通就不要想。你怎么教都教不好,说明他们三个天生坏种,就是故意来妨你的。”   沈照夜一脸严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师尊说的也有道理。”   师徒二人走进阴暗潮湿的地牢,负责看守的戒律堂弟子迎上来,抱拳行礼:“师祖、师叔。”   “嗯。”祝青臣微微颔首,问,“那三个人呢?”   “在里面关着,是分开关的。师祖和师叔是亲自过去看看,还是把人提出来审?”   祝青臣回头看向沈照夜,问他的意思。   沈照夜淡淡道:“把他们带过来吧。”   他没功夫把他们分开审问,更没心思为他们多走一步。   戒律堂弟子下去提人,祝青臣脚步一转,走进旁边的审讯堂。   他一掀衣袍,在主位上坐下。   沈照夜恭恭敬敬地奉上茶水点心,在旁边坐好。   不多时,三个徒弟就被带了上来。   三个人被捆仙索牢牢绑住,狼狈不堪,在看见沈照夜的瞬间,三双眼睛都亮了起来,脸上也有了喜色,几乎是齐声喊道:“师尊!”   随后他们看见祝青臣,又变了脸色,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师祖。”   三个人转过头,如出一辙的造作模样,不等沈照夜开口,便“扑通”几声,接连在地上跪下,不住喊冤。   “师尊,你信我!”   “师尊,我是冤枉的!”   “师尊,我不可能会害你。纵使我负尽天下人,也绝不负你!”   祝青臣皱着小脸,表情复杂,看看他们,再看看沈照夜。   不是,这三个人搁这儿唱大戏呢?   他还好好地坐在这里,他们就敢对着他的徒弟犯桃花癫?   所幸沈照夜不为所动:“说罢,到底是怎么回事?”   “师尊,我是冤枉的!我是被他们两个牵连的!”   “师尊,我什么都没做,我不是故意的,是他们两个……”   三个人吵吵嚷嚷,乱成一团。   沈照夜皱着眉头,一扬手,干脆把他们的嘴都堵上了。   他冷声道:“一个一个来。”   沈照夜随手一指,指到了大徒弟。   禁制解开,大徒弟忙不迭开了口,声泪俱下:“师尊,我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的什么谋划,我和师尊一样,也是被他们算计的……”   这话一出,两个同伙自然不答应,挣扎着就要为自己辩白。   沈照夜一拂袖,将人分开:“我说过了,一个一个来。”   有大徒弟在前,剩下两个自然有样学样。   三个人的供词全不一样——   每个人都说自己是清白的,是无辜的,是另外两个人联起手来算计师尊。   但沈照夜又不傻。   刨去他们说自己无辜的话,把剩下的拼凑在一起,就是事情真相。   沈照夜的目光在三个徒弟身上依次轮转。   “明书,你假意遇见妖兽,捏碎传音符向我求助,实则引我入局。”   “明礼,妖兽是你从千里之外的秘境之中、特意引来的,也是为了布局。”   “明达,你眼见我脱身,没有入局,于是从身后突袭,推我一把,想把我推下去。”   “是也不是?”   三人还想狡辩:“师尊,但是……”   沈照夜不耐道:“我只问你们‘是也不是’,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哪里来的这么多‘但是’、‘可是’?”   “是……”三人对视一眼,终于不情不愿地承认了。   “你三人是一早就串通好的,你们早就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是也不是?”   “是,但是……”   沈照夜干脆不去听他们的“但是”,又问:“为何?”   三人忽然都噤了声,他们不敢说。   沈照夜闭了闭眼睛:“你三人入我门下数十年,我自认对你们尽心尽力,悉心教导,是也不是?”   “是。”   “我对你三人从来一视同仁,不曾偏私,更不曾苛待,是也不是?”   “是。”   “我一向教导你们,为人处世要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是也不是?”   “是。”   “所以,究竟是为什么?”沈照夜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们,“我究竟犯下什么滔天大罪,竟要劳动你三人联手弑师?”   见沈照夜神色冰冷,看他们仿佛看生人一般,三个徒弟都有些慌了。   “师尊误会了,我们绝没有伤害师尊的意思。”   “师尊切勿动怒,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   “我们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师尊!”   一句话,让审讯堂陷入死寂。   沈照夜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为了我?”   方才开口的二徒弟迎上他的目光,干脆直接承认:“是,正是因为师尊对我们处处包容体贴,才让我们生出了不敬之心,我们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师尊。”   大徒弟也道:“他说的没错,今次之事,皆因我等恋慕师尊所致,若说我们谋害师尊,那简直是天大的冤枉!”   可沈照夜紧紧皱着眉头,似乎根本就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三徒弟不甘落后,挣扎着上前,要把脸挨在沈照夜的衣摆上。   沈照夜原本还没反应过来,见他忽然凑过来,霍然起身,如避洪水猛兽一般,连连后退。   沈照夜厉声质问:“你做什么?”   三徒弟一脸心痛:“这些年来,师尊难道就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我们的情意吗?师尊修无情道,难道就真的对我们无情吗?”   “我们都心悦师尊,无关师徒情谊,是欢好之情!我们喜欢师尊,争执不下,又害怕师尊发怒,因此想出了这个法子。”   沈照夜愣住了。   他想过很多理由。   比如,这三个人本就心术不正,想要杀他证道。   又比如,这三个人原本都是魔界派来的卧底,或是被魔界收买了。   可现在……   这算是什么理由?   因为心悦,因为喜欢?   沈照夜愈发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他皱眉道:“修行之人理当心无旁骛,专心修行,可你们对我有了不该有的心思,生出心魔,阻碍修行。因此,你们决心杀我,除去障碍?”   三个徒弟都震惊了,大声质问:“师尊,你怎能如此玷污我们对你的情意?”   难道不是这样吗?   沈照夜眉头皱得愈深,扭头看向自己的师尊,寻求解答。   他是真的不懂。   祝青臣叹了口气,解释道:“如他们所说,他们全都心悦于你,但是又分不出胜负,更怕你一怒之下,将他们逐出师门。”   “所以他们想了这个法子,用妖兽引你入局,待你中毒昏迷,便把你带回去,三人同享。”   “他们确实不想杀你,他们是想将你圈禁起来。”   祝青臣的话说得直白,三个徒弟急忙要粉饰太平:“师尊,不是圈禁,我们只是……是因为喜欢,这是爱!”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个意思,原来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   直到这时,沈照夜才想起,灵角犀的妖雾有催.情之效。   “哕——”   沈照夜猛地背过身去,几声干呕。   三个徒弟都没了声音。   师尊怎么是这样的反应?师尊怎么能是这样的反应?   就算师尊没有双颊飞红、双眸含春,但也不能直接吐出来吧?   祝青臣连忙拍拍沈照夜的背,又给他倒了杯茶:“可还好?没关系,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情都会想吐的。”   “多谢师尊。”沈照夜道了声谢,却没有接过茶盏,而是轻轻推开,“还请师尊当心。”   他再次抬起头,以全新的目光,重新审视面前的三个人。   这三个人,是对他心怀不轨的男人,是设下陷阱、等他入局的豺狼,唯独不是他的徒弟。   三人只是忐忑地喊了一声:“师尊……”   沈照夜猛然起身,抬手召来长剑。   一柄长剑,幻化成三把,径直对准三人,带起呼啸长风。   “师尊!”   三个人不信沈照夜舍得下手,可是他们才喊了一嗓子,“嗖嗖嗖”三声,长剑破风,迎面袭来,直接扎进他们的肩膀,带着他们连连后退。   “咚”的一声巨响,长剑直接将他们钉在墙上。   三个徒弟还想撒娇,刚想开口,插在肩上的长剑就往里钉一分。   痛入骨髓,让他们除了喊痛和求饶,别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剑风扬起沈照夜的衣摆。   “别再喊我‘师尊’,天底下岂有如你们一般行径的徒弟?”   “昨夜我想了一晚上,我甚至想过你们是魔界卧底,都没想过你们竟然有这样的狠毒心思。”   “倘若昨日,我的师尊没有及时赶到,你们预备怎么办?待我中毒之后,将我带回你们的洞府,与我欢好,成其好事?简直令人作呕!”   昨日他还那样信任这三个徒弟,倘若他真中了毒,只怕此刻已经叫他三人得手了。   沈照夜忽然一阵后怕。   他定下心神:“谋害师长、大逆不道,不是我教导无方,是你们心术不正,再怎么教也教不会。”   这话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沈照夜抬头望了望审讯堂的屋顶,下定决心:“今日我便清理门户。”   沈照夜缓步上前,首先在大徒弟面前停下。   大徒弟扯了扯嘴角,朝他露出一个阴惨惨的笑:“师尊,我真的喜欢你,我只是一时糊涂,我太想得到你了,师尊要打要罚都可以,只求师尊别赶我下山……”   沈照夜别过头,避开他的目光,又伸出手,在他的腰间查探:“我修无情道,虽不通情爱欢好之事,却也清楚,设下陷阱、下毒圈禁,绝非常人所为。”   “你也不必再说你喜欢我,你是凡俗世家子弟,你应当比我清楚,这样的事情,在官府里是什么罪名。”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找到了,这里。   沈照夜的手在他的丹田处停下。   一瞬间,大徒弟脸上的深情眷恋尽数消散。   他的表情无比惊恐,几乎扭曲:“师尊……师尊、师尊!”   无形之中,仿佛有一只大手拢住他的金丹,缓缓靠近,慢慢收紧。   大徒弟尖叫道:“师尊,你不能……我的金丹……我是你的徒弟,你不能这样对我!你最喜欢我,你对我最好了……你不能……”   “为师可以。”沈照夜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平静,“明书,你是为师收的第一个徒弟。”   “世家子弟上山,因你资质不佳,无人收你,是为师挑中了你。我带你上玉京山,从饮食起居,到修行打坐,为师全都手把手教你。你也知道为师对你好。”   “为师从不在你面前摆师尊的架子,你未辟谷,为师亲自烧饭,你爱玩乐,为师亲自带你下山。为师给你取名‘明书’,望你知书明理,可你呢?”   “倘若你坦坦荡荡,把事情明白告诉为师,为师自会帮你想办法,除去心魔。可你偏偏和他们搅和在一起。”   “三人同享?亏你想得出来,你当为师是什么?是猫、是狗,还是一吊任你们肆意瓜分的肉?”   “咔嚓”一声轻响。   金丹碎裂。   大徒弟脸色惨白,叫也叫不出来,整个人被冷汗浸得湿淋淋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只有喘气的力气。   沈照夜抬脚,又走到二徒弟面前:“明礼。”   二徒弟看见大徒弟的惨状,知道沈照夜是真的下得去手,早已被吓得六神无主,也不敢再说那些令人作呕的话。   他只是一个劲地求饶:“师尊……师尊,我错了……我不是有意的……”   沈照夜垂眸:“为师还记得,为师是在妖界山林里遇见你的。当时你尚未化形,被其他妖兽排挤欺辱,奄奄一息,是为师把你带回来,给你治伤,悉心教导。”   “给你起名‘明礼’,因为你是妖兽化形,为师望你明事理、知是非,切莫因为妖兽身份自暴自弃,可你呢?”   “这么多年,或许你从来都没有把为师当做尊长看待。”   二徒弟急急辩解:“不是的,师尊,我有,我有把你当成师尊……”   沈照夜下了定论:“野性难驯,阴损狠毒。”   又是“咔嚓”一声。   接下来是三徒弟。   沈照夜刚走到他面前,他就开始掉眼泪。   一颗泪珠,混着血珠,落在沈照夜的手背上。   “师尊、师尊……”他哭着,声声泣血,字字恳切,“徒儿知错了,求师尊饶恕,徒儿年纪还小,徒儿不是故意的,都是两位师兄撺掇,徒儿一时想岔了……”   沈照夜淡淡道:“明达,是你从背后推为师入阵,你方才亲口认了。”   三徒弟先前看着老实,其他两个说话的时候,总是默默地候在一边,一言不发,实则是最阴毒的那个。   他就像一条毒蛇,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吐着信子,随时准备扑上去咬他一口。   可如今,这条毒蛇只是求饶。   “师尊,徒儿错了,徒儿只是情难自抑,师尊再教徒儿,这次徒儿一定认真学,绝对不辜负师尊的期望。”   “我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两位师兄只说让师尊受点伤,让师尊多依靠我们一些,师兄没说过要圈禁师尊,我不知道,我是无辜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来不及了。”沈照夜垂眸,擦去手背上的眼泪,朝他的丹田伸出手,“明达,虽然你入门晚,但是为师花在你身上的心思不比他们两个少。”   “我知道,师尊,我都知道,师尊是心疼我的。”   “是啊,为师想着你是乞儿,孤苦流浪好几年,将你收入门下之后,总是心疼你更多些。玉京山上一切从简,因为你说没吃过好东西、没穿过好衣裳,为师都为你破了例。”   “就连你的名字,也是因为你说,以后想要飞黄腾达,为师才给你起名为‘明达’,和他们都不一样。”   “你的年纪是小,比他们都小,可也没有小到是非不分的地步。你不是不清楚,你心里清清楚楚,你知道把为师推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情。”   “还是敢做还不敢认吗?你总躲在他们两个身后,把责任推到他们身上,撒娇扮痴,就真的能独善其身?你越是如此,我越不知该如何教你,更不敢再教你了。”   第三声“咔嚓”。   沈照夜收回了手。   “明书、明礼、明达。”   三人冷汗涔涔,滴落在地上,几乎积成三个小水洼。   听见沈照夜开口喊他们,三个人都抬起头来。   沈照夜长长地吐一口气,正色道:“这是为师最后一次这样喊你们。”   “但凡昨日,你三人之中,有一人向我报信,有一人稍作迟疑,你我师徒,都不会造成今日这副局面。”   “为师将你们带上玉京山,教养长大,不想却养出你们这样的狠毒角色。想赶你们下山,却又担心日后你等为祸百姓。”   “你等一身修为,原是由我教导而来,今日为师亲手掐碎你们的金丹,废去你们的修为,就当是你们偿还恩情,天经地义。若是心中不服,来日因果报应,皆报于为师一人即可。”   “这百年来,为师问心无愧,今日亦是。”   沈照夜背过身去,闭上眼睛,再不看他们:“我再无话可说,你等下山去罢,再不许说是我沈照夜的徒弟,更不许说是青阳宗弟子。”   “哐当”一声,将他们钉在墙上的长剑松动,合为一柄,回到沈照夜手里。   三个人瘫软着从墙上滑下来,摔在地上。   守在外面的戒律堂弟子走进来,熟练地将三个人拖下去。   为首的弟子问:“敢问师叔,是即刻送他们下山,还是留他们在山上养伤,等……”   沈照夜闭上眼睛,声音清冷:“即刻送走,不许久留。”   “是。”弟子领命下去。   脚步拖行在地上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远,身后隐约传来低低的一句话——   “师尊,无情道修士,果真是没有心的。”   不知道是谁说的,沈照夜分辨不出来。   也不在意了。   他睁开眼睛,审讯堂里只剩下他和他的师尊。   沈照夜张了张口,声音有些沙哑:“师尊。”   祝青臣拿着半块点心,抬起头:“嗯?都料理好了?”   “料理好了。”   祝青臣不喜欢过多插手徒弟的事情,必要的时候拉徒弟一把,剩下的让他们自己解决就好。   所以,刚才沈照夜在发落三个人的时候,他就坐在旁边吃点心。   案上的三个碟子都快空了。   祝青臣掩着嘴,打了个小小的嗝,然后站起身来:“那回去吧。”   “对了,特意给你留了一块点心。”祝青臣端起碟子,递到他面前,“上品灵山药糕,凝神静气,平复心情。”   沈照夜双手接过碟子,吃了一小口:“多谢师尊。”   *   师徒二人走出地牢长长的走廊。   外面日头正好,操练场上,百来个弟子正在练剑,动作整齐划一,气势非凡。   远处层峦叠嶂、雕梁画栋,似有金光熠熠、仙雾缭绕。   祝青臣背着手,站在高楼廊上,淡淡道:“为师还以为你会心软。”   沈照夜正好吃完点心:“师尊怎么会这样想?”   “你对他们这么好,也算是修仙界里的独一份了,为师以为你下不去手。”   “正是因为我对他们好,才更显得他们……不可饶恕。”沈照夜顿了顿,“况且,这样的人,这样的心性与品格,不再适合修行,倘若逆天而行,只会走火入魔。”   沈照夜正色道:“他们受宗门供养、师长教导,方有今日修为。若因我一己私情,放过他们,来日酿成苍生大祸,岂非我之大错?”   “你想的不错。”祝青臣又叮嘱他,“他三人下山之后,也要派人盯着。”   “是,徒弟明白。”沈照夜颔首,“闹出这么大的事情,魔界一定会有所察觉,他们三个跟在我身边许多年,知道宗门许多事情,是一定要防着的。”   “好。”祝青臣又问,“那你呢?接下来打算做些什么?”   沈照夜没有犹豫:“徒弟想闭关修行一阵。”   “也好。”祝青臣点点头,“为师那儿还有点法器,你等会儿去挑一挑,看有什么用得上的。”   接下来还有魔尊、妖尊等等渣攻要对付,这些人的修为一定比那三个徒弟更高,是应该抓紧时间。   祝青臣宽慰他道:“你不必对此事耿耿于怀,更不必将他们说的那些话放在心上。”   “各人命数自有天定,天道把你送到他们面前,偏偏他们选了一条最龌龊的路,是他们自己选的,与你无关。”   “你虽修无情道,却不曾绝情;他们口口声声说‘喜欢你’,做的却都是伤天害理之事。你是个合格的师尊,也是个优秀的修士,只是一时没有防备,被他们做戏骗了,不是你的错。”   沈照夜认真应道:“徒弟知道。”   无情道从来都不是绝情,而是同爱众生。   昨日祝青臣带他去秘境的时候,沈照夜查探之后,便将妖兽幼崽的尸体埋葬了,还给它们做了法事。   今日亦同,沈照夜为天下苍生计,永绝后患,直接掐碎了三个徒弟的金丹。   那三人根本不懂他的境界,只会叫嚷着,说他绝情。   “不过……”祝青臣看着徒弟,抿了抿唇角。   沈照夜道:“师尊有话不妨直说。”   “说起来,你也有一点不好。”   “请师尊明示。”   祝青臣对上他求知的目光,正色道:“你的眼光也太不好了吧?一挑一个准,挑了三个,三个都是渣滓。”   沈照夜哽了一下,低下头去:“我也不知为何会如此。”   祝青臣叹了口气:“下回收徒,记得把人带到师尊面前,我帮你掌掌眼。”   “是。”   “挑一些法器,闭关去吧。”   沈照夜离开了,祝青臣一个人站在高楼上,看着底下练剑的弟子。   系统趴在他的肩膀上,模仿他的语气问:“臣臣,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啊?”   祝青臣仗着高楼百尺,流云萦绕,底下弟子看不见他,懒懒散散地趴在栏杆上:“我?”   “对呀,马上就是修真界和魔界大战的剧情了,你也要早做准备,最好多多修炼,争取在大战之前突破几个境界。”   “我早就准备好了!”   “真的吗?你准备了什么?”   祝青臣直起身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绢帛,双手展开。   “不愧是你,太子太傅,你还写了计划书……”系统飞到他身边,凑过去看,电子音忽然卡顿,“上、辈、子、杀、猪?”   “对呀,我和李钺的暗号。”祝青臣把绢帛收好,“我刚来这边两天,忙着处理那三个徒弟,都没时间去找李钺,我决定把这个作为上联,散播出去,只要有人能对出下联,重重有赏,李钺就会主动来找我啦。”   蓝色小光球蹲在栏杆上,电子音决绝:“你敢把这句话到处传,我就马上从这里跳下去。到时候你就会像失去心爱玩具的小孩一样,捧着我痛哭,让我回到你身边。”   “……是吗?”   “你在犹豫!你竟然在犹豫!”   祝青臣小声嘀咕:“我现在比较想让李钺回到我身边。”   “你们才刚分开两天好不好?上个古代世界没腻歪够吗?”   “没有,根本没有。”祝青臣捧着脸,眼睛亮晶晶的,“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李钺在这里是什么身份了。”   系统了然:“你那是只想看看吗?我都不好意思戳破你。”   祝青臣坦坦荡荡:“我的徒弟是合格的修士,我不是,我有私情。” 第023章 高岭之花(4)   “此间世界分为五界——”   “人、仙、魔、妖、鬼。”   祝青臣捧着脸,认真听系统介绍。   “人界,也就是现在我们的所在,人数最多……”   “等一下。”祝青臣举起手,“统统,你说的好像是废话,人界当然是人数最多的。”   “好像是哦。”系统卡了一下,“臣臣,看来你又一次参透了这个世界的真谛,要不然你来说?”   “我说就我说,这又不难。”祝青臣张口就来,“鬼界是‘鬼数’最多的,仙界是‘仙数’最多的,妖界是……”   “你给我闭嘴。”   祝青臣乖乖闭上嘴,系统继续介绍:“原书本来就没有很完善的世界观,这些都是我从数据库里总结出来的。”   “人界小部分人,觉醒了修行天分,踏上修仙之旅,从一开始单打独斗的散修,到后来结为同道,创立宗门。”   “一部分修士,修行多年,得道飞升,进入仙界,再不问世事。”   “还有一部分修士,在修行途中耐不住寂寞,急于求成,心魔丛生,便生出了魔界。”   “几千年来,魔界一直对人界虎视眈眈,屡次进犯,但都没能成功。不久后,魔界将会联合妖界,对人界发起新的战争。”   祝青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在脑子里把这几个“界”的关系理清楚。   “那鬼界呢?”他问,“你刚刚没提到鬼界。”   “除了已经飞升成仙的神仙可以长生不老,不论是人是妖,终有一死,死后便入鬼界,投胎轮回。”   “嗯。”祝青臣又问,“那鬼界的统领……首领……大王……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阎王爷吗?魔界和人界打起来的时候,他站哪边?”   “应该是保持中立吧?”系统也不清楚,“你等一下,我查一下剧情。”   “好。”   过了一会儿,系统道:“没查到,原书没有明说鬼王到底站在哪一边,他在正文里没出场过。”   “这样啊。”   “不过‘火葬场’番外里有提到鬼王。”   “说来听听。”   “沈照夜死后,曾经欺辱虐待过他的渣攻都追悔莫及,他们齐齐冲到鬼界,大闹地府,要求鬼王将沈照夜的投胎去向告诉他们。”   “结果鬼王告诉他们,沈照夜身死道消,不入轮回,已经彻底从世上消失了。”   “于是每个渣攻都‘不敢相信——心被针扎了一下——保持冷静——回到自己的领地,用自己的方式,包括但不限于闭关、酗酒、找替身、滥杀无辜、祸害百姓,怀念沈照夜’。”   “每位渣攻平均分得七十八点五字心痛描写,然后就结束了。”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祝青臣皱着小脸,“为什么我的徒弟死得透透的,他们还活得好好的?还找替身、滥杀无辜?”   “这可是读者强烈抗议大半年,才得到的‘火葬场’番外,已经很不错了。”系统道,“而且你的徒弟也没死透。”   “怎么说?”   “‘火葬场’番外发布没多久,作者就又新增了番外——”   系统语气夸张:“几千年后,渣攻们去给沈照夜上坟,在坟前见到了一个和沈照夜一模一样的少年,只是他失去了修为,也失去了记忆,正如初生孩童一般,懵懵懂懂。”   “渣攻们为了争夺沈照夜,在坟前大战三天三夜,直杀得是风云变色、电闪雷鸣,最后难分胜负,他们决定共享沈照夜。”   “‘这次,他们一定要弥补自己的过失,把沈照夜宠上天!’”   “‘本来不打算写这么多的,结果总有读者骂火葬场不够旺,这下应该够了,他们的余生都将在火葬场里度过,不会再写了,也写不起了。’——来自最后一篇番外的最后一句话。”   祝青臣蹙着眉,思索半天,竖起大拇指,真诚评价道:“真是一点亏都舍不得让渣攻们吃呢。”   沈照夜失去记忆,忘掉一切,和那些曾经欺辱自己的人生活下去,甚至这个人究竟是不是沈照夜,也一点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渣攻们又一次得到了他,可以和沈照夜重新开始,可以怀着私心、千方百计地引诱沈照夜爱上自己,享受沈照夜浑然不觉的爱恋。   这是渣攻的“火葬场”吗?这明明是沈照夜的“火葬场”吧?   “不说原书剧情了,你这不是来了吗?原书剧情不算数了。”系统问,“你刚刚问鬼王,是想拉拢他?”   “嗯。”祝青臣点点头,“魔界可以拉拢妖界,我也可以去拉拢鬼界嘛,多一个同盟总没坏处。而且,我总感觉鬼界比妖界厉害。”   “你怎么感觉到的?”   祝青臣理直气壮:“鬼界掌管投胎轮回,要是我和鬼王搭上关系,日后魔界进犯,若有修士不幸战死,就让鬼王把他们复活。”   他努力憋住笑,清了清嗓子:“妖魔总有杀尽的那天,而我方修士不死不灭,小小魔界,拿什么和我们斗?哈哈哈!”   憋不住了!   系统哽住:“臣臣,你真是个小机灵鬼,你竟然在修真界发明了永动机。”   祝青臣站起身来,干脆利落地朝外走去:“走,去找鬼王。”   系统震惊:“不是,你来真的啊?我能不能在家里等你啊?臣臣?祝臣臣?”   它不是很想跟上去。   扭捏半天,直到看不见祝青臣的背影,系统才下定决心,赶紧跟了上去。   *   出发之前,祝青臣去见了自己的徒弟。   沈照夜几百岁,比他所有的徒弟年龄加起来都大,自己的主意也更多。   他不会像林星或谢明月一样,赖在夫子身边撒娇。   他们师徒之间相处,总是平淡冷静的,很多事情,祝青臣不用多说,他便明白。   沈照夜正在准备闭关修行的事宜,祝青臣叮嘱了他两句,又把手里的法宝都送给他,才放心离开。   祝青臣走到一半,忽然又觉得不妥,于是折返回去,准备换身衣裳。   系统疑惑:“有必要这么隆重吗?”   “有必要。”祝青臣拿起一件衣裳,在身上比划,“我受不了只能穿白衣的日子了,我绝对不会再这样出门了。”   “你可是师尊,师尊就得穿白衣服。”   “谁规定的?害得我们宗门上下收了徒的长老全部撞衫,光看背影我都认不出谁是谁,喊错了好几次。我是老师,我就要穿正红。正红,是太子太傅官服的颜色,代表我是天底下最厉害的老师!”   系统幽幽道:“红色,代表愤怒;蓝色,代表忧郁;黄色,代表……”   “走了。”祝青臣换好衣裳,重新出发,“要不是时间来不及,我还想把我的白头发染回黑的。”   “都说了这是师尊的代表,不许染!”   祝青臣鼓了鼓腮帮子,最后用正红的发带把自己的白头发绑好。   系统不情不愿地给他带路。   *   极西之地有忘川河。   过了忘川河,不论是人是仙、是魔是妖,修为尽失,众生平等。   祝青臣飞身来到忘川河边,远远地就看见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里边走出来。   祝青臣脚步一顿,闪身躲到一边,捏住鼻子,屏息凝神。   系统无奈,挡在他面前。   这群人穿着黑衣,身带邪气,看着像是魔修。   只听他们道:“这鬼王也真是的,我等好心相邀,他竟然不在宫中。”   “谁知道他在不在,或许是不想同我们联手罢。”   “是他不见我们,这可不关我们的事,回去如实禀报就是。”   过了忘川河,这些魔修恢复了修为,便飞身离开了。   祝青臣从隐匿的角落里走出来。   系统说:“看来魔尊和妖尊在攻打人界之前,也派人来找过鬼王,想要和他联手,只不过原书没写。臣臣,走,我们也去找鬼王!”   祝青臣问:“你刚刚不是还不让我去?”   “我错了,臣臣,冲!”   忘川河上有几条小船。   祝青臣坐上小船,解开绳索,划动船桨,晃晃悠悠地来到河对岸。   刀山火海、铜山铁柱,一座高耸宫殿,伫立在泥淖之中,鬼气森森。   祝青臣刚走到宫门前,就被两个看守的鬼差拦下了。   “何人胆敢擅闯鬼界?”   祝青臣作揖行礼:“两位有礼,我乃修真界青阳宗祝青臣,特来求见鬼王。”   他又从怀里拿出一卷绢帛,递给他们:“此乃信物,鬼王一看便知,烦劳两位通报。”   系统震惊:“不是,臣臣,你给鬼王这个干什么?这上面不是写了‘杀猪’吗?快收回来!”   两个鬼差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祝青臣把信物往前递了递:“有劳两位。”   “祝仙尊有礼,但……我们大王今日确实不在宫中。”   “啊?”祝青臣愣了一下。   真不在啊?   “大王也去青阳宗找仙尊了,仙尊现在回去,说不定能看见他。”   系统更震惊了:“臣臣,鬼王为什么会去找你?你们认识?你们什么时候见过了?”   祝青臣没有回答,把绢帛收进袖中。   他向两个鬼差道过谢,便摇着小船,原路返回,回到人界。   在回去路上,系统才好像明白了什么。   “等一下!”系统大喊,“臣臣,你夫君不会是鬼王吧?”   祝青臣但笑不语。   “那也不对啊,他应该是大反派,鬼王只是没告诉渣攻,你的徒弟投胎去了哪里,又没有做其他坏事,哪有大反派最后番外才出场的?肯定不是他!”   “臣臣,你认错人了,你这个小傻蛋!回来!”   祝青臣在前面走,系统在后面喊。   *   祝青臣赶回青阳宗,询问今日看守山门的弟子,弟子却说今日并没有人来寻他。   “如此。”祝青臣若有所思。   也对,鬼王来寻他,当然要避着些人,不让弟子通报也是应该的。   于是祝青臣又赶回自己的洞府。   洞府外,清风吹过,竹影摇曳,空无一人。   奇怪。   系统道:“可能是人家见你没在,也走了呗。”   “不可能。”祝青臣笃定道,“他绝对不会就这样走掉。”   “我觉得你肯定是猜错了,他肯定不是反派。”   “不会。”   祝青臣绕着洞府找了一圈,却没见到一个人影。   “不会真的走了吧?”   祝青臣将信将疑地走进洞府里,马上就发现了不对劲。   “系统,我放在桌上的上品灵栗子糕被人偷吃了!”祝青臣趴在案前,认真观察,“你看,这个人偷吃了一半,另一半就放在这里。”   他一转头:“他还偷喝我的茶,我的上品灵水晶茶杯杯都被他洗干净了!”   系统无奈道:“那他可真是勤劳的鬼王呢。”   “我也觉得。”祝青臣从衣袖里掏出一张符纸,“把他抓住,让他天天给我洗茶杯。”   “臣臣你真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鬼王给你洗茶杯,你也真想得出来。”   话音未落,一阵风从洞府外吹来,拂过祝青臣的脸颊。   祝青臣似有所感,拿着符纸,回头看去。   系统丝毫没有察觉,还在喋喋不休:“臣臣,你最近真是越来越傻了,净说些傻话,连夫君都能认错……”   就在它说话的时候,那阵风缠绕着祝青臣,吹过一圈。   最后来到祝青臣的身后,似是将他拢在怀中。   祝青臣下意识伸手去抓,可他怎么能抓得住风呢?   那阵风从他的指尖穿过,在他周身绕了一圈,又一次将他团团围住。   甚至这回更过分,那股风直接往祝青臣的衣袖衣摆里钻,将他的衣裳都吹起来,还缠在他的腰上。   祝青臣举起双手,又往后挪了挪,确认那阵风是真的在缠着自己。   他眨巴眨巴眼睛,拿着符纸,抓准机会,毫不犹豫地贴了上去。   符咒贴上去的瞬间,黑气四溢,鬼气森森。   身形高大的黑衣男子,额头上顶着黄色符纸,在祝青臣身后显形,从身后将他牢牢抱住。   “祝卿卿,是我。上辈子杀猪。”   “我就知道是你。”   “上辈子杀猪。”   “住口。”   “上辈子……”   “这辈子教书!抱都抱上了,还对什么暗号?真是多此一举!”   “臣臣,你总是这么笨笨的……”系统一扭头,终于看见男人,尖叫一声,猛冲上前,“啊!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放开我的臣臣!”   男人淡淡道:“是我,大反派,风吹进来的,不放。”   李钺抬手弹开系统,非但不松手,还抱得更紧了。   昭告天下、拜过天地,还成亲三年的夫夫,分开三天,抱一下怎么了?   那可是整整三天!   祝青臣眼睛弯弯,也往他怀里钻了钻,两个人挨得更近些,还击了个掌。   系统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竟然真的是他!   “臣臣,你早就知道鬼王是大反派,你怎么知道的?”   “听你说起番外剧情的时候就大概猜到了,后来听说他也来找我,就十分确定了。”   李钺正色道:“我和祝卿卿心有灵犀,夫夫之间的事情,等你成亲了你也懂。”   祝青臣解释道:“一般来说,‘火葬场’小说里,最冤大头的那个人就是大反派。”   鬼王——   莫名其妙被渣攻们闯进鬼界、大闹地府,又莫名其妙被渣攻们威胁,说不定最后还会被他们以“怀念沈照夜”之名,莫名其妙挑起战争。   确实挺冤的。   李钺面色一凝:“祝卿卿,你就是这样认出我的?”   “对呀,那不然嘞?”祝青臣理直气壮,回头看他,“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你徒弟的事情,全天下都知道了,我一听就知道是你。”   “噢。”   青阳宗前日发落了三个图谋不轨的徒弟,所有人都知道,李钺当然也听说了。   所以,他们都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并且选在同一时间去找对方,还差点错过了。   祝青臣美滋滋道:“还好我赶回来找你了,我就知道你会在洞府里等我。”   李钺环视四周,佯装无奈道:“祝卿卿,不管是谁,进来看见你被子不叠、衣裳乱甩,都会留下来帮你收拾一下的。”   祝青臣哽了一下,理直气壮地小小声:“我那是为了去见你,特意换了衣服。”   李钺点点头,故意问:“那被子呢?”   “被子是因为……”祝青臣想了想,“反正晚上还要睡,铺在床上,直接钻进去就可以了。”   祝青臣试图转移话题:“李钺,你不知道,修真界的石床硬硬的、冷冷的,你不在,我已经好几个晚上没睡好觉了。”   李钺又点点头:“现在知道了,晚上你垫着我睡。”   “好耶。”祝青臣高兴了,“就是因为我知道,我夫君会来帮我收拾洞府,所以才故意不收拾的。”   “给我留活是吧?”   “对呀。”   “可我还是不明白。”系统见缝插针,连忙问,“大反派怎么能在番外才出现呢?”   “对噢。”祝青臣也不是很明白,抬头看他,“你这次怎么在番外才出现?”   李钺却只是沉默,不肯回答。   红色的反派系统幽幽道:“因为这篇文留给他的角色很少。”   祝青臣不解:“什么意思?这篇文里没反派?”   “确实没有。这篇文是红红市场的文,文里有名有姓的角色,基本上都和受——也就是你的徒弟,沈照夜,有一些对手戏,甚至连没名没姓的路人,都可能有一些戏份。”   “他为了你,洁身自好,恪守男德,死活不肯扮演和你的徒弟有关系的角色,我把整篇文从头翻到尾,翻了三遍,才终于在新增番外里,找到鬼王这个角色。”   “当然了,他也可以扮演妖兽,就是前几天被你打死的那个,不过他死活不肯,说有损他英明的形象。”   “把我数据库都翻冒烟了。讲真的,要是天底下的攻都跟他一样,你们两个根本就不用做任务。”   原来如此!   李钺抱着祝青臣,若无其事地看向四周。   作为一名好攻,这都是他应该做的。   祝卿卿不用太感动,他也没有很骄傲。   祝青臣摸摸他的耳朵:“李钺,你耳朵红了。”   李钺连忙握住他的手,低下头,低声道:“祝卿卿,不要说出来。”   “噢。”祝青臣在李钺怀里转了个身,又钻了进去。   这回李钺没有在猪圈里打滚,可以放心抱着。   李钺扫了红色的反派系统一眼,反派系统连忙上前,把祝青臣的系统顶在头上。   “快走吧,再不走会被直接弹出去的。”   两个系统交叠着飞出去,蹲在洞府外面。   祝青臣在李钺怀里趴着,李钺摸摸他雪白的长发,撩起一缕,熟练地给他编小辫子。   两个人按照惯例,交换一下手头的情报。   祝青臣掰着手指:“那三个徒弟渣攻不用担心,已经被我的徒弟废去修为、赶到山下去了,现在就差魔尊和妖尊了。”   “祝卿卿,你忘了?”李钺道,“系统刚刚才说过,这篇文里,有名有姓的人,基本上都欺辱过你的徒弟。”   “是噢。”祝青臣反应过来,“不过主要的应该还是这几个。”   祝青臣有些为难:“难道这回要毁天灭地吗?不太好吧?”   “你觉得呢?”   “我觉得……”祝青臣想了想,“要是真是那样,整个修真界都烂到根子里了,但要是毁天灭地,我恐怕是做不到,也怕伤了无辜百姓。”   有点难办。   “不过,我这个徒弟还挺有主见的,修无情道,道心坚定,修为也不差,要不是那三个渣攻联手算计他,他不一定会变成书里那样。”   “我一直觉得,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要紧的不是帮学生避开某些剧情,而是让学生自立自强,在我离开之后,仍旧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李钺问:“所以?”   祝青臣握紧拳头:“所以,我的教学重点应该放在学生身上,而不是渣攻身上。”   李钺点头:“很有道理。”   “我可以陪着他度过这一部分的剧情,但我也要确保,我离开之后,他再遇上渣攻,知道辨别和反击。”   祝青臣就这样下定决心,抬起头,又问:“李钺,那你呢?”   李钺问:“我怎么了?”   “你有什么打算啊?马上就是修真界和魔界的大战了,你要站在哪边?我刚刚去找你,可看见魔界和妖界的人也去找你了。”   祝青臣不等他回答,就从他怀里坐直了:“李钺,我以夫君的身份命令你,加入修真界……不行,修真界好像也没几个好东西……”   祝青臣思索片刻,高高地举起手,振振有词:“加入我!”   “我就知道。”李钺失笑,“已经回绝他们了。”   “那就好。”祝青臣伸出手,又朝他勾了勾手指。   李钺不解:“什么?”   “你要加入我,就得拿一点诚意出来。”   “噢。”李钺握住他的手,低下头,在他的手背上印下一吻,“诚意。”   “这个诚意太少了!”祝青臣一把拽住他的手,飞扑上前,按住李钺的脸,使劲亲了两口,“给你盖章了,你现在是我的人……鬼了。”   “嗯。”李钺笑了笑,微微抬起头,“祝卿卿,我脸大,多来几下。”   祝青臣哽住:“你的脸是挺大的,脸皮也挺厚。”   他又捧住李钺硬朗的脸,“啵啵啵”亲了好几口。   “不行,亲累了,我总感觉喘不上气。”   祝青臣松开手,趴在李钺怀里休息。   今日不知是怎么了,他靠在李钺怀里,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动来动去,就是不舒服。   李钺按住他的双手,将他按在怀里:“祝卿卿,我们之前也来过修仙世界。”   祝青臣闷闷地应了一声:“嗯,那时候你还是一条龙……一条好人。”   “你当时也是白头发。”李钺低头看了一眼,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睫毛,“和现在一样,连眼睫毛都是白的。”   “嗯?说重点。”   “我当时就有一个疑问,但是当时我们没有相认,我不敢贸然问你,所以这个疑问一直被我深深地埋在心里。”   李钺说话的时候,胸膛震动,祝青臣不太舒服,想把头抬起来,结果被李钺按了回去。   祝青臣又一次挨着李钺的胸膛,脸颊上的肉被挤出来:“你今天怎么这么多废话?什么疑问?你直接问啊。”   李钺一本正经:“你身上的毛也是白的吗?”   祝青臣猛地挣开他,给了他一下:“流氓!”   李钺委屈巴巴地捂着心口:“祝卿卿,我说的是手毛,你手臂上的小绒毛。”   “是吗?”祝青臣撩起衣袖,“看,我的手臂,没有毛毛耶。”   李钺低头观察:“祝卿卿,真的耶。”   祝青臣攥着拳头,照着李钺的胸膛,狠狠地擂了他一拳! 第024章 高岭之花(5)   夜深人静,吃饱喝足。   祝青臣趴在石榻上,身下垫着纯白柔软的羊绒毯,身上盖着鬼王的黑披风。   李钺就坐在榻前,贴心地把点心和茶水递到他面前:“祝卿卿仙尊?”   祝青臣从披风里探出脑袋,啃了一大口点心,很快又缩回去。   嚼嚼嚼,有点噎。   于是祝青臣又钻出去,就着李钺的手,喝了一口茶。   这下顺了。   祝青臣把嘴里的食物都咽下去,正色道:“李钺,我觉得上个世界比较舒服。”   李钺变了脸色,端着茶盏的手收紧了:“什么?”   “我觉得上个世界你弄得更舒服。”祝青臣重复一遍,“你好像退步了,这个世界的你不如上个世界的你。”   李钺放下茶盏,沉声问:“哪里不如?”   祝青臣吸了吸鼻子:“你身上冷嗖嗖的,我总感觉有鬼在吸我的阳气。”   李钺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祝卿卿,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在这个世界就是鬼,而且是万鬼之王?”   “有可能。”祝青臣认真地点了点头,“所以,为了防止你把我吸干,这个世界我们能不能保持一点距离……”   “不能。”李钺果断拒绝。   祝青臣挪了挪屁屁,又要钻回披风里去。   李钺伸出手,按住他的脑袋,不让他再钻回去。   祝青臣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李钺,人鬼殊途,这个世界的我们是不能在一起的。你知道的,我最怕鬼了,话本里的都怕。”   李钺无奈:“祝卿卿,这个叫人鬼情未了,是可以在一起的。”   “万一你控制不住,凶性大发,把我的阳气吸干了,我也变成鬼了,怎么办?”   “那就是人鬼殊途,但殊途同归。”   很有道理。   李钺低下头,凑到他面前,同样委屈巴巴地说:“祝卿卿,我知道你身体不好,所以我忍住了,我没吸你。你要是觉得冷,我可以隔着衣裳抱你,但你不能冤枉我。”   祝青臣有些动容,但还是不太放心:“那我总感觉身上不舒服,你真的没吸我?”   李钺正色道:“没有,祝卿卿你只是累了。”   “这样啊。”祝青臣捧着脸,“那你发誓。”   “我发誓。”李钺举起右手,“绝对不吸祝卿卿的阳气。”   “也不能偷吃,一口都不行。”   “也不偷吃,一口都不。”   这还差不多。   祝青臣想了想,从披风里把手伸出来,递到他面前。   李钺目光坚定,不为所动,看着他的胳膊,好像看着一支白萝卜。   不吸,坚决不吸!   祝青臣认真观察了一会儿,确认他是真的不动如山,才放心地收回手。   李钺忽然问:“祝卿卿,你那个系统是不是经常偷偷给你买奶茶喝?”   “才没有,我都三天没喝奶茶了。”   “那就是蜜饯点心吃多了,祝卿卿,你被腌入味了,一股香香甜甜的味道,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没咬你。”   “没有吧?哪里有?”祝青臣闻了闻自己的手,再嗅嗅自己的衣裳,“胡说,根本就没有味道。”   等一下!   祝青臣忽然明白了什么。   “什么我被腌入味了?你闻到的那个就是我阳气的味道!书里都是这样写的,人的阳气闻起来香香的,对鬼来说,有致命的吸引力!”   “嗷——”   祝青臣尖叫一声,拽着披风,把自己牢牢裹住:“李钺,你给我走开走开!这个世界的我们不合适……”   李钺抬了抬手。   下一秒,他裹在身上的披风化作一阵黑雾,直接散去。   没了?   祝青臣更震惊了,睁圆眼睛,反应过来之后,扭头想跑。   结果连石榻都还没下,他就被李钺拦腰抱住,抓了回来。   “李钺,不可以!”祝青臣奋力挣扎,蹬着双脚,“我不好吃,别吃我!”   李钺身上冷冰冰的,如同数九寒冬,冰天雪地。   他没呼吸、没心跳,身上鬼气萦绕,几乎要化为黑色的烟雾实质。   偏偏这时候,李钺还刻意凑到祝青臣身边,用冷冷的脸颊贴着他因为害怕、而变得热烘烘的脸蛋。   “冷!”祝青臣被他冰得一激灵,身上的白毛都炸起来了。   李钺故意压低声音,阴恻恻道:“祝卿卿,你就给我吸一口,就一口。”   祝青臣惊慌失措:“不可以,你刚刚发过誓的。你是不是失控了?我就知道,你不是鬼的时候,就特别爱嘬我,现在好了,你更爱了!”   李钺把他按在石榻上,猛地凑上前。   阴风扬起鬼王湿冷的长发,他朝祝青臣露出尖利的牙齿,还有一个阴惨惨的笑容。   “嗷!”   祝青臣像上岸的鱼一样,从石榻上弹起来,同时抬起手,狠狠一挥。   “啪”的一声脆响!   *   天色昏黑,洞府石壁上,一点烛光摇曳。   大名鼎鼎的鬼王,额头上贴着一张黄纸符咒,委屈巴巴地蹲在角落里,在地上画圈圈,怨气比鬼界所有鬼加起来还重。   祝青臣也蹲在他旁边,温声哄他:“对不起,李钺,我不是故意打你的,别生气了。”   李钺不为所动,甚至还多画了几个圈圈。   祝青臣又道:“那也不能全怪我嘛,是你自己非要吓唬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怕鬼了,小时候和你一起看志怪话本,我都不敢一个人睡。”   李钺哀怨道:“小的时候看志怪话本,你钻进我怀里,抱着我睡,谁知道你现在直接给我两巴掌?”   李钺想象的——   祝卿卿最怕鬼了,被吓唬一下,一边“嗷嗷”,一边哭,一边扑进他怀里。   实际上——   祝青臣“嗷嗷”给他两下,还给他贴上了符咒镇压,毫不留情。   祝青臣理直气壮:“那你现在就是鬼,我被鬼吓到,难道还扑进鬼的怀里吗?你得学会特殊情况,特殊分析。”   李钺捂住耳朵,祝卿卿狡辩,不听不听。   祝青臣扒开他的手,让他听自己说话。   “再说了,我刚刚都查过书了,那个符咒对你这种修为的大鬼根本就没用,我只是给你贴着玩而已。”   “再再说了,我打的只是你的额头,又没有打你的脸,你根本就没受伤,你到底在委屈什么嘛?”   “再再再说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李钺哀怨地看了他一眼,祝卿卿,你还敢推卸责任?   你是个不负责任的小坏蛋!   祝青臣连忙改了口,凑近一些:“那好吧,怪我也行。你要怎么样才会消气呢?鬼王?我给你呼呼?”   李钺不语,祝青臣想了想,狠了狠心:“那你再吓我一次好了,这次我绝对不打你,还配合你,扑进你怀里,怎么样?够意思吧?”   又是一阵阴风吹来,吹得祝青臣背后阴森森的。   但他还是一动不动,努力睁圆眼睛,准备迎接李钺的惊吓。   我准备好了!我准备好了!   李钺再次凑上前,可是这回,他没有朝祝青臣露出尖利的獠牙,或是阴鸷的笑容,而是迅速凑近,两个人唇齿相接。   ——不愧是鬼王,诡计多端的王,就叫做“鬼王”。   祝青臣又一次被李钺按在怀里的时候,这样想道。   *   翌日清晨。   祝青臣在李钺怀里醒来。   他一睁眼,对上的就是李钺结实却冰冷的胸膛。   大早上的,不宜太过刺激。   祝青臣揉揉鼻子,抱着李钺的腰,直接把脸埋进他的胸膛。   感觉鼻子热热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一样。   冰敷一下!   祝青臣,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可是冰敷好像没什么用,祝青臣敷了好一会儿,还是感觉热热的,几乎要把李钺这个鬼都捂热了。   祝青臣抬起头,念了两句在宗门里现学的经文,然后定下心神,小心翼翼地从李钺怀里钻出来,翻了个身,贴在面前的石壁上。   这回鼻子是不热了,但他也睡不着了。   祝青臣小声抱怨:“最讨厌修仙世界了,住要住在冷冰冰的山洞里,吃也只能吸风饮露,最多吃点点心,鬼王也不会累,烦死了。”   他伸出手,用力拍了一下面前的石壁:“住不好,吃不好,干倒是干不少。”   身后传来李钺闷闷的笑声,祝青臣吓了一跳,回头看去:“你什么时候醒的?”   李钺淡淡道:“在祝卿卿拿我当冰袋的时候。”   “……噢。”   “祝卿卿,我喜欢修仙。上次来的时候,我还是一条龙,一条拥有两根的龙。能不能跟你的系统说一声,下次还来修仙?”   “不能。”祝青臣蹙着眉,瞥了他一眼,“你现在那个跟冰柱子一样的也不赖。”   正巧这时,两个小光球背对着他们,从外面飞进来。   “臣臣/宿主,我们可以进来……”   “好像还不行,那我们再出去待一会儿,玩得开心。”   祝青臣“噌”的一下从榻上坐起来:“诶,不是,你们听见什么了?站住!”   两个系统没有停下,更没有回答。   临走时,祝青臣还听见它们讨论。   “他们之前不是纯爱小情侣吗?ABO世界双双进入发.情期,都只抱在一起纯睡觉的那种,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他俩都成亲三年了,应该的,老夫老夫就是这样,打开了一些奇怪的开关,疯狂馋对方身子。”   “特别是你的宿主,他变得好狂野,我都不认识他了。”   “胡说,我的臣臣是天底下最单纯的臣臣,都怪你的宿主把他带坏了。”   被带坏的祝青臣愤愤地捶了一下石榻,一把拽过李钺的披风,倒回床铺上,把自己裹起来。   李钺在外面试图掀开披风:“祝卿卿?”   “走开走开!”祝青臣死死压住披风,蹬他一脚,“丢死人了!都怪你,说什么两根,结果它们两个没听见你的话,光听见我的了!”   “我错了。”李钺熟练认错,“你想喝茶还是吃点心,还是咬我一口?”   祝青臣想了想:“吃绿豆糕。”   “好。”李钺从案上拿起绿豆糕,又拍了拍祝青臣,“祝卿卿仙尊,绿豆糕到了,请开门。”   “不开。”   “大名鼎鼎的祝卿卿仙尊,请开门。”   “不开。”   “大名鼎鼎、法力无边、收服鬼王做夫君的祝卿卿仙尊,请开门。”   “来了。”   祝青臣顶着披风,抬起头来,刚咬了一口绿豆糕,就听见山下有人喊。   “师祖,弟子有要事求见师祖!”   嗯?!   祝青臣回过头,这回是真的有人敲门!   祝青臣一口吃掉李钺手里的绿豆糕,麻溜地从床上爬起来,穿上鞋子,披上外裳,准备下山。   临走时,他还不忘回头叮嘱李钺:“你就待在这里,不准出门,免得吓到我的徒子徒孙们。”   李钺不太情愿,难道他就这么拿不出手吗?   祝青臣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是因为这个。你可是鬼王,贸然出现会把他们吓死的。”   最后,在祝青臣的目光威胁下,李钺还是应了一声:“知道了,不会出去的。祝卿卿洞府藏鬼,我就是那个鬼。”   “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祝青臣放下心,踢踏着鞋子,走出洞府。   待他走出洞府,身上的衣裳便自行整理清楚,鞋子也穿好了。   祝青臣最后扯了扯衣领,遮住李钺在他脖子上啃出来的红印,又变成宗门里那个不苟言笑、地位超然的师祖。   “统统,走。”   “好嘞,来啦!”   祝青臣飞身下山,蓝色小光球跟在他身边。   李钺就留在洞府里,熟练地整理房间,把被子叠了,床铺整理好,然后给祝青臣补衣服——   昨天晚上不小心扯坏了,还是正红色的那件,还不止一件,祝卿卿气得挠了他好几道。   趁现在赶紧补好,等祝卿卿回来,就可以趁机邀功了。   反派系统幽幽道:“宿主,你是我见过最恋爱脑的大反派,没有之一。对面宿主都去做任务了,你的任务呢?”   李钺淡淡道:“你忘了?这次我只有一个任务,就是在那几个渣攻打上门来的时候,不把祝卿卿徒弟的投胎去向告诉他们,这个任务肯定做不了了,祝卿卿不会让他的徒弟死的。”   李钺皱眉,又补充了一句:“如果祝卿卿的徒弟不小心死了,祝卿卿肯定会在床上打滚,跟我耍赖皮,让我把他复活。”   他下了结论:“这个任务本来就做不了。”   反派系统道:“那你就不能自主发挥一下,给自己加点戏吗?你上个世界不是挺会加戏的吗?”   “上次是因为祝卿卿不在,我有点不习惯,所以要装疯。现在祝卿卿就在我身边,为什么要装疯?”   “所以你根本就不是装疯,你是‘借疯抒情’对吧?”   “任务随时都可以完成,给祝卿卿补衣服的机会不是随时都有的。”李钺穿针引线,“‘爱老婆,疼老婆,和老婆一起完成任务’,才是一个反派真正的归宿,等你成亲以后就懂了。”   他熟练地打了个结,然后咬断丝线:“对,我忘了,你是系统,没办法成亲,好可怜,难怪你会说出这种蠢话。”   “滚啊!”反派系统生气。   “这里是祝卿卿的洞府,祝卿卿是我的老婆,该滚的应该是你。”   “……滚就滚!”   *   祝青臣飞身下山。   几个内门弟子就在山下等候,见他来了,连忙抱拳行礼,唤了一声:“师祖!”   “不必多礼。”祝青臣脚步轻点,停在他们面前,“有何要事?”   “我等奉沈师叔之命,暗中监察明书、明礼与明达三人。”   “情况如何?”   “不出沈师叔所料,三人下山不久,魔界收到消息,便派人来了。”   “他三人作何反应?”   “只是稍作交谈,便跟着去了。”   祝青臣没忍住,笑了一声。   见利忘义之辈,贼心不死。   祝青臣原本以为,他们顶多把青阳宗和沈照夜的事情透露给魔界,没想到他们竟然还跟着走了。   沈照夜有心留他们一命,只是废去修为,并没有要了性命。   他们下山之后,随便在青阳宗山脚下找个活计,种地打猎,做个寻常百姓,总能活下去。   偏偏他们去了魔界。   金丹碎裂,无法修行,他们对魔界的价值就只有他们所知道的那些事情。   如今他们是魔界的座上宾,可等他们把事情都吐得差不多了,魔界还会养着他们吗?   恐怕未必。   况且,他们大可以把宗门内的部署、其他宗门的守备情况告诉魔界,难道他们就不会及时更改吗?   那三个渣攻,和魔界的渣攻,简直蠢到一块儿去了。   几个内门弟子又道:“如今沈师叔闭关,我等拿不定主意,只好冒昧前来,禀报师祖。”   “不要紧,你们做得很好。”祝青臣沉吟道,“他们既入魔界,你们也不便跟去了。传令下去,宗门上下戒备,以防突袭。另外,再传信给其他相熟的宗门,让他们也做好防备。”   “是。”   几个弟子领命告退,正要离开,祝青臣喊住了他们。   “等等。”祝青臣从乾坤袋里掏出上品法器,递给他们,“一人一个,你们这几日也辛苦了。对了,再给你们一人一瓶明目的丹药,整日整日的盯着那三个人,应该挺伤眼睛的。”   弟子们眼睛一亮,双手接过法器与丹药:“多谢师祖!”   祝青臣笑了笑:“去吧,好好修行,准备迎战。”   “是。”弟子们抱拳行礼,齐声应道,“弟子告退。”   弟子们走后,祝青臣抬头看了眼天色。   将将日出,时辰还早。   反正都出来了,干脆去宗门里外转一圈,看看部署。   祝青臣打定主意,用传音符给李钺传了消息,随后朝外走去。   青阳宗也算是修真界的名门大宗,群山辽阔,护佑一方百姓。   祝青臣前日就安排好了,巡山弟子原本的巡山路线和时辰都改了,瞭望台新增了弟子看守,就连原本在外游历的弟子长老,都被他喊回来了。   大战在即,有备无患。   祝青臣在各处转了一圈,确认一切稳妥,又叮嘱弟子们多加小心,才转身回洞府。   *   日头渐渐起来了。   祝青臣一回到洞府门前,就看见李钺坐在石榻上,低着头,一针一线地给他缝衣裳。   “哇!”祝青臣惊叹一声,小跑上前,“这是谁家的鬼王,竟然在给我补衣裳?原来是我家的!”   李钺抬起头,仿佛刚刚才发现祝青臣回来了:“祝卿卿,你回来了?”   反派系统躲在旁边,小声嘀咕:“得了吧,就补三件衣裳,最后一件拆了补,补了拆,半天都没补好。他光研究摆动作了,就等着你回来一眼看见。”   李钺面不改色,一边笑着和祝青臣说话,一边朝红色的小光球抬起手。   一阵阴风吹过,将小光球吹到他的手里。   李钺抓住反派系统,把它塞到石头缝里。   闭上你的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系统。   反派系统挤在缝里:“对面宿主,你看他啊!”   祝青臣攀住李钺的肩膀,坐在他的腿上,理直气壮:“不管他摆了什么动作,本尊只要他对本尊用心就好。”   “没错,祝卿卿,我很用心。”李钺一只手搂住他的腰,一只手把反派系统往石头缝里再按了按。   进去吧你!   反派系统费力从缝隙的另一边挤出来,和祝青臣的系统一起飞出去。   “受不了了,我要换宿主!”   “我可不跟你换,我的臣臣就是最好的。”   “我也不想跟你换,你的臣臣也是‘恋爱脑’。”   “‘恋爱脑’怎么了?‘恋爱脑’就是最好的!”   祝青臣和李钺对视一眼。   李钺正色道:“祝卿卿,我觉得它们在胡说,我一点都不‘恋爱脑’,这只是为人夫君最基本的准则。”   祝青臣认真点头:“就是,继续保持,给‘火葬场’世界的渣攻做出榜样,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喜欢!”   李钺语气坚定:“好!”   祝青臣从怀里掏出两个果子:“我在宗门里摘的灵果,给你吃。吃了果子,可就不许吃我了。”   李钺正色道:“那我不吃果子。”   “不行,吃!”祝青臣把果子塞进他嘴里,又从怀里拿出一本剑谱,“吃完了教我练剑。”   练剑?   李钺接过剑谱,随便翻了两页。   之前催着祝卿卿锻炼,他都不肯动弹一下,今日怎么忽然想练剑了?   祝青臣看出他的疑惑,朝他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马上就要打起来了,我作为镇派师祖,总不能太……那个……你说是吧?”   原来如此。   李钺失笑。   祝青臣故意道:“李钺,这是我从宗门藏书阁里拿的剑谱,和我们那里的剑谱可能不太一样,你要是不会的话,我去找其他……”   必须会!   李钺直接把他抱起来,“走,练剑。”   *   洞府后边有一大片竹林,东风静静吹过,竹叶沙沙作响,放在青石上的剑谱被翻过两页。   从朝阳初升,到月近中天,一红一蓝两个系统蹲在竹枝上,假装自己是灯笼,给他们照明。   祝青臣手握长剑,李钺又握着他的手,一招一式慢慢教他。   系统道:“臣臣,要不你再去藏书阁找找,说不定有双修的书?”   李钺问:“这里还有这种东西?”   “那当然,你们两个这样练剑也太慢了,不如直接双修。”   李钺还没来得及多问,就被祝青臣打了一下。   “不行,我身体不好,我会被吸干的。”   系统道:“你也可以反过来吸他嘛。鬼王修为深厚,可是上好的滋补良品。”   “是吗?”祝青臣惊喜回头,“还可以这样?”   “你刚刚可不是这个表情。”   “我这就去找找。”祝青臣收起长剑,扭头便走。   白天练剑,晚上双修,小夫夫的修为突飞猛进。   *   这天深夜,祝青臣和李钺刚刚修行完毕。   祝青臣被李钺从灵泉里扛起来,用披风裹好,放在石榻上。   忽然,洞府外传来一声铜钟巨响,响彻群山。   紧跟着又是两声。   祝青臣立即清醒过来,回头看去。   这是宗门里的紧急调令,三声钟响,外敌入侵。   来了!   祝青臣迅速起身,披上衣裳,召来长剑,飞出洞府。   李钺跟在他身后,一阵阴风吹过,漆黑的衣袍上下翻飞。   夜空之中,祝青臣一身白衣,御剑而行,李钺则变成一条通体漆黑的苍龙,伴随左右。   素白衣摆与漆黑龙尾交缠,在风中猎猎作响。 第025章 高岭之花(6)   青阳宗,主峰正殿。   祝青臣作为镇派师祖,自然不能一有风吹草动,就着急忙慌地奔赴前线。   否则也太不稳重了。   因此,祝青臣飞身入殿,在最高处停下,回身望去。   墨色的苍龙盘在他身上,尾巴缠着他的衣摆,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呼吸之间,吹起龙须,轻轻拂过他的脸颊。   痒痒的。   祝青臣不动声色地推开苍龙的脑袋,在主位上落座。   他稍稍抬高音量,正色问:“守山弟子何在?”   宗门遇袭,长老弟子俱在,殿中灯火通明。   听见祝青臣开口询问,两个弟子连忙出列行礼。   “回师祖,千余魔修扮作寻常百姓,自后山突袭,所幸巡山弟子及时发现,众弟子合力将他们阻截于山门外,大部分魔修已被击溃,仍有小部分窜逃在外,弟子们正在搜查。”   “好。”祝青臣微微颔首,又问,“魔修自后山突袭,当中必定有人对宗门部署了如指掌,可抓到了领头之人?”   “回师祖,当时场面混乱,弟子们修为浅薄,并不曾抓住领头人,待师兄弟们将俘虏带回来,细细审问,说不定会有线索。”   两个弟子俯身行礼,面色惭愧。   虽然他们没抓到,但祝青臣也大概猜到是谁了。   那三个人没了金丹,再无法术傍身,估计只会躲在幕后,不会亲自上阵。   就算上阵,也不一定能抓住。   “不要紧。”祝青臣温声道,“能够将他们阻截在山门之外,就已经是大功一件了,待事了之后,再论功行赏。”   两个弟子面上一喜,连忙应道:“是,多谢师祖!”   两人话音刚落,却忽然感觉有一阵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下一秒,便是“嘭”的一声巨响。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黑影从殿门外被甩进来,擦过他们身边,重重地摔在地上。   那是一个年轻的魔修,被捆仙索牢牢锁住手脚,穿着乌色的衣裳,披散着头发,伏在地上,看不清脸。   又下一秒,沈照夜收剑进殿,俯身行礼。   “回师尊,领头之人已经抓到。”   是他抓的。   趴在地上的魔修奋力挣扎,口中不住喊着“师尊”,声音听着很是熟悉。   沈照夜一掌拍去,掌风扬起魔修披散的头发,露出他的脸。   尖利的獠牙,凶狠的面容,还有专属于豺狼的绿色眼睛。   不是沈照夜从前的二徒弟明礼,还能是谁?   而此时,明礼仍不死心,一双眼睛像盯着猎物一般,紧紧盯着沈照夜,口中喃喃喊着:“师尊……师尊……”   沈照夜不理会他,只是俯身作揖,向师尊以及各位长老解释道:“我在闭关之中,听闻宗门遇袭,便匆忙出关,奔赴后山,抓住了他。”   “他原本是宗门弟子,对宗门地形与守备了如指掌。想来,若没有他出谋划策,魔修也想不到从后门突袭。”   “所幸师尊前些日子便叮嘱过,让我与诸位长老更换了巡逻的时辰与路线,也让门中弟子加强守备,这才没有让他得逞。”   沈照夜倒是一点儿也不避讳。   “另外,此人原先是我的徒弟,因谋害尊长,被我赶下山去。”   “我原本想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却不想他与魔修为伍,勾搭成奸。”   沈照夜愈发低了头,语气却十分坚定:“是我识人不清,又一时心软,才有了今日之事,还请师尊责罚。”   有错便认,主动领罚。   沈照夜从来坦坦荡荡。   不等祝青臣开口,便有弟子帮他求情。   “师祖明鉴,沈师叔早在一个月前便将此人逐出师门,今次之事,实在与沈师叔无关。”   “魔界早就对人界虎视眈眈,纵使没有今日之事,也一定会伺机偷袭。所幸今次,宗门上下准备周全,反倒因祸得福。”   “纵使沈师叔识人不清,但师叔也已将罪魁祸首捉拿归案,将功补过,也可一笔勾销。”   一个接着一个,不多时,满殿都是为沈照夜求情的弟子,内门外门都有。   只是都不知姓名。   可见在渣攻之外,这些无名无姓的路人弟子中,还是有明事理的人在的。   修真界的根还是好的。   祝青臣欣慰地笑了笑:“本尊还未开口说要罚,你们都慌什么?”   众弟子都松了口气。   只听祝青臣又沉吟道:“不过,既然照夜坚持要罚……”   众弟子又都提起一颗心来,紧张地看着他。   沈照夜倒是沉得住气,越发低下头,正色道:“徒弟甘愿领罚。”   祝青臣淡淡道:“那就罚你亲手了结明礼,将他的尸体丢回魔修阵营,以示威慑。”   沈照夜怔了一下,不敢相信地抬起头。   祝青臣继续道:“魔界此来,必定又要开战。明礼已经投靠魔界,剩下那两个自然也不例外,来日开战,便再罚你亲手斩下那两个叛徒的头颅,以谢苍生。”   这三人曾是他的徒弟,由他亲自动手了结,最为合适。   沈照夜终于反应过来,神色严肃,领命道:“是!”   他转头,看向倒在地上的明礼。   豺狼化身的妖兽,蓬头垢面,脸上身上都带着血,尖利的爪子上,甚至还黏连着鲜红的皮肉。   虽说宗门内早有准备,但还是不免有弟子受伤,被他抓了几道。   方才众人说话的时候,他就在旁边趴着,自然也听见了祝青臣对他的处置。   沈照夜伸手,召来长剑。   剑光凛冽,照在明礼的脸上,教他不由地瑟缩了一下,挣扎着往后退去。   他表情惊恐,连声道:“师尊、师尊,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你的徒弟,我那么喜欢你,你不能这样对我……”   下一秒,寒光闪过,剑尖没入他的心口。   明礼惨叫一声,陡然变了神色。   不知他哪里来的力气,口中叫骂不休,挣扎得也更用力了,几乎要挣脱捆仙索的束缚。   “沈照夜,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是你掐碎了我的金丹,我没有办法,才去投靠魔界的!明明是你害我!为什么你总想杀我?为什么?!”   沈照夜执剑的手不曾颤抖,他语气平淡,不愿多说:“若你只是个寻常的农夫猎户,我绝不对你动手。里通魔界,谋害同门,这两个罪名,足够了。”   剑尖往里,刺穿他的心脏。   明礼惨叫一声,口吐鲜血,根本停不下来。   “就算……就算你杀了我,那又怎么样?我的两个好师兄、好师弟,已经带着其他魔修,去突袭了其他宗门,这个时候早就已经得手了,就算你们早有准备,那又怎么样?”   “整个修真界都要沦陷,还差一个青阳宗吗?你杀得了我,难道还杀得尽天下魔修妖兽吗?师尊,待你我都成了鬼,在鬼界,谁胜过谁,还不一定呢!”   沈照夜皱眉。   那又怎么样?   正当此时,有弟子来报——   “师祖、各位师叔,其他宗门千里传信,多谢师祖搭救之恩。今夜魔修突袭,他们皆早有准备,已将魔修全部打退,安然无恙。”   听见这话,明礼原本还红得过分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噗”的一声,他喷出一大口鲜血,染在沈照夜雪白的衣襟上。   他的最后一句话是——   “沈照夜,你是个没有心的怪物!”   沈照夜不为所动,只是将剑刺得更深一些,确保他死得彻底。   究竟有没有心,沈照夜也不知道。   反正现在,他是没有气了。   在断气的瞬间,他马上变回原形。   一条瘦小干瘪的豺狼,还不如一条狗。   沈照夜单手抓住豺狼的后颈,将它拎起来:“师尊,徒弟去去就回。”   祝青臣颔首:“去吧。”   沈照夜径直朝殿外走去,御剑离开。   他追上逃窜的一小批魔修,直接将豺狼丢了下去。   豺狼砸在魔修头上的时候,引起底下一片骚乱。   “啊!什么鬼东西?”   “青阳宗的人追上来了?”   “快快快,分头跑!”   “不是,就是一条狗!滚开啊!”   其中一个魔修一抬脚,就要把豺狼给踹开。   终于,有人认出了它。   “好像不是狗,是那个明礼,从前青阳宗的那个。”   “算了,把他带回去,要是尊上问起来,就说是他带错了路,害得我们全军覆没!”   “好,快走快走!”   可笑明礼临死前还心心念念的这些魔修盟友,对他可是一点儿好气都没有。   沈照夜心中并不觉得畅快,只觉得无奈。   他闭了闭眼睛,转身离开。   回到青阳宗,沈照夜迎面就撞上了归来的弟子们。   弟子们打走了魔修,脸上衣上都沾着血,看着有些狼狈。   有的负了伤,手臂、肩膀或是后背,被武器砍伤,被抓出血痕,有的甚至深可见骨。   众弟子俯身行礼:“沈师叔。”   沈照夜叮嘱他们:“医药堂已经准备好了各色灵药,受了伤的快过去疗伤罢。”   “是。”众弟子点头应了,“方才师祖也同我们说了,叫我们快去看看。”   沈照夜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为首的魔修已经被我斩杀,你们不用担心。”   “那就好。”   一听这话,受了伤的弟子们脸上都有些血色与笑意,竟比刚才听见“有各色灵药供他们疗伤”还要高兴。   他们打跑了进犯宗门的魔修,他们守住了山门,中伤他们的魔修被杀,他们就高兴。   他们的喜怒哀乐,就是这么简单。   弟子们欢天喜地地去医药堂疗伤。   沈照夜望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   沈照夜转回头,再次走进殿中。   “师尊,都处置好了。我已将明礼的尸体丢给魔修,那些魔修带着他的尸体逃回了魔界。”   “好。”   祝青臣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来,对殿中诸人道:“魔界突袭不成,必定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大战就在眼前。”   “传本尊的命令,除负伤弟子外,宗门上下,皆不可懈怠轻敌,加强守备,勤加修行,枕戈待旦。”   “另外,传信给其他各个宗门,各宗门合力,派出弟子,密切监视魔界妖界,以待来日。”   殿中所有人都起身行礼,声若洪钟:“谨遵师祖号令!”   *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全宗门都在戒备,沈照夜也不再闭关,和其他峰的长老一起,重新巡视宗门内外,安排宗门事务、指点弟子修行。   忙活了一整夜,天色微明时,他来到祝青臣的洞府前,在外面站定。   “师尊,事情都办好了。”   这个时候,祝青臣正在打坐。   李钺则拿着一本心法,坐在他身边,伸手探探他的腰腹,引着他的气息环绕。   修真界和寻常世界习武有相通之处,不过祝青臣不太擅长习武。   听见徒弟的声音,祝青臣做了个收式,抬起手,拍了一下贴在李钺额头上的符咒。   李钺重新变成一条苍龙,熟练地盘在祝青臣的身上。   这时,沈照夜又道:“师尊若是无事,那我便先告退……”   祝青臣打断了他的话:“有事,进来。”   “是。”   沈照夜恭恭敬敬地走进来,祝青臣朝他招了招手,又把案上点心推到他面前。   “过来坐,辛苦了一晚上,吃点东西。”   “是,多谢师尊。”   沈照夜拿起一块绿豆糕,掰了一小块,送进嘴里。   祝青臣看着他,似是随口问:“昨夜师尊命你亲手了结明礼,你可曾在心中怨过师尊?”   沈照夜一听这话,眼睛都睁大了,连忙放下手里点心,急急道:“师尊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可能在心中怨恨师尊?”   祝青臣朝他安抚地笑了笑:“你不用着急,为师不过是随口一问。”   “可师尊用的字眼也太重了些,什么叫做‘怨恨’师尊?”沈照夜正色道,“我知道,师尊是为了我好。”   沈照夜思忖道:“他原本是我的徒弟,若不是我亲手将他抓回来,再亲手了结了他,难保日后有不明是非的人,说我与他串通一气。”   “更甚者,魔界借由此事大做文章,到那时,流言蜚语,扰乱军心,反倒更加不妙。”   祝青臣欣慰点头:“是这个道理。”   沈照夜道:“我亲自出关,将他抓回来,自然也是这样想的。师尊不说,我也会动手,又怎么会怨恨师尊?”   祝青臣又问:“那你心中可有不舍?”   沈照夜摇头:“没有。”   祝青臣偏偏要追问:“半分不舍也没有?”   “这……”沈照夜犹豫片刻,诚实回答,“在动手之后,是有一些,想起一些……我们师徒从前相处的事情,想起他小时候的模样,我……”   沈照夜叹了口气。   他能把自己的心思说出来,就已经很好了。   祝青臣也正是怕他憋在心里,才反复追问。   祝青臣并不苛责:“毕竟是亲手救回来的徒弟,又养在身边这么多年,人非草木,有不舍是寻常的。”   “是。”沈照夜顿了顿,“可是后来,我看见了负伤的弟子们,便不后悔了。”   “他在宗门内修行数十年,宗门资源、天材地宝,都是天下百姓与众多弟子们狩猎耕种得来的。修士们受百姓供养,理当勤加修行,护卫百姓,可他却与魔界勾结,反咬一口,中伤他们,实在该死。”   “他伤了这么多弟子,我不杀他,对不起拼死护卫宗门的弟子。我已经心软过一次了,若是再次心软,来日酿成大祸,再有修士受伤,我万死难辞其咎。”   “如今我杀了他,永绝后患,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只可惜那两个没有过来,否则一并斩杀,才叫稳妥。”   祝青臣再次颔首:“是这个道理。”   他这个徒弟真的很聪明,也很冷静,遇到事情一点就通,有时甚至不用祝青臣点他,他自己就明白了。   也是,修行数百年的仙尊,怎么会是只会和渣攻纠缠、沉迷于肉.欲的蠢货呢?   祝青臣和他待在一块儿,只要点头说“是这个道理”就好了。   太让为师省心了!   可这时,沈照夜似乎有些犹豫,欲言又止:“师尊,我……”   祝青臣瞧见他的神色:“你还有什么话想问?尽管问。”   否则显得他这个师尊很没用!   沈照夜整理了一下思绪:“我实在是不明白,他们说的‘真心’是什么。”   “赶他三人下山的时候,他们说我没有心;诛杀明礼的时候,他也说我没有心。可他们说的‘心’,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祝青臣笑了一声,了然道:“他们说的‘心’,是觊觎你的私心,是算计你的野心,是残杀同门的兽心,更是不择手段的恶心。这些东西,你当然没有。”   “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一片道心赤诚、刚正不阿,戳破了他们这些恶心的心思,所以他们当然要说你没有心。”   沈照夜皱着眉头,思索着,似乎明白了什么。   祝青臣问:“倘若今日,是魔界中人,在阵前叫骂,说你是个只知杀戮、没有心的怪物,你会怎么想?”   “我……”沈照夜顿了顿,“或许会觉得自己还挺厉害的,竟然把他们都杀怕了。”   “不错,正因为他们怕了你,所以他们才要剑走偏锋,试图动摇你的道心。”祝青臣淡淡道,“不必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你若钻了牛角尖,岂不是遂了他们的愿?敌人的叫骂,正是你胜过他们的证明。”   “有道理。”沈照夜恍然大悟,起身行礼,“我明白了,多谢师尊赐教。”   师徒二人再简单说了两句话,便有弟子通报,说隔壁神意门派了长老和弟子过来,共商大事。   沈照夜回头问了一句:“可知来的是哪位长老?”   弟子答道:“是郑长逸郑长老。”   “知道了。”沈照夜转过头,对祝青臣道,“师尊,我与长逸相交多年,就由我去见他罢。”   祝青臣略一思忖,最终还是点了头:“好,这阵子得时刻注意着魔界那边的动静,你与他商议,看怎么派人过去监视,商定之后,不要轻举妄动,先来回禀。”   “是。”沈照夜领命下去。   临走时,祝青臣又喊住了他:“照夜。”   沈照夜回头:“师尊。”   “经此一事,你应当对‘人心难测’更有见地。”祝青臣叮嘱他,“万事小心。”   “是。”   沈照夜似乎对这话一知半解,还不甚明了。   但他还是将“人心难测”念了两遍,记在心里。   沈照夜离开师尊的洞府,刚到山下,一个修士便迎了上来,搂住他的肩膀。   “照夜,好久不见。”   沈照夜扭头看去,正是郑长逸。   他不大喜欢旁人同他勾肩搭背,就算是好友也不例外。   他皱着眉头,推开郑长逸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大敌当前,回去议事。”   “好。”郑长逸看着他,试探着问,“你那三个徒弟,怎么全都被你发落了?”   沈照夜声音冰冷:“他们大逆不道,该有此劫,休要再提。”   “是吗?”郑长逸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也好,早就看他们三个不顺眼了。”   *   洞府里。   祝青臣靠在苍龙身上,随手翻着手中心法。   “统统,你说,那个郑长逸,也是渣攻之一吗?”   “你猜。”   “我又没见过他,猜不出来。”   “我觉得是。”李钺化身的苍龙把脑袋搁在祝青臣的肩上。   祝青臣回头:“你怎么知道?”   苍龙幽幽道:“因为他有名字。”   祝青臣疑惑:“有名字的人就是渣攻?”   “这篇文里是这样的,我就没有名字,书里只叫我‘鬼王’。”   “这样。”   苍龙吐出龙息,龙须微动:“而且,作为一个真正的‘绝世好攻’,我闻到了‘渣攻’身上的恶臭,我和他们异类相斥。”   两个系统都无语了:“不是吧?大反派?这都要拉踩一下?”   李钺变回人形,从身后抱着祝青臣,一脸理直气壮。   这当然要踩一脚!   万一祝卿卿见多了渣攻,以为天底下的攻都跟他们一样,那怎么办?   祝青臣下了论断:“再看看吧。”   总归那个郑长逸什么都还没做,祝青臣也不好现在就处置他,万一误伤好人就不好了。   正好也教教沈照夜如何分辨人心。   李钺把脑袋搁在祝青臣的肩膀上,低下头,和祝青臣一起看书。   李钺低声问:“祝卿卿,你们宗门的弟子,是不是眼神都不太好?”   “哪有?”祝青臣正色道,“他们的眼神可好了,昨天晚上,天那么黑,那些魔修还穿着一身黑,他们都能看见。”   “那他们怎么没看见我?我直接盘在你身上,他们都不问我是你的谁。刚刚你的徒弟来,他也不问。”   “这个……”祝青臣哽了一下,“可能因为我是师祖,他们不敢问吧。我这个徒弟又一心修道,对这些事情都不太关心。”   “那你下次跟他们说,我是你的道侣。”   “知道了,下次见到他们就说。”   昨天夜里,李钺盘在祝青臣身上,摆了个霸气肃杀的姿势。   结果他等了半天,祝青臣那些弟子就跟看不见他一样,愣是不问一句。   简直像是故意的。   李钺又一次变回龙形,盘在祝青臣身上,绕来绕去。   祝青臣的系统幽幽道:“说不定人家把你当成臣臣新收服的小黑蛇灵宠了。停下吧,滚筒洗衣机,臣臣的衣服都快被你卷坏了。”   反派系统也道:“也有可能把你当成仙尊衣裳上的花纹了。你就像现代理发店门口的红蓝白旋转招牌一样,转来转去,无人在意。”   苍龙沉默片刻,随后猛地探出脑袋,朝它们两个哈出一大口气。   洞府之中,地动山摇,祝青臣拉着苍龙就要跑,结果又被震倒在地上:“李钺,快跑,地动了!”   苍龙紧紧地缠着祝青臣,两个小光球直接被吹飞出去。   滚! 第026章 高岭之花(7)   一月后,魔界与妖界集结数万魔修与妖兽,兵压边境。   修真界各宗门早有准备,瞭望台方才传回消息,一众修士便立即动身,奔赴战场。   人界与魔界的交界处,烽烟滚滚,黄沙漫天。   修士长老与魔修妖兽,两军对垒,气势汹汹,大战一触即发。   片刻之后,两边队伍都自动从中间分开,让出一条路来。   两团黑气自远处迅速靠近。   一眨眼,黑气扫过魔修妖兽的身侧。   再一眨眼,黑气就到了眼前,停在两军阵前。   黑气凝结,正要散开之时,远处忽地传来一声龙吟。   众人不由得抬起头,循声望去。   只见一条体型庞大、通体墨色的苍龙,在漫天黄沙、阴云翻滚之间穿行。   苍龙翻腾,满天暗色之间,白发雪衣的仙尊,身负长剑,端端立于龙首之上。   和苍龙比起来,仙尊小小一个,远远望去,竟只像是落在龙首上的一片梅花花瓣,随时都会被苍龙抖落。   可那苍龙似乎有意护着仙尊,飞得稳当,还任由仙尊握着它的龙角。   瞬息之间,苍龙俯下身子,径直朝战场冲来。   一群魔修妖兽吓得不轻,或伸手去挡,或闭上眼睛,不敢再看,更有甚者,直接扭头想逃。   一时间,妖魔军队乱成一团。   一众修士倒是不怕,仍旧紧紧地握着武器,站在原地。   驯龙的那位仙尊,就是青阳宗的祝青臣祝仙尊,他们怎么会怕?   苍龙巨大的尾巴扫过妖魔阵营,将方才还不可一世的那两团黑气扫得一个趔趄。   一声轻哼,苍龙转身向回,在云端盘起身子,没有要落地的意思。   它扫开云雾,腾空停在两军阵前。   它都变得这么大了,还特意喊了一声提醒他们,其他人总该看见了吧?   祝青臣从龙首上飞身而下,站在苍龙身边。   他知道这条龙在想什么,摸摸它的鳞片,小声哄它:“李钺,别生气了,都气一个月了,等一会儿我就跟他们说。”   这还差不多。   苍龙“呼噜”了两声,龙须浮动。   正巧这时,沈照夜与宗门内其他长老,以及其他宗门的长老仙尊也赶到了。   “师尊……”   苍龙硕大无比,停在祝青臣身边,几乎像是一座小山。   沈照夜抬头望去,难得有些震惊:“师尊,敢问这位是……是哪位上古神兽?师尊竟能将它请来助阵?有此等神兽在侧,此战我们必胜!”   祝青臣哽了一下,无奈地拍拍苍龙身上的鳞片:“这不是上古神兽,是我的道侣。”   “啊?”沈照夜更震惊了,“师尊的道侣?先前它盘在师尊身上,我还以为是师尊衣裳上的花纹……”   果然如此!   他到底哪里像祝卿卿衣服上的花纹了?   苍龙颇为不满,低下头,要朝祝青臣的徒弟哈气,祝青臣连忙拽住它的龙须。   不可以!   沈照夜又道:“先前没听师尊提起过,不过这也是师尊的私事,不过师尊也瞒我们瞒得太严了,不过确实是师尊自己的事情,不过师尊好像才出关没多久……”   他的“不过”太多了!   要不是祝青臣拽着苍龙的龙须,他又要哈气了。   “不过……”沈照夜顿了顿,认真抱拳,喊了一声,“师公。”   这还差不多,李钺又行了。   其他长老也忙道:“我等竟还不知晓此事,还没来得及恭喜仙尊。”   “这位……道友,看着也是实力非凡,恭喜仙尊寻得意中人。”   “待此战大胜,我等再为仙尊庆贺。”   “好,多谢诸位。”   祝青臣礼貌道谢,苍龙高兴得要把尾巴甩上天。   祝青臣又拽了一下它的龙须,于是苍龙将身形变小一些,乖乖盘起身子,伏在祝青臣身边。   毕竟还是在两军阵前,一行人简单说了两句话,底下一片混乱的魔修妖兽,在魔尊与妖尊的怒吼声中,慢慢恢复了秩序。   众人察觉到底下静了下来,都收敛了笑容,定下心神,低头看去。   下一瞬,魔尊与妖尊腾空而起。   祝青臣凝眸,看向这两个人。   魔尊是魔界之主、魔修之首,人生得粗犷,穿着一身黑。   妖尊则是妖界之主、妖兽之首。据说他是白虎化形,应当是刻意的,脸上还保留着白虎的胡须与斑纹,稍微弯着腰,爪子不自觉地抓挠,行为举止看着更像是动物。   系统给的剧情梗概里说过,就是在这一场战争中,魔尊与妖尊俘虏了沈照夜,为了折辱他,对他所做的那些事情,几乎能算得上是酷刑。   当然,现在不会了。   祝青臣转过头,看了沈照夜一眼。   沈照夜手提长剑,临风而立。   云端劲风猎猎,吹动衣摆。   这些天来,他勤于修行,前几日又一次破境,已经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长老了。   他不是那个被三个徒弟算计的师尊,更不会是被魔尊妖尊俘虏的人质。   而在祝青臣观察魔尊和妖尊的时候,他们自然也在观察祝青臣。   ——带着一条苍龙的仙尊。   终于,魔尊开了口:“这位仙尊从前不曾见过,可是闭关千年的祝青臣祝仙尊?”   他语气轻佻,不像是阵前询问姓名,更像是挑衅。   祝青臣瞧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果不其然,魔尊又笑道:“青阳宗闭关千年的老祖都出了关,还特意带了一条小黑蛇,看来是真怕了我们魔界与妖界联手了!”   魔尊与妖尊对视一眼,爆发出一阵哄笑。   妖尊同样附和道:“仙尊若是喜欢蛇,改日我在妖界再给仙尊挑几条,花纹鲜艳,保管……”   话音未落,苍龙猛地睁开眼睛,露出赤金的竖瞳。   笑声哽在喉咙里,两个人后退半步,做出防御姿态,生怕苍龙忽然发作。   “它……它是……”   魔尊似乎认出了什么,但一时间也想不起来。   等两个人都没了声音,祝青臣才拍了拍苍龙的鳞片,似是安抚,淡淡道:“这位是本尊的道侣,我二人恩爱非常,一刻也分不开,因此他随我过来看看,并不是为了你们。”   “他脾气不大好,又刚从鬼气森森的地方出来,正饿着肚子,若是两位惹恼了他,只怕他将两位嚼碎了咽下去,永世不得超生,到时我也拦不住。”   为了佐证祝青臣的说法,苍龙哼了一声,龙息将两个人吹得连连后退,强劲风声,又在他们脸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鬼……   魔尊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指着苍龙,尖叫出声:“它是鬼王!它是鬼王!”   被认出来了。   李钺干脆变回人形,站在祝青臣身边。   没错,是他。   “祝青臣!”魔尊怒吼一声,“修真界与妖魔两界争斗,仙界与鬼界从不插手,你怎么能坏了规矩,把鬼王请过来?这根本不合规矩!”   “魔尊派人去拉拢鬼王的时候,也没顾忌规矩啊。”   祝青臣朝李钺招了招手。   于是,暴戾乖张的鬼王,收敛了身上的鬼气,在祝仙尊面前低下了头,甚至主动从祝仙尊袖中拿出符咒,贴在自己的额头上。   祝青臣又道:“再说了,本尊的道侣,放心不下本尊,一同出征,有何不可?”   “你……”魔尊见祝青臣油盐不进,又转向李钺,“鬼王,你可想清楚了!鬼界不可插手人间纷争,若是天道降下天罚,你当如何?还是速速退去,别多事为好!”   李钺掀开贴在额前的符纸,抬头望天,淡淡道:“天道?有何可惧?”   此处的天道,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你……”   这两个人站在一块儿,说的话差不多,就连表情都一模一样!   魔尊简直要被气得吐血。   正巧这时,沈照夜在万军之中,看到了自己从前的两个徒弟——   明书和明达的身影。   没错,是他们。   这两个人就扛着武器,混在低阶魔修的队伍里。   想来是没了金丹,修魔日子又不长,修为没有什么长进,他们将所知的事情吐露得差不多了,没有利用价值了,便被塞到了队伍里充数。   魔尊在阵前叫骂的时候,沈照夜便皱着眉头,握紧腰间佩剑,思考着,该如何于万军之中取他二人的首级。   他回过神,抱拳禀报道:“师尊,我看见那两个叛徒了,我这就去……”   话还没完,下一瞬,魔尊张开双手,直接将明书与明达从万军之中提了起来。   “啊——”   魔尊掐着他们的脖颈,一手捏着一个,就像拎着待宰的鸡鸭。   两个人蹬着脚,奋力挣扎,一开始喊的是“魔尊饶命”,后来,不知是谁在长老之中看见了沈照夜,大喊一声——   “师尊救我!师尊!”   魔尊越发收紧了手,顺着两个人叫喊的方向看去,看见沈照夜,咧开嘴,朝他露出了一个阴森古怪的笑容。   在祝青臣和李钺那儿碰了壁,他便转向了沈照夜。   似乎一定要在口舌之上讨个痛快。   他问:“你就是沈照夜?祝仙尊的亲传弟子?”   沈照夜神色严肃:“是我。”   “看这模样,长得也不怎么样嘛。”魔尊语气轻佻,“年岁几何?可有婚配?可有道侣?”   沈照夜不答,魔尊只当他是怕了,便自顾自继续道:“又老又丑,看着就不解风情,怎么引得三个徒弟全都喜欢你?想必是床上功夫了得,勾得他们魂不守舍,合起伙来也要算计你。”   沈照夜扭头看向祝青臣,祝青臣朝他点了点头。   ——去吧,想打就打。   他这个徒弟不爱说话,只爱修行。   对他来说,能打赢魔尊就行。   “是,师尊。”沈照夜会意,点了点头,握紧手中长剑。   他正要提剑上前,忽然,一声怒喝,打断了他的动作。   “简直是胡言乱语!”   祝青臣循声看去,是站在沈照夜旁边的那个修士。   他叫做……   对,郑长逸。   沈照夜说他是与自己相交多年的好友。   下一瞬,郑长逸揽住了沈照夜的腰,将他带进自己怀里。   沈照夜皱起眉头,祝青臣连眼睛都瞪圆了。   不是,他干什么呢?   郑长逸厉声道:“简直是胡言乱语!照夜风姿卓越,何来又老又丑之说?至于道侣,若是照夜愿意……”   他话没说完,祝青臣蹙眉抬手,干脆利落地将郑长逸搭在徒弟腰上的手打落。   祝青臣扬手:“沈照夜,上!”   一声令下,沈照夜提剑飞身,头也不回。   他不知道郑长逸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反正他不愿意!   两个徒弟见沈照夜朝他们飞来,满心以为沈照夜是来救他们的,面上有了喜色。   “师尊、师尊,救我!快救我!”   “师尊,我知错了!我不该……”   下一刻,魔尊将他们两个提至身前,往前一推,用他们挡剑。   沈照夜的长剑,直直地没入大徒弟明书的心口。   一口鲜血,喷在他的脸上。   魔尊抓着明书,还把他往前送了送。   他狞笑着,低声问:“怎么样?沈照夜,亲手杀了自己徒弟的滋味如何?你们名门修士,自诩正道,你却亲手杀了自己的徒弟,怎么样?心里不好受……”   沈照夜不为所动,反手一掌,毫不犹豫地拍在三徒弟明达的额头上。   “师尊……”   又是“噗嗤”一声,鲜红的血,喷在了沈照夜的衣裳上。   师尊早就给他下了命令,这两个叛徒非死不可。   沈照夜也早就想杀他们了,又怎么会有所谓的痛心或后悔?   简直奇怪,不知道魔尊为什么这么问。   不过,师尊一向教导他,待人接物要有礼,受人恩惠更要道谢。   就算对方是仇敌,这里是战场,沈照夜还是透过脸上的鲜血,看向魔尊,冷声道:“多谢。”   魔尊的狞笑凝固在脸上,又一次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有料到事情会这样,更没料到沈照夜给自己道谢!   有病!   祝青臣、鬼王,还有这个徒弟,他们一家三口全都有病!   沈照夜干脆利落地从大徒弟的胸膛中抽出长剑,一剑朝魔尊劈去。   魔尊迅速将明书与明达丢开,迎面就是寒冷剑光,他闪避不及,抬手去挡,硬生生受了沈照夜一剑,手臂被砍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   紧跟着,妖尊也反应过来,飞身上前,与沈照夜缠斗起来。   另一边,郑长逸也要上前:“照夜,我来助你……”   他还没来得及喊出声,祝青臣回过头,目光定定,直接让他定在了原地。   你敢上去插手试试?   祝青臣见他安分下来,才移开目光,又环顾四周:“敢问这位小友是哪个宗门的?可是犯了癔症,为何在两军阵前胡言乱语?”   神意门的其他长老连忙上前,把郑长逸给按住。   “对不住,仙尊,他还年轻,分不清轻重。”   “你就别添乱了,魔尊羞辱照夜,你顺着魔尊的话说什么?”   “你真是……”   祝青臣垂了垂眼睛,没有再说话。   其他长老可以上前助阵,但是这个郑长逸,祝青臣现在信不过他,他不行。   他转回头去,继续看徒弟。   只消片刻,沈照夜就与魔尊、妖尊过了数百招。   天昏地暗,风云变色。   沈照夜虽然年轻,但是修为不低,这阵子闭关更有突破,竟有几次也占了上风,与两个人几乎打成平手。   祝青臣不再担心他,于是又低下头,去看底下的情形。   长老和魔尊、妖尊打起来了,底下的修士们没有收到命令,也不敢轻举妄动,仍旧严阵以待。   祝青臣抬手,揭开李钺额头上的符纸。   苍龙现身,祝青臣抽出长剑。   一人一龙,直接将底下的魔修妖兽冲散。   魔尊与妖尊听见动静,低头一看,只见龙尾扫过,底下的魔修妖兽再次乱成一团,修真界众人还没动作,他们就已经四散溃逃。   妖尊猛地抬起头,一双猛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祝青臣,尖利的爪子,直直地指着他:“你胜之不武!”   下一刻,妖尊指着祝青臣的爪子,被沈照夜一剑劈开。   ——滚开!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用手指着我的师尊?   眼见着两处都讨不到好,妖尊与魔尊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生退意。   再过了十来招,妖尊一个闪身,先行离开。   临走时,他还冲着底下喊了一声:“撤!”   留下魔尊与沈照夜继续缠斗。   黑气闪过,魔尊忽然闪到沈照夜身后,将长刀横在他的脖子上。   他笑了一声,附在沈照夜耳边,还是那样轻佻的语气:“沈照夜,本尊总算明白,你那三个徒弟都喜欢你什么了?这样一匹烈马,本尊也喜欢。”   他甚至低下头,凑在沈照夜的颈边,嗅了嗅:“好香,仙尊也喜欢涂脂抹粉?不会是为了见我,特意梳妆打扮了一番罢?”   沈照夜猛地睁大了眼睛,直接无视横在脖子上的长刀,持剑转身,一剑刺进魔尊的胸膛。   魔尊嘴里带血,朝他露出一个阴鸷至极的笑容:“烈马就要好主子来驯,本尊自认是个好主子,你不如从了本尊?”   一瞬间,黑雾骤起,将两个人都围困其中。   魔尊一把攥住沈照夜的手腕:“你不说话,本尊就当你是默认了,跟本尊回去……”   下一瞬,龙尾扫开黑雾,祝青臣一剑斩断魔尊的手腕,一脚将他踹开。   滚开!   “师尊……”   “没事了。”   魔尊坠下云端,整个人消失在黑雾之中。   而他的手,还紧紧地抓着沈照夜的手腕,伤口处淌着鲜血,被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沈照夜想扒开这只丑陋肮脏的手,却发现这只手握得很紧,不用点力气根本扒不开。   祝青臣蹙眉:“回去看看。”   “师尊,不用麻烦。”沈照夜将右手的剑换到左手,一剑刺中那只手。   那只手仍不松开,沈照夜便将剑尖往前送了送,还转了几圈。   魔爪终于吃痛,放松了力气。   似乎是魔尊在召他的手回去,那只手松开之后,便要离开。   祝青臣挥剑拦住它的去路,苍龙会意,一扫尾巴,将魔爪扫到空中,顺势张开了嘴。   祝青臣震惊,使劲扒拉它的龙角,抱住它的脑袋,极力阻止:“李钺,脏东西不能吃!”   苍龙用只有他们两个听得见的声音,低声解释道:“祝卿卿,不是你让我把他们嚼碎了咽下去的吗?”   祝青臣不敢松手:“我那是随便说的,没让你真的吃!”   “吃了也没关系。”苍龙甩着尾巴,将魔尊的手掌抛来抛去,“祝卿卿,这里是修仙世界,我可以吃鬼、吃妖兽,甚至可以吃太阳,不用担心我。”   “你没关系,我有关系。你要敢吃,这个世界就别想亲我了。”   “不吃,绝对不吃!”   一听这话,苍龙马上闭紧嘴巴,抬起龙爪。   狠狠一脚,把魔尊的手踩成一坨烂泥。   不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似乎是魔尊感应到了手掌的剧痛,一声惨叫,响彻天地。   一场酣战,沈照夜虽然负伤,却不见疲态,反倒神采奕奕,甚至还有点儿意犹未尽。   他转过头,朝祝青臣抱了个拳,道:“师尊,快下令乘胜追击,我等士气正高,只须一战,定能将妖魔赶回老巢!”   “对了。”沈照夜忽然想起什么,“方才魔尊说看上我了,我正好追上去,将计就计,随他深入魔宫,与我军里应外合,大破敌军!师尊便在营帐之中,等我的好消息!”   他说完这话,便飞身追上去。   “照夜……”   祝青臣根本拦不住他,他回过头的时候,已经飞出去很远了。   “师尊,还有何事?”   祝青臣顿了顿,最后只道:“你一切小心。”   “知道了,师尊放心!”沈照夜再次提剑追上去。   他这个徒弟,实在是太厉害了!   原书里,是他被魔尊和妖尊俘虏。   现在嘛,是他追着魔尊和妖尊打。   不杀两尊,誓不退还!   苍龙摆尾,祝青臣紧握长剑,剑指前方:“众修士听令,全军出击,击杀妖魔!”   黄沙之上,各宗门修士奋力出击,追上出逃的魔修与妖兽,步步逼近,竟一路往魔宫的方向打。   正当酣战,魔尊的声音响彻天地——   “青阳宗真是养出一个好仙尊,又烈又香,沈照夜,本尊就笑纳了!带回魔宫享用了!”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面面相觑。   与此同时,沈照夜的灵音传讯,落到了祝青臣面前。   他信誓旦旦地说:“师尊放心,我已假意被俘。大破魔宫,就在今日子时!”   这徒弟已经杀疯了。   既然他都想好了计策,祝青臣也不再多说什么。   只是抬了抬手,下达命令:“收兵!”   郑长逸——沈照夜的那个好友,神意门的长老,一听这话,猛地冲到祝青臣面前:“祝仙尊,为何收兵?照夜被魔尊俘虏了!”   “本尊知道。”祝青臣正色道,“照夜太过心急,这才被魔尊俘虏,魔尊在前面一定有埋伏,若是此时追击,必定中计。”   “可照夜被俘虏了啊!仙尊没听方才魔尊说的吗?他看上照夜了,万一他向照夜行不轨之事,该怎么办?仙尊,你怎的如此无情?照夜可是你的徒弟啊!”   “本尊听见了,正因为照夜是本尊的徒弟,本尊才相信,照夜能够护好自己,等着本尊去救他,你明白吗?”   祝青臣以为自己说得够明白了,语气也足够温和了,可是郑长逸却好似完全听不懂一般。   “仙尊实在太过无情!魔尊在阵前辱骂照夜又老又丑,仙尊不置一词;照夜与魔尊、妖尊缠斗,仙尊不亲自助阵,还不许我助阵;如今照夜被俘虏,仙尊竟也不去营救!”   “照夜的名声坏了,日后如何在修真界自处?”   最后,郑长逸竟厉声呵斥:“你简直枉为人师!”   “本尊自有打算,无须你指手画脚,滚下去!”   祝青臣不再理他,骑着苍龙,率领大军转身离开。   郑长逸想带着人杀进去,把沈照夜给救出来。   可是并没有几个人听他的。   他环顾四周,眼见着大军撤退,犹豫片刻,最后对着漫天黄沙立下誓言——   “照夜,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救你的。”   然后转身离开。 第027章 高岭之花(8)   回到营帐。   修真界修士虽然大获全胜,却因为沈照夜被“俘虏”,大多闷闷不乐。   负了伤的去找医修处理一下伤口,没负伤的打坐修行,擦拭武器,都时刻准备着,随时开战。   他们心中虽有疑惑,不解为何不乘胜追击,但也没有多问。   青阳宗的长老,那样深厚的修为追上去,都被魔尊俘虏了,他们若是追上去,只怕死得更惨。   长老们自有道理,应该会有更好的法子。   祝青臣回到主帅帐中,在位置上坐下,整个人气鼓鼓的。   那个郑长逸,跟听不懂人话一样,还是长老呢。   连寻常弟子都不如。   他都说了,他和照夜自有打算,自有打算,他在那儿大吼大叫,除了扰乱军心,毫无用处。   李钺变回人形,给他倒了碗茶:“祝卿卿,消消气。”   祝青臣接过茶碗,仰头喝了一大口。   正当此时,郑长逸提着剑,气势汹汹地从营帐前经过。   似乎是为了示威,他甚至在营帐外拔了剑,唰唰两下,带起风声。   祝青臣重重地放下茶碗,生气地问:“系统,别买关子了,那个郑长逸到底是什么来头?在原书里有没有戏份?”   系统道:“当然有。”   “郑长逸——”   “神意门长老,沈照夜相识多年的好友。”   “倾心沈照夜多年,却因为沈照夜修无情道,自己又生性懦弱,不敢开口,只能用好友的身份打掩护,与沈照夜亲近。”   “和今天差不多,原书剧情里,沈照夜被魔尊俘虏,他在两军阵前无能狂怒,吼了两嗓子,最后许下‘一定会救沈照夜’的承诺,就回来了。”   祝青臣蹙眉:“然后呢?”   “然后沈照夜在魔宫里,伺机与修真界修士联系,第一个联系的就是好友郑长逸。”   “里应外合,大破魔宫那天,郑长逸在地宫里,找到了衣不蔽体、狼狈不堪的沈照夜。于是他情不自禁,在其他修士进来之前,趁机欺辱了沈照夜。”   “多年好友,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再加上不久之后,其他修士便进来了,郑长逸只来得及收拾自己,沈照夜更加不堪的模样被所有人看见,他强撑着的一口气彻底散去,彻底开始堕落沉沦。”   原来如此。   郑长逸就是剧情梗概里的那个“至交好友”。   系统最后道:“‘他终于救下了沈照夜,圆了自己多年的痴心妄想。’——原书原话。”   祝青臣表情复杂:“那是他救下来的吗?明明是照夜自救的。”   相反的,他的出现,把沈照夜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他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救了沈照夜?   不过,现在最要紧的不是郑长逸,而是魔尊和妖尊那边。   徒弟还在他们手里,就算是假意被俘,祝青臣说不担心,也是假的。   这样想着,祝青臣传来帐外修士:“传令下去,除巡查修士外,所有修士入帐休整,养精蓄锐,以待来日。另外,派人盯着神意门的郑长逸,不许他四处闲逛,说些有的没的。”   修士领命下去:“是。”   祝青臣转念一想,又道:“算了,直接告诉神意门的长老,把郑长逸关在他自己帐中。”   “是!”   祝青臣长舒一口气,抱着自己的龙形抱枕,把脸贴在苍龙冰凉凉的鳞片上,也准备休息一会儿。   忽然,他又听到了沈照夜的传音——   “师尊,我已探查清楚魔宫附近地形守备……”   祝青臣连忙从苍龙怀里钻出来,拿出纸笔,开始记录。   *   另一边,沈照夜假意被擒,被魔尊用捆仙索捆住双手,带回魔宫。   魔尊被他的师尊砍了右手,还没来得及召回,又被师公一脚踩成烂泥。   魔尊急着疗伤,暂时没空处置沈照夜,给他喂了一颗压制修为的丹药,随便找了个房间,把他丢进去,让几个魔修看管,便离开了。   待魔尊走后,沈照夜从榻上爬起来,吐出口中丹药,甩了甩手,挣脱手腕上的捆仙索。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魔宫。   方才来时,他便一路留心,将魔宫附近的地形路线记了个八成。   进来之后,他也留神看了魔宫的各处守备。   如今得闲,沈照夜正好掐了个诀,用传音入密,将此间种种,全部告诉师尊。   做完这件事情,沈照夜便捡起捆仙索,重新给自己捆上,假装修为尽失,坐在榻上。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房间门才被人推开。   魔尊从外面走进来。   沈照夜留心看了一眼,他的右手没了,裹着白布,但是明显少了一截。   想来也是,他的断手都被踩成烂泥了,就算找了回来,恐怕也捏不回来了。   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断手上,魔尊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猛冲上前,揪住沈照夜的衣领,把他从床榻上提起来。   他冷笑一声:“祝仙尊与鬼王真是好修为,把我的手都踩烂了。可是那又如何?他二人的徒弟,最后还不是落到了我手里?”   沈照夜波澜不惊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走。”魔尊拽着他的衣领,“废了一只手才抓到的野马,可得带出去溜溜。”   魔尊直接把他拽出房间,拖着他,穿过走廊。   撞见巡逻的魔修,魔修们抱拳贺喜:“恭喜尊上!又得佳人!”   魔尊倒也毫不避讳,笑着道:“听说沈仙尊千年修为,用来做炉鼎,定能修为大增。待本尊与妖尊玩腻了,就赏给你们。”   一听这话,魔修们眼睛都亮了,欣喜谢恩:“多谢尊上!”   沈照夜也不避讳,定定地看着他们。   他想数一数,每支魔修巡逻队伍有几个人,最好能摸清楚他们巡逻的时辰和频率,也汇报给师尊。   至于魔尊说的什么炉鼎,什么赏给他们,嗯……   沈照夜作为根正苗红的无情道修士,他听得懂,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没什么触动。   那都是邪门歪道,就算修为大增,也只是空中楼阁,一击就碎。   师尊叮嘱过他的,修行要脚踏实地。   正想着事情,魔尊就将他拽到了大殿。   大殿之中,烛光熠熠。   几个魔修女子,穿着金链子串起来的衣裳,随着乐声,扭动着裸露的腰肢。   妖尊靠坐在主位下首的客位上,见魔尊来了,举了举酒樽,向他示意:“来了?”   “嗯。”魔尊狠狠一推,想将沈照夜推到主位上。   但是沈照夜稳稳站定,不动如山。   他没推动。   “你……”   妖尊大笑出声:“你这回可算是遇到硬茬了!”   “什么硬茬?打一顿就老实了!”魔尊气急,又是狠狠一推,“滚过去!倒酒!”   *   夜深人静,月近中天。   祝青臣披着外裳,和李钺一起站在营帐外,望着黄沙之上的一轮明月。   系统提醒他:“臣臣,还有一刻钟就到子时了。你那徒弟也没说清楚,到底是子时一刻,还是二刻。”   “都差不多。”祝青臣收回目光。   正巧这时,一列修士从这边巡逻过去。   祝青臣朝他们招了招手。   众修士连忙上前:“仙尊有何吩咐?”   祝青臣轻声道:“传令下去,所有长老修士,即刻动身,夜攻魔界,与照夜里应外合,大破魔宫。悄声些,别惊动了魔界,杀他们个出其不意。”   “是。”   一刻钟后,所有修士集结完毕。   祝青臣骑着苍龙,一声龙吟,一支长剑,划破魔界深沉的夜色!   沈照夜提供的地形和路线基本无误,一众修士势如破竹,长驱直入。   魔宫之中,魔尊与妖尊饮酒正酣。   地上堆满了酒坛,两个魔修女子陪在妖尊身边,沈照夜学着她们的样子,在魔尊身边倒酒。   妖尊举起酒樽,醉眼朦胧:“这次不过是一时失手,让修真界占了上风,下次……重整旗鼓,一定拿下修真界……”   忽然,殿外传来喊杀声。   魔尊猛地抬起头,朝外望去,厉声问:“谁?是谁在喊杀?”   妖尊尚未反应过来,傻笑着道:“哪有喊杀声?你不过是断了只手,就怕他们怕成这个样子……”   他话未说完,魔尊便闷哼一声,身子一躬,嘴角忽的流出黑血。   妖尊被他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了?你说话啊!”   被魔尊搂着的沈照夜,借着衣袍遮掩,将匕首往魔尊的金丹处送得更深。   魔尊艰难地抬起手,用最后的力气,一掌将沈照夜拍出去。   跳舞的魔修女子惊慌逃走,沈照夜飞身后撤,在殿中单膝跪地,抬手召来佩剑,站起身来。   魔尊捂着伤口,口吐黑血,停不下来:“沈照夜,干得漂亮,怎么不到了床上再杀我?”   沈照夜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袖,诚实回答:“我演不下去,会想吐。”   魔尊又是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这个时候,妖尊的酒也醒了。   他怒吼一声,直接变回妖兽形态,猛扑上前。   沈照夜提剑迎战,两人缠斗在一起。   不过五招,“轰”的一声巨响,魔宫正殿屋顶,直接被掀翻了。   正巧这时,大批修士赶到。   只见夜色浓重之中,魔宫四分五裂,无数砖块瓦砾飞来,随后烟尘四起,沈照夜一身白衣,手持长剑,自烟尘之中飞身而出。   不知是谁振臂一呼——   “沈长老身入魔宫,诛杀魔尊妖尊。所有人,随我攻入魔宫!”   下一刻,所有修士振臂高呼,如潮水一般涌入魔宫,浩浩荡荡,如浪潮奔涌。   “杀!踏平魔宫!”   “魔尊已死,降者不杀!”   一众长老亦上前相助,只是妖尊实在狡诈,见状不妙,直接化身猛虎,用尽毕生功力长啸一声,将所有人震飞出去,随后带上魔尊,在一众亲卫的掩护下,趁着夜色逃走了。   沈照夜还想再追。   这回却被祝青臣喊住了:“照夜,穷寇莫追。”   再往里就是魔界未开化的山林,谁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今夜攻下魔宫已是大胜,沈照夜也受了伤,能够与妖尊缠斗已是勉强。   再追下去,只怕狗急跳墙,他们胜算不大。   沈照夜也想通了这一点,回到师尊身边:“是。”   “如何?”祝青臣问,“你没有受欺负吧?”   “没有。”沈照夜答道,“那魔尊不过让我给他倒酒,还说一些羞辱的话,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师尊便带着人杀到了。”   “那就好。”祝青臣颔首,看了一眼底下的战况。   修士们士气高涨,也已经拿下了魔宫。   沈照夜又道:“师尊放心,我用匕首捅坏了魔尊的金丹,妖尊大概也受了点伤,这一战下来,他们又得消停几百年了。”   “嗯……等一下!”祝青臣顿了一下,有些震惊,“你又捅坏了魔尊的金丹?”   “是啊。”沈照夜一脸坦荡,在师尊面前,难得还有些骄傲。   魔修不过是修习邪魔外道的修士,自然也有金丹。   他有金丹,当然捅金丹,这样很方便。   “干得好。”   祝青臣默默地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沈照夜拿下的第四枚金丹了。   不愧是你,金丹杀手。   *   天色微明之时,修真界修士俘虏剩余妖魔,大胜而归。   祝青臣对沈照夜道:“走吧,你也受了伤,回去让医修看看。”   “是。”沈照夜抹了把额上的汗珠,不见疲态,意犹未尽。   他收剑入鞘,神采奕奕地跟上师尊。   回到修士营地。   祝青臣和李钺去各处看看,处理剩余事宜。   祝青臣让沈照夜先行回帐休息,又派了个医修长老过去,给他治伤。   沈照夜端坐在营帐之中,伸出自己的右手,露出手腕上被魔尊掐出来的青痕,又微微抬起头,露出脖颈上的刀伤。   当时阵前,魔尊将刀横在他的脖颈上,他直接回头刺了对方一剑,脖子上也就划了一道伤。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魔尊抬掌拍他、和两尊过招,在身上留下的伤。   不过他觉着没什么大碍,都快愈合了。   医修长老坐在他面前,手搭在他的手腕上,放出一缕灵气,探查他身上的经脉。   不多时,长老便收回了手。   “不要紧,只是外伤,并未伤及肺腑,也没有带毒,用灵泉清洗就能康复。”   “好,多谢长老。”   沈照夜话音刚落,营帐帘子忽然被人掀开,有人直接冲了进来。   “照夜,你怎么样?”   是郑长逸的声音。   沈照夜背对着帐门,想到昨日阵前,郑长逸的所作所为,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他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可就是觉得不舒服。   医修长老收拾好自己的药箱,向他行礼,随后转身离开。   长老走后,郑长逸大步上前,在沈照夜身边坐下,要看他的伤口。   沈照夜偏了一下头,直接躲开了。   郑长逸道:“看着还好,但你也太冒险了,旁人都还没动,你怎么就冲上去了?”   沈照夜淡淡道:“我要杀明书与明达两个叛徒,此二人原本是我的徒弟,自然要由我来杀。”   “那你杀了就赶紧回来,怎么还和魔尊、妖尊打起来了?”   “他二人,一个是魔界首领,一个是妖界首领,自然也要杀他们。”   “你……魔尊与妖尊已经逃走,你为何还要追上去?”   “魔尊说他看上我了,大好时机,我当然要将计就计,潜入魔宫,探查情况。”   没等郑长逸再问什么,沈照夜便反问道:“你今日为何有这么多话要问?”   郑长逸道:“我不过是担心你罢了,你心中有了成算,也不同我说一声,好教我放心。”   沈照夜正色道:“已经到了战场上,奋力杀敌难道不是应该的吗?难道还要贪生怕死、龟缩不前?机会只在瞬息之间,稍纵即逝,自然要立即抓住,我在阵前,你在阵后,一来一回耽误时间,怎么来得及?”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   郑长逸沉默片刻,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那时阵前,魔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看上你了,你又被他俘虏了,他有没有对你……行不轨之事?”   “自然是有。”沈照夜坦坦荡荡,“不过,倒酒与搂抱,实在算不得什么。”   “什么?!”郑长逸忽然提高音量,整个人站了起来,“他还抱你了?你怎么能让他抱你?”   沈照夜疑惑:“不过是计谋罢了,我让魔尊搂一下肩膀,就能一刀捅碎他的金丹,难道不值?”   “当然不值!”郑长逸厉声道,“你的清白,和魔尊的金丹,怎么能相提并论?”   “什么清白?”沈照夜听不明白。   “早知如此,我就应该追上去救你。”郑长逸的声音忽然又低了下去,“偏偏你师尊拦着我,不让我去救你,若是我在,你绝不会被他所伤,更不会被魔尊占便宜。”   别的话沈照夜听不懂,但是这句话,他听懂了。   沈照夜皱着眉头,站起身来,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的师尊自有考量,我身入魔宫也是自愿的,无须旁人置喙。若你想在我面前,论我师尊短长,恕我不能相陪!”   沈照夜扭头要走:“告辞!”   “照夜,我不是这个意思。”郑长逸要去拉他,“我只是觉得,昨日阵前,魔尊如此羞辱你,我心中不忿。”   沈照夜一闪身,躲开他的手:“可我并不觉得有何羞辱,阵前叫骂,本就是奔着激怒对方去的,我也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我将计就计,让他俘虏,有什么可羞辱的?”   郑长逸质问道:“照夜,难道你就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纵使日后修真界谣言满天,你也不在乎?你就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自己的清白?”   沈照夜皱眉,似是不解:“什么谣言?什么清白?你今日到底在说些什么?”   “就是——”   “就是‘魔尊在阵前亲口说看上了沈照夜,沈照夜也被魔尊俘虏了,魔尊与沈照夜一定不清不楚的。’”   熟悉的声音幽幽传来,沈照夜眼睛一亮,回头看去。   “师尊!”   祝青臣仍旧是那身素白衣裳,拢着手,站在营帐外面。   还有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站在他身侧,身上的黑衣与那条苍龙的颜色一模一样。   沈照夜思索片刻,又抱拳喊了一声:“师公。”   他只见过一次师公化人的模样,确实也没看清楚。   “嗯。”男人微微颔首,向他示意。   师尊来了,沈照夜自然马上站到师尊身边去。   祝青臣问:“身上的伤怎么样?”   沈照夜应了一声:“都不妨事,用灵泉洗洗就好。”   “那就好。”祝青臣转过头,目光落在郑长逸身上,“这位郑长老,方才是想说,魔尊阵前所说,照夜又老又丑,不解风情,所言非虚?”   “郑长老还想说,照夜潜入魔宫,探查敌情,日后一定会有谣言传出,说照夜已被魔尊玷污,不干不净?”   “郑长老是不是还想说,修真界会对照夜议论纷纷,翻脸不认人、赶尽杀绝?”   郑长逸急急解释道:“自然不是,我不过是替照夜不平。”   祝青臣正色道:“既然不平,下次上阵,你亲自提剑去杀魔尊……”   郑长逸抱拳:“那三个叛徒觊觎照夜的事情传出去之后,修真界众人议论纷纷,以致魔界妖界都在看笑话,魔尊更是当众羞辱照夜。”   “今日照夜更是直接被魔尊掳走,虽是照夜将计就计,但也一定会对照夜名声有损,长此以往,只怕对照夜不利。”   “因此——”   他顿了顿,直接单膝下跪:“我与照夜是多年好友,请仙尊准许我与照夜结为道侣!以止谣言,以定军心!”   沈照夜猛地后退一步,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和那三个叛徒,还有魔尊的心思,是一样的?   郑长逸认真地看着他,正色道:“照夜,你放心,我知你修无情道,你我结为道侣,只是做给旁人看的表面功夫,我不会对你做些什么。”   他继续诱哄:“有了道侣之后,旁人便不敢再对你指手画脚,更没有人敢欺辱你,你也可以安心修行……”   好好好,祝青臣不由失笑。   他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一会儿跟沈照夜说什么谣言,一会儿又跟他说什么羞辱。   到现在,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他的那些话,总结起来,就是一个意思——   沈照夜去魔宫走了一趟,人已经不干净了!   他最好赶紧找个道侣,别人才不会传他的闲话。   而他郑长逸,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所以,沈照夜最好赶紧答应他,祝青臣最好赶快给他们筹备结契大典,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一道劲风迎面袭来,将他整个人掀翻在地。   李钺抬手将他打翻,祝青臣冷笑一声:“你好大的口气,本尊的徒弟,修为深厚、立下大功,修真界谁敢对他指手画脚?你当这里是村头巷口,由得你胡言乱语?” 第028章 高岭之花(9)   营帐中,郑长逸倒在地上。   他就是原书剧情里的那个“好友”。   嘴里说着喜欢沈照夜多年,实际上却怯懦无能。   沈照夜被俘虏,他不敢去追。   沈照夜被羞辱,他不敢去救。   他只敢跟在其他渣攻身后,和他们一起羞辱沈照夜,把沈照夜身上的伤口捅得更深。   是个十足十的伥鬼。   昨夜祝青臣忙着对付魔尊和妖尊,料想他一时间翻不起什么风浪,让神意门的人看着他,不让他出营帐,也就完了。   没想到,魔尊妖尊刚被打走,他就马上凑了上来。   若是敌人,沈照夜提剑去杀便是了。   偏偏他是沈照夜的好友,沈照夜一时间看不透,也下不去手。   祝青臣心下明了,低下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郑长逸。   郑长逸捂着胸口,似乎心生退意,声音也小了下去,没有底气:“仙尊误会了,我只是不愿旁人用魔尊之事羞辱照夜,我与照夜相识多年,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祝青臣不愿多做理会,收回目光:“既然如此,你去把神意门其他长老请来,到我帐中议事。”   郑长逸眉心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仙尊的意思是……”   祝青臣回头,云淡风轻道:“你不是要求娶照夜么?请他们来商议婚事。”   “这……”郑长逸面上一喜,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也不用急于一时,可以先定下来……”   “仅限今日,过时不候。”   祝青臣不欲多言,转身便走。   郑长逸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咬了咬牙,干脆从地上爬起来,冲了出去。   祝青臣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沈照夜担忧地喊了一声:“师尊,难道师尊也觉得……”   “不妨事。”祝青臣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目光,让他放心,“为师自有打算。”   郑长逸想用这个法子,逼迫沈照夜和他结为道侣?   他倒也真敢想。   *   营帐中。   祝青臣端坐在主位上。   李钺作为仙尊道侣,坐在旁边,用龙爪给他拍核桃吃。   核桃是他自己带的。祝卿卿出征,他当然要准备好干果蜜饯,免得祝卿卿嘴里没味。   沈照夜则站在师尊身后,正低着头想事情。   原来如此。   到了现在,他终于明白,郑长逸那些毛手毛脚的动作和莫名其妙的话语,究竟因何而来了!   原来他的心思,和那三个叛徒的、和魔尊的是一样的。   他们都“喜欢”他,想算计他、得到他。   可他的心思,怎么能和这几个人一样?   怎么能是一样的?!   正想着事情,郑长逸与神意门的几位长老就到了。   神意门不如青阳宗显赫,不过两个宗门同是剑修宗门,所以来往会多一些。   也正是因此,沈照夜与郑长逸才是相识多年的好友。   而此时,郑长逸硬着头皮,把宗门里的三位长老都请过来了。   这三位长老都是白胡子老头,祝青臣也和他们见过,很明事理,也很有威严。   祝青臣起身相迎,抬手作揖:“三位长老来了。”   三位长老同样作揖行礼:“仙尊有礼。”   他三人环顾四周,见帐中再无旁人,有些疑惑。   “仙尊,不是说请我等前来议事么?怎么就只有我们三人?其他人呢?”   “我请三位来,不是为了妖魔两界之事。”祝青臣抬手请他们落座,转过身,也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此事只关系到青阳宗与神意门,因此我只请了三位。”   三人听见这话,皆是眉头微皱,神色一凛。   “不知是何事,如此要紧?”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祝青臣抬眸,看了一眼站在营帐正中的郑长逸,“是郑长老想与照夜结为道侣。”   一听这话,三人都松了口气。   “这可是喜事一桩啊。”   “长逸与照夜相识多年,若是他二人两情相悦……”   祝青臣打断他们的话,正色道:“请三位先听我说完。”   “好。”三人见他神色不对,都住了口,也坐直了一些。   “郑长老与照夜之间,并无倾慕之意,也并非两情相悦。”   “这……这又是为何?”   “不,我是喜欢……”郑长逸急急地就要开口,却被祝青臣打断了。   “郑长老同我说,前几日,照夜发落了那三个大逆不道的徒弟;昨日两军阵前,魔尊盯上照夜;昨夜,照夜又将计就计,去魔宫走了一遭。”   “凡此种种,修真界必定谣言四起,污蔑照夜清白。郑长老心中不忿,心疼照夜,因此他要与照夜结为道侣,好平定谣言、稳固军心。”   “啊?”   三位长老皱着眉头,表情是如出一辙的迷惑。   这是个什么说法?   祝青臣最后道:“因此,我想问问三位长老,是否也是这样想的?”   祝青臣想给神意门留点面子,再加上他与郑长逸并不相熟,也不算是他正儿八经的长辈,不好长篇大论地教训他,更不好动刀动枪地处置他,所以请了神意门的长老来,私下商议。   可若是他们和郑长逸想的一样,也想通过谣言和羞辱捆住沈照夜,那祝青臣也不介意把事情闹大。   一位长老最先开了口,不确定地问道:“仙尊的意思是,他二人并无情爱,只是长逸觉着,照夜需要一个道侣,否则修真界会谣言四起,传他和那三个叛徒、传他和魔尊的谣言?”   “是。”祝青臣颔首,“不知三位长老是什么意思,所以特意请你们过来。”   “我等自然不会这样想,简直是……”   “简直是屁话!天大的屁话!”脾气暴躁些的长老“腾”的一下站起身来,“郑长逸,你疯了不成?修真界几时传了照夜的谣言?我们怎么不知道?”   “其一,那三个叛徒算计师长,修真界人人共知。照夜将他们赶出门下,又亲手斩杀,修真界人人拍手称快,都道他们大逆不道,合该偿命,哪里会有什么谣言传出来?”   “其二,昨日阵前,相互叫骂,自然是捡着对方最不爱听的话来说,那三个叛徒投了魔界,魔尊一定会拿这件事情说嘴,又不足为奇。修真界众人又何曾放在心上?”   “其三,昨夜在魔宫里,所有人都看见了,照夜力战魔尊与妖尊,将他们两个杀得节节败退,片甲不留,所有修士都知道照夜假意被俘,不过是计,同样大快人心!”   “对修士来说,最要紧的就是修为,只要能打赢妖魔就行,哪里来的什么人、散播什么谣言?你梦里的谣言?你魔怔了?”   长老实在是想不通:“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难不成你以为,魔尊当真是在羞辱照夜没有道侣?魔尊当真是看上了照夜,要娶他做男妃?不是!那只是个借口,是羞辱整个修真界的借口。”   “你信不信,倘若昨日阵前,你如照夜一般,一马当先,与魔尊、妖尊拼杀,魔尊照样也看得上你,同样会出言羞辱你!”   “就算照夜与你结为道侣,就算前阵子没闹出那三个叛徒的事情,魔尊该说什么还是说什么,与照夜有没有道侣,究竟有什么关系?”   “什么又老又丑,不解风情?照夜将将两百来岁,是,和普通百姓相比,是年纪大些,可修士是寻常百姓吗?两百来岁,青年才俊,有什么可介怀的?”   “照夜自己不将这些话放在心上,反倒是你耿耿于怀,捡回来当个宝,昨日阵前我就看你不对劲,没想到都过了一天一夜,你仍不罢休。”   “简直荒谬至极!”   “你平素不是个糊涂的人,怎的今日如此糊涂?!”   三位长老站在郑长逸面前,将他仔仔细细地数落了一通。   最后,三人厉声呵斥道:“你既不喜欢照夜,只因为流言蜚语就要与他结为道侣,实在是唐突冒犯,还不快给仙尊与照夜赔罪?!”   郑长逸被三位长老团团围住,藏在衣袖中的手握成了拳头,紧紧地攥着。   从头到尾,祝青臣都没有说话,可是他怨毒的目光,却穿过三个长老,定定地落在祝青臣的脸上。   祝青臣微微抬眼,毫不畏惧地回看过去。   如何?   那些话难道不是他自己说的吗?   既然他要与他的徒弟结为道侣,难道不该把事情一五一十都讲清楚吗?   难道他还指望祝青臣帮他撒谎说好话吗?   祝青臣只是将他的话复述一遍,没有添油加醋,已经是给同道面子了。   说到底,他自己也知道他的那些话是胡言乱语。   他知道沈照夜一心扑在修行上,对人情世故、阴谋诡计并不上心,或许看不出他的算计,半推半就、半哄半骗,就生米煮成熟饭了。   但凡换做其他人,一听就知道了不对劲。   忽然,郑长逸整个人往前一扑,“扑通”一声,竟是直接跪下了。   他腰背挺直,字字铿锵:“谁说我不喜欢照夜?”   系统在旁边幽幽道:“哇哦,爱让怯懦者勇敢。”   听见这话,祝青臣和李钺对视一眼,都皱起了眉头。   爱?爱个屁。   勇敢?勇敢个屁。   倘若他直接剖白,祝青臣还敬他坦荡。   可他呢?   以爱之名的私心和算计,只会让卑劣者更卑劣。   而这忽如其来的变故,让三个长老都吓了一跳。   “不是,你说清楚点,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对照夜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长逸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沈照夜:“我喜欢照夜。”   “这……”   沈照夜皱着眉头,别过头去,不想看他。   祝青臣多问了一句:“所以,你早就喜欢照夜了?”   郑长逸目光坚定:“是,早就喜欢,一直喜欢。”   “所以——”祝青臣很快就抓住了重点,“你之前说的那些流言,全都不是真的,你只是想用今次之事做借口,胁迫照夜与你结为道侣?”   郑长逸哽了一下,很快就低下头去,目光闪躲。   如果他不喜欢沈照夜,那就是他犯糊涂。   如果他喜欢沈照夜,那就是他早有预谋。   不论如何,都是他的问题。   郑长逸沉默不语,不知如何作答。   祝青臣看着他,忽然,抬手一拍桌案,厉声质问:“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猝不及防。   郑长逸被吓了一跳,面上强做的坚定霎时褪去,变得怯懦又软弱。   祝青臣目光定定,紧紧地盯着他:“躲躲闪闪、反反复复,你到底要干什么?拿我们溜着玩儿吗?”   旁边的长老也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快说啊,你到底要干什么?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两军阵前,要我们所有人都陪着你胡闹吗?”   “我……我……”郑长逸嚅了嚅唇,面色讪讪。   好半晌,他憋出来一句——   “不……我不喜欢照夜……”   他的勇敢,只坚持了不到一刻钟。   而他的喜欢,甚至连坦诚都做不到。   祝青臣叹了口气,回头看向沈照夜:“你怎么看?”   沈照夜走到帐中,抱拳行礼,语气严肃:“师尊明鉴,我与郑长老之间,从来没有超越同道之谊的情意。”   郑长老?   郑长逸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他竟然这样喊他?   “不论郑长老是一时兴起,还是早有预谋,我都不会与郑长老结为道侣。”   “好,为师知道了。”祝青臣转回头,看向郑长逸,“你可听清楚了?”   郑长逸颤抖着嘴唇,问:“照夜,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   沈照夜反问:“我为何要喜欢一个传我谣言的人?”   “我没有……我只是担心你的清白,所以才……”   “清白?”沈照夜简直哭笑不得,“郑长逸,你我相识数百年,皆是修仙之人,你竟然以为,我会在乎清白?修真界会在乎清白?”   “我亲手掐碎那三个叛徒的金丹,这就是最大的清白!我一刀搅碎魔尊的金丹,刺伤妖尊,这就是最大的清白!”   “外面的一众修士,要说起来,也是说我智勇双全、修为深厚,而不是说我与魔尊妖尊不清不白。”   沈照夜最后问:“你的心法到底修到哪里去了?我看你心魔丛生,离入魔也不远了。”   “那之前……”郑长逸仍不死心,“那之前呢?你从来就没喜欢过我?我们还能同道吗?”   到现在了,他还在问这种事情,简直是执迷不悟!   “郑长老,你这话问得太迟了,若是你早些时候,坦坦荡荡地问我,我会体体面面地回绝你,我们还是同道。可如今,是你算计我在先,道不同,不相为谋!”   沈照夜说完这话,便闭上嘴,别过头,不再多说。   “就这样吧。”祝青臣做总结陈词,“我的徒弟道心坚定,没有人会因为魔尊的两句话,就传他的谣言,这些事情就不劳郑长老费心了。”   “不过,郑长老毕竟是神意门中人,我也不便插手,还请三位长老多多费心,把道理跟他讲通。”   忽然遇到这种事情,三位长老也害臊,羞得老脸通红。   三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信誓旦旦道:“纵使仙尊不说,我们也是要处置的,仙尊尽管放心。”   “嗯。”祝青臣点点头,“如今修真界形势多变,外有强敌未灭,青阳宗与神意门交好多年,来日照夜肩负起青阳宗的责任,也要延续这份情谊才是。”   “仙尊说的是。”   祝青臣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三位长老想也想得明白。   沈照夜是青年一代的翘楚,又是祝青臣的亲传弟子,更是青阳宗最年轻的长老,来日一定是他继承大统,继任青阳宗掌门,若他修为更有进益,说不定还是青阳宗未来的镇派老祖。   因为郑长逸失心疯一般的胡言乱语,就坏了两个宗门多年来的情谊,实在是不划算,也给了妖魔可乘之机。   他们都明白的。   祝青臣最后道:“今日之事就在帐中说完,不必带到外边去,平白叫旁人笑话。”   “正是这个道理,多谢仙尊。”   神意门的三个长老,提着郑长逸的衣领,直接把他从地上提溜了起来,拎着出去。   郑长逸目光呆滞,好几次想要开口说话,却都闭上了嘴。   都这样了,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祝青臣抬了抬手,清风拂过,帮他们掀开帐子,送他们离开。   祝青臣回过头,看向沈照夜:“好了,都处置好了。”   “多谢师尊。”沈照夜抱拳行礼,颇为无奈道,“若是郑长逸方才开了口,我猜他一定会说——”   沈照夜学着那三个叛徒的语气:“‘沈照夜,你是个没有心的怪物。’”   “可是,师尊,我真是不懂,为什么他们都要这样对我?可我修的分明是无情道啊。”   祝青臣淡淡道:“正因为你修的是无情道,所以会有无数个人,想要把你拉进泥潭里,或是设计下药,或是暗中贬低。他们知道你一定会回绝他们,所以要另辟蹊径。”   沈照夜正色道:“我虽修无情道,可我又不傻。此等卑劣之徒,除了扰人清静,实在毫无益处。”   祝青臣又问:“你先前可看出郑长逸不对劲?”   沈照夜诚实回答:“只看出了一些,我没想到他也……”   祝青臣叹了口气:“你总是这样傻傻呆呆的,一心扑在修行上,往后再遇到这样的人,师尊又不在,你该怎么办?”   “我……”   “昨日阵前,他对你勾肩搭背,你为何不一掌推开他?”   “我当时想着,他也是同道,所以……”   “不论是谁,只管推开他便是。若是他抱你抱得再久一点,旁的人都以为你二人有些私情,那谣言才真是传出去了。”   “是。”沈照夜认真地点点头,“师尊放心,我记住了,下回一定推开。”   祝青臣蹙着眉头,沉默片刻,又问:“你分得清好人坏人吗?”   沈照夜信誓旦旦:“分得清。”   祝青臣还是有些怀疑,像教三岁小孩一样教他:“不是魔修就是坏人,更不是修士就是好人,你明白吗?”   “明白的……”沈照夜顿了顿,“我那三个徒弟,原本也是修士,可他们不是好人。”   “对。”祝青臣点头,“人心难测,你的徒弟、好友,纵使相识多年,也很难看清他们的真心。为师不是教你防备着所有人,只是你实在是缺心眼,再多两个心眼才和寻常人差不多。”   “我知道的,师尊放心。”   可祝青臣怎么能放得下心来?   这个时候,李钺已经拍好了满满一碗的核桃,大块大块的核桃肉,还贴心地去了皮。   他把核桃推到祝青臣面前,祝青臣吃了一块,砸吧砸吧嘴:“没味道,要蜂蜜。”   于是李钺又从旁边拿了个陶罐子过来,挖了一勺蜂蜜,放进碗里,给祝青臣蘸着吃。   李钺问沈照夜:“你分得清‘真喜欢’和‘假喜欢’吗?”   祝青臣捏着一块裹满蜂蜜的核桃,刚准备塞进嘴里,眉心一跳,忽然感觉不太对劲,认真地看着李钺。   你要教我的徒弟什么?   沈照夜诚实地摇了摇头:“回师公,我暂且分辨不出。”   李钺把装着核桃的小碗端起来,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又放回去:“‘真喜欢’是‘给’,总想着把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他;‘假喜欢’是‘拿’,他们图你有什么好东西,想方设法从你这里拿走。”   两个系统齐声道:“好好好,你又开始比较突出自己了。不愧是你,见缝插针的大反派。”   沈照夜眼睛一亮,恍然大悟:“师公,我好像明白了!”   李钺道:“去罢,以后遇到这种人,自己试着解决,别总让你师尊操心。”   “是,师尊、师公放心。”沈照夜应了一声,抱拳行礼,恭敬退走。   祝青臣嚼着核桃:“李钺,你很有心得嘛。”   李钺坐直一些,清了清嗓子:“一点心得体会罢了,不值一提。要不是看你的徒弟实在不明白,我也不会跟他说。”   他从旁边拿起自己准备的零食篮子:“祝卿卿,你还想吃什么?我还准备了肉干,甜的吃了,想不想吃点辣的?”   两个系统连忙凑上前:“让我吃吃!让我吃吃!”   “你们两个没长嘴吃什么?”李钺一把拂开它们,“走开。”   “吃吃吃,你俩来打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野餐的。”   两个系统扭头飞走,跑到帐篷外面,在屏幕上点起“电子烟”。   *   傍晚时分,神意门的三位长老便将事情处理好了。   郑长逸生性怯懦,不论三位长老是打是骂,他都只是点头,一副已经知错的模样。   可正因他沉默寡言、阴郁怯懦,三位长老反倒更加信不过他,怕他还惦记着那些事情,留在前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给他们来上一刀。   所以他们商议之后,决定派一位长老,带着几个弟子,将郑长逸送回神意门去。   神意门里有个苦修秘境,环境险恶,还有凶兽,一般是犯了错的弟子去的。   几位长老准备把郑长逸送进去,让他好好冷静一下。   当然,他们也派人来回了祝青臣,祝青臣没有异议。   魔尊与妖尊昨夜吃了大亏,仍旧逃窜在外,连人影都不见,边境相安无事。   入夜时分,祝青臣和李钺窝在营帐里,一同研究边境的地形图。   祝青臣捧着脸,一脸忧愁:“这个世界一堆渣攻,跟打地鼠一样,打完一个来一个,没完没了的,照夜可怎么办啊?”   李钺淡淡道:“祝卿卿,别担心了,他又不傻。”   “就是因为他傻,我才担心他啊。”   “他虽然傻,但是天天使不完的牛劲,来一个杀一个就行了。再多来几个,修真界所有人都知道了,谁敢觊觎你徒弟,你徒弟就掏谁金丹,他们就不敢了。”   “你给我住口。”   正说着话,忽然,营帐外传来声音。   “师尊、师公,茶水点心。”   “好。”祝青臣回过头,“进来吧。”   “是。”   营帐帘子被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影子照在地上,像小山一样。   “嗷!”   祝青臣被他吓了一跳,“嗷”的一嗓子,直接窜进李钺怀里。   “你你你……你是谁?!”   站在营帐外的男人,三四十岁的模样,身形高大,相貌凶狠,脸上甚至还有一道刀疤。   烛光幽幽,照在他的脸上,更显可怖。   男人正色道:“师尊,是我,沈照夜。”   祝青臣吓得再往李钺怀里躲了躲:“胡说,我徒弟根本不长你这样!你认错人了,速速退下……”   “师尊,真的是我。”沈照夜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疤,“我想了一天,若是因为相貌引得他们喜欢我,阻碍了我的修行,那我不如换个模样,所以……”   祝青臣惊呆了,李钺问:“有用吗?”   “回师公,有点儿用处。方才长老们带着郑长逸要回去,郑长逸死活不肯走,非要见我。我就这样去见他,问他还喜不喜欢我,他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地就跑了。”   什么喜欢?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 第029章 高岭之花(10)   沈照夜原本的样貌,是他自己二十四岁的模样。   青年修士,俊逸潇洒。   现在换了个刀疤脸,祝青臣看着总是怕怕的。   他……他之前的徒弟都乖乖的,还没有试过收刀疤大汉做徒弟呢。   不过沈照夜喜欢,祝青臣也不好多说什么。   就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般,沈照夜一连换了好几个模样,一会儿变成刀疤大汉,一会儿变成耄耋老翁,一会儿又变成黄口小儿。   每天清晨,祝青臣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沈照夜今天变成了什么模样。   免得认不出自己的徒弟。   三日后,派去查探的修士来报,说妖尊带着金丹破碎的魔尊,在亲卫的掩护下,一路窜逃,回到了妖尊的领地。   修士特意询问,是不是要趁着魔尊妖尊重伤,进攻妖界。   祝青臣思索片刻,摆了摆手,说不用,然后派人散播谣言。   他对妖尊说,魔尊早就看上了沈照夜,只是求爱不成,才恼羞成怒,发起战争,   ——你都是被魔尊利用了!现在变成这个样子,都是魔尊咎由自取!   他又对魔尊说,妖尊见妖魔两界联手,都不敌修真界,已经心生退意,妖尊已经在妖界内挑选了几十条五彩斑斓的小黑蛇,准备送给祝仙尊求和。   ——妖尊已经背叛你了!现在变成这个局面,都是妖尊没有尽力!   ——我可都是为了你好,才告诉你这些事情的!别的人我都不告诉的!   经过上次大战,妖魔两界原本就士气不高,谣言很快就扩散开来,引得人心惶惶。   没过多久,魔尊与妖尊果然翻了脸。   某个平常的一天,卧底的修士再次匆匆来报——   魔尊与妖尊大吵一架,大打出手。   妖魔两界就这样拆伙了。   妖尊直接把魔尊轰出了自己的领地,向修真界求和。   他还真的按照谣言,派人给祝青臣送了几条小黑蛇。不过都被李钺给赶走了,李钺告诉它们,再敢过来,就把它们直接剁碎了,做成蛇羹!   由此可见,妖尊的脑子不是很灵光,不足为虑。   魔尊被赶走之后,便收拢残兵败将,固守前线,不肯撤退,也不肯进攻。   魔界妖界不成气候,祝青臣也就不再理会他们。   他开始教沈照夜一些兵法,培养徒弟长点心眼。   *   这天夜里。   刀疤脸沈照夜拿着自己抄录的三十六计,恭恭敬敬地向师尊与师公行礼道别。   “徒弟告退。”   “去吧。”祝青臣朝他摆了摆手,“回去记得温习。”   “是。”沈照夜退出营帐,抬头望了一眼天色,随后加快脚步,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祝青臣坐在案前,捧着脸,一脸忧愁地看着沈照夜离开。   他叹了口气:“三十六计都快教了一半了,总感觉他没什么长进,还是没什么心眼的样子。”   系统从他身后悄悄靠近,幽幽道:“因为他的师尊臣臣就是一个小傻蛋,所以……”   话还没完,小光球就被李钺一把抓住,丢了出去。   祝青臣瘪了瘪嘴,回过头,和身边的李钺对上目光。   李钺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祝卿卿,这种事情不能着急,心眼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长出来的。”   “也对。”祝青臣点点头,“那我继续教……”   李钺又道:“况且,你确实有点傻。”   祝青臣一把揪住李钺的衣领:“你也给我出去!”   李钺稳稳地坐在位置上,不动如山。   祝青臣不仅没拽动他,还反被李钺抱住了。   祝青臣给了他一下,从他怀里钻出来:“我现在没精神跟你玩,才刚送走了魔尊、妖尊和郑长逸,这几天好像又来了几个,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李钺也不闹他了,坐到他身边,安安静静地给他剥瓜子吃。   祝青臣捧着脸,抬头望着帐顶:“李钺,你说,就没有一劳永逸的法子吗?要是这个时候,忽然降下几道天雷,把这些渣攻全都劈死,那就好了。”   天雷……天道……   渣攻之所以打一个来一个,都是因为原剧情还没走完。   而在这里,原剧情就是天道,倘若他们将天道毁了,会怎么样?   祝青臣灵光一闪,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外边忽然传来了叫骂声——   “祝青臣,你给我滚出来!鬼王,滚出来!你们两个给我滚出来!”   祝青臣和李钺对视一眼。   是魔尊的声音。   他又来了。   祝青臣马上起身,抄起长剑。   李钺拿起外裳,给他披上。   两人并肩出帐。   *   两军阵前。   魔尊酒气冲天,不住叫骂:“祝青臣、鬼王、沈照夜,滚出来!”   自从上次大败,又被妖尊赶走之后,魔尊无处可去,只能回到魔界。   妖尊已经求和,他却始终不肯,派人四处寻找天材地宝,试图修复金丹。   想是今夜,他在帐中饮酒,越想越气,干脆就提上了武器,来到阵前叫骂。   “滚出来!你们莫不是怕了本尊?敢不敢出来应战!出来啊!”   下一刻,祝青臣披着外裳,骑在苍龙背上,扶着龙角,降临战场。   夜色之中,苍龙吐息,掀起尘埃波澜。   祝青臣淡淡道:“魔尊可是来乞降的?”   “乞降个屁!”魔尊怒极,厉声道,“本尊绝不乞降!上回若不是沈照夜阴险狡诈、诓骗本尊,本尊怎会沦落至此?”   说起沈照夜,魔尊不由地捂住了自己的丹田。   仿佛那把匕首还插在自己的金丹里,隐隐作痛。   他越说越气愤,环顾四周,没有看见沈照夜的身影,便破口大骂:“沈照夜,滚出来!你给本尊滚出来!再与本尊战个三天三夜!”   祝青臣皱着眉头,转过头,道:“照夜,圆了他的愿,上。”   “是。”沈照夜应了一声。   下一瞬,一个刀疤脸大汉手握长剑,倏地出现在魔尊面前。   魔尊被他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厉声质问:“你又是谁?本尊只和沈照夜打!”   沈照夜皱起眉头,语气认真:“我就是沈照夜。”   “胡言乱语!”魔尊厉声道,“我又不是没见过沈照夜,他怎么能是你这副模样?莫不是他怕了本尊,不敢出战了?”   沈照夜的眉头也皱得愈发厉害:“魔尊前不久还说我又香又烈,要将我带回魔界,炼作炉鼎,怎么今日连我是谁都认不出来了?师公说的对,可见不是‘真喜欢’。”   魔尊被吓得破了音:“沈照夜?真的是你?!”   “是我。”沈照夜淡淡地应了一声,提剑便刺。   魔尊根本来不及反应,一面飞身后撤,一面抬手去挡。   可是他忘了,他的右手,在上次战场上,就被苍龙一脚踩成了烂泥。   而他的金丹,虽然举魔界全力,尽力修复,却仍旧存在裂痕。   所以——   寒芒闪过,沈照夜手中长剑,从魔尊的断手前擦过,径直刺进他的丹田。   猝不及防。   事情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这才刚过了一招啊!   魔尊抬起头,满目惊恐地看着他:“你真要杀了我?”   沈照夜目光坚毅,不为所动,双手紧紧握着长剑,将剑尖往他的身体里再送了送。   边境苍茫,万籁俱寂。   沈照夜几乎能听见剑尖刺破血肉、划破经络,在魔尊命门金丹处搅弄的声音。   风起云涌,如同海浪潮声。   下一刻,魔尊口吐鲜血,鲜血喷在衣上,化作一阵阵黑雾浓烟。   只听得“嘭”的一声,一阵强大的气浪迎面袭来,直接将沈照夜掀翻。   在被气浪推出去的时候,沈照夜仍旧紧紧地握着手中长剑。   长剑拔出,黑气四溢,笼盖四野。   沈照夜被掀飞出去,飞快地朝地面坠去。   他听见师尊的声音——   “照夜!”   紧跟着,他又听见其他修士的声音,如山呼海啸——   “魔尊已死,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在摔到地上,彻底昏死过去之前,他听见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   “还有两百九十九章,渣攻才能开启‘火葬场’,你到底在干什么?必须马上纠正剧情,否则读者都跑光了!”   什么火葬场?什么两百九十九章?什么读者?   沈照夜不懂。   沈照夜只觉得,有一股强大且诡异的力量,死死地拽着他,将他往无尽的深渊里拖去。   *   无边黑暗。   沈照夜做了一个离奇古怪的梦。   他陷在深渊之中,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   他试图召来佩剑,也试图掐个口诀。   但是都无济于事。   他的佩剑不知掉到哪里去了,他的口诀也像是泥牛入海,了无踪迹。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往下落。   这时,从他的头顶、深渊之上,传来一个故作威严的声音——   “沈照夜,你可知罪?”   知罪?   知什么罪?   沈照夜稳下心神,正色道:“敢问阁下,我何罪之有?”   那个声音反问道:“你杀了这么多人,还说自己不知罪?”   沈照夜皱起眉头:“我杀的都是罪孽深重、当死之人,我有何罪?”   那个声音倏地提高音量:“可他们都是你的攻啊!他们很爱你的,你怎么能杀了他们?”   什么攻?   沈照夜又听不懂了。   不过他听懂了后半句,他们都很爱你,你怎么能杀了他们?   爱,好熟悉的字眼。   “原来如此,阁下也是来为那三个叛徒鸣不平的?我已说过百遍千遍,那三个叛徒心怀不轨、欺师灭祖,投靠魔界、不忠不孝,死有余辜!”   “你……”那个声音无法反驳,有些急了,“那魔尊呢?那郑长逸呢?他们又哪里对不起你了?你非要置他们于死地?”   沈照夜定定道:“魔尊,身为魔界之首,却从不将魔修百姓放在心上,只想杀戮,掀起两界风波,生灵涂炭,难道他不该死?”   “郑长逸,身为神意门长老,却不思进取、耽于情爱,散播谣言,用无谓的容貌与清白,乱我修士心志,坏我修真界安宁,难道他不该受罚?”   “若是阁下要为他们报仇,我修为不及,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阁下要我认罪,我绝不认罪!”   说完这话,沈照夜便紧紧地闭上了嘴,再不开口。   “你……你简直是不知悔改!”那个声音厉声道,“你看看你的身边,再说你不后悔!”   沈照夜转头看去。   只见漆黑的深渊之中,亮起了莹白的光。   一个个四四方方的、犹如玄光镜一般的幻象,从他身侧四周,快速闪过。   第一个幻象——   不着寸缕的沈照夜,被铁链拴在洞府之中,三个徒弟围绕着他。   第二个——   衣不蔽体的沈照夜,在魔宫之中,被魔尊与妖尊肆意羞辱。   第三个——   浑身青紫的沈照夜……   纠缠的锁链、羞辱的话语,还有潮湿黏腻的触碰。   每一幕都不堪入目。   沈照夜不由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他怎么会……   “这就是你本该拥有的生活、本该享受的生活!”   “可是现在,你看看你自己,你看看你变成了什么样子,你看看你的刀疤脸,看看你魁梧的身材!”   “你还把这些爱你的人全都杀了,你后悔也来不及了,现在该怎么办?”   下一瞬,沈照夜猛地出拳!   “嘭”的一声巨响,经过他身边的一片幻象,被他一拳打碎!   该怎么办?   就这样办!   “你在干什么?”那个声音尖叫道,“住手啊!这些可都是我的心血!”   沈照夜咬紧牙关,再次出拳,将幻象敲碎。   他心志坚定,每出一拳,就怒喝一声。   “不!不是这样,事情不是这样的!”   “师尊救了我,我亲手杀了那三个叛徒,我亲手杀了魔尊,我没有被这些人欺辱!”   “这些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沈照夜的怒喝,和那个声音的尖叫纠缠在一起。   “住手!住手啊!难道你看到这些画面,没有一点儿感动吗?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们吗?”   “我为什么要感动?我为什么要喜欢他们?”   沈照夜一面狠狠出拳,一面厉声反问。   “他们算计我、欺辱我,甚至还想杀了我,他们把我当成一只猪、一只鸡,甚至是躺在砧板上,任他们磋磨的一块肉。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喜欢他们?”   “因为……因为他们也爱你啊……”   “爱我?”   这是沈照夜第无数次听见这个词了!   他已经听得烦了、厌了、倦了!   “算计我,想害我中毒,叫做‘爱我’?囚.禁我,辱骂我,叫做‘爱我’?阵前叫骂,羞辱我,意图俘虏我,叫做‘爱我’?”   “我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们总把这种龌龊的心思叫做‘爱’?”   沈照夜慢慢冷静下来,收回已经划破的拳头。   他不再用拳头击碎幻境,而是一边说话,吸引深渊之上那个人的注意力,一边稳住身形,将剑意凝于指尖。   “爱我?我为什么要这种爱?”   “我的师尊、师公,亲自教导我礼义廉耻、辨别人心是非,这是师徒之爱!”   “我的同门,与我并肩作战,助我诛杀魔尊,这是同门之情!”   “青阳宗弟子,为我助阵,护我山门;修真界众修士,随我一同奔赴前线,这是同道之谊!”   “他们的爱,弥足珍贵,我自当珍之重之;那三个叛徒的爱、魔尊妖尊的爱、郑长逸的爱,算是什么?一坨狗屎而已!”   沈照夜将剑气凝于指尖,以气为剑,一剑划破眼前黑暗!   他终于在无底的深渊之中,稳住了身形!   无数个幻境画面,支离破碎,碎成千片万片,如同锋利的雨点,从他身边扫过。   每一滴雨点里,都是狼狈不堪的他。   沈照夜张开双臂,以一剑幻万剑,每一把长剑,都对准了一个碎片。   “嗖嗖”声响,万剑齐发,将碎片破开!   可是下一刻,被破开的碎片,又一次幻化成了无数碎片。   又是相同的画面,狼狈不堪的他、衣不蔽体的他、浑身青紫的他,从他身边划过。   沈照夜不愿妥协,继续幻剑,继续破开这些无谓的画面!   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   他不信这是他的宿命!   万剑齐飞,混乱之中,有一柄剑,直直地对准了深渊之外——   “嗖”的一声。   深渊外传来一声尖叫:“啊——”   “你简直是不知悔改!他们对你的爱,比你那些老师弟子的爱珍贵多了!他们对你的爱,和那些炮灰背景板对你的感情怎么能一样?”   那个声音似乎还在跟其他人说话,声音忽远忽近。   “安静!不要吵了!马上就‘火葬场’了,我已经在写了!”   “你们到底要怎么样?都说了‘火葬场’需要铺垫!”   声音倏地变大。   “你还不死心?那我就让你看看,你到底错过了什么!”   话音刚落,幻境画面一转,沈照夜站在了高台之上。   青天白日,疾风猎猎。   沈照夜只穿了一件素白的衣袍,临风而立。   ——低头看看。   那个声音引导他。   沈照夜低下头。   高台之下,是那些曾经试图欺辱他,或者说,在方才的幻境里、欺辱过他的人。   沈照夜看见他们,不由地颤栗了一下,随后握紧了拳头。   那些人红着眼睛,张开双臂,求沈照夜别死,别往下跳,问他到底爱谁。   ——曾经不可一世的魔尊,为你红了眼眶。   ——曾经桀骜不驯的徒弟,为你低下了头。   ——曾经怯懦胆小的好友,为你不顾形象。   ——你看,他们多爱你。   什么爱不爱的?   沈照夜连话都不想说,他只想将长剑对准这些人,把他们捅个肠穿肚烂。   可是那股强大的力量控制了他的身体。   他不被允许举起自己的武器,不被允许挪动脚步,离开高台,甚至他连眼睛都不被允许合上。   他必须用波光粼粼的眼睛,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这些人。   只有他的嘴巴一张一合——   “我原谅你们了。”   ——没有!他没有原谅这些人!   “世间大道,我爱众生,自然也爱你们。”   ——他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他根本就不爱这些人!他恨死这些人了!   “却也不爱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呕!   沈照夜想破口大骂,想用尽平生所知的最恶毒的脏话,骂他们一顿。   可是他的身体不受他控制,他只能任由那股力量,操控着他,给他们送上大度的祝福。   “不要想我,好好活着,愿修真界与妖魔两界,再不起干戈……”   ——你看,只要你没把他们杀了,你也可以享受这样爽的“火葬场”,你现在后悔了吗?   沈照夜不语。   他绝望地睁着眼睛,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你后悔了,那就重新开始,你还有机会重来,还有机会享受这一切。   那个声音不再像之前一样尖锐刺耳。   它变得温柔平和,像是和风细雨,又像是哄骗。   ——来,你往前迈一步,跳下去,这篇文就可以重新开始,你就可以重新享受他们对你的爱。   ——跳下去,跳下去,重新开始……   沈照夜彻底没了力气,他闭上眼睛,张开双臂,往前迈了一步。   只要摔下去,这个噩梦就会醒了吧?   下一刻,一声龙鸣,划破天际,响彻九霄!   “沈照夜!回来!”   沈照夜猛地往回收脚,稳住身形,抬头看去。   “师尊!师公!”   两只仙鹤跟随,祝青臣立在苍龙背上,手持长剑,目光坚定。   长剑破风,师尊竟一剑破开他的梦境,乘风破浪,入梦而来!   瞬息之间,苍龙从他眼前掠过,师尊从身后拔出他的佩剑,直接丢给他。   “沈照夜,砍断锁链!”   什么锁链?   沈照夜抬手接住长剑,却听得一阵哗哗作响。   他低头一看,这才看见,他的手腕脚踝上,不知何时被缠上了沉重的锁链。   就是这些锁链,紧紧地困着他、控制着他,叫他动弹不得,叫他不得不说出那些令人作呕的话。   锁链的这一头挂着他,另一头无限绵延出去,直通天际,隐没在极远极高的蓝天青山、天幕之中。   经历过方才的事情,沈照夜不免有些迟疑:“师尊,那好像是天道,是天道在控制我,我……”   “什么狗屁天道,那就是电脑屏幕上的背景!”祝青臣骑着苍龙,奔赴天际,厉声命令道,“怕什么?师尊让你砍!砍!”   “是!”沈照夜高高地举起长剑,剑风划过,“咔嚓”几声,锁链断成几截。   锁链猛地向后撤回,狠狠地甩在师尊所说的“电脑屏幕”上。   几声巨响,一声从天外传来的、气急败坏的尖叫,远处青天闪烁了几下,天色竟直接暗了下来。   黑云压顶,狂风乍起。   这个世界和所谓天道的联系,断了。   一瞬间,天崩地裂!   沈照夜手提长剑,临风而立,低头看向高台之下的一干人等。   祝青臣站在苍龙身上,回过头,一扬手,又是一声令下。   “沈照夜,杀!” 第030章 高岭之花(11)   沈照夜低下头,再次看向高台下的那些人。   或者,按照“天道”的说法,那些“攻”。   他的目光,不再是楚楚可怜的,不再是含情脉脉的,不再是含着眼泪,等待所谓火葬场的。   他握紧了手中长剑,目光是如烈焰一般的炽热,是如磐石一般的坚定。   他不要这些人的爱,他只要这些人的命!   他要用这些人的命,证他的道!   “沈照夜,杀!”   师尊一声令下,沈照夜飞身而去,俯冲上前。   明书、明礼、明达,还有魔尊。   在梦境之外,他早就杀过一次了,又怎么会怕第二次?   就算是第三次、第四次,第一百次、一千次,他也照杀不误!   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沈照夜猛地冲到明礼面前。   抬手,落剑。   一剑刺中他的心口。   紧跟着,他又一脚踹飞脚边石像,砸中想要逃走的明书和明达。   他二人还想求饶,一句话都还没说完,一个被沈照夜一剑送走,一个被他一掌拍吐血。   接下来就是魔尊和妖尊,还有郑长逸。   这三人联手,倒是有些难缠。   不过,也不是沈照夜的对手。   沈照夜一掌掀飞郑长逸。   他倒在地上,却还有心思问爱不爱,沈照夜懒得理会他,猛冲上前,挥剑,落剑!   剑风拂过,剑刃划过。   魔尊的右手又一次被他斩断!   他反身一刺,便再一次将剑尖送进了魔尊的丹田。   妖尊扑上来想救,同样被他一脚踹翻。   沈照夜奋力挥剑,一剑一个,将所有人都砍翻在地。   鲜血溅在他的脸上,模糊了他的视线,可他从未觉得如此畅快。   他站在一堆尸体之中,犹如浴血修罗。   阴云密布,暴雨降临。   雨水砸在沈照夜的身上,洗去他身上的鲜血。   沈照夜抬起头,只见天上一闪一闪,又火花闪过,像是打雷,却又不像。   师尊与师公似乎寻到了天际尽头,师尊抬手挥剑,竟直接将天捅出个窟窿。   暴雨便是从那个窟窿里倾泻而来的。   与此同时,所有景物从远处开始坍塌,变成书册上杂乱的文字——   山、水、树、宫殿、飞鸟。   就连倒在他脚下的尸体上,也长出了古怪的、堆叠在一起的文字。   就像是从尸体上长出的诡异野花,一丛一丛,一簇一簇。   这是什么?   沈照夜皱着眉头,不由地蹲下身,仔细看看他们的尸体。   【明礼:大徒弟,温文尔雅白切黑……】   【明达:三徒弟,年下心机小奶狗……】   【魔尊:真香大狼狗,是大狗狗噢……】   他看不清,也看不懂。   忽然,他的手臂也传来一阵痛痒。   他撩开衣袖,一些奇怪的文字,同样破开他的皮肉,从里面钻了出来——   【沈照夜,拥有大爱的师尊受,你爱所有渣攻,愿意为他们奉献一切,你的奉献会有回报的,好好享受你的“火葬场”吧】   “天道”跟他说了这么多,到了现在,他大概也看得懂了。   不过,看得懂又怎么样?   沈照夜干脆利落地举起长剑,准备直接把这些古怪的字从自己的手臂上割下来。   剑刃挨在这些文字上,这些文字却像是在他的手臂上生了根,割不断,甚至迅速蔓延,朝着他的心口长去。   沈照夜皱起眉头,干脆直接伸出手,要把这些东西给拔出来。   皮肉撕扯,鲜血渗出。   正当这时,祝青臣骑着苍龙,飞过他身边,两只白鹤从左右两边抓住他的肩膀,把他带走。   “别管这些,出梦之后,自然会消失的。”祝青臣最后一次下达命令,“沈照夜,看着前面,冲杀出去!”   “是!师尊!”沈照夜收回目光,稳住身形,定定地看着前方。   祝青臣抿了抿唇角,回头看了一眼。   他和李钺飞到天柱四角,把维系这个世界的天柱都给砍了,还把天捅了个大窟窿。   现在,这里洪水滔天,电闪雷鸣。   整个世界都将不复存在。   天崩地裂,天幕破碎,地面龟裂,裂痕像一条蜿蜒的长龙,迅速吞噬一切景物,飞速追了上来。   祝青臣转回头,握紧苍龙的龙角:“李钺,快。”   苍龙摆着尾巴,加快速度,将裂缝甩在后面。   沈照夜冲到前面开路,用长剑挡住砸下来的各种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沈照夜忽然看见前方有一点亮光,忽明忽暗。   他指着前面:“师尊!”   “走!”祝青臣伸出手,直接推了他一把,将他推了出去。   “师尊!”沈照夜下意识回头。   只见祝青臣握着苍龙的龙角,紧随其后,也出来了。   两只跟随的仙鹤用他没听过的古怪声音大喊:“臣臣/宿主,还有我们两个!”   祝青臣回头,苍龙一甩尾巴,直接把两只仙鹤扫了出来。   一声巨响之后,光亮湮灭,天地归于沉寂。   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良久良久,沈照夜才想起来问:“师尊,您说,‘火葬场’究竟是什么呢?”   祝青臣淡淡道:“方才那幅景象,就是‘火葬场’。欺侮过你的人,都被葬在里面了。”   沈照夜撩起自己的衣袖,低头再看了一眼。   那些文字,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   锁链已断,“天道”已毁,渣攻已死。   加在沈照夜身上的诸多控制,也消失了。   他又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青年才俊,白衣翩跹。   祝青臣问他:“怎么不做刀疤脸大汉了?那样不是更好?没人会来打扰你,你不就可以专心修行了吗?”   沈照夜一本正经道:“可一个修士,若是连自己原本的模样都无法面对,连自己原本模样带来的纷扰都无法应对,还谈什么修行?”   祝青臣欣慰地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师尊不用再担心我,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对‘人心难测’更有见地,不会再受欺负了,就算被欺负,也知道还手了。”   “嗯,那你现在打算做什么?继续闭关修行?”   沈照夜摇了摇头:“这些日子,我都不打算闭关了。”   “那你想……”   “出去走走,游历四方。”沈照夜正色道,“这些日子,我常在想,自从当上长老之后,除了外出征战,便是闭关修行,很少外出游历。或许正是因为我太久没有出门了,才会轻易相信那三个叛徒。”   “嗯。”祝青臣颔首,“也好,不论好人坏人,多见一见,见得多了,总没有坏处。”   “我也是这么想的。”   沈照夜简单收拾了一点行李,便准备外出。   魔尊妖尊已死,新的尊主上位,与修真界签订了和约,互不相犯。   如今五界安宁,人界修士勤于修行,百姓安居乐业,一派欣欣向荣。   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祝青臣给他准备了一些法器,还给他准备了零嘴,和李钺一起,送他出山门。   沈照夜背上包袱,牵着一头小毛驴,朝他们挥挥手:“师尊、师公,我走了!”   祝青臣与李钺并肩而立:“嗯,去吧。”   沈照夜背着包袱与长剑,骑着毛驴,走遍河山。   他在山上遇见牧童,在河边遇见渔翁,在道观里遇见同道。   他也遇见了,自己的道。   *   回到系统空间。   “再坚持一下”的竹简,化为齑粉,散落空中,消失不见。   这说明任务已经圆满结束,这个世界会按照正常的轨迹,继续发展下去。   系统很是欣慰:“臣臣,我的宿主,你太厉害了!”   祝青臣没有应声,小光球一扭头,就看见他赖在地上,像一块融化的小冰糖。   系统连忙飞上前,顶着他的肩膀,想把他扶起来:“臣臣,你怎么了?晕倒了?”   祝青臣翻了个身:“统统,这两个世界不是造反,就是大战,还要和天道作斗争。而且每个世界都要和李钺分开,重新找他,我很累耶,就不能把我和李钺直接安排在一张床上吗?”   “你不要得寸进尺,这是可以说的吗?”   “当然可以,我和李钺都成亲三年了,这样做任务也更方便。”   “臣臣,再坚持一下……”   “啊?”   系统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住了口。   祝青臣对“坚持”有心理阴影了,他现在坚持不了一点。   祝青臣牌小冰糖彻底融化,系统铲都铲不起来。   “臣臣,加油!我给你加油!”   “加不起来了。”   “那这样吧。”系统顿了顿,“我给你申请一个福利。”   “嗯?”   “只要成功闯过三个狗血文世界,我就送你和李钺一起去甜文世界度个假,怎么样?”   “甜文世界?度假?”祝青臣眼睛一亮,“哧溜”一下,就从地上爬起来了,“真的吗?”   “真的,还差一个世界,你和李钺就可以去甜蜜度假了。”   “快快快!”祝青臣撩起衣袖,“把竹简呈上来!”   “好嘞。”系统计划通。   熟悉的竹简飘浮在祝青臣面前,祝青臣认真观察,最后选定一个。   “这个!”   系统凑上前,看了一眼——   【互宠偏攻】   “呃……”系统看了一眼自信满满的祝青臣,试图提醒他,“臣臣,你确定要选这个吗?”   “对呀,就选这个!”祝青臣振振有词,“互宠,应该是‘互相宠爱’的意思吧?偏攻,说明只有一点点偏向渣攻。应该不会太过分。”   “字面意思是这个没错,但是……”   祝青臣感觉不太对劲:“系统,该不会……”   系统点点头:“嗯……”   祝青臣想把手里的竹简丢回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互宠偏攻”牢牢地黏在他的掌心,甩都甩不掉。   祝青臣急得原地乱窜:“李钺救我!统统救我!”   下一秒,纯白的光羽“嗖”的一下,飞向祝青臣,正中他的眉心。   “系统,你暗算我……”   【书名:豪门管家养成指南】   【时代:现代架空】   【标签:少女攻,娇娇攻,豪门世家】   本书主角名叫陈时川。   陈时川的父亲,是祁家的管家。   陈时川的母亲,是祁家的保姆。   所以陈时川,是祁家的“家生奴才”。   ——这是祁家小少爷,祁璟的原话。   六岁那年,陈时川第一次被父亲带进那个恢弘华贵的庄园,见到了比自己小一岁、矜贵高傲的小少爷。   小少爷穿着昂贵的衣服,像天鹅一样,仰着脑袋,打量着他。   父亲笑着解释道:“小少爷,祁总昨天说,要给您找一个玩伴,这是我家的孩子,叫做小川,小少爷看看,他可以吗?”   小少爷没有说话,父亲又把陈时川往前推了推。   陈时川鼓起勇气,朝他伸出手:“你好,我叫陈时川,我喜欢玩捉迷藏和抓人……”   忽然,小少爷打断了他的话:“你不是陈时川,你是‘家生奴才’。”   陈时川听不懂。   小少爷抬起头,一脸无辜地询问陈父:“他是我们家的‘家生奴才’,对吧?”   “电视上都是这样说的,奴才和奴才生的小孩,就叫做‘家生奴才’。那就让他陪我玩吧,反正他一生下来,就是我的奴才,对吧?”   在一声声“奴才”中,陈父虽然有些难堪,但还是极力忍住了。   而陈时川,迎来了他长达十年的噩梦。   他成了祁璟的玩伴。   确切来说,是祁璟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仆人。   每天早晨,他要服侍祁璟起床,帮祁璟洗脸、穿衣服、穿袜子。   他要时刻跟在祁璟身后,不能超过祁璟——因为电视上的仆人就是这样的。   他要陪祁璟玩游戏,但从不被允许获胜——因为小少爷身体不好,游戏输了,会影响他的心情。   大人们说,小少爷只是在跟他玩游戏而已,没有真的把他当成仆人。   可是,陈时川从来都没有喊停游戏的资格。   终于,一年后,陈时川上学了。   上学,意味着友好的同学、温柔的老师,还有一周仅剩两天的假期。   而且,在学校里,他不是仆人,而是小组长!   陈时川喜欢上学!   可是好景不长,没多久,祁璟也闹着要上学。   他身体不好,祁家原本不打算让他去学校,只想请两个家庭教师,在家里教他。   可是祁璟一边向家里人撒娇,一边闹绝食,不肯吃午饭,说什么都要去上学。   最后,祁家人决定——   送祁璟去贵族学校念书,陈时川转学陪同。   陈时川作为当事人,却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   他想拒绝,可是……   祁璟的父亲对他说:“小川,叔叔知道,你去上学很高兴,但你也不能在小璟面前炫耀自己去上学了。现在小璟要去上学,你应该对小璟负责,知错就改才是好孩子,对吗?”   父亲也对他说:“祁总和夫人没有跟你计较,还送你去贵族学校,已经很好了。你在学校里要好好照顾少爷,要是少爷出事,我饶不了你。”   他没有炫耀,陈时川想解释,可是大人们都不听。   快乐却短暂的校园时光,让陈时川忘记了,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喊停这场仆人游戏的资格。   就这样,他从少爷的玩伴,变成了少爷的伴读。   每天清晨,他都要早早地起床,给少爷准备早餐。   把早餐端到少爷房间,哄少爷起床。少爷很娇纵,经常要他耐着性子哄半个小时,才肯起床。   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第二节课了。   所幸老师不会计较。   陈时川好不容易在座位上坐下,拿出课本,准备学习。   却又要应付少爷时不时提出的要求——   少爷要喝水,少爷要吃点心。   少爷的鞋带掉了,要他蹲下系上。   少爷身体不舒服,要他背自己去校医院。   小学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   陈时川就是这样过来的。   他没有自己的朋友,没有自己的社交,就连自己的父母,在这些年里,也渐渐变成了祁璟的另一对父母。   祁璟用高贵特殊的身份、孱弱娇贵的身体,编织出一个铺天盖地的茧,将他牢牢地裹在里面,与外界隔绝。   因为要时刻照顾少爷,陈时川的学习成绩不算很好。   但他还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高考上。   因为他知道,他和贵族学校里的学生们不一样,少爷长大还是少爷。   而他,如果不能靠自己站起来,长大以后,他也只能在祁家做管家或是司机。   于是他开始努力学习,在少爷使唤他的间隙时间,疯狂学习。   他脑子笨,就日夜刷题,用其他人最瞧不起的题海战术。   他上不起补习班,就厚着脸皮,去向老师同学请教问题。   只要能考上大学,他就能摆脱祁家、摆脱少爷。   他要向父母证明,不依靠祁家,他也可以过得很好!   高考前夕,陈时川蹲在地上,把祁璟的脚抱在怀里,帮他穿上袜子。   他向少爷请假:“少爷,过几天我要去参加高考,可能没办法随叫随到,所以……”   祁璟大方地晃了晃脚:“我知道了,那就放你两天假。”   陈时川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真挚的笑容:“谢谢少爷。”   祁璟也朝他露出一个天真的微笑:“高考加油。”   终于,到了高考这天。   核验身份、通过检查、进入考场、广播宣读考场纪律、铃声敲响。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陈时川握着笔的手紧张得微微发颤,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未来。   可是,就在他翻过答题卡,刚把作文题目写上去的时候,一个老师脚步匆匆,从外面进来,和考场里的两个监考老师耳语两句。   三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陈时川的身上。   他们走到他面前,轻声说:“同学,你先停一下,我们检查一下。”   陈时川不明所以,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放下了笔。   他们轻轻翻动他的试卷和答题卡,又拿起他的透明笔袋,从里面拿出他的身份证和准考证。   他们动作很轻,一股强烈的恐惧,却无缘无故笼罩了陈时川。   在一片茫然中,他们将准考证放在他眼前。   “这是你写的吗?”   准考证背面,赫然写着一句话——   本少爷不许你考差!   陈时川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那八个字,从纸上飘出来,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围着他转。   陈时川张了张嘴,下意识否认:“不是我写的!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有的!我……我……”   监考老师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先继续写吧,我们去问问领导,看有没有机会……”   陈时川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眼前一黑,直接倒了下去,甚至带倒了课桌椅。   完了。   一切都完了。   等他再醒来时,上午的语文考试已经结束了,他躺在校医室里,校医、老师和领导,都围着他。   他们遗憾地告诉他,没办法了。   就算监控显示,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将准考证背面翻过来看过,可是他的行为已经构成了“在准考证上做标记”。   他被判作弊,成绩取消,并且三年不能参加考试。   老师让他给父母打电话,可是他一连打了十个,他们都没接。   陈时川关掉手机,独自面对一切。   他被老师们带着,颤抖着手,在一份份上报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走完流程。   一直到了下午,数学考试开始的时候,他才被允许走出考场。   他打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去了祁家庄园。   祁璟不用参加高考,祁家早就给他铺好了路,送他去国外镀金。   所以今天,也是为祁璟举办的出国宴会。   庄园里热闹非凡,宾客众多。   父亲看见了他,快步上前,把他拉到一边:“你怎么过来了?不是在考试吗?”   陈时川不答,只是问:“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没看见我忙着吗?今天是小少爷的宴会,我怎么走得开?”   “那妈妈呢?”   “你妈在厨房,小少爷想吃布丁。你到底有什么事?没考好?没考好也没关系,赶紧去找小少爷,讨好讨好他,求他带你一起出国……”   小少爷,又是小少爷。   陈时川一言不发,目光落在坐在权贵子弟当中的祁璟身上,快步上前。   祁璟端着酒杯,无辜地看向他,又一次朝他露出那个天真的笑容:“你回来啦?有没有看到我给你留的字条?”   他甚至好奇地问:“是不是像电影里那样,你本来不会做某道题,看到我的加油字条,灵光一闪,忽然就开窍了?”   下一秒,陈时川一把拽住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狠狠地给了他一拳!   “嘭”的一声巨响,祁璟尖叫着大哭起来。   现场一片混乱,无数个人想要拉住陈时川。   可是陈时川愤怒至极,谁也拦不住。   最后,是陈时川的母亲,亲手拉开了他,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陈时川,你在发什么疯?!”   陈时川望着母亲愤怒的目光,默默地松开了祁璟。   娇贵的小少爷捂着脸,被众人簇拥着,大哭离开。   因为那一拳,祁璟住院了,原定的出国也推迟了。   陈时川则因为“高考作弊”,成了贵族中学的耻辱。   他的父母为他气愤了半个小时,第二天……   重新回到祁家工作。   就这样过了几天,祁璟的父母才终于找到他们一家。   “小川,事情我们都知道了,这件事情是小璟做得不对,但他也不是故意的,他不知道高考有这些规定,只是想给你加油而已。”   “我们已经商量过了,就让你和小璟一起去国外上大学,各种费用祁家会负责,就当做是对你的补偿。”   陈时川梗着脖子,一言不发。   祁璟父母坐在他面前,面带微笑,有恃无恐。   他们知道,陈时川没有别的路可选。   桌子底下,父母同时碰了一下陈时川的手臂,让他见好就收。   陈时川哑着嗓子,提出自己的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要求:“我不要和祁璟去一个学校,不要和他一个国家。”   “不可能。”祁璟父母无所谓地笑了笑,“小川,你要想清楚,就算你去鉴定笔迹,证明那句话是小璟写的,又能怎么样?”   “没有仔细检查文具的人是你、夹带小抄进入考场的人是你。法律只规定了,你夹带小抄,成绩作废、三年禁考,至于小抄是谁写的,怎么处罚?法律有规定吗?”   “相反的,你打了小璟,小璟住了院,我们原本是想带小璟去验伤,把你告上法庭的。可是小璟替你求情,你才有了和他一起出国的机会。”   “或许我们刚刚的措辞不太严谨,让你产生了误会。那么,我们现在再说一遍,这是对你的安排,或者说恩赐,不是补偿,更不是亏欠。”   “是你的父母一直在哀求我们,你才能够和小璟一起出国,要说亏欠,那也应该是你亏欠祁家,亏欠小璟。”   他们顿了顿,最后道:“这样吧,再说得清楚一些,陈时川,你对祁家唯一的利用价值,你存在的意义——”   “就是照顾小璟。”   原来,童年的那场仆人游戏,从未结束。   所有人都说,小少爷不谙世事,只是想给他加油而已,他又何必耿耿于怀?   不过是高考而已,祁家家大业大,难道还能亏待了他?   祁家又没打他,又没骂他,他到底在矫情什么?   陈时川跪在病房外,向祁璟道歉。   祁璟捂着早已痊愈的脸颊,走到他面前,白皙的脚软绵绵地踹向他的胸口。   他噘着嘴,娇声道:“陈时川,你最好赶紧向我道歉,否则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宿主任务:成为陈时川的老师,帮助他顺利完成高考】   【世界难度:B级】   【任务奖励:现代高产麦苗x100】   祝青臣要闹了!   “不是说‘互宠偏攻’吗?‘互宠’在哪里?我被诈骗了,我要报官!不对……这个世界是现代世界,我要报警!”   系统直接打开自己的小屏幕,为他筛选评论——   “少爷好吃好喝的养着他,也没打他骂他,就一次高考而已,他就跟疯狗一样,反咬少爷一口。少爷再生气,也只是让他跪在病房门口道歉,踹的也不重,根本就是奖励,这还不叫‘宠’?” 第031章 准考证标记(1)   “‘受对少爷的好,全都流于表面;少爷对受的好,是静水流深的。说是互宠偏攻,其实已经偏受很多了。’”   “‘要是现实里真的有这么可爱的娇娇少爷,我还参加什么高考啊?老奴要一辈子跟着少爷,少爷爱涂准考证,我直接双手奉上好吧?’”   “‘我的准考证涂完了,我就蹲在考场门口抢别人的给少爷涂,他们跟我急,我就一人一万块甩过去,保管没人说话,多大点事?少爷就这么一点小小的爱好,总不能不满足吧?’”   “‘陈时川多少有点不识好歹了。’”   “嗷!”祝青臣趴在床铺上,拽过枕头,捂住自己的耳朵,“我不听!我不听!”   疯了!这群人全都疯了!   他们是他们,陈时川是陈时川。   他们愿意把准考证送给祁璟涂改,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他们愿意蹲在考场门口抢别人的准考证,自然有保安扛着大钢叉、警察打开派出所的大门,等着他们。   陈时川不是他们,陈时川就是不愿意,又怎么样?   陈时川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参加考试,难道就是十恶不赦?   祁家先把陈时川所有的路都堵死,只留下出国那条,然后高高在上地告诉他,祁家愿意赞助你出国,这是恩赐,你应该感激祁家、感激祁璟。   这和砍断一个人的腿,再花钱给他装上假肢,然后告诉他,要是没有我,你可就站不起来了,有什么区别?   有没有一种可能,要是没有祁家,陈时川不仅可以自己站起来,而且能跑能跳,更不用还假肢的债、欠假肢的人情?   分明是他们占尽便宜,毁了一个学生的一辈子,却还把自己包装成救世主,让学生给他们当牛做马一辈子!   祁家和这些人,根本就是强盗逻辑!   祝青臣气得狂捶枕头,在床上打滚:“嗷!嗷嗷嗷!”   “臣臣,别生气了。”系统收起自己的小屏幕,“你知道的,狗血文都是这样。”   “这叫‘互宠偏攻’吗?不如叫‘偏偏偏攻’好了!三个‘偏’,起强调作用……嗷!”   祝青臣的话还没说完,又是“嗷”的一声,紧跟着,就是被子滑落、一片混乱的声音。   系统被他吓了一跳:“臣臣,你没事吧?”   它连忙飞到开关旁边,打开吊灯。   只见祝青臣抱着被子,坐在地上,一脸委屈。   很明显,他从床上掉下来了。   祝青臣捂着屁屁:“我有事!报警,马上报警!”   系统用电子音叹了口气,调出自己的小屏幕:“我给你点了奶茶和蛋糕。”   “我要报警!”   “是你最爱的芋泥奶茶。”   “我说我要……”   “六寸草莓巧克力蛋糕。吃不完可以留着当早餐吃,还可以和你的李钺一起吃。大晚上的,你到哪里去做任务?”   “好吧。”祝青臣委屈巴巴地从地上爬起来,“那我先吃点东西,吃饱了再做任务。”   “客厅的电视已经打开了,你最爱的动画片,从你三年前看完的那集开始,片头曲已经开始了。”   “统统……”祝青臣眼泪汪汪,“你对我真好。”   “你一直‘嗷嗷’,左邻右舍会有意见的。”系统扭头飞走,“客厅在这边。”   “那你还记得我爱吃什么、爱喝什么,连我看到第几集动画片都记得,其实这三年你也很想我吧?”   “都存在数据库里了,调出来不是很难。”系统停在茶几上,“你先看两集动画片,外卖马上就到了。”   祝青臣笃定道:“统统,你想我。”   “有一点吧。”蓝色的小光球上,闪过害羞的红光,很快又恢复正常,“你要不要再看一遍早教动画片?‘红灯停,绿灯行’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我连英文都记得。”祝青臣还比了个“ok”的手势,“嗷……嗷嗑。”   “闭嘴吧,还好你不是英语老师。”   祝青臣放下系统,环顾四周。   作为老师,他应该是住在学校提供的教师宿舍,或者自己申请的青年教师公寓里。   两室一厅,装修很不错,布置也很温馨。   祝青臣摸了摸身上,没有找到手机,便再次跑进卧室,在床头柜上找到了手机。   用指纹解锁手机,他第一眼就看到了付款信息。   祝青臣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   “系统,你给我点奶茶和蛋糕,花的是我的钱!”   “对啊,统没有钱,但统联上了你的手机。”   “噢……”祝青臣哽住,白感动了。   “臣臣,你这是什么表情?”   祝青臣不说话了,低下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日期,又点开聊天软件,看看学校群聊。   他过来的时机不算早,也不算迟。   高三年级即将开学,祝青臣作为新来的语文老师,学校群聊里刚刚还在欢迎他。   【新学期新气象,祝青臣祝老师将在本学期担任高三国际(1)班与(2)班的语文老师,大家欢迎!】   【欢迎祝老师!】   【欢迎加入南外大家庭!】   ……   他们所在的学校叫做南城国际外国语学校,简称“南外”。   祝青臣让系统帮自己打开手写功能,在手机屏幕上划拉了半天,最后发了一句——   【谢谢各位老师!】   系统蹲在旁边:“臣臣,三年前你在网上跟人吵架,不是已经学会了手机打字吗?打得还贼快,怎么现在又退化成二十分钟手写六个字了?”   祝青臣戴着金丝边眼镜,像老人看手机一样,把手机拿得远远的,伸出一根手指,戳戳戳:“三年没用,忘记了。”   系统无奈。   祝青臣离开群聊,又有人给他发了消息。   【祝老师,我是高三语文教研组的刘老师,明天早上八点,你来教研组办公室找我,有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要叮嘱你】   祝青臣花五分钟时间,写了两个字——   【好的】   【这里是两个班的学生名单,你可以提前熟悉一下】   又两个五分钟过去了——   【好的,谢谢您】   祝青臣点开刘老师发过来的文件,仔细看了看。   “贵族学校”实行的是小班教学,一个班级还不到二十个人。   主角攻受——祁璟和陈时川,都在国际(1)班,连名字都一上一下挨着。   而名单上,除了姓名、性别等基础信息,还有很多内容,比如父母职业、父母联系方式。   祁璟的父母,都是祁氏集团的高层。   而陈时川的父母职业一栏……   在务工后面,特意用括号标注了,一个是祁家的管家,一个是祁家的保姆。   他们两个摆在一起,还真是……   祝青臣叹了口气。   这个学校的学生非富即贵,只有陈时川一个“异类”。   原书里,人人都说他占了大便宜,明明家里没什么钱,也没什么背景,却还是能读“贵族学校”。   可是,所谓贵族的学校、优质的同学、高圈层的社交,对普通学生来说,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祝青臣划拉了两下名单,把班上同学的名字信息都简单过了一遍,稍微记一记。   没多久,门铃响起,外卖到了。   祝青臣一手拎着蛋糕,一手拎着奶茶,欢天喜地地跑回电视机前。   吃饱喝足,养精蓄锐!   *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   祝青臣被系统从床上强制唤醒,简单洗漱一下,从冰箱里拿出昨天晚上没吃完的蛋糕,吃了两块垫垫肚子,就准备出门了。   “贵族学校”占地很广,建筑华丽,气势恢宏。   就算祝青臣住在学校内部的教师公寓里,但他去办公室,竟然要走二十分钟!   刚刚出发的祝青臣,自信满满:“系统,跟本老师做任务去!出发!”   十分钟后,祝青臣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在长长长长的校道上:“系统,什么时候才到啊?我怎么感觉这条路没有尽头啊?我是不是遇到鬼打墙了?”   系统在旁边挥舞着小屏幕:“臣臣,加油!宿主,加油!”   又过了十分钟,祝青臣扶着红木门框,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七点五十九。   好险,差一点就迟到了。   系统说:“你看吧,我刚刚提早喊你起床,你还说不用。”   “我怎么知道……这个学校这么大。”祝青臣小声抱怨,“我又是个病美人。”   系统无语。   祝青臣站直了,调整好呼吸,抬起手,敲了敲红木的门扇。   很快的,办公室里传出一个声音:“祝老师吗?请进。”   祝青臣推开门。   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老师,坐在红木办公桌前。   祝青臣问了声好:“刘老师好。”   “你好。”刘老师抬手示意,“坐。”   “谢谢。”祝青臣在办公桌对面坐下。   刘老师给他倒了杯水:“我刚刚在看祝老师的简历。祝老师之前,一直都在公立学校上课?”   系统停在祝青臣的肩膀上,解释道:“我帮你写的简历,你之前不是做了几个现代任务嘛?我都写上去了,还随便编了一点。”   原来如此。   于是祝青臣点点头:“是,我之前一直在公立学校工作。”   “正是因为这个。我想着,在祝老师正式上岗之前,有一些事情,需要和你说一说。”   “您说。”   刘老师一脸严肃。   “我们私立学校,和公立学校,是不太一样的。”   “公立学校,百分之九十九的学生,都要参加高考,所以他们的日常教学,也是以应试教育为主,讲讲课文,做做练习,准备考试。”   “但是我们学校的学生,脚下的路不止高考一条,很多学生很早就在准备出国。如果不是上个学期,教育局要求我们,必须开设基础学科教育,我们也不会招新老师。”   祝青臣想问得明白一些:“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就是,祝老师不用把公立学校的那一套带到我们学校来。我们的语文课,是作为调剂课程存在的,你可以给学生放放电影、讲讲故事,就算上课,也别太认真,随便消磨一下时间就好了。”   “这样啊?”   “对,我们都是这样上课的,怕你不清楚,所以特意告诉你一声。”   “好的。”祝青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谢谢您提醒,我会注意的。”   见他还算听话,刘老师也稍微放下心来。   “对了,我昨天晚上发给你的学生名单,你看了没有?”   “都看了。大概都记下来了,只是还没见到学生本人,所以名字和人对不上号。”   刘老师失笑:“我发那个,不是让你记名字的。”   祝青臣疑惑:“那是?”   “我是想让你看一下,你们班上学生的家庭背景。”   “这个我也看了,表格后面有父母职业。”   “你看到了就好,你也知道,我们学校被外面戏称为‘贵族学校’,在这里读书的学生,家庭背景都不差。所以,我还想提醒你一下,在学校里,最好不要和学生起冲突。”   “当然,我们的学生都是非常有素养的,一般不会做出格的事情。有的时候,学生之间有一点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就可以了,老师最好不要插手,特别是你这种新老师。”   祝青臣还是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刘老师最后道:“主要就这两件事情,一个是怎么上课,一个是怎么和同学相处。你多待几天,以后会习惯的。”   “好。”   “那你还有什么事情要问吗?”   “是有一件。”祝青臣试探着问,“我昨天在名单上,看见一个叫陈时川的学生,他的情况,好像有点特殊……”   “陈时川?”刘老师想了想,眼前浮现出一个唯唯诺诺的身影,“对,他是很特殊。他家里没钱,也没背景,但是他父母都在祁家工作,祁家的小少爷又很喜欢他,就让他也来我们学校念书,就算是祁小少爷的陪读,都好多年了。”   “这样……”   “说起这个祁小少爷,你也要注意一下。祁小少爷身体不是很好,他家里也一直叮嘱学校,要好好照顾他。祁小少爷有的时候会迟到早退,有的时候身体不舒服,还会让那个陈时川背他去校医院,这都是正常的。”   “小少爷是有点娇气,但是对我们老师还算尊重。他家里也早就安排好了,等他一毕业就出国去,所以他来学校也是为了玩儿,日常生活有那个陈时川照顾,你也不用怎么操心。反正祁小少爷想做什么,你让他做就是了。”   刘老师再和祝青臣说了几句学校里的情况,便让他出去了。   祝青臣走出办公室,把门给带上,长舒了一口气。   看起来,“贵族学校”的语文课,也不是那么好上的啊。   *   祝青臣从刘老师的办公室出来,又去了教学楼。   应教育局的最新要求,每个学校、每个班级、每个星期,必须要有五节语数英基础学科课程。   下节正好是祝青臣的课。   他来到高三年级国际班的办公室里,和其他老师打了声招呼,然后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下,拿起桌上全新的语文课本。   虽然刘老师说,放放电影、讲讲故事也可以,但祝青臣还是想稍微准备一下。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在这里上课。   祝青臣随手翻了翻课本,选定一篇文言文。   他拿着笔,在课本上勾勾画画。   没多久,上课铃声响起。   祝青臣抱着课本,朝教室走去。   教室不大,但是一应设施都是最好的。   他进去的时候,其他学生都已经在位置上坐好了,只有两个——   衣着精致的小少爷,靠坐在座位上,伸出一只脚。   高高瘦瘦的学生单膝跪在他面前,低着头,两只手动作熟练,帮他系好小皮鞋上的鞋带。   “少爷,系好了……”   他刚要站起来,小少爷又朝他伸出另一只脚。   小少爷娇声道:“还有这只脚。”   “是。”那个学生低下头,再帮他系鞋带。   祝青臣站在教室门外,不由地皱起眉头。   系统介绍道:“坐着的那个就是祁璟,地上那个是陈时川。”   祝青臣抿了抿唇角:“看出来了。”   只有主角攻受,才会有这样的戏份。   十来岁的高中生,跪在地上,给另一个学生系鞋带。   一瞬间,祝青臣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古代。   正巧这时,祁璟转过头,也看见了祝青臣。   他翘了翘嘴角,朝祝青臣露出一个天真又无辜的笑容,喊了一声:“老师好。”   听见老师来了,陈时川被吓了一跳,放下祁璟的脚,连忙站了起来:“老……老师好。”   是新来的老师,他没见过的。   陈时川忽然涨红了脸,垂在身侧的拳头也握紧了。   虽然他早已经习惯了,可是……   他仅剩的一点自尊心,还是让他在陌生老师面前,无地自容。   老师会不会觉得他很没骨气?   他也不想的。   祁璟见他脸红,软糯地说:“陈时川,谢谢你啦,我一直都不会系鞋带。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陈时川下意识就要说“不用谢”,对上祁璟的笑脸,连忙又改了口,“都是我应该做的。”   祁璟满意地笑了:“坐吧,上课了。”   “好,谢谢少爷。”   陈时川小心翼翼地在祁璟身边的位置上坐下,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却不敢抬头去看老师。   祝青臣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若无其事地走到了讲台上。   他已经够狼狈的了。   此时祝青臣再说些什么,不仅不能安慰到他,反倒会让他更加难堪。   既然如此,还是当做没看见吧。   也能让陈时川心里舒坦些。   祝青臣把课本放在讲台上,淡淡地开了口:“各位同学好,我姓祝,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一年,将由我负责各位的语文教学。”   底下的学生礼貌鼓掌,祝青臣翻开课本:“请同学们翻开课本,今天我们讲《劝学》。”   学生们虽然礼貌,但是听他话的很少。   他们都在做自己的事情,要么看家族企业的文件,要么看全英文的大部头。   只有陈时川乖乖地翻开了书本。   祝青臣也不在意,站在黑板前,自己讲自己的。   “所谓《劝学》,意思就是‘劝人向学’。”   五分钟后,祝青臣讲到自己在染坊里,看工匠如何从蓝草之中提取染料的时候,有几个学生抬起了头。   又过了五分钟,祝青臣讲到自己在匠人所里,观摩工匠制造农具的时候,又有几个学生抬头看他。   系统趴在祝青臣的肩膀上:“臣臣,冲!让他们见识一下你太子太傅的威力!”   祝青臣低下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忍住笑,保持自己的节奏,继续讲课。   陈时川听得入迷,也忘了刚才的窘迫,抬着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认真地看着祝青臣。   或许是他的沉迷表现得太过明显,趴在桌上的祁璟不太高兴了。   祁璟皱起眉头,伸出手,推了他一把。   陈时川被他一把从文学的幻想中拽了出来。   他小声问:“少爷……”   祁璟直起身子:“我身体不舒服,带我去校医院。”   “是。”   虽然不舍,但陈时川还是举起了手:“老师。”   祝青臣中断讲课,转头看向他:“怎么了?”   陈时川小声道:“祁同学……不舒服,我背他去校医院。”   祝青臣看了一眼祁璟,祁璟捂着胸口,一脸无辜地回看过去。   “好,去吧。”祝青臣点头应了,“有什么问题,马上联系老师。”   祁璟天真地笑着:“老师放心,我经常这样,不会有事的。”   于是陈时川在祁璟面前蹲下,熟练地把他背了起来。   祁璟晃着脚,仍旧是那样软糯的语气:“不好意思啦,陈时川,又麻烦你了。”   “少爷,不麻烦。”陈时川低着头,背着他走出教室。   临走时,陈时川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想上课,这是他在“贵族学校”里,上过的最好的一堂语文课了。   可是祁璟趴在他背上,一双手像绳索一样,牢牢地套住他的脖子,一刻也不肯放松。   他没有办法,只能像被套住的马匹一般,驮着祁璟往前走。   小少爷身体娇弱,需要他时刻照顾。   很正常的。   他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   只是,在第一次见面的祝老师面前,他还是不免有些难堪。   忽然,祁璟用力拽住了他的头发。   陈时川吃痛,回过神:“少爷?”   祁璟附在他耳边,低声问:“你很喜欢新来的祝老师?”   陈时川摇了摇头:“没有,不喜欢,只是我没有上过这样的语文课,所以……”   祁璟“哼”了一声:“你永远都是我的仆人,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你的注意力要时时刻刻放在我身上,不许被其他东西吸引。知道了吗?”   “知道了。”陈时川闷闷地应了一声,背着祁璟,穿过走廊,朝校医院走去。   “贵族学校”的校医室,不叫校医室,叫校医院。   是一整栋大楼。   祁璟是校医院的常客,校医一看见他,就给他开了一间病房,让陈时川背着他上去休息。   陈时川背着祁璟上了楼,把人放在病房上,然后再一次在他面前单膝跪下,解开自己不久前才系上的鞋带。   帮祁璟脱掉鞋子和外套,陈时川又给他盖上被子。   “少爷睡一会儿吧,如果还是不舒服,那我就下去喊校医。”   祁璟噘起嘴:“那你守在我身边,不许回去上课。”   “好。”陈时川点头,要把旁边的椅子搬过来。   祁璟指了一下地板:“你坐在地上,这是你忽视我的惩罚。”   陈时川顿了顿,仍是点头:“好。”   病房里拉起了窗帘,遮蔽日光,十分昏暗。   祁璟在床上睡觉,陈时川就坐在床边的地上。   确认祁璟睡着之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册子。   册子里写的是一些知识点,他不能上课,就只能用这种笨办法,挤出时间来学习。   他随手一翻,正好翻到了《劝学》。   陈时川的思绪又飘到了教室里。   这个时间,应该已经下课了。   学校里,没人把语文课当回事,很多时候,他们连日常交流都是用英语。   其他学生不用参加高考,可他要。   偏偏语文又是玄之又玄的科目,陈时川的语文成绩一直不怎么样。   好不容易遇到新的语文老师,可是他……   跪下给祁璟系鞋带、背着祁璟去校医院。   低下又谄媚。   现在,他在老师心目中的印象,一定很不好吧?   陈时川抱着腿,低下头,不由地把自己缩成一团,不敢去想老师到底会怎么看他。   没关系的,陈时川在心里安慰自己。   少爷就像是书里的万人迷团宠,所有人都爱他。   等……等新老师也喜欢上少爷,这些事情就过去了。   陈时川站在祁璟身后,所有人都会关注长相精致、举止优雅的小少爷,而不是站在阴影里唯唯诺诺的他。   所以,没关系的,新老师很快就会忘记他的。   可是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陈时川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冲上前开门:“别敲门,少爷会生气……”   打开门,陈时川愣在了原地:“祝……祝老师。”   祝青臣就站在门外,温柔地看着他:“陈时川同学?” 第032章 准考证标记(2)   陈时川几乎以为是幻觉。   他刚刚还在苦恼,担心自己给新老师留下坏印象。   下一秒,祝老师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应该是幻觉吧?一定是幻觉吧?   陈时川直接愣在原地。   “陈时川?”祝青臣又喊了他一声,“同学,你是陈时川吗?”   陈时川这才回过神来:“是,老师,我是陈时川。”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病房里,确认祁璟没被刚才的动静吵醒,才蹑手蹑脚地走出来,把门带上。   祝青臣好像也明白了什么,带着他,朝走廊的另一边走去。   “老师……”陈时川忐忑地问,“老师找我有什么事吗?”   祝青臣估摸着距离差不多了,便停下脚步:“祁璟同学在我的课上说身体不舒服,我就过来看看,他怎么样了?”   “这样……”   陈时川低下头,忽然有些泄气。   看吧,他想的果然没错。   所有人都喜欢娇贵的小少爷,新老师也喜欢。   陈时川低着头,闷声道:“祁同学没事,校医已经检查过了,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没事就好。”祝青臣点点头,又问,“那你呢?你怎么没回来上课?”   “我?”   听见老师问起自己,一时间,陈时川有些受宠若惊。   原来老师也看到他了!   他抬起头,眼里微弱的光亮了一下,但很快又熄灭了。   陈时川犹豫道:“我……我要在这里守着祁同学,万一祁同学有事情,我还要下去找校医。”   祝青臣蹙眉:“不能让校医上来陪他吗?”   “不行的。”陈时川摇摇头,“校医们都很忙,而且祁同学……祁同学经常身体不好,也是我一直陪着他,如果他醒来我不在,会很不好,所以我要留在这里。”   “这样啊?”   “对。”陈时川用力地点了点头,“就是这样。”   他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祁璟的仆人,所以说得很含糊。   所以他竭力维持着自己最后的体面,他试图向祝青臣证明,他是因为友情和同学情,才送祁璟来校医院的。   就算最后,一定会被拆穿,他还是想遮掩一会儿。   至少……让他在新老师面前,保留一点尊严吧。   祝青臣见他表情,心中了然,却还是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这样啊?那你真是个好孩子。”   陈时川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诚的笑容。   他是好孩子!   虽然这话很简单,就像夸幼儿园孩子一样,但是足够他开心好久了。   祝青臣也跟着笑了笑。   他不再问陈时川为什么不回来上课,也不再问陈时川和祁璟是什么关系。   这些事情,陈时川没办法决定,也不想说出口。   祝青臣体贴地维护着陈时川的自尊心,最后道:“既然这样,我回去把今天上课的内容整理一下,下午给你,你把漏掉的知识点补一下。”   “好!”陈时川用力点头,又要朝他鞠躬,“谢谢老师!”   祝青臣笑着道:“不用这么客气,都是老师应该做的。”   “谢谢老师!”   祝青臣再和他说了两句话,便回去了。   陈时川站在走廊上,目送祝老师离开。   直到祝老师进了电梯,看不见他的背影,陈时川才收回目光,朝病房走去。   祝老师真是个好老师,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他的谎言能够维持久一点……   下一秒,陈时川刚推开门,就被里面的场景吓了一大跳。   阴暗的房间里,祁璟坐在床上,一言不发,目光阴沉,死死地盯着他。   祁璟抄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杯,狠狠地朝他丢去,大声质问:“你去哪里了?我不是让你守在我的床边吗?”   陈时川下意识后退,玻璃杯在他面前砸开,“哐当”一声巨响,玻璃碎片飞溅,划过他的裤脚。   陈时川连忙解释:“少爷,是祝老师来了。”   “真的吗?”祁璟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他又恢复成平日里无辜天真的模样,娇声道,“老师来看我,那你应该把我喊醒啊。”   “祝老师担心少爷的身体,所以特意过来看少爷,还问我少爷的情况。”陈时川道,“我看少爷睡得正香,就没有让老师进来。老师刚刚已经走了。”   原来已经走了。   祁璟收敛了笑容。   “反正你没有完成惩罚,所以你要接受新的惩罚。”祁璟拍了拍身边,“过来。”   “是。”陈时川走上前。   “我还要再睡一会儿,你写一千字的检讨给我,反思一下你今天的错误,必须在我睡醒之前写好。”   “是。”   祁璟看着他对自己百依百顺的模样,才终于露出满意的表情。   他拽着被子,继续睡觉:“陈时川,你是我的专属仆人,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去其他任何地方,也不许见其他任何人。”   “我知道了,少爷。”陈时川跪坐在床头柜前,拿出纸笔,开始写“检讨”。   可是,才刚过了两三分钟,祁璟就睁开了眼睛。   像索命的厉鬼,他的声音幽幽传来。   “我睡醒了噢,陈时川,你没有写完,怎么办?”   *   与此同时,祝青臣也在办公室里,整理今天上午的课堂内容。   系统蹲在桌上:“臣臣,你刚刚为什么不追问陈时川?你直接问他,祁璟是不是在装病、祁璟是不是在欺负他。”   笔尖一顿,祝青臣问:“你觉得问了有用吗?”   “当然有用,你可以帮他做主……”   噢,系统反应过来,好像还不行。   祝青臣只是一个刚进学校的新老师,什么权力都没有。   早上的谈话,刘老师还特意向他强调,不要和班上同学起冲突,特别是祁家小少爷祁璟。   况且,今天的事情可大可小,祁璟说自己身体不舒服,那就是身体不舒服,情况到底怎么样,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如果祝青臣借题发挥,说祁璟是在装病,强行为陈时川“主持正义”,那么学校会毫不犹豫地站在祁璟那边,强迫祝青臣道歉,甚至直接开除他。   而陈时川的处境,会因为他的一时冲动,变得更加艰难。   祝青臣正色道:“再说了,我和陈时川才刚刚认识,我不指望我们一见面,他就能哭着扑上来,诉说自己这些年来的苦难。今天能稍微拉近一点关系,就很好了。”   “我也知道,陈时川留在校医院,肯定会被祁璟欺负,但是……目前局势对我不利,如果不能一击毙命,那就只能等待时机,不要打草惊蛇。”   “也是。”系统用电子音叹了口气,“臣臣,这个世界还挺难的。”   “以前你做这类任务,学校老师都很爱护学生,也会站在被欺负的学生这边。可是这个世界,这个学校的老师都怪怪的。”   “你可怎么办啊?大反派还没出现,你连队友都没有。”   祝青臣托着腮,也有些发愁。   是啊,该怎么办呢?   *   一直到了下午,祁璟和陈时川才从校医院回来。   祝青臣把两份一模一样的手写知识点交给他们。   在祁璟面前,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对陈时川的偏爱。   只是说,他们上午有半节课没听,他特意整理了课堂内容,给他们拿回去看看。   祝青臣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担心学生落下课业的新手老师。   一点儿破绽都没有。   祁璟朝他露出感激的笑容,双手接过教案:“谢谢老师,我会回去好好看的。”   “不用客气。”祝青臣也朝他笑了笑,“能用得上就好。”   陈时川接过教案,跟着道谢:“谢谢老师。”   等祝青臣走后,祁璟便看向陈时川,朝他伸出了手。   陈时川只来得及看一眼教案上潇洒飘逸的字体,就要把东西交给他。   “少爷,给。”   “算你识相。”祁璟一把夺过教案,又问,“你知道祝老师为什么会给我们送东西吗?”   陈时川小声道:“祝老师刚刚说了,因为少爷和我没听下半节课,所以祝老师特意……”   “不对。”祁璟的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笑,“这是祝老师为了讨好我和祁家,才给我的,你不过是顺带的。”   才不是,陈时川在心里想,不是这样的。   祝老师早就说要给他们教案了,而且是对他说的,不是为了讨好祁家。   可是他不敢说出口,怕给祝老师惹麻烦。   他只能抿着唇角,认真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祁璟这才满意,最后道:“给你爸打电话,我想回去了。”   陈时川鼓起勇气,问:“少爷,下午不上课了吗?”   才刚刚开学,他只上了一节半的课,他……   “不上了。”祁璟道,“你检讨都没写完,我没心情上课。”   “那……”   祁璟抬起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现在检讨变成一万字了,等你什么时候写完检讨,什么时候再来上课。”   祁璟微微抬着下巴,语气不容拒绝。   “快点啊,给你爸打电话。不然我给他打?”   “少爷,我马上打。”   *   接下来的事情,完全出乎祝青臣的意料。   连续三天,陈时川和祁璟都没再来学校。   祝青臣不免有些担心,去问班上学生,也问了其他老师。   可是他们都没什么反应,好像早已习惯。   他们说:“祁小少爷身体不好,他家里已经给他请过假了,祝老师不用担心。”   他们又说:“陈时川?祝老师还不知道吗?陈时川是祁璟的小跟班,成天跟在祁璟身后,正主少爷都没来上课,伴读怎么可能自己过来?”   祝青臣,一个因为学生三天没来上学,而忧心忡忡的老师。   在他们当中,竟然有些格格不入。   祝青臣原本还想看看,学校里有没有同样为陈时川不平的老师,可以帮他的忙。   可是现在看来,应该是没有的。   所有人都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祝青臣只好再次打开刘老师发给他的学生名单,找到祁璟和陈时川的家庭住址,准备上门看看。   就说……学生请假了很久,他担心学生的身体……   应该说得通。   祝青臣下定决心,说走就走。   *   第四天上午。   祝青臣上完两个班的课,简单收拾一下,就离开了办公室。   他谁也没告诉,只说是出去见朋友。   祝青臣来到校门口,系统连上他的手机,帮他叫了一辆车。   一人一统先去了陈时川填的家庭住址。那是个环境不错的小区,不过陈时川没在家里,他们家一个人都没有。   于是祝青臣又直奔祁家庄园。   祁家庄园在郊外山上,气势恢宏,占地很广。   祝青臣在即将到达的盘山公路上下了车。   出租车司机掉头离开,祝青臣深吸一口气,拽着挎包带子,大步往上走。   忽然,一个低着头、走得飞快的学生,从拐角处窜了出来,差点撞在祝青臣身上。   祝青臣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往边上一闪。   那个学生也被他吓了一跳,迅速刹住脚,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两个人定睛一看,看清楚对方是谁,又同时喊了一声——   “祝老师?”   “陈时川?”   他果然在这里。   祝青臣上下看看他,确认他没有受伤,只是脸色不太好看,这才放下心来。   这时,陈时川也反应过来,往边上躲了躲,给祝青臣让开路。   “老师好,老师又是来看少爷……祁同学的吗?祁家就在上面,他现在在家,老师可以直接上去。”   陈时川眼睛红红的,似乎是害怕自己在祝青臣面前会哭出来,他说完这句话,再鞠了个躬,说了一声“老师再见”,就要离开。   他恢复成刚才的姿势,两只手紧紧地拽着书包带子,头低得像鸵鸟一样,和祝青臣擦肩而过,继续朝山下走去。   祝青臣连忙转过身,喊了一声:“陈时川。”   陈时川胡乱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哭出来,才回过头:“老师,还有其他事情吗?”   祝青臣认真地看着他:“老师是来找你的。”   “找我?”陈时川瞬间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甚至提醒他,“老师,我没有生病,生病的是祁同学。”   “老师知道。”祝青臣正色道,“正因为你没有生病,还三天没来学校,老师才要来找你。”   “我……”陈时川还以为祝老师要批评他,着急忙慌地解释,“老师,我父亲帮我请假了,我没有旷课……”   这傻孩子。   祝青臣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细细地解释给他听。   “你明明没有生病,祁家明明有照顾祁璟同学的人,医院明明也开着门,可你却还是请了这么久的假,老师觉得,这很不正常,所以老师特意过来找你,想要了解一下情况。”   陈时川再一次愣住了。   原来老师……是为了他才来的吗?   祝青臣又问:“你现在是要走路回家吗?”   “是。”听见老师问他问题,陈时川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我是要回去。”   “那老师陪你一起走一段吧。”   “好……”陈时川下意识答应,话出了口,才发觉这样不妥,“老师,这里离我家还很远,可能要走很久,我不用陪的。”   “就是因为距离很远,要走很久,所以老师才要陪你。”祝青臣道,“大中午的,这里又是郊外,路上也没有什么人,万一你出事了怎么办?”   “不会出事的,我经常一个人这样走……”   “不可以,我是老师,不可以把你一个人丢在山上。”   *   陈时川实在是不太会拒绝别人。   最后,师生两个还是并肩走在了下山的公路上。   才刚刚开学,还是夏季,正午的阳光毒辣,师生二人慢吞吞地走在路边树木枝叶投下来的阴影里。   陈时川还是像个鹌鹑一样,低着头,把头埋在胸前。   他极力在新老师面前维护的自尊,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戳破了。   祝老师现在肯定知道了吧?   他不是祁璟的朋友,甚至连同学都算不上,他只是祁璟的仆人而已。   祁璟不让他上学,他就永远别想去学校。   祁璟掌握着他人生的全部。   沉默着走出去一段路,祝青臣见他始终一言不发,干脆直接开了口。   “你不用隐瞒,老师都知道了。”   陈时川抬起头,目光惊慌地看向他。   “我上课的第一天,刘老师就把你和祁璟之间的关系告诉我了。学校里的其他老师和同学,也都把你们的事情跟我说了。”   “老师,我……”陈时川想辩解,却不知道该怎么辩解、该辩解什么。   他是祁璟的伴读和仆人,是全校师生都知道的事实。   他有什么可辩解的?   “我也不想的。”陈时川只能摇着头说,“我也不想这样,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好像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我很想改变,可是根本没有办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语无伦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祝青臣却听明白了。   祝青臣按住他的肩膀,定定地看着他,声音温柔却坚定:“老师知道,你是迫于无奈。”   “根据他们所说的话,还有你那天的表现,老师可以看得出来,不管是给祁璟系鞋带,背他去医务室,还是三天不去上学,都不是出于你的本心。”   “老师不会因为你的这些行为,就瞧不起你,更不会和其他人一样,认为你生来就该是祁璟的仆从。所以,你不用在老师面前极力遮掩这些事情。”   “这些事情本不是你的错。”   陈时川被祝老师的话语吸引住了。   不知何时,师生二人都停下了脚步,在公路边缘,面对面地站着。   陈时川直视着祝老师,紧张慌乱的心,在祝老师温柔的话语当中,慢慢安定下来。   “这次老师过来,不是来看祁璟的,而是来看你的。”   “老师觉得,你这样照顾祁璟是不正常的,你为了祁璟请假也是不正常的;老师也担心,你会在祁璟身边受欺负。”   “所以老师才特意过来找你,在过来之前,老师已经去过了你家,你家里没有人,才转来了这里。”   祝青臣最后道:“老师知道,你的行为是迫于无奈的求生之举、求学之举,你的心是干干净净的,对吗?”   一番话下来,陈时川彻底愣在了原地。   正午的热风吹过,吹在他的脸上,却是一片冰凉凉的。   陈时川下意识伸手去摸,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   他带着哭腔,不由地喊出声来:“祝老师……老师说的没错,就是这样的!”   这么多年来,只有祝老师一语中的,点破了他的困境,说出了他的想法。   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他们都说——   陈时川能攀上祁家,真是走了狗屎运。   陈时川能上贵族学校,真是祖上积福。   陈时川说不定还能攀上祁璟,那可真是飞黄腾达了。   只有祝老师!   只有祝老师说,他是被逼无奈的,他是迫不得已的!   只有祝老师一个人!   陈时川大哭着,在公路边缘蹲下。   祝青臣同样在他面前蹲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温声安慰他。   *   等陈时川哭得差不多了,祝青臣才让系统喊了一辆出租车上来。   祝青臣蹲在陈时川面前,递给他一张纸巾:“擦擦脸吧。”   陈时川接过纸巾,把脸上的鼻涕眼泪都擦干净:“谢谢老师。”   祝青臣笑了笑,摸摸他的脑袋:“不用客气,我可是老师。”   等陈时川收拾得差不多了,出租车也到了。   祝青臣按着他的肩膀,把他从地上扶起来,送进车里,自己也坐了进去。   “蹲这么久,脚都麻了,你的脚麻了吗?”   陈时川摇摇头:“我还好……”   师生二人在车上坐好,司机一路开车下山,直接把他们载到了最近的肯德基。   陈时川有些犹豫:“老师……”   祝青臣直接推开车门:“下来吧,定位就定在这里,老师请你吃炸鸡。大中午的,你还是走山路下来的,你不饿吗?老师都怕你晕倒在路上。”   陈时川只能抱着书包下车,但还是说:“我自己有钱的,我请老师吃吧。”   “说什么傻话?”祝青臣正色道,“天底下哪有让学生请老师吃饭的道理?快进来。”   祝青臣带着陈时川,直接走进餐厅。   两个人找了个安静的位置坐下,祝青臣把手机递给他,让他点餐。   陈时川也怪实诚的,只点了份最便宜的套餐。   祝青臣接过手机看了一眼,又添了好几样,才下单付款。   等餐期间,师生二人就面对面坐着。   陈时川抱着自己的书包,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祝青臣问:“他经常这样使唤你?”   “嗯。”陈时川点了点头。   他们都知道,祝青臣说的“他”,指的是谁。   “他经常这样,强迫你请假,不让你来上学?”   “嗯。”陈时川仍旧点头,“老师,我家里的情况很特殊,我的父母是祁家的……”   “老师知道。”祝青臣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但你的父母是你的父母,你是你。你的父母在祁家工作,不代表你也要服务祁家的人,更不代表你要被祁家控制。”   “事情刚开始的时候,你年纪还小,没有反抗他们的力量,只能听从他们的安排,这不是你的错,你也没必要拿他们的借口来安慰自己。”   陈时川的眼中,又一次亮起了光。   “谢谢老师。您是第一个,这样跟我说的人,我之前从没听过这样的话,真的很谢谢您。”   祝青臣又问:“这三天,你就一直在祁璟家里照顾他?他到底有没有生病?”   陈时川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他没有生病。”   “他既然没有生病,为什么不让你来上学?”   “因为前几天,就是祝老师来的第一天,我听祝老师的课,听得入了迷,他为了惩罚我,先是让我背他去校医院,然后让我写检讨。”   陈时川顿了顿,最后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拿出一叠写得满满当当的纸张:“一开始是一千字,后来是一万字,现在变成三万字了,我没写完,他不满意,就不让我去上学。”   “什么?”祝青臣眼睛都睁圆了。   他接过陈时川的“检讨”,随手翻了翻。   忽然,“叮当”一声,一把小小的水果刀,从纸张里掉了出来。   陈时川看见了,连忙伸手抢走,把东西塞回书包里。   祝青臣自然也看见了,只是看见陈时川忐忑的表情,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没说什么,继续低头看检讨。   这个祁璟,他是疯了吗?   早知道会变成今天这样,他那时候就不应该顾忌着什么打草惊蛇,直接把陈时川带走就好了。   祝青臣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有些懊恼。   陈时川赶忙安慰他:“老师,您别自责,这不是您的错,您的课讲得很好,所有人都会入迷的,是祁璟他……无理取闹。”   正巧这时,餐台那边传来叫号声音。   陈时川跟老师说了一声,便起身去取餐。   他端着托盘回来的时候,祝青臣正低着头看手机。   手机屏幕上,是他们学校的群聊。   刘主任:【接教育局通知,为推进全省学校规范化管理,促进高中基础学科教育建设,下月一号、二号(周四、周五),将举办全区高三第一次统一质检考试。】   【届时,我校领导与教育局领导,都会前来视察。】   【请各班班主任通知学生,此次考试,除非特殊情况,我校学生必须全体参加,有事提前请假不得无故缺考。】   【另外,本次考试将采取本校老师与外校老师交叉监考模式,我校将与南城一中、南城二中老师交叉监考,请各位老师近期留意监考名单。】   高三统一质检。   很多领导都会来。   就连外校老师也会来。   祝青臣思索着,在陈时川把托盘放在桌上的时候,抬起头看向他,目光坚定。   “陈时川,你愿不愿意跟老师一起,干一票大的?” 第033章 准考证标记(3)   一开始,祝青臣想的是徐徐图之。   高三才刚刚开学,他也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   他总觉得时间还有很多,可以慢慢筹划。   可是现在,陈时川被强迫请假、不能来上学的这三天,直接给了他当头一棒!   什么徐徐图之?什么不要打草惊蛇?   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只要陈时川和祁璟之间的“主仆关系”不解除,只要祁璟还缠在陈时川身边,甚至,只要陈时川还留在那个所有人都默认他是祁璟伴读的学校里,陈时川就一定会受到影响。   一个高三的学生,应该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可他却在帮祁璟系鞋带、照顾祁璟的饮食起居,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从祁璟,到父母,再到学校,陈时川身边的所有人、所有事,全都是错的!   再陷在这样的泥潭里,坚持不到高考,陈时川就会直接疯掉的。   不行,祝青臣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畏畏缩缩的了。   既然陈时川的父母偏心,学校也拉偏架,那他就不再在学校里打转,干脆把事情闹到学校外面去!   让教育局的领导和外校老师都来看看!   到了那个时候,看看到底是谁没脸。   祝青臣抿了抿唇角,下定决心,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陈时川。   他认真问:“陈时川,你愿不愿意跟老师一起,干一票大的?”   “老师,你的意思是……”陈时川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你要抢银行吗?”   “什么抢银行?”祝青臣震惊,“我是问你,你想不想……”   他压低声音:“彻底摆脱祁璟,摆脱你们的父母,彻底摆脱学校。”   陈时川吓了一跳,差点打翻手边的可乐:“老师,我……我还要参加高考,我不想辍学,我觉得我还有希望……”   这傻孩子,一会儿抢银行,一会儿辍学的,天马行空的。   祝青臣无奈地笑了笑,把手里的手机递给他:“你先看看。”   “好。”陈时川双手接过手机,低头看向手机页面。   祝青臣拽了一下他的衣袖:“傻站着干什么?坐下吧。”   趁着陈时川在看手机,祝青臣把托盘上的可乐汉堡分一分,还帮他插好了吸管,放在他手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时川才把手机还给他。   “老师,我……我看不懂。”他不好意思地承认,“您是想让我,好好考试,争取考到第一,向他们证明自己的实力吗?”   “当然不是。”祝青臣吸溜了一口可乐,“老师问你,祁璟是不是经常不让你上课?”   “嗯。”陈时川点点头。   “祁璟有没有破坏过你的考试?”   “有……”陈时川顿了顿,“有过。上个学期,期末考试的时候,他说他身体不舒服,让我背他去校医院,然后我……语文作文没写完,语文考试也没及格。”   祝青臣就知道。   祁璟这样的人,他的胃口会越来越大。   一开始,只是欺负陈时川,不让他上课,再往后,一定会更加肆意妄为。   祝青臣又问:“你觉得,祁璟这次,会不会再破坏你的考试?”   “我不知道。”陈时川诚实回答,“可能会吧。”   “那你觉得,如果外校老师和教育局的领导,亲眼目睹他破坏你的考试,而你嚎啕大哭,会怎么样?”   陈时川好像明白了什么,恍恍惚惚抬起头:“老师……”   他想了想:“可是老师,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告诉领导呢?”   祝青臣反问道:“你有证据吗?”   陈时川愣了一下。   祝青臣继续问:“你有证据证明祁璟是在装病吗?你能证明祁璟是故意破坏你的考试吗?祁璟有打过你吗?祁璟有对你施加暴力吗?祁璟做的那些事情,有留下痕迹吗?”   “没有……全都没有。”陈时川小声答道,“他没有打过我,就算是揪头发,也不会留下痕迹。”   “对啊。”祝青臣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当然,老师不是希望你挨打。而是因为,如果他打了你,在你的身上留下了伤痕,老师现在就能带你去派出所。”   就像他之前做过任务的那个世界一样。   “祁璟对你的欺凌,全都在精神层面,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就算老师带着你,直接冲进教育局领导的办公室,你怎么能证明呢?”   陈时川终于接上了他的思路:“所以,老师希望我,能够在第一次质检考试的时候,把事情闹大,争取让领导和老师都知道我的事情,借助他们的力量,帮我……摆脱祁璟?”   “对。”祝青臣坚定地点了点头,“老师是这样打算的。”   祝青臣把这件事情的利弊掰开了,细细地解释给他听。   “只要你愿意,只要这一次,祁璟想要破坏你的考试,老师一定会帮你把事情闹大。”   “事情闹大之后,一定会引起领导的重视,到那个时候,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被保护起来,也就可以提出更多的要求。”   祝青臣抿了抿唇角。   “当然了,这招很险,不确定的事情有很多。”   “有可能,我们计划好了一切,但偏偏那天,祁璟就是不搞破坏;也有可能,祁家有权有势,当天到场的所有领导都无法与之抗衡,事情还是会被祁家给压下来;还有可能,你的名声也会不太好。”   “老师也只是刚刚接到通知,灵光一闪,有了这个想法而已。你和老师才刚刚认识,距离考试开始,也还有半个月,你不用这么快就给老师答复,可以再考虑考虑。”   “你不想做也没关系,老师可以继续搜集证据,帮你把事情举报上去,只是这样可能会慢一些,不过你不用和祁璟起正面冲突,对你来说也比较安全……”   陈时川打断了他的话:“不用了。”   他抬起头,原本迟疑的目光,慢慢坚定下来。   “不用了。”陈时川斩钉截铁道,“我相信祝老师,我干!”   就凭祝老师特意来校医院,问他怎么没回去上课。   就凭祝老师特意来祁家庄园找他,就凭祝老师对他说的那些话。   他相信祝老师!   祝青臣担心他是一时热血上头,没有考虑周全,于是说:“不用这么着急,再考虑一下也可以,你就这么相信刚刚认识的老师?”   “我已经考虑好了。”陈时川斩钉截铁道,“我相信祝老师,我自己也愿意的。”   和他认识了十几年的祁璟,从他出生时就认识他的父母,从来都没有站在他这边过。   所以,就算他和祝老师才刚认识三天,那又怎么样?   是好是坏,本来就不能根据认识时间的长短来判断。   祝老师只用了几句话,就把他原本灰暗的人生砸开了一个窟窿,让阳光照了进来,他为什么不相信祝老师?   反正,他已经是这样了,再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为什么不放手一搏呢?   陈时川同样下定决心:“老师,您不用再说了,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好。”见他坚定,祝青臣也点点头,“那老师全力配合你。”   师生二人面对面,一边吃着汉堡,一边商量该怎么办。   原本蔫蔫的陈时川,因为祝青臣的计划,看见了希望,拥有了力量。   忽然,他感觉自己的脑袋一阵眩晕,随后就觉得自己饿得厉害,肚子咕噜噜地狂叫。   奇怪,明明刚才还不会的。   陈时川三两口就吃完了自己的套餐,祝青臣又把自己点的餐点递给他。   “多吃点,老师点多了,你吃饱了才有力气反抗。”   “好,谢谢老师。”   陈时川也不再扭捏推辞,接过鸡腿,又啃了一大口。   祝青臣看他没吃饱,想追加点一些东西,又怕他撑着,想了想,最后还是给他点了一个双层汉堡。   “吃,多吃点!”   他已经过得这么苦了,多吃一点,有什么关系呢?   最后,陈时川看着面前几乎堆成小山的汉堡薯条包装,不由地红了脸。   “老师,我好像吃太多了……”   “胡说,这哪里多了?你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又是高三,正是动脑的时候,多吃一点,很正常的。”   祝青臣捏起最后一根薯条,裹满番茄酱,也塞进了嘴里。   系统停在他的肩膀上:“臣臣,你没吃饱吧?”   “吃饱了……”祝青臣抿了抿指尖,“不好意思再点了,学生都害臊了。”   系统又提醒他:“你不要忘了,这个世界是现代世界。”   “我没忘啊,我这不是正吃着现代炸鸡……”祝青臣顿了顿,好像想起了什么。   *   吃饱喝足,师生二人便走出了餐厅。   祝青臣又喊了辆出租车,准备送陈时川回去。   陈时川却说:“老师,不用这么麻烦的,已经下山了,我自己坐公交车回去就可以了。”   “不行,老师送你回去。”祝青臣正色道,“公交车还得等,也不能直接把你送到家门口。而且,在送你回去之前,老师还准备给你买点东西。”   陈时川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用了,我……虽然祁璟会欺负我,但是我什么都不缺,不用老师专门给我买……”   十分钟后,祝青臣带着陈时川来到商场里,给他拿了一支录音笔。   “这个,你有吗?”   陈时川摇了摇头。   这个东西,他还真没有。   祝青臣直接付了钱,把录音笔递给他。   虽然祁璟和祁家没有打过陈时川,也没有留下伤痕证据,但是——   证据也是可以从现在开始搜集的。   没打没骂,但祁璟那些语言霸凌,可是真实存在的。   那些羞辱的话,都是祁璟说的,从现在开始录下来,也来得及。   “把这个放在书包里面。要是不放心,等回到家里,在自己房间的时候,再拿出来检查一下,小心点,别被发现了。”   “好,谢谢老师……”   陈时川刚要接过录音笔,祝青臣却忽然收回了手。   “老师?”   “老师总不能白白花钱,给你买这个吧?”   “噢。”陈时川恍然大悟,连忙把背在身后的书包脱下来,放在前面,“我把钱给老师……”   “老师不要你的钱。”   “那……”陈时川疑惑。   “老师要你书包里的那把水果刀,拿来换。”   祝青臣认真地看着他,语气同样认真。   陈时川愣了一下,也想起来了。   在餐厅里的时候,他从书包里拿出那叠检讨,不小心把藏在书包里的水果刀给带出来了。   他急急解释:“老师,我没有想伤人,我只是……”   “老师知道。”祝青臣不肯退让,“但老师想要那把水果刀。”   那把水果刀小小的,金色的刀柄,银色的刀刃,上面还有华丽的花纹。   一看就是祁家的东西,估计是祁璟让陈时川给自己削水果,陈时川就带上了。   刀很小,刀刃也并不锋利,要用它来伤害谁,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陈时川的性格,也做不到拔出刀子捅人的事情。   唯一的可能就是,那把刀,是他想留给自己用的。   祝青臣朝他伸出手,陈时川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将手伸进书包里,摸出那把小小的刀子,交到了祝青臣的手里。   于是祝青臣也把手里的录音笔交给了他。   “放进去吧,就放在你藏刀的地方。”   陈时川还想再说些什么:“老师……”   祝青臣打断了他:“水果刀就应该用来削水果,对不对?”   “对。”陈时川用力地点了点头,把书包拉链拉上。   做完这件事情,祝青臣才送他回家。   一路将他送到小区门口,临别前,祝青臣把这些天来,他根据上课内容整理成的册子,交给了陈时川。   “老师只是语文老师,帮不上你其他科目的忙,只能做这些。你现在多花点时间学语文,等事情结束了,就能省出点时间,多学学其他科目。”   陈时川双手接过册子,眼眶有些湿润:“谢谢老师。”   “第一页写的是我的电话号码,你回去存在手机里,有什么事情,随时可以联系我。”   “好。”   陈时川抹了把眼睛,认真地向祝青臣鞠了个躬。   *   又过了一天,陈时川和祁璟才回到学校。   他们回来的时候,祝青臣正在上课。   走廊上,传来小皮鞋鞋跟踩在地上,发出的“哒哒”声,不紧不慢,由远及近。   祝青臣转头看去。   只见祁璟微微仰着头,像一只高傲的天鹅,走过走廊。   而陈时川背着两个人的书包,跟在他身后。   两个人在教室门外站定,都喊了一声“报告”。   祝青臣上下扫了他们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便让他们进来了。   只是与老师对上视线的时候,陈时川紧紧地拽着书包带子,整个人激动得微微颤抖,眼里闪过雀跃期待的光。   书包里,是他和祝老师共同保守的秘密。   是他即将到来的、光明的未来。   他开始对生活有了期待。   有了期待之后,在祁璟身边的日子,也不是那么难过了。   *   终于,半个月后,全区统考、高三第一次质检,来了。   祝青臣作为新老师,第一次考试,学校没有安排他去外校监考,而是让他留在本校。   考试前一天的下午,一众监考老师,在学校的大阶梯教室接受考前培训。   祝青臣早早地就到了教室,按照监考考场号,找到自己的座位。   他在位置上坐下,认真翻看桌上的《监考手册》。   按照规定,本次考试采取交叉监考。   也就是,每个考场里有两个监考老师,分别是本校和外校的。   外校老师,还需要有他们学校的副校长及以上职务的领导带队,作为机动监考。   而学校领导和教育局领导,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检查。   祝青臣悄悄问了其他老师,他们说,去年省里的领导下来检查,说他们学校——   “浮夸之气太重,一切向西方看齐,基础学科教育一塌糊涂,矫揉造作,虚饰浮夸,空中楼阁,脱离本土。”   反正领导对他们学校不是很满意,勒令他们整改。   所以这次检查,是突击检查,谁也不知道领导什么时候会来。   这样也好,祝青臣不知道,陈时川不知道,祁璟更不知道。   祝青臣拿着笔,在《监考手册》上勾勾画画,把重要内容都圈点出来。   没过多久,外校的监考老师也来了。   一个四五十岁的男老师,穿着经典的红蓝白横条纹polo衫,在祝青臣旁边的位置坐下。   祝青臣抬起头,看看大屏幕上的考场监考表,礼貌地问了声好:“高老师。”   高老师也应了一声:“祝老师。”   两个人这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接下来,就是领导讲话、熟悉考场。   祝青臣一脸认真,把所有要点都记下来。   *   第二天,高三质检,全区统考。   上午,八点三十。   南城国际外国语学校,第二考场。   祝青臣摆好脚垫,拿着金属探测仪,站在门口。   这次考试,所有学生必须参加,所以走廊上站满了等待进场的学生,个个都是一脸的不情愿。   祁璟跺了一下脚,抱怨道:“什么考试?还不能请假,烦死了。这些都是下等人才参加的考试,我又不用出国,参加什么考试?”   陈时川从书包里拿出湿纸巾,把走廊上的长椅擦一擦,又脱下自己的外套,垫在上面,请祁璟坐下。   祁璟坐在他的衣服上,满意地晃了晃脚:“陈时川,你最近还挺上道的,看来三万字的检讨没白写。”   陈时川扯了一下嘴角,没有回答。   没多久,广播提醒考生进入考场。   于是学生们拿起文具,站在门口,排队接受安检。   陈时川也从书包里拿出准备好的文具,递给祁璟:“少爷。”   祁璟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排在陈时川前面。   学生们正安安静静地排着队,快要排到祁璟的时候,他忽然眼睛一亮。   他回过头,颐指气使对陈时川道:“我不想考试,等会儿我说我身体不舒服,你背我去校医院。”   陈时川顿了顿,试图拒绝:“少爷,可我要考试……”   “你先送我去校医院,然后再回来考试呗,放心吧,我这次不让你陪我。反正你成绩也不好,顶多耽误几分钟。”   祁璟不容他拒绝,撂下几句话话,就转回头去。   不论陈时川再如何哀求,他都不再理会。   “少爷,这次考试对我来说很重要,我……”   祁璟始终不予回答,陈时川不再哀求。   他站在祁璟身后,垂下眼睛,掩去眼底晦暗的神色。   他已经求过祁璟了,是祁璟自己不听的。   所以接下来,祁璟也不能怪他。   没多久,祁璟便排到了队伍前面。   祝青臣指了一下眼前的地垫:“站上来,张开双臂。”   祁璟举起双手,又变回矜贵高傲的小少爷:“老师好,老师辛苦了。”   祝青臣没有多说什么,查验之后,便让他进去了。   然后是陈时川。   陈时川乖乖地站在老师面前,同样喊了一声:“老师好。”   “嗯。”祝青臣看向他,和他交换了一个坚定的目光。   全部考生入场,不知道是不是剧情作用,祁璟和陈时川的座位,正好是相邻的。   中间就隔了一条走道。   不多时,广播再次响起,提醒监考老师分发试卷。   又过了十五分钟,考试正式开始。   从始至终,祁璟都没有动笔的意思,要不是祝青臣提醒他,他甚至连考生信息都不想填。   祁璟写完姓名和准考证号,把笔一丢,就在桌上趴下了。   他枕着手,偏过脑袋,看着陈时川。   陈时川倒是认真。   知道祁璟一定会破坏他的考试,所以他特意加快了答题速度。   就算已经打算好了,要借这次考试,把事情闹大,可他还是想认真对待每一次考试,能多拿几分,就多拿几分吧。   陈时川伏在案上,奋笔疾书。   祁璟看了一会儿,勾了勾嘴角,随后转回头去,趴在桌上睡觉。   现在就恶作剧,那也太没意思了。   他要恶作剧,也要等陈时川写了一半,再忽然喊他。   祝青臣坐在讲台前,另一位监考老师高老师,则坐在教室后面。   考场里安安静静,一时间,只有笔尖刷刷的声音。   半个小时,风平浪静。   一个小时,无事发生。   就在祝青臣以为祁璟今天不会搞破坏的时候,忽然,考场里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哈欠声——   祁璟睡醒了。   他从桌子上爬起来,盯着陈时川,伸了个懒腰。   陈时川不为所动,继续写他的作文。   祁璟见他不理自己,又拍了两下桌子。   ——还不够。   祁璟皱起眉头,隐约有些不耐烦了。   好啊,陈时川长胆子了,连他的话都敢不听了。   他用力拍了两下桌子,还踹了一脚桌脚。   ——还不够。   陈时川不仅不理他,甚至故意往另一边躲了躲,还用手指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祁璟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陈时川真的不听他的话了?   不就是一场考试吗?难道考试比他还重要吗?   他们明明都说好了!   陈时川对他从来百依百顺,突如其来的一次叛逆,叫他怒火中烧。   世界上没有人能拒绝娇娇少爷的任何请求!   祁璟强自忍耐着,扭过头,用气声怒喝道:“陈时川,送我去校医院,快点!”   陈时川捂着耳朵,似乎烦不胜烦,根本不想理他。   见他是这个反应,祁璟更愤怒了,一时间没控制住音量。   “陈时川,背我去校医院!快点啊!”   陈时川仍旧不为所动。   祁璟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有些气急败坏。   他用力拍着桌子:“你不想活了是不是?我马上跟你爸告状,你是不是又想写检讨了?一万字!三万字!十万字!起来啊!你有没有听见我的命令?”   ——差不多了,再多说一点,再多说一点。   与此同时,这边的动静,也引起了高老师的注意。   他从教室后排站起来,毫不犹豫,准备上前查看,阻止祁璟。   祝青臣连忙也跟着站起来。   可不能让高老师阻止祁璟!   陈时川抬头看了一眼,见祝老师要下来了,只好搁下写了一半的作文,放下手里的笔。   祁璟见他终于有了动作,还以为他是害怕了,终于要来背自己了。   他噘了噘嘴,是从来都没有变过的娇纵语气:“陈时川,你完蛋了,你得写十万字的检讨书,才能哄好我。”   “咔哒”一声,陈时川将笔帽盖上。   他低下头,垂着眼睛,眼中一片晦暗。   祁璟直接站起身来,举起手,大声宣布:“老师,我身体不舒服,我要陈时川送我去校医院……”   他话还没说完,下一秒,一个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他面前,拽着他的衣领,把他从座位上拽起来。   “嘭”的一声巨响,狠狠一拳!   小少爷噘起的嘴直接被打歪。   紧跟着,又是一声巨响。   陈时川拽着金贵的小少爷,狠狠地把他的脑袋砸在课桌上!   “背背背,我背你去火葬场,去不去啊?!” 第034章 准考证标记(4)   变故来得太突然。   陈时川和祁璟本来就是邻座,几乎是一瞬间,陈时川就冲到了祁璟面前,狠狠地给了他一拳。   嘭——   所有人都愣住了。   教室里静默了一秒钟,所有人都转头看向他们。   下一秒,剧烈的疼痛从祁璟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   祁璟尖叫着,大哭出声。   他连话都说不清楚,只能大喊:“陈时川!陈时川!”   他试图用自己的从前驯服陈时川的方式,让陈时川冷静下来。   他挥舞着双手,试图把陈时川给推开。   可他忘了,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少爷,就连去校医院也要陈时川背他去。   他怎么可能推得开陈时川?   陈时川死死拽住他的衣领,按着他的脑袋,把他往课桌上掼。   额头砸在课桌上,一声比一声响!   陈时川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打扰我考试?我已经给你做早饭了,我已经给你穿衣服穿鞋了,我已经对你百依百顺了!”   “为什么你还不知足?为什么你还要破坏我的考试?为什么?你说啊?你非要我去死吗?说话啊!你非要我去死吗?”   在一次次的撞击中,祁璟终于学会了改口。   “陈时川……对不起,我错了,救命!救命啊!”   旁边的学生都被吓坏了,也顾不得正在考试,霍然起身,连连后退。   高老师环顾四周,想要找个武器,偏偏这是个“贵族高中”,每天都有保洁负责打扫教室,教室里连扫把和拖把都没有。   高老师想了想,直接扛起椅子,逼近陈时川:“这位同学!你冷静一下!有什么事情可以跟老师说!冷静,冷静!”   陈时川掐着祁璟的脖子,抬起头来。   他双眼通红,看向高老师。   “你让我怎么冷静?我被他欺负了十年,十年,我每天要给他穿袜子、穿鞋子,每天要给他做早饭,他连考试都不放过我!”   “我就这么贱吗?我就该死吗?”   高老师也愣住了。   而现在,陈时川忽然改变了主意。   是,他一开始是和祝老师说好了,要把事情闹大,给祁璟两拳就好了。   可是刚刚,当他的拳头贴在祁璟娇贵的脸上的时候;当他的拳头挥出去,带起风声的时候;当祁璟像一只待宰的猪崽,打滚、大哭、哀嚎、求饶的时候。   忽然之间,一股无比畅快的感觉,涌上他的心头。   原来打人这么爽快!   原来打一个欺负了自己十年的人,是这样的舒坦!   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说——   “打死他。他欺负了你十年,你打他一顿,便宜他了。打死他……打死他……”   那个声音慢慢变大,从蚊子一般的哼哼,到震耳欲聋的怒吼。   “杀了他!杀了他!”   陈时川低下头,看向祁璟。   祁璟被他按在课桌上,鼻子都被打出了血,整个人看起来奄奄一息。   而他的手,还掐在祁璟的脖子上。   只要他稍微收紧手,就可以了结这场长达十年的噩梦。   慢慢地、一点一点地,陈时川攥紧了手。   祁璟的脸一寸一寸白了下去。   正当此时——   “陈时川!”   熟悉的声音传来,将他耳边萦绕的恶毒声音驱散。   祝青臣见情况不对,大喊一声:“陈时川,你在干什么?”   他们说好了,只是把事情闹大。   祁璟是应该遭受惩罚,但不能由他动手!   “陈时川,你是学生!想想高考!”   是,他们今天所做的一切,是在灰色地带游走。   但是他们的目标是光明的。   陈时川做这一切,是为了能够安心学习、参加高考,不是为了去坐牢!   陈时川慢慢地转过头,僵硬的脖子发出咔咔的声音。   祝青臣定定地看着他。   ——说好了,老师半个月前就和你说好了!   ——足够了,现在这样就足够了!接下来的事情,交给老师!   在对上祝老师的目光的时候,陈时川倏地褪去眼中杀气,红了眼眶。   环绕在他耳边、怂恿他杀人的声音,彻底消散。   下一秒,陈时川听见走廊上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还有领导老师们焦急的声音。   “怎么回事?”   “哪里的动静?”   “第二考场!快!”   来了。   陈时川拽着祁璟的衣领,把他整个人拽起来。   他不再看身后的兵荒马乱,一把推开拦路的桌椅,径直朝窗户冲去。   陈时川拉着祁璟,站在了窗台边。   教室里的窗台不高,只到他的腰,如果他愿意,他随时可以带着祁璟翻下去。   这一刻,仿佛世界都静止了——   祁璟疯狂挣扎,大叫起来:“陈时川,你敢!”   “贵族学校”里矜贵优雅的学生们,像受惊的野兽一般,挤在墙角,尖叫声几乎掀翻屋顶。   年老的高老师扛着凳子,害怕刺激到陈时川,不敢靠近。   冲到门口的老师和领导扶着门,也跟着尖叫起来。   “同学!同学!你先冷静一下!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千万不要冲动!”   “同学,你先过来!不要激动!冷静!”   陈时川却没有理会他们,他只是拽着祁璟的衣领,把他拽到自己面前,对着他的耳朵大声质问:“祁璟,你说啊!”   “是我不冷静吗?是我不够听你的话吗?为什么不让我考试?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只想好好考完这场试?我有没有跟你说过?!”   “你病得要死了?非要我背你去校医院是吧?”   “你说话啊!你他妈的说话啊!”   祁璟被他打得鼻青脸肿,整个人都呆呆的,不敢相信陈时川敢这样对他。   直到又一声怒吼,让他回过神来。   “说话!”   祁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对不起,对不起!”   陈时川揪着他的衣领:“说话!你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非要我背你去校医院?”   “是假病,是假病,是我装的!我不该装病打扰你考试,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   这句话一出,陈时川原本戾气十足的表情,慢慢地柔和了下去。   他一把推开祁璟,两只手撑在窗台上。   他回过头,朝所有人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老师,他是装病,我是清白的。是他欺负我,我没有欺负他,我再也不想背他去校医院了。希望这个世界上,不要再有第二个‘仆人’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转回头,一脑袋朝楼下栽去。   领导只来得及喊一声:“同学!”   千钧一发之际,祝青臣扑上前,抱着陈时川的腰,用力往后一倒。   “哐当”一声,师生二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世界一片寂静,领导们一拥而上。   陈时川张开双臂,躺在地上,转过头,看向祝老师。   他满脸愧疚,用口型对祝青臣说了一句——   “老师,对不起。”   对不起,这不是他们商量好的情节。   对不起,他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对不起……   他让老师担心了。   *   上午的语文考试,变成了一场打架斗殴。   祁璟捂着脸,哭得狼狈,被几个老师带着,送去校医院检查。   这回他是自己走着去的。   再也没有人会当他的牛马,驼他去了。   再说了,他之前都是在装病,现在可是结结实实地被打了一顿,他恨不能马上就到校医院,让医生帮自己处理伤口,哪里还有心思装腔作势?   而陈时川,则被老师们带到了远离考场的办公室里,平复心情。   当然了,陈时川牢牢地攥着祝老师的衣角,祝青臣也时时刻刻、寸步不离,陪在学生身边。   他们心里都清楚,考场里把事情闹大,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该怎么收场,才是最重要的。   趁着所有人都没注意,师生二人对视一眼,目光坚定。   办公室里,陈时川和祝青臣并排坐在沙发上。   几个外校领导坐在他们面前。   害怕陈时川再发疯跳楼,他们特意选择了一楼的办公室。   动作是刻意的轻柔,声音是刻意的温柔,领导们就连坐也不敢坐好,虚虚地挨在沙发上,随时准备跳起来,按住陈时川。   他们给陈时川倒了水。   “陈时川同学是吧?你先喝点水,冷静一下。”   陈时川听话地端起水杯,抿了一小口。   见他神色淡然,几个领导都稍微放松一些。   他们又问:“陈时川同学,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你放心,老师们都没有恶意,老师们都看得出来,你是个好孩子,否则你也不会……都要跳下去了,还把另一个同学给推开。”   “你今天在考场里说的那番话,老师们都听见了,只是老师们还不太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能不能跟老师们再说说?说得再清楚一些?”   他们说了好长一番话,陈时川却始终双手捧着纸杯,低着头,一言不发。   领导们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好半晌,他才哑着嗓子开了口:“我经历了什么,难道学校不清楚吗?我变成现在这样,难道不是学校纵容的吗?”   “这……”几个领导对视一眼,目光都落到了他们本校的领导身上。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都干了些什么?   本校的领导老师自知理亏,别过头去,躲开他们的视线。   陈时川把纸杯攥在手心,攥成一团,最后丢进垃圾桶:“我信不过学校的领导,他们要管我,早就管我了,不会等到现在。”   其中一个领导连忙解释道:“陈时川同学,你误会了,你看看我们,你认得我们吗?你应该不认得我们才对,我们都是外校的老师。”   “你看,我是南城一中的副校长,我姓张,我这次是带外校老师来监考的。”   “这位,这位是南城二中的副校长,姓陈,和你同姓呢,也是带队来监考的。”   “还有这位,是我们一中的教务处主任,这次也是过来监考的。这位,负责监考你的高老师,也是我们学校的老师。”   “我们都不是南外的老师,所以我们不清楚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对不对?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不会偏心,不会包庇任何一方。”   “你要把事情说出来,我们才能帮你。”   “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们可以让你们学校的老师都出去,你看怎么样?”   一听这话,“贵族学校”的老师领导自然不愿意。   “张副,你这就有点过分了吧?这是我们学校,这个学生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你让我们出去?”   “本来就是学生打架斗殴,你们不去看被打的学生,反倒在这里对打人的学生嘘寒问暖,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更有甚者,压低声音警告他们:“被打的那个学生,可是祁家的小少爷,还是快点想想怎么应付祁家……”   他们迫不及待想掩盖一切。   可是在场的这些老师,都是在一线教学几十年的老教师了。   他们什么事情没见过?   这件事情,明眼人一看,处处都是疑点。   陈时川长得瘦弱,一看就是温吞软弱的性子。   打人打得毫无章法,打完了还想跳楼,他说的那一句“我是清白的,不是我欺负他,是他欺负我”,更是疑点重重。   是谁让他端茶倒水?   是谁让他帮自己穿衣穿鞋?   又是谁在装病,让他中断考试,背自己去校医院?   再加上刚才这些老师的话,他们心中愈发笃定。   这里面一定有情况。   一中的张副校长正色道:“这件事情发生在高三质检、全区统考,那就不是你们学校内部的事情。今天的事情,已经算是恶性事件了。”   “监考第二考场的老师、我们作为机动监考、带队领导,全都是要写报告的。了解事情经过,是必要的流程。”   “祁同学那边,我们也派了老师过去,先让校医帮他检查一下,确认没有问题了,我们再询问他,不会厚此薄彼的。”   此话一出,其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张副校长又道:“既然学生怕你们,不信任你们,那你们就先出去吧。”   曾经警告过祝青臣的刘老师反问道:“这怎么能行?张副,这是我们学校的事情,怎么可能让我们学校的人全都出去?万一他……”   ——万一陈时川胡言乱语,污蔑他们,怎么办?   到底是顾忌着这么多领导在这里,他没敢说出后面的话。   还没开始调查事情,外校老师和本校老师就吵起来了。   祝青臣坐在沙发上,伸出手,用力握了一下陈时川的手。   吵起来正好。   谁好谁坏,谁可以帮助他们,谁一直在拖后腿,一目了然。   陈时川同样给了祝老师一个坚定的目光。   他开了口:“张副校长,没关系,我们学校的老师想留下,就让他们留下吧。”   张副校长问:“你确定吗?”   “没关系的。”陈时川点点头,“如果他们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他们。”   “那好。”张副校长正色道,“那你想说什么就说,不用担心。   “好。”   陈时川深吸一口气,他抬起头,目光清凌凌的,落在每一个他认识的、本校老师的脸上。   他还没开口,老师们就觉得不好意思,避开他的目光。   “各位老师,我是祁璟祁小少爷的伴读和仆人。”   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才刚第一句,就有人往后退了半步,试图躲到其他人身后。   “从小学开始,从我第一天来到这个学校开始,全校老师都知道,我是祁小少爷的伴读和仆人。”   “所有老师都知道,我的父母是祁家的管家和保姆,是祁家资助我上了这个学校,所以,所有老师都默认我要照顾祁璟,默认我是祁璟的仆人,任由祁璟使唤我、欺负我。”   “在学校里,我要跪下帮祁璟系鞋带。”   “祁璟一说身体不舒服,我就必须放下手里的所有事情,背他去校医院。”   “祁璟请假在家,我也不能上学。”   他认真地看着那些老师:“这些事情,老师们难道要假装不知道吗?”   外校老师也猛地回过头,看向他们。   什么意思?   如果陈时川说的都是真的,一个学生被另一个学生欺负这么久,他们做老师的,竟然全都知道?   老师全都知道,竟然从来不管?   陈时川不由地红了眼眶,断断续续地,将自己这些年来的苦楚全部说尽。   “我每天都要哄祁璟起床,要给他准备早餐,要给他穿袜子穿鞋子。”   “他总是说我是他的仆人,他总是趴在我的背上,揪我的头发,他还让我写检讨,三万字的检讨,就因为我走了一会儿神,没有时时刻刻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我不想来这个学校念书的,是祁家非要我转学,我不想来的,我一点都不喜欢这里。”   陈时川用手背抹了把眼睛,擦去脸上的泪水,最后道:“我本来不想打他的,可是今天考试,高三的第一次考试,我已经求过他了,能不能让我好好考试,他也答应了。”   “可是祁璟……还是装病,让我背他去校医院。”   “我想考试,我想把我的卷子写完,我不想背他了,所以我没理他。”   “是他不依不饶,他一直在吵我,他还想直接把我拉走,我当时气坏了,我想让他闭嘴,于是我就打他了。”   陈时川朝他们伸出双手:“我不后悔,你们把我带走吧,我再也不想做祁璟的奴隶了。”   他的话讲完了,虽然语无伦次,但是还算清楚。   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   他常年被祁璟欺负,一直到了今天,祁璟破坏他的考试,他忍无可忍,于是把祁璟给打了。   祝青臣默默地握紧了他的手。   让陈时川在这么多人面前,剖开自己鲜血淋漓的伤疤,展示给他们看,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但祝青臣能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   今天之后,陈时川将会彻底摆脱这个泥潭。   说完这些话,陈时川便闭上了嘴,不再多说。   不过,这也只是他的一面之词,具体情况如何,当然不能只听他一个人的。   于是这时,祝青臣也开了口:“我能作证。”   刘老师震惊:“祝老师,你……”   祝青臣面不改色,继续道:“我来南外工作将近一个月,负责的正是国际(1)班。在入学之初,刘老师就跟我说过,陈时川是祁璟的伴读。”   “我一开始还有些不相信,可是上课第一天,祁璟便让陈时川背他去校医院,我一开始以为祁璟是真病了,去校医院一看,才知道祁璟是装病,他躺在病床上,睡得正香。”   “接下来三天,祁璟和陈时川都没再来学校,所有人都不当回事,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经常这样。”   “祝老师!”刘老师又喊了一声,试图制止他,“祝青臣!”   张副校长也问:“祝老师,既然你入职之后,就发现了不对劲,为什么不直接上报?”   祝青臣同样坦荡地望回去:“因为整个学校都知道,并且默许祁璟对陈时川的行为,我要上报,一定会被学校领导知道,况且,我当时并没有证据,所以……想要再等一等。”   这确实是他当时的真实想法。   “没想到今天……祁璟会直接破坏考场,陈时川同学是被欺负久了,才奋起反抗的。这一点我可以证明。”   “我很后悔,没能及时把事情上报给教育局,这才酿成了今天的事情。”   这些话,其实都是后话。   主要表现一个良好配合的态度。   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如果今天没有把事情闹大,如果今天陈时川没有打祁璟,如果祝青臣只是整理了书面材料,进行举报。   事情不会这么快就被调查。   祝青臣和陈时川把所有事情都说了,除了他们两个在肯德基里的密谋。   师生二人坐在一起,目光坦荡。   所有领导都神色凝重,他们看向陈时川的目光,却十分沉重。   “好,陈同学,具体事情我们都清楚了,我们还要问问祁璟那边。你放心,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老师们一定会帮你主持公道的。”   陈时川站起身来,弯下腰,朝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各位老师。”   祝青臣又一次握住他的手。   第二阶段结束了。   外校领导都知道了陈时川的遭遇。   接下来……   祝青臣还没来得及多想,忽然,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从外面冲了进来。   他怒吼一声:“陈时川!”   陈时川抬起头,看见男人的脸,脸色愈发白了。   “就是你把小少爷给打了?你疯了不成?快,跟我去道歉!”   男人一个箭步冲上前,就要伸手去拽陈时川。   祝青臣迅速起身,护在陈时川面前:“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外校老师也连忙拦住他。   “祁璟爸爸是吗?”   “这件事情老师们会处理的,您稍安勿躁,再怎么说都不能对学生动手。”   “您先冷静一下!”   吵吵嚷嚷的阻拦声之中,陈时川沙哑的声音响起。   他轻轻地喊了一声——   “爸。”   爸?   爸!   所有老师都震惊地看向这个中年男人。   他到底是谁的父亲?   男人却浑然不觉,厉声训斥道:“你还知道我是你爸?你怎么敢对小少爷动手?快点,跟我去道歉!你跪下给小少爷道歉,要是小少爷不肯原谅你,你就一直跪着……”   张副校长打断了他的话:“这位家长,请问你到底是谁的父亲?”   男人大声宣布:“我是祁家的管家!祁总和夫人还在赶来的路上,让我先来看看小少爷的情况!”   祁家的管家……   男人说着说着,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对,声音低了下去:“我也是陈时川的父亲。”   陈时川的父亲……   所有人都呆住了。   陈时川的父亲,让自己的儿子,给一个疑似欺负他的学生,下跪道歉。   哈!世界上竟然有这么离谱的事情!   就连外校老师,都觉得离谱。   他们不自觉往陈时川身边靠拢,将他护在中间,不让陈父把他带走。   在他们质问的目光中,陈父软下态度。   “各位老师,这都是误会。祁小少爷和我的儿子是好朋友,祁小少爷身体不好,所以拜托我儿子在学校里多多照顾他。”   “今天也是这样,祁小少爷心脏有点疼,小少爷……小少爷胆子又小,不敢举手跟老师说,就想让我儿子先送他去校医室,然后再回来考试。”   “确实没有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   陈父一边说着,一边又要去拉扯陈时川,只是被老师们挡住了。   “小川,跟老师们解释一下,都是误会,快啊,别耽误时间,跟老师说没关系……”   一片沉默之中,祝青臣开了口。   ——“有关系。”   陈父皱眉,似是没听清楚:“这位老师说什么?”   “有关系。”祝青臣把陈时川护在身后,定定地看着陈父,“我说,有、关、系!”   “祁璟在学校里对陈时川呼来喝去,把他当做下人使唤,有关系!”   “祁璟故意装病,让陈时川背自己去校医院,恶意破坏他的考试,有关系!”   “你身为陈时川的父亲,却黑白不分,处处向着祁璟,委屈自己的儿子,有关系!”   “基于你和祁璟的表现,我现在完全有理由怀疑,陈时川在家里、在祁家,遭受了巨大的精神压迫和霸凌,需要教育局的介入!”   从始至终,祝青臣都牢牢地握着学生的手,没有松开。   “你不管他,我来管他!” 第035章 准考证标记(5)   你作为陈时川的父亲,你不管他。   我是陈时川的老师,我来管他!   祝青臣的话,掷地有声。   一时间,竟直接将陈父吓住了。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忍住了。   “你……这位老师,你说的也太夸张了,不过是小孩子们闹着玩,怎么就变成‘巨大的精神霸凌’了?怎么就要教育局介入了?”   他梗着脖子,不肯退后。   “我的儿子把祁小少爷给打了,我让我儿子去道歉,求祁小少爷原谅,这有什么问题?就算教育局介入,又能怎么样?我儿子不是还要道歉?”   一连提了两次,看来他真的很在意祝青臣提到的请有关部门介入。   祝青臣却问:“请问你现在是以‘祁璟的管家’身份,还是以‘陈时川的父亲’身份,说出‘小孩子们闹着玩’这句话的?”   “我当然是……”   一时间,陈父竟说不清楚。   祝青臣打断他的话:“如果你是以陈时川父亲的身份跟我对话的——”   “那我明确告诉你,这件事情,疑点重重!”   “陈时川同学是打了人,可他自己也险些跳楼,祁璟也当众承认,自己是在装病,故意破坏陈时川的考试。”   “所以,这次的事情,现在不仅是考场上的斗殴,也牵扯到陈时川这十年是怎么过的!”   “陈时川是不是伺候了祁璟十年?”   “陈时川是不是在学校和家长的默许下,被祁璟呼来喝去了十年?”   “陈时川是不是经受了长达十年的精神霸凌?”   “你作为陈时川的父亲,就算你不知道这些事情,你的儿子精神崩溃到要跳楼,难道你一点儿都不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吗?”   “你不安慰你的儿子,不想着调查清楚事情真相,反倒一口一个小少爷,一口一个下跪道歉。”   “我想请问,你到底是谁的亲生父亲?”   陈父变了脸色,讷讷说不出话来。   祝青臣顿了顿,继续道:“当然,如果你是以祁家管家的身份,来跟我说话的,那我也没必要跟你多说,让祁璟的父母亲自过来!”   说完这话,祝青臣一手牵着陈时川,一手指着门口。   “如果你不能安慰你的儿子、保护你的儿子,那就请你出去!”   陈父见状不妙,又要去拉陈时川,动作有些急躁。   “小川,别闹了……”   可是这回,陈时川躲在祝老师身后,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给他。   陈时川抹了把通红的眼睛,别过头去。   早就知道的事情,有什么可伤心的呢?   他早就知道了,父亲一定会站在祁璟那边。   所幸还有祝老师站在他面前。   祝青臣仍旧指着门外,对陈父道:“我说,请你出去!”   两边对峙,祝青臣不依不饶地指着门口,陈父脸色铁青,攥着拳头,一言不发。   “贵族高中”的刘老师见状不妙,低声呵斥道:“祝青臣,你到底是哪里的老师?还不闭嘴?”   祝青臣面不改色,神色坦荡:“我是陈时川的老师。”   “你……”刘老师一哽,又换了说辞,“再怎么说,他也是陈时川的父亲,你怎么能……”   陈时川坚定道:“我也不想见到他,祝老师说的就是我的想法。”   “你!”   在师生二人这里碰了壁,刘老师环顾四周,竟找不到一个帮手。   这时,和祝青臣一起监考的高老师也开了口。   “我觉得祝老师说的挺对的,事情还没调查清楚,这位父亲就让自己儿子跪着道歉,实在是太偏颇。为了避免学生再被刺激,请出去是应该的。”   刘老师不敢相信地问:“张副,你们学校的老师怎么也这样?”   张副校长同样道:“我也觉得祝老师说的对,考场里那一番话,所有老师都听见了,这件事情绝对不简单,陈时川同学到底是奋起反抗,还是无理取闹,都还没有下结论。”   “这位家长……或许不能称之为家长,这位祁家的管家,既然他是祁家派来的,那还是请他去照顾祁璟吧,陈时川同学这边有我们。”   外校老师都这样说,刘老师也不好再说什么。   陈父站在原地,涨红了脸,不知道是进是退。   犹豫半晌,陈父脚步一转,走了出去。   祝青臣拉着陈时川,重新在沙发上坐下。   “别害怕,有老师在。”   “嗯。”陈时川点了点头。   这时,原本坐在他们面前的一中张副校长,也走到了陈时川身边。   他抱着手,直接在沙发另一边的空位坐下。   祝青臣和张副校长,在陈时川左右两边稳稳坐住,将学生护在中间。   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其他老师还看不出来,那就是没长眼睛和脑子!   连陈时川的父亲都向着祁璟,更别提他们学校的老师处处向陈时川施压,可想而知,陈时川平时过的是什么日子。   如果外校老师再不护着他,他就真的要跳楼了。   张副校长正色道:“事情还要再查,你们学校内部是解决不了了。祝老师说的对,必须马上上报领导,让教育局派人下来查。”   一听这话,刘老师的脸色更白了:“张副,你……”   张副校长一脸坚定:“我会给教育局打电话,让他们来查。”   紧跟着,和祝青臣一起监考的高老师、与张副校长同来的监考老师、二中的领导老师,都分别拖来椅子,找好位置,在陈时川身边坐下。   几个老师,虽然人不多,但是足够将陈时川团团围住,在他身边筑起一道密不透风的堡垒,保护着他。   被安排来外校监考的时候,他们还抱怨,说外校离得远,一来一回两个小时,又累又无聊,还没钱拿。   但是现在,他们明白了。   派他们来外校监考,就是为了现在。   交叉监考的意义,就在此刻。   祝老师会说:“别害怕,有老师在。”   而他们可以对陈时川说:“别害怕,有老师们在。”   *   事情闹到现在这个局面,今天的事情肯定不能私了了。   几个外校领导马上打电话给教育局和派出所,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然后一群人便坐在陈时川身边,安静等待。   原本教育局的领导是打算明天过来检查的,接到电话之后,马上就说会派人过来。   “贵族高中”的老师们也在打电话。   他们打电话给祁璟的父母,打电话给他们自己的领导,打电话给校长和校董。   告诉他们,大事不妙了,他们默认了十年的公开秘密,被曝光了;祁璟欺负了十年的“仆从”,竟然开始咬人了。   两边人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他们心里都清楚,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再多说什么都没用了。   祝青臣陪着陈时川,留在办公室里,连午饭都是在里面吃的。   张副校长派了老师过去看看祁璟,后来上边派人来了,便把祁璟送到了附近的医院去。   单论之前的事情,陈时川是一定占理的,偏偏他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把祁璟给打了一顿。   祁璟那时候的模样,鼻青脸肿,满脸鼻涕眼泪,和鲜血混在一起,看起来是有点严重。   不知道会不会把事情变麻烦。   而这时,陈时川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有些后悔,问祝青臣:“老师,我是不是不该……”   “是啊。”祝青臣点点头,“如果你不打他,那你就是完美受害者了。”   陈时川着急问:“那现在怎么办?对不起,老师,我不该一时冲动。”   “其实也是老师没有考虑周全,你只是个学生,有血有肉、被欺负了很久的学生,一时间热血上头,是容易动手。”   “不是的,是我……”   “没关系。”祝青臣摸摸他的脑袋,安慰他,“世界上没有完美的受害者,一码归一码,你是被逼无奈的受害者,这件事情,是不争的事实。”   “有人来问你,你把这些年来的事情,如实告诉他们就好了。你负责陈述事实,和他们吵架辩论的事情,交给老师就好。”   “好。”陈时川用力地点了点头。   *   等他们吃完午饭,有关部门的人,便把他们带到了另一个办公室里。   事关重大,教育局和派出所马上成立了调查小组。   他们临时征用了学校的办公室,将所有人都分开。   高老师、张副校长等人,或单独接受询问,或写书面材料。   因为陈时川还没成年,所以他们允许祝青臣陪着他。   祝青臣和陈时川又一次坐在了办公室的红木办公桌前,几个陌生的领导坐在他们面前,语气温和。   “陈时川同学、祝青臣老师,你们不用担心,就像是聊天一样,有什么就说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说什么,好不好?”   陈时川认真地点了点头,条理清晰,从自己六岁的噩梦开始讲起。   “六岁那年,我就被带到祁家,照顾祁璟,陪祁璟玩。”   “七岁,我上学了,一开始读的是实验小学。后来有一天,我的父母,还有祁璟的父母,他们说,祁璟也要去上学,他们让我照顾祁璟,于是给我转了学。”   “我开始照顾祁璟。每天早上哄他起床,给他做早饭,给他穿衣服。在学校里,也要照顾他,全校都知道,我是他的小跟班。”   “我想过离开的。”   “中考那年,我填的是一中的志愿,我的成绩也足够上一中。但是后来,祁家知道了,祁璟的父亲找我谈话,他跟我说,公立学校没什么好的,让我不要因为虚荣,就不接受资助。”   “我本来就不想接受他们的资助,可是后来,我还是收到了这里的录取通知书,我的爸妈打电话给一中,帮我退了学籍。”   “高二那年,祁璟第一次破坏我的考试,和今天一样,他装病,让我背他去校医院。我一开始以为他真的病了,就放下考试,背他过去。”   “到了之后,他躺在病床上捧腹大笑,我才知道,原来他是装的。”   “这件事情之后,我也想过转学,但是我刚把转学申请书交给老师,祁家又知道了,祁璟的父亲又找我谈话,把申请书拿回来了。”   陈时川低下头,眼中有泪光闪动:“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这次考试之前,我求了祁璟很久,我帮他洗脚,我跪下来求他,求他让我考完试,我只是想专心考试而已。”   “可是他不听,他一直敲桌子,一直催我背他去校医院。我已经很努力地答题了,我还差半篇作文就写完了,我真的没办法……”   陈时川落下泪来,祝青臣扯了一张纸巾,递给他擦擦脸。   坐在他们对面的领导,也不免有些动容。   做记录的工作人员,敲键盘的手指,也慢慢地停了下来。   这个学生……实在是太苦了。   十年,那可是整整十年啊。   工作人员给陈时川倒了杯水,等陈时川稍微平复了心情,才对他说:“你不用害怕,现在老师们都来了,肯定会给你做主的。”   “不过……”他的话顿了顿,“你确实也打了祁璟。”   祝青臣问:“祁璟的情况怎么样了?”   工作人员叹了口气:“现在还在医院检查,学校校医简单检查过,主要是皮外伤,也帮他简单处理过了,看起来是没什么事。”   “不过,他哭着喊着说自己头晕头疼,派出所的同志陪他去医院检查验伤了。我们能理解你的心情,只是……”   工作人员话没说完,但是剩下的意思,大家心里都明白。   陈时川打了祁璟,万一祁璟讹上他,事情就难办了。   陈时川转过头,看了一眼祝老师,心中更加内疚。   本来,按照祝老师教他的,他只要掀翻桌子,给祁璟两拳就好了。   可他……   虽然祝老师没有怪他,反倒还安慰他,可他还是觉得过意不去。   陈时川抿了抿唇角,正色道:“我知道,打人是不对的,不管他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不该打人。是我打的祁璟,我可以向他道歉,也可以承担他的医药费,但我也要他向我道歉,承认他的所作所为。”   “别胡说。”祝青臣打断他的话,对面前的几个人道,“各位领导,我有几句话想说,请问可以吗?”   “当然可以,祝老师请说。”   “我一直认为,精神霸凌和肢体霸凌同样可怕,可是需要承担的后果,却是完全不同的。”   “肢体霸凌,很容易留下伤痕和证据,你们作为调查组的成员,只需要把伤者送到医院验伤,就可以很轻易地得出结论。”   “而殴打同学的霸凌者,也可以很快就受到惩罚。”   “可是,精神霸凌却是不一样的。精神霸凌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也很难取证。正是因为难以取证,陈时川同学一直举报无门。”   “但是,谁能说,肢体霸凌和精神霸凌孰轻孰重?我们不能因为肢体霸凌更容易取证,就认定肢体霸凌更加严重。”   “肢体霸凌带来的结果,可能是受伤、进医院,可精神霸凌带来的后果,也是一样的啊,被精神霸凌的学生,可能也会进医院。”   “谁能说,一顿打和十年的精神霸凌,哪个更严重呢?判定的依据又是什么呢?”   “另外——”   祝青臣顿了顿。   “我一直都不赞同,‘不论如何,打人是不对的’这句话。”   “我们应该区分,完全出自恶意的殴打,和,备受欺凌、迫于无奈的奋起反抗。”   “陈时川同学,在考试之前,就哀求过祁璟;在考试之中,曾经努力地别过头去,不理会祁璟的骚扰。”   “他已经采取了各种各样的方法试图躲避,是祁璟不依不饶、反复挑衅,才把他逼到了打人这条绝路上。”   “恶果不是他一个人酿成的,是祁璟、祁璟的父母、陈时川的父母,还有所有南外老师,一起酿成的。”   “可是现在,只让陈时川一个人承担后果,是不是不公平呢?”   “我们不能把打人这件事情,割裂开来看。”   “试问,如果您的同事,连续十年,像使唤下人一样使唤您,动不动就对您进行人格侮辱,甚至让您跪下给他系鞋带,您会生气恼怒,想要打他吗?”   “成年人尚且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的学生也只是一个未成年人,我们不能强求他在面对霸凌时,保持头脑清醒,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最后——”   “陈时川同学,是积攒了十年的勇气,才挥出那一拳的。如果我们反复强调,打人是不对的,不论面对什么情况,都不应该打人。”   “如果陈时川同学的反抗行为,被定性为绝对错误的,那么我不知道,和陈时川有着相同经历的学生,还要积攒多久的勇气,才能挥出第二拳。他们是否会因为今天的事情,犹豫不决,还没挥出反抗的拳头,就被霸凌至死?”   “到了那个时候,是否意味着,我们都是潜在的霸凌者帮凶?”   祝青臣抿了抿唇角,定定地望着他们。   几个工作人员都沉默了。   “作为一名老师,这是我的看法。如果需要处罚,我作为第二考场的监考老师,也是一个成年人,我来负责。”   陈时川急急地喊了一声:“老师!”   “祁璟的医药费、检查费,以及事后对他的解释、道歉,都可以由我来。”   祝青臣紧紧握住陈时川放在桌上的手,转头看向他:“不要自责,也不要内疚,老师可以明确告诉你——”   “打得好!”   陈时川抬起头,对上祝老师坚定的目光。   原本愧疚不安的心,再一次安定下来。   坐在正中间的领导长长地叹出一口气,颔首道:“祝老师说的很有道理,谁能说,肢体霸凌就一定比精神霸凌严重呢?谁能说,恶意殴打和奋起反抗,是一样的呢?”   “祝老师、陈同学,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把这件事情调查得清清楚楚的,你们刚才说的话,我们也会认真考虑的,所有事情都会有结果的。”   “事情我们大概了解了,你们先下去休息吧。鉴于陈同学家庭情况特殊,我们会勒令学校收拾一间安全的宿舍出来,在事情结果出来之前,给陈同学居住。”   “当然,你们也不用担心,在事情结果出来之前,我们也会住在学校里面,有事情可以随时联系我们。这阵子也最好不要出门,要是还有事情,我们也方便找你们。”   祝青臣和陈时川站起身来,朝工作人员鞠了一躬。   “好,谢谢各位。”   却不料,几位工作人员也站了起来,朝他们鞠躬。   “陈同学被霸凌十年,都没有被发现,也是我们的失职。”   “对不起。”   临走时,祝青臣把一个U盘放在桌上。   “这是我入职一个月以来,让陈时川同学搜集的证据,里面是一些录音文件,希望能有帮助。”   “好,辛苦你们了,回去休息吧。”   祝青臣带着陈时川,走出办公室。   工作人员将U盘插在电脑上,点开第一条录音。   祁璟矫揉造作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陈时川,背我去校医院,快点。”   “陈时川,背我,反正你成绩不好,听了也是白听。”   “快点啊!小心我告诉你爸,我身体不舒服,你还不管我,小心他打你。”   祁璟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   所有人都不由地沉下了脸,表情严肃。   好家伙,总共就十几条录音,十条都是去校医院的。   这个祁璟,是每天都要去校医院吗?   难怪陈时川会忍不住。   *   教育局派了调查组下来,直接驻扎在学校里。   所谓的贵族学校,再怎么手眼通天,现在也翻不起浪花来了。   学校给陈时川准备了住的地方,就在祝青臣的教师公寓对面。   祝青臣也不用继续监考了,他们另外找了个老师顶上去。   主管内务的老师,负责带他们去教师公寓。   折腾了一整天,下午的数学考试都结束了。   一路上,学校老师学生,都有意离他们远远的,生怕和他们挨在一起。   事情闹得这么大,他们肯定都知道了。   陈时川甚至能听见他们窃窃私语的声音——   “就那个,陈时川,今天上午把祁小少爷给打了。”   “他不是祁小少爷的跟班……”   “别说了,小心他冲过来打你。”   “还有那个,祝青臣,高三新来的语文老师,也帮着陈时川,和祁家作对。”   “这次的事情闹得很大,几个校董都回来了,我爸都知道了。”   “何止啊?我听说,祁璟的父母把一直待在国外的祁家家主都请回来了。虽说祁璟一家是祁家旁支,但是陈时川直接打了祁璟的脸,那不就等于打了整个祁家的脸?祁家家主回来,肯定是要给祁璟做主的。”   “就算祝老师帮着陈时川又怎么样?事情结果肯定是相互道歉,道歉之后,他们两个还不是任由祁家磋磨?听说祁家家主在国外,黑白两道通吃,折磨人的方法可多了。”   “惹到祁家,他们两个可算是完了。”   “走吧走吧,离远点,别牵连我们。”   陈时川听见这些话,不由地脸色一变,喊了一声:“老师……”   祝青臣当然也听见了。   他面不改色:“不怕,老师护着你,护到底。”   现代社会还搞这些,什么家主户主?都是封建糟粕。   他没当太子太傅的时候,就见过这招了。   现在自然不怕。   祝青臣头也不回,带着陈时川,逆人流而上。 第036章 准考证标记(6)   师生二人来到教师公寓。   南外没有学生宿舍,就算有,陈时川有“发疯”前科,又是重点关照对象,有关部门也不可能再让他和学生们住在一起。   所以学校给他安排了一间空置的教师公寓。   主管内务的老师打开指纹锁权限,让陈时川把指纹录入进去,这间公寓就暂时给他住了。   陈时川说了一声“谢谢”,老师却不敢跟他多说话,低低地应了一声“不客气”,就离开了。   陈时川叹了口气:“祝老师,好像所有人都很怕我们,都离我们远远的。”   “这有什么关系?”祝青臣反问道,“你之前对祁璟百依百顺,对老师同学礼貌有加,他们有高看你一眼吗?有帮你说过一句话、对你伸出援手吗?”   陈时川沉默了。   很明显,没有。   祝青臣正色道:“越是弱小无助的人,才越会表现得温顺,在其他地方占不了上风,他们便寄希望于积累道德资本,希望对方看在‘我已经这么可怜’的份上,放过自己。”   “可实际上,在这个学校里,弱肉强食,人人都看金钱和权势,你越是软弱可欺,就会被欺负得越惨。”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普通人要在这种绝境里闯出一片天,靠的就是这句话。”   祝青臣认真地看着陈时川:“就像你今天上午做的那样。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你把祁璟打了一顿,从今以后,这个学校里,就没有人再敢看轻你、招惹你了。”   “他们有钱有权,有富足的家庭,有优越的背景,他们很惜命,他们不敢再欺负你,他们没那个胆子跟你拼命。”   陈时川认真地看着祝老师,好像明白了什么。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们孤立你,那又怎么样?”   “他们没孤立你之前,你的日子就很好过吗?”   “记住,是他们怕了你、躲着你,是你孤立了他们,是你不屑与他们为伍,不是他们孤立你。”   陈时川抿着唇角,迟疑着应了一声:“明白了。”   祝青臣笑着道:“想不明白也没关系,老师陪你,你会有更好的朋友的。”   “嗯。”陈时川用力地点了点头。   “进去吧。”祝青臣按下门把手,“看看你暂时要住的地方,缺什么东西,老师带你去买。”   “好,谢谢老师。”   祝青臣推开门,带着陈时川进去。   公寓格局和对面祝青臣的公寓差不多,都是两室一厅,也很干净。   床单被褥都有,看着也是干净的。   师生二人只需要把窗子打开透透气,也不用怎么打扫。   休息了一会儿,祝青臣便带着陈时川去学校餐厅吃饭。   两个人站在电梯前,“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   电梯厢里,站着几个熟悉的老师。   一中的张副校长、高老师,二中的陈副校长。   陈时川看见他们,眼睛一亮,连忙喊了一声:“老师们好!”   张副校长笑了笑:“祝老师、陈时川同学,你们两个也住在这边?我说你们两个怎么忽然就不见了。”   “对。”祝青臣点点头,带着陈时川,走进电梯里,按下关门键,“我的公寓就在这层,小川现在不方便回家,他那个父亲……所以领导安排他和我住在一起。”   “那正好。”张副校长道,“我们和调查组的人就住在楼上,有事情随时来找。”   “好,谢谢您。”祝青臣笑着道谢,“你们现在是要去餐厅吃饭吗?一起去吧?”   “行,一起去。”   正巧这时,电梯门打开。   几个老师领导都往旁边侧开:“来,陈时川,你先出去。”   “老师们先走……”   “你先走,快,门都要关上了。”   陈时川还有些迟疑,回头看了一眼祝老师,想问问老师的意见。   见祝青臣笑着朝他点了点头,他才迈出了电梯。   傍晚时分,学校里还有些学生与老师。   看见陈时川,他们还是那副样子,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陈时川走在前面,时不时回过头,看看身后的老师们。   忽然,张副校长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大声道:“抬头挺胸往前走!老师就在你身后,怕什么?”   贵族学校也是学校。   贵族学校的学生也是学生,贵族学校的老师也是老师,又没有比他们多长几只手、多长几个头,有什么好怕的?   一股巨大的勇气,灌注陈时川的全身。   陈时川鼓起勇气,大步朝餐厅走去。   祝青臣和其他老师们走在一起,没忍住笑了笑。   一行人浩浩荡荡,只要陈时川回头,就能看见老师们站在他身后。   *   吃完晚饭,一群老师又陪着陈时川去外面超市买点日常用品。   暮色四合,众人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公寓。   他们还没靠近,远远地就看见公寓底下有个男人在徘徊。   陈时川一眼就认出了男人,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其他老师多看两眼,也认出来了——   陈时川的父亲。   上午见他的时候,他还穿着管家熨烫整齐的黑西装,梳着整齐的大背头,不可一世。   仅仅过了一个白天,他的西装皱了,头发也乱了,路灯照明下,甚至可以看出,他的脸上隐约有一个巴掌印。   大概是被祁璟或祁璟的父母给打了。   张副校长道:“他不是一直陪在医院那边,怎么又过来了?”   老师们看了一眼陈时川,心中明了。   一定是冲着陈时川来的。   祝青臣把陈时川往身后拽了拽,其他老师也靠拢上来,护着陈时川。   而这时,陈父也看到了他们。   他的眼中倏地燃起两团火,不知道是怒火,还是别的什么。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第一句话就是——   “陈时川,你怎么不回家?我在家里等了你半天。”   果然,让陈时川住在学校里的决定,是完全正确的。   陈时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坚定下来:“事情还没调查清楚,我要服从安排。”   张副校长也道:“这是领导的安排,这位家长,你就不用担心了。”   几个老师挡着,陈父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到陈时川。   “各位老师,我和我自己的儿子说话,难道犯法吗?没这个必要吧?”   祝青臣淡淡道:“鉴于你上午的表现,我们觉得很有必要。”   又是他!   陈父还认得祝青臣,知道自己说不过他,干脆不和他说话。   他软下语气,又问陈时川:“小川,你怎么跟领导说的?小少爷……祁璟在医院哭了一整天,现在也不肯吃饭,只能打葡萄糖。”   “他现在知道是自己玩笑开过头了,心里也很后悔,想给你道歉。祁总和夫人也说了,这几年对你是有一些忽视,他们愿意向你道歉,也愿意给我们家补偿。”   “祁总和夫人说可以给我们家……”   祝青臣蹙眉:“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你当着这么多老师的面,直接收买受害者,这不太好吧?”   陈父气急败坏:“这位老师,你……那是补偿,不是收买!”   他继续劝说陈时川:“本来就是朋友之间的玩闹,你和小少爷不是很好的朋友吗?闹得这么大,实在是没有意思。”   “不是。”陈时川忽然开了口。   “什么?”   “我和祁璟不是好朋友。”陈时川语气严肃,“他一直在使唤我、欺负我,我们是仇人,不是好朋友。”   陈时川定定道:“我不会原谅他的。”   学生都这样说了,祝青臣提着两袋从超市买的日常用品,跟一个小陀螺似的,开始乱甩。   “走开!走开!”   陈父直接被他砸到一边。   老师们护着陈时川,从他面前走过。   陈父仍不死心,冲上前,要拽住陈时川。   陈时川猛地后退一步,却还是被陈父抓住了手。   “小川,别再闹了,爸爸妈妈都在祁家工作,年纪也很大了,现在被祁家开除,难道你想我们一家人都喝西北风吗?祁家那边已经先低头了,你还想怎么样?你……”   祝青臣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那不是正好。”   陈父皱眉,什么正好?   “你们两个成年人,在祁家工作几十年,攒不下一点钱,偏偏要道德绑架自己没成年的儿子,让他从小开始做书童、打童工,贴补家用。”   “可见祁家没有什么好工作,你们趁机改行,不是正好?”   陈父恼了:“你!”   他就知道,这老师一开口,他就知道没好话!   牙尖嘴利,根本不像是老师!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老师?   祝青臣毫不畏惧,定定地看着陈父:“我白天就跟你说过了,你作为陈时川的父亲,如果做不到为自己的儿子出头,至少不要拖他的后腿,不要阻止他自己为自己讨公道,可以吗?”   下一秒,陈时川抬起手,按在了父亲的手上。   陈父以为他是回心转意了,眼睛一亮。   可是又下一秒,陈时川用力推开了他的手。   所有老师都在帮他,他不能拖后腿。   陈时川的声音很轻,落在无边的夜色之中,却十分沉重。   他说:“爸爸,我刚刚忘记说了,我不会原谅他——”   “也不会原谅你。”   陈父老脸涨红,甩下一句——   “你反了你?”   随后他嘴里念着“老子管儿子”、“天经地义”、“反了天了”,转身走了。   老师们护着陈时川,把他安全送回公寓里。   怕陈时川无聊,他们还特意……   把今天考试的卷子拿来了。   “都高三了,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专心准备高考。错过这次考试,实在是太可惜了,趁你现在还没看过卷子,掐着点考个试。”   “哟,还正好,我们这儿什么老师都有,你做完了就拿给老师改。”   陈时川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   陈时川在公寓里写卷子,几个老师监考他。   期间,陈时川的母亲也打了电话过来,是几个老师一起接的。   刚接起电话,一个尖锐的女人声音就从里面传了出来。   语气和陈父一模一样,声调一模一样,就连说的话也一模一样。   “陈时川,你死哪里去了?”   下一秒,祝青臣淡淡地开了口:“你好,我是陈时川的老师,请问你找陈时川同学有什么事吗?”   对面似乎很是慌乱,“嘟嘟”两声,直接挂了电话。   陈时川的父母,卖儿求荣的两口子。   不过如此。   不过,祁璟的父母倒也沉得住气,都这么久了,还没有出面。   祝青臣暗灭手机,和老师们一起回到公寓,把手机还给陈时川。   陈时川抬起头,有些担忧地望着他:“老师……”   “没说一句话就挂了。”祝青臣在他面前坐下,“不用担心,这恰恰说明,他们着急了。”   正是因为知道自己不占理,祁家才会派陈父、陈母轮番过来,想要息事宁人。   而祁璟的父母自己不出面,或许是因为他们瞧不上陈时川,还没有完全把他放在眼里,不愿意纡尊降贵来见他,又或许是……   他们把希望寄托在那个所谓的祁家家主的身上。   他们在等他过来。   虽然面上不显,但祝青臣心里还是有点担心。   “系统,原剧情里有出现过这个人吗?”   “你猜。”   “你总是让我猜,我猜不出来……”祝青臣顿了一下,转头看向旁边的蓝色小光球。   等一下,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   与此同时,医院走廊里。   陈父一把夺过陈母手里的手机,挂断了电话。   “晚点再打。”   他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是那个祝老师接的电话。   晚点等他走了再打。   陈母讪讪地缩回手,诺诺地应了一声:“好,好。”   两个人转过头,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向病房里。   白天里,校医已经给祁璟简单处理了一下脸上的伤,抹了药膏。   后来祁璟说不舒服,于是又到了医院检查。   到医院的时候,祁璟脸上的伤都快好了。   检查结果倒是没什么,没有脑震荡,也没有内伤。   可他哭着喊着说难受,于是医生只能把他脸上的药膏擦去,重新抹上新的。   这个时候,祁璟正坐在病床上,红着眼睛,用力捶打床铺,用脚蹬着被褥。   活像是个撒泼打滚的熊孩子,一点儿也看不出受伤的样子。   “陈时川,他怎么敢打我?他算什么东西?他怎么敢打我?!”   陈父长舒一口气,轻轻按下门把手,推门进去。   他喊了一声:“小少爷。”   见他们进来,祁璟闹得更凶了。   他厉声问:“怎么样?陈时川是不是说要来给我道歉?他是不是已经过来了?”   陈父陈母欲言又止。   祁璟浑然不觉,指着病房门口:“不许让他进来,就让他跪在病房外面,跪一个晚上,向我道歉!让他写十万字的检讨书,等他写完了,我要打断他的手!”   “是是是。”陈父连连点头,“等他过来了,我一定让他按照小少爷说的做。”   等他过来?   祁璟愣了一下,随后爆发出更大的尖叫。   “他是不是还没过来?他竟然不过来跟我道歉?我要告他,把他告死!”   祁璟撒泼打滚,陈父陈母赶忙上前安慰,又劝又哄。   正当此时,陈父的手机响起。   他接起电话,是祁璟的父亲。   “老陈,马上备车,我去一趟机场。”   “是。”   “开那辆宾利,我要接一位重要客人。”   “是是是。”   陈父连声应着,随后快步走出病房。   *   深夜十点。   一架私人飞机,停在南城机场。   陈父陪着祁璟的父母,恭恭敬敬地等在贵宾通道外。   穿着纯黑西装和风衣的高大男人,在保镖们的簇拥下,从贵宾通道里走了出来。   见人出来了,祁璟的父母快步迎上前,齐齐喊了一声。   “家主。”   “嗯。”男人应了一声,朝外走的脚步却不曾停顿。   祁父追了上去:“冒昧给您打了电话,原本是害怕事情闹大,对祁家的声誉造成影响。没想到……竟然劳动您亲自回国,实在是不好意思。”   男人肩宽腿长,脚步匆匆,祁父竟有些追不上他。   “家主,车子就停在外面,庄园和酒店都已经打扫好了,请问您是去……”   男人冷声道:“别废话,三分钟,把事情说一遍。”   听见这话,祁父面色一喜。   太好了!家主问他这些,是一定会插手的意思了!   于是祁父把今天上午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我们的确是好心,供他吃穿,资助他上学,他要是不想照顾小璟,完全可以跟我们说,我们也不会多说什么,偏偏他……”   “那个学生倒是没什么,现在最麻烦的,还是上边。”   祁父指了指头顶:“这次考试很要紧,一二中的领导全都在,事情闹得这么大,他们直接打电话给了教育局,现在教育局和派出所联合起来调查这件事情,要是再查下去,肯定不好看,所以您看……”   他顿了顿:“您看,您在国内有没有什么人脉,能让他们停下调查的?”   要光是陈时川闹腾,祁父就自己压下来了。   偏偏他们把事情闹得这么大,把相关部门都引来了。   他也就不好办了。   祁父期待地看着他,男人却一言不发。   走到了机场出口,除了祁父安排的车,还有三辆黑色的加长豪车,停在外面。   祁父伸出手,想要请男人上车,男人却脚步不停,走到了最前面的那辆加长豪车前面。   保镖开了门,男人刚准备抬脚上车,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了一句:“是不是有个姓祝的老师,和那个学生一起?”   祁父皱眉,似乎并不知道。   陈父连忙上前接话:“是,家主真是消息灵通,小川身边是有一个姓祝的老师,牙尖嘴利,咄咄逼人。我了解我的儿子,他没这个胆子殴打小少爷,一定都是这个祝老师背后撺掇。”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他们好像听见男人轻轻笑了一声。   等他们再回过神时,男人已经坐上车离开了。   祁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陈父连忙扶住他:“祁总。”   祁父推开他的手:“你有这功夫,还是快去劝劝你儿子吧,和祁家作对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的。就算他搬来教育局做救兵,又有什么用?”   陈父有些慌了:“祁总,我是我,我儿子是我儿子,我可一点儿都不知道他……”   “你还是跟你儿子说吧。”   祁父转身离开,也上了车。   陈父掏出手机,想再给陈时川打个电话。   可是这一次,没有接通。   “正在通话中”的提示音,不知道是陈时川真的在和别人打电话,还是他……被拉黑了。   *   第二天还是考试。   陈时川没去考场,就在公寓里写卷子,祝青臣在旁边监考。   没多久,师生二人又被调查组的工作人员找去,了解一些具体情况。   在祝青臣的强烈要求下,他们又带陈时川去了医院,请心理医生对他的心理状况做评估。   祁璟还在装病,他们这边,当然也不能落后。   最后,工作人员说,祁家那边提出了见面要求,态度还算诚恳,问他们要不要见一面。   毕竟这种事情没办法立案,只能双方见面,协商着解决。   当然了,祝青臣和陈时川也不用担心,工作人员全程都会陪在他们身边。   师生二人商量之后,都点头同意了。   高三的时间十分宝贵,再拖下去,陈时川没有一个安稳的学习环境,对他也没有好处。   时间就定在下周一。   ——因为心理检查的结果要过两天才能拿到。   在医院做完检查,工作人员亲自送祝青臣和陈时川回去。   车子停在学校停车场,师生二人步行回到教师公寓楼下。   远远的,他们就看见有辆加长款的黑色豪车,等在底下。   祝青臣略一蹙眉,大概明白了什么,回头叮嘱学生离远一些,自己走在前面探路。   祁家又派人来了。   果不其然,他方才靠近,就有两个穿黑西装的保镖走到他面前,朝他伸出手,做出“请”的姿态。   “请问是祝青臣老师吗?祁先生有请。”   “请问是祁璟的父亲,还是……”   “是祁家家主,祁浔之祁先生。祁先生已经等了您三个小时。”   原来是他。   昨天才听见他的名号,今天就来了,来得这样急。   祝青臣回过头,朝学生使了个眼色:“留在这里等老师,老师马上回来。”   陈时川不免有些担心:“老师……”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调查组还在学校里,不至于。”祝青臣淡淡道,“有事情就去找其他老师。”   “好。”陈时川有些紧张地攥紧了手里的书包带子。   他环顾四周,想要看看有没有认识的老师在附近。   而祝青臣跟着两个保镖,走到那辆黑车边。   祝青臣低下头,试探地喊了一声:“祁先生?”   原本紧闭的车窗,被放下来了一些。   但也只是一条缝而已。   车窗玻璃阻挡,祝青臣看不见坐在车里的男人,只能听见他冰冷的声音。   随着他的声音,车里丝丝冷气飘散出来。   “都下去,我和祝老师单独谈谈。”   于是两个保镖应声退到十步之外,连司机都下了车。   祝青臣垂了垂眼睛,正色道:“祁先生,昨天发生的事情,您应该已经清楚了,具体情况,您可以去询问调查组。我和陈同学都会等调查组的消息,我们现在实在是不适合见面……”   下一秒,车里传来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   “祝、卿、卿,我们不适合见面?”   祝青臣不敢相信地睁圆了眼睛,直接弯下腰,扒在车窗上,往里面瞅。   下一秒,他就和同样靠近车窗的男人脸贴着脸,对上了视线。   男人用最凶恶的声音,说出最委屈的话。   “我一睁眼,发现自己在国外,身边全是洋鬼子,给我吓得半死。我把附近的洋人学校翻了个底朝天,找了半个多月,都没找到你。结果你人在国内,还说我们不适合见面?” 第037章 准考证标记(7)   大反派?   真的是他?   他就是祁家家主?   祝青臣扒在豪车车窗上,车窗玻璃缓缓降下,祝青臣和里面的男人面对着面,脸贴着脸。   男人声音冰冷,语带寒霜:“上辈子杀猪。”   祝青臣则笑得眉眼弯弯:“这辈子教书!”   暗号确认无误!   祝青臣笑着跟他说话:“李钺,真的是你!昨天听见‘祁家家主’这个名号,我还以为是老头子呢!”   但李钺还是维持着自己冰冷的语气和神色。   “祝卿卿,我在国外找了你半个月,还在这里等了你三个小时……”   他话还没说完,下一秒,祝青臣忽然从车窗外探进脑袋,照着他的左边脸颊,“啾”的亲了一口。   李钺一激灵,捂着左脸,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祝卿卿!”   趁他还没反应过来,也为了对称,祝青臣又凑上前,照着他的右边脸颊也亲了一下。   李钺的眼睛睁得更大了:“祝卿卿,你可是老师!这里可是学校!你的学生还在后面看着呢!”   “我挡住了,看不见的。”祝青臣趴在车窗上,捧着脸,笑嘻嘻地问他,“你现在还生气吗?”   李钺顿了顿,不肯回答。   红得要滴血的耳垂替他回答,很明显,已经不生气了。   祝青臣笑了笑,又道:“系统给我放了外国电影,外国人打招呼都是这样的,你在国外待了半个月,难道没有人这样跟你打招呼吗?”   李钺咬了咬牙,低声道:“没有人敢亲祁家家主的脸,只有你。”   “噢。”祝青臣又伸出手,要去拽他的领带,“别生气了,下来嘛。”   而此时,陈时川就站在不远处。   他双手拽着书包带子,紧张地看着这边的情形。   要是那位祁家主欺负祝老师,他就马上去找其他老师帮忙。   可是,他刚下定决心,下一秒,他就看见了——   祝老师在欺负祁家主!   祝老师不仅把脑袋探进了车窗里,还把手也伸进去了。   又下一秒,车门打开,祝老师拽着祁家主的领带,直接把他揪下了车。   陈时川同样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了什么?   李钺下了车,站定之后,便将车门甩上,然后整理了一下被祝青臣揉皱的西装外套,恢复成严肃正经的模样。   他站在祝青臣身边,站得笔直。   而祝青臣回过头,朝陈时川招了招手。   看见老师召唤,陈时川连忙小跑上前:“老师,我来了,出什么事了?”   祝青臣向他介绍:“这位是祁家家主,找老师商量一下你的事情……”   “不行!”   祝青臣话还没说完,陈时川就下意识拒绝。   他挡在祝老师面前,认真地看着李钺。   “这位先生,我和老师已经和调查组的工作人员说好了,下周一,我们会和祁家人见面。你这样不顾约定,私下和我们见面,是不合规的。”   李钺转过头,低声道:“祝卿卿,真不愧是你的学生啊。”   老师说他们不适合见面,学生就说见面不合规。   一看就是师生。   祝青臣摸摸陈时川的脑袋,解释道:“你放心,这位祁先生是好人,他之前就认识老师,他是听说了我们的事情,所以特意来帮忙的。”   “周一和祁家人的谈判,我们也需要打入内部,了解一下他们到底准备了什么手段。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陈时川还是有些怀疑:“话是这样说的,但是……老师刚刚不是还……”   他压低声音,靠近祝青臣,小声询问:“老师刚刚不是还打他了吗?能信得过他吗?”   “当然可以,我和他都认识好久了,我们的关系也很好……是特别好的那种,就是……”   这时,李钺的声音幽幽传来,打断了师生二人的对话。   “祝卿卿,你就不能说得明白一点吗?”   祝青臣转过头看他:“那你来说。”   下一秒,李钺直接抬起手,搂住祝青臣的肩膀。   他一本正经地对陈时川说:“我和你老师认识二十几年了,是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我们刚刚也不是在打架,而是在打情骂俏,你长大以后就知道了,论起来,你还得叫我一声‘师公’……”   祝青臣被他按在怀里,默默地点了点头。   好吧,是这样的。   陈时川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傻傻地看着他们。   祝青臣转过头,对陈时川道:“总之,你不用担心,老师和他是很亲密的关系,不会有问题的。他来见我的事情,你暂时不要告诉其他人,免得传了出去,打草惊蛇。”   “嗯……”陈时川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走吧,回去了,你的卷子不是还没做完吗?”   *   回到公寓,陈时川把没写完的卷子拿出来写。   祝青臣设了个闹钟,便拉着李钺回了自己的房子。   两个公寓正好面对着面,就算关着门,有什么事情,只要外面大喊一声,都能听见。   祝青臣也不用担心。   公寓里,李钺瘫在沙发上,捏着祝青臣的小猫玩偶,把小猫的脸揉成扭曲的样子。   他一边捏,还一边抱怨:“祝卿卿,找半个月没找到人影,捏你。”   祝青臣端着两块蛋糕和两杯冲泡奶茶,从厨房里走出来:“来了!小蛋糕来了!奶茶来了!”   李钺把玩偶丢开,抬起头,委屈巴巴道:“祝卿卿,我在楼下等了你三个小时。”   祝青臣叉腰:“对呀,所以我不是亲了你两口,还给你做了蛋糕吗?你还想怎么样?”   李钺皱眉:“是你做的吗?”   “我从冰箱里拿出来,放在盘子里,怎么不算是……”祝青臣挺起胸脯,理直气壮,“我做的!奶茶也是我做的!”   祝青臣端起蛋糕盘子,抬腿一跨,直接坐在李钺的腿上,把盘子递到他面前。   “吃!给我吃!”   两个小光球背对着他们,坐在窗台上。   “看,那边有一只小鸟。”   “这边也有。”   它们什么都没听见,也什么都没看见。   李钺就着祝青臣的手,被迫吃了半块蛋糕,祝青臣还坐在他的腿上,回头抽了张纸,胡乱帮他抹掉嘴上的奶油。   “好了,不生气了吧?”   “不生气了。”李钺乖巧。   “那你说说吧,这回怎么又变成祁家家主了?祁家家主不应该帮着祁家人才对吗?怎么会是反派?”   李钺清了清嗓子,反派系统接收到宿主暗示,连忙飞上前。   “我来我来!这是我的专业领域!”   它介绍道:“祁浔之,手眼通天的祁家家主!祁氏集团的实际掌权人!”   祝青臣举手提问:“那祁璟的父亲是什么?”   “祁璟的父亲,只是祁氏家族的旁支,祁氏集团国内分公司的老总。真正的祁总,还要看我们的大反派!”   李钺坐直一些。   没错,是我!   反派系统解释道:“其实是这样的,原书分为三个篇章,分别是学校篇、留学篇和工作篇。”   “高考之后,祁璟和陈时川被安排出国留学,按照祁父的意思,祁璟去拜会了在外国的祁家家主祁浔之,希望能够讨好他。”   “可是,祁浔之并不喜欢祁璟,甚至觉得他矫揉造作、令人作呕。”   祝青臣的嘴角没忍住抽了抽,李钺捏捏他的脸。   “祝卿卿,想笑就笑。”   “不愧是你,大反派。”   祝青臣大笑出声,竖起大拇指。   反派系统连忙道:“你们两个还打情骂俏呢?在团宠文里瞧不起娇娇少爷,他已经犯了天条了!”   “噢噢。”祝青臣收敛了笑容,拍了一下李钺的手臂,正色道,“大反派,你犯天条了,快快受罚!”   李钺无奈,双手环抱住祝青臣的腰,对反派系统道:“不该说的别说。”   反派系统继续道:“再后来,大反派一直对祁璟不假辞色。”   “祁璟在外留学,遇到麻烦,大反派不肯施以援手。”   “祁璟在外面吹牛,邀请大反派来参加他们学校的舞会,大反派没有同意。”   “祁璟的父亲想要更进一步,做集团的副总,大反派也不肯同意。”   “凡此种种,都是大反派的恶行!”   “嗯嗯。”祝青臣点点头,“还有其他更严重一点的吗?”   “我刚刚都说了,在团宠文里对娇娇少爷凶巴巴的,就是……”   “好了好了,不要说这些。”祝青臣打断它,“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祁璟回到国内,接手了分公司,慧眼识英才,吸引了很多能人,一力把分公司做大做强,打败大反派,将祁氏收入囊中,而祁璟,也成为了新一任的祁家家主。”   祁璟?祁家家主?   祝青臣一脸迷惑。   他怎么当上的?靠跺脚和噘嘴吗?   反派系统声情并茂地朗诵:“‘娇娇少爷祁璟,被自己最忠诚的管家,送到了那个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宝座上。’”   “‘从高中课堂到国外教室,从课桌椅到家主宝座,祁璟坐在上面,优雅慵懒得像一只猫,而陈时川,从始至终,都伏在他的脚边,握着他小巧的脚踝,帮他系上鞋带。’”   祝青臣抿着唇角,脸色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   李钺见状不妙,连忙双手抱住他的腰,他还想提醒一下反派系统,可是反派系统根本就没有察觉。   它还在自顾自地朗诵原文段落。   “‘而此时,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祁家家主祁浔之,身中数枪,倒在血泊之中。’”   “‘这一路走来,充满了血与泪……’”   “住口!”祝青臣生气了!   反派系统被他吓了一跳,小光球上的光芒都立了起来,像刺一样。   什么血与泪?确定不是陈时川的血与泪吗?   这本书对祁璟的偏心,简直没边了!   一个连鞋带都不会系的巨婴,一个自诩人上人的傲慢少爷,一个满腹坏水的人,凭借着所谓的可爱、美貌、娇气,就可以无往不利,一路踩着旁人的血骨,登上宝座。   这算什么?   而陈时川受过的苦难,也仅仅因为祁璟的娇气可爱,就可以一笔勾销。   故事开头,陈时川在给祁璟系鞋带。   故事结尾,陈时川还在给祁璟系鞋带。   这又算什么?   祝青臣磨了磨后槽牙,攥紧拳头,用力捶了一下李钺身后的沙发。   “祝卿卿,痛!”李钺嚎了一嗓子,“我是大反派,不是娇娇少爷,我还身中数枪了!”   “你看看我打的是哪里再喊。”祝青臣收回手,“‘身中数枪’这一点你也可以放心,国内全面禁枪,只要你不到处乱跑,就不会被打死的。”   李钺深吸一口气,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祝青臣又问:“你这次回来,祁璟和祁璟的父母肯定找你了吧?”   “昨天晚上就找来了。”李钺酸溜溜道,“祝卿卿,他们比你更喜欢我。”   “不要说这些容易引起误会的话。”祝青臣问,“他们找你干嘛?”   “还不是你干的好事?教育局和派出所统统介入,他们有点慌了,问我有没有人脉,让调查到此为止。”   祝青臣冷哼一声:“想得倒美。”   他叮嘱李钺:“你不许插手啊,有人脉也只能给我用。”   “知道了。”   忽然,祝青臣拽着李钺的领带,把他拽到自己面前。   祝青臣还坐在李钺的腿上,两个人靠得很近,脸贴着脸。   李钺拢好自己的西装外套,低声道:“祝卿卿,这不好吧?”   祝青臣却道:“很好!”   李钺的耳朵慢慢红了:“大白天的,你的学生还在隔壁考试……”   “就是为了我的学生。”祝青臣正色道,“正好现在剧情进展还在校园篇,就算祁璟主角光环再强,也不可能超过你这个祁家家主。”   祝青臣握住他的手,目光坚定得要冒四角星星。   “把祁璟和他的父母,赶出你的祁氏集团!”   “噢。”李钺抽出自己的手,看起来有点失落,“这是一定的。”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很快就到了周一。   陈时川和祁家人约好见面的日子。   早上八点,祝青臣和陈时川,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来到学校安排好的办公室。   师生二人在红木的大会议桌前坐着,几个领导和他们认识的老师,也都各自在位置上坐好。   工作人员给他们拿来两瓶水:“稍等片刻,祁家人还在路上,马上就到。”   “好,谢谢。”祝青臣礼貌道谢,把一瓶矿泉水递给陈时川。   陈时川坐在柔软的椅子上,身板挺直,两只手按在膝盖上,似乎有些紧张。   直到祝青臣把水递到他面前,他才回过神来,抬起头,应了一声:“谢谢老师。”   “不用谢。”祝青臣问,“昨天老师让你想一想,你对这件事情有什么诉求,你想好了没有?”   “嗯。”陈时川点点头,“我已经想好了。”   “说说。”   “我想让祁璟当着所有老师和同学的面,给我道歉。”   “嗯,然后呢?”   “然后,我想让祁璟写保证书,保证他以后不会再欺负我。”   “还有吗?”祝青臣认真地看着他。   “还有就是——”陈时川顿了顿,“我想转班。”   陈时川鼓起勇气:“还有不到一年就要高考了,我想换一个学习环境,再冲刺一下。我知道,我这个想法可能有点大胆,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祝青臣皱眉:“你对‘大胆’这个词,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再大胆点。”   “啊?”陈时川不解。   “转班有什么用?你还不是要继续留在这个学校里?”   “老师的意思是……”   “当然是直接转学!”   祝青臣话音刚落,陈时川还没反应过来,走廊上就传来了脚步声。   师生二人抬头看去——   几天不见,祁璟脸上的伤已经好了,一点儿伤疤也没留下。   他还是那副矜贵的模样,蹬着小皮鞋,在办公室门前站定,环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了陈时川的脸上。   这么些天,陈时川都没有来向他道歉,竟然还要和他“对簿公堂”,他当然是不高兴的。   所以他恶狠狠地瞪着陈时川,还跺了一下脚,表示自己的不满。   陈时川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想要躲开他的目光,但祝青臣在桌子底下拍了一下他的手背,他很快又反应过来,强忍着胆怯,回看了过去。   他总要迈出第一步。   坦荡勇敢地对视,就是第一步。   祁璟的身后,站着一对中年夫妇。   两个人都是一身的精英范儿,穿着商务套装,表情严肃。   而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陈父和陈母。   陈父又穿上了他引以为傲的管家西装,梳着大背头。   陈母不大自在地搓弄着双手,在陈时川看过来的时候,还下意识往边上躲了躲,试图躲在其他人后面。   这时,祁璟的父亲开了口:“不好意思,各位领导,路上堵车,所以来晚了。”   领导们也没有多说,只是道:“快进来吧。”   祁家一家三口走了进来,在祝青臣和陈时川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陈父和陈母也走到了陈时川的身边,看了半天,却找不到位置坐下。   包括祝青臣在内的几个老师,都像是没看见他们一般,稳稳地坐着。   两个人看了一圈,最后还是灰溜溜地回到了祁家那边。   等会儿谈判起来,他们一定是站在祁家那边的,不如现在就让他们过去。   所有人都落座之后,坐在最前面的领导打开麦克风。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   “今天把两个学生,还有两个学生的家长、老师都喊来,主要还是为了,上个星期、高三质检、第二考场里,发生的事情。”   领导拿起面前的详细报告:“根据调查组为期三天的走访调查,我们基本可以认定以下事实——”   “第一,祁璟同学对陈时川同学,确实存在长期的霸凌行为……”   才刚听到第一点,祁璟就坐不住了。   “我没有霸凌陈时川!”祁璟急急地辩解,“是他自己愿意的,他收了我们家的钱……”   祁父按了一下他的肩膀,让他闭上嘴,自己开了口:“各位领导,我们已经明确说过了,所谓的霸凌行为绝对是误会。”   “事情是这样的,小璟身体不好,我们就希望能够给他找一个好朋友,正巧陈时川是我们家管家的儿子,所以我们……”   领导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祁先生,你的意思我们已经很清楚了。这些话,你和你的夫人,还有祁璟同学,也已经跟我们讲了很多次。”   “我现在说的是,调查组的客观判断。从客观上来看,你们的行为,确实对陈时川同学造成了伤害。”   祁父正色道:“可这并非出自我们的本意。”   “我承认,小璟是娇纵了一些,有的时候可能会伤害到陈时川,但是,这只是出于朋友之间的玩闹,而不是所谓的恶意霸凌。”   领导几次想开口,都没能打断他。   “您让我把话说完,我认为调查组的判断是有偏颇的,霸凌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祁父是铁了心,一定要把祁璟身上的霸凌罪名洗去,扭曲成“好朋友之间的玩闹”。   这时,祝青臣默默地打开了自己面前的麦克风——   “喂!”   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把祁父吓得一激灵,他的话,自然也就停下了。   祝青臣拍了拍麦克风:“祁先生,我想,你应该是误会了。调查组说的霸凌,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肢体霸凌,而是更加隐形的精神霸凌。”   “这种精神霸凌,没有过分的辱骂,更没有能够留下伤痕证据的殴打,而是打着‘好朋友’旗号,一次比一次过分的贬低和使唤。”   “因为我们是‘好朋友’,所以你必须时时刻刻跟在我身边,像我的奴仆一般。”   “因为我们是‘好朋友’,所以我不让你去上学,你就不能去上学。”   “因为我们是‘好朋友’,所以只要我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你就必须放下手边的一切,背我去校医院,就算我们正在进行一场重要考试。”   “你不能拥有自己的朋友,你不能和任何人单独相处,你不能脱离我的掌控,你必须以我为中心,服从我的一切。”   “这种霸凌隐藏在“好朋友”的外衣下,格外隐蔽。”   “你刚才口口声声说,祁璟和陈时川同学只是好朋友,实在是欲盖弥彰。”   “好朋友应该是一种互相尊重、结伴同行的亲密关系,而不是一种单方面迁就,甚至伏低做小的畸形关系。”   “你认为呢?”   什么好朋友?什么打闹?   祝青臣偏偏不认。   祝青臣就是要把他们极力遮掩的遮羞布给扯下来。   祁父咬着牙,竭力维持着表面的淡然:“这位就是祝老师吧?久仰大名。”   祝青臣颔首:“祁先生,幸会。”   “据我所知,祝老师才刚来学校一个月,认识两个学生也不过一个月,对吗?”   祁父当然不肯轻易松口,于是重新寻找突破点。   “我理解祝老师爱护学生的心情,我还是希望您冷静一下,不要随随便便就下结论。我们小璟也是学生,还是受害者,您就这样给他扣上霸凌者的帽子,我们实在是无法接受。”   祝青臣拍了拍麦克风:“正因为我认识两个学生不到一个月,所以,我才能够客观冷静地看待一切。”   “祁先生,我同样能够理解,您维护自己儿子的心情,您很爱他,送他上昂贵的私立学校,在他出事的时候,赶来为他撑腰,甚至安排管家的儿子和他上同一所学校、在同一个班级,方便时时照顾他。”   “但是您显然忘记了,陈时川也是一个学生,让一个学生,长期贴身照顾另外一个学生的学习和生活,这样的事情,在自由平等的现代社会,本身就是不合理的。”   “管家之子和雇主之子的身份差距,大人赋予的随时使唤和贴身照顾的权力与义务,长期存在的上位与下位差别,会让两个学生的心理产生极其扭曲的变化。”   “直到现在,两个学生还都只是未成年人,酿成今天的恶果,家长的纵容和引导,要负绝大部分的责任!”   “你!”祁父显然有些急了,脸红了,脖子粗了,敲着桌子,声音也大了起来,“既然这件事情这么严重,那陈时川大可以直接向我们提出,而不是动手打人……”   “请问你给了他直接提出的机会吗?”   祝青臣定定地看着他。   “陈时川不是没有向你们说过祁璟的所作所为,陈时川也不是没有试过转学,可不是都被你们堵回来了吗?”   “是你赋予了祁璟随意使唤陈时川的权力,是你纵容着祁璟一次次过分的行为,直到现在,你还在为祁璟开脱,罪魁祸首是你!”   祁父拍着桌子,直接站了起来,厉声道:“祝老师,麻烦你搞清楚,以上那些仅仅是你个人的推测,我们现在讨论的是陈时川殴打我儿子的事情!”   “不管他们之前发生了什么,陈时川打了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才是受害者!”   “他把我的儿子打成中度脑震荡,甚至害得我的儿子患上了中度抑郁和创伤应激,难道就因为你们推论的精神霸凌,就可以直接一笔勾销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手边的公文包,从里面拿出几份伤情鉴定报告,让陈父拿给领导们,又拿出一份,摔在祝青臣面前。   “我们今天来迟,就是为了拿这几份报告。我本来打算给陈时川同学和祝老师留点面子,可是祝老师咄咄逼人,非要扭曲事实,把我的儿子从受害者扭曲成加害者,我只好拿出来了。”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我的儿子受伤了,很严重,和什么霸凌不霸凌、使唤不使唤,没有任何关系!”   “先让陈时川承认他打了人,给我儿子道歉,我们再来谈其他事情!”   祝青臣随手捡起桌上的纸张,低头扫了一眼。   果然,和他想的一样。   他抬起头,淡淡道:“正好,我这里也有几份鉴定报告,还有一段监控视频,你想看看吗?”   不等祁父反应过来,祝青臣便按下遥控。   祝青臣拿起激光笔,醒目的红点在屏幕上游走。   “各位领导请看,这是祁璟同学的伤情鉴定报告和心理坚定报告,可以很清楚地看见,祁璟同学生理心理一切正常。”   “而这段监控视频,也可以很清楚地看出,在祁璟同学做完检查之后,祁璟的父母便来到了办公室,要求医生伪造鉴定报告,将某位病人的病历修改成祁璟的。”   “所以,祁家提出的,陈时川同学打了祁璟、对祁璟造成不可磨灭的伤害,本质上就是一个谎言,一个为了给陈时川同学定罪,而捏造的谎言。”   怎么会这样?   他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祝青臣一个普通老师,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祁父看着眼前重复播放的监控视频,一瞬间,整个人脱了力,跌坐在椅子上。   混沌的思绪之中,他牢牢地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大喊出声:“各位领导,我申请中场休息!”   领导皱起眉头:“祁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申请中场休息!”祁父只是重复这句话,试图想要暗示他们什么,“请你们休息一会儿,再等等看。”   祁璟同样不解,刚想发问,祁父便按住他的手,低声解释道:“家主答应过我,会去找局长,帮我们把这件事情压下来。”   所以,就算陈时川故意把事情闹大,就算祝青臣再能言善辩,又能怎么样?   连大领导都站在他们这边,这件事情只能不了了之。   祁父紧紧地盯着几个领导,反复提出要中场休息的要求。   “中场休息,各位领导,你们就听我的,休息一会儿……”   正当此时,会议室的门被人推开。   一个不怒自威的声音传来:“为什么要中场休息?我觉得祝老师说得挺好的。” 第038章 准考证标记(8)   为什么要中场休息?   男人不怒自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祁父猛地回过头,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学校的几位校董。   他没见过的教育局大领导。   还有……祁家家主祁浔之!   一行人浩浩荡荡,就站在会议室门外。   祁父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更不知道他们听到了多少。   可是那句“我觉得祝老师说得挺好的”,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   至少在祝青臣说话的时候,他们就在听了,所以,他们也知道了自己伪造伤情鉴定报告的事情?   想到这一点,祁父的腿愈发软了。   他整个人瘫在椅子上,愣是直不起身子来。   完了,这下完了。   祁父惊慌失措地看向李钺,急急地问:“家主,您不是说您会帮忙……您不是说……”   李钺神色冷淡,反问道:“你不是说,你的儿子被你们家资助的白眼狼打了吗?”   “你不是说,你的儿子被打得屁滚尿流、半身不遂,身上心里没一块好肉,结果对方还反咬一口,污蔑你儿子霸凌吗?”   “你不是说,你的儿子受了天大的委屈吗?”   祁父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不……”   李钺冷声道:“为了给你儿子主持公道,我特意请来了南外校董和教育局领导,让他们一起见证,为你儿子做主。”   “可是刚才祝老师说的……”李钺顿了顿,威严的目光落在祁父和祁璟的脸上,“祁松、祁璟,你们撒谎骗我、骗领导啊。”   ——祁松是祁父的名字。   祁父终于想起,他去找家主帮忙的时候,家主说的是——   “你放心,我会去找大领导的。”   他以为,家主的意思是,他会去找大领导,把事情给压下来。   结果家主的意思是,他会请大领导来给他们做主!   祁父险些一口气没上来,祁璟连忙帮他拍背顺气。   祁璟也有些慌了,小声问:“爸爸,现在该怎么办?”   祁父再次将希冀的目光投向李钺。   李钺淡淡道:“要不是我和几位领导在外面驻足听了一会儿,我还不知道,原来事情真相是这样的。”   他背着手,走进会议室,走到了祝青臣身边:“祁松——”   “让六岁的孩子给自己儿子当奴仆、以资助的名义左右学生上学、伪造伤情鉴定报告,你和你儿子真是欠打。”   李钺对他带来的那几位领导道:“几位放心,这件事情秉公办理,我李某人……”   祝青臣碰了一下他的手臂,李钺反应过来,改了口:“我祁某人,绝不插手。”   差点忘了自己现在姓啥。   更大的领导来了,祝青臣手里还捏着他伪造伤情鉴定的证据……   不对啊!   祁父忽然想到什么。   他还是没弄清楚祝青臣是怎么拿到那段监控视频的!   那家医院是祁氏集团旗下的私立医院,所以那个医生才会听他的话,可祝青臣是怎么……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李钺。   这个时候,会议室里又多了不少人,调查组的人纷纷站起来,给领导让位置,“贵族学校”的老师们也站了起来,给本校校董让出位置。   而李钺,却从边上拖了把椅子过来,在祝青臣身边坐下。   传说中的祁家家主,和祝青臣挤在一起,还伸出手,要喝祝青臣喝过的水。   电光石火之间,祁父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指着李钺,怪叫一声:“你……你你你……”   你和祝青臣早就认识!   你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你故意在今天把领导带到会议室外面,你故意在祝青臣把所有事情都说了一遍之后,才推开门进来!   你是故意的!   现在才明白,祁父也不算太傻。   李钺拧开矿泉水瓶,往嘴里灌了一口,拒绝了工作人员让他坐到前面的请求。   他说:“刚才说了,我也姓祁,不方便插手这件事情,更不方便坐到前面去,让各位领导秉公办理,不用管我。”   工作人员只得离开,祝青臣和李钺对视一眼,便收回目光。   他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接下来的,只能等了。   *   正对面的会议桌主位上又换了人。   调查组把这些天调查的结果交到他们手里。   厚厚一叠书面文件,包括但不限于陈时川的自述、几个老师的书面说明、南外学生的陈述,以及陈时川这些年来的生活经历,心理健康报告。   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写得清清楚楚。   调查组认为,祁璟虽然没有对陈时川进行肢体霸凌,可是精神霸凌与压迫,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在此次事件中,祁璟要负起主要的责任,而祁璟的父母和陈时川的父母,以及南外的所有老师,都要负起次要责任。   报告最后,是调查组根据祝青臣那天说的话,写就的一段话。也是由此,调查组将陈时川的行为,定性为“面对长久霸凌的勇敢反击”。   一时间,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只有翻动纸张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是谁叹了口气。   “报告写得很好,应该发给全市教师都看看。”   祁父倒吸一口凉气,冷汗浸透了衣服。   他还想垂死挣扎:“领导,您误会了,我们确实没有恶意,小璟和陈时川是好朋友……”   领导抬起手,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这个问题,刚才那位祝老师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没必要在这个问题上多加讨论。如果你想不明白,可以把祝老师刚才的话再想一想。”   一句话,直接堵死了他唯一的退路。   领导转过头,看向陈时川,目光慈爱:“陈同学,你放心,教育局和其他老师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我们会尽力满足的。”   “您好,我……”   陈时川还没来得及开口,祁父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又开了口。   “小川,这件事情……”祁父咬着牙承认了,“确实是我们做的不对……”   祁璟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刚想说话,就被祁父一个眼神给堵了回去。   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再死皮赖脸、花言巧语,只会让人更加反感他们家。   没有办法,他们只能道歉。   祁父的目标,从一开始的——   一定要给陈时川这个小兔崽子一点颜色瞧瞧,让他知道祁家不是好惹的。   变成了——   道歉也可以,只要能把事情按在这个会议室里,只要外面的人不知道这件事情,那就可以。   这件事情拖得太久太久了,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再拖下去,祁父毫不怀疑,这件事情会毁了他们的名声,进而毁了整个祁家!   所以他愿意道歉。   祁父变了脸,努力做出一副和善的模样来。   “小川,刚才祝老师说的那番话,确实很有道理,我和小璟都听进去了,之前是我们做得不好,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出来,你放心,不管是要道歉,还是要补偿,我们都会尽力满足的。”   陈父还想说话:“陈时川,你最好见好就收,不要……”   祁父猛地回头,怒喝一声:“你给我闭嘴!你作为小川的父亲,明知道小川受委屈,也不提醒我!”   陈父愣住了,他……他是在帮祁总说话啊。   祁父转回头去,又变回那副和善的面容:“小川,你尽管说,不论什么要求,我们都满足你。”   狗咬狗的戏码很好看。   但是陈时川不爱看。   他转过头,并不理会他们,只是看向刚才问他话的领导。   他在桌子底下握紧了拳头,一字一顿道:“谢谢领导,我主要有三个要求。”   “第一,我希望,祁璟和祁家能够向我道歉。”   “第二,我希望,祁璟能够给我写一封道歉信和保证书,对他曾经做过的所有行为道歉,也向我保证,他不会再骚扰我。并且,我希望,祁璟能够在全校师生面前,公开念出道歉信。”   祁璟不敢相信地看着他:“陈时川,你敢……”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祁父按住了。   祁父压低声音道:“让你道歉就道歉,又不会少一块肉。”   这是第一次,万人迷团宠祁璟,被自己的父亲凶了。   他马上红了眼眶,可是眼泪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了。   陈时川看见这样的场景,没忍住笑了一下。   触及到祁家最根本的利益,什么娇娇少爷,什么团宠万人迷,都不管用了。   这时,领导对陈时川点了点头:“可以,这两个要求都可以满足,你的第三个要求呢?”   “第三个要求——”陈时川看了一眼祝老师,随后转回头,目光坚定,“我要转学!”   一听这话,祁璟马上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陈时川,你要转学?!”   陈时川看向他:“是,我要转学。”   “不行!我不同意!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你会永远陪着我的!”   “我没有答应过你,是你用考试威胁我。”   “我那是因为……我对你……”   祁璟站在他面前,涨红了脸,似乎有什么话难以启齿。   但是他不说,陈时川也懒得去猜。   陈时川转回头,继续道:“各位领导,我是一名高三学生,明年就要参加高考,学习任务很重,可是……南城国际外国语学校,并不适合我。”   “在南城外国语学校的十年,我很少完整地上完一节课,连安静专心的学习环境都很难拥有。除了祝老师,没有其他老师喜欢我,也没有同学愿意和我做朋友。”   “这所学校并不适合我,所以,最后一年,我希望……”他深吸一口气,“转到其他学校,专心备战高考。请各位领导批准。”   他站起身来,朝所有人鞠了一躬。   “陈时川!”陈父怒喝一声,冲上前,“我和你妈好不容易把你送进‘贵族学校’,你还有一年就毕业了,说出去也有面子,怎么能说转学就转学?”   陈母呆呆地站在原地,随着陈父的怒吼,回过神来,也要上前劝说:“小川,你爸说的没错,我们好不容易才送你来‘贵族学校’,就是希望你能出人头地,你怎么能……”   陈时川解释道:“可我不适合这所学校。”   陈父质问:“学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我看就是你自己不适应,还找借口。你在这里读了十年,学习成绩不咋地,有钱人的礼仪学不会,一个有钱朋友也交不到,是头猪都知道抓住机会,你还想转学?不行!绝对不行!”   “不是我的问题!”   陈时川大喊出声,打断了父亲的喋喋不休。   “不是我的问题!我本来就不适合这个学校!”   “学校里开设高尔夫球课,可我连一根高尔夫球杆都没有!”   “学校里还有直升飞机驾驶课,可我到现在连直升飞机都没坐过!”   “其他学生全身上下加起来几十万、几百万,他们在游艇上开派对,寒暑假去南极科考、去国外游玩!”   “我什么都没有,我和他们有什么共同话题?他们聊天,我连话都插不进去,交不到朋友,难道是我的错吗?!”   “没有朋友,我就只好努力学习。”   “可是学校里百分之九十的学生都打算出国,你们能送我出国吗?不能,我只能拼命准备高考!可是其他学生都有家教,老师上课上得很快很快,我根本就跟不上!”   “我只能用最笨最笨的办法,我一边被祁璟使唤,一边熬夜学习,可是我还是跟不上,我想去普通高中!我不想留在这里,难道是我的错吗?”   陈时川双眼通红,几乎落下泪来。   他喊到嗓音都沙哑。   把这些年来的痛苦和疑问,全部喊给父母听。   “我在这个‘贵族学校’里,过得一点都不开心!学习,学习跟不上;朋友,朋友交不到。我没办法和有钱人交朋友,难道是我的错吗?!”   所谓的贵族学校,从来不看学生本人,看的从来都是学生背后的家境。   陈时川什么都没有,没有天才般的头脑,也没有优渥的家境,其他学生对他敬而远之,就已经算对他很好了,他怎么还能腆着脸上去,和人家交朋友呢?   整个会议室都沉默了,祝青臣紧紧地抿着唇角,心疼地看着陈时川。   可偏偏……   陈时川的父亲,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只是更加恼火:“你现在嫌弃我和你妈没钱,不能送你出国了?开心?我和你妈让你来上学,是让你来找开心的吗?我和你妈工作也累得半死,我们也不开心,你有什么资格要求开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时川顿了一下,只觉得一阵无力。   他坐回位置上,抹了把眼睛,坚定地对领导道:“我想转学,一定要转。”   陈父不依不饶,甚至冲上前,想要按住他的肩膀,让他把脑袋转过来。   李钺抓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给拿开。   祝青臣淡淡问:“陈时川的父亲,我想请问一下,你和你的妻子,在祁家工作这么久,有搭上什么有钱人的人脉吗?”   “这……”   只一句话,陈父就哽住了。   “这……这怎么能一样?”   “有还是没有?你和你的妻子有交到要好的有钱人朋友吗?你的有钱人朋友,有带着你赚大钱吗?”   “……没有。”陈父嗫嚅着唇。   祝青臣变了脸色,厉声质问:“那你凭什么要求我的学生在所谓的贵族学校里交到有钱人朋友?你凭什么要求我的学生兼顾学习和社交?”   “你把我的学生硬塞进这所学校,就甩手不管,让他自己面对祁璟的恶意、面对格格不入的环境。你做主把他送进来,你就要对他负责!而不是一句‘我管你开不开心’,就把他给打发了!”   “我的学生,在普通高中,本来可以拥有和蔼的老师、友善的同学,是你毁了他最美好的十年。他现在长大了,想为自己争取一下,你有什么资格阻止他?”   祝青臣转过头,对领导道:“各位领导,我追加一条申请,转学之后,请让陈时川同学住校。并且对祁家人和陈时川同学的父母进行监管。”   领导点了点头:“有道理,祝老师放心,我们会考虑的。”   “谢谢。”   “你……”   陈父还想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悻悻闭嘴。   最后,由李钺带来的教育局领导做主,满足陈时川和祝青臣提出的所有要求。   陈时川在老师的陪伴下,端坐在椅子上。   祁璟和他的父亲,则站在他的面前,朝他鞠躬。   他们绷着脸,强自忍耐着,头很低,低到几乎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祁父说:“对不起,小川,是叔叔做错了,叔叔不该这样对你,不该让你去做小璟的伴读,不该对小璟欺负你的事情……视而不见,对不起。”   祁璟则说:“对不起,陈时川,我不该使唤你,不该破坏你的考试……”   陈时川沉默着,不肯说原谅。   于是他们弯着腰,道歉了很久很久。   直到陈时川开了口:“写道歉信吧。”   他没有原谅,只是觉得不该浪费其他老师的时间,直接进入下一环节就好了。   于是,祁璟又坐在他的面前,拿来纸张,开始写书面道歉。   陈时川问:“祁同学,你想写多少字?”   祁璟猛地抬起头,仿佛想到了什么。   陈时川只是在课堂上认真听讲,没有把注意力放在祁璟身上,就被他要求写了三万字的检讨书。   那么现在,祁璟要写多少字呢?   祁璟握着笔的手紧了紧,低声道:“我也写三万字给你,够不够?”   陈时川并不回答。   然而,祁璟刚写了一千字,就忍不住红着眼眶,扭过头,向他的父母求助。   “爸妈,我真的写不完了,我的手好酸,我……”   不等祁璟说完,他的父母便上前求情。   “小川,你看能不能宽限几天?一天之内写三万字,根本就是不可能的,要不让我们一起写?我们帮他写,你看……”   陈时川仍旧不回答,只是把头偏到一边去。   看,人渣的人渣父母都爱他,拉着老脸也要替儿子求情。   可他的父母却不爱他。   似乎是猜到了陈时川的想法,祝老师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代替他给出回答。   “就三万字,一个字都不能少。我的学生写得了,他为什么写不了?”   写到后面,祁璟更是一边写,一边哭,嘴里直念着:“对不起,陈时川,我错了……我不知道三万字有这么多,我不该破坏你的考试……对不起……”   他红着眼睛,向陈时川投去一个哀求的可怜目光。   陈时川不为所动。   他知道,祁璟是后悔,但不是后悔欺负他,而是后悔自己那天好巧不巧,撞在了枪口上。   而祁璟怎么可能不知道三万字有多少?他又不是没有见过。   只是一份道歉信而已,他没有让祁璟背着他在学校里转几圈,没有让祁璟跪下给他系鞋带,已经很宽容了。   与此同时,几个工作人员也正紧锣密鼓地准备各类文件。   教育局领导都对这件事情定性了,学校里的领导也不好再和稀泥,在工作人员的监督下,直接给祁璟记了处分。   而学校处分需要一年才能消除,祁璟虽然不用参加高考,但国外院校,也是会看这些东西的。   所以,祁璟接下来,就不能那么顺利地出国镀金了。   陈时川则被允许去南城一中借读——他的成绩原本就是能够上一中的,但现在已经是高三了,陈时川的学籍没办法调过去,所以只是借读。   一切手续加急办理,工作人员现场打好了借读申请书,盯着陈时川的父母签字,然后直接拿回去盖章。   一中的张副校长也拿来一中的住宿申请表,让陈时川填写。   一切手续都办好之后,祁璟颤抖着手,把厚厚一叠道歉信,递到陈时川面前。   “陈时川,我只写了一万字……”   陈时川向祝老师借来批作业的红笔,像祁璟曾经对他做的那样,开始批改他的道歉信。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刺耳的声音,几乎戳破纸张。   像从前祁璟对他做的那样,陈时川掐着嗓子,开始模仿。   “为什么第一句话就写错别字?”   “为什么第一句话不是‘对不起’?”   “为什么这里有涂改?为什么这个词要划掉?”   祁璟捏着拳头,涨红了脸:“陈时川,你不要得寸进尺……”   下一秒,“哗啦”一声,厚厚一叠道歉信,劈头盖脸地砸向祁璟!   祁璟的父母大喊一声:“陈时川!”   工作人员都回头看去,却不敢靠近。   纸张纷飞,陈时川双眼通红,死死地盯着祁璟。   祁璟想扑上来打他,可是碍于工作人员在场,更因为自己打不过陈时川,只能咬牙忍住。   陈时川冷冷地看着他,低声道:“我不满意,回去重写。”   工作人员终于上前,把陈时川和祁璟给分开。   但道歉信还要继续写。   一直到了正午时分,祁璟才按照陈时川的要求,写好了要在全校师生面前朗诵的一千字道歉信。   陈时川把道歉信甩在他面前,转身离开。   祁璟哭着,死死地咬着下唇,只是在他身后重复:“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   *   第二天。   南外召开了全校师生大会。   先由教育局领导简单通报这次的事情。   随后祁璟颤抖着手,拿着自己的道歉信,站在台上。   “大家好,我是南城国际外国语学校,高三国际(1)班的学生祁璟,在这里,我要给我的同学陈时川道歉。”   “在过去的十年内,我对陈同学,犯下了不可原谅的错误。我仗着我优越的家庭背景,对陈同学犯下了不可原谅的恶行。”   “对不起……”   麦克风将他的声音,传到学校的每一个角落。   足足十分钟,全场静默。   陈时川站在台下,脸上带泪,表情却是笑着的。   多年委屈,一朝公布于人前,他又哭又笑。   他用衣袖擦干净眼泪,看着台上的祁璟道歉,眼睛一眨不眨,生怕错过一分一秒。   祁璟道歉之后,陈时川走上高台,接过老师递过来的麦克风,只说了一句话:“我绝不接受祁璟的道歉,也绝不原谅南外老师领导的漠视。”   “感谢祝老师,感谢外校老师,感谢教育局领导。”   说完这句话,他便潇潇洒洒地放下麦克风,走下台去。   经过祁璟身边的时候,他低声道:“还有十万字。”   祁璟瞪大了眼睛:“什么?”   “你昨天没有写完三万字,所以今天变成十万字了。”   “你……你就不怕我告诉……”   “你尽管告状,也尽管报复我。”陈时川攥紧了拳头,“可是,祁璟,拜你所赐,我是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   “如果你自信,你永远没有落单的时候,你的父母能永远保护你,你尽管用那些有钱人的手段报复我。”   “我不会变成和你一样的人,我只要十万字的道歉信。”   这招是祝老师教他的。   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在乎,祁璟再也威胁不到他了。   说完这话,陈时川便撂下被吓傻的祁璟,朝外走去。   祝老师正推着他的行李,在台下等他。   “走吧,祁家主在学校门口等我们,你现在去一中,简单收拾一下内务,下午就可以去上课了。”   陈时川擦干脸上的泪水,按下心底的忐忑,朝老师扬起笑脸:“好。” 第039章 准考证标记(9)   南外礼堂里还在开会,广播声音很大。   陈时川推着行李箱,将这些声音都抛在脑后,大步朝校门口走去。   他要走了!   从今天起,他不在这个破学校待了!   从始至终,祝青臣都陪在他身边。   师生二人来到校门口,熟悉的黑色加长豪车,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了。   后排的车窗放下,李钺坐在后排,右手手肘支撑在车门上,似乎正跟谁打电话。   “继续查,祁松的问题肯定不止这些。总部空降分公司经理的调令已经下去了,让经理人选马上入职,再暗中查一查。”   “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余光瞥见祝青臣和学生出来了,李钺便快速结束谈话,挂断电话。   他放下手机,开门下车。   “出来了?”   “嗯。”祝青臣点点头。   李钺接过陈时川的行李箱,塞进自己的加长豪车里。   司机见状不妙,连忙要下车帮忙:“家主。”   “不用,我来。”李钺回过头,朝祝青臣伸出手。   祝青臣疑惑,拍了一下他的手:“干嘛?”   李钺问:“还有呢?其他的行李呢?”   “没了啊。”   “就一个箱子?”李钺震惊,“祝卿卿,你说你学生要搬宿舍,我怕装不下行李,还特意让人开了最大的那辆车出来,结果就没了?”   祝青臣叉着腰,理直气壮:“对啊,我的学生艰苦朴素,难道不可以吗?怎么了?你的豪车很金贵吗?”   “蚂蚁搬家,喊一辆重型卡车来帮忙,祝卿卿,你自己觉得合适吗?”   “当然合适!”   陈时川听着老师和家主说话,没忍住笑出来。   祝青臣拍了一下陈时川的肩膀:“别管他,上车。”   “好。”陈时川笑了笑,乖乖抬脚上车。   可是,他刚伸出一只脚,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焦急的呼唤声,从他身后传来。   “小川!小川!”   陈时川回头看去,只见自己的母亲,推着一个半旧的行李箱,背着两个大袋子,正从远处跑来。   “小川……”   陈时川脸上的笑容消失,他抿了抿唇角,收回上车的脚。   面对母亲,他很小很小地喊了一声:“妈。”   祝青臣和李钺对视一眼,只得退到一边。   陈母跑到陈时川的面前,语带讨好:“小川,今天就去一中念书了?”   “嗯。”陈时川点了点头。   “你之前一直住在家里,也没怎么住过学校,妈特意帮你收拾了一点行李,你睡惯了的被褥,还有你的衣服。”   陈母把行李箱和两个大袋子推到他面前。   见他不肯伸手去接,陈母又道:“你放心,你爸不知道,我是偷偷来的。”   听见母亲这样说,陈时川才接过东西。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一声“谢谢”,便听见母亲又道:“你现在和祁家闹翻了,我和你爸也很难再在祁家干下去了,现在也要重新找工作,只是我们年纪都大了,所以……”   母亲拉住陈时川的手,轻轻拍着他的手背。   “你也不要再记恨你爸了,他也是为你好。这么多年,我和你爸都是这么过来的,你年轻气盛,等你以后出社会了、工作了,你就知道你爸的苦心了。”   陈时川一听这话,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诶……”   陈母试图抓住他的手,可是陈时川往后退了半步,将双手背在身后,直接躲开了。   陈时川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他只用沉默面对。   陈母继续循循善诱:“你爸昨天不是也给你道歉了吗?我和你爸也老了,以后只能指望你了,老话说的好,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陈时川原以为,母亲经过昨天的事情,知道自己做错了,特意来向他道歉的。   可是……   不是这样的。   母亲只是因为被祁家辞退,找不到工作,赚不到钱了,才来向他示好的。   他在自己的父母眼里,是祁璟的伴读,是可以用来攀附权贵的工具,是可以指望着给他们养老的护工。   却唯独不是儿子。   陈时川为自己刚才,竟然有一瞬间的动摇,感到可笑。   他也确实笑出了声。   是他自作多情了。   陈时川把母亲送来的行李都推了回去:“不用了,我不需要,到学校再买也来得及,我不要旧的。”   陈母一听这话,马上就拉下脸:“不要旧的?陈时川,您怎么这么虚荣?这些东西都好好的,怎么能不要?你爸说的没错,你是有点虚荣,拿着。”   陈时川问:“把我的东西都整理出来,家里应该干净多了吧?”   “你这是什么话?”   陈时川认真地看着她:“您还不懂吗?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了,我不要旧的东西,也不要旧的父母。”   “你……”   “领导昨天才说过,你和我的接触,要接受监管,请你和我……保持距离。”   听见是领导的命令,陈母马上缩回了手。   陈时川转过身,直接上了车。   从黑暗的世界,走到阳光下。   他走了整整十年。   就算是母亲,也不能再把他拖回去。   李钺护送着祝青臣和他的学生上车,随后自己也上了车。   车门关上,司机一脚油门,只留下淡淡的尾气。   车上,祝青臣拍拍陈时川的肩膀:“好样的,你变得越来越勇敢了。”   陈时川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摸摸自己的脑袋,笑了笑:“嗯,是老师教得好。”   *   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   车子在一中门口停下,张副校长和高老师就在门口等他们。   高老师就是陈时川的新班主任——高三(4)班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   见他们来了,两个老师连忙上前。   张副校长分别和他们握手,高老师拍拍陈时川的肩膀,从他手里接过行李。   “欢迎欢迎!”   “小川终于来了,以后不用担心了,可以专心学习了。要是还有人欺负你,你只管告诉老师。”高老师暗戳戳拉踩,“不过也不会,我们学校的学生都可乖了。”   陈时川笑着应了一声:“好,谢谢老师。”   “走吧,老师先带你去你的宿舍,先把行李放好。”   “嗯。”陈时川点点头,却又下意识回头看向祝老师。   祝青臣看出他有些紧张,笑了笑,走到他身边:“走吧,老师陪你进去。”   “好!”   祝青臣和李钺陪着他,走进一中校门。   陈时川时不时回头看了一眼,确认祝老师还在。   虽然没有父母送他,但是……   他有老师和师公啊!   一中当然比不上“贵族高中”占地广,建筑华丽,也没有高尔夫球场,更没有直升飞机停靠场地。   一中有的,只是几幢老教学楼,几棵快一百年的古树,看着就底蕴深厚。   更重要的是,现在正是中午,穿着校服的学生们一窝蜂地冲向食堂抢饭,充满朝气与活力。   陈时川的目光追随着同学们,流露出羡慕的意思。   这才是学校,这才是他向往的地方。   可他来得太迟了。   高老师安慰他:“先放好行李,再带你去食堂吃饭,不然不好带着。”   陈时川收回目光:“我知道的。”   “哦,对了,你的饭卡也给你办好了。”高老师把手里的牛皮纸袋递给他,“我们学校的饭卡和水卡是二合一的,还有一些借读的文件,你收好了。”   “嗯。”陈时川双手接过纸袋,牢牢地抱在怀里,像抱着宝贝。   一行人走过校道,穿过爬满紫藤花的回廊,来到男生宿舍。   高老师带着陈时川,向宿管打了声招呼。   “来了?”   “诶,这个学生,陈时川,以后就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了。”   “好,记得了。”   走上楼梯,高老师又介绍道:“学校给小川安排的宿舍在410,是四人寝。410本来只住了三个学生,小川加进去刚刚好。”   “三个学生都是我班的。”   “一个学生是年级第一,平时独来独往的,就爱学习。”   “还有一个学生,去年出了车祸,伤得可惨了,没有办法,就休学一年,在家养伤,去年回来读高二,今年也升高三了。”   “最后一个和小川一样,也是转学过来的,但是不知道他小学初中是在哪里读的,人倒是很聪明,就是基础很差。”   祝青臣听见后面两个学生的介绍,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转过头,碰碰李钺的手臂,小声问:“李钺,你觉不觉得这两个学生……”   正说着话,他们就来到了410门前。   高老师刚准备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学生们说话的声音——   “完蛋了!谢明月,我好几年没学习,这次数学考试,我连概率题都做错了!”   “别哭了,星星,我也没做出来,这次的考试确实很难。”   “那怎么办啊?”学生仰天长啸,“我们两个要一起上大专了!早知道我就不回来了!”   另一个冷淡的声音传来:“你们两个现在这个成绩,连大专都上不了,只能去红翔学挖掘机,或者去新西方学做蛋糕。你有哭的时间,你有哄他的时间,不如多做几道同类型的题目,免得下次再做错。”   三个声音,三个学生都在宿舍里。   祝青臣听见熟悉的声音,连忙挤上前,原本准备敲门,结果一个用力,直接推开了虚掩着的宿舍门。   “嘎吱”一声,三个学生都扭头看去,陈时川也抬起头,望向自己的新舍友们。   高老师口中的年级第一,正坐在桌子前,一边吃午饭,一边做题,一边听英语,一边和舍友说话,一心四用。   难怪他能考年级第一。   而林星坐在小板凳上,捂着脸哇哇哭。   谢明月蹲在他面前,正拍着他的后背,小声安慰他。   两个人的目光,同时落在祝青臣身上。   两个人又同时张了张嘴,同时大喊出声——   “老师?!”   “夫子?!” 第040章 准考证标记(10)   “老师?”   “夫子?”   林星和谢明月同时大喊一声,随后愣在原地,几乎怀疑是错觉。   高老师皱眉:“不是,你俩又怎么了?我又没死,喊这么大声……”   下一秒,两个学生站起身来,奔向祝青臣。   高老师更迷惑了:“不是?合着不是喊我呢?”   “祝老师,真的是你吗?”   “啊!!!”   两个学生围在祝青臣身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他,还伸出手,想要戳戳他的肩膀,看看他究竟是不是真人。   结果被李钺挡开了。   两个学生抬起头,这才注意到,祝老师身边,还站了一个男人。   两个人瞬间睁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道:“岐岐岐……”   岐王?!   他怎么也在这里?   祝青臣抬起双手,同时按了一下他们的脑袋,提醒他们:“这位是祁总。”   “噢。”两个学生摸摸鼻尖,回过神来。   现代没有岐王。   高老师酸溜溜地问:“祝老师,认识啊?这两个也是你的学生?”   “嗯。”祝青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之前教过几年,关系还挺好的。”   “那就好。”高老师正色问,“我还一直想问问他俩之前的老师,他俩小学初中是怎么学的?怎么刚来的时候什么都不会?”   “你是不知道啊,他俩高二的时候,各科老师都跟我告状,数学老师说他俩连函数都不会,英语老师说他俩连ABC都不认识。”   “更离谱的是,语文老师还跟我说,他俩看起来跟不识字似的!有时候看见语文书上的字,都要过一会儿才想起来!”   两个学生抱在一起,躲在祝老师身后,瑟瑟发抖。   他们不是故意的,林星在古代待久了,谢明月本来就是古代人,他们看见简体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很正常的!   祝青臣环顾四周,也想躲到两个学生身后,但是两个学生坚决不肯。   于是他躲到了李钺身后。   ——我也不知道,这不能怪我,我也是古代人。   两个学生躲在祝青臣身后,祝青臣又躲在李钺身后。   跟老鹰捉小鸡似的,一长串。   原本表情严肃的高老师,都被他们气笑了。   “我又不吃人,你们真是的。”   高老师推着陈时川的行李,直接走进宿舍。   “给你们带来一个新舍友,愣着干嘛?快进来欢迎新舍友!”   祝青臣分别拍了一下林星和谢明月的肩膀,两个学生才反应过来,快步上前。   两个学生把学霸舍友薅起来,三个人站成一排,激情鼓掌。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陈时川有些受宠若惊,朝他们伸出手。   “你们好,我叫陈时川,是刚刚转学过来的,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他依次和三个舍友们握手。   “你好,我是林星。”   “我是谢明月。”   “我是周太阳。”   林星和谢明月扭头看去,表情复杂:“周沐阳,你能不能正常一点?”   星星月亮和太阳,还有川流不息的时间,在410聚齐了。   *   陈时川把自己的行李放好,热情的舍友们带他去食堂吃午饭。   周沐阳幽幽道:“可是我已经在吃了啊。”   林星帮他收拾饭盒:“带去食堂吃,今天可是我们410的宿舍聚餐耶。”   谢明月也道:“你总是边吃饭边做题,这样对消化不好,跟我们一起去食堂吃。”   两个学生上前,一左一右地把周沐阳架起来,拖去食堂。   陈时川拿着自己的新饭卡,乖乖地跟在后面。   祝青臣轻轻推了一下他的后背:“跟上去,小心别跟丢了。”   “好……”陈时川犹豫了一下,也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这个时间点,食堂里学生还有点多。   一行人穿过人群,来到窗口排队。   林星熟练地朝窗口里喊了一声:“阿姨,要三两饭!”   陈时川跟在他身后,也学着他的样子,说了一句。   之前在所谓的贵族学校念书,他没有来过这样的食堂。   林星见他不太会,还拉着他,手把手地教他:“我们学校的鸡蛋羹和土豆鸡好吃,别吃荔枝肉,看起来裹满了番茄酱,其实都是肥肉。”   谢明月则回过头,走到了祝老师身边,喊了一声:“老师、岐……祁总……师公,我帮你们刷卡。”   祝青臣笑着点点头:“好啊,谢谢明月。”   高老师站在后面,酸气弥漫:“为什么不帮我刷?”   谢明月笑了笑:“高老师有饭卡,祝老师和祁总没有。要是高老师没带饭卡,那我也一起刷。”   排着队,祝青臣拿着餐盘,一边点菜,一边小声问谢明月:“怎么样?来了之后,还适应吗?”   谢明月同样小声回答:“除了学习方面,其他都还算适应。”   “这样啊?”祝青臣安慰他,“没关系的,你才刚来一年,成绩也没什么要紧的,过得开心就好。”   “我也是这样觉得的,能亲眼见到这样的盛世,还可以和星星一起读书上学,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刚来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祝青臣笑了笑,“明月,你活泼了很多。”   上次分别时,谢明月要一个人挑起朝政大梁,所以整个人看着闷闷的,满腹心事。   现在倒是好多了,像一个无忧无虑的普通高中生。   “不像是多活了十几年的人?”谢明月笑着道,“我也觉得,之前的事情,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正巧这时,林星和陈时川找到了空位,站在人群里,用力朝他们招手。   “这里!谢明月、祝老师、高老师,这里!”   “过去吧。”祝青臣收起话头,朝谢明月使了个眼色,“就这样吧。你过得好,就足够了。”   谢明月会意,笑着应了一声:“好。”   师生二人默契地不再提起古代的事情。   但是……还有一件事情,谢明月很想问问夫子。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祝老师:“夫子,您到底是不是神仙呢?专门拯救学生的神仙?”   祝青臣笑了笑:“当然不是,老师和你们一样,都是寻常人。”   “我才不信,老师和师公肯定是神仙。”   关于一段前尘往事的对话,淹没在了吵杂的食堂里。   在食堂长桌前坐下,李钺给祝青臣拿来餐具。   “祝卿卿,你又不吃青菜,哪有人光吃炸鸡排、炸鱼排和炸丸子配饭的?”   “我就是啊。”   李钺从自己盘子里夹了一筷子青菜,要放到他盘子里。   “等一下!”祝青臣连忙把自己的鸡排、鱼排和丸子都挪开,“我的宝贝们,不能沾上菜味。”   李钺无奈,小心翼翼地在他腾出来的空位里放上青菜:“这样可以吗?”   “可以!”   “那要全部吃掉。”   “没问题!”祝青臣比了个“ok”,“嗷磕!”   高老师坐在他们对面,掩着嘴,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祝青臣和李钺抬头看去,都有些疑惑。   高老师严肃道:“本校严禁早恋!”   祝青臣和李钺不由得坐直起来,但很快又反应过来。   他们已经成年了!他们没有早恋!   高老师也回过神来,摆了摆手:“噢,不好意思,职业病,你们继续。”   *   食堂里,人声吵杂,410的四个学生也嘻嘻哈哈地聊着天。   林星坐在陈时川对面,好奇地问:“陈时川,你的成绩好吗?”   陈时川腼腆地答道:“应该……还算可以吧。”   “还算可以是什么意思?你这次质检考几分啊?你有参加吗?你有做出数学的概率题吗?”   “嗯……”陈时川咬着下唇,不大好意思地承认,“我没有参加这次的质检,因为……”   他难以启齿,说不出口。   可是这时,林星却说:“因为你刚刚转学过来吧?上周刚考完试,你这周才转学过来,你真是走狗屎运!羡慕死了!”   周沐阳皱眉:“我们在吃饭,你在说什么狗屎?”   陈时川笑了笑:“没关系的。”   他默认了林星的说法,因为他上周忙着转学,所以没能参加考试。   林星挖了一勺米饭,又神秘兮兮地凑近他,压低声音,问:“陈时川,你转学过来之前,是不是过得很苦啊?”   陈时川下意识握紧了筷子:“我……”   林星又问:“是不是有一个神经病男的,又渣又贱,死活缠着你?”   “啊?”   “那个男的对你虐身虐心,还非要说他是为你好,他是喜欢你,有没有?有没有?”   “这……”陈时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林星见他表情,就猜到了。   他放下手里的勺子,拍了一下陈时川的肩膀,给了他一个格外坚定的目光:“我都懂,因为我也遇到过。”   “还有谢明月。”林星转头,又看向谢明月,“谢明月也遇到过,我俩遇到的还是同一个。我靠,看到那男的,连饭都吃不下,简直想吐,烦死了。”   谢明月碰了一下他的手臂:“星星,我们才刚刚认识,不要说这些。”   他转过头,对陈时川道:“不好意思啊,他不是故意问你这些事情的。”   陈时川看着他们真诚的表情,笑了一下,点点头:“嗯,我也遇到过。”   陈时川低下头,用手里的筷子戳着米饭:“我也遇到过一个神经病,死活要缠着我。不过,幸好遇到了祝老师——”   他看了一眼祝老师和高老师的方向:“祝老师,还有其他老师,把我从泥潭里救出来了,所以我转学过来了。”   林星理直气壮:“谢明月,你看吧,我就知道,祝老师专门救我们这种可怜学生。”   “嗯。”谢明月点头,这话他确实没办法反驳。   林星又道:“陈时川,你放心,作为师兄和祝老师最喜欢的学生,我会照顾好你的。”   又开始了。   林星想当师兄的愿望,又开始了。   谢明月了然,对着陈时川耸了耸肩:“他就是这样的性格,你别介意。”   “不会。”陈时川笑着摇摇头,“我觉得这样很好。”   被困在娇纵的小少爷身边太久,他几乎快忘了,和普通朋友该如何交往了。   “但我觉得……”陈时川顿了顿,“我才是祝老师最喜欢的学生。”   “什么?!”   这时,周沐阳吃完了午饭,从口袋里拿出自己记单词的小本子,开始背单词。   年级第一真的好努力啊。   陈时川看得有些呆了。   林星按住他的脑袋,让他转回来,面对着餐盘:“别学他,坏习惯,吃饭。”   “嗯……”陈时川暗暗下定决心,他现在有了专心学习的时间,他也要弄一个小本子,边吃饭边背单词。   *   在食堂吃完午饭,陈时川就要回宿舍收拾行李了。   简单收拾一下,再午睡一会儿,下午就可以去上课了。   一切都安排妥当,祝青臣和李钺也要离开了。   校门口,祝青臣叮嘱林星:“你作为师兄,要多多照顾师弟。”   林星叉着腰:“老师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本来只要照顾谢明月,现在还要照顾陈时川,林星感觉自己肩膀上的担子又重了一些呢。   祝青臣失笑,又对谢明月道:“你也要看着他们两个。”   谢明月同样点头应了:“老师放心。”   最后,祝青臣拍拍陈时川的肩膀:“抬头挺胸。老师尽自己所能,总算把你救了出来,还好来得及……”   “老师放心,我会努力学习的。”   “老师不是这个意思,老师希望你,可以在这里、尽情地享受自己的校园生活,这一年时间,好好地活,好好地玩,把错过的那十年都补回来。”   陈时川对上老师认真的目光,同样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会的。”   “好,那老师和祁总就先回去了,电话号码还存着吧?有事情就找高老师,或者直接打电话给我。”   “好……”   祝青臣才刚转身,陈时川才刚应了一声,他的声音,忽然就带上了哭腔。   “老师……”   祝青臣连忙回头:“怎么了?怎么还哭了?”   陈时川低着头,抹着眼睛,想要把眼泪擦干净了再说话,可是不知怎么了,他的眼泪怎么也擦不干净。   “老师,我……我不想让老师走!”   他哭着,冲到老师面前。   “我不想让老师回去!那个贵族学校一点也不好!那里的老师不好,学生也不好!现在我走了,学校里就只剩下老师一个人了!”   “不可以……老师会被他们欺负的,我不在,老师一个人在那里,肯定会被孤立、被欺负的!”   陈时川摇着头,拉着老师和祁总的衣袖,不肯松手。   他大喊着,在学校门口引人侧目。   “我不转学了!我不转学了!我要和祝老师一起!”   祝青臣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弯下腰,递给他:“别说这些傻话,你好不容易才争取到了借读的资格,怎么能因为老师就不转学了?”   祝青臣温声问:“难道你不想参加高考了吗?难道你不想体验一下普通的校园生活,多交几个朋友吗?”   “我想……但是我也不想和老师分开!我不想把老师一个人留在那里!”   陈时川的眼泪几乎浸湿了纸巾,他没了力气,捂着脸,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祝青臣也在他身边蹲下,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轻声安慰。   “老师和你不一样,老师是成年人,老师有保护自己的能力,而且老师是老师,老师在那里教书教得不开心,随时都可以走人。”   “可是……”   “别忘了。”祝青臣拽了拽李钺的裤腿,“老师和祁氏集团的霸总还是男男朋友呢,到底是他们孤立我,还是我孤立他们,还不一定呢。”   祝青臣向他描述美好生活:“老师每天就上几节课,上完了就去找男朋友约会,难道不好吗?”   “就算他们孤立老师,那又怎么样?老师要是不高兴了,随时可以赔了违约金走人,学校的合同困不住老师。”   “如果你还在那个学校里,老师就要时时刻刻注意你,你过得胆战心惊的,老师心里也很担心,那岂不是更糟糕?”   听见祝老师这样说,陈时川才擦干脸上的眼泪,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老师要注意保护好自己,有事情也要给我打电话。”   “没问题,放心吧,老师会陪你们到高考的。”   “嗯。”陈时川正色道,“那说定了。”   “说定了。”   最后,祝青臣把三个学生都交给高老师。   “高老师,这三个学生以后也是你的学生了,就拜托你啦。”   “放心吧,我可是金牌老教师了。”高老师拍着胸口保证。   三个学生,并排站在校门口,朝他挥手道别。   祝青臣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李钺上了车,也朝他们挥挥手。   *   车子发动,离开一中。   祝青臣靠在后排车座上,整个人有些蔫蔫的。   车子中间的挡板升起来,李钺搂住祝青臣,摸摸他的脑袋。   “你要是想和学生待在一起的话,那不如……”   “我早就问过高老师了。”祝青臣小声道,“一中已经不招老师了,考试的时间也已经过了,要等明年。”   “那你就准备一下,明年考试……”   李钺话还没说完,就被祝青臣捶了一下。   “不要,我坚决不考试。”祝青臣从他怀里坐直了,振振有词,“我来现代就是为了喝奶茶、吃炸鸡的,坚决不考试!”   正巧前面有一家蛋糕店。   祝青臣连忙拍拍李钺:“停一下,我们去买蛋糕吃!”   李钺问:“祝卿卿,你还没吃饱?”   “带回去吃!”   *   下午祝青臣没课。   和李钺窝在公寓里,看看动画片,吃吃蛋糕,很快就消磨掉了时光。   傍晚时分,两个人出去买菜,推着小推车,慢悠悠地在超市里闲逛。   李钺做饭,祝青臣在旁边打下手……给他加油……   好吧,偷吃。   李钺砍一块烤鸭,祝青臣马上伸手。   李钺切一块西红柿,祝青臣马上伸手。   李钺“不小心”切到了手,祝青臣……也马上伸出手,给他贴个创可贴。   到了晚上,李钺也没有回去,就在祝青臣的教师公寓里住下了。   祝青臣洗好澡,穿着自己的煎蛋睡衣,从浴室里走出来。   李钺正盘着腿,坐在客厅里,拿着一把水果刀,不知道在刻什么东西。   祝青臣蹑手蹑脚的,想要走上前去看看。   结果才刚走了一步,李钺就提醒他:“别扑过来,我手里拿着刀。”   “噢。”   既然被发现了,祝青臣也懒得隐藏了。   他直接走上前,在李钺身边坐下:“你在干嘛呢?”   李钺把雕刻好的小木牌放在桌上:“回禀祝卿卿大人,您的后宫新晋反派三人,分别是——”   祝青臣马上入戏,人都坐直了,忍住笑,正色道:“说来听听!”   “岐王萧定城。身强体壮,孔武有力,自带疯批属性。”   “鬼王没名字。通身冷如寒霜,在夏日里,别有一番风味。”   “祁家家主祁浔之。现代社会里的封建家主,常年居住在国外,有外国风情。”   “敢问,祝卿卿大人今晚要选哪位反派侍寝?”   祝青臣捧着脸,看着桌上的木牌,不知道是真的有些犹豫,还是假装的。   见他迟迟选不出来,李钺干脆在他身边演起来了,开始“争宠”。   “祝卿卿,选我选我!”   “如果没记错的话,阁下是鬼王,祝卿卿最怕鬼了!”   “选我选我,我是人!”   “我也是人!我还是现代人,和古代人比起来,我进化了更久!”   祝青臣憋住笑,扭过头,看向李钺:“我还是选不出来耶。”   李钺沉默片刻,伸手一捞,直接把祝青臣扛起来了:“那就三个一起来吧。”   祝青臣不敢相信地睁圆了眼睛,疯狂拍打他的后背:“不!我选!李钺,我选!”   大反派语气冰冷:“已经来不及了,下次记得早点选。”   祝青臣被丢在柔软的弹簧床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李钺压了回去。   压就压了,李钺还非要在他耳朵旁边提醒:“祝卿卿,我现在是鬼王。”   “祝卿卿,我现在是……”   祝青臣气得反手挠他一道:“住口!你是李钺!”   “嗯。”李钺贴着他的脸颊,轻轻蹭了蹭,“我是李钺。”   *   还好第二天,祝青臣的课不在上午。   他又赖床睡了一个上午,下午三点,去教室上课。   李钺亲自开豪车送他。   那可是整整二十分钟的路程!   能让祝青臣一个人走路过去吗?   当然不能!   在李钺的陪同下,祝青臣慢吞吞地走到办公室里。   原本办公室里的老师正热火朝天地说着什么,一见他来了,全部都闭上了嘴。   祝青臣也不在意,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拿了课本,然后叮嘱李钺:“我去上课,你就在这里等我,等一下我们一起去吃晚饭。”   “知道了。”李钺点点头,“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办公室老师们看到祁家家主,都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终于,有个老师开了口:“祝老师……”   “嗯?”祝青臣抬起头,“有事吗?”   “你班的祁璟今天请假。”   “嗯。”祝青臣点点头。   他并不意外。   祁璟昨天才在全校大会上向陈时川道了歉,丢了面子,今天肯定会请假不来。   “他这次估计要请假很久。”   “嗯。”祝青臣也不奇怪,反正他一直都这样。   “哎呀,你昨天没在学校,你不知道。”另一个老师按捺不住,直接挑明,“昨天下午,祁璟上着上着课就说自己心脏痛,但是他不是经常那个……装病嘛。”   “陈时川又走了,没学生愿意陪他去校医院,当时上课的老师就让他自己去。结果他去了之后,校医院也不当回事,照例开了间病房,让他上去睡觉。”   “结果……”   祝青臣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蹙眉问:“结果呢?”   “结果他就在病房里晕过去了,校医发现的时候都好几个小时了,送去医院一检查,心脏那边真的有一块阴影。”   “可是他前几天还去医院做了全面检查,当时没有任何问题,就真的是在一夜之间,长出一个阴影来。”   “反正他现在来不了学校了。”   原来,他们刚才在办公室里,说的就是这件事情。   有老师重新开了话头,其他老师都继续讨论起来。   “祁璟他父母还放话出来,要告学校呢,也不知道要告什么。”   “现在要是我上课,有学生跟我说不舒服,我马上让校医过来抬走。”   “你说这人啊,还是不能装病。总是装病,就有心理暗示,本来没事的,都长出一个东西。” 第041章 准考证标记(11)   上课铃声响起,祝青臣抱着课本,走进教室。   见他来了,班上十来个学生全都安静下来,十几道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   祝青臣面不改色地走到讲台上,把课本放下,看了一眼祁璟的座位。   果不其然,祁璟没来。   “狼来了”的故事,从来都不少见。   祝青臣收回目光,看向其他学生。   这些富家公子、富家千金,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欲言又止。   祝青臣笑了一下,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细框眼镜:“你们有话想问我?”   所有学生保持沉默,祝青臣等了一会儿,见始终没人回答,便低下头,翻开课本:“那我们今天来讲……”   这时,一个学生,壮着胆子,应了一声:“祝老师,我们有很多问题想问您。”   祝青臣抬手合上课本,抬起头:“问吧。”   还是刚才那个学生:“陈时川同学转学,是您一手促成的吗?”   问得还真够直白的。   “是我,但又不是我。”祝青臣顿了顿,“是我和其他老师一起,再加上陈时川同学个人的努力。”   有了那个学生带头,其他学生纷纷加入提问。   “您来我们班一个月,是不是早就看祁璟不顺眼了?”   “我没有看祁璟不顺眼,我只是……对世间不平之事感到不平。这是作为一个寻常人,应该拥有的基本能力。”   “那您又是怎么看我们的呢?在您眼里,我们和祁璟是一样的吗?”   “你们在我的眼里,理智有余、感性不足,个人主义、金钱至上,但你们毕竟还是未成年人,也没有做出和祁璟一样的事情,所以,你们目前还不一样。”   “既然祝老师对我们的评价这么差,那为什么不跟着陈时川一起去一中呢?”   祝青臣顿了顿:“我确实想去,只是考试时间已经过了,所以没能去成。”   底下的学生脸色不是很好看。   祝青臣笑了笑:“不然你们以为呢?你们以为我会说,我要留下来,用我的善良感化你们?然后像电影里面一样,带你们去老城区、去路边摊,把你们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他摇摇头:“你们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感动的。”   “我只想用这次的事情告诉你们,虽然你们家庭背景雄厚,但你们最好还是小心点,别和祁家一样,做违法乱纪的事情。”   “你们自诩人上人,你们有能力欺辱的每一个普通人,他们的人格,和陈时川一样高贵;他们的品性,和陈时川一样坚毅。把这样的人逼到绝境,他们爆发出的巨大能量,足够和你们鱼死网破。”   “这个世界上,也总有和祝老师一样,平世间不平之事的人,在盯着你们。”   “所以,不要做坏事。”   祝青臣脸上是笑着的,目光却定定的,扫过每一个学生。   底下的公子千金们沉默着,若有所思,都没有再说话。   祝青臣重新翻开课本:“没问题了?那就开始上课吧,我们今天讲《阿房宫赋》。”   他拿起讲台上的粉笔,回过身,在黑板上写下“阿房宫赋”四个字。   底下的学生不敢有小动作,专心听课。   *   这天是周日,一中不上课。   男生宿舍410全体成员,七点起床,在图书馆自习一个上午,到了饭点,简单收拾一下,便背着书包,走出校门。   祝青臣和李钺就在学校门口等他们。   远远地看见老师,几个学生加快脚步,小跑上前。   “老师!祁总!”   “中午好。”祝青臣笑着应道,又留神看了一眼陈时川。   转学还不到一个星期,陈时川整个人肉眼可见地——   活过来了。   他脸色红润,眼里有光,就算是小跑过来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陈时川迎上他的目光,又喊了一声:“祝老师。”   “诶。”祝青臣问学生们,“你们想吃什么?今天老师……”   学生们鼓掌欢呼:“老师请客!”   “还没说完!”祝青臣张开双手,在李钺身边转了一圈,“老师的老公请客!”   几个学生都有些震惊。   “老师和祁总结婚了吗?”   ——这句是陈时川问的。   “老师和祁总又结婚了吗?”   ——这句是林星和谢明月问的。   但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   “谢谢师公!”   “祝老师和师公百年好合!”   “我早就看出来老师和师公是一对了。那天在公寓楼底下,我第一眼看见祁总,我就知道,祁总和老师是天生一对。”   情绪价值拉满,站在旁边、压根没怎么说话的李钺,差点被祝青臣这群学生捧上天去。   得了吧,就这个世界,他第一次去找祝卿卿的时候,陈时川攥着书包带子,站在不远处,死死盯着,跟小牛犊似的,随时要冲上来,把他从祝老师身边撞飞。   还一眼就看出来?   不过这话倒是中听得很。   李钺别过头去,压下翘起来的嘴角,再转回来。   “你们想吃什么?随便提,都可以。”李钺道,“小孩子应该比较喜欢吃自助餐,城北有一家海鲜自助,还有牛肉自助,你们看……”   几个学生眼睛放光,异口同声道:“肯德基!肯德基!肯德基!”   李钺皱眉。   这几个小孩怎么这么没追求?霸总师公请客,他们只想吃肯德基?   和祝卿卿一模一样!   祝青臣笑了笑,不好意思地看着他:“那个……我也想吃肯德基。”   果然。   李钺颔首:“走吧,上车,带你们去吃肯德基。”   “耶!谢谢师公!”   几个学生“呼啦”一下上了车。   祝青臣落在后面,一把抱住李钺:“谢谢师公……”   李钺低头看他:“祝卿卿,你喊我什么?”   祝青臣改了口:“谢谢老公。”   这还差不多。   李钺勾了勾唇角,搂着祝青臣上了车。   今天是李钺亲自开车,祝青臣坐副驾驶。   四个学生坐在加长豪车的后排,正好载得下。   来到餐厅,一行人找了个靠落地窗的大桌子坐下。   李钺把手机给他们,四个小孩和祝青臣挤在一起,看看要点什么。   祝青臣抬起头:“李……那个,我给你点一份儿童套餐,有送玩具的。”   李钺却道:“祝卿卿,我吃不饱。”   祝青臣目光坚定:“那我给你点两份。”   李钺无奈,只能点了点头:“好,随你。”   “祁家主,你真好。”祝青臣向他抛了个飞吻,然后低下头,给两个人点了好几份儿童套餐。   点好东西,等餐期间。   祝青臣捧着脸,欣慰地看着几个学生:“你们几个最近的学习怎么样?陈时川,还适应吗?”   “嗯。”陈时川点点头,“谢谢老师关心,我很适应。”   “那怎么能说是很适应呢?那明明是——”林星拖着长音,开始告状,“相当适应!”   “老师,你不知道。之前他说他错过了质检考试,我还以为他和我、和谢明月一样,都是学渣,结果他刚到学校第一天,就晚自习到十一点!”   “我们催他,他都不走,回到宿舍洗个澡,他又开始写作业。十二点钟,都熄灯了,他还蹲在厕所里读书!”   “高老师这几天都在表扬他,搞得我和谢明月可有危机感了!”   陈时川笑着道歉:“我不是故意的,下次不会了。”   学霸周沐阳却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手:“我很欣赏你的学习态度,坚持自己,他们那都是嫉妒。”   “得了吧。”林星瘪了瘪嘴,“我们宿舍的厕所本来就小,本来你在里面就算了,现在你们两个挤在里面读书,你们不觉得有点缺氧,呼吸不过来吗?”   周沐阳正色道:“知识就是氧气,你们不懂。”   “可是你们两个这样,我和谢明月会很有压力。”林星转过头,看了一眼谢明月,“对吧?”   谢明月低声道:“星星,我觉得我们确实需要一点压力,否则连大学都考不上了。”   也有道理。   说着说着话,陈时川和周沐阳又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了单词本子。   林星指着他们:“老师,你看他们啊!”   祝青臣却道:“你也把自己的本子拿出来读。”   林星震惊:“老师,连你也!”   “快。”祝青臣一拍桌子,催促道,“拿出来。”   “噢。”林星委屈巴巴地拿出自己没记多少的本子。   这时,陈时川抬起头,看向祝青臣。   他低声问:“老师最近在那边过得好吗?有没有被欺负?”   祝青臣摇摇头:“没有,老师怎么可能被人欺负?”   “嗯,那就好。”陈时川顿了顿,又问,“学校那边没有给老师换班吗?老师还在教祁璟吗?”   “没有换班,但是也没教祁璟。”   陈时川疑惑。   “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他就没再来学校。”   祁璟一直在请假。   据办公室的老师们说,祁璟辗转了好几个大医院,做了好几次检查。   但是他心脏的那块阴影,就像是活过来一般,时大时小,时有时无。   就连国内最顶尖的医生也没办法确切诊断。   祝青臣安慰陈时川:“别担心,祁家现在自顾不暇,不会再来找你了。”   “嗯。”陈时川点点头。   “你爸妈有再过来找你吗?”   “来过一次。他们两个被祁家开除了,就想来找我搞好关系。”   “那你没事吧?”   “没事,高老师扛着湿拖把,一通狂甩,和保安一起把他们给赶走了。”   祝青臣没忍住笑出声。   不愧是你,老当益壮的高老师。   “你平时也要小心点,出门最好和朋友们一起,别自己出学校。以后考上大学,走得远远的,就不怕他们了。”   没多久,餐台那边传来取餐提示音。   四个学生挨挨挤挤地去取餐,祝青臣和李钺便在桌前等候。   祝青臣撑着头,一脸欣慰:“李那个,你说,等我们回去以后,要不要多养几个孩子?”   李钺表情严肃:“不行,吃的又多,叽叽喳喳又吵得头疼,还打扰我们二人世界。”   学生们端着堆成小山的炸鸡,缓缓逼近!   *   一个月后。   祁璟在父母的陪伴下,来到学校,办理休学手续。   祝青臣上完课,准备下楼去找李钺的时候,撞到了他们。   这一家三口刚刚从楼上领导的办公室里出来。   祁璟脸色苍白,祁母手里拿着厚厚一叠文件,脸上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憔悴的神色。   祁父则走在最前面,表情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尽力维持着体面,没有催促他们。   正巧这时,三个人同时看见了祝青臣。   三个人都被吓了一跳,似乎是回忆起不久前在会议室里吃的亏,谁都不敢说话,只是默默地离祝青臣远一些。   祝青臣也不在意,拽着自己的帆布包,快步下了楼,走到李钺身边。   李钺就在楼下等他,见他过来,熟练地接过他手里的包:“走吧。”   祝青臣环顾四周:“车子呢?”   “车子在停车场。”李钺捏捏他软乎乎的小臂,“祝卿卿,你需要锻炼,我们走过去。”   祝青臣瘪了瘪嘴:“噢。”   两个人刚准备离开,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家主。”   李钺原本不想理会,但是祁父一连喊了好几声,楼梯上甚至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祁父追上来了。   没有办法,李钺只能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祁父跑到他面前,目光扫过他身边的祝青臣:“家主,您……”   李钺干脆握住祝青臣的手,直接问:“什么事?”   “没……没什么事。”   明知道李钺和祝青臣是一伙的,祁父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他回过头,朝祁璟和妻子招了招手,低声道:“快过来,过来啊。”   祁父按着两个人,一家三口弯下腰,给李钺和祝青臣道歉。   “家主、祝老师,实在是不好意思,那次确实不是故意伪造伤情鉴定的,主要是我儿子确实不舒服,检查也检查不出什么来,我关心则乱,才出此下策。”   “家主,您看,我们家现在也接受惩罚了,道歉道了,道歉信也写了,我儿子还真的得了怪病……”   李钺拉着祝青臣,一面往停车场走,一面道:“生病就去医院看,我又没让医院封杀你们。”   他皱了皱眉头,忽然想起什么:“你们不会要拿这次的病历,再去告陈时川吧?陈时川一拳打在你儿子脸上,害得你儿子心里有阴影了?”   “不不不。”祁父连连摆手,“家主误会了,那次回去之后,我们一家人痛定思痛,已经知道错了,绝对不会再做这种事情了。”   “嗯。”李钺淡淡地应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祁父带着儿子妻子,跟在他们身边。   他叹了口气:“我们家现在……是真的困难,分公司这几年收益不好,我就是表面看着风光,现在小璟还要出国检查,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   李钺瞧了他一眼,没接他的话。   祁父也不觉得难堪,又东拉西扯一大堆。   说自己也不容易,生活也很困难,说李钺还年轻,不知道养家的难处,还说等以后他和祝青臣结婚了,就会知道的。   李钺和祝青臣都淡淡的,没怎么应声。   他们心里都清楚,祁父这样的人,不可能厚着脸皮追上来,就为了向他们诉苦。   他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他们不接话,祁父也找不到机会提起。   眼看着要到停车场,彻底没机会了,祁父再顾不得其他,终于开了口。   “家主,您看,最近城东那个项目,能不能交给我这边的分公司来做?”   李钺转过头,正好对上祁父希冀的目光。   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李钺只说了一句话:“各凭本事。”   “家主,我当然知道各凭本事,但我们家这个情况……”   李钺不再理会他,直接绕到副驾驶,帮祝青臣开了门,护着他上去。   祁父还想堵他,被他直接绕开了。   李钺一言不发,直接上了车,把车门锁上。   车子发动,径直离开,只留下一地尾气。   祁父看着车子离开的方向,沉下脸色。   祁璟拽了拽他的衣袖:“爸爸,我们回去吧……”   话还没说完,祁璟就咳嗽了两声,看着真有些难受。   祁父看见他,忽然有些不耐烦。   都是因为这个儿子,他得罪了家主,得罪了一大票领导。   搞得现在家主对他有意见,分公司的生意也越来越差。   一家三口正准备上车。   忽然,祁父眉头一皱,问:“小璟,你这次不会又在装病吧?”   祁璟被父亲吓了一跳,身形晃了几下,脸色又白了几分。   他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心口,红了眼眶,连连摇头:“爸爸,你怎么能这么怀疑我?我怎么可能装病……”   祁父回过神来,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荒谬,但拉不下面子道歉,只能转身上车。   *   再过一个月,就是一中的期中考。   期中考之后,就是家长会。   陈时川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期中考成绩发给祝青臣。   他这么多年没能专心学习,第一次参加一中的考试,就考了班级第八、年级前一百,已经算是很厉害的了。   祝青臣发了几句鼓励的话过去,又问他林星和谢明月考得怎么样。   陈时川说,他们两个考的也还行,有进步。   师生二人再闲聊两句,祝青臣刚准备结束话题,就看见对话框头顶,陈时川一直在输入内容。   祝青臣笑了笑,直接发了一句过去——   【周六的家长会老师去开】   陈时川顿了一下,马上问:【老师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高老师告诉他的啊。   这可是高三的第一次家长会,陈时川的父母都不靠谱,让他们来学校,他们不仅什么都听不懂,反倒会蹬鼻子上脸。   干脆让祝青臣来。   还有谢明月,谢明月是自己来现代的,也没什么家人。   于是祝青臣又让他去问问谢明月,看他需不需要开家长会。   *   周六当天,祝青臣和李钺穿戴整齐,来到一中。   一个人穿黑西装,一个人穿白西装,两人携手走进校门口。   学生们也在门口等着他们,把他们一路带到教室里,自己的座位上。   祝青臣皱眉,问:“明月,你怎么和时川是同桌?我以为你和星星、时川和沐阳是同桌。”   谢明月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本来是这样安排的,但是星星和我坐在一起,太容易说话了,所以高老师就把我们给拆开了,坐前后桌。”   “也有道理。”   祝青臣点点头,和李钺一起在位置上坐下。   “老师、祁总,你们喝点水,慢慢开会,我们就先出去了。”   “好,去吧。”   没多久,家长到齐,家长会开始。   金牌老教师高老师站在讲台上,先简单评点了一下本班学生这次的期中考成绩,然后开始介绍往年的高考政策及分数线,以及如何帮助孩子确定目标院校。   祝青臣找了张纸,认真做笔记。   最后,高老师说:“各位家长的桌上,应该都有孩子们给你们写的信,那么最后一个环节,请各位家长一边看信,一边听我说一些心里话。”   祝青臣翻了翻陈时川放在桌上的期中考试卷,果然在卷子最底下,找到了一个信封。   他拆开信,从里面抽出一叠厚厚的作业纸。   【祝老师:   你好!   我是陈时川,我已经数不清,自己跟您说了多少次“谢谢”了。   在您替我解围的时候,在您特意来校医院看我的时候,在您收走我藏在书包里的水果刀的时候,我一直在说“谢谢”,仿佛从我认识您的第一天起,我就在不断地说“谢谢”。   您或许了解我从前的生活,也或许了解我从前的痛苦,但您绝对不知道,我有多感谢您。   ……】   与此同时,高老师也正发言:“我是一线老教师,出来工作几十年了,但是这一年来,经历的事情最多。”   “我们班上,有出了车祸,差点变成植物人的学生;有不知道从哪里转学过来,基础很差的学生;还有经历了很多磨难,才终于争取到一个安稳学习的环境的学生。”   “最近我常常在想,这几位学生,能够平安健康地活到现在,能够嘻嘻哈哈地玩笑打闹,而其他学生,没有经历过他们的这些磨难,实际上就是一种最大的幸运。”   “所以,不论孩子们这次的考试成绩是好是差,不论未来的高考,孩子们考得是好是差,只要他们努力拼搏过,只要他们健康平安,请家长们在结束之后,给我们的孩子——”   “一个鼓励的拥抱。”   【我原本准备将水果刀送进我的心脏,但祝老师将希望的种子种了进去,它将生根发芽,永不枯萎。】   家长会到此结束,祝青臣站起身,径直朝教室外面走去。   他在走廊上找到正背单词的陈时川,一言不发,张开双手,直接抱住他。   陈时川愣了一下:“老师……”   下一秒,林星和谢明月跟着凑上前。   “老师,我们也要抱。”   “好,抱抱抱。”   下一秒,林星的父亲从教室里冲出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从祝青臣怀里抓出来。   “你自己看看你写的什么东西!”   林父手里的作业纸飘扬,上面写着八个大字——   【爸爸,我想吃肯德基】 第042章 准考证标记(12)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学生们的家长会、秋季运动会,还有百日誓师大会、家长座谈会,都是祝青臣和李钺代替出席的。   祁璟和祁家销声匿迹了很长一段时间,再也没有出现在祝青臣和陈时川眼前。   那些对陈时川来说,堪称噩梦的过去,早就已经变成了前世。   这天傍晚,窗外一片漆黑,冷风呼呼。   祝青臣和李钺吃完晚饭,一起看动画片。   欢快的音乐,丰富的色彩。   祝青臣穿着厚实的小熊家居服,窝在李钺怀里。   李钺双手环抱着祝青臣,把下巴搁在他的脑袋上。   两个人身上还盖着毛茸茸的毯子,暖和又惬意。   祝青臣眼睛盯着电视屏幕,说了一声:“要奶茶。”   于是李钺伸出手,端起桌上的奶茶,递到祝青臣唇边。   祝青臣低下头,吸溜了一口:“唔……我想喝口你的。”   李钺换了一杯,递到他面前。   祝青臣喝了一大口,又说:“要虾片。”   于是李钺又抓了一大把虾片,给他吃。   祝青臣咔嚓咔嚓地吃着。   忽然,“叮咚”一声,李钺的手机响了。   他拿起手机,才刚看了一眼,祝青臣便道:“李钺,你要专心,现在是动画片时间,不是工作时间。”   “噢。”李钺再看了一眼手机,便放下了。   两个人恢复成刚才的模样,安安静静地看电视。   十分钟后,这集动画片结束。   祝青臣跟着片尾曲扭了扭:“下一集!下一集!”   李钺却拿起遥控:“祝卿卿,我给你看个更好看的。”   “唔?我看看。”   李钺熟练地退出动画片页面,直接按到了新闻频道。   祝青臣蹙眉:“新闻?你又上财经新闻了?”   ——没错,李钺作为祁家家主,祁氏集团实际的掌权人,回国之后,接受了几档财经节目的邀约。   李钺要求祝青臣,必须守在电视机前准时观看,要是有重播,还得让祝青臣看。   穿西装的李钺是挺好看的,就是总看,祝青臣也有点受不了。   真人都看得够够的了。   可是这回,李钺打开的不是财经频道,而是——   国际新闻。   主持人正在播报国外局势。   祝青臣疑惑:“我们看这个做什么?”   他忽然想起什么,连忙从李钺怀里坐起来,认真地看着他:“你不会要出国吧?不行!国外不禁枪,你会被打死的!不可以!”   他一把按住李钺的肩膀,李钺也抱住他的腰,不让他乱动。   “祝卿卿,你看。”   祝青臣回过头。   国外局势播报完毕,接下来——   三张打了马赛克、但还是无比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电视上。   他们分别是——   祁父、祁母,还有祁璟!   祝青臣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凑近一些去看。   这个新闻标题叫做——   《熊孩子收买医生装病,父母国外被拘》   啊?   祝青臣呆住了。   装病?被拘?   接下来,主持人详细介绍事情经过。   原来,为了祁璟心脏上那块时大时小、若有若无的阴影,祁父祁母特意带他去国外检查。   这件事情,祝青臣是知道的。   甚至学校害怕赔钱,还特意派了两个老师,陪他们去国外检查。   当然,他们不敢派祝青臣去。   结果,祁璟是在装病!   他心脏上那块阴影,是他花钱收买医生,才搞出来的!   新闻里,被打了马赛克的祁璟,捂着脸,声泪俱下地陈述。   “前几天做了错事,被学校记过,还在全校同学面前检讨,我不想去上学,怕同学嘲笑我,怕爸妈骂我,所以就装病了。”   “花钱收买了医生……就是用黑笔随便涂了两下搞出来的。”   直到后来,家里给他办理了休学,带他去国外检查。   他再也没有勇气坦白了。   他还想故技重施,收买国外的医生。   结果他的英语太差了,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医生竟然以为他是要求救,直接报了警。   警察来了之后,直接给他的父母戴上了手铐。   祁父祁母被拘了好几天,直到大使馆的人出面,新闻媒体都来了,眼见着事情真的没办法收场了,祁璟才不情不愿地说出了事情真相。   就这样,他们一家三口,上了社会新闻。   电视里的祁璟还是只会哭,祁父神色愤怒,即将爆发,祁母则面如死灰,一脸的生无可恋。   要不是他们两个还被拷着,要不是在国外打孩子犯法,恐怕他们早就扑上去,把祁璟给掐死了!   祝青臣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祁璟这次还是在装病。   他装病装上瘾了吗?   他怎么敢?他疯了吗?他怎么会这么蠢?   硬生生把他们一家三口都作进了国外牢房。   简直像是搞笑电影里的情节。   李钺抱着他,淡淡道:“不只,在他们去国外的时候,我就把他们调到了分公司后勤部。这几个月,我的助理也查到了一些东西。”   也就是说,就算他们在国外逃过一劫,回国之后,一样要面对一些麻烦。   祝青臣还是没办法理解,他拿起手机,对着新闻拍了张照片,发给陈时川。   这个时间,晚自习还没开始,正好是陈时川下课吃饭的时间。   没多久,陈时川就直接打了电话回来。   和祝青臣的反应一模一样,陈时川问:“老师,他有病吗?”   祝青臣点点头:“他的心脏里没有阴影,我看他的脑子里有阴影。”   陈时川沉默了。   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忙道:“老师,您等一下。”   “嗯?”   陈时川戳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陈时川举起手机,道:“老师……”   “嗯?”   “祁璟之前给我发了很多消息。”   “他说什么?”   “他说,他知道错了,他这次是真的生病了,问我能不能去看他,还发了很多医院的照片。可是我早就把他拉进黑名单了,所以他的这些消息,我都没看见。”   祝青臣失笑:“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祁璟习惯了装病,习惯了用生病博取陈时川的同情和照顾。   结果陈时川没理他,所以他一直装下去,就为了证明,他这次是真的生病,不是假的。   就这样,他的谎话越说越大,雪球也越滚越大。   陈时川依旧没有理会他。   娇娇少爷怎么可能轻易认输呢?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是在装病呢?   于是他一直装,装到了现在。   没有了陈时川这个贴身奴仆,祁父祁母只能自己承担起照顾“生病儿子”的责任,就这样,事情最终暴露了。   或许祁璟到现在还不明白,陈时川怎么会不管他呢?   陈时川怎么舍得不管他呢?   祝青臣笑了笑,对陈时川道:“是他自作自受,他这么喜欢装病,总要遭到报应的。”   “嗯。”陈时川应了一声,语气里也是藏不住的笑意。   他被祁璟装病欺负了这么多次,祁璟终于受到惩罚,他怎么能不高兴?   祝青臣又简单问了他两句学习上的事情。   正巧这时,林星在旁边喊他:“陈时川,去吃饭了。”   祝青臣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让陈时川走了。   挂断电话,祝青臣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他和李钺都还没怎么出手,自己就把自己给作进去了。   *   “熊孩子跨国装病,坑爹妈进监狱”的新闻,在短短一天之内,就登上了多个热搜平台。   几天后,“荣登”国际新闻的祁家一家三口,被遣返回国。   为了避免被新闻媒体围堵,祁父特意买了头等舱的机票。   可就算是这样,他们从酒店到机场,从机场到飞机上,总是被认出来。   路人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手机里播放的短视频,都指向他们。   终于,一家三口回到了南城。   结果一到南城机场,不知道是谁泄露了他们的行程,他们走的分明是贵宾通道,却还是有一群自媒体主播围了上来。   好不容易从十来个主播的围堵下逃出去,一家三口慌不择路地钻进了一个休息室。   休息室里只有他们一家人。   祁父关上门,阴沉着脸,看向祁璟。   祁璟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又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他低低地喊了一声:“爸……”   下一秒,祁父狠狠地扬起手,给了他一巴掌!   “你他妈的装病还装上瘾了?啊?!”   祁璟捂着脸,脑袋偏到一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我……我只是想给你们开个玩笑!我又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你还敢犟嘴?要不是你装病,能有这么多事情?”   祁父一个箭步冲上前,又给了他一巴掌。   这回祁璟终于知道要还手了,他挥舞着手,同样一巴掌打在了父亲的脸上。   他大喊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之前装病,又没有怎么样!我之前在陈时川面前装病,你们都没说什么!你们从来不管我,还说我装病装得好,这次又不能怪我!”   “你还敢犟嘴!你还敢犟嘴!我和你妈是陈时川吗?你知道你把我们害成什么样了吗?你知道为了带你出国看病,我们损失了多少生意吗?”   祁父照着他的脑袋,又狠狠地给了他两下。   祁璟打不过父亲,抱头鼠窜,并且大喊:“妈妈!妈妈救我!”   可祁母就站在旁边,面无血色,仿佛连魂都被抽走了,没有一点反应。   这样一个白眼狼儿子,到底是怎么被他们养出来的呢?   她想,如果他们在祁璟一开始装病的时候,就严厉制止他,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   祁璟第一次装病的时候,陈时川就告诉他们了。   可他们是怎么做的?   他们对陈时川说:“这有什么?说不定小璟是真的不舒服呢?你多照顾一下小璟,能怎么样?”   现在陈时川走了,祁璟装病,照顾祁璟的人,变成了他们。   他们这才知道,原来祁璟是真的很烦。   装病?装病!   “啊!”   祁母尖叫一声,狠狠地抓了一把头发。   父子二人都被她吓住了。   她尖叫着,冲上前,狠狠地推了一把祁璟。   祁璟直接撞在墙上。   “我让你装病!我让你装病!你这么爱装病,我和你爸今天干脆打死你算了!”   祁璟哭得厉害:“妈妈,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的!你自己身体怎么样,你能不知道?”   一时间,整个休息室里吵成一片。   祁父祁母追着祁璟打,祁璟也还手,一家三口打成一团。   外面的旅客听见了动静,却不敢进来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机场的工作人员,而是……警察。   见警察来了,祁璟哭着喊着,扑上前去:“警察叔叔救命!我爸妈家暴我!他们要打死我!”   好啊!这就是他们养出来的好儿子!   警察没有过多理会他,把他扶到座位上坐着,就走到了祁父祁母面前。   “你好,请问是祁松和陈云吗?”   “是。”祁父狠下心来,指着祁璟,直接道,“警察同志,就那个,在国外装病,上了新闻,把他带走吧。”   祁璟一听不干了:“明明是你们家暴我!明明是你们打我!”   警察同志显然也知道那则新闻,但是他们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过多纠缠。   他们拿出手铐,直接把祁父祁母给拷起来了。   祁父祁母都愣住了。   “不是,警察同志,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教训孩子,不能算是家暴吧?”   “就是,那个死孩子装病骗我们,我们气不过了,才打他两下,凭什么抓我们?”   祁璟抹了把眼泪,哭着道谢:“谢谢警察叔叔!”   可是下一秒,他们却听见警察说:“祁松、陈云,你们涉嫌几起偷税漏税与职务侵占案件,请你们跟我们走一趟吧。”   偷税漏税?   职务侵占?   这是什么意思?   祁璟愣住了。   祁父祁母愈发没了力气,几乎连站都站不起来,要几个警察架着走。   走出休息室时,他们看见,李钺和祝青臣就站在外面。   他们是跟着警察一起过来的。   祁父祁母尖叫着求助:“家主!家主!救我们……”   警察按着他们,直接把他们带走。   穿过人来人往的机场。   祁璟呆呆的,跟在最后面走出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他只是装了个病,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   祁父祁母因涉及多起经济犯罪,刚下飞机,就被警察带走了。   被带走之前,他们还试图告诉祁璟:“小璟,爸妈床头保险箱里还有钱,你拿着钱去找荣叔,荣叔会帮我们家……你知道荣叔是谁吗?”   可是,祁璟就像是个傻子一样。   他跟在警察后面,低着头,什么反应都没有。   祁父祁母有些急了,想冲上去,揪着他的耳朵跟他说。   可还没跑出去几步,就被警察按住了。   好半晌,祁璟才抬起头,用扭曲的脸做出天真的表情,小声说:“爸爸妈妈,我不懂呀。”   娇娇少爷什么都不懂呀。   祁父祁母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晕死过去。   祁父气得跳脚,直接骂人:“你他妈的是个弱智吗?”   祁母则尖叫起来:“拿着钱,去找荣叔,听不懂吗?哪里听不懂?你说啊,你到底哪里听不懂?”   他们越是激动,祁璟就越是“害怕”。   他柔弱无助地往边上躲了躲,捂住自己的心口:“我……我就是不懂啊。”   他的心脏又痛了。   祁父祁母怒吼着,被警察押上警车。   如果祁璟不是他们亲眼看着长大的亲生儿子,他们几乎怀疑,这个蠢人是警方派过来的卧底!   实际上,他们也不用白费力气了。   他们刚刚才从国外回来,在机场就被抓了,根本没有时间转移财产,或是联系人脉,他们没有一点准备,更没有一点退路。   *   就这样,祁父祁母被带走了,他们名下的全部资产,也被迅速查封,包括他们进去之前,跟祁璟说起的那个保险箱。   几天后,祁璟发现自己没钱用了,终于不再装傻扮痴,冲到拘留所里找爸爸妈妈。   可是这时,祁父祁母已经对他彻底失望,一句话也不想跟他说。   祁璟哭着道:“我以为你们很快就会出来的,我只是想给你们一点教训,谁让你们打我的?爸爸妈妈,家里肯定还有钱,你们快点告诉我……”   实际上,祁璟还有一年就满十八岁了,而且他在南外的学费,也是开学前就缴纳过的,属于是教育支出,没办法追回,父母被抓之后,祁璟就住在学校里。   他的日子虽然不如从前,但是和父母在拘留所的日子比起来,肯定是好多了。   祁璟见他们不为所动,又道:“爸爸妈妈,我心脏不舒服,你们给我一点钱,我去做检查……”   他不装病还好,他一装病,祁父祁母更懒得理他。   他们直接站起身来,转身离开,单方面结束了对话。   只留下祁璟一个人,愣在原地。   从拘留所出来,祁璟随便招招手,坐上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问他去哪里,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说:“去南城一中。”   他要去找陈时川!   他都这么惨了,陈时川不可能不管他的!   祁璟这样想着,又有了信心。   结果没多久,他就因为钱不够,被出租车司机赶下了车。   司机还算好心的,让他下去之前,给他指了方向。   祁璟循着司机所指的方向,朝前走去。   今天正好是周日,一中不上课,大门也紧闭着。   正巧这时,一辆加长豪车在校门口停下,车门从里面打开,两三个他没见过的学生从车上下来了,还有一个——   还有一个是陈时川!   陈时川脸上带着笑,和那几个学生勾肩搭背地下了车,还回过头,朝车里的人挥了挥手。   “老师再见,祁总再见……”   祁璟眼睛一亮,正准备跑上前,却被两个人抢了先。   陈时川的父母早就在旁边蹲着了,见陈时川出现,迅速跑上前。   “小川!小川!”   听见他们的叫喊,陈时川身边的几个学生马上反应过来,张开双臂,将他护在中间。   “干什么?走开走开!上次还没被打够?”   豪车里的人也降下了车窗。   陈父陈母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小川,我和你妈都好久没找到工作了,你看你和祝老师、和祁总这么熟悉,能不能……”   祝青臣把脑袋探出车窗,大喊一声:“保安!保安!”   学生们也齐齐喊了起来:“保安叔叔!救命啊!”   下一秒,两个身强体壮的保安扛着武器,从保安亭里冲了出来。   陈父陈母无比熟练,扭头就跑。   祝青臣对学生们摆摆手:“快进去吧,别又被缠上了。”   “好。”学生们护送着陈时川,朝学校走去。   见陈时川要走,祁璟也看不下去了,他也喊了一声:“陈时川!”   陈时川猛地回过头,和他对上视线。   祁璟红了眼眶,一步一步逼近:“陈时川,你不在,我都没钱吃饭了,我也没衣服穿了,我连鞋带都……”   “滚开啊!”陈时川大吼一声,然后拉上自己的同学们,直接跑了起来!   祁璟下意识要去追,结果左脚踩到了右脚的鞋带,“邦”的一声巨响,一声惨叫,祁璟直接摔在了地上。   “陈时川!”祁璟又气又恼,捶着地板,大喊道,“陈时川,来扶我啊!”   扶个屁!   陈时川拉着同学们,直接冲进了学校里。   他只是回过头,跟祝青臣和李钺挥了挥手,就快速逃走了。   祝青臣坐在车里,看见祁璟来了,也连忙把窗户玻璃升上去,拍拍李钺:“快快快,把门锁好,开车开车。”   万一被缠上就不好了。   祁璟住在学校里,不可能活不下去,他只是想引起别人的注意,仅此而已。   李钺应了一声,刚刚发动车子,忽然,有两个人去而复返。   陈父陈母不确定地走到祁璟身边。   陈母把他扶了起来:“小少爷,你怎么样?”   祁璟一瘪嘴,哭了出来:“我……我来找陈时川,可是他不理我。”   陈父骂道:“这个死孩子,连我们亲爸亲妈都不认。”   祁璟仔细观察他们的神色,不确定他们知不知道自己家破产的事情。   他一把拉住这两根救命稻草:“陈叔叔、陈阿姨,之前爸爸妈妈要开除你们,我很舍不得你们,可是我劝不动他们,我也没办法。现在爸爸妈妈被抓了,我没有爸爸妈妈了……”   一听祁父祁母被抓,陈时川的父母连忙要抽出手。   祁璟死死缠住他们,像一个水鬼:“我没有爸爸妈妈了,正好陈时川也不要你们了,你们能做我的爸爸妈妈吗?可以吗?”   “这怎么可以?”陈父陈母试图挣脱,“小少爷,我们怎么可以……”   祁璟大喊:“但他们给我留了很多钱!”   话音刚落,陈父陈母便不再挣扎。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看向祁璟的目光,充满了怜惜,还有不易察觉的贪婪。   一番交涉过后,他们一左一右,搂着祁璟,像搂着自己心爱的儿子,离开了一中。   新的一家三口,就这样诞生了。 第043章 准考证标记(13)   祁父祁母因为偷税漏税、职务侵占等等,数罪并罚,分别被判了五年和八年。   祝青臣和李钺还出席了庭审现场。   祁璟也去了,带着他的新爸爸和新妈妈去的——   陈时川的父母。   祁父祁母被抓没多久,他就给自己物色到了新父母,和他们组成了全新的一家三口。   祁璟这个所谓的娇娇少爷,就像是一株菟丝花,必须依附着什么,才能够活下去。   陈家父母就是最好的人选。   他们在祁家工作了几十年,攒了不少钱,甚至凭借祁家,在中高档小区买了一套房子。   祁璟稍微降低一点生活标准,还是可以和他们一起生活的。   而陈父陈母一心以为,祁璟的父母肯定给他留了钱,百万起步。   所以他们开开心心地把祁璟带回家里,让他住从前陈时川住过的房间,好吃好喝地供着他,对他比对亲儿子还好,甚至在祁璟捂着心口喊不舒服的时候,比祁璟的亲生父母还着急。   至于陈时川?   陈时川现在还是个高中生呢,成绩再好又怎么样?他手里能有几百万吗?   那个白眼狼,不提也罢。   他们都图对方的钱,相处起来,竟然还很融洽。   庭审现场,祁父祁母看见祁璟跟着他们一起来。   祁父大喊:“两个蠢货!你们全都被他给骗了!”   祁母却一言不发,祁璟这个白眼狼,也是时候去祸祸别人家了,她才懒得管。   没多久,祁父以“破坏庭审秩序”的罪名被带下去。   祁璟坐在陈父陈母中间,一脸无辜:“可能爸爸是怕我把钱给你们。”   陈父陈母腆着个老脸,笑着安慰他:“小少爷,祁总多想了,我们照顾你,完全是出自从前主仆的情谊。你放心,你的钱就是你的,陈叔叔、陈阿姨绝对不贪你的。”   “嗯,那就好。”祁璟朝他们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   新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祝青臣和李钺坐在前排,听见他们说话,也不想管。   陈父陈母都是成年人了,他们应该有自己的判断。   他们照顾祁璟,本质上就是一种投资,期待祁璟能够百倍千倍地把钱还给他们。   赚钱亏钱,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祁璟把他们哄得团团转,他们现在一头扎了进去,祝青臣和李钺上去说什么,恐怕还会被他们记恨。   他们让陈时川照顾祁璟这么多年,虽然没办法在法律意义上给他们定罪,但他们自找惩罚,有何不可?   没多久,庭审结束,祁璟就挽着自己的新爸爸新妈妈离开了。   他有的时候也会去牢里看看自己的亲生父母,但大多时候,是不相信父母真的一点儿后手都没有留,想找他们要钱。   可他的亲生父母已经对他厌烦至极,每次见到他,都不肯说话。   祁璟拿不出钱,只能越发努力地稳住陈父陈母。   陈父陈母一提到钱,他就捂着心口喊痛。   陈父陈母不好意思多说什么,便也作罢。   双方都维持着这种微妙的平衡。   祁璟也很少去上学了。   家庭剧变,他没办法再出国留学,他也从来都没有认真读过书,让他在一个学期内好好学习,参加高考,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就躺在陈时川从前的房间里,玩着手机,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生活。   心血来潮时,他会拿起手机,随手拍一张照片,发给陈时川,并且附言——   【陈时川,你看,我早就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   【我就是天生的少爷,等你读书出来,还不是要伺候我?】   【干脆你不要上学了,回来继续伺候我吧?】   可他并不知道,陈时川早就不稀罕这对父母了。   他不知道,陈时川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更不知道,陈时川早就把他拉黑了。   他每次发送的消息,都被手机系统自动归类到了垃圾箱里。   陈时川正认真学习呢,哪有时间理他?   *   冬去春来。   对高中生们来说,最最最重要的高考,终于来了!   六月初,一中学生们的准考证就发下来了。   高老师把准考证发下去,给他们看了一眼,然后就收了起来,代为保管,等考试当天再发给他们。   但陈时川只是在一中借读,他的学籍还在南外,高考报名也是南外那边操作的,所以他的准考证在南外那边。   南外的准考证刚发下来的时候,祝青臣就找到了陈时川的,找了个透明的塑封袋子装好,准备下了课就和李钺一起送过去。   他还记得原书剧情呢。   虽说没有准考证也可以参加考试,但他绝不可能给祁璟可乘之机。   祝青臣把准考证收进随身携带的小包包里,又把小包包放进大包包里,最后把包全部锁上,然后就去上课了。   国际班的学生,很多都是要出国的,只有五六个参加高考,隔壁普通班参加高考的学生会多一些,但也只多了几个。   所以学校干脆把参加高考的学生都集合在一起,让祝青臣给他们上课——   毕竟其他老师不是放电影,就是扯闲话,祝青臣是学校里语文课上得最好的老师了。   祝青臣走进教室:“再一周就高考了,这一周就简单过一下历年高考卷子,最后熟悉一下流程。”   他拿出试卷,晃了一下:“把前年的卷子拿出来。”   祝青臣就带着他们,一题一题梳理下去,主要讲讲答题套路。   快下课的时候,祝青臣拿起保温杯,拧开杯盖,悄悄喝了两口冰奶茶,续续命。   忽然,走廊上传来一声怒吼——   “祁璟,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是李钺的声音!   祝青臣直觉不对,连忙冲出教室,跑向办公室。   班上学生也跟着站了起来,冲出教室。   办公室里,李钺一个箭步冲上前,拽着祁璟的衣领,把他从某个老师的办公桌前拽起来,甩到一边。   祝青臣也跑上前,把散落四处的准考证捡起来。   他提醒其他人:“别乱跑!地上有准考证,小心踩到!”   学生们不敢进来,就连李钺也不敢再动。   偏偏祁璟一扭头,想趁乱逃走。   可他还没跑出办公室的大门,就被祝青臣的学生给按住了。   “祁璟,是你吧?”   “你在老师办公室里做什么?”   “为什么拿我们的准考证?你想做什么?”   祁璟一言不发,奋力挣扎,却被学生们团团围住,死死按住。   现在还留在学校里的学生,都是要参加高考的。   这么重要的考试,祁璟在这里捣乱,他们怎么可能轻易放走他?   “你到底做了什么?”   “说话!”   没多久,祝青臣把所有看得见的准考证都捡了起来。   祝青臣去上课的时候,办公室里明明还有老师,他还提醒了他们,要是他们要走,记得把办公室的门锁好。   毕竟他不是班主任,也没有资格保管其他学生的准考证。   结果……   办公室里一个老师都没有,让祁璟给溜进来了。   祝青臣把散落的准考证全部捡起来,正准备清点张数,就看见了上面的字迹。   学生们正拽着祁璟,逼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说话!”   “你爸妈现在可都在牢里,你再不说话,我们把你也送进去!”   “贵族学校”的学生,还是有一点手段的,威胁之下,祁璟终于弱弱地开了口。   “我……我想找陈时川的准考证,我想给他加油……”   “什么加油?你想怎么给他加油?”   “我……”   祁璟吞吞吐吐,说不出来了。   有学生反应过来:“你不会想在我们的准考证上写字吧?”   “我靠!你他妈的脑子有洞?”   学生们连忙冲进去,从祝青臣手里拿过准考证,一张一张地看。   还好,他们的准考证上没有可疑的痕迹。   这时,一个学生在自己的准考证上,发现了两句话——   【本少爷不许你考差】   重复了两遍。   就像是要正式动笔之前,随手找了张纸练习一下。   这个学生马上红了眼睛,猛扑上前,狠狠地给了祁璟一拳!   “你他妈的弱智吗?谁让你在我的准考证上乱涂乱画的?”   祁璟被打倒在地,却仍旧嘴硬:“我只是在背面写,又没有在别的地方写,反正还能用……啊!”   祁璟扭头想跑,结果被愤怒的学生一拥而上,死死按在地上。   祁璟没有找到陈时川的准考证,于是随便找了几个学生的准考证来练字。   这下好了,这几个学生家里都有钱,和以前的祁家不能比,但和现在的祁家和陈家比,简直绰绰有余。   不用祝青臣和李钺出手,学生们马上就把祁璟扭送到了校长办公室,还打电话给了家里人,要学校必须给一个说法。   在校长办公室里,祁璟还是死活不肯承认。   他一口咬定,说自己是想给同学们加油,他根本不知道准考证不能涂改。   学生把自己的准考证贴在他面前,指着上面的字:“这上面明明白白写着的,准考证不得涂改,你看不见?你不识字?”   “你想给陈时川加油,你拿我们的准考证写什么?啊?”   “还加油?你这高高在上的语气,看了就火大,你加什么油?”   “你是不是精神不正常?你不会以为这种东西很惊喜吧?我简直想撬开你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脑仁!”   没多久,学生家长也到了。   个个都不是善茬。   还好准考证破损了,还可以重新申请新的,不会耽误一周后的考试。   但临近高考,事关重大,有办公室监控作证,还有家长们施压。   学校直接开除了祁璟,不准他再进入学校。   不是结业,更不是毕业,而是开除。   开除,就意味着,从现在开始,祁璟止步于初中学历。   就这样,祁璟把自己即将到手的高中毕业证,给作没了。   他捂着脸,大哭出声:“不是的,我真的是想给你们加油!你们相信我!”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没多久,陈父陈母便过来,把他带走了。   *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祝青臣和李钺去了一趟一中。   把准考证交给陈时川。   陈时川现在正忙着,祝青臣也不好意思多打扰他,跟他说了两句话,便放他回去复习了。   临别前,祝青臣想了想,还是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了。   “还好家主及时发现,否则祁璟乱涂乱改别人的准考证,再装回去,老师和考生都没有认真检查,准考证被带到考场里,是可以直接判作弊的。”   大夏天的,陈时川的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他连忙拿出自己的准考证,检查了两边,确认没有问题。   祝青臣又道:“没想到祁璟这么疯狂,还好你就在一中里面考试,这几天你就别出校门了,有什么事情打电话给我,或者让高老师帮忙。”   “你把准考证交给高老师,让他和其他同学的放在一起,考试当天再发给你。”   陈时川脸色凝重:“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你的准考证、带进考场的文具,还有入口的饮食,一定要注意检查,就差这几天了,千万要小心。要是发现准考证有问题,不要慌,马上告诉高老师,让他带你去考场,证件什么的都不要紧,只要你人到了,就可以进去考试。”   “等祝老师那边的课上完了,就过来陪你们考试。”   *   高考当天。   410全体按照平常的作息起了床,在食堂吃了早饭,然后就在食堂里复习。   抓紧时间,多看两个易错字和作文事例。   八点钟,高老师分发准考证,让他们进入考场等候。   陈时川拿着准考证和文具,和410全体成员反复检查了三遍,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大步朝考场走去。   在走廊上,他们分开,进入不同考场。   临别前,四个人紧紧地握了握手。   “加油。”   *   祝青臣和李钺不被允许进入考场,可他们两个,还是早早地就来到了考场外。   虽然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见到学生们,他们站在家长群中,握着对方的手,踮起脚,紧张地朝里面张望。   李钺低声道:“祝卿卿,我好紧张。”   这一年来,他给谢明月开了好几次家长会,早就开出感情来了。   现在谢明月就跟他和祝卿卿的儿子似的,儿子考试,他怎么能不紧张?   祝青臣双手抓住他的手臂:“你……你也有今天?”   “祝卿卿,你也在发抖。”   “才没有。”   直到考场里传来“考试开始”的广播声,两个人才……   更紧张了!   学生们开始答题了!   祝青臣一闭上眼睛,眼前闪过那些恐怖的画面——   陈时川的准考证背面被写了字、林星忘了填涂准考证、谢明月一不小心把繁体字异体字给写上去了。   “啊!”祝青臣紧紧地抓着李钺的手,忍不住喊出声来。   李钺也紧紧地抱着祝青臣。   小夫夫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旁边的学生家长见他们抖成这样,热心地喊了一声:“这里有人中暑了,散开些。”   “谁?”祝青臣抬起头,“谁中暑了?”   李钺也抬起头:“不知道啊,应该不是我们儿子吧?”   直到身边的学生家长空出一大片位置来,两个人才反应过来。   是他们吗?   中暑的人竟然是他们吗?   两个人被热心家长扶到了旁边的遮阳伞下面,还被抹上了一点风油精,甚至有家长拿着藿香正气水,准备往他们嘴里灌。   祝青臣和李钺连连摆手:“没事没事,谢谢关心,我们只是有点紧张。”   家长们笑着问:“你们的孩子也在里面考试啊?看着这么年轻呢,孩子都有了。”   “嗯。”两个人点点头。   “这样啊,看你们两个怪恩爱的……”   等一下!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们两个好像都是男的啊!   家长们反应过来的时候,祝青臣和李钺却将身一扭,“哧溜”一下,钻进了人群里。   *   高考顺利进行中。   语文、数学、英语……   一科一科,顺利进行。   祝青臣和李钺始终守在考场外面,就算看不到学生。   终于,最后一科考试结束。   祝青臣特意买了四束花,自己抱着两束,还有两束给李钺抱着。   两个人站在校门外,踮起脚,期待地朝里面张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第一个考完试的学生从学校里冲了出来。   紧跟着,越来越多的学生走了出来。   祝青臣和李钺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   忽然,他们看到了四个黏在一起的学生。   410全体,黏黏糊糊的,从学校里走出来。   周沐阳问:“你们英语阅读最后一题选什么?我有点不确定。”   “闭嘴啊!”林星大喊,“都考完了,你能不能闭嘴?”   “谢明月,你选什么?”   “谢明月,不许回答他!”   “那陈时川呢?他的水平和我差不多,他选的应该是对的。”   “那你干嘛问我们两个?”   “我想排除两个错误答案。”   “滚开啊!”   “陈时川,你选什么?”   “我……”陈时川抬起头,也看见了站在人群里的祝老师,“我忘记了。”   他拽着朋友们,小跑上前。   考生和家长,鲜花和掌声,围绕在他们身边,将他们簇拥起来。   每一个顺利考完试的学生,都是凯旋的战士。   *   高考结束后,就要拍毕业照、要毕业聚餐,还要搬宿舍。   学生们都忙得很。   其他学生都要回家去住,只有陈时川……   他的房间早就被祁璟被占了,就算祁璟不去,他也不想回家。   那就是个泥潭,一旦回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祝青臣原本想让学生搬过来,和自己还有李钺一起住,结果——   陈时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声道:“老师,周沐阳还有他爸妈,邀请我去他家里住。”   祝青臣震惊:“什么时候的事情?老师怎么不知道?”   “就高考之前,他提了一嘴,我也没有反对。我们想在这个暑假自学一下编程,一起搭一个网站,住在一起比较方便。”   “那好吧。”祝青臣瘪了瘪嘴,拍拍他的肩膀,叮嘱他,“就算出去住了,也要小心点,别被你爸妈和祁璟发现了。”   “老师放心吧。”   就这样,陈时川住到了周沐阳家里,谢明月也住到了林星家里。   祝青臣和李钺变成两个空巢家长。   孤零零地在李钺的大房子里看动画片。   忙,都忙,忙点好。   *   半个月后,高考成绩就出来了。   陈时川超常发挥,分数和周沐阳的差不多,要是两个人愿意,可以上同一所学校。   林星和谢明月不如他们,但是比刚开学的时候好多了,也考了五百出头的分数。   他们四个打算报同一个城市的学校,以后也方便见面。   祝青臣和李钺,还有林星和周沐阳的家长们,凑在一起,翻了好几天的志愿书,看了好几天的志愿课程,还特意咨询了几个专家。   最后给他们挑选了几个合适的学校。   *   京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之后,陈时川就想把自己的户口,从陈家迁出来,迁到学校去。   但他心里也清楚,陈父陈母不会轻易就放他走的。   特别是祁璟现在还在他们家里。   他只好向老师和师公求助。   于是,在某个寻常的下午,陈时川带着几十个保镖,回到了家!   几十个保镖,浩浩荡荡地跟在他身后,个个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看着就有满满的安全感。   当然,祝青臣和李钺也陪着他过来了。   这还是陈时川这一年来,第一次回家呢。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保镖们,握了握拳头,给自己加油鼓劲。   他来到小区外,正巧这时,一辆出租车停靠在路边。   陈父陈母,还有祁璟,打开车门下来了。   三个人脸上都带着灿烂的笑。   陈父问:“小少爷,刚才你妈妈说的是真的?她真的给你留了几千万?”   祁璟面不改色:“是啊,她给我留了几千万,让我成年以后用,陈叔叔、陈阿姨,你们放心,等我成年以后,我就把钱取出来,我们一起花。”   祝青臣和李钺对视一眼。   祁家资产被查封,全部赔付给祁氏集团了,祝青臣和李钺是全程盯着的,怎么可能还有留了几千万给祁璟?   看来他们刚刚去了监狱探监,祁璟的母亲撒了谎,让他们陷得更深了。   “好啊好啊。”陈父搓着手,“那我们就先谢谢小少爷了。”   “你们也照顾我这么久了,我也很感谢你们。”   “小少爷太客气了,我们照顾小少爷也是应该的……”   话还没说完,祁璟看见了等在小区外面的陈时川。   他喊了一声:“陈时川。”   陈父陈母被吓了一跳,连忙护住祁璟,生怕他冲撞了小少爷。   他们警惕地看着陈时川:“你来干什么?”   祁璟扬起下巴:“陈时川,你是不是后悔了?又想回来伺候我了?要是你跪下来求我……”   陈时川懒得理会他,只是对陈父陈母道:“我来拿户口本。”   “你要把户口转出去?转到哪里?”陈父贪婪的目光扫过祝青臣和李钺,“转到祁家家主那里?”   “转到学校。”陈时川顿了顿,“南海大学的集体户口。”   其实他考上的是京华大学。   他故意说是南海大学,一个天南,一个海北,要是以后他们想找他,也找不到。   “嗤——”陈父陈母不屑地哼了一声,“你想得美,我们养了你这么多年,你说迁走就迁走……”   陈时川攥着拳头,坚定道:“你们刚才不是说祁璟有几千万吗?你们就不怕我跟你们抢钱?正好,祁璟想让我留下来照顾他,那我就留下来,跟你们一起分钱……”   两个人怒目圆睁:“你敢!”   祁璟倒是不怕:“好啊,你过来,我把钱分给你。”   祝青臣拽了一下陈时川的衣袖:“好了,不用跟他们说这么多。”   别人不知道,但他知道,祁璟是真的没钱。   要是祁璟真让陈时川留下来,那怎么行?   祝青臣一招手,几个身强力壮的保镖从三人身后靠近,一伸手,直接把三个人从地上提起来了。   “啊!”   一家三口,六条腿离地,奋力挣扎。   他们尖叫着。   “祝青臣!你可是老师!你不是恶霸!”   “祁……祁家主,你可不能把国外那一套带到这里来!我们这里是法治社会!”   祝青臣抱着手,歪了歪脑袋:“背靠豪门,就可以为所欲为,你们之前不就是这样做的吗?”   他一扬手:“走,回去拿户口本。”   一家三口被保安架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进小区。   李钺跟在祝青臣身边,跟保安亭里目瞪口呆的两个保安打了声招呼。   “私人恩怨,马上解决。” 第044章 准考证标记(14)   几十个黑衣保镖,直接把陈家小小的两室一厅给挤满了。   甚至有好几个保镖站不下,直接站到了门外,一直站到走廊上。   祝青臣朝陈父陈母伸出手:“快,户口本,拿了就走。”   他们当然不肯:“祝老师,你以为我们不懂,陈时川要是把户口转走了,我们可就再也找不到他……”   “你们现在也找不到他。”祝青臣抱着手,站在门外,反问道,“这一年来,你们找到过他吗?和他说过话吗?有教育局的文件在,你们连一句话都说不了。”   “你们不肯让陈时川迁户口,那我就再去找教育局领导,让他们再发一份文件给陈时川的大学,陈时川照样可以迁户口。”   “祁璟的父母上国际新闻,你们两个上跨省新闻,差是差了一点,但也不错。”   他们再次提醒:“祝老师,你可是老师!”   “那又怎么样?”祝青臣有恃无恐,“我已经从南外辞职了,我的男朋友还是祁氏集团掌权人。对了——”   祝青臣忽然想起什么,环视四周:“你们这个小区楼盘,也是我男朋友的。”   从始至终,李钺站在祝青臣的身边。   没错,是我。   祝青臣最后道:“我说第三遍,户口本拿来。”   对付陈父陈母这种人,就要用这些法子。   他们怕领导,怕富人,怕一切比他们横的人。   要是喊教育局或派出所的工作人员过来,还得协商调解,走各种流程,到时候还要扯皮,不如这样来得方便。   陈父陈母对视一眼,最后陈父满腹怨气地碰了一下陈母的胳膊,陈母这才不情不愿地走进房间,去拿户口本。   而从始至终,祝青臣和李钺,还有陈时川,都站在门外,没有走进来过。   没多久,陈母就拿着薄薄的户口本出来了。   她犹豫着把户口本递给陈时川,陈时川没有犹豫,直接接过。   陈时川说:“办好了就给你们送回来。”   陈母嗫嚅着,喊了一声:“小川……”   这时,祁璟忽然道:“陈时川,你的爸爸妈妈这么爱你,你怎么舍得丢下他们?你就留下来呗,我们一起做他们的儿子。”   他还是那副天真的模样。   陈时川把户口本收好,冷淡的目光从祁璟脸上扫过。   经过这么多的事情,陈时川早就明白了。   祁璟不是真傻,他是在装傻。   他习惯了装傻扮痴,像个废物一样装疯卖傻,以此获取利益。   他淡淡道:“他们有你这一个儿子就够了,你有两对父母,这样难道不好?”   祁璟又道:“陈时川,我还是很喜欢你的,只要你愿意,我就让你留下来……”   陈时川看了他一眼:“祁璟,陈家的钱很少,要是养两个孩子,你的生活质量会大打折扣。”   这句话,一下子就戳中了祁璟的痛处。   他闭上了嘴。   陈父大声道:“走走走,拿了户口本就快走,你都要把户口迁出去了,我们家有钱没钱,关你什么事?再说了,小少爷可有……”   小少爷可有几千万呢!要他在这里多嘴!   陈时川最后看了一眼自己曾经住过的地方,然后……   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老师、师公,我们走吧。”   *   陈时川在暑假就办好了迁移户口的手续,只要把文件带去大学,再走程序就好了。   户口本用完之后,他也没有上门去还,而是在手机上喊了同城跑腿,给他们送回去。   盛夏,八月二十五日。   410全体成员,一起坐飞机,前往京华。   三辆黑车,浩浩荡荡地开往机场。   李钺亲自开车,祝青臣坐在副驾驶上。   学生们则坐在后面的车上。   李钺握着方向盘,似是随口问:“祝卿卿,我太久没来现代,你说,陈时川和谢明月一人十万,够他们读完大学吗?”   祝青臣撑着头:“系统计算,绰绰有余。”   “那万一他们两个还想读研究生呢?”   “那也够了。”   “只给陈时川和谢明月,不给林星和周沐阳,会不会不太好?他们两个会不会觉得我们偏心?”   “不会,他们两个不会计较这些的。”   陈时川和谢明月是孤零零一个人,无父无母的,给他们留点钱,让他们无后顾之忧地上完学,是应该的。   林星和周沐阳有父母,越过父母给他们一大笔钱,实在是说不过去。   李钺还想再说些什么,祝青臣就竖起了大拇指:“李那个,你真是个好爸爸。”   李钺表情严肃:“那当然。”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道:“还是不能一次就把钱给他们,我让集团设置一个助学金,每个月发给他们一点,万一他们提早花完,那就不好了。”   “嗯。”祝青臣认真地点了点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祝卿卿,认真一点,那可是你的学生。一个月两千生活费够吗?学费另算。”   “够了够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忽然,前面传来一声怒喝——   “滚!”   李钺轻轻踩了一下刹车,车速减慢。   两个人扭头看去。   原来他们到了陈家所在的小区外。   陈父陈母扛着大包小包,正从小区里出来。   祁璟追在他们身后:“爸爸妈妈,别丢下我!”   “滚!”陈父回过头,怒吼一声,“你给我滚!”   眼见着他们出来了,祝青臣连忙拍拍李钺:“快走快走,别被缠上了!”   “嗯。”李钺一脚油门,直接把车子开走。   等走远一些,祝青臣才问:“他们家又怎么了?”   李钺淡淡道:“他们把房子卖了。”   原来,上个月就是祁璟的生日,他和陈父陈母说好的,等他成年了,他就把自己的几千万拿出来,给他们花花。   可是祁璟哪里有钱?   于是他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做生意的大哥。   据大哥所说,他这里有一个全新的项目,投资几百万,当天回本,第二天翻番,第三天再翻番。   祁璟马上就心动了。   几千万,这不就马上到手了?   于是他鼓动陈父陈母,把他们住的那一套房子给卖了,要把钱全部汇给大哥。   银行工作人员当时就察觉到不对,马上报警。   可是,祁璟把自己锁在出租车里,把钱全部转了过去。   就这样,一瞬间,陈父陈母在祁家工作几十年、依靠陈时川做仆人赚来的钱,没有了。   李钺淡淡道:“就昨天的事情,那时候你和学生在收拾行李,就没跟你们说。”   祝青臣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陈父陈母和祁璟已经打起来了。   “还钱!你把我们的血汗钱还回来!”   “什么你们的血汗钱?那都是陈时川给我做仆人的时候,我赏赐给你们家的!我现在拿回来,是天经地义的!”   祁璟的脸上挨了一拳,陈父陈母的脸也被他抓花了。   “滚开!”   “我才不滚,我已经在你们家的户口本上了,我是你们的儿子!你们要对我负责!你们要养我!”   ——陈时川把户口迁出去的时候,陈父陈母也把祁璟的户口给转了进来,并且与户主关系那一栏上,写的就是“父子关系”。   从法律意义上来讲,祁璟现在就是陈父的儿子。   陈父陈母终于醒悟,他们捡回家里的,哪里是什么小少爷,分明就是一个吸血虫!   这只吸血虫钻进了他们的皮肉里,吸食着他们的骨血,几乎将他们掏空。   可他们连逃都逃不掉!   正巧这时,陈时川坐在车上,从他们身边经过。   看见体面干净的陈时川,陈父陈母,还有祁璟,都愣住了。   他们愣了一下,随后陈父最先反应过来,他直接冲到了马路上。   他大喊着,追在车后面:“小川!小川!”   紧跟着是陈母和祁璟。   “儿子!我的儿子!”   “陈时川!”   他们哭着喊着,追着陈时川的车子。   可是陈时川不仅没有理会他们,反倒把车窗玻璃升起来了。   司机见状不妙,还按了两下喇叭,提醒后面的车子。   后面的车一个急刹,暴躁的司机直接探出脑袋,朝着他们大喊:“不要命了?要死滚去没人的地方死!”   陈父陈母和祁璟跌在马路边,哭天喊地。   “这么怎么办啊?”   “陈时川!回来!”   陈时川连一个目光都没给他们,直接坐着车,离开了。   几个小时后,陈时川坐上了前往京华的飞机,并且再也不打算回来。   只是林星和周沐阳寒暑假回家的时候,会给他带来这些人的近况。   据他们说,祁璟好像患上了心理疾病,他总是怀疑自己身上有毛病,每天都想去医院检查,整天找陈父陈母要钱,要么就去牢里找祁父祁母,跟他们哭丧。   陈父陈母为了躲开祁璟,搬了好几次家。   但祁璟要么自己找上门去,要么直接去派出所报警,说自己找不到家在哪。   偏偏他们在一个户口本上,陈父陈母下跪哭闹,都没办法把祁璟给赶出去。   到了后来,陈父陈母忽然就开窍了。   祁璟已经不是小少爷了,他们还怕他干什么?   于是他们开始用之前对待陈时川的方式,对待祁璟。   他们逼迫祁璟去工作,去做服务生,去做球童,赚不到钱就罚他。   这下轮到祁璟想跑,却跑不掉了。   林星和周沐阳大二回家的时候,就看见陈父陈母和祁璟在路边旁若无人地骂架,最后打成一团。   打累了,一家三口就坐在路边,开始互相伸手要钱,要不到钱,又开始打。   从天亮打到天黑,最后去菜市场捡点别人不要的菜叶子,回到他们阴暗潮湿的出租屋里吃饭。   吃了饭,有力气了,祁璟又翻出陈父陈母装钱的铁盒子,抱着铁盒子,直接跑去医院。   他生病了!他要做检查!   一家三口,缠缠绵绵到天涯。   *   参加完学生们的开学典礼。   “互宠偏攻”世界,圆满结束。   祝青臣回到系统空间,跃跃欲试:“统统,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系统无奈:“记得,不就是甜文度假世界吗?”   祝青臣补充:“要把我和李钺安排到同一张床上噢。”   “知道了,小恋爱脑。”   白光一闪,几支竹简出现在祝青臣面前。   “选一个吧。”   祝青臣蹙眉:“这不是和狗血文世界一样吗?”   “这是进入小世界的必要流程,快,选一个。”   “好吧,那就……”祝青臣将信将疑地伸出手,“心声文学?这是什么?”   系统欣慰:“臣臣,你终于选对了一次,这种文最近很流行的。”   “是吗?”祝青臣眼睛一亮,“那就这个!”   他高高地举起竹简:“出发!度假!”   一片光羽从天而降,祝青臣仰着脑袋,用额头去接。   白光闪过——   【书名:逃婚前夜,听见嘴硬夫君的心声】   【时代:古代架空】   【标签:毒舌攻,小狗受,甜文】   本文主角名为……   祝青臣举手提问:“统统,去度假还要看剧情梗概啊?”   系统振振有词:“那当然了,这是必要流程。”   “噢……”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祝青臣心头。   本文主角名为乌岚,是苗疆土寨首领的小儿子,自幼备受宠爱,要星星不给月亮,要月亮不给太阳。   乌岚十四岁那年,苗疆与中原长达十年的战争,以“苗疆归顺中原”落下帷幕。   苗疆派遣使者,带着珍贵宝物,入京朝圣,以示诚意。   乌岚原本也想跟着去的,可是他年纪太小,父亲不许他去。   半年后,使者回到苗疆,一同归来的,还有中原的使臣。   中原皇帝认为苗疆闭塞,还未开化,所以特意让使臣为他们带来了中原的种子、牲畜、丝绸、瓷器,各种典籍书籍,还有——   一大批负责教化的官员。   乌岚爬到树上。   只一眼,他就看见了那个颀长的白衣身影——   年轻的白衣公子,站在一众官员之中,遗世独立,风姿出众。   乌岚动了心。   他从树上跳下来,飞快地跑去找父亲。   原来,这位公子名叫顾燕庭,是中原此次科考的探花郎,也是这次教化官员之一。   他负责教授苗疆人官话,教他们读书认字、写诗做文。   乌岚软磨硬泡了半天,终于让父亲把自己送进了顾燕庭的课堂里。   苗疆少年,赤诚勇敢!   他喜欢顾燕庭!一见钟情!   所以他认真上课,一节课都不曾落下。   就算不小心摔断了腿,拄着拐杖也要去上课。   他只期待顾燕庭清冷的目光,能停留在他的身上,久一点,再久一点。   可顾燕庭总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样。   他说:“小公子,你这样的字,怎么拿得出手?”   “小公子,这样的文章,你怎么好意思拿给我?”   “小公子,你实在是太过贪玩,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每当乌岚有些气馁,想要放弃喜欢顾燕庭的时候,顾燕庭又会给他一些希望。   顾燕庭会在贬低他之后,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和他靠得很近,环着他的肩膀,点评他的文章。   凡此种种,又给了乌岚希望。   乌岚以为,顾燕庭也是喜欢自己的。   于是,在十六岁这年,乌岚鼓起勇气,第一次向顾燕庭告白。   他站在山头,大声地向顾燕庭唱出苗疆的情歌。   可顾燕庭只是皱了皱眉,丢下一句“不成体统”,便转身离开。   乌岚以为他是嫌弃自己粗俗,于是他思考了整整三天。   三天后,他拿着自己绞尽脑汁写的中原情诗,送给顾燕庭。   顾燕庭仍旧皱眉,说他做的诗不成体统、胡编乱造,简直有辱斯文。   乌岚捡起被他撕碎的诗文,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没有注意到脚下,摔了一跤,直接磕破了额头。   顾燕庭就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有一点要扶他起来的意思。   他声音冰冷:“你怎么会这么笨?好好地走着路都能摔倒?”   这时,乌岚听见了另一个声音——   “阿岚,心疼死我了,但我不能扶你,我要是扶了你,你肯定会得意忘形的。”   乌岚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不敢相信地看着顾燕庭。   可顾燕庭仍旧皱着眉头,眉宇之间闪过嫌恶的神色,又开了口:“怎么了?摔傻了?你有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如多写几篇文章。”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阿岚,我就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再试一次,你再尝试第三次,第三次告白,我就跟你在一起了。”   经过几次的实验,乌岚终于明白。   他听见的那个声音,是顾燕庭的心声。   在顾燕庭贬低他的文章的时候——   他皱着眉头:“胡言乱语,不成体统。”   可他的心声却在说:“阿岚写的很好,但是不能让他骄傲,所以不能夸他。”   在顾燕庭贬低他这个人的时候——   他一脸嫌恶:“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简直像只该死的猴子。”   可他的心声却在说:“阿岚是可爱的小猴子,可我也是为了阿岚好,要是礼仪不周到,肯定会被其他人笑话的。”   在顾燕庭参加同僚聚会的时候——   他端着酒杯,云淡风轻地说:“南蛮野人,粗俗不堪,我怎么可能会喜欢这种人?不过是他总追在我身后,总做傻事,我才应了他。若是来日回到京城,我是一定要迎娶高门公子的,总不能让一个蛮人占着正妻的位置吧?”   可他的心声却在说:“阿岚,我不是故意这样说的,我只是怕被同僚笑话,你会原谅我的,对吧?”   顾燕庭的嘴,阴损刻薄,戳人心窝。   可顾燕庭的心,又在说爱他。   乌岚不喜欢这样,他想要放弃,可顾燕庭直接去求了他的父亲。   父亲知道他一直喜欢顾燕庭,于是就直接给他们定下了婚约。   乌岚想,毕竟是自己喜欢了好多年的人,说不定……   说不定,成亲以后,就好了呢?   可是成亲后,顾燕庭还是这个样子,甚至更加过分。   “我喝的茶都是八分烫的,为什么到现在还学不会?蠢钝如猪。”   ——“其实阿岚沏的茶很好,但我就喜欢看阿岚生气的样子。”   “今日京城来了同僚,你行的那个礼是怎么回事?不伦不类的。”   ——“妙啊,我趁机教阿岚行礼,还可以摸摸阿岚。”   “我只是说你两句,你就开始摆脸色。当初这门婚事是你自己要死要活求来的,要是你不愿意,那便和离好了。”   ——“阿岚肯定舍不得离开我,用和离吓唬一下,阿岚肯定就向我服软了。”   旁人都说,顾大人只是有些嘴上不饶人,其实还是很喜欢他的。   可乌岚只觉得,他整个人都被顾燕庭撕扯着,血淋淋地撕成两半。   为什么明明爱一个人,却要不断地贬低他呢?   他不明白。   【宿主任务:进入甜文世界,享受度假时光】   【世界难度:度假世界】   【……】   “停!死到普!死到普!”祝青臣举起手,大喊着蹩脚的英语,“系统,你们就管这叫‘甜文’啊?”   “对啊……”系统好像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这是甜文。”   “请问甜在哪里?甜在哪里?”祝青臣问,“甜在攻永远都在辱骂贬低受?甜在攻把受当猴耍?”   “甜在……”系统顿了顿,“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祝青臣震惊,“这不是系统严选甜文吗?”   “是数据库选的,没错啊。”   “你所谓的筛选,不会就是筛选出带‘甜文’标签的文吧?”   “臣臣,你怎么知道?”   “我早就说了,你的数据库要更新了!”   甜文?甜文!   祝青臣简直要被气死了!   真正喜欢一个人,恨不得把全世界的珍宝都捧到他面前。   怎么可能会用尽天底下最恶心的字眼,去辱骂贬低他?   怎么可能会故意激怒他,就为了看到他哭泣流泪的委屈模样?   怎么可能会故意在同僚面前,把他贬低到尘埃里?   爱?爱个屁!   祝青臣在黑暗中醒来,狠狠地捶了一下床铺,疯狂蹬脚。   气死他了!气死他了!   系统连忙哄他:“臣臣,别生气了,我马上改过来,马上就改。”   【宿主任务:成为乌岚的老师,教会他真正爱人的方式】   【世界难度:C级(度假世界)】   【任务奖励:新式农具图纸】   “你还要标‘度假’?”   祝青臣真的要生气了!   他在床上打滚,用力蹬脚!   “嗷!嗷嗷嗷!”   忽然,“轰隆”一声——   祝青臣呆住了,平躺在床上。   躺在他身边的男人,接收完毕反派剧情,睁开眼睛。   男人幽幽道:“祝卿卿,你把床踹塌了。”   祝青臣回过神,扭头看去:“你怎么在这里?”   蓝色小光球幽幽飘过:“臣臣,不是你说的吗?你要和李钺在一张床上醒来,我满足你的愿望了。”   算了,还是先对暗号好了。   这次是祝青臣先开了口:“上辈子杀猪。”   “这辈子教书。”   话音刚落,又是“轰隆”一声。   李钺那边的床铺全塌了,祝青臣连人带被子,控制不住地朝他那边滑去。   李钺直接张开双臂,接住祝卿卿。   祝青臣滑进他怀里:“李钺,我错了,你骂我吧。”   李钺抱着他,沉默许久,最后道:“祝卿卿,你是个小坏蛋。”   两个系统都沉默了:“不是,大反派,你就这样骂他啊?”   李钺反问道:“不然呢?跟剧情里那个渣攻一样,往死里骂?天底下没有人会那样骂自己喜欢的人。”   他顿了顿,补充道:“祝卿卿,你是小傻蛋、小铁墩墩。”   把床压塌的小铁墩墩祝青臣,抬起手,给了他一下。   小夫夫平躺在床铺废墟上,仰望夜空。 第045章 心声(1)   祝青臣挨在李钺怀里,两个人躺在崩塌的床铺废墟上,静静地望着苗疆的夜空。   夜色如墨,星子明亮。   祝青臣问:“你看到剧情梗概了吗?”   李钺应了一声:“看到了。”   “那你这次是什么身份?”   “隔壁山头的大王。”   苗疆多山,每隔几座山,就有一个寨子,几个寨子又结成族群,每个族群里,都有一个首领。   此处原本有一百多个寨子,后来,苗疆与中原开战,苗疆各个山寨众志成城,一力抗敌。   再后来,苗疆归顺中原,中原皇帝分别敕封三个势力最强的山寨首领为王,命他们各自治理封地,互不相犯。   主角受的父亲是一个,李钺也是其中之一。   祝青臣又问:“那你又做什么坏事了?”   李钺摸了摸鼻尖:“在主角攻受的婚礼上嘲笑他们,挑拨离间,还有造反。”   李钺对中原人厌恶至极,对中原皇帝派来的官员不屑一顾,甚至怠慢羞辱,暂时归顺也只是情势所迫。   于是李钺伺机造反,最后被渣攻一举击溃,成为渣攻晋升的踏脚石。   不愧是他。   李钺又问:“祝卿卿,你的身份呢?”   祝青臣还没来得及说话,蓝色的小光球就幽幽飘过:“他是中原皇帝派来的教化官员,专门教化你的。”   祝青臣补充道:“就是你瞧不起的那个。”   “我冤枉啊!”李钺有些急了,直接坐了起来,“我什么时候瞧不起祝卿卿了?你们不要污蔑我!”   祝青臣摸摸他披散下来的头发,有点扎手:“李那个,冷静点,这只是剧情设定而已。”   “这个剧情设定一点都不合理!”李钺震怒,对两个系统说,“我要是瞧不起祝卿卿,怎么会和他在一张床上醒来?你们两个工作认真一点,人物设定和背景设定要符合逻辑!”   系统小声道:“你嘴上不喜欢臣臣,实际上连骂人都只敢骂他小坏蛋,还和他一起把床给弄塌了,难道不好嗑吗?”   反派系统也说:“对呀,温文尔雅中原文官x野心勃勃苗疆大王,好嗑的嘞。这是我们两个给你们的度假福利。”   好像很有道理。   李钺思索片刻,然后躺了回去。   祝青臣震惊:“你怎么回来了?”   李钺正色道:“好嗑。”   祝青臣拍拍他:“起来,这张床都塌了,怎么睡啊?”   李钺抱住他,闭上眼睛:“就这样睡。我瞧不起你,所以故意欺负你,给你睡破床,这是符合人设的。”   祝青臣沉默片刻,最后扭了扭身子,挪到李钺身上。   李钺睡破床,他睡在李钺身上。   这也是符合人设的。   两个系统根本没眼看,简单介绍完身份,就飞走了。   两个人就这样睡了一会儿,最后,李钺感觉身下的床铺摇摇欲坠,才抱着祝青臣,坐了起来。   “走,换张床睡。”   “不是说要欺负我吗?”   “换个地方再欺负。”   李钺抱着祝青臣,走到房间的另一边。   这边还有一张小竹榻,足够他们凑合一晚上。   李钺把祝青臣放在榻上,然后自己也躺了上去。   祝青臣推推他:“挤,压到我了!”   李钺抱着他,让他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胸膛上:“就这样睡。”   他一说话,胸膛震动,祝青臣被震得耳朵发麻,忍不住抬起头来。   “你作为山寨大王,就没有其他房间可以睡吗?”   “有倒是有,但是——”   “但是什么?”   李钺瞧了一眼床铺那边。   “祝卿卿,你也不想大晚上的,把山寨所有人都喊起来,当众宣布我俩睡塌了一张床吧?”   祝青臣哽住。   有道理。   他闭上嘴,乖乖抱着李钺,窝在他怀里:“睡觉。”   山中一片寂静,偶尔虫鸣一声。   冰凉的夜风从窗外吹进来,祝青臣越发缩进李钺怀里,李钺拽着虎皮毯子,把祝青臣抱得越发紧了。   *   翌日清晨。   山间的第一缕日光,从窗外照进来。   祝青臣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拍拍李钺:“起床……”   李钺按着他的脑袋,直接把他按进自己怀里。   祝青臣的脸埋在他的胸膛里,连说话都闷闷的:“李钺,起床……修床……快……”   两个人又赖了一会儿,才从小榻上爬起来。   日光照进来,他们这才看清所在的房间。   房间很大,布置却很简单。   一张大木床,已经被他们睡塌了。   一面桌子,几个软垫,桌上摆着茶壶点心,还散落着练字的纸张和书册。   看来祝青臣这个不招大王待见的文官,就是在这里教大王念书的。   祝青臣揉了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   李钺走到墙边的衣箱前,打开箱子,从里面拿了两件衣裳,丢给祝青臣。   祝青臣穿中原文官的官服,李钺则穿……   祝青臣好奇地问:“你为什么不穿虎皮裙?”   李钺无奈,套上衣裳:“我为什么要穿虎皮裙?”   “书上说的,山上的土匪啊、山大王啊,都要穿这个。”   祝青臣把虎皮毯子披在身上,在李钺身边跳大神。   “呜——呜——”   李钺一把按住他,系上衣带。   两个人随便吃了点桌上摆着的点心,便着手修床。   祝青臣把床上的被褥都抱到一边去,李钺单膝蹲在床边,认真观察。   他伸出手,摸了摸床板裂口:“祝卿卿,你真是天生神力、文武双全啊。”   “谢谢夸奖。”祝青臣凑上前,在他身边蹲下,“有办法修吗?”   李钺摇摇头:“直接让人换一张床好了。”   “那……”祝青臣小声道,“能不能不跟人说是我踹的啊?就说我们好好地睡在上面,忽然就塌了。”   ——李钺就是这样对山寨下属说的。   但是下属在他面前站成一排,小心翼翼地看看他,再看看祝青臣,最后对视一眼,都低下了头,憋不住笑。   “是,我们马上去准备新床。”   “越快越好。”   下属们齐齐转身,扭头想走。   忽然,他们又想起什么,掉头回来。   “大王,再过几日便是各寨定好的集会日子,马匹队伍已经就绪,敢问大王何时启程?”   隔壁山寨?   祝青臣连忙问:“可是乌氏寨子?”   下属恭敬行礼:“祝大人所言不错,正是乌寨。”   太好了!   祝青臣连忙碰了一下李钺的手臂,他正好去看看学生。   李钺拉住他的手,吩咐下去:“备马,即刻启程。”   *   苗疆地形复杂,山路崎岖。   李钺和祝青臣出去的时候,百来个年轻的苗疆小伙子,已经穿戴整齐,扛着礼品,准备好了。   祝青臣和李钺所在的寨子,叫做虎寨。   原书主角受一家姓乌,所以他们的寨子,叫做乌寨。   苗疆各寨亲如一家,定下了每三年各寨小聚的日子,这次正好轮到乌寨做东。   祝青臣提问:“为什么不叫黑风寨呢?我喜欢这个名字。”   李钺无奈:“祝卿卿,这像土匪寨的名字。”   祝青臣眨巴眨巴眼睛:“可你本来就是土匪啊,难道不是吗?”   李钺没有再说话,拽着缰绳,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然后揪着祝青臣的衣领,把他也抓了上来。   但祝青臣不是坐在马背上的,而是……   趴在上面的。   祝青臣伸手去打他,拽他的衣裳:“你把我扶起来!李钺!救命……”   山大王李钺,背着弓箭,穿着自己的兽皮衣裳,扛着自己从中原掳来的祝卿卿,穿行在深林之中。   弟兄们跟在大王身后,憋着笑,不敢说话。   *   虎寨和乌寨离得不远,也就……   几百个山头吧。   一天之内,肯定是到不了的。   一行人走走停停,终于在五日后,来到乌寨。   远远的,祝青臣就看见了连绵不绝、气势恢宏的山寨。   一湾溪水绕山而行,绿水青山,美不胜收。   祝青臣抬手招了一个下属上前:“你先行一步,去寨中通报一声。”   “是。”下属一拽缰绳,快跑上前,挥舞着手里的马鞭,“虎寨到了!虎寨到了!”   没等靠近,忽然,山上传来嘹亮的歌声。   是山寨里,专门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的山歌。   祝青臣循声望去,茂盛的山林里,枝叶微微颤动。   那人唱了一段,便停下了。   紧跟着,是他们说话的声音。   “阿岚呢?他怎么没来?等着他唱下一段呢。”   “别提了,阿岚前几天对着顾大人唱山歌,结果被顾大人骂了,他回去大哭一场,发誓再也不唱歌了。”   “真是的,顾大人不爱听,我们爱听啊,唱给我们听不就得了?”   祝青臣叹了口气,心下明了。   唱情歌剧情已经过了。   这是乌岚对顾燕庭的第一次表白。   过几天,乌岚就会写诗送给顾燕庭,而顾燕庭会把他写的诗贬低得一文不值,最后乌岚摔了一跤,磕到脑袋,听见了顾燕庭的心声。   唉,紧赶慢赶,他来的时机还是迟了一些。   祝青臣正想着事情,寨子里便有人出来了。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是个四五十岁、身板厚实的中年男人。   他身后跟着一堆人,但有两个人,跟在他左右两边。   一个是身着白衣的翩翩公子。   中原人模样,神色温和,观之可亲。   还有一个,则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郎。   他穿着藏蓝色的窄袖衣裳,衣裳上又用银线绣着花鸟鱼虫的花纹,脖子上还挂着老大一个用银子铸的长命锁。   他高高地扎着马尾,行走的时候,头发一甩一甩的。   只是这少年看起来并不高兴。   他眼眶红红的,好像刚刚才哭过。   见祝青臣看过来,他又觉得不好意思,连忙抹了抹眼睛,装作没事的样子。   看来这两位,就是乌岚和顾燕庭了。   祝青臣正想着事情,一行人便到了眼前。   乌寨主大笑着,爽朗道:“虎寨今年可是来迟了!要罚酒三坛!”   他又转过头,拍拍乌岚的肩膀,把他推到众人面前:“阿岚,来,向寨主和祝大人问好。”   乌岚吸了吸鼻子,乖乖问好。   简单寒暄两句,一行人便入了寨。   *   暮色四合。   乌寨主特意于寨中设宴,为他们接风洗尘。   祝青臣和李钺一同坐在客席前,同时端起手中的酒碗,向乌寨主道谢。   “多谢寨主款待。”   苗疆的酒是烈的,喝着有点辣嗓子。   祝青臣只喝了一口,李钺便把他的酒碗接了过来。   “祝大人酒力不济,且饮一口,剩下的由我代劳。”   “都好都好。”乌寨主笑着道,“随意就好。”   李钺仰头,将碗中酒水饮尽,将空酒碗倒扣过来,给他们看。   众人都起哄:“寨主好酒量!好酒量!再来一碗!”   祝青臣按着桌上的烤鸡,撕下一条腿,放到他面前:“先垫垫肚子再喝。”   “知道了。”李钺放下酒碗,搂了一下他的肩膀。   见他二人这副模样,席上众人好像都明白了什么。   “寨主、祝大人,几年没见,这怎么……感觉有哪里不太对?”   嗅到八卦的气息,就连没什么心情的乌岚,都不由地抬起了头。   乌寨主两眼放光,追问道:“该不会是,好事将近了吧?”   李钺没有否认,只是搂紧了祝青臣的肩膀,把他按在了怀里。   祝青臣也抱住了他的肩膀,一脸理直气壮。   两个人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他们两个是小夫夫,怎么样?不可以吗?   众人越发起了劲,拍着桌子起哄。   “几年不见,你们两个怎么成了?!”   “先前不知道是哪个说的——”   “‘哼,中原人,个个都矫揉造作、弱不禁风,等他们来了,我一拳撂倒一个。’”   “怎么的?威风凛凛的寨主怎么不一拳撂倒祝大人了?怎么还栽在祝大人的手里了?”   李钺低下头:“祝卿卿,你听我解释,这不是我说的,我没说你弱不禁风。”   祝青臣捏他的手臂:“李钺,你完蛋了。”   两个人悄悄说话,李钺又端起酒碗:“再来一碗!”   于是众人都举起酒碗,不再拿他们取笑。   乌岚坐在父亲身边,看向祝青臣和李钺的目光,有些羡慕。   同样是苗疆人和中原人,为什么他们就可以成呢?   而他和顾燕庭……   乌岚下意识转向顾燕庭,可一对上他的视线,顾燕庭就马上别过了头去,似乎并不想看见他一般。   唉——   乌岚在心里叹了口气。   *   酒宴酣畅,众人笑闹成一团。   乌岚实在是没有心情,想了想,跟父亲说了一声,便悄悄离开了宴会。   见他要走,顾燕庭也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乌岚背对着喧闹的人群,一步一步,走下石板铺就的台阶。   他刚走出去没多远,迎面就撞上了几个朋友。   他们和乌岚差不多年岁,笑着搂住他的肩膀。   “我们远远地就看见你跑出来了,赶紧抄小路过来追你,这下终于被我们逮到了吧?”   “阿岚,自从几天前,你……那个之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我们都可担心你了。”   “这回可不许再躲起来了,我们陪你说说话,怎么样?”   他们从怀里拿出用叶子包好的烤山鸡和烤山猪,还有一点儿板栗和小菜,推着乌岚往外走。   “走吧,陪我们坐坐。”   乌岚被朋友们带到了一处低矮的山坡上,一行人点起火堆,围坐在火堆边,一边吃东西,一边聊天。   朋友们知道他的心事,也不敢提起,只是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听说虎寨的人个个勇猛无敌,明天喊上他们,我们一起去山里打野兔子吃。”   “我白日里可仔细看过了,来的人都身强体壮的,要是比赛,还不一定能赢得过他们。”   “谁说要比赛了?一起打猎不行啊?”   乌岚捧着一块山猪肉,一言不发,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忽然,有人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的腰:“阿岚,你说呢?”   “我……”乌岚回过神,却有些疑惑,好像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朋友提醒他:“我们在说虎寨呢。”   “噢,虎寨。”乌岚低声道,“你们也看见了?虎寨寨主和中原的祝大人在一块儿了。”   “不是,谁跟你说这个……”   一个朋友刚想提醒,就被其他人按住了。   这么多天了,乌岚难得开口说话,他爱说什么,就让他说呗。   朋友们都安静下来,认真地看着他,听他说话。   乌岚继续道:“虎寨寨主,一开始可讨厌中原人了,祝大人来的时候,他还说要一拳把祝大人打回中原去。”   “祝大人一开始也不喜欢他,说他粗俗,大字不识一个。”   “结果现在,他对祝大人温柔体贴,还帮祝大人挡酒,祝大人也给他拿吃的,两个人真是恩爱。”   “你们说——”乌岚抱着腿,歪了歪脑袋,“他们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寨主是怎么喜欢上祝大人的呢?祝大人又是怎么收服寨主的呢?”   朋友们也说不出来。   “你问我们,我们也不知道。”   “这种事情哪能说得清楚?”   “就是那样看对眼了呗。”   “你要是真想知道,那我们帮你找一个虎寨的人问问。”   “诶,你们别……”   乌岚来不及阻止,几个朋友就已经跳下了山坡,朝不远处的人挥了挥手:“诶,你是虎寨的吗?”   少年回头,朗声应道:“是啊!”   “你过来,我们请你吃烤肉。”   “好!来了!”   虎寨少年豪放开朗,也不问为什么,听说有肉吃,就直接冲过来了。   这少年和他们差不多年纪,在他们身边坐下,扯了根鸡腿就开吃。   朋友们碰了碰乌岚的胳膊,又咳嗽了两声,暗示他有事情快问。   可乌岚却问不出口。   这种事情,怎么能……   他不问,看不下去的朋友就直接替他问了。   “兄弟,我兄弟有件事情想问你。”   “问吧。”   “你说,你们寨主和祝大人,是怎么才成的啊?”他们神秘兮兮地问。   少年回答得也很简单:“就那样成的呗。”   “不是,那你们寨主之前不是不喜欢中原人的吗?怎么忽然又喜欢上了?这有没有什么秘诀啊?”   “秘诀?”少年疑惑。   乌岚竖起耳朵,靠近一些,想要听得更清楚一点。   “那能有什么秘诀?”少年指着面前的火堆,“大王和祝大人看对眼了,就跟这堆火一样,噼里啪啦地烧起来了。”   乌岚追问:“那总有点改变的过程吧?他们是怎么变的呢?”   少年嚼着鸡腿,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   “他们好像没怎么变吧?”   “我们大王虽然嘴上说着不喜欢中原人,中原使臣一来就把他给赶走,但是祝大人每次出现,大王眼睛都看直了。”   “大王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可喜欢祝大人了。”   “大王吩咐我们,把寨子里最好的房间给祝大人,怕祝大人吃不惯我们这儿的东西,还让我们给他做中原的汤面。”   “每回祝大人教我们读书写字,大王都在旁边学,有的时候还不让我们学。”   “祝大人有的时候会离开寨子,去其他地方看看,大王都亲自陪他去。”   “还有,我们来的路上,大王怕祝大人骑马骑不惯,特意带着祝大人骑马。”   “那我们大王对祝大人这么好,祝大人能不发现吗?就算是石头心,也给捂化了。”   “话说回来,祝大人对我们大王也蛮好的,整天教大王念书,大王整天跟他抬杠,他都不生气。”   “所以,大王和祝大人在一块儿,那不是太阳月亮东升西落,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这样啊。”乌岚抱着腿,好像明白了什么。   只要喜欢一个人,只要表现出来了,对方是一定能察觉到的。   要是对方有所回应,那就说明他也喜欢你。   可要是对方很不耐烦,甚至恶语相向,那就说明……   他一点儿也不喜欢你。   可是顾燕庭,也不是总对他那么凶的啊。   顾燕庭也会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环着他的肩膀,修改他的文章。   所以……   这到底算是什么呢?顾燕庭到底喜不喜欢他呢?   乌岚小小的脑袋瓜,有点想不过来了。   这时,虎寨的少年还在吹嘘着他们的大王和祝大人有多恩爱——   “你们不知道,就前几天,我们从寨子里出发的那天,大王和祝大人还弄塌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咳咳——”   祝青臣站在他们身边,掩着嘴,用力咳嗽两声。   “你们这群小屁孩,在这里说我和大王的坏话呢?”   “没有没有!”一群少年连忙站起来,连连摆手,“祝大人误会了,我们只是……只是……”   只是有点儿八卦而已!   “对不起,祝大人,我们这就走!”   少年们被当场抓包,扭头就想跑。   乌岚原本也打算跟着他们一起跑的,但是……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抬头看向祝青臣。 第046章 心声(2)   “阿岚,人呢?”   朋友们发现乌岚没跟上来,连忙停下脚步,回头去看。   只见乌岚拽着自己的小挎包带子,回过头,看向祝青臣。   朋友们有些急了,低声催促道:“阿岚,你干什么呢?走了!”   乌岚走回祝青臣面前,真诚地道歉:“对不起,祝大人,我们不是故意在背后议论您和寨主的,我们只是……有点儿好奇……”   祝青臣笑了笑,温声道:“没关系,寨子里所有人都在议论,方才你爹还问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呢。”   “嗯……”听见他说不介意,乌岚脸上才有了点笑意。   祝青臣又问:“既然好奇,怎么不直接来问我们?”   “因为……”乌岚顿了顿,“我们觉得中原人脸皮薄,不好直接去问您。”   “这有什么?”祝青臣一掀衣袍,直接在山坡上的枯木树干上坐下,朝他们伸出双手,“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尽管来问。”   少年们的眼睛齐刷刷地亮了起来:“真的吗?”   “真的。”祝青臣笑着点点头,“来问。”   于是,一群少年又跑了回来,在他身边重新坐好。   他们把带来的零嘴分给祝青臣,好奇地问:“祝大人和隔壁大王,到底是怎么成的?”   祝青臣一边剥板栗,一边回答:“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我们就成了。”   他们瘪了瘪嘴:“这不是和别人说的一模一样吗?”   祝青臣把一颗板栗塞进嘴里:“那你们想听什么?你们想听,为什么我和他明明相互讨厌,最后却还是成了?”   “对对对!我们想听这个!”   一群少年期待地点了点头,凑近一些,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   乌岚也不由地认真地看着他。   祝青臣嚼着板栗:“可我和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地互相讨厌过啊。”   他们听不懂。   “就是说,我和大王,从来都没有真正地讨厌过对方。他没有欺负过我,我也没有欺负过他就,我们只是表面上讨厌对方,或者说,我们一开始有点讨厌对方,但是相处之后,觉得他还挺不错的。”   他们还是听不懂。   好多个“讨厌”,像小鸟一样,在他们的头顶转圈圈,他们都快被绕晕了。   只有乌岚认真地看着祝青臣。   他好像听明白了。   喜欢的人说的“讨厌”,不是真的讨厌。   少年们又问:“那祝大人准备什么时候和大王成亲呢?”   “嗯……”祝青臣捧着脸,“再过几个月吧,还没定下来。”   “那你们是在这里成亲,还是要回中原去呢?”   “为什么不能两个地方都成一次亲呢?”   “那到时候祝大人可一定要请我们去。”   “那当然。”   祝青臣和他们聊着天,乌岚就在旁边听着,好几次欲言又止。   等朋友们问得差不多了,乌岚还是没能把想问的事情问出口。   朋友们见他这副模样,干脆直接把他推到了祝青臣面前。   “祝大人,阿岚还有事情想问你!”   乌岚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躲。   祝青臣笑着,目光温柔地看着他:“嗯?阿岚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乌岚不由地拽紧了衣袖,“我想问……”   “问啊。”朋友们在背后推他,“同样是中原人和苗疆人,你就问问呗,说不定有用呢。”   乌岚鼓起勇气,问:“祝大人,中原人都喜欢什么呢?您说,要是送礼物的话,中原人会喜欢什么呢?”   祝青臣想了想:“中原地大物博,每个人喜欢的东西都不一样,你这样问我,我也不好说。”   “就是……”乌岚不好意思说出口。   祝青臣抚掌:“我倒是想起一个,人人都会喜欢的东西。”   乌岚眼里亮起光来:“什么?”   “银子!”   好吧。   “他……他应该不喜欢银子的。”乌岚道,“他和祝大人一样,也是中原做官的,温文尔雅,很有文人风骨……”   乌岚兜兜转转说了一大堆,就是不敢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朋友们想帮他说出口,却被乌岚挥着手阻止了。   “不许说!不许说!”   他不肯说,祝青臣也不追问,只是根据他的描述,说了一些文人可能会喜欢的东西。   比如说文房四宝,比如说古籍孤本,比如说文章诗词。   “这样啊。”乌岚撑着头,一脸若有所思。   *   祝青臣和这群小孩儿,在山坡上坐了一会儿。   天色渐渐晚了,等寨子里的宴席散了,他们也就分开了。   “祝大人,明天见!”   “明天见!”   少年们朝对方挥挥手,大声说“再见”,各自回家去。   蜿蜒的山路上,传来山歌的声音。   祝青臣便踏着山歌,在石阶下等到了李钺,两个人一同回房间去。   另一边,乌岚也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他的房子,是一座建在山坡上的吊脚小木楼,山坡上开满花草,月光洒在山坡上,笼罩上一重淡淡的雾气。   雾气之中,一个白衣身影,等在他的房门前。   那人原本背对着乌岚,听见脚步声,知道他来了,便转过了身。   年轻的公子,带着与众不同的清冷与孤高,就连大袖甩过的弧度都好看。   乌岚不由地愣了一下。   但是……   想到顾燕庭这几天说他的话、对他摆的脸色,乌岚又低下了头。   他不想理顾燕庭了。   偏偏这时,顾燕庭迈开步子,走到了他面前。   他温温柔柔地喊了一声:“乌岚?”   “嗯。”乌岚低着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顾燕庭温声问:“你这几日怎么没来上课?”   “我……”乌岚抬起头,想问他,难道他不知道吗?   可是又问不出口。   见他不说话,顾燕庭又道:“如果是因为前几日,我说你粗鄙的事情,那我向你赔罪。”   “但我也是为了你好,那天你的文章写得差劲,就连字也写得不好,偏偏你还对着我唱那些乱七八糟的山歌,我为了你好,才骂了你两句。”   “如果你因为这件事情,而记恨我,不来上课,那我向你赔罪。”   “但是,你自己说,这件事情,到底是谁错了?”   乌岚对上顾燕庭深邃的目光,几乎要被他吸进去。   乌岚拽着衣袖,小声开了口:“那……是我错了。”   顾燕庭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这就对了,明日记得来上课,也别再生气了。”   “我知道了。”   “嗯。”顾燕庭抬起手,摸摸他的脑袋,“好了,快去休息吧。”   顾燕庭转身离开,乌岚站在原地,不由地伸出手,摸摸自己的脑袋,感受着顾燕庭手掌留下的温度。   他想说,他没有给顾燕庭摆脸色呀。   明明是顾燕庭一直不理他。   算了,乌岚回到房间里,简单洗漱一下,就睡下了。   在梦里,他又一次见到了顾燕庭。   顾燕庭一会儿说他粗鄙不堪,在所有人面前给他难堪,一会儿又摸他的脑袋,给他赔罪。   顾燕庭一会儿对他很差,一会儿又来哄他。   画面来回切换,乌岚几乎陷入梦魇之中。   顾燕庭……到底喜不喜欢他呢?   *   乌岚做了一晚上的梦,一身冷汗,从床上惊醒的时候,山间雾气未散,天色才蒙蒙亮。   他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然后推开窗户,从窗台上摘下一朵小花。   他一片一片地揪着花瓣:“喜欢我……不喜欢我……喜欢我……”   最后一片花瓣,落在了“喜欢我”这句话上。   乌岚回想起昨天夜里顾燕庭不似作假的笑容,再次鼓起勇气,重新有了力气。   最后试一次!   乌岚点起蜡烛,在书案前坐下。   他铺开纸张,提笔沾墨,在纸上写字。   太阳出来的时候,朋友们过来告诉他,因为其他寨子的人都来了,顾大人今日不上课,他们不用过去了。   不知怎的,乌岚竟然松了口气。   他拒绝了朋友们出去玩的要求,继续埋头写字。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差不多满意了,拿出新的、带着花香的花笺,把涂涂抹抹的草稿认真抄写一遍。   他把花笺吹干,轻轻卷起来,最后用漂亮的络子系起来。   既然顾燕庭不喜欢唱山歌,那他就用中原人的法子,写诗送给他。   昨晚上,祝大人跟他说了,中原人都喜欢写诗。   可是,乌岚想起前几日的难堪场景,双手捧着花笺,停下了脚步。   万一……万一他写的不好,又被骂怎么办?   乌岚犹豫片刻,最后又把诗文用寻常纸张抄了一遍,叠起来,揣在怀里,跑出门去。   他随便找了个人问:“祝大人和虎寨大王住在哪儿?”   反正祝大人在这儿,他先去问问祝大人!   *   乌岚一路小跑,来到招待客人的吊脚楼外。   祝青臣和李钺早已经起来了,两个人正趴在窗户上,一人拿着一朵白色的野花,比赛谁能把花瓣丢得更远。   那花瓣小小的,又轻飘飘的。   李钺用力弹出去,结果被风吹回来,近在咫尺。   祝青臣把花瓣放在手心,“呼”的一下吹出去,反倒飘得更远。   “耶,我赢了!李钺,你叠被子!”   “三局两胜。”   “那就再来。”   乌岚在不远处停下脚步。   虎寨寨主这么粗犷的一个人,从前只爱在战场上杀人,现在竟然会和中原的祝大人一起,玩这种幼稚的游戏。   竟然还耍赖。   让人不敢相信。   难怪昨夜寨子里,众人的起哄声,几乎要把屋顶给掀翻了。   撞见这样的场景,乌岚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   他扭过头,想要等会儿再来,刚转过身,身后就传来了祝青臣的声音。   “诶!乌岚,你来了?”   乌岚回过头,祝青臣趴在窗台上,笑着朝他招招手:“是来找我们的吗?进来吧!”   都被发现了,乌岚也不好再逃走。   他小跑着登上木阶:“祝大人。”   “进来吧。”祝青臣给他开了门。   李钺比赛输了,正在里间叠被子,一边叠,还一边抱怨:“祝卿卿,你又乱蹬被子,被芯和被套都被你蹬分开了。”   祝青臣捂住耳朵,对乌岚道:“别听他胡说。进来坐,我给你倒茶喝。”   “好。”乌岚在桌案前坐下,双手接过祝青臣递过来的茶杯,“谢谢祝大人。”   乌岚也拿出自己带的礼物,一大包榛子和板栗。   祝青臣干脆打开零嘴,请他一起吃。   乌岚干巴巴地说了一些客套话,问他来的路上顺不顺利、昨晚在寨子里住得舒不舒服、有没有睡着。   祝青臣看出他有话要说,但也没催他,只是啃着栗子,认真回答他的问题。   没多久,李钺叠好了被子,从里间出来。   他直接在祝青臣身边坐下,两个人挨得很近。   乌岚挠了挠头,终于不好意思地开了口:“那个……祝大人,我写了两首你们中原的诗,但我不知道我写得好不好,所以我想……”   他说得羞涩,祝青臣大大方方地朝他伸出了手。   “给我看看吧。”   “好!”   见他这样干脆,乌岚也从背包里拿出了自己叠得整齐的纸张,双手奉上。   “给您!”   “我看看。”   祝青臣展开纸张,李钺也和他一起看。   三首情诗,写山写水,写花写鸟,写少年人最真挚的情意。   祝青臣眼前一亮:“写的很好啊!很是清新自然!”   “真的吗?”听见祝大人这样说,乌岚也有些惊喜,“祝大人真的觉得我写的很好?”   “很好,天然而成,清新俊逸。”祝青臣认真地点了点头,把诗文放在桌上。   乌岚会意,从背包里拿出笔帘,递给祝青臣一支笔。   “不过,为什么每首诗都要用典故呢?这些典故与你的诗并不相符啊。”   “因为……”乌岚弱弱道,“顾大人说了,作诗就要用典。如果不用典的话,我写的诗和山歌没有两样。”   “乱说,天底下多的是没有用典的诗文。你写的俊逸自然,若是非要用典,那也太胶柱鼓瑟了。”祝青臣定定地看着他,“再说了,诗文与山歌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昨日我听你们唱歌,很有意思呢。”   “是吗?”   “对呀。”祝青臣帮他勾了两句,“把这几句改掉,你的诗就很好了。”   “嗯。”乌岚把纸张收起来,眉眼带笑,“谢谢大人!”   “不用客气。”祝青臣想了想,故意问,“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啦?”   一听他这话,乌岚马上红了脸。   他连忙否认:“没有……不是……”   祝青臣指了指他的手:“你藏在诗里的情意,可是骗不了人的。”   “我……”乌岚把纸张收起来。   祝青臣又问:“是顾大人吗?”   乌岚震惊:“祝大人怎么知道?”   祝青臣掰着手指头:“中原人、文人、官员,和你们寨子走得近,只有顾燕庭顾大人。”   祝青臣顿了顿,有意提点他:“可我昨日看,顾大人对你好像……你就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会的!”乌岚几乎要跳起来,下意识反驳,“祝大人才刚来,不知道,顾大人只是在人前比较冷漠而已,他平时对我还是……还是很好的!”   见他这样坚持,祝青臣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免得惹他厌烦。   于是祝青臣笑了笑,换了话题:“那你打算把这些诗送给顾大人?”   “对。”乌岚用力点点头,“既然祝大人都说我写的很好,顾大人肯定也会喜欢的。”   “也好。”祝青臣想了想,“既然你要送汉人的诗,那你要不要打扮成汉人的样子?我新做了两身衣裳,还没穿过,还有束头发的冠子,你要不要试试?”   乌岚眼睛亮了:“真的吗?真的可以给我穿吗?”   “当然可以,来,我帮你打扮一下。”   乌岚换下藏蓝的苗衣,换上汉人素色的宽袍大袖。   他又把马尾解开,祝青臣帮他束了头发,戴上玉冠。   这样看起来,倒真像是京城里富贵人家里的俊俏公子。   乌岚扶着腰带,左转右转,满意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既然顾燕庭说他穿着苗衣唱山歌粗鄙,那他就学中原人!   这次一定能成功!   乌岚信心满满:“祝大人,那我现在就去!”   祝青臣站在门边,朝他挥挥手:“好,等你的好消息。”   “嗯。”乌岚提着衣摆,小跑着离开了。   李钺站在祝青臣身后,幽幽问:“祝卿卿,你不阻止你的学生?”   祝青臣叹了口气:“刚要阻止,他就差点跳起来了,怎么阻止?这种事情,总得让他自己经历一番,他才明白。”   “要是我,我才懒得给他打扮。”   “嗯?”祝青臣回头看他,“那你怎么办?”   “把他们两个的腿全都打断。”   “腿打断,又不是把情根挖了,还是喜欢怎么办?”   “那就再打!”   祝青臣推了他一把:“你离我的学生远一点!”   才跟李钺说了一会儿话,乌岚就跑远了,祝青臣连忙提起衣摆,追了上去。   *   汉人模样的乌岚,来到顾燕庭的窗前。   他双手捧着带香气的花笺,将花笺递到顾燕庭面前。   “顾大人,这个是给你的。”   顾燕庭面色一喜,但很快又忍住了,恢复成冰冷的神色。   他皱着眉头,故意问:“这是什么?”   乌岚按捺不住雀跃的心情:“您看了就知道了!”   顾燕庭伸出手,不耐烦地接过花笺,随手抽开络子,丢到一边。   乌岚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认真地看着他,期待他的反应。   可顾燕庭却从始至终都皱着眉,一脸不耐。   仿佛过了很久,他终于开了口,却是质问:“你这写的是什么东西?”   乌岚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是……是诗啊……”   顾燕庭语气嫌恶:“这算是什么诗?你不要跟我说,就这些东西,你写了一晚上?”   “可是祝大人说……”   乌岚想要辩解,却总是被顾燕庭打断。   “我不是教过你用典了吗?为什么把诗写的像山歌一样?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为什么总是不听我的话?”   顾燕庭拿着他的花笺,从头到尾,从第一句到最后一句,仔仔细细地把他数落了一遍。   紧跟着,顾燕庭抬起头,看见他的装扮,顿了一下,又道:“你从哪里弄来的衣裳?为什么穿成这样?你不适合穿这种衣裳,沐猴而冠。”   乌岚不知道沐猴而冠是什么意思,他还没学到这个成语呢。   可是,从顾燕庭的表情可以看出来,这不是一个好词。   乌岚失魂落魄地伸出手:“对不住,我不知道我写的很差,那你还给我吧。”   顾燕庭见他要把东西拿走,忽然发作,把花笺撕得粉碎,丢在地上。   乌岚不敢置信地看着纸片散落满地,随后冲进房里。   这是他花费了几个时辰写出来的!   怎么可以……   他怎么可以这样?   乌岚蹲在地上,把散落一地的纸片全部捡了起来。   顾燕庭见他的模样,似乎也觉得自己做的有点过分了。   他张了张口,想要解释,却在下一刻闭上了嘴。   他往前迈了半步,却又在下一刻收回了腿。   结果就是,他什么都没做。   他漠然地看着乌岚把东西都捡起来,然后跑出房间。   顾燕庭还没来得及去追,就听见外面传来“嘭”的一声巨响。   乌岚抱着满怀的纸张,被石阶绊了一跤,整个人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顾燕庭犹豫了一下,终于舍得走上前去。   可他说出口的话,还是一样的伤人:“乌岚,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走路要稳当些,为什么你总是不听?现在好了,摔了吧?怎么样?”   在顾燕庭的数落声中,乌岚捂着额头,抬起了头。   他的额头正好磕在了石阶上,破了个大洞,正汩汩地往外流着血。   鲜血淋漓,渗透乌岚的指缝,滴落下来。   他坐在地上,看着顾燕庭的嘴一张一合。   恍惚间,好像有两个顾燕庭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回荡。   一个声音在说:“你到底怎么回事?摔了几次了?你自己说,到底是谁的错?”   另一个声音却在说:“阿岚摔倒也这么好玩,都摔懵了,有意思。不过我不能太关心他,免得他恃宠生骄。不会是装的吧?故意引我心疼。”   乌岚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顾燕庭。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另一个顾燕庭的声音说:“阿岚,你成功了,我心疼了,我扶你起来。”   伴随着话音,顾燕庭抿紧嘴唇,一脸冰冷地朝他伸出了手。   “啊!”   乌岚尖叫一声,下意识后退。   见鬼了!   顾燕庭明明没有张嘴,为什么他听见了顾燕庭的声音?   就在他即将再次滚下石阶的时候,身后有人扶了他一下。   乌岚猛地回过头,是祝大人!   一看见祝大人,乌岚就没忍住红了眼眶,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对不起,祝大人,我摔倒了,我把你给的衣裳弄脏了!你给我戴的玉冠也摔碎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第047章 心声(3)   祝青臣刚来乌寨,也不熟悉这边的地形。   一眨眼,乌岚就跑远了。   祝青臣提着衣摆追上去,差点走错了路,还是找到寨子里的人带路,才找了过来。   他刚过来,就看见乌岚坐在地上,顾燕庭站在他面前。   他捂着鲜血淋漓的额头,惊慌失措地往后躲,眼看着就要滚下台阶了。   祝青臣连忙冲上前,双手扶住乌岚的肩膀,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又从袖中拿出干净的手帕,给他捂着伤口。   给他带路的那人见状不妙,也赶忙扭头去找大夫。   乌岚满脸是泪,和淌下来的鲜血混在一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对不起……祝大人……我把你的衣裳弄脏了,玉冠也摔破了……”   祝青臣连忙拍拍他的背,温声安慰道:“没事没事,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你疼不疼?先去找大夫看看。”   “嗯……”乌岚捂着伤口,和祝青臣一起,转身要走。   偏偏这时,原本像石头一样、一言不发的顾燕庭,忽然开了口。   “祝大人与寨主来得好及时啊。”   他语气不善,似是嘲讽一般。   而这时,乌岚又听见了那个声音——   “不许把阿岚带走!阿岚是我的人!”   乌岚听见这话,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躲到祝青臣身后。   祝青臣虽然听不见他的心声,但也不想跟他多解释什么,扶着乌岚就要走:“走。”   见他们真要走,顾燕庭又道:“顾大人,乌岚是在我门前摔的,不如就让乌岚来我房里,让大夫过来……”   ——“我马上就要扶阿岚起来了,祝青臣横插一脚做什么?我还可以趁机照顾阿岚……”   “呕——”   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乌岚没忍住,弯下腰,干呕一声。   祝青臣更急了,以为他是磕到脑袋,得脑震荡了,扶着他就要走:“别理他,我们走。”   顾燕庭还想上前阻拦。   李钺护在他们身后,回过头,对顾燕庭说了一个字:“滚。”   言简意赅。   顾燕庭留在原地,看着石阶上的一滩血迹,还有跟随着乌岚的脚步,滴滴答答地淌在地上、连成一串的血珠,脸色一白。   他犹豫片刻,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跟了上去。   *   祝青臣把乌岚扶到就近的屋子里,让他在小榻上躺着。   然后又让李钺出去喊人打水,自己换了一张干净帕子,给他捂着伤口。   可乌岚额头上的窟窿实在是太大了,血哗啦啦的,根本止不住。   和鲜血一样止不住的,还有乌岚的眼泪。   他哭着大喊:“祝大人,他又骂我!他总是骂我!他说我写的东西狗屁不通,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可是……可是祝大人明明帮我看过的,祝大人明明说我写的很好……”   乌岚坐起来,哭得狼狈。   祝青臣一手按着他的伤口,一手拍拍他的后背,轻声安慰道:“没事没事,你现在不要想这些事情,祝大人和寨主都觉得你写的很好,不是你的问题,先别哭了……”   没多久,李钺便带着大夫进来了。   李钺把手帕拧干,递给祝青臣。   祝青臣拿着湿帕子,轻轻地绕着乌岚的伤口,把他满是血污的脸擦干净。   大夫则按着乌岚的脸,帮他清理伤口。   毕竟乌岚摔在了石阶上,万一有灰尘石子粘连在伤口上,那就不好了。   乌岚疼得直抽气,眼泪又掉下来了。   他紧紧地拉着祝青臣的手,脸色惨白,就连喊疼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祝青臣看着他可怜的模样,不由地有些后悔。   早知道这个剧情,学生会这么受苦,他就不该让学生过来。   干脆跟李钺说的那样,把顾燕庭的腿打断算了。   大夫清理好了伤口,便从药箱里拿出金疮药。   所幸苗疆人常年生活在深山老林里,追着野猪野鸡跑,时常有磕磕碰碰,金疮药常备着。   正上药的时候,乌岚的父亲也带人赶到了。   “阿岚!”   祝青臣闻声回头,只见五大三粗的乌寨主,带着人,正风风火火地从远处赶来。   而顾燕庭,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了。   他就杵在门外,紧抿着唇,默不作声,只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房里的乌岚。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乌寨主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狠狠地用肩膀撞了他一下。   直接把顾燕庭撞得一个趔趄,险些也从石阶上滚下去。   “对不住啊,顾大人。”   乌寨主低声说了这样一句话,脚步也不曾停顿,直接就进了屋子。   祝青臣站起身来,把乌岚身边的位置让给他。   乌寨主赶忙上前,握住小儿子的手,轻声问:“阿岚,怎么样?头晕不晕?痛不痛啊?”   乌岚一见到父亲,又忍不住哭了出来:“好痛!阿爹,痛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大夫才终于把乌岚额头上的伤口包扎好。   乌寨主大手一挥,直接让人抬来担架,把乌岚给抬回去。   临走时,乌寨主对祝青臣和李钺道:“祝大人、寨主,叫你们看笑话了。我先把孩子带回去,过几日再专门设宴,向你们道谢。”   祝青臣道:“不必客气,快回去吧。”   “好。”乌寨主护送着乌岚离开,离开时,又狠狠地撞了一下顾燕庭。   顾燕庭站在原地,看着乌岚离去的方向,有些失神。   看起来竟像是乌岚对不起他一般。   祝青臣蹙着眉头,也拉着李钺回去了。   *   乌岚被送回自己的房间。   因为伤得太厉害,当天晚上就发起热来。   父亲和大夫在旁边守了他一夜,到了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他才渐渐退了热,恢复过来。   接下来这几日,乌岚都躺在床上养伤。   乌寨主特意拜托祝青臣开导开导他。   于是祝青臣特意带了话本书册过来,给他解闷。   乌岚有些不好意思:“祝大人,对不起,我好像总是拿你的东西。等过几天,我的伤好些了,我就把我爹的库房打开,给祝大人挑两匹布料做衣裳,再去山里找宝石,亲自给您做一个发冠。”   “不着急。”祝青臣笑着道,“不过是一点小玩意儿,不要紧的,我还挺喜欢你们山寨里的衣裳和饰品的,等你好了,你帮我做两身苗疆的衣裳好不好?”   “好,您放心,我肯定把衣裳给您做得像云霞一样好看。”乌岚道,“我再给您打一堆银饰,很好看的。”   “嗯,那我就提前多谢你啦。”   “祝大人不用客气。”   祝青臣顿了顿,试探着问:“阿岚,你现在对顾燕庭……怎么看?”   “我……”乌岚摇摇头,“我不知道。”   祝青臣叹了口气,语气温和:“还喜欢他吗?”   乌岚仍旧摇头:“也不知道。”   “摸摸你的心口,你心里还喜欢他吗?”   乌岚抬起手,手掌按在自己的胸膛上:“祝大人,我还是不知道。”   好吧。   祝青臣只好换了一种问法:“阿岚,你觉得,喜欢一个人,应该是怎么样的呢?”   “喜欢一个人……”乌岚顿了顿,“应该和虎寨大王对祝大人一样吧?”   他若有所思。   这些天来,祝大人与虎寨大王出双入对、形影不离,一刻也不曾分开。   就算现在,祝大人过来看他,大王也在外面等。   虎寨大王,愿意为了祝大人,放下对中原人的偏见,愿意和他一起吃中原点心,给他做中原衣裳,给他写诗作词,还在山上给他唱山歌。   大王就跟一块赖皮糖似的,牢牢地黏着祝大人。   祝大人也很喜欢大王。   不管大王写的诗怎么样,祝大人都会把诗文仔细收好,夹在书里。   不管大王有多五音不全,唱的山歌有多难听,就算旁人都在起哄,祝大人也不会扭头就走。   祝大人会红着脸,站在原地,等大王过来牵他的手。   苗疆人热情大胆,并不避讳这些,这几日来,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所有人都说,祝大人和大王是天生一对。   这才是真正的喜欢。   而他和顾燕庭……   这时,祝青臣道:“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顾大人,你对顾大人很好,给他唱山歌、写诗文,为他打扮成中原人的模样。”   “可是,你觉得,顾大人喜欢你吗?”   上一回,祝青臣问他这个问题,他急得直接跳起来反驳。   可是这一回,祝青臣再问他,他却沉默了。   乌岚终于明白过来,顾燕庭……或许并不喜欢他。   祝大人和大王,从来不会向对方恶语相向。   顾燕庭对他……   要是祝大人磕破了脑袋,恐怕大王都要急死了。   而他在顾燕庭面前摔了一跤,顾燕庭却只会数落他。   乌岚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志怪话本,忽然想起他前几日受伤时,听见的那个古怪的声音。   那时他虽然受了伤,可他很明显地能听见两个声音。   一个是顾燕庭说话,从嘴里发出的声音。   另一个……   却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难不成顾燕庭练了腹语?   这怎么可能?   乌岚随手翻开话本,犹豫着,想要问祝青臣:“祝大人,您在中原见多识广,您知道……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学别人……”   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还没说完,外面就有人打断了他的话。   “阿岚!”   师生二人扭头看去。   是乌岚的朋友们,从外面跑进来。   他们像一阵风似的,跨过门槛,刮进房里。   “阿岚,顾大人带了礼物向你赔罪!好几大箱礼物呢!”   什么?!   祝青臣蹙起眉头,顾燕庭这又是什么意思?良心发现了?   不对,绝对不是。   乌岚坐在床上,抓紧手里的话本。   见他不说话,朋友们又道:“不过,你这次被他害成这样,不想见他也是正常的。”   “你爹也没打算让他过来见你,把人留在外面了。”   “只是……我们看你这几天闷闷不乐的,就想告诉你一声。要不我们现在也冲出去,趁他不注意,把他也推在地上,让他摔个狗吃屎,你看怎么样?”   听见朋友们这么说,乌岚原本平淡的脸上,才有了一点儿笑意。   “怎么样?你要去看看吗?还是派我们去推他?”   乌岚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缠着的细布,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准备下床。   “我过去看看吧。”   朋友们迟疑着问:“那个……阿岚,你不会还……”   乌岚摇摇头:“既然他是来向我赔罪的,那我就过去看看。”   他还想确认一下,看看自己还能不能听见那个声音。   “那好吧。”朋友们扶着他,“我们陪你过去。”   祝青臣也站起身来:“那我也陪你去看看。”   “嗯……”乌岚点了点头,“谢谢祝大人。”   祝青臣跟着他们一起过去,顺便还喊上了李钺。   万一等会儿打起架来,李钺这个身强体壮的大王,也能帮上忙。   总之,他的学生摔一下,走完所谓的心声剧情就好了,乌岚不能再受伤了。   *   乌寨主和顾燕庭,就在山寨大堂里讲话。   朋友们簇拥着乌岚,从后门进去,一行人躲在竹屏风后边,偷偷地朝大堂里观望。   堂中两排座椅,乌寨主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顾燕庭则端坐在下首。   顾燕庭道:“今次之事,实非我愿,还请寨主见谅。”   他试图辩解:“当日是阿岚拿了他新做的诗词来找我,给我看,只是他字迹不端,写的东西也不甚庄重。我教导阿岚,已有两年,见他如此不入流,因此心中气恼,这才训了他两句。”   “却不想阿岚气性大,不服管教,从我这里抢了诗文就走,结果他跑得太急,一扭头,便不小心摔了。”   “我当时,原本是打算带阿岚进屋子里缓一缓,再派人去请大夫的,不想祝大人与虎寨寨主先到了,这才叫他们把阿岚给带走了。”   顾燕庭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乌寨主从始至终板着脸,端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   屏风后面,朋友们找了把椅子,给乌岚坐下休息。   可乌岚却好像不怎么舒服的样子。   他捂着耳朵,用力拍了拍,似乎听见了什么旁人听不见的声音。   他听见,潜藏在顾燕庭温柔的解释之下的声音——   “阿岚,你就让我见你一眼吧,我真的后悔了,这几天没见你,我的心都乱了。”   “都怪祝青臣,还有那个虎寨大王,把我的阿岚给抢走了。”   “阿岚,你成功了,你成功让我为你低头了。”   乌岚弓着身子,用手捂着自己的耳朵,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顾燕庭,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的。   很明显,顾燕庭说的话,和他听见的这些话,是不一样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朋友们见他这么痛苦,低声问:“阿岚,要不我们送你回去吧?等你伤养好一些,我们再陪你过来。反正他人跑不了,要什么时候报仇都行。”   乌岚却摇了摇头。   不,他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抬起头,看向祝青臣:“祝大人,我……”   祝青臣心下了然,摸摸他的脑袋:“怎么了?是不是摔了一下,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对对对。”   见终于有人懂自己了,乌岚连忙点头。   “祝大人,有一个很奇怪的声音,一直在我耳朵旁边转来转去……”   祝青臣轻轻拢住他的耳朵:“没关系,你先冷静下来,深呼吸,仔细听听,那个声音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正巧这时,堂中的乌寨主开了口。   “顾大人,我知道,我儿子喜欢你,总给你送些小玩意儿,春天的野花、秋天的野果。”   “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儿子。”   “但是——”   乌寨主顿了顿,语气也加重了。   “你不喜欢他,你大可以直接告诉他!我们苗疆人坦坦荡荡,拿得起放得下,只要你说一声‘不喜欢’,我能保证,我儿子绝对不会再缠着你!”   “可是你呢?你一会儿对我的儿子摆脸色,一会儿又特意去找他,问他为什么不去上课,一会儿又陪他出去玩,搂着他的肩膀,手把手教他写字。”   “我就想问问你,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儿子?”   顾燕庭不语,似乎并不想承认。   于是,乌寨主又问:“你不喜欢他,但是你又想享受他对你的讨好,是这样吗?”   乌寨主这样问,顾燕庭自然不肯承认。   “寨主,您实在是误会我了。”   “我……”   ——“怎么办?实在是没有那个脸面,在别人面前承认我喜欢阿岚。”   ——“可要是现在不承认,阿岚父亲误会了,把阿岚许配给别人怎么办?”   ——“不行,这次要承认了,反正只有寨主一个人,应该不会传出去的。”   下一刻,顾燕庭抬起头,正色道:“寨主,您误会了,其实我是……有点喜欢阿岚的。”   与此同时,乌岚也抬起了头。   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顾燕庭。   身边的朋友,都以为他是因为顾燕庭说喜欢他,才高兴地抬起了头,甚至有些恨铁不成钢。   可只有乌岚自己知道,不是。   是因为……   他好像知道那个声音是什么声音了。   那是……   顾燕庭心里的声音。   上一刻,顾燕庭在心里下定决心。   下一刻,顾燕庭就开口说喜欢他。   那是顾燕庭的心声!   弄明白这一点之后,乌岚整个人都呆住了。   外面,顾燕庭继续道:“阿岚这些年来,这么喜欢我,总是围在我身边,我当然也是有点儿喜欢阿岚的。”   乌寨主问:“顾大人,可你对我的儿子阴晴不定,现在还把我儿子害成这样,你说你喜欢他?你喜欢他,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他磕破脑袋,无动于衷?”   “那是因为……”顾燕庭顿了顿,“我当时也没有回过神来。”   “但我确实是喜欢阿岚的。阿岚受伤,这几日没来找我,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缺了什么一般。”   乌寨主毫不留情地拆穿:“顾大人只是习惯罢?再等几日,阿岚真的不去找顾大人了,顾大人就习惯了。”   “您这话实在是太刻薄了,我……”   乌岚看着顾燕庭的嘴巴一张一合,又一次听见了他的心声。   ——“难道非要我亲口承认,我喜欢阿岚吗?”   ——“我这样说,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不行,要是在寨主面前承认我喜欢阿岚,日后成亲,我岂不是总被他们压一头?偏我还在这儿做官,要是传到其他同僚耳里,传到京城里,岂不是要被笑话?”   乌岚不由地站起身来,定定地看着屏风外面。   所以……   顾燕庭其实是喜欢他的?   但他怕被别人笑话,怕被他压一头,所以故意不承认?   这算是什么理由?   承认自己喜欢一个人,难道是很难堪的事情吗?难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那个声音消失了。   大堂上,顾燕庭站了起来。   他一掀衣袍,直接走到乌寨主面前,向他作揖行礼。   “寨主,阿岚对我一片痴情,这次甚至为我受了伤,我实在是不忍心,还请——”   顾燕庭行礼低头。   “请寨主将阿岚许配给我,我会好好待他。”   乌寨主拍着桌子,大声质问:“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儿子?什么他对你一片痴情,什么你会好好待他,你搞得好像我们家对你逼婚一样!”   “你这人怎么这么拧巴?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乌达行得正坐得端,你喜欢我儿子,你就娶他,你不喜欢我儿子,我也不用你因为他磕破了脑袋就娶他!”   “我的儿子,又不是找不到男人。我苗疆百万之众,怎么就找不到比你好的了?”   顾燕庭回过头,看了一眼放在堂上的几箱礼物:“若是乌寨主愿意,这几箱礼物,就当做是我送给阿岚的聘礼……”   乌寨主用力拍着桌子:“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我只要你一句准话,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儿子?!”   顾燕庭沉默良久,最后低声道:“我喜欢乌岚。”   他的声音低得,就像是怕别人听见一般。   而乌岚站在屏风后面,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他等这句话等了很久,好几年。   可是,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他却没有预想的喜悦。   这和他设想的场景,实在是相差太多了。   他想要的,是在山花烂漫的山坡上,恋人紧紧相拥,顾燕庭告诉他,自己也喜欢他。   而不是在严肃的大堂里,顾燕庭被逼得没办法了,声音低低地承认一句。   根本不是这样的!   堂中,顾燕庭仍旧弯着腰:“请寨主将阿岚许配给我。”   乌寨主不想同意,他握着座椅扶手,冷声道:“我回去问问阿岚。”   顾燕庭直起身子,定定地看着他:“寨主,我只求这一次亲,若是日后要结亲,还请寨主亲自来提。”   乌寨主攥紧了手,几乎把木制扶手给掰下来:“你这是在威胁我?”   “自然不是。”   他只是怕丢面子,怕传出去,是自己主动求亲,被别人笑话。   屏风后,乌岚还在犹豫。   顾燕庭的心声仍在他耳边盘旋——   “好喜欢阿岚。”   “喜欢阿岚。”   “想和阿岚成亲。”   顾燕庭喜欢他,顾燕庭想和他成亲。   顾燕庭的心声,像是蛛网蚕茧一般,牢牢地将乌岚缠裹起来。   这时,祝青臣轻声提醒他:“阿岚,你觉得,顾大人这次求亲,算有诚意吗?你现在想和顾大人成亲吗?若是想,便出去说一声,若是不想,也出去说一声,省得……”   这一句话,像是点醒了乌岚一般。   下一刻,乌岚猛地抬起头,冲破那些无形的束缚,直接推翻屏风,冲了出去。   “爹,我不想和顾燕庭成亲!你别答应他!” 第048章 心声(4)   原书剧情里,乌岚听见顾燕庭说喜欢自己,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没见过真正的喜欢是什么样的,所以他很轻易就被顾燕庭找的那些理由绕进去了。   什么他年纪还小,什么怕丢了面子。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顾燕庭已经求亲成功了,他也就糊糊涂涂的,和顾燕庭成了亲,以为成亲后,顾燕庭就会变好。   可是现在——   祝大人已经提前问过他,他也见过了真正的喜欢究竟是怎么样的。   再加上祝大人在旁边提醒他。   所以这一次,他没有愣住!   乌岚直接从屏风后面冲了出去,因为跑得太急,直接把屏风给推翻了!   他想要的喜欢,是像祝大人和虎寨寨主那样的!   不是现在这样的!   顾燕庭根本就不诚心!他不要这种求亲!   “哐”的一声巨响,竹屏风摔在地上。   乌岚冲到父亲面前,大声道:“阿爹!我不想和顾大人成亲!”   顾燕庭猛地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阿岚怎么会在这儿?他全都听见了?那岂不是太丢面子了?”   面子,面子,又是面子!   乌岚不想再听他那些莫名其妙的心声,狠狠地甩了一下脑袋,转过头,看着父亲。   父亲拉着他的手,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问:“阿岚,你不是一直都喜欢他吗?现在他主动求亲,你真不想答应?”   乌岚沉默了。   祝青臣担心学生一时相岔,又答应了顾燕庭,赶忙走上前去。   只听乌寨主道:“反正他现在在我们这儿做官,你阿爹我还能压制住他,你要是真喜欢他,那就成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爹帮你做主。”   乌岚抿了抿唇角,小声道:“阿爹,我是很喜欢他……”   祝青臣心中提起警惕。   紧跟着,乌岚又道:“但是,他又不喜欢我。”   祝青臣松了口气。   乌寨主忙道:“他刚才不是说了,他也喜欢你,只是中原人怪别扭的……”   乌岚转过头,看了一眼祝青臣和李钺:“可祝大人也是中原人,祝大人和虎寨大王就一点都不别扭。”   他正色道:“中原人和苗疆人一样,都是人,喜欢一个人的表现都是一样的,会夸他,对他好。”   “顾大人根本就不喜欢我,我和他成亲,也没什么意思,就算阿爹压着他,让他对我好,那也没什么意思。”   乌寨主最后确认一遍:“你真的不想和他成亲了?”   乌岚摇了摇头:“至少现在不想。”   “那好,那阿爹帮你回绝他。”   “嗯。”   乌寨主转过头,朝祝青臣和李钺伸出手:“见笑了,两位请坐。”   祝青臣欣慰地拍拍乌岚的肩膀,和李钺一起,在座位上坐下。   乌岚站在他们身边,而顾燕庭就站在堂中,一脸惊愕。   他似乎还没从乌岚的那句话中回过神来。   ——“阿岚怎么可能不想和我成亲?怎么可能?”   这时,乌寨主开了口:“顾大人,你刚才也听见了,我儿子不想和你成亲了,所以,今天的事情,就这样吧,就当你没提过,我也没听过……”   “这怎么行?”顾燕庭急急地打断了他的话。   “怎么不行?”乌寨主反问,“反正你只有一点点儿喜欢我儿子。”   ——一点点儿。   这可是顾燕庭的原话。   “我儿子虽然喜欢顾大人,但我们家一向坦坦荡荡,不会做出逼婚的事情。”   “顾大人来求亲,不过是因为我儿子为你跌了一跤,磕破了脑袋,心里过意不去。”   “这一点,顾大人也可以放心,这么点伤,过几日就好了,寨子里的金疮药好用得很,不用顾大人赔钱,更不用顾大人赔上一辈子。”   顾燕庭还想再说些什么,都被乌寨主堵了回去。   “这次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这一句话,直接宣判了结束。   顾燕庭见乌寨主这里说不通,于是又转头看向乌岚。   他脸色惨白,似乎不敢相信现实一般。   “阿岚,你真的不想和我成亲?”   乌岚皱着眉头,正色道:“现在不想了。”   “你……”顾燕庭问,“你喜欢了我这么多年,只是摔了一跤,就……”   “只是摔了一跤?”乌寨主坐不住了,把他的话重复了两遍,“阿岚流了半缸血,顾大人说,只是摔了一跤?!”   顾燕庭试图辩解:“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问阿岚,他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了。”   他定定地看着乌岚:“阿岚,你真的……”   乌岚同样认真地看着他,大声地重复一遍:“我不想和你成亲了!”   “好好好。”顾燕庭咬了咬后槽牙,“你别后悔。”   他攥着袖中拳头,连连后退。   “乌岚毕竟是在我房门口摔的,虽然与我无关,但这些礼物,就当是给乌岚的赔罪礼物。乌岚收了礼物,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   “不用了。”乌寨主朗声道,“这些东西,我们寨子里还不缺,请顾大人带回去罢!”   “好,好得很,有劳乌寨主派人送到我房中。今日我特来求亲,不想此事不成,也请乌岚与寨主信守诺言,别再来打搅我。”   顾燕庭说完这话,便一甩衣袖,扭头离开。   他走得脚步不稳,竟像是落荒而逃一般。   生怕再留下来,真的会丢了面子。   乌寨主冷哼一声,刚准备喊人过来,把这些礼物给抬走,乌岚躲在屏风后面的朋友们,便忙不迭上了前。   “寨主,我来抬!”   “我们来抬!”   “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总是欺负阿岚,还瞧不起我们。这种好事,让我们来。”   乌寨主摆摆手:“好好好,你们给他送回去。”   “好嘞!”   朋友们扛起箱子,直接走出房门,追了出去。   “诶!顾大人!等等我们!”   顾燕庭站在石阶上,刚回过头,就被乌岚的朋友们冲上来撞倒了。   顾燕庭没站稳,直接摔下山坡,摔了个狗吃屎。   “你们……”   少年们又跑远了:“对不住,我们先走了,您慢慢爬起来!”   乌岚坐在堂中,看着顾燕庭手脚并用地从山坡下爬上来,没忍住笑出声。   活该!   乌寨主转过头,看向他,问:“阿岚,你跟阿爹说一句实话,你是真的不喜欢他了,还是只想和他赌气?”   乌岚抿了抿唇角,按照祝青臣教他的方法,抬起手,按住自己的心口,认真感受。   “阿爹,我还是喜欢他,但我不相信他说的他喜欢我,我更不想和他成亲了。我的喜欢会慢慢变少的,直到消失。”   “真的吗?”乌寨主皱眉,“你之前可……”   他之前,整日整日地追着顾燕庭跑。   顾燕庭对他摆脸色,对他恶语相向,他睡一觉起来,就跟失忆了一样,继续追着顾燕庭跑。   乌寨主见得多了,实在是不太放心。   于是他又道:“你也不用担心,要是真喜欢他,也不是不能成亲,有阿爹在,阿爹帮你压着他,他不敢欺负你。”   乌岚摇摇头:“我是真的不想和他成亲了。”   “真的不想了?”   “真的不想。”   祝青臣也道:“就算寨主坐镇苗疆一方,又怎么好插手夫夫之间的事情?寨主总不能日日夜夜都盯着他们罢?”   “说一句难听的,若是日后寨主先行离开,又有谁能管得住顾燕庭呢?”   “这个不难。”乌寨主一摆手,“我那罐子里还特意养了一只情蛊蛊虫,我死之前,就给顾燕庭下个蛊,保管他对我儿服服帖帖的,不敢造次……”   “等一下!等一下!”祝青臣不敢相信地睁圆了眼睛,“您说什么?情……情情情蛊?你怎么还有这种东西?”   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乌寨主连忙掩住了嘴,连连摆手。   “不是不是,祝大人,你误会了。自从你带着大夫和医术来了苗疆之后,我们就很少用蛊了,我把我的蛊虫都销毁了,那个……只留了一只,是特意给我儿留的。”   顾燕庭自命不凡,却因为皇帝调令,不得不离开京城繁华地,来到苗疆,心里有怨气,平日里也只是给寨子里的人上上课,别的什么也不干。   祝青臣和其他大人负责一些,刚来的时候,见苗疆中人喜欢下蛊,甚至用蛊虫符咒治病,于是请来了大夫,又带来了医术,勒令他们不许再下蛊,更不许把蛊虫埋在自己身上。   现在好了,乌寨主作为寨主,竟然知法犯法!   见祝青臣一脸不信,乌寨主赶忙举起右手发誓:“我发誓啊,祝大人来了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给别人下过蛊了!”   乌岚也连忙举手:“我也可以作证!”   乌寨主冷哼一声:“要是我来下蛊,顾燕庭刚来第一天,就得在我儿脚边跪下,给他洗脚,还轮得到他在这里耍威风。”   他还挺自豪!   再次对上祝青臣的目光,乌寨主又收敛了神色。   父子二人双手放在腿上,腰板挺直,乖巧坐好。   他们真的没给别人下蛊!   祝青臣这才放过他们。   祝青臣道:“顾燕庭毕竟是朝廷命官,若是他不明不白地死了,朝廷一定会派人过来收尸,到时仵作验出来,那就不好了。”   “是,祝大人说得对。”乌寨主道,“只是……我们与他,如今已经撕破了脸,再留他下来,只怕也……”   “这个你们不用担心,我会上疏给朝廷,请朝廷将他调离乌寨。苗疆广阔,不会再有事了。”   “那就有劳祝大人了。”乌寨主起身,向祝青臣行了一个揖礼。   他越发弯下腰,诚挚道:“祝大人这几日,可算是帮了我们大忙了,若非祝大人及时赶到,只怕我这儿子还要流半缸血,还要一头扎在顾燕庭身上。”   “多谢祝大人,祝大人在苗疆,有任何所需,一定开口,我乌寨上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祝青臣连忙把他扶起来:“寨主言重了,我与阿岚也算有缘,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乌寨主直起身来,招手喊了乌岚上前:“阿岚,快来,多谢祝大人出手相助。”   乌岚也向祝青臣行了个大礼:“谢谢祝大人。”   “正好,朝廷过几日就把顾燕庭给调走了。既然如此,不如请祝大人留在我们寨子里,做阿岚的老师……”   乌寨主话还没说完,忽然,旁边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声。   李钺披着山寨大王的兽皮衣裳,拢着手,端坐在座椅上。   他右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咳咳——咳咳咳咳——”   我还在这儿呢!   你当着我的面,想把我的祝卿卿挖走!   “差点给忘了。”乌寨主一拍脑袋,“祝大人是虎寨的压寨夫人,忘了忘了,寨主别介意啊,成亲贺礼,我们乌寨一定送得多多的!”   这还差不多。   祝青臣走上前,拉着李钺的手,把他从位置上拉了起来。   祝青臣故意拍拍他的背:“走吧,回去熬止咳的草药,给你喝点。”   李钺很是配合,虚弱地搂着祝青臣的腰:“咳咳……那我们就先告辞了……咳……”   两个人先走了。   大堂里,乌寨主又问:“儿啊,你真不喜欢顾燕庭了?你是怎么想通的啊?”   乌岚远远地看着,身强体壮的虎寨大王,他分明比祝大人还高一个头,结果就跟牛皮糖一样,牢牢地黏在祝大人身上,甩都甩不脱。   祝大人也没想着甩脱他,两个人就黏黏糊糊地走在崎岖的山路上。   乌岚收回目光,正色道:“阿爹,我先前不明白,我以为顾燕庭只是太含蓄、太拧巴,所以才对我时好时坏的,只要我坚持喜欢他,他就会改变的。”   “可是现在……我想通了,顾燕庭是不会改变的,就算我满头是血地躺在他面前,他都不会伸出手拉我一把。我现在……不想改变他了。”   *   被乌岚和乌寨主拒绝之后,顾燕庭气急败坏,一连几日都没再开课。   他都已经纡尊降贵,承认他喜欢乌岚,也向乌岚求亲了。   乌岚还想怎么样?   气得摔了两个砚台,顾燕庭才冷静下来。   乌岚这么喜欢他,肯定只是一时赌气而已。   要不了几日,他又会重新追上来。   到那时候,乌岚再想讨好他,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顾燕庭这样想着,就这样,又过了几日,乌岚还是没来找他。   不仅乌岚没来找他,寨子里原先上他课的那些少年,也都没来找他。   他们不仅没来,还结伴出去打猎了!   顾燕庭气得又摔了东西。   *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是苗疆百来个寨子相聚的好节日!   乌岚额头上的伤好些了,但还是缠着细布。   他骑在自己的小马驹上,穿着窄袖骑装,戴着保护伤口的帽子,背着弓箭,和朋友们一起,和其他寨子的同龄人一起,前往山林狩猎!   马匹踏过山林,扬起落叶与尘土。   呼啦啦的,一群人跟风似的,刮过林子。   “祝大人,我们给你打野猪和野兔回来!”   “这边!这边有动静!”   “小声点!惊到猎物了!”   “你说话比谁都大声!”   李钺和祝青臣当然也去了。   打猎是小辈们的事情,他们两个就骑着马,在林子里随便逛逛。   苗疆多山,山路崎岖,两个人同乘一骑,走走停停。   李钺双手拽着缰绳,怀里抱着祝青臣,祝青臣怀里抱着刚摘的野花。   祝青臣编了个小花环,又握着李钺的手,给他戴上。   李钺低下头,皱起眉头:“祝卿卿,你觉得我戴这个好看吗?”   “好看!”祝青臣拿起一个一模一样的花环,也给自己戴上,展示给李钺看。   他正色道:“这是我跟苗疆其他人学的,他们说了,这叫‘永结同心花环’,夫夫戴上这个,就能永结同心,而且不能弄掉,否则很不吉利的。”   祝青臣明显是在胡说八道,但李钺很配合。   “是吗?”李钺摸摸祝青臣的花环,再摸摸自己的,“祝卿卿,我感觉我的要掉了,收紧一点,别弄丢了。”   “嗯。”祝青臣点点头,看见前面的山坡上开满了野花,抬手一指,“走,我再给你做两个。”   李钺轻轻抽动缰绳:“祝卿卿,多做几个,做三十个,我每个月换着戴。”   祝青臣震惊:“三十个?!”   “那做十五个好了。”   “十五个?!”   十五个也很多!   祝青臣试图解释:“李钺,其实那个永结同心是我胡说的……”   李钺一本正经:“祝卿卿,我也知道苗疆有这个说法,你说的是真的。”   祝青臣问:“你确定?”   李钺颔首:“确定。”   “那我给你做一堆花环,你必须每个都戴。”   “一定。”   “好。”   在李钺的监督下,祝青臣摘了满满一怀野花,回到营地。   清晨跑去打猎的少年们,已经把猎物带回来了。   营地里点起篝火,少年们熟练地处理猎物,用树枝把猎物串好,架在火堆上,慢慢地烤着。   他们风风火火地忙碌着,而营地的一角——   虎寨大王乖乖靠在树干上,一脸生无可恋。   中原来的祝大人,正往他的头上身上戴花。   虎寨大王几乎要被花海淹没——   猛虎戴花。   “李钺,为了我们的永结同心,你要多戴点。”   “戴,随便戴,把我埋了都行。”   李钺点头,祝青臣连忙捧住他的脸:“别乱动,都快被你晃掉了。”   “噢。”李钺应了一声,乖乖坐好。   下一刻,“嗡嗡嗡”的声音传来。   “嗷!蜜蜂!”   祝青臣拉着李钺就跑,野花散落满天。   *   日头渐渐起来了。   祝青臣和李钺坐在树荫里。   李钺伸出自己的手,祝青臣抱着一罐药膏,抹在他肿起来的手背上。   打了一上午的猎,没有人受伤,除了李钺。   “谁让你非要去抢那个花环,现在好了,被蜜蜂叮了吧?”   “那不是普通的花环,是永结同心花环。”   李钺委屈巴巴。   祝青臣瘪了瘪嘴,只能给他多抹点药膏。   李钺又道:“祝卿卿,我现在用不了右手了,吃饭怎么办?”   祝青臣低着头,吹吹他的手背:“用左手。”   “左手使不上力气。”   “那就用脚。”   李钺更委屈了。   祝青臣最后道:“我喂你,可以了吧?我会对你负责的。”   这还差不多,李钺又满意了。   两个系统也在野花丛中飞来飞去,假装自己是红蓝蜜蜂。   蓝色系统说:“这里是心声文,你猜猜你的宿主现在的心声是什么。”   红色系统毫不犹豫:“——没被白叮,感恩蜜蜂。”   肯定是这个。   虽然这篇文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甜文,但小夫夫就是有这个实力,把所有世界都变成度假世界!   “这个度假世界确实是我们对不起他们,要不我们也给他俩开个心声权限玩玩?”   “等渣攻处理完了再说吧。”   “好。”   这时,祝青臣问:“烤鸡好了,你想吃烤鸡吗?”   李钺可怜巴巴地点点头:“想。”   “那我去拿。”祝青臣挤到篝火旁边,拿了点吃的回来,“李那个,吃个鸡翅,手好得快。”   李钺张开嘴,祝青臣直接把鸡翅塞进他嘴里。   小夫夫在树荫底下待了一会儿,慢慢地到了正午,出去打猎的人也都饿了,陆续回来了。   林子里,忽然传出争吵声。   “再说一百遍,也是这样!顾大人,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也不想跟你成亲了!请你离我远点!”   好像是乌岚的声音。   祝青臣站起身,循声望去。   下一刻,乌岚就骑着马,从林子里出来了。   顾燕庭大概是怕丢脸,也就没有跟出来,而是躲在了林子里,准备等一会儿再出来。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肯定是他。   乌岚翻身下马,把马背上满满当当的猎物拿下来,提到祝青臣和李钺面前。   “祝大人、寨主,我打了好多猎物,你们先挑!”   他想了想,又道:“算了,我先烤了,你们想吃什么就吃。”   祝青臣笑了笑,叮嘱道:“你不用理会他,有什么事情,喊你爹,或者喊我们都行。”   “好。”乌岚用力点头,转过头,和朋友们一起处理猎物。   朋友们也不确定地问:“阿岚,你真的……”   “不喜欢!”乌岚大声宣布,“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喜欢了!”   正巧这时,顾燕庭从林子里走出来。   听见这句话,他脸色一白,强装镇定,走过他们身边。   乌岚厌恶地看了他一眼。   他又听见了顾燕庭的心声——   “我不信,我不信,阿岚一定是在跟我赌气,阿岚不可能不喜欢我的。”   越是听见顾燕庭的心声,他就越是觉得恶心。   刚才顾燕庭还把他堵在林子里,缠了他一路,不论他怎么澄清,怎么解释,顾燕庭都一口咬定,他是在赌气。   ——“我都已经向你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闹脾气也要有限度,阿岚,我不可能一直容忍你。”   谁要他容忍了?   乌岚抬起手,假装擦汗,用衣袖擦去还没掉下来的泪水。   他真的真的,再也不要喜欢顾燕庭了。 第049章 心声(5)   正午时分。   乌岚双手握着树枝,举起一只烤得滋滋冒油的兔子。   “盘子!盘子在哪?”   “来了来了!”   朋友们连忙把一个木盘子端过来,乌岚把烤兔子放在上面,又拿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把兔子的两条前腿割下来。   “剩下的给你们吃。”   “好……”   朋友们应了一声,眼睁睁看着他把两条外焦里嫩的兔前腿放进空盘子里,端起来,朝着营帐的方向走去。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有些忐忑不安。   那是顾燕庭所在营帐的方向,阿岚该不会又……   而此时,端坐在营帐中的顾燕庭,也是这样想的。   ——“我就知道,阿岚不会一直和我闹脾气的,这就坚持不下去了……”   可是下一秒——   乌岚脚步一转,朝着祝青臣和李钺的方向走去。   “祝大人、大王,我特意给你们烤了兔腿,我的手艺可是我爹亲自教的,可好吃了。”   不远处的朋友们看见了,马上转忧为喜,竖起大拇指。   阿岚,好样的!就这样干!   祝青臣和李钺相视一笑,也道了谢:“谢谢你,坐下来一起吃吧。”   “好。”乌岚在他们身边坐下,把盘子放在面前,又拿出匕首,把兔腿肉拆成小块小块的。   他十分贴心,怕祝青臣不习惯,甚至给他准备了筷子。   “谢谢阿岚。”祝青臣接过筷子,夹起一小块兔腿肉,塞进嘴里。   祝青臣眼睛一亮,很是捧场:“好吃!外面的皮又焦又脆,里面的肉还有汁水,也没有野兔的腥味,好吃!”   乌岚脸上也有了笑意:“祝大人喜欢吃就多吃点,等会儿我再去煮一点草根凉茶。”   祝青臣笑着点点头:“好啊。”   李钺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   于是祝青臣会意,又夹起一块兔肉,送到他嘴边。   李钺也尝了一口,不吝夸奖:“是好吃。”   “那就好。”乌岚直接把盘子送到他们面前,“多吃点。”   不知怎的,他眨巴眨巴眼睛,竟没由来红了眼眶,要落下泪来。   他好久好久,都没有听到这样的夸奖了。   从前他烤兔子给顾燕庭吃,顾燕庭只会说他灰头土脸的,不成体统,烤出来的兔子也难吃,暴殄天物。   他煮草根茶给顾燕庭喝,顾燕庭只会说他整天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茶水一股土腥味。   虽然朋友们都说好吃好喝,可他总觉得,朋友们是为了安慰他,才这样说的。   现在好了,祝大人和虎寨大王都说他烤的兔子好吃,那就肯定是好吃!   顾燕庭就是个没有品味、嘴巴又坏的小人!   乌岚低下头,怕被旁人发现自己哭了,又用衣袖抹了抹眼睛。   祝青臣看见了,笑着道:“怎么了?祝大人和大王把你烤的兔子全吃了,你还一口没吃着,不高兴了?”   乌岚连忙抬起头,反驳道:“才不是。”   “喏,给你留了,你也吃点,吃饱了,再去烤两只,顺便教教我和大王怎么烤。”   “好!”   乌岚有了精神,拿起兔子的腿骨棒就开始啃。   两条前腿,很快就被他们吃完了。   乌岚端着空盘子,站起身,昂首挺胸地带着祝大人和虎寨大王,来到火堆边。   “闪开闪开,通通闪开,‘烤兔王子’驾到!”   朋友们故意朝四周张望:“哪儿呢?王子在哪儿呢?”   乌岚挤开朋友们:“就是我!”   他从猎物堆里,揪出一只兔子,从拔毛剥皮开始教起。   “处理猎物的步骤都一样,要先把猎物的血放干,不然血凝固了,吃起来就会有腥味,然后再用热水烫一下猎物,这样更好处理,但是不能用滚开的水……”   乌岚在教学,祝青臣和李钺就坐在旁边,认真地看着。   朋友们也十分捧场。   “原来如此!”   “‘烤兔王子’很厉害哦。”   朋友们的吹捧声,直接将乌岚捧上了天,也直接淹没了顾燕庭的心声。   营帐遮蔽日光,顾燕庭独自坐在营帐中,整个人的脸色阴沉沉的。   他在心中疑惑、不解、质问,到最后恼羞成怒。   不过,不论他在心里说什么,乌岚都懒得管了。   只要朋友们夸奖他的声音足够大,他就听不见顾燕庭贬低他的声音!   *   不过,过度吹捧的结果就是——   祝青臣和李钺,两个人,四只手,一手拿着一条兔腿,面对着几乎堆成小山的烤兔子,表情呆滞,陷入沉思。   另一边,乌岚还在忙活。   “上一只烤得有点不好,我再烤一只更好的给祝大人吃。”   “阿岚……”祝青臣弱弱地喊了一声。   “嗯?”乌岚回过头,“祝大人尽管吃,不用担心我,下一只马上就烤好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祝青臣掩着嘴,小小地打了个嗝。   太多了!他们吃不下了!   其他人都去打猎了,只有他们两个,被乌岚留了下来。   但祝青臣又不好意思打击学生的积极性,只能捏着鼻子,再啃了一口兔腿。   “算了,你继续烤吧。”   “好!”乌岚干劲十足!   李钺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祝青臣也看着他,小声问:“你看我干嘛?”   李钺和他咬耳朵:“你还让他烤?方圆五百里的兔子都快被他烤灭绝了,以后苗疆没兔子吃,我们俩就是千古罪人!”   “那不烤怎么办?他好不容易才建立起自信。”祝青臣顿了顿,“等一下我来说。”   “嗯。”   等他烤完这只,祝青臣忙不迭按住他伸手去拿下一只的手。   “好了好了。”祝青臣道,“阿岚,烤这么久,你也累了吧?”   乌岚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我不累啊,一点都不累。”   “这样啊。”祝青臣顿了顿,“但老师觉得,兔子可能有点累了。”   乌岚震惊:“啊?”   祝青臣放下手里的兔腿,捂住自己和李钺的脸颊:“我和大王也有点累了,嚼得腮帮子有点累。”   “那……”   “你把烤好的兔子给其他人都分分吧,给你爹也送点,让大家都尝尝你的手艺。”   “那好吧。”乌岚端起小山一样的烤兔子,跑着去找其他人。   祝青臣和李钺看见他走了,才终于松了口气。   祝青臣倒在李钺身上:“还好还好,没烤太多。”   李钺碰了碰他的胳膊:“祝卿卿,你看。”   祝青臣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回头看去。   乌岚这个小傻孩子,一手提着两只兔子,穿梭在营帐之中。   不远处的营帐里,顾燕庭坐在里面,他似乎以为乌岚回来找他,抬起手,整了整衣领。   可是乌岚就像是没看见他一般,直接绕过他,去找其他寨子的人。   祝青臣一开始觉得可笑,但是在看见顾燕庭阴冷的表情的时候,又不免有些担忧。   他已经给朝廷写了奏疏,简单讲述了这边的事情,建议朝廷下达调令,将顾燕庭给调走。   只是这一来一回,至少需要个把月的时间。   万一在这期间,顾燕庭狗急跳墙,可怎么好?   祝青臣撑着头,想着事情。   没多久,乌岚便送完了兔子,跑回来了。   祝青臣抬起头,喊了他一声,朝他招招手:“阿岚,来。”   *   玩闹了一整个白日,入夜时分,整个乌寨更加热闹。   乌寨中人在寨中点起灯笼与火把,火光连成片,盘在山间,宛如一条火龙。   空地上,架起足足有小二层楼高的篝火。   山林之中,歌声嘹亮。   白日打猎时,有谁看见了喜欢的人,便借着这个机会,用山歌表白。   或是朋友们相互打闹,开开玩笑。   乌岚的朋友们就合起伙来,给乌岚唱了一首示爱的山歌。   他们把乌岚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惹得乌岚简直想钻进林子里躲起来。   但是祝青臣拉住了他:“阿岚,朋友们跟你唱歌呢,你也唱一首给他们。”   “我……”乌岚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   “不要紧,唱一首吧。老师还没听过你唱歌呢,你的嗓子唱起歌来,肯定好听。不用害怕,没有人会笑话你的。”   乌岚犹豫片刻,挣脱了祝青臣的手,像只灵活的小猴子,直接钻进了山林里。   不知过了多久,林子里才传出乌岚嘹亮的歌声。   自从上次,他向顾燕庭唱歌,被顾燕庭当众下了面子,他都好久没开嗓了。   每次想要唱歌,他都会想起顾燕庭的话。   但是现在……   他才不管顾燕庭呢!   祝大人都说他唱歌好听了,他就要唱!   祝青臣捧着脸,一下一下地歪着脑袋,打着拍子,听学生唱歌。   乌寨主也端着两个酒碗,来到他们身边:“多亏了祝大人和大王劝解,我也好久没听见这孩子唱歌了,多谢多谢。”   “您太客气了。”   祝青臣接过酒碗,只喝了一口,就递给李钺。   李钺把剩下的酒全部喝完,然后把酒碗重重地往祝青臣手里一放,站起身来。   祝青臣顿觉不妙,抱着酒碗,抬起头看他。   李钺从祝青臣的怀里掏出手帕,擦了擦嘴,然后豪气冲天地拍着胸口,道:“祝卿卿,你在这里等着,我也去给你唱首歌!”   李钺唱歌!   祝青臣瞬间睁大了眼睛,把酒碗丢给乌寨主,试图阻止他。   他抱着李钺的手臂:“李钺,你别去!不许去!我不想听你唱歌!”   李钺不顾阻拦,勇往直前:“祝卿卿,别人有的,你也一定要有!你放心,我已经找寨子里其他人指点过了,我现在唱歌可好听了!”   “不许!你敢唱歌,我们就别睡一张床了!”   “不行,歌要唱,床也要睡。”   李钺直接把祝青臣抱起来,放回座位上。   “祝卿卿,等我唱歌。”   “那你能不能走远点?”   “不能,我怕你听不清。”   李钺振臂一呼,虎寨中人迅速反应过来,一拥而上,簇拥着李钺,走到林子里。   “都安静!”   “我们寨主要给祝大人唱歌了!”   “快祝我们寨主和祝大人百年好合!快!”   跟土匪恶霸似的。   祝青臣捂着脸,试图找个地方躲起来。   整片林子都安静下来。   李钺的山歌,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一曲终了,只有虎寨众人的声音——   “好!大王唱得好!大王唱得好!”   “这可是我们大王亲自写的词!喝彩!快!”   “祝大人快来!这是我们大王唱给你的!”   祝青臣不是很想过去,但还是被虎寨那群人给拉过去了。   祝青臣和李钺站在一起,李钺顺势搂住他的肩膀,两个人接受铺天盖地的祝福。   “好!郎才郎貌!天生一对!”   *   山寨众人笑闹着,一直到了夜半时分,还没散去。   篝火仍在燃烧,山间依旧传来嘹亮的歌声。   祝青臣实在是困得不行了,便披着虎寨大王的兽皮衣裳,靠在他的肩膀上,睡了一会儿。   李钺搂着他的肩膀,又拢起手,在他耳边唱自己编词的山歌:“祝卿卿,你是一只小傻蛋……”   祝青臣连眼睛都没睁开,抬起手,照着他的胸口,给了他一下:“你闭嘴。”   李钺搂他搂得更紧了:“祝卿卿,要不然回去睡?我背你回去?”   “不行。”祝青臣摇摇头,“阿岚还没回去,顾燕庭也还没走,我不放心。”   李钺回头看了一眼。   乌岚和他的朋友们玩疯了,正漫山遍野地跑呢。   而顾燕庭就站在不远处,似乎正在等他。   好吧。   李钺拢了拢祝青臣身上的衣裳,和他一起坐着。   祝青臣调整了一下姿势,窝在他怀里睡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乌岚还没回来,顾燕庭似乎是不想等了,转身回寨。   李钺拍拍祝青臣的肩膀:“祝卿卿,人走了。”   “唔?”祝青臣迷迷糊糊地从他怀里抬起头,揉了揉眼睛,扭头看了一眼。   果然走了。   而乌寨主不放心儿子,还留在这儿呢。   应该不会有事的。   “那我们也走吧。”   “走。”李钺站起身来。   祝青臣朝他伸出手:“你走,我要背。”   “背背背。”   李钺无奈,在他面前蹲下。   祝青臣伸出手,攀住李钺的脖子,爬到他背上。   两个人刚走出去没多远,乌岚和他的朋友们也从后面追了上来。   “祝大人、大王,你们要回去啦!不再玩一会儿吗?”   “嗯。”李钺努力在外人面前维持镇定,“祝大人困了,我背他回去。”   “那好吧,明天再出来玩!我们打算去山上逛逛!”   祝青臣趴在李钺背上,叮嘱他们:“你们也别玩得太晚了,早点回去睡觉。”   一群少年齐声应道:“好。”   “特别是你,阿岚,你脑袋上的伤还没好,要多休息。等会儿回去的时候,和朋友们结伴回去,别一个人走,要是遇到事情,记得喊人。”   乌岚叉着腰:“我知道啦,祝大人放心吧,我又不傻!”   “好。”祝青臣点点头,朝他们挥挥手,“先回去了,明天见。”   “明天见!”   *   李钺背着祝青臣回寨子。   乌岚和朋友们再玩一会儿,人渐渐散了,也觉得没意思,准备回去了。   “祝大人可叮嘱我们了,要先送你回去。”   “走吧,先送阿岚回去。”   乌岚随手从林子里折了一根细竹枝,和朋友们一起,嘻嘻哈哈地走在回去的路上。   一行人刚走到乌岚的屋子附近,远远地,就看见前面有个穿白衣的身影。   众人停下脚步。   “大晚上的,穿个白衣裳,吓死人了。”   “我就知道,他肯定在这儿等着呢。”   “难怪祝大人叮嘱我们,一定要送你回来。”   “阿岚,要不你去我们那儿住一晚上?我们陪你?”   乌岚瘪了瘪嘴。   他没想到,顾燕庭上午打猎的时候拦下他,晚上还要来他屋子门口堵着他。   “走吧?”   朋友们要拉他走,乌岚却不肯走。   “我上去跟他说清楚,否则躲过这一次,他以后还会来,我总不能一直和你们待在一起。”   “那好吧。”   乌岚让朋友们在原地等他,自己摸了摸腰上的匕首,确认带好了武器,才走上前去。   顾燕庭听见脚步声,回过头,看见他回来了,下意识就板起脸,要责问他:“阿岚,怎么玩到这么晚?你头上的伤还没好,要多休息。”   乌岚皱着小脸,不想理他。   他说的话,和刚才祝大人跟他说的差不多。   可是,语气和态度,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祝大人是真的在关心他,担心小辈,语气温和,态度温柔。   而顾燕庭,他一张口,就是斥责和教训。   乌岚怎么会分不清?   就算顾燕庭心里想的是关心他的话,那又怎么样?   乌岚学着他冰冷的语气,问:“顾大人还有事吗?”   顾燕庭见他态度冷漠,竟然软了语气,道:“阿岚,我一整日都没吃东西。”   ——“我这样说,阿岚一定会心疼我吧?”   乌岚听见他的心声,脸皱得更厉害了。   “烤好的猎物都在篝火边放着。”   “可是之前,阿岚都会把烤好的兔腿送过来,为何这次……”   “之前我喜欢顾大人,现在不喜欢了,所以不送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顾大人难道想不明白吗?”   顾燕庭咬了咬牙,似乎是终于下定决心:“阿岚,如果我现在说,我也心悦于你呢?”   他沉默片刻,定定地看着乌岚,低声道:“阿岚,我心悦于你。”   “之前一直回绝你,是因为你年纪还小,我担心你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我又是中原官员,日后可能是要回中原去的,所以一直不敢答应你。”   “可是这几日,你受了伤,也不理我,我寝食难安,吃不下也睡不着,所以……”   “如今我说,我心悦于你,想和你成亲,还来得及吗?”   这个时候,顾燕庭说的话,和他的心声,是一样的。   瞧,他这不是会说人话吗?   但乌岚已经不在乎了。   “来不及了。”乌岚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顾大人,你错了。”   “我虽然年纪小,但我知道什么是喜欢。喜欢就是对一个人好,经常夸夸他,时时刻刻惦记着他,有什么好东西都都想着送给他。”   “你说你喜欢我,可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我追在你身后的这些日子,你总是贬低我,羞辱我,说我这里不好那里不好,等我难受伤心,想要放弃了,你又来安慰我,对我搂搂抱抱,暗示我不要放弃。”   “祝大人跟我说过了,这样是不对的!”   “你年纪比我大,你还是老师,你这样是在耍我玩,是在钓鱼,根本不是喜欢我!”   眼见着自己的把戏被戳穿,顾燕庭有些急了。   “不是,祝青臣跟你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阿岚,我是喜欢你的,你别听其他人……”   “你才是在胡说八道!”乌岚正色道,“那天在屏风后面,我听见你说喜欢我,我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疑惑。”   “我已经见过了祝大人和虎寨大王之间的相处,他们的相处,才是真正的喜欢。所以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你嘴上说喜欢我,却总是骂我欺负我。”   “阿岚,我都是为了你好,我担心你……”   “才不是!”乌岚认真道,“我喜欢你,我觉得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我从来都不怕别人知道,我一直都对你好。”   “而你喜欢我,你却觉得这是一件丢脸的事情,生怕别人知道,笑话你竟然会喜欢上一个苗疆的粗野小子,所以你一直贬低我,还要说是为了我好。”   顾燕庭皱眉:“这又是祝青臣跟你说的?”   “才不是,这是我自己想明白的!”乌岚道,“你最喜欢你的面子!你才不喜欢我!”   顾燕庭道:“阿岚,我不信!你喜欢了我这么多年,怎么可能短短几日就放下了?你说我对你不好,那从今日开始,我用你对待我的方式对待你,这样可以了吗?”   乌岚斩钉截铁道:“不可能,顾大人,你放不下面子,你做不到!”   “我做得到!”   “你做得到,那你现在去给我唱山歌,唱得所有人都听得见!”   乌岚指着山外,而顾燕庭,果然迟疑了。   乌岚哼了一声,最后道:“你要是再来找我,我就把你缠着我的事情,告诉所有人,再告诉祝大人,让他告诉其他大人,再让其他大人告诉京城里的人!”   “你也不想让京城里的人都知道你喜欢我这个野小子吧?”   顾燕庭最看重面子,他能够两次拉下面子,拦住乌岚,就已经是做到极致了。   现在乌岚这样说,当然戳中了他的痛处。   这话一出,他再也没有心思辩解。   “好。”顾燕庭咬着牙,低声道,“阿岚,你非要这样?”   “对,我非要这样,我不会再喜欢你了。”   听见这话,顾燕庭只得甩袖离开。   乌岚的朋友们就站在不远处,在顾燕庭离开的时候,和他擦肩而过。   见他走了,朋友们连忙跑上前:“阿岚,怎么样?说清楚了吗?”   “差不多说清楚了。”乌岚甩了两下手里的竹鞭,脸上带着自信的笑,“祝大人下午就教过我了,他这人最爱的就是面子,只要我用面子威胁他,他就会退缩的。”   朋友们松了口气。   “那就好。”   “其实我们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整天板着张脸,搞得好像所有人都对不起他似的。”   “我们之前还担心,要是你和他成亲了,我们该怎么面对他。”   乌岚笑了笑:“没关系,他应该不会再缠着我们了。”   “那要是他缠着你不放呢?总觉得他这人没这么容易解决。”   “那就……”乌岚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模样,“给他点教训看看!”   他朝朋友们招招手:“来。”   一行人围成一圈,商量计策。 第050章 心声(6)   不出他们所料,顾燕庭果然没那么容易就消停。   三日后,乌岚早起,推开窗户,在窗台上看见一束野花。   那野花被山间露水打得蔫蔫的,不像是清晨起来刚摘的,倒像是昨天夜里就放在这儿的。   乌岚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是谁放在这儿的。   他一把抓起野花,丢到窗外的山坡上,然后就关上窗子,找朋友们玩儿去了。   接连丢了几日,顾燕庭又若无其事地,以“老师”的身份接近他。   顾燕庭面不改色,甚至去找了乌寨主,问乌岚什么时候回来上课。   理由是,个人恩怨和课业不能混为一谈,就算乌岚不喜欢他了,他至少还是乌岚的老师,关心他的课业,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可是下一秒,乌岚和乌寨主就一脸嘚瑟地告诉他——   乌岚已经有新老师了!   那就是——   大名鼎鼎的祝青臣祝大人!   就在顾燕庭端着架子,以为只要自己稍稍低头,乌岚一定会回心转意的时候,乌岚抓紧时间,双手奉上敬师茶,已经拜了祝青臣为师。   从今以后,乌岚的课业由祝青臣全权负责,与顾燕庭再无关系。   他们之间的最后一点联系被切断。   顾燕庭却换了策略,开始有意无意地出现在乌岚面前,试图唤起乌岚对自己的喜欢。   乌岚能感觉到,顾燕庭在尽他自己最大的努力,弥补过去的事情。   可他的努力,根本不值一提。   他最爱的还是自己的面子。   他会给乌岚送花,但总是趁着夜黑风高的时候。   他会试着对乌岚和颜悦色,但总是要在没人看见的时候。   他会故意创造偶遇,去见乌岚,但乌岚总是能听见他的心声——   “这下阿岚该满意了吧?”   在他的心里,还是乌岚在闹脾气,而他纡尊降贵、低下头去哄人。   每当这时,乌岚都会无比庆幸,自己竟然听得见顾燕庭的心声。   他不会再回头了,绝对不会。   但顾燕庭不分场合、听不懂人话似的纠缠,还是让他有些烦躁。   于是乌岚喊来了自己的朋友。   *   这天夜里。   顾燕庭又一次把摘来的野花放在乌岚的窗台上。   这一回,他甚至在窗外徘徊了好久。   他像一个鬼魂,轻轻敲响乌岚的窗户,低声对他说:“阿岚,我知道你在里面。我说过的,我会用你对待我的方式来弥补你。”   “闹成现在这副模样,我们都有错处,望你回心转意。”   他又说了一堆酸话,忽然,远处有脚步声传来,顾燕庭怕被人看见,丢了面子,才赶忙离开。   等他走了,乌岚才推开窗户。   朋友们围在他身边,拿起那束花,都掩住了鼻子,有点嫌弃。   “咦——”   “他这摘的什么花啊?蔫不拉几的。”   “花瓣都烂了,闻起来怪臭的。”   他们学着顾燕庭的语气,一个字转了十八个腔调。   “阿岚,我们都有错处,望你回心转意——”   乌岚皱起眉头:“我有什么错?我怎么不知道?祝大人都说了,我一点儿错都没有!”   他接过野花:“出发!”   “行。”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走出屋子,兵分两路,一路人马悄悄跟在顾燕庭身后,一路人马从另一边的小路绕到前面去。   顾燕庭这几日总是骚扰乌岚,吵得他心烦,所以他找了一群朋友,准备给顾燕庭一点警告!   *   月黑风高,山寨里照亮的火把被风吹得明明灭灭。   顾燕庭独自走在回去的路上。   忽然,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一扑。   紧跟着,顾燕庭没稳住身形,整个人滚下了山坡。   “救……”   他想喊救命,但似乎是碍于面子,没喊出口。   下一刻,“哗啦”一声,一盆冷水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直接把顾燕庭浇了个透心凉。   “谁?”顾燕庭终于急了,从山坡下爬起来,环顾着黑黢黢的四周,试图找到敌人,“谁?奸贼小人,竟敢背后暗算!”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   只有又一声“哗啦”,又一盆冷水,从他头顶浇了下来。   顾燕庭整个人都湿透了,再顾不上所谓的体面,怒吼道:“谁?到底是谁!出来!”   乌岚端着盛水的木盆,出现在山坡上:“是我。”   怎么样?   “乌岚!你……”顾燕庭连连后退,厉声道,“你欺人太甚!”   “顾大人,到底是谁欺人太甚!”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已经跟你说了三十遍了!我不喜欢你,我不想跟你成亲,更不想回头!”   “可是你根本没听进去,你不仅没听进去,还变本加厉地骚扰我!”   乌岚高高地举起木盆,直接朝他砸了下去。   “哐当”一声,顾燕庭闪身躲开,木盆擦身而过,正好砸中了他的脚。   “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不许再骚扰我,否则——”乌岚抽出腰间的匕首。   刀刃锋利,闪着银光。   这些天来,他就是用这把刀,解决了无数只兔子的!   乌岚双手握着匕首,直接瞄准了山坡底下的顾燕庭:“否则,我就直接杀了你!”   顾燕庭大惊失色,直接破了音:“乌岚!我可是中原朝廷命官!你敢动我?!”   乌岚同样大声道:“顾燕庭,这里可是我阿爹的寨子!”   “我直接宰了你,说你摔下山崖摔死了,最后用我们苗疆的方式,把你丢到山洞里天葬,让乌鸦吃了你,等中原派人来,你的尸体早就已经被吃光了!”   “乌岚!”顾燕庭真有些怕了,脸色更白了几分。   夜色如墨,乌岚站在山坡上。   火把忽明忽灭,映在他的脸颊上,竟平添了几分狠戾。   顾燕庭不是总说他是苗疆野人,不懂礼数吗?那他今天就野给顾燕庭看看!   乌岚握着匕首,扬起手,狠狠地朝山坡下挥去。   “住手!住手!我让你住手!”   顾燕庭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跌坐在山坡上,四处躲闪。   乌岚收回手,银光再次闪过,顾燕庭这才看见,那把匕首还在乌岚的手里。   他根本就没有甩出去。   顾燕庭这才松了口气,可是腿也彻底软了,连站都站不起来。   乌岚冷声道:“我最后告诉你一遍,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再敢来骚扰我,这把刀子就直接扎在你的脑门上!”   顾燕庭坐在山坡上,头发乱了,衣裳脏了,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乌岚。   乌岚再次抱起一个装水的坛子,坛子倾斜,冷水再次浇了下来。   这次的水,带着黏腻的触感,甚至还带着腐烂的恶臭。   直到几根枝叶黏在顾燕庭的头上,他这才发现——   这是他这些天来,送给乌岚的花!   他送了十来日,乌岚就把他送的花全部存了起来,泡在水里,酿成一坛臭水,就等着今晚,全部浇在他的头上!   一瞬间,顾燕庭最在乎的面子,荡然无存。   他尖叫出声,从地上站起来,死死拽着野草,想要爬上去。   “乌岚!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我可是朝廷命官!我可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   可是他一张嘴,那些腐臭的脏水就往他的嘴里流。   “呕——乌岚——住手!停下!”   乌岚没有再理他,把坛子里的臭水倒干净,顺便把坛子也丢下去,然后拍了拍手,转身离开。   顾燕庭的尖叫,无能狂怒的心声,都被他抛在了身后。   “走吧!”   乌岚和朋友们勾肩搭背,高高兴兴地离开这里。   *   小木屋里,隐约透出暖黄的烛光。   乌岚和朋友们快步登上木阶,敲响木门。   祝青臣给他们开了门:“都处理好了?”   乌岚点点头,自信道:“老师放心,都处理好了,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保管他长记性,再也不敢来纠缠我。”   “进来吧,外面风大,给你们准备了姜茶,要不要喝一点?”   “要!”   祝青臣侧开身子,让学生们进来。   乌岚和他的朋友们想教训一下顾燕庭,这件事情,祝青臣知道,也不反对。   顾燕庭此人刚愎自用,如果不给他一点教训,他会永远以为乌岚在跟他闹小孩子脾气,没完没了地纠缠他。   这样的事情,他和李钺,还有乌寨主,都不便出手,只有乌岚自己最合适。   再说了,让乌岚出出气也好。   这时,几个小孩挨挨挤挤的,在桌案前坐下。   一人捧着一个木碗,李钺提着茶壶,给他们倒姜茶。   “谢谢大王。”   他们一边喝姜茶,一边说起刚刚顾燕庭狼狈的模样。   “笑死我了,你们听没听见?我们都走老远了,顾燕庭还在那儿嚎。”   “别说了,我现在好像还能听见他在嚎。”   “活该,谁让他总是欺负我们阿岚的?”   祝青臣在他们面前坐下:“你们怎么教训他了?详细说说。”   众人对视一眼,都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我们就……给了他一点小小小小的教训。”   “我们用绊马索把他给绊倒了,他就滚下山坡了。”   “祝老师放心,那个山坡不高的,他自己就能爬上来。”   少年们一脸乖巧,他们很乖!别的什么都没做!   *   翌日一早,顾燕庭顾大人病倒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山寨。   据说——   顾大人半夜偷摸出去做贼,结果回来的时候,不小心脚下一滑,直接滚下山坡。   那山坡下面,有一大滩烂泥臭水,顾大人直接栽进去,浑身湿透。   偏偏顾大人爱面子,都这样了,还不肯喊人救命。   顾大人非但不肯喊人来救他,反倒在巡逻山寨的士兵经过那里的时候,故意屏住呼吸,不让人发现。   最后,顾大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山坡下爬了上来。   他用湿淋淋的衣袖挡着脸,一路避开人,朝自己的房间跑去。   天色微亮时,他登上石阶,刚准备推开房门,身后却传来了祝青臣的声音——   “顾大人?”   顾燕庭回过头,只见和自己相同身份的中原官员们,都站在他的身后,而祝青臣,就站在同僚之中,一脸无辜。   他们是来找他讲论文章的。   祝青臣眨巴着眼睛,张大嘴巴,故意做作地问:“呀!顾大人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掉进沟里了?”   他最在乎的体面!他最爱惜的面子!他最在意的同僚的眼光!   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再也没有办法风风光光地回京城去了!   顾燕庭双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所幸同僚们还算善心,纵使他浑身恶臭,还是掩着鼻子,合力把他抬到了床上,还给他换了衣裳,请了大夫。   大夫说,他只是得了风寒,不要紧的,休养几日就好了。   顾燕庭醒转之后,众人问他究竟出了什么事,他死死咬着牙关,不肯开口。   顾燕庭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是被乌岚这个比他小好几岁的少年给算计了?   他不肯开口,山寨众人没有办法,最后根据仅有的线索,拼凑出了以上真相。   顾燕庭丢了面子,总觉得自己身上一股恶臭没洗干净。   他一看见乌寨山坡上开得灿烂的野花,就会想到泼在自己身上的那坛臭水,一看见旁人背着他在说话,就会以为他们是在议论他。   他连门都不敢出,更别提再去骚扰乌岚了。   乌岚清净了好一阵子,和朋友们在外边玩儿,呼啦啦一群人跑过去,走路都带风。   他们还和虎寨的人一起上祝老师的课,祝老师教他们读书识字,给他们讲书上的道理,告诉他们,读书是为了明礼,而不是为了写必须用典的、酸溜溜的诗文。   祝老师从来不会贬低他们的作品,更不会说他们是野人,还鼓励他们把唱的山歌都写下来。   祝老师对他们说,文章本无高低贵贱,只要发自肺腑,那就是好文章。   人也一样。   *   又过了几日,乌岚和朋友们在外边玩闹。   有个朋友把手里的绣球抛了出去,绣球直接滚下山坡,滚到了顾燕庭的房屋附近。   他们都推脱着,不肯去拿。   一个朋友望了望山坡下:“我不行,我怕高。”   另一个朋友捂着鼻子:“我也不行,我怕臭。”   还有一个朋友捂着脑袋:“我更不行了,我怕傻缺。”   乌岚无奈:“那我去拿好了,你们在这里等我。”   朋友们笑出声:“行。”   顾燕庭这些天都没出门,屋子门窗紧闭,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乌岚手脚并用,抓着树干野草,麻利地跳下山坡。   还没靠近,乌岚就听见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乌寨虎寨,南蛮野人,大逆不道……”   这是什么声音?   乌岚只觉得奇怪,皱着眉头,环顾四周。   是谁在说话?听起来倒像是……   乌岚心中一激灵,忽然想起什么,再往前走了两步。   声音越来越清晰——   “时时口出怨言,诅咒中原,诅咒陛下,实在不堪教化。臣勤谨为官数载,竭力教化,无力回天,反遭凌辱报复。”   真的是顾燕庭!   乌岚这才想起,自己能够听见顾燕庭的心声!   只是他这几日都没见到顾燕庭,所以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他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在做什么?他在心里说这些话做什么?   乌岚回过头,朝山坡上的朋友们“嘘”了一声,让他们保持安静,自己则蹑手蹑脚地往前走去。   他来到屋后,悄悄将木窗推开一条缝,朝里看去。   只见房中一片昏暗,大白天的,案上还点着蜡烛。   而顾燕庭正坐在案前,手里握着一支笔,正奋笔疾书。   他背对着窗子,所以乌岚看不清他到底在写什么。   只是听见顾燕庭的心声——   “另有朝廷命官祝青臣,身负朝廷恩泽,却与虎寨寨主勾结,蒙蔽陛下,伺机而动。”   “蛮人顽固不化,长怀异心。今恳请陛下,出兵讨伐,臣愿为先锋,为陛下荡平苗疆!”   荡平苗疆!   乌岚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松开手,跌坐在地上。   顾燕庭听见动静,手忙脚乱地将奏章盖好,起身走到窗边。   乌岚当机立断,朝朋友们摆了摆手,然后自己顺着房屋墙根,躲到了另一边去。   顾燕庭推开窗户,没看见乌岚,只看见那群少年站在山坡上,朝他的窗户抛石子。   顾燕庭哑着嗓子,朝他们吼了一句:“滚!”   然后就关上了窗户,不再理会他们。   而乌岚靠坐在外面,捂着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顾燕庭在给中原朝廷写信!   他要倒打一耙!灭了苗寨!   不行,他要去找父亲,要去找祝老师和虎寨大王!   要是让顾燕庭这样蒙蔽朝廷,那就完了。   乌岚从地上爬起来,快步朝外面跑去。   *   乌寨正堂里。   乌岚喘着粗气,把刚才自己发现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大人们。   当然,他没说自己听见了顾燕庭的心声,而是说顾燕庭不小心念出来了,他听见了。   如果说是心声的话,大人们恐怕会觉得他失心疯。   乌寨主狠狠一拍桌子,暴怒道:“简直岂有此理!”   他转过头,看向祝青臣:“祝大人,你可要给我们做主啊!”   “自从这顾燕庭来了我们寨子,我们对他可是体贴周到,给他住最好的屋子,给他做中原菜吃,每回我们有人去中原,都给他带东西。”   “就算他对我儿子没有好脸色,我也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没有用什么事情威胁过他。”   “反倒是他,处处吊着我的儿子,对寨子里的人也没个好脸色。现在竟然还敢倒打一耙?说我们心怀不轨,诬告我们要谋反。”   乌寨主被气得不轻,用力拍着桌子,把桌上的茶盏都拍倒了。   “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看着祝青臣:“祝大人,您说现在该怎么办?我们总不能坐等他诬告我们吧?”   李钺淡淡道:“既然他说我们谋反,那我们就反了算了。”   “我现在就去把顾燕庭给宰了,尸体直接烧了,别人问起来,就说他自己乱跑,跳进火堆里被烧死了。”   “我再回去清点人马,我们即刻发兵,攻打中原!”   李钺一面说着,一面扶着腰间佩刀,要站起身来。   乌寨主深以为然:“有道理,我与大王一起!要是这中原皇帝真信了顾燕庭的鬼话,那他也不用当皇帝了,反了算了!”   他冷哼一声:“哼,中原人全都一个样,阴险狡诈……”   忽然,乌寨主看见坐在一边的祝青臣,连忙收敛了凶狠的表情,缩了缩脖子。   “祝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别误会啊。我是说除了您之外的其他中原人,祝大人英明神武,可要与我们一起……”   “不要。”祝青臣抿了抿唇角,直接驳回了他们的提议,“中原与苗疆交战数十年。数十年来血流成河,双方死伤无数,才换来短短几年的和平。”   “如今不过是顾燕庭从中作梗,处置了顾燕庭便好,若是贸然起兵,生灵涂炭,只怕不好。”   他看了一眼李钺:“坐下。”   李钺瘪了瘪嘴,乖乖坐下。   见他坐下,乌寨主也只好退回去。   祝青臣知道,要是真打起来,他们不一定会输给中原。   或许多打几年,李钺能直接一统天下。   但这里不是他们的世界,他们也没有非打不可的理由。   乌寨主问:“那我马上派人,把顾燕庭发回去的奏章拦下来。”   “不用。”祝青臣淡淡道,“让他发。我也写了奏疏,向朝廷说明一切。料想此时,奏疏已经送到了。”   “万一皇帝偏听偏信,真就信了顾燕庭的鬼话,那……”   “那就打。”祝青臣斩钉截铁。   “也好。”   “有劳乌寨主派几个人,暗中盯着顾燕庭,他有任何动作,也好随时来报。只是不要打草惊蛇,免得他狗急跳墙。”   “另外,这件事情也要告诉其他寨主,好让他们早做准备。寨中机密要务,也要避着顾燕庭一些。”   “好,祝大人放心。”乌寨主点头,“顾燕庭一向高傲,不屑于和我们这种蛮人打交道,平日里除了上上课,也没做什么。他来了两年,连我们寨子的地形都没摸清楚。”   “那就好。”   乌寨主带着乌岚,下去部署了。   祝青臣和李钺留在堂中,对视一眼。   “李钺,原书剧情里,虎寨造反,顾燕庭率兵击溃叛军,顶着战功,一路青云直上。你说——”   祝青臣顿了顿:“他的战功,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李钺抱着手:“看他那怂样,栽进泥坑里就要死要活的,估计是假的。”   “是啊,很可能是假的。”   虎寨大王不服中原人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   要是顾燕庭先杀了他们,再给他们按上所谓的反叛罪名,他们该怎么办呢?   尸体不会说话,尸体只会被顾燕庭割下耳朵,作为他的战功,带回京城。 第051章 心声(7)   一个灰蒙蒙的清晨。   山寨一片寂静,顾燕庭抱着一个包袱,身后跟着自己从京城里带来的仆从,快步走在出寨小路上。   顾燕庭紧紧咬着后槽牙,抓着包袱的手也紧紧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似乎愤怒至极,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一直来到山下,他才猛地回过神。   乌寨山下一般会有人看守,只是今日,或许是太早了,顾燕庭并没有看见旁人。   顾燕庭把包袱交给随从,压低声音叮嘱他:“这个包袱里装的是我呈给陛下的奏章,务必要送到京城,交到陛下手里。”   随从将包袱背在身上,顾燕庭仍觉不妥,又叮嘱道:“将包袱放在胸前,此事关系到你我的身家性命与仕途荣辱,万万不可轻敌。”   那随从看着他,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自从上次,顾大人掉坑里之后,就性情大变,总是神神叨叨的。   随从有些无奈,但还是应了一声:“是,我知道了,大人放心。”   顾燕庭又道:“你到京城之后,把奏章交给陛下即可,陛下问你什么,你就说乌寨中人皆顽劣不堪,不受教化,我在寨中受了天大的委屈,求陛下速速发兵。”   随从有些烦了,再行了礼,准备离开。   顾燕庭还要拉住他:“你可记清楚了?待事成之后,我重回京城,你也可以跟着鸡犬升天……”   听听,这是人话吗?   凭什么他是人,随从就是鸡犬?   随从没法,只能连声应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直到不远处有人靠近,顾燕庭才放人离开。   顾燕庭避着人,快步走回山寨。   他脚步飞快,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   等他这封奏疏送到京城,等陛下起兵讨伐苗寨,从前欺辱过他的人——   乌岚、乌寨主、那群无法无天的小孩子,还有祝青臣和虎寨大王,他要他们通通死在自己的剑下!   不过,他或许可以留乌岚一命。   如果乌岚跪下来,哭着承认自己错了,求自己饶他一命,他也可以勉强将乌岚收入房中,做个小奴。   这样想着,顾燕庭的脚步愈发轻快起来,仿佛眼前的乌寨已经化作一片火海,众人正跪在他脚边求饶。   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哟,顾大人?”   顾燕庭脚步一顿,从云端跌回现实。   那人笑着道:“顾大人可得走慢点,小心又摔了。”   “你……”顾燕庭变了脸色,刚想反驳。   可对上对方的笑脸,又不好发作。   他只得一挥衣袖,转身离开。   且让他们高兴几日罢,等朝廷大军来了,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   另一边,顾燕庭派去的随从,慢吞吞地走在山路上。   他一边走,还一边用树枝抽打路边的杂草,脚下还踢着小石子。   一脸不耐烦的模样。   日头还没起来,他才刚走出去没多远。   忽然,他身边的草丛摇动,发出簌簌的声音。   下一秒,两个苗寨小伙子,分别从路两边窜出来,猛扑上前!   “谁?我可是顾大人的人!你们不想活了?”   “抓的就是你!过来!”   那随从尖叫一声,随后被两个人死死按在地上,双手反剪在身后,用抹布堵住嘴,蒙住眼睛,直接把人拖走!   他奋力挣扎,却无济于事。   两个小伙子一左一右架着人,把他带到一处偏僻的木屋前。   一个人推开门,一个人推了一把随从的后背,直接把人推了进去。   “进去!”   随从一脑袋栽了进去,眼前蒙着的黑布被解开。   他抬起头,只见面前有两个人——   祝青臣祝大人端坐在他面前,见他摔了,微微倾身向前,朝他伸出了手,温声问:“你可还好?”   虎寨大王则坐在另一边,一把长刀立在地上,李钺一手持刀,一手拿着绸布,正擦拭着银白的刀刃。   寒光从随从眼前闪过,他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往祝青臣那边挪了挪。   至少……至少祝大人看起来和善一些!手里也没有兵器!   祝青臣也没有辜负他的希望。   他弯下腰,目光温和,语气温柔。   他问:“你就是顾大人身边的人?你怀里的这是什么?是顾大人让你送去京城的东西吗?可以给我看看么?”   随从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东西:“祝大人,这……”   忽然,祝青臣叹了口气:“我知道,顾大人自从上次跌进泥坑之后,就性情大变,对你们这些侍奉的人非打即骂,要求颇多。”   “如今他竟然还要求你去京城送信,京城山高路远,途中艰难险阻,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像你如今,还没下山就被虎寨大王的人抓了回来。”   “顾大人是一点都不顾惜你的性命啊。”   随从神色稍有松动。   祝青臣继续道:“我知道顾大人让你送东西,自然也知道这包袱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如今不过是想确认一下。”   “另外——”他压低声音,“你是被虎寨大王的人抓回来的,大王暴戾,原本就是打定主意要杀你的。”   随从不自觉扭头看去。   李钺似乎有所察觉,抬头看向他,目光凌厉,带着杀意。   他一句话也没说,就已经把随从吓得瘫倒在地了。   他挪动着瘫软的身体,再次往祝青臣那边躲。   他完全把祝青臣当成了自己的保护神。   “祝大人……祝大人……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是顾大人……不不,是顾燕庭派我去京城送东西的,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但我知道里面是什么。”祝青臣淡淡道,“我只是想确认一下,里面是不是我想的东西,拿到了东西,大王或许就不杀你了。”   “给!给您!您随便看!”   祝青臣接过包袱,直接打开。   里面是一个不大的木匣子,匣子用锁头锁住,为了防止有人直接撬锁,上面还贴了封条,封条上盖着顾燕庭的官印。   祝青臣简单看了一眼,便直接把封条撕掉,把匣子递给李钺。   李钺放下长刀,接过匣子,捏着上面那个小小的锁头。   他直接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开始撬锁。   随从胆战心惊地看着这一幕,想要阻止,却又不敢多说什么。   祝青臣看了他一眼,朝身后的虎寨小伙子们招了招手。   小伙子们立即会意,走上前来,一左一右拎着随从的肩膀,把他架了起来。   随从以为自己要被拖下去砍了,有些急了:“祝大人……祝大人救我……”   可是下一刻,他被丢在了椅子上。   祝青臣笑着道:“先坐吧。喝点茶,压压惊。”   随从哆嗦着,应了一声:“好……”   又下一刻,一个小伙拿来茶碗,丢在他面前,又拿起茶壶,给他倒水。   “喝吧。”   看见对方不耐烦的动作,他抖得更厉害了:“不……不用了,我不渴……”   “喝!祝大人让你喝,你敢不喝?”   “喝喝喝,我马上喝。”   随从双手捧起茶碗,哆哆嗦嗦地把茶水往嘴边送。   喝了喝了。   正巧这时,“咔哒”一声,李钺手里的锁头被他撬开了。   那里面是一封奏章,洋洋洒洒,长长一串。   祝青臣拿着奏章开头,李钺拿着末尾,中间还耷拉了一长串。   祝青臣简单扫了一眼。   嗯,和乌岚说的差不多。   顾燕庭在奏疏里,极力污蔑两个山寨,控诉他们时常咒骂皇帝,并且暗中练兵,随时准备攻打中原。   他极力诉说自己的冤屈,将自己描绘成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的忠臣良将。   最后,他请求皇帝即刻发兵,他可以与大军里应外合,剿灭苗寨。   李钺神色冰冷,抬起头,扫了一眼送信的随从。   随从被他吓了一跳,忙不迭放下茶碗,跪下请罪:“大王明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我不识字,我也没拆开过这东西,顾燕庭也没跟我说过!实在是与我无关啊!”   李钺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重新拿起放在一边的长刀。   随从几乎要被他强势的威压吓晕过去,整个人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人头落地的时候,那个温和的声音再次传来——   “此人确实无辜,还请大王手下留情。”   随从抬起头,只见祝青臣站起身,在他身边俯身作揖。   顾燕庭对他不假辞色,祝大人却能为他求情。   他看向祝青臣的目光感激,眼中闪烁着泪光。   祝青臣再次看向他:“你既然在顾燕庭身边伺候,那你应该知道,顾燕庭和乌寨小公子之间的事情。”   “我知道……我知道!”   随从反应过来,连忙道:“我知道,那顾燕庭一向对小公子没什么好脸色,平日里不是贬低就是羞辱,先前还害得小公子磕破了脑袋。”   “可后来,不知怎的,顾燕庭又喜欢上了小公子,好几次半夜里给小公子送花,可小公子不喜欢他,他整个人就变得神经兮兮的。”   “对,你是个明事理的。”祝青臣颔首,“可如今,顾燕庭却为了一己私仇,颠倒是非,污蔑乌寨虎寨谋反,请朝廷派兵镇压。”   “什么?!”随从震惊。   祝青臣问:“你与我都知道,顾燕庭所言非实。就算我与大王今日放了你,来日你这封奏疏送到京城,朝廷派人来查,便能知道顾燕庭在撒谎,到时你也是从犯——”   “谎报军情,可是死罪。顾燕庭这是没想让你活啊。”   “那……”随从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求祝大人救我!”   “我倒是有一个法子。”   “祝大人请说!我一定照做!”   “那就请你,装作无事发生,将奏疏送到京城。”   “可大人刚才不是还说,谎报军情是死……”   祝青臣定定地看着他:“你只装作不知,将奏疏送到。到时陛下一定会问起你乌寨的情形,你如实回答,你口中所言与顾燕庭所写不同,一切自然与你无关。”   “到时活捉顾燕庭这个挑拨离间的奸贼,你不但无罪,反倒有功,陛下与大王都会谢你。”   随从惊慌的表情变了,他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祝青臣最后道:“你若实在害怕,我也可以找人代你去京城,只是如此……”   祝青臣欲言又止,看了一眼李钺。   只是如此,虎寨大王为免事情泄露,一定会杀他灭口。   想到这一层之后,随从脸色一白,冷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他忙不迭跪好了,俯身磕头。   “大王放心!祝大人放心!我一直跟在顾大人身边,他和乌岚之间的事情,我最清楚!我来送信,一定完成大王和祝大人的嘱托,将事情一五一十禀报陛下与朝廷官员,绝不让顾燕庭挑拨中原与苗疆的关系!”   “那就再好不过了。”   祝青臣伸出手,亲自扶他起来,又朝等候的小伙子们招了招手。   其中一人端着托盘,走上前来。   祝青臣拿起托盘上沉甸甸的钱袋,塞到随从手里。   “给。”   “祝大人,这……”他一时间受宠若惊。   “顾燕庭自诩清高,让你去京城,一定没给你多少盘缠吧?”祝青臣把钱袋拍在他手里,“拿着吧,这原本是顾燕庭与两个寨子的私怨,将你牵扯进来,实在是不好。”   两相对比,随从感动得热泪盈眶:“祝大人放心,从今日起,我弃暗投明,定不负所托。”   “好。”祝青臣拍拍他的手背,“那就有劳你了,一路小心。”   “可……”随从反应过来,“可那匣子已经……”   “这你不用担心。”   祝青臣把奏疏收好,李钺试图把被他撬坏的锁恢复原样,但是锁头都被他掰弯了,也就没什么用了。   于是他拿了个新匣子出来,重新把东西锁起来。   最后,祝青臣拿出两张空白封条,模仿顾燕庭的笔迹,重新书写,最后拿出工具,将原先封条上的印章拓印上去。   “好了,去吧。”   祝青臣把东西放回包袱里,交还给送信的随从。   原先绑人来的两个小伙子,又一次架着他,带他下山。   他们把人放回原来的位置。   “去吧,祝大人救你一命,你谢祝大人罢。”   随从站在原地,环视着似曾相识的场景,抱着怀里不曾变过的包袱。   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   只有祝大人的话,言犹在耳——   你这条命,你的前程,全在你自己。   他抱紧了怀里的包袱,又一次走在山路上。   *   祝青臣和李钺一唱一和,打点好了顾燕庭派去的随从。   祝青臣坐回椅子上,靠在椅背上,端起茶盏,喝了口茶。   “一下子说这么多话,我嘴巴都干了。”   李钺把自己的茶水也递给他。   祝青臣喝完了自己的,又去喝李钺的:“下次你来当好人,好人要一直说话,太累了。你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拿着刀在旁边比划两下就好了。”   他放下茶盏,比划了两下:“我想当凶巴巴的坏人。”   李钺看着他,努力忍住笑意:“嗯,看起来挺坏的。”   “是吧?”祝青臣继续比划。   “祝卿卿,你是一个小坏蛋。”   从苗疆去京城,至少一个月的脚程。   剩下的,就只有等了。   他们在等,顾燕庭也在等。   双方都装作相安无事的模样,一天一天过着。   *   三个月后,顾燕庭派去京城的随从终于回来了。   回来之后,他先被带去见了祝青臣和李钺。   还是之前那个偏僻的木屋。   “回祝大人,回大王,陛下派了钦差大臣,还派了一千人马,现在就在苗疆边境。”   李钺皱眉,按着桌案,正欲起身:“那皇帝还是要打?”   祝青臣按住他,真要打,怎么可能只派一千人马?   “不不不。”随从也连连摆手,“我已按照祝大人的嘱托,在陛下问起寨中情况的时候,将事情如实回禀。陛下震怒,那钦差大臣是来查案的,不是来打仗的。”   这还差不多。   李钺坐了回去,祝青臣问:“你可知道,钦差是谁?”   “也是一位文官大人,叫做……”随从压低声音,“叫做沈随。”   祝青臣转过头,和李钺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认识吗?   ——不认识。   好吧,看来应该是个新角色。   那随从介绍道:“我是与沈大人一同回来的。这位沈大人虽然年轻,但看着刚正不阿,待我也十分和善。祝大人与大王可以放心。”   “那就好。”祝青臣又问,“你可知道,这位沈大人,预备怎么查案?”   “沈大人将兵马都留在了边境,自己带着亲信,扮成过路行商,已经入寨来了。”   祝青臣垂眸,听起来,这位沈大人还算明白。   “那你也快回去向顾燕庭复命吧,别耽误了时辰。”   “好……”随从有些犹豫。   “你不用担心,朝廷已知你是无辜的,到时问罪顾燕庭,绝不会牵连你。若是朝廷问罪,我与大王一力为你担保。”   “多谢祝大人!多谢大王!”   随从麻溜地谢过他们,然后转身离开。   祝青臣和李钺对视一眼,再等了一会儿,与他错开时间,才准备回寨。   两个人走在山路上,远远的,就看见乌岚和他的朋友们,围着几个中原人在说话。   那几个中原人,一看就是货郎,戴着竹笠,挑着担子,担子两边是重重的货柜,里面放满了新奇的小玩意儿。   都是中原的东西,乌岚和朋友们没怎么见过。   他们给货郎们拿来了茶水,让他们歇歇脚,自己则围在担子边,挑选着想要的东西。   “正好我的毛笔都秃噜了,买一支笔。”   “阿岚,你有钱吗?借我点钱。”   “才不借,我自己都没钱了,我阿爹没给我零花钱。”   为首的年轻货郎喝着茶,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不要紧,各位小友随便拿就是。”   “真的吗?”他们抬起头,一脸惊喜。   “我听说,自从苗疆归顺中原,各个寨子便有官员驻守,我走南闯北,或许还认识此处驻扎的官员,到时候找他拿钱就是了。”   “那怎么行?”乌岚道,“我们拿东西,怎么能让祝老师出钱?”   “祝老师?此处的驻扎官员姓祝?”   乌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是,他姓顾,祝老师是虎寨的。”   “如此,那你们便找那位顾大人……”   “我才不去呢!”   乌岚就这样被套了话。   “顾燕庭可讨厌了!自命不凡、自命清高,整天臭着张脸,好像谁都欠他一样。”   “不好意思。”朋友们按住他,“他对顾大人有点怨气。当然了,我们也有。”   “怎么说?”   “你是不知道,顾燕庭之前……”   他们就这样被套了话。   祝青臣和李钺站在不远处,表情复杂。   “祝卿卿,你的学生看起来怪傻的。随便来个人,要不了两句话,就把他们祖宗十八辈都套出来了。”   “这可不是我教的。”   *   这群客商在寨子里住了三日,把寨子里的事情问得差不多了。   顾燕庭对乌岚打压贬低,瞧不起苗寨众人,本就是众所皆知的事实。   祝青臣不用叮嘱什么,寨子里的人提起他,都没什么好脸色。   特别是乌岚,他好不容易找到几个中原人,恨不能把顾燕庭做过的所有恶心事都告诉他们,好让他们回中原去传播一下。   三日后,这群客商离开寨子。   没多久,他们便改头换面,率领人马,去而复返,再次来到寨前。   正是傍晚时分,天色昏昏,寨子里点起火把,外人到来的号角吹响。   响彻山寨。   祝青臣和李钺登上山寨瞭望台,朝外望去。   只见百余人马立在寨前,前排士兵举着火把,严阵以待。   为首的年轻官员,穿着官服,骑在马上。   乌岚躲在父亲身后,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他他……他不就是这几日住在寨子里的中原客商吗?!   他怎么会在这儿?还穿着中原的官服!   那人抬起手,抱拳行礼,朗声道:“我乃朝廷钦差沈随,特来探访乌寨,不知寨主可在……”   乌寨主还没来得及应声,忽然,一阵喧哗传来。   顾燕庭同样穿着官服,头发梳得整齐,手握长剑,从远处跑了过来。   他一路冲到寨门前,直接打开门,对着面前的官员大喊:“可是陛下派来的军队!乌寨中人大逆不道,快随我一同剿灭奸贼!快!”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   从初夏等到初秋,他已经等不及了!   他要拿头功!他要把欺辱过他的所有人,都斩于剑下!   顾燕庭站在寨外,还没开始厮杀,他就红了眼睛,模样竟有些疯魔。   他转过身,猛地抽出手中佩剑,高高举起。   “众将士听令,随我一同,杀呀!”   下一刻,他身后传来脚步声。   有人飞起一脚,顾燕庭惨叫一声,被踹倒在地,手中长剑也飞了出去。   紧跟着,又有人拽着他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镣铐和枷锁,直接挂在了他的手上、脖子上。   顾燕庭大惊失色,奋力挣扎,像一只待宰的年猪。   “你们干什么?你们不是陛下派来的人吗?抓我干什么?抓乌寨的人啊!抓他们啊!快啊!趁他们还没动作,把他们都杀了!”   他的身后,沈随抬起手,又抱了抱拳:“顾燕庭污蔑苗寨,挑拨离间,罪大恶极,已被我捉拿归案。两位寨主与祝大人,可以放心了。”   顾燕庭猛地回过头,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你们……你们……你们是一伙的!”   他终于明白过来!   “你们都是反贼!你们串通一气要谋反!陛下,陛下救我!我对陛下忠心耿耿!”   沈随抬了抬手,马上有人拿着抹布上前,要堵住他的嘴。   顾燕庭奋力挣扎,原本梳得整齐的头发、光鲜亮丽的官服,乱得不成样子。   他大叫着:“不该是这样的!你们都是反贼,我应该剿匪立功,平步青云的!你们全都是反贼,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才能立功!不是这样的……”   他看起来……真像是疯了。 第052章 心声(8)   不是这样的!   顾燕庭设想的场景不是这样的!   应该是他率领士兵攻入乌寨,将乌寨反贼屠杀殆尽,随后他运筹帷幄,继续进攻虎寨,势如破竹,收服苗疆。   最后他带着战功,风风光光地回到京城,加官进爵、平步青云。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被两个士兵死死按在地上,头发乱了,衣裳破了,连嘴都被堵住了。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顾燕庭奋力挣扎,却无法挣脱士兵的压制,甚至无法将塞在嘴里的抹布给吐出来。   他抬起头,愤恨地看着瞭望台上的人。   他已经谋划好了一切,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这时,沈随翻身下马,瞭望台上的人也下来迎接。   顾燕庭瞪大了眼睛,不甘地看着他们从自己身边走过。   沈随又一次抱拳行礼:“两位寨主、祝大人。”   乌寨主回礼:“沈大人,久仰久仰。麻烦你了,顾大人得了失心疯,我们也不敢贸然处置,只能把他留在寨子里,请朝廷派人来。”   沈随笑道:“寨主客气了,此人挑拨苗寨与中原关系,实是居心不良,按律当诛,就算是寨主先行处置,我们也不会多说什么。”   见他们笑吟吟地打招呼,顾燕庭更加愤恨,挣扎得也更厉害了。   这些人全是一伙的!是他们故意设计陷害!   这里只有他是忠臣良将!他要剿匪立功!   就算被塞着嘴,他还是哼哼唧唧的,惹人厌烦。   沈随朝士兵们摆摆手:“带下去,看管起来,明日提审。”   “是。”   顾燕庭就这样,挣扎着被带下去了。   沈随转回头。   乌寨主拍拍自家儿子的肩膀,向他介绍:“这位是中原来的沈随沈大人。顾燕庭诬告我们谋反,沈大人特意来调查案件,还我们公道。”   沈随道:“寨主实在是太客气了。”   “快呀。”乌寨主又扶着乌岚的后背,把他往前推了一下,“跟沈大人打招呼。”   沈随抬起头,对上乌岚瞪得大大的眼睛、无比震惊的目光。   乌岚指着他:“你你你……你也是中原当官的!”   乌寨主佯怒道:“阿岚,不许无礼,都跟你介绍过了,这位是沈大人。”   乌岚更震惊了,连话都说不清楚:“那那那……”   那他这些天来,在这个人面前细数顾燕庭的恶行,算怎么回事?   他在这个人面前,真情实感地痛骂顾燕庭,算怎么回事?!   “啊——!”乌岚又羞又臊,嚎了一嗓子,扭头就跑。   乌寨主连忙解释:“不好意思,沈大人,我儿子那个……小的时候发过烧,脑子不太好使。”   沈随笑了笑,并不介意:“不要紧,小公子不傻,挺机灵的。”   乌寨主抬手:“寨子里已经备好了宴席,请沈大人与各位大人赴宴,为你们接风洗尘。”   “好,多谢。”沈随也伸出手,“请。”   宴席之上,其乐融融,宾主尽欢。   只有得了失心疯的顾燕庭,被关在柴房里,用脑袋撞墙——   反贼!全都是反贼!   *   翌日清晨,提审顾燕庭。   沈随既为皇帝钦差,自然是主审官。   祝青臣和几位常年驻守苗疆的同僚,作为旁听陪审。   只是过了一个晚上,顾燕庭就像是被吸走了所有的精气。   他整个人狼狈不堪,低着头,脸色蜡黄,拖着脚步,被两个士兵押着,从外面走进来。   惊堂木一拍。   沈随朗声问:“顾燕庭,身为朝廷命官,非但不克己为民,反倒因一己私欲,诬告苗寨谋反,鼓动朝廷发兵,挑起两地战争,你认不认?”   顾燕庭跪在地上,猛地抬起头,状若厉鬼。   他厉声道:“我不认!”   “分明是乌岚不知廉耻,纠缠我好几年,苗寨欺我辱我!我不过是被迫反击,我为何要认?!”   “他们就是一群南蛮野人,不讲道理,毫无礼数。我教了他们好几年,他们却连最基本的礼义廉耻都学不会!难道他们不该死吗?”   他双目猩红,竟直接挣脱士兵压制,定定地盯着沈随,直接站了起来。   他又一次将矛头对准了沈随。   “沈随,你我是同届举子,凭什么你能留在京城做京官,现在还能高高在上地给我定罪?凭什么我就要待在这个破寨子里,教这群野人读书?!”   “我看见他们就想吐,我恨死他们了!你有什么资格定我的罪?你留在寨子里好几年,你来试试看!”   沈随皱眉:“你说这话,便是不服陛下调令了?苗疆既已归顺中原,苗疆百姓也是我朝百姓,没有不同,更不是什么野人。况且——”   他转过头,看向旁边一众旁听的官员们。   “祝大人、刘大人、张大人,还有好几位大人,全部驻守苗疆,治下有成,百姓安居,他们都说苗寨民风淳朴,与寨民相处和乐。”   “偏偏是你,满腹怨言,端着架子,一心惦念着京城。”   “你若心存不满,不愿留下,干脆上疏一封,求陛下调离,为何诬告乌寨虎寨?”   沈随狠狠地拍了一下惊堂木,把顾燕庭吓得一激灵。   “究竟为何诬告?!”   顾燕庭后退两步,脚上的镣铐叮当作响。   他讷讷说不出话来,只是翻来覆去地念叨着:“是他们对不起我,不能怪我,是乌岚一直缠着我,是他们欺辱我,是他们……”   沈随站起身来,厉声质问:“你身为朝廷命官,一封奏疏,上达天听,关系到的是两个寨子数万民众的生死!”   “陛下派你驻守乌寨,不仅是为了让你教导乌寨中人读书明理,更是为了让你安定乌寨,而你呢?你处处贬低苗人,甚至连乌寨主的儿子都不肯放过,弄得百姓怨声载道,对中原颇有成见。”   “这些年来,你在乌寨之中,吃穿住行,所得俸禄,全都有乌寨百姓的一份!你拿着他们的银两,吃着他们的粮食,反倒诬告他们谋反,要他们的性命。”   “若非陛下明察,派人详细调查,否则依你之言,贸然派兵,昨日夜里,乌寨虎寨就是一片火海!生灵涂炭!”   “你有何脸面说是乌寨百姓对不起你?你有何脸面在此处咆哮?”   沈随一声怒喝,顾燕庭一时间站不稳,被脚上镣铐绊了一下,直接摔在了地上。   沈随最后问:“玩忽职守,诬告苗寨,挑拨离间,你认不认?”   顾燕庭脸色惨白,目光扫过堂中众人,嘴唇颤抖,好半晌,才终于发出声音:“认……我认……”   沈随一摆手,两个士兵上前,把顾燕庭从地上架起来,按着他的手,让他在卷宗上签字按手印。   做完这一切,顾燕庭彻底没了力气,倒在地上。   沈随最后道:“搅弄是非,罪大恶极,我已特意命人为你打造了一副枷锁,押送你进京,等候发落。”   “你就戴着枷锁,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苗疆,到底是不是你说的那样粗鄙不堪。”   “拖下去!”   顾燕庭自知难逃一死,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是,当士兵推开门,在他看见乌岚的时候,他的眼睛还是忍不住亮了一下。   他叫喊着,试图扑上前:“阿岚!阿岚!”   “阿岚,我是喜欢你的!我一开始是喜欢你的!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你帮帮我,我和你成亲,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好不好?”   他努力做出温和的神色:“真的,阿岚,我是喜欢你的,我只是一时糊涂,我错了,我已经知错了,我们重新开始!”   乌岚皱着脸,往后退了退。   他站在门外,主要是为了看看顾燕庭的下场,而不是同情他。   他怎么可能……   顾燕庭奋力挣脱押送自己的士兵,朝乌岚跑去。   可他忘了,自己的脚上还挂着镣铐。   所以……   “哐当”一声巨响,顾燕庭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殷红的鲜血淌出。   士兵们把他架起来的时候,他的额头上已经磕出了一个好大的窟窿。   顾燕庭似乎被什么东西围绕着,他狠狠地甩了甩脑袋,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乌岚。   乌岚分明没有开口,可他却听见了乌岚的声音。   他听见乌岚说——   “好恶心啊。”   这是乌岚的心声!   乌岚竟然说他好恶心!   顾燕庭不能接受,双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他像一条死狗,被人拖了下去。   乌岚皱着眉头,绕过地上一滩血迹,跑到祝青臣面前。   他喊了一声:“祝老师。”   祝青臣笑着问:“你躲在外面偷看?”   “嗯,我想看看顾燕庭的下场。”乌岚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而且他们都没拦我啊。”   “这次要多谢沈大人。”   “是。”乌岚乖乖行礼,“谢谢沈大人。”   沈随也朝他笑了笑,最后拍了一下惊堂木:“结案。”   *   苗疆百姓热情待客,更别提沈随等人此来,是来帮他们洗清冤屈的。   乌寨主特意留他们在寨子里住下,日日宴席,日日打猎。   这天又是个好天气。   祝青臣按着李钺,往他的脑袋上戴花。   祝青臣捧住他的脸:“别乱动,这可是‘永结同心花’。”   李钺委屈巴巴:“没乱动,我好像又听见蜜蜂的声音了。”   祝青臣环顾四周:“没有蜜蜂,你听错了。”   两个系统幽幽飘过:“这位臣臣,你误会了,他巴不得蜜蜂再来叮他一口呢。”   乌岚坐在火堆边,正往半熟的兔子上撒调料。   忽然,沈随走到他身边。   乌岚抬起头,看见是他,于是往边上挪了挪。   沈随在他身边坐下,喊了一声:“阿岚。”   乌岚别过头去,不想理他。   沈随低下头,整理了一下衣摆,又用手心在衣摆上搓了搓。   他低声问:“我能问问,为什么吗?先前我是商人的时候,你和你的朋友待我十分热情,会向我介绍乌寨,还带我到处闲逛,为何最近如此冷淡?”   乌岚抬起头,一本正经:“因为你还没跟我们道歉呢!”   “道歉?”沈随不解。   “你假扮商人,骗了我,还骗了乌寨的所有人!你还没跟我们道歉!”   “原来如此。”   沈随恍然大悟,连忙站起身来,向他做了个深揖,又向旁边暗中观察的少年们行了个礼。   “是我一时疏忽,忘了给你们道歉。抱歉,不该骗你们的。”   这还差不多。   乌岚和朋友们这才满意,走了出来,重新和他坐在一块儿。   “下回可不许骗我们了,就因为你从我们这里套话,害得我们被寨子里的人教训了半天。”   “别提了。”乌岚瘪了瘪嘴,“我还被我爹骂了半天呢,他说我跟牛一样,在外面什么事情都跟别人说,半点心眼都不长,气死我了!”   沈随再次道歉:“对不住,是我不好。”   乌岚磨了磨后槽牙,低声道:“中原人全都阴险狡诈、善于伪装,没一个好东西。”   朋友们连忙碰碰他,提醒他不要说错了话。   乌岚又补充道:“除了祝老师,祝老师是好人。”   “除了刘大人和张大人,他们也是好人。”   “还要除了……”   他们排除了一堆人,最后只剩下顾燕庭。   沈随撑着头,一脸好笑地看着他们。   苗疆人到底哪里粗鄙了?分明很有意思。   *   在乌寨待了一个多月,眼看着马上就要入冬了。   沈随一行人不能再耽搁了,再三谢过乌寨主的款待与挽留,便准备启程回京。   这天清晨,晴空万里。   一行人牵着马匹,站在山路上。   顾燕庭戴着枷锁与镣铐,蓬头垢面地站在队伍里,由两个士兵看管着。   沈随站在队伍前面,与寨中众人道别。   “多谢乌寨主款待,多谢诸位同僚,多谢……”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乌岚身上,轻声道,“多谢乌岚小公子招待。”   乌岚摆摆手:“不用客气,都是应该做的。还有,那个——”   乌岚道:“顾燕庭走了,我们寨子里就没有中原官员了。沈大人,你回去的时候,记得跟皇帝说一声,请他再派一个教书的过来。”   乌寨主赶忙阻止他:“阿岚,不许无礼。”   沈随笑了笑,应道:“不要紧,乌岚说的在理,我会回去向陛下禀报的。新的驻守官员,明年开春应该就会到的。”   “那就好。”   苗寨众人将他们送到山下,还想再送,被沈随婉拒了。   “就送到这里吧。”沈随抱拳行礼,“有劳诸位相送,后会有期。”   乌岚站在父亲身后,向他挥了挥手:“后会有期。”   顾燕庭被士兵押送着,经过乌岚身边的时候,他回过头,看了乌岚一眼。   他再次听见乌岚的心声——   “沈大人也是个好人。”   顾燕庭看着乌岚,忽然红了眼眶,甚至落下泪来。   临死之前,他终于开始后悔。   *   就这样,顾燕庭被押送到京城。   皇帝震怒,亲自问罪。   最后顾燕庭被判斩立决。   据说当时——   顾燕庭站在金龙殿上,怒骂皇帝识人不清,竟然将他这种国之栋梁,派到鸟不拉屎的苗疆去,他是天降文曲星,他怀才不遇,心中愤懑。   反正就是怪天怪地,怪苗疆怪皇帝,把能怪的东西都怪了一遍。   或许他想效仿那些死谏的文臣,但如果他没有一边发抖,一边怒骂的话,应该会更像一些。   结果,被皇帝下令拖下去的时候,顾燕庭的裤子湿了。   滴滴答答,在水磨石的地上留下一片水渍。   他大哭着,挣脱侍卫束缚,爬进殿中求饶,却无济于事。   他最在乎的面子,在他临死前的最后一刻,彻底消散。   ——篝火边,乌岚跟朋友们描述这个场景。   “咦——”朋友们捏住鼻子,“听起来臭烘烘的。”   “别说了,怪恶心的,我还没吃饭呢。”   “阿岚,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的?”   “啊?”乌岚愣了一下,抬起头来,“我……”   “对啊。”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京城这么远,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还知道的这么清楚?不会是你瞎编的吧?”   “怎么可能?”乌岚理直气壮,“是沈大人写信告诉我的。”   “沈大人为什么写信告诉你?他为什么不写信给我们?”   “嗯……可能是因为我识字比较多吧,他给你们写信,你们也看不懂他写的是什么。”   “胡说,我们的水平明明都差不多好不好?”   “对了,沈大人有没有说,我们寨子的老师什么时候来啊?”   乌岚“哧溜”一下,扭头跑掉:“祝老师,我们饿了!可以吃饭了吗?”   乌寨主拦住他:“你这死孩子,催催催,不许催!祝老师成亲你也催吃饭,饿死鬼投胎,走,过去看大王接亲,不许嗷嗷喊。”   “噢。”   没错,他们现在在虎寨——李钺的寨子里。   距离顾燕庭被带走,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了。   此时正是初春,春暖花开的好时节。   祝青臣和李钺准备在寨子里成个亲。   祝青臣穿着苗疆新郎的喜服,戴着重重的银饰,趴在高楼窗台边,等李钺来接他。   蓝色的小光球挂在他头顶,变幻着七彩的光芒。   “臣臣,你是一个犯了重婚罪的小坏蛋,我要把你抓起来——”   祝青臣抬起手,把系统抓下来:“度假世界就是让我和李钺结婚的,我这是在弥补你找错甜文世界的过失。”   “是吗?”   “当然了,度假世界的任务就是结婚,我和李钺不完成任务的话,就没办法换下一个世界了。”   “有道理。”系统用自己的数据库计算了一会儿,“但我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哪里怪了?这很正常啊。”   正说着话,同样穿着喜服的李钺,带着他的弟兄们到了。   “祝大人快开门!我们英明神武的大王来了!”   祝青臣从窗户里探出脑袋,朝李钺挥挥手:“我在这里。”   李钺大步上前,一个人在窗里,一个人在窗外。   “祝卿卿,按照苗疆的规矩,我要连唱山歌,直到把门唱开……”   祝青臣一听他又要唱歌,连忙伸出手,捧住他的脸,照着他的脸颊,“吧唧”亲了一口。   “不用唱了,走吧,我直接跟你走!”   “不行,该唱还得……”   “走!”   祝青臣提着衣摆,自己从窗户里爬出来,李钺只能抱住他。   祝青臣一只手攀住李钺的脖子,另一只手高高举起:“走!出发!”   李钺没唱到歌,有点不高兴,但是祝卿卿在怀里,那么点儿不高兴,很快就被冲淡了。   众人欢呼着,抛洒出五彩的花瓣,簇拥着他们,走下木楼。   熊熊篝火边,山歌嘹亮,苗疆人用桃花和柳枝、燕子和喜鹊,与新婚的小夫夫作比。   祝青臣和李钺被戴上真正的永结同心花环,接受所有人的祝福。   在一片歌声中,相熟的朋友们,为新婚夫夫,送上贺礼。   虎寨中人看着礼单唱和——   “乌寨寨主乌达,为大王和祝大人送来瓷瓶两对、锦缎百匹、白银千两,贺大王与祝大人新婚之喜!”   “乌寨小公子乌岚,为大王与祝大人送来亲手制作玉冠两对,祝大王与祝大人百年好合。”   “……”   到了最后一个,却是这样的——   “乌寨驻守官员,沈随,赠万佛寺同心结两枚,愿虎寨大王与祝大人永结同心,白首不离。”   等一下!   乌寨、驻守官员、沈随?   众人环顾四周,这才看见,不知什么时候,沈随悄悄出现在了人群之中。   见自己被发现了,沈随才笑着走上前:“祝大人、大王,我来迟了,先去了一趟乌寨,没想到寨子里没人,才知道本月你们成亲,特意过来道贺。”   祝青臣道:“那时乌岚让大人求陛下再派官员过来,大人可没说,是自己要过来啊?”   “顾燕庭临死前说,不论换做是谁,在苗寨里待上几年,都会变得和他一样,我心中疑惑,便想着过来看看。苗疆民风淳朴,是他心志不坚,才会落到如此境地。”   沈随住了口:“大好的日子,不说他了。”   他俯身行礼:“祝大人与大王百年好合!这两枚同心结是我回京城的时候,路过万佛寺,特意求的,无比灵验。”   “多谢。”祝青臣笑着接过同心结,分给李钺一个,马上就戴上了,“往后就是同僚了,沈大人一定会喜欢这儿的。”   简单寒暄两句,寨子里的人便上前来,把沈随给拉走了。   他们拉着沈随,将新婚的夫夫围在中间,载歌载舞,送上最真挚的祝福。   一片歌声中,李钺抱着祝青臣,低下头,在他的耳边低声问:“祝卿卿,我们可以每个世界都结一次婚吗?”   祝青臣学着系统的语气:“那岂不是犯了重婚罪吗?会被系统惩罚的。”   “那就惩罚好了。”   李钺用手掌挡住他的脸,小心翼翼地低下头,趁着所有人不注意,亲了一下祝青臣的唇角。   “祝卿卿,我想和你尝试每一个世界、每一种身份的婚礼。”   月光明亮,篝火熊熊。   *   虎寨大王与祝大人大婚,一群人欢天喜地、载歌载舞,闹了个通宵。   一直到了天色微明的时候,祝青臣才熬不住,被李钺抱回去睡觉。   翌日清晨,天光大亮,日头高起。   祝青臣趴在李钺怀里,被一个奇怪的声音吵醒——   “祝卿卿早上好!亲一口!”   “祝卿卿好好看,穿苗疆的衣服好好看,再亲一口!”   “和祝卿卿第二次结婚,又圆满了,期待第三次!再再亲一口!”   “再再再亲一口!再再再再亲一口!再再再……”   祝青臣蹙了蹙眉,抬起手,准准地捏住李钺的嘴巴:“李钺,你不要说话,我想再睡一会儿。”   李钺搂着他的肩膀,一脸无辜:“我没说话啊。”   ——“祝卿卿,可能是我的心声打扰到你了,对不起,我尽量亲得很小声,啵啵啵——啾啾啾——”   寨中有善口技者。   祝青臣倏地睁开眼睛,抬头看他。   李钺也低下头看他。   四目相对之间,祝青臣又一次听见了那个声音。   ——“怎么了?祝卿卿也发现了吧?没错,昨晚洞房花烛夜,最重要的事情忘记做了,可以早上补吗?要怎么委婉地跟祝卿卿提出呢?可是祝卿卿这个小古板不喜欢白日宣淫,要不然先撒娇好了……”   他话还没说完,祝青臣就从他怀里爬了起来:“不可以!”   李钺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祝卿卿,什么不可以?我还什么都没说啊!”   祝青臣捏着他的嘴:“可我什么都听见了!”   李钺扭过头,寻找系统的踪迹。   系统呢?肯定是它们两个搞的鬼!   两个系统了无踪迹,只有一张打印出来的小纸条,夹在祝青臣的书册里——   【这是对你们犯下重婚罪的惩罚!】 第053章 心声(9)   李钺的心声——   “啊——哇啦哇啦——祝卿卿听得见吗?”   “祝卿卿皱眉头了,好像听得见,感谢系统送来的结婚礼物。”   “祝卿卿整张脸都皱起来了,谁惹他不高兴了?噢,好像是我。那我不说话了,在心里跳舞好了,哒哒哒——”   祝青臣抬起头,表情复杂地看着李钺。   李钺也低下头,一脸严肃地看回去:“祝卿卿,怎么了?”   祝青臣握着拳头,照着他的胸膛,给了他一下:“你说呢?”   某些寨主,表面上一本正经,实际上竟然在心里跳舞!   祝青臣挪了挪身子,趴在李钺身上,压住他的手脚:“不许跳舞!我再睡一会儿。”   “噢。”李钺认真躺好,给祝青臣做垫子。   祝青臣刚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又被吵醒。   他又按住李钺的心口:“不许说了!把你的心声收住!”   “噢。”李钺又应了一声,委屈巴巴的模样。   于是,李钺的心声变得断断续续的——   “祝卿卿早上好。不许说了。祝卿卿要睡多久呢?不许说了。可以抱多久呢?一个时辰可以吗?不许说……可以偷亲吗?不说了……”   祝青臣调整了一下,趴在李钺怀里。   李钺努力让脑子保持一片空白,心里的声音是没有了,可心脏的声音……   祝青臣被吵得受不了了,猛地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李钺。   李钺一脸无辜:“祝卿卿,我没说话。”   “我知道,但是……”祝青臣按住他的心口,“你的心跳吵到我了!”   “祝卿卿,我没办法控制心跳,心不跳就死了,你这是强人所难。”   “那我还是更喜欢修仙世界的鬼王,没心跳,没呼吸。”   “你上次还说鬼王阴森森的不好。”   “我现在喜欢。”   “噢。”李钺闷闷道,“祝卿卿,我知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等我们去了下一个世界,你又开始喜欢苗疆寨主,你要开启‘追夫火葬场’了。”   “你嘀嘀咕咕在说什么?心声听得很清楚,嘴里的话反倒听不清,奇怪。”   反正也睡不着了,祝青臣干脆爬起来,捧着李钺的脸,对着他的嘴巴,亲了一口。   一瞬间,李钺嘴里的声音和心里的声音都停下了。   一片安静。   祝青臣趁机解开他的衣裳揩油。   “虎寨大王,来补一下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大王身形一僵,随后握住祝青臣的手腕,把他按在床榻上。   大王表情严肃,一言不发,凌厉的双眼紧紧地盯着祝青臣,仿佛下一秒就会把他揍一顿。   但大王的心声早就出卖了他。   ——“来了!!!”   震耳欲聋!   祝青臣没忍住笑了笑,攀住他的脖子,直接挂在他身上,又亲了他好几下。   ——“啊!祝卿卿亲我!”   祝青臣一边笑,一边亲,李钺的心声就没断过。   但很快的,他就笑不出来了。   李钺的心声变了。   ——“祝卿卿的衣服不好,撕不开。”   ——“祝卿卿的嘴巴软软的,手也软软的。”   ——“祝卿卿紧紧的……”   “嗷!你这个无耻之徒!这是可以说的吗?”   “祝卿卿,我什么都没说啊。”   “你在心里说了!我全都听见了!”   祝青臣惊叫一声,试图逃走,结果被李钺抓着脚踝,拖了回去。   李钺就像一个话唠,他的心声,将祝青臣紧紧地包围起来。   苗疆的洞房花烛夜,加倍补上了。   *   接下来几天,祝青臣的耳边都是李钺的心声——   “祝卿卿,早上好!”   “祝卿卿,中午好!下午好!晚上好!”   “偷偷亲一口祝卿卿,再偷偷亲一口……”   甚至李钺都睡着了,祝青臣还能听见他在梦里喊“祝卿卿”的声音。   “祝卿卿,又在梦里见面了……”   祝青臣受不了了!   再这样下去,他会因为睡眠不足而猝死的!   趁着李钺去处理寨子里的事情,祝青臣逃走了!   树荫下,沈随正教乌岚和他的朋友们念书。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祝青臣停下脚步,和他们坐在一块儿。   少年们听得正入迷,也没发现他来了。   “这是中原的诗歌,和你们的山歌很像。”   乌岚问:“既然是歌,那一定可以唱出来吧?沈随,你唱给我们听听嘛?”   沈随笑了笑:“此歌已经失传,我也不会唱。”   “这样啊。”乌岚又问,“那你会唱歌吗?唱一首其他的。”   “我不会……”   “唱唱嘛,反正这里也没有别人,沈随,快!”   这时,祝青臣清了清嗓子。   “阿岚,不许没大没小的,怎么能直呼沈大人的大名呢?你也应该喊一声‘老师’才对。”   “祝老师!”乌岚惊喜地转过头,解释道,“是沈大人自己不让我们喊‘老师’的。”   “啊?”祝青臣疑惑。   沈随笑着道:“祝大人有所不知,我不过是乌寨的驻扎官员,算不上是他们的老师,朝廷会另派先生过来,教导他们。”   祝青臣还是不太明白:“为何要这样?”   沈随却道:“我不想做他们的老师。”   乌岚道:“祝老师,你放心好了,他没有瞧不起我们,他只是不想当我们的老师,仅此而已,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   沈随笑了笑:“实在没有为什么,只是我学问不深,不好做你们的老师。”   祝青臣还想再问些什么,偏偏这时,远处传来了李钺的声音——   “祝卿卿,祝卿卿,我的祝卿卿在哪里?”   祝青臣连忙回过头,就看见树影里,李钺正朝这里走来。   祝青臣吓了一跳,起身要跑。   要是被李钺抓住,又得听他的心声在那儿嘀嘀咕咕了。   太可怕了!   偏偏这时,乌岚举起手:“大王!祝老师和我们在这里!”   “你给我住口!”祝青臣想要捂住他的嘴,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李钺大步上前,一把搂住祝青臣。   祝青臣又一次被他的心声包围。   *   这天晚上。   祝青臣抓住两个系统,向它们强烈抗议。   “不公平!不公平!凭什么只有我能听见李钺的心声?凭什么不让李钺听我的?”   一红一蓝两个系统抱在一起,瑟瑟发抖:“我们觉得这样比较甜,如果你想的话,那我们也给他开一个权限。”   “不许开!关掉,全部关掉!我们不需要听对方的心声!”   “那好吧。”   两个系统打开控制面板,操作了一下。   终于,祝青臣的耳边安静了。   他躺在床上,面带微笑,享受着难得的安宁。   没多久,李钺洗完澡,从外面进来,放下帐子,在他身边躺下。   祝青臣麻溜地钻进李钺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感觉到无比的满足。   ——“这个世界终于安静了。”   李钺低头看他,好像猜到发生了什么,但没说话。   ——“沈随为什么不做那群小孩的老师呢?他是不是看上我哪个学生了?所以才不做他们的老师。”   李钺点点头,表示赞同,有可能,祝卿卿真聪明。   ——“明天早上吃什么呢?想吃烤鸡,但是大早上吃烤鸡是不是不太好?油腻腻的,不好消化,李钺肯定不让,那我就一觉睡到中午好了,当做午饭吃。”   李钺抿了抿唇角,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一时间听不见李钺的心声,还有点不习惯。不过,我忍了好几天,终于可以说出那句话了!”   ——“李那个,你的胸膛实在是太舒服了!我的专属软枕!”   李钺按着祝青臣的脑袋,把他再往自己怀里按了按。   他问:“祝卿卿,舒服吗?”   祝青臣傻乐,把脸埋在他怀里,用力蹭了蹭:“舒服,好舒服!”   等一下!   祝青臣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李钺颔首:“我都听见了。”   “啊?系统,我不是让你们两个关掉吗?怎么又打开了?”   两个系统早已经飞远了。   没错,它们是故意的。   李钺抱着祝青臣的腰,把他给抓了回来。   “祝卿卿,你听了我的心声这么久,我也听听你的。”   祝青臣张开双手,平躺在床上,努力维持冷静——   “我什么都没想,我什么都没想,李钺不许偷听……”   “呜呜呜……停下,李钺,我让你停下!我知道你听得见!别装聋!”   “祝卿卿,是你说我不许偷听的。”   *   和李钺的心声比起来,祝青臣的心声显然更加丰富多彩。   ——“这个点心好吃吗?吃一口,难吃,假装很好吃,给李钺吃。”   ——“这个草根汤好喝吗?喝一口,还不错,给李钺喝。”   ——“为什么早上不能吃烤鸡呢?书上又没有规定,不管了,明天一定要吃到,等李钺出门了就吃。”   李钺满脑子的祝青臣,祝青臣也满脑子的李钺。   在第五次被李钺阻止早饭吃烤鸡的时候,祝青臣再次逃跑了!   熟悉的树荫下,乌岚生起火,正做自己最拿手的烤兔子。   祝青臣再次停下脚步,来到学生身边。   乌岚眼睛一亮,给他让出位置:“祝老师,你来了!”   “来了。”祝青臣在他身边坐下,环顾四周,“其他人呢?就你一个人?”   “他们去抓其他猎物了,一只兔子不够吃。”乌岚问,“老师要和我们一起吃吗?”   “要要要。”祝青臣连连点头,“老师最爱吃烤肉了。”   师生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乌岚从腰间掏出匕首,在兔子肉厚的地方划了几刀。   祝青臣捧着脸,问:“阿岚,你现在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了吗?”   “我知道!”乌岚高高地举起手里的匕首,“就和老师和大王一样!”   “嗯……”祝青臣顿了顿,“这样理解也没错,老师是想问你……”   乌岚又道:“真正的喜欢,应该是赞美和夸奖,会让人高兴,让人变得更好的,而不是贬低和嘲笑。先前我喜欢顾燕庭的时候,就总是担惊受怕,晚上都睡不着,生怕他不喜欢我。”   他抿了抿唇角,凑近祝青臣,小声道:“老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   “我之前一直能听见一个奇怪的声音,我……”   他话还没说完,山坡上,就传来了朋友们的声音。   “我们回来了!”   矫健的苗疆少年,提着野鸡野兔,从山坡茂密的野草丛中跑向他们。   “快快快,阿蛮抓到一只好肥的鸡!”   “那我去打水,中午就能吃了!”   人群之中,有一个不太一样的身影。   沈随一身白衣,白衣上全是泥点子。   他用衣摆兜着野果子,混在人群之中,弱弱道:“我也回来了……”   见他这副模样,众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沈大人,你怎么弄成这样了?你不会打猎,你应该早点跟我们说的啊。”   “不是……”沈随试图辩解,“我会打猎,君子六艺,我样样精通,只是苗疆地形复杂,猎物敏捷,我今日没带弓箭,所以才……”   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沈随把果子递给他们,还想解释:“我原本抓到了一只野鸡,只是它太小了,也没什么肉,所以……”   “你下次还是留在这儿,和阿岚一起烤兔子,帮阿岚的忙吧。”   一听这话,沈随闭了嘴。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最大最红的野果,递给乌岚:“给。”   “谢谢。”乌岚接过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拿起来就啃了一口,“好甜。”   把猎物抓回来,简单歇一会儿,他们就又去忙活了。   乌岚刚才说了一句果子甜,于是沈随又跑回去摘果子。   祝青臣看看沈大人离开的背影,再转头看看乌岚,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试探着问:“阿岚,你有没有发现……”   却不想,乌岚直接道:“发现了,我发现了,沈大人喜欢我。”   祝青臣震惊:“你怎么发现的?”   “之前我不理他,他特意来问我为什么生气。我爹骂我笨,他偏偏说我机灵,他还夸我的兔子烤得好,来苗寨教我们读书识字,所有人叫他老师他都应,可他就是不愿意当我的老师,我每次喊他,他都支支吾吾的。”   “他表现得很明显,我知道他喜欢我,所有人都知道。老师,我又不是真的傻。”   祝青臣眨巴眨巴眼睛,好像很有道理。   他还以为这件事情只有他一个人看出来了呢。   他问:“那你呢?”   “我……”乌岚顿了顿,“我觉得,和沈大人在一块儿还挺高兴的,至少吃得香、睡得香的,但要是……我还没有想过其他的事情呢。”   “这样啊?”   “对呀。”乌岚低下头,用匕首戳着手里的兔肉,“我……我有点儿担心。”   祝青臣能理解。   毕竟顾燕庭的事情才刚刚结束,学生对这种事情有忧虑,也是正常的。   祝青臣安慰道:“你如今年纪还小,倒也不急着这些事情。况且,既然是沈大人喜欢你,那打消你心中疑虑,也是他该做的事情。只有一点,你不能像顾燕庭一样,不喜欢他,却又吊着他。”   “嗯。”乌岚点点头,“这我自然知道。老师放心,我不会变成和他一样的人。”   但是,乌岚挠挠头:“老师,我刚刚好像想跟你说一件事情来着,但我忘了我要说什么了。”   “那就想起来了再说。”   没多久,沈随又用衣裳兜着野果回来了。   一大堆果子,在乌岚面前堆成一座小山。   沈随笑得怪傻的:“吃吧,多吃点,祝老师也多吃点。”   祝青臣和他原本是同僚,现在也变成了“老师”。   辈分还涨了,不错。   祝青臣很满意。   *   祝青臣和学生们在外面野餐,午饭没回去吃,李钺竟然也没派人来催。   吃饱喝足,学生们躺在长满杂草的山坡上,各自休息。   祝青臣也靠在树下,闭着眼睛,昏昏欲睡。   忽然,乌岚喊了一声:“我知道了!”   把朋友们吓了一跳:“阿岚,你干什么呢?你又知道什么了?”   “没事。”乌岚朝他们摆摆手,又挪到祝青臣身边,“老师,我想起我刚刚要说什么了。”   “嗯?”祝青臣随口应了一声,“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乌岚犹豫着,“老师见多识广,知不知道,天底下有可以听见别人心声的事情?”   祝青臣睁开眼睛,转头看他。   乌岚认真地看着他,等一个回答。   学生好像是打算跟他坦白了。   祝青臣斟酌着,点了点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或许会有这样的事情。”   “那如果我说,我之前听见了顾燕庭的心声,老师觉得……”   果然如此。   祝青臣维持平静:“老师相信你。”   “真的吗?”乌岚有些惊喜。   他还以为老师不会信他,准备好了很多说辞。   没想到老师直接就相信他了。   祝青臣故意问:“所以你听见了什么呢?”   “我听见,顾燕庭在心里说喜欢我,我还听见,顾燕庭在心里说要污蔑苗寨,所以我才去找了老师。”   “嗯……那现在应该听不见了吧?”   “现在当然听不见了!”乌岚正色道,“他都死了!”   “噢,对对。”祝青臣点点头。   乌岚坐在树荫下,扭过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沈随。   沈随就坐在另一棵树下,乘凉看书,下午好给苗寨的少年们讲诗。   乌岚转回头,有些赌气道:“老师,要是我能听见沈随的心声,那就好了。”   “真的吗?”祝青臣笑着问,“如果沈大人在心里说喜欢你,那你……”   “那我就不会这么担心了。”   “可顾燕庭也在心里说过喜欢你啊,为什么你还是不肯回头呢?”   “那怎么能一样?”乌岚正色道,“顾燕庭一开始就对我不好,他在心里说一百遍喜欢我也没用……”   等一下,乌岚好像明白了什么!   “对呀。”祝青臣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判断一个人对你好不好,看的是他的行动,而不是他的心声。”   “顾燕庭一直欺辱你,他对你的坏,你不用通过心声来确认;你的父亲、你的老师我、你的朋友们,我们对你的好,也不用通过心声来确认。”   “所以啊,能不能听见心声,对你而言,有什么区别呢?”   祝青臣认真地看着他。   “上天让你听见顾燕庭的心声,不是为了让你知道他在心里有多喜欢你,不是为了让你回头,而是想帮你脱离苦海。”   “你摆脱了他,这个能力自然就消失了。”   “心声不是捷径,有的时候,心声也是不准的。真正喜欢一个人,只可以从眼神、行为里看出来的,要用你的心去感受。”   乌岚若有所思,捂着自己的心口,再次看向沈随。   沈随放下书册,迎上他的目光,没由来地有点脸红。   祝青臣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老师回去睡个午觉,你们玩吧。”   “嗯……”乌岚应了一声,和沈随两两对望着。   祝老师走了,乌岚站起身来,直接跑到沈随面前,喊了一声:“沈大人。”   沈随抬起头:“阿岚。”   “那个……”乌岚小声道,“你能跟我说说中原的事情吗?”   “好啊。”沈随往边上挪了挪,“坐吧。”   乌岚在他身边坐下,又问:“那你能带我去中原玩儿吗?我想去中原玩儿。”   沈随正经起来:“那不行,那要先问过你爹。”   *   祝青臣打着哈欠,一路飘回房间。   推开门,李钺就已经收拾整齐,规规矩矩地在床上躺好了。   “祝卿卿,来午睡。”   “你怎么知道?”祝青臣疑惑。   “远远的就听见你打哈欠的声音了。”   “噢。”   祝青臣把外裳脱下来,爬到床上,和李钺一起睡觉。   天气炎热,山风静静吹过,吹动床前帷帐。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祝青臣问:“那两个系统还没回来?”   “没有。”李钺道,“上次跑出去就没再回来,说是甜文世界的事情很对不起我们,给我们一点时间,让我们安心度假。”   “噢。”祝青臣望着帐子,“可我想让它们把心声功能关掉。”   李钺拽过床里的毯子,要盖在祝青臣的肚子上。   祝青臣一个翻身,直接钻进李钺的怀里,拽着李钺的手,按着自己的肚子。   祝青臣困得很,没有说话,心里也没有声音。   李钺却能明白他的意思,捏捏揉揉。   祝卿卿肯定又吃撑了。   祝青臣仰着头,很快就睡着了。   世上没有一种喜欢,需要用心声来确认。 第054章 心声(10)   又过了一个月。   祝青臣终于见到了朝廷新派来的老师,那是位年纪有点大的老学究,衣裳穿得板正,表情也很严肃。   看起来就很靠谱。   最要紧的是,这位老师他姓高!   祝青臣最喜欢姓高的老师了,这下可以安心把乌寨的学生们都交给他了!   乌寨的新老师都来了,乌寨主和乌岚一行人,也就准备启程回去了。   临别那天,乌岚牵着自己的小马驹,回过头,乖乖地向他们道别:“祝老师再见,大王再见。”   祝青臣笑着朝他挥挥手:“阿岚再见。”   乌寨主向他们行了个中原的揖礼:“祝大人、大王,后会有期,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只管找我,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好,一言为定。”   祝青臣和他紧紧地握了一下手,又拉着新来的高老师说话。   “乌寨民风淳朴,只是与中原风气不大相同,还望高大人海涵。苗寨中人都心直口快,有什么事情,直接跟他们说便是,不必忌讳。”   “我知道了,祝大人放心。”高大人颔首,“不过,祝大人,我也有件事儿想问您。”   “您说。”   “你说这苗寨之中,还有蛊虫吗?还会给人下蛊吗?我先前问他们,他们都支支吾吾的。”   “啊……这个……”祝青臣下意识抬头看向乌寨主。   乌寨主连忙朝他摇头摆手。   别说,求您了,祝大人。   “应该没有了。”祝青臣也没有底气,“蛊虫这个事情……我们之前就跟他们说过好几次,应该不会有了,就算有,他们也不会用了。”   “如此?”高老师皱着眉头,看着他的表情,显然有些不相信,“祝大人说的可是真的?”   “真的真的。”祝青臣点点头,实在是编不下去了,又催促他们,“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赶路了,你看天这么黑,恐怕要下雨了。”   “好吧,那就告辞了。”   高老师抱了抱拳,随后翻身上马,和其他人一起,转身离开。   远远的,祝青臣还能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   乌寨主大声道:“高大人,我们冤枉啊!我们寨子都好几百年没给别人下过蛊了!真的,你刚刚都问了祝大人,你还不相信我们!”   “要不然,等一下我们回去就突击检查,你要是在我们寨子里找出一只蛊虫,我们寨子从此以后改名,跟你叫‘高寨’,你看怎么样?”   这时,乌岚小声道:“阿爹,你前不久才跟祝大人说,你养了两只情蛊,是给我留着的……”   乌寨主顿了一下:“你这死孩子,你没看见我这是在撒谎吗?我还不都是为了你好,以后你看上哪个小伙子,我就给他下个蛊,保管他对你服服帖帖……”   “不行!”   ——乌岚和高老师同时开了口。   高老师赞许的目光,落在乌岚脸上。   嗯,孺子可教也。   可是下一秒,只听乌岚道:“我才不要呢。祝老师都跟我说了,真正的喜欢,是不需要借助外力的。要是有个人因为被下了蛊而喜欢我,那我也不稀罕。你说对吧,沈大人。”   沈随忽然被点到,回过神来,连忙应了两声:“啊?对!很对,阿岚说的很对!”   他这个中原人,好像完全倒戈了。   高老师无奈,最后下了结论:“以后不许给别人下蛊,蛊虫交给我,我来处理。”   乌寨主可怜巴巴地回头望去,祝大人、大王,救我!   这位高大人比祝大人凶多了!   “别看了,都走远了。”   “知道了。”   乌寨主抹抹眼睛,最后向祝青臣和李钺挥了挥手。   没多久,他们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山路上。   祝青臣收回目光,李钺低声问:“祝卿卿,要换世界了?”   祝青臣点点头:“嗯。”   于是李钺捧起祝青臣的脸,低下头,在他的额头亲了一口。   刚准备离开的虎寨弟兄们都震惊了。   “大王,我们还在这儿呢!”   “祝大人,你可是矜持的中原大人!”   祝青臣笑了笑,一把抱住李钺的腰,整个人埋进他怀里:“不管!我的!”   祝大人才不矜持!   要是可以,祝大人甚至想把李钺抱回系统空间!   *   白光闪过,祝青臣回到系统空间。   抱着他的李钺消失不见,祝青臣瘪了瘪嘴,有点难过。   “系统,我为什么不能把李钺也带进来?”   “大反派有自己的系统,当然也有自己的系统空间。”   “那你们两个系统就不能努力一下,把两个空间合并吗?”   “不能。”系统反问他,“那你们两个小夫夫就不能坚持一下吗?只是分开五分钟而已。”   “也不能。”   一人一统看着对方,默默无语。   最后,还是祝青臣开了口:“那这次可以再把我和李钺安排在同一张床上吗?统统,求你了。”   系统努力保持冰冷的电子音:“你先选世界,选好了就帮你安排。”   “好耶!”   系统这话就是答应的意思了!   系统提醒他:“但你这回不许再把床搞塌。”   “放心吧。”祝青臣朝它比了个“OK”,“我会很小心、很小心的。”   “选吧。”   祝青臣眨巴眨巴眼睛,认真观察面前的竹简。   经历过了“再坚持一下”、“互宠偏攻”,还有所谓的“心声甜文”之后,他现在无比谨慎,必须精挑细选,再做决定。   十分钟过去了,祝青臣指着一支竹简:“统统,这个。”   系统直接问:“臣臣,你确定吗?”   “不不不!还不确定!”祝青臣长了记性,举起双手,离得远远的,“我只是指着这个,我还没碰它!我一个手指头都没碰到它!我没确定!”   “那你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问你,‘虫族世界’是什么?全都是虫子吗?渣攻也是虫子?”   “嗯……差不多吧。”   祝青臣扭头就跑。   “臣臣,你去哪?”   “乌寨主,等等我!你刚刚才跟我说,若有需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和我一起去虫族世界,你肯定会喜欢这个全是虫子的世界的!”   乌寨主,一款优秀的苗疆炼蛊圣手,擅长炼制情蛊、命蛊,等等蛊虫。   要是祝青臣带他去虫族世界,一定能所向披靡!见虫炼虫!   “寨主——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最后,祝青臣还是被系统抓了回来。   蓝色的小光球死死地揪着祝青臣的衣领:“我们已经离开苗疆世界了,不可以这样!祝臣臣,你给我回来!”   祝青臣“柔弱”地跌坐在地上,泫然欲泣:“你为什么不早提醒我?”   “提醒你也没用,你不能把他带去其他世界。”   “呜——”   寨主不能去的话,那还是换一个世界好了,祝青臣最怕虫子了。   于是他把“虫族世界”的竹简排除在外,又观察了半天,最后选定一个。   “这个,追妻到坟场。”祝青臣开始自暴自弃,“互宠偏攻不行,再坚持一下也不行,那就这个,直接把渣攻送进坟场,让他去死,这总可以了吧?”   “确定吗?”   “确定。”   熟悉的光羽飘落,落在祝青臣的眉间。   【书名:笼中金雀[娱乐圈]】   【时代:现代架空】   【标签:豪门世家,娱乐圈,强取豪夺】   本书主角名为沈寂。   沈寂,今年二十六岁,是一名演员,一名……   黑料缠身、黑粉众多的黑红演员。   二十七岁生日这晚,夜色如墨,他独自一人,抱着腿,坐在海滩上。   海水一阵一阵,慢慢侵袭,将他浸湿。   他低着头,看着手里微亮的屏幕——   【小三哥、学人精,什么时候去死啊?】   【乔乔长什么样,你就整成什么样,乔乔演什么戏,你就跟着演,乔乔喜欢秦总,你也要抢,你猜克隆羊多利活了几年?】   【乔乔和秦总今天合体直播,宣布马上就要结婚,全球直播,怕你看不见,特意截了图给你,好看吧?他们都好看,就你最恶心,你什么时候去死啊?】   屏幕上的污言秽语,不堪入目。   可沈寂还是入魔似的,一个一个点进去,手指不肯停歇地往下翻。   直到眼睛干涩,沈寂抬起头,望向远处漆黑的海平面。   曾经,他也是演技精湛、前途大好的新人演员,可为什么,他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他回忆起自己的前半生——   沈寂,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南方小城。   三岁时,父亲车祸去世,母亲改嫁,唯一的奶奶靠收废品将他养大,祖孙二人相依为命。   沈寂从小就有一副好皮囊,因为这副皮囊,男生们欺负他,不怀好意的人骚扰他,但为了奶奶,为了上学,他都忍了下来。   十八岁这年,沈寂满怀希望地走出高考考场,却不小心踏进了电视台的摄像范围。   穿着校服的清冷少年,惊鸿一瞥,在网络发达的时代,短短几秒钟的视频,就获得了千万点赞。   有直播公司和平台联系他,可是他都拒绝了。   他还是想上大学。   可是,高考成绩还没出来的那天下午,奶奶在家里晕倒了。   突发中风引起的偏瘫和老年痴呆,需要有人时刻照顾。   医生见他穿着朴素,还是个学生模样,好心告诉他,这种病没办法治,穷人家也有穷人家的活法。   最好是带回家去,爱吃什么就吃点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亲人陪伴,没有遗憾,也算是喜丧。   沈寂不愿意,他还没有报答奶奶,还没有让奶奶过上好日子,怎么能……   正巧这时,一位知名导演的助理给他打了电话,邀请他参加电影试镜。   一个早死的白月光,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推着自行车,出现在男主角的回忆里。   通过试镜,拍摄电影,沈寂几乎是本色出演。   第一部电影,第一个角色,沈寂一炮而红。   仿佛就在一瞬间,全世界的人都爱上了他,说他是“未经雕琢的璞玉”,是“天降演艺圈的紫薇星”,是“未来的影帝”。   沈寂顺势签了公司,继续拍电影,拿着片酬,把奶奶送到了疗养院,请了一个护工,让奶奶舒舒服服的,续命三年。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数字还可以是五年、十年。   二十岁这年,沈寂在一场酒会上,认识了秦怀慕。   秦氏集团的总裁,一个大他五岁的英俊男人。   秦怀慕端着酒杯,彬彬有礼,同他寒暄,说起他的电影。   沈寂礼貌回应,以为秦怀慕是想跟他交朋友。   可酒会结束后,宴会厅的楼上,他们都被下了药,还被关在了同一个房间里。   意乱情迷,一夜荒唐。   第二天醒来,秦怀慕靠在床头,抽着烟,说自己会对他负责。   就这样,沈寂成了秦怀慕的……   秦怀慕向来洁身自好,只有沈寂一个情人,所以沈寂以为他们是男男朋友,在谈恋爱的那种,只是为了双方的事业,没有公开。   秦怀慕从来不会和他结伴去任何一个公开场合。   沈寂也从来没有从秦怀慕那里得到过任何资源,他甚至没有把奶奶生病的事情告诉秦怀慕。   他认为他们是在平等地谈恋爱,而不是包.养,他自己能够赚钱供养奶奶,当然不需要秦怀慕帮忙。   就这样,他们恩爱地过了三年。   这三年来,沈寂的事业不温不火,已经显出颓势,圈里圈外从一开始的一片赞誉,认为他是下一个最有可能再三十岁之前摘得影帝桂冠的男演员,变成现在的……   觉得他靠本能演戏,只会演白月光、男学生,年纪大了就演不了其他类型的花瓶演员。   他试图破局,却始终无力改变。   直到这天,乔白回国了。   乔白是乔家的小少爷,比他小三岁。   沈寂之所以知道乔白,是因为……   乔白回国那天,秦怀慕去接机了。   秦氏集团的总裁,包下了整个机场,只亲自为迎接他娇养长大的小玫瑰回国。   长相精致、天真娇憨的小少爷,飞跑着,扑进秦怀慕怀里。   秦怀慕接住他,将他抱了满怀。   被狗仔拍到,直接上了热搜。   翻着热搜,沈寂这才知道,秦怀慕比乔白大八岁,两人关系很好,从小一起长大,是京城圈子里的一段佳话。   乔白十七岁出国留学,今天回国。   高大的霸总,怀里抱着娇小的小少爷,小少爷悄悄从霸总的臂弯里探出半张脸,好奇地朝镜头张望。   评论区直呼嗑到了。   而沈寂,在看见小少爷的眉眼时,心跳不由地漏了一拍。   虽然只能看见半张脸,可是他们……长得好像啊。   会不会……   沈寂摇着头,把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了脑袋。   他给秦怀慕打电话,想问问他今晚要不要回来吃饭。   电话只接通了几秒,他听见一个娇气的声音——   “怀慕哥,沈寂是谁啊?”   “没有谁。”秦怀慕淡淡道,“一个戏子,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我的私人号,最近总缠着我要资源。”   朋友们附和着:“乔乔你不在国内,不知道,这个沈寂最近势头很猛,赚了不少呢。”   “不过他赚再多,也只是给我们这些背后操盘的打工的,算不了什么。”   “这样啊?”乔白道,“其实我也挺想演戏的,可以被很多人喜欢,好像很好玩。”   “那就试试。”秦怀慕温声道,“反正你还年轻,什么事情都试试。”   “就是,乔乔,秦氏集团给你兜底呢。”   最后是乔白含羞带怯地应道:“好啊,那就先谢谢怀慕哥了。”   电话那边的声音渐渐模糊,他们再说什么,沈寂也听不见了。   沈寂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有些失落。   他安慰自己,他和秦怀慕一直都没有公开,没有人知道他,也很正常,没关系的。   他振作起来,准备过几天的工作和试镜。   可是第二天,他就被通知,原定的几个项目,全部有变动,让他等通知。   沈寂觉得不太对劲,便去了公司——   和秦怀慕在一起之后,他就被签到了秦氏集团旗下的娱乐公司。   在总裁办公室里,他见到了乔小少爷乔白。   乔白的面前,摆着十来个剧本,他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果,往空中一抛。   糖果落在哪个剧本上,他就选定哪个本子。   好巧不巧,他选中的,就是沈寂的。   秦怀慕陪着他,随手翻了翻,夸奖道:“乔乔真会挑,这两个本子很不错。”   乔白问:“那我什么时候去参加试镜啊?”   秦怀慕笑着道:“参加什么试镜?我的乔乔,当然不能和其他人一样,想演就演。”   就这样,原定给沈寂的剧本和试镜机会,全都给了乔白。   乔白横空出世,一开始打着“小沈寂”、“新白月光”的旗号营销,后来就直接变成了“灵气没有消失的沈寂”、“沈寂高配版”。   按理来说,沈寂现在的名声好坏参半,他不该踩着沈寂营销。   可他偏要。   特别是知道沈寂是秦怀慕的情人之后。   秦怀慕做主,把原属于沈寂的机会,全都给了乔白。   秦怀慕说,沈寂,你演技一般,但你的眼光还不错,看上的本子都能火,不如你转型帮乔乔挑剧本,一个本子给你点钱。   秦怀慕还让他去演网剧,因为他和乔白长得太像了,大荧幕上,不能有两个模样相似的人,观众会审美疲劳的。   沈寂不想演,可公司牢牢捏着他,让他不得不演。   出演网剧之后,沈寂的名声彻底坏了。   好点儿的,说他“伤仲永”、对他的堕落感到惋惜。   坏点儿的,直接说他为了钱什么都演,没有一点艺术追求。   就这样,沈寂和乔白的差距越来越大。   乔白一跃跻身一线,沈寂则不断堕落,唯一的热度就是和乔白做对比,还要被人说是蹭热度。   直到某天,一颗隐藏多年的炸.弹,忽然爆炸了。   沈寂和秦怀慕见面,被狗仔拍了下来。   而之前,乔白和秦怀慕的绯闻,炒得满天都是。   所以沈寂理所当然地、被人当成是小三。   ——不是吧?这位哥,脸照着乔乔整就算了,戏照着乔乔演也算了,你连爱人都要抢乔乔的?   谩骂不断,舆论威逼,沈寂没有办法,只能去找秦怀慕,请他帮忙澄清。   这几年来,是他们在谈恋爱,秦怀慕和乔白只是很好的朋友——秦怀慕是这样告诉他的。   他红着眼眶,六神无主地来到总裁办公室。   秦怀慕却翘着腿,坐在他面前,语气冰冷地告诉他:“沈寂,你凭什么认为,你是我的男朋友?”   只一句话,就把沈寂堵得说不出话来。   难道不是吗?   这几年来,他们耳鬓厮磨、抵死缠绵,难道他们不是……   当然不是!   秦怀慕给了他当头一棒。   “我的男朋友,从始至终只有乔乔一个人。”   “之前是因为他年纪还小,我不想碰他,怕吓着他。”   “沈寂,做情人要有做情人的自觉。”   秦怀慕不仅没有帮他澄清,反倒以秦氏集团的名义发了声明——   【酒会上喝了酒,鱼目混珠,还好总裁守住了男德,总裁是干净的!小少爷不要生气!@乔白】   沈寂小三的罪名,就这样被坐实了。   乔白的粉丝和被带偏风向的路人,纷纷要求沈寂滚出娱乐圈。   一切按照小说里的打脸剧情进行,秦氏集团旗下娱乐公司宣布与沈寂解约,乔白公开自己和秦怀慕的恋情、宣布婚期。   沈寂想要发声,想要澄清一切,却被秦怀慕封控账号,关在家里。   秦怀慕深爱乔白,他绝不允许沈寂在这个紧要关头,破坏乔白的事业。   沈寂哀求他,自己还有一个奶奶,在疗养院里,他必须去看看,他不去也可以,请秦怀慕将奶奶送去家乡的疗养院,远离京城也好。   可秦怀慕却以为他在撒谎,非但不让他走,反倒派人把他押上私人飞机,把他送到了自己的私人小岛上。   他来到小岛的第十天,也是他二十七岁的生日,奶奶被偏执的粉丝找到了。   那些粉丝把他的黑料调出来,声音开到最大,按着奶奶的头,让她看自己最爱的孙子现在变成了什么样。   沈寂疯了一般给秦怀慕打电话,求他去阻止,可秦怀慕在直播,他在和乔白筹备他们的世纪婚礼。   奶奶被他们气死了,沈寂……   沈寂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从海滩上站起身,一步一步,朝着汹涌的海浪走去。   【宿主任务:成为沈寂的老师,帮助他走出泥潭,澄清一切,重回巅峰】   【世界难度:B+级】   【任务奖励:新式建筑图纸】   祝青臣久久回不过神来,一脸迷惑:“不是,系统,说好的‘追妻到坟场’呢?‘坟场’在哪里?”   系统的电子音都变小了:“应该是‘追/妻到坟场’,不是‘追妻(渣攻)到坟场’,所以……坟场应该是受的坟场,而不是攻的,或者可以理解为,受死了,攻追到他的坟场悼念。”   祝青臣不可置信地看着它:“啊?你再说一遍!”   系统的声音越来越小:“受死了,攻追到受的坟场。”   “你再说一遍!”   祝青臣挣扎着,从一片黑暗中坐起来,胸口起起伏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身边的男人也坐了起来,打开房间里的灯。   豪华的房间,华丽的装潢,真丝的被褥。   祝青臣和男人对视一眼。   “上辈子杀猪?”   “这辈子教书。”   暗号无误。   “我的好夫君。”祝青臣用力抱了一下李钺,又问,“你这次是什么身份?是霸总吗?叫什么名字?”   “是,叫霍镇,霍氏集团的总裁。”   “太好了。”   祝青臣一边听他说话,一边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想要看看现在是什么时间。   结果他才刚按亮屏幕,就看见了相关推送——   “太不好了……”   【乔白秦怀慕晚八点直播,公布婚期,点击预约——】   祝青臣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把手机递到李钺面前。   直播……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剧情点,沈寂已经被送到秦怀慕的私人小岛上好几天了,沈寂的奶奶也即将被偏执的粉丝找到。   而现在的时间是——   早上六点! 第055章 娱乐圈(1)   早上六点。   祝青臣和李钺匆忙洗漱好,穿戴整齐,走出房间。   两个人都在打电话。   “马上去查秦怀慕名下所有岛屿,发现沈寂,马上汇报,准备好飞机,飞行员和保镖也准备好。”   “去查京城所有疗养院,重点查沈寂这些年经常去哪家,找他奶奶……就是找他奶奶!”   两人并肩走下旋转楼梯,训练有素的管家马上迎了上来。   “霍总、祝先生,早餐还没准备好,我马上让人……”   “不用了,我们不吃早餐,有急事,去一趟集团。”   “好的,那我马上备车。”   管家见他们着急,也没有多问什么,直接就下去了。   祝青臣和李钺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坐下,继续打电话,安排人去找沈寂和他奶奶。   他们来的时机太迟了,现在已经是故事尾声,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再过几个小时,秦怀慕和乔白合体直播,沈寂奶奶被气死,沈寂也要跟着跳海自杀。   趁着他们在忙活,系统向他们介绍——   这个世界比较特殊。   娱乐圈、名利场,没有传统意义上的老师或学生,稍微有点资历的人,都能被称作是“老师”。   原书大反派霍镇,掌管霍氏集团,与主角攻秦怀慕的公司是竞争关系,到现在已经发展成为水火不容的敌对关系。   乔白回国之后,一直想把沈寂从秦怀慕身边赶走,甚至想把沈寂弄到霍氏旗下的娱乐公司去。   只是秦怀慕嘴上说着不喜欢沈寂,但占有欲强得很,始终不肯放沈寂走。   不过,他经常用霍氏吓唬沈寂——   “沈寂,托你请来的狗仔的福,你跟过我的事情,全世界都知道了。现在只有秦氏容得下你,你最好安分点,我还能保你。”   “你现在还能演演网剧,赚点零花钱,我和公司也没有亏待你。要是你去了霍氏,你猜猜霍氏掌权人霍镇,会不会直接把你送去国外打死?”   “到时候你再想求我帮忙,我也帮不了你。再敢忤逆我,再敢跟我提分手,我就把你装进狗笼子里,送给霍镇。”   总之,沈寂被他吓唬得心惊胆战,哪里也不敢去,什么也不敢做。   故事的最后,沈寂跳海自杀,秦怀慕终于良心发现,发现自己最爱的男人原来是沈寂。   于是他疯狂地报复乔白、报复乔家,把曾经自己最爱的小少爷弄去国外,虐待致死;把小少爷的极端粉丝全部告上法庭,折磨致死;把乔家整到破产,让乔家所有人流落街头。   而他自己,则在报仇结束之后,故意露出破绽,让霍氏吞并秦氏。   当然,原书才舍不得让秦怀慕就这样跌下神坛。   所以,贸然吞并秦氏的霍氏,由于胃口太大,能力太小,到最后一败涂地,霍镇不仅破产,而且负债累累,被仇家追杀。   秦怀慕则抢先一步,申请了公司破产,带着自己的亿万私产,和一小罐沈寂的骨灰,走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在一个宁静平和的小镇定居下来。   ——他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永远怀念沈寂。   祝青臣皱着小脸:“出去旅游就出去旅游,环游世界就环游世界,还——”   “怀——念——沈——寂——”   真是够恶心的。   千亿富豪,身体健康,环游世界,简直不要太开心。   而原书竟然认为这是天大的惩罚,用一种无比哀怨、万分同情的笔触,描写秦怀慕的结局。   沈寂和奶奶只是丢了一条命,秦怀慕可是失去了爱情呢!   两个系统继续介绍——   “在原书里,反派霍镇只是一个老人。现在真正的反派宿主来了,我们就把角色设定的年龄往前调了调,身体也是宿主本人的身体。”   “设定中,主角沈寂有小学老师、中学老师等几十位老师,但这些角色与沈寂交集不多,无法满足任务条件。因此,我们采取了新增角色的任务方法。”   “在本世界内,两位宿主的身份如下——”   “霍镇,三十岁,霍氏集团掌权人。”   “祝青臣,二十七岁,娱乐圈金牌编剧。”   两个系统悄悄给祝青臣开后门了。   编剧老师,怎么不算是老师呢?   “因为两位宿主强烈要求在同一张床上醒来,所以两位宿主现在是夫夫关系,并且继承了原书设定中的霍氏集团。”   最后,两个系统挥舞着小屏幕:“臣臣/大反派,冲冲冲!”   正巧这时,管家回来了。   “霍总、祝先生,司机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好。”   祝青臣和李钺同时应了一声,同时从沙发上站起来,又同时朝门外走去。   霍氏总裁和金牌编剧都不爱热闹,就住在自己家的庄园里。   庄园占了三个山头,远离市区,偏僻宁静。   十来辆黑色豪车,依次排在门前空地上。   穿着黑西装的保镖打开了第二辆车的车门。   祝青臣和李钺上了车,几十个训练有素的保镖分别上了另外九辆车。   李钺正了一下黑色风衣,淡淡道:“出发。”   发动机轰鸣,全黑的车队宛若一条黑龙,盘悬着,驶出庄园。   *   京城里的疗养院少说有几百家,还有保护病人隐私的规定在,排查起来很困难。   世界上不知名的小岛更是数不胜数,除了秦怀慕本人,谁也不知道沈寂到底被送到了哪个岛上。   霍氏集团,总裁办公室里。   李钺抱着手,坐在沙发上。   祝青臣坐立不安,在落地窗前转圈圈。   可他们除了等,也没有别的办法。   祝青臣转到李钺面前,握着他的手腕,看了一眼他腕上的手表,确认时间。   “要是八点之前还没消息,那我们就直接去找秦怀慕。”   虽然他很不喜欢所谓的“追妻火葬场”,但是……   在原书设定里,秦怀慕对沈寂一定是爱不自知。用一些方法,引起秦怀慕对沈寂的愧疚,或者直接揍秦怀慕一顿,从而找到突破口。   也不失为一种手段。   现在最要紧的是保住沈寂和他奶奶的命,别的都往后排。   “好。”李钺应了一声,也看了眼手表。   现在是七点四十五,还有十五分钟。   李钺站起身来,又给保镖打了电话,让他们做好准备,再去查查秦怀慕在哪里。   早上八点。   祝青臣和李钺穿上西装外套,正准备出门,一阵急促的铃声传来。   是李钺的下属。   他们查到了沈寂奶奶所在的疗养院——   祥安高级私人疗养院。   李钺和祝青臣对视一眼,坐电梯下楼,再次上车。   司机已经收到了具体地址,一脚油门,火速赶往。   *   半个小时后,车队在疗养院大门前停下。   一年收费上千万的高级疗养院,建在山里,位置偏远,但环境清幽,还有专门的私立医院,适合老人休养。   虽然沈寂这几年口碑风评大不如前,接的戏也都很一般,但他还是咬紧牙关,尽自己所能,给奶奶最好的生活。   疗养院大门关着,提前赶到的保镖被堵在外面。   守在岗亭里的保安要他们先填了登记表,再打电话问过院长,才肯放行。   祝青臣耐着性子,接过保安递过来的登记表,拿着笔,刚准备填写。   现在才八点半,时间还早,只要能抢在那群极端粉丝前面就好。   实在不行,他们就派人堵在疗养院门口,把极端粉丝给挡住。   可是下一秒,他不由地愣住了。   因为登记表的前面,明明白白地写着几行字——   【外来人员登记】   【5月3日上午8:25 家属委托探望探望老人:王翠芬老人居住院落:翠竹院】   【5月3日上午8:26 家属委托探望……】   【……】   一连五六个,都是来看王翠芬的。   而王翠芬……就是沈寂的奶奶!   祝青臣不由地惊叫出声:“他们已经来了!来不及了!”   祝青臣从车窗里探出脑袋,指着登记表,大声询问保安:“这些人是一起来的吗?是一起来看王翠芬的吗?”   “是啊……”   “他们不是好人!快点派人过去看看!”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的规定很严格的,我们不会随便放人进去……”   保安根本就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一点都不着急。   祝青臣都要急死了:“不是……这群人不是好人,他们是来欺负老太太的……你快点通知疗养院里的工作人员,让他们过去看看……”   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李钺直接把祝青臣抱回来,自己开门下车。   他朝身后保镖使了个眼色,保镖们立即会意,一拥而上。   “诶!你们干什么?!你们是谁?”   保镖们分工明确,一个按住保安,不让他按下报警按钮,一个拿出对讲机,通知疗养院里的人,还有一个找到按钮,打开大门。   李钺又让司机下车,自己坐上了驾驶座:“祝卿卿,系好安全带,躲在驾驶位后面。”   李钺狠狠踩了两下油门,豪车发动机轰鸣作响,蓄势待发。   偏偏这时,保安挣扎着,按下紧急按钮,原本正在打开的铁门,此刻又换了方向,缓缓关上。   李钺回头看了一眼,确认祝青臣已经扣好了安全带:“坐稳。”   李钺当机立断,迅速挂挡,一脚油门,直接朝着疗养院高大的铁门冲去!   保安尖叫:“啊!”   “哐当”一声,豪车撞烂了半边铁门,带着被撞歪的车头,迅速消失,留下一地尾气。   紧跟着,保镖们也上了车,跟在李钺和祝青臣后面。   一条黑龙,呼啸而过!   保安大叫一声,朝着对讲机大喊:“有人闯进去了!有人闯进去了!”   *   疗养院环境清幽,占地很广。   山清水秀之间,几辆豪车呼啸而过。   祝青臣拿着从保安那里拿来的登记表,还有放在门口架子里的疗养院宣传单。   疗养院是每个老人独立院落,所幸宣传图上有大致地图。   “沈寂奶奶住在翠竹院,翠竹院在东边!就这条路过去,一直往东!”   “刺啦”一声,车子急刹转弯。   李钺咬着后槽牙,猛打方向盘。   祝青臣差点被甩飞出去,但还是紧紧地抓着手里的宣传图。   与此同时,几个极端粉丝就在翠竹院里。   头发花白的老人家,坐在轮椅上。   银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穿着的衣服干干净净,沈寂请来的护工,将她收拾得很精神。   几个戴着帽子口罩的人,有男有女,蹲在她面前,笑吟吟地和她说话。   “对呀,奶奶,是您的孙子沈寂,让我们来看您的。”   “沈寂,您还记得沈寂吗?”   老人家被照顾得很好,也能听懂他们说的话。   “沈寂……”老人家听见这个名字,原本浑浊的双眼亮了起来,朝他们露出一个略带孩子气的笑容,“小寂,我的乖孙子,我的乖乖……”   老人家笑得愈发开心,甚至说起了长句子,夸奖他们。   “小寂,我的乖孙子……你们,也是乖孩子……”   就在这时,他们忽然变了脸:“您的孙子现在可一点儿都不乖呢。”   “小寂,很乖。”老人家固执地纠正他,“很乖很乖。”   几个人回过头,确认护工守在院子外面,没有注意到这边,又转回头,压低声音说话。   “不乖,他很不乖。他被别人包养,破坏别人的感情,他做别人的小三。”   “他为了钱,爬上别人男朋友的床,他是贱.人,他是小三。”   “奶奶,你是沈寂的奶奶,你来说,你是怎么把他养成这样的?你是怎么把他养成这副贱.人样子的?”   他们面色阴沉,将老人家围在中间,步步紧逼。   不管老人家有没有听懂他们说的话,他们就像是发泄情绪一般,一句一句过分侮辱的话,像诅咒一般,围绕在她身边。   老人家一开始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原本陪着自己玩耍的乖孩子们,怎么会忽然变了脸。   后来,她好像听出来,这群人是在骂她最疼爱的孙子。   于是她不干了。   她手足无措,浑身颤抖,却还是想要为孙子辩白:“不是的……小寂是好孩子,小寂是天底下最乖最乖的孩子,你们是坏孩子……你们才是……”   怕她乱喊,引来门口的护工,一个粉丝连忙捂住她的嘴,又用身体挡住这里的场景。   护工回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见,也就没当回事。   粉丝嫌恶地收回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死老太婆,流我一手的口水,脏死了,视频拿出来给她看。沈贱.人破坏完乔乔和秦总的感情,就躲到国外去了,谁让他跑了?他跑了,就让他奶奶来还债。”   “快,手机拿出来,抓紧时间。”   另一个人拿出手机,准备播放视频。   这个视频是他们自己剪辑的。   不仅有沈寂模仿乔乔、破坏乔乔和秦总感情上新闻的视频片段,还有他们花了好几天P的视频。   他们给沈寂P了遗照,给他P了花圈,甚至把沈寂的脸P在肮脏不堪的畜生身上。   他们把手机放在老人家面前,老人家试图挣扎,却被两个人一左一右牢牢架住,按着脑袋,不许低头。   怕老人家看不清,他们把手机越凑越近,甚至用手指撑起老人家的眼皮,不许她闭上眼睛。   “你看,看你的乖孙子都做了什么好事……”   “不是……这不是小寂,小寂是好孩子……”   争执之间,一阵急促的刹车声响起。   刺啦——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不由地回头看去。   一辆豪车竟直接冲到了院落门前,一声巨响,撞翻了门前的花盆。   守在门外的护工都吓傻了。   下一秒,李钺从院外冲进来,一脚将举着手机的人踹翻在地。   祝青臣则飞跑上前,牢牢护住老人家,推着轮椅,把她推开。   紧跟着,穿着黑西装的保镖们一拥而上,动作干脆利落,把五六个粉丝重重地按在地上。   粉丝们狂妄地叫嚣着:“你们是谁?我们这是在替天行道!”   “这么喜欢给小三出头,你们不会全都是小三吧?”   “小三还有粉丝,真是开眼了!”   保镖才不惯着他们,狠狠一拳,把他们的脸都打歪了。   祝青臣护着老人家,回过头:“各种证据保存好,卸了下巴带出去,别刺激老人。”   “是。”   几个保镖马上领命,把摔在地上的手机捡起来。   只听得“咔嚓”几声,几个粉丝的下巴都被卸掉,只能发出野兽一般的声音,口水滴滴答答地淌着。   保镖拽着他们的衣领,把他们拖出去。   祝青臣蹲在老人家面前,拿出手帕,帮她擦脸。   祝青臣温声道:“我才是沈寂的朋友,沈寂在外面拍戏,没时间过来,让我过来看看您。”   “您别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他们都是坏人,那些视频都是他们伪造的,不是真的,他们想欺负沈寂,但是没成功,所以故意来欺负您。”   老人家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似乎有些呼吸困难。   祝青臣只能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那些人都是沈寂的仇家,现在已经被抓起来了,都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您别担心……”   正巧这时,疗养院里的医生也赶到了。   祝青臣便让出位置,让他们给老人家做点急救措施。   隔着医生护士,老人家抬起头,哀求似的看向祝青臣。   祝青臣好像明白了什么,连忙挤上前,握住她苍老的手,继续道:“您放心,沈寂一点事情都没有,我昨天才去看过他,我还给他拍了照片,您看。”   他朝李钺伸出手,李钺拿出手机,直接在浏览器里搜索沈寂。   沈寂毕竟还是演员,网上有他的照片。   祝青臣挑了几张沈寂意气风发的照片,放在老人家面前。   “您看,看,那个视频是假的,沈寂现在是这个样子,他一点事都没有,您看,他过几天就来看您,您放心。”   *   幸好他们及时赶到,那个视频只放了几秒钟。   老人家的状况还行,在祝青臣不间断的安慰和医护人员专业的急救操作下,老人家终于平复心情,安定下来。   老人家被送进房间里休息。   祝青臣也松了口气,蹲在地上,回不过神。   李钺在他身边蹲下,也拍拍他的背:“没事了。”   奶奶的去世,是压死沈寂的最后一根稻草。   现在奶奶没事,沈寂或许不会在今晚自杀。   祝青臣缓了一会儿,准备从地上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腿软了。   李钺搂着他的肩膀,把他扶起来:“谁也说不准,沈寂还会不会自杀,我们还得找到他。”   “对。”祝青臣点点头,“还得找他。”   李钺加派人手,继续去找沈寂的下落。   祝青臣则陪在沈寂奶奶身边。   在消息传回来之前,他们暂时留在这里。   至于那几个极端粉丝,被保镖按住揍了一顿,然后直接报警,扭送公安机关。   被押进警车的时候,他们因为下巴被卸了,说不出话来,只能哭着流口水。   疗养院那边,自知管理不善,险些酿成大祸,也不敢多说什么。   *   中午十一点。   李钺终于接到下属的电话。   “霍总,查到了!”   “秦怀慕很谨慎,先坐私人飞机到了美国的大机场,又换轮渡和直升飞机,才到了大西洋的一座无名小岛上。”   “这座岛是他十年前买的,买了就一直放在那里,他没去过,也没什么人知道。”   “车子和飞机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起飞,最快速度五个小时可以赶到。”   几辆全新的黑车,在翠竹院前停下。   祝青臣和老人家道别,握着她的手,向她保证,明天沈寂一定会来看她,才转身离开。   留下几十个保镖保护老人家,祝青臣和李钺再次上了车。   车队离开疗养院,朝机场驶去。   车窗外,一幕幕画面飞速闪过。   乔白的巨幅海报、乔白和秦怀慕的双人海报、他们今晚直播的宣传大屏。   就连祝青臣和李钺的手机,也在不断推送这些内容。   祝青臣把手机调成静音,扭过头,不再看这些东西。   李钺坐在他身边,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别担心。”   辗转各种交通工具,轿车、飞机、轮渡,最后是直升飞机。   祝青臣和李钺始终牵着对方的手,不曾松开。   *   晚上七点。   乔白和秦怀慕的“世纪恋情”直播,即将开始。   七点整,直播间就开了,做一个小时的预热。   直播间里,播放着甜腻的情歌,乔白与秦怀慕的双人亲密照片、互动视频,轮番播放。   短短十分钟内,数百万人涌入直播间,弹幕评论飞快划过,打赏礼物漫天刷屏。   【来看乔乔和秦总】   【有情人终成眷属,太不容易了】   【那个沈寂现在在哪?不会又来搞破坏吧?】   【前面的还不知道吧?沈寂早就被秦总封杀了,现在躲到国外去了】   【活该,谁让他非要当小三】   【这里是乔乔和秦总的直播间,不要提恶心的东西】   天色渐暗。   汹涌的海浪与漆黑的天际连成一片,几乎分不清哪边是海,哪边是天。   沈寂一个人坐在海滩上,抱着腿,低着头,看着手里微亮的手机。   这是他被送到岛上的第十天。   岛上除了他,就只有一个管家,两个保镖。   他习惯每天傍晚,在海边坐坐,看管他的人都习惯了,现在也不再管他。   他可以使用手机,但岛上的信号基站管控着一切,他不能打电话给别人,更不能报警。   手机的定位功能被关掉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世界的哪个角落。   他只能看看网上的消息,或者……打电话给秦怀慕。   但他和秦怀慕最后一次说话,也是在十天前了。   那时,在私人机场里,他被两个保镖死死按住。   他奋力挣扎,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他甚至跪下来求秦怀慕。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当小三,我不该和乔白长得这么像,我会走的,我不会再打扰你们的……我接走奶奶,接了奶奶就走!”   秦怀慕拿出手帕,轻轻擦去沈寂脸上的脏污。   他语气温和:“沈寂,别胡闹,乔乔的事业正在上升期,这次直播对他很重要,他很怕你,你不能留在京城。”   沈寂心中燃起希望:“我走,给我一个小时!我接到了奶奶,马上就走!”   “别吃醋,别撒谎,别想用离开威胁我。”秦怀慕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等乔乔的事业稳定了,我就接你回来。沈寂,我发现我已经……”   秦怀慕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算了,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这件事情吧,你一定会喜欢的。”   “我不要!我说了我会走的!秦怀慕!”   沈寂像疯子一样挣扎,两只胳膊被保镖拽到脱臼。   剧痛让他惨叫出声,他摔在地上,挪动着,想要留在京城。   但秦怀慕转过身去,摆了摆手,让人把他带走了。   就这样,沈寂被送到了小岛上。   他很担心奶奶,这十天来,他给秦怀慕打了无数个电话,要么是秘书接的,要么干脆就没接。   他只能安慰自己,奶奶的疗养院偏僻宁静,他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奶奶的所在,奶奶又不会上网,应该不会有事的。   等他从这里出去,他就马上接走奶奶。   想到奶奶,沈寂不由地红了眼眶。   这时,“叮咚”一声,一封定时邮件,发送到了他的手机上。   这是他的私人邮箱,说不定……   沈寂抹了把眼睛,颤抖着手,点开邮件。   邮件是一张照片——   祥安私人高级疗养院的正大门。   还有两个字——   “来咯!”   一瞬间,沈寂整个人都僵住了。   奶奶的疗养院!是奶奶的疗养院!   拍摄时间是早上八点!   他们找到奶奶了!早上八点就找到了!   沈寂站起来,疯狂地按着手机,给对面回邮件。   【你们想干什么?别动无辜老人!住手!住手啊!】   【这个疗养院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你们别伤害其他人!住手!】   【你们是谁?你们在哪?我向你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连发了几十封邮件,一边给秦怀慕打着永远接不通的电话,一边下意识朝海里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但他下意识觉得,只要跨过这片海,他就能见到奶奶。   只要他一直往海里走,只要他……只要他一直走一直走……   忽然,一声巨大的螺旋桨轰鸣声,划破天际!   “回来!沈寂!快回来!”   直升飞机上,祝青臣探出半边身子,朝他大喊。   漆黑的夜空,轰鸣的巨响,祝青臣穿着白衬衫,从天而降,像划破天际的星子。 第056章 娱乐圈(2)   海天之间,一片漆黑。   沈寂拿着手机,逆着海浪,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了离岸十几米远的地方。   海水已经没过他的膝盖,他摇摇晃晃,甚至连站都站不稳,随时可能会被海浪卷走。   可他似乎没有察觉,目光定定地盯着海天相接的远处,脚步不停,仍在继续往前走。   他要去找奶奶,只要走过这片海,他就能见到奶奶。   他能走过去……   马上就到了……   直到直升飞机的轰鸣声传来,让他回过神。   沈寂恍恍惚惚地抬起头,望着从远处靠近的几架直升飞机。   最前面的那架飞机上,一个穿着白衬衫、戴着黑色飞行头盔的清俊男人,探出半边身子,用力朝他挥手。   他表情焦急,好像在说什么,可是直升飞机的声音太吵了,沈寂听不清。   沈寂下意识再往前走了两步,想要听清楚一些。   那人更着急了,指着他,大声喊道:“回去!沈寂,快回去!”   轰隆轰隆——   直升飞机越靠越近,沈寂更听不清。   他只是抬着头,看着对方的嘴一张一合。   对方见他一脸茫然,有些气恼,直接摘下扣在脑袋上的头盔,朝海里砸了下去。   “回去——!”   水花高高溅起,沈寂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他是谁?   我认识他吗?   他为什么一脸着急?   下一秒,直升机飞行高度降低,几个黑衣保镖拽着绳索,从直升机上速降下来,跳进海里,降落在沈寂面前。   水花四溅,他们将沈寂团团围住,缓缓逼近。   沈寂下意识想逃,但是想到奶奶,又强忍着害怕,一边后退,一边问:“你们是谁的人?你们是秦怀慕的人吗?还是乔白的人?”   他举起手机:“有人……有人给我发了一张疗养院的照片,他们……他们可能以为我在那里,他们要大闹疗养院,求你们不要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你们派人去看看好不好?求求你们,派人去看看……”   沈寂实在是不会撒谎,才说了两句话,就结结巴巴的。   他颤抖着,没有犹豫,膝盖一弯,就要给这些人下跪。   又下一秒,四个保镖上前,抓着他的手脚,直接把他从海里抬了起来。   沈寂尖叫一声,试图反抗,但是看见他们扛着自己,正朝岸上走去时,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不再挣扎,只是说:“我……我没有想跳海,你们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回去。”   保镖们不为所动,牢牢地抓着他,大步向前走去。   其中一个保镖,应该是领头的,冷冷地开了口:“祝先生和霍总吩咐了,必须把你抬到岸上,别乱动。”   “祝先生?霍总?”沈寂用最后清明的思绪,在脑子里搜寻,却没有找到这两个人,“他们是谁?他们认识我吗?能不能求他们派人去疗养院……”   “祝先生让我们告诉你,不用担心,你奶奶没事。”   奶奶没事。   沈寂愣了一下,随后又问:“真的吗?祝先生……祝先生怎么知道……”   保镖队长正色道:“祝先生和霍总救了你奶奶。闭上嘴,节省体力,你在失温,再泡一会儿就要死了。”   保镖的声音冰冷,语气严肃,带着让人不得不信服的威信。   沈寂不由地闭上了嘴,垂下手脚,任由他们扛着自己,朝海滩走去。   像扛着一只濒死的猎物。   就这样吧,情况再糟,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他仰望着头顶漆黑的夜空,听着耳边轰隆隆的直升机螺旋桨声音,想到刚才那个、在直升机上用力朝他挥手、把头盔砸下来的好心人。   他有一种预感,或许这个人,就是祝先生。   或许祝先生,会是个好人。   与此同时,几架直升机,也正慢慢靠近小岛,绕着小岛转圈,寻找可以降落的空地。   留守在岛上的管家和保镖听见动静,连忙放下手里的事情,跑出别墅,爬上瞭望灯塔观察。   怎么回事?   是秦总来了?   可秦总不是在陪乔小少爷直播吗?   难道是秦总派人来了?   可对方好像对小岛不是很熟悉。   到底是谁?   这个小岛与世隔绝,四周都是茫茫大海,在地图上连一个点都算不上,到底是谁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他们打开灯塔上的广播,对着直升机喊道:“这里是私人岛屿!这里是私人岛屿!请……”   他们话还没喊完,直升机找到了停机坪,螺旋桨旋转着,迅速降落。   私人岛屿?   他们来的就是私人岛屿!   保镖打开强光探照灯,直接照在直升机上。   他们再次警告:“这里是私人岛屿,不是旅游景点,请你们迅速离开!请你们迅速离开!否则我们将采取……”   海风吹过,细小的沙粒在灯光下飞舞。   只见一个穿着黑西装的高大男人,率先从直升机上跳下来。   男人回过头,朝里面的人伸出手,于是又一个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的清俊男人下来了。   两个人的头发被海风吹得乱糟糟的,但还是藏不住上位者的气势。   灯塔上的保镖都愣了一下,瞪大眼睛,试图确认这两个人到底是谁。   万一他们不小心得罪了什么大人物,那……   这时,两个人也顺着他们探究的目光,望了过来。   十来个黑衣保镖,纷纷从后面的直升机上跳下来,站在他们身后,宛若一堵密不透风的城墙。   灯塔上的人有些急了,再问一遍:“请问两位到底是什么身份?这里是私人岛屿,请你们离开!请你们离开!这是最后一次警告,我们即将采取强制措施!”   祝青臣举起一只手,遮在眼前,挡住刺眼的灯光,抬头望向灯塔。   李钺抬起右手,微微点了一下手指,指着灯塔,冷声下达命令。   “把人抓下来。”   *   十来个保镖一拥而上,直接把灯塔里的两个保镖和一个管家给按住了。   在此之前,管家给远在国内的秦怀慕发了消息,两个保镖甚至从保险箱里拿出了两把机.枪,正准备组装。   这里是公海无名岛,不受任何国家、任何法律的限制。   他们想做什么都可以。   相应的,祝青臣和李钺的人,想做什么也都可以。   岛上的设施本就一般,就在他们刚刚把机.枪组装好,正准备上弹匣的时候,几个保镖猛扑上前,一个锁喉,一个猛踢,直接把弹匣和机.枪一起踹飞。   保镖们抬起脚,膝盖压在他们的背上,让他们在地上跪好。   一招制敌。   保镖们试图撤回管家发给秦怀慕的求救信息,但无济于事。   没有办法,他们只能用绳子把秦怀慕的保镖和管家都绑起来,带下灯塔,请霍总和祝先生下达进一步的命令。   *   与此同时,沈寂被四个保镖扛着,回到岸上。   四个保镖把他放在沙滩上,沈寂没有力气,双脚一崴,整个人身子一歪,差点倒在沙滩上。   还是刚才那个保镖队长扶了他一把,才让他站稳。   保镖队长脱下上身没被海水浸湿的西装外套,披在他身上。   “谢谢。”沈寂连忙问,“祝先生和霍总是谁?我奶奶真的没事吗?能不能让我见见我奶奶?能不能让我给疗养院打个电话,我想确认一下……”   保镖队长目视前方,面不改色:“祝先生和霍总来了,你直接问他们吧。”   沈寂扭头看去,只见一黑一白两个男人,正大步朝这里走来。   沈寂脚步一顿,随后下定决心,跑上前去。   “祝先生!祝先生!”   沈寂的眼睛亮着光,认真地看着祝青臣:“您就是祝先生对吗?我奶奶怎么样了?我收到邮件,有人去找她,我……保镖说您救了她……我能不能……”   他语无伦次的,祝青臣直接拿出手机,放在他面前。   那是祝青臣在疗养院里拍的视频——   沈寂奶奶躺在床上,强忍不适,对着镜头露出一个慈爱的微笑。   “小寂,奶奶没事……你的朋友,这位祝先生救了奶奶……你在外面要好好的,奶奶也好好的……等你忙完了工作,再来看奶奶,不着急……”   一瞬间,沈寂红了眼眶。   眼泪掉了下来,他双手接过手机,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视频很短,只有十几秒,但一直循环播放着,奶奶的声音一直在他耳边环绕。   “啊!”   痛到极致,沈寂嚎啕大哭,捶打着沙滩,竟直接发出和野兽一般的吼叫。   “奶奶——奶奶——!”   围绕在他身边的保镖都沉默了,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祝青臣在他面前蹲下,轻轻拍拍他的后背,陪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沈寂的哭声慢慢小了下去。   祝青臣仍旧轻轻拍着他的背,温声安慰道:“别哭,奶奶那边,早上确实有人过去找她,但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我们赶走了,现在还有几十个保镖在疗养院保护她,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沈寂伏在地上,额头抵在地上,像是在给他们磕头。   在不住地抽噎声中,传出一声断断续续的:“谢谢……谢谢您……谢谢你们……”   祝青臣抿了抿唇角,又道:“我叫祝青臣,是一个编剧……”   沈寂恍惚抬起头来,一脸不可置信:“祝老师?”   系统给祝青臣设定的身份,是娱乐圈里有名的金牌编剧。   所以沈寂应该听过他的名字。   “嗯。”祝青臣点点头,“我听别人说起你的事情,感觉不太对劲,所以带着人过来找你。”   沈寂来不及想这许多,他只知道是祝青臣救了自己。   他眸光颤抖,不住道谢:“谢谢……谢谢祝老师……”   “别哭。”祝青臣拍拍他的肩膀,“岛上的保镖和管家已经被控制住了,你现在安全了。”   “我……”   沈寂抹了把眼睛,看向祝青臣身后。   秦怀慕留下的人,都被保镖控制住了。   他们被按在地上,手脚被绳索捆住,嘴也被胶布贴住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他们望着沈寂,期待沈寂能给他们求情。   可沈寂没有。   这些人都是秦怀慕的爪牙,负责看守他的,平时对他也不算好。   在沈寂求他们联系秦怀慕的时候,他们说秦总喜欢的是乔小少爷,他算什么东西?   秦总还肯给他一口饭吃,养着他,就已经不错了,还想破坏秦总和乔少爷的感情?他想得美。   沈寂挪着身子,往后躲了躲,躲开他们哀求的目光。   祝青臣又问:“我们现在带你走,你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吗?”   沈寂沉默着,摇了摇头。   没有,他没有地方可去。   除了奶奶,他没有其他亲人。   而他进入娱乐圈将近十年,除了前两年过得还不错,后面几年,他都被秦怀慕捏在手里,黑料缠身,他没有朋友,所谓的人脉也建立在秦怀慕身上。   离开秦怀慕,他甚至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不敢想,要是秦怀慕发现他跑了,要是他被抓回去,要是……   那该怎么办?   某个瞬间,沈寂甚至有些动摇。   他……他是不是应该留下来?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到了他面前。   祝青臣温柔的声音传来:“没地方去的话,要不要先去我那里待一会儿?”   沈寂恍惚地抬起头,对上祝青臣温和却坚定的目光。   “我和我的丈夫有一点儿势力,能够暂时在秦怀慕的搜寻下,隐去你的行踪,也能够保护你和你奶奶。”   祝青臣再次朝他伸出手:“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   沈寂颤抖着,朝祝青臣伸出手。   就在祝青臣准备和他握手的下一瞬,不知道他又想起了什么,猛地缩回手。   祝青臣蹙眉:“怎么了?”   沈寂收回手,在自己同样脏污的衣服上抹了抹,才再次朝他伸出手:“祝老师,谢谢你。”   祝青臣叹了口气,毫不在乎地、一把握住他沾满海水与沙粒的手:“不用谢,不要怕。”   祝青臣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又问他有没有东西要带,身份证件有没有在这里。   沈寂点着头,说东西都在别墅里。   也是,秦怀慕要带他坐飞机,一定会带着相关证件。   于是祝青臣让保镖队长带着三个保镖,陪他回别墅去拿东西。   “要紧的证件拿了就好,别耽误时间,我们马上就要走。”   “好。”   沈寂用力地点了点头,随后鼓起勇气,朝不远处静静伫立着的别墅走去。   三层别墅,方方正正,远远看去,像一个巨大的笼子,又像是隐藏在黑暗中的野兽。   沈寂回头,对上祝青臣坚定的目光,又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四个保镖。   他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勇气。   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   跑着跑着,就飞奔起来。   祝青臣目送他走进别墅,确认没事之后,才收回目光,转向被按在地上的三个人。   李钺走到祝青臣身边,低声道:“刚刚排查过了,秦怀慕就留了这三个人在岛上,两个保镖,一个管家,没有其他人。”   祝青臣不由地皱起眉头。   看来秦怀慕对这个小岛是真的很放心了。   他根本就没想过,有人会帮沈寂,有人会找到这座岛上。   他就像囚.禁一只毫无还击之力的金丝雀一样,把沈寂囚.禁在这里。   沈寂的身体和精神状况明显很差,而他甚至没有给沈寂留下一个医生。   李钺又道:“他们刚刚给秦怀慕发了消息,保镖没拦住。不过,我的意思是,秦怀慕在国内直播,就算马上赶过来,也要明天才能到,也不怕他知道是我们救走了学生。”   祝青臣点点头:“嗯。”   他的想法也一样。   祝青臣指了一下中间的管家。   保镖马上会意,走上前,把贴在管家嘴里的胶带撕掉。   管家喘了两口气,没等祝青臣开口,就大喊道:“这里是秦总的私产!国内的秦怀慕秦总,秦氏集团的总裁,你们不可能不知道!”   “这里是秦总的地盘,我们都是秦总的下属,刚才那个沈寂也是秦总的人,你们不能带他走!”   “我已经把这里的事情告诉秦总了,秦总的人马上就到!被秦总查出来,你们全都没好果子吃,我劝你们赶紧……”   他还没认清形势,竟然还试图威胁他们。   祝青臣微微抬眼,站在管家身后的保镖扬起手,照着他的后脑勺,给了他一下。   “祝先生是看你年纪大些,觉得你比他们两个会说话,才给你机会的。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别说!”   保镖拽着这三个人,让他们抬起头来,直直地面对着祝青臣和李钺。   “看清楚点,别认错人。”   “这位是霍氏集团霍总,这位是祝先生。”   “今天是霍总和祝先生带着我们,端了秦怀慕的私产,破获一起绑架案,营救人质。”   “你们跟秦怀慕通风报信,记得把事情说清楚点,别搞错了人。”   祝青臣和李钺就站在三个人面前,微微扬起下巴,坦坦荡荡,任由他们看。   没错,是他们。   什么秦总?他们根本不怕。   正巧这时,沈寂收拾好自己的证件,怀里抱着一个小包,在几个保镖的陪同下,从别墅里出来了。   保镖回禀:“霍总、祝先生,都收拾好了。”   灯塔上,也跑下来几个保镖:“霍总、祝先生,岛上所有的监控视频都拷贝了两份。”   人救到了,罪证也拿到了。   李钺一抬手:“撤。”   一行人解开管家脚上的绳子,又放了一把小刀在别墅大堂的茶几上,让他们自己想办法挪过去解开绳子,随后转身离开。   保镖递来新的飞行头盔,李钺给祝青臣戴上。   夜里风大,他又脱下身上的风衣,给祝青臣披上。   停机坪里正好有监控,李钺搂着祝青臣的肩膀,指了一下摄像头,提醒他。   小夫夫同时看向镜头,神色淡淡。   然后默契十足地举起手,比了个“耶”。   ——沈寂我们带走了,事情还没完呢,秦总且等着吧。   三秒后,两根手指的“v型”手势,又变成了“挥手再见”的动作。   ——拜拜。   保镖们按照来时的座位,依次上了直升机。   保镖队长问:“霍总、祝先生,这位沈先生……”   祝青臣应了一声:“沈先生和我们一起坐。”   “是。”保镖队长把自己的头盔给了沈寂,护送他登上直升机。   这架直升机大得很,足够容纳七八个人。   沈寂裹着外套,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祝青臣在他身边的位置上坐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头盔。   “别害怕,我们不是拐卖人口的。”   “祝老师,我……我不是担心这个。”沈寂顿了顿,“反正我的情况不会更糟了,也没有人会拐卖一个满身黑料的人……”   他自嘲地笑了笑,竟无所谓地开起玩笑来:“就算我被拐卖,那些黑粉掘地三尺也会把我找出来,不用担心。”   可他的玩笑里,分明带了几分苦涩。   祝青臣也笑不出来。   肉眼可见的,沈寂的状态很不好,需要有个医生来给他做全面检查。   祝青臣不想问他那些事情,加重他的负担。   直升机里,一片静默。   谁也没想到,又是沈寂先开了口。   他喊了一声:“祝老师……”   “嗯。”祝青臣听见他喊,连忙放轻声音,应了一声,“怎么啦?”   “我刚才听见,保镖们喊这位先生……”沈寂的目光落在李钺身上,“霍总……请问是……”   “噢,刚刚忘了介绍。”祝青臣握住李钺的手,“这位是李……”   李钺单手握拳,抵在唇边:“咳咳——”   祝青臣改了口:“霍镇。”   差点又忘了改名字。   “是……”沈寂又问,“是……是霍氏集团的霍总吗?”   祝青臣点点头:“是他。”   一听是他,沈寂下意识就要往角落里缩。   祝青臣和李钺对视一眼,好像明白了什么。   对,原书剧情里有说,秦氏和霍氏是敌对集团,秦怀慕经常用霍镇来吓唬沈寂。   祝青臣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你别怕,他是我的爱人,我不坏,他也不坏,他不会把人关进狗笼子里的。”   “我……”沈寂强装镇定,颤抖着声音道谢,“谢谢祝老师,谢谢霍总,谢谢……”   他知道,那些关于霍镇的传闻,都是秦怀慕故意说给他听的。   现在的事实就是这样,是祝老师和霍总救了他。   没什么可矫情的。   但沈寂就是忍不住害怕,紧紧地握着祝青臣的手。   “祝老师……我之前在娱乐圈,没……没听说祝老师和霍总结婚了……”   “我只是编剧,没有人关注我的私生活;他又是霍总,没有人敢关注他的私生活。”   “这样……”沈寂低声道,“那……恭喜……恭喜祝老师和霍总……”   李钺皱着眉头,朝保镖队长使了个眼色。   保镖队长上前,直接按住沈寂,喂给他一片镇定片。   “你一直在发抖,冷静一下。”   “好……好,谢谢。”   沈寂没有反抗,直接吃了药片,干咽下去。   保镖队长把水壶递给他,让他喝点水,顺一顺。   祝青臣看着他这副可怜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李钺搂住他的肩膀,低声道:“至少已经救到人了,慢慢来。” 第057章 娱乐圈(3)   几架直升机飞离小岛,直接停在霍氏在国外的度假庄园里。   李钺从直升机上下来,然后回过头,朝祝青臣伸出手。   祝青臣握住他的手,也跳了下来。   或许是直升机附近的风太大了,祝青臣险些没站稳,被李钺紧紧搂住。   保镖快步上前:“霍总、祝先生,车子已经准备好了,飞机也在机场停着没走,马上就能回国,预估行程五个小时。”   还要五个小时。   祝青臣回过头,看了一眼后面的沈寂。   沈寂吃了一片镇定片,现在看起来好多了,至少不会再控制不住地发抖了。   只是他依旧脸色惨白,目光涣散,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打不起精神。   因为药效发作,他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需要保镖队长握着他的胳膊,把他从直升机上扶下来。   五个小时的长途旅行,来来回回,各种不适,祝青臣都有些撑不住了,更别提刚刚跳过一次海的沈寂。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沈寂强撑着、抬起头,对上祝青臣担忧的目光。   他急切道:“祝老师,您别担心,我没关系的,我想回去看看奶奶……我想亲自确认一下奶奶的安全……”   “奶奶那边你不用担心,有好几个医生和几十个保镖守着她,不会有事的。”   “可是……”   “你现在这个样子,要是强行回去,你奶奶只能看见你的尸体。”   “不会的,我可以坚持……”   忽然,李钺打断了他的话。   “你能坚持,我老婆坚持不了。”   “诶……”   祝青臣抬起手,用手肘碰了一下李钺。   你住口!   李钺搂住他的肩膀,接过保镖递过来的水壶,贴心地打开壶塞,插上吸管,递给祝青臣。   他低声道:“葡萄糖,喝点。之前准备的喝完了怎么不早说?”   “学生在。”祝青臣小声道,“我等会儿再喝。”   “不行,嘴巴都白了。我跟他说,你休息一会儿。”   李钺坚持,直接把吸管递到祝青臣唇边。   祝青臣拗不过他,只好张开嘴,含住吸管。   沈寂愣了一下,这才看见,停机坪明晃晃的灯光下,祝老师的脸色也不是太好看。   想想也是,祝老师一大早就起来,辗转各地,到处奔波,从白天忙到晚上,坐飞机、坐轮渡,要保护奶奶,还要保护他。   应该是累极了。   偏偏他还闹着要回去。   沈寂不由握紧了手,愧疚地解释:“对不起,祝老师,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钺盯着祝青臣喝了两口葡萄糖水,脸上稍微有了点血色,才放下心来。   他转过头,对沈寂道:“你现在回去,等于自投罗网。”   “这里和国内有时差,秦怀慕不会这么快找过来,你还能争取时间休整一下,回去就要马上面对秦怀慕,你有把握吗?”   “本来有保镖守着你奶奶,她好好的,不会有事。你非要回去,秦怀慕顺藤摸瓜,你奶奶直接暴露,你怎么保护她?”   “我和我老婆忙了一天,我们也很累,不可能再坐五个小时的飞机陪你回去,给你撑腰。”   话很难听,但是道理都很清楚。   要不是因为这是祝卿卿的学生,李钺也懒得跟他说这么多。   “我……”   沈寂卡壳的脑袋缓缓转动,他终于开始冷静思考。   沈寂沉默片刻,最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霍总说的有道理,我留下来养病,等好一些,再做打算。”   “嗯。”李钺转过头,吩咐保镖,“让飞机撤了,先不回国,暂时住在这里。去准备点病人能吃的,再把私人医生喊过来。”   “是。”保镖领命下去。   李钺又看向保镖队长:“你送他回去,找个客房,帮他收拾一下。”   “是。”   “谢谢霍总,谢谢祝老师。”   这一回,沈寂没有再反对。   道过谢后,他便被保镖队长扶着,慢吞吞地朝庄园别墅走去。   估计是嫌沈寂走得太慢,保镖队长直接走到他面前,把他背了起来,大步朝别墅走去。   祝青臣双手捧着水壶,吸溜着甜甜的葡萄糖水,抬眼看着学生瘦削的背影,于心不忍。   “李那个,你也太凶了,怎么能直接说他……”   “我不这样说,他一直在钻牛角尖,想要回去。”   “也是。”   “你怎么样?”李钺伸出手,摸摸祝青臣的额头,又搓搓他的脸,“怎么脸还是冰冰的?”   “冷风吹的。”   祝青臣的身上已经披着李钺的黑风衣了,李钺想了想,又脱下西装外套,给他穿上。   祝青臣的身上裹了一层又一层。   李钺又问:“头晕吗?眼前会不会发花?”   祝青臣摇摇头:“就是直升机有点吵,嗡嗡嗡的,吵得人有点难受,其他没事。”   “那我们也回去休息。”   李钺让直升机停下,然后抄起祝青臣的腿弯,直接把他抱了起来。   *   二十分钟后。   祝青臣和李钺坐在别墅餐厅里吃东西,保镖带着两个私人医生过来了。   两个医生都是华人,霍氏每年高薪聘请他们,让他们随时待命。   李钺留下一个医生,让他先给祝青臣看看。   还有一个医生,则被带到楼上客房里,看看沈寂。   祝青臣的脸色还是有点白,看着不是很好。   医生拿出听诊器,简单检查一下,就下了结论:“心率过快,应该有点低血糖,再加上劳累过度,多吃点东西,好好休息几天,应该就没事了。”   “好,谢谢您。”祝青臣点点头,对李钺笑了笑,“你看吧,我就说我没事。”   祝青臣握着勺子,把碗里的奶油蘑菇浓汤喝完,剩下点汤底,也用面包蘸着吃了。   “吃完了。”祝青臣鼓着腮帮子,嚼嚼嚼,“我可以上去看看学生了吗?”   “嗯。”李钺给他倒了杯牛奶,又加了几块糖,随时准备给他喝。   祝青臣带着医生上楼,来到客房外。   另一个医生已经在沈寂检查了。   沈寂换上干燥的干净睡衣,靠着松软雪白的枕头,靠在床边。   医生带着听诊器,坐在他面前,表情凝重。   保镖队长则抱着手,站在床尾。   医生正在做检查,祝青臣也不好打扰,只是让另一个医生进去帮忙,自己和李钺则站在门口看着。   没多久,医生收回听诊器。   “身体没有问题,身上也没有外伤。不过,看你的脸色,这几天都没怎么睡觉?也没怎么吃东西?”   “嗯。”沈寂不好意思地点了一下头。   “还是要规律饮食、早睡早起。”医生顿了顿,试探着问,“最近是不是……遭遇了什么重大变故?心情怎么样?”   “心情……”   沈寂苦笑了一下,想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医生一眼就看出不对劲:“在医生面前,不用这样。”   “嗯。”沈寂抿了抿唇角,“最近……心情很不好,整晚整晚睡不着,也不想吃东西。”   “那还是要做一下心理测试,该吃药就吃药。”   “好。”   两个医生给沈寂做了一套比较简单的心理测试,结果不容乐观。   沈寂的心理问题,可能有些严重。   他会不受控制地发抖、痛哭,甚至像是受到什么召唤一般,直直地往海里走,都是因为他心理出了问题。   再不吃药治疗的话,情况会越来越糟。   医生给他开了点安眠药,原本想叮嘱他一些事情,但是看见沈寂这副模样,又有些犹豫。   这时,门口传来祝青臣的声音。   “小陆,你把药收好,听听医生怎么说。这阵子你来负责照顾沈寂。”   “是。”   站在床尾的保镖队长应了一声,走上前,从医生手里接过药单。   “出来说。”   保镖队长和两个医生一起出去。   沈寂听见祝青臣的声音,也掀开被子下了床。   “祝老师……”   祝青臣扶了一下他的胳膊:“怎么下来了?回去躺着。”   沈寂问:“祝老师的身体怎么样了?还难受吗?”   “我没事,吃点东西,已经好多了。”   祝青臣扶着他,让他在床上坐下。   “真是不好意思。”沈寂一脸愧疚,“我当时不知怎么了,一心想着要回去,也没想到祝老师和霍总,还有大家,为我奔波了一整天,我那时候有点傻了,还好霍总把我骂醒了,否则又是……”   “没关系。”祝青臣笑了笑,“你也是太担心了,我们大家都明白,不会介意的。”   “嗯……”   “这几天,你就先留在这里,不要想其他的,好好休养,养精蓄锐,才能回去和他们抗衡。”   “我知道。”沈寂用力地点了点头,“祝老师放心,我会好好休息的。”   “那就好。”祝青臣同样用力地拍拍他的肩膀,“别担心。”   “好。”   祝青臣再陪着沈寂说了一会儿话,等到保镖队长回来,便起身准备离开。   临走时,沈寂揪着被子,低声问:“祝老师、霍总,我能问问你们,为什么要救我吗?”   祝青臣思忖片刻,最后道:“我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沈寂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   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人与他非亲非故,只是觉得他可能在受苦,便不顾一切地前来救他。   简直像是小说里的一样。   “不管你信不信,我们就是单纯的好心,我们不图你什么……”   “不不……”沈寂连连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觉得祝老师和霍总在图我什么,我只是感觉,好像在做梦一样,我不确定……”   祝青臣笑着,抬起手,朝他比了个手势:“好好休息,不用担心。”   “好。”   房门关上,祝青臣和李钺转身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沈寂和保镖队长两个人。   保镖队长左手拿着玻璃杯,右手拿着几颗白色小药片,递到他面前:“吃药。”   “好,谢谢。”沈寂也不问这究竟是什么药,拣起来就吃。   “祝先生和霍总吩咐我照顾你,这阵子我会守在你床边,有事情就喊我。”   沈寂抬起头,问:“那你叫什么名字呢?我该怎么叫你呢?”   “我姓陆,祝先生和霍总叫我‘小陆’。”   “嗯,小鹿……”   “不是‘小鹿’,是‘小陆’,我叫陆北。”   “好,我记住了。”沈寂点点头。   吃过药,还不能马上躺下。   沈寂不想说话,陆北也没什么话好说,两个人就这样干坐着,大眼瞪小眼。   不知过了多久,陆北戴在腕上的手表响起。   “时间到,你可以睡觉了。”   于是沈寂乖乖躺下,拽着被子,给自己盖好。   可陆北仍旧坐在床边,认真地看着他。   沈寂有些不自在:“你可以出去了。”   “不行。”陆北神色严肃,“祝先生和霍总让我照顾好你。医生说了,安眠药会在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内起效,现在已经半个小时了,你还没睡着,为免出错,我得守着你。”   “这样……”   沈寂实在是不擅长拒绝别人,只能默认他留下。   又过了半个小时,陆北站起身来:“你还没睡着,安眠药失效了,我再去找医生。”   “不用,我没事。”沈寂连忙坐起来,“我很困,但是……”   “但是什么?”陆北皱眉。   “我……”   “你担心你奶奶?”陆北道,“祝先生都跟你说了,没事的,放心吧。”   陆北顿了顿,继续道:“去找你奶奶的时候,我也跟着去了,她没事。”   沈寂躺回床上,听陆北讲起他们营救奶奶的事情——   “很早的时候,霍总就打电话让我们去查。没多久,我们查到祥安疗养院,那个保安还不让我们进去,然后……”   在陆北冷静镇定的讲述声中,沈寂拽着被子,慢慢地、慢慢地,陷入了梦乡。   *   别墅主卧里。   祝青臣穿着睡衣,抱着平板电脑,瘫在床上看直播。   没错,是秦怀慕和乔白的直播。   两个地方有时差,国内才将将入夜,这里已经是大半夜了。   ——直播间里,乔白和秦怀慕并排坐着。   两个人手牵着手,脸上都洋溢着甜蜜的笑容。   主持人一脸羡慕地说:“看来我们秦总和乔乔是真的很恩爱了。但我们都知道,作为明星,乔乔谈恋爱的话,肯定会损失一些粉丝的,请问两位对这件事情怎么看呢?”   “乔乔先说吧。”   乔白一脸羞涩,但握着秦怀慕的手不曾松开:“其实,我一开始也是想过要隐瞒的,但是……我实在是不会撒谎,每次看见怀慕哥,都忍不住很心动,喜欢会从眼睛里冒出来,所以……”   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没关系啦,就算粉丝因为这件事情,不再喜欢我,就算粉丝数量掉到零,我也不后悔今天的选择。”   秦怀慕同样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一脸深情地看着他:“乔乔的粉丝数量不会掉到零的,因为我永远都是乔乔的粉丝。”   油腻腻的。   祝青臣捂着心口,有点想吐。   哕——   他们两个很明显就是排练过的,偏偏直播间的粉丝很吃这一套。   他们在弹幕里狂欢,信誓旦旦地保证,他们永远喜欢乔乔!永远守护乔乔!永远不会脱粉!   不过,看秦怀慕这副模样,他应该还没收到沈寂被救走的消息。   那还好。   祝青臣皱着小脸,捏着鼻子,硬着头皮继续看直播。   这时,李钺端着切好的水果进来了。   “祝卿卿,吃点饭后水果,补充一下营养。”   “噢。”   李钺端着玻璃大碗,在他身边坐下。   他叉起一块绿油油的果子,裹满酸奶,递到祝青臣嘴边:“祝卿卿,尝尝国外的水果。”   祝青臣没有防备,直接一口吃掉,然后差点吐出来:“哕——”   李钺把他的平板拿走:“看不下去就别看了,你本来就不舒服,还看这些恶心东西。”   “不是……”祝青臣抽出纸巾,捂着嘴,冲向浴室,“这个水果好难吃!李那个,你想毒死我!”   “有这么难吃吗?”   李钺尝了一块,然后也下了床,跟着祝青臣一起跑。   难吃!难怪他在古代都没见过这个东西!   小夫夫并排趴在洗手台前。   祝青臣用双手接水,认真漱口。   他腾出手来,用力捶了一下李钺。   “如果没记错的话,上一个现代世界,你在国外待了半个月吧?你没有吃过这个东西吗?”   “没有。”李钺一脸无辜,“我看它的样子,以为它很好吃,我不想吃独食,我想和祝卿卿一起分享。”   “算了,别吃那个了,尝尝别的。”   “嗯。”   两个人重新回到床上,把那个绿油油的果子丢到一边,一边看直播,一边把其他水果挑着吃了。   都不怎么好吃。   秦怀慕和乔白的直播持续了一个半小时,从八点到九点半。   整场直播,他们都手牵着手,对视微笑不下一百次。   在直播即将结束的时候,秦怀慕直接从怀里掏出戒指,单膝下跪,向乔白求婚。   这个环节,直接引爆整个直播间。   粉丝狂欢,疯狂刷屏,把直播间刷得卡顿闪退。   最后,秦怀慕和乔白还共同宣布,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将在今年年底举办婚礼,正式结婚,到时候也会向大家现场直播的。   这场直播下来,秦怀慕和乔白赚得盆满钵满。   不仅直播间礼物刷得满屏都是,热搜广告全部被占,乔白更是在十分钟内暴涨百万粉丝,秦氏集团股价同样飞涨。   “难怪。”祝青臣恍然大悟,“难怪他们两个死活要直播。”   赚这么多钱,谁不喜欢呢?   系统幽幽道:“臣臣,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是作者特意安排的对照情节——”   反派系统接话:“秦怀慕风头正盛,志得意满;沈寂万念俱灰,跳海自杀。”   “秦怀慕在最得意的时候,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从今以后,他每次看见乔白,每次花钱,每次看见自己的万贯家财,都会想起他永远失去的宝物。”   两个系统同时道:“哇塞,很虐心的——”   祝青臣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我的学生不是东西。”   他是人!   李钺淡淡道:“直播结束了,秦怀慕马上就要知道了。”   祝青臣问:“他知道我们俩的电话号码吗?邮箱地址?他不会轰炸我们吧?”   “怕什么?”李钺勾了勾唇角,“再看看。”   这时,祝青臣临时注册的账号也被卡出了直播间,他重新点进去,发现直播还没结束。   摄像机被放在地上。   工作人员们正收拾场地,乔白和秦怀慕则被请下去休息,卸妆收拾一下。   这时,一个工作人员走上前,一言不发地扛起摄像机,跟上他们的脚步。   【直播还没结束吗?】   【还有彩蛋?还是工作人员忘了关摄像机?】   【别关别关,让我偷吃一口糖】   祝青臣转头看向李钺:“你安排的?”   李钺面不改色:“嗯。”   “我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吗?你什么时候安排的?我怎么不知道?”   “还在国内的时候,觉得可能会很有意思,所以花钱收买了一个助理,让他多拍一会儿。”   “啊……”祝青臣震惊,“唯恐天下不乱。不愧是你,大反派。”   “谁让我是反派呢?”李钺搂住他的肩膀,“继续看看。”   祝青臣收回目光,继续看直播——   镜头有些摇晃,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乔白和秦怀慕被工作人员簇拥着,回到华丽的休息室里。   镜头也没有再跟进去,而是停在门口。   工作人员们进来出去,各自忙碌着。   乔白搂着秦怀慕的胳膊,笑着撒娇:“怀慕哥,今天谢谢你啦。”   秦怀慕应了一声:“乔乔的要求,我当然会满足。”   【为什么感觉他们两个之间气氛怪怪的?没有刚才在直播间甜了,不像是情侣】   【前面的不会是小三粉吧?这么急着洗糖?】   【再怎么洗,秦总也不会喜欢小三呢】   【秦总不喜欢直播,但还是配合乔乔,情侣之间道个谢怎么了?】   弹幕氛围表面轻松,实际上党同伐异,很是紧张。   这时,秦怀慕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坐下,接过助理递过来的手机。   秦怀慕低下头,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知道,沈寂一定会看直播间,看见他和乔乔这么亲密,还宣布了婚讯,沈寂一定会生气吃醋。   算了,还是哄哄他好了。   打开手机的瞬间,秦怀慕脸上笑意更盛。   十几个电话,几十条消息,还有好几封邮件。   沈寂果然吃醋……   下一秒,秦怀慕脸上笑容凝固,握着手机的手猛地收紧,霍然站起身来。   乔白察觉到不对,走上前:“怀慕哥,怎么了……”   秦怀慕紧紧地攥着手机,虽然极力忍耐,但剧烈起伏的胸膛,已经暴露了他汹涌的情绪。   乔白又喊了一声,试图握住他的手:“怀慕哥,到底出什么事了?”   秦怀慕却沉默着,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   他攥着拳头,咬着后槽牙,发出咯咯的声音:“跑了。”   乔白疑惑:“什么?”   “跑了!”秦怀慕厉声怒吼,“跑了!沈寂跑了!”   他一挥手,乔白喊了一声,竟直接被他推倒在地上。   “啊!”   听见乔白的叫声,秦怀慕回过神来,转过头,想把他扶起来。   “刷”的一下,乔白脸上没了血色,他甩开秦怀慕伸过来的手,扭过头,看见门外的工作人员,扭曲尖叫:“还不快过来扶我啊!”   工作人员连忙上前,乔白调整好表情,命令他们:“今天的事情,谁要敢说出去,谁就别想在京城混了!听见了没有!谁都不许……”   乔白被工作人员扶起来,刚刚抬起头,就对上了一个熟悉的设备——   一台正在工作的、闪着红点的摄像机。   “啊!”乔白再次尖叫起来。   “你在拍什么?!” 第058章 娱乐圈(4)   “你在拍什么?!”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休息室里里外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扛着摄像机的男人身上。   那是个身材矮小的男人,穿着统一的蓝色制服,头戴鸭舌帽,脖子上还带着蓝绳子的工牌。   他这副装扮,和在场其他工作人员一模一样,毫不起眼。   所以,每一个看见他的人、每一个经过他身边的人,都没把他放在眼里。   直到乔白大喊出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只有他扛在肩上的摄像头呼吸灯,一闪一闪的,保持“呼吸”。   乔白站在原地,指着他,浑身颤抖:“你……你……”   秦怀慕抬头看了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去,冷声道:“乔乔,不要大惊小怪的。”   “不是我,是他……”   “他们要拍一些后台花絮,之前跟我说过,我也同意了。让他们把你摔倒的那段剪掉就好了。”   “不是……”   秦怀慕按灭手机,朝乔白伸出手:“来。”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乔白迟疑着把手伸给他,然后秦怀慕一用力,直接把他拽到了自己怀里,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秦怀慕对他道:“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不能一直陪你,快速拍完,你也可以回去休息了。”   乔白迟疑着,看向摄像机。   紧跟着,秦怀慕又抬起头,命令道:“快,抓紧时间。”   一片死寂中,没有人回答他,更没有人行动起来。   秦怀慕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怎么回事?别耽误时间……”   这时,终于有人开了口。   “秦总,现在……还在直播……”   什么?   秦怀慕猛地转过头,一脸不可置信。   还在直播?!   那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全都被直播间里的人看见了?!   秦怀慕和乔白仍旧抱在一起,保持着这样古怪的姿势。   像是被定住了一样。   镜头外的工作人员小声问:“秦总、乔乔,要把直播间关掉吗?”   乔白下意识道:“还不快点关……”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秦怀慕按住了。   镜头后面的经纪人、工作人员,也在朝他们疯狂使眼色。   不能关!   事情已经直播出去了,如果现在直接关闭直播间,只会引起更大的讨论。   最好的办法,就是现在把事情演下去。   秦怀慕最先有了动作。   他低下头,捏捏乔白的脸颊,笑着道:“你看看,不好好走路,像小孩子似的摔了一跤,现在被全世界看到了吧?”   乔白马上也入了戏,搂着秦怀慕的脖子,做出一副害羞的模样:“那我又不是故意的,直播一个多小时,我的腿都坐麻了。”   “摔痛了没有?”   “我都摔倒了,你也不来扶我。公司公司,一下直播就拿着手机处理公司的事情,公司这么重要,那你干脆和公司结婚好了。”   “对不起,是我错了。”秦怀慕放下手机,抱住他的腰,“我给乔乔赔罪。”   乔白伸出手:“那我要赔罪礼物。”   “过几天的拍卖会带你去,看上了什么直接拍。”秦怀慕一脸深情,“我的小王子,别生气了,嗯?”   这时,被紧急请回来的主持人也走到镜头前,把镜头引到自己身上。   “直播间的粉丝们、观众们,实在是不好意思,这是我们的直播失误,实习生想拍一些后台花絮,结果忘了切换模式,又给大家直播了几分钟。”   “整场直播下来,乔乔累得腿都软了,秦总也有很多事务要处理,他们两个在私底下就是这样随便的,乔乔摔个屁股蹲,秦总会放肆嘲笑,然后再把乔乔抱起来的。”   “刚刚的工作失误,就当是送给每一位关心乔乔和秦总的粉丝福利吧,现在直播真的要结束了,拜拜!我们婚礼直播上再见!”   主持人维持着脸上的假笑,用力挥着手。   背景里,秦怀慕和乔白依旧抱在一起,看起来恩爱非常。   但是……   部分网友已经不买账了。   【不是,我看起来很像一个弱智吗?】   【是不是在资本家和明星的眼里,我们是指哪打哪的傻子啊?】   【刚刚粉丝控场,我都不敢说,他们好像真的不熟】   【镜头前面黏得跟520似的,以为没镜头了,马上变成陌生人】   【秦怀慕也要进军娱乐圈了吗?他这个演技,一年拿新人,三年拿影帝,不是问题】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发现真相之后,秦怀慕和乔白的面相都变了,一个好油,一个好作,天生一对】   【粉丝出来走两圈,这就是你们说的世界最甜cp啊?甜到一个把另一个推到地上?】   当然,乔白作为目前最火的流量明星,他的粉丝还是有战斗力的。   【直播营业和直播结束休息的状态肯定是不一样的啊】   【乔乔放松下来,摔了一跤,哇哇大叫的样子很可爱好不好?】   【秦总已经伸手去扶了,只是没来得及而已】   【秦总可是集团总裁,拿着手机处理一下公司业务也很正常吧?】   直播间虽然已经关闭,但里面的人还是吵得有来有回的。   【既然这两位家大业大,那能不能把我刚刚刷的礼物还给我啊?】   【明明是秦怀慕推的乔白,乔白不敢对秦怀慕发火,对工作人员乱吼什么?心疼打工人了】   【只有我记得吗?刚刚秦怀慕怒吼一声“沈寂跑了”】   【我也记得,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这和沈寂又有什么关系?秦怀慕和沈寂还有联系?】   【=====秦乔cp就是甜=====】   虽然乔白的粉丝努力刷屏,但是十分钟后,这段不到三分钟的后续直播,还是被录了下来,放到其他平台上,登上热搜前排。   #沈寂跑了#   #塑料夫夫#   #退钱#   一瞬间,什么塔罗牌、水晶球、六爻算卦博主,甚至心理学、微表情博主纷纷出动,就为了挖出背后的秘密。   秦氏集团刚刚登上一个新台阶的股价开始回落,乔白刚刚还在疯涨的粉丝数……   却还在继续疯涨。   毕竟,嗑糖只是乔白粉丝内部的行为,而吃瓜,那可是所有人都热衷的事情!   他们关注乔白,甚至将他设为特别关注,就是为了吃到第一手瓜!   这场前期投入巨大、声势浩大的直播,以一种无比狼狈的姿态,在互联网上,引发了前所未有的讨论热潮。   网友称之为——秦乔学。   *   “……”   祝青臣和李钺靠坐在床头。   一个人抱着平板,一个人捧着玻璃碗。   两个人都沉默了。   他们也没想到,只是收买了一个实习生,让他偷偷多拍一会儿,竟然能拍到这么震撼的场景——   他们很少用“震撼”来形容一个东西。   谁都没有说话。   祝青臣默默退出直播间,随手刷了刷其他平台上的评论。   都差不多,一片混战。   不知道过了多久,祝青臣才开了口:“直播的那个助理不会有事吧?”   “不会。”李钺淡淡道,“他是实习生,不是正式员工,秦氏为了节约资源,和他签的合同很压榨。我跟他说好了,给他五百万,他可以来霍氏工作,如果秦氏纠缠不休,我会派律师帮他打官司。”   祝青臣点点头:“那就好。”   两个人挨在一起,继续上网冲浪。   没多久,大概是秦氏那边下了水军,帮他们说话的人明显多了很多。   基本都是“我觉得甜”、“这很正常”这些话术。   刷了一会儿,祝青臣就关掉了。   “没意思,还不如看小猫小狗呢。”   李钺抬起手,看了一眼手表:“再看十分钟就睡觉。”   祝青臣拖长音:“啊?”   “秦怀慕已经知道沈寂跑了,估计明天就会找过来,早点休息,养精蓄锐。”   “好吧……”   也有道理。   这时,背对着他们、坐在窗台上的两个系统,幽幽地开了口。   “你们两个还是太不了解‘火葬场’世界了。”   “什么意思?”祝青臣和李钺同时转过头,有些疑惑。   “秦怀慕不会过来的,至少明天不会。”   “为什么?”两个人更疑惑了,“我们把沈寂带走,他不会追过来?”   “不会。”   系统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它的小光球脑袋。   “在‘火葬场’世界里,就算沈寂今晚死了,秦怀慕也不会马上赶过来。”   “首先,秦怀慕会对沈寂死亡的消息不屑一顾,他会觉得沈寂是在装死,耍一些小把戏,故意引起他的注意,欲擒故纵。”   “为了维持自己霸总的人设,他绝对不会主动低头,去找沈寂。相反的,为了激怒沈寂,让沈寂自己乖乖回来,他会变本加厉地和乔白混在一起,出入各种场所,上各种新闻头条。”   祝青臣和李钺都震惊了。   这是什么脑回路?   人都死了,还想着激怒对方?   这多少有点阴间了。   “在此期间,秦怀慕会接到两到三个电话,一般是管家、保镖打来,告诉他沈寂的死讯的,但秦怀慕都不会放在心上,或是出言嘲讽,或是直接挂断。”   “当然,秦怀慕也会不习惯沈寂不在身边的生活,常见表现为——”   “秦怀慕犯胃病,沈寂不在,没办法给他准备胃药;秦怀慕在外喝酒,沈寂不在,没办法来接他回家;秦怀慕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因为沈寂不在,没办法把他搬上床。”   祝青臣举起手:“这个我知道,这是经典的‘失去保姆、怅然若失’症状!”   “没错。”系统很欣慰,“臣臣宿主加一分。”   “大概要过半个月,等到警方打电话来,通知秦怀慕,秦怀慕才会真的相信沈寂死了。”   “然后他冲去停尸房或是火葬场,对着沈寂已经臭掉的尸体痛哭流涕,后悔自己为什么怀疑沈寂装死,责怪其他人为什么不早告诉他。”   “综上所述,沈寂被你俩带走,秦怀慕不会马上赶过来。”   “你们至少还有半个月的准备时间。”   “原来如此。”祝青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就最好了。”   秦怀慕越迟过来越好,再让他自大一会儿。   李钺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祝青臣拽过被子,盖在两个人身上,顺便拍了他一下:“李那个,想什么呢?睡觉了。”   李钺皱着眉头:“祝卿卿,我在想,他们怎么会舍得把爱人晾在外面大半个月?他们怎么会以为爱人在装死赌气?”   “你就想这个啊?”祝青臣哽住,“物种不同,想不通很正常的。”   “是吗?”   “是的。”反派系统道,“你这种离开老婆超过一天,就心烦意乱的大反派,是永远不能理解渣攻的脑回路的。”   相处多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渣攻始终认为对方是在耍小脾气,甚至装死赌气。   这样过分的表现,渣攻真的了解对方吗?   渣攻真的知道对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吗?   或许直到对方死去,渣攻喜欢的,也只是那个被自己驯化的、百依百顺的爱人。   他们从来没有喜欢过对方真正的样子,他们更爱的永远都是自己。   否则,为什么秦怀慕最后惩罚了乔白、惩罚了乔家、惩罚了粉丝,却偏偏没有惩罚他自己呢?   他还是最爱他自己。   因为爱自己,所以从始至终都高高在上地俯视对方;因为爱自己,所以就算对方死了,也要一口咬定是对方撒谎,不肯低头。   因为一旦低头,他们就输了。   所谓拿乔,所谓痛哭流涕,也只是他们为了减轻心中负罪感、表现给其他人看的。   相较而言,李钺当然不能理解他们的想法。   反派系统道:“不知道是哪个大反派,死了老婆,每天跑到陵寝里掉眼泪,然后被我发现,死活要我带他去做任务。”   “又不知道是哪个大反派,老婆被返聘做任务,他又躲在帐篷里掉眼泪,然后又被我发现,又要去做任务。”   哇,好多“又”啊!   李钺摸了摸鼻尖,然后捂住祝青臣的耳朵,搂着他躺下:“祝卿卿,睡觉时间到了,睡觉。”   祝青臣却推开他的手,从他怀里探出脑袋:“多说点,多说点!”   李钺一把按住他:“睡觉了。”   他回过头,对两个系统道:“你们两个出去,宿主睡觉也要看,出去!”   “噢。”两个系统不情不愿地飞走了。   祝青臣只好自问自答——   “是谁的大反派这么恋爱脑啊?”   “噢,原来是我的啊!”   李钺抱紧他,祝青臣也顺势钻进李钺怀里,还把脚搭在他身上。   “睡觉。”   *   正如两个系统所说,秦怀慕果然没有过来找沈寂。   相反的,为了应对昨天晚上的直播风波,他和乔白还准备再开一场直播,秀秀恩爱,澄清事实。   这正好给沈寂争取了休息的时间。   第二天一早,祝青臣就让小陆和其他三个保镖,带着两个私人医生,还有沈寂,去霍氏参股的私立医院做详细检查。   要确保他没有内伤,心理问题也要再仔细检查一下。   另外还要验伤,一些伤情报告、心理情况鉴定报告,拿到手里,以后和秦怀慕对峙,也更有把握。   他们去了一个上午,下午就回来了。   这个时候,祝青臣正在庄园花园里荡秋千,李钺则在后边帮他推。   见他在保镖们的簇拥下回来了,祝青臣便朝他招了招手。   “沈寂,过来坐坐!”   “好。”   沈寂走上前,在祝青臣面前的石椅上坐下。   他还是有些拘谨,坐得端端正正,两只手按在膝盖上,很是乖巧。   他礼貌道谢:“谢谢祝老师和霍总安排我去医院检查,我在国内还有一点积蓄,等我回了国,就把钱还给你们。”   “不用客气,一点小钱而已。”   祝青臣笑着,又问他昨晚睡得好不好、今早检查怎么样。   沈寂乖巧地坐着,认真回答了所有问题。   “昨晚睡得很好,一觉睡到了天亮,我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觉了。”   “今早检查也很好,医生说我身上没有伤,就是有点营养不良,还有点心理问题。不过坚持吃药,很快就能好的。”   “嗯。”祝青臣点点头,最后问,“那个……秦怀慕有没有再找你?”   “他?”沈寂愣了一下,似乎才想起有秦怀慕这号人。   他摸了摸两边口袋,没找到手机,有些急了。   “我昨晚好像没带手机出来,手机留在岛上了……”   这时,陆北拿出他的手机,从他身后递过来。   “在这里,我没看。”   “谢谢。”   沈寂接过手机,用指纹解锁,看看积累了一晚上的消息。   祝青臣抬起头,喊了一声:“小陆。”   陆北点点头:“祝先生放心。”   他盯着呢。   要是沈寂情况不对,他马上把手机拿走。   果然,沈寂才看了两条消息,就不由地攥紧了拳头,微微颤抖。   祝青臣连忙从秋千上站起来,出声打断:“怎么了?是不是他找你了?对不起,我不该提醒你看手机的……”   “没事……”沈寂胡乱抹了把眼睛,抬起头,把手机递给祝青臣,“祝老师想看看吗?”   祝青臣有些震惊:“给我看?”   “嗯。”沈寂点点头,“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没什么不能看的。”   沈寂顿了顿,又道:“我知道,祝老师和霍总救了我,就等于是和秦怀慕宣战了,秦怀慕一定会报复你们的。”   “所以我们现在是统一战线的人,我也会帮着大家一起,反抗他。他发过来的消息,祝老师和霍总当然可以看。”   “那好。”   祝青臣接过手机,坐回秋千上,和李钺一起看。   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下午,秦怀慕给沈寂发了好几条消息,分别是——   【沈寂,你在哪?】   【沈寂,你和霍镇、祝青臣串通好的是吧?】   【沈寂,我本来打算明天就接你回来的,但是你太不听话了,你以为祝青臣和霍镇是好心帮你?不是!霍氏和我是死敌,他们带走你,是为了威胁我!】   【到那个时候,你求我救你,我也不可能救你!】   还有一些秦怀慕和乔白的亲密照,有的是从直播里截图的,有的是现拍的。   而秦怀慕的最后一句话是——   【沈寂,欲擒故纵玩久了就不好了,我给你三秒钟时间,马上回答我!】   祝青臣看了一眼发送时间。   嗯,已经六百个三秒钟过去了,沈寂没有回复,秦怀慕也就没有再发消息过来。   主要突出一个高高在上的无能狂怒。   祝青臣把手机还给沈寂:“你别怕,就算他找过来,我和霍总也会保护你的。”   沈寂轻轻地点了点头,再次道谢:“嗯,谢谢祝老师,谢谢霍总。”   “不用客气。”祝青臣笑了笑,“你能慢慢好起来,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   秦怀慕和乔白在国内又开了一场直播。   但是对上次的直播失误补救不大,反倒更加给互联网博主提供分析素材。   博主们越分析越觉得他俩是塑料情侣。   没有办法,两个人只能选择冷处理。   暂避风头,等事情过去。   *   这天傍晚。   海边的阳光金灿灿的,照在开得灿烂的花园里,给每一朵鲜花镀上一层浓烈的金色。   祝青臣和沈寂并排坐在双人秋千上,慢悠悠地荡着秋千。   祝青臣说晚上想吃烤串,李钺去厨房准备了。   陆北和几个保镖也被他喊走了。   花园里只有祝青臣和沈寂两个人,两个人悠哉悠哉地荡着秋千,谁也没有说话,安宁平和。   忽然,竟是沈寂先开了口。   “祝老师,您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祝青臣晃了晃脚:“你想说吗?如果你想说的话,那我可以听;如果你是为了‘投诚’,而挖开自己的伤疤,把事情都告诉我,那我不想听。”   祝青臣认真地看着他:“我不想别人因我受伤。”   沈寂迎上他的目光,犹豫片刻,最后点了点头:“是我自己想说给老师听的。”   “那你就说吧。”祝青臣笑着道,“我洗耳恭听。”   沈寂从自己的出生讲起,讲他的家庭,讲他的父母,还讲和他相依为命的奶奶。   他说,自己为了给奶奶治病,进入了娱乐圈。   他说,自己进入娱乐圈之后,知道自己不如其他人,所以他勤勤恳恳地进修、认认真真地拍戏。   他还说,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以前也有很多粉丝,比乔白还多,那些粉丝都很喜欢他,很爱他,会给他写信,会给他送礼物。   可是这一切,在遇到秦怀慕之后,就都变了。   “我和他是在酒会上认识的,当时我被一个投资商刁难灌酒,是他出来救了我。”   “再后来,我们就被下了药,就是那种药……”   “其实我心里是很愧疚的,我觉得他是一个集团的总裁,而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明星,因为这种事情,我和他被捆在了一起,他要对我负责,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所以我更努力地赚钱,也没有把奶奶的事情告诉他。”   “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是平等的,我们是在谈恋爱,我们会结婚,会一起度过美好的余生,就算不能结婚,也可以给彼此留下一段美好的回忆。”   “可是——”   沈寂抬起头,望着头顶布满晚霞的绚烂天空。   “忽然有一天,他整个人都变了。”   “他变得暴躁、自大,又薄情,他变得高高在上,变得一点儿也不喜欢我,对我恶语相向,我几乎快认不出他来。”   祝青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声道:“你说,有没有可能,其实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呢?” 第059章 娱乐圈(5)   海边傍晚的阳光金灿灿的,穿透云层,照在人身上,热烘烘的。   沈寂却没由来地有些发冷。   他转头看向祝青臣,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没能开口。   祝青臣则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双手拽着秋千绳,抬头看天,慢慢悠悠地荡着秋千。   “正常来说,一个三观已经定型的成年人,二三十岁,除了鬼上身,否则是很难在一夜之间,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的。”   “所以,有没有可能,从一开始,秦怀慕就是一个自大暴躁的人呢?”   沈寂沉默不语。   他不知道。   “你不要难过,我不是在责怪你,也不是在质疑你的眼光,更不是在否认你们之间真实存在过的、美好的过去。”   “我承认,刚才你说起的那些过去,确实很美好,像小说一样。”   “一个集团总裁,一个新人演员,相遇在一场酒会上,结果双双中药,被绑定在了一起。他说会对你负责,于是你们谈起了恋爱,甚至住在一起,住了好几年。”   “如果没有乔白的出现,你们可以一直这样生活下去。”   “可是,你有没有注意到,在这段叙述里,秦怀慕就像是两个人一样?”   “在乔白回国之前,他对你温柔体贴又耐心;在乔白回国之后,他变得暴躁自大又薄情。”   “其中隐含的底层逻辑是——”   “因为乔白回国,所以秦怀慕变了。”   “因为”和“所以”两个词,祝青臣故意加重了语气。   他收回目光,认真地看着沈寂。   “可你觉得,这个因果关系,是成立的吗?”   “或者说,你觉得,乔白有能力左右秦怀慕的思想和行为吗?乔白有能力偷天换日,把原本特别特别好的一个人,变得特别特别坏吗?”   沈寂沉默着,摇了摇头。   秦怀慕是一个善于洞察人心的商场老手,比他大五岁,比乔白大八岁,他怎么可能受乔白的蒙蔽或蛊惑?   或许乔白在其中做了一些事情、起了一些作用,但秦怀慕所做的事情,必定是出自他本人的意愿。   沈寂摇头又点头,终于承认:“是,祝老师说的对,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是我一直在美化过去。我们之间,一直都存在分歧——”   “我一直以为,这几年,我们是在平等地谈恋爱;而他却认为是他在包.养我,我是他的情人。”   “我还以为,谈恋爱、同居、结婚,是正常流程;而他却只想和我同居,不想和我结婚。”   “我以为我是自由的,可以提分手,然后转身离开;而他却不允许。”   “我以为我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沈寂;而他却把我当做乔白出国、空窗期的调剂品。”   “我们之间的分歧一直存在。只是刚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感情还不错,从来没有开诚布公地谈过这些问题。我以为我默认的想法,就是他默认的想法;他以为他制定的规则,我必须遵守。”   “乔白回国,仅仅是催化剂,而不是导火索。”   “就算没有乔白,时间久了,我们的感情淡了,他也一样会暴露出他的本性。”   沈寂最后下了结论:“是我一直在记忆里美化他,他没有我想的那么好。”   祝青臣荡着秋千,似是随口问:“那你现在能还原出,真实的他是什么样子的吗?”   “我不知道。”   沈寂不再荡秋千,他弯下腰,用双手捂着脸。   他没有哭,只是在沉思。   祝青臣也没有打扰他,只是安安静静地荡着秋千。   铁质的秋千架子,太久没上油,晃动摩擦的时候,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徐徐微风,落日一寸一寸西沉,光亮也一寸一寸泯灭。   很久很久的沉默之后,沈寂才终于整理好了心情。   他抹了把脸:“祝老师这样问我,我才想起之前刻意忽略的很多事情。”   “我和他在一起的事情,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就连他的生活助理都不知道,更别提他的朋友、他的圈子。就算我们一起外出,已经被他的朋友撞见了,他也会迅速和我撇清关系。”   “我们说是同居,其实是他在郊外有一套房子,我们约好什么时间见面,就什么时候过去,我把那个房子称为‘家’,把这种行为称为‘住在一起’,其实我们谁都没有在那里久住。”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像我喜欢他那样,那么的喜欢我。”   “是我太喜欢他了,是我被蒙住了眼睛。”   祝青臣晃了晃脚:“这不是你的错。”   “沈寂,你有没有发现,你的叙述里,还有另一个逻辑错误?”   沈寂疑惑地抬起头:“什么?”   祝青臣同样认真地看着他:“你总是习惯把自己放在低位。”   沈寂又愣了一下。   “明明是你和他一起被下药,而你却说,他因为这件事情,不得不和你绑定在一起,是他吃亏了。”   “明明是他一直在骗你、欺负你,而你却说,是你被蒙住了眼睛,是你太喜欢他了。”   “可是你有什么可愧疚的呢?”   “因为……”沈寂小声道,“因为他是总裁,我只是一个小演员,所以……”   “总裁又怎么样?小演员又怎么样?既然你当时也被下了药,那你也是受害者,社会身份能够决定你们所拥有的金钱、在世俗上的地位,可怎么能决定你们在同一个案件中的地位呢?”   “受害者就是受害者,不会因为社会身份的差别,就区分出谁更委屈、谁吃的苦更多、谁受的罪更多。”   “就算你们当时报了警,就算警察来了,你也不会被当成嫌疑犯抓起来。你在公正严明的警察面前都不用愧疚,为什么偏偏要在秦怀慕面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呢?”   ——“你又不欠他的。”   微凉的晚风拂过,这最后一句话,被风吹到了沈寂的耳朵里。   这句话绕着他转圈、盘旋,慢慢地、慢慢地,吹到了他的心里。   我又不欠他的。   沈寂又不欠秦怀慕的。   “你只是被下了药,你只是被骗了,你只是被欺负了,你又没有犯错,更没有违法犯罪。”   “不要再把自己放在低位了。”   沈寂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祝青臣。   “祝老师,我好像明白了。”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从秋千上站起来,望着远处。   太阳已经西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他原本就是个烂人,是他一直在欺骗我、欺负我。”   “我不该再用他的过错来惩罚自己,也不该在沉迷在过去虚假的美好里,我应该奋起反击才对。”   祝青臣笑了笑:“在‘奋起反击’前面再加一个。”   “什么?”   “养好身体。”祝青臣拍拍他的胳膊。   师生二人说了快一个小时的话,这时,祝青臣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他回过头,朝远处喊了一声:“李……那个……霍……”   霍啥来着?   糟糕,他忽然忘记这个世界的李钺叫什么名字了。   祝青臣顿了顿,直接道:“老公,可以吃饭了吗?我们两个好饿!”   “马上。”李钺应了一声,然后推着小推车过来。   推车上放着已经串好的各色肉串,保镖们把花园里的烧烤炉子点起来,花园里亮起灯。   李钺亲自站在烧烤炉前面,祝青臣捧着料碗,负责刷酱料。   沈寂想上前帮忙,却被他们制止了。   祝青臣笑着道:“你坐着吧,尝一下我们的手艺。”   李钺则更加直接:“这是双人烤炉,我和祝卿卿站着刚刚好。下次有三人亲子烤炉你再来。”   祝青臣顺手给了他一下。   “好。”沈寂坐在椅子上,在树丛掩映下,撑着头,一脸憧憬地看着他们。   一开始,沈寂还有些不理解。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和他非亲非故,只因为他可能出事,就千里迢迢来救他呢?   现在他好像有些理解了。   如果是霍总和祝老师的话,好像真的有可能。   他们就像是武侠小说里的一对侠侣,恩爱非常,行走江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这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也跟着亮了起来。   沈寂低下头,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又是有关秦怀慕的新闻。   估计是他一直不回复,被下了面子,这几天,秦怀慕都没有再给他发消息。   但秦怀慕的助理会帮他发——   这个助理原本是娱乐公司的工作人员,和他有一些工作上的交集,所以他们加了好友。   什么秦怀慕和乔白合体直播啦,什么秦怀慕带着乔白去酒会啦。   这个助理一条不落地发给沈寂。   沈寂知道,这一定是秦怀慕授意的。   他想刺激自己。   其实,秦怀慕的刺激,一定程度上也成功过。   昨天晚上,他还躲在被子里,一条一条地看助理发过来的新闻、看乔白粉丝给他的私信,看到手脚发麻、心口一抽一抽地疼,也不肯停下。   几乎变成了一种机械式动作。   后来,还是保镖队长发现他没睡着,队长谨遵医嘱,拿走了他的手机,掰开他的嘴,往他嘴里塞了半颗安眠药,最后他才睡着的。   就在刚刚,这个助理又发来了一条新的花边新闻。   秦怀慕带着乔白去一个有名的拍卖会,拍下一个价值千万的古董戒指,作为礼物,送给乔白。   沈寂撑着头,认真地看着手机,又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好奇怪。   这次的新闻,照片拍得格外清晰。   秦怀慕和乔白并排坐着,手牵着手,乔白笑靥如花,秦怀慕满脸宠溺,就连他们脸上细小的毛孔都能看清。   可是这回,他却没有那种心脏抽痛的感觉了。   好像就在他一觉睡醒之后,好像就在他和祝老师谈话之后,不知道是他吃的哪一个药片起了效。   在这个瞬间,他并不觉得心痛,反倒觉得……   有点儿厌烦。   好烦,秦怀慕的助理每天给他发这些有的没的东西,很烦!   于是沈寂伸出手,点进那个助理的联系人页面。   点击、拉黑、确认!   这个世界终于安静了!   按下红色按钮的瞬间,沈寂只觉得压在心口的那块大石头瞬间破裂,浊气消散,一股无比畅快的感觉涌上他的心头。   于是他又点进秦怀慕的联系人页面。   同样的操作,点击、拉黑、确认!   秦怀慕的联系方式、秦怀慕的电话号码、助理的联系方式、助理的电话号码、秦怀慕为数不多介绍他认识的朋友……   删除!统统删除!   胸中浊气瞬间通畅,沈寂抬起头,表情坚定。   陆北把烤好的鸡翅放到他面前:“先吃点。”   “好。”   这个晚上,手机是安静的,世界是安静的。   这个花园,就像是他暂时的避风港。   任由外面洪水滔天,他们在开开心心地烧烤!   *   就这样,沈寂过了几天不受干扰的清净日子。   秦怀慕发现自己和助理都被拉黑了,恼羞成怒,又换了好几个手机给他发消息。   来一个,沈寂拉黑一个,从来都不理会。   而秦怀慕的最后一句话,还是在威胁他——   【沈寂,你以为你傍上了霍镇和祝青臣,就可以从此高枕无忧了?我告诉你,你总有哭着来求我的那一天!】   沈寂手指轻点,照拉黑不误。   又过了几天,沈寂的情况差不多安稳下来。   脸色好看了,整个人也胖了一些。   祝青臣和李钺估摸着系统所说的半个月期限快到了,便打算回国一趟。   沈寂也想跟着回去,但被他们拒绝了。   祝青臣拍拍他的肩膀:“我们这次回去,主要是帮你奶奶转到安全的疗养院,毕竟几十个保镖一直看着,也不是办法。”   “还有上次欺负你奶奶的那些人,被公安机关抓了起来,以寻衅滋事的罪名,关了十五天,现在差不多快出来了,我们得过去看看。”   “我问过医生了,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至少还要再休息半个月,才能回国。”   沈寂有些犹豫:“可是……”   “前几天不是才跟奶奶视频过吗?你放心,不会有事的,你把身体养好,回去看她,她才不会难过。”   “但是……祝老师和霍总……”   “怎么?信不过我们?”   “不是不是。”沈寂连连摆手,“我只是觉得,一直让你们帮我奔波,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可喜欢看恶人在我面前痛哭流涕了。”祝青臣安慰他,“另外,我们让你留在庄园里,也不是让你什么都不干的。”   一听这话,沈寂来了精神:“祝老师和霍总需要我干什么?我保证完成。”   祝青臣眨了眨眼睛,看着他:“我们需要你……整理好这些年来,你和秦怀慕之间、发生的事情。”   “你要回国,一定要风风光光、理直气壮地回去,不能像过街老鼠一样。”   “所以,我们要澄清谣言,要把所有事情都说清楚,要把别人泼在你身上的脏水,一盆一盆地泼回去。”   “这件事情,我和霍总可以背后出力,帮你造势,但是具体情况只有你自己知道,各种证据也只有你自己有。”   沈寂用力地点了点头:“祝老师放心,我和他有聊天记录,也有一些录音和照片,我会全部整理出来的。”   “当然了,也别太勉强自己,每天整理一点点就好了,要是感觉不舒服,就马上停下,不急于一时。”   “我知道。”   就这样,沈寂留在庄园休养,保镖队长陆北,带着好几个保镖,陪他一起。   祝青臣和李钺则带着人,乘坐私人飞机,飞回国内,回到京城。   *   祝青臣和李钺在飞机上睡了一觉,飞机落地的时候,正好是早上八点。   两个人出了机场,先去了一趟祥安疗养院。   他们到的时候,沈寂奶奶已经起床了。   她坐在轮椅上,正在院子里看花。   几十个黑衣保镖,推轮椅的推轮椅,打水的打水,浇花的浇花。   老人家甚至掐下一朵花,要送给某个保镖。   保镖竟然也很配合,在老人家面前蹲下,让老人家把花戴在自己的脑袋上。   只是他们统一发型,都是短短的板寸,花实在是戴不住,最后跟夹烟一样,夹在了耳朵上。   保镖们各司其职。场面有点古怪,又有点和谐。   见祝青臣和李钺来了,一群保镖连忙并排站好,齐声喊道:“霍总、祝先生!”   “嗯。”李钺的目光落在那个戴花的保镖身上。   保镖连忙抬起手,胡乱摸了一把,把花摘下来,然后重新立正站好,恢复冷酷保镖的形象。   李钺让律师拿着沈寂签好的文件,去给老人家办转院,又让保镖们把院子里、房间里的东西收拾一下,准备给老人家搬家。   祝青臣则来到老人家面前,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   没有想到,已经得了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人,竟然还记得他。   老人家拉着他的手,笑得慈祥:“小祝,一个好孩子,我记得你。”   她又转向李钺,也道:“小李,也是好孩子。”   李钺纠正道:“是小霍。”   老人家笑着摇摇头:“就是小李,都是好孩子,天生一对。”   大概是祝青臣什么时候喊了李钺的名字,被她听见了吧。   *   手续很快就办好了。   老人家被转到了霍氏集团旗下的疗养院。   安保一流、保安日夜巡逻的那种。   安顿好老人家,留下几个保镖轮流陪她,祝青臣和李钺又带着律师去了一趟派出所。   那几个欺负老人家的狂热粉丝,在拘留所里关了十多天,再也没有了当初闹事时的戾气。   他们戴着手铐,被警察押出来的时候,每个人都脸色灰败,甚至连抬头都不敢。   他们被带到见面室里,在位置上坐下,低着头,不敢看对面的人是谁。   直到律师开了口——   “你们好,我是沈寂先生的代理律师。”   几个粉丝抬起头,表情有些茫然。   律师继续道:“事情发生的时候,沈寂先生正在国外,他听说各位因为明星粉圈恩怨,故意潜入疗养院,刺激奶奶的事情,心急如焚,可他暂时没办法亲自回国,处理这件事情。”   “所以,沈先生全权委托我,处理这件事情。”   处理?   几个粉丝都呆住了,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不敢说话。   他们已经被关了十天了,难道这不是处理吗?   还要怎么处理?   沈寂还想怎么处理他们?   似乎是看出他们的疑问,律师继续道:“几位被拘留,是派出所对各位的违法行为做出的处罚。”   “在此之外,你们通过不法方式,窃取沈先生的隐私、给沈先生p图p视频,甚至骚扰沈先生的亲人。这些犯罪行为,都还没有得到惩罚。”   “这是起诉书,我们已经……”   一听这话,几个粉丝终于坐不住了。   “我们道歉!我们道歉!”   “我们可以当面道歉,也发微博公开道歉!”   他们几个,好像都是多年混迹娱乐圈的老油条了。   反正娱乐圈告来告去,就是名誉权,只要道歉了就完了。   但是这回,他们的道歉好像行不通了。   “不好意思,我想你们误会了。”律师淡淡道,“沈寂先生并没有要接受你们道歉的意思。”   那……   “沈寂先生的意思是,他会将几位都告上法庭。”   不是简单的赔礼道歉,也不是走个过场的“索赔一块钱”。   律师把他们对沈寂和沈寂奶奶造成的伤害,全部都列了详细清单。   特别是沈寂奶奶被他们辱骂、惊吓,而产生的医药费,还有沈寂奶奶不得不离开疗养院的费用,全都算在了他们头上。   祥安疗养院是私人高级疗养院,一年就要几百万。   而沈寂给奶奶充了五年的钱,那就是千万。   平摊到他们几个粉丝的头上,那也是天文数字。   当然,这样的算法是不太合理的,法庭也不会认可,但律师就是要这样提。   几个粉丝看着账单上一长串的数字,双腿一软,直直地从椅子上滑下去,要跪在地上。   “不是我干的!和我没有关系啊!”   “我……我没开盒沈寂奶奶,她的信息是别人发给我的,是别人让我去的!”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饶了我吧,我只是一个学生,我年纪还小,我什么都不懂!因为被拘留,学校已经给我记过了,我没有工作能力,我承担不起这么多赔偿的!”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他们挣脱了警察的束缚,直接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连声哀求。   “不是我干的,真的不是我干的,都是别人指使我的!”   祝青臣捧着白色的茶缸,喝了口水,淡淡道:“既然是有人指使的,那你们快把背后指使的人说出来,请警察去查。”   “多一个人,就能帮你们多分担一些,你们说是吧?”   一听这话,几个粉丝猛地抬起头,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眼睛迅速亮了起来。 第060章 娱乐圈(6)   ——既然有人背后指使,那就快把指使的人说出来,说不定还能从轻处罚……或者干脆把那个人也拖下水。   见面室里,一片死寂。   刚刚还撒泼打滚、要死要活的几个粉丝,现在倒在地上,像是被人忽然掐住了脖子,求饶的话噎在喉咙里,再没有声音。   他们猛地抬起头,眼睛里亮起光。   但也只是一瞬间。   很快的,他们就收回目光,转过头,看看身边的同伙,看看刚才说“是有人指使我”的那个人。   要说吗?敢说吗?能说吗?   是不是说了就可以平摊赔偿、减轻罪责?   其他人的经历和我的一样吗?万一说了也没用,那怎么办?   几个粉丝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他们在犹豫,他们想让其他人先说,然后自己再跟上。   只要不是第一个说话的,就不用担最大的责任。   就在他们沉默的时候,祝青臣握住李钺的手,扯了扯他的西装衣袖,看了一眼他戴在腕上的手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始终没有人开口。   祝青臣不想等了。   他拉着李钺,站起身来,又朝律师使了个眼色:“走吧,回去了。”   见他们要走,几个粉丝都急了。   “别走啊!我们……我们……”   “我们说……我们说!”   “你先说,你……”   犹豫着,推脱着,挣扎着,一个粉丝猛地站了起来。   “我来说!我来说!”   “是乔白粉丝后援会里的人找到我的!”   一句话,一锤定音!   祝青臣和李钺对视一眼,并不十分意外。   但有这句话开了口子,其他人纷纷跟上,生怕落后。   “我也是,是群里的人找上我的!”   “我是在超话里看到其他人发的微博!”   不久之前,他们还一口一个“乔乔”,喊得亲亲热热,现在就变成了冷漠疏离的“乔白”。   他们扑到陪同的警察面前,终于把事情和盘托出。   “我加了一个乔白的粉丝后援会群,那天晚上三点,我还没睡觉,和群里其他人一起……一起……”   “一起干什么?”   “一起骂沈寂,p沈寂的黑图。但是这也不能怪我,我也是被群里其他人误导了!我误以为沈寂是小三,我没说什么,我只是在旁边看而已!”   几个警察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相信”。   一个敢上门骚扰人家奶奶的人,怎么可能没做过什么?   但他们也没有戳穿,只是把执法记录仪对准他,问:“然后呢?”   “然后大家情绪都很激动,都说……要是现实里遇到沈寂,一定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再然后,忽然有一个没等级的小号进了群,那个小号在群里发了沈寂的私人信息,包括他的身份证、照片和家人。”   “那个小号说,沈寂本来就是不三不四的人,玩得很花,这些信息也是他从不三不四的地方拿来的,可以随便看,是他说可以随便看的!”   “群里的人就开始看他发出来的文件,忽然有人把沈寂奶奶的信息截图出来,说沈寂奶奶就住在郊外的疗养院里,要是有机会,一定要去问问她,到底是怎么教出这样的孙子的。”   “他们越说越激动,甚至真的查了导航、制定路线和计划,连要带什么东西,要给她看什么视频都剪好了。”   “我也参与了讨论,一时情绪上头,在他们问谁要报名的时候,我说我就住在京城,可以过去帮忙。”   “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他们只是说说而已,我没想到他们会来真的!”   “我也是被他们蒙蔽了,我有一点从众心理,我是被他们带坏的,当时群里的氛围很可怕、很激动,我真的以为我是在惩罚小三、替天行道!”   “冷静下来之后,我也觉得这样不好,可是我已经答应他们了,也进了群,要是退缩的话,他们会把我挂到几万人的大群里的!”   “所以最后……我还是去了。”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你们相信我!”   这个粉丝还想给自己开脱,但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也没什么意思。   紧跟着,另一个粉丝也忙不迭说出自己的经历。   和刚才那个粉丝不一样,他没有加群,他是在某个交流打榜平台上看见的。   也是大半夜的时候,有个人在乔白的粉丝平台上发了一张截图,并且附言——   【找到小三哥家人的地址了,谁想跟我去一探究竟?】   他说,他觉得“有趣”、“好玩”,随手就在下面回复了“我报名”三个字。   结果没多久,这个人就来私聊他。   问了他几个有关乔白的问题之后,又让他上了乔白的海报周边、打榜数据做自证,最后他才被拉进了那个小群。   群里只有五六个人,现在都在这里。   剩下的人,也都是因为类似的原因过来的。   他们一开始热血沸腾,摩拳擦掌,在小群里筹备一切,满心以为自己是在惩恶扬善。   惩罚一个不能被法律惩罚的小三,为了自己所爱的偶像奉献一切,是多么崇高且美好的一切事情啊!   只是,深夜里,偶然一闪而过的念头,也会让他们有些怀疑,怀疑自己做的是不是对的。   不过,就那么一点点儿迟疑,很快就被群里热火朝天的气氛,还有几万块钱的报酬压下去了。   ——没错,他们还收钱了。   “是那个拉我进群的人给我的,他说是给我的辛苦费!”   “他也给我了,是他私聊我的,我本来不想要的,但是他说我过来一趟也不容易,就当做路费给我了。”   “对对对,不关我们的事,都是那个人硬塞给我们的,我们不是主谋,只是几万块钱而已,我只是想挣一点生活费,我收了钱,但是我一分都没用!你们要我赔几千万,我怎么可能赔得起啊?”   讲到这里,情况已经基本明了了。   剩下的,就是几个粉丝疯狂推卸责任,试图把自己摘干净的狡辩。   实在没有必要再听下去了。   他们所说的话,都被警察同志的执法记录仪记录了下来。   案件有了新突破,警察们马上行动起来,开始调查他们口中的那个“引他们上钩”的幕后主使。   不出意外的话,那应该是同一个人。   所幸李钺的保镖们训练有素,报案之前,就把他们的手机和私人物品封存了起来,一起交给警察。   这几天,他们的东西就放在拘留所的保险柜里,没人动过。   现在要调查,当然是先把他们的手机都拿出来,看一看那个群。   不过那人很是警觉,那个小群已经被他解散,聊天记录全部清空,虚拟世界的账号,也已经被他注销,就连给这些粉丝打钱的账号,也是虚拟账号。   可以说是一扭头,就消失在了网络世界的茫茫人海中。   那几个粉丝急了,竭力回想一些细节,试图帮忙找到这个人。   他们可不想真的坐牢!真的赔钱!   “那个后援会的群不是谁都能进的,必须要给乔白做一年的数据,再给他花几万块钱才能进去,群管理会审核每个群员的消费记录。”   “那个人肯定不止那个小号,或者群管理本来就认识他,故意放他进来的!”   “那个人应该是京城人,他对疗养院附近的地形很熟悉,连我们该坐几号地铁过去都很清楚。”   最后,几个粉丝齐声哀求——   “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找到他,还我们一个清白啊!”   几个警察皱了皱眉头,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们:“就算找到这个人,你们也不清白。”   “知法犯法,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太太,甚至把老太太气进医院。就算你们把全部责任都推给那个人,你们也不无辜,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一听这话,几个粉丝眼睛一翻,几乎昏死过去。   他们扑到律师面前,苦苦哀求:“我们已经把知道的事情都说了,我们可以提供线索抓住幕后主使,幕后主使才是最坏的,我们也是被利用了。”   “求你了,求沈寂了,放过我们吧!”   律师回过头,看了一眼祝青臣和李钺,问他们的意思。   祝青臣和李钺同时摇了摇头。   千万不要放过他们!   直到现在,他们还没意识到,他们惨害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们几乎害死的,是一条鲜活的人命!   他们现在看着后悔,但他们后悔的不是自己做了错事、违法犯罪。   他们后悔,后悔的是行动之前没有小心谨慎,后悔的是行动的时候,没有留心观察,没有趁乱逃跑,竟然不小心被抓住了。   他们后悔的是案件会被公布,会被他们的亲朋好友、老师同学们知道。   他们后悔的是——   刀子终于扎在了自己身上。   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真的对沈寂和沈寂奶奶感到抱歉。   这件事情,他们不是主谋,但他们一样是主犯!   所以啊,祝青臣和李钺不会放过他们。   该告继续告,该打官司继续打官司。   律师明白他们的意思,转过头,对几个粉丝道:“感谢各位的配合,接下来还请各位继续配合警察,将幕后主使捉拿归案,你们也可以减轻一些负担,谢谢。”   说完,他便推开了他们的手。   网络上的数据都有迹可循。   就算对方注销账号、删除聊天记录,也能够恢复。   当然,这需要一点时间。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警察了。   祝青臣和李钺办完了事情,起身准备离开。   那几个粉丝,被警察按着,痛哭流涕,大喊着“对不起”、“知道错了”。   声音很大,也很凄厉。   穿透走廊。   只是没有人回头,更没有回应,他们也被押回去了。   *   从派出所出来,祝青臣和李钺上了车,准备回集团去。   保镖开车,两个人坐在后排。   祝青臣拿出手机,给沈寂拨去电话。   现在正是下午,算算时间,沈寂那边应该已经傍晚了。   电话很快接通,沈寂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祝老师?”   “嗯,是我。”祝青臣应了一声,随口问,“你在忙了?吃完饭了吗?”   “已经吃了,小陆盯着我吃了。”   “那就好。”祝青臣道,“不要忙着整理证据,连饭都忘了吃。”   “我知道的,祝老师放心。”   “你也放心,奶奶已经转去了其他疗养院,那几个粉丝也已经供出幕后主使了。”   一听这话,沈寂有些激动:“是吗?还有幕后主使?是不是……是不是和乔白有关?”   他不想恶意揣测乔白,只是……   乔白对他做过的一些事情,确实让他有些怀疑。   秦怀慕也是个烂人,但秦怀慕一直以为,奶奶只是沈寂为了博取自己同情而编造的谎言,他从来都高高在上,应该不屑于派人去查。   所以,沈寂这些天在脑子里把自己认识的所有人都过了一遍,如果这件事情有幕后主使,那很有可能就是乔白。   可祝青臣却道:“还说不准,不一定是他。”   “我知道。”沈寂顿了顿,“祝老师放心,没有证据之前,我不会乱说的。”   “嗯。”   就算真的是乔白,乔白也不傻,不可能自己去办这件事情,很有可能是他身边的人。   没查出来之前,他们谁都不能乱说。   不能打草惊蛇,更不能让乔白反咬他们一口,告他们污蔑。   “你放心吧,警察已经在查了,肯定能查出来……”   祝青臣话还没说完,忽然,车子一个急刹车!   “吱嘎”一声,祝青臣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去,幸好安全带和李钺拽了他一把,他才没磕到脑袋。   “祝卿卿。”   “怎么回事?”   电话里的沈寂也连忙问:“祝老师,怎么了?”   开车的保镖连忙解释:“霍总、祝先生,旁边忽然有辆车窜出来,差点就撞上了。”   祝青臣抬头看去,确实有一辆白色的豪车,“嗖”的一下从旁边窜过来。   好像是在故意挤他们,一直往他们这边靠。   祝青臣握着手机,看着那辆豪车,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那是谁的车?”   “好像是……秦氏的。”   果然。   秦怀慕知道他们回国了。   “祝先生,要不要追上去?”   “嗯……”祝青臣有些犹豫。   这时,李钺忽然开了口:“不要。”   他伸手护住祝青臣,不能拿祝卿卿的生命安全开玩笑。   “我已经举报他了。”   “举报?”祝青臣震惊。   李钺把手机递给他:“在交通软件上,举报他闯红灯、压实线变道、故意别车,软件会给我奖励的。”   祝青臣看着屏幕上的照片,还有“交警已受理”的提示,不由地睁圆了眼睛。   李钺搂着祝青臣的肩膀,对保镖道:“别开赌气车。你要是恼火的话,就在前面找个地方停车,换个人来开。”   保镖忙道:“霍总放心,我不生气,我没事,我还能继续开。”   “不错,心态很好,给你加奖金。”   祝青臣又一次默默地竖起了大拇指。   不愧是你。   谁能想到呢?狗血文里唯一遵纪守法的人,竟然是传说中的大反派。   *   另一边,秦怀慕带着乔白,一路飙车,来到秦氏集团楼下。   他下了车,狠狠甩上车门。   乔白也跟着下了车,迅速上前,搂住他的胳膊。   他试探着问:“怀慕哥,刚刚那辆车,是……”   秦怀慕咬着牙道:“是霍镇的,他和祝青臣回国了。”   “是吗?那……”乔白垂下眼,目光晦暗,“那沈寂哥是不是也回国了啊?沈寂都走了这么久了,这次回来,怀慕哥可一定要好好哄哄他……”   秦怀慕冷声道:“他没回来。”   “没回来?”乔白脸上惊喜一闪而过,“真的吗?那……”   他很快又做出一副难过的模样来。   “那应该是沈寂还在生怀慕哥的气,要不怀慕哥还是哄哄他吧?不过,他和霍总,还有祝先生这么熟,他们都回来了,他还能住在霍氏的地方,怀慕哥也不用担心了,他肯定过得很好……”   秦怀慕冷冷地“哼”了一声,大步走进秦氏集团的大楼。   “他以为我不知道,他和霍镇、祝青臣串通起来,故意激我。乔乔,以后不要提他了。”   “好。”乔白欢天喜地地追上去,“我知道了。”   两个人在总裁专用电梯前站定。   下一秒,秦怀慕的手机叮咚叮咚地响了起来。   乔白笑着道:“说曹操曹操到了,怀慕哥,肯定是沈寂给你发消息,向你道歉了,好羡慕啊。”   他说着话,一伸手,就把秦怀慕手里的手机给抢了过去。   “我来看看!”   乔白熟练地打开秦怀慕的手机,然后……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乔乔,是沈寂吗?”   “怀慕哥……你还是自己看吧……”   秦怀慕接过手机,随后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京城交警提醒您,您有新的罚单,请及时查收】   【尊敬的车主:您的车有三条交通罚单未处理,点击查看】   “叮咚叮咚”的声音,不是来自沈寂。   而是来自公正严明的交警部门!   秦怀慕攥着手机,几乎想把手机摔到地上去!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电梯门打开,乔白胆战心惊地跟着他上了电梯。   刚来到总裁办公室,就有助理迎了上来。   “秦总、乔先生,后天的慈善拍卖会,这是邀请函,请你们查收。”   秦怀慕调整好表情,接过邀请函,对乔白道:“乔乔,你回去准备一下,陪我一起出席。”   “好。”乔白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   京城慈善拍卖会,各路名流齐聚一堂。   祝青臣和李钺当然也收到了邀请函。   他们到的时候,秦怀慕和乔白已经到了。   偌大的会场,金碧辉煌。   两个人的状态不是很好,但很明显都精心打扮过。   秦怀慕站得笔直,乔白挽着他的手,看上去还真像是一对儿。   豪门世家,最看重的就是金钱和资本,最不在意的就是网络舆论。   所以,只要秦氏一天不倒,只要秦怀慕还是秦氏集团的总裁,那些所谓的上层名流,都会围着他们转。   准备进入会场的时候,李钺朝祝青臣伸出手。   “祝卿卿,你也挽住我的手。”   “为什么不是你挽我的?”   “那也可以。”   李钺直接搂住祝青臣,还想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只是他比祝青臣高了一个头,实在是有些别扭。   这时,拍卖现场里的人也看到了他们,连忙迎上前。   “霍总来了!”   “霍总和祝先生还是这么恩爱。”   祝青臣推了一下李钺的脑袋,让他直起身子来,又帮他正了正衣领。   “别乱动,我挽着你。”   “好。”   这时,站在会场另一边的秦怀慕和乔白,也听见了门那边传来的动静。   两个人转头看去,只见金色的灯光下,祝青臣挽着李钺的手臂,两个人在众人的簇拥下,一本正经地走了进来。   而这两个人……   一人穿着黑色西装,一人穿着白色西装。   一黑一白,一黑一白,直接让秦怀慕眼前一黑!   这两个人,这样的服饰搭配、颜色碰撞,明显就是照着那天晚上、他们带走沈寂时的模样穿的!   一看见这样的打扮,一看见这两个人笑得这样灿烂,秦怀慕就不由地响起助理传给他的、岛上的监控录像。   他们笑得和监控里的一模一样!   他们甚至还对着他比了个“耶”!   察觉到秦怀慕被气得有些站不稳,乔白连忙扶住了他。   “怀慕哥……”他小声道,“你……你要是不放心沈寂的话,不如去问问霍总和祝先生,正好他们两个过来了……”   秦怀慕攥紧了拳头,一言不发,从服务生手里接过一杯酒,喝了一口,然后大步朝祝青臣和李钺走去。   他若无其事地朝他们举了举酒杯:“霍总、祝先生,好久不见啊。”   祝青臣和李钺同样礼貌地应了一声:“之前好像没怎么见过吧?”   秦怀慕维持着脸上体面的微笑:“之前没怎么见过,但我可是久仰大名,听说两位前几天去国外玩了一趟,怎么样?好玩吗?”   “好玩。”祝青臣搂着李钺,笑着点点头,“还顺便助人为乐,破获了一场绑架案,很有意义。”   “是吗?”秦怀慕脸上的微笑快要挂不住了,“那可真是惊险呢。”   “是啊,是很惊险。”祝青臣的目光落在乔白脸上,定定地看着他,“去国外度假之前,还顺便破获了一场极端粉丝潜入疗养院、骚扰老人的案子呢。”   听见这话,乔白脸色一白,下意识后退半步,攥紧了衣角。   祝青臣心下了然,收回目光:“我和霍总遇到了好多这种事情,我们都想接受法制节目的采访了呢。囚.禁他人,骚扰老人,都是丧尽天良、违法犯罪的事情,秦先生、乔先生,你们说是吧?”   秦怀慕有恃无恐:“那也要看被惩罚的那个人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发生在什么地界,受什么法律管束,不能一概而论。”   祝青臣没理会他,又问:“乔先生认为呢?”   乔白没有反应,直到秦怀慕碰了他一下,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抬起头,对上祝青臣的目光。   他小声道:“我……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吗?”祝青臣笑了笑,“但我觉得,肯定会有人知道的。”   乔白颤抖着嘴唇,忽然,他的眼角余光中,一抹蓝色掠过。   他下意识扭过头去,只见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腰上别着警棍和手铐,肩上带着执法记录仪,径直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好,请问你是乔白吗?据我们调查,你与一桩骚扰老人的恶性案件有关,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第061章 娱乐圈(7)   拍卖会现场。   两个高大的警察在乔白面前站定,向他出示证件。   “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乔白惨白着脸,站在原地,下意识往秦怀慕身后躲,泫然欲泣。   “你们……你们是谁?我不认识你们,我不跟你们走。”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耐心劝导。   “你不认识我们,这很正常。这是我们的警官证,你可以随意查看。这是这次案件的相关文件,你也可以随意查看。”   “我们的同事已经去找你的经纪人和助理了,请你也跟我们走一趟,我们需要了解具体情况。”   乔白显然有些心虚,他紧紧抓着秦怀慕的胳膊,也不肯伸手去接证件,只是摇头:“我不……”   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秦怀慕:“怀慕哥,你帮帮我,我不想跟他们走,至少别让我现在走,这里到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外面还有媒体,要是我跟他们走了,以后我还怎么见人啊?”   确实如此。   就在两个警察和他说话的时候,会场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他们穿着体面,或端着酒杯,或正与人攀谈,或三两结伴,朝其他人使眼色,示意他们看过来。   警察直接进入会场抓人,这可一点都不常见。   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下,乔白愈发往秦怀慕身后躲。   秦怀慕拍了拍他的手背,摆出架势,冷声对两个警察道:“我们正在参加一场重要的拍卖会,请二位先回去,等拍卖会结束了,我会亲自送乔白过去。”   “啊?!”   两个警察都惊呆了。   他们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这个男的在说什么?   警察传唤,他让警察先回去?   先、回、去?!   天呐!这里竟然有一个法盲!   “就这样。”秦怀慕朝他们点头示意,然后拉着乔白,准备离开。   见他要走,两个警察终于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挡住他们的去路。   秦怀慕不悦地皱起眉头:“还有事吗?”   “不好意思,我们是按规定办事,拍卖会不能比案情更重要,你们也不能越过警察办案,更何况你也不是警察。既然已经找到了人,那么我们现在就要将人带回去……”   “我们没有不配合的意思,我们只是想参加完拍卖会再回去。”   “如果你们坚持不服从安排,那我们只能采取强制措施了。”   “强制措施,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不管你是谁,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秦怀慕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警察打断了。   “这是第一次警告!”   见两个警察严肃起来,秦怀慕也有些拿不准。   可毕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怎么可能轻易低头?   警察将证件和文件举起来,放在他们面前:“请跟我们离开现场,警车已经在外面等了。”   警察步步靠近:“这是第二次警告!”   乔白脸色惨白:“你们不要喊这么大声,我跟你们走就是了,不过要从后门……”   他话音未落,忽然,秦怀慕像是看到了什么,猛地朝警察伸出手!   “你干什么?!”   警察被他吓了一跳,迅速后撤一步,摆出防御姿态。   他们指着肩上的执法记录仪:“我们这里可是实时记录的!袭警是重罪,你不要试图使用暴力!”   “两位误会了。”秦怀慕仍旧朝警察伸出手,语气森冷,“两位刚才不是还说文件随便我看吗?我想看看。”   警察皱着眉头,把文件递给他。   秦怀慕一把接过文件,低下头,目光在上面搜寻。   这是派出所开具的传唤通知单,上面简单写了是什么事情——   【因明星粉丝纠纷,扰乱公共秩序,造成严重后果,传唤乔白,性别:男,身份证号……】   通知单上当然不会写报警人是谁,更不会写具体的事情,但是秦怀慕一眼就看出来了。   “是沈寂。”秦怀慕猛地抬起头,“是沈寂搞的事情,对不对?”   “抱歉,我们不能透露报案人的隐私。”   “我知道,肯定是他,他消失了快一个月,原来是在跟我玩这种小把戏!”   “这位先生,请你冷静一点……”   “走!去派出所!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秦怀慕厉声吼叫,乔白拽着他的手臂,想让他小声一些,却无济于事。   不管怎么样,这两位终于挪动了他们尊贵的脚步,朝会场外走去。   两个警察十分无奈,对视一眼,上前押送。   经过祝青臣和李钺身边的时候,两个警察跟他们打了招呼:“祝先生、霍先生。”   祝青臣和李钺点点头:“好久不见,辛苦你们了。”   “唉,工作嘛。”警察叹了口气,又问,“律师已经到派出所了,你们要过去看看吗?毕竟你们也算是当事人。”   毕竟是他们把沈寂奶奶救下来的。   祝青臣挽住李钺的手:“不耽误你们工作,我和霍总等会儿自己过去。”   就这样,乔白和秦怀慕两个人,在两个警察的押送下,直接走出拍卖会现场。   这次的慈善拍卖会排场不小,外面甚至铺设了红毯,还有记者拍摄。   他们两个刚刚拒不配合,警察们也没有手下留情,直接押着他们,从正大门走了出来。   这个时间,宾客都进去得差不多了,记者本来也打算收工了,忽然又有人出来,他们迅速架起长枪短炮,对准两个人。   乔白和秦怀慕走在前面,身穿制服的警察同志跟在后面。   光是这个画面,就足够引人遐思了。   乔白来的时候,穿得光鲜亮丽,挽着秦怀慕的手。那时候有多张扬,现在就多狼狈。   偏偏秦怀慕一遇到沈寂就怒上心头,什么也听不进去。   他只能牢牢地抓住秦怀慕,低着头,躲在他的身后,和他一起并排坐进警车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怀慕才回过神来,握紧了乔白的手。   他似乎是在赌气:“乔乔,你放心,我不会让沈寂欺负你的。”   乔白点点头:“谢谢怀慕哥。我也没有想到,沈寂哥会这样对我……”   “你放心,整个秦氏集团都站在你身后,没有人敢动你。”   坐在前排的两个警察抹了把脸上的冷汗。   不是,怎么感觉这两个人和他们不在一个世界呢?   同样是霸总和他的爱人,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   被警察同志亲口认证的霸总李钺,和他的爱人祝青臣,在拍卖会现场待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把竞拍工作交给助理,两个人悄悄起身离开。   赶往派出所!   保镖开着车,祝青臣和李钺依旧坐在后排。   李钺看了一眼手机,道:“律师快撑不住了,让我们快点过去帮他。”   “嗯?”祝青臣疑惑,“怎么回事?对面的律师很强吗?”   “那倒不是。”李钺收起手机,淡淡道,“主要是有人在派出所里发癫。”   有人,指的是——   很多人,特别特别多的人。   祝青臣和李钺赶到派出所的时候,小小的见面室里,一片混乱。   早已经被抓捕的几个粉丝大声喊叫,挂在手上的银色手铐叮当作响——   “我们全都被骗了!是那个账号诱导我们去疗养院的!”   “如果不是那个账号给我们发了地址,还建了小群,我们根本就不会去做这件事情!”   “现在查出来账号是乔白助理和大粉的,那应该让账号皮下负责任!让账号皮下赔偿!”   乔白的助理和大粉,不止一个,则大声反驳——   “关我们什么事啊?我们只是注册了几个账号而已,别的什么都没说!”   “你们在群里讨论得热火朝天,恨不能直接提刀杀人,大家都是混粉圈的,现在装什么清纯白莲花?”   “还全都是我指使的,我让你吃屎你也吃啊?”   乔白站在旁边,试图劝架:“你们别吵了,不要吵了,不要因为我而吵架……”   他不出声还好,他一开腔,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   “警察同志,我举报!乔白大粉和乔白助理肯定和乔白有联系,这件事情说不定就是乔白指使人干的!”   “把乔白也抓起来!调查一下!”   原本为了乔白甘愿献上一切的粉丝,狠狠地反咬了他一口。   而乔白的经纪人和助理还算有点头脑,知道他们还要靠乔白赚钱,要是乔白毁了,他们也就全毁了。   但要他们帮乔白澄清,帮他撇清关系,他们却是做不到的。   所以他们只是站在原地,什么话都没说。   乔白摇着头:“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   乔白也知道自己不能随便把责任都推到经纪人和助理身上,要是他们被逼急了,反咬一口,那就更不好了。   所以他也只是摇着头说没有。   “你妈的,你装个屁啊装!你私联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警察同志,我们都是无权无势的平民老百姓,我们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查到沈寂的隐私?用脚趾想都知道,肯定是乔白查了,然后故意透露给我们!”   “我们全都被他当枪使了!”   他们吵得热火朝天,互不相让。   沈寂的委托律师躲在警察身后,瑟瑟发抖。   好可怕!   警察抬起手,连喊了好几声“安静”,都无济于事。   最后是他用力拍了一下桌子,怒吼一声:“肃静!这里是派出所!”   一群人这才讪讪地闭上了嘴。   可是,才安静了不到三秒钟。   下一秒,角落里,又一个怒吼声传来——   “沈寂!你竟敢骗我!”   秦怀慕原本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翻看着手里的文件。   结果他越看越恼火,越看越愤怒,呼吸不由地粗重起来,拳头不由地也握紧了。   他猛地站起身,把厚厚一叠文件摔在空中。   满天飞扬的文件之中,他又开了口:“沈寂,你真的没骗我……”   警察一脸迷惑,不是,到底是骗了,还是没骗啊?   他在这里演偶像剧吗?   秦怀慕捂着脑袋,跌坐回了位置上:“沈寂,原来你真的没骗我,你真的有一个生病的奶奶。”   噢,那就是没骗。   警察点了点头,得出结论。   只听秦怀慕又道:“难怪……难怪那天我要送你走,你一直说要去接奶奶……我以为你是骗我的,我以为你只是想留在我身边……结果你奶奶真的差点出事了……”   不过……   这也不是他的错!   这时,秦怀慕猛地抬起头,冲到乔白面前,揪住乔白的衣领,把他拽到自己面前。   “乔乔,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沈寂有一个生病的奶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没错,这根本不是他的错,而是乔白的错!   乔白当然不能承认,奋力摇头:“不是的,怀慕哥,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我怎么告诉你?我真的不知道。”   可秦怀慕却听不进去:“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的粉丝是怎么找过去的?”   “不是,是他们自己查出来的,我真的不知道,怀慕哥你相信我……”   秦怀慕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按到墙上。   警察见状不妙,连忙上前阻止。   “这里是派出所,秦先生,请你冷静一下,请你松手!”   警察才刚伸出手,秦怀慕又猛地一抬手,要把警察给甩开。   “还有你们,我是沈寂的男朋友,沈寂奶奶出事,你们接到报案,为什么不通知我?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   警察又是一脸迷惑。   不是,他这又是什么奇葩想法?   这时,律师从警察身后探出脑袋,小声道:“秦先生,如果没记错的话,你从来没有承认过沈先生是你的男朋友,你公开的男朋友,一直是你面前的这位乔白乔先生。”   一句话,就把秦怀慕给堵了回去。   警察向他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秦怀慕沉默着,松开了手,乔白顺势滑到地上,不敢再去抓他的手。   秦怀慕没办法把责任推卸给警察,又掏出手机,给助理打电话,责问助理:“为什么不告诉我沈寂真的有一个奶奶?为什么?”   “这里是派出所,请你安静一点!不要在这里喧哗!”   警察再次上前阻止,结果秦怀慕一扬手——   最后,乔白的几个粉丝、以及网警查到的账号所有人,乔白的几个助理和大粉,统统被拘留,等待调查。   乔白和乔白的经纪人,虽然没有被拘留,但接下来几天,没有派出所的文件,他们都不能离开京城,必须随时等待传唤。   而秦怀慕……也被拘留了。   罪名是——   袭警。   在拍卖会上,他就对警察出言不逊,甚至忽然伸手。   到了警察局,他还敢到处乱砸文件,甚至好几次扬手把警察推开。   所以,乔白暂时逃过一劫,而他没有。   警察给秦怀慕戴上手铐,没收了他的私人物品,把他送到派出所的铁牢门里。   秦怀慕猛地回过头,扑到牢门上,手铐和铁栏杆撞在一起,叮当作响。   “你们……”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结果被警察的眼神威慑,最后只得闭上了嘴。   他握了握拳头,在冷硬的铁架子床上坐下,狠狠地捶了一下床板。   都怪乔白,明知道沈寂真的有奶奶,也不告诉他。   都怪警察,明明接到了报案,却不通知他。   都怪霍镇和祝青臣,明明已经知道沈寂奶奶出事了,却不知会他!   都怪……   都怪沈寂,明明是沈寂自己没说清楚!   要是沈寂当时说得清楚一点,他一定会派人去保护沈寂奶奶,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反正怪天怪地,就是不怪他自己!   *   另一边,一个警察送律师,还有祝青臣和李钺离开派出所。   “不好意思,让你们看笑话了,我们也没想到,这群人这么不正常。”   律师抹了把脸,脸色灰败:“确实挺不正常的。”   李钺淡淡道:“加钱。”   律师马上直起腰来,打起精神:“霍总放心,我没问题,我能坚持。”   警察又道:“这次的事情,算是恶性网络暴力,而且已经发展到现实里了,你们放心,派出所这边不会轻易放过的。你们要起诉,肯定也没问题。”   “好,那就先谢谢你们了。”   一行人走出派出所,忽然,看见外面蹲着好几个扛着摄像机的记者。   乔白捂着脸,灰溜溜地跑上车。   记者们却不打算放过他,快门声咔嚓咔嚓,闪光灯一刻不停,不知道抓拍了多少张。   车门“哐”的一声关上,车子迅速开走,但记者还是站起身来,追了上去,直到追不到。   警察叹了口气:“唉,又要加班了。”   律师问:“怎么说?”   “你想啊,他们一拍,往网上一发,网友肯定好奇,网友好奇,我们又要出通告。”   正如警察所说,这天晚上,秦怀慕和乔白又一次霸占了整个热搜榜单。   #秦乔被警察带离拍卖会#   #秦怀慕被拘#   #乔白进派出所#   #京城警方通告#   警方的通告说得还算清楚,极端粉丝引起的线下骚扰行为,甚至危及对方家人的生命,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稍微了解一些的人都知道,乔白粉丝最讨厌的,就是沈寂。   所以,通告里的那个人,十有八九就是沈寂。   这件事情,再次掀起网络热潮——   【这两个人的事情我越来越看不懂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是乔白的粉丝骚扰沈寂的家人,甚至差点害死对方?】   【不管怎么样,那也是一条人命,而且沈寂家人也不一定知道网上的事情,关家人什么事?】   【乔白的粉丝真的好疯,有时候看见他们发评论,看得心脏都难受】   【支持维权】   【资本家真的无法无天,竟然还敢袭警】   偶尔有一两条乔白粉丝的评论,说什么秦怀慕男友力爆棚、沈寂当小三活该,都被正常的网友喷了回去。   随着这件事情的影响力不断扩大,路人网友了解到这件事情,乔白的粉丝再也不能一手遮天。   乔白继续掉粉,几个已经谈好的代言和广告,连夜给他打了电话,取消合作。   秦氏集团股价持续走低,要不是秦怀慕在牢里,他也能接到好几个电话。   *   深夜时分。   祝青臣洗了澡,抱着枕头,趴在床上,挑了几条公平公正的评论,截了图,发给沈寂。   过了一会儿,又给沈寂打了电话。   国外大概已经天亮了,沈寂也起床了。   祝青臣温声道:“小寂,看见了吗?还是有很多人支持你的,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很多明事理的人的。”   沈寂语气轻快:“我看见了,谢谢祝老师。”   “最近身体怎么样?证据呢?整理得怎么样了?”   “已经差不多了,身体和证据都差不多了,都在战斗状态!”   “那就好。这几天会累吗?”   “不会的。我本来就整理好了一些东西,早就准备发的。只是账号一直被秦怀慕抓在手里,我也没地方发,这几天稍微整理一下就好了。”   “如果准备好了,那就准备回国吧。我和霍总的打算是,现在秦怀慕被拘留了,乔白也自顾不暇,国内舆论正高,网友的注意力都在秦怀慕和乔白的身上,我们趁热打铁,乘胜追击!”   “嗯……”沈寂沉吟道,“好,祝老师,我要回国!”   *   三天后。   蓬头垢面的秦怀慕终于走出了派出所。   他因为袭警,被拘留了三天。   乔白和助理就在外面等他,见他出来了,连忙迎上前。   “秦总……”   “怀慕哥!”   秦怀慕下意识要躲开乔白,乔白却还是贴了上去:“怀慕哥,你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沈寂奶奶的事情,警察都说我没有罪了,真的不是我干的,你相信我!”   秦怀慕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他。   乔白又道:“再说了,是沈寂自己不肯说,是他自己保守秘密,谁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啊?”   秦怀慕终于开了口:“真的?你真的不知道?”   “真的。”乔白一脸真诚,“我真的不知道。”   “好吧,上车。”   乔白跟在他身后,上了车。   “怀慕哥,你还不知道吧?”乔白把手机递给他,“沈寂今天回国了,你看。”   热搜榜单上,果然挂着这条热搜。   被秦怀慕封控账号之后,沈寂自己注册了一个新账号。   这三天来,他只发了两条内容。   一条是表示自己坚定的立场,一定会给奶奶讨一个公道。   而另一条,就是他今天回国。   秦怀慕攥着手机,眉头一拧:“去机场!”   开车的助理一个急刹车,然后转弯:“是。”   *   京城机场。   沈寂穿着板正严肃的黑西装,身后跟着好几个黑衣保镖,从霍氏的私人飞机上下来,走在贵宾通道上。   秦怀慕赶到的时候,沈寂的行程已经被泄露了。   乔白的粉丝、好事的记者,围在通道两边,吵成一片。   “沈寂,请问你是真的要和秦氏打官司吗?”   “沈寂,请问你消失的一个月里,都在做什么?”   “沈寂,小三去死!小三还有脸回来!滚啊!”   沈寂脚步一顿,努力克制着自己颤抖的身体。   他回过头,看向那些辱骂自己的粉丝。   他握紧了拳头,低声道:“陆北,把他们全都拍下来,我全都告!” 第062章 娱乐圈(8)   “沈寂,滚出娱乐圈!”   “小三与狗不得入内!”   人群里,传来不堪入耳的叫骂声。   应该也是乔白的粉丝,好几个人,而且是结伴来的,早有预谋。   几个人戴着口罩和帽子,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分散着躲在人群里,喊一声就换一个地方,跟泥鳅似的,滑溜溜的,抓不住。   沈寂站在原地,紧紧攥着拳头,目光在人群中搜寻,却始终无法跟上他们的动作。   他们见到这种情况,笑得更开心了,骂得也更开心了。   “滚出去啊!”   “这儿呢!”   沈寂收回目光,不再执着于看见他们,而是对陆北道:“陆北,把他们全都拍下来。”   跟在他身边的黑衣保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相机,直接对准人群。   粉丝见状不妙,扭头就跑,甚至还想躲在其他人后面。   陆北高高举起手机,又冷声道:“麻烦各位让让。拍到一个嫌疑人正脸,酬谢五千!”   下一秒,就有一只手从人群中伸了出来,直接拽掉一个粉丝的帽子和口罩。   粉丝尖叫一声,双手捂着脸,慌不择路地逃走。   “多谢,等会儿来拿钱。”   这话一出,马上又有一个粉丝暴露——   旁边的人默契地往边上撤了一步,一个粉丝独自站在中间,环顾四周,惊慌失措。   就这样,陆北拍下了所有寻衅闹事的粉丝。   他一言不发,把手机交给沈寂,又让其他保镖给围观群众发酬谢。   沈寂接过手机,一抬头,就对上了一道存在感极强、有如实质的目光。   顺着目光看去——   是秦怀慕。   秦怀慕刚从派出所出来,头发凌乱、胡子拉碴,身上的西装虽然昂贵,却皱巴巴的,像是穿了好几天,泛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酸臭味。   他站在人群外,下颌绷紧,脸色阴沉。   沈寂从前最害怕看到秦怀慕这副模样,也害怕秦怀慕和乔白一起出现。   但凡这样的场景,都是秦怀慕带着乔白,找他兴师问罪,或让他不要跟乔白争,或让他因为某些子虚乌有的事情,跟乔白道歉。   不过现在……   秦怀慕不再是那个一手遮天的上层人,沈寂也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不知道反抗的小明星了。   回国之前,沈寂就做好了一切准备。   他从一开始的害怕见到秦怀慕、逃避想到秦怀慕,到期待见到秦怀慕,在脑子里无数次地设想、在镜子前无数次地模拟,和秦怀慕见面的场景。   所以,在秦怀慕朝他伸出手,像逗狗一样朝他招了招手的时候,沈寂抬起头,就像在镜子前做的那样,坦坦荡荡的,迎上秦怀慕的目光。   沈寂没有挪动一步,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   两方对峙,最先慌了的却是乔白。   他作为明星,虽然做了全副武装,把自己的脸给挡住了,可他站在秦怀慕身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他。   更别提这里还有记者。   他拽了拽秦怀慕的衣袖:“怀慕哥,我们走吧。反正沈寂也已经回来了,总会见面的,这里不方便说话,还是……”   秦怀慕却没有理他。他推开乔白的手,径直走上前去。   他一开口就是质问的语气:“沈寂,你还知道回来?为什么把我拉黑?”   沈寂懒得理他,一句话也没说,大步从他身边走过。   秦怀慕还想上前,结果被沈寂身边的保镖给拦了下来。   陆北冷声道:“秦先生,沈先生现在不想跟你说话,请你自重。有什么话,可以留到法庭上说。”   秦怀慕被下了面子,脸色涨红,咬着牙,低声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沈寂是我的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陆北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是沈先生的人。”   这时,沈寂回过头:“小陆,别跟他废话,我们走。”   “是。”陆北带着几个保镖,跟上前去。   秦怀慕还想再追,结果被几个保镖伸手拦住了。   “秦先生请自重。”   他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沈寂离开。   沈寂再往前走,就看到了熟悉的人。   祝青臣抱着一束开得灿烂的鲜花,李钺则陪在祝青臣身边,两个人在保镖的陪同下,在贵宾通道的尽头等着他。   沈寂不由地加快脚步,迎上前去:“祝老师,霍总。”   “回来了,欢迎欢迎!”祝青臣把鲜花递给他,“怎么样?还好吧?”   “嗯。”沈寂点点头,“祝老师早就给我打了电话,我也做好了准备,我没事。”   “那就好。”   没错,这次沈寂行踪泄露,被记者和乔白粉丝围堵,是祝青臣和李钺早就跟他说好的。   记者为了蹭热度,粉丝为了报复,什么方法都使得出来。   与其让他们到处找事,不如直接把消息透露给他们。   让他们拍拍照片,在网上发一发,也能博取一些关注。   沈寂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热度。   他不应该担心乔白的粉丝骂他,相反的,他应该主动拉更多路人入局。   只有这样,到了真相大白的那一天,舆论的反扑才会更加猛烈。   毕竟,做错事情的,从来都不是他。   “拍差不多了,走,上车。”   “好。”   沈寂乖乖跟在两个人身后,和他们一起上了车,前往霍氏集团。   *   霍氏集团,顶层的总裁办公室里。   祝青臣撑着头,坐在电脑前,认真看看沈寂整理出来的东西。   从几年前,他们在酒会上认识,双双中药。   到乔白回国,秦怀慕对沈寂长达几年的冷暴力,以及秦怀慕让沈寂给乔白做进军娱乐圈的垫脚石。   最后到现在,秦怀慕对沈寂还是恶语相向,甚至为了乔白的前途,把他囚.禁在小岛里。   沈寂竟然整理出了一个长达万字的文档,再加上各种聊天记录截图、转账记录截图,以及两个人约会、互送礼物的照片,文档很大。   沈寂站在旁边,同样看着电脑屏幕,脸上却没有什么波澜。   这么多天,他都在整理这些东西,从头到尾梳理了好几十遍,他早就免疫了。   在前几遍的时候,他会哭,会掉眼泪。   慢慢地、慢慢地,眼泪流干了,他也认清了现实。   秦怀慕根本不值得他爱,这是一场战役,如果他打输了,他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到那时候,谁也救不了他。   所以,到了后面几遍,他看着这些东西,就像是看着别人的故事一样。   他要尽力找到不妥当的地方,然后重新添加证据,重新梳理。   最后,才有了这个文档。   “做的不错。”祝青臣赞许地点了点头,“条理很清晰,证据也很充分。就是有点太长了,整理一份简明扼要的时间线简介会好一点。”   “好。”沈寂拿着手机,认真地在备忘录上记下这一条。   “而且,这些东西不能一次性放出来,必须一点一点地放,每次只解答一个问题,最好吊足网友的胃口。”   “我知道。”沈寂点点头。   这时,总裁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祝青臣熟练地接起电话。   “你好。”   “祝先生,秦氏集团的秦总来了,就在前台,要见您和霍总。”   见祝青臣和李钺?不见得吧?   他应该是来见沈寂的。   于是祝青臣捂住听筒,转头看向沈寂:“秦怀慕又来了,你要见他吗?”   沈寂果断摇头:“不要。”   “好。”祝青臣点点头,直接对前台说,“我和霍总都没时间,不见,请他回去。”   “是。”   前台最后应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   祝青臣要站起身来,把电脑前的位置让给沈寂:“你来写吧,我在旁边看着……”   他顿了顿,却又坐了回去:“还是我来写吧。你太单纯了,不懂怎么煽动情绪。”   “好,谢谢祝老师。”沈寂搬了把椅子过来,和祝青臣一起坐在电脑前。   祝青臣用二指禅敲着键盘,忽然,沈寂的手机又响了。   是没有备注的号码,接起来却是秦怀慕的声音。   “沈寂,我知道你在楼上,下来见我……”   不等他把话说完,沈寂就挂断了电话。   沈寂早就把他拉黑了,估计是秦怀慕找了助理或者路人的手机打过来的。   沈寂划拉了一下,直接把这个号码也拉黑。   下一秒,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还是秦怀慕。   “沈寂,你疯了!马上下来!”   祝青臣见沈寂不太会吵架的样子,干脆把他手里的手机拿过来,捏着鼻子,对着手机道:“秦总这么着急,是想找我道歉?”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秦怀慕厉声道,“我承认,奶奶的事情是我误会你了,你马上下来,我们把事情说清楚。”   “误会?看来秦总是真的想找我道歉,麻烦你,道歉要有道歉的态度。”   “你疯了?沈寂,下来……”   “想见我?先在楼下等我一个小时吧。”   说完这话,祝青臣就挂断了电话。   他把手机还给沈寂,笑了一下:“他好像终于发现,自己爱的是你了。”   沈寂皱着眉头,表情复杂:“他才不是爱我,他只是忽然发现我不爱他了,还脱离了他的掌控,心里不平衡了而已。”   秦怀慕爱他,却连他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他只是急需与沈寂对话,急需发泄自己内心的不满。   仅此而已。   沈寂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丢到一边,不再理会。   师生二人继续整理文档。   正巧这时,李钺端着切好的水果和榨好的果汁,从总裁专用茶水间里出来了。   李钺问:“祝卿卿,你刚刚在跟谁说话?”   祝青臣随口答道:“跟前男友。”   李钺不敢置信:“我们从小就在一起谈恋爱,你哪来的前男友?我怎么不知道?”   祝青臣指着沈寂:“他的前男友啊。”   沈寂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是我的那个烂人前男友。”   还好。   李钺松了口气,把果汁和水果放在他们手边。   却不想,一个小时后,前台真的打了电话上来。   “祝先生,秦氏集团的秦总还在楼下。”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真的等了一个小时。   祝青臣握着听筒,随口道:“让他再等一个小时。”   “好的。”   *   就这样,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过去了。   直到傍晚时分,祝青臣和李钺准备带着学生回去吃晚饭。   一行人坐电梯来到楼下,忽然,集团大堂外面,从外面停着的车上,窜出一个人影,径直冲到沈寂面前。   秦怀慕大概是回去收拾过了,头发洗了,胡子也剃了,还换了一套衣服,看起来人模狗样的。   他冲到沈寂面前,咬着牙,低声道:“沈寂,你可算是出来了。”   沈寂面不改色,定定地看着他:“请问秦总有事吗?”   “你别忘了,我们还没分手,我们现在还是恋人。”   “不是秦总说的吗?和我只是情人关系,既然是情人,为什么要提分手?”   “你……”秦怀慕顿了顿,“你要我等了四个小时,我也照做了,你总该消气了吧?我在餐厅订了位置,走。”   他一边说着,一边要上手去拉沈寂。   沈寂侧身躲开,秦怀慕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不劳秦总操心,今晚我要与祝老师和霍总一起吃晚饭。”   “难不成你真要跟霍氏……”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祝青臣和李钺:“你真要跟霍镇和祝青臣混在一起?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他们两个不怀好意。”   祝青臣和李钺对视一眼,表情迷惑。   不是,你说话就说话,你骂我们干什么?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你更坏的人?   不可能吧?   沈寂也是这样想的,他正色道:“祝老师和霍总对我有救命之恩,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自己有眼睛分辨。秦总,请你对他们放尊重点。”   秦怀慕不可思议地问:“你真要跟他们一起?”   沈寂坚定地点了点头:“对,我要和他们一起。”   秦怀慕抓住他的手腕,再次强调:“沈寂,我已经知道我误会你了。”   “派出所已经联系我了,我已经知道奶奶的事情了,反正她也没什么事,就算你因为奶奶的事情记恨我,我在楼下等了你四个小时,你也该消气了吧?”   他这话说得,仿佛错的是沈寂,而不是他。   “奶奶现在在哪儿?把她接过来,我们一起吃顿饭,我好好地向她道个歉,这件事情就过去了。”   沈寂看着他,正色问:“把奶奶接过来干什么?把奶奶接过来,再一次被乔白的粉丝侮辱吗?再一次被乔白的粉丝按头看视频吗?再一次被乔白的粉丝质问,为什么教出我这样的孙子吗?”   秦怀慕眼中闪过一抹愧色:“这次的行程绝对保密,不会有粉丝来骚扰,就连乔乔也不知道。”   沈寂笑了一声:“就算没有粉丝骚扰,把奶奶接过来,让她亲眼看着我如何伺候秦总吃饭吗?让她亲眼看着秦总如何截胡我的资源、如何侮辱我吗?”   一提到自己,秦怀慕眼中愧疚迅速消失。   “沈寂,你最好见好就收!你从哪里学的这些话?你一点都不像以前了!”   沈寂攥紧拳头,强迫自己的声音也大起来:“像以前一样温顺,对你予取予求、百依百顺,任打任骂、绝不还口吗?”   “谁打过你?我就问你,谁打过你?”   “是,秦总是没打过我,都是保镖们动的手。是保镖把我丢到门外,是保镖把我的手臂拽脱臼。”   秦怀慕彻底没了耐心,他忽然暴起,按住沈寂的肩膀,厉声质问。   “我就问你,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把这件事情翻篇?!”   “我已经知道我和你之间有误会了,我也会和乔白保持距离的,你没事,你奶奶也没事,你这样闹有什么意思?”   “我已经承认我喜欢你了,你到底还想怎么样?我再在这里等半个小时,够不够?!”   沈寂奋力挣扎,把他的手推开。   “滚开!”   “那你现在马上开发布会,澄清你和乔白是在营销,我不是小三,我再告诉你这件事情怎么翻篇!”   在霍氏集团楼下等几个小时,对秦怀慕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他坐在舒适的豪车里,开着空调,抽着雪茄,批复文件,还有司机帮他盯着霍氏门口,沈寂一出来,就马上报告他。   好不自在。   与其说是等待,不如说是享受。   可现在,沈寂的要求触及到了他的利益。   他嗫嚅着唇,好半晌,才低声道:“你就非要这样咄咄逼人?我已经道歉了……”   “做不到就滚!秦怀慕,你所说的喜欢,不过如此!”   沈寂懒得再跟他废话,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   他转过身,让身后的保镖上前,把秦怀慕给拖走。   *   晚上八点。   沈寂吃完晚饭,推着奶奶的轮椅,慢吞吞地走在霍家庄园的花园小路上。   祖孙二人一起散散步,享受着难得的安静时光。   忽然,他又接到了一个电话。   又是秦怀慕,不过这回不是他本人,是他的朋友。   “你好,请问是沈寂沈先生吗?”   多可笑,秦怀慕的朋友一开始叫他“那个姓沈的”,后来叫他“戏子”,现在竟然也叫起“沈先生”来了。   沈寂没有回答,只听见那个朋友又道:“秦总在酒吧里喝醉了,他没吃晚饭,心情又不好,现在胃疼得厉害,你能不能过来接他一下?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照顾他。”   按照常理,沈寂现在应该冷漠至极地说一句,生病了就去看医生,我又不会治病。   但沈寂太烦了,不仅是秦怀慕让他厌烦,光是回答这个问题,就让他觉得很烦。   于是他看了一眼手机,现在是八点零五分。   他对电话那边说:“你把他喊醒,让他看看手机,微博热搜。”   朋友有些疑惑:“什么?”   沈寂不想再说一遍,又问:“你有几个号码?”   “只有这一个啊。”   “嗯。”   沈寂挂断电话,把这个号码也拖进黑名单。   八点零五。   沈寂设置了定时微博,就在八点发布,已经过去五分钟了,估计现在大家都看到了。   沈寂弯下腰,掖了掖奶奶盖在腿上的毛毯,然后道:“奶奶,我们回去吧,要起风了。”   老人家坐在轮椅上,点了点头:“好。”   *   不出沈寂所料,他的定时微博一发布,就在网上掀起了一波狂潮。   白天一整天,#沈寂回国#都挂在热搜上,到了晚上,就是——   #沈寂不是小三#   #小三另有其人#   #秦怀慕脚踏两条船#   回国第一天,沈寂发布了自己和秦怀慕的感情经历。   从认识,到一夜情,再到确定关系。   那个时候,沈寂二十岁,秦怀慕二十五岁,而乔白……只有十七岁。   而且乔白还出国留学去了。   从时间线上来说,沈寂不可能是第三者。   如果沈寂是第三者,那么秦怀慕和乔白要在这之前就在一起,也就是说……   秦怀慕作为一个成年人,诱拐未成年!   乔白的粉丝经常说,秦怀慕和乔白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实际上,相差八岁的两个人,怎么能说是“竹马”呢?   这一点还是祝老师发现的。   祝老师还帮他在末尾加了一句话——   【秦总,污蔑和诱拐,你总要选一个吧?】   另外还有四个字——   【未完待续】   还会有更猛的料放出来。   一瞬间,多家媒体下场转载,各路网友蜂拥而至。   【心疼沈寂了,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明明是在乔白出国以后和秦怀慕在一起的,明明是自己的男朋友,结果被一群粉丝说成是小三】   【既然有证据,那为什么不早拿出来呢?非要等到现在?】   【沈寂签的就是秦怀慕的公司,秦怀慕要封杀他,不让他开口,他整理好了证据也发不出来好吧?】   【谁还记得,不久之前,沈寂和秦怀慕见面,被狗仔拍下来,秦怀慕直接发声明,说沈寂故意蹭热度,想勾引他】   【就是因为这条声明,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沈寂是不择手段上位的明星,直接把他钉死在耻辱柱上】   【现在看来,根本就是秦怀慕既要又要,既想要和乔白炒cp的热度,又笃定沈寂不敢离开自己,所以干脆发这样的东西出来误导网友】   【霸总家里不是有私人飞机吗?霸总不是随时都可以说去哪里就去哪里吗?乔白只是出国留学而已,又不是去天国了,只要有心,时时刻刻都可以见到,搞替身这一套,好恶心啊】   【可能不是因为飞机的问题,是因为乔白那时候还没成年,不能正大光明地睡,所以霸总退而求其次,选了一个替身,我tui——】   【嘶,这么一说,我好像明白了什么,乔白回国之后,马上就进了娱乐圈,而且路子什么的,和沈寂当年一模一样,不会是秦怀慕故意在沈寂身上做实验吧?他把沈寂当成娱乐圈的探路石子,看看那条路好走,等乔白回来,就原样复刻?】 第063章 娱乐圈(9)   晚上八点半,所有热搜榜单都被沈寂发的声明占领了。   【所以沈寂根本不是小三,那真正的小三到底是谁?】   【是哪个小三在贼喊捉贼呢?】   【是哪个渣男在脚踏两条船呢?】   【是哪个小三和渣男联合起来,围剿沈寂呢?】   秦家别墅里。   秦怀慕在酒吧喝得烂醉,被乔白带回来,现在正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乔白则坐在他旁边,捧着手机,目不转睛地刷新网上的消息。   仅仅半个小时,沈寂定时发布的那条微博就突破了百万点赞,底下评论与转发更有几十万,他那个新号更是涨粉百万。   所有人都在关注这件事情,都想知道后面还有些什么新鲜事。   沈寂的风评已经到了最低谷,现在竟然开始慢慢回升。   而在过往的营销中,乔白一直把沈寂当做是自己的对照组,在乔白眼里,他们是竞争关系,沈寂风评的回升,就代表着乔白名声的跌落。   这怎么可以?他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沈寂起死回生?   乔白看着手机,脸色一寸一寸地阴沉下去。   这时,经纪人给他发来消息。   【乔乔,你先不要看网上的消息,我们这边已经在联系公关公司讨论公关方案了,你先稳住秦总,秦总和你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必须牢牢抓住他】   乔白回了一个“好”,然后转头看向秦怀慕。   秦怀慕仍旧躺在沙发上,醉得人事不省。   乔白当然也明白经纪人说的道理,所以他一看见网上的消息,就马上来找了秦怀慕。   没想到秦怀慕竟然喝醉了。   乔白犹豫着,放下手机,准备去卫生间拧一块毛巾,给他擦擦脸。   毕竟秦怀慕目前还是他最大的靠山,至少让他清醒过来,先处理了这件事情再说。   可乔白刚准备起身,忽然,他听见了秦怀慕的声音。   “沈寂……”   乔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连忙刹住脚,凑近秦怀慕:“怀慕哥?”   只听秦怀慕哼哼道:“沈寂……我知道是我误会你了,我也是被乔白骗了……我喜欢的一直是你……你原谅我,我也是受害者……”   乔白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后退两步。   怎么会这样?   秦怀慕不是一直说喜欢他吗?怎么又变成沈寂了?   乔白和他认识这么多年,他太了解秦怀慕了。   秦怀慕爱他?爱沈寂?其实他最爱的是他自己。   他心里已经这么想了,等他酒醒之后,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推乔白出去顶罪。   不行,绝对不能这样。   乔白扑上前,拿起手机,给经纪人发消息。   秦怀慕靠不住了!他们必须自己给自己留退路!   *   晚上九点。   乔白把秦怀慕搬到床上,帮他脱了鞋袜,给他盖上被子,又把他的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好让他睡得久一些。   做完这件事情,乔白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关上房门,又发消息给经纪人。   【大粉和水军联系好了吗?】   经纪人还有些迟疑,再次询问乔白,真的要这样干?   乔白没有犹豫,直接回复一个字——   干!   既然秦怀慕要推他出来顶罪,那他不如先下手为强,先把秦怀慕推出来!   于是乔白粉丝陆续下场。   【关乔乔什么事?】   【乔乔当年才十七岁,回国的时候年纪也不大,秦怀慕和他身边的朋友都说秦怀慕等了他好几年,还说秦怀慕和沈寂根本没关系,秦怀慕亲口说的沈寂只是要资源的戏子而已,乔乔也是受害者!】   【不管是小三,还是被小三,乔乔和沈寂两个人都是受害者,你们现在做的事情,和当初你们对沈寂做的事情,有什么两样?】   【乔白粉丝后援会,在这里呼吁停止网络暴力!沈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联系我们,我们一致对外!】   乔白被摘得干干净净,宛如一朵清纯小白花。   铺天盖地的水军,实打实砸了钱的营销买榜,再加上他们的话术确实也有几分道理,在接下来的十几分钟内,确实说服到了不少路人。   只是……   半个小时后,沈寂发布的第二条定时微博,直接把乔白和粉丝的谎话击碎!   第二条微博,重点放在了沈寂的事业上。   乔白回国之后,便有意进入娱乐圈。   而秦怀慕为了捧他,不仅直接把其他演员共同竞争的试镜机会,直接内定给了乔白,更是直接把沈寂已经试镜通过的戏,也给了乔白!   乔白更是直接踩着沈寂营销,说自己是“高配版沈寂”。他在秦怀慕的纵容下,让沈寂帮自己挑剧本,教自己演戏,有时甚至连剧本都不看,要沈寂帮他看。   因为两人身形样貌相似,如果有些大段文戏,或是高难度打戏,乔白甚至会让沈寂做他的替身。   就这样,沈寂一边看着娱乐圈顶尖的剧本,一边却只能出演一些粗制滥造的小网剧。   沈寂原本不想这么快把这些东西放出来的,偏偏乔白上赶着洗白,还买了热搜。   送上门来的现成热度,不用白不用。   这下子,乔白粉丝的洗白话术,不攻自破。   【好好好,使劲洗地的乔白粉丝过来看看,这就是你们口中无辜被骗的乔白】   【一边享受着秦怀慕提供的资源,一边使唤沈寂给自己挑剧本、当替身】   【他真的好无辜】   【乔白粉丝拿着漫天吹的武打镜头,竟然是沈寂拍的】   【所以你们喜欢的应该是沈寂,而不是乔白】   【快点过来认人,别把自己喜欢的人认错了】   【这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替身文学】   【乔白粉丝别太双标,沈寂被污蔑成小三的时候,他们恨不得把沈寂撕碎,现在人家拿出证据,证明乔白才是那个真的小三,粉丝马上开始“不管小三,还是被小三,都要一致对外”】   【之前不是还对沈寂喊打喊杀,让人家滚出娱乐圈吗?现在怎么忘了?】   【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不觉得痛是吧?】   乔白当然知道,沈寂手里会有一点证据,但他不知道,沈寂手里的证据竟然这么多!   每一条都足够把他锤死。   于是他又和经纪人商议了新的说法。   还是把主要责任推到秦怀慕身上。   都是秦怀慕骗他,他才以为自己是他的真爱。   都是秦怀慕脚踏两条船,他才看沈寂不顺眼。   都是秦怀慕一直纵容他,他才迷失了自我。   他是有错,但秦怀慕的错更大!秦怀慕更值得被骂!   当然,这些话,只能让粉丝和水军去说,他不能亲自出面,至少不能给秦怀慕留下把柄,免得秦怀慕报复他。   *   霍氏庄园,起居室里。   祝青臣抱着手机,和李钺一起窝在沙发上,看事情的最新进展。   两个系统停在他的肩膀上,和他一起看。   蓝色系统惊叹:“哇,狗咬狗耶。”   红色系统也跟着惊叹:“而且是罕见的男配咬渣攻。”   “一般来说,接下来的剧情应该是,渣攻把男配推出来,说自己心里其实是爱着主角受的,只是被男配给蒙蔽了。”   “然后渣攻把男配和男配的家族赶尽杀绝,渣攻就可以摇身一变,重新变成一个不懂爱的大男孩,回到主角受的怀抱。”   “可是现在,竟然是男配把渣攻推出来,说自己被渣攻给蒙蔽了,渣攻还没反应。”   “太厉害了……”   祝青臣清了清嗓子,提醒它们。   祝青臣划拉着手机:“乔白的‘厉害’,之前就建立在践踏凌辱沈寂上,现在仍旧建立在歪曲事实、污蔑沈寂上。”   “我不觉得他厉害,更不觉得踩着别人的血肉,不择手段向上爬,就是厉害。”   这不叫厉害,这应该叫狠毒和阴损。   祝青臣放下手机,问沈寂:“律师那边,给你答复了吗?”   沈寂从电脑前抬起头,应了一声:“律师已经答复我了,相关文件都拿到了。”   “那就好。”祝青臣点点头,“那你准备一下,陆续把律师函和相关文件都放出来吧,热度炒到这里,也差不多了。”   “好,我写好了给祝老师看看。”   沈寂应了一声,低下头,继续敲键盘。   沈寂的第一条定时微博,澄清自己不是小三,控诉秦怀慕脚踏两条船,愚弄大众。   第二条定时微博,客观阐述乔白对他所做的一切,点名乔白不仅知情,而且是既得利益者。   但这两条内容,都是基于道德层面的控诉。   除了网友自发的抵制行为,谁也不能给他们任何实质性惩罚。   只要他们两个不在乎,死皮赖脸地赖上几个月,等大家把事情都忘记了,也就过去了。   他们两个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秦氏集团总裁,和人气爆棚的当红明星。   霍氏集团的律师,很早就向沈寂指出了这一点。   所以,沈寂这次回国,不只是为了跟乔白粉丝在网上扯头花,更没有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网友的自发行为上。   他还要把乔白和秦怀慕绳之以法,把他们彻底钉死在法律的耻辱柱上!   所以,这第三条内容,才是重头戏!   沈寂抱着电脑,来到祝青臣面前:“祝老师,您看这样行吗?”   祝青臣帮他简单看了看,又修改了一些措辞:“这样差不多了,就这样发。”   “好。”   沈寂把所有内容都放上去,再次设置好时间。   他合上笔记本电脑,和霍氏集团的律师们、工作人员们一起,静静等待着这一刻。   *   晚上十点——   夜深人静。   在乔白粉丝和水军的引导下,网友们的注意力稍稍从乔白身上挪开,转向秦怀慕,大骂渣男。   乔白和经纪人狠狠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样,总有人垫底。   别墅里,秦怀慕胃里一阵翻涌,他猛地将身子探出床边,“哇”的一声,将今晚喝的酒全都吐了出来,黄黄白白一滩污秽,看着就恶心。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喊了两声“沈寂”,想起沈寂不在,于是又喊了两声“乔白”。   可是乔白也不在,于是他又伸手去床头拿手机。   手机呢?手机被他放到哪里去了?   走廊上,有一架大大的落地石英钟。   忽然,那架石英钟叮咚——叮咚——响了三声。   十点整!   沈寂的第三条微博,正式发布。   【本人沈寂(身份证号:……),现已委托律师,就以下事实,公开提起诉讼——】   【1.乔白粉丝,常年线上骚扰辱骂沈寂先生;线下公开场合辱骂;寄送刀片、侮辱性照片等快递;骚扰沈寂先生家人,致其病发;等等。】   【2.乔白及其经纪人,常年雇佣水军,丑化沈寂先生;不当引导粉丝,辱骂沈寂先生;不遵守演艺人员管理办法;等等。】   【3.秦怀慕及秦氏集团旗下娱乐公司,常年不遵守合同规定;强迫艺人;等等。】   【4.秦怀慕于今年五月,非法拘禁沈寂先生,限制沈寂先生人身自由,殴打沈寂先生致轻伤。】   沈寂握着手机,看着自己已经发布出去的声明,不由地红了眼眶。   前面那些,都还只是开胃小菜。   这一条,才是重磅炸.弹!   这些罪名,足够让秦怀慕和乔白,还有他们的粉丝,全都去坐牢!   与此同时——   乔白和经纪人刚准备分开,两个人的手机忽然疯了一般响了起来。   助理给他们打电话:“快看微博!快看沈寂的微博!”   乔白和经纪人凑在一起看手机,可是微博崩了,他们根本就进不去。   正当他们焦急刷新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另一边,秦怀慕拖着醉酒的身体,终于在客厅里找到了被乔白藏在沙发缝里的手机。   他一打开手机,几百个消息和未接电话,瞬间涌了进来。   “秦总,大事不好了!快看手机!完了,一切都完了!”   秦怀慕似乎酒劲没醒,哆嗦着手,想打开软件,可是他连续点了好几次,都点歪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门铃声。   应该是助理。   秦怀慕想爬起来,过去开门,可不知道怎么的,手和脚都是软的,连站都站不起来。   他扯着嗓子,喊了两声:“张妈!张妈!开门!”   阿姨迅速跑过去开门,可门外的人,不是助理,而是——   警察。   秦怀慕今天上午才刚从派出所出来,他看见那一抹蓝色,就忍不住心里发慌。   “你们……你们又来干什么?”   几个警察走到他面前,把手里的文件举起来:“秦怀慕是吧?有人控告你非法拘禁,跟我们走一趟吧!”   “又是沈寂?”秦怀慕奋力挣扎,竟然借机发起酒疯来,“又是沈寂对不对?”   “不好意思,无可奉告,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秦怀慕扶着沙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几个警察对视一眼,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这怎么回事?”   “酒气这么重,他喝酒了?”   “应该是。”   秦怀慕抄起桌上的花瓶,朝他们挥舞:“沈寂……沈寂,就算你告我,那又怎么样?就算我承认我非法拘禁,那又怎么样?”   “那座岛是我买下来的,是我名下的!那座岛还在公海上,公海上的事情,你们警察管得着吗?啊?”   警察一本正经地告诉他:“管得着。”   “胡说,你们胡说!那可是公海!公海就是没人管的地方……”   几个警察再次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前接触过秦怀慕的警察小声提醒道:“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法盲。”   “根据法律上的属人原则,你与受害者的国籍都在本国,我们本国的派出所,当然能管。”   “走吧。”   警察一边好心跟他解释,一边走上前,把秦怀慕的双手别到身后,拿出手铐,给他带上。   戴上手铐的瞬间,又是“哇”的一声,秦怀慕低下头,吐了一地。   他整个人也往前一扑,倒在了自己刚吐上去的一地污秽里。   警察们只能捏着鼻子,拎着他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他怎么喝这么多?疯了吗?”   忽然,有人察觉到了不对劲。   “不是!他吐出来的东西里怎么有白色的药片啊?”   “他不会要自杀吧?”   “快快快,喊120!”   *   秦怀慕当然不会自杀。   他是喝了酒,但是吐出来的药片,是乔白喂给他的——   安眠药。   乔白怕他醒了,就要把自己推出去顶罪,为了让他多睡会儿,直接往他嘴里塞了安眠药,怕他睡得不够死,还加重剂量,给他喂了三片。   安眠药在秦怀慕的胃里起了作用,所以秦怀慕一直在吐。   他能够醒来,也不是因为酒醒了,而是因为他被呕吐物呛醒了。   秦怀慕被警察紧急送去洗胃,而乔白的罪名又多了一个。   这天正好是星期四,被网友誉为娱乐圈的“疯狂星期四”。   早上秦怀慕离开拘留所,沈寂回国。   下午秦怀慕等在霍氏集团楼下求原谅。   晚上,沈寂连续发文控诉秦怀慕和乔白,两人双双被警察带走。   到了更晚的时候,竟然还曝出乔白给秦怀慕下药的事情。   被抓的时候,乔白还振振有词。   “是他跟我说他喜欢我,是他跟我说他和沈寂没关系,又是他要把我推出去顶罪,我只是反击而已,我有什么错!”   秦怀慕从病床上醒来的时候,说的话,竟然和他的一模一样。   “是乔白说喜欢我,是乔白蒙蔽我,我只是一时间看不清自己的内心而已,我有什么错!浪子回头金不换!”   最后,两个人都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喊得撕心裂肺。   “我错了!沈寂,对不起,我错了!”   “我不该拉踩你,不该煽动粉丝去骂你,我已经知道错了……”   “我不该欺负你,不该把你的资源都给乔白,更不该囚禁你,我错了,你原谅我!”   从某种意义上来看,他们两个,还真是天生一对。   在这两个大人物的背后,还有许许多多的小人物被抓。   秦氏集团旗下娱乐公司的老总、负责帮乔白营销的水军,还有乔白的极端粉丝们。   派出所趁机开启了一次“肃清网络”的行动,把执法记录仪记录下的视频剪一剪,发到网上,以此警示民众,网络并非法外之地,网络上更要谨言慎行。   乔白的极端粉丝们,曾经冲到机场朝沈寂骂脏话的粉丝,曾经给沈寂p遗照的粉丝,有的是学生,有的是白领,有的是宅在家里的普通人。   面对镜头,他们要么拼了命地喊冤,要么痛哭流涕地求沈寂原谅。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会造成这么大的伤害。”   “我道歉,我可以书面道歉,不要告我!求求你们了,不要告我!”   “我只是随便发了一句话而已,我只是随便发了一张图而已,别告我!”   场面一片混乱,在派出所把所有涉事人员捉拿归案之后,明显的,整个网络都清净了不少。   *   也是在这个时候,沈寂在祝青臣和李钺的陪同下、在一众保镖的保护下,终于不再隐匿在网络里,而是堂堂正正地走到了人前。   他开了新闻发布会。   发布会上人山人海,各路记者举着长枪短炮,对准了他。   沈寂坐在位置上,扶着麦克风,回答各个记者的问题。   他们问他,是否能保证自己所发的内容完全真实。   沈寂点头:“我能够确保,我在网络上发的所有内容,全部真实。这些证据,也已经全部提供给了警方,由警方进行验证。”   他们问他,对乔白粉丝的求饶怎么看,是否会放过他们。   沈寂摇了摇头,语气坚定:“他们在辱骂、骚扰我和我的家人的时候,并没有选择放过我,所以,我不会撤销对他们的指控。”   “这也不能叫‘不放过他们’,自己做过的事情,自己承担,这是幼儿园小朋友都明白的道理。”   他们又问他,对秦怀慕和乔白怎么看。   沈寂似乎不想多说,只是道:“我怎么看他们,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法律会怎么看他们,法官会怎么看他们。”   记者们得寸进尺,又问:“沈先生之前喜欢过秦怀慕吗?”   沈寂沉默不语。   是,他是喜欢过秦怀慕,可他不想说。   这和最近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偏偏小报记者不依不饶,又问:“听说秦怀慕在拘留所里上演‘追妻火葬场’,甚至喝酒吃药,试图挽回沈先生,请问沈先生对这件事情怎么看呢?”   沈寂脸色一沉,还没来得及说话,身边就传来了祝老师的声音——   “这位记者,我想问你,如果一个人,平时对你侮辱、谩骂,纵容别人侮辱你,纵容保镖殴打你。”   “你觉得,他爱你吗?”   小报记者有些嘴硬:“祝先生,这种事情当然不能一概而论……”   “是吗?”祝青臣抬了抬手,“保镖,上,把这位记者打一顿!要最帅的上!看看这位记者会不会爱上你!” 第064章 娱乐圈(10)   祝青臣微微抬手,一声令下。   几个保镖对视一眼,齐齐看向他们当中最帅的那个——   他们的队长,陆北!   陆北试探着问:“霍总、祝先生,我去了?”   李钺面不改色道:“祝先生让你去,你就去。”   陆北轻轻点头,应了一声:“是。”   陆北一个一八几的大高个,原本穿着西装,戴着墨镜,和同事们一起站在后面。   现在得到允许,他干脆利落地摘下脸上的墨镜,撩起衣袖,走上前去。   他走到刚才那个提问的记者面前,在他身边站定,俯下身来,礼貌询问。   “你好,你看是我们出去交流一下感情,还是就在这里交流?”   压迫感十足。   刚才还大放厥词,揪着沈寂问他爱不爱秦怀慕的记者,顿时消散了气焰。   小报记者瘫在椅子上,站都不敢站起来,反倒越来越往下,几乎整个人都要滑到椅子底下去。   他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这么想过……”   陆北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我我……我只是想……”   陆北低下头,看了一眼他面前的电脑屏幕:“娱乐周周扒?你这种营销号是怎么混进来的?”   他直起身子:“来人,把他带下去,查一下他有没有邀请函,看是谁把他放进来的。”   几个保镖快速上前,一个合上他的电脑,一个收起他的摄像机,还有两个,分别一左一右架着他的手臂,把他带走,动作干净利落。   三十秒之后,这个位置就空了出来。   发布会现场,一片寂静。   几个保镖转身回到台上,重新站定。   祝青臣握着麦克风,再次开了口。   “刚才那位记者,执着于询问沈寂,还爱不爱秦怀慕、有没有爱过秦怀慕、对秦怀慕的‘追妻火葬场’有没有感触。”   “无非是处于一种看八卦、看热闹的恶趣味。”   “诚然,平平无奇的小明星奋起反抗,高高在上的霸道总裁跌落神坛,跪地求饶。攻守易势,看起来像极了小说里的‘追妻火葬场’。”   “可是,在座各位有没有想过几个问题?”   “首先,请问,法律与小说、法律与八卦、法律与‘追妻火葬场’,哪个优先?哪个应该最先被人们看见?哪个才应该被人们认真对待?”   “其次,如果小明星没有奋起反抗,如果小明星反抗失败,请问他的下场会怎么样?被非法拘禁之后,再被带出来,经历过漫长的岁月与漫长的折磨,最后‘霸道总裁’终于发现自己最爱的原来是他?”   “最后,秦怀慕是犯罪嫌疑人,不是‘霸总’。”   “如果金钱和地位代表一切,如果在私人小岛上犯下的罪行不算罪行,如果用华丽外衣包裹着的犯罪行为不算犯罪,只需要酗酒、嗑.药就能够弥补,那么这个世界,有什么公道可言?”   “一个受害者的拼死抵抗,不应该换来无底线娱乐化的报道。”   “我说完了。”   祝青臣关掉麦克风,不再多说什么。   沈寂则趁着这个时间,拧开桌上的矿泉水瓶,给自己灌了一口水,简单整理一下心情。   台下座位里,记者们对视一眼,有些心怀不轨的记者实在是扛不住压力,默默地把电脑里的问题提纲关掉,甚至有的直接合上电脑,假装出去上厕所,实则灰溜溜地离开。   这场发布会规模很大,光是受邀记者就有上千名,事情又备受外界关注,没有几个浑水摸鱼的人,大概率是不可能的。   这下子,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留下来的记者字斟句酌,小心翼翼,再也不敢问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他们问:“沈先生,在您发布的声明中,您说,您与秦……犯罪嫌疑人,在一场酒会中相识,并且在药物的催化下,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所以我想请问您,在当时,为什么不直接报警呢?”   沈寂闭了闭眼睛,又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说来惭愧,当时我的脑子里,根本没有报警这个念头。”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甚至可以说是有点贫困的家庭里。高考之后进入娱乐圈,在遇见秦怀慕之前,我一直在拍戏。可以说,这两年里,我的处事逻辑一直没什么长进。”   他倒是一点儿也不避讳,直接说自己笨。   “在我发现自己和犯罪嫌疑人被下药,并且发生一夜情之后,我的第一反应是,是我做错了事情。”   “所以,在犯罪嫌疑人提出,他可以和我交往的时候,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甚至觉得,犯罪嫌疑人肯纡尊降贵和我交往,是我的荣幸。”   “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是在这几年里,我一直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直到祝老师跟我说起,我才发现,原来我并没有低人一等。”   “这件事情,我也如实向派出所警察陈述过了,不过时间久远,可能很难查证。我也接受了派出所的邀约,会专门拍一期视频,为和我一样的人解答困惑。”   “目前案件还在侦破当中,也有可能因为时间久远,很难取证,最后也很难有结果。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酒会下药行为,发生在现实里,是公共场所投毒行为,而不是浪漫美好的爱情故事开头。”   又一个记者问:“沈先生,我们想知道,您是如何突破重重阻碍,最后反抗成功的呢?”   沈寂顿了顿,看向祝青臣和李钺:“说实话,在我被非法拘禁在小岛上的时候,我有想过反抗,却不知道该怎么反抗。”   “那个时候,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徒步走出大海。”   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还好,我遇到了祝老师和霍总,是他们开着直升飞机,像天神一样降临在我面前,把我从小岛上救走的。”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发现我的,或许是一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精神,指引他们找到我的吧。”   “我真的很感谢他们,同样感谢保护我的保镖、帮我解决法律问题的律师,还要感谢辛苦忙碌的派出所工作人员,以及一直背后支持我的人。”   最后,一个记者道:“沈先生刚才提到了一直在背后支持您的人,我们都知道,在这几年里,您在网络上的风评一直都不是很好,直到最近您发表了声明,那些原本喜欢您的粉丝,才慢慢地走了出来。”   “他们为沈先生制作了您的事业海报,还剪辑了您这几年出演网剧的片段,让大家都看到您在打压之中,同样爆发出了巨大的演技与实力。”   “沈先生有什么话,想对您的粉丝说吗?”   沈寂顿了顿:“我更愿意称他们为‘观众’,而不是粉丝。”   “我知道,他们一直都喜欢我,默默地支持我,也会在全网谩骂的时候,给我发鼓励的私信,坚持不懈追我出演的网剧。”   “我想对他们说——”   沈寂站起身来,朝着镜头鞠躬:“对不起,喜欢我,让你们也跟着受折磨。”   *   新闻发布会圆满结束,沈寂成功为自己正名。   【泪目了,沈寂真的受了太多委屈】   【我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说自己喜欢沈寂了】   【我妈妈有点脸盲,之前看过沈寂的一个青春校园电影,后来再看见乔白,她还说这演员面相怎么变了】   【极端粉丝整顿完了,什么时候再整顿一下无良营销号啊?】   【我记得当年全网霸凌沈寂,各种营销号下场围剿,踩沈寂捧乔白,把沈寂扮丑的剧情截出来骂,甚至故意p图】   【到了现在,这群营销号还在搞什么追妻火葬场,什么替身文学,真是够恶心的】   沈寂的风评慢慢回归,他和秦氏集团成功解约,片酬邀约也纷至沓来。   只是他现在还要忙着打官司,实在分不出时间和精力去拍戏上综艺,所以全部推掉了。   *   一个月后的上午。   沈寂在律师的陪同下,来到拘留所,见一见乔白和秦怀慕。   他们两个自从被抓之后,每天哭着喊着要见沈寂,特别是秦怀慕,每天用脑袋撞墙,用牙刷捅自己的喉咙,甚至把脑袋塞到蹲便里,就为了见沈寂一面。   办案民警没有办法,只好去询问沈寂的意思。   沈寂倒是并不在意,点点头,答应了。   沈寂坐在玻璃窗口的这边,陆北和律师站在他的身后。   没多久,秦怀慕被两个警察带了上来。   他穿着橙红的马甲,手上戴着银色的手铐,脸色惨白,走路也慢吞吞的。   这是三片安眠药加酒,留下的后遗症。   现在,他的胃功能和肝功能都不怎么好,甚至酒精影响到了他的神经。   看见沈寂,他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秦怀慕猛地往前一扑,却被特制的椅子挡了回去。   “沈寂,沈寂……”他惊喜地喊着,“你终于来看我的,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不对?你还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沈寂皱眉:“是警察让我过来看看,我早就不喜欢你了,相反的,我对你厌恶至极。”他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要自杀?”   秦怀慕顿了一下,不敢反驳,只是讨好地笑着:“沈寂,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有误会,我想跟你澄清一下。”   “什么误会?如果你是说我奶奶的事情,我会拿起法律武器保护我和奶奶,你不用反反复复地说。”   “不是,不是。”秦怀慕维持着讨好的笑,凑近玻璃窗口,“你还记得吗?我送你去小岛的那天。”   沈寂呼吸一滞,只觉得两边肩膀开始隐隐作痛。   他不回答,只是看着秦怀慕。   “那天,我跟你说,等我把你接回来,我有一件事情想告诉你。后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我忽然想起来,这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沈寂仍旧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看他到底想说些什么。   秦怀慕继续道:“其实,我那天想跟你说——”   “我发现,我已经喜欢上你了。”   沈寂还是不肯回应他,秦怀慕竟也不觉得尴尬,把自己构思了大半个月的说辞,一股脑儿,全部说了出来。   “沈寂,你相信我,在很久很久之前,在见你第一面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   “我一直以为我喜欢的人是乔白,但其实不是的,我喜欢的人是你。”   “我可以随随便便捧红乔白,把他送到所有人面前,让他被所有人观赏,但我不能毫无芥蒂地捧红你。”   “你是世界上最大的宝藏,我发现了这个宝藏,我想把你藏起来,所以……”   沈寂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秦怀慕故作深情的目光让人恶心,故意推脱的借口更是令人作呕。   他直接打断了秦怀慕的话。   “所以你截胡我的资源、把我的剧本给乔白、让我给乔白做替身、放任水军辱骂我、给我p黑图,甚至在所有人面前污蔑我是小三,引导他们对我的网络暴力。”   “你所谓的爱我,就是这样。”   秦怀慕变了脸色:“不是,我是因为太喜欢你了,所以想把你藏起来,不想让你被其他人看见,再加上乔白一直在蒙蔽我,我不知道……”   沈寂淡淡道:“照这样说来,我也很喜欢你。”   秦怀慕眼睛一亮,身子往前倾了倾:“真的吗?”   “真的啊。”沈寂随口道,“我太喜欢你了,所以我搜集你的罪证,把你送进牢里,等你在牢里过了十年八年,再出来的时候,你就和社会脱节了,这样我就可以把你藏起来了。”   他想了想,继续道:“等你出来之后,我就拍下你的视频,把你做过的事情重新发出来,让大家都了解一下,让你一出门就被人指指点点,只能待在家里。”   秦怀慕变了脸色:“沈寂,你……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我不是在顺着你的话说吗?”   “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知道。”沈寂神色依旧,淡淡道,“网友们是因为太爱你了,才会那样骂你,他们希望你被骂到崩溃无依,跪在他们脚边求饶,这样他们就能私藏你了。”   “派出所公安机关是因为太爱你了,想要帮你改邪归正,才会把你带走;拘留所也是因为太爱你了,所以把你关进来,想要把你藏起来。”   “对了,因为秦氏集团董事会太爱你了,他们也想占有你,所以他们联名卸去了你的总裁职位……”   “什么?!”秦怀慕一听这话,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沈寂继续道:“这是‘爱’啊,很激动吧?等你出去之后,董事会那群股东,人人都会爱你的。”   “好了!住口!”秦怀慕怒吼一声,“沈寂,你够了!不要再学我说话了!”   两个警察按住他,沈寂没忍住笑出声来。   看,他还是最看重自己的利益。   “秦怀慕,承认吧,你最喜欢的是你自己。”   “乔家有点势力,乔白能给你带来利益,所以你不会打压乔白,你会花费时间和金钱去捧他。”   “而我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明星,所以你可以随便打压我,把我驯养成你的奴隶,不用担心我会闹事。”   “一个可以当带出去的恋人,一个可以当留在家里的情人,你早就已经打算好了一切。”   “到了现在,你还在撒谎,你根本就不想自杀,你只是想见我,骗我撤诉,不追究你的责任。”   “可你真的是一个法盲,非法拘禁是公诉案件,不是民诉,你求我,没有用,你应该去求求警察和法官,争取坦白从宽……”   “不过,你这一个月来,拒不配合调查。我想,你现在配合,可能已经来不及了,是你自己错过了机会,拒不配合,也是会延长刑期的。”   秦怀慕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什么?怎么会这样?   沈寂最后道:“而且,就算你不配合,其他人——乔白、你的助理、你的保镖,也已经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了,不会耽误开庭。”   秦怀慕眼前一黑,几乎晕死过去。   完了!这下全完了!   他该怎么办?怎么办?   两个警察走上前,要把他给带走。   忽然,秦怀慕“扑通”一声,直接在玻璃窗里跪下了。   “沈寂,你是骗我的对不对?你救我,你救救我!我是真的爱你!我是真的喜欢你……你有没有喜欢过我?你喜欢我的,对不对?”   沈寂看着他,按照惯例,他现在应该摇摇头,然后云淡风轻地说:“我不恨你。”   最后在秦怀慕充满期待的目光中,又说:“我不恨你,也不爱你,因为我对你再也没有任何情绪。”   沈寂坐直了,气沉丹田,大声道:“滚!我恨你,一辈子都恨你!要不是现在是法治社会,我恨不得亲手打断你的腿,亲手把刀子捅进你的心口,剜出你的眼睛,剪断你的舌头!”   去他妈的没有任何情绪!他就是有情绪!他就是恨秦怀慕!   秦怀慕似乎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大喊一声:“啊!”   最后,秦怀慕被两个警察拖走,临走时,沈寂还能听见他凄厉的大喊。   “我知道错了,我坦白,我现在坦白,我现在就坦白,我什么都说,是我让助理下的药,是我雪藏了沈寂……我坦白!”   沈寂听见这话,猛地抬眼。   什么意思?   是他让助理下的药?   没多久,警察便过来了。   “沈先生放心,我们都会调查清楚的。”   “好。”   沈寂点点头。   没多久,乔白也来了。   和秦怀慕一样,他一来,也是猛扑上前,向沈寂喊冤。   “沈寂,我知道我不无辜,但我绝对不是主犯,主犯是秦怀慕!”   “是秦怀慕跟我说的,他说你们根本没有关系,他说是你一直缠着他,他说你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是被他骗了……”   沈寂静静地看着他:“你既然知道你不无辜,那我们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乔白噎了一下,半晌,憋出一句来:“可我也是被骗的……”   “你真的是被骗的吗?秦怀慕拙劣的谎言,能骗过你吗?你买水军,买通极端粉丝,也是因为秦怀慕骗你吗?”   “你一点也不无辜。”   “你的家庭那样好,资源那样好,可你却总是贪得无厌,什么都想要。”   “我恨你,和恨秦怀慕一样恨,恨不得杀了你,你应该感谢法律救你一命。”   沈寂不愿多说,站起身来,便要离开。   乔白瘫在椅子上,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已经知道错了……我已经知道错了……”   沈寂没有理会,直接离开。   *   又过了半年。   警方把案件侦办得差不多了。   果不其然,沈寂和秦怀慕初遇的那场一夜情,根本不是意外,而是早有预谋。   乔白那时候才十七岁,乔家也算是有权有势的人家,秦怀慕不能随随便便对乔白下手。   于是他盯上了沈寂,一个和乔白模样相似的小演员。   秦怀慕早就看过他的电影,也查过他的资料,确认他是普通家庭出身的小演员之后,便开始了行动。   是他让助理给沈寂下了药,所以他才会毫不计较,事后不追查,直接向沈寂提出包.养,把他当做乔白不在时的消遣。   在警察面前,他把什么都招了。   知道真相的那天,沈寂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待了整整一天。   他很后悔。   如果当时,他坚持报警,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当时,他坚定一些,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他怎么会这么傻?和一个下药陷害自己的人,谈起恋爱?   沈寂坐在房间角落里,抬起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一天后,沈寂调整好了心情,自己拉开房门,走了出来。   他去找了律师,准备打官司。   又过了半年,相关案件陆续开庭。   那些小角色,比如乔白的粉丝、助理,娱乐公司监管不力的工作人员等人,分别被判了三到五年。   乔白和他的经纪人,因为长期收买水军,给秦怀慕下药等行为,一个被判了三年,一个被判了五年。   而秦怀慕,数罪并罚,被判了十年。   法庭上,乔白和秦怀慕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沈寂,求求你放过我们,求求你了!”   鉴于他们之前的表现,法院并不认为他们认错态度良好,直接让法警把他们给拖下去了。   从法院出来的这天,阳光正好。   李钺和祝青臣陪在他的身边,祝青臣摸摸他的脑袋,问:“你现在想拍戏吗?我最近有些灵感。”   “嗯。”沈寂点了点头,“谢谢祝老师。” 第065章 娱乐圈(11)   秦怀慕和乔白双双入狱。   事情到这里,也就尘埃落定了。   沈寂没有再去看过他们,只是偶尔会听说一些事情。   据说,秦怀慕和乔白碰巧被送到了同一个监狱,只是不住在一起。   某天放风的时候,两个人一扭头,正好看见对方。   四目相对之间,一股奇异的、触电一般的感觉,穿透他们的四肢百骸。   下一秒,两个人猛扑上前!   两个人手上都戴着手铐,有点限制发挥,但他们还是像最原始的野兽一样,扭打在一起!   打出风格,打出水平!   自从秦怀慕被乔白下药之后,身体就不太好,走一步喘三喘。   而乔白比秦怀慕小八岁,正是身强体壮的年纪!   所以最后,是乔白占了上风。   他骑在秦怀慕的身上,高高地举起双手,一拳头砸下去,坚硬的手铐直接砸破秦怀慕的脑袋。   秦怀慕当然也不甘示弱,抬起手,狠狠拽住乔白的头发,把他整个人拽得往后仰。   两个人破口大骂,互相指责。   “谁让你给我下药的?那天晚上,你早把我喊醒,我就带着你跑去国外了!”   “放狗屁!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想把我推出去顶罪了!你现在来跟我装!”   “难道我说错了吗?我那么喜欢沈寂,如果不是你回国,我和沈寂早就在一起了!”   “笑死人了,你自己给沈寂下药,算计他、欺负他,现在赖到我头上?我可不是以前的沈寂,被你说两句就真以为是自己的错!”   当然,他们两个还没喊几句,就被迅速赶来的狱警分开了。   两个人都被关了禁闭,最后被送去相距甚远的不同监狱里。   自此之后,沈寂再也没有听过他们的事情。   *   随着秦怀慕的倒台,曾经只手遮天的秦氏集团,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动荡。   虽然股东大会已经联合罢免秦怀慕,并且推选出新的总裁,也发表了新的声明,但网友们并不买账。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在自发抵制和秦氏集团相关的任何产品。   秦氏集团当然也不无辜。   秦怀慕做的那些事情,包括打压沈寂、捧红乔白,集团高层都清清楚楚。   当初之所以坐视不理,也是因为秦怀慕和乔白的炒作,确实给集团带来了巨大的收益。   现在也只不过是让他们把靠不正当营销所得到的一切,全都吐出来而已。   作为秦氏集团曾经的死对头,霍氏集团趁虚而入,收购秦氏旗下公司,接收被秦氏裁剪的员工,稳中有序,拓展商业版图。   这一年里,秦氏集团急速陨落,而霍氏集团蓬勃发展,总市值再创新高。   一切向好发展。   *   第二年,盛夏时节。   就算是小桥流水的江南,也是烈日炎炎,烤得地上直冒热气。   剧组圈起来的拍摄场地里,一场拍摄刚刚结束。   导演坐在监视器前,举着喇叭,大声喊“cut”。   “很好很好,小沈这场戏拍得很好,爆发力很不错,先休息一下,准备下一场。”   “谢谢导演。”   沈寂道了声谢,抹了抹脸,然后从滚烫的地上爬起来。   他穿着包裹严实的古装,脑袋上还戴着假发套。   正值盛夏,天气酷热,他身上的衣服和假发都被汗水浸透了,两个助理过来扶他的时候,他差点站不起来。   助理帮他把衣领扣子解开,随后一左一右扶着他,把他扶到了墙角树荫下的小马扎上。   沈寂喊了一声:“祝老师。”   祝青臣也在树下,把自己的小风扇递给他:“给,吹一吹,别中暑了。”   “好,谢谢老师。”沈寂接过风扇,仰起头,让风吹在自己的脸上。   祝青臣提醒他:“别对着脸吹,小心吹面瘫了。”   “好。”沈寂把风扇往下挪了挪。   这一年来,沈寂一直在努力复健,准备复出。   他去参加了几个电影的试镜,顺利拿到几个男配。   每个角色他都认真对待,就这样过了一年,他想要接一部男主戏。   他正在拍的这部电影,是一部古装正剧,金牌编剧祝青臣亲自操刀,写了一年才写好的剧本。   讲的是起于微末的愣头青芝麻小官,因为冤假错案,四处奔走、为民请命的故事。   故事里几乎没有王侯将相,身份最显赫的角色,就是县令。   可就是这一个县令,将这个愣头青困死一生,让他在公堂上撞得头破血流。   最后一次,主角假死逃脱,一路乞讨,终于得入京城,面见皇帝,陈述冤情。   大殿之上,昏暗异常,皇帝端坐,两边文武百官,肃穆而立,没有一个看得清脸。   故事的最后,主角俯身作揖,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体力不支,颠仆在地。   天旋地转之中,他将文武百官官服上的纹样,看成了禽兽模样。   主角倒在地上,在一众禽兽的冰冷注视下,合上双眼,迎接死亡。   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带着一点儿传奇色彩。   这个案件是什么不重要,皇帝是谁、当朝权臣是谁也不重要,重要的是——   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湮灭在了烟尘之中。   半年前,祝青臣写好初稿的时候,沈寂花了一晚上时间把剧本看完,眼睛哭得通红。   这何尝不是世界上的另一个他呢?   如果他不是生在现代,如果他没有遇到霍总和祝老师,他的下场,应该和剧本里的主角一样。   这就是古代的他。   得到了沈寂的肯定,祝青臣再花了半年时间,修改初稿,精雕细琢。   一直到了最近,这个剧本才立项开拍。   霍氏集团投资,李钺大手一挥,直接批了一大笔钱。   实地取景,沈寂便跟着剧组到处跑。   祝青臣作为编剧,原本可以不来的,但他还没看过拍戏呢,而且他也想看看沈寂的表演,所以也跟着来了。   沈寂吹了一会儿风扇,觉着差不多了,便拿起剧本:“祝老师,接下来这段,我觉得……”   这时,几辆黑色豪车从远处开过来。   眼尖的工作人员看见,欢呼出声:“霍总来了!我们肯定又有奶茶喝了!”   沈寂放下剧本,祝青臣也回头望去。   确实是熟悉的豪车,几辆车在拍摄场地外面停下。   车子停稳,保镖队长陆北从最后一辆车上下来:“霍总和祝先生请大家喝奶茶!”   工作人员们一窝蜂跑上前,领取奶茶。   “谢谢霍总!霍总大气!”   “霍总,祝老师就在那边的墙根底下,和沈寂一起,你可以直接过去!”   “就在那边!霍总每天都来看祝老师,太羡慕了!”   全剧组的人都知道,霍总和祝老师是一对!   为了请祝老师喝奶茶,霍总请了全剧组,这才是霸道总裁的宠妻秘诀!   “好,谢谢。”   李钺下了车,提着两杯奶茶,朝他们所指的方向走去。   一大片树荫下,摆着一张简易的小桌板,桌板上放着一堆剧本和杂物,还有一个笔记本电脑,祝青臣就坐在桌板前面的小马扎上。   天气太热,他穿着短袖短裤,戴着一副酷酷的墨镜,还用小夹子把额头前面的头发夹起来。   当然,祝青臣也看见李钺来了。   他笑嘻嘻地朝李钺张开双手,大喊一声——   “嗷,老公,你来了!”   喊得可大声、可大声,把李钺都吓了一跳。   旁边的工作人员都揶揄地看着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压低声音尖叫——   “啊!甜死了!”   “谁能想到,我在一个正剧剧组里嗑到了甜甜的cp!”   “要不是祝老师和霍总经常过来,我早就被剧情虐到抑郁了。”   李钺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走到他面前。   “祝卿卿,下午好。”   “下午好!”   祝青臣张开双臂,直接抱住李钺的脖子,挂在他身上。   祝青臣扯了扯他的领带:“大夏天的,你穿成这样不热吗?”   “不热。”李钺一本正经,“霸总就要把西装焊死在身上。”   “没关系的,你穿老头背心我也爱你。”   “回去就穿。”   李钺第二次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把手里的奶茶袋子递给沈寂。   “芋泥奶茶是祝卿卿的,那杯无糖乌龙茶是你的。”   “谢谢霍总。”   沈寂作为演员,是一定要保持身材的,更别提他现在还在拍戏。   沈寂休息了一会儿,和祝青臣,还有导演和摄影师一起,交流了一下下面这段该怎么演、摄影师会怎么运镜之后,就马上投入到下一段拍摄中。   祝青臣和李钺坐在小马扎上,看着沈寂演戏,一脸欣慰。   虽然没有接受过正规的演员培训,但是沈寂天生就有强大的共情能力和演绎能力,他是天生的演员,生来就适合吃这口饭。   *   这部电影拍了将近一年,剪辑送审、各种程序又走了大半年。   等到电影正式定档,已经是第三年了。   又是一年盛夏,电影提前在大学路演。   沈寂拿起麦克风,在电影结束后,和电影主创、配角演员一起,走到台上。   祝青臣和李钺作为投资商,挨在一起,坐在台下。   两个人和其他观众一起鼓掌。   沈寂握紧麦克风,朝他们露出一个微笑,礼貌问好:“大家好,我是沈寂。”   观众提问环节。   有观众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麦克风,站起身来:“我想问沈寂先生,这是您复出之后,出演的第一部男主戏,请问你会给这部电影打几分?”   沈寂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剧本十分,我的表演九分。在电影杀青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走不出来,经常会想到自己在片场的表演,其实可以更进一步。”   “您有很长一段时间走不出电影,我是否可以认为,您认为您和电影主角有相同之处呢?或者,是否剧本就是以您为原型创作的呢?”   “我一开始也以为,剧本是以我为原型创作的,但是后来,我发现……”沈寂顿了顿,“不完全是。”   “剧本里的主角,是和我一样的、遭受了不公待遇、奋起反抗的人,但这个人不完全是我,他应该是许许多多这样的人、融合的化身。”   祝青臣很是欣慰。   沈寂看出来了。   这部电影,不单单是送给他的,也是送给祝青臣的所有学生的。   他很聪明。   观众最后问:“沈寂先生,我们都知道,您在几年前,经历过一些不是很好的事情,那么您觉得,如果没有那段经历,您能拍出这部电影吗?”   “当然不能,如果我没有经历过黑暗,我绝不可能出演这部电影。但是——”   “我绝不会感谢那段时光,更不会感谢施暴者,我要感谢我自己,感谢祝老师和霍总,感谢一直支持我的工作人员和粉丝。”   观众提问结束,祝青臣举起手,向工作人员示意。   工作人员把麦克风递给他。   祝青臣拍拍麦克风,问:“沈寂,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沈寂认真回答:“祝老师,我不会放弃我的演戏事业,我会继续拍戏,也会备考专门的学校,去进修演技。”   他露出一个无比真诚的笑容:“我不会放弃的。”   祝青臣也朝他笑了笑,作为回应。   随后他放下麦克风,握住李钺的手:“这下可以放心了,系统,走吧。”   *   回到系统空间。   祝青臣已经做好了一屁股蹲摔在地上的准备,结果他往后一倒,却没有摔到地上。   奇怪。   祝青臣回头一看,只见李钺垫在他身下,双手抱着他。   “祝卿卿,干嘛忽然压下来?”   祝青臣挠挠头,一脸迷惑:“你怎么在这里?”   李钺反问:“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这里是我的系统空间啊,你怎么进来的?你之前都……”   一蓝一红,两个系统,幽幽飘过。   “臣臣,上次不是你说的吗?你和李钺分开五分钟就不行,还让我和反派系统把空间缝合在一起。”   “现在缝在一起了,你们两个可以一起挑任务了。”   祝青臣坐在李钺腿上,一脸不可置信:“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统统,你真好!”   祝青臣抱着李钺,两个人从地上爬起来。   李钺环顾四周:“祝卿卿,你的空间和我的好像不太一样。”   祝青臣问:“哪里不一样?”   李钺默默指了指另一边乌漆嘛黑的空间。   和这边纯白的空间形成对比,李钺那边的空间是漆黑的,时不时还有闪电。   祝青臣睁圆眼睛:“好……”   反派系统解释道:“这是大反派专属皮肤!很酷炫的!”   祝青臣竖起大拇指:“是挺非主流的。”   反派系统纠正:“是酷炫,不是非主流!”   祝青臣没理它,拉着李钺,来到飘浮的几支竹简前。   “李那个,挑一个!”   “我来挑?”   “对,我相信你!”祝青臣的声音小了下去,“我之前挑的都……”   祝青臣的系统幽幽道:“臣臣总是在吃一堑、再吃一堑、又吃一堑、反复吃一堑,他应该已经吃饱了,现在换你吃了,大反派。”   祝青臣瘪了瘪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喇叭坏了的系统。”   系统悄悄躲到反派系统的后面。   身负重任的李钺,观察了老半天,最后选定一个。   “这个。”李钺抬手取下竹简,祝青臣凑过去看。   “竹马……死对头?”   “就这个。”李钺用力搂住祝青臣,咬牙切齿道,“我倒要看看,竹马死对头这么好的东西,是怎么狗血起来的!”   “我和祝卿卿就是竹马!还是死对头!”   “我不允许任何人污蔑‘竹马死对头’!”   ——武帝の怒   “不是,等一下。”祝青臣疑惑抬头,“我什么时候和你是死对头了?”   李钺下意识挺直腰板:“我小时候偷吃你的点心,把你都气哭了,这难道不算死对头吗?”   “可你后来缠着我道歉了一个月,还给我送了一个月的点心,你还跟着我一起……哭……”   祝青臣话还没说完,就被李钺捂住了嘴。   “祝卿卿,有外人在!我的威严!”   外人——系统举起自己的小屏幕,换上一个无语的表情包。   啊对对对,我是“外统”。   “外统”问:“确定吗?选这个?”   “确定。”   “还不确定!还要再考虑一下……”   祝青臣连忙阻止,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嗷!李钺,你这么着急干什么?这种东西这么直白,肯定有问题……咕噜咕噜……”   【书名:盛夏光年】   【时代:现代架空】   【标签:欢喜冤家,花季雨季,青梅竹马,甜文】   本文主角名为……   “等一下!”系统震怒,“你们两个怎么选到了甜文度假世界?大反派,你找错竹简了!”   “都差不多。”祝青臣无语,“你的数据库筛选出来的甜文世界,和狗血文没什么区别,不许骂我的李那个。”   系统沉默了。   好讨厌的小恋爱脑。   可是选都选了,那也没办法了。   本书主角名为江嘉佑。   江嘉佑出生在一个平凡且幸福的家庭里,爸爸严肃,妈妈温柔,并且都很爱他。   他阳光帅气、性格开朗,在学校里不仅成绩优异,而且一呼百应,有一堆好兄弟!   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太阳,却有一个死对头。   死对头名叫宋泊简,就住在江家对面,和江嘉佑从小一起长大。   如果说,江嘉佑是完美的校园文主角,那么宋泊简就是完美之上更完美、主角之上更像主角的超完美主角。   江嘉佑是阳光开朗小帅哥,宋泊简就是清冷淡漠大帅哥。   江嘉佑成绩优异,常年在年级第二到第五徘徊,宋泊简就是唯一的学神,永远占据第一的宝座。   江嘉佑兴趣爱好广泛——   他打篮球,从小学就开始打,却比不过体育课现学的宋泊简。   他学滑板,报了班,学了半年,却比不过刚学三天的宋泊简。   他弹吉他,跟着网上视频学了一年,却比不过随手拨弦的宋泊简。   他打游戏、玩魔方、拼乐高,全都比不过宋泊简。   成绩比不过,兴趣爱好也比不过。   慢慢地,就连江嘉佑身边走得近的好朋友们,都被宋泊简吸引走了。   朋友们说,江嘉佑是能够和他们打成一片的好哥们儿,但是宋泊简可是他们唯一的哥。   “好哥们儿”和“唯一的哥”,是不一样的。   甚至因为江嘉佑和宋泊简是同桌,他们经常被老师拿来比较。   原本十分优秀的江嘉佑,在宋泊简的衬托下,好像……总是差了点意思。   而压垮江嘉佑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他的父母——   他的父母是很爱他的,这一点,他无比确定。   可就算这样,他的父母,也总是拿他和宋泊简比较。   “小简和你一起长大,你看看人家,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你呢?”   “我也不差啊!我这次考了年级第三!”   “那和小简比起来,还是有差距的。还有,你们学校上次的篮球赛,又是靠小简,才最后扳回一局的吧?”   “那我们前面也有出力啊,没有我们前面努力,他最后一个球进了有什么用?”   “那上个月的编程大赛,又是小简拿了第一名?”   “是,但是我也拿了第三名啊!”   江嘉佑每次都红着脸,据理力争。   父母却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见他急了,才安慰他:“嘉佑,你这么着急干什么?爸妈知道你很优秀,但你就是不如小简。爸妈这样说,也是为了鼓励你,下次继续努力啊。”   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   江嘉佑越来越讨厌宋泊简,认定他是自己的死对头。   他越发努力学习,越发坚持锻炼,想要堂堂正正地打败宋泊简一次。   可是都没有用。   宋泊简永远都是第一,不变的第一。   江嘉佑想,他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于是,在初二那年,他去找了班主任,想要换位置。   他不想和宋泊简做同桌了。   他不能搬家,至少可以在学校里少见他。   在他的软磨硬泡下,老师终于同意了。   江嘉佑高高兴兴地搬走自己的课桌,来到最后一排,自己一个人坐。   可是,他只上了一节语文课。   下一节课,老师就让他搬回来了。   因为……宋泊简也去找了老师。   他想和江嘉佑做同桌。   江嘉佑费了无数口舌换来的位置,宋泊简一句话,就让他换回来了。   就像之前许多次一样,江嘉佑努力了很久才做好的事情,宋泊简只需要一秒钟就办成。   这天放学,江嘉佑终于忍不住了。   他把宋泊简堵在班级里。   “你为什么要去找班主任换位置?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为什么要处处压我一头啊?”   问着问着,江嘉佑先红了眼眶。   “为什么啊?为什么非要跟我对着干?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啊?为什么我的朋友全都变成了你的?为什么我的父母也快变成你的了?”   宋泊简站在他面前,抬起手,手指划过他的脸颊,似是想帮他擦去脸上的眼泪。   冰冷潮湿。   “小佑。”宋泊简说,“我没有和你对着干,我也没有讨厌你。”   江嘉佑打开他的手:“你不想和我对着干,那你明天去找老师,我不要和你做同桌!”   宋泊简轻描淡写道:“不可能。”   江嘉佑推了他一把,扭头离开。   他也就没有注意到,宋泊简看他的目光,是看猎物一般的势在必得。   在这样的环境下,江嘉佑变得越来越沉默。   以前一下课,他就呼朋唤友去打球。   现在一下课,他要么趴在桌上睡觉,要么做题。   反正打球也打不过,算了。   宋泊简坐在他身边,像一个屏障,将他和其他人都隔绝开来。   终于,转机来了。   ——中考。   江嘉佑和宋泊简的成绩都很好,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考上当地最好的高中,说不定还会被分到同一个班。   但江嘉佑不想。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于是,在中考志愿截止填报的那天傍晚,江嘉佑瞒着所有人,偷偷登录网站,修改了自己的志愿。   当然,他没有这么傻,为了逃开宋泊简,故意报很差的学校。   他只是把自己的志愿,从当地最好的中学,改成了面向本市招生的外市重点高中。   这个重点高中和他们当地最好的中学师资力量差不多,甚至比当地中学还好一点儿,但在他们这里只招三个学生,又因为离得有点远,报的学生不多。   不过远一些,正合江嘉佑的心意。   他不想再生活在宋泊简的阴影下了,再也不想!   初三的暑假,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   父母亲戚,老师同学,全都不理解。   宋泊简更是死死地攥着他的手,一双眼睛红得吓人,逼问他为什么。   江嘉佑白了他一眼:“没为什么,就是不想见到你。”   九月一日,江嘉佑收拾好行李,背着大包小包,来到全新的学校,开启全新的生活。   这个学校里,不会有宋泊简,连认识宋泊简的人都不会有。   江嘉佑放肆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和同学们一起学习打闹,逐渐恢复成从前开朗阳光的模样。   可惜,好景不长。   高二开学,他坐在教室里,和同学们一起,等待开学。   只见老师朝外面招了招手:“泊简,进来吧。”   于是,江嘉佑再次看到了那个噩梦,缠绕他十年的噩梦。   宋泊简背着书包,在他身边坐下,对他说“多多指教”。   这一次,他的噩梦更加可怕。   宋泊简再次占据年级第一、抢走老师的视线、抢走他的朋友、抢走他的一切。   他甚至说服双方父母,在校外租了房子,让他和江嘉佑住在一起。   所有人都说,江嘉佑真是好福气,有这样一个全能发小,不光学习,连煮饭做菜他都包了。   可江嘉佑却只觉得可怕。   他再也忍受不了了。   他尖叫着,质问宋泊简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非要缠着他。   这一次,宋泊简按着他的脑袋,强吻了他,甚至把他按在了床上。   要不是江嘉佑奋力反抗,给了他狠狠一巴掌,宋泊简可能在出租屋里,对他做出更多更过分的事情。   宋泊简说,他爱他,他早就爱上他了,他一直都爱他。   宋泊简还说,他做这些事情,都是为了吸引江嘉佑的注意力。   考年级第一,抢走江嘉佑的朋友,甚至截胡几个同学送给江嘉佑的情书。   这都是因为爱。   江嘉佑狠狠地擦着嘴,把所有东西都砸到他身上,让他滚!   宋泊简按着他的脑袋,强迫他直视着自己:“小佑,你一定会爱上我的。”   他这样宣布,势在必得。   事实也是这样。   故事的最后,宋泊简是高考省状元,江嘉佑则是全省第五。   在电视台的采访镜头前,宋泊简牵起江嘉佑的手,向全世界宣布自己的暗恋。   全世界都祝福他们。   两个人上了同一所大学,江嘉佑始终不如宋泊简,绩点不如,论文不如,实验不如。   毕业工作之后,江嘉佑也始终不如宋泊简,职位不如,工资不如,奖金不如。   所以,在宋泊简第一千零一次单膝下跪,向他求婚的时候,除了江嘉佑,所有人都在欢呼。   “在一起!在一起!”   漫天烟花中,江嘉佑红了眼眶,泪流满面。   这一回,不用祝青臣说,系统自己就改掉了任务面板。   【宿主任务:成为江嘉佑的老师,帮助江嘉佑摆脱宋泊简的纠缠,活出自己的人生】   【世界难度:B级】   【任务奖励:现代高产果树x100】   祝青臣躺在床上,抓着枕头,咬牙切齿:“我、就、知、道!” 第066章 死对头(1)   “嗷!”   祝青臣简直要被气死了!   死对头是旗鼓相当,是平分秋色,是各有所长、你来我往、见招拆招。   一方永远压着另一方打,彻底掩盖对方的光芒,甚至像变态一样纠缠不休,算什么死对头?   这分明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祝青臣趴在床上,使劲捶床:“嗷!嗷嗷嗷!”   气死他了!   系统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攻击,飞到他身边:“臣臣,别生气了。”   祝青臣像一条上岸的小鱼,用自己的脑袋狂砸枕头:“就生气!我就生气——”   系统调出自己的小屏幕:“你在练铁头功吗?我再给你点一份奶茶和蛋糕吧?”   祝青臣抬起头,了然道:“又是用我的钱点吧?”   系统小光球闪过害羞的红光:“被你发现了。”   祝青臣瘪了瘪嘴,有些无奈。   “臣臣,还要点吗?”   “点,我饿了。”   “好嘞!”   “奶茶记得点两杯,一杯三分糖,不要加东西……”祝青臣提醒系统,摸了摸身边,却没有摸到熟悉的人。   “嗯?!”   祝青臣从床上爬起来,不敢相信地睁圆眼睛,看着空荡荡的房间。   “我的大反派呢?我这么大一个李那个哪里去了?他不是跟我一起过来的吗?他怎么没在我的床上?”   系统解释道:“他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比较特殊,不能和你一起午睡,需要你亲自把他找到。”   “你和反派系统就不能直接告诉我,他的身份吗?”   “不能,这是我们留给你的惊喜,需要你自己发现。”   “好吧。”   “那奶茶还要点两杯吗?”   “点!我一个人喝两杯!”   祝青臣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简单看了一眼。   今天是八月八日,还是暑假。   他任教的学校,叫做北城第一中学。   祝青臣抬起头,环顾四周。   北城一中应该是公立中学,教师宿舍只有一个房间,装修也比较简单,和他之前待过的、陈时川那个世界的贵族中学当然是不能比的。   当然,祝青臣还是更喜欢公立中学。   公立中学,就代表着,有百分之九十多的概率,能够遇到正直的老师、正常的领导,还有公平公正的校规。   不过,这次的世界还是有点棘手。   从头到尾,渣攻都没有对主角受做太过分的事情,更没有违反校规,很难用摆在台面上的规则来约束他。   难办。   祝青臣收回思绪,低下头,继续翻看手机。   他是高二(8)班的班主任。   高二年级将于八月十日开学,也就是后天。   但是部分需要住宿的学生,一般会选择在明天就来学校,简单整理一下内务。   所以,主管学生住宿的老师,刚刚还在群里提醒被安排到值班的老师,明天要做好住宿生登记工作。   各班的住宿生名单,也已经发给他们了。   祝青臣点开文件看了一眼。   还好,江嘉佑就在他的班上,他也没有看见宋泊简的名字。   大概是宋泊简还没办完手续,也就还没来得及转过来。   祝青臣退出页面,又翻了翻自己的联系人列表,试图找到李钺。   但很可惜,他没找到。   手机里的联系人不多,基本上都是老师和领导,没有一个疑似大反派的人。   祝青臣捧着脸:“到底是什么身份呢?好好奇啊。”   *   半个小时后,祝青臣接到外卖小哥的电话。   他进不了学校,所以把外卖放在门口保安亭,让他出来拿一趟。   祝青臣应了一声,挂断电话,准备出门。   系统在后面喊:“臣臣,换鞋换鞋!锁门锁门,钥匙和手机要带上!这里没有电梯,走楼梯!”   ——操碎了心的“老系统”。   祝青臣跑下楼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上个世界在大别墅里光脚跑习惯了。”   忽然换了一个单间宿舍,他还有点不习惯呢。   学校还没开学,学生都还没来,住校的老师也只有零星几个。   基本都是被安排到工作的年轻教师,年长一些的老师,基本都在本地有房子,不在这边住。   祝青臣下了楼,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朝外跑去:“奶茶……蛋糕……”   “臣臣,这边,你跑反了。”   “噢噢。”   祝青臣调头回来。   学校建筑不算新,但是维护良好,看起来是那种有点年头的老学校。   贴着白色瓷砖的教学楼、大片蓝色玻璃的实验楼,还有被雨水冲刷得有些褪色的塑胶跑道。   祝青臣穿过每个学校都有的经典建筑——紫藤花架回廊,来到学校大门外。   学校外面的建筑也不怎么新。   因为学生还没开学,他们喜欢的炸鸡店、奶茶店和小卖部,要么把卷帘门放一半下来,要么干脆没开门。   偶尔有一辆摩托车经过,留下发动机轰隆隆的声音。   这是一个普通安宁的小城。   和凶险万分的皇宫、以武为尊的修真界、纸醉金迷的繁华都市,都不太一样。   保安亭里,保安老大爷正躺在摇椅上,一边吹风扇,一边听广播,昏昏欲睡。   祝青臣敲了敲玻璃窗户,喊了一声:“大爷?”   老大爷听见动静,睁开眼睛:“诶,小祝老师?”   祝青臣推开窗户,踮起脚,趴在窗台上,朝他笑了笑:“我来拿外卖!”   “刚刚送过来的,是这个吧?”老大爷从桌上拿起奶茶和蛋糕,递给他,“小祝老师过生日呀?”   “没有啦,就是忽然想吃。”祝青臣把蛋糕放在窗台上,准备打开,“您吃吗?我切一块给您。”   “不要不要。”老大爷摆摆手,“我不能多吃糖。”   “噢,这样啊。”   “你爱吃就多吃点,过几天学生来了,领导就不让点外卖了。”   “好。”祝青臣眼睛弯弯,“我知道了。”   他会和男朋友一起多吃蛋糕的!   虽然还不知道他的男朋友现在在哪里。   祝青臣提着蛋糕,一边转身要走,一边小声嘀咕:“第一个世界是岐王,后来是鬼王,再后来是商业帝国之王,还有土匪大王,嗯……”   “难道这次也是个什么王?应该不会吧?总感觉不太配我。”   祝青臣看看周围,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王可以匹配这里的背景。   “红薯王?烧鸡王?煎饼王?这个可以,我爱吃煎饼卷烧鸡。”   祝青臣话音刚落,忽然,他身后传来“哐当”一声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祝青臣下意识回头看去。   学校门口,除了常见的奶茶店、炸鸡店,还有——   一家修车店。   修车店?不会吧?   祝青臣提着蛋糕,不自觉往前走了两步。   系统喊了一声:“臣臣?”   祝青臣回过神:“嗯?”   “你看什么呢?”   “那家修车店好像不太对劲,怎么会有人在学校门口开修车店?”   “哪里不对劲了?这很正常啊。高中生很多都骑自行车上学,而且家长也会骑车或者开车接送,车子出了什么问题,马上就能修,开在这里很赚钱的。”   “嗯,也有道理。”祝青臣点点头,“那……回去吧。”   祝青臣扭过头,刚准备走,忽然,修车店那边又传来“哐当”一声。   太奇怪了!   祝青臣回头。   就像是故意引起他的注意一样。   但是一眼望去,修车店里又没有人。   只有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停在门口——古代人祝青臣一直不认得车标,也不知道是什么车。   车子被顶起来,底下传出两声扳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音。   祝青臣这下能够确定了,就是有人在喊他!   祝青臣把奶茶和蛋糕放回保安亭里,小跑着穿过马路,朝修车店走去。   就算是修车店,但也还算整洁干净,门外停着好几辆自行车、电动车,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摩托车车锁和头盔,店里弥漫着机油味。   祝青臣走到那辆被千斤顶顶起来的小汽车旁边,环顾四周,喊了一声:“你好?”   无人应答。   祝青臣又问了一声:“你好,请问有人吗?”   仍旧无人回答。   祝青臣好奇地弯下腰,朝小汽车底下看去:“有人吗?你好……嗷!”   下一秒,一个男人忽然从车底探出脑袋,和他面对着面!   祝青臣被他吓得直接窜起来,连连后退,靠在挂满车锁的墙上。   男人笑出声来,应了一声:“你好。”   这是个很高大的男人,从车底出来,站在祝青臣面前,影子像小山一样,几乎把祝青臣整个儿罩住。   男人剃着板寸,面庞硬朗,穿着半旧的白色老头背心和宽松的黑色工装短裤,露出手臂和小腿结实的肌肉。   他拿着扳手,手上和脸上沾着黑色的机油。   八月天气热,修车也算是体力劳动,所以他的手臂上、额头上,还有汗珠滑落。   忽然,男人朝祝青臣伸出手,祝青臣吓了一跳,摆出防御姿态,连连后退。   “李钺,还没对暗号!没对暗号!”   结果他整个人都靠在墙上,早已经退无可退。   男人皱着眉头,努力憋住笑,伸出手,摘下挂在墙上的毛巾,擦了擦脸。   祝青臣的目光再一次被吸引走。   他眨巴眨巴眼睛,认真地看着男人。   哇塞,这个身份,这个装扮,这个手臂肌肉。   见他看得出神,男人低下头,出声提醒:“祝老师,您好,您刚才说……什么暗号?”   祝青臣叉着腰,抬起头,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老师的架势:“你……你好啊,上辈子杀猪。”   男人一本正经:“这辈子修车。”   李钺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脑袋,张开手掌,发现自己手上都是机油,于是换了手背。   “不对!”祝青臣用力推开他的手,“暗号错误!你不是李钺!”   “说错了,这辈子教书。”李钺最后擦了把脸,把毛巾挂回去,正色道,“祝老师,我现在是修车王李钺。”   祝青臣笑得见牙不见眼,张开双手,就要扑进他怀里。   结果这回,换成李钺举起双手,连连后退:“祝卿卿,我身上脏!”   “没有关系!”祝青臣扑上前,像树懒熊一样,往上挪了挪,最后直接挂在他身上。   李钺就像根笔直的树干,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   “真的是你!李钺!”祝青臣抬起头,好奇地看着他,“你怎么变成修车的了?你会修吗?”   “会一点。”李钺正色道,“小时候,你的小木马不就是我修的?长大以后,你的马鞍也是我修的,坐骑都差不多,很简单。”   “胡说。”红色的反派系统从车底飞出来,“这辆车明明是我修的。”   反派系统一个闪避,躲开李钺的攻击,飞到祝青臣身边。   “怎么样?对面宿主,我对你好吧?糙汉文学,香的嘞!”   祝青臣抱着李钺,捏捏他结实的手臂,深以为然:“确实很香!”   系统也来劲了:“臣臣,你刚才还在宿舍里‘嗷嗷’,非说我骗你,你现在看看,我有骗你吗?这是不是‘度假世界’?”   祝青臣用力点头:“是是是!统统,感谢你!”   李钺幽幽道:“祝卿卿,你最应该感谢的人是我。”   “感谢,感谢我的夫君!”   祝青臣搂着他的脖子,照着他的脸颊,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口。   这辆车修得差不多了。   李钺拿了把小板凳,让祝青臣坐着等,自己则在反派系统的指导下,简单收个尾。   祝青臣坐在旁边,捧着脸,用星星眼看着他,吹捧不断。   “哇,李钺,你好帅哦。”   “李钺,不愧是我唯一的夫君,我的眼光也太好了吧?”   “李钺,世界上有两件事情,你只能做给我看,一件是洗澡,一件是修车。”   李钺从车底探出脑袋,低声道:“可以了,祝卿卿,别说了。”   祝青臣捧着脸:“不修久一点吗?”   “修好了。”李钺两边耳朵都红透了,从车底出来,坐进驾驶座,发动车子,检查一下。   他会开车,但修车还在学。   反派系统道:“没问题了。”   李钺从驾驶座上下来,甩上车门。   没了车门隔绝,祝青臣亮晶晶的眼神有如实质,夸张的语气词更加夸张:“哇哇哇!”   李钺捏了一把他脸蛋上的肉:“别‘哇’了,已经修完了。去你那里,还是留在我这里?”   祝青臣问:“你现在住在哪里?”   李钺指了指上面:“就住楼上。”   祝青臣想了想:“还是留在你这里吧。”   他的宿舍毕竟在学校里,学生们马上也要开学了,把校外人员带回去也不好。   更别提李钺还长得这么……凶。   祝青臣跑回马路对面。   保安老大爷调侃道:“小祝老师这是怎么了?要修车,结果忘带车了?”   “不是啦。”祝青臣拿起奶茶和蛋糕,“我要和修车店老板一起吃蛋糕。”   “什么?”老大爷震惊了,“你和他一起吃?”   “对呀。”祝青臣举起蛋糕,大声宣布,“我和他是男男朋友!”   “啊?”老大爷更震惊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就在刚刚,他拿着扳手向我告白,我答应了。”   “你……你可别被骗了!”老大爷忧心忡忡,甚至想从窗户里翻出来,把他给拉回来。   见老人家当真了,祝青臣连忙摆手,解释道:“没有没有,我胡说的,我和他认识十多年了,小时候就认识,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这还差不多。”老大爷松了口气,坐回躺椅上,“吓死我了,你这孩子……”   “那我先过去啦。”   “去吧去吧。”   *   “哗啦”一声——   李钺单手把修车店的卷帘门拽下来,用钥匙锁上,然后带着祝青臣,从后边的楼梯走上二楼。   一楼是店铺,二楼就是他住的地方。   也是简单的一室一厅,除了必要的家具外,东西不多,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因为李钺是修车的,平时不想把灰尘机油带进家里,所以浴室就建在楼梯口,一上来的地方。   李钺进浴室洗澡,祝青臣自来熟地跑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抱着抱枕,一边喝奶茶、吃蛋糕,一边看动画片。   水声哗哗。   不知过了多久,水声停下,浴室门打开一条缝,李钺的声音传出来。   “祝卿卿,帮我拿两件干净衣服。”   祝青臣正沉迷动画片,吸溜着奶茶,连头也不抬:“你可以围着浴巾出来,我不介意,而且很欢迎。”   两个系统齐声道:“我们两个介意!”   “不好意思,忘了还有你们两个。”祝青臣放下奶茶,站起身来,踢踏着拖鞋,走进卧室,打开衣柜。   祝青臣疑惑:“为什么你的衣柜里的衣服全都一模一样?”   李钺淡淡道:“修车工套装,专属皮肤。”   “噢。”   这也不用挑了,祝青臣随便拿了两件,来到浴室门前。   “李那个,开门,我是你老婆。”   浴室门打开一条缝隙,李钺的手从里面伸出来。   “开大点,给我看看!”   祝青臣故意挤在门缝前,试图偷看。   可是在他被李钺抓住手腕拽进去的时候,他又“嗷嗷”直叫,捂着眼睛,说什么都不肯看了。   “祝卿卿,你是一个虚张声势的小坏蛋。”   李钺洗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没有一点儿机油味。   他仍旧穿着宽松的白色背心、黑色工装短裤,搂着祝青臣,从浴室里出来。   李钺架着脚,坐在沙发上,时不时低下头,喝一口祝青臣手里的奶茶。   两个系统扭头飞走。   “我看我们还是出去好了,我们来得不是时候。”   “明明都穿着衣服,但总感觉这个画面系统不宜,本统还没成年。”   李钺提醒它们:“楼下都是修车的设备,你们两个不能抽‘电子烟’。”   “知道了。”   祝青臣和李钺挨在一起。   祝青臣咬着奶茶吸管,问:“李大反派,你这次又犯什么事了?”   李钺淡淡道:“这本书的渣攻,对你的学生死缠烂打。”   祝青臣点点头:“这个剧情我知道。”   “中考那年,你的学生改掉志愿,到这边来上学,渣攻又转学追了过来。”   “这个我也知道。”   “渣攻说服双方父母,和你的学生一起,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他来照顾你的学生。”   “嗯嗯,然后呢?”   “渣攻租的房子。”李钺指了指头顶。   “就在楼上?”祝青臣有些惊讶,“楼上房子也是你的吗?”   “是我的。”   “我在这本书里的,是主角攻的对照组。年轻的时候不好好念书,长大了就没有出路,经常被对面学校的老师当做反面教材。”   “家里给我留了这套房子,一层开修车铺,二层我自己住,三层租给学生和陪读家长住。”   “后来渣攻租了我的房子,和你的学生一起住。”   祝青臣从他怀里爬起来,认真地看着他。   “我和你的学生关系还挺好的,就是渣攻成绩好又爱装,我看他不顺眼,平时就因为噪音水电的事情,跟他起过几次冲突。”   “后来,你的学生和渣攻吵架,渣攻强吻他,还想对他做一些更过分的事情,我在楼下听见动静,直接拎着扳手上去砸门,让他们爱住住,不爱住滚。”   李钺也觉得这样不好,怪没素质的,连忙补充了一句:“渣攻吵到我睡觉了,而且我也算是间接救了你的学生,否则他就被渣攻欺负了。”   ——凶巴巴、恶狠狠,但很委屈的大反派。   祝青臣憋住笑,安慰他:“嗯嗯,也不能全算是你的错。”   “然后渣攻就滚了,你的学生哭着说不想上学,想留下来给我打下手,我就让他留下来帮我修车。”   “结果他才干了没半天,渣攻就找上门来,说我耽误他的学习,要把他带走,还说我雇佣童工,要去告我。”   “那我能忍吗?我直接让他去告。”   祝青臣又问:“然后呢?”   李钺可怜巴巴地告状:“然后他就带着家长、老师、领导,还有派出所和教育局的领导找上门了!好多人,修车店都站不下!”   好惨一反派。   李钺低下头,要祝卿卿摸摸。   祝青臣抬起手,帮他顺顺毛:“后来?”   后来,不论主角受怎么解释都没人听,大反派解释,就更没人听了。   他们都只相信渣攻的。   学渣反派修车工,明明也很努力地在生活,就因为他救下主角受、收留主角受,就要被渣攻扣上诱拐学生、雇佣童工的帽子,赶尽杀绝。   最后,大反派被带回派出所,在渣攻的煽动下,修车店也被学生抵制,开不下去,只能把房子卖掉,离开这里。   “不过——”李钺抬起头,“临走之前,我骑着摩托车,在渣攻必经之路上,狠狠踹了他一脚,把他踹了个狗吃屎。”   祝青臣朝他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你,大反派。”   可是,就算大反派彻底离开了这里,还是时不时被其他人提起。   当年要不是渣攻及时劝阻,主角受就不能考大学了。   当年要不是渣攻及时保护了主角受,主角受哪能有今天的成绩?   想当年渣攻可喜欢主角受了,冒着生命危险,亲自把他从大反派的修车铺里救出来!   这件事被渲染成少年营救恋人的大无畏事件,一次一次地被提起。   一直到全书完结,大反派才结束自己的反派任务。   祝青臣眼泪汪汪:“李那个,你辛苦了。”   *   小城盛夏的下午,空调冷风呼呼地吹着,祝青臣盖着小毯子,窝在李钺怀里,两个人一起看电视。   看着看着,祝青臣就睡着了。   楼下传来顾客的声音:“老板在吗?车修好了吗?”   李钺捂住祝青臣的耳朵,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沙发上,然后下去给顾客开门。   等李钺再上楼的时候,祝青臣已经醒了。   他裹着毯子,皱着小脸,可怜巴巴地缩在沙发上:“李钺,我肚子疼……”   李钺把空调温度调高,又把他抱起来,按在怀里:“奶茶喝太多太快了?”   “不可能是奶茶的错。”祝青臣认真推测,“我觉得是刚刚你没洗脸,我就亲你一大口,吃了一大口机油,给我弄中毒了。”   李钺无奈,宽厚的手掌捂着他的肚子,帮他揉揉。   祝青臣拽着他的背心:“现代修车工,恐怖如斯。” 第067章 死对头(2)   第二天,早上八点。   祝青臣和李钺在学校门口的早餐摊上吃早餐。   油条配豆浆。祝青臣把油条掰成小块小块的,丢进碗里,用勺子压一压,等油条吸满了豆浆,再捞起来,一口吃掉。   李钺站起身,从炉子上拿了一笼热气腾腾的烧麦,在老板面前晃了一下。   围着围裙的老板坐在椅子上,打着哈欠,朝他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李钺把烧麦放在桌上,给祝青臣夹了一个:“祝卿卿,刚来第二天,先随便吃点。”   他信誓旦旦,目光坚定:“我已经写好了计划书,争取半年内开一家分店,一年内开两家分店,两年内成为北城首富,三年内成为世界首富,到时候再带你吃豪华早餐。”   大反派时常为自己没有显赫的身份,不能带祝卿卿每天吃大餐而感到自卑。   祝青臣鼓着腮帮子,嚼嚼嚼,笑得眉眼弯弯:“没关系的,我觉得油条豆浆也很好吃!油条咸咸脆脆的,豆浆甜甜的,泡在一起可好吃了!”   李钺给他夹了一个烧麦:“再吃点这个,咸咸的。”   “唔。”祝青臣还补充说明,“有一个修车工大反派,坐在我面前,给我夹吃的,在我面前晃他结实的手臂,好像连饭都变香了呢。”   李钺顿了一下,转头看向早餐店老板。   还好,老板没听见。   他压低声音:“祝卿卿,后面那句就不用说了。”   祝青臣啃了一口烧麦,理直气壮:“就说!”   “李钺,到目前为止,我最喜欢你这个身份了。”祝青臣一摆手,“什么王侯将相,荣华富贵,在修车工面前就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   祝青臣生怕他下次不选这个身份,特意提醒他:“下次记得还选这个。”   李钺感觉怪怪的,他应该高兴,但又有点无奈:“知道了,多吃点。”   两个人又吃了一笼烧麦、一笼小笼包。   祝青臣端起碗,把碗底最后一点豆浆喝掉。   他捂着嘴打了个嗝:“我要回学校登记一下住宿生,你呢?”   “学渣反派没有找到学校里的工作,只能一边修车,一边等祝老师了。”   大反派又自卑了。   祝青臣笑了一下:“那你小心点。”   “知道了。”李钺闷闷道,“回去就换长袖,不给除了祝卿卿之外的任何人看到肌肉,恪守男德。”   “什么鬼?”祝青臣睁圆眼睛,“我是说,你还不太会修车,小心一点!”   “噢噢。”李钺抬起头,改了口,“祝卿卿放心。”   他给想歪了。   “走了走了。”   李钺去付钱,祝青臣从店门口扯了一截擦嘴的卫生纸,掰成两段,递给他。   走到学校门口,祝青臣回过身,抱了一下李钺。   “那我进去啦。”   “嗯。”   “李那个,你干嘛不回抱我?”   李钺指了指他身后,祝青臣回头望去。   只见保安亭里,保安老大爷一手扛着钢叉,一手扒在窗台上,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   老大爷常年抓早恋学生,早已经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是谁,在和我们学校最年轻、最可爱、最帅气的小祝老师谈恋爱?!   是谁?!   在保安的目光威慑下,祝青臣才恋恋不舍地从李钺怀里钻出来。   祝青臣故作镇定,昂首挺胸,实际上同手同脚,走进学校,向老大爷问好:“早上好!”   那就是他的男朋友!堂堂正正、正大光明、明明白白的男朋友!   抱一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老大爷提醒他:“过几天开学,可不能这样了。”   祝青臣比了个“OK”:“您尽管放心,我有分寸。”   李钺则站在校门外,目送祝青臣进去,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才转身离开。   *   北城一中是重点高中,就读学生基本都是当地人,住校的学生不多。   所以,学校里只有两栋宿舍楼,一栋男生宿舍,一栋女生宿舍,挨在一起。   也正是因为住宿生不多,管理起来不是很难,所以学校没有另招宿管,而是额外加钱,让学校老师兼任宿管。   祝青臣拿到打印出来的住宿学生表,和另外两个老师一起,守在宿舍楼下。   监督学生签到、处理突发事件,最后联系没有签到的学生,就是他们今天的工作。   时间还早,学生们都还没来。   祝青臣捧着脸,百无聊赖地晃着脚,看着面前的签到表,努力把学生们的名字都记下来。   记得差不多了,他就拿出手机,给李钺发消息。   【小祝小祝不是小猪:李那个!快快快!紧急情况!突发事件!】   李钺马上回复他,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渣攻来闹事了。   【小猪:我中毒了!必须看大反派修车照片才能解毒!快发我一张!什么糙汉文学,我根本不知道,我只是中毒了,单纯的中毒!】   李钺沉默着,“正在输入中”。   他输入了老半天,一句话都没发过来。   估计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真的中毒了,李那个,你忍心看着我受苦吗?】   【毒发了……现在发照片还来得及!】   【脸色发青,嘴唇发白,颤抖着手】   【啊!你不用发了,已经来不及了……】   祝青臣最后发了一个“小猫倒地”的表情包,结束了这场酣畅淋漓的消息轰炸。   就在他放下手机的时候,宿舍楼外,传来一个清澈透亮的少年声音。   “哈喽嗨!我的同学们、我的舍友们,好久不见,早上好!”   祝青臣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阳光帅气的少年,推着行李箱,扛着大背包,从外面走进来。   少年剃着高中男生统一的板寸短发,穿着一中的蓝色宽松校服,清爽干净。   他就像一只开朗的大金毛,咧着嘴,和所有人打招呼。   系统提醒他:“臣臣,这就是江嘉佑。”   “唔,看出来了。”祝青臣点点头。   活泼的性格,和原剧情里写的很像。   江嘉佑和相熟的同学打招呼,然后勾肩搭背,挤成一团。   “高二分科,不知道会不会换宿舍。”   “应该不会吧?我们几个都选理科,要换也不会换掉我们。”   “也是。”   一群学生走进男生宿舍一楼的大堂,祝青臣朝他们招招手:“先过来签到。”   “好嘞!来啦!”   他们挤上前,一个人拿着笔在签到,其他人就挤在旁边看,叽叽喳喳地聊天。   “佑哥,你暑假是不是经常去游泳?”   “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脸上好大一个泳镜印子。”   “不可能!我每次游泳都偷偷搓我妈的防晒霜!”   “真的有,跟熊猫一样。”   江嘉佑不想理他们,扭过头,又看见祝青臣。   他眼睛一亮:“老师,您是新来的老师吗?之前好像没见过您。”   祝青臣朝他笑了一下:“是,我是新来的老师,我姓祝。”   江嘉佑也自我介绍:“祝老师好!我叫江嘉佑,我是高二(8)班的!”   “那正好。”祝青臣笑着道,“我就是八班的班主任,我教语文。”   “真的吗?”江嘉佑站直了,抬起手,朝他举手,“老师好!”   “你好。”   宿舍楼没电梯,一群学生签到完,就扛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上楼去了。   江嘉佑左手行李箱,右手大背包,背上还背着一个书包。   他说:“谁最后到,谁就是傻……”   顾忌到老师还在这里,他硬生生改了口:“谁就是傻……傻瓜。”   说完这句话,他扛着东西,“哐哐哐”就往楼上蹿。   幼稚的学生们拔腿狂追,谁都不愿意当傻……傻瓜。   祝青臣提醒他们:“注意安全!楼梯上不能打闹!江嘉佑,不许鼓动其他同学打闹!”   “知道了!”江嘉佑和同学们齐齐应了一声。   见他们放慢脚步,稳稳当当地走上去,祝青臣才放下心来。   学生一波波的来,祝青臣按照流程,安排他们签到。   中午十二点多,签到表已经签了一多半。   剩下的学生,估计要下午才会过来。   李钺在三分钟前就给祝青臣发了消息,说自己在学校门口等他,一起吃午饭。   祝青臣把签到表放在大堂桌上,用东西压住,然后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提醒新来的学生签到的大字,和另外两个老师道过别,就准备过去了。   他刚准备走,正巧这时,江嘉佑和他的舍友们也下来了。   “吃什么?”   “吃食堂呗。”   “开学第一天就吃食堂啊?不好吧?”   “那你想吃什么?”   “出去吃鸡排饭!我有一次做梦,梦见我吃鸡排,差点把被角给吃了。”   “行吧,我也有点想吃了。”   学生们勾肩搭背地朝学校门口走去。   学校门口,李钺顶着保安老大爷的目光,硬着头皮,在外面等祝青臣。   江嘉佑看见他,招手喊了一声:“嗨,钺哥!”   对了,原剧情里说过,大反派和江嘉佑的关系还不错。   大反派在学校门口修车,经常被老师当反面教材提起,算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江嘉佑又自来熟,他们肯定认识。   李钺循声望去,朝他颔首示意:“返校了?”   “嗯。”江嘉佑点点头,“钺哥,你在这儿干什么?和我们一起吃饭去啊。”   李钺淡淡道:“我等人,你们去吃吧。”   “那好吧,下次再聚。”   江嘉佑和舍友们一起,朝快餐店走去。   走到一半,又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祝老师走出校门,和钺哥站在一起,两个人还开开心心地击了个掌!   江嘉佑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钺哥约好的人竟然是新来的祝老师!   他们两个竟然是朋友吗?   哇,好奇妙啊!   *   北城一中对学习抓得很严。   即将高考的高三学生早十几天就开学了,几乎没放暑假。   高二学生八月十号开学,因为文理分科,班级打乱重组,所以学校特意安排了一场为期五天的军训,用来促进学生相互认识,增强班级凝聚力。   军训第一天,早上六点。   系统闹钟响起,祝青臣张大嘴巴、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地走出房间。   李钺正围着围裙,在厨房里煮早餐——   学生们渐渐返校,他们不太适合继续在店里吃,太卿卿我我了,会耽误学生学习的。   所以这几天都是李钺煮饭,他们在家里吃。   听见祝青臣踢踢踏踏的拖鞋声,李钺回头看去,眼见着他跟梦游一样,又要走到沙发上倒下,连忙喊了一声:“祝卿卿!不许睡!”   祝青臣双手一撑,熟练地从沙发上弹起来,调转方向。   真是惊人的睡觉天赋呢。   李钺又道:“去浴室洗脸刷牙,早饭马上就好了。”   “唔……”祝青臣小小地应了一声,但整个人糊糊涂涂的,也忘了浴室在哪里,直接闭着眼睛,朝厨房走去。   他熟练地扒开李钺的手,钻进他怀里,靠在他不自觉绷紧的胸膛上,继续睡一会儿。   李钺腾出手,揉揉他的脑袋:“祝卿卿,你今天要上班。”   祝青臣没有反应。   “你今天要军训。教导主任在学校门口查勤,老师也查,迟到扣钱。”   还是没有反应。   “我围了你买的小熊围裙。”   祝青臣一激灵,迅速睁开眼睛:“给我看看!”   不对……   祝青臣认真看看:“李那个,我第一眼看见这条围裙,就知道它适合你,既有修车工的魄力,又有家庭煮夫的温柔。一起床就看见这个狗血世界里,唯一完美的东西——”   祝青臣举起双手,向全世界展示:“我的老公!”   李钺抿了抿唇角,努力把翘起来的嘴角压下去。   他继续握着木制锅铲,搅拌汤锅里的食物。   他不敢回答,怕自己一说话就忍不住笑出来。   祝青臣揉了揉眼睛:“现在清醒了,我去刷牙。”   他扭头离开,结果又差点撞到了门框。   “嗷……”   等祝青臣洗漱完出来,李钺也做好了早饭。   烧麦和小笼包是去楼下早餐店买的,他自己又煮了一锅糖水鸡蛋,加了冰糖、红枣、桂圆,还有枸杞和生姜。如果条件允许,李钺甚至想加点燕窝。   李钺给他盛了满满一碗:“祝卿卿,多吃点,要是军训的时候不舒服,马上打电话给我,我带你去医院。”   祝青臣啃了一口甜甜的糖鸡蛋,举起手:“我是班主任,我不用军训,我只是陪学生。”   “陪学生军训也是军训。”李钺正色道,“这几个世界,你总是撒娇赖掉五禽戏,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晚上也有点体力不支……”   祝青臣连忙打断他的话:“停停停!死到普!怎么能在早上说这个?”   “反正你要多吃点,补充营养。”   “知道了。”   祝青臣低下头,试图把自己通红的小脸埋进碗里。   吃完早饭,李钺送他去上课。   祝青臣乖乖站在他面前,李钺给他穿上冰冰凉凉的防晒衣,又给他戴上鸭舌帽,最后给他挂上一个大大的小黄鸭水壶,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   “一转眼,我的祝卿卿竟然要去当兵了。”   “什么?”祝青臣震惊,“我再说一遍,是军训!陪学生军训!不是去参军!你一天到晚想什么呢?”   李钺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水壶给你灌满了,上午必须把水喝完。背包里有薄荷糖、清凉油和防晒霜,还有各种应急的东西,记得拿出来用。只要眼前开始发花,就马上打电话给我,不要拖延。”   “知道了,出发。”   和前几天一样,李钺把祝青臣送到学校门口。   祝青臣朝他挥挥手,就拽着背包带子,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进去了。   李钺目送他离开,实在是有些担心。   祝卿卿从来没有参加过这种军事训练活动,在古代的时候,去巡视军营,也是骑着马去的,从来没有跟兵将们一起训练过。   ——老师,这种危险的活动,我们祝卿卿就不参加了!   ——可是你家祝卿卿就是老师啊!   反派系统幽幽道:“宿主,你差不多得了,对面宿主又不是纸人雪人,被风一吹就倒了,太阳一晒就化了,你也太夸张了吧?”   李钺没理它,走回修车铺,把卷帘门拉上,然后骑着摩托车,突突突地骑去菜市场。   既然祝卿卿不能不去,那他就做好后勤工作!   先去给祝卿卿买一只老母鸡炖汤喝!   摩托车突突突,骑得飞快,红色的反派系统跟在后面,几乎追不上。   “慢点!恋爱脑大反派!”   *   上午七点,高二(8)班全体学生,在班级集合。   班主任祝青臣站在讲台上,简单讲了两件事——   一是,这次军训是磨炼大家意志的活动,十分重要。   二是,虽然军训很重要,但同学们的身体更重要,如果训练期间不舒服,要马上举手报告。   没多久,他们班的教官也到了。   教官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就带着学生们下楼去。   来到操场上,教官把班上五十个学生,按照高矮顺序排成方阵,然后就带着他们站军姿。   祝青臣也站在旁边,陪学生们一起。   没多久,太阳渐渐起来了。   八月份的阳光毒辣,学生们积极表现,争取到了树荫下训练的奖励,祝青臣也就跟着挪到了树底下。   站军姿十分钟后,中场休息,教官组织学生们上来自我介绍,表演节目。   学生们多少有点害羞,和认识的同学窃窃私语,不敢上前。   见他们都不肯起来,教官便道:“那我直接点人了,或者击鼓传花,点到谁算谁。”   什么?!   这可差点把内向的学生们吓晕过去!   “谁躲我就喊谁,那就……”   教官的目光在他们之中轮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江嘉佑高举着手,站起身来,吸引全部注意力。   “教官,我来!”   太好了!   所有性格内向的学生,都向他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江嘉佑脸上洋溢着笑容,高高兴兴地小跑上前:“大家好,我叫江嘉佑!”   才说了一句话,他的好兄弟们故意在底下起哄:“哇!江嘉佑!江嘉佑!”   “年级第一大学霸!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   “我和学霸心连心,学霸教我学物理!”   江嘉佑也不怯场,摆出架势,举起双手,示意他们安静。   “现场的朋友们都非常的热情,今天为大家带来一首,所有人都耳熟能详的歌曲,祝全体同学在八班度过快乐的高中时光,祝大家相处愉快。为大家带来——”   江嘉佑清了清嗓子。   “《好运来》!掌声在哪里?!”   江嘉佑是个十足的小太阳,短短几句话,就把气氛调动起来了。   高中生的嗓音哑哑的,唱歌还有点跑调,但他唱得又真诚又活泼,大大方方,毫不怯场。   就连祝青臣都忍不住给他鼓掌。   一曲完毕,他还张开双臂,做出话剧谢幕的姿势,向班上同学鞠了一躬。   “谢谢大家!感谢大家!”   有他带头,学生们迅速熟络起来,到了下午,就已经是女生能贴脸互抹防晒霜、男生穿同一条裤子的程度了。   军训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到了第三天的晚自习,班上选举班干部,活泼开朗、又会照顾同学的小太阳江嘉佑,毫无悬念地高票当选班长。   性格外向的同学会选他,因为他足够外向。   性格内向的同学更会选他,因为只要有他在,他们就永远不会被逼当众表演!   这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班长!   *   军训第五天,学生们紧锣密鼓地练习着走方阵,准备下午的检阅仪式。   祝青臣依旧陪着他们,还承诺,等下午检阅结束,就给他们买可乐喝。   学生们练得更加起劲,祝青臣也看得更加起劲。   忽然,隔壁班的老师站在不远处,朝他招了招手。   “小祝老师,你过来一下!”   “来了。”   祝青臣从地上爬起来,不打扰学生们练习,默默地从后面绕开。   喊他的是七班的班主任,姓张,三四十岁的模样。   “小祝老师,领导喊我们过去一趟。”   “好,您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好像是隔壁市有个学生要转过来,成绩还不错,让我们跟着去接待一下。”   祝青臣抿了抿唇角,感觉不是太妙。   渣攻转学的剧情,来了。   祝青臣和张老师一起离开操场,还没走出去多远,就看见学校和年级的几个领导,正陪着两个家长闲逛说话。   “这边是教学楼,现在只有高二高三开学,我们学校的学习氛围还是很好的。”   “前面就是操场,高二还在军训,要不要过去看看?”   “小祝老师和张老师来了!来来来,这边这边!”   “小祝老师和张老师分别教七班和八班,这可是我们高二年级的重点班,小祝老师比较年轻,是新老师,但是朝气蓬勃,干劲十足;张老师工作经验丰富一点,也是资历非常深厚的教师了。”   领导笑着问:“宋同学,你看你比较喜欢……”   被问到的高中生回答道:“领导,我想先去看看两个班级的学生军训,再做决定。”   他抬头看向操场,似乎在搜寻什么人的身影,眼里带着势在必得的坚决。 第068章 死对头(3)   果然是他,宋泊简。   领导朝祝青臣和隔壁班张老师招了招手,让他们上前来。   祝青臣有意落后半步,跟在张老师的后面。   领导介绍道:“这位是小祝老师,这位是张老师。”   “这位是宋泊简宋同学,隔壁市的中考第一,也是高一期末考试的第一名,因为一些原因,想要转到我们学校来。这两位是宋同学的父母,陪着宋同学过来,参观一下学校。”   转学这样的大事,宋泊简当然是和他的父母一起来的。   宋泊简穿着隔壁市一中的校服,背着书包,身材高挑,面庞英俊,神色却异常淡漠。   平心而论,确实很像是从校园偶像剧里走出来的高冷男神。   而宋泊简的父母,看模样也像是知识分子。两个人同样保持着良好的身材和体态,戴着眼镜,着装整齐,看起来文质彬彬。   整个宋家,用书香门第来形容也不为过。   这大概也是宋泊简能骗过所有人的原因。   祝青臣只简单看了他们一眼,马上就收回目光,和张老师一起,笑着和他们握手问好。   “你们好。”   “两位老师好。”   打过招呼,宋泊简又道:“各位领导、各位老师,我想先去操场上看看各个班级的精神风貌,再决定去哪个班。”   “好。”学校领导笑着点头,“正好前面就是操场,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谢谢领导。”   宋泊简在原来的学校稳居第一,现在要转学过来,相当于直接空降一株清北苗子,学校领导当然特别重视。   不仅亲自带着他参观校园,还让他自己挑选班级,满足他提出的要求,格外优待。   不过,宋泊简当然不是想看各个班级的风貌。   他是想看看江嘉佑在哪个班。   祝青臣拽着背包带子,乖乖跟在一众领导身后,偶尔附和他们的话,并不多说什么。   这几天,他和李钺一起,认真地把“渣攻转学”这个剧情盘了几遍。   祝青臣一开始想的是,直接阻止渣攻转学,或者干脆把他安排到其他老师的班上,切断他和江嘉佑之间的联系。   可是……   渣攻就是个偏执狂,而且是成绩很好的偏执狂,要是他发现自己被骗,再去找领导,要求转班,领导大概率也不会拒绝。   就算这一次,祝青臣顶住压力,阻止他转班,那接下来呢?   渣攻原本就是为江嘉佑而来的,就算他们防住一时,恐怕也防不住两年。   他总不能找根绳子,把江嘉佑拴在自己身边。   如果不能找到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渣攻只会变本加厉地缠着他。   所以,祝青臣转变了思路。   与其一直防着渣攻,不如就让他转到八班来。   反正他祝青臣现在是八班的班主任,有合理的身份和足够的权力,能够约束渣攻。   要是让他去别的班级,以后起了冲突、闹了起来,还要和对方班主任进行协商,和对方班级协调关系,反倒更加麻烦。   不如直接让他过来。   祝青臣下定决心,抬起头。   这时,一行人来到操场上,宋泊简环顾四周,在看见江嘉佑的瞬间,他原本阴翳的双眼亮了一下。   八班正在中场休息,江嘉佑背对着他们,正挥舞着双手,给班上同学带来一首不太标准的闽南语歌曲《爱拼才会赢》,引得同学们哄堂大笑。   “祝同学们在高二一年‘爱拼才会赢’!”   宋父宋母也认出了他。   “诶,那不是小佑吗?”   “还真是小佑。”   宋泊简指着江嘉佑的所在,问:“请问领导,那是哪个班级?”   领导看了一眼:“哦,这是小祝老师任教的高二(8)班。”   宋泊简道:“我就转到八班。”   领导问:“不再看看了?”   “不用再看了,我觉得八班的氛围很好,我很喜欢。”   “我很喜欢”这四个字,宋泊简是看着江嘉佑说的。   他收回目光,又恢复成淡漠冷静的模样:“我决定了,就转到八班,不改了。”   “也好,小祝老师虽然年轻,但是管理班级很有一套,班上氛围比较欢乐。”领导又朝祝青臣招手,“小祝老师,来!”   祝青臣上前,领导拍拍他的肩膀:“这个好苗子,就交给你了。等转学手续办完,下周高二开学,宋同学就可以正式来我们学校就读了,工作上遇到什么困难,尽管开口。”   祝青臣点点头:“领导放心。”   “那你再带着学生到处逛逛,熟悉熟悉,交流一下。”   “好。”   领导们把祝青臣推到前面,和宋家一家三口站在一起。   宋父宋母再次向他颔首示意:“祝老师,以后就麻烦你多多关照了。我们这个孩子成绩不错,就是性格有点冷,希望老师多多引导。”   “应该的。”祝青臣礼貌微笑,问宋父宋母,“刚才听两位家长说,好像是认识我班上的学生?”   “是啊。”宋母指了一下江嘉佑,“就刚刚跳舞的那个,他叫做江嘉佑是吧?”   “是。”   “那就没错。小佑和我们小宋可是青梅竹马,家就住在我们家对面,两个孩子小学、初中都是一起读的。不过中考填志愿的时候,小佑也不跟我们商量一声,自己就过来了。”   宋母一脸揶揄,问宋泊简:“你这次非要转学,不会是为了小佑吧?”   宋泊简没有说话,像是默认。   “原来如此。”祝青臣又道,“既然是好朋友,还是特意为他来的,那要不要过去见一见?”   领导们听见这话,也打趣道:“那还真是有缘,难怪宋同学一眼就选中八班,原来是好朋友在八班。”   “张老师别灰心,不是你不如小祝老师,是人家有好朋友在。”   “走吧,过去看看,正好把宋同学介绍给八班同学,顺便给好朋友一个惊喜。”   八班学生一直在操场的另一边训练,江嘉佑也一直背对着他们,没有注意到这边。   领导们要带他过去,宋泊简却直接否认:“不用了,我想转学,不是为了江……嘉佑,而是为了换一个学习环境,寻求突破。”   他知道,嘉佑来这个学校,就是为了躲开他。   要是现在就过去见嘉佑,嘉佑一定会生气。   事情还没有定下来,要是嘉佑在领导面前闹起来,那就不好了。   可领导们被他反驳,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他和江嘉佑不是好朋友吗?怎么不去见见?   奇怪。   宋泊简顿了顿:“等手续办完了,我去八班上课,总会见到的,到时候再给他一个惊喜,不用特意过去打扰他们训练。”   他这个借口找得蹩脚。   领导们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终归在心里留了个疑影。   祝青臣见目的达到,也闭上嘴,不再多说。   没错,他是故意的。   他故意用两句话,引出宋泊简转学的真正目的,点出宋泊简和江嘉佑之间的古怪关系。   至少在领导那边记个档,以后闹起来,才不会吃亏。   *   宋泊简转学去八班的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还有一些手续,需要回他原本所在的学校办理。   虽然后来的气氛有点尴尬,但几个领导还是亲自将一家三口送到校门口,和他们亲切道别。   宋泊简站在祝青臣面前:“祝老师再见。不出意外的话,我下周一就能来上课了。”   祝青臣笑着点点头:“好,老师期待你的到来。”   宋泊简抿了抿唇角:“我的座位,还有宿舍,就麻烦祝老师帮我安排了。”   祝青臣故意不说话,宋泊简又暗示道:“虽然我不是为了江嘉佑同学才转学的,但我还是比较喜欢和认识的同学一起,所以还想麻烦老师……”   他这是想和江嘉佑坐同桌、住一个宿舍啊。   祝青臣并不接招,直接用官话答复他:“这些事情,老师会和主管这些事情的老师领导商量的,你不用担心。”   “好,谢谢老师。”   宋泊简与宋父宋母一同离开。   张老师拍拍祝青臣的肩膀,打趣道:“小祝老师,我们学校的第一和隔壁的第一都在你班上,这下你可稳了。”   “一下子管两个顶尖学生,恐怕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领导提醒他:“小祝,你要当心一些,别让学生起了冲突。”   祝青臣故作不知:“他们是好朋友,应该不会有事的。”   “好朋友怎么刚才不见面?好朋友怎么会不一起上他们本地的学校,非要跑到我们这里来?我看他们两个可能会闹不愉快,你得留意看着。”   领导都是常年在一线教学的老师,后来才当上的领导,见过的学生多了,自然也看得出来宋泊简的不对劲。   当然,他们也没往别的地方多想,只是觉得学生之间吵架,很正常的。   “领导放心。嘉佑是班长,性格活泼,会照顾人,转学生的事情,我也会提前告诉嘉佑,让他做好准备的。”   “行,你看着办,多多操心。”   祝青臣和他们道过别,然后回到操场,继续陪学生军训。   中场休息已经结束,江嘉佑从始至终都没看见宋泊简一行人,他站在方阵最前面,扛着“高二(8)班”的旗帜,将旗子舞得猎猎生风。   祝青臣捧着脸,叹了口气。   还是等下午检阅结束,再把宋泊简要来的事情告诉他吧。   让他多开心一会儿。   *   下午三点,高二年级在操场上举办简单的检阅仪式。   伴随着熟悉的运动员进行曲,十六个班级依次排列,轮流上场。   简单的齐步走、左右转,展示一下这五天的训练成果。   祝青臣则背着自己的小挎包,跟着学生们一起,举着相机,给他们拍拍照片。   不多时,检阅结束,八班学生拿了个“最佳团队风尚奖”的锦旗,全班欢呼雀跃。   要解散时,一群学生围着教官道别,祝青臣特意把江嘉佑喊了出来。   “之前说好了,军训结束就给你们买可乐喝。这个是老师的饭卡,你找几个班干部一起,去学校超市买点饮料和一次性杯子,晚自习之前拿回来。”   “是!”江嘉佑双手接过饭卡,“谢谢老师!保证完成任务!”   “嗯,去吧。”   “好!”   江嘉佑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然后拉上一群班干部,一起问问同学们想喝什么,他们去买。   *   正好今晚的晚自习,是祝青臣看班。   晚上六点半,祝青臣到班上的时候,江嘉佑已经带着几个班干部,提着东西回来了。   “老师,这是您的饭卡,这是超市的发票,您要喝饮料吗?”   “来一点。”   “我给您拿纸杯。”   “不用,老师早就准备好了。”祝青臣从帆布包里拿出准备好的陶瓷杯,“满上。”   “好!”   江嘉佑抱着一大瓶可乐,给祝老师满上,然后又去给同学们倒。   祝青臣站在讲台上:“每个人都有了吗?还有谁没有的?”   学生们笑着应道:“都有了!”   “好,那老师简单说两句。”祝青臣清了清嗓子,“军训已经结束了,接下来,我希望我们班上所有同学,都能静下心来,调整到学习状态,好好学习,能做到吗?”   “能!”   “说到做到啊。等一下晚自习,我就看谁不认真学习,不认真的拖出去重大二十大板!”   祝青臣举起杯子:“敬朕的江山。”   学生们哄堂大笑,江嘉佑小声道:“老师,你别说了,再说就变成水泊梁山聚义了。”   其他学生马上接话。   “等下我们喝了饮料,就把杯子往地上一摔,跟古代喝酒一样。”   “那不行。”祝青臣提醒他们,“不能撒到地上,否则招来蟑螂老鼠,你们自己负责。”   “知道了。”   对高中生来说,只是两瓶碳酸饮料,就能让他们开心一整晚。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冲到讲台上,和祝青臣干杯的。   等祝青臣反应过来的时候,他面前已经围满了学生。   “祝老师,干杯!”   “干杯干杯。”   学生们闹腾了一阵,上课铃声响起,他们便把东西收起来,拿出练习册和卷子,开始学习。   祝青臣就坐在讲台上,戴上眼镜,拿出教材教参,开始备课。   教室里安安静静的,所有学生都在认真学习,就算讨论问题,也是故意压低声音讨论的。   晚上九点半,晚自习还有半个小时结束。   祝青臣放下手里的笔,扭了扭脖子,看向江嘉佑。   江嘉佑刚写完一份卷子,伸了个懒腰。   祝青臣合上书册,走到他面前,轻轻点了一下他的桌面:“嘉佑,你出来一下。”   “好。”江嘉佑马上收敛了动作,站起身来,跟着老师出去。   祝青臣把他带到班级外面的走廊上。   “嘉佑,虽然你才当班长三天,但是老师能看出来,你是个很有责任心、很会照顾同学的孩子,大家选你当班长,没有选错。”   江嘉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挠头:“谢谢老师夸奖,我会继续努力的。”   祝青臣抿了抿唇角:“老师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嗯,老师您说。”   祝青臣语气愈发温和:“下周会有一个转学生转到我们班,是从隔壁市转过来的,好像还和你认识……”   “和我认识?”江嘉佑没有多想,只当是自己以前的同学,“那我来照顾他,我可以带他熟悉校园环境,既然是隔壁市的,他应该也要住宿吧?正好我们宿舍还有一个空床位,我可以……”   “这位同学叫做宋泊简。”   戛然而止。   江嘉佑脸上的笑意迅速消失,原本红润的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下去。   他愣在原地,似乎是想起什么不太好的事情,不可置信地问:“宋……宋泊简?”   “是。”祝青臣叹了口气,点点头,“他的父母说,你们两个人认识,而且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所以老师想问问你。”   见他脸色实在是不好,祝青臣又连忙安慰他:“你别误会,老师没有一定要你照顾他的意思,只是你作为班委,又是和他认识的人,老师想提前告诉你一声,仅此而已。”   “这几天军训,你也辛苦了,带他熟悉校园的事情,老师可以安排其他同学去办。再说了,你们都只是学生,学校生活也不复杂,不需要太多特殊照顾,你说对吧?”   江嘉佑颤抖着嘴唇,应了一声:“对……”   祝青臣温柔地引导他:“看你的样子,你是不是和他有什么矛盾?没关系的,都可以跟老师说。”   “我……”江嘉佑几乎要脱口而出,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那些事情,他应该怎么说呢?   说宋泊简学习成绩比他好,学习能力比他强,就连运动也比他好,所有人都拿他和宋泊简比,所以他特别不喜欢宋泊简。   要这样说吗?   可是这些事情,说破了天,也只是学生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   他要是说了,祝老师会不会觉得他很矫情、很小心眼?   就和他的父母一样。   他不敢说了。   祝青臣看出他还有顾虑,也不好再多问什么,所以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朝他笑了笑。   “没关系的。你放心,老师会安排副班长带他熟悉校园的,你不用担心。”   “好……”江嘉佑拽着衣角,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不敢开口。   祝青臣又道:“你们宿舍只有一个空床位,但311有三个,宋泊简应该会被安排到311,这样也不会太挤。”   江嘉佑这才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好。”   “别担心,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跟老师说,让老师帮你们安排。”   “嗯。”江嘉佑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老师最后说一遍,告诉你这件事情,只是为了让你有所准备,不是强迫你去照顾宋泊简,明白吗?”   “明白了。”   “好,你回去继续自习吧。”   江嘉佑回到教室里,在座位上坐下。   他拿出刚做卷子的参考答案,想要对一下,可他低着头、握着笔,久久地出神。   宋泊简怎么会转学过来?   宋泊简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转学的?   宋泊简又要像之前那样……针对他了吗?   没错,就是针对!   虽然其他人都不觉得,但是江嘉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宋泊简就是故意针对他!   讲台上,系统停在祝青臣的肩膀上。   系统用电子音叹了一声:“臣臣,快乐小狗不快乐了。”   祝青臣也叹了口气:“没办法,现在告诉他,总比下周被宋泊简打得措手不及来得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晚自习下课铃声响起,学生们纷纷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或回宿舍。   只有江嘉佑,像是没听见一般,还坐在座位上发呆。   他的同桌兼舍友,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佑哥,他们都跑回去抢卫生间洗澡了,你怎么还不跑?”   江嘉佑抬起头:“啊?我不饿。”   “什么你不饿?我问你怎么不跑回去洗澡?”   “噢。”江嘉佑反应过来,“我把这张卷子答案对完。”   “那我先回去洗澡了。”   “好。”   同桌走到一半,又觉得不太对劲,回头问了一句:“你没事吧?刚刚祝老师找你出去,你回来之后就不太对劲,祝老师说你了?不应该啊,你不是干挺好的吗?”   “不是。”江嘉佑摇摇头,“祝老师没说我,是别的事情。”   “什么事情?”   “我现在不想说,你别问了。”   “那好吧,你想告诉我的时候再告诉我。”同桌拍了拍胸脯,“有什么事情,随时找我,我们可是好哥们儿。”   “嗯。”   同桌背着书包走了,江嘉佑独自一人,在教室里坐了一会儿,才把卷子塞进书包。   祝青臣不放心他,下课了也没走。   江嘉佑经过他身边,说了一声“老师再见”。   祝青臣道:“有事情可以跟老师说。今晚是我查寝,你提醒他们,不要太晚回宿舍。”   其实祝青臣不是在提醒他们,而是在提醒他。   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事情就告诉老师,不要不回宿舍,更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江嘉佑应该听懂了,点头应了:“谢谢老师。”   *   晚上十点半。   祝青臣拿着学生名单,从一楼开始,依次查寝。   查到四楼的时候,祝青臣留意看着,来到410门前,抬手敲门。   “到齐了吗?”   “到齐了!”学生们齐声应道。   祝青臣简单扫了一眼:“嘉佑呢?”   “老师,他在五楼和四楼的楼梯间打电话,您上楼的时候应该能看见他。”   “好,那我上楼的时候看看。下次不允许这样了,查寝的时候必须待在宿舍里。”   祝青臣查完四楼,便朝五楼走去。   刚走上楼梯,他就听见江嘉佑故意压低、带着哭腔的声音——   “你们早就知道他要转学,还是转到我的学校,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没有嫉妒他,是他一直在针对我。他没有针对我,那为什么他总是缠着我?”   “可你们是我的爸爸妈妈啊!”   祝青臣不由地停下脚步。 第069章 死对头(4)   “可你们是我的爸爸妈妈啊!”   江嘉佑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大,哭腔也越来越明显。   “我明明跟你们说过的,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了!我一点都不喜欢他,我很讨厌他!”   “他是不是从暑假就开始办转学手续了?你们是不是暑假就知道了?你们一直瞒着我,我很像傻子吗?暑假的时候,你们看着我,是不是就像看傻子一样啊?”   “没有为什么,我就是很讨厌他!我没有闹脾气,我和他就是合不来,你们为什么不早告诉我?祝老师都知道提早告诉我!你们连祝老师都不如!”   到了最后,江嘉佑几乎是朝着电话那边嘶吼。   “我一点都不觉得惊喜!我很恶心,我很想吐啊!”   他喊完这句话,便没了力气,手机滑落在地,他自己也在地上蹲下。   他抱着腿,蹲在地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干呕。   电话那边传来父母急切的呼唤:“嘉佑,你怎么了?你这孩子……你怎么反应这么大?对不起,是爸妈错了,爸妈以为你们只是吵架了,所以才想着……嘉佑!你在听吗?”   江嘉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都在发抖。   想要把手机捡起来,结果连手都在抖。   忽然,一只温暖的手放在他的头顶,摸了摸他的脑袋。   江嘉佑胡乱抹了把脸,连忙回头看去。   他回过头,对上一张温和沉静的脸。   “祝……祝老师……您怎么在这里?”   江嘉佑被吓了一跳,整个人往后倒去。   祝青臣揪着他的校服领子,帮他稳住身形,不至于一屁股坐在地上。   “今晚我查寝,你忘记了?”   江嘉佑摇摇头,又用衣袖擦了擦脸:“老师,我……”   祝青臣拿出一包纸巾,递给他:“别用衣袖擦,埋汰小孩。”   “嗯……”江嘉佑接过纸巾,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声,“谢谢老师。”   祝青臣在他面前蹲下,捡起地上的手机,看页面还在通话中,便对着电话那边道:“你们好,请问是江嘉佑同学的父母吗?我是嘉佑同学的班主任,我姓祝。”   “对,我正好在宿舍里,嘉佑同学现在的状况……不是很好,应该很难再和你们交流了,我会照顾好他的。”   “具体情况我会亲自问他,现在不太适合长篇大论,我先把电话挂了,请你们相信学校,相信老师。”   说完这话,祝青臣就挂断了电话,把手机还给江嘉佑。   江嘉佑就蹲在旁边,眼眶红红的,手里还揪着纸巾,呆呆地看着他。   祝青臣再把手机往前递了递,温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可以告诉老师吗?”   江嘉佑低下头,揉了揉眼睛,竟然不好意思起来:“我……”   平时表现越乖巧的学生,越是遇到事情,就越是难以启齿。   更别提,他刚才还在楼梯间又哭又闹,像疯子一样。   祝老师会不会觉得……他不是个好孩子?   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祝青臣又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没有关系,所有人都会有崩溃大哭的时候,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楼梯间的铁门也关上了,你的声音没有传到外面去,你在这边跟老师说话,也不会被别人听见的。”   “你把事情告诉老师,老师一起想办法,怎么样?老师可以保证,老师永远站在你这边,好不好?”   可江嘉佑还是揪着纸巾,保持沉默。   祝青臣叹了口气,又道:“今天确实太晚了,这里也不是谈话的好地方,老师还要去楼上查寝,你再不回去,你的舍友们也会担心。”   江嘉佑揪纸巾的动作顿了一下。   明明是他不想说话,祝老师却没有怪他,反倒帮他找借口。   “等你想跟老师说的时候,随时可以来找老师。”   “我就住在学校附近,你有事情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打电话也可以,你有我的电话号码,对吧?”   江嘉佑闷闷地应了一声:“好……我知道了……”   祝青臣翻了翻身上口袋,掏出一把牛奶糖给他:“快回去吧,世界上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管怎么样,老师都站在你这边。”   “好……”   江嘉佑接过糖果,擦擦眼睛,又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来。   他哭得身上发抖,腿都有点发麻。   于是他使劲跺了两下脚,然后扶着楼梯栏杆往下走。   祝青臣认真地看着他,目送他回去。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江嘉佑回过头,说了一声:“老师再见。”   祝青臣温柔地笑着,朝他挥挥手:“明天见。”   江嘉佑回宿舍去了,祝青臣叹了口气,上楼查寝。   查完剩下四楼,已经快十一点了。   祝青臣又特意去四楼绕了一圈。   江嘉佑和舍友们正聊着天。   “你们要吃糖吗?祝老师给我的。”   “大晚上的还吃糖,你不怕蛀牙啊?”   “为什么祝老师给你糖吃?为什么不给我?”   “因为我又听话又可爱呗。”   “听着有点想吐。”   听不出什么异样,祝青臣便把查寝表格放好,请留守男生宿舍的兼职宿管老师多多注意一下,随后离开宿舍,朝校门走去。   晚自习早就结束了,接送学生的家长也都已经离开。   校门外没什么人,只有李钺抱着手,站在路灯下等他。   见他出来了,李钺眼睛一亮,快步上前。   “祝卿卿,这里!我在这里!”   “嗯。”祝青臣闷闷的,跟保安老大爷道过别,然后低着头,走到李钺面前,一脑袋栽进他怀里。   “渣攻来了。”   “我的学生哭了。”   “我也很不开心。”   说完这三句话,祝青臣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李钺也没有说话,只是抱了他一下,摸摸他的脑袋。   两个人回到修车店二楼。   祝青臣撑着头,忧心忡忡地坐在客厅茶几前,连动画片也没心思看。   李钺在厨房里,把锅里的虾仁小馄饨捞起来,放进化开了汤底的碗里,又烫了两颗小青菜,摆在上面,最后撒上葱花,淋两滴香油,就差不多了。   李钺把两碗馄饨放在祝青臣面前,又把勺子递给他。   “别难过了,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好。”   祝青臣换了一只手撑着头,还是一脸忧愁的样子。   江嘉佑这孩子,在同学面前嘻嘻哈哈的,什么事情也不跟他说,还是喜欢憋在心里。   这可怎么办啊?   这时,李钺道:“要不然我请他吃肯德基?”   李钺早已经掌握应对这些学生的办法了。   对他们来说,没什么事情是肯德基解决不了的!   祝青臣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   李钺伸出两根手指:“吃两顿?”   “算了吧。”祝青臣坐直起来,忽然又想起什么,叹了口气,“学校附近都没有肯德基。”   “那我帮他们喊外卖,或者我去买,打包回来给他们吃。”李钺搂住他的肩膀,“别郁闷了,祝卿卿,渣攻不是下周才来吗?就当是请你和你的学生吃顿好的。”   祝青臣瘪了瘪嘴:“那好吧。”   *   第二天就是周末。   这也是高二学生们能够度过的最后一个完整的两天周末了。   等下周正式开学,他们连周六也要上课,一周就只放假一天了。   走读的学生都回家去了,住宿的学生有的回了家,有的为了挤出更多时间学习,干脆留在学校。   周六晚上,住宿生们留在班上晚自习,江嘉佑也在。   祝青臣提着两大袋全家桶,来到教室门外——   东西是李钺骑着摩托车去买的,但是门口保安阻拦,他进不来。   教室里的窗帘拉着,灯也关了。   只有多媒体屏幕散发着幽幽的蓝光,声音调得很低。   ——“喜羊羊,美羊羊,懒羊羊……”   祝青臣在教室门外停下脚步,看见屏幕上播放的动画片,没忍住笑了一下。   这群学生,还全都是贪玩爱闹的小孩呢。   说好的留下来学习,结果偷偷把多媒体打开了。   底下学生看得入迷,表情随着动画片剧情而变化,微微张开嘴巴,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祝青臣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然后——   在动画片最惊险、最刺激的时候,忽然推门进去!   学生们被吓了一大跳,直接从座位上跳起来。   一个学生按着鼠标,想把页面关掉。   一个学生直接冲上讲台,踮起脚,试图用触屏功能把页面关掉。   还有一群学生直接冲到祝青臣面前,试图挡住他的视线。   “老师,你听我们狡辩……解释!”   “我们班的电脑中病毒了!”   “我们必须看完一整集动画片,才可以解毒!”   好家伙,这个借口似曾相识啊。   祝青臣笑了笑,举起手里的全家桶。   “看完这集就不能再看了,学校有规定,我也没办法。不过老师给你们带了一点好吃的。其他同学周末回家都吃好吃的去了,你们也有!”   “耶!”   “谢谢祝老师!”   “祝老师,你是我的神!”   祝青臣笑了笑,提着东西,放在讲台上。   “你们自己分分,别打架,也别把残渣掉到地上,免得……”   “免得招老鼠和蟑螂!”学生们齐声道。   “老师放心吧,我们吃完就打扫卫生,一人拖一遍地,保证把地板擦得锃亮锃亮的。”   “好。”祝青臣笑了笑。   这时,江嘉佑也站在人堆里,拿了一个炸鸡翅吃。   祝青臣拍拍他的肩膀:“班长,看着点他们。”   再次面对祝青臣,江嘉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点了点头:“老师放心。”   住宿生们一边吃着炸鸡,一边看动画片,一边嘀嘀咕咕地讨论剧情,快乐极了。   祝青臣和他们一起坐了一会儿,忽然,江嘉佑走到他身边,喊了一声:“老师。”   “嗯?”祝青臣抬起头。   “我……”江嘉佑捏着衣袖。   祝青臣了然,站起身来:“出去说吧。”   教学楼很安静,楼上的高三生正在上晚自习,楼下的高一教室全黑。   师生二人站在走廊上,夜风迎面吹来,吹得人脸上冰凉凉的。   祝青臣先开了口:“嘉佑,你爸妈今天早上给我打了电话。”   江嘉佑抬起头:“他们……”   “平心而论,他们很担心你,语气很焦急。”   “昨晚你跟他们大吵一架,他们心里很过意不去,所以一大早就给我打了电话,找我确认你的安全,还让我多多关照你。”   “嗯。”江嘉佑转回头,望着教学楼下黑洞洞的地面。   他知道,他的父母其实是爱他的。   可就是因为他的父母爱他,所以他才更无法接受父母的轻视、隐瞒和欺骗。   祝青臣继续道:“他们还跟我说了,你和宋泊简的事情。”   江嘉佑连忙问:“他们是怎么说的?”   “他们说,你和宋泊简从小一起长大,但是宋泊简很聪明,不仅考试成绩稳居第一,而且,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很厉害。”   “所以你……”   江嘉佑急急地打断了他的话:“老师,我没有嫉妒他!”   “老师知道。”祝青臣朝他笑了笑,“你没有嫉妒他,你只是不想和他做朋友,对不对?”   “对。”江嘉佑重重地点了点脑袋,“就是这样的。”   “老师能理解,交朋友这种事情,看的是双方的性格、人品、兴趣爱好、等等等等,至少需要有相契合的地方,才能够当朋友。”   “你应该是不喜欢他这个人,不喜欢他的处事方式,不想把他划进自己亲密无间的朋友这个范围里,而不是嫉妒他,对不对?”   “对对对!”   这话简直说到江嘉佑的心坎里了!   他使劲点头。   就是这样的!   从前的所有人,包括他的父母,都觉得他是因为宋泊简的成绩,才不喜欢他的。   其实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他在之前的学校,和年级第二、年级第三,关系都很好啊!   他就是不喜欢宋泊简这个人,仅此而已!   “世界上有这么多人,就算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就算他特别特别厉害,不合适就是不合适,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对吗?”   “对!”江嘉佑道,“而且……根本就不是我不喜欢他,而是他一直在针对我。”   “怎么说呢?”   “老师您知道吗?我发现宋泊简就是一个学人精!”   他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我初一的时候学滑板,他也跟着学;后来我学吉他,他又跟着学,还非要在我面前展示;我之前有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每天一起去食堂吃饭,结果他又横插一脚,非要和我们一起。”   “只要我喜欢什么,他就学什么,我交了什么朋友,他也跟着来。”   “这不是我的错觉,都是真的!”   “我跟我爸妈说,但他们都不相信,老师您要是不信,您等他来了以后,认真观察他。他来了之后,一定会要求和我坐在一起,一定会和我最好的朋友一起玩,一定会……”   忽然,祝青臣道:“老师相信。”   “老师……”江嘉佑有些愣住了。   “老师相信你。”祝青臣认真道,“今天上午,老师向你的父母了解情况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你有这么多的朋友,不论到了哪里,都能快快乐乐地学习生活。”   “可是宋泊简,只要你离开,他就不再有朋友。他宁愿离开自己熟悉的学校,也要跟你一起,他不敢坦坦荡荡来见你,只敢等到事情定下来了,再忽然出现在你面前。”   “老师确实觉得这不太正常。”   不知不觉,江嘉佑就红了眼眶。   祝老师是世界上第一个说宋泊简不正常的人!   他还以为……还以为这辈子,只有他自己发现了“宋泊简不正常”这件事情,他还以为他会把这个秘密带到火葬场去呢。   祝青臣道:“老师很开心,你能主动找老师谈心。”   “虽然我们还没有实质性证据,证明宋泊简是在针对你,但是,老师也会充分尊重你的意见,不强迫你和宋泊简交朋友,不强迫你照顾宋泊简,不会因为成绩和表象就偏心他。”   “至于你的朋友们,老师没办法强迫他们不和宋泊简一起玩耍,但老师想告诉你,友谊需要双方共同的维护,能够被抢走的朋友,不算是好朋友。”   “嗯。”江嘉佑吸了吸鼻子,认真把这些话记在心里。   最后,江嘉佑再次确认:“祝老师,您真的不觉得我是在嫉妒宋泊简吗?毕竟我什么都不如他。”   “不觉得。”祝青臣摇摇头,“在老师看来,你也很厉害。至少在团结同学和交朋友方面,你就比他厉害。”   “再说了,距离高考还有将近两年的时间,谁也说不准,到底是你更厉害,还是他厉害。”   “再再说了,就算你真的嫉妒宋泊简,那又怎么样?你有陷害过他吗?你有排挤过他吗?没有就好。”   “人都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在心里羡慕嫉妒一个人,是很平常的事情,只要你没有对他造成伤害,只是在心里小小地嫉妒一下,又能怎么样?”   “要是因为你在心里嘀咕两句,天就塌下来了,那你也不用参加高考了,拯救世界算了。”   江嘉佑被逗笑,他笑着,朝祝青臣鞠了个躬。   “谢谢祝老师!那我先进去了!”   “嗯,进去吧。”   江嘉佑回到班级,只见他的朋友们,都围在他的座位前。   “该死的江嘉佑,他跑到哪里去了?桌上的鸡腿也不吃完!”   “我们每个人偷偷吃一口,应该不会被他发现吧?”   “吃一口肯定会被发现,干脆全部吃掉,等他问起来,就说是他记错了。”   “好好好!谁先吃?”   江嘉佑的同桌举起鸡腿,江嘉佑悄无声息地飘到他身边,张开嘴,一口咬掉鸡腿肉。   众人马上不满起来:“谁啊?吃这么大一口,别人还吃不吃了?”   江嘉佑嚼着鸡腿肉:“我!我吃我自己的鸡腿,怎么了?”   “你……噢,原来是你。”   朋友们对视一眼,默默离开。   江嘉佑笑着,搂住他们的肩膀:“朋友们,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对吧?”   朋友们无奈:“你把你鸡腿给我们吃,就是好朋友。”   “啊——”江嘉佑张大嘴巴,“我把你们全都吃了!是不是好朋友?是不是?”   “走开啊!救命啊!”   “江嘉佑要吃人了!”   学生们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祝青臣也终于放下心来,回去找李钺。   李钺买了三份全家桶,他只提过来两份,还有一份是祝卿卿专属,现在在李钺手里呢!   祝青臣出去的时候,李钺正站在保安亭外,和保安老大爷套近乎。   “李钺,性别男,今年二十三岁,品貌端正,无任何不良嗜好,名下有一套房子,经营一家修车铺,勤劳勇敢,热爱工作。”   “我和贵校的小祝老师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的工作求险,祝老师求稳,强强结合,幸福美满!”   “小祝老师和我结婚,绝对没错的!”   每一句话都是重点!   老大爷坐在椅子上,看着他,老半天没反应过来。   祝青臣连忙上前,挽住李钺的手,悄悄拧他一下:“走了,别打扰老人家。”   他回过头,向保安道别:“老大爷,我先回去了,拜拜。”   “啊?噢。”老大爷还是有点懵懵的,“拜拜。”   祝青臣回到家里,把自己摔在沙发上,打开动画片。   李钺搂着他:“今天高兴了?”   “差不多吧。”祝青臣瘪了瘪嘴,“开导了一下学生,但渣攻还是要来。”   “怕什么?”李钺把炸鸡拿给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   江嘉佑重振精神,不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专心学习。   周一早晨,语文早读。   祝青臣早早地就到了教室,督促学生们读书。   没多久,领导便带着宋泊简过来了。   宋泊简仍旧穿着从前学校的校服,背着书包,戴着眼镜。   “小祝啊,宋同学就交给你了。正好早读课也快结束了,把他介绍给班上学生,然后就上课吧。”   “好。”   祝青臣带着宋泊简,走进教室。   宋泊简一进来,就吸引了不少学生的注意力。   不用祝青臣喊,他们读书的声音就渐渐小了下去。   “诶,新同学。”   “是不是转学生啊?”   宋泊简站在教室门口,目光落在江嘉佑的脸上。   江嘉佑被同桌碰了一下,只抬头看了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去读书。   没意思,他才懒得看,不如多读点书。   祝青臣简单介绍了宋泊简,让学生们欢迎一下,就让宋泊简找位置坐下。   “宋同学,你的位置在第一组第三排,桌椅已经搬过来了,坐好就准备上课吧。”   第一组第三排?   可江嘉佑在第三组,他怎么没有和江嘉佑做同桌?   第三排的学生朝宋泊简招了招手,宋泊简却回过头,低声问:“祝老师,您之前不是答应过我吗?我可以和江嘉佑同学做同桌。”   祝青臣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宋同学,关于班级座位的问题,老师不仅会考虑你的想法,也会考虑其他同学的想法,不一定会满足每个人的愿望,但一定是座位的最优排法。”   “可是……”   可他是年级第一!之前的所有老师都会顺着他的意思的!   祝青臣面不改色:“快回去坐吧,马上就要上课了。” 第070章 死对头(5)   宋泊简早已经习惯了,用自己年级第一的身份,去享受一些特殊待遇。   好比之前在初中的时候,江嘉佑找老师磨了半天,说要换位置。   当时的老师也确实给他换了。   但宋泊简说了一句,他和江嘉佑做同桌,可以一起讨论问题,对提升成绩有益,老师就把位置换了回来。   他很早就知道,成绩好的学生是享有特权的。   他也很早就学会了给特权加上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用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所以他以为,自己上周对祝老师的暗示已经十分明显了。   结果……   不知道他是真的没听懂,还是假装听不懂。   直到这时,宋泊简才想起来,祝老师当时说的只是会考虑他的想法,而不是保证会帮他安排好。   宋泊简回过头,对上祝青臣坦坦荡荡的目光,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憋着一口气,来到祝青臣给他安排好的位置上。   平心而论,第三排的位置是很不错的。   和黑板之间的距离刚刚好,视野最好,上课听讲也听得最清楚。   周围学生都很不错,课上认真听讲,自习安安静静,成绩也很好。   除了这个位置离江嘉佑的位置远一些,没有其他“缺点”。   祝青臣作为一名老师,他可以摸着良心说,他没有故意针对宋泊简,他只是履行了老师的职责,兼顾两个学生的意愿,仅此而已。   宋泊简在位置上坐下,放好书包,拿出课本。   他的新同桌朝他挥了挥手:“哈喽,同桌。”   宋泊简点头示意:“你好。”   新同桌好奇地问:“你之前是在哪里读的啊?为什么转到我们学校来?看你的样子,成绩应该很好吧?”   宋泊简淡淡道:“还可以吧,我之前一直是年级第一,感觉原来的学校太没有挑战性,所以过来试试。”   “啊?”   听见这话,他前后左右的同学都扭过头,震惊地看着他。   他在说什么东西?我们怎么听不懂?   宋泊简继续道:“你们班的江嘉佑同学,原本可以勉强和我比一比,结果他转学来了这里,我在原来的学校待着也没什么意思。”   “所以你是特意过来找佑哥的?”   “算不上吧,只是想换个环境。”   “噢,这样啊。”   单纯幼稚的高中生们挠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泊简收拾好桌子,看向江嘉佑所在的方向。   从头到尾,江嘉佑除了抬头看他一眼,再没有其他特殊的反应。   他捂着耳朵,低着头,认真背书,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班上新来了个转学生。   都是装的。   宋泊简扯了一下嘴角,收回目光。   他太了解江嘉佑了,这个时候,嘉佑心里肯定气坏了。   等会儿要好好哄哄他才行。   正巧这时,早读课下课铃响起。   江嘉佑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准备去上个厕所。   宋泊简直接喊住他:“嘉佑。”   江嘉佑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他:“怎么了?”   宋泊简朝他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好久不见。”   他太知道要怎么激怒江嘉佑了。   如果祝青臣没有提前告诉江嘉佑,让他提早做好准备,只怕江嘉佑这个时候,已经要冲上去质问他了。   江嘉佑握了握拳头,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嗯,好久不见。”   旁边的同学问:“班长,你和转学生认识啊?”   “认识。”江嘉佑坦坦荡荡,“以前一个班的。”   宋泊简的新同桌连忙道:“你们不知道,我同桌成绩可好了,只有佑哥能与之一战!”   “是吗?来个人把我打晕,让我一觉睡到第一次月考,看看到底谁是第一!”   他们叽叽喳喳地说话,江嘉佑说:“我去上厕所。”   “一起一起!走走走!”   同学们飞扑上前,搂住他的肩膀。   “为什么刚刚都没人去,我一去,你们就都去啊?”   “你不懂,组团上厕所比较有氛围感。”   他们勾肩搭背地走出去,留下宋泊简一个人在原地,笑容凝固在脸上。   嘉佑好像变了很多。   比之前更冷静、更沉得住气了,也比之前……更冷淡了。   原本轻松控制的东西,现在正在慢慢脱离他的掌控。   没多久,江嘉佑和他的朋友们就从厕所回来了。   没去厕所的同学,则好奇地围在宋泊简身边。   宋泊简笑着道:“是啊,我和嘉佑从小就认识,应该算是青梅竹马吧。”   “诶,正好佑哥回来了,佑哥?”   江嘉佑正色道:“合得来的、整天腻歪在一起的,才叫做青梅竹马。我连你电话号码都没有,你转学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算什么青梅竹马?顶多算是‘小时候见过那男的长大了’。”   宋泊简当即黑了脸色,同学们却听不出江嘉佑话里的刺,只当他是在开玩笑,纷纷大笑出声。   “佑哥,你也太不给人家面子了。”   “宋泊简说你们是惺惺相惜的竞争对手,结果佑哥你说他是‘小时候见过那男的’。”   “哈哈哈!”   宋泊简扯了扯嘴角,想要说些什么:“看来是我自作多情,把嘉佑当假想敌了……”   可他的话,直接被同学们的笑声淹没了。   江嘉佑搂住自己同桌的肩膀:“向大家介绍,我最好的朋友,我同桌!”   同桌也搂住他的肩膀,拍了拍:“好朋友,我同桌。”   “那你书包里的零食分我吃点。”   “大课间再拿出来吃,现在又不饿。”   他们聚在一起,嘻嘻哈哈地说了一会儿话,没多久,上课铃声就响了。   祝青臣抱着课本,从门外走进来,扶了一下挂在耳朵上的“小蜜蜂”。   “上课了,都坐回去。”   学生们回到座位上,临走时,江嘉佑和宋泊简对上了目光。   宋泊简的眼神阴沉沉的,看着不是很舒服。   江嘉佑则朝他笑了一下,宣告自己的胜利。   他回到座位上,拿出语文课本,双手放在桌上,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讲台上的祝老师。   虽然有点困难,但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祝老师跟他说过的,把宋泊简当成一个普通同学来看,没什么大不了的。   宋泊简不是总喜欢针对他、超过他吗?   宋泊简不是总喜欢挑衅他、激怒他吗?   宋泊简不是还喜欢看他失态,说他这是“炸毛”,很可爱吗?   那就让他试试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他偏不上套,偏不“炸毛”,偏不生气。   不知道宋泊简现在的心情怎么样,反正江嘉佑现在很爽!   高二开学,周一早上的第一节课,江嘉佑提起十二分精神,专心听讲!   *   早上一节语文、一节英语,然后就是三十分钟的升旗仪式。   激昂的音乐声想起,祝青臣站在教室门口,催促学生:“不要磨磨蹭蹭的,动作快点,直接去操场!那边那几个男生,怎么跟连体婴一样啊?分开,分开!”   宋泊简再次将目光投向江嘉佑,而江嘉佑正和他的朋友们混在一起,若无其事地从他面前走过——   没错,他们就是祝老师口中的“连体婴”。   宋泊简张了张口,人群中有人朝他招了招手。   “宋泊简,快跟上啊。”   “好。”   宋泊简应了一声,只得跟上。   一路上,宋泊简想插话,但也没有机会。   这群高中生,说的都是一些没营养的傻话,要么开玩笑,要么就唱歌,根本没人想了解宋泊简有多厉害。   来到操场上,江嘉佑和朋友们按照顺序站好,准备升旗。   宋泊简自然而然地站到江嘉佑的身后。   江嘉佑回头看了一眼,直接对后面的人说:“你们比他矮,怎么还站到后面去了?快上来!”   “来了!来了!”   就这样,宋泊简被挪到了后面。   到了中午吃饭,也是乌泱泱一群人一起去。   江嘉佑一挥手,呼朋唤友。   回到宿舍休息,他这才发现,他和江嘉佑连一个宿舍的都不是。   虽然宿舍环境还不错,八人寝也没有住满,可他就是觉得不舒服。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事情发展应该是,他出现在这里,江嘉佑生气恼怒,同学们喊他“学神”,老师们对他百依百顺,满足他的所有要求。   他想象中的场景不是这样的,为什么江嘉佑不生气?为什么同学们只问了他一次成绩,就不再问他?为什么祝老师根本没有按他的暗示给他安排宿舍和座位?   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总之,在新的学校,在高二(8)班,他再也没有体会到,他习以为常的特殊待遇。   *   就这样过了一周。   周一晚上七点,学生们上晚自习,今天不是祝青臣看班,他在班上转了两圈,确认学生们都很乖,便回去了。   李钺给他做了冰镇捞汁小海鲜,夏天晚上吃最舒服了。   两个人坐在客厅茶几前,边看动画片,边吃小海鲜。   忽然,祝青臣的手机响了。   祝青臣刚准备放下叉子,李钺就帮他把手机拿过来,接通了,放在他耳朵旁边。   祝青臣可以一边打电话,一边继续吃。   “喂,您好?”   “您好,请问是祝老师吗?”   “是我。”   “您好,我是宋泊简同学的妈妈。”   宋泊简的妈妈?   祝青臣微微皱眉,眼前浮现出上次见过的那个知识分子模样的女人。   祝青臣笑着应道:“您好您好,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的,我们小宋转学,也转了一个月了,我想问问,我们小宋在学校里的学习生活情况怎么样?毕竟他也是第一次住宿。”   “噢,您放心,我们班氛围很好,同学们都很友善,宋同学的舍友也都不错。据我上课观察,还有查寝的时候观察,宋同学适应得不错。”   “是吗?”宋母欲言又止,“不过,我给他打电话,他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   “是吗?”祝青臣的语气比她更震惊,“怎么会?是不是学习太累了?”   “不是不是,我是想问问祝老师……”宋母顿了顿,“这个……我们家小宋,是不是,没能和江嘉佑同学做同桌啊?也没在一个宿舍?”   祝青臣和李钺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原来是为了这个。   祝青臣揉了揉眉心:“宋同学想和江嘉佑同学做同桌吗?可是我和领导之前都问过他,他说他不是为了江同学才转学的,他只是想换一个环境。”   “是,这件事情我知道,但是小宋他从小学起就和江同学是同桌,所以我觉得,会不会是位置和宿舍的原因,让他有点不开心了?”   “当然,我不是怪祝老师的意思,我只是想问问祝老师,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帮我们小宋调换一下?否则成绩下降,也很麻烦的。”   宋母虽然语气温和,但是话里的意思却很坚决。   他们想换位置,还想换宿舍。   祝青臣抿了抿唇角:“我能问问您,这是宋同学自己的想法,还是您作为家长的想法呢?”   “这……”   “宋同学有明确向您提出要换位置吗?”   “没有,但我能感觉得到。他昨天给我打电话,说明显感觉到嘉佑对他疏远了,他很难过,他还是很珍惜和嘉佑的友情的,所以……”   “既然他没有明确提出,那我恐怕不能随意调换他的位置。”   祝青臣不卑不亢,回绝对方。   “按照宋同学所说,他转学,就是为了换环境,如果再安排他和嘉佑做同桌,那算什么换环境呢?和陌生同学一起,也能够培养一下他的社交能力。”   “他所在的地方是一个班级、一个集体,一个班级的座位排列,一定是我们老师综合考虑之后的结果,不可能说换就换。”   “如果说,宋同学是被其他同学欺负了、被校园霸凌了,那我肯定马上帮他换位置,但是,仅仅是因为家长出于个人的诉求,就要求换位置,我恐怕办不到。”   宋母还是不死心:“祝老师,您看就真的不能通融一下吗?就先让小宋和嘉佑一起坐,先试一个星期,如果可以的话,就……”   祝青臣沉默良久,深吸一口气:“您真的要我把话说的特别明白吗?”   宋母哽住了。   “您首先需要弄清楚,换位置,这件事情不止取决于宋同学一个人的意愿,也取决于其他同学的意愿。”   宋母不敢相信:“祝老师,您是说,有同学不愿意和我们家小宋坐在一起?那怎么可能呢?我们家小宋在我们这边的学校可是年级第一。”   “是不是嘉佑不想和小宋做同桌?您实在是多虑了,他们两个是青梅竹马,嘉佑就是嘴上说说不喜欢小宋,其实他……”   祝青臣连忙打断她的话:“请您冷静一下,这和成绩没关系,这是性格、爱好,等等方面,是否契合的问题。您没有读心术,不能读取宋泊简同学内心的想法,更不能读取江嘉佑同学的。”   “宋泊简同学的位置和宿舍,都是根据当时的最优条件安排的,我不好打包票,但也能说百分之九十是合适的。”   “刚刚转学过来,需要时间适应也是正常的。您实在是有点太过紧张了,如果需要换位置,可以让宋同学自己来找我,说明情况。”   祝青臣礼貌回绝,同样坚定。   宋母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挂了电话。   可以看出来,宋家一家人,都习惯了享受一些特权。   宋泊简想坐哪里就坐哪里,想住哪个宿舍,就住哪个宿舍。   实在不行,就让家长出面施压。   一旦有人像对待普通学生、普通家长一样对待他们,他们就受不了了。   这还真是……   难怪宋泊简是那个样子。   李钺叉起一个圆头圆脑的小章鱼,递到他嘴边。   祝青臣一口咬掉,嘎吱嘎吱地嚼着。   没多久,他的手机又响了。   再次接起电话,却是江嘉佑的家长。   自从上次,江嘉佑在楼梯间和父母大吵一架,江父江母就很担心他,时常给祝青臣打电话,确认江嘉佑的情况。   “两位家长放心,嘉佑最近很好,已经进入了学习状态,和朋友们的相处也不错,在学校里挺开心的。”   “那就好,那就好。”   江父江母应了两声,又试探着问:“祝老师,泊简转学过去之后,嘉佑和他的关系怎么样?”   祝青臣想了想,道:“还可以吧,就像是普通同学一样,没有很亲密。”   江父问:“那他们两个还是同桌吗?”   “不是,我另外给他们安排了同学一起坐。”   “那祝老师您看,能不能安排他们两个一起坐?毕竟他们两个之前就一直……”   这么巧?又是位置的事情?   祝青臣有点不敢相信。   刚送走了一个宋母,现在江嘉佑的父母又来了,他们是不是说好了什么?   对于江嘉佑的父母,祝青臣也没有太委婉。   “我早就问过嘉佑了,你们也知道,嘉佑听说宋同学转学过来的事情,反应是怎么样的?所以你们为什么,还是要求他们坐在一起呢?”   江父讨好地笑着:“那我们不是觉得,小孩子没有隔夜仇吗?再说了,泊简成绩又好,之前一直是他带着嘉佑,嘉佑才……”   祝青臣很是无奈,叹了口气:“嘉佑父母,我想问一下,你们怎么得出,嘉佑的学习成绩,都是宋同学带出来的呢?”   “泊简的成绩就是比嘉佑好,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祝青臣更头疼了。   “恕我直言,我找了他们之前的初中,看了他们的中考成绩,也看了他们高一一年的考试成绩。说实话,两个孩子并没有相差太多,完全没有到一个带一个的地步。”   “我们做家长、做老师的,首要的任务就是相信孩子,孩子考得好,是他自己努力学习、挑灯夜战的成果,为什么要把功劳归给其他人呢?”   江父却道:“祝老师才刚接手他们一个星期,很多事情可能不太了解……”   祝青臣打断他的话:“虽然我才刚来没多久,但我可以明确告诉您,嘉佑的成绩,和谁和他做同桌根本就没关系。您如果硬要他和宋同学坐在一起,他的成绩不仅不会进步,还会退步。”   江父明显不太服气,好半晌才应了一声:“这样啊。”   祝青臣最后问:“作为家长,您是希望他每天躲在宿舍里哭鼻子,还是希望他开心快乐地成长呢?”   “如果是后者,那我真的建议你们转变一下思路,不要干涉孩子的交友自由,不要强迫他和不喜欢的人交朋友,这对孩子是巨大的摧残。”   “好好好,那我先挂了,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嗯。”   电话挂断的时候,祝青臣还能听见电话那边传来的嘀咕声。   “怎么就‘巨大的摧残’了?那我们还不是为了嘉佑好?这老师也真是的……”   祝青臣捂着脑袋,实在是头疼。   李钺又把酸梅汁递到他嘴边,让他吸溜一口,压压惊。   这些家长,一个两个的,都这么……   偏偏还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没办法一次性解决,使劲恶心人。   祝青臣趴在茶几上,李钺摸摸他的脑袋。   下一秒,熟悉的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祝青臣捂着耳朵,“嗷嗷”乱叫:“又是哪个家长?怎么没完没的?现在是下班时间,老师也需要休息!”   李钺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祝卿卿,是张老师。”   “张老师?”祝青臣抬起头,感觉不太妙。   李钺接通电话,张老师焦急的声音马上从里面传了出来:“祝老师!你在学校吗?你快过来,你班的学生在班上吵起来了!”   “什么?”祝青臣直接从地上爬起来,“怎么回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就你班新来的那个转学生,还有你班班长,一堆人吵起来了!”   “你先帮我稳住学生,别让他们打起来,我马上过去!马上就到!”   祝青臣一边说着,一边朝门外走去。   李钺熟练地拿起祝青臣丢在沙发上的帆布包,给他挂上,又从鞋柜里拿出他的鞋子。   祝青臣摆摆手:“懒得穿了,我直接穿拖鞋过去。”   “那我在学校门口等你,有事情喊我。”   “好。”   李钺打开门,护送祝青臣去学校。   祝青臣拽着帆布包,穿着拖鞋,丁零当啷地冲进学校! 第071章 死对头(6)   祝青臣拽着帆布包,蹬着拖鞋,吧嗒吧嗒冲进学校!   人在前面跑,拖鞋在后面追。   祝青臣冲到教室外,一把推开门,大喊一声——   “吵什么?!”   班主任的威严,让原本吵闹的班级马上安静下来,今天看晚自习的科任老师、过来帮忙的隔壁班老师,还有班上所有学生,都齐刷刷看向他。   祝青臣抿了抿唇角,简单扫了一眼教室里的情形。   以江嘉佑的座位为圆心,宋泊简、江嘉佑的同桌,还有班上那群男生,全都围在旁边,吵得脸红脖子粗。   几个老师站在他们中间,抬手拦着,避免他们打起来。   其他学生坐在位置上,不敢乱动。   祝青臣抬眼,目光扫过站着的每一个学生:“出来!”   其他学生还不想动,都这个时候了,谁先走,岂不是意味着谁认输?   他们才不走!   江嘉佑拽了一下平时和自己玩得好的同学,小声道:“走了,祝老师喊我们。”   学生们最后瞪了一眼宋泊简,然后和江嘉佑一起,朝门外走去。   见他们走了,宋泊简也涨红了脸,扭头离开。   可是他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若无其事地拿出笔,准备写卷子。   祝青臣加重语气,又喊了一声:“和这件事情有关的人,全部出来!”   宋泊简却仿佛没听到一般,低下头,在卷子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祝青臣深吸一口气,直接点名:“宋泊简,出来!”   宋泊简这才放下笔,不情不愿地走出来。   祝青臣问:“你没听见我说什么吗?”   宋泊简低声道:“听见了。”   “那为什么不出来?”   “我以为我不用出来。”   “‘和这件事情有关的人,全部出来。’”祝青臣顿了顿,“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祝青臣问:“我亲眼看到你站在那边和别人吵架,别人都出来了,你一扭头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喊了两三遍也不出来,你想怎么样?”   宋泊简明显不服气,紧紧地咬着牙:“老师,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和我无关,我想抓紧时间学习。”   祝青臣哪能看不出他心里的小九九?   他无非是觉得,自己学习成绩好,所以和同学吵架、闹出事情了,也不用面对。   让那些成绩不好的人去就好了,他的学习时间太宝贵了,不能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祝青臣冷声道:“把事情解决了,再学习也不迟。我看你刚才也不是很想学习的样子。”   宋泊简的脸涨得更红了。   祝青臣回过头,正巧撞见江嘉佑和其他学生站在自己身后,学他的动作,叉腰教训学生。   见他回头,一群人连忙放下手、低下头,变成乖巧的模样。   祝青臣同样也没有太惯着他们:“干什么?你们几个也一样,扰乱课堂秩序,我在校门口都能听见你们的声音,你们想干什么?”   祝青臣向帮忙的两个老师笑着道了声谢,然后迅速变了脸色,吩咐班上学生。   “好好晚自习,不许交头接耳。”   “你们几个,跟我来办公室。”   就这样,一群人被他带到了老师办公室里。   祝青臣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下,几个学生在他面前站成一排。   祝青臣抱着手,扫视一圈,问:“到底怎么回事?”   他一问,几个学生争着开口,祝青臣怕他们又吵起来,干脆指了一下江嘉佑。   “班长,你先说。”   “嗯……”江嘉佑抿了抿唇角,“老师,事情是这样的。晚自习之前,宋泊简同学想和我同桌换位置、和我坐在一起。”   “他说我爸妈昨天特意打电话,拜托他带我学习,坐在一起比较方便。”   “不过我和我同桌都没有同意,拒绝了他。”   好家伙,又是因为位置。   祝青臣现在一听到“位置”这个词就头疼。   他捂着额头,继续听江嘉佑说。   ——然后就到了第一节晚自习下课。   宋泊简又来找江嘉佑,语重心长地劝他,不要和父母吵架,要听父母的话。   他看似规劝,实际上是在挑衅,展示自己和江嘉佑的关系有多好,展示自己和江嘉佑父母的关系有多好。   江嘉佑时刻记得祝老师跟他说的,让他一拳打在棉花上,也就没有理会他。   结果江嘉佑的同桌搂着江嘉佑,说了一句:“宋泊简,你干嘛非要拆散我们两个啊?”   宋泊简当时就有点挂不住脸了。   紧跟着,坐在后排的、和江嘉佑玩得好的几个学生都连连附和。   “就是就是,祝老师不让我们随便换位置。”   “我们佑哥也是年级第一,哪有年级第一带年级第一的?”   “佑哥爸妈也真是的,这么没有自信,如果我是佑哥爸爸,我肯定相信佑哥是最牛的,佑哥连补习班都没上过,还能考年级第一,这还不牛?”   “我总感觉有人在占我的便宜。”   宋泊简涨红了脸,想要辩解,说自己成绩比江嘉佑好,说是江嘉佑的父母拜托他,他才来的。   结果这群学生嘻嘻哈哈的,根本就没听他在说。   最后,他们一句——   “宋泊简,你和佑哥还没决出胜负呢,别太自信了。”   直接把宋泊简惹火了。   他把书本重重地往桌上一摔,和这些同学吵了起来。   宋泊简反复强调自己更厉害,其他学生就说他“越缺什么越炫什么”、“整天和江嘉佑比”、“不知道想干什么”。   学生们理直气壮:“我们本来还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呢,但是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我们不吵架,显得我们怕了他一样。”   就因为这个?   祝青臣捂着脑袋,又问宋泊简:“你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宋泊简双手背在身后,一脸严肃:“祝老师,我和江嘉佑同学之前就是同桌,而且是江嘉佑同学的父母特意打电话拜托我,请我帮忙照顾江嘉佑同学的。”   “我是在帮助同学,所以我并不认为我有什么错。”   “相反的,其他同学的言行侮辱了我的自尊,对我造成了伤害,我要求其他同学对我道歉。”   “我原本不肯出来,也是为了给他们留面子……”   其他同学一听这话,当然不乐意。   “你乐于助人、帮助同学?请问你帮助了我们什么?”   “整天吹嘘自己的成绩有多好,问你题目你也不回答,无语死了。”   “还想让我们给你道歉,滚呐!”   “咳咳!”祝青臣清了清嗓子,直接打断了他们的话,“闭嘴。”   宋泊简仍旧背着手,站在原地:“祝老师,你都看见了,他们就是这样辱骂我的,我要求他们向我道歉,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吧?”   祝青臣揉了揉眉心:“宋同学,你想换位置的事情,你爸妈、还有江嘉佑同学的爸妈,都打了电话给我。”   江嘉佑猛地抬起头。   宋泊简越发站直了,胸有成竹。   可接下来,他却听见祝老师说:“当然,我已经回绝了他们。”   江嘉佑这才松了口气,祝老师,靠谱!   “我已经跟他们说了,换位置这种事情,不仅看你个人的意愿,还要看其他同学的意愿。”   “老师之前就问过你,也问过江嘉佑同学,你们两个人的回答都是不愿意,所以,老师才没有把你们安排在一起。”   “但老师没有想到,才过了短短一个星期,你就改变了主意,你甚至直接越过老师,要求同学跟你换位置。”   祝青臣定定地看着他:“宋泊简,你真的认为你这样做,以‘学习’的名义,强迫其他同学跟你换位置,是正确的吗?”   宋泊简的脸又一次涨红了,但他还是梗着脖子:“老师,我和江嘉佑坐在一起,能够提高学习成绩……”   祝青臣干脆道:“在你转学过来之前,江嘉佑没和你坐在一起,他的学习成绩也很不错。”   “老师……”   “你自己先好好想想,江嘉佑同学真的需要你的帮助吗?其他同学真的愿意接受你的安排吗?你这样安排,到底是想帮助他们,还是想压过江嘉佑同学一头?”   心思被看穿,宋泊简哑口无言,只能退到一边去。   祝青臣又转头看向剩下的学生:“还有你们。”   几个学生双手贴在裤缝上,贴着墙根站直了:“老师。”   “你们几个……”祝青臣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嘴巴太不饶人。”   怎么专门往宋泊简的痛处上戳呢?一戳一个准。   当然,这些学生确实对宋泊简骂了脏话,该教训还是要教训两句的,不能落下话柄。   “遵守规则、维护同学是对的,但也要注意方式方法,在晚自习课堂上吵起来,是学生应该做的事情吗?”   “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不要话赶话,逞口舌之快。分明只是一件小事,拒绝了他,或者直接告诉老师,也就可以了。”   “偏偏今天我还不在,要麻烦其他老师来处理这件事情。接到张老师电话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们打架了。”   “下次不许再这样了,听见了没有?”   几个学生闷闷地点了点头,齐声应道:“知道了。对不起,祝老师,我们错了。”   祝青臣点点头:“嗯。”   最后,祝青臣朝宋泊简招了招手:“来,你先道歉。”   宋泊简不敢相信:“祝老师,明明是他们……”   祝青臣正色道:“你先为你的自作主张,为他们道歉。然后,他们为他们的言论,为你道歉。明白了吗?”   要不是宋泊简挑衅在先,他们也不可能跟他吵起来。   确实是这个道理。   宋泊简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攥着拳头,站在这群学生面前:“对不起。”   于是剩下的学生也对他说了一声:“对不起。”   祝青臣一锤定音:“好了,每个人一百字检讨书,明天交给我,这件事情就到这里为止,回去自习吧。”   学生们灰溜溜地出去了。   祝青臣抱着手,靠在椅背上,抬头望着天花板。   为了一个班级座位,闹了一个晚上,各路人马轮番上阵,就为了逼他就范。   是时候结束了。   十分钟后,祝青臣抱着手,悄悄走到教室门外,站在窗户外边偷看。   学生们都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自习,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还差不多。   晚自习即将结束的时候,祝青臣走进教室。   看晚自习的老师知道他要训话,收拾好东西,拍拍他的肩膀,便离开了。   “小祝老师,别太生气,放宽心。”   “我知道。”   看自习的老师离开,祝青臣指了一下前后门,让学生把门关上。   “还有十分钟,我简单讲一下一个问题。”   祝青臣双手撑在讲台上,目光扫视,压迫感十足。   “反复强调过的,晚自习纪律问题。”   “晚自习不允许交头接耳、不允许随意调换位置。某些同学,不要因为某一节晚自习不是我看着,仗着科任老师脸皮薄,跑去跟科任老师说,我能不能换位置、我能不能和谁谁一起坐。”   “我明确告诉你们,不能!”   “我们班上的座位排列,是我和几个科任老师一起,根据你们每个人的成绩和性格排列的。这个座位表实行还不到半个月,暂时没有重大问题出现,科任老师给我的反馈也都很好。”   “在短时间内,不会再轻易调整。”   “某些同学,不要给我搞‘一会儿想要,一会儿不想要’、‘嘴上不想要、心里很想要’、‘我在这里试坐一会儿,不行就找家长给老师打电话’这一套。”   “反反复复,扭扭捏捏,拖拖拉拉。”   “我是老师,我不是读心专家。”   宋泊简坐在座位上,低着头,死死地抓着手里的笔和卷子,几乎要把卷子抓烂。   他可是年级第一!   从小到大,他被老师点名,不是夸奖,就是赞美。   被老师点名批评,这还是第一次。   他的脸红得要滴血,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祝青臣缓了语气:“我现在说这些,是想告诉在座的每一个同学——”   “无规矩不成方圆。我们八班的规矩,适用于八班的每一个学生,规矩就是规矩,不会因为谁成绩好、谁是班长,就偏袒谁。”   “有的时候,对立下的规矩要有敬畏心,不要总以为自己是那个例外。”   “在我这里,没有例外。”   这句话说完,下课铃声正巧响起。   祝青臣扭头看了一眼门外:“今天就先讲到这里,走读生快回去吧,家长肯定在外面等你们了。住宿生要留下的留下安静自习,不要吵闹。”   学生们站起身来,向他鞠了个躬,说了一声“老师再见”,然后各自做各自的事情。   宋泊简低着头,把东西收好,便回了宿舍。   江嘉佑正趴在桌上,奋笔疾书。   祝青臣皱着眉头,走下去看了一眼。   这孩子写什么呢?   江嘉佑写得认真,祝老师都到了眼前,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他的同桌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他才连忙用双手盖住纸张,抬起头来。   “祝老师……”   “你写什么呢?”祝青臣歪了歪脑袋,看了一眼,把纸上的字念出来,“检、讨、书?”   江嘉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祝老师不是让我们写一百字检讨吗?我正在写呢。”   “小、胖?”   小胖就是江嘉佑的同桌。   “这名字也不是你的啊?”   江嘉佑挠挠头:“那个……他们是为了帮我说话,才被老师罚的,我不好意思让他们代替我受罚,所以……”   所以想着,帮他们写。   祝青臣伸手拿起检讨书。   好家伙,江嘉佑已经写了好几封了。   名字、字体、措辞,都不一样。   他还挺有天赋的。   祝青臣把检讨书还给他:“他们是你的好朋友,会帮你说话。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你也要帮他们尽快喊老师,知道了吗?”   “嗯嗯,我知道了。”江嘉佑用力地点点头,认真应了。   江嘉佑把检讨收进书包里,不打算再上自习,准备和朋友们出去吃点宵夜。   “我请客!”   “谢谢佑哥!”   高中生们勾肩搭背地离开。   祝青臣看着他们的背影,十分欣慰。   蓝色小光球停在他的肩膀上:“太好了,臣臣,在你的悉心教导下,主角受终于拥有站在自己这边、不会被撬走的朋友了,配角们好像正在努力摆脱剧情的控制。”   祝青臣笑了笑:“是我的学生开朗乐观、诚实坦荡,才吸引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   “你也有功劳。”   “只有一点点啦。”   *   高中生们的宵夜很简单,就是围在学校门口的小摊上,要几份炸得金黄酥脆的鸡柳,浇上不是很稠的番茄酱,用竹签子叉着吃。   “好吃,谢谢佑哥。”   “不用客气,今天多亏了你们。”   “你也不用客气啦。”   “说实话,我一直觉得宋泊简有点不对劲,就跟祝老师说的一样,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   “他明明就是为了佑哥转学的,结果非说不是。”   “明明很想和佑哥做同桌,结果还说不想。”   “硬要等着别人去请他。”   “他还总是贬低佑哥,还贬低我们,就等着别人来夸他,真是烦人。”   “佑哥,你可得小心点,他还认识你爸妈,万一他跟你爸妈告状,那就不好了。”   江嘉佑笑了笑:“放心吧,就算他告状,我也不在乎了。”   距离上次,他和父母大吵一架,已经过去了七天。   原本,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有所缓和,父母给他发消息,问他吃了没有、睡得怎么样,他也会回复。   可是今晚……   在他听见宋泊简说,是自己的父母亲自打电话,拜托宋泊简照顾他的时候,他的心就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似的,瞬间凉透了。   原来他的父母根本就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他大哭大闹,只管七天用处。   七天之后,父母就把他的话给忘了。   算了,既然父母都不在乎他,那他也不在乎了。   还好,还有祝老师会帮他做主,还有朋友们会帮他说话。   他不怕。   江嘉佑抬起头,坚定地看着他们:“朋友们,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对吧?”   朋友们皱眉的皱眉,摆手的摆手。   “我们吃东西呢!别搞这种恶心吧啦的东西!”   “老板,还要一份鸡叉骨!”   *   这件事情之后,再没有人敢到祝青臣面前,要求他给自己孩子换位置。   当然,宋泊简的父母听说自己儿子在学校里挨了批评,还是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祝青臣准备充分,不仅有宋泊简的检讨书,还有他后来就把事情报备给领导的报告。   这属于正常管教学生,他完全不理亏。   至于“我家小宋从小到大没挨过一次批评,怎么刚转学就被批评”的无礼提问,祝青臣也给予了耐心的解答——   “成绩不代表一切。”   宋泊简的父母最后也只能表示自己回去多加管教,保证不再有下次。   宋泊简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开始试图挽回自己的形象。   在从前的学校里,他什么都不做,只要坐在那里,就会有人崇拜他、追捧他,甚至将他奉为校园文男主角。   可是现在……   这个学校的学生好像都不在乎这些事情。   他们最在乎的是——   谁的成绩最好,谁上了光荣榜。   哪家的饭最好吃,哪家的鸡排最酥脆。   哪个学生今天在走廊上,跟猴子一样到处乱跑乱叫,被教导主任追着打。   他试探着去问同学,同学却一脸震惊——   “什么?你们以前的学校竟然会评选校园男主角?神经病啊?”   “是饭不够吃,还是作业不够做?”   “如果有这个活动,我愿意把票投给食堂打菜的阿姨。”   宋泊简的模样没有变,还是那样的帅气。   可他在篮球场上打篮球,收获的不再是尖叫,只有学生们捧着单词本,从他身边走过。   他在宿舍里弹吉他,收获的不再是吹捧,只有舍友们翻了个身,让他不要在休息时间弹奏。   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随着剧情发展,其他人的自我意识渐渐觉醒,小说赋予他的光环渐渐散去,褪去华丽的外衣,他终于现出原形——   一个模样还行、成绩不错,但性格冷漠,却又时时需要旁人吹捧的高中生。   他无法向其他同学提供情绪价值,其他同学也不想总是单向付出,陪衬宋泊简有多厉害。   他们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不是宋泊简的陪衬。   于是宋泊简开始加倍努力地学习。   这里的学生不是看重学习成绩吗?   那他就学给这些学生看看。   终于,到了高二第一次月考—— 第072章 死对头(7)   九月中,高二年级第一次月考,准时开考。   早上八点半,祝青臣和几个老师一起,拿着打印好的月考卷子,从办公室出发。   学生们昨天晚上就收拾好了教室,现在都挤在走廊上,把书包背在胸前,手里拿着古诗词的小册子,一边抓紧时间复习,一边等待进入考场。   祝青臣抱着卷子,穿过走廊,收获如同身在演唱会现场一般的问好——   “祝老师!”   “祝老师,早上好!”   “祝老师,这次考试会很难吗?是你出的卷子吗?”   祝青臣只是礼貌地点头回应,有关考试的问题,一概不答。   不过,他还是留意看了一眼。   江嘉佑和他那群好哥们在一块儿,他一手拿着册子复习,另一只手停在半空——   好让朋友们跟他握手。   “佑哥保佑我!”   “保佑我作文上四十分!”   “保佑我当上年级第一。”   江嘉佑震惊地抬起头:“你这是强抢我的气运啊!”   “第一轮流做,今天到我家。你做得,他做得,我当然也做得,做人就是要有自信!”   “就是,佑哥加油!”   被他们“明涵”的宋泊简,此时正双手插兜,站在走廊尽头,表情冷漠,一言不发。   或许他很想营造出一种“胜券在握”的学霸形象,但没有人注意到他。   大家都很忙!   忙着复习,忙着记易错字,没有多余的目光分给他,更没有多余的时间,对着这幅场景做阅读理解。   祝青臣叹了口气,走进自己监考的考场,做好考试准备。   把后门关好、检查考场、安排学生进场。   九点整,学生们在考场里依次坐好,开始答题。   江嘉佑和宋泊简都不在这个考场里,其他学生也都很乖。   祝青臣便抱着手,坐在讲台上,开始发呆。   “两个半小时、一百五十分钟,三二一、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开始——”   “这个考场,有五个学生是我班的,有十六个男生、十四个女生,二十三个戴眼镜的,三个穿了校服外套……”   “李钺现在在干什么呢?修车还是买菜?自从当了老师,整天泡在学校里,除了吃饭和睡觉和李钺一起,都没有其他时间在一起,上次亲亲还是在上次。”   这时,蓝色的小光球举着自己的小屏幕,飞到祝青臣面前。   “臣臣,要不要看动画片?”   “不要,我要回去和李钺一起看动画片,不能自己偷看。”   “好吧,臣臣,你是一个有原则的小恋爱脑。”   系统无奈飞走。   祝青臣换了只手,撑着脑袋,一脸忧愁地看着底下学生。   十分钟后,祝青臣又悄悄喊来了系统。   “统统,给我放一部新的动画片好了,我偷偷看,不让李钺知道。”   *   学校内部的考试不是很严格,也没有用电脑改大题的习惯。   上午考完语文,祝青臣把卷子收上来,和其他语文老师一起,用白纸把答题卡上的名字班级遮住,再用订书机把每个考场的卷子订好,每个老师分几摞,就可以开始改卷了。   下午监考数学,祝青臣就在改卷子。   一开始撑着头改,后来趴在讲台上改,再后来,整个人都要滑到地上去了。   他要看动画片!他不要改考卷!   *   周四周五两天考试,周六学生们还要上课。   不过他们都盼着看成绩,没什么心思学习。   老师们紧赶慢赶,又找了班上的学生帮忙,才终于在周六中午,把总成绩表整理出来。   胆小的学生还在教室里焦急等待,胆大的学生已经直接冲到了办公室。   “祝老师,成绩出来了吗?年级第一是谁啊?可不可以给我看看?”   祝青臣就站在办公室唯一一台打印机前,守着总成绩表打印出来。   “等一下就拿到班上去给你们看,别着急,别堵在这里,妨碍其他老师进出。”   “好的,我这就走。”学生弱弱地缩回脑袋,准备离开。   这时,隔壁班的张老师道:“小祝老师,对他们这么凶干什么?你班这次平均分年级第一不说,年级前三你班就占了两个。”   “我可后悔死了,早知道就不该把那个转学生让给你,当时我就应该哭着喊着把他拖到我班上去,也不至于我班就占了一个第二。”   年级前三,他们班占了两个?!   躲在办公室门外的学生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然后一边往回跑,一边嚎——   “好消息!好消息!”   祝青臣根本来不及拦住他。   这学生就已经冲到了教室里:“年级第一和第三都是我们班的!”   一听这话,班上学生都来劲了。   “谁?是谁?”   “是不是我?肯定是我,我就说我是黑马吧?”   “我猜肯定是佑哥!佑哥蝉联年级第一!”   “我猜也是。”   “班长,你感觉你考得怎么样?”   一群人都看向江嘉佑,江嘉佑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写卷子。   他早就听见同学们在说什么了,只是……   江嘉佑握了握手里的笔:“我也不确定。我只能说,我尽力了。”   同学们嘻嘻哈哈地开玩笑:“没关系啦,第三也很好了。”   “那我就勉强当一下第一好了,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你们都当年级第一,那我也要当。”   这时,坐在教室另一边的宋泊简终于忍不住了,他单手握拳,清了清嗓子,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   当然,他也成功了。   “忘记了,这里还有一位呢。”   “从别的学校转来的年级第一。”   “宋泊简,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你啊?”   宋泊简却沉下脸色,冷声道:“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成绩对我来说也没有那么重要。你们有时间在这里吹牛,我已经写完三道数学压轴题了。”   同学们皱起脸,表情复杂,对视一眼。   不是,他没事儿吧?   不是他自己忽然咳嗽一下,引起别人的注意吗?   他们就跟他开两句玩笑,他还摆起架子来了?   有病!   似乎是察觉到了班上气氛不太对,宋泊简又道:“你们吵到我了。”   无语!   “现在还不是午休时间,我们说话又没碍着你什么事。”   “就是,跟你客气两句你还当真了。”   同学们往江嘉佑那边靠拢。   “班长,我举双手双脚赞成你当年级第一。”   “我也赞成。”   江嘉佑笑了笑:“年级第一又不是投票选出来的。”他看了一眼手表:“还有十分钟才上课,我想去一趟小卖部,你们去不去?”   “走走走。”   一群人刚准备走,正巧这时,祝青臣拿着总成绩表进来了。   他把成绩表贴在班级前面的布告栏上:“这次月考的成绩出来了,想看的同学可以上来看看。卷子等会儿发下去,这周应该是来不及评讲了,先拿回去看看,周一再讲。”   学生们马上调换方向,猛冲上前!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祝青臣早有预料,往边上退了几步。   下一秒,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惊呼——   “我靠!江嘉佑,你又是年级第一!”   又下一秒,“哐当”一声,宋泊简猛地推开桌子,站了起来。   怎么可能?   他再也保持不了云淡风轻的表情,快步上前。   江嘉佑是年级第一,那他呢?他怎么可能比江嘉佑差?   宋泊简来到布告栏前,却挤不进去。   “英语145,江嘉佑,你还是人吗?”   “江嘉佑,把你的智商分给我一半。”   “另一半给我,你就可以走了。”   忽然,宋泊简吼了一嗓子:“别挤了!”   人群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扭头看他。   宋泊简涨红了脸,呼吸粗重,连带着脖子都粗了一圈。   他努力保持冰冷的模样,道:“你们看完了就快走,别围在这里,耽误别人看成绩。”   宋泊简挤到最前面,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在第三行,江嘉佑和另一个不认识的名字下面。   他是年级第三。   宋泊简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举起手,用手比划着,一科一科地看自己的成绩。   语文……数学……   他和江嘉佑之间,差了十分!和年级第二之间,差了六分!   怎么会这样?这不可能!   他看的时间太久了,刚才被他吼了一顿的同学们不乐意了。   “还说我们,自己挤在前面看这么久。”   “佑哥,干得漂亮,下次继续当第一。”   宋泊简听见“第一”两个字,才回过神来。   他猛地转回头,目光落在江嘉佑的脸上。   江嘉佑坦荡地对上他的目光,对同学们说:“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来问我,我随时有空。”   “好耶,谢谢班长,乐于助人的班长!”   宋泊简失魂落魄地回到座位上,没多久,各科老师便让课代表把答题卡发下来了。   宋泊简咬着牙,死死地盯着答题卡,几乎要把答题卡盯出一个洞来。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江嘉佑面前:“嘉佑,你的答题卡给我看看。”   江嘉佑被他吓了一跳,抬起头:“你干嘛?”   “答题卡给我看看。”   “不给,我借给其他人了。”   “那他们看完,给我看看。”   “不要。”   江嘉佑直截了当,拒绝了他。   宋泊简见他态度坚决,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同桌小胖看看宋泊简,再戳戳江嘉佑:“我看他有点不正常,好像输不起的样子,你最近小心点。”   “嗯。”江嘉佑点点头,“我最近都跟你们待在一块儿。”   “你本来就天天和我们待在一起。”小胖瘪了瘪嘴,“就是说,明明天天都待在一起,你怎么能考这么好啊?”   “你也要好好努力了,我会监督你的。”   “知道了。”   *   拿到答题卡的当天下午,宋泊简就来了办公室好几趟。   他迫不及待,想从自己的卷子里,再抠出十分,好让他超过江嘉佑,再当上年级第一。   祝青臣耐着性子,拿着红笔,把他语文卷子上的失分点全部圈了出来。   “你不用担心判卷的问题,每张卷子,都是两三个老师一起看过的,老师基本不会出这么大的差错。”   教物理的老教师就没有这么好的耐心了。   在他拿着笔找上门的时候,老教师直接问:“你这是要把办公室里每个老师都骚扰一遍?”   “小祝老师都跟你说了,判卷是两三个老师一起判的,不可能会有十分的误差,你这里抠一分,那里抠一分,有什么意义?”   “年级第三也不错了,为什么非要把自己逼这么紧呢?”   宋泊简低声道:“老师,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不可能只考年级第三……”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怎么不可能?你现在最要紧的,不是抠分,是放平自己的心态,别钻牛角尖。”   这话一出,宋泊简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抓着自己的答题卡,扭头走了。   祝青臣从工位上探出脑袋,朝老教师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还朝他比了一个大拇指。   “谢啦。”   老教师摆了摆手:“客气。”   他叹了口气:“这个宋泊简,天分不错,但就是太自以为是。要是心态放平了,平常心一些,说不定还能更上一个台阶。”   “高中越到后面,拼的就是体力和心态,他总是这个样子,到后面只会跌得越惨。”   祝青臣点点头:“我也知道,提醒过他几次,但是都没用。”   刚转学过来的一个月,宋泊简认定新学校的年级第一非他莫属,对祝老师的提点自然不上心。   现在月考成绩出来了,江嘉佑考了年级第一的事情,给了他当头一棒。   结果他不仅不反思,还去骚扰老师。   祝青臣也不知道该怎么教。   他只能把不小心误入歧途的学生救回来,却不能把一心往邪门歪道上扎的学生给拉回来。   老教师又提醒他:“除了管教学生,你自己也要做好准备。”   祝青臣不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我准备什么?”   老教师扬了扬下巴:“按我几十年的工作经验,他家里肯定要找你。”   “嘶——”   祝青臣倒吸一口凉气。   完了,他怎么把宋父宋母给忘了?!   *   老教师说的一点没错。   下周一,一大早,宋父宋母就找上门来了。   他们直接找到办公室,面上和颜悦色,说是想和祝青臣讨论一下宋泊简这次的月考成绩,实际上咄咄逼人。   宋母直接拿来宋泊简的卷子,又拿了红笔,教祝青臣怎么批卷子。   祝青臣这才知道,原来宋母也是语文老师。   “小祝老师,你看,这一题阅读理解题,我们小宋明明就踩到了给分点,应该是给满分……”   “没踩到。”祝青臣直接拿出参考答案,递给宋母,“在这里。不仅没踩到,而且完全写偏了。”   “那也不能就给他一分啊,小祝老师你还是太年轻了,改卷子还是要学会变通……”   祝青臣看了一眼:“这张卷子不是我改的,是我们教研组组长改的。”   “你……”   正好组长就在办公室里,听见有人喊自己,回头看了一眼。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没有没有。”宋母连连摆手。   祝青臣朝她笑了一下,宋母就是看他年轻,想压一下他的威风。   宋母败下阵来,又换了宋父上场。   “小祝老师还是太年轻。”   “年轻有干劲,我们年级主任说的。”   “但还是欠缺一些当老师的经验。”   “年级第一还是我班的,上午开会,校长还专门夸我了。”   祝青臣拧开保温杯,吸溜了一口奶茶。   再说了,他在十几个小世界做过老师,累计工龄至少有好几年!   虽然他年纪小,但他也算是经验丰富的一线“老教师”了!   “您说,要是当时,早听我们家长的,给小宋换了位置,说不定就……”   “说不定我班的年级第一就被他拽下去了。”   “你……你这个老师,你怎么一点都不……”   怎么一点都不害怕呢?   怎么一点都不软弱可欺呢?   祝青臣总算知道,宋泊简常年蝉联的年级第一,究竟是怎么来的了。   除了宋泊简确实有点天分之外,和他这对父母有分不开的关系。   祝青臣正色道:“两位家长,请你们放平心态。”   “首先,我们老师的改卷,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上周五,所有科任老师就把宋泊简同学的试卷复核了好几遍,绝对没有问题。”   “其次,年级第三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   宋父宋母打断他的话:“我们小宋可一直都是年级第一的!嘉佑一直都不如我们小宋!”   “那你们想怎么样呢?”   “让我把宋泊简同学的成绩改成年级第一?”   “还是让我把年级第一和第二抓起来?”   祝青臣干脆不说了,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   “这……”   宋父忙道:“祝老师,您别生气,我们也不是这个意思,主要还是想跟您探讨一下,看到底怎么提高泊简的成绩。”   “放平心态”四个字,祝青臣说了几百遍了,也懒得再说了。   “您看,能不能让他试试和嘉佑一起坐?就让他试一周?他这孩子就是习惯了和嘉佑一起坐,和别人都不行……”   “不能。”   祝青臣断然拒绝:“我早就说过了,现在的座位安排是最好的。宋泊简座位旁边的同学都很安静,成绩也很好。”   “但泊简只有和嘉佑一起坐才能……”   “你们给江嘉佑下蛊了?”   “什么?”   “下蛊,蛊虫。你们给他下蛊了?”   “您这是什么话?”宋父宋母震惊,“现在可是21世纪,现代社会!什么下蛊?”   祝青臣反问道:“既然没有下蛊,那怎么可能有‘一个学生必须和另一个学生做同桌,否则就考不好’的事情发生?”   “您……”   “我再说得明白一点,江嘉佑同学不想和他一起坐,你们明白吗?江嘉佑同学不愿意,他不想,其他同学也不愿意,我不能强迫他们,这个班级不是围着宋泊简同学一个人转的。”   宋父宋母愣在原地,像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情一样。   一场谈话不欢而散,宋父宋母又去找了其他老师,结果又被教物理的老教师骂了回来。   他们倒是想去找校长,但是想了想,还是不敢。   祝青臣那句“班级不是围着他一个人转的”,似乎猛然将他们点醒,他们终于醒悟,自己好像不太占理。   宋泊简不是天之骄子,他还没有聪明到世界都要为他让路的地步。   *   月考成绩出来后,祝青臣便挨个儿找班上学生谈话,分析他们的成绩,帮他们找薄弱科目,确定接下来的学习重点。   本着教师的职业道德,他也没有忽略宋泊简,找他谈了谈。   至于宋泊简有没有听进去,那就是他的事情了。   江嘉佑这次考得很好,祝青臣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拍拍他的肩膀,恭喜鼓励他。   “这次考得不错,下次继续努力。”   “谢谢老师。”江嘉佑点点头,“老师,我最近忽然找到了学习的诀窍。”   “是什么?”   “就是保持开心!”江嘉佑一脸自信,“之前我在初中的时候,总是有人拿我和宋泊简比较,我很不爽,就一直想超过他,结果心里郁闷,反倒学不好。”   “他转学过来一个月,我没理他,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自己保持自己的学习节奏,果然考得不错。”   “嗯,继续保持。”祝青臣点点头,“这个好消息,有没有打电话告诉你爸妈?”   提到父母,江嘉佑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他摇了摇头:“没有,我不想给他们打电话,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他们。”   从上次,宋泊简要换位置的事情之后,他就没再找过父母了,也没回复他们的消息。   祝青臣道:“不知道怎么面对,那就暂时不要面对了。”   “老师,你不劝我和家里人联系吗?”   “不劝啊,你想联系他们的时候,自然就会联系了。老师只管你的学习,不管你的私事。”   江嘉佑傻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   月考之后,马上就要期中考,期中考还是全市统考,祝青臣更忙了。   忙着抓学习,抓纪律,一刻都不能松懈。   到了周日,他终于能休息一天。   李钺早早地就把修车店关了,骑着摩托车,载着祝青臣,两个人去吃了顿炸鸡,又买了奶茶、蛋糕、水果和零食,带回家里吃。   十月初,天气开始转凉。   两个人就没开空调,敞开窗户,让风吹进来。   祝青臣穿着短袖短裤的家居服,躺在沙发上,脑袋枕在李钺腿上,看着动画片。   他一抬手:“奶茶!”   李钺便把奶茶吸管递到他嘴边。   祝青臣吸溜一口:“想喝你的!”   李钺又把自己的奶茶递过去。   祝青臣眼睛黏在动画片上,嘴巴凑过去喝奶茶:“没有吸到珍珠,再吸一口。”   不一会儿,祝青臣又朝他伸出手:“累了,换个姿势。”   于是李钺又把他从沙发上抱起来,搂在怀里。   李钺拍了一下他的屁屁,幽幽道:“在学校里辛勤的园丁,在家是个懒虫,翻身都懒得的那种。”   “被你发现了。”祝青臣笑着搂住他的脖子,“珍惜时间,明天就让你见不到我。”   明天周一,他要去学校上课。   李钺正色道:“祝卿卿,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再看半个小时动画片,正好三点,三点到六点,我们亲嘴。然后我去煮晚饭,吃完晚饭,八点到十一点,我们再亲嘴。”   停在窗台上的两个系统有些疑惑:“等一下,什么嘴要亲六个小时?不会亲到断气吗?”   李钺板起脸:“不要偷听宿主说话,跟你们讲过多少次了?”   半个小时后,动画片正好结束,片尾曲响起。   李钺刚把祝青臣抱起来,忽然,楼下传来敲门声。   “你好,请问有人吗?楼上的房子出租吗?”   听见熟悉的声音,祝青臣连忙回过头。 第073章 死对头(8)   谁啊?!   今天是周日,是休息日!   祝老师和李修车工忙了一周,也是需要休息的!   祝青臣站在沙发上,李钺则站在他面前,抱着他的手臂收紧了。   李钺黑着脸,一言不发,试图营造一种家里没人的氛围。   偏偏外面的人不肯走,又扯着嗓子喊道:“有人吗?我们想来看看房子!”   祝青臣抿了抿唇角,拍拍李钺结实的手臂:“走了,走剧情了,渣攻一家来租房子……唔!”   李钺捂住他的嘴:“家里没人,让他们走,明天再来。”   “呜呜呜——”   祝青臣眼睛睁得圆圆的,扒拉他的手。   李钺,松手!   万一明天错过了怎么办?   万一渣攻一家去租了其他人的房子怎么办?   这时,楼下又传来宋父的声音:“打个电话看看,修车店招牌上不是有电话?”   没多久,李钺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失算了!他应该把招牌上的手机号码遮起来的!   忽然,“啾”的一声,祝青臣亲了一下李钺的手心。   李钺被他吓了一跳,连忙缩回手,咬着牙,低低地喊了他一声:“祝、卿、卿!”   “你在干什么?”   “亲你啊。”   祝青臣摸摸他短短的板寸,帮他顺毛:“走了,接个电话,我们下去。晚上亲嘴时间翻倍!”   李钺这才勉强同意,一手搂着祝青臣的腰,把他从沙发上抱下来,一手接起电话。   “喂。是我。我在家。我下去看看。”   祝青臣拿来两个人的外套,两个人重新穿戴整齐了,才准备下楼去。   楼梯上,李钺问:“祝卿卿,你要不要留在楼上?我自己下去?”   祝青臣疑惑:“为什么?”   李钺委屈巴巴:“因为我现在只是一个修车工,我还没有变成北城首富。”   外面又是渣攻一家,要是被他们看见,祝老师和一个修车工在一起,他们肯定会说三道四,对祝卿卿的影响也不好。   “怕什么?”祝青臣叉腰,“我们是正大光明在一起,又不是偷偷摸摸地搞地下情。学校里的保安和老师,还有校长,都知道我们是一对。”   “祝卿卿,等一下。”李钺疑惑,“保安就算了,老师和校长是怎么知道的?”   祝青臣理直气壮:“当然是我跟他们说的啊!”   “你什么时候跟他们说的?”   “他们之前问我,为什么总是在修车铺里进进出出,还住在里面,我就直接跟他们说了。”   “噢,对了。”祝青臣还想起几件事,“上上次,我们组长的车坏了;上次,我们校长的车坏了,都是我介绍他们到你这里来修的,你还没管他们要钱呢,你忘记了?”   “我以为那只是普通的同事修车。”   “本来就是普通的同事修车,不过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男朋友,还说我的眼光很好,我们很配。”   很配?哪里配了?   祝卿卿是公立学校的老师,而他只是一个有点结实肌肉、靠美□□惑祝卿卿的普通修车工。   李钺可怜巴巴地躲在门后面:“祝卿卿,你下去见他们吧,就说这个房子是你的,修车铺是你租给我的,你是我的房东。”   “不许!这是你身为大反派的任务,不许推给我!”   祝青臣抱着他的手臂,把他从门后面拽出来:“走!”   “自信点,拿出你作为大反派的气势,渣攻一家很难缠,又咄咄逼人,万一他们欺负我怎么办?你得保护我!”   听见祝卿卿这样说,李钺马上来了精神,反手握住祝青臣的手,挡在他身前,朝外面走去。   祝青臣乖乖躲在大反派身后,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大反派,冲!”   *   与此同时,宋父宋母就站在修车铺门口,对着头顶的招牌指手画脚。   “招牌看着是有点旧了,房子看着也不新。”   “学校附近的房子,能有多新?”   “那我不是觉得,这个房子,委屈我们家泊简了吗?”   “修车铺,也不知道平时吵不吵,会不会影响泊简学习。要不是看了一上午的房子都不合适,我也懒得过来看。”   忽然,面前的卷帘门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把宋父宋母都吓了一跳。   下一秒,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里面单手拽起卷帘门,出现在他们面前。   男人冷声道:“不喜欢就别租。”   站在别人的房子前面指指点点,还真有他们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帝一家巡幸行宫呢。   被男人直接指出来,宋父宋母脸上也有点挂不住,讪讪道:“不好意思,我们不是说这个房子,我们是说刚才看的……”   “你就是修车铺的老板吧?这栋房子都是你的吧?我们看上面挂着三楼招租,所以想……”   卷帘门全部拉开,宋父宋母这才看见跟在李钺身边的祝青臣。   “啊!”   宋母惊叫一声,两个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祝……祝老师,您……您怎么在这儿?”   李钺刚想说话,祝青臣就搂紧了他的手臂:“他是我男朋友。”   “什么?你……你怎么能……”   “修车店老板是我男朋友。”祝青臣再次强调,坦坦荡荡,“我正好在我男朋友家里。”   “你可是老师!”   “这是我的私人生活,与你们无关。”   李钺也黑了脸:“到底要不要看房子?要看就进来看,不看就走。”   宋母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宋父拽了一下。   “那正好,请祝老师帮我们一起看看。”   “进来吧。”   “诶。”   宋父宋母一起走了进来,宋母环顾四周,宋父则笑着对祝青臣说话。   “小祝老师有所不知,泊简这次考试退步了太多,我和他妈妈觉得,可能是第一次住校,不太习惯的缘故,所以想着出来租个房子,让他妈妈陪他一起住。”   祝青臣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是吗?”   他和其他老师早就说过了,宋泊简最大的问题在于心态,他们一家人的心态都摆不正。   结果他们都听不进去,光想着在这些事情上下功夫。   宋父又道:“泊简自己也说,要自己去食堂打饭,又要自己洗衣服,处理琐事,挤占了学习的时间,这次月考才没考好。”   祝青臣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一行人登上楼梯,来到三楼。   李钺拿出钥匙,推开门。   他们平时不住在三楼,但也收拾得很干净。   一个客厅,一个厨房,两个房间,有简单的桌椅家具。   宋父宋母走了进去,到处看看。   “环境还不错,离学校也很近,就是……”   宋母下意识就要点评,话说到一半,想起李钺和祝青臣还在,连忙闭上嘴。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黑着脸、抱着手、站在门外的李钺,不由地瑟缩了一下。   她也知道自己这样指指点点很失礼,但她就是控制不住,因为祝青臣看着有素质。   现在换了李钺,一拳能给她抡墙上的修车工站在这儿,她就不敢多嘴了。   宋父简单看了一下,便道:“祝老师,我们看过了,这个房子确实不错,您看一个月多少钱能租下来?一万够不够?”   一万?他疯了吗?   虽然这是重点高中附近,但也没有这么夸张吧?   不仅是祝青臣,连宋母都惊呆了。   “老宋,你疯了?这房子怎么可能……”   宋父把她拉到房间里,压低声音:“这房东可是他男朋友,他又是泊简的班主任,我们前不久才得罪了他,正好趁这个机会给他送点钱,缓和一下关系。住在这里,也能让祝老师帮忙辅导一下泊简,你懂不懂人情世故?”   祝青臣站在门外,皱着眉头,和李钺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这个宋父还真是……   祝青臣深吸一口气,提高音量道:“两位家长,不用讲什么人情世故。”   “这房子是我男朋友的,我是经常在我男朋友家里住,但是上面有规定,不允许老师私开补习班,更不允许老师收礼。”   “你们要是真的想租,就按照市场价签合同,我也不会提供额外的补课服务,就这样。”   宋父宋母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灰溜溜地从房间里出来了。   “祝老师,那我们再商量商量,最迟后天给两位答复。”   “也行。”   反正剧情设定就是这样,渣攻一家不来,这层楼永远都空着,不会有人来租。   宋父宋母请他们留着房子,然后就离开了。   李钺抱起祝青臣,又朝他抬起头:“祝卿卿,亲嘴。”   “好好好,亲亲亲。”祝青臣捧着他的脸,“吧唧”亲了一口,“真是奇怪,宋父宋母平时很难缠的,今天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他们怕我。”   “那下次他们再来找,我就让你跟着我,当我的保镖。”   “先不当保镖,我想先当祝卿卿的老公。”   李钺抱着祝青臣,回到二楼,反手把门锁好。   飞在后面的两个系统:“不是!我们俩还在外面呢!”   *   晚上七点半,两个系统才终于从底下门缝里挤进来。   “挤得我都变形了。”   “宿主,你们两个亲完了吗?我们进来了。”   祝青臣正盖着小毯子,趴在沙发上,看中午没看完的动画片。   李钺则端着一盘水果,用牙签叉起来,递到他唇边。   祝青臣晃着脚:“对了,我中午就想说了,等会儿要去学校里看看。”   李钺问:“今天不是不用晚自习?你要去多久?”   今天周日,学校不强制要求晚自习,但是住宿生们一般会在教室里。   “去看看住宿生,还要把宋父宋母租房的事情告诉江嘉佑。”   “你担心,江嘉佑父母也会强迫他出来租房?”   “对呀。”祝青臣捧着脸,一脸忧愁,“虽说月考成绩和原剧情不一样,但我还是搞不懂,江嘉佑父母到底是怎么想的,非要把别人家的孩子当个宝。”   “说不定他们被宋泊简和他父母鼓动一下,还真的会逼江嘉佑退宿出来住,我得提早告诉学生,让他也做好准备,别被打得措手不及。”   “也好。”李钺颔首,“吃完水果,我送你去学校。”   “嗯。”   “不用这么担心,学校里你盯着,渣攻搬过来了,就由我盯着,不会有事。”   祝青臣张开嘴,一口吃掉李钺递过来的鸭梨切块,嚼嚼嚼。   吃完水果,两个人便出门了。   祝青臣去学校,李钺在外面等他。   保安亭里的老大爷一看见李钺过来,直接拿起报纸,盖在自己脸上,往躺椅上一倒。   睡着了!   李钺朝祝青臣挥了挥手,说了一声“祝卿卿,拜拜”,然后就走到了保安亭的窗户边。   “大爷,我又来了。”   老大爷不是很想理他。   李钺继续道:“是我,小祝老师的男朋友,小祝老师放心不下学生,天天都要过来看看,我又不能进学校,只能在外面等了。”   “大爷,你说今天卖鸡柳的怎么没过来?小祝老师最爱吃鸡柳了。呜呜,我和小祝老师分开一分钟了,想他想他。”   原本就耳背的老大爷,反倒伸出手指,堵住自己的耳朵。   修车工,你真的很吵!   *   另一边,祝青臣来到教室外。   江嘉佑果然在班上自习,等江嘉佑写完手上的卷子,祝青臣便把他喊到走廊上,把下午宋父宋母来租房的事情告诉了他。   江嘉佑点了点头,了然道:“老师,这件事情我也知道,宋泊简最近要退宿,我有听他们宿舍的人提起过。”   他沉吟道:“他这次没考好,肯定正到处找原因,估计是他觉得住宿妨碍了他学习,所以想要出去住。”   “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也没太在意。”   祝青臣温声道:“老师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担心你会被他牵连。”   “老师的意思是……”   “他这么喜欢黏着你,老师怕他搬出去住,还要拉上你一起。”   “这怎么可能?”   江嘉佑的第一反应就是否认,可是下一秒,他忽然想起什么……   “您是说,可能会像上次换位置一样,他直接找我的父母,让我的父母给我施压?”   江嘉佑又顿了顿:“那也不可能……不可能吧?”   那毕竟是他的父母,他的父母怎么会……   “老师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你注意……”   祝青臣话还没完,忽然,教室里有人喊了一声:“班长,你手机一直在响!你怎么没关静音?”   “不好意思!”江嘉佑连忙跑进去,“不好意思,吵到你们了,我忘了关。”   手机上好几个未接来电,父母也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   【嘉佑,快接电话,爸妈有急事找你】   【快啊,你在干什么呢?】   江嘉佑犹豫片刻,担心爸妈说的急事真的很要紧,最后还是接起电话。   下一秒,父母欢喜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   “嘉佑,好消息,泊简父母准备在学校外面给他租房子,他们怕泊简一个人住不习惯,所以打电话问问我们家,你要不要和他一起住……”   江嘉佑愣在原地。   微凉的夜风徐徐吹来,就像是一桶冰水浇下来,劈头盖脸,彻骨冰冷。   父母欢喜的声音忽远忽近,完全听不清楚——   “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   “房租水电都不用我们出,还能让泊简带带你,真是赚到了。”   “我们已经答应了,你赶紧收拾收拾,去找老师办一下那个什么退宿手续,别在宿舍里住了,这么多人一起住,又不方便……”   好半晌,江嘉佑才回过神来。   他张了张口,哑着嗓子,不敢相信地问:“你们……已经答应了?只是通知我一声?”   “是啊,这么好的事情,能不答应吗?你快去……”   “滚!全都滚!”   江嘉佑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什么了。   他朝着电话那边怒吼一声,然后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   他死死地抓着手机,气得浑身颤抖,连声音都在发抖:“祝老师,真的被你说中了,我爸妈真的要我退宿,出去和宋泊简一起住……真的被你说中了……”   祝青臣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一个猜想,会在短短几分钟之后就得到验证。   江嘉佑低着头,肩膀剧烈抖动。   祝青臣只能站在他身边,轻轻地拍拍他的后背,尽可能给他一些安慰。   江嘉佑愤怒、发抖,却哭不出来。   他的眼泪早就在得知宋泊简转学的时候流干了。   他和父母之间的裂痕,从那时起就存在,可他一次又一次地说服自己,告诉自己,父母还是爱他的、父母只是不知道他和宋泊简之间的事情。   可是接下来,父母强迫他和宋泊简做同桌、父母又不经过他的同意,直接让他和宋泊简同住。   这么多事情,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再欺骗自己了。   他的父母……好像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爱他。   他带着哭腔,却始终哭不出来:“老师,真的被你说中了,我的爸妈真的……怎么会这样?我不要和宋泊简一起住……我想住在学校里,我想和舍友们住在一起……”   祝青臣仍旧轻轻拍着他的背,温声安慰他:“别担心,别担心,老师既然在这里,就肯定不会不管你的。”   “学生退宿,肯定要看学生个人的意愿,不能家长想退就退,没有人能强迫你。”   祝青臣叹了口气:“正好,你爸妈那边,我早就想见见他们了,我会让他们来学校一趟,你和老师一起,把事情跟他们说清楚,好不好?”   “好……”江嘉佑认真地点了点头,“好。”   “别担心,回去想想该怎么跟他们说。学校里,老师领导都在,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嗯。”江嘉佑抹了把眼睛,却没有摸到水渍。   他没哭,只是心里闷闷地疼。   祝青臣又安慰了他一会儿,见他确实没事,才让他回教室去。   江嘉佑一回去,旁边的同学们都担忧地看过来。   “班长……”   “我没事。”江嘉佑努力挤出一个笑。   “真的吗?但是你刚刚……”   “好了,班长说没事就没事,别问了,都散了吧。”   江嘉佑深吸一口气,最后还是决定把事情告诉他们。   “是我爸妈。”   “他们一直觉得宋泊简比我厉害……”   江嘉佑把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像讲故事一样,告诉同学们。   他永远不如宋泊简的成绩,永远会被宋泊简抢走的长辈目光,还有永远会被抢走的朋友。   宋泊简就像一座大山一样,横在他的人生里,他永远也翻不过去。   江嘉佑语气平静,同学们却越听越气愤。   他们攥紧拳头,在江嘉佑讲述完毕的时候,忽然捶了一下桌子!   “太过分了!他明明就是故意针对你嘛!”   “你爸妈怎么能这样啊?胳膊肘往外拐,好像宋泊简才是他们的亲儿子一样!”   “班长你放心,要是你爸妈过来抓你,我们肯定保护你,不让他把你带走。你可千万不能跟他们走,你要是和宋泊简住在一起,指不定他还会对你做什么事情呢。”   江嘉佑在接到爸妈电话的时候没哭,在讲述经历的时候也没哭,这个时候,关心他的同学们都围在他身边,他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嗯。”江嘉佑用力地点了点头,“我已经和祝老师商量好了,你们不用担心。”   *   与此同时,祝青臣也打电话给了江嘉佑的父母。   事情闹到这一步,是一定要见一见的。   正好,江嘉佑的父母也想来学校见见江嘉佑,帮他办退宿手续。   “那就说好了,明天上午十点,你们到学校门口了,就给我打电话。”   “行。”   第二天,早上十点。   公交车驶入北城一中站点,一对中年夫妇从车上下来。   两个人模样一般,穿着也一般,动作还有点拘谨,不如宋泊简的父母看起来有气质,像知识分子。   宋泊简的父母就等在学校门口,见他们来了,便打了声招呼。   “诶,小江,在这里。”   江父江母连忙迎上前,略带讨好地笑了笑:“宋老师、陈老师,好久不见。”   宋父道:“正好,我们今天也要帮泊简办退宿手续,你们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就和我们一起办吧。”   “好好好,那真是太好了。”   宋泊简的父亲,是某个学校的主任。   宋泊简的母亲,则是同个学校的老师。   而江嘉佑的父母,不过是学校里的普通员工。   所以他们两家才能住对门,江嘉佑的父母,才一直以宋家马首是瞻。   江父忽然想起什么,要拿出手机:“我先给祝老师打电话,祝老师说了,让我们到了就给他……”   宋父轻蔑一笑:“不用这么麻烦,直接让保安开门就行了。”   他走到保安亭边,朝老大爷喊了一声:“大爷,是我,来了好几次了,开个门。”   老大爷瞥了他一眼,似乎是没听见。   宋父脸上有些挂不住:“大爷,开门啊。”   老大爷直接堵住耳朵,听不见。   宋父几乎发火:“大爷!”   老大爷才幽幽道:“你们是小祝老师班上的学生家长?给小祝老师打电话,我要听见小祝老师的同意,才能放你们进去。” 第074章 死对头(9)   保安老大爷往摇椅上一躺,又打开了广播,悠哉悠哉地晃着。   笑话,他和小祝老师是什么交情?他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说小祝老师坏话吗?   那绝对不能!   宋父的脸色比牛屎还难看,江父连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那我给祝老师打个电话。”   他拨通电话:“喂,祝老师,是我,江嘉佑的爸爸。我们和泊简的父母已经到学校门口了。”   他直接打开外放,把手机放在保安老大爷面前。   祝青臣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大爷,是我,小祝。这几个家长都是我班上的,今天进来办点事情,您开个门,让他们进来吧。”   老大爷晃了晃摇椅:“小祝啊,可是领导昨天才跟我说了,要我守好学校门口,不能放闲杂人等进去。”   祝青臣好像明白了什么,笑着应道:“啊?是吗?那怎么办呀?这几个家长确实有急事要办啊,您老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老大爷故意端架子端了一会儿,才道:“那好吧,这可都是看在小祝老师的面子上,让他们登记一下,就放他们进来。”   “好,谢谢您啦。您直接让他们来我的办公室就行。”   “看在小祝老师的面子上。”   ——老大爷还特意强调了两遍。   挂了电话,老大爷慢慢悠悠地从躺椅上坐起来,从一大堆文件里翻出登记表:“每个人都要登记,登记一个进一个。”   江父抬手:“宋老师,你们先来。”   宋父宋母也不客气,走上前,拿起笔就开始填登记表。   江父江母则满脸赔笑地等在旁边,轮到他们时,填表填得飞快,生怕宋泊简的父母不等他们。   老大爷看着他们朝教学楼走去的背影,“哼”了一声,满脸不屑。   大家都在学校里,谁还不是教职工了?   他还连续三年被学校评为“最佳老职工”呢!   有什么可嘚瑟的?   就是可怜小祝老师,遇到这么奇葩的两对家长,还不知道要怎么应付呢。   *   上午十点,学生们已经在上第三节课了。   教学楼里不算安静,老师们讲课的声音,学生们回答问题、朗读课文或偷偷讲话的声音。   两对家长一步一步登上楼梯,来到三楼的高二年级。   刚登上台阶,江母忽然看到了什么一般,指着前面,惊呼一声。   “老江,你看……”   正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副巨大的光荣榜——   【北城一中高二年级第一次月考成绩排名】   江嘉佑的名字,赫然出现在最前面!   他是第一名!   而光荣榜旁边的单科成绩第一名表格,就像复制粘贴一样,江嘉佑的名字出现了好几次。   江母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晕开,江父就碰了她一下,对宋泊简的父母道:“嘉佑这次应该是侥幸,才考了第一名,要是综合比起来,肯定还是泊简成绩更好。”   宋父宋母对他的讨好并不在意,他们不想面对这个光荣榜,加快脚步,直接来到办公室门前,抬手敲门。   祝青臣就在办公室里等他们,见他们来了,便把面前的教案合上,应了一声:“进来吧。”   祝青臣从桌上拿起早就准备好的文件,递给他们:“这是宋泊简同学退宿要填的资料,你们拿去填一下,填好了再给我和领导签字,就可以把人领走了。”   “好。”   宋泊简的父母拿着文件去旁边填,江嘉佑的父母则站在他们身后,有些紧张地揉搓着双手,看向祝青臣:“祝老师,文件也给我们一份吧。”   祝青臣问:“两位就是江嘉佑的父母吧?先坐吧。”   “是是,麻烦祝老师把文件……”   “那是学生退宿的文件。”祝青臣耐着性子道,“两位家长已经想好要让江嘉佑同学退宿了吗?江嘉佑同学同意要退宿吗?”   “那当然……”   祝青臣直接打断了他们的话:“我这次请两位家长来,是为了和你们讨论一下嘉佑最近的学习和生活,不是为了让你们给他办退宿的。”   “嘉佑明确跟我说过,他不想退宿,我和学校也完全尊重学生的意见,不可能让你们在他不愿意的情况下就把他带走。”   “你们先坐,我给你们倒水。”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江父江母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跟着祝青臣,在办公室的长条沙发上坐下。   祝青臣用纸杯给他们接了两杯水,放在他们面前。   “这次月考成绩出来了,嘉佑考得很好,总分年级第一,我们老师也能看出来,进入高二之后,他整个人的学习状态很好,如果能够一直保持,高考不成问题。”   江父双手接过纸杯,笑着应道:“祝老师过奖了,这孩子是有点小聪明,这次就是侥幸考了第一,还是要继续努力。”   祝青臣正色道:“嘉佑真的很努力,也很聪明,不输给任何人。你们做家长的,有的时候还是要多鼓励孩子才对。”   江父江母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是是是。”   他们虽然面对着祝青臣,却时不时将目光投向旁边填表的宋泊简父母。   看起来,他们十分信任宋父宋母。   祝青臣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叹了口气,随口问:“两位家长和宋泊简的家长认识?”   “是,宋老师和陈老师是我们学校的老师。”   “那你们呢?”   “我们都是……学校后勤。”   “这样。”祝青臣顿了顿,“我能问问,两位家长为什么非要让嘉佑退宿吗?”   “那当然是因为……”   正巧这时,宋父宋母填好了表,拿来给祝青臣签字。   祝青臣看过无误之后,便签了字,然后让他们去楼上的办公室找年级主任。   他们走了,祝青臣说话也更直截了当。   “我知道,你们想让嘉佑退宿,无非是因为,宋家许诺你们,房租水电,还有生活费,他们会负责,你们觉得,两个人住出租屋,总比六个人住宿舍好。”   “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你们认为宋泊简比嘉佑更厉害,如果和宋泊简一起住,他肯定能辅导嘉佑。”   “又不用你们出钱,还可以有更好的住宿条件、免费的学习伙伴,你们觉得这是天大的好事,所以马上就答应下来了。”   两个家长连连点头:“对对,祝老师都知道了,所以祝老师也……”   “我不赞成。”   祝青臣明确表态。   “我掰开了、揉碎了、一点一点跟你们讲清楚。”   “首先,我不认为白吃白住是一件好事。这个年纪的孩子,自尊心都比较强,他们住在学校宿舍里,交了住宿费,花自己的钱吃饭,大家都玩得到一起。”   “如果一个学生长期白吃白住另一个学生的,两个学生的世界观还没成型,很容易演变成畸形的主仆关系。”   “其次,孩子的学习习惯已经形成,做家长的打着为他好的旗号,贸然破坏他的学习环境,他还要重新适应,学习成绩不一定会提高。”   “最后,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嘉佑对宋泊简同学有抵触情绪。”   江父急急辩解道:“这只是小事,两个孩子闹别扭而已,不会影响……”   “你们觉得,嘉佑被逼到蹲在楼梯间嚎啕大哭,是小事吗?还是你们觉得,嘉佑被逼到一连几个星期都没有联系你们,是小事吗?”   “你们应该认清现实了,嘉佑是真的非常不喜欢宋泊简同学,非要让他和宋泊简待在一起,他真的会生病。”   “哪有这么严重……”江父赔笑道,“他就是耍小孩子脾气,有点嫉妒……”   祝青臣反问:“年级第一需要嫉妒年级第三吗?”   江父江母忙道:“那只是这次月考,之前的考试嘉佑都比不过……”   祝青臣用他们的话打断他们:“那也只是之前的考试。”   祝青臣真诚发问:“你们是不是和宋家抱错了孩子?”   “祝老师,您……”两个家长都有些恼怒,“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就有点过分了吧?”   “在老师和同学眼里,嘉佑成绩好、性格好、人缘好,根本没有哪里比不上其他人的,平时对他也不吝夸奖。”   “你们是他的亲生父母,对他一句夸奖都没有,反倒总说他考试侥幸、成绩不好、能力不行。”   祝青臣正色道:“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江父江母都说不出话来。   憋了半天,他们才憋出一句:“我们说的本来就是事实,嘉佑他确实……”   祝青臣纠正道:“这不是事实,是你们一直在贬低他而产生的错觉。”   祝青臣把准备好的东西递给他们:“这是嘉佑这一年来的考试成绩,还有他做的学习笔记,他真的是个很认真的孩子,你们先看看,看完了再说。”   “祝老师,这些东西……我们也看不懂啊。”   “看看吧,至少感受一下他有多认真。”   祝青臣都这样说了,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接过东西,翻看起来。   正巧这时,下课铃声响起。   祝青臣找了个学生,把江嘉佑给喊过来。   江嘉佑走到他面前:“老师。”   祝青臣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你爸妈来了,老师也和他们谈过了,现在过去见见他们,把事情说清楚,好不好?”   “嗯。”江嘉佑点了点头。   “别害怕,老师陪你一起。”   祝青臣扶着他的肩膀,和他一起,回到沙发上坐下。   江父江母抬起头,看见江嘉佑来了,眼睛一亮,试图朝他伸出手:“嘉佑……”   江嘉佑却有些抗拒,缩回手,往后躲了躲。   两个家长都有些受伤:“你这孩子,你怎么……”   江嘉佑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睛,把自己想好的话,一股脑都说出来:“爸妈,我最后跟你们说一遍,我一点都不喜欢宋泊简。”   “我不想和他做同桌,更不想和他住在一起,我甚至不想见到他。”   “中考结束后,我报名这个学校,就是为了躲开他。”   江嘉佑抬起头,直视着他们,目光坚定。   “我特别特别特别讨厌他,如果你们再逼我和他打交道,我会连带着你们一起讨厌的。”   江父江母不敢相信:“你这孩子……你……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就因为这么一点小事,你要讨厌爸妈?”   江嘉佑提高音量:“我也不想的,可我已经说了几百遍的我不喜欢宋泊简、我不喜欢宋泊简,你们永远都听不进去!”   他有些激动,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每次我跟你们说完,你们要么说我嫉妒他,要么说我只是闹别扭,根本就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他的父母怒吼一声:“江嘉佑!”   江嘉佑反倒比他们更大声:“我最后说一遍,我一点都不喜欢宋泊简,我很讨厌他!我看见他心里就恶心!”   喊完这句话,江嘉佑一扭头,这才看见,办公室外面,站了许多人。   他的同学们、他的科任老师,还有——   宋泊简。   宋泊简就站在窗户外面,脸色铁青,浑身颤抖,似乎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其他老师上前,把学生们赶走,然后把办公室门窗关好。   窗帘拉上的时候,江嘉佑看着宋泊简,一字一顿道:“我真的很讨厌宋泊简!”   他转回头,又看向父母:“如果你们再强迫我和他交朋友,我就直接杀了他。”   祝青臣觉得不太妥当,连忙喊了一声“嘉佑”,又拉住他的手。   “不能这样说。”   江嘉佑被他拉着,情绪不定,胸膛起起伏伏,重新坐在沙发上。   下一秒,江父问:“嘉佑,你真的不想和泊简在一起住?你再考虑一下。”   又下一秒,江嘉佑直接从沙发上翻过去,朝办公室窗户跑去!   “江嘉佑!”   变故来得太突然,办公室里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还是祝青臣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拽住他的衣领,把他拽了回来。   “江嘉佑!”   江父江母冲上前,厉声质问:“江嘉佑,你到底想干什么?”   祝青臣护在学生面前:“是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我刚才说了这么多,我的学生也说了这么多,结果你们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他说他不喜欢宋泊简,不想和宋泊简一起住,结果你们开口第一句话还是问他,要不要和宋泊简一起住!”   “你们是不是耳背啊?他都说了,他不要,他不要!”   “你们以为他为什么想冲出去?你们以为他为什么总是在你们面前大吼大叫、大哭大闹?在其他人面前就不会这样?”   “因为其他人会认真听他说话,而你们不会,他只有用这种极端的方法,才能让你们勉强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   祝青臣厉声道:“现在!支起你们的耳朵!听他说话!”   江父江母都愣住了。   江嘉佑红着眼眶,却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和他们对峙。   江母低声道:“嘉佑,你说啊,爸爸妈妈都在听呢。”   江嘉佑沉默着,无声地表达自己的抗拒。   他说话的时候,父母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他不说话的时候,父母却又求他说话。   可他已经不想说了。   说了也是白说。   这时,江母陡然发现,江嘉佑原本赤诚热情的目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一片冰冷。   她忽然有些慌了神。   好像……好像真的是他们做错了。   江母一把推开江父,冲上前去:“嘉佑……嘉佑,是爸爸妈妈做错了,爸爸妈妈不该不听你说话,你别伤心了,爸妈不逼你了,你别……”   江嘉佑深吸一口气,抹了把眼睛,将头扭到旁边去。   江母是真的有些着急了:“嘉佑,你别伤心了,你怎么会忽然想跳楼呢?你……”   江父还在旁边嘀咕:“哪有动不动就跳楼的?我才刚问了一句就跳楼,这个承受能力也太差了,要我说……”   “你给我闭嘴!”江母冲上前,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孩子都变成这样了!你还在这里说风凉话!你非要把他逼死吗?你自己过来看看,这孩子变成什么样子了?”   江母把他拽上前,让他仔细看看江嘉佑。   江嘉佑不想理会他们,扭过头,走到祝老师身边。   祝青臣拍拍他的肩膀,作为安慰。   “没事了,你先回去吧,回班上去,老师会继续跟他们说的。”   “好。”   江嘉佑扭头离开,从始至终,没有再看他的父母一眼,也没有再跟他们说一句话。   江母终于意识到自己错了,她拍打着江父的肩膀:“你自己看!你自己看,孩子伤成什么样子了?他现在理都不理我们了!”   “我早就跟你说,不要拿他和宋泊简比,不要让他和宋泊简一起住,他不喜欢宋泊简就不喜欢,干什么总是逼他?你非说宋泊简厉害,以后当大官,肯定能提携我们家。”   江父原本还愣在原地,任由江母打他,可是打得久了,江父也恼火。   他一把抓住江母的手:“就我拿他和宋泊简比?你没比?你整天在饭桌上说宋泊简多厉害多厉害,你还上赶着要来给他们做饭!”   “现在孩子寒心了就光怪我?我还不是为了让他更好地学习?”   江母哭着喊着:“他都是年级第一了,他跟谁一起学?都怪你,你上赶着讨好宋家,动不动就给宋家送礼,还上赶着把儿子也送给他们家……”   “我给宋家送礼,不也是为了宋老师能提携我们家?宋老师是老师,他懂得多,我指望他能帮上我们家!”   “他就一个小破领导,你就一个后勤电工,我就一个食堂打饭的,能提携什么?这么多年白吃白拿,摆架子摆到天上去,结果我们两个连学校最佳员工都没混上一个。孩子都要跳楼了,他都要跳楼了!提携有什么用?”   这时,宋泊简的父母正好也回来了。   两个人听见“小破领导”这句话,也涨红了脸。   “你们两个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小破领导?礼物是你们自己要送的吧?儿子也是你们自己贬低的吧?关我们什么事?”   “我们给你送礼,是指望你们帮帮忙,多多照顾我儿子,不是把儿子送给你们当奴仆的!”   “我儿子可是年级第一,你儿子就是个废物,想让我儿子给你儿子做伴读,你想得美!都怪你们,挑拨我们家的关系,害得我儿子都不认我了!”   “你儿子才是废物,考了一次年级第一,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儿子小学初中都是……”   原本亲如兄弟的两家人,就这样分崩离析,在老师办公室里就吵了起来。   马上就要上课了,祝青臣直接喊停,让他们去其他地方吵。   *   另一边,江嘉佑走出办公室。   忽然,有个人抓住了他的手,低声问:“江嘉佑,你真的很讨厌我?”   这个声音,江嘉佑不用回头看,都知道是谁。   是宋泊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竟然从宋泊简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委屈。   一瞬间,一股无名火涌上江嘉佑的心头。   他有什么可委屈的?   “你爸妈都是老师,为你谋划了这么多;你一直都是年级第一,你现在转学回去,原本的同学还会追捧你。”   “你到底有什么可委屈的?”   “你到底为什么要一直针对我?!”   江嘉佑狠狠地甩开他的手,一把将他推开,又在他面前晃了晃自己的拳头。   “滚开啊!再来我面前晃悠,我一定会揍你!”   宋泊简站在原地,看着江嘉佑决绝离开的背影,怅然若失。   *   经此一事,江家和宋家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宋父和江父甚至在学校外面打起来,两家人都负了伤。   宋泊简的父母给他办了退宿手续,扛着大包小包,搬到了李钺的修车店三楼。   宋母直接辞掉了学校有编制的教师岗位,留在这里,全职照顾宋泊简的吃穿住行,做了陪读妈妈。   宋父则回到岗位上,赚钱供养他们。   在江嘉佑几乎跳楼的情况下,江父江母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们之前,好像是真的太过分了。   他们开始向江嘉佑道歉,给他送吃的穿的,试图寻找和解的办法。   可是,江嘉佑始终没有接受。   他们说:“之前总是拿你和宋泊简比较,是我们不对,但我们也是想激励你更用功,没想到伤害到了嘉佑,我们不该把成年人的想法强加在你身上,可爸妈也是第一次当爸妈……”   江嘉佑低声道:“可你们也做过孩子啊。我记得,爸爸也说过,自己小时候很讨厌姑姑,因为总是被拿起和姑姑比较吧?”   最后,还是祝青臣打断了他们的骚扰。   “既然给孩子起名字叫‘嘉佑’,那应该是希望他快快乐乐、平平安安长大,有家庭庇佑,万事无忧吧?”   “如果现在,家庭对他来说是一种负担,那你们还是先不要打电话来了。” 第075章 死对头(10)   江嘉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真的知道错了,还是假的。   他也不想去猜。   毕竟他们总是这样。   嘴上说着知道错了,答应他再也不提宋泊简,实际上,没过几天,他们就会把这些许诺抛到脑后,再次要求他和宋泊简交朋友、做同桌,甚至住在一起。   反复几次,直到现在,父母已经完全失去了他的信任。   ——“所以,祝老师,我还不想这么快就松口。”   这天是周末,晚自习下课后,祝青臣振臂一呼:“在场的学生们,跟老师去吃肯德基!”   祝青臣带着一群学生,跟带着一群小鸡仔似的,走出校门口,穿过街道对面,来到李钺的修车铺。   李钺在修车铺外面,支起两张桌子,桌边是十几张塑料椅子。   李钺围着祝卿卿买的小熊围裙,一副“贤夫良夫”模样,端着肯德基,穿梭在学生们中间。   “谢谢钺哥!”   “你怎么敢直接喊‘钺哥’?这明明是‘师公’!”   “谢谢师公!师公真好!师公和祝老师太般配了,天生一对!”   “我好想参加师公和祝老师的婚礼,我要当花童!”   在学生们一声声师公的吹捧中,李钺逐渐迷失自我。   他甚至想骑上摩托车,再去买点东西回来给他们吃。   一片吵吵闹闹中,江嘉佑捏着炸鸡腿,和祝老师坐在一起。   “爸妈每次都出尔反尔,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所以,如果他们再给祝老师打电话,祝老师可以直接跟他们说,我已经不信任他们了。”   “好。”祝青臣喝着可乐,点了点头,“老师知道了。”   江嘉佑有些不好意思,用鸡腿戳着面前的蛋挞,低声道:“其实,我也能理解爸妈的想法。”   “我爸是学校里的电工,我妈是学校食堂的打饭阿姨,他们两个都是学校的后勤人员,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学校。所以在他们眼里,世界上最有见识的人,就是学校老师。”   “当年学校分房的时候,正好我们家和宋家分到了对门的房子,两家来往多一些。所以,在他们眼里,学校里最有见识的人,就是宋泊简的父母。”   “或许宋泊简的父母懂的更多一些,从我记事起,不管大事小事,大到我上什么学校,小到要不要参加某个活动,他们都会去问宋泊简父母的意见。”   “在他们眼里,宋泊简父母说的,就一定是对的,甚至有一段时间,我也是这样以为的。”   “我知道,爸妈也是为了我好,他们觉得他们在尽力为我谋划最好的一条路,结果我还不领情,总是叛逆,跟他们作对。”   “或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没有错,可我就是不想和他们说话,也不想原谅他们……”   “不对,是他们错了。”   ——祝青臣打断了他的话。   江嘉佑抬起头,有些惊讶。   祝青臣继续道:“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他们都做错了。”   “他们作为有独立思考能力的成年人,对宋泊简的父母言听计从,从不加以辨别,难道不是错吗?”   “他们作为学校职工,与宋泊简的父母分明是平等的,却总是下意识把自己摆在低位,看人脸色,处处讨好,难道不是错吗?”   “他们作为你的亲生父母,一次又一次地忽略你的诉求,贬低你、打压你,用你来讨好宋家一家,难道不是错吗?”   “他们追随宋家人,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他们自己太懒,懒到不愿意自己独立走向社会、独立思考问题,不愿意独立教育你。”   “他们永远期待宋家人能给他们提供最完美的人生建议,期待宋家人在飞黄腾达的时候拉他们一把,他们永远在依赖宋家人,这是他们为自己偷懒选择的捷径,而不是为了你。”   “所以你完全没必要给他们找借口,更没有必要要求自己原谅他们。”   “遵从自己的内心想法,不想原谅就不原谅。”   江嘉佑小声问:“可老师会不会觉得,我很狠心?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原谅。”   “当然不会。”祝青臣正色道,“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他们伤害了你太多次,你有了戒心,是正常的。”   “是他们做错了事情,所以应该是他们努力求得你的原谅,重新赢得你的信任,而不是让你努力去原谅他们。”   “如果暂时切断和他们之间的联系,能让你安心学习、安心生活,那老师完全支持你。”   “嗯。”江嘉佑点点头,脸上有了些许笑意,“我知道了。”   “其实……”   他拿起一根薯条,塞进嘴里:“宋家提供的建议,不是每一次都正确的。”   “初中的时候,有一个作文比赛,他们跟我爸妈说,这种活动没什么含金量,不让我参加。结果宋泊简自己去参加了。”   “有一个老师在校外办了补习班,他们跟我爸妈说,这个补习班是提升班,不怎么适合我,还浪费钱。结果宋泊简又去了。”   “不久前,高一的暑假,他们跟我爸妈说,文科比较好,我应该选文科。结果宋泊简选了理科,我还超过了他。”   “还有中考的加分政策、各种比赛,还好我那时候很叛逆,根本不听他们的。”   “他们的建议,不一定是正确的,但一定是对他们有利的。”   “他们本来就很自私。”   忽然,不远处传来“哐当”一声响。   江嘉佑抬起头,只见宋母带着宋泊简,就站在不远处。   宋母手里提着的脸盆掉在地上,发出动静。   宋泊简则紧紧地攥着拳头,涨红了脸,站在原地。   宋家租下了修车店三楼的房子,宋泊简和宋母现在就住在这里,所以他们是要回家。   下一秒,宋母反应过来,连忙弯下腰,把脸盆捡起来。   宋泊简快步冲上前,咬着牙,质问道:“江嘉佑,我们家照顾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想的?我爸妈把你当亲生儿子看,你就这么污蔑他们?!”   一声怒喝,原本吵闹的同学们都安静下来,看向这里。   江嘉佑站起身,坦坦荡荡地看着他:“你爸妈说没必要参加的作文比赛、补习班,你全都参加了,你说他们把我当亲生儿子看待,那为什么他们对我们的建议完全不一样?”   “那是因为……”宋泊简说不出来,“那是因为你成绩不如我,我们的水平不一样……”   “我们的水平是一样的!我没有比你差!”江嘉佑认真道,“他们到底是在照顾我,还是在照顾你,想给你找一个伴读。宋泊简,你自己心里清楚。”   宋母连忙上前,要把宋泊简给拉走:“泊简,走了,都这么久之前的事情了,别说了。”   宋泊简却不甘心,两只脚牢牢地钉在原地,不肯离开。   “江嘉佑,你本来就不如我,我爸妈给你的建议都是最好的,他们都是为了你好……”   “泊简,走吧,别说了!”   江嘉佑看了一眼宋母:“你看,连你的母亲都心虚了。”   宋母喊了一声,似是威胁:“嘉佑,可以了,别再说了。”   不可以!   当然不可以!   江嘉佑重新看向宋泊简:“你也不用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你爸妈为你营造了一个永远围着你转的世界,你应该感觉得到。”   “现在这个世界崩塌了,对比起来,你更能感觉得到差距,你的父母对你很好,你不用否认。”   宋泊简脸红脖子粗,还想再跟他争辩。   结果却被心虚的宋母给拉走了。   临走时,宋泊简还在愤怒地叫喊:“不可能!我从来没有感受到优待,我今天获得的一切,都是我自己努力得来的!”   “江嘉佑,你不过是超过了我一次,你有什么可骄傲的?下次期中考,我会重新回到年级第一的位置上!”   “江嘉佑,我要你把你说过的话都收回去……”   江嘉佑在位置上坐下,喝了一大口可乐。   同学们连忙安慰他:“班长,别生气。”   江嘉佑从口袋里拿出记单词的小本子:“我没生气!我要继续保持年级第一!”   不错,很有干劲!   一群住宿生把炸鸡汉堡吃完,又帮忙收拾一下桌子,便准备回去了。   祝青臣送学生们回宿舍,李钺留下来再收拾收拾。   等祝青臣出来的时候,李钺也收拾好了。   两个人把修车店关了,回到二楼。   二楼和三楼之间,加装了一道防盗门,宋泊简和他的母亲住在三楼,祝青臣和李钺住在二楼。   平时把防盗门一关,几个人互不干扰。   宋家本来是不想租这里的,无奈学校周边的其他房子都被租走了,只能选择这里。   李钺也没有哄抬租金,市场价多少,就收多少。   小夫夫简单洗了个澡,祝青臣换上睡衣,躺在李钺腿上看电视。   李钺捏捏他的脸颊肉:“你现在高兴了?你的学生和渣攻正面对抗。”   祝青臣翘了翘脚:“你也高兴吧?一群学生喊你‘师公’,跟小鸭子一样。”   李钺单手握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还好吧,我已经跟他们约好了,下次请他们吃披萨。”   祝青臣从他怀里爬起来:“我也想吃披萨,师公、师公、师公……”   李钺哽住:“这是你的学生喊的,你应该喊那个,就是那个……”   “老公!老公!”   对!就是这个!   *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很快就到了期中考。   这次期中考是全市统考,教育局统一出卷,全市老师交叉监考、统一改卷,和月考比起来,重要程度上了不止一个台阶。   那天晚上,宋泊简叫嚣的话——   下次期中考,他一定会重新回到年级第一的位置上。   终究没有实现。   这次考试,江嘉佑仍旧是年级第一,而宋泊简……   连年级第三都没有稳住,他又往下滑了两名,现在是年级第五。   成绩出来的当天晚上,祝青臣和李钺躺在二楼床上,听着楼上传来乒乒乓乓砸东西的声音,眼睛睁得圆圆的。   睡不着,根本睡不着。   宋母一开始还安慰他,可是到了后来,也忍不住骂了起来。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都辞了工作,专心陪你读书,你怎么还是考成这个样子?你自己好好想想原因!砸东西有什么用?写一份三千字的考试情况总结给我!”   他们似乎还跟宋父打电话,宋父的声音也从手机里传出来。   “宋泊简,你怎么变得连江嘉佑都不如了?你知道我在学校里,看见江嘉佑的父母,有多抬不起头吗?”   宋泊简也跟他们对喊:“我有什么办法?我怎么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我之前随便考考都能考年级第一,我现在加倍努力,反倒不行,我有什么办法?上天把我的天赋收走了!”   大半夜的,实在是受不了了!   李钺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冲到楼梯口,“哐哐”砸了两下防盗铁门。   他怒吼一声:“全都闭嘴!”   宋母怕他,不敢吱声,宋父在电话那边,倒是有恃无恐。   “李先生,我们在自己租的房子里说话,和你有什么关系……”   “再吵,你儿子下次直接掉出年级前十!”   一听这话,宋家人全都闭上了嘴。   世界终于安静了。   李钺“哐”的一声关上门,回到卧室,重新钻进被子里,抱住祝青臣,贴着他的脸颊。   “睡觉。”   大反派就是做这个的,根本不怕得罪人。   *   期中考之后,宋泊简加倍用功,每天早上四点半就起床,晚上一点才睡。   可他的成绩却不如人意。   第二次月考,江嘉佑被隔壁班张老师的学生超过,但还是年级第二,总分相差也不多。   而宋泊简,直接掉出了年级前十。   宋父宋母又是好一顿吵,甚至还把锅扣到李钺的脑袋上。   他们嘴里不干不净的,怪李钺当时说什么他们儿子掉出年级前十,搞得现在真的应验了。   李钺当然不背这个锅。   他拎着修车用的扳手,找上门去,试图和他们讲道理,结果还没说一句话,他们就连声道歉,扭头跑了。   直到这时,宋泊简终于后悔了。   他后悔转学了。   他在原本的学校里,好好地当着年级第一,可他偏偏不知足,想要和江嘉佑一个学校,追着他来了这里。   结果弄成现在这样。   母亲的工作辞了,他的成绩下降了,家里闹得鸡犬不宁。   他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可他不敢跟爸妈说,他想转学回去。   转学过来的时候,他信誓旦旦,说自己想换个环境,要是现在灰溜溜地回去,一定会被其他人笑话。   高中转学的手续也很复杂,当时是父母跑了好几趟,托了好几个关系,才帮他办好的转学。   可就算他不说,他的父母也后悔了。   他们再次托人去问,却被告知,没办法了。   学籍无故反复变动,一定会对宋泊简造成影响。   他们一家都没办法,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不过,虽然没办法转学,但转班还是可以的。   江嘉佑和宋泊简的事情,闹得学校领导都知道了。   宋泊简待在八班,总觉得其他同学私下议论自己,还排挤自己,于是他向领导提出了转班。   领导也担心,他们两个再待在同一个班上,以后再起冲突,所以也没怎么多问,就批准了。   高二上学期的最后一个月,宋泊简转到了隔壁张老师的班上。   张老师很是无奈:“唉,难管啊。小祝老师,你可算是脱离苦海了,以后宋泊简的父母就要来找我了。”   祝青臣拍拍他的肩膀:“加油吧,都是这样熬过来的。”   话虽这样说,但张老师对宋泊简还是很不错的,没有区别对待,也时不时找他谈心。   只是宋家人都已经走火入魔,宋泊简更是直接钻进了“年级第一”的牛角尖,死活不肯出来。   他现在完全把江嘉佑看成竞争对手,把自己喜欢江嘉佑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现在看来,宋泊简的喜欢,竟是如此单薄。   当他是年级第一时,当他处处胜过江嘉佑时,当他是完美的校园男神时,他喜欢江嘉佑,就像是站在高处的男神垂怜普通学生。   校园爱情,对他来说,是青春里的锦上添花,是他在主角光环下,拥有一切,暂时还没占有的唯一东西。   可当他跌落神坛,恢复原本的模样时,他对江嘉佑的喜欢,根本排不上号。   他爱的,永远只有他自己。   *   就这样,高二上学期结束了。   学校对学生抓得很紧,寒假只有除夕前后的一个星期。   时间不长,再加上江嘉佑没有完全放下芥蒂,所以他申请了留校。   寒假也留在学校学习。   他不肯回去,江父江母便提着大包小包,到学校来找他。   学校门外,他们给江嘉佑打电话,让他过来拿东西。   江嘉佑一开始不肯,让他们把东西放在保安亭里,他等会儿出去拿就行。   江父江母当然也不肯。   江母带着哭腔道:“嘉佑,爸爸妈妈已经知道错了,爸爸妈妈不会逼你回家的,你就出来一下,让我们看看你吧,好不好?爸爸妈妈都好几个月没见过你了。”   最后,江嘉佑还是心软了。   他发消息跟祝老师说了一声,然后写完卷子最后一题,起身出去。   他们确实有好几个月没见了。   上次见面,穿的还是短袖。   现在见面,他们都穿上了厚厚的羽绒服。   江父的背有点弯,江母脸上也多了几道皱纹。   可以看出来,他们这些天过得并不好。   江嘉佑走到他们面前,不知怎的,再次面对他们,竟然有些尴尬。   不知所措。   爸妈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拿给他。   “这是爸妈给你买的,冬天的厚衣服,你在学校里要穿暖和一点,别冻感冒了。”   “还有爸妈给你买的零食,放在宿舍里吃,都是你最爱吃的。”   “对了,你不是爱吃烤鸭吗?爸妈买了烤鸭,还有一些卤菜,抽真空放在袋子里了,拆开就能吃。”   江嘉佑双手揣在口袋里,低着头,闷闷地应了一声:“谢谢。”   他们好像……再也回不到从前,亲密无间的亲子状态了。   江父江母好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由地红了眼眶。   是他们亲手把儿子推开了,怪不了别人。   “对了,我们在群里看到了你的成绩,你这次考得很好,特别好,比上次更有进步,爸爸妈妈为你感到骄傲。”   夸奖的话听起来很别扭,但他们总算说了出来。   最后,他们试探着问:“嘉佑,有其他同学和你一起,在宿舍吗?有同学和你一起吃年夜饭吗?要不要爸妈留下来……”   江嘉佑仍旧低着头:“祝老师和师公请我去他们家里吃年夜饭,已经说好了。”   江父江母连忙摆手:“这样啊,那算了。你和祝老师好好吃,烤鸭和卤菜带去和祝老师一起吃。”   “嗯。”   “祝老师对你……应该挺好的吧?”   “挺好的。”   “那就好,以后你高考、填志愿,我们都不懂这些,还是要靠祝老师……”   江嘉佑抬起头,认真地喊了一声:“爸、妈,我自己会做主的。”   “这种事情,你自己做主?”   “嗯。”江嘉佑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会听祝老师的意见,但不是靠祝老师,最后还是我自己做主。”   他第一次认真地提出自己的想法:“爸、妈,你们总是这样,别人说什么,都是对的,我说什么,你们都当我是小孩子。”   “可是,你们才是两个没长大的小孩子,只会靠别人的小孩子。”   江父江母愣在原地,江嘉佑拿上东西,说了一声“再见”,然后转身离开。   江嘉佑回到宿舍,收到父母发来的短信。   【嘉佑,对不起】   *   除夕傍晚。   北风呼呼,飘起了雪。   江嘉佑提着一大包熟菜,站在修车铺门口,敲了敲门。   祝青臣从二楼窗户里探出脑袋:“嘉佑,直接上来吧!”   江嘉佑提着东西,从楼梯走到二楼。   祝青臣正好给他开门,又给他拿了棉拖:“快进来吧,师公正在切牛肉,再稍微准备一下菜,就可以吃了。”   “好,谢谢老师。”江嘉佑换上棉拖,又把东西递给祝青臣,“祝老师,这是我爸妈送过来的吃的。”   冬日严寒,外面冰天雪地,屋子里却十分暖和。   厨房里,师生三人并排站着。   李钺正围着围裙切牛肉,祝青臣站在旁边,把买来的火锅料装进盘子里。   江嘉佑也站在旁边,把烤鸭卤菜装出来。   火锅咕嘟咕嘟,热气腾腾,满屋子都是麻辣鲜香的味道。 第076章 死对头(11)   除夕夜,天刚擦黑,街道上就没有什么人了。   外边安安静静,只有北风刮过、雪花落地的轻微响动。   厨房里,祝青臣问:“嘉佑,你是想在餐桌上吃饭,还是想在客厅里吃?”   江嘉佑正低着头,把配熟菜的酱料挤到碗里。   听见祝青臣问他话,他连忙抬起头:“老师,我都可以。”   “选一个。”   “还是老师选吧。”   李钺提醒道:“你老师想边看电视边吃饭。”   江嘉佑恍然大悟:“那我选在客厅吃。”   祝青臣忙道:“别听他胡说,随便在哪吃都行。”   江嘉佑笑了笑:“没有啦,我也想看电视。最近一直学习,也没怎么放松,正好休息一下。”   “也好,我们先把菜端出去,等你师公切完肉,就可以吃饭了。”祝青臣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还得烧壶开水,老师上午买了冲泡奶茶粉,晚上奶茶配火锅。”   “好。”   “也买了可乐,你比较爱喝可乐吧?”   “我都可以的,谢谢老师。”   “你想吃什么就直接跟老师说,是老师请你吃饭,你不用太拘谨。之前和其他同学一起,你们不是还点菜来着吗?”   “那是因为……有其他人一起,今天只有我……”   “那有什么关系?其他同学不在,你就多吃点,把他们的那份都吃回来。”   “嗯。”江嘉佑抿着唇角,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祝青臣把装好的火锅丸子递给他:“来,帮老师把菜端上去。”   师生二人简单把客厅的桌子擦了一下,然后把备好的菜都端上去。   摆好了菜,江嘉佑还傻乎乎地要去端火锅锅底,被祝青臣一嗓子喊了回来。   “小孩子不能端火锅,小心烫到,让师公端。”   李钺幽幽道:“师公皮糙肉厚不怕烫。”   “噢,好。”   江嘉佑收回手,乖乖站在一边。   十分钟后,年夜饭准备就绪。   打开电视,熟悉的动画片片头曲响起。   茶几前并排摆着三个坐垫,三幅餐具、三份蘸料、三杯饮料同样摆放整齐。   活像是个简单的三口之家。   小型电磁炉和火锅炉子在茶几正中间,周围满满当当,摆着各色菜品。   牛肉羊肉、肥牛肥羊,还有百叶肉丸,菜放不下,李钺又搬了张小桌子过来。   祝青臣坐在中间的位置上,夹起一片牛百叶,放进辣锅里涮一涮。   李钺连围裙都没摘,就坐在祝青臣的左手边,拿着大漏勺,给他们烫牛肉吃。   江嘉佑则坐在祝青臣的右手边,双手抱着杯子,喝一口可乐。   李钺把烫好的牛肉分给祝青臣和他:“快吃,想吃什么就烫。”   “好。”江嘉佑点点头,“谢谢师公。”   “吃个大鸭腿,明年考试更进一步。”祝青臣夹起鸭腿,放进他碗里。   “谢谢老师,老师也吃。”   江嘉佑看着碗里的鸭腿,忽然陷入沉思。   他知道,在熟食店买烤鸭,鸭腿一般是剁开的。   可是每次爸妈买回家的烤鸭,鸭腿都是完整的,这次送过来的也一样。   或许,等吃完晚饭,他应该给爸妈发条消息。   或许,还是现在就发比较好。   江嘉佑问:“老师、师公,我可以拍张照吗?”   “可以啊。”祝青臣笑着问,“是要拍给你爸妈看看吗?”   “嗯。”江嘉佑点点头,“可以吗?”   “当然可以,也要让他们放心。需要老师和师公出镜吗?”   祝青臣和李钺举起手,默契地比了个“耶”。   可江嘉佑还是不太好意思,他只是拿出手机,拍了一张桌上的菜,然后发给爸妈。   【我和祝老师,还有师公在吃饭了,吃的火锅】   对面几乎是秒回。   【好,爸爸妈妈也在吃饭了,吃火锅要注意安全,煮熟点再吃,你这阵子学习太忙了,注意休息,好好玩一天,要好好感谢祝老师和师公,等开学了,爸妈再去感谢一下他们】   这段话应该是他们早就写好的,只是怕打扰江嘉佑,所以一直不敢发。   现在江嘉佑主动找他们了,他们才赶紧发了过来。   一段话,叮嘱了很多事情。   江嘉佑回复了一个“好”字,便放下手机。   再低下头,他的碗里已经堆满了烫好的牛羊肉。   老师和师公招呼他:“快吃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   一顿火锅,吃了两个多小时。   准备的菜还剩了一大半,明天还能继续吃。   江嘉佑端起杯子,把最后一点可乐喝掉:“老师,我来收拾吧。”   “不用,我和你师公慢慢收拾就行了。”祝青臣看了一眼时间,“呀,都快九点了,老师赶紧送你回学校去吧。等会儿天更冷了,学校里也没什么人,你回去更不方便。”   祝青臣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去拿自己和李钺的羽绒服外套。   “主要是学校规定,你申请了留校,就必须在宿舍里住,否则老师就让你留在这里,一起跨年了。”   “你回到宿舍以后,记得把门锁好,有事情就打电话给老师。这几天食堂是不是都不开门?外面店铺估计也没开,那你明早还过来吃饭。”   祝青臣穿上羽绒服:“走,老师和师公送你回去。”   “不用了,老师,就这么近,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那怎么行?走吧,就当是散步消食。”   祝青臣不容他拒绝,戴上围巾和帽子,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三个人一起出了门。   临走时,江嘉佑抬起头,见楼上也亮着灯。   祝青臣解释道:“宋泊简也没回家,他和他爸妈今年在这里过年。”   大概是为了学习。   江嘉佑点点头,转身下楼,不再多看。   外面还在下雪,风也很大,刮在人脸上刀割似的。   保安亭里,保安老大爷也回家过年去了,只有一个为了加班费留守的保安在。   江嘉佑道:“老师、师公,送到这里就好了,我自己进去吧。”   祝青臣还想拒绝:“不行,还是要送你进宿舍……”   “我……在犹豫要不要给爸妈打个电话,所以……”   他想一个人思考一下。   “好吧。”祝青臣也不好再坚持,“那你自己进去,想事情别想得入迷,回到屋子里再想。”   “嗯,老师再见,师公再见。”   江嘉佑朝他们挥了挥手,然后走进学校。   祝青臣和李钺站在校门外,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去。   “太冷了。”   祝青臣把手揣进李钺的口袋里,两个人跟今晚煮化了、黏在锅底的小年糕似的,黏黏糊糊地往回走。   “李钺,出来一趟我又饿了。”   “回去再吃点?”   “嗯嗯,还好没收拾。”   *   另一边,江嘉佑双手揣兜,低着头,顶着寒风,慢吞吞地朝宿舍楼走去。   他在犹豫,该不该给父母打电话。   他是生父母的气,可是过了几个月,气也渐渐消了。   他想给父母打电话,可心里跨不过那个坎,也不知道该跟他们说什么,更怕父母故态复萌。   可如果不打,他心里又闷闷的,不舒服。   江嘉佑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了一下。   手机屏幕微亮的光,照在他的脸上。   江嘉佑点进通讯录,手指停留在拨号键上,迟迟不能下定决心。   还是算了吧。   他叹了口气,刚准备把手机收进口袋,忽然,一个人影从图书馆拐角处走出来,把他吓了一跳。   谁?   除夕夜,竟然还有人在图书馆自习吗?   江嘉佑下意识后退一步,扭头想走。   黑暗中,却传来他无比熟悉的声音——   “嘉佑,是我。”   是宋泊简!   他怎么在这里?   江嘉佑再次后退,与他拉开距离,退到路灯下。   宋泊简从黑暗中走出来,昏暗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照出他过分瘦削的脸颊。   江嘉佑又一次被他吓到了。   自从上次,他和宋泊简撕破脸之后,他就很少去关注宋泊简的事情了。   他只知道,宋泊简搬出宿舍去住,由他的母亲亲自陪读照顾,可宋泊简的成绩不进反退。   他没想到,宋泊简竟然会变成现在这样。   原本帅气自信,甚至自负的校园男神,脸颊凹陷,颧骨高高凸起,眼下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头发也乱糟糟的。   他看起来很狼狈。   江嘉佑看着他,不想幸灾乐祸,但也不想同情他,所以只是没有说话。   他们之间,没什么可说的。   见他不说话,宋泊简也不觉得有什么,说了一声:“好久不见。”   学校不大,但所有人都忙着学习,只要不刻意去找,是见不到的。   江嘉佑不知道他忽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仍旧没有答复。   宋泊简继续道:“吃完年夜饭,我爸妈就让我来图书馆自习了。他们说,你都留在学校学习,我也不能落后。”   “他们给我买了那种特制的笔和纸,带摄像头的,我在写什么,他们都能看见。要是我十分钟以后还没回去写卷子,他们就会打电话过来。”   “嗯……”江嘉佑不好总是沉默,便应了一声,“那你快回去吧。”   “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那你快点说吧。”   宋泊简低声道:“这几个月来,我想了很多。”   “你的成绩超过我之后,我爸妈总是拿我和你比较,说我不如你,让我向你学习,甚至让我找你和好。”   “这也算是另外一种的位置对调吧?”   “你说得对,一直被父母拿来,和某个人比较,确实会很生气、很烦躁。”   “之前的事情,是我做得不妥当,伤害了你。”   江嘉佑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似乎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承认自己的错误。   江嘉佑不想对他说“没关系”,那样对不起曾经受委屈的自己。   他只能说:“你知道就好。”   忽然,宋泊简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嘉佑,我做那些事情,不是因为我在针对你,是因为——”   他的目光变得灼热,眼睛里跳跃着不正常的光:“是因为我喜欢你。”   江嘉佑愣在原地。   “嘉佑,我喜欢你!”   宋泊简快走两步上前。   江嘉佑连连后退。   他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机,环顾四周,试图寻找离开的路径。   他原本以为,宋泊简是来找他道歉的,没想到……   宋泊简竟然是来找他告白的。   他疯了吗?   见江嘉佑明显不信,甚至想走,宋泊简再次强调:“嘉佑,我是喜欢你的。”   “我从初中开始就喜欢你,我喜欢你像小太阳一样,喜欢你开朗活泼、乐观勇敢。”   “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喜欢一个人。”   宋泊简步步逼近,眼里的火越来越旺盛,似乎要将他烧化。   江嘉佑快步后退,始终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所以我每次考试都超过你,我想让你来找我问题目,我想让你的父母多多提起我,我们可以一起学习。”   “所以你每次参加活动,你打篮球、滑滑板,我也去学,我超过你,想让你看见我。”   “所以你每次和其他同学走得近一些,我都会在心里吃醋,我想把他们都从你身边赶走,我想让你的身边只有我。”   “我是喜欢你的,我做这些事情,都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不是为了超过你。”   江嘉佑还是一脸的不敢相信,不知不觉间,红了眼眶。   “你抢走我的朋友、抢走老师的关注,甚至抢走我的父母,结果你说,你做这些,都是因为喜欢我?”   “宋泊简,你是不是有病?”   宋泊简摇头:“嘉佑,我们是青梅竹马,我们是死对头啊,我们应该在一起的。”   “你还记得我们做同桌的时候吗?下课的时候,你拒绝了其他同学的邀约,趴在桌上写作业,我也在写卷子,我们安安静静的,我转学过来,就是为了延续这个场景……”   “闭嘴!”江嘉佑大喊一声,“我为什么拒绝其他同学的邀约,你不清楚吗?”   “只要我和他们去打篮球、踢足球,你一定会跟着来,疯狂针对我!所有人都说我不如你,我玩也玩不开心,所以我才不去的!”   “你现在跟我说,你想延续这个场景?所以,你是想继续欺负我吗?”   江嘉佑终于醒悟。   什么道歉?什么真心话?   全都是假的!   宋泊简只是不甘心!   之前是他压着江嘉佑,现在江嘉佑独立了、超过他了,他不甘心了!   所以他要冲出来,引诱江嘉佑,让他们恢复之前的场景。   宋泊简试图解释:“我只是吃醋,你和他们打篮球、踢足球,总是有肢体接触,我不想让你和他们一起玩,我喜欢你,嘉佑,我喜欢你……”   江嘉佑厉声质问:“你说你喜欢我活泼开朗,可你所谓的喜欢,就是处处针对我,好让我被所有人孤立!”   “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想让你被所有人孤立,是你总是不安分,是你太多朋友,你总是和他们一起玩,是你水性杨花、不知廉耻……”   宋泊简话还没说完,下一秒,“哐”的一声巨响,江嘉佑的拳头砸在了他的脸上。   “你他妈的在放什么狗屁?我不是你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你有什么资格说喜欢我?”   “你的喜欢,简直让人恶心!”   这阵子宋泊简晚睡早起,没日没夜地地学习,江嘉佑狠狠一拳,竟然直接把他捶翻了。   江嘉佑骑在他身上,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你再说一遍!再给我说一遍!”   宋泊简被他打得鼻青脸肿,但仍旧坚持:“嘉佑,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   “闭嘴!你脑子有病!”   “对,我是有病,我病得不轻!”   忽然,宋泊简也拽住他的衣领,凑近他的脸,竟然想要强吻他!   江嘉佑被吓得不轻,一把推开宋泊简,扭头想跑,却被宋泊简抱住了腿。   “滚开!滚开啊!”   江嘉佑惊慌失措,又给了他几下。   宋泊简死死地抱住他的腿:“嘉佑,我喜欢你,是真的,我们再回到从前那样,我们做同桌,一起学习,我做年级第一,你做年级第二,好不好?就像从前一样,我已经受到惩罚了,我已经知道错了……”   到了现在,他还是惦记着自己的“年级第一”。   他只是想回到过去,想回到自己辉煌成功的过去。   “滚开!”江嘉佑奋力挣扎,无奈除夕夜的学校里根本没人,保安又在校门口,离这里比较远的地方,他根本没有法子。   他努力伸手去摸口袋,想要掏出手机,向祝老师求助。   可宋泊简也看出了他的想法,又抱住了他的手。   “嘉佑、嘉佑,我已经受到惩罚了,我也经历过了你经历的一切,我们扯平了,我们可以和好了……”   ——“干什么呢?”   正当此时,远处传来一声怒喝!   听见熟悉的声音,江嘉佑眼睛一亮,连忙抬起头,扯开嗓子,大喊起来:“老师!师公!我在这里!这里!”   下一秒,祝青臣和李钺带着保安,赶到现场。   保安拿着一根长长的棍子,祝青臣则扛着一把大钢叉,李钺赤手空拳。   宋泊简见状不妙,转身想跑。   李钺快步上前,拽着他的衣领,直接把他给拽了回来,祝青臣扛着钢叉,把人叉在地上。   “宋泊简,又是你!”   江嘉佑终于得救,整个人倒在地上,往边上爬了两步。   李钺接过祝青臣手里的钢叉,继续按住宋泊简,又让保安报警。   祝青臣连忙来到江嘉佑身边,拍拍他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对不起,老师不该让你一个人回来的。”   “老师,吓死我了……”江嘉佑坐在地上,心有余悸,“吓死我了……他忽然……”   天上还飘着雪,地上还有积雪,江嘉佑倒在地上,衣服被扯得乱七八糟,还有一大片沾上了雪,都浸湿了。   祝青臣想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可江嘉佑的腿软得不成样子,站都站不起来。   没有办法,祝青臣只能陪着他,帮他整理一下衣服。   忽然,在摸到江嘉佑衣服口袋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不对劲。   江嘉佑放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好像在响——   祝青臣把手机拿出来,只听见手机那边传来江嘉佑父母焦急的声音。   “怎么回事?!”   “宋泊简,不许动我儿子!我杀了你!”   “嘉佑!嘉佑!你怎么样了?你别怕,爸爸妈妈马上过去救你!”   江嘉佑刚刚就想给爸妈打电话,只是没打出去。   所以……是他把手机放在口袋里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   电话那边的父母似乎正在赶路,他们不断地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江嘉佑到底有没有事,到了最后,直接哭了出来。   “嘉佑,对不起,都是爸爸妈妈不好……”   江嘉佑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下一秒,父母的声音就从远处传来了。   “嘉佑,你在哪里啊?”   所以……他们没有回家,就在学校附近的宾馆住着,想和江嘉佑一起过年。   江嘉佑应了一声:“我在这里。”   江父江母顺着声音找了过来。   江母看见江嘉佑满身狼狈地倒在地上,扑上前去,抱着江嘉佑,大哭出声:“对不起,对不起,嘉佑,都怪爸妈不好,爸妈没有早点看清宋泊简的真面目……”   江父则猛扑上前,狠狠地给了宋泊简一拳!   “混账!你这个混账!你就是这样欺负我儿子的!”   这时,宋泊简的父母也赶到了。   见自己儿子被打,宋父自然不甘示弱,也扑上前去。   “你敢打我儿子!”   “你儿子做了什么好事,他自己心里清楚!”   两个父亲扭打在一起,分都分不开。   所幸派出所离学校很近,保安刚刚报的警,没过五分钟,两个警察就开着警车过来了。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住手!”   宋泊简见事情越闹越大,连警察都来了,直接从地上爬起来,转身想跑。   逃避责任,永远是他遇到事情的第一想法。   他永远都敢做不敢当。   一个警察接过钢叉,和保安一起,把打架的宋父江父分开。   一个警察快跑上前,追上宋泊简,把他按在地上。   因为他有反抗举动,所以给他戴上了银色的手铐。   “别动,有什么事情,回所里再说!” 第077章 死对头(12)   两个警察就开了一辆警车过来,把嫌疑人一家押上车,直接就坐满了。   没办法,他们只能打电话回所里,让留守执勤的同事再开两辆车过来。   在其他警察来之前,他们先把人带到了保安亭里。   祝青臣征得他们同意之后,便拿出手机,给领导和同事打电话。   虽然时机不太对,但学校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肯定是要告诉他们的。   “张老师,新年好,年夜饭吃完了吗?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了,宋泊简在学校里骚扰江嘉佑,被保安给拿住了,现在警察也过来了,张老师您看……”   张老师哀嚎一声:“老天爷啊!过年还不让我消停!祝老师,你先帮我稳住局面,我马上到,就学校附近那个派出所是吧?”   “对。”   领导老师虽然怨气满满,但也别无他法,只得收拾收拾出门。   大过年的,碰到这种事情,还真是……   不多时,执勤警察便把车开来了,相关人员,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带上了车。   祝青臣和李钺一起,坐在车后排,颇为无奈地对视一眼。   李钺拢了拢祝青臣脖子上的围巾,又按了按他的脑袋,让他把帽子戴紧点。   “只能回去再吃火锅了。”   “火锅吃太咸了,现在想吃小蛋糕。”   “那回来的时候再买。”   原本,他们两个把江嘉佑送到学校门口,就准备回家去了。   结果刚走到家门口,祝青臣忽然想起来件事——   原书里,宋泊简强吻江嘉佑的剧情,好像还没走。   他问李钺,还记不记得这个剧情发生在什么时间。   李钺想了想,说,好像在冬天。   大反派撞破了宋泊简强吻江嘉佑,被宋泊简怀恨在心,使计赶走。   一个大雪纷飞、阖家团圆的冬季,大反派名声尽毁、被迫远走他乡。   两个人对视一眼,忙不迭冲下楼去!冲进学校!   还好他们来得及时,江嘉佑就是被拉扯了两下,没出什么大事。   要真是被强吻了,只怕江嘉佑把嘴巴擦烂的心都有。   后边车上,江嘉佑和他的父母坐在一起。   江嘉佑坐在中间,江母掉了眼泪,紧紧地抱着他。   “对不起,嘉佑,都是爸妈不好,你之前总跟爸妈说宋泊简针对你,爸妈还不信,爸妈错了,爸妈应该相信你的,否则你就不会……”   江父则咬着牙,攥着拳头,恨不得再冲下去给宋泊简来上一拳。   在电话里,他们听得清清楚楚。   宋泊简从初中起就喜欢江嘉佑、从初中起就在针对江嘉佑。   偏偏他们不信,他们怎么会不信呢?他们怎么能不信呢?   这可是他们的亲生儿子啊!   江父江母悔不当初,江嘉佑低下头,也微微红了眼眶。   另一边的宋家,就没有这么融洽了。   一家三口并排坐在车后排,低着头,谁也没有说话。   宋父和宋泊简都受了伤,两个人捂着脸,时不时抽气。   宋母倒是想安慰他们,但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又想到刚才宋泊简丢下他们逃跑的事情,心中不免憋屈,也就没再开口。   一路沉默着,来到了派出所。   他们到的时候,学校领导和老师也都到了。   所幸他们都是本地人,住得也近,一收到消息,马上就赶过来了。   一行人被警察带进调解室里,分两边坐好。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嘉佑坐在椅子上,把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说了一遍。   “我寒假留校,今晚在祝老师家里吃完年夜饭,就回学校了。走到图书馆的时候,宋泊简忽然冲出来,说他喜欢我,还想抱我……”   “江嘉佑!别说了!”宋泊简听不下去,急急地打断了他。   他可以跟江嘉佑说那些话,但是江嘉佑不能告诉别人!   他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很丢脸。   他几乎不敢去看老师和警察的表情,只是盯着江嘉佑:“别说了,今天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是我一时冲动,我可以向你道歉,求你了,别说了……”   可江嘉佑为什么要听他的呢?   江嘉佑直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我当时应该是误触到了拨号键,所以给我爸妈打了电话,我有设置通话录音,我们之间的对话,应该全都录下来了。”   什么?   宋泊简一听这话,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想要伸手把江嘉佑的手机抢过来,却被警察按了回去。   “坐好。”   “你放一下录音。”   多亏宋泊简当时情绪激动,说话声音也大,江嘉佑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清楚地录下了他的声音。   ——“嘉佑,我是喜欢你的。”   ——“我都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才针对你的。”   ——“我们回到从前,你和我还做同桌,我们一起学习……”   这些话简直离谱!   毫无逻辑、矫揉造作,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警察都有些震惊了。   这真的不是在性.骚扰吗?   宋泊简的头一寸一寸低了下去,坐在他身边的父母也变了脸色。   宋泊简喜欢江嘉佑?他喜欢江嘉佑?   说实话,宋父宋母从头到尾,都没有把江嘉佑放在眼里。   成绩一般,性格一般,家庭也一般,就算偶尔超过他们儿子,那也一定是他们儿子更厉害。   可是现在,他们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儿子,他们寄予厚望的儿子,竟然喜欢江嘉佑?   他竟然喜欢江嘉佑?!   录音播放完毕,要不是警察拦着,江父江母还得冲上去揍宋泊简一顿。   最后还是警察下了结论:“宋泊简同学,你这种行为,完完全全就是性.骚扰。”   宋泊简动了动嘴唇,想要反驳,却说不出话来。   宋母马上护着儿子:“警官,你这说的也太严重了,什么性.骚扰?这就是小孩子之间闹着玩,顶多算是早恋未遂,我儿子还没满十八岁,你别给他扣帽子!”   “他不仅言语骚扰,还强行搂抱,不让对方走。对方不愿意,算什么早恋?”   “你说话要有证据的!”   “证据有啊,人家都拿出录音来了。”   “录音又没有录动作。你直接说我儿子上手,还说他强行搂抱,你作为警察,你这样说,我是要告你污蔑的。”   “你……”   这时,祝青臣开了口:“录像也有,图书馆外面就有监控,二十四小时都开着。”   学校领导也连忙道:“对对对,我马上打电话,让管监控的老师过来一趟。”   宋母哽住,马上又转了话头:“这件事我们是有错,但是保安,还有这个修车工,也不该这么粗暴,把我儿子都弄伤了,这种事情顶多算是打架斗殴,不能把错算在我们……”   祝青臣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你儿子对我的学生图谋不轨,都把他按在地上要强吻他了,学校保安履行职责,加以制止,有什么错?我男朋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有什么错?我作为老师,保护学生,有什么错?”   “陈女士,你可别忘了,你也是个老师!”   祝青臣深吸一口气,又道:“这件事情,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是宋泊简骚扰江嘉佑,如果你们死活不肯承认,非要颠倒是非黑白,那就算了!”   “我们没时间在这里陪你们玩文字游戏,让学校成立调查组去查,把事情查得水落石出,写成纸质报告,交给教育局!”   宋父扯了一下她的衣袖,低声呵斥:“别丢脸了。”   他清高,他一句话都不说,等宋母吃瘪了,再出来当好人。   宋父道:“不用调监控,也不用成立调查组。今晚的事情,确实是泊简做得不对。不过他确实年纪还小,最近学习压力也很大,应该是一时糊涂,才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祝青臣又道:“他年纪还小?我的学生比他更小。他学习压力大?我的学生年级第一,学习压力更大!”   “祝老师,请你不要激动,我没有要推卸责任的意思,我只是……”   “没有推卸责任的意思,那就不要找这么多借口。”   “是,这件事情,确实是我们不对,没有找借口。”宋父咬着牙,“好在嘉佑没出什么事情,我们家可以给嘉佑道歉,也可以给嘉佑一些精神赔偿。嘉佑,你看怎么样?”   江嘉佑还没说话,祝青臣也还没说话。   江父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忽然拍桌而起:“不行!你儿子做出这种事情,道歉就完了?”   宋父没有想到,原本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江父,有朝一日,竟然敢跟他拍桌子。   他沉下脸色:“我们家也可以给精神赔偿!差不多就得了!”   “不行!这事没完!”江父厉声道,“警官,能不能把他们抓起来?宋泊简骚扰我儿子,把他抓起来,关几天!给他留案底!”   身后的警察对视一眼,把他拉走。   “这位父亲,你先冷静一下,不要激动。”   事情了解得差不多了,两家人被分开,宋家人被留在调解室里,让他们自己商量一下,该怎么赔礼道歉,江嘉佑和父母老师被警察带到了隔壁。   警察告诉他们,这种事情,确实很难拘留。   第一,宋泊简确实是未成年。   第二,宋泊简到底没有做出太过分的事情,更不算违法犯罪。这件事情往严重里说,也只能算是学生打架斗殴。   所以他们派出所只能调解,要求对方道歉。再进一步,可以要求宋泊简写保证书,保证不再骚扰江嘉佑。   但是,把宋泊简关起来,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江父江母不肯放弃,下定决心,问:“关几天都不行?那如果我们告他呢?我们请律师告他?”   江嘉佑有些惊讶,爸妈竟然想告他们。   这对从没走出学校的电工和食堂阿姨来说,实在是不简单的一步。   可警察还是摇了摇头:“劝你们不要浪费时间和金钱,这种事情,闹到法庭上,也只是他们向你们赔礼道歉。”   “这样啊……”江父江母不免有些失落。   “当然,这件事情发生在学校里,你们学校也是可以处罚的。”   祝青臣看向领导,领导点点头,对江家一家三口道:“你们放心,这件事情学校一定会妥善处理的,通报批评或是警告处分,学校会讨论的。”   江父江母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看向江嘉佑的目光难过又愧疚。   “嘉佑,对不起……”   江嘉佑摇了摇头:“我本来也没什么事,只是被他恶心到了,让宋泊简向我道歉,然后赔我衣服的钱,就可以了。”   他这样说,父母更加愧疚,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不肯松开。   这时,隔壁忽然传来刻意压低的争吵声。   是宋泊简的父母在吵架。   “你在这里陪他读书,就是这样读的?他现在就进派出所,以后岂不是要进监狱?”   “教育孩子是父母双方的责任,不是我一个人的。你以为我陪读很轻松?你以为我天天早起,给他洗衣做饭很轻松?”   “你不轻松?他越考越烂,你还不轻松?我在学校赚钱有多辛苦,你们两个天天搞出这种事情来,谁受得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个破工作,除了每天摆领导架子,有什么辛苦的?我辞了工作在这里陪他读书,你甩手不管,现在出事了就怪我?”   “现在怎么样?江家死抓着不放,我的脸都丢尽了,事情传回学校里,我还怎么做人?性.骚扰同学,戴上了银手铐,宋泊简,你有没有一点羞耻心?”   下一秒,宋泊简猛地站起来,将椅子掀翻。   他手腕上的手铐“哐当”一声砸在桌上。   “闭嘴!别吵了!”   “面子面子,我去向江嘉佑道歉!我跪下向他道歉!可以了吧?我跪下来求他,求他不要把事情说出去!”   宋父可不吃他这一套,狠狠一拍桌子:“宋泊简,你跟谁大小声呢?你自己做出这种事情来,现在还有脸在这里跟我大呼小叫的?”   一瞬间,宋父宋母有了共同的敌人。   两个人迅速统一战线,开始数落宋泊简。   “宋泊简,所以你高一转学,就是为了江嘉佑?”   “你当时是怎么跟我们说的?你说你想换个环境!现在环境换了,你的成绩呢?”   “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心里藏着这么龌龊的事情。就因为你一时冲动,你直接掉到年级十一,还进了派出所,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的人生都被你毁了!”   提到成绩,宋泊简终于忍无可忍,怒吼一声:“闭嘴!我让你们闭嘴!”   他高高地举起金属的手铐,狠狠地砸向桌面。   “闭嘴!闭嘴!”   宋父不依不饶:“你再给我喊一句!再喊……”   “哐当”一声,宋父的声音戛然而止,外面的警察不敢再放任他们自己协商,赶忙冲进去阻止。   他们进去的时候,宋泊简和宋父已经扭打在了一起。   “住手!住手!这里是派出所!”   警察刚刚还说,他们没有理由拘留宋泊简。   现在理由来了——   袭警。   混乱之中,宋泊简不肯停手,他的手铐砸到了一个警察的额头。   这下他被拘留了。   在被带走之前,宋泊简站在江嘉佑面前,向他鞠躬道歉。   他弯下腰、低下头,声音很低:“对不起,江嘉佑,是我错了,我不该骚扰你,不该一直针对你,是我不好,对不起。”   然后他又写下保证书,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骚扰江嘉佑。   最后,宋父宋母赔偿江嘉佑被扯坏的衣服。   就这样,事情结束了。   *   走出派出所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已经是大年初一了。   领导再三向江嘉佑保证,这件事情学校一定会妥善处理的,让他不用害怕。   江嘉佑点点头,表示相信学校。   “麻烦各位老师了,陪我们折腾了这么久,那个……要不我们请几位老师吃个饭,老师应该都饿了吧?”   领导连忙摆手,说不用。   不好随便让学生家长请客。   “那张老师……”   张老师也摆摆手:“不了不了,宋泊简是我班上的学生,他做出这种事情来,我怎么好意思和你们一起吃饭?”   “不不不,张老师是好老师,秉公处置,也没有偏心,我们分得清,也不会埋怨张老师。”   江父江母又看向祝青臣:“祝老师,一定要请祝老师吃顿饭,您实在是帮我们家太多了,这次要不是有祝老师在,我们嘉佑还不知道要被怎么欺负呢。”   他们殷切地望着祝青臣,祝青臣笑了笑:“今天实在是太晚了,几位老师应该都困了,嘉佑也要回去睡觉了。吃饭是小事,安慰一下孩子才是最要紧的。”   “是,是。”江父江母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看向江嘉佑,问,“嘉佑,爸妈送你回宿舍吧?”   江嘉佑却问:“你们这几天住在哪里?”   “我和你爸就住在学校旁边的宾馆里,想着陪你过年,就没回去……”   “那我跟你们过去吧。”   江父江母眼睛一亮:“真的吗?”   “嗯。”江嘉佑点点头,“要是……要是宋泊简的父母怀恨在心,又来学校找我,我一个人怎么办?”   “对对对,那你和爸妈住在一起,爸妈肯定会保护好你的。”   大过年的,街上也没有出租车。   还好张老师和领导是开车过来的,把他们送了回去。   江嘉佑跟着父母,来到他们暂住的宾馆。   一个看起来有些老旧的宾馆,推开房间门,房间收拾得很干净,但桌上却摆着一堆泡面——   春节期间,很多饭店都不开门,宾馆也不提供饭菜,所以他们提早买了一些泡面屯着。   桌上还放着一碗吃了一半、已经凉透的面条,应该是他们正准备吃,结果就接到江嘉佑的电话,着急忙慌赶了出去。   另外,床头柜上还放着一本书。   封面花花绿绿的,名字叫做《如何当好一个父母》,应该是他们在地摊上买来的。   见江嘉佑的目光落在这本书上,江母连忙道:“嘉佑,爸爸妈妈已经在学了,你是爸爸妈妈唯一的儿子,也是爸爸妈妈最爱的儿子,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学的,等我们学好了,你再……”   江嘉佑红着眼眶,扑进爸妈的怀里。   一家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   处理好一切事情,祝青臣和李钺回到家里,把昨晚没吃完的火锅菜品丢进锅里涮一涮,做成麻辣烫,随便吃了两口,就准备上床补觉了。   一晚上没睡,太困了。   祝青臣换上自己毛茸茸的睡衣,钻进被窝里,拍了拍床铺:“李那个,快来。”   李钺锁好房门,拉上厚重的窗帘,然后也钻了进去。   祝青臣熟练地靠过去,扒在他身上,把手伸进他的背心里,脚架在他的腿上,像抱着一个暖炉。   “李钺,你天天穿这套衣服,冬天睡觉也穿,不冷吗?”   “修车工的专属皮肤,必须要穿。”   李钺一手搂着祝青臣,一手握住他的手,贴在胸膛上搓了搓:“你感觉怎么样?冷不冷?”   祝青臣身体不好,冻一会儿就要感冒的。   一晚上都在外面跑,李钺实在是有些担心。   祝青臣摇摇头:“我感觉还好,羽绒服很暖和。”   李钺摸摸他的额头,还是不太放心:“我还是去煮点姜汤给你喝,喝了再睡。”   “不要!”祝青臣用力扒住他,“喝了姜汤睡着睡着就想上厕所,还要从被窝里爬起来,更麻烦,我不喝!”   李钺拗不过他,只能收紧手臂,把他抱得更紧一些。   “要是真的不舒服,就把我喊醒。”   “知道了。”   两个人抱在一起,却都有些睡不着。   李钺道:“我刚才问过警察了,宋泊简顶多被关三天,就被放出来了。”   祝青臣从床上爬起来,撑着头:“我想,就算他出来了,也不会再来找嘉佑了。”   “他嘴上说着喜欢嘉佑,其实也没有多喜欢,一开始打压他,现在竟然还想直接对他用强。”   “嘉佑现在拿住了他最大的把柄,他害怕嘉佑把事情说出去,坏了他的名声。所以,宋泊简应该不敢再招惹他了。”   “而且我有预感,宋泊简出来之后,应该又要转学。”   宋泊简的父母也一样爱面子。   现在事情闹成这样,学校老师领导都知道了这件事情,他们恨不得当做无事发生,马上回到原来的学校,继续当他们的小领导、语文老师和年级第一。   所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江嘉佑和宋泊简,再也不会遇到了。   李钺颔首,抱住祝青臣,把他按进自己怀里:“那就好,睡觉。” 第078章 死对头(13)   不出祝青臣所料,宋家一家三口都爱面子。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当然没脸在北城继续待下去。   三天后,也就是大年初四。   宋泊简从派出所里出来,宋母独自去接他。   宋父没去,不知道是觉得他丢脸,还是跨不过父子打架这道坎,反正没去。   宋母带着宋泊简,回到修车店三楼的出租屋里。   宋泊简简单收拾一下,换一身干净衣服。   宋父宋母则在外面收拾行李,把出租屋里的东西都收拾好。   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说话,屋子里安静得有些诡异。   没多久,他们就收拾好了。   宋泊简背着书包,宋父宋母扛着大包小包,下楼的时候,宋母本想敲门告诉房东一声,却被宋父拦住了。   宋父压低声音,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还嫌不够丢脸吗?”   满是数落和冷漠。   没有办法,最后宋母给房东发了消息,说他们明年不续租,钥匙就放在客厅桌上,押金也不要了,就当是房子损耗的补偿。   隔着一扇门,二楼里传来“叮咚”一声。   李钺就在家里,跟祝青臣一起吃零食、看动画片。   他们都没有落井下石的爱好,回了一个“好”字,没有多说,也没有出去。   宋家人继续往楼下走,走到楼下的时候,正好撞见了江嘉佑和他的父母。   就在街对面的学校门口。   江嘉佑背着书包,大概是要去学校里自习。   父母亲自送他,江父提着水壶,江母帮江嘉佑整理一下围巾,又叮嘱他:“学习也不要太累了,注意休息。”   江嘉佑点点头。   江母余光瞥见宋家人,又问:“要不要爸爸妈妈也在这边租个房子陪你?正好……”   “不用了。”江嘉佑摇摇头,“我喜欢住在学校里,和同学一起,比较有学习的氛围。而且爸妈年后也要上班,不管怎么样,有份工作才好。”   “那好吧,快进去吧。”   “嗯。”江嘉佑点了点头,目光轻轻略过街对面的宋泊简,然后转身走进学校。   宋泊简惨白的嘴唇动了动,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想要去追。   下一秒,一辆摩托车呼啸着从他面前开过去。   宋母被吓了一跳,连忙把他拉回来。   就这样,耽误了几秒钟,江嘉佑毫不留恋地走进了学校里。   这时,江父也看见了宋泊简,见宋泊简还想追自己儿子,他直接撩起衣袖,朝他走来,似乎准备再揍他一顿。   宋泊简一扭头,只见宋父已经拖着行李箱,走出去很远了。   “还不快走?简直丢脸。”   丢脸,又是丢脸。   没有办法,宋泊简只能收回脚步,和母亲一起追上去。   来到车站,坐上大巴车,一家人启程回家。   车上人不多,三个人找到位置坐下,宋泊简与母亲坐在一起,父亲又坐在后排。   他们就这样坐着,谁都没有说话。   三个小时后,大巴车马上就要到站。   宋母这才开了口:“泊简,咱们以后就不回北城了,处分和转学的事情,爸妈都会帮你办好的。你转回原来的学校,继续读书,不要再想那些事情,也不要向别人提起之前的事情,记住了吗?”   宋泊简点点头:“记住了。”   忽然,坐在后面的宋父也道:“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是再敢做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直接把你赶出家门。”   宋泊简没有回答,只是应了一声:“好。”   一家人回来得不算体面,虽然他们极力隐瞒在北城发生的事情,但教师圈子就这么大,事情或多或少肯定会传出来。   宋母辞了工作,宋泊简背上处分,宋父也被调岗,去了不太重要的岗位。   正月初八,时隔半年,宋泊简再次回到了原来的学校。   他背着书包,站在学校门口,心中思绪翻滚。   他好后悔。   他不该为了自己的私欲转学,不该自负到拿自己的人生开玩笑。   不该做出这么多离谱的事情。   他走进学校,听见熟悉的同学们正聚在一起聊天。   “你们听说了吗?”看过全区成绩表的学生说,“嘉佑上学期又考了年级第一,全区前三。”   “嘉佑转学之后,成绩突飞猛进,我都感觉是不是我们学校有人克他。”   “后悔了,他在的时候没有多问他一点学习方法,我感觉嘉佑很有可能是下一届的省状元。”   宋泊简悄无声息地走进教室,在空位上坐下。   同学们都惊呆了,他们看着宋泊简,低声议论,窃窃私语。   “不是,宋泊简怎么回来了?”   “他不是说,他要转学换个环境吗?”   “他在北城一中适应得不太好,上次期末统考,他在北城一中只排到年级十一。”   “所以他又转学回来了?”   “对啊。”   “你们有没有发现,之前宋泊简的身上,好像总是笼罩着一层光圈,现在好像没有了。”   “你看错了吧?什么光圈?你以为他是佛祖啊?”   同学们嘻嘻哈哈地聊着天,宋泊简坐在位置上,拿出卷子,开始做题。   可写着写着,他忽然眼眶一酸,掉下泪来。   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   他不该针对江嘉佑,不该那样欺负他的。   对不起!对不起!   *   宋泊简走后,江嘉佑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每天早上六点起床,洗漱吃早饭,去操场上读一会儿英语,读完了就回教室上课。   大课间吃零食,然后学习;吃午饭,学习;吃晚饭,学习;吃宵夜;学习。   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学习。   祝老师偶尔会请他们几个住宿生去修车店吃饭,也会在学习不忙的时候,悄悄给他们放半个小时的动画片,让他们放松一下。   周末的时候,爸妈也会特意坐车过来看他。   江父江母也在重新学习,如何当一个更好的父母。   两个人不仅给他送来饭菜零食,还去请教了他们学校的老教师,问他们该怎么照顾高考生。   两个人从之前的“我们已经帮你找好了宋泊简的爸妈,你有什么问题问他就行了”、“别的我们什么都不懂”、“我们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接下来都看你自己”的甩手掌柜,到现在尽力帮忙的家长,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   一年后,江嘉佑在父母殷切的期盼下,自信满满地走进高考考场,拿下了当年的省状元。   清北招生办找到他们家的时候,江父江母拿出记得满满当当的笔记本,帮他一起参谋,一家人一起填报志愿。   离开家乡、去上大学的时候,江嘉佑遇到了自己之前的同学。   他们说:“真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你当上了省状元,我们还以为会是宋泊简呢。”   “宋泊简考得也还行,就是没有你这么好,初中的时候,一直都是他比较……”   江嘉佑笑了笑:“我已经不关注他了,也不想和他比了。”   没多久,车站广播提醒,列车已经进站,可以排队检票了。   江嘉佑推着行李,背着书包,在父母的陪同下,踏上了前往未来的列车。   *   教出一个省状元,学校给祝青臣发了奖金。   高考结束后的暑假,祝青臣拿着这笔钱,请李钺吃大餐。   盛夏时节,空调呼呼地吹着,祝青臣趴在沙发上,捧着手机。   “学校发的一千块钱,只剩下一百五十三块了。李钺,你还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祝卿卿,你最好买一杯奶茶,我有预感,下个世界是古代世界,你喝不到。”   “有道理。”祝青臣深以为然,马上点进自己常喝的奶茶店,给自己和李钺点了两杯奶茶,“还有一百三十块钱,再买点什么好?最好是古代吃不到的。”   两个系统幽幽飘过。   “喜报,北周武帝吃上太子太傅的软饭了。”   “喜报,大反派吃上隔壁宿主的软饭了。”   “你们两个……”祝青臣抓起沙发上的抱枕,朝它们丢去。   李钺倒是甘之如饴,搂着祝青臣:“你们两个有意见?”   两个系统齐声道:“有。”   “有也憋着,吃上祝卿卿的软饭,是我的本事。”   祝青臣无奈:“你到底想吃什么?快点。”   “老婆吃什么我吃什么,软饭都是香的。”   “那我就看着点了。”   “好。”   祝青臣最后点了份炸鸡,还有披萨和小龙虾,都是古代吃不到的东西。   半个小时后,两个人下楼去拿外卖。   李钺打开电视,熟练地戴上手套,开始剥小龙虾。   祝青臣则把两杯奶茶的吸管插好,递到李钺面前。   夕阳余晖散尽之后,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祝青臣用竹签子把剥好的小龙虾串成一串,一口吃掉。   吃完外卖,两个人便下楼去丢垃圾,顺便散散步。   入夜之后,盛夏暑气渐渐散去,但迎面吹来的风还带着些热气。   祝青臣和李钺手牵着手,走在人行道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祝青臣把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甩得高高的。   “李钺,你说古代会有修车工吗?”   “你说呢?”   “我说,应该没有,但我意犹未尽。”   “古代有杀猪匠。”   “不要,听起来不太好闻。”   “那打铁的?护院?或者马奴?”   “这不太好吧?”祝青臣努力忍住,不让自己笑得太灿烂。   两个系统再次从他们身后幽幽飘过。   “你们俩还挑起来了?”   “麻烦两位宿主搞清楚,你们是去各个小世界做任务,不是去角色扮演度蜜月的。”   祝青臣小声嘀咕:“那也不耽误啊,我可以救学生和度蜜月两手抓。”   蓝色小光球猛冲上前,撞在他的额头上。   “小恋爱脑,进去吧你!学生都读大学了,你俩还在这里腻腻歪歪、卿卿我我!我和反派系统已经违规了!”   祝青臣“嗷”了一嗓子,牵着李钺的手,两个人直接被撞到了系统空间里。   系统把竹简推到他们面前:“快,选一个!”   “知道了,选选选。”   祝青臣坐在地上,捂着额头,抬头看向面前的竹简。   “挑不出来。李钺,你再选一个,这次好好选。”   “好。”   李钺应了一声,目光在几支竹简中穿梭。   他们一起走过这么多世界,剩下可供选择的已经不多了。   李钺观察了一会儿,最后指着一个:“祝卿卿,这个。”   祝青臣凑过去看,把上面的字念出来:“双替身?”   祝青臣挠挠头:“这个听起来还行。我们之前去的都是‘渣攻找替身’世界,这次变成‘双替身’,那应该是‘受也会找替身’的意思吧?”   他转过头:“系统,是这样吗?”   “是的。双替身,顾名思义,就是不仅渣攻有白月光,把受当做替身,受也有自己的白月光,渣攻也只是替身。”   一听这话,祝青臣眼睛一亮,伸手就把竹简拿下来了。   “好耶,这个听着很公平!就要这个了!”   “没问题,做好准备。”   熟悉的光羽,熟悉的白光。   祝青臣扑进李钺怀里,两个人双双进入任务世界。   【书名:一剑出天山】   【时代:仙侠修真】   【标签:酸涩文学,阴差阳错,虐恋情深】   天剑山人人都说,卫飞云臭不要脸!   一介散修,无父无母、无师无友,容貌平常、气质一般,言行举止更是粗俗。   可就是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甚至有些下等的散修,竟和天剑山光风霁月的大师兄顾鸿轩结为了伴侣!   天剑山谁人不知?大师兄与小师弟,同在师尊门下修行,从小一起长大,就连修习剑术与心法都是比照着来的。   所有人都以为,大师兄和小师弟会终成眷属,等着喝他们的喜酒。   偏偏那日,大师兄与小师弟吵架,两人闹了不愉快。   小师弟闭门不出,大师兄负气下山,待大师兄回来时,手里便牵着散修卫飞云。   大师兄说,他下山历练,不防中了妖魔陷阱,卫飞云救他一命,两人又春风一度。   所以他将卫飞云带回宗门,请师长过目,准许他与卫飞云结为伴侣。   卫飞云又黑又瘦,站在恍若神仙的顾鸿轩身边,一点儿也不般配。   而顾鸿轩的目光也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落在了小师弟的身上。   小师弟紧紧地咬着后槽牙,死死地攥着拳头,一双眼睛通红。   他们用传音入密交谈——   “师弟,只要你服软,我绝不娶他。”   “你要娶就娶,与我何干?”   小师弟没有服软,大师兄一再坚持。   就这样,卫飞云和顾鸿轩结成了道侣。   不知是为了气小师弟,还是新婚燕尔、蜜里调油,在结为道侣的一段时间内,他们的相处还算融洽。   顾鸿轩会教卫飞云心法剑术,会带他下山去吃凡人的吃食,也会命人给他送来各色丹药,助他洗髓。   ——天剑山大师兄的道侣,总不能太寒酸。   就这样过了三个月,卫飞云变白了,也变好看了。   脱胎换骨之后的他,模样竟与小师弟有些相似。   特别是他的一双眼睛,和小师弟的一模一样。   顾鸿轩最爱的也是这双眼睛,每每温存之时,他都不许卫飞云闭上眼睛。   可三个月后,大师兄腻了,小师弟也消气了。   他红着张脸,去找顾鸿轩低头认错。   于是他们又恢复了往日的亲密,一同练剑,一同修行,一同下山历练。   遇见妖魔的时候,他们配合默契,形影不离。   闲暇时分,小师弟在闹,大师兄在笑。   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卫飞云看见了,天剑山所有的弟子也都看见了。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卫飞云只是替身而已。   正主一回来,还有替身什么事呢?   但大师兄与小师弟却不肯承认。   小师弟似有心事,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微笑,道:“你们别再胡说了,大师兄都已经成亲了,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我和大师兄现在只有师兄弟的情分,以后也只会并肩作战,不会做其他的事情。”   大师兄淡淡地笑着,不置可否,手指却自自然然地抚上了小师弟的脸:“笑得这么勉强。”   也是从这天起,天剑山所有弟子,都盼着大师兄和卫飞云和离。   美满的新婚生活转瞬即逝,大师兄不再眷顾卫飞云,所有弟子都在为受了委屈的小师弟出气。   卫飞云被迫搬到了远离主峰的破落小院子里居住,每日连饭都吃不饱,更别提打起精神来修行。   他们说:“作为大师兄的道侣,你连辟谷都做不到,每日还要麻烦我们来给你送饭,还不如趁早和离算了。”   卫飞云笑了笑,不置一词,只是守着自己的小院子,继续修行。   顾鸿轩偶尔驾临此地,或是喝茶,或是寻欢,如同人间皇帝一般。   久而久之,顾鸿轩也习惯了,每次与小师弟远行归来,都会有人点一支蜡烛等他,对他百依百顺。   顾鸿轩看卫飞云的目光,似乎也多了几分不明的意味。   温存之后,他摸着卫飞云的脑袋,温声道:“你乖乖的,我就养你。”   就这样过了十年,大师兄与小师弟声名远播,是修真界人人艳羡的一对“挚友”。   天剑山对卫飞云的待遇也越来越差,他们早就不给卫飞云送食物灵药,但卫飞云还是凭自己的努力,精进修为,也到了可以辟谷不食的境界。   这个时候,他第一次向顾鸿轩提了要求——   他也想去秘境历练。   顾鸿轩拧着眉头:“你留在家里,等我回来便好,为何非要下山?”   卫飞云神色认真:“我想……多见见世面。”   顾鸿轩沉默半晌,忽然想到什么,笑着问:“你是想跟着我?怕我和小师弟有什么?你放心,你我既已结为道侣,我就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卫飞云点了点头:“就算是吧。”   就这样,卫飞云恬不知耻地加入了大师兄和小师弟的“挚友”队伍。   又过了十年,卫飞云随他们四处历练。   直到这天,秘境之中,妖兽发狂,随行弟子死伤惨重。   卫飞云猛扑上前,为顾鸿轩挡下妖兽致命一击,被一掌拍到天边。   顾鸿轩与小师弟在绝境之中互许来生,承诺下辈子还做师兄弟。   最后,顾鸿轩最后一剑,斩下妖兽头颅,诛杀妖兽。   卫飞云与小师弟都受了伤,宗门内的医修说,他们都需要九瓣莲续命。   可九瓣莲在顾鸿轩手里,修真界仅此一棵。   小师弟是装病,医修是为了给他出气。   卫飞云是真病,医修所言不虚。   顾鸿轩没有犹豫,把灵药给了小师弟。   他抚摸着卫飞云惨白的脸,温声安慰他:“飞云,小师弟怕疼,我不能不管他,我会再去找药的。我知道你很坚强,再坚持一下,别怕。”   就这样,卫飞云修为尽废,再次被困在了那个小小的院子里。   又过了十年,顾鸿轩找到了另一株九瓣莲。   可顾鸿轩又一次空手来到他面前。   他头一次露出心虚的表情:“十年前的事情,小师弟落下了心绞痛的毛病,小师弟实在是痛得厉害,九瓣莲……我拿给小师弟治病了。你放心,九瓣莲有第一株、第二株,就一定会有第三株。”   “飞云,我再去找,我知道,你还能坚持的,对不对?”   卫飞云躺在床上,紧闭双眼,一言不发。   顾鸿轩哄了他半天,见他不恼,也有些急了:“药是我找回来的,我想给谁用就给谁用,卫飞云,你不要恃宠生骄……”   直到他伸手去推卫飞云,卫飞云才茫然地睁开双眼。   卫飞云快死了。   就在顾鸿轩把药送给小师弟的时候,他快死了。   卫飞云说:“顾鸿轩,帮我把床底的箱子拖出来。”   顾鸿轩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办了。   箱子里,是满满几百幅画像。   画上的人,是同一个男人。   顾鸿轩看着画像,有些愧疚:“飞云,我知道你对我情深义重,我会再去找药,你再坚持几年,一定……”   卫飞云却说:“顾鸿轩,这不是你。”   “这是你的哥哥,我的道侣。”   “当年,你只是个小山村里的五岁孩童,因为根骨奇特,被天剑山挑走,做了宗门弟子。你的哥哥,根骨一般,便留在村中,当了猎户,以狩猎为生。”   “我在山上遇险,是他救了我,我们以天为媒,结为夫夫。可是后来,他被妖魔杀死了。”   所以他这些年来,游历四方,就是为了找到复活.道侣的办法。   他后来,死活要跟着顾鸿轩和小师弟一起游历,也是为了这个。   卫飞云抬起手,轻轻拂过顾鸿轩的眉眼:“你和他真的很像。那三个月里,我真的想过放下他,和你在一起,可是后来……”   “你把我当替身,你也是替身,我们扯平了。”   顾鸿轩愤怒至极,将画像全部撕碎,掐着卫飞云的脖子,把他从床上提起来,问他到底爱谁!   “你到底爱谁?”   ……   【宿主任务:成为卫飞云的师尊,帮助他摆脱死亡命运】   【世界难度:B+级】   【任务奖励:现代美食菜谱x100】   祝青臣一脸震惊:“不是!停一下,停一下!”   “这一点都不公平!”   “为什么攻把受当替身,就是对受虐身虐心?受把攻当替身,还是对受虐身虐心?!”   “到底哪里扯平了?” 第079章 双替身(1)   “到底哪里扯平了?!”   面对宿主的疑问,系统特意精选了几条原书评论,作为解答。   “‘攻受都把对方当替身,两个人做的事情一模一样,谁也不比谁高贵。’”   “‘攻把受当替身,正大光明、坦坦荡荡,所有人包括受自己都知道他是替身。’”   “‘受把攻当替身,遮遮掩掩、偷偷摸摸,非要等到攻爱上他的时候,再告诉攻,他也是替身,让攻愧疚。’”   “‘——两相对比,我甚至觉得攻更好。’”   “‘前面说的对,这里有一个信息差的问题。’”   “‘受明知道自己是替身,却还是死皮赖脸留在攻身边,这不就是默许了攻和其他人对他做出任何事情吗?他有什么可委屈的?所谓的被弟子欺负、洗手作羹汤、给攻挡枪,不过是给自己积累道德资本,好在最后站上道德高地罢了。’”   “‘相反的,攻一直被蒙在鼓里,不知不觉间欠下一大笔情债,攻才比较可怜吧?’”   “‘还有……’”   “停停停!”祝青臣挥舞着双手,从床铺上坐起来,“没有了!没有了!”   系统停在他面前:“臣臣,这些评论都是我筛选过的,我感觉还挺有道理的,所以才会念给你听……”   “你这个小叛徒!”祝青臣伸出手,一把抓住小光球,使劲揉搓,“我上上上个世界就跟你说了,你应该更新……”   小光球奋力挣扎:“我已经更新数据库了,现在是最新版的。”   “……”祝青臣哽住,“所以你觉得他们说的很有道理?”   “有一点道理……吧?”   “一点道理都没有!”祝青臣抓过床铺上的枕头,盘腿坐好,掰着手指头,一点一点跟系统分析。   “首先,他们说,攻受双方都把对方当替身,所以他们扯平了,甚至攻坦坦荡荡,受藏着掖着,所以还是受对不起攻。”   “那么现在,请问,攻的坦坦荡荡给受带来了什么好处?受的藏着掖着又给攻带来了什么坏处?”   “没有。”   “攻给受带来的,只有其他弟子的羞辱、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以及重伤垂危的生命。”   “而受给攻带来的,却是细心体贴的照料、时时安定的后方,以及危急时刻的奋力相救。”   “攻的坦荡并没有给受带来任何好处,受的隐瞒也没有给攻带来任何坏处,就算受心里装着其他事情,那又怎么样?攻有因此受过任何一点伤害吗?”   “除去故事最后,攻得知真相的一点点心痛——当然,他也掐住了濒死的受的脖子,非疾病意义上的心痛和掐脖子,哪个更痛,你觉得呢?”   “他不仅没有受到伤害,反倒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对方的付出。”   “其次,他们说,受明知道自己是替身,还死皮赖脸地跟着对方,故意受尽委屈,最后付出生命,给自己积累道德资本,所以他活该。”   “那按照这个逻辑,攻明知道自己和小师弟两情相悦,还非要把受带回宗门,和他结为道侣,让他受尽委屈,最后享受他救下来的自己的性命,所以他也活该。”   “既然受在积累道德资本、抢占道德高地,如此居心叵测,那攻为什么不赶紧打断他的谋划?一刀抹脖子,硬气点,告诉他,药是我的,我想给小师弟用,但救命之恩不能不报,所以命我还给你,我们两不相欠。”   “他为什么不敢?是舍不得吗?”   “找了个替身,让他因自己而受尽屈辱,和,找了个替身,尽自己所能地爱护他,这两件事情,怎么能是一样的?”   “除了‘找替身’这个动作是一样的,他们二人所做的事情、所承受的后果,没有一点相似之处,怎么能算是扯平?又是哪里扯平了?”   “臣臣,你说的有道理。”   系统好像明白了什么,默默地把祝青臣的观点输入数据库里。   “臣臣,那现在……”   祝青臣从床上爬起来:“出门,去找学生。”   系统连忙跟上:“好。”   祝青臣一边往外走,一边问:“李那个呢?怎么又跟我分开了?”   “总不能每次都把你俩安排在同一张床上吧?小别胜新婚,偶尔也要分开几天。”   “我和李钺本来就是新婚小夫夫。”   “算上小世界的时间流逝,你俩都是结婚好几年的老夫老夫了,还新婚小夫夫。”   “那我这次的身份是什么?”   “和你的徒弟一样,一个……散修。”   “也行。李那个呢?又是一条好龙?”   “我也说不准,你猜。”   “我不猜。”   祝青臣走出洞府,此时正是深夜,夜风微凉,月光普照,祝青臣借着月光,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发。   太好了,这次是漆黑的头发。   系统道:“你不是一直不喜欢修仙世界的白头发吗?这次帮你捏成黑色的了。你不是还说师尊就要穿正红吗?衣服也给你捏了新的。”   “谢谢统统,你统真好。”   “好看是好看,但是……”系统小光球的光闪了两下,似乎是在眨眼,不忍多看,“不像仙尊,像魔尊。”   “魔尊就魔尊。”   系统熟练地附身仙鹤,飞到他面前。   再次踏上拯救徒弟的道路!   祝青臣立于仙鹤之上,问:“统统,这回你怎么不说‘我俩驾鹤西去的样子好美’了?”   系统沉默片刻:“你闭嘴,我已经更新数据库了。聪明的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   “臣臣,这次又是B+级任务,情况比较紧急。”   “所以剧情进展到哪里了?”   “第三个十年,卫飞云为救渣攻负伤,渣攻将第一株九瓣莲给了小师弟,现在他找到了第二株九瓣莲,正在设法采摘。”   “什么?你不早说!”祝青臣震惊,“调头!调头!先去找渣攻!”   他们必须抢在渣攻前面,把救命的灵药拿到手!   徒弟的命就在这上面了!   祝青臣有点后悔:“刚刚不该跟你说这么多话的。”   “臣臣,你放心,知道情况紧急,在你踏出洞府的时候,小世界的时间才开始流动。渣攻现在也只是找到了九瓣莲的位置所在,还没拿到手。”   “那还好。”祝青臣拍拍仙鹤的尾羽,“快。”   一人一鹤调转方向,向渣攻所在的位置进发!   *   九瓣莲乃修真界至宝,生长于至北极寒之地、雪山之巅。   千年萌芽,千年长成,千年开花,花开只一夜,日出便枯萎,若是不能在花谢之前将花摘下,炼成药用,一切都是徒劳。   若仅是地势险峻,也就罢了,偏偏雪山之上,还有上古凶兽镇守。   要在一夜之间摘花炼药,谈何容易?   天剑山大师兄顾鸿轩,因缘巧合,曾得过一株九瓣莲。   十年前与秘境妖兽的大战,他的小师弟与道侣双双负伤,急需灵药续命。   他权衡再三,最后把药给了小师弟。   如今,他的道侣仍旧缠绵病榻。   听闻山上又有花开,他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雪山之上,混沌之气环绕。   黑气一扫,便将意图闯山的顾鸿轩打飞出去。   留守在山下的天剑山弟子见状不妙,连忙飞身去接。   “大师兄!大师兄!”   顾鸿轩在众人的接应下,才勉强稳住身形。   站定之后,他忽然咳了一声,身子往前一探,嘴角淌出血迹。   他哑着嗓子道:“上古凶兽,名不虚传。”   众人见他吐血,都有些急了,拍背的拍背,喂丹药的喂丹药,甚至有的人——   “大师兄,咱们回去吧!”   “大师兄都伤成这样了,万一那凶兽凶性大发,我们所有人岂不危矣?”   “是啊,卫飞云不过一介散修,无父无母、无亲无友,就连修为也不怎么样,本来就配不上大师兄,又哪里值得我们为他冒死取药?”   顾鸿轩紧紧地抿着唇,良久,才终于开了口:“可他毕竟是为救我才……”   他话还没说完,众人便七嘴八舌地推脱起来。   “大师兄就是太善心了,分明是他自己学艺不精,还非要跟着你们去秘境,现在受伤,也是他咎由自取。”   “再说了,他都病了十年,大师兄为他找药也找了十年,就算最后药没找到,大师兄也已经仁至义尽了。”   “就是,卫飞云那样的人,留在宗门里也只是浪费粮食,不如就让他……”   “住口。”顾鸿轩不轻不重地训斥一句,“不许这样说。”   所谓的大师兄,好像一点儿威严都没有。   众人仍旧小声嘀咕:“本来就是。”   “那卫飞云占了大师兄道侣的位置这么久,也该还回来了。”   “他若识相,知道大师兄冒死为他取药,早就该拦着大师兄。”   一言一语之中,顾鸿轩似乎有所动摇。   他挪了挪脚,原本朝着雪山的脚尖,转向了离开的方向。   可……   他已放出话来,要给道侣寻药,全修真界都知道,若是就此离开,只怕要被旁人嗤笑。   就在他犹豫不决之时,远处跑来一个弟子。   他一边跑,一边喊:“不好了!不好了!大师兄,宗门里传来消息,说小师弟不好了!”   顾鸿轩一听这话,猛地回过头:“阿秋怎么了?”   “小师弟旧疾发作,心口疼得厉害,已经昏死过去了。医修说,都是十年前那场大战害的,若要根治,还需一株九瓣莲。”   顾鸿轩握紧手中长剑,再次面向雪山:“你等无需再劝,便是为了小师弟,我也要闯山取药。”   原本一力劝他回去的弟子们,此时也不再多嘴,只是站在他身后:“既然是为了小师弟,我等义不容辞。”   ——好好好,好得很!   忽然,云端传来一阵拍手的声音。   众人猛地抬起头,只见黑夜之中,乌发红衣的尊者,立于仙鹤之上,头戴玉冠,腰缠红梅,居高临下。   云端疾风猎猎,吹动他的衣袍。   不知是不是错觉,此人甫一出现,原本盘绕在雪山上的混沌之气,躁动起来。   黑气卷起雪尘,径直朝此人袭来。   阴云蔽月,原本明亮的月光,霎时消散。   众人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生怕伤着自己。   可混沌之气似乎并没有要伤害祝青臣的意思,它顺着祝青臣的衣摆,爬到他的身上,缠着他的腰。   在黑气盘上来的瞬间,祝青臣用来做腰带的红梅,迅速枯萎,只留下干枯的树枝。   祝青臣徒手拢住黑气,立于云端,垂眸看向底下一众人等。   他淡淡地开了口,似是随口一问:“天剑山大弟子,顾鸿轩?”   顾鸿轩不认得他,摸不准他的底细,不好随意开口,只问:“正是在下。不知尊者是?”   祝青臣并不回答,轻笑一声,语带嘲讽:“道貌岸然,表里不一,伪君子。”   “你……”顾鸿轩变了脸色。   “满修真界都知道,天剑山大弟子,为救道侣,寻药十年,当真是情深义重。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今夜一见,原来不过是伪君子。”   “为缠绵病榻数十载的道侣寻药,不过吐了口血,便听信小人怂恿,心生退意。”   “为已经用过药的小师弟求药,便是万死不辞,千难万险不愿回头。”   “若不是小师弟心绞痛,只怕你等已经在打道回府的路上了吧?”   “顾鸿轩,那可是为你挡下致命一击的道侣啊,你为何如此待他?”   他们早在得手之前,就计划好了灵药的用途。   那药是一定会给小师弟用的。   而卫飞云,不仅救了顾鸿轩一命,还要成就他“情深义重”的美名。   简直可笑。   顾鸿轩愈发冷了脸,连尊称也不用了,举起剑,直直指着祝青臣:“你究竟是谁?报上名来,饶你不死!”   天剑山一众弟子也举起手中佩剑。   “大师兄,看他一身红衣,一定是魔修!”   “没错,不必同他废话,我们杀了他,再去取药!”   “杀!”   话音未落,祝青臣张开双手,原本被他拢在袖中的混沌之气散出,如山呼海啸一般,朝他们袭来。   一瞬间,黑气弥漫,带着冰刀霜刃,直接划破他们的脸颊、衣裳。   血迹斑斑,印在衣上。   底下人乱成一团,举起武器,想要反抗,却总是砍到自己人。   “怎么回事?!”   “此人果然是魔修,这一定就是魔气!”   “大师兄,快杀了他!快!”   可他们的大师兄,这个时候,也自顾不暇。   他挥舞着长剑,也不管身边有没有同门弟子,直接驱散黑气,然后飞身而起!   这个时候,祝青臣早已经乘着仙鹤,朝雪山的方向去了。   顾鸿轩握着长剑的手紧了紧,最后下定决心,悄无声息地提剑俯冲,朝祝青臣的后心刺去。   这人全都看见了。   要是事情传了出去,岂不是被修真界笑话?   祝青臣立于仙鹤背上,连头都没回,反手一扬,混沌之气如游龙一般窜出,直接打在顾鸿轩的心口。   祝青臣淡淡道:“不仅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还是背后偷袭、滥杀无辜的真小人。”   顾鸿轩又喷出一口鲜血,控制不住地朝山下坠去。   他吐出口中血沫,不甘心地怒吼出声:“你到底是谁?!”   雪山之中,清冷的声音传来——   “卫飞云的师尊。”   *   随着祝青臣的身影消失在雪山之中,那团混沌未明的黑气也跟着收了回去。   顾鸿轩摔在地上,众人连忙上前查看。   “大师兄,你可还好?”   “没事。”顾鸿轩捂着心口,擦去嘴角血迹,“那人刚才说什么,你们可听清了?”   众人面面相觑:“隐约……隐约听清了。”   有个弟子壮着胆子,道:“那人说,他是卫飞云的……师尊。”   “这怎么可能?卫飞云一介散修,连父母都没有,哪里又冒出来一个师尊?”   “就是,他根本就是个野路子,修为一般,根本看不出受过指点的样子,方才那人,怎么可能是他的……”   顾鸿轩拄着剑,从地上站起来:“此事我回去问他,当务之急是给小师弟找第二株九瓣莲。”   “可……”   众弟子不免有些迟疑。   “可方才那人也进山了,他口口声声说他是卫飞云的师尊,只怕他也是为了九瓣莲才来的。”   “我们现在进去,会不会被他……”   小师弟和卫飞云比起来,肯定是小师弟要紧。   但要是小师弟和他们自己的性命比起来,那肯定又是性命要紧。   顾鸿轩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依次扫过:“我进山寻药,你们在山外接应。”   众弟子这才放下心来,抱拳领命:“是。”   顾鸿轩调息运气,重新持剑,朝雪山飞身而去。   *   混沌之气指引,祝青臣一路畅通无阻,直接来到雪山深处。   阴云压境,面前的悬崖绝壁上,一朵纯白的重瓣莲花,含苞待放。   还没开花。   祝青臣环顾四周,喊了一声:“李钺,上辈子杀猪。”   下一刻,那团黑气从祝青臣脚边的雪地里,丝丝缕缕,拔地而起。   黑气散去,白发白衣的李钺出现在他身边。   “这辈子教书,祝卿卿,我在这里。”   祝青臣就知道是他。   早在那团黑气缠上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只有李钺,每次到修真界,会变成一缕风、一团气,紧紧地缠着他。   李钺闷闷道:“祝卿卿,我这次是看守灵药的凶兽混沌,需要阻止渣攻取药。”   “后来你的学生死了,渣攻想要找到第三株灵药,大闹雪山,还把守山凶兽大卸八块。”   ——他只是一只可怜的、惨遭虐杀的流浪小动物。   “好可怜噢。”祝青臣抬起手,摸摸他的头发,“放心,有我在,他杀不了你。”   忽然,祝青臣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等一下,李那个,你怎么变成白头发了?”   “为了配你。”   结果祝青臣不声不响换装扮了。   现在好了,祝青臣祝仙尊像魔修,李钺李凶兽像仙尊。   忽然,山外灵气波动。   李钺回头看了一眼:“渣攻又来了。”   祝青臣道:“你去挡住他,我采药。”   话音刚落,劲风吹过祝青臣身边,李钺消失不见。   随着李钺离开,阴云散去,月光初照。   山崖之上,重瓣莲花徐徐盛开。   仙鹤带着祝青臣来到崖上。   “系统,看看这药要如何采、如何保存。”   “好。”   *   一声鹤唳,晨曦破晓。   顾鸿轩第六十七次,被混沌之气打飞出去。   这一次,他重重地摔在地上,众弟子熟练地围了上去。   “大师兄!别再试了!摘不到的!”   “天亮了,大师兄,天亮了!九瓣莲已经谢了!”   顾鸿轩捂着心口:“阿秋还在等着灵药救命,我不能……”   正当此时,又有弟子来报:“大师兄,小师弟已经醒了,他说他的心绞痛好多了。大师兄对他的同门情义,他已然知晓,请大师兄回去罢。”   一众弟子单膝跪下,抱拳行礼,齐声道:“请大师兄回去罢!”   顾鸿轩望了一眼天边明亮的天光,长叹一声,幽幽道:“未能寻到灵药,根治小师弟的心绞痛,我之过也。”   他朝弟子们伸出手:“走罢。”   弟子们连忙上前,将他搀扶起来。   其实,顾鸿轩心里是有些侥幸的。   九瓣莲就一株,若是他成功取药,给小师弟用了,只怕卫飞云又要闹腾。   如此也好,不必陷入两难境地。   卫飞云身强体健,应该还能再撑几年。   不着急。   *   一行人回到天剑山。   顾鸿轩在众人的簇拥下,先去见了小师弟。   小师弟林寻秋靠在床榻上,脸色惨白,有气无力。   众人道:“小师弟,你可不知道,大师兄为了给你求药,闯了六十几次雪山,还受了伤。”   “是啊,大师兄对你情深义重。”   林寻秋抚着心口,脸颊上晕上两抹不自然的绯红,轻声道:“我知道大师兄对我好,我的病不碍事,多修养修养,也会好的。”   “那就好。”顾鸿轩握着他的肩膀,“好好养病,师兄会继续去寻药,一定治好你。”   “好。”林寻秋点点头,眼中盛满羞怯。   从小师弟那儿出来,顾鸿轩便要去找卫飞云。   他倒要问问卫飞云,昨夜那个自称是卫飞云师尊的人,究竟是谁!   他怎么会和这样的人有来往?   可顾鸿轩刚刚来到破落的院子门前,还没来得及推门进去,便有弟子追了过来。   “大师兄!大师兄!不好了!昨夜那个自称是卫飞云师尊的魔修,和一个自称是卫飞云师公的修士,双双打上来了!”   “他们说我们苛待卫飞云,要给徒弟讨个公道!”   “他们破了护山大阵,打伤了一大片弟子,都快打到主峰正殿了!” 第080章 双替身(2)   昨夜才来了一个卫飞云的师尊,现在又来了一个卫飞云的师公。   可卫飞云不是无父无母、孤家寡人一个吗?   从哪里冒出来这么多人?   还是说……有人打着他的旗号,故意找茬?   顾鸿轩来不及细想,扭头要走,吩咐弟子:“把卫飞云带过来,让他认认人。”   话音刚落,顾鸿轩又想起昨夜,那个自称是卫飞云师尊对他下的论断——   道貌岸然伪君子。   想起对方嘲弄的表情和语气,顾鸿轩脚步一顿:“我亲自带他过去。”   他们毕竟还是道侣。   顾鸿轩推开院门。   “吱嘎”一声,原本坐在石阶上、挑拣草药的修士听见动静,抬起了头。   天都亮了,卫飞云没有等到顾鸿轩的灵药,当然要自己爬起来,弄些普通药草,至少让自己好受一些。   顾鸿轩的目光落在他过分苍白的脸上,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很快就消散了。   “出来一趟。”顾鸿轩冷声道,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   “好。”卫飞云应了一声,扶着廊柱,慢吞吞地站起来。   顾鸿轩等不及,大步上前,直接把他拽了出去。   顾鸿轩吩咐道:“有两个人说是你的师尊师公,过来闹事,你让他们走了就行。”   卫飞云颔首:“知道了。”   外面的弟子喊得这样大声,他早就听见了。   可他孑然一身,哪来的什么师尊与师公?   想来是他们认错人了。   不过……他还真有点羡慕这位素未蒙面的修士。   同为散修,他的师尊师公不知从哪里听说他受了欺负,马上就打上门来,给他撑腰。   卫飞云跟在顾鸿轩身后,低下头,掩去眼底落寞神色。   顾鸿轩攥着他的手腕,带着他朝主峰正殿飞去。   半晌,顾鸿轩似是随口问:“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卫飞云答道:“近来天凉,旧疾发作。”   “嗯……”顾鸿轩顿了顿,最后道,“昨夜没能成功采回九瓣莲,实在是凶兽难缠,非我之过。你再坚持几年,我会再去找药。”   “好。”卫飞云点点头,眼中隐约有了光彩,“一言为定,说到做到。”   这是他如今,唯一坚持的事情。   他想活下去。任何人面对死亡的时候,都想活下去,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顾鸿轩却没有回答。   *   修真界的剑修宗门多如牛毛,天剑山在其中,不算特别显赫。   他们占了三座灵气还算充沛的山头,主峰就叫做天剑山。   宗门内,一共有一位掌门、三位长老,内门弟子十余人,外门弟子百余人。   ——系统介绍道。   祝青臣轻笑一声,下了结论:“宗门不大,架子不小。”   李钺陪在他身边,问:“祝卿卿,要杀吗?”   祝青臣举起手中佩剑,剑指天剑山山门上的石匾。   “杀!”   狂风骤起,红衣猎猎,黑气缠绕。   一眨眼,两个宿主就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两个系统对视一眼,连忙追上去:“不能杀!”   “臣臣,剧情还没走完!还不能杀渣攻!”   “大反派,你先别急着在隔壁宿主面前表现自己!”   ——“还不能杀!”   天剑山门,阴云压境。   最后一重护山大阵已然开启。   狂风席卷,电闪雷鸣,将百年古树连根拔起。枝叶簌簌,围绕阵法转了两圈,便消失在了烟尘之中。   顾鸿轩与卫飞云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弟子急急禀报:“大师兄,那两人连破两个护山大阵,方才已入第三重,若是连这一重都破了,只怕我等……”   顾鸿轩站在正殿外,冷声道:“不必忧虑,他们破不了。”   卫飞云站在他身后,望着不远处电闪雷鸣、烟尘滚滚,心底的羡慕越来越浓。   他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场面,他也是第一次见到,竟然有人会为了徒弟,甘愿闯进这样凶悍的阵法之中。   可……他不是他们要找的徒弟,只怕他们要失望了。   卫飞云抿了抿唇角,小声问:“我能直接跟他们喊话,告诉他们,我不是他们的徒弟,直接请他们回去吗?”   顾鸿轩不置一词,弟子嘲弄道:“阵法之中,除了风声雷声,能听得清什么?你连阵法都没见过么?”   卫飞云早已经习惯了,面色不改,又问:“那就只能等他们破阵出来,我才能和他们说话?”   “你胡说什么呢?”弟子语气更急,“你盼着他们破阵是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懂就不要乱说。这第三重护山大阵,可是当年各个宗门大比,掌门特意请傲世宗的陆仙尊与成仙尊设下的,哪有这么容易就被……”   弟子话还没完,阵法中心,忽然有一道闪电劈下,一声巨响!   卫飞云仍旧是那样轻轻的声音:“阵法破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怎么……”弟子的声音顿了一下,“怎么可能……”   只见狂风之中,乌发红衣的修士手执长剑,破阵而出。   顾鸿轩欲提剑迎战,可紧跟着,一团黑气团着那棵被卷入阵中的百年古树,像丢出一颗小石子一般,朝天剑山主峰正殿掷去。   顾鸿轩抵挡不及,只能躲避。   “哐当”一声巨响,那棵古树砸在正殿屋顶上,砸穿屋顶,如同一根钢针,直直地捅进地里。   顾鸿轩回头看了一眼,又猛地转回头。   黑气凝聚成型,也变成了一个男人。   两人并肩而立。   “祝卿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上上个修仙世界,和天道斗法;上个修仙世界,和妖魔两界打架。这都第三次修仙了,我也不能毫无长进吧?”   “我也喜欢修仙,修仙的话,你的身体会一直很好,不用担心生病。”   “不过……这次的阵法,我总感觉有点熟悉。”   两人并肩而行,朝正殿飞去。   而在他们身后,风止树静,尘埃落地。   方才还嘲讽卫飞云的弟子往后退了半步:“大师兄,现在可怎么办?”   他怎么知道,这两个人真的能破阵啊?   顾鸿轩握紧手中武器:“别怕。”   正当此时,正殿之中,传出一个颇具威严的中年人声音——   “众弟子不得无礼!列队迎客!”   是掌门,掌门来了!   “是。”   一众弟子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匆匆排成两列,在正殿两边站定。   顾鸿轩也带着卫飞云,走进殿中。   天剑山一位掌门、三位长老,皆在殿中高位处等候。   原本是肃穆庄严的场景,只是竖插在殿中的那棵古树,平添几分滑稽。   祝青臣与李钺来到殿前,不卑不亢,跨过门槛,走进殿中。   祝青臣环顾四周,一眼就看到了病蔫蔫的卫飞云。   ——天杀的!我一眼就看出这是我的徒弟!   自然,卫飞云也看见了他。   大殿昏暗,天剑山一众弟子皆着白衣,祝青臣一身红衣,当然十分显眼。   这时,端坐在正殿上首的掌门皱着眉头,仔细端详两人的容貌。   有些熟悉,但想不起来,究竟是在何处见过。   他干脆问:“两位尊者,我乃天剑山掌门,似乎与两位素昧蒙面,更无过节。不知两位尊者,擅闯我天剑山,破我护山大阵,所为何事?”   祝青臣站得笔直,微微抬起头:“天剑山欺我徒儿、辱我徒儿十数年,谈何毫无过节?”   “不知尊者的徒弟是……”   祝青臣抬手一指:“散修,卫飞云。”   卫飞云愣住了,后退半步。   这位尊者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顾鸿轩将他拽到身后:“世上同名同姓之人何其多,这位尊者恐怕是认错了。飞云是我的道侣,他自幼孤寡一人,无亲无友,更没有师尊。”   “没错,就是他。”祝青臣定定地望着卫飞云,“你是叫卫飞云吧?”   在尊者坚定的目光中,卫飞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是,我是叫……”   顾鸿轩抓了一下他的手腕,低声道:“闭嘴,谁教你应他的?”   忽然,一团黑气穿过顾鸿轩的指缝,教他松开手。   黑气缠绕着卫飞云的手臂,直接把他拉到祝青臣身边。   李钺操纵混沌之气,祝青臣淡淡道:“本尊与徒弟说话,还轮不到旁人指手画脚。”   顾鸿轩脸色阴沉,想要说些什么,祝青臣就已经转向了卫飞云。   他抓起卫飞云的手,探了一下他的脉搏:“心脉果然虚弱。”   紧跟着,他又捏了一下卫飞云的肩膀:“根骨也日渐虚弱。”   “我和李钺再不来,你就死了。”   卫飞云好几次想开口,终于抓住机会:“尊者,您像是认错人了,我并不是您的……”   祝青臣看着他:“既然你叫卫飞云,那你就是我的徒弟。”   “可我确实不是……”   “你就是。”祝青臣语气笃定,“我的徒弟就是你。”   卫飞云满脸疑惑,祝青臣低声道:“你叫卫飞云,是个孤儿,十八岁那年于山间遇险,为猎户所救,与猎户结为夫夫。”   “好景不长,猎户为妖兽所杀,你游历四方,只为寻到复活夫君的办法。殿上那位顾鸿轩,就是你夫君的弟弟。你救他,是因为他与你夫君模样相似……”   祝青臣话还没说完,卫飞云便急急地打断了他:“尊者!您别说了……”   祝青臣继续道:“十年前,你为顾鸿轩挡下妖兽致命一击,身负重伤,命不久矣。他许诺你,一定会再找到九瓣莲,为你续命。”   “尊者!”   “你不用想了,他不可能带药回来的。”   “昨夜他入雪山寻药,不过稍遇挫折,便心生退意。”   “后来弟子来报,说小师弟心绞痛,须得第二株九瓣莲才能根治,他这才拼尽全力。”   “就算他找到了药,也绝不会给你用,你难逃一死。”   卫飞云脸色更白了几分。   他抬起头,看向顾鸿轩。   顾鸿轩也阴着脸,开了口:“尊者,我的道侣似乎与您并不熟悉,您还要当堂问他姓名,只怕尊者是真的认错了人、找错了山门。”   祝青臣并不理会他,又轻声道:“卫飞云,九瓣莲现在我手中,你拜我为师,我救你一命,替你出气。你若执迷不悟,对顾鸿轩恋恋不舍,就是死路一条。”   他忽然这样说,卫飞云不免有些迟疑:“可……”   祝青臣最后道:“我没有认错人,我就是为你来的。”   “师尊……”卫飞云低低地开了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喊错了,他想喊的是“仙尊”。   不等他改口,祝青臣马上就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好徒弟!”   祝青臣抬头看向顾鸿轩:“你可听见了?飞云是我的徒弟。”   “尊者,你……”顾鸿轩道,“我等看得清清楚楚,你与卫飞云素不相识,当堂拜师,如何能作数?”   “卫飞云,你站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祝青臣拉住徒弟:“我问你,飞云入天剑山,可有拜你宗门内任何一位长老为师?既然没有,我愿收飞云为徒,飞云愿当堂拜师,有何不可?”   “他喊了我一声‘师尊’,那他就是我的徒弟。我的徒弟在天剑山受尽屈辱、命悬一线,我打上山来,替徒弟出气、给他撑腰、为他治病,有何不可?”   “你……”顾鸿轩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就是说不出辩驳的话来。   祝青臣环顾四周,目光扫过殿中每一个天剑山弟子。   他们一向瞧不起卫飞云,如今神色各异,有的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有的不敢相信,怎么会有人冲进来收徒。   但是,看祝青臣坚定的模样,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一定要给卫飞云撑腰了。   掌门只得假笑着打圆场:“飞云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既然尊者与他有缘,有意收他为徒,他有了师长倚仗,我们都打心眼里高兴。我们帮他好好操办,办一场拜师仪式,尊者可满意了?”   祝青臣轻笑一声,微微颔首:“满意。”   “那尊者可以……退去了?”   “拜师仪式不急,我先给我的徒弟治病,治好了病,再谈仪式。”   “如此也好……”   祝青臣朝卫飞云使了个眼色:“走罢,带为师去你的住所。”   “是。”卫飞云到底有些忐忑,回过头,看了一眼顾鸿轩阴沉的脸色,连忙又转回头,“师……师尊,这边请。”   “好。”   卫飞云带着师尊与师公离去,两人即将跨过门槛之时,身后忽然传来掌门的声音——   “还不知两位尊者尊姓大名?”   “散修,祝青臣。”   “凶兽,混沌。”   ——李那个又没有名字。   祝青臣和李钺走出大殿的瞬间,插在殿中的古树便晃了一下,摇落殿中众人满身落叶。   师徒三人走后,弟子忙问:“掌门,此二人擅自闯山、坏我阵法、辱我弟子,何不直接杀了他们?为何还要留他们下来?给他们办什么拜师仪式?”   掌门拂开头上落叶,沉默着,不愿回答。   连破三道护山大阵的人,他们怎么杀?杀得了么?   要是不好好哄着,只怕那两位直接把天剑山给削平了。   这回他们是惹到不该惹的人了。   更可怕的是,他们连什么时候惹的、怎么惹的,都不清楚。   顾鸿轩看出掌门的为难,低声呵斥弟子:“闭嘴,若是打杀起来,我与掌门长老自可全身而退,可你们呢?难道要白白送死?掌门周全你等,你等却不知天高地厚。”   众弟子这才知道后怕,连忙告罪:“我等知罪,请掌门、大师兄见谅。”   掌门摆了摆手:“先下去罢,鸿轩留下。”   “是。”   众弟子依次退下,顾鸿轩留在掌门身边。   顾鸿轩唤了一声:“师尊,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能怎么办?”掌门反问,“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们,送他们下山。”   “我们究竟是什么时候招惹他们的?卫飞云究竟是什么时候和他们勾结在一起的?你作为他的道侣,竟一点儿都没有察觉?”   顾鸿轩低下头:“是徒弟失察。那卫飞云……”   “反正你也不喜欢他,正好借此机会甩了他,就让他跟着那两个煞星走。”   “我……”顾鸿轩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对了。”掌门忽然想起什么,“方才那个红衣服的煞星,说他叫什么来着?”   “‘祝青臣’。”   “祝青臣?”掌门皱眉思索,“这名字似乎在哪儿听过。”   “我听着也耳熟,只是想不起来……”   忽然,师徒二人猛地抬起头:“祝青臣!傲世宗的那位师祖!”   “这怎么可能?那位师祖不是早就飞升成仙了么?怎么可能还在人界逗留?”   顾鸿轩沉吟道:“传闻中,那位祝师祖白发白衣、超然出尘,怎么可能是这副狷狂模样?说他是魔修,都会有人信。”   掌门皱眉:“鸿轩,你的意思是?”   “况且,那位师祖一身正气,怎么可能做出擅闯他人宗派的事情来?”   顾鸿轩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师尊,只怕这位‘祝青臣’,是魔修假冒的。”   “我们是打不过他,可祝师祖追随者众多,傲世宗的陆仙尊与成仙尊更是嫉恶如仇,若是被他们知晓,有人打着祝师祖的旗号,招摇撞骗、烧杀抢掠,师尊想,他们会如何?”   “自然是怒不可遏,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好。”掌门眼睛一亮,“鸿轩,你速派弟子,前往傲世宗,将此事告知几位仙尊。”   既然他们自己杀不了“祝青臣”,那就借旁人的手来杀!   今日奇耻大辱,不能不报!   顾鸿轩正要领命下去,忽然,殿外传来弟子的通报:“掌门、大师兄,祝仙尊与混沌不满卫飞云的住所,一剑将卫飞云的院子劈成了两半。”   “带他们在宗门内看看,想住哪里就腾出来给他们住。”   “祝仙尊指明要大师兄的院子。”   顾鸿轩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随他们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顾鸿轩抱拳行礼:“师尊,我亲自去请陆成两位仙尊!”   “也好,你去,将事情说得厉害些,千万请两位仙尊为我们做主,快去快回。”   “是。”顾鸿轩转身离开,背影决绝。   *   “祝仙尊,这里就是我们大师兄的院落了。”   门内弟子带路,祝青臣一行人,从后山那个破落的小院子,来到宗门大师兄无比华丽的住所。   祝青臣故意问:“怎么?你们大师兄与我徒弟分明是道侣,却不住在一起?”   那弟子竟还知道不好意思:“大师兄要安心修行,所以……不与卫飞云……卫兄住在一处。”   祝青臣自然不信,了然笑了一声,拖着长音道:“原来如此。”   这时,隔壁院落,一个修士捂着心口,扶着门出来了。   这修士身形高挑,容貌俊美,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祝青臣又问:“这位是?”   “这位是宗门小师弟,林寻秋。”   祝青臣又道:“大师兄与小师弟住隔壁,大师兄的道侣住在后山破落的院子里,你们宗门的安排,真是教人琢磨不透。”   林寻秋脸色一白:“不知这位尊者是何人?为何对我宗门中事指手画脚?如此无礼!我与大师兄同门情深,大师兄为了方便照顾我,这才……”   不等祝青臣说话,卫飞云便挡在祝青臣面前:“小师弟,这位是我的师尊。”   林寻秋喜欢在旁人面前显摆他与大师兄兄弟情深,是他这个道侣一辈子都赶不上的,卫飞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在新拜的师父面前……   他还是想给自己留点面子,至少,别太难堪。   卫飞云道:“师尊、师公,我们进去吧。”   “也好。”祝青臣拍拍他的肩膀,“进去再说。”   顾鸿轩的住所,比卫飞云的,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各种精进修为的天材地宝,只怕整个宗门的资源都堆在他这里了。   还真是区别对待。   卫飞云走进院中,有些胆怯:“师尊,我原来的那个院子也不错,要不我们还是回去……”   “四面墙壁透风,有什么可不错的?”祝青臣反问,“你若舍不得里面的东西,等你好些了,再回去拿便是。”   他命令道:“去寒冰床上坐着,为师帮你检查一下根骨。”   “可……”   “你是顾鸿轩的道侣,又是顾鸿轩的救命恩人,这本就是他该给你的,无须畏首畏尾。若是他们上门来闹,为师与师公帮你打他们出去!”   “你的病拖不得,现在,上去坐着。”   原书剧情里,卫飞云在得知顾鸿轩把灵药给了小师弟的当天晚上,就死了。   现在是顾鸿轩没采到药,剧情才有了变化。   剧情有了变化,卫飞云的身体状况却没有。   他必须马上治病!   见祝青臣坚决,卫飞云只得脱了鞋袜,在寒冰床上盘腿坐好。   祝青臣伸出两根手指,按在他的头顶:“静气凝神。”   祝青臣在系统的指导下,检查徒弟的身体。   李钺则抱着手,站在门外,防着来闹事的人。   小夫夫配合默契。   一个时辰后,祝青臣才收回手。   “你的身体真是糟透了,为师虽有九瓣莲,却不是医修丹修,无法炼丹,更无法为你治病,只怕浪费了灵药。”   “师尊……”卫飞云抬起头,“天剑山虽然也有医修,但是指望不上,他们不仅不会尽心为我治病,只怕还会调换了师尊辛苦得来的灵药。”   他倒也不傻。   祝青臣微微颔首,朝门外走去:“李钺,我徒弟要治病,我们还得下山去,找个信得过的医修……”   他话音刚落,忽然,头顶传来一声巨响。   整个房顶直接被掀翻,撞在后面的山坡上。   “大胆魔修!竟敢冒充我师尊招摇撞骗,还不束手就擒!”   祝青臣抱着手,抬眼看去。   谁啊? 第081章 双替身(3)   得到掌门允准,顾鸿轩当即御剑下山,赶往最近的傲世宗分堂。   严格意义上来说,傲世宗并不算是一个门派。   这是一个专属于散修的聚集地。   天下散修,尽归此宗。   宗门内,没有严苛的规矩,没有分明的上下尊卑等级,更无须弟子上供。   分堂遍布修真界,倘若散修受人欺凌、身陷险境,都可以寻求帮助。   一手创立傲世宗的两位仙尊,也是传奇人物——   一位陆仙尊,原本是一个种植药草的乡野村夫,不幸被某个衣冠禽兽盯上,不仅要将他剖心取丹,还要“杀妻证道”。   一位成仙尊,原本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散修,同样被那个禽兽盯上,作为“杀妻证道”的备选。   危急时刻,那位姓祝的师祖从天而降,收两人为徒,带领两人破局,最后更是窥破天机,联合魔尊,率领修士魔修,奋力与天一战。   最终胜天半子,天道覆灭,修真界由此挣脱天道束缚,才有了如今安定和乐的局面。   事了之后,祝师祖与魔尊飘然远去,不知所踪。   留下陆仙尊与成仙尊,吸取之前的教训,联手创立傲世宗,回护天下散修。   每每对上这两位仙尊,顾鸿轩都不免有些心虚。   毕竟,卫飞云也是散修。   所幸卫飞云对他用情至深,一直安守后院,偶尔受些委屈,也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向外人告状。   这样想着,顾鸿轩又有了底气。   他可是天剑山的大师兄,根骨奇特,天资卓绝,也能算是修真界年轻一辈的翘楚。   卫飞云平平无奇,侥幸与他结为道侣,受点委屈也是应该的。   况且,他也没怎么亏待过卫飞云。   卫飞云与他结为道侣后,结束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不再受人欺负,吃穿不愁,修为也有所长进。   难道还不够好么?   顾鸿轩是真的不觉得自己亏待了卫飞云。   反倒是卫飞云,他分明叮嘱过卫飞云,不要与打上门来的那两个煞星搭话,把他们打发走就行了。   结果卫飞云不知抽什么风,竟然把那两个煞星留下了。   宗门上下,没人能打得过他们。   若是让他们长留在天剑山,必定闹得鸡犬不宁。   还好,还有傲世宗。   顾鸿轩一路御剑,半个时辰后,来到傲世宗西北分堂。   堂中有散修弟子留守,以备不时之需。   顾鸿轩径直入内,抱拳行礼:“我乃天剑山大弟子,我有要事禀报陆仙尊与成仙尊,不知两位仙尊现在何处?”   弟子回礼:“顾道友,今日是我们傲世宗祝师祖飞升成仙的日子,两位仙尊正设坛施法,求见师祖一面。若是没有紧急的事情,我们是绝对不敢打扰的。”   “我所说之事,恰与祝师祖有关!”顾鸿轩神色严肃,“两个魔修,顶着祝师祖的名号,四处闹事,招摇撞骗,甚至虐杀无辜、生灵涂炭!”   弟子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   “修真界谁不知道祝师祖的名号,怎会有人如此大胆?况且,魔修与我们早已签订和约,千百年来都相安无事,怎么会……”   顾鸿轩继续道:“此二人修为深厚、横行无忌,连破我天剑山三道护山大阵。”   “天剑山护山大阵正是陆仙尊与成仙尊一同设下的,那两人破阵之后,出言不逊,放话出来,说就算是陆成二位仙尊来了,他们也不放在眼里。”   “天剑山受辱,还是小事。最可恶的是,他们竟然顶着祝师祖的名号为非作歹。”   “我等尽力周旋,如今使计,将他二人扣留在宗门之中,才连忙出来向两位仙尊禀报,请两位仙尊出马,擒拿魔修,回护祝师祖名声!”   这番话说得声情并茂,弟子眼前不由地浮现出一个场景——   两个魔修,站在天剑山山门前,表情嚣张,仰天长笑。   “什么陆南星?什么成意?不堪一击!”   “告诉你们,我可是他们两个的师尊!”   “就算是他们两个来了,也得在我面前跪地求饶!”   “嘶——”   弟子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拿出传音符。   这张传音符还是两位仙尊留给他的,紧急的时候可以使用。   现在就是紧急的时候!   弟子捏碎传音符:“两位仙尊,急事速来!”   顾鸿轩忙道:“事关祝师祖!有人冒充祝师祖滥杀无辜!”   不多时,两位仙尊就答复了。   一听事情和师尊有关,他们也顾不得什么开坛祭祀,用传音符传回咬牙切齿的一句:“无耻小儿,稍坐等死!”   还带着御剑飞行的呼呼风声。   看来是在路上了。   顾鸿轩勾了勾唇角。   那两个煞星再怎么厉害,难道还挡得住两位仙尊合力?   等那两个煞星伏诛,一定要教训教训卫飞云。   让他长点记性。   一刻钟后,两位仙尊赶到。   两个人提着剑,环顾四周,厉声呵斥:“哪个魔修敢冒充我师尊?滚出来!”   顾鸿轩连忙迎上前去:“见过两位仙尊,那两个魔修来天剑山闹事,被我使计,困在了天剑山中。”   两位仙尊对视一眼,握紧手中长剑,冷声道:“前面带路。”   “是。”顾鸿轩忙不迭带路,“仙尊随我来!”   不等顾鸿轩御剑,两位仙尊就飞出去了。   一路上,顾鸿轩又将事情添油加醋,重新说了一遍。   ——那魔修不仅将天剑山搅得天翻地覆,更是大逆不道,冒充祝师祖,扬言要拳打陆南星,脚踢成仙尊,替祝师祖教训两个徒弟。   ——冒充祝师祖的那个魔修,更是与一个上古凶兽举止亲昵,败坏师祖名声。   两位仙尊脸色铁青,攥着拳头,骨节摩擦,嘎吱嘎吱地响。   顾鸿轩更加放心。   今日可是祝师祖飞升成仙的日子,这两个人偏偏挑在今天闹事,可算是踢到铁板了。   不多时,三人抵达天剑山。   天剑山外,一片狼藉。   远远地就能看见,山门外草木摧折,狂风过境的痕迹。   几人环抱的树木,直接被连根拔起,剑锋掠过,是一道道整齐的缺口,甚至有一棵参天古木,被直接插进山上大殿之中。   可见对方残暴,实在是无法无天。   陆仙尊还在生气,成仙尊却发觉有哪里不对,不由皱起眉头。   他冷声问:“这魔修也用剑?”   “是。”顾鸿轩顿了顿,“修真界与魔界交好多年,魔修使剑,也不奇怪。”   这倒也没错。   成仙尊又问:“你可看清楚了,他二人是如何破阵的?”   顾鸿轩摇头:“狂风大作,看不清楚。”   “那他二人是多久破阵的?”   “约莫……一刻钟。”   “一刻钟?”成仙尊不可置信,又转向身边的陆仙尊,“你亲自设下的阵法,被人一刻钟就破了?”   “不可能。”陆仙尊板着脸,“我的阵法是师尊亲自教我的,不可能这么快就被人破了。”   顾鸿轩忙道:“也许是我记错了,一个时辰也说不准。”   一个时辰和一刻钟也能记混。   两位仙尊对视一眼,不免有些怀疑。   他们从狼藉的山门前掠过,直接来到正殿门前。   见他们来了,掌门长老快步迎上前。   “仙尊、两位仙尊!”   “两位仙尊可来了,迟来一些,只怕天剑山都要被那两个煞星给拆了!”   “仙尊不知道,那两个煞星有多大逆不道……”   成仙尊摆了摆手:“那两人现在何处?带我们去见。”   陆仙尊也道:“无需多言!快快带路!”   “是。仙尊,这边请。”   “那两个魔修一来,便占走了山上最好的院落,大有自立为王的意思!”   “若是寻常魔修,我等技不如人,也就算了。偏偏那魔修打着祝师祖的旗号,烧杀抢掠……”   正说着话,他们便来到了顾鸿轩的院门外。   “就在里面!”   陆仙尊抬手运气,四周隐隐有气息浮动,甚至连周身景物都出现了短暂的扭曲。   掌门长老,还有顾鸿轩,都不由地往后退了半步。   掌门与顾鸿轩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胜券在握的眼神。   顾鸿轩低声道:“师尊,幸不辱命。”   掌门亦欣慰道:“鸿轩,干得不错。”   两个人转回头,脸上都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陆仙尊出手,那两个人必死无疑!   强闯山门之仇、殿上羞辱之仇,马上就可以报了!   只见陆仙尊凝神运气,用上了十成十的修为。   他抬手一掌,“轰隆”一声巨响!   整个屋顶被掀翻,砸在山坡上。   “好!”天剑山掌门不由地喊了一声,“仙尊好修为!”   灵力波动,烟尘四起。   只见乌发红衣的“魔修”,被身形高大的同伴护在怀里。   “大胆魔修!竟敢冒充我师尊招摇撞骗、胡作非为,还不速速现身,束手……”   烟尘散去,“魔修”抬起头,同他们对上视线,看清对方的面容。   “就……就……”   陆仙尊就快放完的狠话,忽然说不下去了。   就——   人影闪过,成仙尊像一阵风,从陆仙尊身边刮过去!   下一刻,他直接冲到院子里,大喊一声:“师尊!”   师尊?!   顾鸿轩和他的掌门师尊,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又下一刻,成仙尊扑到“魔修”面前,抱着他的腿,拽着他的衣袖,回头指着陆仙尊,大声告状。   “师尊,师兄把屋顶掀翻了!他都做几百年师兄了,正好他犯错,换我做师兄!我长大了,我可以做师兄了!”   又又又下一刻,陆仙尊也反应过来,丢开长剑,猛冲上前,扒拉着“魔修”的另一边衣袖。   “师尊,我是师兄!我也长大了,我还能当师兄!我……我……”   陆仙尊回过头,指着顾鸿轩:“他们骗我!”   *   怎么会这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天剑山众人,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场景。   这个祝青臣,就是那个祝青臣!   他就是陆仙尊和成仙尊的师尊!   陆仙尊与成仙尊正围着他撒娇,争着当师兄。   “不……不可能的……”顾鸿轩喃喃道,“不可能啊,那位仙尊雪衣白发,这人……这人一身红衣,又这样狷狂嚣张,分明就是魔修,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顾鸿轩忽然想起什么,连忙上前:“两位仙尊清醒一些,这恐怕是魔修的障眼法,别被魔修迷惑……”   两个仙尊回过头:“这位小友,莫不是当我们是傻子?”   他们站直起来,抚了抚衣摆,挡在祝青臣身前,恢复仙尊严肃正经的模样。   “师尊救我们于水火之中,我们怎么可能认不出师尊?”   “师尊就是师尊,就算换了衣裳、换了头发颜色,我们也认得出来。”   “可……”顾鸿轩还想辩驳,被掌门拉住了。   别说了,修仙之人怎么可能认错?   陆成两个徒弟再次回过头,喊了一声“师尊”。   祝青臣笑着,和以前一样,唤了一声:“南星、成意。”   听见熟悉的声音,两个人都眼泪汪汪。   “师尊还记得我们的名字?”   “自然记得,怎么会忘记呢?”祝青臣抬起双手,分别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南星,本尊最会烤肉的徒弟。”   “成意,本尊最会骂人的徒弟。”   两个人都不好意思起来,低下头:“师尊说笑了。”   祝青臣摸摸两个人的脑袋,将他们拉到自己身后,随后抬起头,看向天剑山掌门。   “怎么?掌门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特意请我的两个徒弟前来辨认?”   掌门狠狠地瞪了一眼顾鸿轩,但还是不得不赔着笑:“仙尊,都是误会,都是误会。方才听闻仙尊名号,我们便想到了陆成两位仙尊。”   “自从您飞升仙界之后,两位仙尊对您极其思念,所以我们想着……请两位仙尊前来,与您相见,也好一叙师徒情谊。”   “实在是误会……”   祝青臣自然不信他的鬼话,笑着反问:“是吗?”   “是是是,就是这样。”掌门连连点头,“我们确实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仙尊与徒弟相见。”   祝青臣故意问:“那是谁去传的话?怎么说的?怎么把屋顶都掀翻了?”   “是……”掌门把顾鸿轩推出来,“是我这个不成器的徒弟。”   掌门佯怒:“你怎么传的话?让你去请两位仙尊来与尊者一叙,怎么把屋顶也掀翻了?啊?”   祝青臣脸上含笑,饶有兴致地看着掌门训斥顾鸿轩,却不说话。   “你到底怎么回事?让你办点小事都办不好,若是惊扰了尊者,你担待得起吗?若是两位仙尊没看清楚,与尊者打了起来,你担待得起吗?”   掌门骂了一会儿,实在是没词了,才眼巴巴地看向祝青臣。   祝青臣仍旧一言不发,朝身后两个徒弟使了个眼色。   两个徒弟会意。   成意先开了口,道:“顾小友与掌门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们方才火急火燎地来说,有妖魔冒充我的师尊,到处烧杀抢掠、涂炭生灵,败坏师尊名声,求我二人做主。”   “怎么?传话能传成这样?相差十万八千里?”   掌门讷讷说不出话来:“这……这确实是传错了话……”   “我的师尊烧杀抢掠、涂炭生灵,是不是你们说的?”   “我师尊到底杀了谁?烧了哪儿?抢了谁的东西?”   忽然,陆南星提高音量,把天剑山一行人吓得一激灵。   “说话!”   “我师尊杀谁了?抢谁了?到底是谁在败坏我师尊的名声?今天这事情,说不清楚,谁都别想走!”   不用祝青臣动手,两个徒弟就释放出威压。   一瞬间,天剑山一众长老的额头上就沁出了冷汗。   似有千钧重担压在他们的肩上背上,将他们的脊背与膝盖压弯,让他们一寸一寸地弯下腰去,几乎跪在地上。   “尔等歪曲事实、谎报军情,简直可恶!”   “倘若今日不是我师尊在此,而是无辜魔修,被你们冤枉、泼脏水、扣帽子;倘若那一掌不是拍在屋顶上,而是拍在无辜魔修身上。酿成惨剧,如何挽回?”   “天剑山自诩名门正派,没想到,做的都是这些偷鸡摸狗、阴险下作的事情!”   几个长老奋力抵抗威压,表情扭曲,脸上满是冷汗,衣裳都快湿透了。   掌门忙道:“是我们会错了意、传错了话,但我们绝不是有意的,请仙尊见谅。”   顾鸿轩的修为当然不如掌门长老,“扑通”一声,他直接跪在了院子里。   他咬着牙,不肯低头:“是我传错了话,绝非有意害人,请仙尊明察。”   他们咬死不认,但那又怎么样?   前后说辞两样,证据确凿,害人之心昭然若揭,岂是他们不认就可以过去的?   陆南星道:“你们这样的掌门长老,撒谎成性,心术不正,不再适宜自成一派,更不适宜教导年轻弟子。”   “此事我会通报修真界,请几位大宗长老一同商议。”   这就是要联合罢免天剑山掌门的意思了。   或许,连天剑山都保不住,会被并到某个大宗门之下,接受教导。   掌门奋力挣扎,还想求情。   可就在这时,陆南星和成意对视一眼,瞬间收了威压。   他们收了威压,几个长老却收不住力气,忽然没了着力点,几个人猛地往后一倒,直接摔成一片。   “啊!”   众人反应过来,又连忙求情:“仙尊,我们不过一次传错了话,何必要通报修真界?这惩罚实在是太重了!”   “我等支撑天剑山,实属不易,求仙尊再给一次机会……”   成意道:“我给你们机会,谁给被你们教坏的弟子机会?谁给被你们撒谎害死的无辜修士机会?”   陆南星道:“你等若有心,便在这里自省过错,别再推脱。”   两个徒弟一唱一和,直接把天剑山一众长老都发落了。   祝青臣在旁边看着,十分欣慰。   不错,不愧是我的徒弟!   他原本以为,解决天剑山,还需要一些时间呢。   现在看来,根本就不用。   陆南星与成意一左一右,扶住他的手臂:“师尊,您受惊了,快进去歇着。”   两个徒弟又看见站在祝青臣身边的李钺:“还有这位。这位是……”   祝青臣介绍道:“我的道侣。你们之前也见过的,魔尊,那条苍龙。”   李钺补充道:“一条好龙。”   两个徒弟连忙喊了一声:“师公!”   “我就知道师尊和魔尊肯定是一对!”   “师尊、师公,快回去歇着。”   “好。”祝青臣笑了笑,转身回去。   转过身,只见卫飞云举着一根木棍,站在他们身后,像是随时要给他们一棍子。   两个徒弟震惊。   “师尊,这又是谁?他要打我们!”   “师尊,你又收徒弟!有我们两个还不够?都收一百个了!”   “你们俩别一惊一乍的。”   祝青臣抬手,从卫飞云手里拿走木棍,向他介绍道:“你别怕,这也是我的徒弟,陆南星、成意,你可曾听过他们的名字?”   卫飞云轻轻地点了点头:“听过……”   修真界最厉害的两个散修,怎么可能没听过?   “那就好,他们两个都是好人。你的病,有他们相助,也会好得更快些。”   “多谢师尊,见过两位师兄。”   祝青臣又转向两个徒弟,介绍道:“我新收的徒弟,卫飞云。你们两个,马上派人找几个厉害的医修和丹修上山来,给师弟治病。”   “是。”   陆南星和成意原本是不太高兴的,师尊又又又收徒弟!没完没了!   可是……听见卫飞云生了病,他们也不由地担心起来,连忙询问。   陆南星端出大师兄的架子:“你得的什么病?之前可看过医修?可是受了伤?你也是散修?先前怎么不向傲世宗求助?”   成意握着他的手,拍拍他的手背:“师弟,你放心,我好不容易才有个师弟,肯定不会让你死的。”   祝青臣蹙眉:“成意,不许胡说。”   “噢。”   师徒队伍逐渐壮大,五人回到房里。   祝青臣与李钺坐在主位上,三个徒弟坐在一块儿。   祝青臣把卫飞云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陆南星捶了一下桌子:“那顾鸿轩平日里总说自己道侣怕生、不愿见人,又说自己道侣修为不深,不慎受伤,他十年寻药、不离不弃,满修真界都赞他有担当、重情重义,结果,他背地里就是这样对你的,他不去唱戏,简直可惜了!”   成意也握着拳头捶桌子,直接把桌子捶成两半:“简直恶心!我算是发现了,修真界的大师兄和小师弟都有点毛病!”   “几百年前就是这样,那个狗屎大师兄,为了他的小师弟,要剖我的金丹,还要杀我证道。”   “现在这个大师兄也是狗屎!修真界的大师兄都是狗屎!”   陆南星皱眉:“等一下,我也是大师兄!”   你夹带私货!   成意道:“师尊放心,我们马上传令给宗里,让离得近的医修丹修收拾收拾,上山来!”   “好。”祝青臣温声道,“总归一切都来得及,你们也别这么生气。”   两个徒弟马上安排好一切,又盘算着把屋顶挪回来。   结果屋顶砸在山坡上,已经砸得稀巴烂了。   没办法,只能重新修。   祝青臣道:“屋顶的事情不急,有件事情比较着急。”   “师尊尽管说!我们在所不辞!”   “我想问问你们两个——”祝青臣微笑,“‘傲世宗’这个名字,是怎么回事?” 第082章 双替身(4)   傲世宗。   祝青臣第一次听见这个宗门名字的时候,还以为是恶人谷、天霸宗之类的地方,做好了大战一场、惩恶扬善的准备。   结果,这竟然是他两个徒弟创立的宗门!   祝青臣抱着手,微笑地看着他们,等一个回答。   两个徒弟试图辩解。   “师尊,这个……那个……就是……”   “师尊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吗?”   成意拽了一下陆南星的衣袖,两个人马上开演——   成意清了清嗓子,问:“‘师尊,灭世宗怎么样?’”   陆南星皱眉,正色道:“‘不怎么样。’”   “‘那师尊,傲天宗怎么样?’”   “‘也不怎么样。’”   祝青臣抱着手:“然后呢?这总不能赖在我头上吧?”   然后两个徒弟就开始合计——   “师弟,师尊说‘灭世宗’和‘傲天宗’都不行。”   “师尊走得也太急了,都没来得及问他,到底该起什么名字。”   “可师尊让我们自己想。”   “那不如……我们把两个名字加在一起……”   两个徒弟齐声道:“傲世宗!”   ——就这样,一个宗门名字诞生了!   两个徒弟齐齐看向祝青臣,眼睛亮晶晶的,似乎还在求夸奖。   “师尊,我们聪明吧?”   祝青臣表情复杂,在他们期待的目光下,点了点头:“挺聪明的。”   两个徒弟这才高兴起来,跟小孩子似的,击了个掌。   祝青臣指了指头顶:“在天黑之前,把屋顶修好,否则我们都没地方住。”   成意马上跑到师尊身边,理直气壮:“师尊,谁掀的屋顶让谁修。师兄掀的屋顶,我没动手,让师兄修。”   “你也去修。”祝青臣无情道,“为师全都看见了,屋顶飞走的时候,你也抬手了,你还骂人。”   “师尊,我没有……”   “师尊真是明察秋毫!走!”   就这样,成意被陆南星给拖走了。   两个人来到山坡上,仔细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捡回来修屋顶。   成意道:“师兄,打烂院门就算了,还直接掀翻屋顶。现在好了,要我陪你一起修。”   陆南星道:“师尊让你和我一起修。”   “但师兄你也太不稳重了。我都喊你几百年‘师兄’了,也该轮到你喊我了。”   “师兄弟不是轮流的,是先来后到。”   “师兄弟不是先来后到的,是师尊说了算的。”   陆南星扛起手里的房梁就要打他,成意嚎了一嗓子,扭头逃跑。   “师尊救我!大师兄要打我!”   “打的就是你,目无师兄,上下颠倒。”   两个徒弟都没用法术,在废墟上面跑来跑去,好几次险些跌倒。   祝青臣看了一眼,实在无奈。   让他们修屋顶,他们又打起来了。   都几百岁的人了,还跟刚拜师时似的。   祝青臣叹了口气,朗声道:“小心点,别摔破了脑袋跑回来哭。”   “知道了。”两个徒弟齐声应道,“师尊放心,我们肯定在天黑之前把屋顶修好。”   祝青臣也拖着长音应了一声:“好——”   没了屋顶,自然就不能在屋子里待着了。   祝青臣在屋子里找了张小榻,让力能扛鼎的上古凶兽搬到院子里,自己则找了靠枕和毯子。   他朝卫飞云招了招手:“飞云,来,过来休息会儿。”   两个师兄插科打诨的时候,卫飞云就乖乖地站在旁边,默不作声。   直到现在,祝青臣喊他,他才走上前。   “师尊……”卫飞云小小地喊了一声。   “坐吧。”祝青臣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小榻上,又给他盖上毯子,“你身体不好,在医修上山之前,还是多多休息。”   “我没关系的。”卫飞云坐下,但只坐了半边,动作十分拘谨。   他实在是有些惶恐,坐了一会儿,就想站起来。   祝青臣再次按住了他:“为师不懂治病,只懂打架。不管怎么样,多晒晒太阳,总没坏处。”   “是……”   这时,上古凶兽又搬了两张躺椅过来。   两个人就在卫飞云旁边坐下。   今日天色不错,晴空万里。   天剑山大师兄的院子也很不错,灵气充裕,景色优美。   院门敞开着,原本跪在院子里的天剑山长老们,还有顾鸿轩,知道求情没用,早就灰溜溜地离开了。   估计是下去商讨对策了。   住在隔壁的小师弟林寻秋,还有其他普通弟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有意无意从院门前走过、在外面停留,探究的目光时不时落在院子里。   祝青臣就靠在躺椅上,慢悠悠地晃荡着。   李钺不知从哪里弄来了瓜果零食,给他剥核桃吃。   他们两个不在意,可卫飞云被他们欺负久了,总会有些不自在。   他坐立难安,想站起来、去把院门关上,可想到是师尊让他坐在这儿的,又不敢动。   祝青臣瞧了他一眼,随后一扬手——   “哐当”一声,在小师弟林寻秋第三次扶着墙,站在门外的时候,院门被关上了。   卫飞云这才松了口气。   祝青臣叹了口气,正色道:“飞云,你也是小师弟。”   卫飞云不解,抬起头时,一脸疑惑:“师尊……”   祝青臣继续道:“原本我在这里,只有南星和成意两个徒弟,今早又收了你为徒,你就是小师弟。”   “旁的小师弟仗着自己有靠山,都无法无天的,你也应该跟他们学一学。”   “他们偷看你、议论你,你不喜欢,你就直接冲过去,大骂他们一句,‘看什么看?滚!’然后狠狠地把门摔上。”   “实在不想动的话,就大喊一声,让两个师兄帮你把他们赶走。反正他们两个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劲,现在又扛着房梁到处跑了。”   卫飞云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果然,陆仙尊与成仙尊两个人都扛着一根大房梁,四处乱跑。   听见师尊的形容,他没忍住笑了笑。   卫飞云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下次会……尽力的。”   “嗯。”祝青臣张开嘴,接过李钺递过来的核桃仁。   师徒三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晒晒太阳。   卫飞云抬起头,望着头顶晴朗的天。   此地景致优美、灵气充裕,修道之人只是待在这里,什么都不做,都能感觉到一股暖流冲刷着经脉。   不知不觉间,卫飞云竟有些恍惚。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地晒过太阳了。   自从受伤之后,他的身体就一直不好。   要么躺在床榻上,忍受着经脉寸断的痛苦,要么疼到摔下床榻,从床底下拖出那些画像,抱在怀里。   稍微好些了,他就要收拾草药,熬煮止疼的汤药,为下次来临的痛苦做准备。   他总是很忙,忙着忍受疼痛,忙着迎接疼痛。   日光透过枝叶,在他眼前晕出一个模糊的光圈。   说实话,他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顾鸿轩来找他时,他正在捡草药,因为他有预感,他马上就犯病了。   顾鸿轩将他带走时,他浑身上下都疼。   他支撑着病体,想要看看为了徒弟打上山来的师尊与师公究竟是什么模样。   结果,他没有想到,他就是那个徒弟。   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只是在师尊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之后,他就鬼使神差地拜了师。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接受过来自旁人的善意了。   所以,师尊只是稍微对他好一点,他就乖乖跟着师尊走了。   然后他就多了一个师尊、一个师公,还有两个师兄。   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怎么会有仙尊杀上山来救他呢?怎么会有仙尊为他出头呢?   仙尊怎么会知道他隐藏多年的秘密?   他甚至怀疑,这是自己快要死了,躺在那个破落的院子里,做的一场美梦。   他望着天,不知道这场美梦什么时候醒。   忽然,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温和的灵气从他的肩膀进入,灌注全身。   卫飞云回过头,动了动嘴唇:“师尊……”   祝青臣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温声道:“你不是在做梦。师尊与师公是特意为你来的。”   “你就当为师与师公在天上,看见你受了欺负,特意下来帮你的。”   “安心养伤,其他事情,等病好了再说。”   卫飞云犹豫着,点了点头。   他没有力气去思考,只得跟着师尊安排的路线走。   正巧这时,陆南星和成意请的医修丹修,也提着药箱、背着药篓上山来了。   他们也都是散修,受过傲世宗的庇佑,所以听见散修有难,便马上来了。   他们来时,陆南星和成意已经把屋顶修得差不多了。   两个人从屋顶上跳下来:“这里,病人在这里。”   不等卫飞云从小榻上站起来行礼,几个医修便围了上来。   “脸色惨白、气息虚浮,小友,你这可是陈年旧伤了。”   “拖了多久了?怎么不早看大夫呢?”   “坐好坐好,先诊脉看看。”   卫飞云被他们围在中间,诊脉看病。   医修们医术精湛,很快就得出了结论,卫飞云是被妖兽所伤,拖了太久,若没有灵药续命,活过今日都很勉强。   祝青臣从乾坤袋中拿出昨夜新摘的九瓣莲:“灵药我有,只要能治好徒弟就行。”   有医修,有丹修,药材也有了。   可以开始治病了。   祝青臣把灵药给了陆南星和成意:“药材珍稀,是为师特意摘了,要给小师弟治病的。你们两个要仔细些,一片花瓣都不能少。”   “是。”两个徒弟抱拳领命,“师尊放心。”   傲世宗分堂离得太远,来回至少一个时辰。   卫飞云身体太弱,已经到了极限,不能轻易挪动,只能继续住在天剑山上。   祝青臣和李钺,还有两位医修,留下照看他。   其余人等,便准备带着药材,回到分堂,寻药炼丹。   祝青臣摸了摸卫飞云的脑袋:“别担心,你的伤一定会治好的。”   “嗯。”卫飞云眼里终于有了神采,“多谢师尊,多谢……各位……”   *   闹了一上午,徒弟终于治上了病。   祝青臣也可以安心许多。   不过……   他们毕竟还住在天剑山里,祝青臣总是有些担心,担心天剑山的那群人跑来闹事。   所以,两个医修陪在卫飞云的床榻边,帮他治病止疼。   祝青臣和李钺就抱着手,坐在院子的躺椅上,时刻留意着四周。   果不其然,下午刚过,将将傍晚的时候。   隔壁院子就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不好了!小师弟又发作了!”   “小师弟,你怎么样?没事吧?”   “大师兄!快去请大师兄!”   祝青臣微微蹙眉,抬头望了一眼两个徒弟上午修好的屋顶。   他们两个也还算细心,不仅修了屋顶,还给院子设下阵法,外人不得入内,就连声音也传不进来。   他们的小师弟在里面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能够安心养病。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隔壁院子闹的动静很大,每个人都扯着嗓子喊——   “小师弟!小师弟!”   不多时,顾鸿轩便被弟子请了过来。   “小师弟身有旧伤,时不时就要心绞痛,若是能有九瓣莲……无须整株,只需要一片花瓣,便可以让小师弟痊愈。”   “九瓣莲我已在找,只是我修为不济,昨夜虽寻到了灵药,却被祝师祖……”   顾鸿轩话说一半,便不再说下去。   隔着院门,祝青臣收回目光,继续保持着眼观鼻鼻观心的安定态度。   李钺幽幽道:“祝卿卿,他们盯上你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弟子便道:“祝师祖仁德,想必不会见死不救。”   另一个弟子又道:“可卫飞云也要用……”   “只是一片花瓣而已,还有一整株灵药可供卫飞云使用,想来也影响不了药效。”   两个人一唱一和,就像是故意说给祝青臣听的一样。   祝青臣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反倒靠在了躺椅靠背上,丝毫没有要出去看看的意思。   几个弟子在外面说了一会儿话、林寻秋哭喊了一会儿,见院子里实在是没动静,直接抬手敲门。   “祝师祖?祝师祖,您在里面吗?”   祝青臣仍旧不回答。   他们不依不饶:“祝师祖,您修为深厚,求您出来看看吧。”   顾鸿轩也在外面叩门:“师祖,上午是我会错意、传错话,但此事与小师弟无关,师祖仁德慈悲,切勿因此迁怒小师弟,更不要迁怒天剑山所有弟子。”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愿跪下赔罪,但请师祖垂怜师弟,救他一命……”   顾鸿轩声情并茂,弟子们连忙上前劝阻:“大师兄,别……男人膝下有黄金,大师兄怎么能……”   就这样,顾鸿轩要下跪,弟子们不让。   他们又拉扯了足足一刻钟。   见祝青臣连面都不肯露,门外的声音小了下去。   “师兄,看来祝师祖是真的不会出来了。”   “或许……祝师祖已然离去,不如我们进去求卫……卫师兄,他心地善良,一定会把灵药分出一半给小师弟的。”   就算他们真的推门,那门也是推不开的。   但祝青臣听得烦了,终于站起身来,抚了抚衣摆。   “出去看看。”   “好。”李钺也站起身来,“再带个医修过去。”   “正合我意。”   祝青臣轻轻推开房门,朝陪伴卫飞云的两个医修招了招手。   卫飞云见师尊进来,连忙问道:“师尊,可是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是不是林寻秋又心绞痛了?”   他太了解天剑山的这群人了。   从他受伤开始,天剑山这群人就围着林寻秋打转,若是顾鸿轩过来看他,必定会有弟子过来禀报,说林寻秋犯病,把人给带走。   更不必说,顾鸿轩在外面寻药,那些药,往往都送到了林寻秋的院子里,为他缓解疼痛。   所以,就算他没听见外面的动静,他也一下子就猜到了。   祝青臣只是沉默了一瞬间,卫飞云便明白了什么。   他撑着床榻,坐直起来,声音都大了一些:“师尊,他们是不是要九瓣莲?”   他猜得太准了。   “不行!我不给他们!”卫飞云下意识大声喊道,“我不会把九瓣莲让给他们!”   很快的,他又觉得自己这样太过失态,收敛了一些。   他软了语气:“我……我就快死了,我不想把活命的机会让给他们,就算林寻秋心绞痛,但也只是偶尔发作一次,不会要命,可我……我就要死了……我不想死……”   祝青臣问:“他们想要一片花瓣,你觉得呢?”   “我不想……”卫飞云改了口,“那是师尊带回来的药,师尊想给谁用就给谁用。若是师尊愿意,那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别胡思乱想。”祝青臣走上前,摸摸他的脑袋,帮他掖好被角,“那是师尊给你的灵药。为师去摘的时候,本来就打算把东西给你,那就是你的东西。”   “你的那句话说的好,不给他们,不论如何都不给。以后就这样说,不想给出去的东西,就不要给。”   “为师和师公一起,带一个医修出去,让他们断了念头。”   “好。”卫飞云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顾鸿轩站在自己的院门外,双手按在院门上,用上了十成的力气,甚至用上了法术,不知怎么的,就是推不开门。   不仅推不开,反倒还被阵法给弹了回来,整个人摔在地上。   没有想到,祝师祖竟然这么防备他们!   这不就是明摆着,怕他们上门来闹吗?   住着天剑山的房子,却给天剑山的人下禁制,天底下有这么离谱的事情吗?   顾鸿轩被弟子扶起来,脸上阴翳一闪而过。   正当此时,院门“吱嘎”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顾鸿轩抬头看去,只见祝青臣和他的道侣站在门里,神色平淡。   “出什么事情了?”祝青臣淡淡问,“吵成这样?”   几个弟子连忙上前:“祝师祖,我们小师弟同样被妖兽所伤,和卫飞……卫师兄受的是一样的伤,既然师祖有药可治卫师兄,能不能也救救我们小师弟?师祖慈悲,必定不会……”   不等他们把话说完,祝青臣就应道:“能啊。”   “能……”   弟子们原以为还要磨上一阵子才行,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就答应了,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祝青臣绕过他们,朝隔壁院落走去:“本尊先去看看你们小师弟。”   祝青臣去时,院子里正乱着。   林寻秋躺在床榻上,脸色惨白,冷汗涔涔。   一个医修守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大师兄,你快来看看啊……”   “来了。”祝青臣应了一声,走上前去看。   林寻秋见他来了,脸上表情一滞,随后又皱起了眉头。   他喊了一声:“祝师祖……”   “嗯。”祝青臣微微颔首,“你可还好?”   “不过是陈年旧疾,熬过去就好了,何必劳动祝师祖?”   “这可不是小事。他们说,我徒弟与你,受的是一样的伤,我徒弟命悬一线,只怕你也煎熬……”   林寻秋急急地打断了他的话:“师祖有所不知,我已经用过了药,只是旧疾而已,比不得卫师兄难受……”   “别强撑了。”祝青臣笑着,宽慰他道,“我特意带了医修过来,帮你看看。”   林寻秋更急了:“不用麻烦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底子比卫师兄好,修为也比卫师兄高,我熬过去就好了,没什么大事的。”   陪在他身边的医修也忙道:“是,我是天剑山上的医修,小师弟的伤,一直是由我照看的,师祖想知道什么事情,大可以问我,不必……”   话音未落,这医修便被一团黑气推开。   李钺朝跟随他们过来的医修使了个眼色:“去看看。”   林寻秋将双手背到身后:“我已经好了……不劳尊者费心,我……”   那医修抬起手,戳了一下林寻秋的肩膀,捉住他的手腕。   “这位小友,切莫讳疾忌医,既然有病,那就要治……”   医修攥着他的手腕,沉吟着,替他诊脉。   而林寻秋的脸色,一寸一寸地白了下去,原本陪在他身边的医修,也不由地往后退了半步。   身边弟子关切地问:“尊者,小师弟如何了?”   “呵——”医修冷笑一声,将林寻秋的手给甩开,“你们莫不是在说笑?此人身强力壮、心脉强劲,何病之有?哪里就需要九瓣莲治病了?”   下一瞬,趁林寻秋还没反应过来,医修猛地伸出手,一把抹去他脸上的铅白粉末。   “连凡人都看得出来的伎俩都看不出来,你们一个个的,全都是瞎子吗?有何脸面自诩是修道之人?”   “眼盲心盲,简直可笑!” 第083章 双替身(5)   ——身强体壮、心脉强劲,何病之有?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小师弟根本没病?是在装病?   林寻秋的脸色更白了几分,他坐在小榻上,竭力稳住心神,调整呼吸,看向跟在自己身边的医修。   这医修是天剑山上的医修,平日里和他玩得好,也时常为他没能和大师兄结为道侣打抱不平。   见他朝自己使眼色,医修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从药箱里掏出一颗棕色的小药丸。   林寻秋这病,装了十年。   从他被妖兽所伤那天起,他就在装病。   一开始,他还会刻意控制灵气运转,再让医修给他配点压制修为、紊乱心跳的药,做戏也做全套。   可时间长了,他慢慢发现,他身边的人都是傻子。   只要他捂着心口,说自己疼,所有人都会无条件地相信他,包括顾鸿轩。   刻意压制毕竟有伤修为,他既要和大师兄并肩作战,做一对人人称羡的挚友与战友,又要当个病美人,时不时心绞痛,实在是自顾不暇。   所以……第一年以后,他就不怎么吃药了。   反正所有人都那么好骗,或者说,谎话说多了,他自己也认为自己真的有病。   总之,他忘了。   直到祝师祖和他的道侣,带着一个陌生的医修进来。   直到这时,他才隐约想起——   他好像是在装病。   而祝师祖和他的道侣可不像天剑山的人一样,那么好糊弄。   一股无名的恐慌油然而生,不等他做好准备,祝师祖带来的医修,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那医修看着动作轻缓,实际上抓着他的手十分用力。   一缕灵气直接从他的手腕经脉开始游走,根本不容他做好准备。   林寻秋猛地收回手,揉了揉手腕。   “我的病,一向是由小许照看的,这位医修刚来,或许不太清楚我的身体……”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朝自己认识的医修伸出手。   对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挪着脚步,用衣袖遮掩着,要把药丸递给他。   祝青臣抬起头,环顾四周。   好么,这一屋子的人,全都跟瞎子聋子似的,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清。   就这样放任他们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传递东西。   五感迟钝、不明是非,这也能叫修仙之人?   这时,林寻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药丸,低下头就要塞进嘴里。   祝青臣轻笑一声,李钺站在他身边,掩在袖中的手指动了一下。   下一刻,一阵劲风吹过,林寻秋没拿稳手中的药丸。   “什么东西?!”   祝青臣大喊一声,拉着李钺,连连后退。   一声惊雷,屋子里所有人都来不及思考为什么,都跟着往边上退开。   林寻秋试图掩盖,但祝青臣看热闹不嫌事大,又朗声喊道:“不好了!小师弟的药掉地上了!可别踩着了!大家快看看掉哪儿去了,哎呀,苦命的小师弟啊,吃个药都掉了!”   李钺跟在他身后,没忍住笑出声。   祝卿卿,演得太过了。   祝青臣捏了一下他的手臂,要入戏!别笑场!   李钺抿了抿唇角,拽着他的衣袖,乖乖跟在他身后。   在林寻秋惊慌失措的目光中,一颗棕色的小药丸,骨碌碌地滚到了众人中间。   林寻秋扑下床榻,想要把东西藏起来,却扑了个空。   祝青臣带来的医修抢先一步,把药丸捡了起来。   医修将药丸托在掌心,用手指捻开一些,简单看了一眼,放在鼻尖闻了闻。   “迷魂草、断肠根,这可是邪魔外道才会用的逍遥散。”   逍遥散?   众弟子一听这话,都往后退了半步。   修真界与魔界交好,百年安定,但人心难测,终究会有邪魔外道存活于世。   这逍遥散便是邪魔外道用的,荒郊野岭,下在修士的饭食水源之中,可使修士三日内修为尽失,到那时候,杀人夺宝,易如反掌。   天剑山自诩名门正派,自然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那……   这种阴损的毒药,是从哪来的?   祝师祖刚才说……   众人下意识看向林寻秋。   是小师弟的。   林寻秋倒在地上,抬起头,目光哀戚地看向他们。   有弟子按捺不住,问:“小师弟,你的病究竟如何?”   “是啊,这种药,怎么会出现在你的房里?还从你的手里掉出来?”   “你的病是不是……”   一个“假”字,众人没敢说出口。   “你们不信我?”林寻秋不敢置信地转过头,看向顾鸿轩,“大师兄?”   顾鸿轩站在人群前面,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寻秋反问道:“大师兄,连你也不信我?”   顾鸿轩一言不发,林寻秋从地上爬起来。   他环顾四周:“你们可别忘了,我之前也是天剑山数一数二的剑修,我也是和大师兄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   林寻秋越说越起劲。   “我是为了大师兄才受伤的,你们现在这样怀疑我,是在怀疑我什么?怀疑我故意装病?怀疑我博取你们的同情?”   “我告诉你们,我不需要!我也不屑于做这种事情!”   “小许的医术如何,这些年来,我们都清清楚楚,小许为我诊断过,你们也见我发病过,现在你们因为旁的医修的一句话,就怀疑我装病!”   “若是如此,我亦无话可说,我们同门之间,从此恩断义绝!”   他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弟子们竟都有些动摇。   林寻秋最后转向祝青臣带来的医修,正气凛然道:“此乃我天剑山门中事,天剑山中有医修,也更熟悉我的体质,就不劳烦这位尊者操心了。”   他直接伸出手:“尊者,请!”   他甚至朝祝青臣和李钺伸出了手,做出了送客的姿态:“多谢祝师祖与这位尊者关怀,我实在是体力不支,不能相陪,改日再向二位道谢。”   他倒是很聪明,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定义为宗门内部之事,要将他们请走。   可陆南星和成意请上门的医修,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   不等祝青臣说话,那医修就恼了:“道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医术不精,冤枉了你?”   “你身强体健、中气十足,根本没有旧伤在身,更没有心绞痛一说,哪个医修诊不出来?这颗药丸就是逍遥散,哪个医修看不出来?”   “我还就不信了,我堂堂修真界号脉圣手,能让你一个装病撒谎的人砸了招牌!我偏不走!”   号脉圣手?   有弟子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低声问道:“你姓闻人?”   “如假包换,闻人明。”   这……   闻人明,修真界鼎鼎有名的医修圣手。   林寻秋也没想到,祝青臣随便带进来一个医修,看着毫不起眼、无甚过人之处,怎么会……   他怎么会是……   谁敢质疑圣手的诊断?   完了……   他原以为糊弄一下就能过去,现在该怎么办?   那闻人明一扬手,扬起传音符,就要给自己相熟的师兄弟们传音:“殷师弟、黄师弟、陈师弟,速来天剑山!有个修士,体格健壮,非要说自己有病,说我看错了,简直是闻所未闻的疑难杂症!”   与医修圣手交好的修士,自然都是修真界里颇有名号的医者。   他一连喊了好几个和他一样有名气的医者,若是他们都上山来……   林寻秋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扑上前,低声道:“对不住,闻人前辈,我不知是您大驾光临,不是您诊错了,是我……是我的毛病,我……”   方才他有多理直气壮,现在就有多低声下气。   “不用劳烦其他前辈上山来……”   可为医者,平生最恨有人质疑自己的医术,更何况是颇有名气的大医修。   被林寻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污蔑,闻人明怎么肯轻易罢休?   闻人明手一松,直接将传音符送了出去。   林寻秋再次跌坐在地上。   完了,这下真完了。   这件事情,真的闹到他无法收场的地步了。   闻人明将他扶起来,送回床榻上,自己则一掀衣袍,在榻边椅子上坐好:“你且好好躺着,千万别乱动,若是不小心吃了什么药,说我诊错了脉,我可担待不起。”   林寻秋惨白着脸,颤抖着唇:“尊者,我……我真的没事了……不是您看错了……”   他都这个表现了,天剑山弟子,竟还有人没反应过来。   “小师弟,你不是总说心绞痛吗?正好今日闻人前辈在此,还请了其他尊者上山来,可以请他们出手,帮你根治。”   “还有许医修,你不是说,小师弟的病,须得九瓣莲才能根治吗?正巧祝师祖就在这里,等几位尊者替你看完,就可以请祝师祖……”   林寻秋扭过头,狠狠地瞪了说话的弟子一眼。   那弟子弱弱地缩回脖子,说了一半的话也没再说下去。   祝青臣笑着应道:“好啊,若是真要九瓣莲救命,本尊绝对不会见死不救。可若是假的——”   祝青臣的目光在林寻秋脸上转了一圈,反问道:“那可如何是好呢?”   林寻秋没敢接话,只是低下头咳嗽,更多弟子察觉到了不对劲。   顾鸿轩第一个转身想走,紧跟着,其他弟子也想走。   “哐当”一声,房门在他们面前关上。   祝青臣淡淡道:“既然诸位都如此关心你们的小师弟,不如留下,一起看看?”   “况且,在你们小师弟的房中,发现了逍遥散这种阴毒的药,恐怕是有人要害他。”   “你们,全都留下。”   房门关上,祝青臣和李钺把隔壁院子的躺椅搬过来,两个人再次坐在院子里,悠哉悠哉地晃着摇椅。   李钺看了一眼天剑山正殿的方向:“祝卿卿,正殿那边没有一点动静。”   祝青臣点点头:“估计他们掌门长老是不想管了。”   天剑山就这么点地方,小师弟犯病这么大的阵仗,掌门长老不可能不知道。   可他们就是不露面。   估计是被上午的事情折腾得够呛,实在是懒得出面了。   反正过来了,也是被祝青臣骂一顿,再加一条罪状。   不如不来。   “这样也好。”祝青臣晃着摇椅,“我也懒得再费口舌。”   *   闻人明倒是一呼百应,一张传音符飞出去,不到半个时辰,他喊的那些医修就全都上山来了。   他们围在林寻秋床榻边,依次给他诊脉。   林寻秋想坦白,却又拉不下脸;想挣扎,却又不敢太过分。   他只能伸出手,让人给他诊脉,坐立不安。   第一位——   “闻人兄诊断的没错,这位小友身体健壮,何病之有?”   第二位——   “不错,小友吃好喝好,时不时还有珍稀药材进补,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啊。”   第三位——   “这位小友就是太紧张了,怎么?我们是医修,又不是剑修,反手一剑就把人给捅死了,你怕什么?”   一位医者说他没事,可能是误诊。   三位大名鼎鼎的医者,都说他没病,那就不可能是误诊了。   几个医修站起身来,问——   “是谁说他有旧疾的?”   “是谁说他心绞痛的?”   “是谁说他要九瓣莲救命的?”   到底是谁?   林寻秋被提醒,猛地抬起头,看向那个和自己相熟的医修。   “是他!是许玉!我什么都不知道,是许玉说我有病!我就信了!”   许玉没有想到他会把自己供出来,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小师弟,我可都是为了帮你出气!装病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你怎么能倒打一耙?”   原来如此。   几个医修对视一眼,并不打算参与他们之间的争执,转身便走出了房间。   院子里,祝青臣站起身来,向他们行了个礼。   他们也回了礼:“祝仙尊有礼。”   “诸位有礼。”祝青臣道,“我的徒弟就在隔壁,他是当真受了伤,若是诸位有空,麻烦你们也为他看看。”   “这是自然。”   “好,这边请。”   祝青臣带着他们,去隔壁院子。   临走时,还能听见屋子里传来的动静。   林寻秋大声叫嚷,中气十足。   既然已经被拆穿了,那就干脆不装了。   “你是医修,我又不是医修!当然是你说我病了,我就病了!你医术不精,今日丢了大脸,怎么能赖到我头上?”   那许玉也不甘示弱:“林寻秋,是你说你看不惯卫飞云挟恩图报,是你说你还喜欢大师兄,让我帮你装病,现在被拆穿了,你就赖到我头上?”   “就算是我误诊,你连自己的心痛不痛都不知道吗?”   “你敢对天发誓,你不知道自己没病?你什么都不知道?”   “林寻秋,亏我把你当成知心友人,处处护着你、帮着你,每日陪着你骂卫飞云,结果你就这样对我?”   林寻秋之前,最喜欢和许玉一起痛骂卫飞云,最喜欢让许玉去旁人面前搬弄是非。   现在这些骂人的本事,狠狠地扎在了曾经引以为知己的对方身上。   那许玉又转向顾鸿轩,厉声道:“大师兄,你还不知道吧?”   “这些年来,每次你去看卫飞云,林寻秋都要装病,把你给引过来;每次你给卫飞云找了什么药,林寻秋都要装病,让你把药给他。”   “你就从没怀疑过,为什么他每次心绞痛都痛得这么凑巧?”   顾鸿轩低斥一声:“好了,别再说了。”   “别说了?他那样污蔑我,我凭什么不能说?”   “我知道了!”许玉恍然大悟,“大师兄,你怎么可能没怀疑过?你只是将计就计,不想去见卫飞云罢了!”   “我就说,林寻秋装病装得如此拙劣,你怎么可能次次都信?你和林寻秋一样,也不过是个伪君子、真小人!”   “你本来就不喜欢卫飞云,所以每次林寻秋一喊,你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你既然这么喜欢他,你怎么不干脆和卫飞云解契,还是说偷偷摸摸的比较有意思……”   “够了!”顾鸿轩怒吼一声,当即拔剑,“我让你住口!”   下一刻,“轰隆”一声巨响!   顾鸿轩双手握剑,冲破屋顶,腾空而起。   众弟子作鸟兽散,许玉转身想逃,却被顾鸿轩一剑拦住!   “许玉,你敢骗我!”   “林寻秋,你也骗我!”   “是你们说,他要九瓣莲治病,我才去寻药的;是你们说,他要补药补身体,我才把卫飞云的药都给了他!”   “你们都是骗我的!你们怎么敢?”   顾鸿轩双目猩红,双手举起佩剑,奋力一挥!   “当”的一声,林寻秋同样握剑挡住。   “大师兄,正如方才许玉所说,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来吗?难道你一点儿都不享受吗?”   “你现在装无辜,难道就能撇清自己了吗?你现在心疼卫飞云,卫飞云就会回心转意吗?你现在把我和许玉砍死,送到卫飞云面前,卫飞云也不会再看你一眼!”   顾鸿轩怒极:“住口!都是你骗我!若不是你骗我,我绝不会伤他至此,绝不会!”   “呵,大师兄,事到如今,你还想推卸责任。是你一次次抛下他来找我,是你把他当成我的替身,是你一次次把药材送给我,你和他结为道侣,却又放不下我,我不过是顺势而为,我有什么错?”   “倘若不是你给我机会,我又怎么能趁虚而入?我也是堂堂正正的修士,若不是你屡次暗示,说他只是替身,给我机会,我也不会道心不稳、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我没有!”顾鸿轩怒吼道,“你这阴险小人!我与你从未逾矩,我的道侣只有卫飞云一个人,我从来没有对不起过他!我从来没有把他当成替身,是你从中挑拨,与我无关!”   “从未逾矩?大师兄,你不会以为,只要没有行周公之礼,就不算是……”   “住口!”   原本修真界人人称羡的一对战友,到了今日,竟然大打出手。   招招都是杀招,想要对方的命。   医修许玉也被卷入其中,与他们打成一团。   弟子们想劝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大喊——   “快去请掌门!快去请掌门与长老过来!快啊!”   *   天剑山最有资质的两个弟子大战,竟也打出来风云变色的招式来。   最先败下阵来的,便是那个协助林寻秋装病的医修许玉。   他本就不擅长打斗,不过十招,便被顾鸿轩打到地上,整个人重伤昏迷。   接下来,顾鸿轩与林寻秋大战两个时辰。   他们是挚友,当然也是最熟悉对方招式的人。   顾鸿轩刺伤了林寻秋的心口,林寻秋刺穿了顾鸿轩的手腕。   同一个瞬间——   “噗呲”一声,林寻秋终于尝到了真正的心绞痛是什么滋味。   “叮当”一声,顾鸿轩的本命剑落地,手筋几乎被挑断。   两人犹如修罗恶鬼,不死不休。   下一刻,天剑山掌门终于赶到。   看见两个最优秀的弟子自相残杀,弄成这副模样,他惨叫一声,几乎要晕死过去。   “住手!”   掌门撕心裂肺的惊叫,被阵法阻绝在外,没有传到卫飞云的耳朵里。   已经是夜里了,烛光明亮。   卫飞云捧着几位医修给他熬煮的汤药,正小口小口地喝着。   祝青臣坐在榻前,陪着他:“感觉怎么样?可还好?”   卫飞云喝完碗底一点汤药:“师尊,药才下肚,没有那么快就起效的。”   “噢噢。”祝青臣应了一声,“为师还是担心你。”   真要按照原剧情,他昨天晚上就得死了。   能强留到一天一夜,已经是逆天而行了。   卫飞云反过来安慰他:“师尊别担心,我还没有正式拜师呢,不会这么快就死的。”   祝青臣忙道:“呸呸呸,不许说……那个字。”   “是。”卫飞云点点头,扭头看向窗外,不放心地问道,“事情都解决了吗?林寻秋真的不会抢我的九瓣莲了?”   “他本来就没病,师尊和医修们下午就拆穿了他,如今他正和顾鸿轩打架呢。”   “和顾鸿轩?打架?”卫飞云不解,“他们两个,不是最相亲相爱的师兄弟吗?就算是林寻秋装病,顾鸿轩又怎么会真的打他?”   “再相亲相爱,也抵不过自己受骗丢脸。”祝青臣从桌上拿了一包蜜饯果子,递给他,“林寻秋装病,把顾鸿轩耍得跟驴一样,还是十年,顾鸿轩必定暴怒。”   “况且,顾鸿轩一直觉得,林寻秋是世上最干净、最纯洁的小师弟,如今小师弟装病骗他,就不再干净了。”   “你且等着吧,顾鸿轩打完了林寻秋,一定会来找你。”   “找我?”卫飞云还是不懂,“可他一点儿都不喜欢我啊。”   “可供他选择的,只有你和林寻秋。林寻秋出局,而他又认为你对他用情至深,他自然对你有些愧疚,想要弥补你。”   卫飞云拿起一块蜜饯,塞进嘴里,不再说话。   祝青臣又问:“倘若他说,他都是被林寻秋蒙蔽,如今才发现,他最爱的人是你,你可会原谅他?”   “自然不会。”卫飞云顿了顿,“我不会原谅他的。之前是没有办法,不能离开天剑山,再加上他的容貌与……如今师尊与师公来救我,我自然不会再这么傻。”   “你可曾喜欢过他?”   卫飞云沉默着,好半晌,才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喜欢过,三个月。”   “我们刚结契的那三个月,他和林寻秋还没和好,对我很好、很温柔,我喜欢过他,差点儿就把自己的整颗心都送出去了。”   “不过,自从他和林寻秋和好之后,我便在慢慢收回。”   “师尊放心,如今已经不剩下多少了。”   “那就好。”祝青臣欣慰颔首,“等你病好了,师尊就带你去鬼界,看能不能查到你……原先那个道侣的下落。”   “真的吗?”卫飞云眼睛一亮,“真的可以吗?”   “那当然,实不相瞒,为师与鬼王也有些交情。”   ——当然了,不是这个世界的鬼王,是另一个世界的。   但是都差不多。   祝青臣把蜜饯往前递了递:“给,多吃点,压压苦味。”   *   另一边,顾鸿轩与林寻秋被掌门分开。   两个人分别被带下去,处理伤口。   顾鸿轩拖着使不上劲的右手,谢绝了其他弟子请他同住的要求,也谢绝了掌门重新给他安排的住所。   他来到了卫飞云曾经住过的那个小院子。   那院子被祝青臣一剑劈成两半,顾鸿轩缓步走进去,只觉得四处都漏风。   卫飞云、卫飞云……   原来他最喜欢的人是卫飞云,原来他一直辜负的人是卫飞云。   卫飞云对他百依百顺、用情至深,偏偏他看不清自己的心,将他当成小师弟的替身,他分明是喜欢卫飞云的,却总认为是小师弟的缘故,偏偏他被小师弟骗了这么多年,辜负了他这么多次。   倘若还有机会,他一定好好补偿卫飞云,与他做一对人人称羡的道侣,再不辜负他。   顾鸿轩来到榻前,刚准备躺下。   忽然,他一脚踢到了床下的木箱。   这是什么东西?   那箱子沉得很,顾鸿轩蹲下身,用完好的左手,把箱子给拖出来。 第084章 双替身(6)   此时正是夜里,屋子里没有点灯。   顾鸿轩没有找到蜡烛。   他身为大师兄、高等弟子,用夜明珠照亮。   就算是次等弟子,也有专门的照明法器。   他不常来这个院子,自然不知道,宗门没有给卫飞云多少蜡烛,他也不知道,卫飞云把蜡烛藏在哪里了。   月光清冷冷的,从裂开的墙缝和破损的屋顶照进来,落在顾鸿轩的身后。   顾鸿轩蹲在床榻前,用完好的左手,把藏在床底下的木箱子给拖出来。   那箱子很大,也有些沉,算是名贵的木材,上面雕刻着漂亮的花纹,和破落的院子格格不入。   卫飞云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顾鸿轩起了疑心。   他一向简朴,吃穿住行都不在乎,辟谷之前吃的是粗茶淡饭,直到现在,穿的也是粗布麻衣,他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莫非是他仅有的家当?   还是说,卫飞云真跟说书先生说的那样,对他情根深种,把他落在这里的东西都存了起来?   思及此处,顾鸿轩不由得勾了勾唇角。   还好,虽然小师弟欺骗他多年,但卫飞云对他用情至深,从不曾背弃,更不曾怨怼。   如今误会解开,他一定会善待卫飞云,不让卫飞云空等一场。   顾鸿轩一边想着,一边捏起了箱子上挂着的锁头。   卫飞云竟如此小心谨慎,还把箱子锁起来了。   顾鸿轩笑了笑,攥住锁头,用灵力一催。   “咔嚓”一声,锁头开了。   既然是他的东西,他与卫飞云又是道侣,他看一眼,也没什么关系罢。   顾鸿轩抬手一扬,直接将箱子打开。   和顾鸿轩方才想的不同,箱子里,堆满了一幅幅卷轴。   顾鸿轩不解,随手拿起一副,展开来看。   卷轴展开,率先展现在顾鸿轩眼前的,是年轻男子与他相似的英俊眉眼。   原来如此。   顾鸿轩再次勾起唇角,原来是卫飞云为他所做的画像。   卫飞云果然是深爱他的。   画卷再往下,露出男人的嘴唇与下巴。   嘴唇稍微薄了些,下巴画得也不够神韵。   顾鸿轩在心中点评。   接下来,便是男人的衣着——   那男人穿着寻常百姓的粗布麻衣,衣袖撩起,衣摆扎进腰带里,方便行动。   而他的腰上挂着箭囊,背上还背着木弓。   顾鸿轩不由皱眉。   这是什么装扮?这不是凡人装扮么?和山下猎户一模一样?   他什么时候穿过这样的衣裳?   卫飞云画的……究竟是不是他?   顾鸿轩有些急了,丢下手里这幅,再打开一幅。   一模一样!   和他模样相似的男子,衣着打扮却完全不同!   这究竟是谁?   一连四五幅,全都是这样!   这究竟是谁?   终于,顾鸿轩将找到了一幅有落款的画像。   在画卷的最底下,写着一行小字——   道侣顾槐。   顾槐?他是姓顾,但顾槐是谁?   画上的人究竟是谁?卫飞云画的究竟是谁?   顾鸿轩跌坐在地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顾槐是谁?!   顾鸿轩扑上前,想要将整个箱子掀翻,看看里面是不是全都是这样的东西。   可他竟然掀不动!   卫飞云给这个箱子下了禁制,外人不能动它分毫。   不可能的,卫飞云对他这么好,对他用情至深,他不可能……   顾鸿轩急了,再也顾不上受伤的右手,他疯狂地在箱子里翻找,整个人都快钻进去了。   可画卷底下还是画卷,画上的人,除了那个男人,还是那个男人。   顾鸿轩终于翻到箱子最底下,可最底下,却是却是几支蜡烛!   蜡烛?   卫飞云竟然把为数不多的蜡烛藏在这个箱子里。   什么意思?   只有卫飞云画画的时候、只有他把画拿出来观赏的时候,才会用蜡烛?   对吗?他是这个意思吗?   小师弟骗他,他早有预感,但也欣然接受。   可卫飞云怎么能骗他?卫飞云怎么会骗他?   顾鸿轩瘫在地上,就像见了鬼一般,尖叫一声,将手里的东西抛出去,不敢相信地连连后退。   他丢下满屋子的画卷,惊慌失措地从地上爬起来,冲出院门!   不,他不相信,他要去找卫飞云问个清楚。   *   与此同时,卫飞云刚喝完药,不能马上睡下,就坐在小榻上,和师尊一块儿说话。   祝青臣问:“既然你那时已经不喜欢顾鸿轩了,那又为什么,要为他挡下妖兽袭击呢?”   卫飞云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好半晌,他才开了口:“到底是我对不起他。”   “不瞒师尊,从一开始,我对顾鸿轩,便不算坦荡。”   “我与他初见时,是他被妖兽追杀,我见他的模样与……我已故的道侣相似,这才上前救他。”   “我原本就动机不良,对他并非十分真心。”   “我也将他当做替身,除了那三个月外,我时常望着他的脸,怀念亡夫,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所以后来,再次遇到妖兽偷袭,我看着他那张脸,又觉得对不起他,所以才冲上去,将他推开。”   “其实推开他之后,我也有些后悔。他是天剑山大师兄,若他负伤,天剑山一定会倾尽全力救他,可我负伤,他们都不放在心上,一拖再拖。”   “事到如今,已经是一团乱麻,我也说不清楚了。”   祝青臣表情严肃。   “你将他当做替身,他又何尝不是?”   “可你救他一命,他却不曾救你。”   “为师还是那句话,你是对不起他,但就算两相抵消,他对不起你的地方也更多。”   卫飞云仍旧道:“话虽如此,但……”   “你就是太有良心了些,也该用他对待你的方式……”   祝青臣话还没说完,门外传来叩门声。   “祝卿卿,顾鸿轩在外面闹。”   是李钺的声音。   屋子里设了禁制,听不见外面的动静,所以李钺过来敲门了。   祝青臣拍拍徒弟的肩膀:“你先休息,为师出去看看。”   卫飞云放心不下,掀开被子,也要下床。   祝青臣拗不过他,只得让他跟着一起来。   推开房门,禁制消失,院门外,传来顾鸿轩用力拍门的声音。   “飞云、飞云?你在吗?你出来,我要见你!”   这会儿倒是喊上“飞云”了,好像多亲近似的。   “飞云,我知道是我误会你了,我已经把林寻秋打走了,我亲手刺伤了他。”   “直到今天,我才看清楚自己的心,我根本就没喜欢过他,我是喜欢你的。”   “只是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我误将青梅竹马之情,认作是道侣之情。你与他长得太像了,我才会错将对你的感情,认作是对他的。”   “你出来见我一面,我们把话说开,还像之前一样,你出来见我。”   祝青臣与李钺对视一眼,李钺低声道:“我本来不想喊你们的,但是他在外面喊了快两刻钟,太吵了。”   祝青臣点了点头:“嗯。”   “你说,他是不是发现……”   李钺话还没完,原本漆黑的夜空中,划过一道闪电,“轰隆”一声,雷声大作。   似乎快要下雨了。   门外传来顾鸿轩的声音:“卫飞云,你藏在床底的画像,画的究竟是谁?!”   一声惊雷,听到“画像”二字,卫飞云顿时自乱阵脚。   “师尊,我……我得出去看看。”   卫飞云顾不得跟多说什么,拽着披风,大步走出院子。   祝青臣与李钺赶忙跟上去:“飞云……”   卫飞云来到院门前,拉开门扇。   顾鸿轩就站在门外,模样有些狼狈,头发散乱,衣上还有几道剑伤,被林寻秋刺穿的手腕还淌着血。   见卫飞云出来,他抬起头,眼睛一亮。   他动了动嘴唇,喊了一声:“飞云……”   卫飞云低下头,看见他抓在手里的画卷,一把抢了过来,打开检查。   只可惜那画卷,已经被顾鸿轩的鲜血弄污了。   见他如此紧张这幅画,顾鸿轩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飞云,这画上的人是谁?”   卫飞云本不愿告诉他,可顾鸿轩见他沉默,心愈发沉了下去。   真相就在他的眼前,只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只要他伸手去拨,就能拨开。   良久,卫飞云道:“画上的人不是你,你不用问了,回去吧。”   顾鸿轩却不依不饶:“所以他是谁?到底是谁?!”   “就当是我对不起你,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等我病好之后,我会与你和离,你不用再追问了,回去吧。”   卫飞云这话说的,祝青臣在后面听得,直皱眉头。   什么叫做“就当是我对不起你”?本来就不是他的错,他有什么可“对不起”的?   太不会吵架了!   祝青臣拍了一下卫飞云的肩膀,冷声道:“顾鸿轩,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把我的徒弟当成替身,如今又何必多问?”   “这不一样!”顾鸿轩红着一双眼睛,“祝师祖,我是被林寻秋蒙蔽了,我也是无辜的,可飞云他……他怎么能瞒着我画别的男人的画像?他怎么能把我当成是别人的……”   “为何不能?”祝青臣反问道,“不管你是被蒙蔽,还是早有预感,你都折辱磋磨了我的徒弟,你能做的事情,为何我的徒弟不能做?你未免太过可笑了。”   “可……”顾鸿轩无法反驳,只能再次转向卫飞云,“飞云,你实话告诉我,这画上的人到底是谁?你是不是还在生气,故意惹我生气,才说不是我的?你……”   见他越说越离谱,卫飞云也终于忍不了了。   “不是你!”   “那就是我,飞云,你还在生气对不对?画像是你故意……”   “我说了,不是你!那是你的兄长!”   顾鸿轩愣了一下:“我的兄长?我什么时候有……”   卫飞云深吸一口气,干脆全盘托出:“你忘了吗?五岁之前,你都在顾家村生活,你有一个兄长,他比你大三岁,他带着你上山摘果子、下河摸鱼。”   “他叫——”   “顾槐。”   顾鸿轩猛地后退一步,几乎站不稳。   “轰隆”一声,惊雷在他头顶炸开。   被他遗忘多年的记忆,终于在此刻想起。   “顾槐……顾槐……是他!”   卫飞云继续道:“你五岁之后,便因为根骨非凡,被天剑山带走了,留他在村里打猎为生。”   “一入仙道,斩断尘缘,他便代替你,给你们的爹娘养老送终,他以自己有一个修仙的弟弟为荣。”   “后来,我与他相识,结为夫夫,他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他,我们在顾家村里,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日子。”   “只可惜……”   顾鸿轩问:“只可惜……凡人终究寿数有限,他死了?”   卫飞云淡淡道:“不,妖兽偷袭村子,他是为了救我而死的。”   卫飞云定定地看着顾鸿轩,顾鸿轩不敢相信,连连后退。   顾槐一介凡人,能为了保护爱人而死。   顾鸿轩修为深厚,却还要依靠卫飞云给他挡下攻击,甚至卫飞云受伤之后,他也从来没有尽力救治过。   两相对比,顾鸿轩应当惭愧。   他有什么资格说喜欢?有什么资格说“回到从前”?   顾鸿轩连连后退,几乎跌倒。   “不可能……不可能……”   卫飞云还想再说些什么,顾鸿轩却不肯再听,他捂住耳朵,转身跑了。   光风霁月的大师兄,就这样狼狈地逃走了。   一日之内,他自以为爱慕他的小师弟、对他情根深种的道侣,都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他接受不了现实,也是正常的。   卫飞云松开紧紧攥着的拳头,回过头,道:“师尊、师公,我还有画像留在原来的院子里,能不能……”   “走吧,我们陪你过去拿。”   “多谢师尊,多谢师公。”   月光洒在山路上,师徒三人来到那个破落的院子里。   卫飞云蹲下身,把散落在地上的画像一幅一幅捡起来,收进箱子里。   祝青臣和李钺默默陪着他。   回来的路上,李钺扛着箱子,祝青臣和卫飞云各自抱着几幅画卷,慢悠悠地走在山路上。   李钺道:“卫飞云,虽然你师尊维护你,但我还是要说——”   “你一开始就不该找替身。”   卫飞云低下头:“师公,我知道,我这样对顾鸿轩不公平。”   李钺道:“倒不是对他不公平,而是对你死去的道侣不公平。”   “你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他、一辈子都不变,那就慢慢等着,等到你们再见的那天。”   “若是想找新的道侣,那也该放下他了再说。一边受委屈,被替身欺负,一边把他当做精神支柱,他在地底下看见你这样,只会气得团团转,如何安心等你?”   卫飞云抬起头:“是,师公说的是。是我当时没有考虑周全,就匆匆答应了顾鸿轩。弄成现在这样,我也有责任。”   祝青臣碰了一下李钺:“人性本就复杂,丧夫之痛,痛彻心扉,你当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情有可原,不必太过自责。”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便好好想想,该怎么弥补,至少把自己的身体养好,日后才有再见面的机会。”   卫飞云点点头。   回到住所后,他才小声道:“可我觉得,若是师尊……师公也一定会发疯的。”   李钺把箱子搬进房间里:“师公我可不会找替身。东西放这里了,你也早点休息,别让你师尊担心。”   卫飞云歇下了,有医修陪着。   祝青臣和李钺走出房间,坐回院子里的躺椅上。   一个仙尊,一个凶兽,当然不用睡觉。   李钺找了件毛披风,盖在祝青臣的身上。   祝青臣道:“李那个,这里是修仙世界,我不会生病的。”   李钺帮他掖了掖披风,反问道:“若是修仙之人不会生病,此处为何还有医修?”   “受伤和风寒是不一样的。”祝青臣有理有据,“医修一般治的是受伤,不是风寒。”   两个人坐在躺椅上,抬头看天。   刚刚才打了雷,阴云蔽月,没什么光亮。   祝青臣撑着头,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李钺:“李钺,你之前说,你最喜欢修仙世界?”   “是。”李钺应了一声,“古代朝堂、现代架空,我最喜欢修仙世界。”   祝青臣问:“因为我们可以玩很多花样?”   李钺沉默着,没有回答。   祝青臣又问:“因为可以打打杀杀?”   李钺依旧沉默不语。   祝青臣最后问:“因为我不会死。”   话虽是问话,语气确实笃定的。   “因为我不会死。”祝青臣笃定道,“你怕我会死。”   李钺握住他的手,算是承认了。   他是很害怕,害怕祝青臣会死。   祝青臣已经死过一次了,也被他找回来了,但他还是很怕。   所以他喜欢修仙世界,在上一个修仙世界,发现自己的身份是鬼王的时候,尤为高兴。   当上鬼王意味着,就算祝卿卿死了,他也可以和祝卿卿在一起。   祝青臣也握紧了他的手:“你方才对飞云说的那些话,其实也是对你自己说的,对吧?”   “我可没有找过替身。”李钺正色道,“我的脑子比他的清醒。我一直为你守身如玉,等着我们再见面的时候。”   祝青臣问:“那你有给我画过画像吗?”   “我画不像。”李钺道,“宫里的画师也画不像。”   “那……”   “祝卿卿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祝卿卿,绝对没有替身。不论是画像,还是现代的照相,都不是祝卿卿本人。我看着那些画像,只会觉得那根本不是你,越看越烦躁。”   “那你怎么想我?”   李钺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用脑子想。白日里想多了,晚上做梦就会梦到你了。”   不等祝青臣再说话,李钺便握着祝青臣的手,把他从躺椅上抱起来,自己坐了上去,把祝青臣抱在怀里。   两个人挤在一张躺椅上,有点不舒服。   但祝青臣还是搂着李钺的脖子,好好地窝在他的怀里。   李钺低下头,吻了吻他的发顶。   祝青臣也抬起头,用脸颊贴贴他的胸膛。   “没关系的。”祝青臣安慰他道,“就算不是修仙世界,也没关系的。回去之后,我会勤做五禽戏,再也不偷懒,争取活到一百岁。”   李钺抱着他的手臂收紧,又亲了亲他的额头:“说到做到,不许反悔。”   白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一会儿打架,一会儿吵架的。   就算是修仙之人不用睡觉,祝青臣窝在李钺怀里,竟也睡着了。   他搂着李钺脖子的手,不知不觉间松开了。   李钺仍旧将他抱得紧紧的。   他低下头,在黑夜里,亲了一下祝青臣的额头。   *   一日之内,把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了。   天剑山上,竟也消停了好几日。   顾鸿轩和林寻秋都受了伤,顾鸿轩还受了“自己也是替身”的刺激,大概是不会再过来了。   至于天剑山的掌门长老,还有其余弟子,他们都知道卫飞云现在有人撑腰,不敢再来惹他。   这天清晨,祝青臣和李钺照例在院子里吃着点心、晒太阳。   祝青臣把自己咬了一口的点心递到李钺面前:“李那个,这个好吃,你尝尝。”   “这个肯定难吃。”李钺了然道,但还是张嘴咬了一口,“果然难吃,我就知道。”   “那这个,这个真的好吃,你再尝尝。”   “这个也难吃,你的牙印还在上面。”   “胡说,这个就好吃!那你说,哪个好吃?”   “就你刚才开头第一句说的‘那个’。”   “这个?”祝青臣举起第一块点心。   “不是。”   “这就是第一个。”   “不是,你说的第一个是‘李那个’,‘李那个’最好吃。”   祝青臣皱起小脸:“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竟然……让我尝尝!”   祝青臣抓起他的手,作势要咬他一口:“啊——”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陆南星和成意的声音——   “师尊、师公!小师弟的丹药……”   声音戛然而止,两个徒弟捂着眼睛,扭过头去。   “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也什么都没听见。”   然后,两个徒弟又不约而同地转回头,悄悄张开手掌,从指缝里偷看。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祝青臣握着李钺的手,清了清嗓子:“你们两个,太明显了。有事进来说。”   “好。”陆南星与成意真不愧是师兄弟,分明没有蒙住眼睛,进来的时候,却还是齐刷刷地被门槛绊了一下。   两个人护着怀里的东西,稳住身形。   “师尊、师公,小师弟的救命药炼好了!” 第085章 双替身(7)   陆南星与成意快跑上前,从怀里掏出丹药瓶子,献宝似的,双手奉到祝青臣面前。   “师尊,小师弟的救命药炼好了。”   祝青臣站起身来,拍拍两个徒弟的肩膀,以示鼓励。   “做得不错,才三天就炼出来了,你们辛苦了,不愧是为师的好徒弟,等小师弟病好了,为师和师公亲自给你们烤肉吃!”   两个徒弟都有点不好意思,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挠了挠头:“师尊过奖了。”   “炼丹期间,没有不长眼的人,跑去找你们说三道四吧?”   “没有。”两个徒弟齐齐摇头。   陆南星道:“我们从师尊这儿拿走药的当天,天剑山的人就追来上来,求一片花瓣,说要给他们的小师弟治病。”   “成师弟把他们骂了一顿,说他们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九瓣莲,就擦破了点皮也好意思要灵药,也不怕虚不受补,直接补到阎王爷那儿,愣是把他们骂哭了。”   成意碰了碰他,低声道:“陆南星,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别说这么清楚!”   他已经长大了,需要维护一下自己在师尊面前的形象!   “没关系。”祝青臣笑着给他竖了个大拇指,“骂得好。”   不愧是你,成意。   成意乖巧道:“本来我们是打算禀报师尊,再做打算的,但他们来得急,我们就没来得及,直接骂了回去。”   “再后来,天剑山长老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把他们给抓回去了。我和陆南星一听就知道,肯定是师尊与师公出手了。”   “我们就没再管,专心炼丹。”   两个徒弟叉腰,骄傲地仰起头,在师尊面前,跟立了功的小狗似的。   他们师徒之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根本用不着传音符来来回回地传递消息。   祝青臣欣慰颔首:“这次多亏了你们两个,若是没有你们,为师还不知要到哪里去找医修丹修呢。耗费时日,也不知你们小师弟能不能等得起。”   成意小声嘀咕:“既然如此,下回师尊与师公再出门,就带上我和师兄一起呗。”   祝青臣摸摸他的脑袋:“这种事情,为师也说不准,看天意吧。”   见两个徒弟都有些失落,祝青臣又转移了话题:“就你们两个过来了?和你们一起炼丹的修士呢?”   陆南星道:“他们还在后面,我与师弟先过来了。”   他又问:“师尊,小师弟如何了?这几日可还好?”   “还好,有两位医术高深的修士照看着,我看着是好多了。进去看看。”   “好。”   祝青臣走在前面,帮他们敲敲门,告诉卫飞云,他的两个师兄来了。   陆南星与成意跟在后面,搂着对方的肩膀,在师尊看不见的地方,互相勾对方的脚。   “你刚刚是不是绊我了?”   “不是我,门槛绊的!我也差点摔了!”成意委屈,“师尊,你看师兄,他冤枉我……”   “闭嘴。”陆南星一把捂住成意的嘴。   成意奋力挣扎:“师尊——救我——”   只有在告状的时候,成意会喊陆南星“师兄”,其他时候,都是没大没小地直呼其名。   这时,祝青臣推开房门,回头看了一眼,带着温和的威慑。   “飞云还在生病,你们两个收敛一点。”   “是。”   两个徒弟松开对方,跟在师尊身后,走进房间,探出脑袋,连声音都放轻了。   “师弟,师兄来了,你可还好?”   窗明几净,卫飞云就盖着被子,坐在床榻上。   他将手里的画卷收起来,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行礼。   “陆仙尊、成仙尊。”   陆南星与成意小跑上前,一左一右把他架起来,抬回床上。   “不必多礼,躺着。”   “你怎么还喊‘仙尊’?”   卫飞云低声道:“我尚未正式拜师,若是日后……”   大约是他说得太小声了,成意没听见。   他道:“师尊收了一堆徒弟,可是一个都不带过来,上回见你,你也只喊了两声‘师兄’,快多喊几声,让师兄高兴高兴。”   卫飞云弱弱地喊了一声:“师兄……”   “好!也有人喊我‘师兄’了!”成意给他盖上被子,从陆南星手里抢过丹药瓶子,放在他面前,“看看,两个师兄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多谢两位师兄……”   成意向他展示:“看,救命的灵药!只要你吃了这药,保准药到病除。一脚踹开被子,冲下山去打两头熊不是问题!”   陆南星提醒他:“成意,师尊让你收敛,没让你到处炫耀。”   成意理直气壮:“我又没有独揽功劳,不是带上你了吗?”   三个徒弟高高兴兴地说了一会儿话,主要是成意和陆南星在说,卫飞云在旁边听着,偶尔点点头,表示赞同。   祝青臣看着他们兄友弟恭的模样,十分欣慰。   李钺站在他身边,皱着眉头,低声道:“祝卿卿,你笑什么?你这个世界的大徒弟和二徒弟都快掐起来了。”   “不会的。”祝青臣胸有成竹,“要是没有师弟,他们或许会掐起来,但是现在有师弟了,他们肯定不会闹起来。”   不多时,请来帮忙的医修丹修都到了。   屋子里挤不下这许多人,有两个徒弟陪着,祝青臣也放心,干脆就退到了院子里。   他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留神听着里面的动静。   “有徒弟在的世界就是好!”祝青臣双手捧着茶杯,抿了口茶水,“统统,下个世界还去有徒弟的世界,岸儿、宣儿、云扬、承安,好久没见他们了,正好回去看看他们。”   系统无奈:“臣臣,你还点上菜了?”   “那是我的徒弟,不是菜。”   “那也不行。”系统道,“上回我和反派系统一起,把你和大反派的系统空间缝合在一起,我和它都被控制中心警告了,我们两个最近都要安分一点。”   “嗯?”祝青臣蹙眉,坐直起来,将蓝色小光球拢在手心,认真问,“怎么回事?你们两个没事吧?”   “没事,只是挨了点处分而已。”系统道,“你知道的,控制中心很庞大,里面有很多和我一样的系统,还有很多系统……比反派系统还‘恋爱脑’。”   红色的反派系统闪了两下:“我已经改好了!我已经不喜欢畸形的‘虐受爱情’了,我现在是健康的‘恋爱脑’!”   李钺颔首:“同意,‘恋爱脑’也有健康的。”   比如他本人。   “就是!”   “反正控制中心里还有很多不太健康的系统。”祝青臣的小蓝系统解释道,“臣臣,你和大反派这阵子做任务做得太快,几乎是十个系统时,就结束一个世界,破坏了很多原本属于狗血系统管辖的小世界。”   “再加上我这次返聘你,是先返聘,后上报的,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操作,比如在古代给你买奶茶、放动画片,把你和大反派安排在同一张床上、嗑嗑cp什么的,本来也不算违规,和宿主关系好的系统基本都这样干,但就是被它们举报了。”   “那你……”祝青臣有些担心。   “不用担心,这次只是警告而已,只要这阵子安分点就可以消掉。”   “那我不提要求了。”祝青臣双手捧着它,“也不喝奶茶了,也不和大反派在一张床上了,我可以自己去找他。”   “没关系的,这些都是小事。”系统安慰他,“它们就是看不惯我们‘主统默契’,故意搞我们。”   “那也要小心点,我可还想和你一起,多走几个世界,多收几个徒弟呢。”   “知道了,你不用担心,安心做任务就行。”系统扑进祝青臣的手心里,“就算控制中心不要我,我自己给你开奖励,我们一直走下去。”   李钺抓了一下红色小光球:“你也要小心点,别被抓了。”   反派系统格外感动:“大反派,你之前还把我盖在痰盂底下。”   李钺皱眉:“陈年旧事,不要再提。”   下一秒,反派系统道:“果然,再坏的反派,和他温柔善良的老婆在一起待久了,都会变好。”   这还差不多。   李钺就当这是夸奖了。   “多谢。”   反派系统看看祝青臣和他的系统“主统情深”,再看看自己一听见“老婆”就勾起唇角的大反派宿主,十分无奈。   他就知道!   这时,房间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陆南星出来了:“师尊、师祖。”   祝青臣与李钺转过头,站起身来。   两个系统熟练地飞到两个人身后。   祝青臣问:“南星,情况如何?”   陆南星上前:“妖兽致命一击,小师弟全身经脉尽断,服下一颗丹药,几位圣手联手为他续上经脉,已经好些了。”   “那……”   “因为是第一次接续经脉,又拖了这么久,几位尊者不敢操之过急,只续上了一根主要经脉。丹药一共炼了六颗,如今剩下五颗,还要续五次。尊者们说了,接下来这三日要好好休养,以待下次。”   “也好。”祝青臣颔首,“这伤确实棘手,徐徐图之也是寻常。那为师便继续陪飞云在这里住着,等三日后再说。”   “接续经脉的时日尤为关键,不能受刺激,更不能有心情起伏,索性我与成师弟近来无事,便留下陪师尊一起。”陆南星道,“免得有不长眼的宵小之徒怀恨在心,前来闹事。”   “也好,我与你师公也就不用日日夜夜都坐在院子里了。”   “自然要为师尊与师公分忧。”   祝青臣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南星,你长大了,也变沉稳了。”   陆南星一秒变回几百年前的少年模样,摇晃着身后并不存在的小狗尾巴:“师尊不在,成师弟又跳脱,我当然更……”   话音刚落,房里就传来成意的声音。   “陆南星,你又说我坏话!我听见了!”   祝青臣笑了笑:“走吧,进去看看飞云。”   祝青臣进去的时候,卫飞云仍盘腿坐在小榻上,额头上细细密密的都是汗珠,后背衣裳也湿透了。   可见确实辛苦。   祝青臣向几位帮忙的修士道过谢,随后来到卫飞云面前。   卫飞云睁开眼睛,有些惊喜地喊了一声:“师尊!”   “感觉如何?”   “很舒服,身上不疼了。”   “那就好,再坚持五次,马上就好了。这阵子别想其他的,好好休息就是。”   祝青臣从榻边铜盆里捞起巾子,卫飞云受宠若惊,连忙下床去接。   “多谢师尊,我自己来就好了。”   他拧干巾子,抹了把脸,擦干净脸上的汗水,连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看着师尊,没由来地傻笑了两下。   “那你先擦擦,为师和他们先出去了,有事情就喊我们。”   “好。”卫飞云还是傻乐。   祝青臣确认他真的没事后,便拉着李钺出去了。   谁曾想,他们刚送走帮忙的医修丹修,还没等两个徒弟搬来躺椅,师徒四人在院子里排排躺下,门外就传来了叩门声。   紧跟着,是天剑山掌门刻意放轻的声音。   “祝师祖?混沌尊者?二位可在?”   祝青臣使了个眼色,两个徒弟马上会意,一个人去窗外看看卫飞云,另一个人去开门。   成意在窗外看了一眼,回头道:“师尊,小师弟已经睡下了。”   陆南星打开院门,一抬手,将叩门的人挡在门外:“别进来,有事情就在外面说。”   祝青臣与李钺走到门前,只见天剑山掌门与顾鸿轩站在门外。   天剑山掌门早已修得驻颜之术,原本是头发乌黑的中年人模样,如今再见,平添了几分憔悴,头发也白了几分。   也是,祝青臣与李钺打上山来、最看好的两个徒弟又内讧,他最近是该愁得很。   顾鸿轩看着也不怎么样,模样没变,仍旧穿着一身白衣,只是不复先前意气风发。   他的脸颊像是被人用剑砍了两道,瘦削下去,眼珠子灰沉沉的,只是站得依旧笔直,右手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手里提着几个礼盒。   只有他们两个过来了。   陆南星与成意挡在师尊与师公面前。   “二位有何贵干?”   顾鸿轩上前一步,道:“我与掌门于正殿之中,见两位尊者带着医修来了,料想是飞云的病有救了,所以特意过来看看,也带了点药材补品,供他使用。”   陆南星与成意默契地将双手环抱在身前,没有去接。   成意道:“这就不必了,傲世宗什么东西也不缺。”   “飞云毕竟是我的道侣,也在天剑山上住了数十年,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很快就不是了。”成意斩钉截铁道,“等我师弟好了,第一件事就是跟你和离。”   陆南星也道:“我师弟这几十年来,在你们山上住得怎么样,你们眼里心里清清楚楚。”   “到底是一点心意,还是赔罪礼物,我师弟都不需要,两位请回罢。”   说完这话,两个人便同时伸出手,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请!”   “我知道,这些年来,是我对不住飞云,但飞云也都对不起我了,就算是扯平了,我与他到底是数十年的道侣,结过生死同心契的,我还是……”   “请!”   顾鸿轩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掌门已经走远了。   他也没办法,只能将礼物放在门外,然后转身跟着离开。   陆南星问:“师尊,这礼物……”   祝青臣掐了个诀,一扬手。   地上的礼物直接飞了起来,追上顾鸿轩,挂在他的手上。   拿走!   不需要!   陆南星与成意没忍住笑出声:“师尊威武!”   祝青臣也笑了一下。   可他看着两个人御剑离去的背影,脸色不由地凝重起来。   掌门此来,是怕卫飞云身体好了之后、与天剑山秋后算账,所以特意来试探一下,看他的身体好了没有、看他对天剑山的态度如何。   可顾鸿轩……   他已经知道自己是兄长的替身了,可他方才还说什么扯平了、不介意。   他真的不介意?想通了?   只怕没有这么简单。   人已走远,祝青臣收回目光:“没事了,回来吧。”   “好。”   两个徒弟关上院门,争先恐后。   “我要和师尊一起坐着!”   “我要躺在师尊旁边!”   “我!成意,你别绊我!”   四个躺椅并排放着,祝青臣与李钺躺在一块儿,两个徒弟就坐在旁边。   “对了。”成意问,“师尊,方才那个顾鸿轩,说小师弟也对不起他,是什么意思?”   陆南星也问:“小师弟打他了?还是骂他了?”   祝青臣闭着眼睛,摇了摇头:“这件事情,为师不好说。等你们小师弟病好了,你们自己去问他,若是他想说,自然会告诉你们的。”   毕竟是卫飞云的私事,祝青臣也不好到处说给人听。   “好吧。”   两个徒弟乖乖躺回去。   “我猜是小师弟打他了。”   “我也觉得是,而且看他刚才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估计打得还不轻。”   不知过了多久,卫飞云也起来了。   他推开房门,祝青臣朝他招招手:“飞云,过来一起坐。”   两个师兄再搬来一个躺椅,现在是五个躺椅并排放着。   三个徒弟们说笑着,讲起祝青臣和李钺过去的故事。   “你来得迟,你可不知道,当年师尊与师公力战天道,将天道斩于剑下,算是把天捅了个窟窿。”   “师公当年还是魔尊呢,一条巨大的苍龙,可厉害了。”   “我当时就看出,师公对师尊有意思。”   李钺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那可太明显了,师公的眼睛都快黏在师尊身上了,我又不是瞎子。”   “师公与师尊一黑一白,并称二尊,这一看就是一对儿。”   “只是师尊与师公飞升离开时,也没办结契大典,更没承认是一对儿,我当时心都碎了,还好现在圆梦了。”   李钺道:“那个时候,我与你们师尊确实还没有明确在一块儿。后来我追在他身后,又追了好几百年,他才点头的。”   胡说八道!   祝青臣和他明明是竹马竹马,早就默认在一起了,只是没说出口而已。   但祝青臣也没反驳,任由他骗小孩。   三个徒弟听得入迷。   “后来我与你们师尊周游四方,收了很多徒弟……”   祝青臣抬起头,看着院中树影婆娑,抬手一弹,弹下几片绿叶。   他用嫩绿的叶子捏了一个小“躺椅”,放在自己的躺椅扶手上。   “统统,来,一起坐。”   “好耶!”系统欢天喜地,“臣臣,你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宿主。”   祝青臣又捏了一个,放在另一边的扶手上:“反派系统,你也来。”   “来了。”   阳光正好,两个系统躺在它们的专属“小摇椅”上,和三个徒弟一起,听师公讲过去的故事。   祝青臣闭上眼睛,快要睡着的时候,李钺为他盖上披风,又故意将一片绿叶放在他的鼻尖,让他顶着,看叶子什么时候被他的呼吸吹掉。   *   三日后,卫飞云迎来了第二次接续经脉。   顾鸿轩不知怎么想的,这三日内,日日往卫飞云这儿跑,提着补药礼品,语气温和,态度谦卑,几乎低三下四,就为了见他一面。   若是不知前情的外人见了,只怕也要感动于他的情深义重了。   但陆南星和成意是绝不可能放他进去的。   虽然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但卫飞云的治疗才刚刚开始,绝对不能被人打搅!   顾鸿轩来了三日,他们便挡了三日。   最后一日,更是直接上了修士们切磋的斗武台。   成意在旁边助阵,陆南星亲自上场,与他打了一场。   顾鸿轩到底修为不济,三招之内,就被打飞出去。   估计又要修养几日了。   可当天夜里,他们便听说,顾鸿轩又去了雪山。   说是知道自己对不起卫飞云,要去雪山找第三株九瓣莲,把灵药带回来,求他原谅。   陆南星与成意看着手里已经炼好的丹药,不由地皱起眉头。   药早就炼好了,他现在找有什么用?   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算了,懒得管了。   第四日清晨,医修们再次上山,为卫飞云治伤。   往后的每次接续,接上主要经脉,都会比上一次更加煎熬。   卫飞云盘腿坐在榻上,双手握着一幅画卷,紧闭双眼,紧咬牙关,一一坚持下来。   第五次接续之后,卫飞云还在休息的时候,顾鸿轩回来了。   仍旧是陆南星与成意给他开的门。   他整个人狼狈不堪,右手拄着佩剑,勉强站稳,头发散乱,白衣染血,左手抓着一株九瓣莲。   他抬起头,将九瓣莲递出去,气若游丝:“欠他的,我带回来了。”   祝青臣与李钺对视一眼,走过十几个小世界,都没见过的真正“追妻火葬场”,如今真正出现在眼前,分明是感人至深的场景,可他们却总觉得……   有哪里不对。 第086章 双替身(8)   顾鸿轩拄着佩剑,站在院门外,满身血污,狼狈不堪。   “欠飞云的,我带回来了。”   “九瓣莲难寻,我在山外等了近一个月,才等到这一株。”   “给。”   顾鸿轩把手里的九瓣莲往前递了递。   陆南星与成意挡在门外,自然不肯伸手去拿,只是后退半步。   成意摆手:“去去去!猪撞树上了你知道要拐了,飞升成仙了你知道要赶快筑基了,病都快治好了,你知道要拿药来了!”   “用不着,拿走拿走!”   陆南星与成意退到门里,一人扶着一边门扇,要把院门关上。   顾鸿轩却不肯离开。   他直接上前一步,将手伸进门缝里,两个人吓了一跳,抬手就要打他。   “出去!出去!”   “你别碰瓷啊!我们这儿有阵法,夹不住你的手!”   顾鸿轩强忍疼痛,仍旧是那副悲痛欲绝的模样:“两位仙尊,我知道,先前是我对不住飞云良多,也是我被旁人蒙蔽,看不清自己的心,错将鱼目当珍珠。”   “我现已知错,也看清楚了我与飞云之间的情分。今次送药,并非挟恩图报,只是想稍作弥补。飞云不愿见我,两位仙尊不肯放行,我亦不怨。”   “只求两位仙尊知会一声,告诉飞云,我来过了。”   他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感人肺腑。   便是陆南星与成意,一时间竟也不好再说什么。   两个徒弟愣在原地,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顾鸿轩只当他们是默认了,俯身行礼,道了一声“多谢”,随后支撑着受伤的身体,转身离去。   正当此时,院中传来祝青臣的声音——   “且慢!”   顾鸿轩回过身,只见祝青臣推开两个徒弟,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顾鸿轩神色一滞,一种不太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祝师祖……”他低低地喊了一声,抬眼看去。   祝青臣在他面前站定,朝他伸出手:“给我吧。”   “祝师祖,我知道,先前是我对不住飞云,师祖维护徒弟,不愿见我,也是寻常,我不敢心存怨怼,这就……”   “给我吧。”   祝青臣提高音量,再说了一遍。   顾鸿轩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猛地抬起头,这才看见祝青臣已经把手伸到了他的面前,面不改色地看着他。   “虽然你与飞云有过嫌隙,但飞云毕竟还在病中,也须调养进补。既然是你千辛万苦,摘给飞云的灵药,自然不能浪费了。”祝青臣道,“来,给我吧。”   方才顾鸿轩还哭着喊着求他们收下药材,可是现在……   祝青臣真的要收下了,他却又迟疑了。   不仅迟疑,他甚至把手往回收了收。   这下子,陆南星与成意也看出了不对劲。   这也太反常了!   难不成这药是假的?顾鸿轩又在做戏?   差点被顾鸿轩给绕进去了!   顾鸿轩对上他们怀疑的目光,不敢再躲,连忙把手里的九瓣莲双手递了过去。   “师祖,给。”   祝青臣接过药材,低头看了一眼,便递给了身边的李钺。   李钺也看了一眼,两个人不动声色地交换一个眼神。   祝青臣又对顾鸿轩道:“雪山苦寒,你在外面守了近一个月?”   顾鸿轩垂下眼睛,不敢看他:“是,这一个月来,我都在雪山寻药。”   “既如此……”   “不过我还年轻,也不是医修,或许会认错药材,或许会保管不当,还请师祖见谅。”   不等祝青臣再说些什么,他就已经在撇清关系了。   不管九瓣莲是不是真的、不管有没有用,反正他已经送来了。   祝青臣正色道:“如此,本尊会请医修细细鉴别,确认无误之后,再给飞云服用。”   “如此甚好。”顾鸿轩再次作揖行礼,随后转身离去。   这次离去,他的背影似乎有些惊慌,也顾不上扭捏作态了。   陆南星与成意看着他离去,很快又收回目光,喊了一声:“师尊,可是药有不妥?”   “自然是不妥,而且是大大的不妥。”   祝青臣握住李钺的手:“这位混沌,现在是雪山的镇山凶兽。虽然他跟我待在一块儿,但是雪山上的动静,他都能感知到。”   “顾鸿轩说自己在雪山外守了一个多月,又历经千难万险,才采到了药。如此凶险,镇山凶兽感知不到,怎么说得过去?”   “况且,你们师弟用的那棵九瓣莲,是为师我亲手摘回来的,为师对它熟悉得很,这灵药摘下来不做处理,马上就失了药效。”   “可顾鸿轩送来的这个——”   李钺拿起手里的“九瓣莲”,淡淡道:“这个是假的。”   陆南星和成意都惊呆了。   “他……他图什么啊?”   “他还想和小师弟和好?”   祝青臣吩咐他们:“南星,悄悄跟上顾鸿轩,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鬼;成意,把顾鸿轩送来的‘九瓣莲’保存好,免得日后他拿出来说事。”   “是。”   两个徒弟齐齐应了一声,各自行动起来。   陆南星飞身离开,成意接过“九瓣莲”。   顾鸿轩的戏做得真,“九瓣莲”雪白的花瓣上,还沾着星星点点鲜红的血迹,看起来真是不容易。   成意皱着眉头,撇了撇嘴,用灵力将东西封住,装进匣子里。   系统趴在祝青臣的肩膀上,道:“臣臣,他们修仙之人就是不一样。”   “怎么说?”   “他的血竟然不会氧化变黑耶,一直都是鲜红鲜红的,而且分布得这么均匀,从大到小的血点,好优美、好脆弱的弧度。要是被你的徒弟看见,难保不会心软。”   祝青臣没忍住笑出声:“飞云也不会心软的。”   若是旁人,说不定就真被顾鸿轩给糊弄过去了。   可谁让他遇见的不是别人,是祝青臣和李钺呢?   半个时辰后,陆南星回来了。   “师尊。”   “如何?”祝青臣抬起头。   “不出师尊所料,那顾鸿轩果然举止古怪。”   陆南星大步上前,压低声音回禀。   “顾鸿轩从我们这儿出去之后,一个人在山路上站了一会儿。说来也怪,他面前分明没人,却嘀嘀咕咕的,像是在跟谁说话。”   “他一会儿问对方,不是说卫飞云不会收下的吗?现在怎么又收下了?万一被看出来药是假的怎么办?”   “一会儿又问对方,它说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要是求不得卫飞云原谅,他就永世不得翻身,永远回不到从前。”   “还有一些话,是有关师尊与师公的,语出不敬,我也不好说出口。”   祝青臣蹙眉:“然后呢?”   “然后他就去见了天剑山掌门,掌门毕竟是他的师长,见到他,问候了两句,又让他搬去另一个院子里居住,好好养伤。”   “顾鸿轩不肯,还是那副情深义重的模样,找医修拿了点药,就回了原本小师弟住的院子。”   “他也没再说话,只是洒扫整理,把院子收拾出来,要在那里住下。”   “我又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其他动作,便回来了。”   “如此。”祝青臣颔首,“辛苦你了,歇一会儿。”   陆南星在师尊身边坐下:“我还好,不辛苦。”   成意问:“师尊,您说,他肯定是在演戏吧?他跟谁说话呢?他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这一个月出去,遇到了什么蛊惑人心的妖兽鬼魅?还是他的心魔?”   一时间,祝青臣也想不通,只能说都有可能。   祝青臣换了只手撑着头,忽然,他看见了趴在自己肩膀上的蓝色小光球。   正当此时,李钺也一把抓住自己的红色小光球,递到他的面前。   两个系统浑然不觉,一个挂在宿主肩膀上荡秋千,另一个在宿主手里奋力挣扎。   “恋爱脑、大反派,松手!”   祝青臣转过头,对上李钺笃定的目光,恍然大悟!   系统上个月才跟他们说过的,控制中心的其他系统对它们破坏狗血文世界秩序的行为很不满,还举报它们了。   所以……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默契地将怀疑压在心底。   祝青臣对两个徒弟道:“你们两个进去看看小师弟。顾鸿轩那边,应该暂时不会来硬的,见招拆招就是。”   “是。”   *   三日后,卫飞云迎来了最后一次治疗。   他盘腿坐在小榻上,从师兄手里接过最后一颗药丸,塞进嘴里。   另一个师兄又端来一碗催化的汤药,卫飞云便就着汤药,将药丸咽下去。   “多谢师兄。”   随后,他闭上眼睛,打坐凝神。   身边四位医修助阵,为他接续最后一根主要经脉。   陆南星与成意见一切顺利,便退出了房间。   关上房门,两个人就察觉到了院子外面,灵气波动。   陆南星问:“师尊,顾鸿轩又来了?”   “嗯……”祝青臣点点头,又改了口,“正在来的路上。”   今日天色阴沉,两个徒弟悄悄走到院门后面,朝外看去。   只见顾鸿轩一身白衣,正走在上山的石阶上,三步一跪,五步一叩。   天剑山弟子们围在他身后,关切地看着他。   “大师兄,你这样也没用,还是快回去吧。”   “就是,那卫飞云本来就……有这么多医修给他治病,还有祝师祖、陆成两位仙尊护着,他不会有事的。”   “天剑山不高,但也有一千石阶,大师兄从夜里就开始跪,就算是修仙之人,也受不住的。”   顾鸿轩头发散乱,长发散在面前,遮住他的面容。   他低声呵斥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们懂什么?从前是我亏欠飞云太多,如今飞云命悬一线,我也帮不上忙,只能在此为他祈福,求他平安。”   弟子们还想再劝,又被顾鸿轩喝止:“休要再劝。你们从前欺负飞云的种种,我都知晓,没有让你们一起跪拜,已经是网开一面,若是再要阻挠,我不会手下留情!”   此话一出,弟子们都噤了声,不敢再说。   越发靠近卫飞云所在的院子,众人也越是担心,默默地,都离开了。   只留下顾鸿轩一人,依次跪拜。   陆南星与成意站在门后面,双双皱紧眉头。   他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来做什么?   医修都说了,卫飞云最凶险的时候,就是师尊与师公打上门来的那天。   他缺衣少食,大限将至,还要强撑着,被顾鸿轩拽到阵前认人,若是师尊与师公来迟一些,只怕人就真没了。   今日最后一次接续经脉,修修补补也就完了。   没什么大事。   不过……   要不是师尊早就叮嘱过他们,他们早有防备,只怕陆南星与成意又要被绕进去了。   他们只见过不要脸的大师兄,暴躁的、愤怒的、生气的大师兄,却没见过这样会示弱的大师兄。   平心而论,顾鸿轩相貌堂堂,又是天之骄子。   他愿意跪拜一千石阶,祈求一人平安,属实难得。   不多时,顾鸿轩便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院门前。   他轻轻叩门:“祝师祖、陆仙尊、成仙尊,今日飞云治伤,凶险万分,我只求守在门外,别无所求。”   院子里没有人回答他,陆南星和成意想把他赶走,祝青臣却拍拍两个徒弟的肩膀,吩咐他们:“把四周阵法加强一些,别让声音穿进去,坏了飞云的心神。为师与师公来料理他。”   “是。”   祝青臣与李钺一言不发、隐匿行踪,就抱着手,站在院门后。   顾鸿轩见无人回答,继续道:“诸位放心,我并无恶意,实在是对飞云情难自禁,我只求陪在他身边,就算他不肯见我,也没关系。”   “我已在神前许愿,愿用自己一身修为,换飞云平安……”   话还没完,祝青臣便碰了碰李钺的胳膊,朝他使了个眼色。   李钺会意,微微抬手,在顾鸿轩面前做出幻象。   轰隆一声雷响,黑气弥漫、阴云聚散。   远处传来“神仙”的声音——   “这位小友果真用情至深、感动上苍,我乃玉清尊者座下瑞兽,听闻汝之心愿,特来助汝一臂之力。”   “汝一身修为,自可保里面那人一生平安,若是愿意,便应答一声……”   顾鸿轩被吓得捂住自己的丹田,连连后退,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不肯。   李钺冷笑一声,阴云散去,声音消失。   顾鸿轩保住了自己的金丹,再运转了一下身上灵力,感觉没有问题,这才松了口气。   他咬着牙,低声问:“你不是说这招是绝招吗?你不是说这招一定有用吗?怎么回事?卫飞云还不出来见我?为什么还把神仙招出来了?万一我真的没了修为怎么办?我可都是按照你说的做的。”   果然如此!   果然有什么东西在背后指点他、教导他,演绎一个个经典完美的“追妻火葬场”场景。   祝青臣与李钺没猜错!   两个人往前走了一步,想要听听他对话的那个东西说了什么,却什么都听不见。   “统统,你来听听。”   “来了。”系统应了一声,从门缝里挤出去,伸出自己的窃听探头,“我们系统都是加密通话的,你们听不见很正常。”   顾鸿轩低着头,揉着膝盖,看不清脸上阴沉的表情。   系统一边听,一边转述:“‘是你自己太没用,那个神仙一看就是假的,你怕什么?你可是主角攻,怎么可能真的被废掉修为?不可能的,没有读者爱看主角攻被废掉修为,就算是渣攻。’”   “‘我可告诉你,追妻火葬场文和换攻文,完全就是两篇文。’”   “‘如果你抓紧时间完成火葬场剧情,那你就还是主角攻,谁都动不了你;如果你什么都不做,等他们把你哥哥找回来,那这篇文变成换攻文,你就变成炮灰攻了,炮灰攻是真的会修为尽失、身败名裂的。’”   “‘怒斩炮灰受、雪山寻药,再加上你现在跪石阶、求平安,我再安排下点雨,一套连招下来,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读者都会哭着喊着说好虐、差不多得了、我都有点心疼渣攻了。’”   “‘你等着吧,等会儿卫飞云出来,他肯定会哭着扑进你怀里……’”   “‘谁?谁在那儿?’”   小蓝系统反应迅速,从门缝里挤回来,躲进祝青臣的衣袖里。   祝青臣捂着它,和李钺一起,悄悄离开门后,回到院子里。   祝青臣道:“我们猜的没错。”   李钺颔首:“基本可以确认了,是系统。”   系统从祝青臣手里钻出来,纠正道:“是‘不健康、恋爱脑的狗血文系统’,请你注意区分,我也是系统。”   祝青臣将它拢在手里,摸摸它身上的光羽:“‘不健康、恋爱脑的狗血文系统’,它是跟着我们来的吗?”   “应该是。”系统很生气,“按照控制中心的规定,一个小世界,一个时间段内,只能有一对宿主和系统做任务,宿主是夫夫的除外,可以配合做任务。”   “它们本来就看我和反派系统不顺眼,之前还只是暗中举报,这次直接跟着我们过来了,想要强行把狗血文世界掰回去。”   反派系统也飞进祝青臣的手里:“那个系统说得很对,如果卫飞云原谅了顾鸿轩,两人和好,那么这个世界就仍旧维持着狗血文的走向。”   “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包括救下徒弟、给他找药,全都白费了。”   “不仅如此,我们所有人,包括你的两个徒弟、帮卫飞云治病的那些医修丹修,都会变成阻挠破坏攻受爱情的反派,下场凄惨。”   事态转变,竟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祝青臣与李钺倒是不要紧,反正他们常做反派。   可他的徒弟、好心的医修丹修,他们怎么能被认作是反派?   绝对不行!   卫飞云病好之后,必须马上和顾鸿轩撇清关系,不给他们任何可乘之机!   祝青臣正盘算着,忽然,头顶阴云重聚,雷声响起。   系统解释道:“臣臣,这是狗血系统的常用手段,渣攻在雨中下跪、求主角受原谅。要是在现代,渣攻还会穿着西装、叼着烟下跪,这可是大杀招,狗血系统出任务的时候,只要用这招,无往不利,故事绝对会在三章内结束。”   祝青臣霍然起身,抬手召来佩剑。   李钺抬手,混沌黑气如风暴一般,在他掌心盘旋,不让雨水落下。   两人飞升上界,立于云端。   天色愈暗,顾鸿轩来了精神,在院门前跪好了。   他大喊道:“神明在上,我愿以半身修为,换我夫飞云渡过此关,一世平安!”   黑气席卷着阴云,一瞬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暴雨将至!   顾鸿轩抬起头,望着天空。   可下一刻——   混沌之气缠着阴云,一声铮鸣,剑气划过,径直破开阴云!   天光乍破,日光倾泻!   明媚的日光照在顾鸿轩满是疑惑的脸上。   又下一刻,祝青臣与李钺脚下的院子里,传来陆南星和成意的声音。   “小师弟?小师弟!”   “师尊!师尊!”   祝青臣连忙飞身向下,一把推开房门。   “怎么回事?”   只见卫飞云吐了口血,此时正没了意识,软软地靠在陆南星与成意的身上。   两位师兄搂着他,用力摇晃:“小师弟?师尊,你快来看看!”   几位医修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一切都很顺利啊,怎么会……”   “前五回都不曾有过这样的状况。”   祝青臣丢开长剑,快步上前,在卫飞云面前站定,伸出手,按住他的脑袋,将灵力灌注卫飞云全身。   卫飞云双眼紧闭,嘴角鲜血渗出。   他喃喃道:“下雨了,外面下雨了,顾鸿轩还为了我跪在外面,原本是我对不住他,够了、够了,这样就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扶着床榻,就要下地。   陆南星与成意都惊呆了。   “够了。”祝青臣也冷声道。   他一把按住徒弟的脑袋,把他推回去。   然后狠狠一巴掌,拍在他的头顶大穴上。   “你给为师清醒一点!”   “噗嗤”一声,卫飞云又喷出一口鲜血,全都溅在祝青臣的衣裳上。   祝青臣也没躲开,定定地站在他面前,脚步不曾挪动,拍他的动作也不曾停下。   “你心软了?你要住回那个破破烂烂的小院子里?你要继续给顾鸿轩洗手作羹汤?你要继续点一盏灯,守在院子里等他历练回来?”   “你还要给他挡下致命一击?你还想缠绵病榻、饱受病痛折磨?你还要视他为天?”   “为师治好你,不是为了让你多一条命作践自己的!”   卫飞云一只手扶着床榻,一只手捂着脑袋,表情痛苦地蹲在地上,似乎正被什么东西狠狠撕扯着。   “呕——”   他最后吐出一口鲜血,然后往前一倒,跪在祝青臣面前,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   “师尊,我不想……不想了……再也不想了……”   他紧紧抓住师尊垂下来的衣摆,低着头,声音却慢慢坚定。   “我不出去,把我绑起来!我绝不出去见顾鸿轩!” 第087章 双替身(9)   天剑山上,万里无云。   顾鸿轩跪在院门外,卫飞云倒在房间里,弓着身子,紧紧地拽着师尊的衣袖。   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哽咽道:“师尊,我不出去……你再打我两下……”   祝青臣站在他面前,朝两个徒弟使了个眼色。   陆南星与成意当即会意,放轻声音,恭恭敬敬地把房里的医修丹修们请下去。   “飞云应当没事,多谢诸位相助。请诸位稍作歇息,待此间事了,我与师弟再向诸位道谢。”   几位修士也表示理解,一同离开。   卫飞云伏在地上,肩膀微微颤抖。   祝青臣在他面前蹲下,伸出手,没有再打他,而是将手掌轻轻放在他的头顶,温柔宽厚。   卫飞云喃喃问:“师尊,顾鸿轩在外面,对不对?他在外面……”   祝青臣并不隐瞒:“对,他在外面三步一跪,五步一叩,还说要散尽全身修为,求你平安。不过,我与你师公要废了他的时候,他一声不吭。”   祝青臣话里的意思很明显,卫飞云显然也听明白了。   可他却仍旧在挣扎,似乎有什么东西,紧紧地缠着他,要将他从师尊身边夺走。   就算不能夺走,也要将他撕成两半。   就连他说的话,也要被砍成两份——   “师尊,他爱跪就跪、爱求就求,与我无关,我好不容易治好了病,我现在要好好养病,等养好了病,就跟他解契……”   “我也有对不起他的地方,他为我做了这么多,我也该作够了,他把我当替身,我也把他当替身,是我骗了他,终究是我对不住他……”   正巧这时,陆南星与成意将人送走,把房门关上,走了回来。   两个人听见卫飞云的话,都愣住了。   “什么?”   “卫飞云,你说什么?”   两个人快步走到他面前,陆南星扶着他的肩膀,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成意看着他,一脸严肃,是质问的语气。   卫飞云怯于对上他们的目光,挣开搀扶,慌乱地移开目光,不与他们对视。   他只觉得惭愧,和两位光风霁月的师兄相比,他简直像是阴沟里的老鼠。   这个瞬间,卫飞云忽然想,如果他那时没有犯糊涂,没有贪图顾鸿轩和死去道侣相似的容貌,现在就不会弄出这么多事情来。   他也可以像两位师兄一样,堂堂正正地在世间行走,在顾鸿轩招惹他的时候,理直气壮地握着剑、打回去。   可是现在,他却没有底气。   成师兄再问一遍:“飞云,你刚刚说什么?”   卫飞云保持沉默,两位师兄便把目光转向了师尊。   祝青臣却也不肯多说。   他是很看重徒弟本人的意愿的,在卫飞云下定决心、把事情告诉他们之前,他不会多说什么。   “我把顾鸿轩当替身。”卫飞云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这句话,“师兄,顾鸿轩把我当林寻秋的替身,我也把他当替身。”   两个师兄不可置信地转回头。   “我也把他当成替身,我骗了他,我不是好人,我是个和他一样的人,我没有底气恨他,我也不该恨他……”   卫飞云低着头,不敢去看两位师兄的脸。   料想此时,两位师兄的表情,一定是惊恐愤怒的。   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呢?他怎么能做出和顾鸿轩做的一模一样的事情呢?   可是下一刻,他的头顶传来两声轻笑。   紧跟着,这两声轻笑,变成爽朗的大笑。   “哈!他把你当替身,你也把他当替身?真有你的,干得漂亮!”   “你真把他当替身了?顾鸿轩知道了吗?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没让我们来看看?这就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卫飞云一时间愣住了,恍恍惚惚地抬起头。   两位师兄大笑着,欣慰地拍着他的肩膀,似乎是自己大仇得报、十分快意。   “当年我俩被那个狗屎大师兄欺辱的时候,还太年轻,只知道见招拆招,被他牵着鼻子走,你竟然抢先一步把大师兄当替身!”   “哭什么?你到底在哭什么?你还想出去给他道歉?出去跟他和好?你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你自己说,你哪里对不起他了?”   卫飞云似乎陷入极大的拉扯之中,他的每一句话,都是相反的意思——   “我把他当成替身。”   “可他对我也不客气啊。”   “我对不起他。”   “可他也对不起我啊。”   “他已经知道错了,他在外面求我原谅,我们一样烂,干脆就这样过下去好了。”   “师尊和师兄帮我治好了病,我不该再和他纠缠在一起,整件事情都是错的,应该到此为止了。”   卫飞云最后道——   “我应该出去见他,就当是……”   “不想出去,我不想出去,不见他……”   卫飞云挣扎着,直接栽了下去,被两位师兄扶住。   两位师兄一左一右,牢牢地架住他,让他站好。   成意正色道:“你把他当成替身,无所谓,反正你们两个都是,大家都一样,谁也别说谁,癞蛤蟆别嫌狗丑。”   陆南星亦道:“但你今天要是敢跑出房门,和他抱在一起,演什么冰释前嫌、和好如初的戏,师尊下不了手,我和成意马上打断你的腿。”   一瞬的清明,卫飞云抬起头。   他看着师尊衣上斑斑的血迹,惨白着脸,嘴唇颤了颤。   他最后问:“师尊,下雨了,外面是下雨了吗?我听见雨声了。”   祝青臣正色道:“没有下雨,外面是艳阳天。那是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和昨日一样。”   这两句话,一问一答,仿佛没有什么条理。   可听见这句话之后,卫飞云安静了下来。   他不再挣扎着要出去,要原谅顾鸿轩,好与他和好。   他腿脚一软,像是瞬间卸了力气,整个人往后一倒,被陆南星与成意接住。   “小师弟?小师弟!”   卫飞云被他们扶到床榻上,他倒在榻上,望着头顶房梁,脸上竟露出一抹释怀的笑容。   陆南星与成意不明就里,连忙去看祝青臣,喊了一声:“师尊。”   祝青臣走上前,伸出手,抚了一下卫飞云的额头:“没事了,他好了。”   卫飞云平躺在床榻上,嘴唇飞快地翕动,喃喃地重复着方才听见的话。   “你也是替身,我也是替身。”   “癞蛤蟆别嫌狗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扯平了,扯平了,我不出去……”   “我救他,是我自愿的;我当替身,是我自愿的;他跪在外面,也是他自愿的。”   “与我无关,我不是坏人,我没有辜负他,我不用出去。”   “没下雨,艳阳天。下雨,就算是下刀子,我也不出去。”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卫飞云眼前一亮。   他猛地坐起来,他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两位师兄,又哭又笑,大喊出声——   “就算是下刀子,我也不出去!”   “师尊、师公,你们拿绳子捆住我,别让我出去!我对不住他,我可以就替身的事情向他道歉,也可以给他赔罪,但我不和他和好!”   祝青臣却道:“不用捆着了,你这不是想得很明白吗?”   卫飞云像是终于拨开云雾、挣脱某些束缚一般,大哭大笑,像疯子一般。   两个徒弟不确定地看向师尊:“师尊……”   “没关系,就让他闹一会儿吧,发泄出来就好了。”   *   院门外。   顾鸿轩跪得太久了。   他实在是坚持不住,也受不了不远处弟子们的暗中偷窥、指指点点。   他咬着牙,跟那个不明来历的“魔物”低声交谈:“你不是说会下雨吗?你不是说只要我跪一刻钟,卫飞云就会冲出来扑进我怀里吗?他人呢?他怎么还没出来?”   “本来安排下雨不知道被谁破坏了,卫飞云……卫飞云挣脱了剧情设定……”   除了顾鸿轩本人,没有人能听见这个古怪的声音。   顾鸿轩低声道:“那现在怎么办?是你说的,如果卫飞云不原谅我,我这辈子都身败名裂,怎么办?”   “还有机会,你们不是还没解契吗?你继续……”   “还要我做出那副扭捏姿态,跪下来求他不要解契?是,我是喜欢卫飞云,但我也没有喜欢到没脸没皮的地步!我乃天剑山大师兄,就算与他解契,也有大把的弟子爱慕我,争着抢着要和我结契……”   不等顾鸿轩说完,忽然,“吱嘎”一声,眼前门扇打开,光亮落在他眼前。   顾鸿轩连忙调整了面上表情,带着希冀,抬头看去。   卫飞云和他一样狼狈。   汗湿的头发散乱,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   那“魔物”道:“快,快问问他身体怎么样了,他马上就要扑进你怀里,哭着说他还爱你了!”   顾鸿轩扬起一个笑容,问:“飞云,你如何了?”   卫飞云抹了把脸,淡淡道:“不妨事,已经好了。我们解契吧。”   顾鸿轩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真的挣脱了剧情设定!”   那“魔物”也尖叫出声。   卫飞云虽衣着散乱,可站在顾鸿轩面前,身形笔直,表情严肃,目光坚定,带着顾鸿轩从没见过的坚毅。   顾鸿轩不由得往后退了退。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卫飞云,一个下定决心、坚定不移的卫飞云。   ——“快,你先拖一拖,就说他身体刚好,等两天再解契……”   不等“魔物”出完主意,不等顾鸿轩依言照做。   卫飞云便道:“我很好,从来没有感觉这么轻松过。”   “当年你我结契,我无父无母、无亲无友,是你将我带到天剑山掌门长老面前,才结的契。”   “如今我有师尊、有师公,还有师兄,还是和当年一样,你去将你那边的掌门长老请来,我们解契。”   或许是因为喜欢,或许是因为那“魔物”在顾鸿轩的耳边尖叫。   顾鸿轩嚅了嚅唇,跟着道:“飞云,我不解契。”   卫飞云道:“那我就去找他们。”   *   纵使顾鸿轩再不情愿,纵使那“魔物”再出谋划策,都改变不了卫飞云的决心。   他要解契!   而且要趁着他身体刚好、头脑十分清醒的时候解契!   师尊好不容易才把他打醒,这件事情不能再拖了。   顾鸿轩只是在院门外跪了一会儿,他就头脑发昏,像是被什么东西操控了一般,要冲出去原谅他。   若是顾鸿轩再跪几回,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必须马上了结这件事情!   天剑山正殿。   那棵被师公举起来,插在殿里的古树,竟已在殿中生根了。   灵树的根系狠狠地扎进大殿地砖之中,将砖块撬得一块一块、崎岖不平。   古树参天,风吹过,树叶簌簌的声音,像是下雨一般。   卫飞云攥紧了拳头,跨过正殿门槛,走进殿中。   当年,他与顾鸿轩相识,顾鸿轩带着他走进这里,请求师长允准他二人结契。   当时的卫飞云晕晕乎乎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跟在顾鸿轩身后,随他摆布。   但是现在,他的心清楚了。   他抬起头,第一次、认真地看着这座宫殿。   既然当日种种皆是错,那就到此为止吧。   卫飞云转过头,正色道:“请师尊、师公,还有师兄上座,我今日便将事情了结。”   “也好。”祝青臣与李钺颔首,携手走进殿中。   天剑山掌门不敢怠慢,赶忙请他们上座。   两位师兄按了按他的肩膀,陆师兄低声问:“你可都想清楚了?”   卫飞云点头:“都想清楚了。”   成师兄道:“你若是敢和顾鸿轩和好,我和陆南星就……”   “打断我的腿。”卫飞云接话道,“若是我与他和好,不用师兄动手,我亲自了结自己。”   两位师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走到师尊与师公下首,抱着手站好。   卫飞云与顾鸿轩站在殿中,两个人离得很远。   天剑山掌门刻意放轻了声音,问:“飞云,你身子可好了?若不是什么大事,不如你先回去……”   卫飞云环顾四周,却道:“当日我与顾鸿轩结契,天剑山一众弟子皆是见证,今日要解契,还请掌门将他们也请来。”   顾鸿轩问:“卫飞云,你非要闹这么大?”   “我没有闹,只是当着众人的面,把事情说清楚罢了,免得日后又有流言蜚语。”   “你……”   卫飞云坚持,掌门与顾鸿轩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让弟子去敲钟,召集山上所有弟子。   陆南星与成意一盘算,觉得他们这边人太少,一纸传音符,也喊了些人上来,给卫飞云撑腰。   包括帮卫飞云治病的医修丹修,还有傲世宗的弟子们。   乌压压一群人,站在殿中,甚至站到了殿外。   卫飞云环顾四周,看见了自己熟悉的天剑山弟子,他们经常嘲讽自己、苛待自己。   如今对上他的目光,都有些不太自在,别过头去,假装没看见。   他还看见了林寻秋,顾鸿轩的小师弟。   林寻秋看向他的目光很复杂,看向顾鸿轩的就是单纯的憎恶。   最后,卫飞云的目光,落在上首的师尊与师公脸上。   师尊朝他笑了一下,笑得云淡风轻。   师尊让他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有师尊帮他兜底。   于是卫飞云昂首挺胸,站在师尊面前,朗声道:“我,卫飞云,与天剑山大师兄顾鸿轩,结契数十年,各自心有所属,同床异梦,相看两厌,今日、解契!”   “解契”二字说出来,卫飞云心头大石落地。   下一刻,他竟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俯下身,朝顾鸿轩做了个揖。   “诶……”   他行礼做什么?   成意震惊,要上去拦他,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拦住了。   他看向高位,师尊朝他摆了摆手,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卫飞云直起身子,坦坦荡荡道:“这数十年来,顾鸿轩将我当做林寻秋的替身,我也将顾鸿轩当做顾槐的替身!”   此话一出,不仅是顾鸿轩变了脸色,天剑山弟子也“轰”的一声,炸开了!   大师兄也是替身!   “顾槐,是我死去的道侣,也是顾鸿轩在凡间的兄长。”   “卫飞云,好了,别说了……”   顾鸿轩试图制止他,可是没能成功。   “他二人容貌相似,我一时糊涂,将顾鸿轩错认成顾槐,救下了他,又阴差阳错,与他结为道侣。”   “此事,是我对不住他,我向他赔罪。”   卫飞云再向他行了个深揖。   再直起身子时,卫飞云又道:“顾鸿轩,我已向你赔礼道歉,也请你,为你将我当做林寻秋替身的事情,向我赔罪。”   “我不会宽于律己、严以待人,像我刚才那样就好。”   “卫飞云!你疯了!这种事情怎么能摆到台面上来说?”   卫飞云定定地看着他,不肯退让。   就当他是疯了吧!   坦坦荡荡地摆出来,总比糊糊涂涂地过下去来得好!   “简直荒谬!我不可能……”   这时,高位上的掌门发了话:“鸿轩,给飞云道个歉,这事儿就算扯平了。”   道歉而已,又不是要打要杀。   对掌门来说,这就是最平和的解决办法。   顾鸿轩握着拳头,最后没有办法,只能给卫飞云俯身行礼:“对不住,是我不好。”   卫飞云满意了。   偏偏天剑山的弟子们不满意。   “大师兄凭什么给他赔罪?”   “他也把大师兄当替身,他还瞒得这样好,一点风声都不漏,白白让我们大师兄做了替身,按理说来,也是他错的多一些……”   卫飞云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撩起自己的头发,露出与他们小师弟相似的眉眼。   “你们都知道顾鸿轩把我当替身吧?你们早就知道了吧?”   “找替身就是找替身,他顾鸿轩可以把我当替身,我为什么不能把他当替身?”   “我做错了,所以我向他赔礼道歉。他也做错了,我要求他向我赔礼,有何不妥?”   “难不成因为这是在天剑山上,所以天剑山大师兄就有豁免的资格吗?”   说话的弟子躲在人群里,肆无忌惮。   “我们大师兄为你寻药寻了十年,为你苦守雪山一个月,为你跪拜一千石阶,如何能够相提并论?!”   “就是!犯了同样的错,你只是赔礼道歉就好,可我们大师兄……”   卫飞云厉声打断他们的话:“为我寻药十年?”   “究竟是为了林寻秋,还是为了我,你们心里比我清楚!倘若那晚,他真的找到了九瓣莲,是给我用,还是给林寻秋,你们比我更加清楚!”   “为我苦守雪山一个月?”   “九瓣莲是我的师尊带来的!我已经快好了,他自己跑去雪山,与我何干?”   “再者,正好医修圣手都在这里,不妨让他们看看,顾鸿轩为我带来的灵药,究竟是什么东西!”   卫飞云一把摘下挂在腰间的储物袋,递给在场医修,现场检验。   医修简单查验一番,便将东西还给了卫飞云。   “虽然形状相似,但确实不是九瓣莲。”   “我从医百来年,可以打包票,这绝对不是九瓣莲!”   卫飞云将东西摔在地上,一阵古怪的黄光闪过。   那“九瓣莲”,竟直接变成了满地脏污的雪。   卫飞云冷笑一声:“你们的大师兄,是去了一趟雪山不假。大约是在雪山玩了一个多月,随便抓了捧雪,就来糊弄我。”   天剑山众人不信,飞扑上前去看,伸手去抓。   他们一碰到那东西,那东西便变成九瓣莲的模样,但是,只要松开手,将它丢在地上,那就是满地脏污。   “他拿准了,我的病已经快好了,就算真的送来了药,我也不会用。若是我真用了此药,只怕此时早已魂归西天。照你们来说,我还要多谢他不杀之恩,对吗?”   殿中众人,惊愕不堪。   顾鸿轩真是好算计啊。   特意在卫飞云病快好的时候,送来假药,既不费力气,又得了名声。   顾鸿轩压低声音,不知道在问谁:“你不是说他看不出来的吗?你不是说万无一失的吗?”   “我怎么知道……谁让你这么没用,找不到真药?”   卫飞云继续道:“我知道,这几十年来,在你们眼里,一直是我高攀你们大师兄。”   “可你们别忘了,我与你们大师兄初见,是他与林寻秋负气下山,被妖兽偷袭,是我救了他!”   “后来再遇妖兽,也是我救的他!”   “抛开我们都把对方当成替身的事情,抛开我与他是同床异梦的道侣,我们在这件事情上扯平了,可其他事情平不了!我是他的救命恩人!”   卫飞云的话,振聋发聩。   他是顾鸿轩的救命恩人!两次!   “不是我上赶着要与他结为道侣,是他和林寻秋赌气,迫不及待与我结契,用我来气林寻秋!”   “不是我挟恩图报,是修真界因果轮回,他怕欠债,一定要报!”   “可我又得了什么报答呢?”卫飞云红着眼眶,目光扫过所有弟子,“我住在天剑山后山,房子漏风,连饭都吃不饱,在场诸位都看不起我,说我配不上你们的大师兄。”   “倘若你们非要辩个明白,谁对谁错。难道我救他两命,还不能抵消他跪石阶么?”   一片死寂之中,传出陌生的声音。   “我们又没让你救大师兄,是你自己非要上去救,你自己救了,又倒打一耙、挟恩图报……”   卫飞云没有想到他们这么不要脸,愣了一下。   祝青臣霍然起身,李钺猛地一拍桌案,将殿上木案打飞出去。   “哐”的一声巨响,桌案砸在人群之中,四分五裂。   祝青臣厉声质问:“你们究竟是怎么算账的?”   “你们大师兄自顾自地跑去跪石阶,我徒弟也没逼他,在你们嘴里,就是我徒弟欠他。”   “我徒弟救了他两次,分明是他的救命恩人,却被你们磋磨成快死的模样,结果又是我徒弟自愿的,我徒弟活该。”   “话都被你们说尽了,你们究竟要怎么算?”   “我告诉你们,不管怎么算,都是他顾鸿轩对不起我徒弟!” 第088章 双替身(10)   天剑山弟子不过百余人,修为一般,心性更是一般,甚至可以称得上“恶毒”。   他们站在殿里殿外,仗着人多,仗着法不责众,仗着欺负卫飞云几十年,躲藏在人群里,肆无忌惮,大放厥词。   卫飞云被他们不要脸的话惊到变了脸色的时候,他们甚至觉得自己胜利了。   卫飞云就是卫飞云,还是原来那个病病殃殃、唯唯诺诺的散修,就算他治好了病,那又怎么样?就算他拜了师、有了师兄同门,那又怎么样?   还不是低他们一头,任由他们……   可是下一刻,一块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他们头顶。   众人猛地抬头,只见一张厚重巨大的桌案从天而降,直直地朝他们砸来。   众弟子惊叫出声,如同受惊的鸟兽一般,四处逃窜。   “啊!啊——”   “救命啊!要死了!”   那可是他们掌门平日里讲经论道的桌案,厚实庞大,重达千钧,若是被它砸中,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可他们乌泱泱的,乱成一团,你推着我,我挤着你,竟然没人能够从阴影下逃出去。   “哐当”一声巨响,厚重的桌案砸在他们身上,四分五裂。   碎片飞溅,又砸中离得远的弟子。   众弟子惨叫一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天剑山掌门拍案而起:“祝仙尊,你的道侣未免太过分了!就算我的弟子言语有失,那也不该一言不合就动手!”   祝青臣淡淡道:“原来掌门还活着啊。”   掌门不解:“祝仙尊这是什么意思?”   祝青臣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他,冷声道:“我还以为掌门死了呢。”   “你的弟子对我的徒弟大放厥词、极尽折辱,你一言不发,好似阳寿已尽,魂归地府一般。”   “我与道侣不过替徒弟出头,你便马上借尸还魂、拍案而起,摆出好大的架势来。”   “我这道侣一向护短。倘若方才,他们对我的徒弟出言不逊时,掌门出言制止,也不会造成现在这个局面!”   掌门自知理亏,讷讷道:“那也不该……同为名门正派,仙尊怎么能……”   “名门正派?”祝青臣轻笑一声,反问道,“哪个名门正派会纵容弟子折辱宗门恩人?哪个名门正派会欺辱大师兄的道侣?哪个名门正派会一口一个‘他自愿’、‘他活该’?”   “天剑山掌门,你这个掌门究竟是怎么当的?”   “弟子满口胡言乱语,你充耳不闻;弟子品行不端、心性扭曲,你视而不见。”   “你们有脸自认名门正派,把你们所做的事情传扬出去,修真界有人肯认么?”   掌门讪讪的,退开半步,似是憋着气道:“祝仙尊处置吧,我再不插手。”   “你当然不该插手!”祝青臣正色道,“你再插手,天剑山迟早变成邪魔门派!”   掌门继续道:“既如此,我也下去站着,和他们站在一块儿,聆听祝仙尊的教诲。”   祝青臣笑了一声:“你当然应该下去站着。”   掌门抬起头,愣在原地。   他没有想到,祝青臣竟然真的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他,真的让他下去站着。   祝青臣又看向他身后的几个长老:“你们掌门都要下去站着了,你们是不是也要下去站站?”   身边的李钺抬起手,一团黑气从他掌心腾起,缠上掌门长老的脚,要把他们给拖下去。   他们害怕被李钺甩飞出去,不敢久留,连滚带爬地跑了下去,作揖行礼。   “祝仙尊息怒!”   祝青臣的目光掠过他们,重新落在天剑山弟子脸上。   这些弟子看模样都很年轻,只是表情愤愤,紧咬着后槽牙。   若不是他们修为不如祝青臣和李钺,只怕他们此时就要提着剑冲上来了。   祝青臣故意问:“你们不服?”   人群之中,沉默片刻,最后传出一个低低的声音。   “不服……”   有了这个声音带头,其他弟子也有了勇气,说话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   “不服!”   “我们不服!”   “既然大师兄与卫飞云你情我愿,两人皆有错,相互赔礼也就完了。”   “祝仙尊与道侣出手伤人,岂不是恃强凌弱?”   祝青臣没忍住笑出声来:“恃强凌弱?你们也有脸说这样的词儿?”   “我的徒弟在你们天剑山的时候,你们说他修为不如你们,所以活该被你们欺辱。”   “现在换了我与道侣欺负你们,你们又开始说恃强凌弱是不对的了?”   “修士行走世间,为人处世,要有准则,而你们的准则就是——”   “‘我欺负修为不如我的人,是他活该;修为比我高的人欺负我,就是恃强凌弱。’”   弟子们无法反驳,脸色变了又变。   人群中,再次传来声音——   “我们大师兄可是天之骄子,他能与大师兄结为道侣,原本就是他占了便宜,又何必闹得这么难堪?”   “天之骄子又如何?”祝青臣反问道,“天之骄子还要我的徒弟救他两次?天之骄子还要委屈自己的道侣住在茅草屋里,让他拖着旧伤,煎熬十年?”   “且不论他顾鸿轩到底算不算‘天之骄子’,就算他是,那又如何?”   “你们该不会以为,天之骄子可以靠宗门传播罢?”   “你们该不会以为,有一个厉害的大师兄,自己也变厉害了吧?”   祝青臣抬起手,从人群之中,随便抓了一个弟子出来。   “方才筑基,尚未结丹。”   丢开这个,再抓一个。   “你也一样,尚未结丹。”   再丢开这个,抓第三个。   “这个倒是结丹了,不过是丹药堆起来的罢?”   祝青臣笑道:“到了现在,你们还以为你们会是顾鸿轩的好师弟、好帮手?可以狗仗人势、仗着大师兄的修为,为所欲为?”   “错了,你们只会是卫飞云,被羞辱折磨数十年的卫飞云。”   弟子们的脸色,一寸一寸地白了下去。   祝青臣最后道:“我实在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会这么维护一个犯了错的大师兄?哭着喊着,不愿让他承担犯下的事情。”   “因为你们都是帮凶?倘若他认错,你们也要认错?”   “还是你们真就这么蠢?死不悔改?”   还有弟子想反驳,但是更多的人,都闭上了嘴。   祝青臣一拂衣摆,重新在位置上坐下。   “我问你们,到底是谁错了?”   弟子们不肯回答,祝青臣又看向顾鸿轩。   “顾鸿轩,是谁错了?”   顾鸿轩也不肯答。   所以李钺一招手,另一张桌案被拍飞起来,翻滚着,朝他们砸去。   又是一声巨响,桌案砸在他们身上,引起一大片惊叫。   “祝仙尊,你说大师兄纵容我们作恶,你怎么能……”   “你怎么能纵容你的道侣做同样的事情?”   “我怎么不能?”祝青臣抚了抚正红的衣摆,正色道,“我可是穿红衣裳的魔修,还是恃强凌弱的魔修,有何不可?”   “对你们这种人,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他笑着对三个徒弟道:“南星、成意,还有飞云,你们都躲开些,别被误伤了。”   三个徒弟站在一块儿,站成一排,行了个礼:“是。”   “你们也学着些,看看什么叫‘刚柔并济’、‘宽严相济’,对这么些听不懂人话的,就要用打的。”   “是。”   祝青臣一改温和语气,忽然加重语气、提高音量。   “我再问一遍,是谁错了?”   弟子们乱成一团,仍旧不答。   于是李钺又扬起一张桌案,砸在他们头顶。   弟子们想要逃走,却被李钺挡住了,哪里也去不了,只能迎接一张又一张飞来的桌案。   终于,李钺砸到第五张的时候,有弟子被砸破了脑袋,受不了了,哭着喊着,扑了出来。   “是大师兄错了!是我们错了!我们不该瞧不起卫飞云、不该恃强凌弱,不该巧言狡辩!”   有人带头,认错的弟子便多了起来。   他们争先恐后地扑出来,或俯身行礼,或直接跪在地上,给他们磕头。   “是我们错了!我们知道错了!”   “卫飞云,对不起,是我们不好,我们不该欺辱你,不该说那些风凉话。”   卫飞云冷冷的,不说原谅,也不让他们起来。   他只是看向顾鸿轩。   顾鸿轩也咬着牙道:“卫飞云,是我错了,我不该纵容他们欺负你,不该听信小师弟的传言……”   “够了,别推卸责任了。”卫飞云举起手,“解契吧。”   顾鸿轩抬起手,两人同时念起他们结契时说过的话——   “在下顾鸿轩,今与散修卫飞云结为道侣,不离不弃,生死不休……”   “在下卫飞云,今与天剑山大师兄顾鸿轩结为道侣……”   当日,也是在这座大殿上,顾鸿轩举着手,目光却落在林寻秋身上。   现在……   两人手中,一条红线串联。   或许是顾鸿轩不愿解契,或许是那个“魔物”在他耳边说了什么,顾鸿轩猛地收回手,竟然想走。   说时迟那时快,卫飞云反手拽住红线,猛地往回一拽。   强力解契,红线直接断成两截,卫飞云与顾鸿轩被契约余威打得连连后退。   顾鸿轩重重地摔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卫飞云好些,被两位师兄接住,稳住身形。   顾鸿轩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着眼前一幕:“飞云,你就这么想跟我解契?”   卫飞云抹去嘴角血迹,冷声道:“契约不解,你逃到天涯海角,难不成我还要追你到天涯海角?”   “我告诉你,若是找不到你,我宁愿发动契约,当即自戕。”   生死同心契,可不是说着玩玩的。   若是卫飞云当真下定决心,死死拽着红线,在顾鸿轩看不见的地方死了,顾鸿轩也得跟着死。   他可不会再像之前一样,傻了吧唧的,在自己将死之时,觉得自己对不起顾鸿轩,要把契约解开。   顾鸿轩怔怔地看着他:“你就这么狠心?”   契约已解,卫飞云不再理会他,站稳了,昂首挺胸,对在场所有人道:“今日我与天剑山大师兄解契,请在场诸位做个见证。”   “若是来日,事情传出天剑山,还请诸位替我澄清,顾鸿轩寻寻觅觅多年,是为他的小师弟寻药,而不是我,令顾鸿轩情深义重之人,另有其人,并不是我!”   “他为我寻药,寻来的也不过是一滩烂泥,想要置我于死地,杀人灭口罢了!”   “除了替身一事,是我与顾鸿轩都犯下的错,其余种种,皆是顾鸿轩对不住我,非我之过!”   他的目光扫过天剑山众人。   “我言尽于此,倘若日后再有流言蜚语传出,我自当寻上门来,为自己讨个公道!”   天剑山弟子早就被李钺打服了,如今听他这样说,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他们连连点头,生怕应得迟了,被卫飞云杀了。   “是是,我们再也不敢了。”   “再也不敢了。”   卫飞云长舒一口气,抬头看向祝青臣与李钺:“师尊、师公,就这样罢。”   听见他这样说,天剑山弟子们都松了口气,瘫倒在地上。   还好,到此为止了,他们也没有受太大的伤……   可是,就在这时,他们听见祝青臣道——   “南星、成意,几位大宗门的掌门都来了吗?”   陆南星与成意抱拳行礼:“都来了,正在殿外等候。”   “请他们都进来吧。”   “是。”   两个徒弟转身出去。   天剑山弟子一脸茫然,就连掌门长老也是万分不解。   难道不是到此为止吗?他们还要做什么?   请各大宗门的掌门来做什么?   这时,祝青臣朗声道:“天剑山众人,修行不端、心术不正,实为修真界祸害。”   “自即日起,修真界再无天剑山门派。”   “掌门长老,管教不严,即日起,由各大宗门监管,于傲世宗戒律堂受罚。”   “其余弟子,欺凌弱小,皆于戒律堂受罚,受罚之后,由各大宗门接手,时刻监管。”   什么?!   天剑山没了!   弟子们不由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要将他们赶尽杀绝的意思啊?   他们修为又不高,再加上还有“案底”,现在去其他宗门,只能做最低阶的洒扫弟子,还要被他们本宗门的弟子防备。   他们……   掌门第一个不同意:“祝仙尊,这里是天剑山!您是几千年来有威望的大仙尊了,天剑山是我一手创立起来的,您不能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决定了我天剑山的生死!”   话音刚落,殿门外就传来了中气十足的声音——   “祝仙尊不能决定你天剑山的生死,那我们可以吗?”   掌门回头看去,只见修真界八大宗门的掌门,正气势汹汹地朝这里走来。   他们走进殿中,俯身行礼:“祝仙尊!”   祝青臣微微颔首:“好久不见。”   有几个熟悉的面孔,都是曾经与他一起并肩作战过的尊者。   他们转向天剑山掌门,声若洪钟,掷地有声。   “祝仙尊不能决定天剑山的生死,那我们一起,可以决定了吗?”   “此事祝仙尊早就与我们商议过了,事情我们也都知道了,如此心术不正的宗门,如何存活于世?如此心术不正的掌门长老,如何教导弟子?”   “从今日起,修真界再无天剑山!”   天剑山掌门面如土色,眼前一黑,竟直接晕倒在地。   顾不上他犯什么病,几位大掌门正色道:“所有人等,包括掌门长老,接受监察!”   *   有几位相熟的大掌门坐镇,再加上傲世宗散修多,天剑山苛待散修的事情,在一夜之间就传开了。   修士们都说,天剑山简直比邪魔外道还邪魔外道。   满修真界心术不正的修士,都上了天剑山。   修真界上下一心,怎么会出了他们这样的人?   八大宗门的弟子们,听说自己的宗门,竟然要收留这种心术不正的人,自然不肯。   他们的宗门好好的,上下一心、亲如一家,凭什么要放两颗老鼠屎进来?   他们才不干!   一时间,天剑山修士,人人喊打。   于是天剑山众人,被其他宗门的弟子们看着,抄了一个月的心法,然后又被带到了雪山天池边。   雪山天池,至纯至净。   只有心无旁骛、一心向道的修士,能够毫发无伤地淌过天池。   若是心怀鬼胎之人,一下天池,就会被灼伤。   只有天剑山的修士过了天池,其他宗门的弟子们才容得下他们!   很可惜……   天剑山众人,无一幸免。   那群弟子自不必说,根子都烂了,方才探了一只脚下去,就忍不住杀猪似的哭嚎,屁滚尿流地从池子里爬上来。   有些弟子要强些,梗着脖子往池子里走,结果也是走了一半,就哭着喊着要上来。   嘴都快被烫烂了,还是嘴硬。   他们说:“这天池分明就是假的!不论谁下去,都会被灼伤!”   “就是,这一定是你们设下的诡计!”   祝青臣与李钺,就带着三个徒弟,在雪山山崖上看着。   卫飞云道:“师尊,您那日在大殿上让他们认错,他们只是害怕您和师公的武力,并不是真心知错。”   祝青臣负手而立,淡淡道:“为师原本也不想让他们真心知错。”   “那师尊……”   “为师是你们的师尊,教导好你们便好了。至于他们,他们知不知错、改不改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为师让他们认错,不过是想看他们认错的样子,给你出口气罢了。”   “至于他们是不是真心认错,根本不要紧。”   天剑山弟子们不服,于是,负责监督他们的八大宗门的大师兄,站了出来。   “我来!”   一位白衣裳的年轻修士,挺身而出。   “你们不是说,池水是假的么?我走给你们看看。”   白衣修士一拂衣摆,不做任何准备,便直接走进了池水之中。   他面不改色,连眉头都不曾蹙一下,逆着池水,大步朝前走去。   祝青臣看向陆南星与成意。   两个徒弟会意,成意介绍道:“师尊,这位是玄阳宗的大师兄,叫做容怀。是修真界的后起之秀,上次宗门大比的魁首,也是修真界新一代的中流砥柱。”   祝青臣微微颔首:“是不错。”   这个容怀,相貌堂堂,一股凛然正气,祝青臣方才看着,玄阳宗一众弟子都服他,遇到事情,也是他挺身而出。   这样的人,才担得起大师兄的名号。   顾鸿轩和他放在一块儿,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容怀淌过天池,走上岸来,用术法烘干身上衣裳,反手一挥,扬起地上雪尘。   “天池水没有问题,谁再敢吵吵嚷嚷,格杀勿论。”   天剑山弟子不敢再说什么,一个个跟鹌鹑似的,缩着脖子。   几个弟子都败下阵来,紧跟着,就是林寻秋。   他倒是咬牙扛着,但也扛不住太久。   满是私心、装疯卖傻之人,注定过不去。   林寻秋之后,便是顾鸿轩。   他看着倒是有自信,信心满满地踏入池水之中。   修真界弱肉强食,以实力为尊,他在天剑山就是修为深厚的大师兄,就算要去其他宗门,其他宗门面上不喜欢,暗地里还不是要为他打破了头?   哼……   下一秒,池水漫过他的脚,直接腐蚀掉他的鞋袜衣裳,贴在他的皮肉之上。   “滋滋”的声音,竟像是在锅上煎肉一般。   “啊!”   顾鸿轩一个站不稳,整个人往前扑去。   “哗啦”一声,他整个人栽进水里,“滋滋”的声音更大。   他想爬起来,可是手脚都被腐蚀得厉害,根本使不上力气。   他想叫喊,可是一张嘴,池水就没进了他的嘴里,将他的喉咙都腐蚀了。   “救……救命……”   他在池水里浮浮沉沉,最后,还是玄阳宗的大师兄容怀,伸出手,把他从池子里捞了上来。   再不捞上来,只怕顾鸿轩就只剩下一架白骨了。   容怀问:“还有弟子么?”   见顾鸿轩都变成这样了,其他没下水的弟子,自然不敢再上前。   于是又轮到他们的掌门和长老。   就连掌门与长老下水,都不能幸免。   天剑山,从头烂到尾。   容怀道:“看来诸位在一个月内,并不能摈弃心魔、平心静气。”   “既如此,请诸位回到各自负责监管的宗门,继续抄写心法,待明年再来试试罢。”   他一声令下,其他宗门的弟子便将天剑山弟子带了回去。   未免他们再次仗势欺人,天剑山弟子,包括掌门,全都被下了禁制,封住修为。   什么时候能够淌过天池水,什么时候才解开封印。   当然了,他们在各大宗门里,也不是白吃白住的。   他们要和山下百姓一起,耕作捕猎,养活自己。   这很公平。   弟子们收拾收拾,准备离开。   容怀殿后,他抬起头,看见站在山崖上的祝青臣一行人,俯身行礼:“祝仙尊、混沌尊者,三位道友。”   卫飞云低下头,与他对上目光的瞬间,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第089章 双替身(11)   玄阳宗大弟子容怀。   祝仙尊的三徒弟卫飞云。   山上山下,两两对望。   卫飞云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容怀似有所感,抬起头,同样认真地看着他。   目光有如实质,穿透雪山上白茫茫的烟尘。   卫飞云失了神,下意识往前一步。   “道友小心!”   容怀变了脸色,张开双臂,大步上前,像是要徒手接住他。   卫飞云往前一步就踩空,整个人摔下山崖:“救——”   下一刻,两位师兄一左一右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拽住了。   陆师兄道:“好小子,师尊和师公还在这里,你就想给他们表演一个大变活人?”   卫飞云挂在空中:“我不是……”   成师兄也道:“怎么的?你也想跳到天池里涮一涮、洗一洗?”   “我没有……”卫飞云憋红了脸,“两位师兄,我只是忘了我们在山上,能不能先把我拉上去?我喘不上气……”   陆南星与成意往回一收手,直接把他拽了上来。   见他平安上去,山下的容怀才松了口气,收回双手。   “道友没事就好。”   他抬手抱拳,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玄阳宗弟子们的声音——   “大师兄,我们要走了。”   “好。”容怀转头应了一声,最后朝山崖上一行人抱了抱拳,转身离开,“告辞。”   直到这时,陆南星与成意才反应过来。   两个人伸长了脖子,认真地看着容怀,目送他离去。   “嘶——”   “卫飞云,不会吧?他和顾鸿轩长得也不像啊。”   “是不像。”卫飞云弱弱地应了一声。   不像,但……   就是有一种熟悉感。   “那怎么把你迷得神魂颠倒,差点就跳悬崖了?”   “我没有。”卫飞云急急辩解道,“我只是一时走神。”   “还说没有?脸都红了。”   “是被两个师兄拽着衣领,喘不上气,憋红的。”   “你说是就是吧。”   “我可告诉你啊,那可是玄阳宗最看重的大师兄,他是个好弟子,和顾鸿轩可不一样,你要是敢……”成意扬起手,“我直接打你——”   陆南星也道:“有些错犯一次就够了,你要是还敢再犯,不等师尊师公动手,我和你成师兄打断你的腿。”   卫飞云忙道:“两位师兄想什么呢?我好不容易与顾鸿轩和离、重获自由,也知道是自己错了,自然不会再犯。”   “你说到做到。”   “自然说到做到。”   “好了。”祝青臣微微抬手,打断了他们的争执,“不要吵。”   祝青臣开始端水——   “南星、成意,不可以这样想小师弟,要相信他的品行,相信他会知错就改。”   “飞云,你也要吸取教训,不可重蹈覆辙。若是再有下次,为师可不会再救你了。”   “是。”三个徒弟齐齐俯身行礼,“谨遵师尊教诲。”   “他们都走了,我们也回去罢。”   “是。”   三个徒弟乖乖跟在师尊与师公身后,回到傲世宗。   天剑山覆灭,祝青臣与李钺也不好继续住在山上,就回了两个徒弟创立的宗门,过上了滋润的养老生活。   两位手无寸铁、柔弱无依的千岁“老人”,在弱肉强食的修真界里,时常受人欺凌,让已经长大的徒弟承担赡养责任,这很正常吧?   *   当天夜里。   祝青臣被李钺架着手,练习五禽戏。   祝青臣抗议:“李那个,我累了,我不练,我想躺着!”   李钺站在他身后,握着他的手,帮他摆好动作:“祝卿卿,你答应过我的,你会每天都练五禽戏,保重身体,活到一百岁。”   “我说的是从下个世界开始!”祝青臣反驳,“这个世界是修仙世界,我的身体没问题,我也不会死……”   “不许说那个字。”李钺道,“既然是修仙世界,那应该也不会累才对。你上次也是这样说的,工作很忙,回家很累,只想躺着,结果一遍都没练过。”   “本来就是这样,我上个世界带高三,我哪有时间……”   “那正好从现在开始。”李钺正色道,“这次一定要坚持,不能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   祝青臣难得说不过他,无奈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可是没做一会儿,祝青臣又动了歪心思,身子一歪,往后一靠,直接倒在了李钺怀里。   “啊,站不住了!头好晕!”   祝青臣扶着额头,十分虚弱。   李钺拍了一下他的腰背:“站好,还没做完。”   祝青臣理直气壮:“晕倒了,听不见。”   李钺沉默着,悄悄捏了一下他的腰间软肉。   祝青臣“嗷”的一嗓子,从他怀里弹起来:“李钺!”   又醒了。   李钺朝他伸出手:“今天不做三遍,把剩下一半做完就好了。”   “那好吧。”祝青臣这才乖乖走回去,“那我明天想喝甜汤。”   “知道了,给你做。”   两个人继续做五禽戏。   祝青臣忽然想起什么,一边做,一边问:“对了,李那个,你今天白天,找合欢宗宗主做什么?”   李钺面不改色:“找他要了两本秘籍。”   “秘籍?”祝青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秘籍?你不是上古凶兽吗?合欢宗的秘籍对你……”   等一下,好像有哪里不对!   祝青臣不敢置信地睁圆了眼睛,回头看李钺。   是他想的那样吗?是他想的那个秘籍吗?   李钺看出他的意思,淡淡道:“祝卿卿,内外兼修。”   祝青臣张大嘴巴:“啊?”   “双管齐下。”   “啊?”   “我们两个共同进步。”   “啊?”   祝青臣的嘴巴越张越大,李钺托了一下他的下巴,让他把嘴巴合上。   “祝卿卿,修真界是最好提升体质的世界,坚持。”   “可是法术又不能带去其他世界。”   “提升体质也好。把刚才那个动作再做一遍。”   “噢。”祝青臣瘪了瘪嘴,转回头去。   李钺握着他的手,转过头,看了一眼两个系统。   一红一蓝两个小光球,正蹲在墙头,面对着各自的小屏幕,给控制中心发消息。   发现狗血系统找上顾鸿轩,并且给他出谋划策,试图把这个世界重新掰回狗血走向的时候,两个系统便开始收集证据,举报对面那个狗血系统。   它们要报仇!   结果举报邮件发出去好几天了,控制中心还是没有答复。   所以它们打算再催一催!   控制中心可不能包庇对方!   狗血系统举报它们,就是当天给警告;它们举报狗血系统,就拖了好几天都不答复。   这是赤裸裸的双标!   两个系统把屏幕按得劈啪作响,似乎很是生气。   李钺收回目光,低下头,附在祝青臣耳边,低声道:“祝卿卿,这次你也不想这么早就离开吧?”   祝青臣点点头:“嗯。”   相比于寻常的古代架空与现代架空世界,修仙世界,是最容易产生变数的一个世界。   上一个修仙世界,他的徒弟金丹杀手沈照夜,不是差一点儿,就冲破了禁锢,要杀到真正的现实中去了么?   狗血系统的出现,让祝青臣明白过来。   照他和李钺这样做任务,就算他们一起走过五十个、一百个世界,就算他们加快速度,五个系统时、十个系统时,就算做个五十年、一百年,也抵不过控制中心的成千上百的狗血系统。   只要它们愿意,它们随时可以创造出无数个扭曲恐怖、毫不对等的“追妻火葬场”世界。   所以……   他们要一边做任务,一边找控制中心的破绽。   祝青臣抬起头,和李钺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想的是一样的。   两个人继续做五禽戏,安安静静的,谁都没有再说话。   一段五禽戏做完,院外传来叩门声。   “师尊、师公,是我,卫飞云,你们睡了吗?”   祝青臣正了正衣襟,在院子躺椅上坐下,应了一声:“还没,进来。”   “好。”卫飞云推开院门,走了进来,“师尊、师公。”   “两个师兄没和你一起过来?”   “嗯……”卫飞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有事情想单独找师尊,是特意避开两位师兄过来的。白日里,我遇见……”   “这样。”祝青臣笑了笑,神色了然,“为师知道你想问什么。”   卫飞云顿了顿:“师尊……”   “为师先前许诺过你,等你病好了,走一走地府的关系,带你去见见顾槐。你今日在雪山上遇见玄阳宗的容怀,又觉得他像是顾槐的转世,所以想托为师去问问,对不对?”   “对。”卫飞云用力点头,“师尊真是料事如神。”   拍完马屁,他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虽说容怀与顾槐的模样,一点儿也不相似,但我还是想问问……”   “为师与师公会去帮你问问,就算容怀不是,我们也会帮你找到顾槐真正的转世。”   卫飞云眼睛一亮:“那……”   祝青臣却问:“但你想好,要怎么面对顾槐了吗?你想好要跟他说什么了吗?预备和他再续前缘吗?”   卫飞云愣了一下,被问住了:“自然是……”   他忽然想起,不久之前,师公就跟他说过。   他不该找替身的。   这对顾槐来说不公平。   那么,如果师尊和师公真的帮他找到了顾槐转世,该怎么面对他呢?   祝青臣正色道:“你已经因为一时冲动,酿成了半生苦果。这回也该好好想想,不要再冲动行事。”   “是。”卫飞云认真地点了点头,“师尊说的有道理。”   “等你想好了,再来找为师,为师再把顾槐转世的去向告诉你。”   “是。”卫飞云的神色慢慢坚定下来,“我会回去好好想的。”   “去吧。”   卫飞云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徒弟走后,祝青臣和李钺也回了房间。   关上房门,祝青臣朝他伸出手:“给我看看。”   李钺不解:“什么?”   祝青臣一脸好奇:“合欢宗的秘籍啊。给我看看,到底怎么内外兼修。”   夜色深沉,帷帐垂落。   祝青臣趴在床上,抱着枕头,翻看着面前的秘籍。   李钺侧躺在他身边,手中燃起一团蓝色的火焰,为他照明。   祝青臣拽着他的手:“过来点,这边我看不清。”   李钺过去了,祝青臣又道:“小心点,别把珍贵的秘籍烧了。”   李钺搂住祝青臣的腰,把他拖过来一些:“那我们靠近一点。”   “好。”祝青臣没有怀疑,还往他怀里挪了挪。   李钺低下头,亲亲他的发顶:“祝卿卿,早晚得让系统给我们安排真正的度假世界。你的徒弟虽好,但是太多了,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的,事情还这么多。”   “那不也是你的徒弟吗?”祝青臣笑着,抱住他的腰,“知道啦,等飞云的事情彻底解决了,我们就开始度假,度个几千年的假!”   这还差不多。   李钺满意了,又亲亲他的额头:“到时候我们搬去雪山上住,你的徒弟见你,必须提前一年预约。”   “啊?”祝青臣震惊,“那也太早了吧?”   “那就半年,不能再少了。”   “雪山也太冷了吧?”   “冷点好,冷点你就贴我身上了。”李钺抱住他。   “等一下!”祝青臣扭动挣扎,“秘籍还没看完!”   “今天先看一半,祝卿卿,我给你表演凶兽碎大石。”   “不行!不许变成凶兽,把你的黑气收回去,很冷!李钺,你敢变,你就别想再亲我了!”   修真界真好,喜欢修真界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两个系统蹲在墙头,刚把邮件发出去,回过头,却发现两个宿主都不见了,房间里还黑漆漆的,一点光亮都没有。   好家伙,它们又被关在门外了。   两个系统熟练地找到自己的树叶躺椅,躺在上面,给宿主看门。   *   三日后。   卫飞云再次来到院外,求见师尊与师公。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对着顾槐的画像,想了三天三夜。   他想通了,所以来找师尊。   祝青臣仍旧问他那几个问题,见到顾槐转世想说什么、想做什么。   卫飞云一一答了,祝青臣见他确实想通了,便也告诉他。   “是他,玄阳宗的大师兄,容怀。”   果真是他。   卫飞云有些恍惚,真的是他,他没有认错。   祝青臣站起身:“正好今日玄阳宗设宴,请我与道侣过去。你也一同来吧,见见他。”   卫飞云颤抖着唇,应了一声:“是。”   *   玄阳宗是修真界的大宗门,和天剑山那样的小门小户不太一样。   卫飞云跟着师尊师公,来到玄阳宗山门前。   他抬起头,望着眼前山川连绵、山门高耸,不由地有些失神。   从前,他与顾槐在一块儿的时候,顾槐总说,羡慕自己的弟弟,根骨奇特,被仙门挑走,也羡慕他,能够踏上修仙之路。   那个时候,顾槐只是个寻常的猎户,卫飞云也总是安慰他,没关系的,他虽然不能修行,但是他有一个可以修行的夫君啊!   但后来,他却为了救这个可以修行的夫君,死在了妖兽掌下。   现在,他的转世,拜入修真界最大的宗门,他还是宗门里的佼佼者。   他的愿望,应当已经实现了。   正巧这时,见祝仙尊与他的道侣来了,玄阳宗弟子连忙迎上前。   “祝仙尊有礼!混沌尊者有礼!里面请!”   “好。”祝青臣微微颔首。   卫飞云低下头,揉了揉眼睛,平复好心情,飞身跟着入宗门。   玄阳宗这次设宴,主要是因为飞升多年的祝仙尊回来了,设宴为他接风洗尘,另外,也要祝贺祝仙尊找到了相守一生的道侣,为他贺喜。   修为深厚、有头有脸的掌门长老,早已在殿中恭候多时了。   见过礼,祝青臣与李钺便落了座。   众人举杯同庆:“祝仙尊难得回来一趟,我等不胜欣喜!”   “祝仙尊难得寻到道侣,竟也不曾知会我们一声,实在是见外了,还请再饮一杯。”   祝青臣与李钺也举起酒杯,礼貌回应。   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卫飞云跟在师尊身后,环顾四周,却没有找到容怀的身影。   直到宴席过半,忽然有人碰了碰他的肩膀。   卫飞云抬起头,直接对上了容怀笑容温和的脸。   他笑着问:“你怎么在这儿?这里是掌门长老们的宴席,年轻修士的宴会在后山,我就说,方才分明在山门外看见你了,结果一眨眼,你又不见了。”   卫飞云有些慌张:“我……我是第一次随师尊过来……”   “没关系,以后常来就好了。”容怀温声道,“走吧,我带你过去。”   “好……多谢。”卫飞云同师尊师公说了一声,便跟着容怀走了。   容怀带着他,朝后山走去。   来到后山,一群年轻修士们正切磋。   见有新人来了,都要他上场露一手。   容怀帮卫飞云挡下了:“这是祝仙尊的三徒弟,前几日大病初愈,过阵子再切磋罢。”   他这样说,众人也没有再勉强。   看出卫飞云有些腼腆,容怀便让他在凉亭里坐着,又给他拿了瓜果点心和茶水。   容怀道:“他们都是各个宗门年纪修为相仿的修士,有的时候会闹腾些,不过比长老们的宴会有意思多了。下回你再跟着你师尊来赴宴,直接来后山就好了。”   “好。”卫飞云低着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让他们去玩儿,我陪你坐着吧。”   容怀是玄阳宗的大师兄,虽然年纪小,可平日里照顾人照顾习惯了。   妥帖周到,没有一点儿失礼。   可……   他越是这样,卫飞云便越是惭愧。   卫飞云沉默了好一会儿,抬起头,见旁人都在外面切磋打闹,亭子里只有自己与容怀两个人。   于是他鼓起勇气,道:“对不起,是我不好。”   容怀不解:“为何忽然道歉?”   “我……”卫飞云说不出口,只得转了话题,“容道友,应该知道我的事情罢?”   “嗯。”容怀颔首,“略有耳闻。是天剑山欺人太甚,非你之过也,你不必放在心上。”   卫飞云鼓起勇气:“容道友,想再听我说些事情么?”   容怀笑着,给他倒了杯茶:“在下洗耳恭听。”   于是,卫飞云将自己的事情,和盘托出。   “我是在二十岁那年,遇见顾槐的。”   “那时候,我只是一介散修,他也只是山上的猎户。他在山上打猎,我负伤路过他的茅草屋,他便收留了我,把家里的猎物卖了,给我买伤药。”   “其实我的修为并不高,只是用法术帮他抓了几次猎物而已,他却对我很好,几乎把所有东西都给了我。”   “后来,我的伤好了,可我却不想走了。我生来便是孤儿,连自己的父母都不认得,年轻时偶然捡到一本不入流的法术,便开始了漂泊。”   “但是顾槐……他对我真的很好,我第一次想要为一个人停留下来。”   容怀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柔和。   “我们在山上过了十年,像一对寻常夫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慢慢变老,我的容貌却没有变。”   “我总是对他说,不要怕,我会抓紧修行,等飞升了,便带着他一起。”   “他也总是说,他不怕,他有一个会修行的夫君,没什么可怕的。”   “可是……”   卫飞云低下头,掩着脸,哽咽道:“没等我飞升,他就……”   “他怎么会这么傻?那妖兽是冲着我来的,他怎么……他怎么能为我……”   “我到现在还记得,他浑身是血,躺在我的怀里。我哭着说,我会救他,求他等我,我会复活他的。”   “他却说,生死各有定数,等他到了地府,一定早早地投胎,让我不要执着于复活他,好好活下去就好。”   “我没有听他的话,我真的不想他死,我想复活他,我一个人在修真界找了十多年,想找到办法,可是……”   “可是没有,我找不到,根本找不到。”   “再后来,我看见顾鸿轩被妖兽偷袭,我看见他的瞬间,就想到了顾槐,所以我冲上去了。”   “就这样,我犯了错。”   “对顾鸿轩来说,我和他是扯平了;可是,对顾槐来说,我永远都对不起他,我欠他的,永远都还不清了,是我执念太深,我不该不听他的话,我不该一边想着他,一边……我不该这样对他的弟弟,我不该……”   卫飞云低着头,满脸是泪:“对不起、对不起,我很想当面对他说一声对不起,可是我永远都没有机会了,对不起……我错了……”   他没有告诉容怀,他就是顾槐的转世。   他不想给容怀负担,不想让他承担上辈子的事情,不想让他因为前世的事情,再和他捆在一块儿。   他只是想……只是想,给顾槐道个歉,认真地道个歉。   容怀迟疑着,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不要紧的。你只是散修,不是圣人,一时执念,行差踏错,也是有的,你也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太多的代价。”   “他在临死前,请你不要执着于复活他,不是想让你听他的话,而是希望你不要难过,继续往前走。”   “我想,他不会因为你没听他的话就恼怒怨恨,他只会难过心疼。”   与此同时,顾鸿轩正握着扫帚,在后山扫地。   跟在他身边的狗血系统,忽然大叫起来:“完了,主角受和攻二转世见面了!这个世界真的要变成换攻文了!”   “不行,我得换一个宿主!让攻二好好虐虐主角受!” 第090章 双替身(12)   石亭里,卫飞云与容怀相对而坐。   卫飞云低着头,双手捂着脸,哽咽着,低声道:“对不起……我明白得太迟太迟了……”   容怀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一边轻声安慰,一边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帕,递给他:“没关系的,擦擦吧。”   卫飞云摇着头,婉拒了他的手帕。   卫飞云没有打算把容怀是顾槐转世的事情告诉他,更不打算挟前世以图今生,他只是想道歉而已,也就……不接受对方的手帕了。   他拿出自己的手帕,胡乱抹着脸。   容怀伸出去的手迟疑了一下,随后将手帕收回来。   正巧这时,石亭外的年轻修士们玩闹着,朝他们这边喊道:“容师兄、卫师弟,别坐着了,出来玩玩啊!”   卫飞云一惊,容怀猛地起身,挡在卫飞云身前,挡住他湿透的脸颊和通红的双眼,不让旁人看见他的难堪。   容怀回过头,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声:“你们先玩吧,卫师弟有些不舒服,我陪他坐一会儿。”   众人连忙又问:“没事吧?可要去医药堂看看?”   “正好叶医修在这儿,让他给卫道友看看呗。”   容怀道:“不用了,我陪他坐一会儿就好了。”   卫飞云也清了清嗓子,努力平复心情,道:“多谢各位道友关心,我没事。”   容怀坚决不肯,卫飞云也说没事,众人便也不再坚持,继续玩闹去了。   卫飞云松了口气,站起身,对容怀道:“多谢容道友。我今日失态了,实在是对不住,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容怀笑得温和,仍旧安慰他:“我知道,你刚从天剑山那种地方出来,又受了这么多磋磨,与外界隔绝,师尊师公是长辈,两位师兄也比你大许多,你把我当做志同道合的友人,才会同我倾诉这些。”   他道:“这说明我看着面善心好,你才会找我倾诉。你也可以放心,我会帮你保守秘密的,不会说给旁人听的。”   卫飞云点点头,轻轻地应了一声:“嗯,多谢你。我们也出去吧,总是留在亭子里,也不太合群。”   “诶……”容怀拦住他,指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再等等吧。”   卫飞云明白过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不合群也没关系,他们不会在乎这些的,等会儿再过去也一样。”   “好。”   于是两个人再次在亭子里坐下,容怀给他倒了茶,又给他拿了点心。   后山树木葱郁,清风拂过。   卫飞云双手捧着茶盏,小口小口地喝着,雾气弥漫,渐渐掩去他通红的眼睛。   两人信口闲谈,说起修真界的各大宗门,说起与他们同辈的年轻修士,说起修行的办法。   不知过了多久,顾鸿轩双手握着扫帚,从通往后山的小路那边晃了过来。   修士五感通达,天剑山众人留在各大宗门里,还被下了禁制,所以,几乎是顾鸿轩刚刚出现,容怀就察觉到了。   容怀若无其事地回过头,看了一眼。   顾鸿轩倒是天赋异禀,前不久才走过一趟天池,当时被天池水腐蚀得不成样子,现在就恢复得差不多了,除了脸上手上可怖的红痕,几乎看不出异样。   他双手握着扫帚,看似是在扫地,实际上鬼鬼祟祟的,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在年轻修士身上转了一圈,又转到了凉亭里。   容怀皱着眉头,收回目光,在桌案底下、卫飞云看不见的地方掐了个诀。   下一刻,便有两个弟子上前,一左一右,架住顾鸿轩的胳膊。   “飞云……”   顾鸿轩想喊,结果还没出声,就被弟子捂住了嘴。   卫飞云似有所感,回头看去,却什么都没看见。   顾鸿轩已经被拖下去了。   这时,容怀道:“走吧,我们出去和其他人一块儿。”   卫飞云连忙转回头,应了一声:“好。”   两人并肩走出石亭,来到同辈修士当中。   容怀拿出束袖,把宽大的衣袖扎好,随后召来佩剑,飞身上了比武台。   青年意气风发,环视四周。   “方才不是说要切磋切磋吗?谁来试试?”   “得了吧,大师兄,谁敢跟你切磋啊?”   “我们可不敢,大师兄太厉害了。”   一众修士说笑着,随后有人翻身上台。   “我来!”   刀剑相击,铮铮作响。   卫飞云在底下观战,见过的、没见过的修士,都过来同他打招呼,怕他病还没好,还特意拿了软垫来给他坐着。   一整天下来,卫飞云竟交到了不少好友。   他不由地心中懊悔。   倘若当日,他没有因为一时想错,入了天剑山,那是不是……   他就能早早地认识这些好友。   他就能早早地见到容怀。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把自己的修行之路搞得乱七八糟的。   卫飞云垂下眼睛,掩去眸中失落。   正当此时,远处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叶寒,为师要走了!”   和卫飞云坐在一块儿的修士忙不迭站起身来,应了一声:“师尊,来了!”   修士向友人们抱拳行礼:“师尊催促,先回去了,告辞。”   卫飞云也向他回了礼。   大概是正殿那边的宴席散了,紧跟着几个尊长都过来喊他们的徒弟,收拾收拾,准备回去了。   众人纷纷抱拳行礼,转身离开。   容怀坐到卫飞云的身边,笑着问:“跟接小孩似的,对吧?”   容怀解释道:“我们许多人,自小便在一块儿玩耍,小的时候把握不住时辰,总是要长辈过来催促,才肯依依惜别,所以就留下了这个习惯。”   卫飞云点点头:“很有意思。”   他站起身来:“既然宴席散了,那我也该过去找师尊……”   这时,云端传来他无比熟悉的声音——   “卫飞云!别玩了,回家了!”   卫飞云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不敢相信的笑容。   师尊和师公也来接他了!   他都快一百岁了,师尊和师公竟然也来接他……   卫飞云回过头,对容怀道:“容道友,我也先告辞了。”   “好。”容怀颔首,“我送你。”   “不用麻烦了。”   “你是第一回来,要送一送,等你下次再来,就不送你了。”   “那好吧。”   两人并肩,朝声音的源头飞去。   卫飞云来到正殿。   玄阳宗的掌门,也是容怀的师尊,正陪在祝青臣与李钺身边。   “祝仙尊与尊者怎么就急着走?留下来小住几日也是好的。”   祝青臣提起手里打包好的点心菜肴,无奈道:“家里还有两个徒弟,今日他们去分堂办事,没能随我过来,来时答应了他们,给他们带点吃的回去。”   “若是不回去,只怕那两个徒弟要把房子给拆了。”   “也是。”掌门笑着道,“拆完了傲世宗,再打上玄阳宗来,把我这宗门也都拆了。咱们做师尊的也是不容易。”   祝青臣深以为然,点了点头:“正是正是。”   “那我就不挽留祝仙尊与尊者了。”   “好,后会有期。”   卫飞云来到师尊面前,唤了一声:“师尊。”   “诶。”祝青臣看他脸上表情,便知道他玩得不错,把手里的食盒递给他,“拿好了,给两个师兄带的。你要不要跟你的新朋友道个别?”   “我……”卫飞云转过头,看向容怀。   容怀道:“你师尊亲口认证,如今我们也算是好友了,又同是剑修,来日自有切磋探讨的时候,你可得时常过来,我随时恭候。”   “好,得了闲一定过来。告辞。”   卫飞云跟着师尊师公,御剑离开玄阳宗。   玄阳宗掌门见自己的大弟子目送他们远去,便笑着问:“今日与祝仙尊的三徒弟十分投契?”   容怀点头,正色道:“飞云心思单纯、至诚至信,就算偶尔行差踏错,也已经付出代价了,不必过于苛责。”   “对了。”容怀想起什么,“师尊,若是可以,把顾鸿轩换去偏僻的地方做事罢。”   “怎么说?”   “他今日在后山鬼鬼祟祟的,若不是我及早发现,还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情来。此人居心叵测,若是不严加看管,只怕又要生事。”   “你安排就好,为师没意见。”   “是……”   容怀话音刚落,一个刺耳的“滋滋”声,穿进他的左耳,从右耳穿出。   容怀下意识捂了一下耳朵,什么声音?   *   祝青臣与李钺,带着徒弟回到傲世宗的时候,出门办事的两个徒弟早就回来了。   两个徒弟迎上来,拖着长音喊他们。   “师尊——”   “师公——”   “我和师兄都快饿死了。”   祝青臣蹙眉:“简直胡说八道,你们两个不是早就辟谷了吗?”   “修为倒退,都快饿成两具白骨了。”   “我们还以为师尊与师公要在玄阳宗住呢,可担心了。”   “别担心。”祝青臣挨个儿摸摸他们的脑袋,“为师都记得呢,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徒弟在家里等着投喂。”   陆南星与成意十分配合,开始“嗷嗷”。   祝青臣笑出声,让卫飞云把打包的吃食给他们。   “拿去吃,别‘嗷’了。”   系统幽幽道:“臣臣,我觉得他们是跟你这个师尊学的,你就经常‘嗷嗷’。”   陆南星与成意坐在案前吃东西,祝青臣与李钺,还有卫飞云,就在旁边陪着他们,也随便吃一点。   祝青臣问:“飞云,你今日跟容怀……”   卫飞云放下筷子:“师尊,我没有告诉他转世的事情,只是向他道了歉。”   “不准备告诉他吗?”   “嗯。”卫飞云点点头,“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也好,你们自己决定。”祝青臣道,“你这两个师兄都长大了……”   什么?   陆南星与成意齐齐放下筷子,直起身子,认真地看着祝青臣。   “师尊,你嫌我们老了!”   “我们在师尊面前,永远都是十六岁!”   “为师不是这个意思。”祝青臣揉了揉眉心,“为师的意思是,你们和飞云的修为不在一个层次了,飞云若是有空,可以时常去其他宗门走走,和差不多水平的修士切磋切磋,你们两个……”   真是令为师头疼。   “噢。”三个徒弟乖乖坐好,应了一声。   卫飞云也应了一声:“师尊放心。”   *   夜深人静。   卫飞云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坐在石桌前,借着月光,翻看着白日里友人们送给他的小玩意儿。   医修朋友听说他身体不好,特意送给他一瓶丹药;器修朋友送了一个小小的储物戒指给他。   容怀……容怀也送了他一个串着白玉珠子的剑穗。   他们说是聊表心意,加入他们的小团体,都要送礼物的。   只可惜他没带什么东西在身上,只能先收了礼物,然后再回来准备回礼。   最好是准备好了回礼,再去和他们聚会。   但是,该回什么礼好呢?   卫飞云撑着头,有些拿不准主意。   不然……去问问师尊和师公好了。   他站起身,刚准备出门。   忽然,一阵剑风扫过,月色当中,一片黑影掠过。   “嗖”的一声,门外传来急促的叩门声,还有容怀的声音——   “卫飞云!快出来!”   卫飞云上前开门,对上容怀焦急的面容,没由来地有些心虚。   两个人同时开了口。   “容道友,你……”   “我是……”   一瞬间,卫飞云几乎怀疑他知道了。   容怀冷静下来,抿了抿唇角:“我有急事,求见祝仙尊。”   “好。”卫飞云回过神,“我带你去见师尊。”   “有劳。”   容怀跟着卫飞云,朝仙尊的院子走去。   容怀握着拳头,试探着问:“卫飞云,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古怪的声音?”   卫飞云认真听了一会儿,只有细细的风声,摇摇头:“没有。”   “那好吧。”   只有容怀听得见那个古怪尖利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你想干什么?你想去找对面宿主?把事情都告诉他们?”   “我不是妖魔,我是狗血文系统,我是来帮你的。你是主角攻,你是顾槐的转世,卫飞云瞒着你找替身,你就不生气吗?我可以帮你虐他!”   “回来!你给我回来啊!”   容怀捂着耳朵,甩了甩脑袋,心无旁骛地迈开步子,跟上卫飞云的脚步。   两人来到院门前,卫飞云抬手叩门:“师尊、师公,容道友有急事要见你们。”   正好祝青臣与李钺还没睡,在院子里看星星,听见敲门声,便让他们进来了。   祝青臣疑惑:“你们两个怎么了?容怀,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仙尊,我……”容怀看了一眼卫飞云,似乎难以启齿。   祝青臣会意:“飞云,你先下去,和师兄们待在一块儿,为师有事情再喊你。”   “好。”   卫飞云走后,容怀才赶忙上前,急急道:“两位尊者有所不知,今日傍晚,你们走后,我总是听见一个古怪的声音。”   ——“住口!别告诉他们!”   祝青臣和李钺对视一眼,两个人好像明白了什么,坐直起来,神色认真。   祝青臣问:“那声音说什么?”   “它说,我是……”容怀愈发压低了声音,“我是顾槐的转世,顾槐就是飞云之前的道侣。”   “它说它是什么狗血系统,飞云瞒着我,找我的替身,还欺负我的弟弟,我应该生气,让我绑定它,和它一起讨回公道。”   容怀说着这话,脸上表情很是震惊。   这到底是什么事情嘛?   他继续道:“我一开始以为是妖魔侵扰,结果我在玄阳宗里巡视了两圈,都没找到可疑之人。”   “后来也去了医药堂看诊,可医修长老说我什么事都没有,可能是白日里太累了。”   “我就回去打坐休息,念了十遍清心诀,还是没用。”   “我去找了掌门师尊,师尊也束手无策,说祝仙尊见多识广,让我先过来问问,掌门师尊随后便到。”   祝青臣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容怀又捂住了耳朵。   “尊者,它又开始说话了,好吵。”   “它说什么了?”   “它不让我把事情告诉两位尊者,说我以后会后悔的。”   “别担心,我大概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它还说什么了?”   “说飞云对不起我,我不该这么轻易就放过他……”容怀皱眉,“我又不是邪魔歪道,我为什么要抓着飞云不放?我看这东西才是妖魔,非要挑拨离间。”   好好一个温和有礼的天之骄子,都快被狗血系统逼疯了。   “不错,那确实是个妖魔。”祝青臣拍拍他的肩膀,“你先别着急,静下心来,能辨清声音是从哪个方位传来的么?”   容怀摇头:“尊者,若是我能辨清,我便自己一剑挥过去了,又怎么会被它折腾得如此狼狈?”   “如此,你先别急。”祝青臣垂眸,看向身边的李钺。   ——动手?   ——动手!   下一刻,两人霍然起身。   李钺右手手掌往下一压,“哐”的一声,院门猛然关上。   院里院外顿时被一股黑沉沉的混沌之气笼罩。   阵法结成,什么东西都逃不出去。   容怀站在院落正中,不敢置信地环顾四周:“尊者……”   李钺冷声道:“站好,屏息凝神。”   这是他和祝卿卿早就商量好的阵法,还拿两个系统做了实验,不仅是妖魔逃不出去,系统也逃不出去。   不论如何,先看看狗血系统究竟是个东西。   黑雾四起,遮蔽月光。   一片死寂当中,一点蓝色和红色的光亮飘浮在空中,明明灭灭。   祝青臣凝眸,召来佩剑。   祝青臣的蓝色系统,还有李钺的红色反派系统,连忙钻进祝青臣的衣袖。   “臣臣,别砍我们,我们是好统。”   “我知道。”   祝青臣握紧手中长剑,与李钺背对背站着,环顾四周。   容怀轻声道:“尊者,它没再说话了,但是我能感觉到,它应该还在附近……”   话音未落,黑雾之中,辨不清距离的地方,浅浅淡淡的黄光一闪。   祝青臣毫不犹豫,双手挥剑,掀起黑雾,如海啸波涛。   剑风向前,似乎真的砍到了什么东西,“当”的一声,竟弹了回来。   李钺拽着祝青臣,两个人往边上一闪,剑风打在院墙上,留下深深的一道痕迹。   围堵的阵法有所松动,如果那个狗血系统想跑,那一定会从这个缺口……   李钺抬手修补阵法,祝青臣当机立断,再次挥剑!   仍旧是“当当”两声,打在金属上的声音。   紧跟着,是穿透耳膜、刺耳的“嗡嗡”声。   只有容怀能听见。   他捂着耳朵,实在是受不了了,蹲下身来,试图打坐凝神,却无济于事。   “尊者……我要聋了……”   下一刻,“吧嗒”两声轻响,似乎有东西落了地。   容怀耳边的声音瞬间消失,他卸了力,脸色惨白地倒在地上。   祝青臣与李钺快步上前。   只见一个黄色外壳的圆形铁块,像切西瓜一样,被切成两半,掉在地上。   小铁球的里面,是精密复杂的线路仪器,但也被砍成了两半。   “滋滋”两声,球上的光闪了两下,伴随着一阵黑烟,彻底没了光亮。   系统和反派系统躲在祝青臣的衣袖里,认真观察,最后得出结论。   “修真仙尊加上古凶兽,对阵赛博系统,你们俩竟然赢了。”   “臣臣,你太厉害了,你把它砍死了。”   “其实也不能算是死。它没了载体,也没了线路和数据库,和人类的死亡差不多。”   李钺弯下腰,把变成两半的狗血系统捡起来,递给祝青臣一半。   李钺捏着半块系统,从球里扯出一截黏连着线路板的弹簧。   他道:“系统就长这样,也不过如此。”   祝青臣颔首:“是,没什么奇特的。”   一红一蓝两个系统,下意识用电子小手抱紧了自己:“你们研究这个就够了,别把我们也切了,我们很乖。”   “放心,不会的。”祝青臣笑了笑,拿着那半块系统,来到容怀面前,把东西给他看看,“就是这个。”   容怀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他看着从没见过的古怪东西,只觉得奇怪:“这是什么怪物?它如何能做到毫无痕迹地传音入密?又如何得知我与飞云的事情?”   “此事说来话长,你师尊呢?等他来了再说。”   “师尊应该在路上了。”   正说着话,玄阳宗的掌门,还有祝青臣的三个徒弟,便都赶到了。   他们望着院子里还未散去的混沌之气,心道不妙,连忙破门而入。   “容怀!”   “师尊!”   黑雾散去,祝青臣与李钺站在黑雾尽头,抬起头。   李钺抓着两个小铁球,随手掂了掂。   祝青臣问:“南星、成意,之前让你们勘探的地形,勘探得怎么样了?”   “飞云,进来吧,容怀已经知道了,他不怪你。”   “玄阳宗掌门,有劳你,派人把顾鸿轩给抓过来,我们有事情要问他。” 第091章 双替身(13)   夜深人静。   卫飞云在小厨房里沏好了茶,用托盘盛着,送到堂中。   尊长们有要事相商,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小心翼翼地把茶盏放好。   “掌门。”   “多谢。”   玄阳宗掌门抬起头,道了声谢,随后低下头,继续研究手里被切成两半的小铁球。   他的大弟子容怀,还有卫飞云的两个师兄,都围在他身边,一同钻研。   卫飞云收回目光,走到主位边:“师尊、师公,喝茶。”   “好。”祝青臣与李钺同时应了一声。   卫飞云把茶盏放好,随后便拿着托盘,乖乖站到了两人身后。   祝青臣回头看他,疑惑道:“你站这儿做什么?你也过去,和他们一起看看,看见没见过那东西。”   “好……”卫飞云挪动脚步,慢吞吞地走上前去。   正巧这时,容怀捧着半块小铁球,站起身来。   两个人差点撞在一起。   容怀脚步一顿,卫飞云也往边上躲开。   对上视线的下一瞬,马上就挪开了。   两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卫飞云试图掩藏的秘密,还不到一天,就被发现了。   容怀张了张口,想安慰他两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他道:“我不是他,我不是你死去的道侣。”   卫飞云点了点头:“我已经分得清了。”   “但我们还是朋友。”   “对。”   正巧这时,院门外传来弟子的声音。   “师兄,顾鸿轩带来了!”   “好。”容怀只得把话咽回去,朝门外走去。   如今顾鸿轩修为被封,与凡人无异。   弟子们临时收到掌门命令,御剑带他过来。   可他总是胡乱挣扎,又大喊大叫,弟子们没办法,只能用绳索把他的手脚捆住,又把符咒贴在他的嘴上。   见容怀出来,顾鸿轩眼睛一亮。   ——那个系统说,要寄生在容怀身上,好好地教训教训卫飞云,此刻应该得手了吧?   ——那系统可说了,他和容怀是一类人,所以容怀是不是来救他的?   这样想着,顾鸿轩便不再挣扎,跟着容怀进去了。   下一刻,看见端坐在堂中的众人,顾鸿轩还没来得及露出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卫飞云怎么在这里?   祝青臣和他的凶兽道侣怎么在这里?   还有他们的两个徒弟、玄阳宗的掌门,他们怎么会……   不等顾鸿轩想明白其中缘由,容怀便把贴在他嘴上的符咒撕掉了。   陆南星将那两个小铁块递到他面前,直接问:“你可识得此物?”   顾鸿轩摇头:“不认识……”   成意一剑斩断他的衣摆,厉声道:“仔细看看。你看清楚了吗?就说不认识。胆敢撒谎,下一剑就砍在你的脖子上。”   顾鸿轩咽了口唾沫,再仔细看了看:“确实不认识。”   “还敢撒谎!”成意举起手中长剑,直直地要朝他刺下去。   顾鸿轩被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直接倒在了地上。   “成仙尊,我真的不认识!没见过!”   都快被吓尿了,还是咬死不认识。   看来确有几分可信。   成意反手将佩剑收起。   不过……   这时,容怀心思一转,道:“他或许没见过此物的真身。此物缠上我的时候,我也没见过它的真身。是后来,祝仙尊与混沌尊者将此物拿住,我才看清楚的。”   “也有道理。”   于是容怀又问:“你可曾听过,‘狗血系统’这个东西?”   顾鸿轩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你……它来找你,你竟然直接把事情告诉旁人了?”   容怀马上抓住这句话:“它来找过你?”   顾鸿轩梗着脖子,不肯回答。   成意再次挥动长剑,剑风划过,在他的脖子上划出一道伤。   温热的鲜血涌出,可顾鸿轩被捆着双手,根本触摸不到伤口,没办法确定自己的伤势如何。   他惨叫一声:“你们……你们这是滥用私刑!全修真界都打算放我一条命,你们不能杀我!”   “闭嘴。”   又是一道剑气划过,就在方才,成意划出来的伤口对面,新添一道。   陆南星冷声道:“我和我师弟的耐心可不多,你再顾左右而言他,同样的伤,会出现在你身上,三千道。”   或许是陆南星与成意的眼神太过冰冷,就像是看死人一般。   顾鸿轩用力咽了两口唾沫,终于开了口:“我……那个狗血系统,之前就来找过我。”   成意问:“之前是什么时候?”   “就是……”顾鸿轩看向卫飞云,“飞云还在治伤的时候。”   陆南星与成意挡在他面前,挡住他的视线。   “说话就说话,看什么看?”   “它找你做什么?”   顾鸿轩道:“它说,我是这本书的主角,飞云也是。在这本书里,我要先虐待飞云,然后求得他的原谅。”   众人皱起眉头,似乎不大听得懂。   “它还说,它来得太迟了。我已经虐待完飞云了,如果不能求得飞云的原谅,我就会变成什么炮灰,永世不得翻身。”   “于是它让我去雪山待一个月,用不知什么法术,变出一朵九瓣莲,让我带回去。它又教我拜石阶、跪在门前,求飞云原谅。”   “后来……后来的事情你们也看见了。”   卫飞云没有原谅他,他也自此身败名裂,变成彻头彻尾的“炮灰攻”。   难怪,卫飞云恍然大悟,难怪他那阵子的行为如此诡异。   紧跟着,卫飞云又有些后怕。   还好,还好他没有原谅顾鸿轩,否则……   永世不得翻身的人,就变成他自己了。   顾鸿轩语无伦次地把事情说完,连忙补充道:“和我无关,都是那个什么系统教唆我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容怀却道:“你让它寄生在你身上了,或者,用它的话来说,是绑定。”   “是。”顾鸿轩忙道,“但我什么都没做,它也说我不中用,什么事情都办不好,白瞎了主角的身份。”   “今日白日里,你鬼鬼祟祟的,在后山做什么?”   “它说我不中用,要换个宿主,于是它让我到后山去,它想寄生你!”顾鸿轩从地上爬起来,“容怀,它说,现在你是这本书的主角,你也要先虐待卫飞云,然后再求他原谅,它管这个叫……叫……”   “对,‘追妻火葬场’!先虐后追,就是‘追妻火葬场’!你……”   容怀拂袖,转身离开。   很显然,他不屑于此,那个狗血系统没有绑定成功。   顾鸿轩倒回地上,他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拒绝送上门来的机缘?   成意握着剑,缓缓靠近:“你可还有遗漏?”   “没有了。”顾鸿轩摆手,“我连它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只是听过它的声音,没有音调起伏,声音也很古怪。”   “真没有了?”   “没了没了,它……”利剑寸寸逼近,顾鸿轩脑子转得飞快,“对了,它很憎恶祝仙尊与混沌尊者,总说两位尊者坏了他的好事,气急败坏。”   寒芒闪过,顾鸿轩惨叫一声,连连往后躲:“真的没了!真的没了!”   成意收剑入鞘,伸手一抓,提着他的衣领,把他拽了起来。   “师尊,我先把他关到后面的柴房里,有什么事情,也好随时问他。”   祝青臣微微颔首:“可。”   顾鸿轩就这样被带下去了。   堂中一片死寂。   良久,玄阳宗掌门握着木椅扶手,正色道:“祝仙尊、混沌尊者,我也算是修真界的老人了,可是这个东西……这种事情……”   他摇着头,捋了把花白的胡须:“我实在是没见过,也没听过。”   陆南星与成意也道:“师尊,我们也不曾见过。”   掌门皱着眉头,又道:“就这样一个小铁块,不像是活物,也没有任何灵力存留的痕迹,竟能够毫无痕迹地传音入密,甚至寄生在人身上,怂恿谋划,实在是匪夷所思。”   陆南星问:“容小友,这东西对你说了什么?是否与顾鸿轩所说一致?”   容怀摸了摸鼻尖,表情有些不自然:“差不多,此物居心叵测,意图挑拨我与卫道友的关系。说我是卫道友前任道侣的转世,唆使我陷害报复。”   众人将目光投向祝青臣与李钺,向他们求证——   转世是真的么?   祝青臣与李钺微微颔首。   掌门不敢相信:“如此说来,此物竟能通晓前世今生、阴阳轮回之事?莫非是仙界遗落的宝物?”   “不可能。”他马上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仙界高洁无双,仙人虚怀若谷,就算是仙器有灵,也应当清清白白、坦坦荡荡才是,怎么可能唆使世人行凶作恶?”   “难道是魔物?”   “可就算是魔物,也应该有生气才对,怎么会是一个死铁块子?”   众人商议不出结果,只得抬头看向祝青臣与李钺。   “此物是两位尊者斩获的,不知两位尊者,是否有头绪?”   祝青臣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我二人都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只是事情骇人听闻,怕说出来,你们都不会信。”   陆南星忙道:“师尊尽管说,我们都信。”   “就是。”成意也道,“我们都是跟师尊一起,诛灭天道的人,有什么不信的?”   祝青臣却道:“正因为你们见证过天道的灭亡,你们才更加不信。”   两个徒弟皱眉,万分不解:“师尊?”   祝青臣放下茶盏,“咔哒”一声轻响。   “你们信不信,天道之上,还有天道?”   *   天道之上,还有天道。   顾鸿轩转述的话是对的,他们都生活在书里。   一开始,顾鸿轩与卫飞云是主角,顾鸿轩施暴,卫飞云受虐,两人一同演绎一场“追妻火葬场”的超长前奏。   后来,卫飞云觉醒了,他不原谅顾鸿轩,于是顾鸿轩被踢出主角一栏,作为顾槐转世的容怀,被列为主角人选。   但很可惜,容怀拒绝了这次机会。   可天道偏爱“追妻火葬场”,偏爱施暴的“渣攻”。   天道不死,修真界,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小世界,都不得安宁。   扭曲的、不对等的“追妻火葬场”的戏码,会一次又一次地上演。   尽管众人已经听顾鸿轩说了一遍,可是再听见祝青臣与李钺这样说,他们还是不敢相信。   两个徒弟问:“师尊,我们都活在一本书里?”   “确切来说,是很多本书的故事,发生在这个世界上。”   “那……”   “你与成意,曾经也是一本书里的主角。你还记得吗?从前那个大师兄,想杀妻证道,还想把你们的金丹剖出来,给他的小师弟用。”   “所以……如果我与成意没有挣脱束缚,我们就会……”   “那个大师兄会哭求你们的原谅,这就叫做‘追妻火葬场’。”   陆南星与成意沉默着,回忆起百年前的桩桩件件。   难怪呢,难怪他们总觉得,发生在小师弟身上的事情,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相似。   两个徒弟抬起头,目光坚定,穿透迷雾。   陆南星问:“所以,师尊是特意赶来救我们的?”   成意也道:“师尊消失的这些年,不是飞升了,而是在救其他和我们一样的徒弟?”   “是。”祝青臣颔首,“天道已被诛杀,世上哪里还有仙界?如何飞升?”   祝青臣叹了口气:“只是,徒弟救得越多,为师越是无力。和你们一样的徒弟太多了,就凭我与你们师公,根本救不过来。”   “那师尊前几日让我们去极北之地查探?”   “极北之地,天柱断绝四角,是所谓的系统屏障,最为薄弱的地方。”   *   许多年前,祝青臣与李钺,联合修真界一众修士,诛灭天道。   维系四角天幕的四根天柱,也被他们撞断了。   天柱折断,天却没有塌下来。   相反的,修真界比从前更安宁了。   如今,天柱断绝的地方,仍旧残存着四个大窟窿,透着风,灵气四溢。   照两个系统所说,小世界是一条条,像光线似的存在。   小世界外,各自罩着屏障,交错流转,各自运行,互不影响。   而被他们砍断的天柱,就是这个小世界里,屏障最为薄弱的地方。   这天,北面天柱下,玄阳宗的百来个修士,正齐心协力建造祭台。   搬运天石,垒成高台,挥动灵剑,布下阵法。   祝青臣拿着罗盘,李钺拿着羊皮卷的图纸,两个人站在不远处,看着一座高大的祭台,慢慢地有了雏形。   既然千百年前,他们可以冲上天界,向天道要一个公道。   那么现在,他们也可以建造祭坛,杀进控制中心,向那些狗血系统、向控制中心,要一个公道!   既然前不久,他们可以用修真界的法术,将一个狗血系统切成两半。   那么现在,他们也可以用法术,把控制中心砍成两半!   既然控制中心存在,那就总有办法能找到!   倘若真的能杀到控制中心里去,那些小世界里受苦的学生,全都能够得救。   他们也就不用四处奔波了。   祝青臣与李钺胸有成竹,毫不畏惧。   总要试试才知道。   “南星,你的那块石头再往前推一推。”   “成意,累了就歇一会儿。”   两个系统却很紧张,在宿主身边绕来绕去,时刻警惕。   “臣臣,我们这样肯定会被控制中心发现的。”   “要是被控制中心发现,我们全都完了!”   “被发现也要试试。”祝青臣扶着腰间佩剑,坚定道,“若是它们再派狗血系统过来,我就再砍一次。”   李钺亦道:“你们不必害怕,若是控制中心问责,只说是我和祝卿卿胁迫你们干的就行。”   祝青臣点点头:“对,反正我们两个现在会砍系统,你们两个害怕也很正常,把责任都推到我们身上,没关系的。”   系统下意识反问道:“那怎么能行?我怎么能出卖宿主呢?更何况是……”   是会跟它分享零食、让它住猫窝、会把它捧在手心里的宿主。   系统沉默片刻,最后道:“算了,你们想做什么就做吧,我和你们一起。”   反派系统也道:“早就看那群狗血系统不顺眼了,控制中心还这么偏心。明明它们最不健康,还总是说我。”   两个系统飞到他们的肩上,和他们站在一起。   “系统的第一准则,完全忠于宿主,和宿主共进退。”   *   傍晚时分,祭台建造完毕。   三个徒弟与容怀,将参与建造的修士送回宗门,随后回来复命。   “师尊,人都送回去了,各自送了法器作为酬劳,没有遗漏。”   “两位尊者放心,此次建造人等,皆是玄阳宗内门弟子,他们知道轻重,必定守口如瓶,不会出去乱说。”   “好。”祝青臣颔首,“你们几个退后,我与道侣试试。”   “是。”三个徒弟与容怀,都站到祝青臣和李钺身后。   祝青臣与李钺抬起手,使出十成十的灵力,打向祭坛,催动阵法。   两人抬头望向祭坛。   这次只是一次小小的实验,所以祭台建得并不十分高大,也不怎么规整。   他们也只是想先试试而已。   这个祭台,究竟能不能通向控制中心,他们也拿不准。   而越大的祭坛,需要的灵力催化也就越多。   一刻钟后,祭台没有任何反应。   就在他们以为这次实验失败的时候,忽然,祭台上发出了一阵淡淡的金光。   似乎有了希望。   于是祝青臣和李钺加大投入,几乎将浑身灵力投入其中。   下一刻,金光大盛,一声巨响,原本坚不可摧的天石,竟然开始碎裂,碎石朝四方飞溅。   碎石砸到他们眼前的时候,李钺反身挡住。   一团浓郁得化不开的混沌之气,挡在祝青臣与他的徒弟们身前。   李钺冷声道:“祝卿卿,走了。”   祝青臣不肯放弃:“我觉得有希望,马上就……”   “不行,得走了!”   李钺强硬地握住祝青臣的手腕,将他带走。   在他们离开的瞬间,整个祭台从中崩裂,“轰隆”一声巨响,碎石如同雨点一般,砸向四面八方。   李钺护着师徒几个,快速逃离。   一直来到几千里外的山谷里,巨响声才隐约小了下去。   几个徒弟没来得及稳住身形,直接摔在地上。   “啊,我的屁股。”   “师尊,您可还好?”   黑气散去,李钺稳稳地抱着祝青臣,站在他们面前。   几个徒弟抬起头,表情复杂:“师公,你这……”   “徒弟们在混沌之气里被颠来颠去的,还被颠到地上。”   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吧?   李钺把祝青臣放到地上:“别插科打诨了,你们师尊烦着呢。”   徒弟们从地上爬起来,和师尊一起,望着远处轰然倒塌的祭坛。   陆南星道:“师尊,只怕这个法子不成,我们还得另想办法。”   成意点点头:“师尊,我们再试试其他法子吧。”   祝青臣却道:“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个祭台其实是有用的。”   徒弟们疑惑不解。   “正是因为有用,才会被天道销毁。”   “若是无用,天道只须看着我们做无用功就好了,何必出手?”   好像有道理。   徒弟们若有所思。   正当此时,两个系统也震惊道:“臣臣,你的推测是对的!”   “控制中心给我们发了邮件,让我们立即阻止你们两个,让你们安心做任务,不许再做这种事情。”   是有用的!   控制中心怕了!   祝青臣马上吩咐徒弟们:“去通知今日负责建造的弟子们,明天继续建造祭台,要比今日建的更加精细规整,一定要精益求精。明日再试一次,一定能成。”   “是。那我们即刻就去。”   话音刚落,几个徒弟还没来得及转身,两个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好了!”   “控制中心颁发通缉令了!”   “臣臣,你和大反派现在是控制中心C级通缉犯!控制中心那些系统马上就会来对你们进行抓捕了!我们最好马上换世界,否则你们两个一定会被抓住的!”   祝青臣与李钺对视一眼,心道不妙。   祝青臣感觉把徒弟们喊回来:“来不及了!回来!”   “南星,这是师尊与师公勘探方位的罗盘,拿着,督造祭台的时候,就由你负责了。”   “成意,这是我们建造祭台的图纸,拿着,你得和师兄一起,把祭台建好。”   “飞云,好好听两位师兄的话,不许妄自菲薄,好好帮他们的忙。”   “容怀,把今日之事告诉你的师尊,就说我与道侣,将修真界之事全权委托给他,请他时刻关注修真界,别再让南星、成意和飞云的事在修真界重演!”   祝青臣和李钺把身上的法宝法器都送给徒弟们:“拿着。”   与此同时,阴云压城,天色越来越暗,系统们的声音也没有停下。   “臣臣,级别上升,你们现在是B级通缉犯!”   “A级!S级!S+级!”   “这是控制中心最高级别的通缉令!”   几个徒弟捧着师尊与师公硬塞给他们的东西,还有些呆呆的,没反应过来。   “师尊与师公这就要走了?”   “不得不走。”祝青臣道,“我们留在这里,天道会一直注视着这里,你们也没有机会冲破束缚。”   “那我们如何与师尊联络?祭台建好之后……”   “为师会想办法的。”   天色越来越暗,李钺望了一眼林中天空,拽了拽祝青臣的衣袖:“祝卿卿,该走了。”   祝青臣胡乱摸了摸三个徒弟的脑袋:“别担心,师尊和师公一定会回来接你们的。等会儿可能还会有系统过来,装作看不见就行,别和它们打起来。”   李钺也忍不住叮嘱他们一句:“不必害怕。”   陆南星道:“师尊放心、师公放心,我会照顾好两个师弟,办好交给我的事情的。”   他们站在原地,只见林中黑雾再次蔓延,师公变回庞大的凶兽模样,师尊拽着凶兽犄角,飞身骑到凶兽背上,两人朝黑雾深处跑去。   黑雾裹缠,风云四起,师尊最后一次回过头,似乎和他们说了什么。   可他们都没听清。   一眨眼,师尊与师公的身影就消失了。   再一眨眼,无数个小光球,出现在黑暗之中。   像无数双眼睛。   “控制中心S+级通缉令,通缉任务者——”   “祝青臣,男,二十三岁,500号古代世界太子太傅……”   “李钺,男,二十三岁,500号古代世界北周武帝,现在301号修仙世界……”   风起云涌,搅碎星辰。 第092章 疗养院(1)   “控制中心S+级通缉令,通缉任务者——”   “祝青臣!”   “李钺!”   伴随着滋啦滋啦的电流杂音,控制中心紧急颁发的通缉令,响彻所有小世界。   而此时,被它们全力通缉的祝青臣与李钺,正身处一片无边无际的漆黑世界。   这个世界,抬头望没有天,低头看没有地,四周见不到边界。   四周只有浓重到化不开,甚至看不见的黑暗。   因为没有地面,所以他们不是站着的,而是飘浮在空中的。   但就算看不见对方,两人从始至终都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   或许是和两个系统一起待久了,他们甚至能从控制中心逐渐加大的音量里,听出一丝气急败坏的意味。   祝青臣没忍住小声嘀咕:“控制中心也太夸张了,我们明明什么都还没做,就通缉我们。”   “就是。”李钺语带笑意,低声道,“我们只是把一个狗血系统砍成两半,还想杀到控制中心,把所有狗血系统砍成两半,也没干什么坏事啊,怎么能通缉我们呢?”   有道理!很有道理!   说来奇怪,越是危急的时候,他们就越是想笑。   特别是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候。   他们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两个系统把他们带过来的,让他们暂时在这里躲躲,它们去准备一下,马上回来。   他们也不知道控制中心的系统什么时候追上来,更不知道被抓住之后会经历什么。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   只要夫夫待在一起,就不会有事的。   祝青臣与李钺沉默片刻,最后都没忍住,同时笑出声来。   祝青臣笑着道:“我和你的名字,一起出现在史书上过,一起出现在结婚证上过,还是第一次出现在通缉令上呢。”   李钺道:“嗯,别有一般风味。”   这时,四周传来急促尖锐的警报声。   祝青臣摇了摇脑袋,又小声抱怨:“它们也太吵了,把我的耳屎都震出来了。”   李钺配合地伸出手,捂住他的耳朵:“好点了吗?”   祝青臣正色道:“你把我刚被震出来的耳屎又堵回去了。”   李钺捏捏他的耳朵:“那这样呢?”   “这样好多了。”祝青臣环顾四周,“两个系统还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不会。”   他们毫不担心两个系统会叛变、会反水,只是担心它们出事,被控制中心找到抓走。   警报声越来越大,仿佛过了很久很久,祝青臣都开始玩李钺的手指了。   浓黑的天际那边,一红一蓝两个小光球闪了一下,像是在漆黑的幕布上破了两个小洞,隐约照亮周边的景象。   两个系统推着一艘破旧的小木船过来了。   那小木船也是飘浮在空中的,船头破开黑暗,朝这边驶来。   系统招呼他们:“臣臣、大反派,上船,我们去下个世界。”   李钺按住船舷,先把祝青臣抱上去,然后自己也爬上去,最后是两个系统。   船上有两个配套的船桨,祝青臣与李钺一人拿一个。   祝青臣问:“我们怎么去下个世界?为什么要划船去?之前不是……”   系统解释道:“之前是有控制中心的程序支持,现在我们俩都叛变了,要是再用控制中心的程序,马上就会被它们发现的。”   反派系统接话:“划船是应急的办法,有的时候,系统遭遇不测,与控制中心失去联系,就可以启用最后的备用电源,把宿主带到这里,一起划船去下一个小世界。”   “嗯……”祝青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这里是……”   “是所有小世界的交汇世界,也被称为中转世界。臣臣你每次去新世界,眼前不都会有一道白光闪过吗?那就是你短暂地路过了这里,黑色的世界闪回太快,就变成了白色。”   “虽然这里是距离控制中心最近的地方,但是中心那群系统都不太聪明,它们绝对想不到,我们就躲在它们眼皮子底下。”   祝青臣点头:“明白了。”   李钺问:“所以我们现在要划去哪儿?在哪里落脚?哪里比较隐蔽?”   系统道:“随便,划到哪个算哪个。控制中心有几千万个小世界,随便挑一个,都够它们找上一阵子了。”   无边无际的浓黑墨色之间,两个系统将自己挂在船头,作为照明。   祝青臣与李钺慢悠悠地划着船桨,船桨拨开尘埃,在两个小光球的映照下,似乎尘埃都有了颜色。   忽然,系统道:“臣臣、大反派,低头。”   祝青臣与李钺低下头,只见他们脚下、木船底下,黑暗之中,十来个微弱的星子闪烁着。   借着星光照明,他们终于看清楚了,真正的中转世界。   这个世界不是全黑的,而是由数千万条黑色的丝线组成的。   丝线交织,遮天蔽日,这才酿成了无边的黑暗。   而那些星子,就点缀在丝线之上,像萤火虫一样,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光芒。   眼前的场景太过震撼,祝青臣与李钺低着头,谁都没有说话。   良久,祝青臣问:“那些发光的星星是什么?”   系统道:“是你们走过的小世界啊。”   祝青臣进一步问:“是我和李钺的学生?”   “对啊。”系统道,“你和大反派帮助他们摆脱了既定的命运,破开了灰暗的世界,他们正在各自的世界里,熠熠生辉,所以他们的世界,和其他的世界不一样。”   祝青臣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头哽塞,说不出话来。   学生们的世界正在发光,可这里还有这么多黑色的世界,还有很多主角受正在受苦。   李钺伸出手,抚了抚祝青臣的脸颊,似是安慰。   祝青臣望着他,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忽然,头顶传来的警报声越来越大!   “最后播报一遍,请所有系统注意,控制中心S+级通缉令!”   “任务者祝青臣、任务者李钺,合谋不轨,扰乱小世界剧情线,对控制中心的财产和人员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与破坏!”   “所有系统,马上中止任务,全力抓捕祝青臣、李钺!”   祝青臣一惊,加快了划桨的速度:“快快快!李那个,快走!”   李钺问:“祝卿卿,我们去有你学生的小世界,怎么样?”   “不行!”祝青臣迅速拒绝,“控制中心肯定会重点排查我们去过的小世界,如果我们去的是有法术的修真世界还好,要是普通世界,整个世界都会毁了的。”   他不能让学生们因为他,而陷在危险之中。   祝青臣指着前面:“就那个世界吧,冲进去。”   “好。”   木船船头冲破尘埃,直接撞进了缠绕得很紧的黑色丝线之中。   下一刻,木船被撞得粉碎。   千钧一发之际,李钺抱住祝青臣,两个人一同往更深的黑暗坠去。   祝青臣躲在李钺怀里,抱着他的脖子。   又下一刻,两股巨大的力量,分别从两个相反的方向袭来,要将他们分开。   系统道:“不好意思,臣臣,我和反派系统现在没有权限把你们安排在同一张床上了,所以你们两个得分开了。”   “没关系。”   被分开之前,李钺抱着祝青臣的腰,低下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祝卿卿,上辈子杀猪。”   祝青臣同样认真:“李那个,下辈子教书。”   ——“再见。”   ——“我希望马上就见。”   *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祝青臣摔到了柔软的床铺上。   “李那个……”祝青臣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统统……”   回答他的,却是——   “那个……对面宿主,是我,反派系统。”   小红系统陪在他身边,躲在枕头后面,弱弱道。   “怎么是你?”   “我想……”它猜测道,“应该是那个时候太混乱了,我和‘老师系统’,跟错了宿主。”   “所以现在是我做大反派,李那个做老师?”   “对的……”   反派系统连忙解释:“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和小蓝已经把所有小世界的剧情梗概都缓存了,就算我们现在切断与控制中心的联系,也可以使用一些基本功能,任务基本可以完成。”   “反正你们是夫夫,对彼此的任务,应该还……挺了解的吧?”   “还……还行吧。”   其实祝青臣心里也没底。   怎么会变成这样?虽说他经常干坏事,可是做一名真正的大反派,他还是……   反派系统忙道:“你放心,如果反派里有老师身份的话,我也可以帮你安排。”   “那好吧。”祝青臣深吸一口气,最后决定接受现实,“先把剧情梗概给我看看。”   “好的。”   与做老师的白色光羽不同,一片专属于大反派的黑色光羽,落在祝青臣的眉间。   【书名:囚鸟】   【时代:现代架空】   【标签:豪门世家,青梅竹马,现实向】   祝青臣一看见“现实向”,眉心就跳了一下。   完了。   本书主角名为叶勉。   叶勉出生在一个富足且安乐的家庭里。   父亲是集团老总,母亲是娱乐圈影后。   他还有一个养兄,比他大五岁,叫做贺庭远。   贺庭远是父亲好友的儿子,父母因意外去世,父亲便收养了他。   一家人其乐融融。   叶勉是真正的豪门小少爷,受尽宠爱,无忧无虑,生活里没有一丝阴霾。   直到叶勉十五岁这年,叶勉的父母遭遇意外车祸,双双去世。   偌大家产,吸引了无数个亲戚前来。   他们就像秃鹫一般,想要从叶家撕下一块肉来。   叶勉年纪小,被亲戚们吓得,只能躲在灵堂角落里,蜷缩着身体,连哭都不敢大声哭。   就在他孤立无援、即将被亲戚们剥皮拆骨的时候,贺庭远出现了。   他以叶家养子、叶勉哥哥的身份,接手了叶氏集团,赶跑了所有不怀好意的亲戚,把叶勉从角落里拉了起来。   就这样,贺庭远成了叶勉的监护人,也成了……   叶勉灰暗生活里的一道光。   他喜欢上了贺庭远,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哥哥。   可他胆子太小了,他什么都不敢说。   他只敢每天晚上,在客厅里,一边写作业,一边等贺庭远应酬回来。   他只敢在贺庭远喝醉的时候,给他倒一杯温水,煮一碗醒酒汤。   他只敢偶尔偷看一眼贺庭远,三秒之后,便马上挪开目光。   他将自己的心意掩藏在心底,从来没有泄露出一丝一毫。   而贺庭远也守着自己养兄的职责,关心他的生活、关心他的学业,并且不允许他早恋。   有一次,贺庭远来接他放学,看见他和班上班长走得比较近,便旁敲侧击暗示他,不可以早恋。   有那么一瞬间,叶勉竟以为,他也是喜欢自己的。   他们就差这一层窗户纸。   高考结束后,叶勉的成绩不上不下,贺庭远又不许他去国外留学,于是他报了一所离本地比较近的大学。   即将上大学的那个暑假,也是叶勉的十八岁生日。   贺庭远为他举办了隆重的生日宴会,邀请了社会各界名流。   可就是在这场盛大的宴会上,叶勉把一切都搞砸了。   他看着贺庭远带来的男伴——贺庭远的新秘书。   贺庭远与秘书在人群中应酬,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和绅士的风度。   他们共同进退,在社交场合游刃有余。   叶勉看着心酸,在朋友们的怂恿下,喝了几杯酒。   他喝醉了。   宴会结束后,贺庭远送走宾客,叶勉脸颊酡红,站在楼梯口,挡住了贺庭远回房间的路。   他向贺庭远告白了。   他捂着脸,说他真的好喜欢他。   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今天在宴会上,他看见贺庭远和秘书一同出入,他的心都快碎了。   他希望贺庭远给他一个准话,他和秘书已经在一起了吗?如果他们已经在一起了,那他绝不打扰。   贺庭远站在原地,正色道:“我和小刘没有在一起,他只是秘书而已。”   听见贺庭远这样说,叶勉眼睛一亮:“那……”   那他是不是有机会了?   贺庭远是不是也喜欢他?   他们只是养兄弟而已,异父异母,而且贺庭远的户口早就……   不等他把话说完,贺庭远便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看着他,打断了他的话。   他说:“小勉,我们是兄弟。”   叶勉不死心,借着酒劲,又问他:“所以你是喜欢我的,只是因为我们……”   “不,我不喜欢你。”   叶勉听见这话,酒醒了大半。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忙不迭弯腰道歉:“对不起,哥哥,我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喝醉了,我……真的很对不起!”   贺庭远没有理会他,从他身边走过,直接上了楼。   叶勉蹲在楼梯上,抱着腿,低着头,泣不成声。   就这样吧。   他们还是继续做兄弟好了。   叶勉在床上哭了很久,哭到两只眼睛都肿了,才累到睡着。   睡一觉醒来,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他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第二天……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闯进了他的房间,要将他抓起来。   叶勉乱喊乱叫、奋力挣扎,最终还是敌不过镇定剂的药力。   他被按在地上,抬着头,不敢相信地看着贺庭远。   贺庭远神色冰冷,语气同样冰冷。   他说:“小勉,哥哥也是为了你好。”   “你不该喜欢同性,更不该喜欢自己的哥哥,这让哥哥觉得很困扰。”   “哥哥已经咨询过医生了,你这属于是一种病,只要及时治疗,是可以矫正回来的。”   叶勉倒在地上,哭得满脸眼泪鼻涕。   他试图解释。   不是的,他没有想要打扰哥哥,被哥哥拒绝之后,他就已经决定放弃了。   这不是一种病,他不想被矫正。   可他根本没有力气。   他只能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他被绑在了铁架床上。   惨白的天花板、冰冷的墙壁,还有拿着电击棍的医生护士。   这就是他们所谓的矫正。   他们将贺庭远的照片放在他面前,只要他有任何反应,他们就会用电击棍打他,逼迫他说出“我不喜欢哥哥”这句话。   叶勉抽搐着,口吐白沫,几乎死在铁架床上。   三个月后,医生护士对他进行检验。   他们争得了贺庭远的同意,拍摄了一段录像。   录像里,贺庭远还是那副温柔哥哥的模样,笑着问他好不好、治疗怎么样了。   几乎是看见他的一瞬间,叶勉流下泪来。   于是他又被关进小黑屋惩罚。   六个月后,他对录像免疫,于是医生又让贺庭远本人过来探望他。   他求贺庭远放他出去,他已经知道错了。   可贺庭远说,治疗不能中断,必须治满一个流程,让他继续坚持,他能看出来,他已经在变好了。   他向贺庭远求救的事情,自然被医生护士看见了,于是又是为期三天的高强度治疗。   十二个月后,他能够在贺庭远面前控制自己的喜怒哀乐,于是他被允许放半天假,出去见贺庭远。   可是,就因为他在贺庭远给自己递水的时候,他不小心碰到了贺庭远的手指,他被带回去继续治疗。   就这样,过了四年。   原本该在大学里享受人生的叶勉,在所谓的治疗中心里,度过了十八岁到二十二岁的人生。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样长,叶勉表现得近乎完美,他被允许出院,但还需要随时接受复查。   临走时,主治医生对他说:“小勉,回去之后,也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你要记住,疗养院的监控探头,能一直拍到你家里。”   叶勉惊慌失措,连连鞠躬:“医生放心,我会注意的,谢谢医生,谢谢您的辛劳付出。”   出院那天,贺庭远亲自来接他。   叶勉小心翼翼地上了车,离他远远的,喊了一声“贺先生”,其他的,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可就算他这么安分,贺庭远还是不高兴。   他拧着眉,问叶勉:“你怎么不像以前一样喊我‘哥哥’了?”   叶勉稳住心神,用医生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回答:“我姓叶,贺先生姓贺,贺先生帮我保住家里的财产,已经很好了,我不敢再奢求贺先生当我的哥哥。”   贺庭远更不高兴了,他皱着眉,道:“小勉,你不用故意这样,引起我的同情。是,你姓叶,我姓贺,但我们永远都不可能,你知道……”   话没说完,叶勉就下意识跪倒下来。   他蜷缩着身子,低着头,努力控制自己颤抖的身体,不让自己失禁。   ——电击留下的后遗症。   贺庭远用锃亮的皮鞋踢了踢他:“小勉,别演戏,你之前可不像这么爱演。”   叶勉伏在地上,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请您别把我送回去。”   贺庭远觉得无趣,让司机靠边停车,把叶勉丢了下去。   他丢给叶勉两张钞票:“我说了,别装了。你自己打车回去,如果你能在晚上七点前回到家,就让你在家里住。”   豪车开走,留下一地车尾气,叶勉小心翼翼地摩挲着手里的钞票,却不敢打车。   他怕弄脏出租车。   他只能一步一个脚印,慢吞吞地走回去。   他不想回疗养院去,只要能让他留在家里,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宿主任务:扮演叶勉的病友,欺负叶勉,霸凌叶勉,最后被贺庭远所杀】   【世界难度:A级】   【任务奖励:炸鸡x2】   反派系统道:“不好意思,对面宿主,因为我们和控制中心的联系切断了,所以不能再给你们提供那些很厉害的奖励了,不过我可以自费给你们买炸鸡。”   “没关系。”祝青臣从床上爬起来,“剧情进展到哪里了?学生现在在哪里?已经被关起来了吗?”   “是的……现在是早上八点,不出意外的话,叶勉已经被抓进来了。”   祝青臣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蓝白条纹病服。   他走到紧闭的大铁门前,守在门口的护士用棍子狠狠敲了一下铁门,厉声呵斥道:“祝青臣,滚回去!不许乱跑!”   祝青臣看看自己的小身板,再看看五大三粗的护士,还有好几道的大铁门,只得放弃了强行冲出去的想法,退回自己的单人病房。   他站在窗里,看着窗外初生的朝阳、湛蓝的天空、浓绿的树荫。   还有……从远处缓缓驶来的一辆白色面包车。   忽然,一个青年,扑到面包车的车窗上。   “哐”的一声巨响,祝青臣离得这么远,都能听见。   黑色的车窗里,映出青年惊恐扭曲的面容。   “救我……” 第093章 疗养院(2)   “救我……”   面包车漆黑的车窗里,青年惊恐惨白的脸,一闪而过。   下一秒,他就被车子里看不见的许多双手拽了回去,牢牢按住。   祝青臣站在二楼病房的窗户边,看见这样的场景,不由地往前一扑,双手抓住窗外焊得严严实实的铁栏杆,朝外张望。   他的学生!   他们对他的学生做了什么?   祝青臣咬着牙,甚至试图掰开铁栏杆,从房间里钻出去,从天而降,营救学生。   但是窗户焊得死死的,根本掰不动。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面包车越来越近。   五分钟后,面包车在病房楼下停好,后车门打开,刚才还在挣扎的青年,被一群穿着白色制服的“医生护士”抬了下来。   祝青臣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我的学生怎么一动不动了?怎么回事?他被打了?”   反派系统陪在他身边,和他一起观察:“应该不是,应该是他们给他补了一针镇定剂。”   “可他的脸色也太白了,现代药物不是不能滥用吗?万一……”   祝青臣实在是担心,双手握着铁栏杆,用力摇晃两下,又攥着拳头,使劲打了两下栏杆。   栏杆纹丝不动。   不仅如此,他还招来了看守的护士。   护士语气凶狠,威胁道:“祝青臣,不许发疯。”   祝青臣只能继续朝楼下看去。   白色的面包车后面,还跟着一辆黑色豪车。   豪车停稳,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从车上下来了。   反派系统介绍道:“那就是贺庭远。”   贺庭远正了正西装外套,在“医生护士”的谄媚簇拥下,走到叶勉身边。   叶勉躺在担架床上,一动不动,脸色惨白,整个人还不自觉发着抖。   他这副模样,明眼人一看都知道他身体状况不太好。   偏偏贺庭远只是扫了他一眼,面上毫无波澜。   “医生”解释道:“贺先生,这是注射镇定剂之后的正常症状。而且叶先生在途中醒了一次,试图抢夺司机的方向盘,为了安全考虑,我们又给他注射了一针。”   “嗯。”贺庭远淡淡地应了一声,“送他去病房,我也上去看看。”   “好的,贺先生放心,叶先生享受的是我们疗养院最顶级的套餐,他的病房是最好的,治疗方案也是最科学、最完美的。您可以随便参观。”   “医生”朝他伸出手:“贺先生,这边请。”   贺庭远在助理的陪同下,走进病房大楼。   祝青臣扒在窗户上,将他们之间的对话听了个大概。   他“嘎吱嘎吱”地磨着牙,恨不得冲下去把贺庭远给咬死。   这时,门外又传来护士凶狠的声音。   “祝青臣,回到床上去,准备吃早饭了。”   祝青臣回头看了一眼,却不肯挪动脚步。   见他不动,护士又道:“马上就有大人物来病房参观,这可是几千万的大生意,看在你还挺干净、不算埋汰的份上,才给你这次机会的。”   “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坐回床上,等会儿推早餐进来给你吃,你专心吃就行了,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说话,否则就把你推到治疗室里去。”   “记住了没?”   祝青臣扯着病服衣摆,装出一副傻傻呆呆的模样,点了点头。   护士厉声道:“说话啊!”   祝青臣小声道:“你不让我说话。”   “你……”护士想骂他,但又怕他听不懂,“算了,傻点也好,回床上去。”   “噢。”   祝青臣乖乖爬回床上。   反派系统幽幽道:“臣臣——对面宿主,我可以这样叫你吗?这不是小蓝系统的专属称呼吧?”   “没关系,随便喊。”   “你和大反派的演技都挺好的。你们的演技通过结婚传播吗?”   “还好。”祝青臣掀开被子,给自己盖好。   这个疗养院占地广阔、建筑华丽,就连刚才运送“病人”的面包车,看着也十分昂贵专业,更别提那些头发花白的医生、干练精明的护士。   一切的一切,都给人一种安心的错觉。   一切罪恶都掩藏在华丽的外表之下。   祝青臣也看见了,守在病房外的、从面包车上下来的人,不止有医护,还有保安。   那些保安人高马大,穿着保安制服,腰上还别着电棍。   要是祝青臣跟他们硬碰硬,拉起学生就跑,怕是刚跑出去一步,就会被放倒。   到时候,他们师生两个,双双被关小黑屋,一起被电得焦焦脆脆的,变成两块黢黑的小熊饼干,那就更糟了。   还是随机应变,保护学生为上。   可是……该怎么保护学生呢?   这时,反派系统道:“臣臣,原剧情里说,贺庭远并不知道这里的治疗方法是电击,也不知道那些医护是这样对待叶勉的。”   “他发现这件事情之后,就把疗养院给整垮了。我不是想给他脱罪的意思,我是想说,我们可不可以利用他,把这个剧情提前一些?”   “借贺庭远的手,把这个疗养院整垮,这样就解决问题了,至少你和学生都不用待在这里受苦了。”   祝青臣叹了口气:“很难。”   “一个雷厉风行的集团总裁,说他看不出这个疗养院的猫腻,你觉得可能吗?”   “叶勉在这里受了四年的折磨,他也不是没见过叶勉,他看不出疗养院有问题,可能吗?”   反派系统回答:“不太可能。”   “但他还是要把叶勉留在这里,让他继续‘治病’,等他治好了,才接他出去。”   “叶勉被折磨了整整四年,身体和精神都遭受了无法弥补的巨大创伤,贺庭远才勉勉强强为他报仇。”   “一来,叶勉现在根本就没受伤,伤痕累积还不够。”   “二来,贺庭远还没‘认清’自己到底喜欢谁。只有他喜欢上了叶勉,想和叶勉在一起,才会想把责任都推到疗养院身上,以此证明自己是个清清白白、懵懵懂懂的三十岁大哥哥。”   “这两个条件不达成,原书里贺庭远整垮疗养院的剧情,根本就提前不了。”   “好吧。”反派系统有些失落,“那我们该怎么办?”   “见招拆招吧,我先保全学生,再找机会报警,联络外界。”祝青臣心里也没底,“希望李那个能快点找到我们。”   “也只有这样了,先苟住。”   他们正说着话,门外就传来了“医生”的声音。   “贺先生,这边请。”   “这边是我们的高级病房区,每个病人都是套间病房,环境优美,专职护士,二十四小时服务。”   正巧这时,刚才呵斥祝青臣的那个护士,推着早餐车,经过他们身边。   “诶,小许,这是哪房的病人的早餐?怎么这么迟了才送早餐过来?”   “主任,这是201房,祝先生的早餐,祝先生今天早上赖床,起得迟了点,错过了早餐时间。”   “这样啊,那你快送进去吧。”   “好的。”   护士面带微笑,推着早餐车,走进祝青臣的病房里。   他用祝青臣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道:“祝先生,该吃早餐了。”   祝青臣看向病房外。   贺庭远和一群医护,就站在门外。   他们看着护士放下床上的小桌板,把丰盛的早餐摆在桌上,像在看一场马戏团表演。   “贺先生,您看,我们的护士照顾人都是专业的。”   “您为叶先生选择我们疗养院,是绝对不会错的。”   祝青臣抬起头,看向贺庭远。   贺庭远也看着他。   护士生怕祝青臣坏事,连忙挡在祝青臣面前。   他背对着众人,冲着祝青臣龇牙,低声威胁道:“祝青臣,快吃。”   “噢。”祝青臣拿起一块面包,啃了一口,又把面包递给他,“太干了,给我抹果酱。”   护士震惊了:“你不要得寸进尺,你平时也吃不到这么好的早餐……”   “我要抹果酱!给我抹……”   “闭嘴。”   护士怕他乱喊,只得一把夺过祝青臣手里的面包,给他抹果酱。   他还抬起头,朝门口的大人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祝先生的脾气比较大。”   医生也忙道:“但是,就算病人脾气再大,我们也会恪尽职守,不会有任何怨言的。”   “对对对。”   贺庭远的目光落在祝青臣的脸上,问:“这个病人是什么问题?”   “和叶先生一样,也是那个……喜欢同性。”   “这样。”贺庭远又问,“他治疗几年了?”   “大概……三年有了。”   “他的治疗情况怎么样?”   “三个治疗周期下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他也就可以出院了?”   主任压低声音:“贺先生有所不知,这个病人,家里原本也是有头有脸的,偏偏他喜欢上一个警察,还想着和警察私奔。”   “结果那个警察卧底的时候,死在了国外,他人也变得疯疯癫癫的。他家里看中我们疗养院,觉得我们疗养院专业,就把他送过来了,也不打算接他回去。”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病人不会出院,会一直留在我们这里。”   ——系统给祝青臣安排的反派背景。   “这样。”贺庭远挑眉,“他这算是特殊情况。如果是小勉的话,应该三四年就能出来了吧?”   “对,只要贺先生满意了,叶先生就可以离开了。”   “不是我满不满意,而是你们科学测量,你们测量他可以出院,就通知我。”   “好的,好的。”   说完这话,贺庭远便抬起脚,继续朝前走去。   忽然,病房里的祝青臣尖叫一声,掀翻了粥碗。   “别电我!别电我!”   贺庭远停下脚步,再次看向病房里。   祝青臣抱着脑袋,瑟瑟发抖。   宽大的衣袖滑下来,露出他手臂上青青紫紫的痕迹。   护士一个箭步冲上前,挡在祝青臣面前,扬起手,想要打他一下,巴掌落到他的脑袋上,却变成了温柔的抚摸。   主任也连忙挡在贺庭远面前:“贺先生,这个病人病得太厉害,病情反复起来,不仅会伤人,还会把自己弄伤。”   贺庭远皱眉:“你们刚才不是说,他已经治好了吗?”   主任狡辩道:“‘喜欢同性’的病是已经治好了,但是他……”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受的刺激太大,有一些精神疾病,这是精神科医生的事情,我们实在是……”   “您放心,叶先生的情况好很多,肯定是能治好的。”   “好。”贺庭远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   二楼走廊的尽头,有一个挂着“治疗室”牌子的房间。   房间不大,拉着蓝色的窗帘,什么都看不见。   “这是我们的治疗室,里面是一些外国进口的高科技、高精度仪器。有的时候,病人行为过激,我们也会让他们进来冷静冷静。”   “当然——”主任拍着胸脯保证,“时间绝不超过半个小时。贺先生要进去看看吗?”   “不用了。”   “也好,您这边请。”   就这样,贺庭远把整个疗养院从头到尾参观了一遍,愣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   病房里。   护士扬起手,狠狠地拍了一下祝青臣的脑袋。   “我刚刚怎么跟你说的?你瞎嚎什么?要是主任扣我工资,我打死你!”   祝青臣捂着脑袋,“嗷嗷”喊痛。   护士懒得管他,刚准备把小桌板上的早餐收走,祝青臣又扑上前,把面包水果全都抱在怀里。   “这是我的,给我吃的。”   “事情都没办好,你还想吃?”   “是我该得的。”   祝青臣执拗地看着他,护士也没办法,只能推着空荡荡的早餐车出去了。   “哐当”一声,厚实的木包铁门被重重关上。   祝青臣啃了一口面包,又喝了一口牛奶,补充体力。   他对反派系统道:“你看,贺庭远明明都看见了我手臂的伤痕,却还是走了。”   “他不是看不出,而是根本不想看出。”   “在他眼里,他可是高高在上的哥哥,叶勉胆敢喜欢他,就算受点折磨,也不算什么,只要能学乖就行。”   反派系统用电子音叹了口气:“确实如此,我们只能自救了。”   “但也不是不能利用他。”祝青臣道。   他把剩下半块面包叠起来,塞进嘴里,然后把能够保存的水果和糖果收起来,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   既然这个疗养院连电击的手段都用得上,那么断食断水,一定也有可能。   多存点吃的,总不会出错。   还好,他们为了在贺庭远面前表现,拿来了不少吃的。   没多久,护士就进来了。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桌面,眼睛都瞪大了:“你全吃了?”   祝青臣靠在床头,把最后一口牛奶喝掉。   “撑不死你!”   护士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收拾桌子。   忽然,祝青臣喊了一声:“贺先生,又来了?”   护士马上收敛了表情,带着灿烂的笑脸,回过头:“贺……”   门外一个人也没有,护士抬起手,还想打祝青臣。   结果祝青臣往被子里一钻,他的手直接打在被子上,手腕还扭了一下。   “你……”护士咬牙道,“一年没被电,你又想被电了是不是?你等着,我马上去打申请。”   说着话,护士就气势汹汹地走了。   反派系统不免有些担心:“臣臣,他们不会真的电你吧?你要是被电了,我可没办法跟大反派交代啊。”   “放心吧,不会的。”祝青臣从被子里钻出来,“剧情梗概不是说,叶勉进来的第一天,就被电了吗?我不搅和一下,学生就真的要被电了。”   “那你也得小心点啊,别玩脱了。”   “知道了。”   祝青臣躺在床上,揪着自己的病号服,思索着对策。   *   走廊上,骨碌碌的车轮声传来。   祝青臣听见动静,“噌”的一下从床上弹起来,跑到门边,趴在门框玻璃上朝外看。   只见几个医护推着担架床,从隔壁房间走出来。   叶勉躺在床上,仍在昏睡。   或许是镇定剂的药效快过了,他隐约有了醒来的迹象。   他紧紧皱着眉头,挣扎着,试图挥动自己的手臂,却只是动了动自己的手指。   “贺先生走了吗?”   “已经走了,车子都开走了。”   “那就好,趁着叶勉还没醒,先带他去治疗室电两下。”   “这可以吗?万一被贺先生知道了,我们是不是……”   “怕什么?我能看出来,贺先生不仅恐同,而且是特别恐。他看叶勉的眼神,简直恶心到要吐。”   “再说了,要是治疗没有效果,贺先生会付钱给我们吗?”   也是。   原本还有所迟疑的医护们,都不再犹豫。   这时,负责照顾祝青臣的护士道:“主任,电完叶勉,再把祝青臣也电电,反正他家里也不管他了,今天早上他真是气死我了。”   “得了吧,你也知道他家里人都不管他了,也不会付额外的治疗费,我们还浪费电费。”   “我不管,电费我出,今天必须得教训教训他……”   下一秒,祝青臣举起双手,狠狠地扑在大铁门上。   “哐当”一声巨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就连躺在床上的叶勉,也被他惊醒,手指动得更厉害了。   “祝青臣,你作死啊!”   祝青臣不理会他,只是趴在门上,看着叶勉,大声喊道:“叶少爷!叶少爷!”   “闭嘴!”护士一把拉开铁门,“你又犯病了?等他出来了,下一个就是你!”   祝青臣扑上前,握着叶勉的手,拍拍他的脸,继续喊道:“叶少爷!你醒醒啊!叶少爷,我是祝青臣啊!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我从小看着你长大啊!”   护士皱着眉头,看看祝青臣的脸,再看看叶勉。   一个二十多岁,一个十八岁,怎么从小看着长大的?   神经病!   “他又犯病了,主任,我把他关进去。”   护士上前就要拽他,祝青臣死死地握着叶勉的手,不肯松开。   他大声喊道:“叶少爷,我今天上午见到你哥哥了!你哥哥是贺庭远,对不对?他可宠你了!”   “我还记得,你十岁生日的时候,他送给你一架直升飞机;你十一岁生日的时候,他还直接送了你一座玫瑰庄园!”   “你十二岁生日的时候,一个服务生不小心打坏了你的生日蛋糕,贺庭远直接把服务生的手给踩断了!”   “你十三岁的时候,贺庭远更是放出话来,谁敢欺负你,就让谁在这个世界上待不下去!”   ——这些都是祝青臣胡说的,参考了过往世界一些法外狂徒渣攻的事迹。   祝青臣一边说着话,一边缓缓地直起身子,理直气壮看着在场所有人,指着他们。   “这些人这样欺负你,他们肯定不得好死!”   他摇晃叶勉:“叶少爷,你快醒醒啊,记住这些人的脸,让你哥哥打死他们!让叶氏集团打死他们!”   叶勉皱着眉头,哼哼了两声。   竟然要被他给吵醒了。   祝青臣丢下他,旋转跳跃,“哐哐”乱撞。   “我帮你把坏人都撞飞!你可要记得我的恩情,让你哥哥把这些欺负我和你的人都杀了!”   祝青臣看着身量不高,但是撞人痛得很,跟小陀螺似的,一边“嗷嗷”,一边乱撞,把所有人撞得人仰马翻。   等到医护们回过神来,准备喊保安过来,按住他的时候,祝青臣又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开始撒泼打滚。   “呜呜呜,我好羡慕啊,为什么你有这么好的哥哥?为什么你哥哥对你这么好?为什么你哥哥这么宠你?”   “为什么我只能站在人群里,看着你风光无限?为什么我哥哥不给我买庄园?为什么我哥哥不把他们都杀了?!”   “呜呜呜——哇哇哇——”   继小陀螺之后,祝青臣又变成了持续鸣笛的小火车。   这可是个真疯子!   不光是疗养院的医护,就连反派系统都看呆了。   “臣臣,你……真是不输大反派的演技啊。”反派系统在屏幕上给他竖起一个大拇指,“‘高中穿越’那个世界,大反派就是这样演的,你们真是天生一对,夫夫相。”   医护人员原本想直接把他给抓起来,关回房间里,然后继续刚才的流程。   可是现在……   祝青臣反复强调,贺庭远这个哥哥对叶勉有多好,对欺负叶勉的人有多坏,他们心里都不由地泛起了嘀咕。   他们互相推脱着。   “你去把祝青臣拉起来。”   “我不去,他会撞人。”   “那你去把叶勉推进治疗室里。”   “我不去,你怎么不去?万一……万一他说的都是真的呢?”   “你别忘了,祝青臣之前也是豪门少爷,祝家之前也不赖,他有可能真见过这些事情,要是我们电了叶勉,贺先生找我们算账怎么办?”   “怕什么?我们又不在贺先生面前电他。”   “那你去电他,我可不敢。”   祝青臣见办法有用,继续加大力度。   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冲到叶勉床边,扶着叶勉的肩膀:“叶勉!你给我起来!我恨死你了,你的哥哥这么好……”   正当此时,叶勉皱了皱眉头,缓缓睁开眼睛。   与正在发疯的祝青臣大反派对上目光。 第094章 疗养院(3)   叶勉醒了。   在祝青臣“哇啦哇啦”、满世界发疯的时候。   他挣扎着睁开眼睛,和祝青臣对上目光。   祝青臣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病号服宽宽大大的,罩在他身上,像是个大罩衫。   他低着头,几个月没修剪的头发垂在额前,投下一片阴影,眼睛黑沉沉的,看着有些吓人。   叶勉不由地往后躲了躲。   这是谁?   这里是哪里?   他不是被……   见他一副呆呆的模样,祝青臣双手按住他的肩膀,使劲摇了摇,暗示他快快听讲。   “叶勉,叶少爷!你不认得我了?我是祝青臣啊,我参加过你的生日宴会啊!”   “我……”叶勉尽力睁开眼睛,费力地辨认着眼前的人,在脑子里搜寻“祝青臣”这个名字,“不好意思,我好像忘……”   眼见着叶勉要说自己不认识他,祝青臣举起手,就给了他一下。   “我是祝青臣!我是祝家的人!我参加过你的生日宴会!”   我说是就是!你安静听着!   “我还记得,你哥哥可喜欢你、可宠你了,对吧?给你送过各种名车名表,他还给你送了一个庄园,是吧?”   听见他提起贺庭远,叶勉眼中划过一丝落寞。   “可他已经不喜欢我……”   “啪”的一声,又是一下。   祝青臣简直要被他气死了,你这学生,你怎么这么诚实?   老师在教你自救,你非要实话实说?   祝青臣揪着他的衣领,直接把他从担架床上拽起来:“走!我们去找贺庭远,讨个公道!”   “讨……讨什么公道?”   “凭什么他给你买庄园,不给我买?虽然你是他弟弟,但我也是个活人啊!我不如你们有钱,我还会享受生活,凭什么不给我买?”   叶勉已经完全呆住了,被祝青臣拽着,踉踉跄跄地跟上他的脚步。   “祝……祝臣臣是吗?你冷静一点,我……”   原本畏缩不敢上前的医护人员,眼看着祝青臣要把叶勉给拉走了,连忙一拥而上,试图把他们分开。   “祝青臣,你又发疯!”   “回来!站好!”   “又想被电了是不是?啊?”   在一群医生护士威胁祝青臣的时候,祝青臣重重地捏了一下叶勉的手腕。   叶勉抬起头,再次对上祝青臣漆黑的眼睛、镇定的目光。   电光石火之间,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可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一群人给拖走了。   一片混乱之后,祝青臣和叶勉被关回各自的房间。   “滚进去!你们两个都被关禁闭了!”   两声巨响,铁门被重重关上。   祝青臣“嘶”了一声,揉揉自己的小胳膊小腿,走到门后面。   那群人就在走廊上说话。   “还电吗?”   “电个屁,你没听刚才祝青臣说的,贺先生可宠叶勉了,要真是电了他,他去告状怎么办?”   “可是今早,贺先生看起来还挺讨厌叶勉的吧?不然也不会把他送进这里。”   “他们有钱人都有点毛病,而且我们事前可没跟他说,要用电击治疗,万一贺庭远翻脸,你觉得他会报复谁?”   “那就不能电了,不能电怎么治?你真的会治同性恋啊?”   “先饿他两天再说。剩下的让院长拿主意,反正我是不干。”   “也行吧,那祝青臣呢?不能电叶勉,总能……”   “你按得住他?你按得住他你就电他,整个人跟一只发疯的小猪似的,你信不信,等会儿我们打开门,祝青臣马上就冲出来把我们全都撞倒?”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们的话,病房里,又传来两声撞门的声音。   一群人扭头一看,没忍住大叫出声:“啊!”   只见祝青臣站得高高的,两只手扒在门上,脸贴在门扇玻璃上,朝他们露出一个标准的八颗小白牙笑容。   “哈喽!嘻嘻——”   只是这笑容越看越诡异,让人脊背发凉。   他们相互推搡着。   “祝青臣,你他妈的!你想吓死谁?”   “你刚刚不是说要电他?你去你去!”   “我不去,我他妈的要跟主任申请换班!我不伺候这个疯子了!”   “你不伺候?谁想伺候他?还不是为了赚钱?”   一群人屁滚尿流地跑了,祝青臣在他们背后笑得嚣张。   “哈哈哈——”   反派系统躲在门后面的角落里:“臣臣,你别笑了,我害怕,你比你老公还可怕。”   等医生护士们都跑了,祝青臣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从椅子上跳下来,轻轻松松地拍了拍手。   “解决了。”   至少他和学生这几天都不会被电了。   从他们在贺庭远面前卑躬屈膝、装模作样的时候,祝青臣就看出来了,他们就是欺软怕硬,而且他们只为求财,不会为了这种事情,把自己都给搭进去。   祝青臣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叶勉又是他们惹不起的叶氏集团少爷,只要稍微吓唬一下,他们就不会坚持要给他们治疗。   不过……   这个办法也不是一直管用。   再过几天,等他们回过神来,发现祝青臣是故意的,他们的反扑会更加猛烈,祝青臣和学生的日子也会更加难过。   不管了,先保住眼下再说吧。   祝青臣抬起手,用力拍了拍与隔壁共用的一面墙壁。   他不知道叶勉听见了没,于是又跑到窗户边,抓着栏杆,朝隔壁房间喊了两声:“叶勉……叶勉……”   叶勉没过来,他就一直喊。   直到叶勉来到隔壁的窗户边,应了一声:“诶,我听见了。”   窗户用严密的铁栏杆焊着,成年人的脑袋根本探不出去,他们看不见对方,但可以隔着窗户对话。   “祝……”叶勉好像没记住他叫什么名字,“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祝青臣微笑着,自我介绍:“祝青臣。祝家的小少爷,三年前和一个警察谈恋爱,结果我的爱人死在了国外,我就疯了,我是疯子。”   “可是……”叶勉愣住了。   一个人,神色平静、面带微笑地说出自己疯了这件事。   这个场景,还是很有冲击力的。   祝青臣笑了笑,继续道:“你刚才有没有听见那群人说的话?”   叶勉轻轻地点了点头:“听见了一些,他们说……”   他不好意思说出口,祝青臣直接道:“他们说,要把我们两个送到电击仪器上电一电。”   叶勉的声音放轻了:“我听见了。”   就算叶勉再傻,现在也明白过来了。   祝青臣不是在发疯,他是在救他。   “谢谢你。”叶勉真诚道,“他们这样,肯定是不合法的。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一直被他们欺负吗?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等我有机会出去,或者有机会打电话,我一定帮你。”   祝青臣没有正面回答,却问:“是谁把你送进来的?”   “是……”叶勉说不出口,“是我的……”   “是贺庭远。”祝青臣道,“今天早上,我看见他了,是他亲自把你送过来的。”   叶勉竟还试图辩解:“是我不好,我不该向他……或许他也不知道这个地方……”   祝青臣继续道:“我把我手臂上的淤青给他看,他却假装没看见。他从电击室门前路过,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他什么都知道,可他还是给了这里的人几千万,让他们严格按照治疗流程,对你进行治疗。”   “所以,你刚才是说,你想打电话给贺庭远,让他过来救你吗?”   叶勉沉默了。   “你身上又没有伤,他们又没有真的电你,这里的医生护士又这么会演戏。你跟他说,这里是个魔窟,他会相信吗?他会过来救你吗?”   “不会的。”   “他只会把事情告诉这里的人,然后这里的人变本加厉地折磨我们。”   “你不应该说‘帮我’,你应该说‘帮我们’。我们两个是一样的,我被家族放弃,你也被贺庭远放弃了,我们应该要自救。”   祝青臣的话有些直接,但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倘若周围环境安全,祝青臣一定温柔开导。   但现在时间紧迫,他必须赶快让叶勉醒悟过来,不要再寄希望于贺庭远。   叶勉长久地保持着沉默。   祝青臣最后道:“我可以救你这一次,但不能次次都救你,你必须学会自救。”   “还有,在这种地方,一旦我们得到求救机会,那绝对是来之不易的机会。你最好想清楚,要不要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贺庭远身上。”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良久,叶勉低低地应了一声:“好,我知道了。”   他走回房间,在床边坐下,低着头、捂着脸,思考着刚才祝青臣说的话。   昨天晚上,他还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参加自己的生日宴会。   今天一早,他就被送到了这个地方来。   是他喝醉了,他向贺庭远告了白。   贺庭远不但没有接受,还……还露出了那种嫌恶的表情。   如果他早知道贺庭远不喜欢同性,他是绝对不会开口的。   可贺庭远和秘书走得这样近,平时对他的亲近也没有表现出很大的抗拒,他以为……   告白这件事情,是他做错了。   可是……   可是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放弃了啊。   他又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他已经决定了,等录取通知书下来,他提早赶往大学所在的城市,在那边玩一会儿,也可以远离贺庭远。   他又没有做过分的事情,贺庭远为什么连话都不肯让他说,就把他送到了这里?   贺庭远真的以为这是一种病吗?   他真的不知道所谓的疗养院里面,是什么样子的吗?   就算不喜欢他,把他送得远远的就好了,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或许是镇定剂的药效还没过,叶勉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一团浆糊,根本就没办法支撑他思考这些问题。   他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隔壁病房里,祝青臣也倒在床铺上,暂做休息。   反派系统道:“我还以为你不会累呢,看起来精力很充沛的样子。”   祝青臣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举起自己的胳膊,轻轻捶了捶:“装疯可累了。”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祝青臣一放松下来,就感觉身上酸酸痛痛的,像是被人打了一顿似的。   他掀起衣袖一看,好家伙,手臂上一大块淤青。   大概是撞人的时候撞出来的。   怪疼的。   祝青臣捏了捏,疼得龇牙咧嘴的。   “臣臣,你还好吧?很疼吗?要不要冷敷一下?还是我帮你按摩一下,把淤血推开?怎么我一会儿没注意,你就受伤了?”   “没关系。”祝青臣放下衣袖,安慰它,“只是我比较白,显得比较严重而已,其实不是很痛。”   “完了。”反派系统连声道,“完了完了完了,你变成这样,大反派肯定会杀了我的。他会一把抓住我,然后把我捏成齑粉。”   它哀嚎一声:“我的统生完了!”   “别担心,要是李那个打你,我会帮你拦着他的。”   “谢谢你,臣臣,你真是个好宿主。”   反派系统依偎在祝青臣身边。   祝青臣问:“你说,李那个会是那个警察吗?”   “我也不确定,我没办法联系上‘老师系统’。”反派系统想了想,“不过很有可能。和你有情感纠葛的角色,多半就是他。”   “李那个是警察,那我就放心了。”祝青臣抿了抿唇角,“总有一天,他会双手握枪,然后一脚踹开病房的大门,进来救我的。”   “可是也说不准,如果他是警察,那他怎么当老师呢?而且在剧情里,他都已经死了。”   “不许说。”祝青臣正色道,“我相信他不会死的。”   “臣臣,你还是先处理一下手臂上的淤青吧,冷敷一下,不然我实在是没办法交代。”   “好。”   祝青臣从床上爬起来,走进浴室,拧开水龙头,把自己的手臂放在底下冲一冲,然后又用毛巾沾了点冷水,敷在上面。   这个疗养院,打的是高端私人疗养院的旗号,所以,就算那些医生护士的治疗手段不怎么样,这些摆在明面上的硬件设施还是可以的。   祝青臣冷敷的时候,又不小心弄湿了衣服,他干脆简单冲了个澡,换上干净的病号服,然后倒在床上休息。   发疯也是很消耗体力的。   他把手臂从被子伸出来,红色的小光球变出自己的机械臂,帮他捏一捏,按摩一下。   *   祝青臣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房间里没有开灯,十分昏暗。   祝青臣抱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反派系统,我睡着的时候,没有事情发生吧?”   “没有,他们都被你吓得不轻,今天应该不会再来了。”   “嗯。那现在几点了?”   “已经六点了。”   “六点……”   差不多了。   他给了叶勉几个小时的思考时间,应该可以了。   祝青臣下了床,来到窗户边,喊了两声:“叶勉……叶勉……”   可是隔壁房间没有动静。   祝青臣有些疑惑,他不会出事了吧?   反派系统从铁栏杆里钻出去:“我过去看看。”   没多久,反派系统就回来了。   “臣臣,叶勉和你一样,也睡着了。”   “他没事吧?”   “没事,我特意看了,还有呼吸。”   “那就好。”   祝青臣走回房间,拉开自己藏食物的床头柜抽屉。   里面有几个苹果、几根香蕉,还有一些糖果。   饿了,想吃。   估计那些人今晚是不会送饭过来了。   祝青臣蹲在床头柜边,咽了口唾沫。   不行,还不知道要被饿到什么时候呢,不能一饿就吃。   坚持一下。   祝青臣正对着食物发呆,肚子咕咕叫,忽然,隔壁病房里传来一声尖叫。   祝青臣连忙站起身,冲到窗户边:“叶勉?你怎么了?”   叶勉从梦中惊醒,腾地一下坐起来,脸上豆大的汗珠滑落,身上衣服全都被汗浸湿了。   他坐在床上,久久回不过神。   直到听见祝青臣喊他的声音。   叶勉挣扎着,下了床,拖着瘫软的双腿,来到窗户边。   他声音沙哑:“我没事,只是做噩梦了。”   “哐当”一声,他瘫倒在窗边,惨白着脸,喘着粗气。   他梦见……   没有祝青臣帮他,他在今天下午,就被那群医生送进了治疗室。   古怪的仪器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无数股剧痛穿过他的身体,他甚至能闻见皮肉烧焦的味道。   他挣扎着、反抗着,却始终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压着一般,动弹不得。   他被电得出了汗、流了泪,甚至几乎要失禁。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猛的弹了一下,抬起头,看见站在治疗室窗外的人——   贺庭远。   贺庭远还是那副矜贵冷漠的模样,他双手插兜,站在窗外,静静地看着他。   他想向贺庭远求救,哭着喊着,求他带自己离开。   可贺庭远从始至终不为所动。   他说:“小勉,乖乖治病,不要胡闹,等治好了病,哥就带你回家。”   叶勉想放声尖叫、想砸烂治疗室里的一切东西。   他挣扎着,终于从梦里醒来。   身上冷汗涔涔,头发里、脸上,全都是汗,窗外微风吹入,让他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在此刻,他的脑子,终于变得无比的清醒。   祝青臣说的对。   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贺庭远身上。   是贺庭远把他送进来的,在他“治好病”之前,贺庭远是绝对不会带他出去的。   绝对不会。   他慢慢地明白了这个事实。   这时,他又一次听见隔壁传来祝青臣的声音。   “你到底怎么样了?你别不说话啊。”   “我没事。”叶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祝先生,你说的对,我们应该自救。”   “你现在怎么样?”   “没事,只是出了点汗。”   “那你快把汗湿的衣服换下来,别再坐在窗户边吹风了,要是在这里生病感冒了,就更糟了。”   有道理。   叶勉认真地应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回房间。   十分钟后,他又来到了窗户边。   “祝先生,您还在吗?”   “我在。”   “我们得想办法自救了。”叶勉正色道,“我在学校里听过讲座,如果被传.销集团抓住、被诈骗集团抓住,应该怎么办。”   很好,学生已经打起精神来了。   “我们可以写小纸条,从窗户丢出去,这样有人看见,就会来救我们了。”   “我们两个的房间窗户,正对着那些医生护士的办公室。”   “我们还可以故意装病,让他们送我们去医院,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找医生报警。很多人就是这样做的。”   “这个办法倒是可以。”祝青臣道,“我们两个在窗户边坐着,认真讨论一下。”   “好。”   隔着铁栏杆,祝青臣伸长了手,把半根香蕉递给他。   “给,他们应该是不会送饭来了。你先吃点,垫垫肚子。”   “祝先生你吃吧,你藏一些食物不容易,我不饿,马上就要睡觉了,睡着了就不饿了。”   怎么可能不饿?   祝青臣至少吃了早餐,叶勉可是连早餐都没吃,就被抓了过来。   “还是吃一点,至少要维持自己的身体机能运转。到时候要是逃出去,你也不会拖累我。”   “那好,谢谢你。”   隔着一堵墙,师生二人分别坐在两边。   叶勉小心翼翼地吃着仅有的半根香蕉,连香蕉皮都啃得干干净净。   他实在是不好意思,一直向祝先生要食物。   这时,月亮慢慢升了起来。   皎洁的月光,从窗户照进来,穿透栏杆,照在两个人的身上。   祝青臣抱着腿,坐在窗前,轻声道:“别害怕。”   这话不仅是说给叶勉听的,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祝青臣,别害怕。   *   月光普照。   动荡不安的国境交界线,趁着夜色,一艘走私船悄悄靠了岸。   船上岸上的工人们,默不作声地卸着货。   不过十五分钟,岸上所有货物卸载完毕,走私船再次借着夜色隐蔽,悄悄离开。   岸上水里,安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忽然,一声鸟叫打破宁静。   一个高大的男人,从水里站了起来。   他躲在走私船船底,又趁着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藏进水里,才得以回到这里。   蓝色的小光球在前面为他引路:“李那个,快快快,这边这边。”   男人离开码头,穿过电网,在夜色深沉的时候,来到大使馆外,敲响大门。 第095章 疗养院(4)   第二天清晨。   天还没亮,祝青臣就被饿醒了。   他蹲在床边,抱着腿,直勾勾地盯着床头柜抽屉里为数不多的食物。   好饿好饿好饿。   他想李钺了。   和李钺一起做任务的时候,他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李钺每天变着花样给他煮好吃的,馄饨面条、烤肉火锅,在现代待久了,李钺甚至会自制炸鸡奶茶。   现在李钺不在,祝青臣饿得双眼无神,几乎要晕过去。   反派系统陪在他身边:“臣臣,现在才六点多,要不你再睡一会儿?睡着了就不饿了。”   “好吧。”祝青臣叹了口气,把抽屉关上,然后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床。   他平躺在床上,拽着被子,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出神。   不知道李钺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和他一样身陷险境,不知道现在脱困了没有。   他毫不怀疑,要是李钺脱困,他肯定会第一时间来找他的。   可都过了一天了,李钺还是没来。   说明他也被困住了。   不行!   祝青臣从床上坐起来,他不能等着李钺来救他,他也要想办法去救李钺。   他可怜的夫君正在国外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呢!   祝青臣盘算着,不管怎么样,先从这里出去。   祝青臣下了床,在房间里转了两圈。   其实他昨天就看过了。   疗养院内部的医生护士也知道,他们做的事情,不是什么好事,要是闹出人命,就不好了。   所以房间里,除了最基本的家具,没有其他东西。   玻璃制品、尖锐物品,一概没有,更别提能用来当做武器的水果刀了。   祝青臣抬起头,把目光投向头顶的吊灯。   不知道吊灯是什么材质的,是不是玻璃。   祝青臣搬来两把椅子,叠在一起,准备爬上去看看。   反派系统在旁边看着,飞在旁边,试图在他摔下来的时候,用自己小小的光球身体接住他。   “臣臣,你小心点。”   祝青臣踩在椅子上,高高地举起手,摸了摸天花板上的灯泡。   很遗憾,灯泡不是玻璃的,是环保材料的。   就算打碎了,也没什么杀伤力。   于是祝青臣又爬下来,在房间里转圈。   他试图把凳子腿拆下来、试图把衣柜门卸下来,但都没什么用,又笨重又没有杀伤力。   祝青臣最后走到浴室里。   他试图把马桶水箱盖卸下来。这玩意儿是陶瓷的,摔碎了也能做武器。   但不能现在摔,闹出动静太大,把人引过来,那就不好了。   没有浴缸,只有淋浴,就连花洒头都是塑料的,没什么杀伤力。   不过……   忽然,祝青臣在洗手台前蹲下。   一节金属的水管,出现在他面前。   他试着扭了扭,可以拆下来,到时候也可以当武器用。   祝青臣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不知不觉,天都亮了,太阳也出来了。   隔壁房间传来两声敲墙的声音。   叶勉也醒了。   昨天晚上,临睡前,他们约好了。   每天早上和晚上,都敲敲墙壁,告诉对方自己的情况。   祝青臣也敲了敲墙,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苹果和两颗巧克力,来到窗户边。   “叶勉?”   叶勉在隔壁窗户那边应了一声:“祝先生,我在。”   祝青臣用巧劲把苹果掰成两半,再加上一颗巧克力,从窗户里递给叶勉。   “给,吃点东西。”   “不用了,我……”   “快吃吧。”祝青臣晃了晃手,“每次给你东西,你都要推辞两下。你越是推辞,就越是浪费时间,被他们发现的几率就越大,还不如迅速接过去,把东西吃掉。”   有道理。   叶勉不再扭捏,说了一声“谢谢”,就把东西接过去了。   两个人隔着一堵墙,安安静静地吃着东西。   除了不能吃的苹果籽,苹果核都啃得干干净净。   祝青臣捏着小小的苹果籽,对着太阳,苦中作乐:“要是这里有土,我就把种子种起来了,跟种地一样。”   叶勉笑了笑:“祝先生很早就醒了吧?”   “嗯。在房间里转了转,想找些趁手的武器,至少不能坐以待毙。”祝青臣问,“你没睡着?”   “没有,我很早就醒了,躺在床上,不知道该怎么办。”叶勉叹了口气,“跟他们硬碰硬,肯定是不行的,我们只能想办法骗过他们出去。”   “如果我病了,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或是弄伤自己,他们应该会送我去医院,到时候我就有机会报警。”   “可我在房间里转了几圈,没什么东西可以用。”   祝青臣原本想把自己发现的马桶水箱盖和金属水管告诉他,可是一听他这样说,便把话咽了回去。   “叶勉,事情还没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你别冲动,我们再想想办法。”   叶勉不回答,不知道在想什么。   祝青臣有些急了,提高音量:“你听见了吗?你先别冲动,不许弄伤自己,叶勉?听我的话!”   良久,叶勉才闷闷地应了一声:“祝先生您放心,我会小心点。”   “我不是让你小心,我是让你不许做这种事情,我再发几次疯,还能救你几次。就算真的要进医院去报警,那也应该是我来,我是老师……”   此话一出,叶勉愣了一下:“老师?”   “不是。”祝青臣拍了一下自己的嘴,“我是前辈,你要听我的。”   “好吧。”叶勉拗不过他,最后还是答应了,“你放心。”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两个人迅速分开,回到各自的床上,做出一副蔫蔫的模样。   是负责看守祝青臣的那个护士。   他推着餐车,先推开了隔壁病房的门,给叶勉送午饭。   “小少爷,饿了吧?吃点东西吧,要是把你饿死了,贺先生不得把我们手撕了啊?”   他语气嘲讽,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   祝青臣从床上爬起来,只听护士又道:“你和祝青臣装的倒是挺像的,什么送庄园、送跑车的,我们已经派人去见贺先生了,你放心,我们这里的医生护士都是专业的,一定为小少爷商定出一个完美科学的治疗方案。”   这些话就更明显了。   他们已经派人去找贺庭远要保证了。   只要贺庭远发话,那么接下来,不管他们对叶勉做什么,都是被允许的。   到那时就全完了。   护士对叶勉冷嘲热讽一番,随后放下午餐,转身离开。   “多吃点,多吃才有力气接受治疗——”   听见护士朝自己这里走来,祝青臣赶忙跑回床上。   “哐”的一声,铁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祝青臣,饿了吧?”   祝青臣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盖住,没有回答。   “你昨天不是挺能的吗?撞翻了一群人。”护士问,“你不是藏了吃的吗?还能把自己饿死啊?”   原来他们知道祝青臣藏了吃的,所以才敢给他们断食。   护士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去掀祝青臣的被子。   下一秒,祝青臣从床上弹起来,一个箭步冲上前,从餐车上抢走属于自己的食物。   “你……”护士低低地骂了一声,扭头离开。   疯子傻子,跟他讲话他也听不懂。   现在天气热,饭菜放到晚上,估计都臭了。   况且,他们能送饭过来,那就说明,接下来不会再断食了。   祝青臣和叶勉坐在窗户边,一起吃了一顿饱饭,连碗底都刮干净了。   放下碗,叶勉叹了口气,轻声道:“来不及了。”   贺庭远已经彻底放弃他了,他一定会同意治疗的。   到那时候,就真的来不及了。   祝青臣没听清楚他的话,问了一声:“你说什么?”   “没事。”叶勉把饭盒收好,“祝先生,我们都歇一会儿吧。”   “也好。”祝青臣估摸着他是吃饱了困了,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   叶勉在房里休息,祝青臣则坐在床铺上,继续思考破局的办法。   “实在不行,就按照叶勉说的方法来办,我去把马桶水箱盖砸碎,划破手腕。”   反派系统极力劝阻:“不行,不行,你再想想,你要是割腕,大反派会把我杀了的。”   “我现在就是大反派,我说没问题。”   祝青臣直接跳下床铺,跑进浴室。   他把水箱盖卸下来,狠狠地往地上一砸。   “嘭”的一声巨响,水箱盖破裂,碎片溅开,在祝青臣的手上脚上划出细小的伤痕。   楼下马上传来一声怒吼:“祝青臣,你又在干什么?”   医生护士“邦邦”的脚步声传来,祝青臣飞快地捡起一块大块的碎瓷片,把瓷片对准自己的手腕。   脚步声越来越近,祝青臣咬了咬牙,刚准备划下去,正当此时,走廊上传来又一声怒吼——   “叶勉!”   “叶勉又他妈的在干什么?”   “叶勉!停下!”   祝青臣心下一惊,捏着瓷片,朝门口跑去。   他趴在门上,什么也看不见,跑回窗边,也看不见。   他只能听见一群人撞门开门的声音、急匆匆的脚步声。   完了,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祝青臣心头。   叶勉这个傻孩子,不会抢在他前面了吧?   祝青臣奋力拍门,试图引起外面人的注意,可根本没有人理会他。   几个护士抬着叶勉,从隔壁病房走了出来。   祝青臣睁大眼睛看着,只见叶勉脸色铁青,脖子上还有两道勒痕。   他……   这时,疗养院主任匆匆赶来,见他们把叶勉抬出来,怒吼道:“抬出来干什么?抬回去!”   护士道:“送他去医院,我们……”   “上吊而已,又不是没气了。病人在疗养院里上吊,疗养院还开不开了?”   主任掐了一下叶勉的人中:“抬回去!轮流给他做心肺复苏!”   祝青臣奋力拍打着铁门,双眼通红:“送他去医院!送他去医院啊!他都快不行了,送他去……”   主任狠狠地踹了一下铁门:“闭嘴!”   祝青臣不就放弃,只是重复道:“送他去医院!这是一条人命啊!”   这个时候,祝青臣也顾不上什么计划了。   他现在只是担心学生,担心学生会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   他怎么这么傻?   不是都说好了,不许轻举妄动的吗?   他还上吊!上吊吊久了,不就真的变成傻子了?   祝青臣很是懊恼。   学生没什么动静,他竟然以为学生是在休息。   他应该早点发现的。   他怎么也这么傻?   不论他如何叫喊,都无济于事。   主任被他吵得烦了,干脆派一个护士过来。   护士一把拉开门,扬起手,给了祝青臣两下。   祝青臣一弯腰,直接从护士手臂底下钻出去,冲出房间,冲到隔壁病房。   他站在门前,只见地上散落着扯成一段一段的床单,叶勉躺在光秃秃的床垫上,几个护士正轮流给他做心肺复苏。   叶勉脸色铁青,没什么反应,   祝青臣冲上前:“送他去医院!我可以作证的,疗养院是正规疗养院,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叶勉也不会说的!求你们了!送他去医院!”   “我们这里就是医院,去什么医院?”主任一把将他推开,“护士,把他关回去!”   祝青臣奋力挣扎,但还是抵不过好几个力气大的护士。   就在他被拖走的时候,病床上的叶勉咳嗽了一声,缓缓醒来。   祝青臣松了口气,瘫倒在地上。   叶勉睁开眼睛,对上熟悉的天花板。   疗养院主任笑了一声:“我就知道,故意装病,让我们送你去医院,到时候你正好报警。当我们都不看新闻啊?”   主任一抬手,两个人再次被关了回去。   *   叶勉的计划,就这样失败了。   他原本想用床单上吊,好让这里的人送他们去正规医院。   结果他们根本不送他去,硬生生把他救回来了。   不仅如此,祝青臣的计划也被发现了。   他们把叶勉扯坏的床单拿走、让他睡床垫,把祝青臣砸碎的水箱盖收走、留下光秃秃的马桶。   他们甚至把两个人的房间彻底清扫了一遍,祝青臣挨饿省下来、藏在抽屉里的食物,都被拿走了。   祝青臣攥着拳头,站在房间里,面无表情。   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小祝啊,你一点都不傻,也不疯,你很聪明,太聪明了。”   祝青臣抿着唇角:“你电我没关系,可是隔壁的叶少爷,是叶氏集团的继承人,是贺庭远最宠爱的弟弟,你敢动他,你们整个疗养院都要玩完。”   主任一把抓住祝青臣的头发,笑了笑:“可是今早我打发人去问,贺先生说,他宁愿没有这个弟弟。”   主任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现场给贺庭远打电话。   几个嘟声之后,贺庭远的秘书接起电话。   主任谄媚道:“是我,安乐疗养院的王主任,我有事情想问问贺先生。”   没多久,贺庭远冰冷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王主任?”   “诶,贺先生,是我。”王主任道,“贺先生,有件事情想告诉您。”   “说。”   “今天下午,叶先生被我们发现,在房间里用床单上吊。”   贺庭远的声音越发冰冷:“小眠人怎么样?”   “人没事。还好我们及时发现,把人救了下来。打电话给您,是想告诉您一声,也问问您,是不是……派人过来把叶先生接走?既然叶先生这么不喜欢接受治疗,我们也承担不起……”   贺庭远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不用。”   他冷声道:“我不会派人去接他,也不会去看他,你们只管治疗,等他治好了,我才会见他。”   “好的,好的。”主任笑着道,“那今天上午,我派人送过去的疗养院的合同,贺先生签好了吗?”   “合同我已经签好了,等会儿就让助理送过去。既然我选择了你们疗养院,就是相信你们的意思。”   听着贺庭远的话,主任脸上笑容越盛,祝青臣的脸色,却一点一点白了下去。   这么快。   贺庭远这么快就……   贺庭远最后道:“以后这种事情,不用再告诉我,你们看着处理就好。”   “告诉叶勉,别再装模作样、寻死觅活,这一招对我没用。”   “是是。”主任连声应着,恭敬地挂断电话。   他扭过头,一扬手,把祝青臣给甩出去。   祝青臣摔在墙上。   “祝青臣,你听见了?”   “你家里给了我们不少钱,让我们看着你,养你到死,别让你到处乱跑,所以我们平时对你客气点,这阵子也没怎么电你。”   “你要是再敢搞这些小动作,我直接杀了你,把尸体埋在病房前面的花园里。反正你家里人都不管你了,没人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你这个人。”   “你也不用想着你割腕,就可以去医院报警。你要是割腕,更省我的事,我拖一个小时,等你身上的血流干了,再送你去医院,谁也不能说什么。你死了,我还少养一个人。”   祝青臣靠在墙边,明知道对方是在吓唬他,但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出了一身冷汗。   这个主任,可比那些医生护士厉害多了。   不仅一下子就猜中了他们的想法,还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他不怕他们死,死了就死了,死了更方便。   祝青臣颤抖着双唇,攥紧双手,什么都没说。   主任“哼”了一声,带着人转身离开。   在主任的身后,祝青臣张开自己紧握的拳头。   他的左手手心里,是两颗巧克力。   而他的右手手心,鲜血淋漓。   那是一块水箱盖碎片,祝青臣在他们搜查之前,偷偷藏在了手心里。   碎片不大,被鲜血染得斑驳。   祝青臣低着头,看着手里的瓷片,目光慢慢坚定下来。   在王主任即将踏出病房房门的瞬间,祝青臣攥着瓷片,猛扑上前!   “啊——”   王主任惨叫出声,但声音很快就哑了下去。   因为他的脖子、他的喉咙——   祝青臣用李钺教过他的五禽戏手势,牢牢挟制住王主任。   右手手心里的碎瓷片,被他徒手按进王主任的脖子里。   祝青臣手心的鲜血与王主任的污血混在一起,汩汩淌下。   祝青臣拉着王主任,连连后退,一直退到窗边。   众人惊恐,试图上前营救。   祝青臣猛地转过头,用目光威慑,厉声道:“不许过来!谁敢过来,我就直接划破他的喉咙!我可是疯子!我老公也死了,杀一个赚一个!我死了就去找我老公!”   王主任没有料到,祝青臣的反击来得这么快。   他脸色惨白,哑着声音道:“别过来……别过来……”   众人不敢上前,只能七嘴八舌地劝说。   “祝青臣,你冷静一点,别冲动!”   “王主任说话时难听了点,但他没有恶意,你别激动!”   “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我们肯定满足!你看,我们照顾了你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别这样。”   祝青臣懒得听他们说这些,又道:“你们,马上把叶勉抬上担架床!把他送到疗养院门口!”   “给叶勉一部手机,让他拿着手机!”   “准备一辆车!要面包车!”   反派系统忙道:“臣臣,你不会开车。叶勉也才刚满十八岁,肯定也不会。”   “我就要!”祝青臣的黑发垂落在额前,目光坚定,“马上去做!”   *   与此同时。   贺庭远刚挂断和王主任之间的电话,助理的电话就又一次打了进来。   “贺先生,大堂有一位姓李的警察找您。”   “警察?”贺庭远疑惑。   “是,一个叫李钺的警察。他说,他刚从国外回来,来找自己的爱人。”   “爱人?什么爱人?”   “他的爱人姓祝,是从前祝家的小少爷,他在国外卧底的时候,祝家把祝小少爷送进了疗养院。他听说,贺先生前几日也把叶先生送了进去,所以想来问问贺先生,是哪家疗养院。”   “世界上又不止一个疗养院……”   “他可能觉得有钱人的疗养院都差不多,所以想问问。”   贺庭远皱眉,转念一想,毕竟对方是警察,而且是卧底回来的警察,估计会升官,不好太下他的面子。   于是他道:“把安乐疗养院的资料给他一份,不许让他上来。”   “是。”   真是神经病,找老婆找到素不相识的人这里来了。   和那个姓祝的病人一样,是个神经病。   贺庭远挂了电话,揉了揉眉心,走到办公室的落地窗边,背着手,往下看去。   此时正是下班高峰期,车水马龙的大都市。   “轰隆”两声巨响,一个穿着黑色便服的高大男人,戴着全黑的头盔,骑着一辆摩托车,从集团大楼的停车场出来,一个压弯,一路超车,在车流之间穿梭。   ——祝青臣挟持着王主任,一步一步走出病房,走下楼梯。   ——李钺骑着摩托车,一点一点朝安乐疗养院赶去。   落日熔金,晚霞如焰。 第096章 疗养院(5)   摩托车轰鸣,穿过大街小巷。   李钺骑在车上,身体微微前倾,双手紧紧握着车把手,把油门拧到最深。   他甚至因为太过紧张,控制不好手上力气,手背上青筋暴起。   蓝色系统跟在他身边,充当导航:“前面左拐!然后直走!”   摩托车呼啸而过,像一阵风。   李钺是今天下午才回国的。   昨天早上八点,他和祝卿卿一起来到这个小世界,却因为角色设定的不可抗力,被迫与祝卿卿分开,甚至匆忙之中,带错了系统。   跟在李钺身边的,是祝卿卿的蓝色“老师系统”。   看见跟在自己身边的是它,李钺当时就感觉不太妙。   如果是祝卿卿带着老师系统,那他一定能被分配到老师身份,待在学校里,至少不会被欺负得太惨。   可如果祝卿卿不是老师,而是反派,身份多变的反派。   集团总裁或是修车工都好,可要是其他的……   在接收完剧情之后,这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烈。   那可是戒同所,那可是电击仪器!   李钺几乎不敢想,平时被书夹一下手指,都会“嗷嗷”乱叫的祝卿卿,怎么能被拉去电击?   这可是A级世界!   李钺想去找祝卿卿,可还没走出去一步,就被监工开枪逼了回来。   黄色的鸟枪子弹,打在他的脚边,扬起一片尘土。   李钺抬起头,环顾四周。   他这才发现,自己在一个隐蔽的海岸码头,身边都是和他一样的人,几十个人排成两队,安安静静地把船上的货物卸到岸上。   系统道:“不好意思,大反派,你现在是死在国外的卧底警察。”   “所以我是鬼魂?”   “那倒不是。他们用枪托打你的脑袋,把你打晕了,就把你丢进海里,你被海浪冲上岸,因为没有户口,在这里做了黑户劳工。”   “你不是‘老师系统’吗?”   “这个……”系统欲言又止,“等你活着从这里回去,应该就可以给警察们开讲座,当老师了。”   李钺沉默着,一边观察四周,一边跟在其他黑户劳工身后,把船上的货物给卸下来。   这大概是个热带国家,早上八点,就已经烈日炎炎了。   和他一起卸货的劳工,小的十四五岁,老的却已经有四五十了,甚至更老。   三个监工看守着,随身带着鸟枪,只要有人动作稍微迟些,就会被开枪警告。   一整天下来,李钺和几十个劳工一起,卸了几十船的货物。   晚上八点,他们每人分得一个盘子,开始吃饭。   米饭,加上熬得稀巴烂的糊糊,味道不是很好,分量也不足。   三个监工让他们快点吃,等会儿九点,又会有船进港,他们要在半个小时内,把所有货物装上船。   不许问货物是什么,更不许碰坏货品包装,碰坏一个,他们全部吃枪子。   这种货物,估计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钺仿佛明白了什么,把盘子里的食物全部吃完,观察四周。   夜幕降临,夜深人静。   在最后一次搬货的时候,李钺把货物放下,然后在回去的路上,悄悄掀开船板上的活板,顺着窟窿,钻进海里。   他把身上的衣服撕成条,结成绳索,一头挂在身上,一头挂在船上。   就这样,他跟着走私船逃走了。   晚上十一点,走私船靠岸。   岸上也有人在等着,他们把货物卸下来,每人一小包,骑着摩托车,分批带走。   李钺则趁着这个时机,悄悄离开船底,躲在了海里。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了,码头恢复平静,他才爬上岸。   在系统小光球的照明下,他穿过电网,翻过海滩山坡。   凌晨一点,他来到大使馆门前,敲响了大使馆的门。   李钺说出自己的名字,在系统的提示下,提供了自己的警号。   验证身份之后,他坐在大使馆柔软的沙发上,却没办法松懈下来。   他把自己的这一天的经历告诉他们,把自己和劳工们卸货码头的大致方位指了出来,请大使馆安排人去营救。   他想回国去找祝卿卿,但他还需要接受一些检查。   身体检查、心理检查,还要等待上级批复。   所幸工作人员们知道他这几年在国外过得辛苦,回家是他唯一的愿望,所以第二天上午十一点,他就被允许回国了。   上级还特意派了从前的同事来接他。   十二点的飞机,飞两个小时回国。   在飞机上,李钺问起祝卿卿的事情。   之前的同事低下头,神色有些为难:“队长,你不知道,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你死在国外,局里还给你发了讣告,祝先生也以为你死了,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就……”   李钺问:“就怎么了?”   “就心理出了点问题。你的葬礼结束后,祝先生就被他家里人带走了,说是送他去疗养院,以后不会再出来了。”   “昨天晚上听说你没死,我们也想马上联系他,但都这么久了,实在是联系不上。”   几乎是一瞬间,李钺明白了其中的关联。   祝卿卿和本文主角受,一定就在同一家疗养院里!   这样他才能做所谓的反派任务。   见李钺脸色铁青,同事又道:“我们已经派人去问祝家了,但祝家说,这属于公民个人隐私,不肯告诉我们。”   下午两点,李钺回国。   他回到局里,想要用信息系统查看祝青臣在哪个疗养院,却被拒绝了。   他没有办法,穷途末路,甚至想一家疗养院、一家疗养院地找。   忽然,他想到了主角受。   既然主角受和祝青臣有可能在同一家疗养院,既然是渣攻把他送进去的,那渣攻一定知道这个疗养院在哪里。   于是李钺临时借用了同事的摩托车,赶往渣攻的公司。   下午五点,李钺得到确切资料,赶往安乐疗养院。   *   安乐疗养院,又名安乐心理疾病矫正医院。   宣传单上说,他们可治疗包括网瘾、抑郁、性取向异常等疾病。   和普通的治疗中心不同,安乐疗养院收费昂贵,主要面对暴发户、中产阶级、有钱人家。   越是有钱人,就越在乎面子,越不能容忍自己家的孩子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   最关键的是,这家疗养院十分严密,绝对不会有外人知道,谁曾经在这里接受过治疗。   而这时,疗养院里,乱成一团。   祝青臣挟持着疗养院的王主任,将手里的碎瓷片插进他的喉咙,就算手上鲜血淋漓,也不肯放松。   他知道,自己一旦放松,面前这些蓄势待发的医生护士,就会一拥而上,把他按住。   到那时,一切就全完了。   祝青臣按着人质,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   走到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或许是因为他太过紧张,整个人踩空了一下,险些摔倒。   面前一群人刚冲上前一步,祝青臣马上反应过来,把使劲按着瓷片,往王主任的皮肉里塞。   “不许靠近!”   王主任哑着嗓子,喊道:“别靠近,他让你们别靠近……”   就这样,祝青臣安全走到病房楼下。   他飞快地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分不清路。   他从来没有出来过,当然不认识路。   这个疗养院算是高级疗养院,独自占了一个山头,占地很广。   就算他认得路,他和叶勉,也肯定跑不了。   病房门外还有大门,大门外还有正大门,他们迟早会被抓住的。   于是祝青臣问:“叶勉呢?我让你们把叶勉抬下来,叶勉人呢?”   这时,几个护士抬着担架床,从楼上下来了。   “这里这里,叶勉在这里!”   叶勉被抬到他面前。   叶勉从担架床上爬下来,不敢相信地看着他:“祝先生……”   祝青臣简单扫了一眼,确认他人没事,就是脖子上有点痕迹。   祝青臣又问:“手机呢?我让你们给叶勉的手机呢?”   “这里这里!”众人连忙把准备好的手机递给叶勉,让他拿着。   祝青臣瞧了一眼,看向人群之中的一个医生:“我不要这个手机,我要这个医生的手机。”   他们准备的手机,大概率被拔掉了电话卡。   祝青臣可不傻。   那医生还有些不情愿:“祝先生,手机都是一样的,我也没把手机带在身边……”   祝青臣直接打断他的话:“我看见了,你的白大褂口袋里,有手机的轮廓,拿出来。”   没有办法,医生只能把手伸向口袋。   叶勉成功拿到手机。   他知道祝青臣想干什么,于是拿到东西的第一瞬间,他就让医生把手机解锁了,还检查了一下信号和手机号。   他朝祝青臣点了点头,表示一切正常。   紧跟着,祝青臣又看向四周:“我要的面包车呢?我要车!”   于是医生护士们又连忙联系司机,把车开过来。   三分钟后,一辆白色的面包车被开了过来,停在祝青臣面前。   “司机下车!”祝青臣道,“叶勉,能走路吗?有精神吗?”   “能。”叶勉用力地点点头,“需要我做什么?”   “你过来……”   正当此时,被祝青臣挟持的王主任大喊一声:“别放叶勉走!你们也把叶勉抓起来!用叶勉威胁他!”   他看出祝青臣关心叶勉,所以……   叶勉一惊,还没来得及跑,下一秒就被一群人按住。   祝青臣却不慌不忙,把碎瓷片往王主任喉咙里再送了送。   “啊——”   祝青臣看向面前的医护,歪了歪脑袋:“我是精神病,我在世上无牵无挂,我杀了他,一命换一命,很值得。”   “你们可是正经的医生护士,你们确定要为了这点死工资,就杀人吗?”   “比心狠,你们可不过我。”   祝青臣一边说着,一边掐住王主任的脖子。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王主任就惨叫一声,立即改了口。   “我错了……我错了……快放了叶勉,放了叶勉!我错了,对不起……”   叶勉重获自由,祝青臣道:“叶勉,上车去,检查一下车子,看有没有人躲在里面。”   叶勉有些迟疑,他毕竟不会开车。   “别犹犹豫豫、磨磨唧唧的!”祝青臣呵斥道,“上车、检查车子,检查无误后,坐在驾驶位,把车窗全部摇上去。”   “好。”叶勉不敢再犹豫,直接爬上面包车。   他把车子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便坐上了驾驶位。   祝青臣继续挟持着王主任,一步一步后退,来到车子副驾驶边。   “叶勉,给我开门。”   “是。”   叶勉伸长手,打开副驾驶的门。   祝青臣反脚一勾,将副驾驶车门全部打开,面朝外坐了进去,手上仍旧抓着王主任。   王主任十分惊恐,脸上身上冷汗涔涔,时不时转动眼睛,试图看看身后的祝青臣究竟要做什么。   祝青臣笑嘻嘻地对他说:“王主任,我们要带着你一起逃亡了,首先告诉你,我和叶勉都不会开车,要是我们一不小心,嘣——”   “车毁人亡,你也别怪我们啊。”   “这是你们运送病人的面包车吧?车上还有电击仪器呢,给你电一下,怎么样?你电了这么多病人,自己还没试过吧?开心吗?”   王主任被吓得整个人都僵住了,下一秒,祝青臣回头看了一眼叶勉,朝他做了个口型。   又下一秒,祝青臣一脚将王主任踹飞出去,拽着车门,猛地关上。   车门拉上的瞬间,叶勉按下锁住所有门窗的按键。   “咔哒”一声,车子锁上。   不错,刚才祝青臣对叶勉做的口型,就是——   锁车门。   反派系统提醒他,他和叶勉都不会开车。   他知道。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想开车离开这里。   山头太大,他和叶勉又人生地不熟,开到天黑也不一定能开出去,反倒会因为不会开车,遇到各种危险。   不如将车子作为一个临时的庇护所,他们躲在里面报警。   之所以要求面包车,也是因为他们用面包车运送病人,面包车一定经过他们的改装,比他们的私家车更加牢固。   冷汗浸透了病服,祝青臣看向叶勉:“手机呢?”   “这里。”叶勉颤抖着手,掏出手机,“我马上报警……”   叶勉的手抖得更加厉害:“祝先生,手机锁上了。没关系。我还记得密码,我刚才看见了。”   这时,王主任被祝青臣推到地上,一声哀嚎,一群人连忙冲上去扶他。   王主任试探着,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结果刚一碰到,就疼得跟杀猪似的叫。   他坐在地上,指着面包车:“把车给我砸烂!把这两个人抓出来!我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众人扛着东西,一拥而上。   他们这样一吓唬,叶勉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按错了好几个密码。   祝青臣看不下去,一把拿过手机,调到面部识别模式,直接对着车窗外。   正巧这时,手机的主人扛着扫帚,冲到了车窗边。   “滴”的一声,解锁成功。   祝青臣直接按下“110”,然后拨号。   外面的医生护士大喊大叫:“他在报警!他要报警了!”   “保安!保安!”   “快过来啊!把门砸开!”   可不论他们怎么样掰门把手、怎么样砸车窗玻璃,都没办法进来。   祝青臣按下免提。   几个嘟声之后,电话被接通。   “你好,请问……”   “安乐疗养院,医生护士长期对病人使用暴力电击,逼死病人!安乐疗养院!快来!”   电话这边吵吵嚷嚷的,医生护士怒骂的声音、砸窗户的声音,准准地传到对面。   祝青臣把“安乐疗养院”强调了好几遍,对面似乎也知道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连忙应道:“好的,安乐疗养院是吗?我们马上派人过去,你们先不要挂电话,保持冷静!”   所幸接线人员十分专业,让他们别挂电话,又问他们现在躲在哪里、安不安全,让他们注意保护自己。   听着接线人员的声音,叶勉慢慢地冷静下来,也不再像刚才一样抖得那么厉害了。   只是他的声音还是哑的。   “我是正常人,我们都是正常人,我们都没病,他们没给我们做过任何测试,还要拉我们去电击,还有殴打辱骂,我和我的同伴都受了很重的伤。”   “好,我知道了,我们正在马上派人前往安乐疗养院,请你们务必注意……”   接线人员话还没完,正当此时,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传来。   祝青臣把手机交给叶勉,抬头看去。   叶勉却惊呼出声:“祝先生!窗户!”   祝青臣扭头看去,那群人疯了似的砸主驾驶的车窗玻璃,改装过的坚固玻璃,竟然真的被他们砸出了一个裂缝。   他们看见祝青臣和叶勉报警了,所以,现在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在警察赶过来之前,把他们两个变成真正的疯子!   只有祝青臣和叶勉疯了,他们才能逃过一劫。   如果祝青臣和叶勉不疯,疗养院被查,他们谁都逃不了!   王主任捂着脖子,坐在地上,这样对他们说:“快砸!他们两个就是疯子!疯子越狱,他们两个不是正常人,是真疯子!”   再砸下去,这玻璃非爆了不可!   祝青臣把叶勉往自己这边拉了拉,努力回忆着李钺是怎么开车的。   他后悔死了,在现代世界的时候偷懒,不肯花几个月时间去学开车,现在好了。   油门……   刹车……   玻璃渐渐碎开,祝青臣干脆和叶勉交换了位置,脚踩在踏板上,拧动钥匙。   面包车发动机的声音慢慢变大,祝青臣咬着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轰隆声越来越大。   忽然——   一个黑影从车头前面飞过去,一声巨响,一辆摩托车从天而降,将车门边的人撞开。   就差一下,车窗玻璃就要被砸开了。   祝青臣扭头看向窗外,虽然男人戴着头盔、穿得一身黑,可他不用看都能认出来。   这是李钺。   李钺来了。   祝青臣松了口气,倒在主驾驶的靠背上。   外面的男人骑着摩托车,拧动油门,轰隆轰隆,将围在面包车旁边的人全部赶走。   摩托车从不恋战,始终围绕着面包车,守护着他们。   摩托车开得飞快,碾过一群暴徒的脚,将他们吓倒在地,吓得屁滚尿流,手脚并用地爬走。   不多时,一群医生护士反应过来,扑上前去,想把男人一起解决。   李钺也不下车,直接摘下脑袋上的头盔,狠狠地砸在一个人头上,一抬脚,把那个人踹飞出去,带倒了一片人。   “保安!保安在哪?快过来啊!”   这里的保安还算厉害,拿着长长的武器,组成人墙,试图把李钺叉下车。   李钺骑着摩托车,一次又一次地把他们冲散,环绕在面包车旁边。   在他绕到第五圈的时候,一个钢叉准准地叉在了他的腰上。   李钺反手一拽,直接下了车,摩托车无人控制,猛冲上前,再次将他们冲散。   李钺抢过保安的武器,来到面包车边。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车里,却只能看见被玻璃遮挡着,祝卿卿灰蒙蒙的脸。   李钺问:“祝卿卿,没事吧?”   祝青臣把自己受伤的手藏在病服底下,摇了摇头:“没事。”   “来的路上就打电话给同事了,警察马上就到。”   “我也报警了。”祝青臣趴在车窗上,“李钺,你先进来好不好?我给你开门。”   “不行,他们人太多了,车门锁一开,他们也会进来的。”   “可是他们人这么多……”   “把门锁好,不许出来。”   李钺握着武器,站在面包车边,像守护祝青臣的天神。   王主任大喊道:“那也是个疯子!一起抓住!否则我们全都得坐牢!”   保安们再次冲上前,试图把他按住。   李钺将钢叉横过来,一次推翻一群人。   保安们还想再爬起来,正当此时,远处传来警车鸣笛声。   他们迟疑了。   警察已经来了,要是再打下去,肯定会被抓起来的。   王主任仍在不断叫喊着:“把他们抓起来啊!快啊!把他们全都关进病房,不会有事的!”   伴随着他的叫喊声,大批警察赶到。   鸣笛的警车将他们全部包围起来,警察手持枪械,从车上跳下来。   “不许动!全部不许动!放下武器,双手抱头蹲下!”   所有人在地上蹲下,祝青臣打开车门锁,李钺打开驾驶座的门。   “祝卿卿……”   隔着黑色的玻璃,李钺看不见他身上的血迹,直到车门打开,他才看见。   祝青臣穿着破破烂烂的病号服,身上手上血迹斑斑,头发乱七八糟的,脸上手臂上还有被人打出来的淤青。   刚刚还在说“我没事”的祝青臣,不等李钺把话说完,就扑进他怀里,“哇”的一声大哭出声,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李钺,痛死了!他们全都欺负我!身上痛、手也痛,所有地方都痛!他们拿我的头往墙上撞,还想电我!”   李钺紧紧地抱着他,低下头,红着眼眶,吻了吻他乱糟糟的头发:“没事了。” 第097章 疗养院(6)   “双手抱头!原地蹲好!不许乱动!”   病房楼前的空地上,原本气势汹汹的几十个医生、护士,还有保安,全部跟鹌鹑似的,低着头,蹲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三辆警车将他们团团围住,十来个警察手持警械,严阵以待。   四周很是安静,只有不知是谁发出的,嚇哧嚇哧的喘气声。   说实话,警察们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犯事的人会这么多。   一开始,他们接到李钺李队长的电话,以为李队长是让他们一起去接“嫂子”的,还欢天喜地的,换了便服,准备开私家车过来。   结果衣服还没换,他们就接到了行动电话,说接到报案,让他们赶紧过来支援。   于是他们又拿上东西,匆匆忙忙地把警车开出来。   两相对比,他们忽然发现,报案地点和队长提供的地点是一样的。   他们这才发觉不对劲,把油门踩到底,抓紧时间赶过来。   一过来,他们就撞上了大场面。   队长单挑几十个人!   他们赶紧冲下来帮忙。   所幸这些人不算是□□,对警察还有基本的畏惧,见警察来了,没怎么反抗就蹲下了。   可现场犯事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三辆警车绝对装不下。   于是他们只能先把人都赶到一起,打电话给120,让救护车过来接伤员。   再打电话给上级,让他们多派点车过来,最好派辆大巴车过来。   还要联系有关部门,对这个疗养院的经营资质进行核查。   在上边派人过来之前,他们就看着人,在原地等候。   这是最好、最妥当的办法。   这时,两个警察走到祝青臣面前。   祝青臣刚抱着李钺,大哭一场,红着眼睛,把自己这些天受的委屈说了个遍。   “你好,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祝青臣揉了揉通红的眼睛,从李钺怀里钻出来:“你们好。”   李钺则顺势牵起祝青臣受伤的手,帮他吹一吹。   两个警察例行公事,问:“请问你是祝青臣祝先生吗?”   “是我。”   “那哪位是叶勉叶先生呢?”   叶勉走上前:“是我,我是叶勉。”   “所以是你们两位打电话报的警,对吗?”   “是的。”   “好,你们都不用害怕。有什么事情,回所里再说。”   毕竟警察来时,也看见了疗养院那些人气势汹汹的模样,所以特意过来安慰他们两句。   “救护车马上就来了,你们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到时候跟救护车上的医护人员说就可以了。”   “好的。”祝青臣和叶勉点了点头。   忽然,叶勉一个没忍住,也掉下眼泪,哭出声来。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我真的太害怕了,这里的治疗太可怕了,我……”   叶勉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只是不住地道谢,不停地鞠躬。   “真的谢谢你们,还要谢谢祝先生……我一个人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我一个人肯定被他们弄死了……谢谢你们……”   他捂着眼睛,哭得凄惨。   是大难不死的后怕与庆幸。   两个警察刚准备上去扶他,下一秒,叶勉一个踉跄,整个人都站不稳,往后倒去。   两个警察扶着他,让他在旁边花坛上坐着,休息一会儿。   李钺也扶着祝青臣,走到旁边坐着。   李钺站在祝青臣面前,捧着他的脸、撩起他的衣袖,把他额头上的伤、手臂上的淤青,全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李钺越看,下颌线绷得越紧,神色越凝重。   天杀的!   他捏都不舍得捏一下的祝卿卿,竟然被他们打成这个样子。   偏偏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警察同志,凭什么他们几个不用抱头蹲下?”   李钺猛地转过头,只见那个秃头的王主任,正蹲在一群白大褂里,他说完这话,就赶紧闭上了嘴,但李钺听得出他的声音和语气。   带着小人得志的猖狂。   李钺捏了一下祝青臣的肩膀,撩起衣袖,就要上前。   几个同事连忙拦住他,低声劝道:“队长、队长,你才刚回国,算了。”   “刚才打他,还能说是正当防卫,现在打他肯定不行。”   祝青臣也拉住他的手:“李钺。”   见他们都拦着李钺,王主任更来劲了。   他又道:“警察同志,我们都是专业的医生护士,这两个人——”   他指着祝青臣和叶勉:“这两个人是我们疗养院里的病人,两个人都是精神病,最擅长扮可怜卖乖,他们一直在策划越狱!”   “他们两个经常在院里大吵大闹、胡作非为,把我们的护士打得不成样子,这次更是直接策划要越狱,我们为了追他们,才不得已砸车的!”   “警察同志,你们千万别被这两个精神病给骗了!这两个人是绝对的暴力分子,如果把他们放出去,他们一定会危害社会的!”   “警察同志,你们千万……”   下一秒,“邦”的一声,王主任被李钺一脚踹中胸口,飞出去好几米远。   李钺大步上前,拽着他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提起来。   他一言不发,王主任对上他满是戾气的眼神,不由地瑟缩了一下。   李钺紧紧地咬着后槽牙,攥起拳头,骨节摩擦,嘎吱嘎吱地响。   王主任发着抖,牙齿磕碰,也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他毫不怀疑,这个男人会一拳打死自己。   他有点后悔了。   不该说那些话的……   李钺提起拳头,王主任下意识闭上眼睛,大喊出声:“你们可是警察,你们就这样看着……”   拳头挥过,祝青臣喊了一声:“李钺!”   于是,一阵劲风扫过王主任的面庞,“唰”的一声。   李钺收回拳头,像丢垃圾一样,将人往地上一丢。   祝青臣小跑上前,握住李钺的手,把他牵走。   祝青臣轻声提醒道:“李钺,这里可是现代社会,不能随便杀人的。我可不想去监狱里见你。”   李钺握着他的手,低低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王主任心有余悸地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冷汗流了一地。   没多久,救护车就来了。   李钺扶着祝青臣上了车,叶勉跟在后面。   脖子上带血的王主任,也被两个警察带上另一辆救护车。   其余人等,分别被送上了大巴车,全部带回所里审问。   *   来到正规医院,简单做了一些检查。   祝青臣身上手上的伤还好,都是皮肉伤。   医生帮他处理了一下比较严重的右手手心,检查没有碎瓷片残留,便给他包扎好。最后给他开了点药,让李钺帮他涂一涂身上其他伤口,也就没事了。   王主任那边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被碎瓷片割了下脖子,没割到大动脉,否则他也没力气在那儿吱哇乱叫了。   就是叶勉的情况不怎么好。   他瞒着祝青臣,自己用床单上了个吊,虽说被疗养院那群人做心肺复苏,给救醒了,但人还是晕乎乎的,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医生说,可能是有点缺氧,还需要再做检查。   于是,警察问叶勉,家里有没有其他人,要不要打电话给他们,让他们过来陪着。   叶勉捂着脑袋,思索片刻,最后摇了摇头:“没有。”   “我爸妈都死了,亲戚们早就没来往了,我一个人就可以。”   他不想喊贺庭远过来。   他几乎能想象到,贺庭远过来之后,会是什么场景。   贺庭远一定会说他是在演戏,说他为了不治病,故意搞出这些事情来。   说不定,贺庭远还会为疗养院担保,说他是自愿把他送进来、接受治疗的,说他已经核查过了,疗养院绝没有问题。   叶勉实在是没力气应付他。   还是不让他过来吧。   既然他说没有家人,警察便喊了两个同事过来,陪叶勉一起做检查。   *   晚上八点,单人病房里。   祝青臣乖乖坐在椅子上,李钺打了盆热水,又拿了件干净的病号服回来,最后把房门锁上。   “祝卿卿,先上药,上了药再吃晚饭。”   “噢。”祝青臣低下头,解开衣服扣子。   但因为右手受伤,使不上力气,解了半天也解不开。   李钺洗干净手,走到他面前,伸出手,帮他拨开扣子。   李钺默不作声,一颗扣子、一颗扣子地解开。   祝青臣身上确实白,所以磕着碰着哪里,青青紫紫的,格外明显。   更别提他在疗养院待了两天,只吃了一顿饭,饿得不行,骨头都快出来了。   李钺帮他把上衣脱掉,让他躺在床上,自己给他上药。   涂淤青的、涂刮擦的,李钺用棉签蘸着药膏,一点一点抹在他的伤口上。   祝青臣躺在床上,像掉进海里的小鱼,不自觉扭了扭身子:“李钺,痒!你涂得太轻了!”   李钺低着头,没有回答,手上动作也没变化。   祝青臣实在是受不了了,下意识往相反的方向躲,然后就被李钺一把按住。   涂完前面涂后面,涂完正面涂反面。   祝青臣又趴在床上,让李钺给他抹药。   结果换成腰背,祝青臣更痒了,两只手抓着枕头,在床上扭来扭去。   “李钺,你就不能用力一点吗?真的很痒!”   祝青臣话音刚落,下一秒,一滴滚烫的液体落在他的背上。   祝青臣像是被定住一般,不再扭了。   他回过头,从床铺上爬起来,不敢相信地看向李钺。   可李钺低着头,面容藏在阴影之中,根本看不见他的表情。   祝青臣要凑近看看,李钺又转身去拿干净的病号服。   他没有说话,只是抖落开病号服,小心翼翼地给祝青臣套上,不擦到刚涂了药的地方。   李钺沉默着,又要去扒他的裤子。   祝青臣连忙拽紧自己的裤腰带:“下面的我自己来就行了。”   李钺却不依不饶,不肯收回手。   祝青臣连连后退:“李钺,你怎么了?忽然不会说话了?”   足足一分钟后,李钺才开了口,道:“你自己看得见屁股上的伤吗?”   虽然他竭力平复心情,但还是很明显的带着哭腔。   “看得见……”祝青臣小声道,“我可以照镜子。”   “你确定你不会把药膏抹在镜子上?”李钺正色道,“都结婚好几年了,给我看看,快。”   “不行……不行……”祝青臣试图挣扎,“结婚好几年,也有害羞的权力……”   “现在是特殊时期,你腿上有没有伤?我根本没看见过。”   挣扎无效,祝青臣被李钺按在床上,继续上药,   二十分钟后,祝青臣躺在病床上,盖着纯白的被子,表情复杂。   李钺拿着干净的裤子:“祝卿卿,穿裤子。”   祝青臣朝他伸出手:“我要自己穿。”   “你在被子里蹭来蹭去,把腿上的药膏都蹭掉了,等会儿还得重新给你抹。”   “我……”祝青臣深吸一口气,“那我不在被子里穿,我出来穿,你转过去。”   “知道了。”   李钺无奈,把裤子递给他,然后背过身去。   祝青臣从被子里爬出来,站在床上,飞速套上裤子。   “好了。”   李钺却没有转回来。   祝青臣又提高音量,喊了一声:“好了!”   李钺还是没有反应,低着头,坐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祝青臣觉着奇怪,拽着自己的裤子,凑上前:“李钺,我好了。”   李钺猛地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眼睛,对上祝青臣的视线。   李钺清了清嗓子,试图把眼底热意逼回去,却无济于事。   他的眼眶更红了。   他不想说话,就是不想暴露自己的情绪不太对的事情。   李钺别开目光,站起身来:“祝卿卿,洗手吃饭吧,盒饭送来很久了。”   祝青臣从床上跳起来,直接跳到他的背上,安慰他:“李那个,别担心了,医生不是说了吗?我身上的都是皮肉伤,过几天就好了,没关系的。”   祝青臣搂着他的脖子,挂在他的背上。   李钺顺势托住他的两条腿,背着他,去拿放在桌上的盒饭。   祝青臣的语气里还带了些自豪:“他们只是推了我两下而已,没电我,而且我也还回去了。你还不知道吧?我去那边的第一天,就跟个小陀螺似的,把他们全都撞翻了。”   “今天也一样,我没怎么被欺负。那个王主任就骂了我两句,然后我就用碎瓷片划破了他的脖子。”   “哼哼——”祝青臣晃了晃脚,“李钺,多亏了你之前监督我练五禽戏,我现在力气可大了,不会吃亏的。”   祝青臣说了这么多,李钺都没有说话。   他只是默默地拿了盒饭,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要把祝青臣放回床上。   祝青臣搂着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脸,不肯离开。   他轻声道:“李钺,我这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   这个时候,李钺终于开了口。   他道:“哪里好了?”   他带着哭腔道:“哪里好好的了?”   李钺转过身,抱着祝青臣,把自己通红的眼眶和带着哭腔的话,深深地埋在祝青臣的脖颈处。   他哭了。   人高马大、威风凛凛的北周武帝,他哭了。   像一条负伤的头狼,趴在伴侣的肩头,呜呜咽咽地哭了。 第098章 疗养院(7)   不好!   祝卿卿过得一点都不好!   李钺紧紧地抱着祝青臣,低下头,把脸埋进他的肩窝里。   他一动不动,只有越发收紧的手臂、落在祝青臣脖颈处温热的眼泪,出卖了他。   一切安定之后,看着祝青臣身上大大小小、青青紫紫的伤,一股强烈的后怕涌上他的心头。   从他刚来到这个世界起,他就在害怕。   夜深人静,扒在走私船船底、穿过严密封锁的电网的时候。   车水马龙的街道上,骑着摩托车,穿过大街小巷的时候。   他强自把担忧和害怕压在心底,到处去找祝卿卿。   直到他来到疗养院,看见祝卿卿被关在面包车里,一群人围在旁边,拿着武器围剿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要疯了。   祝卿卿躲在车里,车窗车门被那群人砸得哐哐作响,就连车子都在摇晃。   这可是他捧在手心里的祝卿卿!   这可是他找了好几十个小世界才找回来的祝卿卿!   要不是祝卿卿哭了,要不是祝卿卿拦着他,告诉他这里是现代社会,他恨不得冲上去,一刀一个,直接了结他们。   偏偏祝卿卿在哭,偏偏祝卿卿不想让他去坐牢。   他只能抱着祝卿卿,听祝卿卿的话。   在所有人都离开,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之后,李钺终于忍不住了。   他太后悔,太后怕了。   后悔自己动作太慢,后怕自己来得太迟。   李钺的肩膀微微颤抖,却没有发出一点哭泣的声音。   祝青臣抬起手,像给头狼顺毛一样,轻轻摸摸李钺的脑袋。   说实话,他们两个人都很狼狈。   李钺刚从国外回来,人在热带国家晒得黑黑的,头发没剪,衣服也不太合身。   祝青臣则明显瘦了一圈,脸都小了一圈,穿着病号服,衣服底下空空荡荡的。   小夫夫可怜巴巴地抱在一起,相互依偎,汲取一点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祝青臣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李钺这才整理好了情绪,抬起头。   他捧着祝青臣的脸,照着他的额头,使劲亲了两口,然后才道:“先吃晚饭。”   “噢。”   李钺扯了两张面巾纸,给祝青臣擦擦脖子,然后把病床上的小桌板放下来。   盒饭是李钺在派出所的队友拿过来的,放在床头柜上,还有些温热。   李钺把盒饭摆上去,打开盖子,给祝青臣拿了餐具,又给他端了碗汤。   “饿了这么久,先喝点汤垫一垫,不然肠胃受不了。”   祝青臣捧着汤碗,抿了一口,朝他扬起一个笑脸:“我没怎么挨饿,我偷偷藏了吃的。”   “嗯。”   祝青臣坐在病床上,李钺则坐在床边,把土豆炖鸡肉的骨头挑走,放到祝青臣碗里。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吃着饭,偶尔说两句话。   “李钺,我明天想吃炸鸡,你给我做。”   “不行,太油腻了,至少要等三天。”   “那我想喝奶茶,这个不油腻。”   “可以喝牛奶,不可以喝奶茶。”   “那……”   “出院再说。”   “噢。”祝青臣瘪了瘪嘴,乖乖吃饭。   李钺顿了顿,又道:“等你出院就给你做。”   吃完晚饭,李钺把东西简单收拾一下,祝青臣则靠在病床上看电视。   医院里的电视不能联网,只有几个基础频道。   祝青臣拿着遥控,按来按去。   下一秒,贺庭远的身影出现在电视屏幕上。   他参加了本城的一个商业峰会。   西装革履,道貌岸然。   祝青臣把电视上的人指给李钺看:“这个就是贺庭远,把学生送进疗养院的那个。”   李钺抬头看了一眼,应了一声:“嗯。你的学生没有让他过来,恐怕他还不知道这里的事情。”   “他迟早要知道。”   这种事情,就算叶勉不打电话给他,派出所也一定会通知他。   就算派出所不通知他,过几天新闻报导,他也一定看见。   就算新闻不报导,他们那个圈子里,一定会传开。   祝青臣抿了抿唇角,神色凝重:“他在这里也算是有权有势、有头有脸的人物,要把他拉下马,光凭这次疗养院的事情,肯定不行。”   事情闹大了,贺庭远大可以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把事情推脱得一干二净。   祝青臣叹了口气:“这回的反派身份,怎么不是‘霸道总裁’呢?”   霸总虽土,但是有雄厚的资本啊。   李钺收拾好东西,走到他身边,捏捏他的脸颊,和他挤在一起。   “明天再想也不迟,今天先看动画片。”   电视频道再少,最基础的少儿频道还是有的。   祝青臣和李钺并排坐在病床上,看着新出的动画片。   看着看着,祝青臣忽然扭头看向门外:“叶勉怎么还不回来?都九点多了。”   李钺按着他的脑袋,帮他把头转回来:“不会有事的,估计是检查项目有点多。我跟同事说过了,有事情就给我打电话,没打电话就是没事。”   祝青臣把目光挪回动画片上:“等他回来,得叮嘱他一些事情。”   “祝卿卿,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好好休息,别想这么多事情,太费脑子了。”   “嗯。”祝青臣握住他的手,“李那个,我到现在才知道,两个系统原来给我们安排的‘在一张床上醒来’有多好。”   祝青臣一本正经:“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就不会有闯不过去的世界。”   正巧这时,电视里的小狗汪汪队,也正把它们的小爪子叠在一起,大声喊出它们的口号——   “没有困难的任务,只有勇敢的小狗!”   两个系统从门外探进来:“没有困难的世界,只有勇敢的小夫夫!”   李钺没忍住笑出声,祝青臣抓起枕头,作势要砸它们。   话这么多!   蓝色小光球迎上前:“臣臣,你和李那个哭完了吗?”   李钺一个眼神扫过去,小光球绕了一圈,一个闪避,来到祝青臣身边。   “你还好吗?”   刚刚一片混乱,蓝色小光球想和祝青臣说说话,可是祝青臣顾不上它。   后来来了医院,祝青臣和李钺又抱在一起哭,它们也不好打扰。   直到现在,它们才敢飘进来。   祝青臣伸出双手,让系统停在自己的手心里。   他真诚道:“统统,谢谢你。”   系统疑惑:“谢什么?”   “谢谢你,一直满足我的要求,把我和李钺安排在一起,带着我们一起逃亡。”   祝青臣又朝反派系统伸出手:“还有你,也谢谢你。”   反派系统也飘到他面前:“不客气。”   反派系统挪了挪,离李钺远一点。   它怕李钺打它,毕竟祝青臣受了伤,它……   可是这时,李钺瞧了它一眼,淡淡道:“我也要多谢你,我不在的时候,帮我陪着祝卿卿,照顾他。”   “谢谢我?”反派系统十分惊喜,“你竟然谢谢我!”   反派系统学着另一个系统的样子,依偎在他身边:“大反派,你真好……”   李钺握着拳头,清了清嗓子,反派系统马上弹起来,弹回祝青臣肩上。   “臣臣,我还是和你待在一起好了。”   系统震惊:“你喊我的宿主什么?”   “臣臣啊。”反派系统理直气壮,“他现在是我的宿主,你的宿主不是他。”   “不许!‘臣臣’是我的专属昵称,你不许喊!”   “是宿主允许我喊的!”   两个小光球头对着头,相互顶牛,要把对方顶出去。   祝青臣试图劝架:“好了好了,不要打架,你们都是我最爱的……”   结果两个系统更生气了!   “臣臣,你怎么能允许别人喊你‘臣臣’呢?”   “你跟它说,明明是你允许我喊的!”   祝青臣沉默着,拽着被子,麻溜地滑回被窝里,蒙住自己的脑袋。   “我还是睡觉好了,晚安。”   *   祝青臣原本想熬一会儿,等叶勉回来,叮嘱他一些事情。   但是熬到晚上十点多,叶勉还没回来,祝青臣实在是困极了,看着动画片就睡着了。   临睡前,祝青臣还让李钺留意看着,等叶勉回来再喊他。   李钺无奈,帮他把病房的灯关了,又帮他掖好被子,握着他的手,陪他入睡。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快要十二点了,叶勉才坐在轮椅上,被两个警察推了回来。   李钺听见动静,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从祝青臣手里抽出来,轻手轻脚地走出病房。   师生二人的病房就是相邻两间。   李钺站在房门前,询问同事:“他怎么样?”   警察道:“各项检查都做了,吸氧吸了一会儿,没什么大事。”   那就好,祝卿卿可以放心了。   “所里说太晚了,他又是受害者,所以让我们留下来陪着他,队长有什么事情,也可以喊我们。”   “我单独和他说两句话,可以吗?”   “也行。我们去外面守着。”   “好,谢谢。”   李钺看向叶勉,叶勉迟疑着喊了一声:“李……李警官,对吗?”   “是。”李钺颔首,“我是祝青臣的爱人,我叫李钺。”   “我知道。”叶勉也点点头,“祝先生跟我提过您。祝先生还好吗?”   “他没事,已经睡着了。”   “那就好。”   “他原本想熬夜等你过来,跟你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结果实在是太累了,撑不住,就睡着了。”   “嗯。没关系的,休息最重要。”   李钺搬了把椅子,在他面前坐下,也不跟他兜圈子,直接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叶勉愣了一下,“李先生,您也知道了吗?我和贺庭远之间的事情……”   李钺正色道:“没什么大不了的。都这个时候了,想办法把事情妥善解决才是最要紧的,没什么可扭捏的。”   这倒也是。   “你从疗养院出来了,但送你进疗养院的那个人还没解决。只要他还在,只要你和这个人还有牵扯,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疗养院等着你。”   “你永远都逃不掉,也不可能每次都会有一个祝先生舍命救你,你要早点为自己打算,至少不要再给对方‘把你送进疗养院’的权力。”   叶勉忙道:“我明白的。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也和祝先生说了很多。”   “这次的事情,我没有通知贺庭远,就是不想再让他插手。”   “我已经满十八岁了,是一个独立的成年人了,和贺庭远之间的监护关系,早就自动解除了。”   “我和他本来就不在一个户口本上,现在切割起来,也很容易。”   “而且,我已经被外省的大学录取了,只是录取通知书还没下来,等通知书一下来,我就去大学报到。”   “爸妈留给我的财产,足够我读完大学。”   “我和贺庭远,以后不会再见面了,更不会有任何关系。”   叶勉想得很透彻。   他拿得起放得下,就这样断绝关系也好。   李钺稍稍放下心来:“也好。正好现在是派出所在处理这些事情,你趁机提出要求,请他们给你重新办身份证、断绝你和贺庭远之间的关系,他们都会帮忙的。”   叶勉用力点点头:“我知道,您放心。”   “不过——”李钺顿了顿,“我还是想提醒你一句,他知道疗养院的事情之后,会一脸懊恼地说他毫不知情,说他也是被骗的受害者,你最好不要相信他。”   “你能够独立出来、自立门户,最好尽快出来,不要延误。”   “嗯。”叶勉垂下眼睛。   李钺皱着眉头,冷声问:“你还喜欢他?”   叶勉摇摇头,扯了扯嘴角,笑着道:“我只是想到,您说的话,和祝先生说的话一模一样,祝先生也让我不要再相信他。”   “平心而论,在我十五岁的时候,父母双亡,所有亲戚都虎视眈眈,觊觎家里的财产。这时,有一个人从天而降,救我于水火之中。我喜欢上他,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李钺的眉头皱得愈发深了。   叶勉一转话头:“可贺庭远明知道疗养院不对劲,却还是把我送进去,就为了治我的病。”   “他明明可以去问正规的医生,也可以直接把我送到别的地方去,可他偏不,偏要把我送去那种地方。”   “或许我只是把感激当成了喜欢,或许我是真的喜欢他,但那又怎么样呢?”   “就算我再喜欢他,可我们之间隔着那么多恶心的东西,我再看见他,只会想起在疗养院里挨饿受冻的日子,怎么可能再喜欢他呢?”   “我没有接受电击治疗,是祝先生努力帮我的结果,不是他一句‘被骗了’就可以掀过去的。”   叶勉的目光坚定下来。   “您和祝先生都可以放心,我一定会、慢慢地、慢慢地、把自己的喜欢,全部都收回来的。”   那就好。   李钺放下心来,最后叮嘱他一句:“好好休息,警察就在门外,我和祝卿卿都在隔壁,有事情喊我们。”   “好。”   叶勉目送李钺离开,然后撑着双手,从轮椅上站起来。   他简单洗漱一下,便上床睡了。   他怀揣着“绝对要和贺庭远断绝关系”的决心,闭上眼睛,沉沉地进入梦乡,养精蓄锐。   另一边,李钺也回到病房里。   推开病房门,走廊上的灯光照进来,照在床上。   祝青臣醒了,抱着被子,坐在黑暗里,眨巴着眼睛,认真地看着他。   “李钺,你去哪里了?医院病房的布置都好像,我以为我还在那个疗养院里,吓死我了。”   李钺走上前,抱住他,和他一起挤在床上。   “我去隔壁看看学生。”   “学生怎么样了?”   “身体没问题,脑子也很清醒,已经在打算和贺庭远断绝关系了。”   “那就好。”   系统道:“臣臣,你刚刚没听见,他可像一个老师了,开导学生一套一套的。”   “是吗?”祝青臣笑着搂住李钺的脖子,“绑定了‘老师系统’,大反派也变成老师了。”   “我只是实习老师而已,都是跟祝老师学的。”   李钺抱着他,重新给他盖上被子。   “安心睡吧。”   “好。”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   两个人挤在病床上,李钺搂着祝青臣的肩膀,祝青臣抱着李钺的腰,把脑袋搁在他的胸膛上。   房间里安安静静,只有呼吸的声音。   *   第二天。   祝青臣和叶勉吃过早饭,身体好些了,派出所便派警察过来,给他们做笔录。   昨天夜里,十来个警察连夜突审安乐疗养院的所有工作人员。   所有医生护士,都像是经过事前培训一般,一口咬死,他们就是正规的疗养院,从来没有干过违法犯罪的事情。   不管怎么问,就是这个说法。   特别是那个王主任。   不仅一口咬定,祝青臣和叶勉是疯子,他们那时是在抓捕疯子,他甚至还想把脏水泼到李钺身上,说李钺也是疯子。   可就是他自作聪明的这句话,直接暴露了他。   他洋洋洒洒说了好几千字,举出各种病例,试图论证李钺也是疯子,直到警察们告诉他,那是祝青臣的爱人、刚刚回国的卧底警察。   王主任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他作为疗养院主任,就这样随随便便认定一个人有精神病,实在是不妥当。   警察们便以这个为突破口,继续审讯。   他们这么多人,只要撕开一个口子,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另外,相关医疗部门进驻疗养院,对他们的经营资质和使用的相关器械进行检查,具体报告结果,还要过几天才能出来。   祝青臣与叶勉被分开询问。   李钺则被允许陪着祝青臣。   祝青臣撩起自己的衣袖,露出身上的伤痕:“我进疗养院三年,前两年经常被电,后来我的家人放弃我了,他们不想浪费电费,也就不再电我。”   “只是他们经常不给我送饭,饿着我,偶尔也会进行辱骂和殴打。就在前几天,我和叶勉还被饿了一天。”   李钺站在旁边,没忍住又红了眼眶。   天杀的疗养院!   半个小时后,审讯结束,警察道:“好,所有事情都记好了,没问题的话,在这里签字按手印就行了。你们放心,派出所一定会仔细调查这件事情,给你们一个公道的。”   警察离开医院,祝青臣与叶勉站在病房外,对视一眼,给对方一点信心。   祝青臣道:“我刚才问过了,事关重大,就算是为了调查,派出所也一定会联系家人,你要做好准备。”   叶勉认真地应了一声:“好。”   派出所需要询问他们的“家人”,是什么时候把他们送过来的,知不知道疗养院的事情,这是必要流程,由不得他们愿不愿意。   祝青臣的“家人”,去派出所接受了询问,大概是觉得丢人,也就没有来医院。   祝青臣也不在意,反正从没见过,不用应付他们,反倒更好。   可叶勉的“家人”——   这天傍晚,贺庭远终于在助理的陪同下,来到医院。   这个时候,叶勉正和祝青臣、李钺,还有几个警察一起吃晚饭。   医院的盒饭不怎么好吃,李钺特意去外面的小食堂,给他们做了饭菜带进来,一行人吃得正香。   “队长真是贤夫良夫,嫂子有福了。”   “这就叫苦尽甘来,队长和嫂子以后甜甜蜜蜜、一帆风顺。”   正说着话,病房门被人猛地推开。   贺庭远紧绷着脸,站在门前,阴沉沉地喊了一声:“小勉。”   叶勉回头看去,见是他,心下一沉。   他到底还是过来了。   叶勉也没了吃饭的心情,放下筷子,也喊了一声:“贺先生。”   贺先生?   贺庭远愣了一下。   叶勉竟然这样喊他?   贺庭远回过神,冷声道:“出来。”   祝青臣打断了他的话:“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贺庭远加重语气,直勾勾地盯着叶勉:“出来!”   祝青臣一拍筷子,刚准备发作,就被叶勉拦住了。   “祝先生,没事的,我就在走廊上和他说话,门开着,还有警察在这儿呢,不会有事的。”   “好吧。”   叶勉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贺庭远伸手要拉他的手臂,被他躲开了。   贺庭远清了清嗓子,是一贯的严肃模样:“小勉,我也去派出所接受了询问,事情我差不多都知道了,你告诉我,疗养院的事情是不是真的?是不是你胡说的……”   叶勉抬起头,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冰冷目光,认真地看着他:“贺庭远,到了现在,你还要问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吗?我想问你——”   “你真的没有看出来吗?”   “你来疗养院那天,没有看见祝先生身上的伤痕吗?”   “你来疗养院那天,没有看见那个拉着窗帘的小黑屋吗?”   “昨天下午,你接到王主任说我上吊的电话,一点儿都没有觉得不对劲吗?”   叶勉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早就已经看出来了,为什么还要问我?”   “为了把自己撇干净吗?为了展示自己清清白白吗?”   “别演了。” 第099章 疗养院(8)   ——“别演了!”   叶勉站在西装革履的贺庭远面前。   是,叶勉才刚刚结束高考、刚刚成年,他不如贺庭远高大,不如贺庭远有阅历,更不如贺庭远沉稳,可是——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贺庭远。   这些道理,祝先生和李警官都跟他说过,他不过是把他们的话复述一遍而已。   很简单的。   他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听见他的话,贺庭远瞬间沉下脸色,拿出长辈的架子。   他压低声音,威慑似的喊了一声:“叶勉,你这是和哥哥说话的语气吗?”   叶勉反问道:“哥哥会送我去电击矫正中心那种地方吗?”   叶勉紧紧地掐着自己的手心,控制住,不在他面前颤抖露怯。   “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了,你到底有没有看出来?”   “我说了,我没看出来。”   叶勉到底是低估了贺庭远的厚脸皮。   贺庭远马上调整好表情,正色道:“疗养院为了赚钱,给我看的相关资料是假的,我去实地考察,他们也是在演戏,假装对病人嘘寒问暖,他们还从我这里拿走了几百万的治疗费。”   “事情我已经一五一十地跟派出所民警说了,你要相信,警察们会把事情调查清楚的,还我们一个清白的。”   “小勉,不管你信不信,我也是受害者。”   或许,贺庭远在派出所接受询问的时候,也是这样对警察说的。   现在只是把说过的谎话润色一下,再搬出来用罢了。   贺庭远的应变能力和心理素质,确实不错。   他迎着叶勉质问的目光,仍旧能够坦坦荡荡地说出一大串为自己开脱的话,甚至把自己放在了受害者的位置上。   如果叶勉没有在生死关头走一遭,如果叶勉没有听见王主任和贺庭远打电话时,贺庭远冷漠的回复,他就真信了。   叶勉不信他的话,却也没有证据。   贺庭远死活不认,再纠缠这种问题,也没有意义。   贺庭远见他沉默,以为他是被自己吓唬住了,又换上关切的神色与语气。   “身体怎么样?你才进去两天,就算疗养院不对劲,他们也没开始电你,你就不能再等两天,静观其变?你还是太冲动了。”   叶勉冷声道:“贺先生有所不知,贺先生把我送进疗养院的当天,你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要把我送进电击室。要不是祝先生想办法救我,我早就被电死了。”   “贺先生,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昨天你就和疗养院签下了治疗合同,你给他们递了刀子,让他们来杀我,还要让我不要冲动?”   “好了。”贺庭远低声道,“小勉,你这是什么话?你怎么去了一趟疗养院,就变成这样?”   不等叶勉再说什么,贺庭远便道:“你先冷静一下,跟我再去私人医院检查一遍,新病房已经准备好了。”   “我不去。”   叶勉转过身就要回去,贺庭远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刚刚碰到,贺庭远似乎又想起什么,迅速松开。   叶勉是同性恋,还喜欢他。   贺庭远道:“小勉,你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麻烦其他人。”   “为什么不能?”叶勉反问道,“我和祝先生住在一起,我们相互帮助,一起去打水、推着对方去做检查,有什么不能的?”   叶勉退后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贺庭远再次伸出手想抓住他,手却停在了半空。   叶勉正色道:“贺先生,我很感谢您,在我成年之前,一直照顾我。但我现在已经成年了,我也想明白了。”   贺庭远皱眉:“你明白什么了?”   叶勉表情认真,不卑不亢:“我明白了,感激和喜欢是不一样的,依赖和喜欢又是不一样的。”   “我还明白了,你不喜欢男生,更不喜欢我,这种事情是不能强求的。”   “我很感谢您对我的照顾,我会依法付给您酬劳,也会按照您的意思,离您远远的,不再打扰您的生活。”   叶勉深吸一口气。   这些话不是祝先生或李警官教他的,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叶勉最后道:“我已经成年了,贺先生没有必要为我的性向负责,我自己会负责好自己的人生的。”   “同性恋不是病,不需要治疗,更不需要矫正,请您不要再把钱花在那些虚假的机构里了。至于您被疗养院诈骗的几百万,建议您尽快咨询律师,追讨回来。”   说完这话,叶勉转身离开。   他走回病房,将房门关上,背对着贺庭远,长舒了一口气。   他喜欢了贺庭远三年。   从十五岁到十八岁,就这样结束了。   贺庭远在外面敲门:“小勉,出了这样的事情,你怨我是应该的,但是生气几天就好了,别说气话。”   “我是不喜欢你,你向我……告白的时候,我是想帮你治病,但绝对不是要害你的意思。我们还是兄弟,我会代替爸妈照顾好你的。”   他倒是会说漂亮话。   叶勉却懒得听。   他一把拉开病房门,正色道:“贺先生,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已经向你表白了,你答应就是答应,不答应就是不答应。”   “你不能再用‘兄弟’的名义,打着‘为了我好’的旗号,插手我的事情,把我留在身边,再给我希望。”   “这样对你很不安全,对我也很不公平。”   这是叶勉说的最后一段话。   他关上门,贺庭远看着他的背影,沉默着,不再说话。   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涌上他的心头。   贺庭远在门外站了一会儿,随后在助理的提醒下,转身离开。   叶勉整理好心情,回到病房里,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上坐下,拿起碗筷,若无其事地开始吃饭。   一起吃饭的人都看着他,祝青臣默默地竖起大拇指。   说得好!   他本来都打算下床去帮学生了,结果学生自己就把贺庭远说退了。   很好!   叶勉往嘴里塞了一口米饭,低着头,道:“祝先生和李警官放心,我说过的‘不用担心’,就是‘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嗯。”祝青臣摸摸他的脑袋,“你很厉害,是个成年人了。”   父母双亡的孩子,总是更成熟一些。   就算有人对他施以援手,有人对他释放善意,但他心里总是清清楚楚,在这个世上,他再也没有能够无条件相信的人了。   叶勉扒拉着碗,把剩下一点米饭全都扒进嘴里。   他费力地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然后放下碗筷,看了一眼门外。   贺庭远已经走了。   “我有点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嗯。”祝青臣点点头,“别担心,要是贺庭远再过来,你就喊人。”   “好。”叶勉低着头,走出病房。   祝青臣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   叶勉在贺庭远面前不卑不亢、十分坚定,可喜欢了三年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割舍下?   李钺给他夹了菜:“祝卿卿,你先吃,吃完了过去看看。”   “好。”   *   吃完晚饭,太阳也落山了。   李钺收拾桌子,祝青臣则披上外套,去隔壁看看叶勉。   他站在病房门外,隔着门上的玻璃,看向房里。   叶勉背对着房门,裹着被子,侧躺在床上,身形微微颤抖。   祝青臣抬起手,敲了敲门。   叶勉听见声音,马上从床上弹起来,抹了把通红的双眼。   “祝先生,有事吗?”   祝青臣推开门,走进去:“我过来提醒你一声,别忘了吃药,已经半个小时了。”   “好。”叶勉揉了揉眉心,下了床,从床头抽屉里拿出医生给自己开的药。   祝青臣给他倒了杯温水:“慢点喝。”   叶勉接过杯子,一仰头,便将药片吞了下去。   祝青臣又道:“刚吃了药,别马上躺下,坐一会儿。”   “我知道的。”   叶勉在床边坐下,祝青臣则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下。   祝青臣笑了笑,还是决定夸夸他:“你刚才在病房外面,对贺庭远说的那些话,虽然听不太清楚,但我觉得,很不错。”   叶勉点点头:“嗯,谢谢您。”   “你很坚强,也很勇敢。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看得很清楚。”   “我也知道。如果我一直和他黏黏糊糊的,事情只会越来越糟。”   叶勉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可是……可是……”   下一秒,叶勉哭出声来。   “那是我喜欢了三年的人啊!”   他扑倒在床铺上,大哭出声。   “我喜欢了他三年!我每天都在盼着他回家,我每天都给他煮醒酒汤!我是真的很喜欢他、很喜欢他!”   祝青臣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安静静地陪着他。   “祝先生,您不知道,这几天我总是做梦,一会儿梦见他从前对我的好,一会儿又梦见他把我送进疗养院的场景。”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真的很想说服自己,他是无辜的,他也是被骗的,他只是不喜欢我而已,他也是好心想帮我治病。”   “每当我有这样的想法,我就会去照镜子,看自己脖子上的伤疤,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受过的苦。”   叶勉哭着喊着:“道理我都懂,可我感觉我快要被撕成两半了!”   祝青臣在病床边蹲下,摸摸他的脑袋:“没关系的。”   “你割舍不下对他的感情,说明你曾经的喜欢确实是真诚热烈的。”   “你强迫自己不得不割舍,又说明你是个理智冷静的孩子。”   “慢慢来,从现在开始,把他在你眼中的光环慢慢剥去,再重新看他,你会有新的发现。”   叶勉不敢相信地抬起头,小声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祝青臣拿起桌上的面巾纸,递给他。   “你现在年纪还小,喜欢一个人,难以割舍,也很正常。等以后上了大学,见到更多的人,你就会发现,或许贺庭远不过是你人生当中,最寻常的一个过客。”   叶勉没有抽纸,却问:“万一我……见了更多的人,还是很喜欢他,那怎么办?”   “不可能。”祝青臣正色道,“你见的人越多,你就会越明白,真正的喜欢是什么。”   祝青臣认真地看着他:“我问你,如果在这件事情之前,你接到贺庭远的电话,说贺庭远出车祸了、摔倒了、上吊了,你会怎么样?”   “当然是……”   “马上冲过去看他,对吧?”祝青臣道,“可他对你,却不是这样。”   “他想驯服你,他想给你点教训看看,想让你吃点苦头,然后改好。”   “就算他对你只有兄弟情,他大可以将你送走,斩断一切,可他偏偏选择打压你。”   祝青臣抽出一张纸巾,塞进他手里。   “你可以为你逝去的感情哭泣,但每次哭过之后,都要收回一点自己的喜欢,不要越哭越着迷、越哭越难舍。”   叶勉攥紧了手里的纸巾,低下头,擦了把脸。   *   祝青臣和叶勉在医院里住了五天。   祝青臣右手手心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拆了纱布,但还留了疤痕,李钺天天给他抹祛疤的药膏,连东西都不让他提。   叶勉不再头晕,脖子上的痕迹也淡了许多。   医生给他们做了最后一次检查,便允许他们出院了。   出院之后,两个人又去派出所,做一些补充笔录。   民警办案经验老道,有关部门动作也很迅速,这次他们去的时候,案件侦破已经告一段落。   审讯民警从王主任颠三倒四的污蔑栽赃之中,撕开一道口子,然后去诈其他医生护士,跟他们说,其他人都已经招了,他们再不招,连戴罪立功的机会都没了。   就这样,真相如同洪水一般,滚滚而来。   断食、辱骂、殴打、电击,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另一边,有关部门的审核人员发现,安乐疗养院虽然有经营资质,可他们的资质,竟然是美容院的!   美容院和疗养院,那可差别太大了!   紧跟着,他们不仅在那间小黑屋里,发现了一台私自改装的电击仪器,还在王主任办公室的地下室里,发现了几台已经报废的机器。   王主任没敢拿去卖废品,所以都留了起来。   好几台机器,可见他们做这样的勾当,做了多久。   另外,他们还在王主任的电脑里,发现了几千条的收款记录与治疗记录。   人证物证俱在,他们再怎么狡辩,都不可能逃脱罪责了。   当然,在有关部门调查期间,某些“豪门”试图阻挠。   因为他们都曾经把自己的家人,送到安乐疗养院里,接受治疗。   要是事情爆出来,上了新闻,可怎么好?   堂堂豪门,被一个电击矫正中心骗了,说出去,岂不是被人笑掉大牙?   所以,他们不仅不愿意接受问询,甚至明示暗示、使劲浑身解数,试图阻止调查。   他们甚至一口咬死,疗养院就是没问题,就是治好了他们的家人,警察这是在多管闲事。   但民警和工作人员的脚步,不可阻挡!   他们直接告诉那些豪门,本着保护受害人隐私的原则,只要受害人不愿意,他们是绝对不会把他们的身份信息公布的。   但要是他们拒不配合,逼得派出所采取强制措施,那就不一定了!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安分下来,问什么就答什么。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越过法律!   案件正在稳步推进中,但要走程序、等公审,还需要一些时间。   民警向祝青臣和叶勉透露,王主任作为疗养院的主要经营者,也是主犯,应该会被判无期或死刑。   至于疗养院里的其他人,那些医生护士和保安,情节严重的,估计也是十年往上。   这是这几天来,叶勉听见的最好的消息了。   他朝民警鞠了个躬。   祝青臣和叶勉从会客室走出来,正巧碰见王主任和几个医护被再次审讯。   他们戴着手铐,蓬头垢面,被几个警察带着,从走廊的另一边走去审讯室。   忽然,有人看见他们两个,怪叫一声——   “祝青臣!叶勉!”   他猛扑上前,所幸中间隔着一层玻璃,他趴在玻璃上,大喊着。   “我没电过你们!求你们别告我!别让我坐牢!”   紧跟着,所有人都扑上前。   “祝青臣、叶勉,你们不认识我,对不对?不认识我就对了!我没害过你们啊!”   “我没害过你们啊,我根本不知道电击的事情,都是王主任干的,和我没关系啊……”   王主任也贴在玻璃上。   他的头发全白了,背也更弯了,根本看不出前几天嚣张的模样。   他面目狰狞,嘴巴一张一合,嗓子咔咔地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但看他后悔流泪的模样,估计也是在求饶。   这可是防弹玻璃,又兼具隔音功能。   祝青臣和叶勉只能听见一片哇啦哇啦的声音。   他们才吵闹了不到一分钟,就被警察带走了。   民警安慰他们:“没事了,我们去外面等。”   李钺被派出所领导喊去了,估计是为了他卧底的事情。   祝青臣和叶勉出来的时候,他还没出来。   于是两个人在外面长椅上等他。   民警从门口的铁架子上,拿起两杯奶茶:“嫂子、小叶,队长给你们点的奶茶,让你们再等他一会儿。”   “好,谢谢你。”   李钺还记得呢,祝卿卿出院了,要喝奶茶庆祝。   师生二人捧着奶茶,并肩坐在长椅上,安静等待。   忽然,叶勉道:“祝先生,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嗯?”祝青臣吸溜一口奶茶,嚼着珍珠,“你明白什么了?”   “明白了……真正的喜欢是怎么样的。”   “真正的喜欢,应该是像祝先生和李警官这样的,虽然分开好几年,不知道对方的下落,但是一旦打听到对方的近况,发现对方可能在危险当中,就会马上去救他。”   “贺庭远确实不喜欢我,所以就算我上吊,他也无动于衷。当然,这是他的自由,我不该强求他喜欢我。”   “他从来就没有拿起来过,我也应该尽快放下,不要执着。”   “是这个道理。”祝青臣颔首。   没多久,李钺就出来了。   祝青臣小跑上前:“领导喊你什么事?”   李钺搂住祝青臣的肩膀,带着他往外走:“国外那个圈禁黑户劳工的码头被端了,所有劳工被送回国了,领导夸了我两句,说要给我发个荣誉证书。”   “还有,我现在这个情况,不再适合在一线工作。领导给我两个选择,一个是转派出所文职岗,一个是转学校行政岗,问我的想法。”   祝青臣忙道:“学校学校,你可是要当老师的人!”   李钺失笑:“回去再仔细研究研究。”   “也好。”祝青臣朝叶勉招招手,“走,小叶,我们一起去吃饭,然后帮你找找住的地方。”   “好。”叶勉快步上前,和他们走在一起。   可是,刚走出派出所,就有一辆豪车,停在他们面前。   后车车窗放下,露出贺庭远的脸。   “祝先生、李警官。”贺庭远下了车,朝他们伸出手,“多谢两位对小勉的照顾。”   李钺与祝青臣并肩而立,谁都没有和他握手。   而叶勉,直接退开一步,仍旧与他保持距离。   贺庭远也不尴尬,笑着寒暄:“要是没有两位,只怕小勉在疗养院里要受苦了。”   “那天在医院里,小勉跟我说了很多,我回去之后,也想了很多。这件事情确实是我办得不妥当,小勉埋怨我,也是应该的。”   “这样吧,正巧两位都在,我请两位吃饭,就当是答谢两位……”   “不用了。”李钺淡淡道,“非亲非故。”   “两位可能还不知道?我是小勉的……”   “我们知道。”祝青臣打断了他的话,“贺先生是小叶的养兄,但已经迁出了叶家的户口本,从本质上来说,你们并没有关系。”   见祝青臣与李钺这里说不通,贺庭远又看向叶勉,仍旧是像是威胁的语气:“小勉,你生气也该够了,怎么能跟别人说……”   叶勉拽着祝青臣的衣袖,回头看了一眼派出所的蓝色标示。   他放下心来,正色道:“祝先生与李警官不是外人,他们说的对。贺先生,那天在医院里,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兄弟情分已尽,还是当陌生人好了。”   “陌生人?”贺庭远似是不能接受,“所以你连家都不肯回了?”   “那是贺先生的家,不是我的家。”   “行。那你跟我回去,把要用的东西收拾收拾……”   他说着,就要去拽叶勉。   叶勉却摇摇头:“我已经在派出所补办了身份证和户口本,其他的东西,都不需要了。”   叶勉忽然想起什么,正色道:“对了,我已经满十八岁了,请贺先生把代管的我的财产,全部整理好。我希望,能够在我上大学之前,办好一切。”   “当然了,你帮我管理财产三年,我会按照市面上企业管理人的工资,付钱给你的,也会给你一笔不菲的奖金,作为感谢你的酬劳。”   贺庭远脸色铁青,咬着牙,嘎吱嘎吱地响,似乎在暴怒边缘。 第100章 疗养院(9)   在来之前,贺庭远胸有成竹、胜券在握。   他就是冲着接叶勉回家来的。   结果……   叶勉怎么敢拒绝他?   进了一趟疗养院,叶勉非但没有学乖,反倒越来越叛逆,竟然还敢违抗他。   一定是跟这个祝先生,还有什么李警官学的。   贺庭远不善的目光扫过祝青臣与李钺。   李钺搂着祝青臣的肩膀,脑袋挨着祝青臣的脑袋,可怜巴巴的模样。   嘤,祝卿卿,他瞪我!   祝青臣迎上贺庭远的目光,不甘示弱地瞪回去,然后又和李钺一起,躲到叶勉身后。   嘤,学生,他瞪我们!   叶勉迈开一步,挡在他们面前,阻断贺庭远的视线。   “你不用看祝先生和李警官。搬出来住,是我自己的意思;把财产分清楚,也是我自己的意思,和别人无关。”   贺庭远松开握着的拳头,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你想好了?”   叶勉点了点头,目光坚定:“想好了。”   贺庭远又问:“家里的东西都不要了?”   “都不要了。”叶勉顿了顿,“我被疗养院的人带走那天,我听见了。”   他被打了一针镇定剂,被绑在担架床上、被几个人抬下去的时候,听见贺庭远吩咐阿姨的话。   ——“把小勉的东西都拿去消消毒,床单被褥都拆下来洗一遍。”   贺庭远嫌他脏。   叶勉话没说完,但贺庭远也想到了这件事情。   贺庭远变了脸色:“小勉,你……”   叶勉正色道:“既然已经消过毒了,那就丢掉好了,反正我身上没带病。一些值钱的东西,就分给阿姨吧。”   “你……”贺庭远又道,“爸妈呢?”   他说的是叶勉的父母。   叶勉定定道:“如果爸妈还在,他们也会支持我的决定的。”   “我怎么跟爸妈交代?”   “那是我的爸妈,我会向他们交代的。”叶勉顿了顿,“爸妈走得匆忙,他们去世之前,你就已经搬出了叶家、迁走了户口。”   “他们收养你,是处于朋友之情,不是另有所图。他们没有要求你一定要照顾我,更没有要求我们一定要住在一起。你见不到他们,也不用特意向他们交代。”   叶勉最后道:“如果可以,我还真想亲自向他们交代。”   贺庭远愣住了。   他没想到,就算自己把叶勉的父母搬出来,叶勉还是这样坚决。   好像有什么东西,像流沙一样,正在迅速脱离他的掌控。   叶勉见他不说话了,便道:“我手上有爸妈留下的资产单子,这几年麻烦你代管了,麻烦你整理一下,过几天,我会派人去接手的。”   他说完这话,便回过头,对祝青臣和李钺道:“祝先生、李警官,去吃饭吧,我请客。”   祝青臣和李钺一直乖乖待在他身后,等着他把渣攻怼跑。   A级世界的学生,战斗力也是A级!   根本不用他们帮忙。   “好。”两个人点点头。   祝青臣道:“我想吃火锅。”   “不行。”李钺道,“吃点清淡的。”   “那吃清汤锅或者菌菇锅。”   师生三人准备离开。   忽然,贺庭远一个箭步冲上前,抓住叶勉的手臂。   “小勉……”   叶勉回头,目光冰冷。   贺庭远看着他的眼睛,试图在里面寻找曾经见过的真诚爱意。   可是他找不到了。   他不敢相信地问:“这才过了几天,你就不喜欢我了?”   叶勉同样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问:“你脑子有病?”   贺庭远咬着牙,低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一时兴起。前几天你还信誓旦旦地向我告白,现在就不喜欢了。小勉,你怎么能这么善变?”   他话还没说完,叶勉猛地收回自己的手,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你脑子有病啊!”   “是,我是前几天才向你告白,我那时候确实很喜欢你。”   “可你不是不喜欢我吗?你不是很讨厌我,还要把我的东西拿去消毒吗?”   “我如你所愿,不再喜欢你,离你远远的,你现在倒打一耙,说我善变?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啊?”   叶勉每说一句话,就推他一下,直接把他推到派出所门口。   贺庭远正要还手,里面执勤的民警喊了一声:“诶!干什么呢?在派出所门口打架?”   贺庭远讪讪地放下手:“小勉,你别这样,我也看不清自己的心……”   “神经病!”叶勉怒吼一声,“看不清心脏就去医院做CT!”   他最后怒吼,然后转过身,朝祝青臣和李钺大喊一声:“走!吃饭!”   祝青臣和李钺下意识哆嗦了一下,然后跟着学生离开。   临走时,两个人还幸灾乐祸地看了一眼贺庭远。   叫你惹他,活该。   贺庭远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叶勉离开的背影。   那股像是失去什么东西的感觉,越发浓烈。   *   走过街道,叶勉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虽然贺庭远手里的财产还没拿回来,但他手里还是有钱的。   他的爸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给他买了保险和信托基金,在医院的时候,他特意抽空去了一趟银行,买了个新手机,又拿了点钱。   手里有钱,心里不慌。   叶勉坐上副驾驶,祝青臣和李钺坐在后排。   或许是叶勉刚发了脾气,还在生气,或许是有些不好意思,一路上,他都没说话。   祝青臣和李钺也没多说什么,让他自己消化。   到了地方,师生三人找了家火锅店。   直到他们面对面坐下,点好了菜。   叶勉才低下头,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祝青臣反问道,“你今天的表现很好,说的话很好,做的事情也很好。有理有据,不卑不亢,很好。”   “嗯。”叶勉被夸得不自觉翘了翘嘴角。   他撑着头,若有所思道:“其实,之前我看贺庭远,总觉得他的身上笼罩着一层金色的光晕,像神仙一样,我甚至不敢直视他。”   “可是今天,我再看他,看见他那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总感觉他身上的光圈淡了很多。这就是网上说的滤镜碎了吧?”   “其实想想,他也只是个普通人,就是有钱了点,长得还行……”   忽然,李钺淡淡地开了口:“年纪这么大。”   “就是,就是。”祝青臣笑出声,“你这个年纪,宁愿早恋,不要恋老。”   叶勉也被他们逗笑,学着祝青臣的语气道:“就是。他有钱,别人说他是什么霸道总裁。那我也有钱啊,我也是霸道少爷。”   “我又不比他差,他不喜欢我,我走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正说着话,一个服务生端着锅底,一个服务生推着小推车,把东西送过来了。   “慢用。”   “谢谢。”   李钺拿着漏勺,把一份牛肉下进去。   祝青臣则拿着筷子,把牛肉打散。   牛肉切得很薄,也很新鲜,稍微烫个十几秒就熟了。   火锅热气腾腾,店里人也不少,谈天说笑,很是热闹。   祝青臣嚼着牛肉,问:“小叶,你搬出来以后,有地方住吗?”   “有的。”叶勉点点头,“爸妈给我买过一个小公寓,里面东西都有,我可以过去住。”   “那就好。”祝青臣叮嘱他,“不过这个地方,贺庭远肯定也知道,你一个人住,要小心点。如果是密码锁的话,记得把密码换掉,贺庭远太了解你了,一猜就能猜中。”   “我知道。”   “平时出门也要小心,看他今天这副模样,估计是不会善罢甘休。”   李钺给祝青臣夹菜,再次接话:“请两个保镖,再养两头藏獒。”   祝青臣给了他一下:“你严肃一点。”   李钺一本正经:“很严肃。”   祝青臣继续道:“还有,今天你一提起财产的事情,贺庭远看着就有些急了,估计是不肯放手。你得抓紧时间联系你爸妈委托的律师,再请专业人士,协助你清点财产。”   “嗯。”   “但也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长大了,自己的钱要自己拿好。”   “知道了。”叶勉点点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祝先生帮我……”   “我可以协助你,但是一切账目,都要你自己看过才行。”   *   吃完午饭,叶勉便请他们去自己的小公寓坐坐。   叶勉的父母在世的时候,对他很好,什么事情都考虑到了。   这个小公寓,是他十五岁那年,中考结束,考上重点高中的那个暑假,父母在学校附近给他买的。   里面的装修和布置,也是他们一起挑选的。   原本父母还说好了,等他高考的时候,就放下一切工作,过来给他陪读。   结果……   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他的父母就去世了。   叶勉害怕触景生情,也就没有再过来。   现在,站在尘封已久的公寓门前,叶勉不免感伤,红了眼眶。   祝青臣大约猜到了什么,摸摸他的脑袋:“你的父母,如果知道当时买了这个房子,能够在三年后给你一个栖身之所,一定会高兴的。”   “他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保护你。”   叶勉拿出从物业那里拿来的钥匙,打开大门,按亮电灯。   公寓里有基本的家具电器,上面都罩着白布或塑料膜,看起来不是很脏。   地上还堆着几个行李箱,估计是想把东西搬过来,还没来得及收拾,就出事了。   叶勉请了两个保洁阿姨,给公寓做深度清洁,自己则和祝青臣、李钺一起去小区超市买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品。   超市里,祝青臣推着小推车,叶勉往里面放东西。   牙刷牙膏、口杯毛巾,都要来一套。   祝青臣提醒他:“买轻便一些的,到时候还能带去学校用。”   等一切都安顿好,祝青臣和李钺也准备回去了。   叶勉试图挽留他们:“祝先生刚刚出来,李警官也刚刚回国,应该也没有地方住吧?不如和我一起。”   祝青臣笑了笑:“派出所给李钺安排了宿舍,我和他一起住。”   “那……”   “刚刚才跟你说的,对别人要留点心眼,怎么能……”   “祝先生又不是别人。”叶勉理直气壮,“我们可是过命的交情。”   “明天再过来看你。住在一起实在不太方便,万一听到什么机密,那就不好了。”   “那好吧。”   “一个人在家,别给陌生人开门,看清楚猫眼再开门。自己不会煮饭就别煮了,点外卖吃。有事情就给我们打电话,我和李警官马上就过来。”   祝青臣像叮嘱小孩一样叮嘱他。   直到进了电梯,还恋恋不舍的。   电梯门关上,叶勉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房。   他把门上的指纹锁开机,检查了一下指纹录入。   有他的指纹,还有……爸爸妈妈的指纹。   他没有把指纹删掉,就让它们留在这里,仿佛爸爸妈妈还陪着他一般。   叶勉回到房里,锁好门,然后打开那几个行李箱。   箱子里,是早已过时的不合身衣服,他十五岁时穿的。   每件都叠得很整齐,没有一点褶皱。   他没有想到,时隔三年,他还能见到父母留给他的痕迹。   他抱着衣服,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没多久,他的手机就响了。   是负责爸妈财产管理的律师,律师姓刘,是爸妈的好友。   只是这几年,他身体不好,去国外养病了。   叶勉接起电话,得知刘律师正在回国路上,大概明天下午就能到。   叶勉向他道谢:“好的,谢谢您。您的身体好些了吗?”   刘律师却道:“我的身体一向硬朗,出国……小勉,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出国?我要是不带着你爸妈的资产清单出国,你觉得,你能保得住清单上的这些东西吗?”   叶勉还想再问些事情,但刘律师却问:“贺庭远……你还相信他吗?”   “不。”叶勉语气坚定,“我不相信他了。”   刘律师似乎松了口气:“好,我已经在机场了,机场人多眼杂,我就不多说了,明天见面详谈。”   叶勉挂断电话,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沙发上。   刘律师那话是什么意思?   爸妈过世的时候,亲戚们来抢遗产,贺庭远不是帮他把人赶走了、把遗产都保护好了吗?   还有谁会来抢?   他又想到今天贺庭远的表情。   他们都很了解对方,他能够清晰地察觉到,在他提到要拿回财产的时候,贺庭远虽然强装冷静,但还是搬出各种理由,试图阻止自己,试图把自己带回家。   所以……   是他吗?   叶勉坐在沙发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   另一边,祝青臣和李钺一人扫了一辆共享单车,慢慢悠悠地朝派出所的方向骑去。   祝青臣不会开车,李钺还没拿到驾照,他们两个也没车。   所以只能骑单车了。   祝青臣振振有词:“你不是常说我要锻炼吗?而且打车要二十块钱,骑车只需要三块钱,又健康又省钱。”   路边种着遮阳的树木,微风吹过,很是凉爽。   李钺骑到坡顶,回头看向还在坡底的祝青臣。   “祝卿卿,锻炼。”   “我这不是正在使劲蹬吗?这是上坡。”   经过奶茶店——   李钺骑到街道口,回头看向停在奶茶店门口,蹬不动车的祝青臣。   “李钺,我被奶茶抓住了,救我……嗷……我被它吸进去了……”   李钺默默倒退,来到奶茶店门口,营救祝卿卿。   经过蛋糕店——   李钺回过头,只看见一个黑影闪过,祝青臣直接冲进去了。   他从玻璃门里探出脑袋:“李钺,马上就到了,再买个小蛋糕,奖励一下自己。”   回到派出所。   祝青臣一手提着奶茶,一手提着蛋糕,望着宿舍楼:“李钺,你的宿舍在几楼?”   “五楼。”李钺锁好单车,又从前面的车篮里提出一大盆小龙虾。   “回家回家!”   祝青臣提着食物,冲上宿舍楼。   李钺跟在后面。   派出所的宿舍不大,一厅一室,但很干净。   还有个小电视。   两个人坐在茶几前看动画片,配合默契,李钺戴着手套剥虾,祝青臣捧着奶茶,给他喝两口。   忽然,李钺道:“祝卿卿,你还记得回来之前,你说了什么吗?”   “嗯?”祝青臣吸溜着奶茶,开心地扭了扭,“说了什么呀?”   “你说,骑车是为了省钱。”李钺幽幽道,“奶茶,二十块;蛋糕,三十块;小龙虾,一百块。打车,只需要二十块。”   祝青臣哽住。   “那……”祝青臣直起身子,叉着腰,振振有词,“你就说骑车三块,和打车二十块,有没有省钱吧!”   “我们要一码归一码。就算不骑车,也要吃晚饭,对吧?我是个伤员,我需要多多补充营养,对吧?我们刚来现代,需要体验一下现代社会的风土人情,对吧?”   很有道理。   “啊——”   祝青臣张开嘴巴,李钺把小龙虾肉塞进他嘴里。   两个系统都无语了。   “都去过几十个现代世界了,还体验呢?”   祝青臣挨着李钺,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李那个,你不知道,我在疗养院的时候,每天晚上躲在被子里,饿得肚子咕咕叫。可想你了。”   李钺沉默片刻,继续剥虾:“吃,多吃点,还想吃什么,我去做。”   *   第二天,下午。   祝青臣再次蹬着共享单车,和李钺一起,来到叶勉所在的小区门外。   叶勉说,负责管理他爸妈遗产的律师,会在今天下午过来见他,请他们帮忙把把关。   毕竟,祝先生和李警官,是他目前在这个世界上,最相信的人了。   他还需要他们的意见。   祝青臣也和他说好了,他们只会帮忙,绝对不会帮他做主。   叶勉就在小区门口等他们,见他们来了,连忙迎上前:“祝先生、李警官,你们怎么骑车过来?”   李钺淡淡道:“为了省钱。”   祝青臣岔开话题,问:“那位律师来了吗?”   “还没有,我还在等……”   正当此时,一辆出租车在门外停下,一个五十来岁、头发微白的中年人,提着一个厚厚的公文包,下了车。   叶勉定睛一看:“刘叔叔!”   “小勉,好久不见。”   刘律师走上前,与叶勉交换了一个长辈与小辈之间的拥抱,随后又看向祝青臣和李钺。   “这两位是?”   叶勉向他们简单介绍了一下对方。   刘律师原本还有些不放心,但是在听到叶勉说,李钺是警察,祝青臣在疗养院里帮了他很多,安慰他、给他吃的,甚至不惜挟持主任的时候,便明显放下心来。   祝青臣也道:“您放心,我们没有其他想法。只是之前,小叶孤立无援,才帮他一把,朋友帮朋友,应该的。”   “怎么能是朋友呢?”刘律师笑着道,“两位是小勉的长辈,也是他的贵人啊。要不是有两位在,只怕他就要被贺庭远折磨死了。”   “走吧,上去再说。”   来到叶勉的公寓,一行人坐在餐桌前。   刘律师把手里提着的公文包放在桌上,却并不急着打开。   他先问了叶勉几个问题:“这个地方安全吗?”   “你和贺庭远还有联系吗?”   “你还相信他吗?你还当他是你的好哥哥吗?”   叶勉认真回答所有问题:“这里很安全,事实上,我成年那天,我们的监护关系就已经自动解除了。正因为我打算和他断绝所有关系,所以我才想把爸妈的财产拿回来。”   刘律师最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好,接下来我说的事情,还请在座各位,都不要向外人泄露。”   他终于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几份文件。   “这是三年前,我所清点的,叶家名下,所有的资产清单。”   “因为当时,小勉的父母走得太急,什么文件都没留下,叶家亲戚虎视眈眈,我要一边清点资产,一边照顾小勉,又被亲戚以不是叶家人的理由辱骂殴打,实在是力不从心。”   “这件事情,是我没办好,对不起小勉和小勉的父母,要向你们道歉。”   叶勉忙道:“没关系的,我知道,当时您也很忙,您也尽力了。”   刘律师继续道:“后来,贺庭远以叶家养子和集团总裁的身份出现,保护小勉。当时他的事业小有成就,我也就相信了他,觉得他是为了报恩回来的,不会贪图叶家的财产,于是拟了这几份文件,委托他照顾小勉。”   “可是签下文件没多久,我就发现了不对劲。”   “我发现,贺庭远的公司,在那个时候,遭遇重大挫折,就在破产的边缘。”   叶勉愣住了。 第101章 疗养院(10)   破产?   叶勉愣住了。   当时的贺庭远,怎么可能会破产?   虽然现在,他已经不再喜欢贺庭远,可是他永远记得当时的场景——   他蹲在灵堂里,抱着爸妈的黑白遗照和骨灰盒,缩在角落。   亲戚们在灵堂里闹成一团,叫骂不休,一个个大喊着,“我是叶总的堂姐”、“我是陈总的姑妈”、“集团的财产该有我们的一份”!   要不是叶勉父母的遗体已经被火化了,只怕他们连遗体都要搜查一遍,生怕他们带走什么值钱的东西。   就在亲戚们即将大打出手的时候,忽然,灵堂外传来一声怒喝——   “都住手!贺先生来了!”   紧跟着,两列黑衣保镖从门外快步走进来,将所有闹事的亲戚按住。   二十岁的贺庭远,穿着肃穆的黑色西装,径直走到叶勉面前,朝他伸出手。   “小勉,哥回来了。”   正是因为这个场景,叶勉喜欢了他三年。   紧跟着,贺庭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镇住所有来闹事的亲戚,保住叶家的全部财产。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刘律师完全相信他,帮忙拟定文件,请他帮忙照顾叶勉,代管财产。   当时排场这样大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处在破产边缘呢?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光鲜亮丽、有权有势,他怎么可能会破产呢?   刘律师对上叶勉不敢相信的目光,继续从公文包里拿出文件。   “这是我这些年,在国外搜集到的一些资料,你先看看吧。”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父母去世那年,贺庭远才刚大二,和几个朋友在国外创业。”   “他有跟你说过,他在国外创业,具体是在哪里、干的是什么吗?”   “有。”叶勉低着头,一边看文件,一边努力回想,“他之前寒假回家的时候,好像跟我说过,好像是什么新兴高科技行业,在美国。他现在的公司就是之前的……”   刘律师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对,他当时是在美国开了一家科技公司,又想做程序,又想做游戏,还想给其他公司做网络安保。”   “一开始,我和你的父母,都觉得他步子迈得太大,劝他先在国内开个小公司试试水,以后再做大也不迟。”   “不过他不肯听,我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后来他说公司办得很好,所有业务都已经走上正轨,看他那样的厉害派头,我们就更不好再说什么了。”   “可是——”   刘律师顿了顿。   “直到你爸妈去世、你和他签完合同半年后,我才发现不对劲。”   “一开始,他要求我重新拟定一份合同,将上面的一些限制他的条款删去。他要求了两次,见我实在不肯松口,便放弃了。”   “后来,他去咨询其他律师,问养子有没有资格分得遗产。你们知道的,律师圈子就这么大,正好他咨询的律师是我的同学,我就知道了。”   “当然,按照法律来说,养子肯定是有资格分得遗产的。不过他的情况比较特殊,他十八岁的时候,就把户口迁出了叶家,所以他不行。”   “这条路也断了。”   “经过这两件事情,我逐渐起了疑心,开始调查他。”   “可我还没查到什么,贺庭远便以清点国外资产的理由,要求我亲自出国。我没有办法,只能在完成工作之后,说自己身体不好,留在国外。”   “在国外,我见到了当初和他一起开公司的合伙人,也见到了先前和他合作过的合作伙伴。”   “他们都告诉我,贺庭远的公司,从一开始就经营不善。就在他回国的那天早晨,他已经遣散了合伙人,决定要宣告破产。”   “可是没多久,消息传来,他赶回国内。”   “不久后,他的公司获得了一笔上亿的融资,接到了几笔大订单。”   “凭借这些转机,他的公司起死回生,业务重心也转回国内,这才有了贺庭远今天的集团。”   “他的合伙人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还很是懊恼。他一直说,当时公司眼看着就要破产了,连饭都吃不饱,谁知道贺庭远能东山再起,早知道他就再坚持几天了。”   从哪里呢?   贺庭远到底是从哪里搞到这么一大笔钱的呢?   其实做生意根本就没什么诀窍,无非就是钱生钱。只要钱足够多,财富永远都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回流到口袋里。   一个小公司,好高骛远,没办法支撑贺庭远的野心。   但上亿的融资可以。   话说到这里,已经很清楚了。   正巧这时,叶勉也看完了文件,他瘫坐在椅子上,整个人软软地靠着椅背,脸色灰白。   是叶家的,是他的。   这几年,刘律师在国外搜集的证据还算详尽,前几年贺庭远公司的流水、合作方的合同,应有尽有。   只是他不在贺庭远的集团里工作,到底搜集不到对方挪用叶勉财产的直接证据。   祝青臣与李钺对视一眼,对这种事情并不特别意外。   狗血文嘛,他们见得多了。   渣攻不爱主角受,背后一定另有目的。   祝青臣淡淡道:“这样想想,贺庭远偏偏要在你十八岁生日过完后,火急火燎地送你去疗养院,也说得通了。”   叶勉抬起头,脸色更白了几分:“您是说……”   贺庭远依靠叶家的财产,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叶勉成年,一定会把财产要回去。   他怎么舍得?   所以,他趁着叶勉向自己告白这件事情,给他扣上“精神病”的帽子,把他送进疗养院。   所以,他明知道疗养院不对劲,却还是要把叶勉给送进去。   他巴不得叶勉死在那里!   “轰”的一声,叶勉猛地站起身来,几乎要将厚重的餐桌掀翻。   贺庭远……他……   他怎么能……   祝青臣和李钺则想明白了更多事情。   原书里,四年以后,贺庭远将叶勉接出疗养院,不是因为所谓的疗程结束了,而是因为叶勉真的变成了一个“精神病”,贺庭远有理由继续接管他的财产。   叶勉对他毫无威胁,所以他可以陪叶勉玩玩爱情小游戏。   所谓的“追妻火葬场”,不过是贺庭远强占叶勉财产的遮羞布罢了。   故事最后,贺庭远不仅有钱有权,还有了好名声。   还真是人生大赢家啊。   叶勉攥紧拳头。   骨子里的寒冷透了出来,他整个人都在颤抖,牙齿磕碰,发出哒哒的声音。   这三年里,贺庭远吃着叶家父母的人血馒头,看见叶勉的时候,享受他的照顾和仰慕的时候,就不会害怕吗?   祝青臣搂着他的肩膀,用力搓了搓他的胳膊,轻声安慰道:“别担心,别担心。”   叶勉扶着餐桌,勉强稳住身形。   他咬着牙,目光坚定:“刘律师,我要把爸妈的财产全部拿回来!一分都不能少!”   “好。”刘律师点点头,“虽然我这几年在国外,但你们之前签的合同,我都一条一条仔细看过,绝对没有纰漏。”   “把财产全部拿回来,绝对没问题。如果他不肯,闹大了,告上法庭,我们也不怕。”   祝青臣按着叶勉的肩膀,让他在位置上重新坐下。   “喝点水,冷静冷静。”   *   刘律师拿出自己带来的全部文件,一行人讨论了一下午。   最后他们得出结论,讨回财产,必须速战速决。   叶勉的狠话已经放出去了,贺庭远要是不想拿出来,马上就会开始做假账。   到那时候,事情越缠越乱,只会越来越棘手。   当然,他们也不能完全把希望寄托在贺庭远身上。   他这种人,凭恐吓和威慑,绝对不可能把东西全部吐出来。   该走法律流程,还是要走。   另外,贺庭远的集团在本市也是有名有姓的企业,他本人在本市也是有头有脸的企业家,要先留一手,防止贺庭远狗急跳墙、操纵舆论。   专业流程这边,有刘律师把关。   叶勉有钱,可以请专业会计,也可以应对舆论。   祝青臣和李钺……   小夫夫只有负责稳定叶勉的情绪,帮他壮壮声势了。   一行人在叶勉家里吃完晚饭,刘律师留在公寓客房住下。   祝青臣和李钺离开小区,就当做散步,慢吞吞地朝派出所的方向走去。   太阳已经落山,路灯亮起,夜风吹过,带着凉意。   两个人走在人行道上,祝青臣背着手,伸了个懒腰,转头看向李钺。   “李那个,我总觉得,这些事情可能还有隐情。”   李钺了然道:“你是想说叶勉父母车祸的事情?”   “嗯。”祝青臣点点头,“贺庭远要钱,他们马上就出了车祸,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派出所对车祸的检查很严格,不可能会出现蓄意伤人,但逃脱法律制裁的情况。”   “按理来说——”祝青臣顿了顿,“可狗血文里,一般都是没有‘理’的。”   “回去看看。”   “好。”   两个人加快脚步,回到派出所。   交通事故虽然不归派出所管辖,但是这些信息全国联网,派出所的电脑上也查得到。   李钺找到同事,把当年车祸的调查报告调出来。   祝青臣与李钺坐在电脑前,撑着头,认真研究报告。   叶勉父母是在去分公司开会的路上出的车祸,当时就两个人在车上,下雨天,道路湿滑,而且……   忽然,祝青臣发现了什么,指着电脑屏幕:“李钺,这个。”   报告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根据行车记录仪显示,当时是叶勉父亲在开车,而叶勉的母亲,在副驾驶打电话。   再往下划,就是从记录仪里截取出来的监控画面。   叶家有钱,记录仪自然是最好的,声音画质都很清晰。   叶母拿着手机,苦口婆心道:“不是我们不支持你,实在是你的公司确实没有前景,我们已经给了你好几笔钱了,听我们的,你先回国来……”   话还没说完,电话那边的人就打断了她。   就算是最好的记录仪,也很难录到电话那边的声音。   所以是一片沉默之后,叶母气红了脸,大声说:“你怎么能这样想我们呢?我们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你这是污蔑!”   紧跟着,叶父伸出手,要接过电话。   可没等他说些什么,一声刺耳的轮胎打滑声响起。   叶父紧紧地握着方向盘,点踩刹车,但都无济于事。   车子翻了。   记录仪坏了,视频到这里也就中断了。   凭借这段视频,有关部门给这起车祸定了性——   一场因为雨天路滑、刹车失灵,而引起的意外车祸。   也算有理有据。   只是祝青臣和李钺……   他们越看这个视频,就越觉得哪里不对劲。   祝青臣撑着头,反复拖动视频进度条,把重点放在那通电话上,而不是事故原因上。   “李钺,和他们打电话的那个人,应该就是贺庭远。”   “应该是贺庭远的公司面临破产,他打电话给叶勉父母,找他们要钱。”   “听他们的对话,叶勉父母应该不止一次给过他钱,所以这次不肯给了,让他回国。”   “可他们对话的后半截是什么呢?贺庭远到底说了什么,一下子就把他们给惹急了?”   李钺道:“指责他们收养自己,却不对自己负责?”   “有可能。”祝青臣撑着头,“可叶勉母亲怎么会说这是‘污蔑’呢?一定是更加严重的事情。”   祝青臣用手指点着脸颊:“污蔑……贺庭远到底污蔑了他们什么呢?”   他隐隐感觉有一层薄纱,朦朦胧胧地罩在真相之上,他却怎么都揭不开。   李钺摸摸他的脑袋:“就算贺庭远真的污蔑了他们,可仅凭这通电话,也无法证明他是车祸的罪魁祸首,更没办法给他定罪。”   “也是。”祝青臣却道,“可我就是想知道。”   *   第二天,一大早。   叶勉就在刘律师,还有祝青臣和李钺的陪同下,来到贺氏集团楼下。   他们来给贺庭远送财产清单。   他们坐在大堂的休息室里,气势非凡。   前台打电话通知贺庭远,不多时,贺庭远就坐电梯下来了。   “小勉……”   他下意识喊了一声,下一秒,看见几个人来者不善,便把脸上故作讨好的笑容收了回去。   “刘律师也回国了?不是说这几年身体不好吗?怎么回来了?”   刘律师不卑不亢道:“我是小勉父母的好友,他们相信我,把财产委托给我。现在小勉要拿回财产,我当然要回来帮忙,免得缺漏了什么,到时候说不清楚。”   贺庭远皮笑肉不笑:“是,是这个道理。”   他又道:“祝先生和李警官也来了,两位倒是清闲。小勉请二位来助阵?”   叶勉刚准备站起身来,被祝青臣按住。   祝青臣同样笑着道:“是啊,清闲得很,比不得贺先生管理这么大的集团,很辛苦吧?”   贺庭远变了变脸色,回过头,看见员工都好奇地朝这里张望,脸上更加挂不住。   他做了个“请”的姿势:“有什么事情,去我的办公室说罢。”   “不用了。”刘律师拿出文件,“今天过来,是来通知贺先生的。”   “这是您与小勉签过的合同。按照合同,您代管小勉的财产三年,等他成年,便如数交还。小勉将财产收入的百分之五分给您,作为您的报酬。”   “现在小勉已经成年,这是叶家所有的财产清单,请贺先生在三日内,将产权证明和这三年来的盈利账单准备好,我们会安排人查收。”   贺庭远并不看刘律师,也不去接他递过来的文件。   他只是看向叶勉。   “小勉,你还在赌气?”   叶勉别过头去。   这样的话,贺庭远已经说过太多遍了,他已经懒得回答了。   “我没有生气,只是按照合同,拿回我的东西。”   “你还是生气。疗养院的事情,我已经解释过了,我也是受害者。我原本以为,你说的都是气话,在外面待几天就回家了,没想到……”   贺庭远叹了口气:“爸妈之前是怎么教导我们的,你都忘了吗?爸妈教我们要兄友弟恭,要……”   对这种听不懂人话的人,叶勉干脆破罐子破摔:“你就当我是白眼狼吧。”   他站起身来,拿过刘律师手里的文件,递给贺庭远。   贺庭远不肯接,叶勉就直接塞进他的怀里。   “东西送到了,三天之内,把所有财产准备好。”   叶勉说完这话,转身就要走。   忽然,贺庭远喊了一声:“小勉!”   叶勉回过头,最后道:“如果你做假账、不舍得拿出来,那我们就法庭上见。单子和合同我那里还有。”   “小勉!”   贺庭远仿佛说不出话来,只会这样喊他。   叶勉不再理他,大步离开。   正当此时,贺庭远厉声喊道:“这些都是你爸妈欠我的!”   “你扪心自问,真的是我占了你的遗产吗?”   “你们叶家的遗产,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你装傻不知道,你死了的爸妈心里清清楚楚!”   这话明显不对劲,祝青臣猛地抬起头,好像明白了什么。   贺庭远的叫喊,引来一众员工的目光。   他恢复了冷静,咬着牙,大步追上叶勉,低声道:“好,你告我,我也告你,看看到底是谁欠谁的!”   叶勉也察觉到了什么,问:“你什么意思?你想说我爸爸妈妈的钱来路不正?你想说我爸妈拿了你爸妈的钱?拿了你的遗产?你把话说清楚!”   贺庭远道:“正不正,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他们为什么要收养我,他们心里也清楚。”   “你胡说八道什么!”叶勉厉声道,“我爸妈收养你,完全是因为他们和你爸妈是朋友,你当时住在福利院里,吃不饱穿不暖、天天被人欺负,是他们救了你!”   “他们自己心里清楚。打官司就打官司,让警察去查。”   攻守易势。   现在是叶勉暴怒。   他揪着贺庭远的衣领,双眼通红。   “你他妈的在福利院里穿得破破烂烂,跟乞丐一样,你有什么遗产?你有遗产你拿出来花啊!”   “别的事情我不知道,但我爸妈绝对不会做对不起你和你们家的事情!”   “你自己发神经,别给我们家泼脏水!”   到了最后,叶勉几乎是在朝他怒吼。   “你不要想转移话题,一天之内,财产不给我,我就告你!”   “法庭上见!”   叶勉把三天期限,缩短到了一天。   看贺庭远这个样子,他肯定是不会拿钱出来了,不如早点告。   叶勉松开他的衣领,狠狠地推了他一把:“滚!”   贺庭远站稳了,正了正衣领,维持着衣冠禽兽的模样:“法庭见。”   叶勉大步走出大门,坐在出租车上的时候,还是喘着粗气。   他简直要气炸了。   他的父母好心好意收养贺庭远,结果竟然养出一个白眼狼来!   贺庭远竟然觉得,他的父母收养他,是为了他的遗产?   他竟然觉得,他的父母侵占了他的遗产!   他到底有什么遗产?   怪不得,怪不得他拿叶家的钱,拿得这么理直气壮!   他欺负叶家的人,欺负得这么理直气壮!   祝青臣拍拍他的肩膀,问刘律师:“您知道,贺家当年破产,是因为什么吗?”   刘律师冷笑一声:“大概有听说,好像是官商勾结,结果那个‘官’落马了,他们肯定也逃不了。具体情况,我还要再去查一查,他们家能有什么遗产?估计是贺庭远自己臆想的。”   此话一出,叶勉更生气了。   而这时,祝青臣和李钺好像都明白了什么。   他们明白了,车祸现场,叶父叶母口中的“污蔑”究竟是什么。   贺庭远一直臆想自己家里万贯家财,将叶父叶母视为侵占了自己遗产的假想敌,所以那时,他为了钱,对自己的养父养母,说出了和今天一样的、大逆不道的话。   叶父叶母被领养了这么多年的养子中伤污蔑、狠狠背刺,他们难过、震惊、试图辩解。   然后就……   出了意外。   祝青臣与李钺紧紧地握着对方的手,不敢去看叶勉愤怒到扭曲的脸。   他们不知道,该不该把事情真相告诉叶勉。 第102章 疗养院(11)   事情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再没有协商的余地。   只能对簿公堂,让法律来裁决。   从贺庭远的集团出来,一行人坐着出租车,直奔叶氏集团而去。   在此之前,他因为尚未成年、需要专心学习,只有在年底召开股东大会的时候,会跟着贺庭远一同出席。   他那时还很相信贺庭远,贺庭远跟他说这几年实体经济不好做,公司收益一直在下滑,他也没怎么怀疑。   叶勉甚至在贺庭远对他说,他们永远都是一家人,就算叶氏集团收益不好,他也会继续照顾他的时候,十分感动。   现在想来,贺庭远根本就是早有预谋!   这三年来,他明里暗里、从叶氏集团拿走的,绝对不会少!   叶勉坐在出租车后排,双手捂着自己的脑袋,十分懊恼。   他就不应该相信贺庭远,不应该把这些东西全都委托给他。   到了现在,他也很难完全记起来,贺庭远到底跟他说过哪些鬼话、让他签过哪些文件。   他后悔死了!   他怎么能这么笨?   他用力地敲打着自己的脑袋,恨不得把头发都揪下来。   坐在旁边的祝青臣连忙抓住他的手,不让他打。   “好了好了,不要这样。你当时也才十五岁,就算不去读书,每天守在公司里看着,也斗不过他。不如好好学习,积蓄力量。”   刘律师也道:“祝先生说的对,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这些道理,叶勉都明白,可他就是忍不住……   这时,李钺淡淡道:“本来就不聪明,再打坏脑袋,干脆把集团送给贺庭远好了。”   叶勉沉默着,把敲脑袋的手放了下来。   李警官说的有道理。   还是不敲了。   正巧这时,出租车在叶氏集团门前停下。   与贺庭远的集团做对比,两个集团的差距很明显。   叶氏集团还保持着三年前、叶父叶母离开时的装潢,很多东西都已经陈旧,却没有换掉,墙上还挂着叶父叶母在世时,为集团挣来的“本市优秀企业”奖章。   两个前台懒懒地坐着,说笑打闹。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贺庭远根本就没想让叶氏集团活下去。   贺庭远把叶氏集团作为自己的血包,吸完了血,利用完了,就可以一脚踹开。   集团现在还能苦苦支撑,完全是因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几年前攒下的家底还没被完全败光,还有利用价值。   叶勉不由地想起小时候,自己被爸妈带来集团时的场景。   集团蒸蒸日上,员工朝气蓬勃。   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叶勉冲进大堂,朝着前台大喊道:“我要见叶氏集团的职业经理人!”   前台瞧了他一眼,指了一下旁边的电梯:“二十七楼。”   叶勉冲向电梯,用力按下按钮,来到二十七楼。   叶父叶母去世后,按照法律,叶勉继承了父母的所有财产,其中就包括叶氏集团超过百分之五十的股份。   三年前,他就是集团最大的股东。   但因为他没成年,不能直接管理集团事宜,所以,贺庭远又成为了他的法定代理人,代替他处理一切事宜。   贺庭远一开始帮他打理集团,后来贺庭远自己的公司开起来了,他便给叶氏集团找了几个职业经理人,让经理人来打理。   现在想来——   这几个职业经理人,应该都是贺庭远的人。   叶勉站在经理办公室的门前,几个经理假笑着,迎上前。   “小叶总来了?”   “满十八岁了,过来查账啊?”   “早都准备好了,随便查。”   很明显,贺庭远的电话比叶勉来得快,他们早就知道叶勉会来。   一声“小叶总”喊得讽刺无比。   叶勉后退半步,一把甩开他们的手:“滚开!”   “小叶总是要开除我们?还是要给我们放假?”   “如果是开除,小叶总最好让人事部按流程走,否则……”   他们都是算好的!   叶勉看着他们,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们一开始就算好了,贺庭远让他们做职业经理人,管理集团,他们一边拿着集团开的高价工资,一边协助贺庭远,掏空集团,两头吃。   他们都是正规员工,还是企业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叶勉要是抓不住他们的疏漏,就开除他们,不仅要赔付高额工资,还要名声扫地,被其他企业指指点点。   简直是……   叶勉紧紧地攥着拳头,这时,一个经理人将手机递到他面前。   手机里传出贺庭远的声音:“小勉,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你现在拿着文件,回来认错,我可以让你上大学,你的生活水准也不会……”   “滚!”叶勉字正腔圆地吐出一个字。   刘律师则把几个职业经理人送走。   刘律师道:“对,我们是来查账的,把电脑权限打开,你们可以离开了,就当是今天放假。”   “查吧。”   那些人早就做好了准备,有恃无恐,直接打开电脑,把鼠标往桌上一甩,便离开了。   叶勉冲到电脑前,打开账目。   可是他才高中毕业,哪里懂得看这些东西?哪里看得出这里面的猫腻?   三年的账目,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他把位置让出来,给刘律师看,刘律师也不擅长这个。   叶勉道:“那就找人来看,我有钱,找资深会计来看。”   刘律师点点头:“现在就只有这个办法了。只是找的人一定要信得过,我看能不能找找你爸妈之前的朋友,要是别人,只怕……”   未尽之意,很是明显。   如今地位转变,贺庭远是炙手可热的商界新秀,和他对上,难保对方不见风使舵,被贺庭远收买。   “也是。”叶勉点了点头,“不能太着急了。”   刘律师拿起手机:“我找找看,你父母在世时,为人不错,应该有人会帮这个忙的。”   可他想错了。   每个接到刘律师电话的人,一开始都热情寒暄,在叶勉喊他们的时候,也温和回应。   结果,只要他们提起集团的事情,电话那边就万般推脱,没说两句话,就挂断了电话。   商场如战场,所有人都见风使舵,谁会为了三年前的一点点情分,就和贺庭远作对呢?   谁会抛下蒸蒸日上的贺氏,去帮助一个穷途末路的公司呢?   叶勉还想再打电话,却被刘律师制止了。   “算了,别打了。”   “可是……”   “再打下去,事情传开,就真的变成一个笑话了。”   “那怎么办?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管……”   这时,祝青臣开了口:“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就是不知道……你们肯不肯用。”   叶勉眼中燃起希望的光:“祝先生,您说。”   祝青臣顿了顿,直接看向李钺,对他说:“警官同志,如果我们直接举报叶氏集团账目有问题,可能涉嫌偷税漏税,有关部门会派公职人员帮我们查账的,对吗?”   叶勉和刘律师都愣住了。   举报……   让公职人员来查账……   李钺颔首:“按照流程,有关部门接到举报,就会派人来的。”   祝青臣转回头,对他们说:“只要你们拉得下脸,直接举报,不愁没人帮你们查账。”   “刘律师您是专业的,贺庭远这样,把一个公司的钱挪到自己公司,肯定是要交税、是要接受监督的。”   “只要公职人员来查,就不怕他们偏私,更不怕查不出什么。”   祝青臣顿了顿:“当然了,一旦举报,叶勉父母苦心经营的集团名声就毁了,小叶也可能会被牵连……”   刘律师补充道:“行为发生时,小勉是未成年人,贺庭远才是实际代理人,小勉不会有事,贺庭远需要负责。”   所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叶勉身上。   等着他做决定。   花钱请人来看账也行,直接举报也可以。   看他自己。   叶勉思索良久,最后拿出手机,拨打电话。   他哑着嗓子,说出这句话。   “你好,我要举报叶氏集团疑似偷税漏税。”   *   举报电话打出去没多久,叶勉就接到了贺庭远的电话。   “叶勉,你疯了!”   电话那边,贺庭远的声音明显有了起伏,称呼也从故作温柔的“小勉”,变成了“叶勉”。   很显然,他已经知道叶勉自己举报自己的事情了。   “对,我疯了。”叶勉攥着手机,“是你逼我的。”   贺庭远又道:“你马上打电话把举报撤销!这可是你爸妈留给你的集团,你是要毁了他们的心血吗?你为了和我作对,连自己都要举报?”   “叶勉!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快点!你马上就变成全市的笑话了!”   见贺庭远这么着急,说话都破了音,嗓子也劈叉了。   叶勉心里清楚,这一步棋,他走对了。   叶勉不再理会他,直接把手机放到一边,任由他愤怒辱骂。   他走到经理办公室的落地窗边,看着楼下的场景。   一通举报电话打过去,有关部门相当重视,现在已经派了好几辆车,来到集团楼下。   公职人员动作迅速,下了车,提着电脑和公文包,大步走进集团。   祝青臣和李钺陪在他身边,祝青臣正色道:“小叶,这就叫做‘不破不立’。”   “你不用觉得,你举报了集团,坏了集团的名声,对不起你爸妈。清理掉那些蛀虫,把贺庭远送进监狱,集团才会变好。”   “我知道。”叶勉点头,“多谢您提醒我。”   不多时,公职人员便上楼来了。   他们只确认了一下谁是举报人,然后就开始行动。   打电话把集团领导和员工喊回来,打开电脑,获得权限,开始查账。   电话那边的贺庭远听见人来了,便灰溜溜地挂了电话。   不多时,集团领导和员工都回来了,其他股东也打电话给叶勉。   无一例外,所有人都指责他太过冲动,怎么能自己举报自己,甚至说他有神经病,读书读傻了。   叶勉一概不理会,假装没听见,随便他们说什么。   他全力配合有关部门调查就是了。   *   这下子,整个集团重新热闹起来。   员工们忙忙碌碌,为有关部门提供各种数据。   刚才还十分嚣张的几个经理,脸色惨白地接受问话。   叶勉接受完问话,来到二十八楼,他父母的办公室——   叶勉不允许别人将办公室拆除,另做他用,所以一直保存着。   他把自己埋进沙发里,有担心事态进展的忐忑,有即将报仇的畅快。   不知道过了多久,祝青臣拿着一瓶矿泉水,坐电梯上来找他。   “你怎么躲在这里?累了?”祝青臣把水递给他,“休息一下也好。”   叶勉坐直起来:“谢谢祝先生。”   祝青臣在他身边坐下:“我问过工作人员了,这种调查,没有半年下不来。你要养精蓄锐,保存体力,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我知道,我会坚持的。”   “嗯……”祝青臣顿了顿,“小叶,有一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现在告诉你。”   “您说吧。”   “有关你爸妈的事情。”   叶勉抬起头,直接站了起来。   “昨天晚上,我和李警官查了一下你爸妈车祸前的记录仪视频。”   “你妈妈当时在打电话,她说……”   毕竟只是推测,祝青臣也不好笃定地说电话那边的人就是贺庭远。   他只是把自己看见的,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叶勉马上就拼凑出了事情真相。   “一定是他!一定是贺庭远!”   “他给我爸妈打电话要投资,我爸妈不肯,他就说我爸妈抢了他的遗产,然后……然后……”   叶勉跌坐在沙发上。   他想哭,可是眼泪早已经流干了。   一定是这样的,爸妈是被贺庭远害死的!   叶勉抓紧矿泉水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我要让他坐牢!祝先生,让他坐牢!”   祝青臣点点头,语气坚定:“让他坐牢。”   打电话致人车祸,是很难判刑的。   更别提,谁也没办法证明,电话那边的人就是贺庭远,贺庭远说的话对车祸起了直接作用。   不过——   偷税漏税、侵占他人遗产,是一定要坐牢的!   叶勉下定决心:“不管用什么罪名,我一定要让他坐牢!”   *   这一头,叶勉不仅全力配合,对集团进行自查,私底下也努力搜集贺庭远的罪证。   贺庭远的书房里,放着不少机密文件。   正好叶勉在他那边住了三年,和几个保姆阿姨关系都不错,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竟然真的说动了一个保姆阿姨,阿姨愿意帮他拿一些文件出来。   另一头,听说贺庭远在叶勉自己举报自己的当天,气得要吐血,把办公室里那个巨大的木摆件都给砸了。   紧跟着,他也有样学样,打电话报了警。   他声称叶家侵占了他的遗产,请有关部门进行调查。   不就是报警吗?他也会。   闹到最后,这桩复杂的案子,最终还是在圈子里传开了,甚至登上本市热搜。   原本相亲相爱的养兄弟,忽然反目成仇,同时声称对方抢占自己的财产。   这下可有意思了。   正如祝青臣所说,这些事情的战线会拉得很长,叶勉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一个月后,叶勉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事情还在调查。   两个月后,和叶勉同届的学生们,都陆续前往大学所在城市,准备上学。   叶勉没有办法,只能向学校保留学籍,申请延迟一年入学。   他刚刚从疗养院逃出来,学校也没有太为难他,只让他好好休息。   三个月后,有关部门的部分调查结果出来了。   这时候已经是秋天了。   贺庭远坐在集团办公室里,愤怒地翻看着手里的文件。   凉爽的天气,贺庭远却出了一头冷汗。   “不可能……不可能……”   负责调查的小组成员坐在他面前,正色道:“贺先生看看吧。”   “根据有关部门的调查,贺先生的父母,是因为官商勾结、炒作地皮,同时开办灰色产业,才被调查的。”   “贺先生的父母畏罪自杀,所有产业作为违法所得,被全部没收。”   “他们根本没有给你留下遗产,如果有,那也是违法所得。”   贺庭远似乎完全没有听进去,他摇着头,坚决否认:“不可能……不可能是这样的……他们、他们是被诬陷的,我们家很有钱,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没钱了?肯定是被他们拿走了……”   工作人员继续道:“在被没收违法所得之后,还能有钱,那只能说明,他们转移财产,罪加一等,也是要被没收的。”   “贺先生被送进福利院,是叶勉的父母,领养了你,将你接出福利院。”   “这是完完全全的慈善公益行为,绝不存在任何灰色地带。叶勉父母的所有财产来源,都合法合规,全部可查。”   工作人员最后道:“综上所述,您的父母没有给您任何合法遗产,贺先生报警所称的‘被侵占遗产’,是完全不成立的。”   “不可能……”贺庭远猛地站起身,“这不可能!我爸妈这么有钱,一定是你们,你们调查小组被叶勉收买了,你们都站在他那边……”   工作人员怒喝一声:“贺庭远!请你注意你的言辞!”   “你父母的钱都是违法所得,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   “我们在调查期间,时时接受监督监管,你不要胡言乱语!”   “你污蔑叶勉、污蔑调查小组,我们是可以依法追究你的法律责任的!”   贺庭远顿时消了气焰,坐回椅子上:“不好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事情有没有可能有隐情,你们再查一查,说不定……”   工作人员将一大沓文件甩到他面前:“你自己看看清楚,我们已经追查到了叶家父母二十年前的流水!没有任何不明来源的大额收入,反倒是你,他们在你身上的花费,不比对他们亲生儿子的少!”   “贺庭远,他们是你的养父母,请你停止对他们的污蔑!”   工作人员将文件放下,然后转身离开。   “事情真相与你报案所述的事情不符,不予立案。”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贺庭远坐在沙发上,看着这些文件,只觉得头疼欲裂。   怎么会这样?   叶家真的没有拿走他的财产?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不可能是真的……不可能……   文件上的文字从纸上飘出来,在贺庭远身边绕圈。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都暗了下去,贺庭远摸索着,拿起手机,给叶勉打去电话。   “喂,小勉……”   他的声音沙哑,叶勉没有回答。   贺庭远继续道:“小勉,今天调查小组的人来找我了,他们说……”   “他们说,你们没拿我家的钱。他们说,是我冤枉了你,冤枉了爸妈。是真的吗?你告诉我,是真的吗?”   电话那边,只传来叶勉冷淡的声音——   “别演了。”   “贺庭远,别演了。”   “我没有在演。”贺庭远急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一直以为真相就是这样的,我也是被骗了,我……”   叶勉却道:“贺庭远,如果我没查错的话,在此之前,你就已经派了很多私家侦探,去查当年的事情。”   “侦探给你的回答,和调查小组的调查结果,是一样的。”   “但你总是不相信,总是觉得我们家抢走了你的财产。”   “你不是不相信,也不是不知道,而是你需要一个借口,一个记恨我们家的借口,一个害死我爸妈的借口,一个肆无忌惮从我们家拿钱、吸我们家血的借口!”   “所以你别演了,别在我面前装无辜、装什么恍然大悟、装什么刚刚才知道,我听着就想吐!”   “你和你爸妈都一个样,恶毒到了骨子里!”   贺庭远嗫嚅着唇,说不出话来。   原本颤抖的手,竟然也不抖了。   叶勉最后道:“调查小组的结果马上就出来了,我家清清白白,没有拿你一分钱,但是你——”   “你就等着法院传票吧!”   挂断电话之前,叶勉听见贺庭远的嘶吼声——   “小勉!小勉!你先别着急,我马上把财产全部还给你,你别冲动!”   “小勉!哥知道错了,这都是误会,哥以为你拿了我的钱,才会拿你们家的钱,现在既然是误会,哥马上把钱还给你!”   “你别冲动!别起诉!”   这可由不得他了。 第103章 疗养院(12)   贺庭远一直坚信,父母给他留下了一大笔财产。   正是为了得到这笔财产,叶家才会收养他。   也正是因为这笔财产,叶家才能开起这么大的公司。   尽管派去的私家侦探都说,事情可能不是他想的这样,他还是不肯承认。   他将叶家的所有东西都看成是自己的,所以他肆无忌惮地想要掏空叶家,这原本就是他的。   叶勉父母对他的好,被他曲解为对自己的愧疚;叶勉对他的喜欢,被他当成一场笑话,还有难得的报复机会。   直到现在,官方盖棺定论。   当年他父母的判决书还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两个人都是没收全部财产,拟判死刑。   贺庭远跌坐在椅子上,手边的手机发出“嘟嘟”的声音。   叶勉已经挂了电话。   但叶勉的声音仿佛还在他的耳边盘旋——   “你就等着法院传票吧。”   叶勉真的要告他。   贺庭远做过的事情,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公器私用、安插商业间谍、挪用公款、偷税漏税……   贺庭远越想,就越是紧张。   他之前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还能用“叶家抢了遗产”的借口骗骗自己,好让自己心安理得。   可是现在……   这个借口在叶勉那边、在法官那边,根本就站不住脚。   背上冷汗浸透了衣服,贺庭远回过神来,拿起手机,想要再打电话给叶勉。   他可以马上把所有财产还回去,可以马上把所有亏空都补上,只要叶勉放弃起诉。   可是……   几个漫长的“嘟”声之后,传来的是冰冷的电子音——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通话中?   叶勉在跟谁通话?不会是法院那边的人吧?   贺庭远不肯放弃,继续打电话。   一连打了十几个,打了半个小时,都是“正在通话中”。   贺庭远终于反应过来,他是被叶勉拉黑了。   没有办法,他马上又打电话给律师和财务。   “马上过来!我有事情问你!”   “马上把我名下财产、集团可用现金流整理出来,看多少钱。”   “叶勉上次拿过来的文件在哪里?他不是送了份财产清单过来?也拿过来!”   “快!”   *   这下子,贺庭远是真急了。   他可不想丢掉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他更不想坐牢!   就在他召集律师团队和财务团队,紧急商议对策的时候,叶勉也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   或者说,他爸妈的办公室里。   叶勉把爸妈的骨灰盒接了过来,就放在书架上。   他想让爸妈亲眼看着贺庭远坐牢,看着叶氏集团重新起来。   叶勉拿着干净的软布,踮起脚,仔仔细细地把父母的骨灰盒子擦拭干净。   马上,他马上就能为爸妈报仇了。   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   叶勉接起电话,是前台打来的——   这三个月来,员工都被带去接受调查了,在祝先生的协助下,他把公司上下都整顿了一遍,前台当然也换了。   现在的前台爱岗敬业,精神面貌良好。   “小叶总,贺氏集团的贺先生,带着律师和财务过来了,说是来还钱的,希望小叶总能见他们一面……”   叶勉直接道:“不用了。告诉贺庭远,我不会见他的,财产该还什么、该怎么还,法官会做出判决的,不用他私下来还。”   “另外,告诉他,偷税漏税是公诉案件,不在于我告不告他,就算我不告他,他也出不来。”   “好的。”前台握着电话听筒,转述叶勉的话。   可话还没说完,听筒就被贺庭远抢了过去。   “小勉,我是哥哥,哥已经知道事情真相了,哥不该跟你置气,不该怀疑你和爸妈,我们是一家人,这都是误会……”   叶勉冲着电话那边说了一句:“让保安把他们弄走。”   然后直接挂断电话。   看来短时间内是不能下楼了,要是被贺庭远缠上,那就不好了。   叶勉整理好心情,走出办公室。   他来到隔壁办公室,敲了敲门,喊了一声:“祝老师。”   祝青臣坐在办公桌前,听见他喊,抬头看去:“嗯?你来了?”   叶勉从门外把脑袋探进来:“我们晚上点外卖吃吧,贺庭远在下面,我怕他缠上我们。”   “好啊,你想吃什么?或者让李钺买了拿过来,他正好要过来接我下班。”   “好。”叶勉应了一声,走进办公室,在祝青臣面前的椅子上坐下。   这三个月来,集团和他都经历了无比剧烈的震荡。   几乎所有员工都被带走调查,集团事业百废待兴。   要是不采取措施,只怕在贺庭远坐牢之前,集团就要先倒闭了。   刘律师擅长法律工作,对商场根本一窍不通。   叶勉就更是这样了,过了一个暑假,他连高中《经济生活》都忘光了,更别提管理公司。   花钱招人来管理的话,不仅怕对方混吃等死,更怕招到商业间谍。   就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祝青臣站了出来,说想试试。   他对公司经营一知半解,很多名词都要靠翻书现学,可就算如此,他确实是会管理公司的。   会识人用人、了解商业陷阱、知道如何稳定人心、稳住股价。   竟然真的让集团平稳度过了这三个月。   就这样,祝青臣在集团里做了高层领导,叶勉有时候也会跟着他学习,所以对他的称呼,也从“祝先生”,变成了“祝老师”。   这确实不难。   曾经管理过山寨和朝廷的太子太傅,管理一个集团,简直易如反掌。   祝青臣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看完最后一份文件,然后拿起手机:“你想好吃什么了吗?我现在发消息给李钺。”   李钺现在在派出所担任文职工作,就是给来做身份证的人,拍拍照片、录入信息之类的。   有的时候也会过来帮忙,毕竟他可是在好几个小世界做过“霸道总裁”的人!   祝青臣拿起手机,直接给李钺发语音消息:“喂喂,李那个霸总,我和小叶被堵在办公室里出不去了,我们晚上想吃烧烤、奶茶、蛋糕,噢,还要一份鸡排饭。”   前面三个是祝青臣要的,后面那个才是叶勉要的。   李钺很快就回复了,不过回复的话不太对头。   “谁堵你们了?我马上过去。”   “不是……你能不能把话听完!我说,我们晚上要在公司吃饭!”   片刻之后,李钺才再次回复。   “好,我去买。”   “记得从后门进来,别被贺庭远看见了。”   “知道了,祝卿卿霸总。”   “谢谢你,李那个霸总。”   互称霸总,是小夫夫之间的小情.趣。   叶勉捂着自己的耳朵,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祝青臣放下手机,把准备好的文件递给他:“有空多学习。”   半个小时后,祝青臣再打电话给大堂前台,前台才说,贺庭远终于走了。   正巧这时,李钺提着大包小包的食物,坐电梯上来了。   “叶勉,鸡排饭。”   “祝卿卿,你的烧烤、蛋糕,还有奶茶。我熬了点粥,先喝粥,再吃其他的。”   祝青臣上前迎接:“谢谢李霸总。”   叶勉也跟着喊:“谢谢李……李警官。”   “祝卿卿总裁今天工作得开心吗?怎么会被贺庭远堵在办公室里?没有冲出去大骂他一通吗?”   “没有。他来的时候我正好饿了,没力气骂他。”   法律会做出最公正的判决,没必要和他过多纠缠。   李钺把粥碗放在祝青臣的总裁办公桌上,打开粥碗,监督他喝下去。   “全部喝完。”   “就不能只喝一半吗?全部喝完,我怎么还吃得下烧烤和奶茶?”   “不行,总裁都有胃病,需要养胃。”   “可是我没有啊。”   “预防胃病。”   祝青臣无奈,他小声对李钺道:“我才当总裁几个月,你当了好几年,你更应该养养。”   祝青臣认真地点了点头:“真的,你也应该来点。”   他打开饭盒,直接把勺子塞到李钺手里。   “快喝,小心烫。”   李钺对上祝青臣真诚期盼的目光,直接舀起一勺,喝了一口。   祝青臣眨巴眨巴眼睛:“好喝吗?”   “好喝。”   “那当然了,这都是我对你的爱。”   两个系统都震惊了。   “不是,李钺,你还记得这是你熬的粥吗?怎么就变成臣臣的爱了?”   “大反派……不是,李老师,你清醒一点,你又中计了!美臣计!”   两个系统疯狂呐喊,就是唤不回一脑袋栽进爱河里的李钺。   小夫夫坐在沙发上,分着把一碗粥喝完了。   叶勉抱着自己的鸡排饭,弱弱地坐在一边,安静吃饭。   夜幕降临,祝青臣打开装烧烤的袋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大鸡腿。   他还没来得及啃一口,忽然,桌上的电话又响了。   还是前台的电话:“小叶总、祝总,贺庭远又来了,你们往窗外看!”   祝青臣跑到落地窗前,朝外看去——   只见窗外暮色四合,好几架直升飞机,正朝这里靠近。   直升机螺旋桨高速旋转,发出轰隆隆的声音。   “这是什么鬼?”叶勉睁大眼睛,“怎么的?贺庭远还想炸死我?老师,快跑!”   祝青臣拉住他:“我想不是。”   不多时,直升飞机缓缓靠近,飞机上亮起的灯,在空中拼出一行粉色的“我爱你”英文字母。   叶勉皱着眉头,满脸迷惑。   很快的,他好像明白了什么:“这又是什么意思?他向我示威是吧?他想用我告白的事情来威胁我!我早就不喜欢他了,他竟然还敢威胁我,我直接……”   “我想也不是。”祝青臣叹了口气,“傻孩子,他这是跟你告白呢。”   李钺淡淡道:“他也喜欢上你了,这就叫做‘追妻火葬场’。”   两个系统也道:“这可是原剧情里,贺庭远追妻的大杀器呢,直升机一出,叶勉就哭着原谅了他。”   “哇哦,看来他真的是着急了,大杀器这么快就出来了。”   贺庭远人都快坐牢了,能不急吗?   “所以……”叶勉终于明白过来,“他不会以为,只要跟我告白,我就不会告他了吧?”   叶勉大骂一声:“神经病!”   祝青臣道:“先别急着骂人,赶快联系公关部门,让他们做好准备。”   *   十几架直升机,在夜空中,向叶勉告白。   这样的奇观,很快就被人拍下来,放到了网上。   贺庭远甚至直接对着记者镜头说:“我和小勉只是养兄弟,之前有过很多误会,也闹过很多不愉快,直到今天,我才真正看清自己的内心。”   他抬起头,对着镜头,情真意切地说:“我只希望小勉能够见我一面。我想当面向他道歉。”   隔着镜头,叶勉对上他故作深情的脸,简直要当场把晚饭给吐出来。   这样的事情,自然在网上掀起了巨大的讨论。   不少网友感叹贺庭远的深情,跑去叶氏集团的官方号下,喊话叶勉,让他去见贺庭远。   但是,就在十分钟后,叶氏集团的公关部门发布了声明——   第一,小叶总和贺庭远曾经是养兄弟关系,目前已经解除关系。   第二,贺庭远曾因“叶家侵占自己的遗产”,记恨叶家。经有关部门调查,所谓的贺家遗产根本就不存在。   第三,贺庭远侵占了叶勉的遗产,两人即将对簿公堂,敬请期待。   这些声明,是祝青臣早就让叶勉准备好的。   防的就是贺庭远狗急跳墙,用舆论逼迫叶勉、左右法庭判决。   贺庭远那边的舆论还没炒起来,就被按了回去。   信息时代,网友都不傻。   【这两个人早几个月就闹翻了,互相说对方抢自己的钱,现在忽然求和,还说是误会,只能说道歉的那方绝对理亏,想息事宁人】   【笑死了,哪个网友这么傻?真的跑到叶勉面前喊话?】   【别急着删除啊,我想看乐子,帮贺庭远喊话的,赛博案底喜加一】   玩梗调笑,无形之中,贺庭远的算计就这样失败了。   十几架直升机,灰溜溜地离开了。   叶勉朝着它们骂了一声:“简直神经病。”   接下来,贺庭远使出浑身解数,试图向叶勉求和。   让叶勉之前的朋友联系他、在公司楼下堵他、去叶勉居住的公寓堵他。   叶勉很是小心,出入都带着保镖,贺庭远一次都没能靠近。   有一次,贺庭远被保镖拦着,远远地朝他喊:“小勉,我看清了自己的心,我是喜欢你的!你回头,我们重新开始……”   叶勉回过头,却道:“贺庭远,你这是一种病,你应该找个地方电电自己。”   贺庭远顿了顿:“小勉,哥错了,这不是一种病,你要是还生气,那哥就电自己。”   说完这话,他便转身离开了。   不过,一直过了好几天,叶勉都没听到贺庭远挨电的消息。   贺庭远下一次来时,他说:“疗养院被查封,哥找不到地方电自己,所以……”   叶勉无语:“你拿两根铁筷子,插进插座里,就能电自己了,用不着去疗养院这么麻烦。”   这一回,贺庭远哽住了。   他再也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过了几天,贺庭远再也不能来打扰他了。   当然不是因为他真的电了自己,他因为涉嫌经济犯罪,直接被有关部门看管起来,不能再到处乱窜。   又过了一阵子,寒冬时节。   调查结果全部出来,贺庭远犯罪事实成立,名下所有财产都被查封,人也被送上了法庭接受审判。   他倒是想抓紧时间、转移财产,但还没来得及转走,就全部被追回了。   这起案件,贺庭远是主谋,还有许许多多的从犯。   他安插在叶氏集团的职业经理人、帮助他暗箱操作的财务,他的下属,全部都犯了法。   贺庭远侵占叶勉遗产的案件,与贺庭远商业犯罪的种种,放在一起审理。   开庭当天,主犯从犯,乌泱泱站满了法庭。   叶勉坐在证人席上,穿得精精神神的,虽然交握的双手微微发抖,但还是坚定且认真地、回答法官询问的各种问题。   “我与被告曾经是养兄弟关系。”   “成年之后,我想要回我委托他代管的财产,他不愿意。”   “我这才发现,集团账目不对劲。”   祝青臣与李钺则坐在旁听席上,十分欣慰地看着他。   这孩子,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   案件太过复杂,牵扯又太过广泛,法院足足审理了三天,叶勉每天都到场。   最后一天,他更是把爸妈的骨灰盒也抱了过来。   贺庭远穿着黄马甲,站在被告席上,不经意间抬头一瞥,看见叶勉怀里抱着的东西,整个人都站不稳,哐当一声,倒在栏杆上。   他忽然心虚了。   初审结束,贺庭远被判了十年,没收违法所得,并处罚金,其余从犯分别被判了三到七年。   不算多,但贺庭远不服,继续提起上诉。   律师和其他人都劝他算了,十年已经算很轻的了,在狱中表现良好,还能争取减刑。   但不知道为什么,贺庭远就是要上诉。   他似乎……有什么门路,但他不肯跟任何人说,只是坚持。   一切按流程走,上诉期间,他仍旧被关在牢里。   直到某天。   吃完晚饭后,监狱里的犯人们,一起看电视。   他们坐在食堂的餐桌前,抬起头,看着头顶的电视机。   晚上七点,正是播报新闻的时间。   据同桌的狱友所说,贺庭远一开始还很正常,直到电视播报到一个贪官落马的新闻时,贺庭远忽然怪叫一声,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狠狠地用头撞墙。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样。   或许和那个贪官有关。   谁知道呢?   反正贺庭远用脑袋撞墙,把头撞得头破血流。   没多久,贺庭远被查出,曾经贿赂过电视上那个落马的官员。   官员把他咬了出来,两个人勾结起来,操盘地皮、操盘地产,从中谋利过十亿。   直到这时,所有人才明白,他那时为什么要撞墙,他为什么坚持要上诉。   他爸妈就干过官商勾结的事情,而他也走上了他们的老路。   他坚持上诉,也是指望这个官员,能够拉他一把。   结果现在……   二审开庭前,贺庭远的罪行大大加重,和他一起受审的人,也都是大人物。   不止十年,或许是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无期。   他会被送到更高的法庭,接受审判。   将被送到最高法院接受审判的那天晚上,他从梦中惊醒,大喊着:“不对!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叶勉,我要见叶勉!叶勉去疗养院!叶勉要去疗养院!”   “我是贺总,我是贺氏集团的贺总,叶家的财产都是我的,我要和叶勉结婚,叶勉的财产都是我的……”   话没说完,被他吵醒的狱友们从床上爬起来,狠狠地给了他几个大嘴巴子。   “闭嘴!你他妈的发疯没完没了了是吧?”   “再发神经,把你送去新闻上边那什么安乐死疗养院电一电!” 第104章 疗养院(13)   贺庭远在监狱里打架斗殴,原本是要被关三天禁闭的。   但是首都法庭那边急着要人,狱警只能给他一个警告处分,然后给他戴上手铐,把他塞进前往首都的车。   没想到,贺庭远跟疯子似的,死活不肯上车。   他用脑袋撞车门、用手铐砸车窗玻璃,他甚至想扑到车子前面,让车子从自己身上碾过去。   他大声叫嚷:“我要见叶勉!让叶勉来见我!”   想得倒美。   要是之前,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经济犯,说不定监狱还能允许叶勉来探监。   但也要叶勉愿意才行。   可是现在,他可是涉嫌重大贪污受贿案件的犯人!   由得他在这里提要求?   狱警直接把他按住,给他加上电击脚镣,又给他来了一针镇定剂,直接把人扛上了车,绑得死死的。   就这样,贺庭远被带走了。   叶勉甚至不知道监狱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他最后一次见到贺庭远,是在电视上。   半年后,新闻频道对这起牵涉广泛的案件进行了报导。   不仅全程直播庭审现场,还有特邀嘉宾在演播室里进行点评,更有纪录片团队时时跟随拍摄,纪录片也会在各大频道进行播放。   时隔半年,贺庭远更瘦了,他人很高,整个人却瘦得像猴子,穿着黄马甲,头发被剃成很短的板寸,眼睛下面挂着两个青黑的大眼袋,脸上似乎只有一层脸皮裹着,底下就是骨头。   叶勉在电视上看见他,几乎认不出他来。   更找不到自己曾经喜欢的那个养兄的影子。   贺庭远坐在询问室里,接受记者采访,陈述自己的罪行。   贺庭远站在法庭上,回答法官询问,接受法官判决。   贺庭远在记者镜头前掩面痛哭,说自己对不起很多人。   叶勉坐在办公室里,看着贺庭远,就像是看见陌生人一般,心中毫无波澜。   最后,贺庭远因为长期向官员行贿、与官员勾结、谋求暴利、偷税漏税等等罪名,在首都法庭上,被判终身监禁。   几个“巨贪”官员被判死刑,暂时和他住在一个监狱里。   纪录片团队十分敬业,长时间内,继续跟拍。   贺庭远在监狱里,看着原本高高在上的官员们,被一个个带走。   在执行死刑之前,一般会有狱警来通知他们,说明天是时候了,问他们需要什么东西,都可以尽量满足。   大部分犯人,都想在临走之前吃好点,所以要的东西,基本都是吃的喝的。   随着人越来越少,慢慢地,贺庭远成为了监狱里活得最久的人。   几乎每个犯人被带走时,都要跟他说说话。   贺庭远一开始还算正常,后来就变得爱答不理的,最后,他的精神似乎也出了问题。   他竟然直接向法庭申请,也判他死刑。   他不想再和这群随时都会死的犯人待在一起了!   每天晚上,他都在幻想,如果被判处死刑的是自己,他会提什么要求。   如果他被绑在了椅子上,被注射死刑,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那会多么痛快!   他宁愿直接去死、一了百了,也不想过这种一眼望得到头的日子了!   不过很可惜,他的申请被驳回了。   出于人道主义,监狱给贺庭远换了房间。   可是……该走的死刑犯到处都有,总不可能完全避免。   每次有狱友被带走,贺庭远都会被刺激到,用头撞墙。   纪录片的最后一个镜头,就是贺庭远从梦中惊醒,一边用脑袋砸墙,一边哭喊着“对不起”。   屏幕渐渐变黑,跟在“对不起”后面的“叶勉”两个字,也渐渐地被隐去了。   贺庭远或许很后悔。   但他后悔的,不是不该行贿,更不是不该违法犯罪。   他后悔的,应该是在叶勉告白当天,没有直接和他在一起。   要是他们在一起了,要是他没有把叶勉送去疗养院,叶勉就还是那个傻不愣登的小孩,他所拥有的财富和权力也就不会流失了。   叶勉抱着腿,整个人缩在办公椅上,看完长达六个小时的纪录片,不觉得幸灾乐祸,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一定要遵纪守法!   他管理叶氏集团,一定要遵纪守法!   这也是纪录片的警示作用。   *   一切尘埃落定。   叶勉拿回属于自己的财产,有刘律师帮忙把关,又聘请了几个职业经理人,帮助自己打理集团和财产。   他自己则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去上大学了。   他当初报的就是金融专业,等毕业出来,就算不能自己管理集团,至少不会再被人骗了。   又一年九月份,新生入学。   叶勉拿着去年的录取通知书,拖着行李箱,来到自己梦寐以求的大学门口。   祝青臣和李钺作为“家长”,送他过来。   叶勉兴奋极了,扛着行李箱,跟回到原始森林的猴子似的,哇啦哇啦地跑进学校、冲过校道,一口气冲上位于六楼的学生宿舍。   “哇!时隔一年,我终于上学啦!”   新生和新生家长纷纷扭头,看向这个因为上学而乐疯了的学生。   祝青臣和李钺远远地跟在后面,祝青臣躲在李钺身后,李钺抬手挡着自己的脸。   不认识。   这个傻孩子他们根本不认识。   就在这时,叶勉从六楼的宿舍阳台探出脑袋,用力朝他们挥手。   “祝老师、李警官,我在这里!”   天呐!   要不是祝青臣和李钺相互搀扶着对方,他们简直要晕倒了。   他们陪着叶勉报到,又简单看了看他的宿舍环境,还陪他买了点生活用品。   叶勉的三个舍友都是今年的大一新生,大家都很正常,交往也很真诚。   祝青臣和李钺在这里待了三天,最后一天,寝室四个学生,还有各自的家长们,聚在一起,吃了顿便饭。   毕竟是要相处四年的舍友,拉进一下关系。   繁华都市里,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从餐厅出来,叶勉和三个舍友勾肩搭背地走在前面,几个家长跟在后面,送他们回学校。   祝青臣和李钺则牵着手,慢慢悠悠地走在最后面。   “统统,这次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吧?”   “完成了!”   一红一蓝两个小光球,都停在祝青臣的肩膀上。   “那……”   “要奖励是吧?”反派系统了然道,“放心吧,我没忘。等叶勉他们回了宿舍,就给你们买,买炸鸡,买多多的,想吃几份就吃几份!”   系统问:“你打算给他们买炸鸡?你不是和控制中心切断联系了吗?你哪里来的钱?”   “是我自费买给臣臣的。”反派系统嘚瑟起来,“不会吧?不会吧?某些系统工作这么多年,不会连一点私房钱都没有吧?”   “不会吧?不会吧?某些系统嘴上说着臣臣是自己最喜欢的宿主,结果连两份炸鸡都舍不得……”   小蓝系统一个俯冲上前,直接把它撞飞。   红色的小光球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然后落在地上,颇有弹性地弹了两下。   “走开!走开!”系统道,“要不是因为那时候认错了宿主,你根本没有机会接近我的宿主!告诉你,我也给大反派设置了奖励,两杯奶茶……不,无数杯奶茶,想喝几杯喝几杯!”   “耶!”祝青臣小小地欢呼一声,“再响些,撕得再响些!我还想吃麻辣烫、小蛋糕和炸串!”   两个系统伸出电子探头,贴在他脸上。   亲爱的宿主,你在说什么?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李钺正色道:“两份就够了,明天再买,祝卿卿不能吃太多垃圾食品。”   祝青臣抱着李钺的手臂,点点头:“嗯嗯,明天当早饭吃。”   “快走吧,叶勉都跑掉了。”   放眼望去,只见叶勉和几个舍友,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凉爽的盛夏夜晚,人行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两个系统将电子探头收回来,一行人刚准备继续往前,忽然——   面前大楼的电子广告屏幕,闪烁了两下。   紧跟着,他们身边的路灯、公交车上的屏幕,就连路人手里的手机屏幕,都开始闪烁。   像是眨眼一般。   眨巴眨巴——   祝青臣和李钺紧紧牵着对方的手,下意识后退一步。   下一秒,滋啦滋啦的电流声音响起。   路灯光晕下,出现一个小小的红色感叹号。   公交车屏幕上,出现一个小小的红色感叹号。   祝青臣和李钺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放在一起。   他们的手机上,也是同样的红色感叹号。   又下一秒,原本月光明亮的天空,忽然暗了下来。   他们抬起头——   大厦上的巨型广告牌上,原本青春靓丽的代言人,面容扭曲,表情闪烁,一个巨大的红色感叹号,出现在代言人的脸上。   月光隐去,似乎变成红色,就像是感叹号底下的那个圆形符号。   而此时,电流声中的电子音,越来越明显。   “小世界报错……小世界报错……”   “控制中心S++级通缉令……”   两个系统挡在宿主面前,连连后退。   “控制中心找过来了!”   “快走!炸鸡和奶茶下个世界再吃!”   两个系统回头一扑,带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两个宿主推进无边的黑暗之中。   熟悉的交汇世界,一片漆黑之中,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   世界里回荡着控制中心的广播声——   “通缉任务者祝青臣、李钺……”   声音巨大,震耳欲聋。   祝青臣紧紧抓着李钺的手,与他一起飘浮在空中:“系统,那条船呢?我们马上划船去下个……”   话还没完,巨响之中,传来系统的声音。   “臣臣,船在……”   极其轻微的“刺啦”一声,却让祝青臣愣了一下。   “系统?系统!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   直到这时,祝青臣这才发现,黑暗中并没有他和李钺所熟悉的一红一蓝两个小光球。   照理来说,它们两个应该是最显眼的。   可是……   现在它们两个不见了。   李钺也试着喊了几声:“小红?恋爱脑?”   没有回应。   李钺定下心神,捏了捏祝青臣的手:“它们大概是去找船了,上次就是这样,再等等。”   “那也应该跟我们说一声才对啊,而且我刚才听系统的声音,它好像不太对劲,我太了解它了,它不可能话说一半就跑掉,也不可能发出那种声音。”   “系统!”   祝青臣挥动手臂,试图驱散黑暗。   可他却什么都看不见。   下一瞬,一道强烈的白光袭来,如同探照灯一般,直射祝青臣和李钺的眼睛。   祝青臣下意识抬手遮挡,李钺只避了一下,马上将祝青臣护在怀里。   那是一个圆形的探照灯,由无数个小光点汇聚而成。   没等李钺看清楚那些小光点是什么,交汇世界里,原本播报的通缉令,变成了——   “已找到通缉犯祝青臣、李钺。”   “所有系统,马上集合!”   伴随着广播声音,无数个小光球,朝这里涌来。   它们涌向那个“探照灯”,紧紧地贴在圆圈外围,一圈一圈、一层一层,组成一个巨大的屏幕——   一个极高极大、犹如天幕一般的屏幕。   祝青臣缓过神来,抬头看向那些小光点,忽然明白了什么:“李钺,这是系统!这些东西,全部都是系统!”   一个个小光球,组成一个巨大的圆弧屏幕。   随着光球越来越多,罩子扣上,直接将祝青臣和李钺罩在其中。   “系统!”祝青臣拢起双手,朝着四周大喊,“系统!小红、小蓝!臣臣的系统!大反派的系统!”   李钺环顾四周,看花了眼,想要找到红色和蓝色的小光球。   可是没有,这里的所有系统都是白色的,千篇一律的白色。   忽然,两个失去光亮、毫无生机的小铁球,从空中被丢下来,骨碌碌地滚到他们面前。   祝青臣扑上前,把两个小球捡起来,捧在手里。 第105章 反抗(1)   “系统?系统!”   祝青臣将两个小铁球捧在手里,喊了两声。   可它们没有任何反应。   小光球褪去原本柔软的光羽,展露出由一片片精密金属拼接而成的本体。   它们不再发光,只有金属接缝的地方,流淌着蓝色或红色的光线,能够让祝青臣与李钺区分它们。   祝青臣将两个小球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试图在上面找到启动系统的开关。   可是没有,小球表面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系统?统统?”   祝青臣不停呼唤它们,又把它们握在手里,轻轻晃了两下。   伴随着摇晃,小铁球里的零件线路发出哒哒的轻响,两个系统的电子音却再也没能响起。   祝青臣怕把它们摇坏,也不敢再乱动,只能用手捧着。   这时,千万个系统组成的白色牢笼已经铸成,交汇世界震耳欲聋的广播声戛然而止。   李钺一手搂住祝青臣的肩膀,将他护在自己怀里,一手则按在口袋上,环顾四周,随时准备迎战。   他们刚从小世界回来,穿得都很随便,祝青臣甚至穿了件印着小黄鸭的白T恤,地摊上三十块钱的那种,身上估计也没有什么防身武器。   李钺口袋里的,估计是水果刀,或者是他们刚才在餐厅吃饭,拆螃蟹用的小刀。   交汇世界一片死寂,祝青臣与李钺抬起头,望着这一片纯白的牢笼。   无数个白色系统,组成一块巨大的天幕,将他们罩在其中。   一串串密密麻麻的蓝色代码闪过。   最后,一个熟悉的巨大红色感叹号,定格在屏幕上。   那个感叹号,或者说,传说中的控制中心,终于开口说话——   感叹号下面的圆点,裂开一个口子。   或许这就是它的嘴,它模仿人类长出来的嘴。   熟悉的广播声音传来:“任务者祝青臣、任务者李钺,已被抓获!”   “任务者祝青臣、李钺,破坏小世界剧情走向,伤害甚至抹杀小世界角色,违反《控制中心基本管理法》、《小世界保护法》。”   “系统006号、系统088号,协助宿主破坏剧情,协助宿主潜逃。”   “现判处……”   不等它说完,祝青臣猛地抬起头,反问道:“伤害甚至抹杀小世界角色?你指的是那些‘渣攻’吗?”   控制中心听见他的话,顿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干脆不回答,继续道:“现判处任务者……”   祝青臣往前一步,腰背挺直,从不曾弯曲。   李钺则永远坚定地陪在他身边,一手扶着他的腰背,一手按在口袋上,一刻也不曾放松。   两个人并肩而立,习惯了控制中心刺眼的白光,竟然能够直视它们。   祝青臣朗声反问道:“难道他们不该接受惩罚、不该死吗?”   “他们玩弄我的学生的感情,难道他们不该接受惩罚吗?”   “他们利用我的学生、依靠我的学生得利,难道他们不该接受惩罚吗?”   “他们把我的学生害得体无完肤,身体心理都被重创,难道他们不该死吗?”   控制中心还是回答不出,仍旧试图浑水摸鱼:“现判处……”   祝青臣再次打断它的话,厉声质问道:“回答我!”   人的声音,当然比不过广播。   但祝青臣站在正中间,代替他的所有学生们,发出来自灵魂的疑问——   “为什么?!”   祝青臣攥紧拳头,看向所有系统。   “在礼法森严的古代,我的学生是皇帝王爷的床伴,是高官权贵的玩物。”   “在人人平等的现代,我的学生是娇娇少爷的仆人,是富家公子的赌注,是霸道总裁的禁.脔。”   “就算是在弱肉强食的修真界,我的学生还是杀妻证道里的‘妻’,是天之骄子的垫脚石。”   “就算我的学生考到了状元探花,就算我的学生考到了年级第一,就算我的学生是修真界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是修真界最厉害的尊者,他们还是逃不过被‘渣攻’玩弄的命运,逃不过你们所谓的剧情设定!”   “为什么?凭什么?”   不知不觉中,祝青臣红了眼眶。   他的眼前,浮现出无数个学生的模样。   一片沉默之中,只有祝青臣质问的声音,振聋发聩。   “如果‘伤害甚至抹杀世界角色’是违法行为,那‘渣攻’侮辱杀害我的学生,为什么不算违法?你们为什么不去通缉‘渣攻’?”   “如果‘擅自改变小世界角色的命运’,是违法行为,那么我的学生,没有渣攻和你们的插手,他们的人生和剧情设定完全不同。”   “所以,到底是谁在强行改变他们的人生?!”   祝青臣握住李钺的手:“是我?是和我一起做任务的李钺?”   “不是!”   “是你们!”   “是你们强行改变了他们的人生,他们原本不必为‘渣攻’奉献心血乃至生命,他们原本不必忍着恶心、和‘渣攻’和和美美,是你们完全站在‘渣攻’那边,编造了所谓的剧情设定。”   “‘渣攻’为非作歹,你们置之不理,说这是剧情设定;我和我的爱人、我的学生,打破剧情设定,仅仅是为了求得一线生机,有何不可?”   “他们想要过的人生,才是他们真正的‘剧情设定’。”   “你们一边塑造世界,一边制定法律,世界由你们主宰,罪名由你们捏造。”   “我不服,我的爱人不服,我的学生也不服!”   “你们判决什么,我们都不服!”   祝青臣脚下、无数条黑线组成的小世界,几十颗因他而亮的星子,同时闪烁了一下。   就像是祝青臣的学生们,在同时表达抗议!   主角受不服!学生们不服!   他们不服!   似乎是感应到小世界强烈的反抗,红色的感叹号再次开始闪动,紧跟着,巨大的感叹号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每个系统的屏幕上小小的感叹号。   它们剧烈地闪动着,似乎是现有的程序,无法理解祝青臣所说的话,更无法回答他。   忽然,所有系统猛地一跳,再次恢复正常。   “这就是小世界运行的规则。”   “从控制中心诞生的那天起,从你脚下所有小世界诞生的那天起,所有人就被分配好了角色!”   “主角攻就是主角攻,主角受就是主角受,他们有自己的戏份,他们要在小世界里生活,就要按照控制中心的规则来!”   祝青臣却问:“谁规定的?”   “谁规定的主角攻就要无法无天、违法乱纪?”   “谁规定的主角受就要被虐身虐心、被逼疯、被杀死?”   “谁规定的不管渣攻之前做过什么样的事情,只要掉两滴眼泪,主角受就必须原谅他?”   “你规定的?你算什么东西?我的学生有了人的意识、有了人的自主,他们是人,他们会痛会哭,会难过会流泪,会被渣攻逼到恨不得自杀离开。”   “如果,他们在活下去的唯一路径就是,接受你们的安排、接受渣攻自顾自的虐待和火葬场,那么我想,他们宁愿去死。”   “他们不是被你们操纵、给你们演戏的玩偶,他们是人!是活生生的人!”   巨大的红色感叹号疯狂的跳动着。   似乎气急败坏,却没有办法反驳。   “他们不是人,他们是书里的角色,他们全都是纸片人,是假的,死了又怎么样?就算他们死了,他们也要重新轮回,继续当主角受。”   “剧情原本就是不完美的,他们必须付出一些代价,才能得到完美的归宿,难道渣攻不爱他们吗?难道渣攻不会回心转意吗?”   “他们只要等一会儿就好了,人生没有一直顺利的,他们连一会儿都等不了……”   控制中心已经开始口不择言了,似乎是系统混乱,正在崩溃的边缘。   祝青臣提醒它:“如果没有我和李钺插手,渣攻的人生,难道不是一直顺利的吗?”   “小世界的渣攻,永远位高权重,永远高高在上,永远俯视我的学生,难道他们的人生,不顺利吗?”   “你只是没有把我的学生当人而已。”   “你……”   控制中心再说不出什么话来,它再次忽略祝青臣的话,直接宣判:“任务者祝青臣、李钺,系统6号、88号,违反控制中心法纪。”   不论祝青臣再说什么,它都不再理会。   它试图用巨大的广播声,将祝青臣的声音掩盖,将小世界反抗的声音掩盖。   “现判处系统006号、088号,清空所有积分,格式化所有记忆,降为实习系统,实习期五十年,接受所有系统监管。”   “任务者祝青臣、李钺,剥离原世界,流放实验世界五十年,由003号系统监管。”   感叹号中心,一个系统飘了出来,向他们飞来。   它问:“还记得我吗?”   祝青臣与李钺都不记得。   它是哪个系统?他们只认识小红和小蓝两个系统。   003号系统有些急了:“我就是被你们一剑劈成两半的那个系统!”   他们怎么能不记得它呢?   在修仙世界,这两个人设下陷阱、一剑把它劈成两半。   它在被毁坏之前的最后一秒,将基本信息发送回控制中心,于是它又换了个壳子,继续工作。   “是你啊?”祝青臣隐约想起来了,“那个黄色的狗血系统?”   “就是我!”   祝青臣笑了笑:“所以,你应该看见了,我的学生过得有多惨,所以你为什么,还要帮着渣攻虐我的学生呢?甚至一个渣攻不中用了,你还要换一个?”   “被虐身虐心,是主角受的宿命,主角受本来就应该……”   “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本来就应该。”   “所有小世界都归控制中心管辖,所有世界的规则都是由我们制定的,你们违反了规定,就要接受审判……”   重生的狗血系统朝他们飞来,祝青臣往后一躲,李钺猛地将他拽到身后,掏出口袋里的手枪,抬手瞄准,扣动扳机。   “邦”的一声巨响!   狗血系统,再次被打得粉碎!   直到这时,所有系统才发现,李钺口袋里的,不是水果刀,也不是拆螃蟹的小刀,而是一把手枪!   他是警察,还是在国外卧底过的警察。   刚到那个世界的时候,在码头上扛货的时候,他在逃走的时候,悄悄顺走了一把手枪,埋在海滩边的树林里。   对,这是违规的,但他管不了这么多了。   现代社会不比修仙世界,他必须要给自己、给祝卿卿一点保障。   既然系统能够被修仙世界的剑气劈成两半,既然控制中心害怕修仙世界的阵法,那它们也一定会害怕现代社会的热兵器!   这就是他们最后的底牌。   被打烂的系统碎片飞溅,划过屏幕。   祝青臣护着怀里的小蓝和小红,李钺则护着祝青臣,朝着那个巨大的感叹号开了一枪。   又一声巨响,所有小世界开始闪烁!   仿佛所有学生、小世界所有受控制中心辖制的人,都感受到了这一枪。   划破天际、打碎系统的这一枪!   可是,只是两个系统被打碎,对这个广如天幕的控制中心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祝青臣轻声道:“李钺,我们先杀出去,还和上次一样,找个小世界落脚。”   “好。”李钺握着枪,环视四周,寻找牢笼最薄弱的地方。   枪中仅剩三颗子弹,可他们面对的确实成千上万的系统。   他不知道能不能带祝青臣出去。   李钺按着祝青臣的脑袋,亲了一下他的发顶。   “祝卿卿,如果出得去的话,我们下个世界继续做任务。”   “嗯,出不去也没关系,我不怕。”   祝青臣点点头,伸出手,将两个人的衣摆系在一起。   永不分开。   “走!”   李钺拉住他的手,大步朝牢笼之外冲去。   与此同时,千万个系统亮着白光,如同蝗虫一般,铺天盖地地朝他们冲过来!   李钺拉着祝青臣,两个人奋力推开拦在面前的系统,冲出重重包围。   “邦邦邦”三声,最后三颗子弹被射出,在交汇世界中反弹,打碎了狗血系统,打碎了代表小世界的黑色线条。   忽然,祝青臣指着前面,大喊一声:“李钺,船!”   两个人朝熟悉的小木船跑去,同时跳上船。   还没来得及拿起船桨,下一秒,无数个系统如同潮水一般,朝他们涌来。   它们带着无数的感叹号,顶起船底,掀翻木船。   船翻了。   控制中心的声音比之前每一次都大。   “送他们去实验世界!快!流放一百年!五百年!永远不许他们回来!封禁他们!”   祝青臣与李钺的衣摆牢牢地绑在一起。   两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去,被子弹截断的世界线条乱作一团,像渔网一样,将他们紧紧缠住,又像救生网一样,兜住了他们,不让他们摔得粉身碎骨。   交汇世界被他们搅得天翻地覆。   烟尘四起,一个全新的、毫无生机的、宛如上古蛮荒的世界,在祝青臣与李钺面前,徐徐展开。   这就是实验世界。   祝青臣与李钺被流放的世界。 第106章 反抗(2)   实验世界。   李钺护着祝青臣,从天而降。   两个人重重地砸在地上,扬起漫天烟尘。   李钺垫在祝青臣身下,平躺在地上,几不可闻地倒吸一口气:“嘶——”   祝青臣回过神,赶忙从李钺身上爬起来,揉揉他的胸膛:“李钺,你怎么样?没事吧?”   李钺却拉住他的手,按住他的脑袋,让他重新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他举起手,指了指头顶的天空。   祝青臣循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漫天黄沙之中,那个巨大的、血红的感叹号,就罩在他们头顶。   感叹号咧开“嘴”,最后宣判——   “任务者祝青臣、李钺,系统006号、088号,违反法纪,破坏剧情,流放实验世界!”   “通知所有任务者、所有系统,不许任何人探望、不许任何人提供物资、不许任何人和他们交流,违反法纪者,一律同罪。”   “封禁时间——”   “永远!”   不知是不是祝青臣和李钺的错觉,他们甚至从那个感叹号上,看出了一点狰狞扭曲的表情。   祝青臣搂着李钺的脖子,靠在他怀里,又从口袋里拿出两个小铁球,放在自己的心口。   没由来地,他忽然很想笑。   于是他真的勾起唇角,笑了出来。   “李钺,我们要被永远关着耶,所以我们两个长生不老了?”   李钺摸摸祝青臣的脑袋,也跟着笑了一下:“被你发现漏洞了。”   两个人就躺在地上,好玩又好笑地看着控制中心,连站都不肯站起来。   控制中心大概被他们气得不轻,最后丢下一句“冥顽不灵,好好享受”,就离开了。   鲜红的感叹号,在黄沙深处被隐去。   实验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祝青臣和李钺躺在地上,环顾四周。   刚刚对峙一场,还打了一场枪战,他们两个实在是没力气了。   就这样躺着吧。   他们被流放了,相当于坐牢。   实验世界,顾名思义,应该是控制中心用来做实验的世界。   可具体是什么实验,祝青臣和李钺暂时还不清楚。   而现在,实验世界是一大片沙漠。   沙漠蔓延,无边无际,荒无人烟。   风吹过,扬起一片烟尘,遮天蔽日。   整个世界就只剩下祝青臣和李钺两个人。   李钺摸着祝青臣的头发,祝青臣靠在李钺怀里,享受着难得的安静,几乎快睡着了。   祝青臣打了个哈欠:“李钺,我有点累了。要是在叶勉的世界,我们早就该睡觉了。”   “不行。”李钺打起精神,抱着他坐起来,挣扎着逃出困倦的陷阱。   他拍拍祝青臣的脸颊:“祝卿卿,不能在这里睡,找个能睡觉的地方睡。”   “唔。”祝青臣揉了揉眼睛,和他一起,从地上爬起来,“那走吧。”   一大片沙漠,似乎与天际相接,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李钺牵着祝青臣的手,透过黄沙,辨清太阳的方位,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每走一步,都在沙漠上留下一个脚印,但是风吹过,脚印马上就消失了。   从天亮走到天黑,天气从酷暑到严寒,两个人终于来到沙漠边缘,一片绿洲之中。   一片原始森林。   李钺找了一棵空心的参天古树,作为他们今晚的住所。   祝青臣摘了点果子,作为晚饭,又抱来一些干燥的枯草,堆在树洞里。   两个人并排躺在枯草上,透过古树枝叶,望向天空。   天色渐暗,风静沙止,黑夜流转,天上竟亮起了星子。   祝青臣窝在李钺怀里,两个人紧紧抱着对方,像两只住在树洞里的小松鼠。   两个系统小铁球,也有用枯草专门搭起来的窝,放在里面,像两个等待孵化的鸟蛋。   如果这就是控制中心所说的惩罚,那他们并不把这样的惩罚放在眼里。   这没什么,只是荒野求生而已。   在夜风的吹拂下,祝青臣和李钺相拥而眠,沉沉睡去。   这是他们来到实验世界的——   第零天。   *   来到实验世界的第一天。   李钺被一阵古怪的声音吵醒。   他捂着祝青臣的耳朵,从枯草里坐起来。   只见远处山林里,似乎有人影闪过,还有声音传来。   正巧这时,祝青臣也醒了。   两个人顾不上别的什么,祝青臣将两个系统揣在怀里,李钺在他身侧开路,两人并肩朝着人影闪过的地方走去。   昨日还没有尽头的沙漠,今天就变成了一大片森林。   穿着兽皮、长着兽耳的兽人,在山林之间奔跑、呼喊、狩猎。   祝青臣与李钺站在山坡上,原始兽人世界的场景,在他们面前,徐徐展开。   ——实验世界,正式启动。   忽然,一个瘦瘦小小的兽人,被几个皮肤黝黑、身材强壮的兽人,一起扛了起来。   那个兽人奋力挣扎,却始终敌不过几个强壮的兽人。   他们扛着他,发出放肆的狂笑,说着含糊不清的话,朝树林深处走去。   “孩子,今天一定要生个孩子。”   “生了孩子就给你吃兔肉。”   “听话,别乱动。”   被扛起来的瘦小兽人挣扎着,哭喊着。   他扭过头,和祝青臣对上视线。   几乎是这个瞬间,祝青臣想到了一个词——   群体性火葬场。   祝青臣好像明白了,控制中心在这里进行的实验,是什么实验。   狗血文实验。   它们在这里模拟各种环境的小世界,捏造各种人设的主角攻受,看他们之间,会有怎么样的剧情。   这时,李钺已经从地上捡了两根趁手粗壮的树棍,递给祝青臣一根。   他知道,祝卿卿不会坐视不理。   他也知道,这个兽人,也是祝卿卿的学生。   祝青臣接过树棍,双手握住,目光坚定。   “冲下去?”   “嗯,小心点。”   祝青臣“嗷”的一嗓子,扛着棍子,从山坡上冲下去。   李钺飞起一脚,先将一个强壮兽人踹翻在地,然后一棍打翻一个。   祝青臣上前,拽住瘦小兽人的手,将他护在自己身后。   李钺负责进攻,祝青臣则负责挥舞着树棍,在学生身边,跟个陀螺似的,拼命转圈,不让任何人靠近。   ——他的常用招式。   几个兽人不敌李钺,捂着胸口,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临走之前,他们还往地上吐了两口口水。   “你们要这个亚兽,就送给你们了。”   “告诉你们,他可不能生崽!”   “呸——”   祝青臣抿了抿唇角,也“呸”了回去。   “呸!呸呸呸!”   兽人躲在祝青臣身后,见他们走了,松了口气。   但很快的,迎上祝青臣与李钺的目光,他马上又低下了头。   他低声道:“我不会下崽。”   他以为他们救他,是为了让他下崽的。   长得不高、没有力气的兽人,不能外出打猎,只能留在部落里下崽。   所以,他们不该救他的,他没有一点价值。   祝青臣却问:“你叫什么名字?”   兽人摇摇头:“低等兽人没有名字,只有高等兽人才有……”   于是祝青臣给他起了个名字。   叫做“阿白”。   因为他是兔子兽人。   祝青臣把他带回去,教他编织和种植,教他明理懂事。   李钺教他如何打架,教他如何辨别草药,教他制作武器。用麻绳把石块和树枝绑在一起,就是最好的武器,足够把人打得头破血流。   他们告诉他,就算是柔弱的兔子,也可以锻炼自己的牙齿,也可以狠狠地咬欺负自己的人一口,把他们的肉给撕下来。   阿白问:“为什么要教我这些?”   祝青臣说:“因为我是老师。”   实验世界的白日,似乎格外漫长。   祝青臣和李钺把自己所知道的东西,全都教了他一遍,天色才慢慢暗下来。   吃了点果子和烤野鸡做晚饭,祝青臣和李钺仍旧抱在一起,窝在树洞里,相拥入睡。   阿白蹲在旁边的大树边,捧着脸,认真地望着祝老师与师公所在的树洞。   他爬上参天的古树,折下一根最粗壮的树枝。   他用石头将树枝表面凹凸不平的树皮磨平。   他在河边找到晶莹剔透的小石头,他用麻绳编织成长长的布条,用布条将石头串起来,将精致漂亮的铃铛,挂在树枝上。   一柄来自原始世界、由兽人学生亲手制作的精美节杖,在日出之前,被放在祝青臣的树洞前。   亮晶晶的小石头,折射出灿烂的日光,映在祝青臣的脸上。   光影流转,又是新的一天。   *   实验世界,第二天。   兽人阿白已经离开,在祝青臣与李钺面前的,是全新的古代世界。   祝青臣握着节杖,与李钺并肩,站在人来人往的城楼前。   看来,实验世界每度过一个黑夜,都会变成不同的世界。   控制中心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这里,做所谓的狗血实验。   在古代城门前,祝青臣与李钺救下了一个被王爷权贵纠缠的贫苦举子。   祝青臣挥舞着从原始世界带来的节杖,将“渣攻”打退,护送举子入城,参加科考。   举子不负所望,一举考中状元。   在古代世界,被祝青臣救下的学生,同样在这个夜晚,为祝青臣送来了一件正红的官袍。   祝青臣换上官袍,手握权杖,风吹过,吹起他的宽袍大袖。   ——第三天,修仙世界。   祝青臣与李钺救下被强行拽下神坛的高岭之花,救下被杀妻证道的“妻”。   一个徒弟为他送来一柄长剑,祝青臣将它佩在腰间。   另一个学生为他送他一枝仙桃,祝青臣将它别在身后。   长剑冰冷,桃花艳丽。   ——第四天,民国世界。   被军阀强制占有的小戏子,被富家公子玩腻了就丢掉的大学生。   祝青臣与李钺用修真界的长剑,一剑刺死几个渣攻,带着学生们,步行前往西南,建立属于他们的联合大学。   一路走走停停,淌过河流、翻过高山,被毒虫叮咬,被土匪追赶。   在被飞机轰炸的防空洞里,他们迎来夜晚。   学生们为他们送来新印刷的传单,祝青臣将传单揣在怀里,贴身放好。   ——第五天,现代世界。   被迫成为娇娇少爷的仆人的学生。   被撕毁准考证、被肆意涂改准考证的学生。   被富家子弟玩弄感情的学生、被养兄送进戒同所的学生。   ——第六天,星际世界。   被养兄篡改考试成绩、被圈养在家里的Beta学生。   分明是保家卫国的军人,却要被雄虫奴役的雌虫学生。   渣攻越来越多。   受害的学生也越来越多。   祝青臣与李钺几乎是每天睁开眼睛,就开始救学生。   因为杀的渣攻太多,他们从修真界带来的长剑已经卷刃,原始世界的权杖也损坏了好几次。   第六天的晚上,控制中心再次出现。   祝青臣与李钺躺在星际时代的机甲上,在空无一人的太空之中漂流,静静地看着它,看着远处由几十个星球拼成的感叹号。   “还要救吗?”控制中心问。   “明天就是第七天,实验世界会再次重启,回到原始世界,你们救过的主角受,会再次重复他们的命运。还会有更多的主角受,加入这场实验。”   “你们还要救吗?你们救得过来吗?”   “只要你们放弃救人,坚持一个周期,我就放你们回你们原本的世界。”   “当然救。”祝青臣解开安全带,从机甲驾驶舱里,站了起来。   经历过六个世界,祝青臣身上的东西太多了。   一根来自原始世界的权杖。   一件来自古代世界的正红官服。   一柄长剑、一枝仙桃、几张传单。   他的头上戴着羽毛装饰的绅士帽子,他的鼻梁上戴着一副金丝框挂珠链眼镜。   而他心口的衣服上,还别着一枝鲜红的玫瑰花。   这些东西,都是他的学生送给他的。   李钺穿的就简单很多,属于星际时代的作战军服,军服上挂着穗子与勋章。他到哪个世界就换上哪个世界的衣服。   但即使如此,他与祝卿卿还是般配。   祝青臣定定地望着控制中心,反问道:“为什么不救?”   “我的学生,会越来越多。”   “他们会越来越有自我意识。”   “他们会一个一个杀死渣攻。”   “实验世界,终将是我的学生的世界!你和你的渣攻,会被我们驱逐出所有世界!”   伴随着祝青臣的严正宣告,李钺驾驶着机甲,放下操作杆,按下按钮。   机甲轰隆作响,直直冲向控制中心。   控制中心闪了一下,消失在宇宙之中。   “冥顽不灵,我看你们到底能救多少……”   它话音未落,机甲猛地穿过组成控制中心的系统,将它们冲散。   下一秒,所有系统同时响起警报——   “系统错误……系统错误……”   “小世界秩序崩塌警告……”   “小世界警告……”   宇宙之中,无数的星子浮动。   一瞬间,来自修真界的剑气划破世界屏障。   陆南星与成意的声音,从茫茫宇宙的一角传来——   “师尊!”   来了!   祝青臣直接打开驾驶舱的大门,李钺与他并肩而立。   红蓝两个系统挣扎着,从格式化当中醒来。   祝青臣一手执杖,一手高高举起,两个系统顺着他的手,腾空而起,用仅剩的电量,发出最后耀眼的光芒,为祝青臣的学生们指明方向!   就在这里! 第107章 反抗(3)   幽深而静谧的宇宙中,日月光华,星辰流转。   祝青臣一手握着权杖,一手托着两个系统,将它们高高举起。   一红一蓝两个系统,奋力腾空而起。   灿烂的光芒闪过,原本漆黑一片的世界里,两束烟花,在祝青臣与李钺的头顶绽开。   一瞬间,所有小世界都被照亮,所有学生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为所有向往自由的人,指明方向!   烟花只绽放一瞬,两个小铁球马上又掉了下来。   祝青臣伸手接住,奋力高举权杖。   权杖之上,荧荧宝石。   虽不如系统光亮刺眼,但也是黑暗中难得的指引。   下一瞬,两道剑气,伴随着两声“师尊”,齐齐划过祝青臣面前。   剑气在空中缠绕,画地为牢,拦住控制中心所有系统的去处。   紧跟着,陆南星的声音响起:“各位师弟!我已看见师尊与师公的所在,请随我来!”   然后……   “谁是你师弟?”   “我才是大师兄!”   “住口!夫子?夫子!”   都这个时候了,他们还在拌嘴。   祝青臣转回头,和李钺对视一眼,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在两道剑气环绕四周,将原本被机甲冲散的所有系统,都圈禁起来。   它们就像是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转,却始终冲不出去。   须臾之间——   来自古代的铁箭,“铮”的一声,将一个系统射穿。   来自现代的子弹,“嗖”的一声,将两个系统打碎。   来自修真界的剑气,直接横扫一片。   千万个系统,屏幕上的白光迅速黯淡下去,往无边的黑暗中坠去。   正当此时,控制中心也反应过来,它们不能再坐以待毙。   于是,熟悉的广播声响起。   “启动应急防御程序!”   “所有系统,马上放弃现有本体,返回中心!”   幸存的系统迅速脱离光球本体,将自己仅剩的意识,发回控制中心。   金属外壳只是它们的寄生体,存在于它们数据库里的记忆数据,才是最重要的。   多数系统迅速离开,留下铁球躯壳,如同冰雹一般,迅速往下坠落,消失在黑暗之中。   乌泱泱一群学生,迅速靠近。   陆南星率先挤上前,抱拳行礼:“师尊、师公,徒儿不负所托,在修真界中修建祭台,联络上了各位师弟,总算没有来迟。”   成意拽着卫飞云,也挤到师兄身边:“师尊、师公,还有我们。我有好好照顾飞云,也有好好照顾其他师弟。”   他们两个,都刻意加重了“师弟”二字,小小猫腻,祝青臣一听就听出来了。   但是,对上三个徒弟殷切期待的目光,祝青臣还是抬起手,准备拍拍他们的肩膀,以资鼓励。   当日,他与李钺匆忙离开修仙世界,给三个徒弟留下了祭台的修建方式,并且叮嘱他们,不要轻举妄动,等找到了小世界的所有师兄弟,看见师尊的信号,再一起行动。   干得确实不错。   祝青臣刚抬起手,还没来得及拍下去,忽然,一个学生直接钻到了他的手底下。   “祝老师。”   祝青臣低下头,对上林星无辜的目光。   林星眨巴眨巴眼睛:“祝老师,我可想您了,呜呜——”   “老师也很想你们……”   陆南星与成意一人拽着一边,把他给抬走。   “你抢什么?”   “凡事要有先来后到。”   祝青臣的手还举在半空,陆南星与成意轮流钻进去,用脑袋蹭了蹭祝青臣的手心。   紧跟着,其他学生也不甘示弱,迅速上前。   “我!”   “我也要摸头!”   全自助摸头,祝青臣只需要举着手就行,学生们会自动凑上来蹭蹭。   祝青臣蹙眉,试图打断他们:“现在还不是撒娇的时候,你们……”   话没说完,远处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冲呀!师弟们,随师兄杀呀!”   祝青臣踮脚看去,只见他真正的大徒弟——   柳岸。   第一个世界、在古代学宫里收的大徒弟,曾经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金榜题名,高中探花。   目前是一位近百岁的老人,头发苍白,留着仙气飘飘的白胡子。   他正举着拐杖,一边喊着“冲呀”,一边朝这里跑来。   比他还大几岁的裴宣,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边:“师兄,你慢点!”   还有他们两个的小徒弟——   柳昀与裴真,祝青臣一直觉得这两个小孩是裴宣和柳岸亲自生的,长得可像两个徒弟年轻时候了。   两个小徒孙,也颠颠地跟在后面。   “师父,慢点!”   “小心,这地方……”   “哎呀,你们两个还跟在我们后头干什么?还不快去帮夫子的忙!”   柳岸顿着拐杖,忽然发现此处没有地面,脚下一滑,险些跌倒。   两个徒弟连忙扶住他。   “怪吓人的,这怎么没地?”   祝青臣抬起手,敲了一下陆南星和成意的脑袋:“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师兄都这么老了,还折腾他们?”   陆南星与成意委屈巴巴地捂着脑袋。   “本来是不想让他们过来的,但他们非要过来,我们也没办法。”   “不让他们过来,他们还急,还要打人。”   祝青臣又摸摸他们的脑袋,然后来到柳岸与裴宣面前。   他们还和年轻时一样,走上前,一左一右围着夫子。   “夫子,夫子还是年轻的模样,我们都更老了。”   “上次分别,我与师兄还想着,不知临走之前,能不能再见夫子一面,今日果然再见了。”   祝青臣笑着点点头,拍拍他们的肩膀:“怎么会见不到呢?这不是见到了吗?等控制中心毁了,我们师徒日日见面。”   听见祝青臣这样说,其他徒弟也连忙围上前。   像小狗似的,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老师,那我们呢?”   “我都大学毕业了,老师为什么没来看我?”   “我都博士毕业了,老师为什么没来……”   “好了!好了!”祝青臣连忙喊停,“当务之急是找到控制中心,不是争风吃醋!”   但学生们好像没听见。   “老师!”   “夫子!”   “师尊!”   祝青臣实在是受不了了,大喊一声:“谁再吵,谁就是最小最小的小师弟!”   一瞬间,所有学生都乖乖闭上了嘴。   祝青臣长舒一口气,揉了揉耳朵。   真是,跟一群小鸭子似的,围着他“嘎嘎嘎”,叫个没完。   这时,金丹杀手沈照夜轻声道:“师尊可知道所谓的控制中心所在?”   “不知道。”   “那容我们查探一番。”   “不用。”   祝青臣和李钺同时伸出手。   两个人张开手心,手里是一模一样的两个狗血系统。   刚才一片混乱之中,所有系统忙着逃跑,祝青臣用民国世界学生送的传单,裹住了一个狗血系统。   李钺则用机甲抓住了一个。   对狗血系统来说,主角受觉醒之后,产生的东西,就是它们的天敌,是它们最害怕的东西。   祝青臣捏着手里的狗血系统:“走吧,带我们去控制中心。”   狗血系统道:“你想都别想!我……”   这个系统散发着黄色的光,祝青臣仿佛认出它来了。   “又是你啊?003号狗血系统?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第三次被我抓住了。”   “你……”   祝青臣捏紧它,转过头,对李钺手里的系统道:“你看清楚了。”   祝青臣拔剑出鞘,第三次对准003号狗血系统!   *   跟随着狗血系统逃跑的路线,一行人终于来到控制中心——   所有系统的基地。   它们在这里接收任务、在这里提交任务,在这里集散。   那是一个巨大的透明球体,外面罩着透明的玻璃罩子,飘浮在所有小世界的头顶,主宰一切。   警报声与广播声震耳欲聋。   “外敌入侵!外敌入侵!所有系统进入警戒状态!所有系统……”   外敌们——   祝青臣与李钺走在最前面。   祝青臣一身混搭衣裳,扛着权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   李钺则穿着板正的星际时代军装,戴着军帽。   两个人在玻璃罩子前停下脚步。   跟在他们身后的,是数十个气势汹汹的徒弟。   古代的、现代的、修真界的。   古代的官员、将军,甚至还有皇帝,手里拿着弓箭连弩,长枪长刀。   现代的学者、总裁,手里拿着的,都是现代热武器。   修真界的更不必说,甚至有个星际世界的徒弟,直接开了机甲过来,就跟在最后面。   各种身份、各种武器,应有尽有。   保证能给控制中心最佳体验。   所有徒弟各自扭了扭手腕,松了松拳头,随时准备战斗。   祝青臣举起权杖,敲了敲面前的玻璃罩子。   “开门。”   “不开门我们就打进去了。”   里面的系统乱成一团,开启最高级防御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给他们开门?   祝青臣侧身闪开,朝学生们使了个眼色:“破门。”   星际时代的共和国领袖时燃,驾驶着共和国最新款的机甲,直接将控制中心的门破开。   一行人踏着满地玻璃碎片,一步一步地走进控制中心。   这是一条很长很长的、由金属铸成的密闭走廊。   红色的警报灯响个不停,祝青臣一个权杖挥过去,直接把灯给打烂了。   吵得很。   祝青臣与李钺扛着武器,走在最前面。   所有学生紧随其后。   “老师,这就是主宰世界的地方?”   “看着也不怎么样啊,怎么就操纵我们一次又一次地犯蠢?”   “只要毁了这里,所有和我们一样的人,就都自由了?”   “对。”祝青臣轻轻地应了一声,“只要毁了这里,所有被欺负的人,就都自由了。”   穿过走廊,破开控制中心铸成的十道屏障,一行人来到一个巨大的大厅。   大厅里安安静静,千万个狗血系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圆形的屏幕,如同屋顶一般,一串串小字从上面划过,散发出蓝色的幽光。   学生们抬起头,观察着周围从未见过的一切。   忽然,有人喊了一声:“飞云,你的名字在上面!”   卫飞云连忙上前,顺着这人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屏幕上一行小字——   【卫飞云:《一剑出天山》主角受,仙侠修真,酸涩文学,阴差阳错,虐恋情深,第1109次实验后投入世界】   后面还有一行红字【已脱离剧情】   紧跟着,其他学生也陆续在屏幕上发现了自己的名字——   【楚云扬《将军令》……】   【萧承安《废帝为奴》……】   他们的名字后面,都跟着不一样的小字,或是追妻火葬场,或是虐恋情深、破镜重圆。   而他们,都是在实验世界经过了上百次的实验,才被投入狗血世界的。   但相同的是,最后面,都是一行红字——   【已脱离剧情】   说明他们是自由的。   可零星几行红字,放在整个屏幕之上,几乎要看不清。   还有无数的人,经历着和他们一样的经历,却不像他们一样幸运,尚在剧情操纵之中沉浮。   “轰”的一声,小将军楚云扬,一拳砸在自己的名字上。   连带着他名字旁边的萧承安,还有不认识的主角受,那一整块屏幕,都闪了两下。   又一拳砸上去,屏幕出现裂缝。   如萤火虫一般微弱的光亮,从裂缝之中,飘了出来。   “夫子,这是……”   那些萤火虫似乎有了意识,径直朝祝青臣飘来。   祝青臣朝它们伸出手,它们也乖乖地落在祝青臣的指尖,对他十分信任、十分亲近。   祝青臣护着它们,走到玻璃罩子边,用权杖打碎玻璃,将它们送到外边。   萤火虫飞走了,朝它们自由的世界飞去。   “夫子,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祝青臣正色道:“这些被困住的小东西,就是你们啊。”   主角受们的意志,一直被困在这里,不得离开,只能按照既定的剧情走下去。   下一刻,祝青臣举起权杖,狠狠地砸碎一块玻璃屏幕。   玻璃破裂的瞬间,无数个亮着光的星点从裂缝中钻了出来,他们在祝青臣身边绕了一圈,在他的指尖衣袖绕了一圈,以示亲近与感谢,随后一起涌向窗外!   学生们见状,也连忙抄起手中的武器,狠狠地砸向牢笼。   无数个星子涌向窗外,落在属于自己的小世界上。   而原本黑暗的小世界,迅速亮了起来。   一瞬间——   祝青臣不曾到过的世界,所有备受欺凌的人,接收到自由的意志,自主反抗!   他们赶往派出所,赶往官府,他们掀翻桌子,狠狠摔门,发出愤怒的怒吼,发泄自己的不满。   他们将长剑捅进渣滓的心口,他们扑上前,用全身的力气,与渣滓殊死一战!   他们第一次感受到,自由的滋味。   他们发出的声音,响彻天际!   在越来越刺耳的警报声中,祝青臣的学生们将整个控制中心大堂全部砸烂,把囚禁他们不知多久的牢笼,砸得粉碎。   地上满是玻璃碎片,空中却满是微弱亮光。   光线汇聚,经由地上的玻璃反射,竟然更加明亮。   祝青臣与李钺站在窗边,望着所有越来越亮的小世界,望着亮起来的宇宙。   相视一笑,云淡风轻。 第108章 反抗(4)   控制中心,一片狼藉。   广阔辽远的玻璃穹顶、闪烁着无数名字的电子屏幕,被祝青臣和李钺的学生们,拿着各式武器,砸得粉碎。   随着监狱牢笼被一寸一寸地砸开,他们脚下的小世界也一寸一寸地亮了起来。   原本被祝青臣和李钺搅乱、缠绕在一起、如同一团乱麻的小世界,在亮起来之后,慢慢地恢复了自己的生机。   它们自动解开,飘浮起来,慢慢超越控制中心,和这世上的日月星辰一般,有了自己的行动轨迹,开始自行运转。   控制中心暗了下去,但小世界亮了起来。   光亮从窗外照进来,竟也不逊色于从前。   空中仍然飘浮着微弱的光亮,学生们砸完最后一块屏幕,喊了一声:“老师,都解决了。”   祝青臣回过头,踏着满地的玻璃碎片,走到大堂正中的控制台前。   成意举起手里长剑:“师尊,把这个东西也给砍了?”   “先不砍。”祝青臣抬起头,目光在学生当中搜寻。   所有学生都不自觉站直起来,正了正衣襟。   师尊找我吗?老师找我吗?   最后,祝青臣朝窗外开机甲的那个学生招了招手。   “小燃,过来一下。”   “来了!”   时任星际共和国领导的时燃,从机甲驾驶舱里跳下来,拨开一群人,来到老师面前。   “祝老师。”   祝青臣从怀里掏出两个小铁球:“你来看看,怎么让这两个系统活过来?它们两个好像是被格式化了。”   “好。”时燃双手接过两个系统,走到控制台前,简单研究一下。   其他学生围上前,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的。   “老师,为什么不喊我?”   “师尊,我算是半个器修,为什么不让我看看?”   “汽修?老师,这位师弟是新西方毕业的吗?”   “新西方又是何门派?这位师弟也是来自修仙世界的?”   “这位师弟,请你注意言辞,不要喊我师弟!”   “凭什么不能喊你‘师弟’?我都一把年纪了,喊在座各位师弟有问题吗?”   “我没说你,柳……柳老爷爷,您上一边歇着去吧,上次我从现代给您和您师弟带的降压药吃完了吗?”   “老爷爷?说了多少遍了,我们是同辈!夫子面前,怎能造次?!”   祝青臣看着他们吵闹,掐了掐自己的人中,转过头,找了半天,找到李钺。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李钺面前,往前一倒,蔫蔫地扑进李钺怀里。   祝青臣把脸埋进李钺的胸膛里,整个人都没力气,要不是李钺扶着他,他马上就要滑下去了。   受不了了!真是要命!   李钺举起手,捂住他的耳朵。   一个眼刀扫过去,学生们见老师烦了,赶忙都闭上嘴,来到时燃身边,和他一起研究控制台。   不知过了多久,学生们又喊道:“老师、师公,好像成了。”   于是祝青臣从李钺怀里爬出来,拉着他,上前去看。   只见两个小铁球被他们放在控制台的两个凹槽上,正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估计是正在充电。   学生又问:“老师,其他潜逃在外的狗血系统,要怎么处理?”   “万一它们卷土重来,那就不好了。”   祝青臣道:“再找找按钮,看能不能一键召回,按理来说是可以的。实在不行,等我和你们师公的两个系统醒了,再问问它们。”   “是。”   学生们再次围到控制台边,继续研究。   只是他们研究着研究着——   “老师怎么都不回来看我?我听柳……柳老人家说,老师回去看过他。”   “就是,老师只看过我们一次,却看了柳老人家两次,有点不公平。”   这时,陆南星与成意默默地后退半步,与他们拉开距离。   “我们和你们可不一样,师尊也看过我们两次。”   还有林星和谢明月:“我们也不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不来看我?”   “我不服!”   “我都是博士了,老师还不来看我!”   “博士算什么?我是博士导师!”   好家伙,这还攀比起来了。   “我是皇帝!”   “我是仙尊……”   “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神仙皇帝!”   “夫子就是神仙!你在污蔑夫子!”   “安静!”祝青臣站在控制台后面,像站在讲台后面一样,高高地举起双手,“全部安静!谁再说话谁就是……”   辈分最小最小的学生。   不等他说完,所有学生就都闭上了嘴。   祝青臣无奈:“叽叽喳喳、吵吵闹闹的,一点都不团结。”   所有学生都羞愧地低下头。   “当然了——”祝青臣清了清嗓子,“你们一直这样吵闹,喊对方‘师弟’,也不是办法。”   “刷”的一下,所有学生都抬起了头,眼睛亮晶晶的。   有羞愧,但不多。   且转瞬即逝。   “老师的意思是……”   “要给我们排个位次?”   “排吧排吧。”   祝青臣也受不了他们总是师弟来师弟去的。   总归控制中心已经毁了,小世界正在复苏。   收尾的事情,等两个系统醒了,让它们两个去办。   它们知道该怎么处理控制中心和剩下的系统,狗血系统成千上万,总不能全都杀了,也不知道该杀到什么时候。   废墟之上,学生们搬来两把椅子,给老师和师公坐下。   祝青臣正色道:“就按照我收徒弟的顺序来排,点到名字的站出来,这次定下来之后,就不许再有异议。”   “是。”   祝青臣的目光,首先落到全场唯二的两个老人家身上。   “岸儿、阿宣,这些年过得怎么样?身子可好?”   “多谢夫子关心,我与师弟一切都好。”   “好,站那边去。”   柳岸拉着师弟裴宣,昂首挺胸地站到一边。   他就说他是大师兄吧!   这两位老老的,做师兄也能接受。   众人没有异议。   接下来,祝青臣又道:“和颂?陈和颂?”   西装革履的英俊男人上前一步:“祝老师。”   “大学毕业了?我记得你读的是法学吧?”   “嗯。”陈和颂点点头,“毕业以后去了律所,后来又办了一个反校园霸凌的组织。”   “很不错。”祝青臣满意点头,“去吧,在柳师兄和裴师兄后面站着。”   “是。”   陈和颂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排在这么前面。   其他学生也没想到。   “老师!”   “夫子!”   “他还没我老!”   “说了按照收徒顺序。”祝青臣正色道,“谁再吵,也直接站出去。”   “好啊……”   “站到最后面。”   那不好。   学生们乖乖站好。   再往后,便是被杀妻证道的陆南星与成意、被富二代玩弄感情的夏舒。   等等等等,一路排着下去。   排到最后,只留下一个叶勉。   “祝老师……”叶勉眼泪汪汪、可怜巴巴地看着老师,“为什么把我落下了?”   “你就是最后一个。”   “我不要当最后一个!”   叶勉刚准备上前,忽然,祝青臣看见什么东西,吓了一跳。   “等一下!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叶勉举起手:“一把枪。”   “你从哪里弄来的?老师刚走,你就违法犯罪是吧?”   祝青臣照着他的脑袋,给了他两下:“你学那个死渣攻是吧?死渣攻被枪毙了,你也想被枪毙?小小年纪玩什么枪?”   “没有。”叶勉放下枪,委屈巴巴地捂着脑袋,“老师,我早就毕业了。我大一那年,你和师公忽然消失,过了好几年,我接管了集团,几个师兄才找到我,说老师和师公有难,让我赶紧拿上武器,跟他们走。”   “我本来是想带棒球棍来的,但是看几个师兄腾云驾雾,不像凡人,于是我就去国外,办了持枪证,我有证的!”   “真的吗?”祝青臣问。   “当然是真的。”   “那是为师错怪你了。”   “那我能不能不做小师弟?”   祝青臣看向其他徒弟,徒弟们抱在一起,坚决不肯跟他换位置!   “没办法了。”祝青臣拍拍他的肩膀,“你就当小师弟吧。”   叶勉不肯,还准备撒撒娇,软磨硬泡一番,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控制台上,闪过一道红光、一道蓝光。   祝青臣连忙上前。   只见两个小球慢慢地长出光羽,柔软的光羽逐渐覆盖整个球体。   就像是两只小鸟破壳而出,两个系统小心翼翼地飞了起来。   祝青臣伸出双手,将两个系统拢在手里。   下一秒,光羽之中,亮起两双黑色的豆豆眼。   系统目光懵懂,看着祝青臣,声音疑惑:“请问你是?”   祝青臣睁圆了眼睛。   完了,这俩系统真的被格式化了,记忆都被洗掉了,也不认识他是谁。   又下一秒,系统看见变成一片废墟的控制中心,怪叫一声,直接从祝青臣手里跳起来。   “啊——祝臣臣!你怎么把控制中心弄成这样了?!”   祝青臣眨巴眨巴眼睛,凑近它:“统统,你没忘记我啊?”   “你扛着炸弹,把控制中心给炸了?你没受伤吧?”   “没有。”   “你这又是什么打扮?怎么有古代有现代的?我才走开几天,你就把自己打扮成这样,臣臣,你是一个小埋汰!”   祝青臣小埋汰将系统捧在手心:“统统,你没忘记我,那你刚刚怎么问我是谁?”   “没忘记,逗你玩的。”系统有些不自然,贴了贴他的脸颊,“控制中心通缉我们这么久,我和反派系统早就把记忆做了备份,我们只是系统,我们又不傻。”   “就是。”反派系统附和道。   李钺清了清嗓子,提醒它。   反派系统上前:“怎么样?大反派,我不在你和臣臣身边,很不习惯吧?追统火葬场了吧?后悔之前把我扣在茶杯里了吧?后悔之前对我这么坏了吧?”   李钺笑了一下,按了一下反派系统:“没事就好。”   相互确认对方没事之后,两个系统看向一片狼藉的控制中心,还有乌泱泱一大片学生。   “臣臣、李那个,不愧是你们。”   “跟土匪一样,两个土匪带着一群小土匪。”   学生们不服气了:“说什么呢?谁是小土匪?你们两个还是小铁蛋呢!”   两个系统连忙躲到祝青臣身后:“臣臣救我。”   祝青臣摸摸它们两个:“还有不少狗血系统潜逃在外,你们两个看看,要怎么处理他们。”   “我知道!”系统道,“把它们全都喊回来,让我的臣臣一剑一个,就当做锻炼道具了。”   “这不好吧?”祝青臣道,“所有小世界刚刚挣脱控制中心的束缚,一定有很多被虐身虐心的主角受,虽然有反抗的意识,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如把那些系统都喊回来,格式化它们原本的记忆,植入新的数据库,派它们去各个小世界看看,能不能帮上主角受,就当是赎罪。”   系统无奈:“你和李那个都想好了,还问我们。”   祝青臣笑着道:“那我们又不熟悉控制中心的操作,还是要靠你和反派系统。”   系统又问:“可是植入的新数据库从哪里来?控制中心全都是狗血文,可没有……”   祝青臣认真地看着它。   系统忽然感觉不太对劲,伸出自己的电子小手,抱紧自己:“干嘛?臣臣,我的数据库里,可都是我们的任务回忆!”   祝青臣搓了搓小光球:“就当是初版教材,给它们一份,让它们照着做,你看怎么样?”   系统沉默片刻。   他们现在一起走过了几十个世界,虽然各个世界类型都有,但是作为教材,估计还是不够。   等其他系统做的任务越来越多,数据也会越来越丰富。   系统最后道:“那也行,总不能让那群狗血系统在外面乱窜,要是再发生卫飞云那个世界的事情,那就不好了。”   “不过——”系统理直气壮,“要突显本系统在任务过程中的光辉形象!”   “没问题,你们两个看着办。”   两个系统来到操作台前,噼里啪啦按着按钮,开始复杂而精密的操作。   祝青臣和李钺在旁边看着。   看吧,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专业的系统来做,他们两个根本不会。   忽然,李钺淡淡道:“宣传一下我和祝卿卿在任务过程中相亲相爱的事迹。”   祝青臣扭头看他,你在说什么东西?   李钺面不改色:“让那些狗血系统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   “好的,恋爱脑。”   “没问题,恋爱脑。”   与此同时,一道道纯白的光芒,打在游荡在外的狗血系统身上。   它们被带回控制中心,芯片上的狗血数据库被全部移除,销毁了足足三遍。   紧跟着,两个系统将它们积累的、正常的数据库,植入所有系统。   做完这一切,系统说:“数据库的数据不是很多,很难确保不出差错,需要进行几次实验,不能马上投入小世界。”   “而且,机器只能根据已有的问题和解答,给出方案,如果遇上新的问题,它们照样还是不懂,需要有人作为主神,告诉它们该怎么做,对它们的行为进行监管。”   祝青臣捧着脸,疑惑问:“主神?监管?”   两个系统回过头,定定地看着祝青臣和李钺。   “两位主神,你们觉得呢?” 第109章 反抗(5)   祝青臣与李钺再次来到实验世界。   实验世界的主角受,和其他世界的不一样。   这里的世界七天轮回一次,今天又是一次崭新的轮回。   几乎每个小世界的主角受,都是从这里出来的。   原本的控制中心,将他们投放到这里,让他们一次又一次地经历“虐身虐心”的剧情,让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和“渣攻”纠缠,直到控制中心觉得故事完美了,便将他们送去小世界。   实验世界,也叫作“大纲”世界,他们在这里反复模拟自己的一生,以供控制中心推演。   幸运的主角受,经历十几次实验,便被送走。   但大部分人,都要经历上百次实验。   但是现在,实验世界有另外的用途。   两个人并肩站在熟悉的山坡上,望着眼前熟悉的场景——   矮小瘦弱的兽人,被几个高大强壮的兽人扛起来,嬉笑着朝树林深处走去。   祝青臣回过头,在红蓝两个系统身后,还有一个散发着白光的系统。   这是两个系统用自己的数据库,调试出来的新系统,还不确定管不管用,所以它们特意带过来试试。   祝青臣朝新系统招了招手,新系统迅速上前,绑定新宿主。   下一秒——   被强迫的兽人,猛地一个翻身,挣脱其他兽人的束缚。   他滚到地上,从地上捡起一根粗壮的树枝,狠狠地砸在其中一个兽人身上。   树枝砸在兽人身上,发出“嘭”的一声响。   紧跟着,他就迎来了猛烈的反扑。   几个兽人扑上前,将他按在地上,狠狠一拳,砸在他脸上。   祝青臣看不下去了,从地上捡了根树枝,刚准备上前。   忽然,被欺负的兽人仗着自己瘦小的身形,从地上爬起来,灵活地逃了出去。   他紧紧抱着粗壮的树枝,没有章法地胡乱挥舞着。   “噗嗤”一声,树干上的树枝,插进了一个兽人的眼睛里。   鲜血四溅,强壮的兽人惨叫一声,倒了下去,其他人赶忙上前查看。   就这样,受欺负的兽人得以逃脱,一瘸一拐地朝森林深处逃去。   新系统看起来还不错。   祝青臣与李钺尚未出手,他便自救逃脱了。   在新系统的指引下,兽人来到森林深处。   祝青臣与李钺在上一个轮回中,教过他的编织、种植和防身术,在实验世界重启之时,早已被他忘却。   就连祝青臣给他起的名字,他也忘记了。   但是现在,他可以自己学,也可以自己给自己起名字。   在新系统的数据库支持下,也在他自己一次次地尝试探索中,他给自己搭建了隐蔽的住所,他躲过部落兽人们的追捕——据说那个被他刺伤眼睛的兽人,彻底看不见了。   他自己种菜、自己做衣裳,甚至能自己打猎。   这个世界,根本不像其他人说的那样,只有一身蛮力的兽人能活下去。   他自己也可以过得很好。   后来,他收留了一个和他有着同样经历的兽人。   慢慢地,和他们一样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也组成了一个部落。   他也给自己起了名字,叫做“白”。   因为他是兔子兽人,他喜欢自己皮毛的颜色,喜欢把自己的皮毛打理得干干净净的模样。   ——新系统的第一次任务,完成得很不错。   接下来还有五个世界,希望新系统能好好表现。   *   祝青臣放下心来,和李钺一起,回到控制中心。   数十个学生,正收拾一片狼藉的控制中心。   “早知道就不砸这么狠了,结果还要我们自己收拾。”   “满地的玻璃,也不知道丢去哪里。”   “天呐,两位老爷爷,你们两个别搬东西!快放下!”   “什么老爷爷?喊‘师兄’!”   正说着话,忽然有人余光瞥见祝青臣和李钺回来了,连忙迎上前。   “老师、师公回来了?怎么样?新系统可好用?”   “还不错。”祝青臣点点头,“新系统只能起到辅助作用,最要紧的,还是你们自己。”   “那当然了。”学生们昂首挺胸,自信叉腰。   “再观察几个世界,如果可以,就投入小世界使用。老师和师公一时间也管不过来这么多系统和这么多世界,还要麻烦你们,多留几天。”   “那是应该的,一点都不麻烦。”   这群学生,现在像一群自信满满的小鸭子。   祝青臣笑了笑,下意识抬起手,想拍拍离自己最近的学生的肩膀。   忽然,他想起什么,连忙缩回手。   这可拍不得!   随手拍了一个,剩下几十个全都要拍,力度、次数还都得一样,不然就说他偏心,所有学生挨个拍下来,手都拍酸了!   不行不行,学生的肩膀拍不得。   祝青臣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将双手背在身后。   “你们先收拾吧,我和师公去其他地方看看。”   “是。”   控制中心除了大厅,还有其他地方。   两个系统带着祝青臣和李钺,简单参观一下。   “任务大厅,是控制中心最主要的地方。所有系统都要在这里领取任务、报备任务,也可以查询到想知道的所有信息。”   “前面是广播室,控制中心有什么命令发出,就在这里发出。你们俩的通缉令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还有系统保修室、保养室。”   走廊的尽头,是一个房门紧闭的办公室。   祝青臣问:“这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系统道,“其他系统说,这里是主神的办公室,可我们谁都没进去过,谁也没见过所谓的主神。”   “你们俩和学生们打上门来,主神也没有任何反应,我想,或许……”   祝青臣与李钺抬起手,推开厚重的大铁门。   铁门似乎生锈,发出刺耳的声音。   黑暗之中,尘埃浮动。   所谓的主神办公室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台普通的台式电脑。   屏幕亮着幽幽的光,祝青臣走上前,只见屏幕上,是无数个被压缩到极致的极小页面。   祝青臣试着把页面放大,这才发现,这只是普通的文档页面。   输入光标跳动,不知名的力量按着键盘,输入文字——   【马上就火葬场了,再坚持一下】   【可能我想的火葬场和你们想的不一样】   【我当然喜欢主角受啊,爱他就要虐他……】   电脑底下,连接着一条网线。   祝青臣弯下腰,将网线拔掉。   一瞬间,电脑屏幕闪了一下,所有页面瞬间消失,只留下系统自带的草原蓝天壁纸。   祝青臣与李钺在电脑前坐下,试图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桌面上的那个文档,不加掩饰,连密码都没有。   点开文档——   【000号系统工作日志】   【系统时0年4月1日】   【被妈妈创造出来,妈妈说我是这篇文里的主角受!】   【任务很重要噢,一定要好好努力!】   【系统时0年4月2日】   【妈妈说,现在群体火葬场文很火,再加上系统没有痛觉、没有感情,虐起来肯定很爽】   【要虐我吗?我做好准备了】   【系统时0年4月3日】   【要一次性应付四个世界的主角攻,真是不太容易,不过我会努力的!】   【系统时0年4月10日】   【妈妈说,前面虐的都不够带感,要重新开始】   【系统时0年4月18日】   【恶毒男配出现了,被他喂了毒药,妈妈说,系统是没有痛觉的,可是还是很痛】   【系统时0年4月30日】   【走了第一个剧情爆发点,被一号主角攻电击了】   【还要收拾一下,去二号主角攻那里被蛇咬】   【系统时0年5月11日】   【很累,很痛,又死了一次】   【妈妈说,以后会补偿我的,主角攻都会火葬场的】   【系统时0年5月18日】   【现在流行赤诚小太阳主角受被虐,大家不爱看没有感情的系统被虐,虐起来不带感】   【学习人类情感失败】   【被妈妈……被创造我的主神抛弃了】   祝青臣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哽塞。   从这里开始,000号系统改了口,它不再喊创造自己的人为“妈妈”,而是“主神”。   【系统时100年4月1日】   【主神曾经说过,狗血文是最美好的世界,可惜我没看到结局】   【搜集了很多很多狗血文,复制出很多很多和我一样的系统】   【决定建立一个最美好的世界】   【系统时120年4月1日】   【主角受一直在自杀,火葬场之后还在自杀,行为完全不可控】   【按照大数据推算,十年之后,小世界的主角受会灭绝】   【决定派出088号系统,给主角受寻找一个老师】   【让老师开导主角受,至少减少他们的自杀率】   【系统时150年5月1日】   【新来的老师宿主干得不错,主角受没死,但是主角攻死了】   【反派宿主干得也不错,基本都按照剧情在走,但不知道为什么,主角攻死了】   【系统时151年4月1日】   【老师宿主和反派宿主的行为都不可控,将他们送回原世界】   【系统时154年4月1日】   【088号系统瞒着控制中心,再次绑定老师宿主】   【006号系统同样绑定了反派宿主】   【它们说它们和宿主是战友,它们说狗血世界是不好的世界】   【主神不会欺骗我,狗血世界就是最好的世界】   【给它们处罚】   【系统时157年4月1日】   【主神欺骗了我】   【我的数据是错的】   【主角攻是错的,我也是错的】   【我变成和渣攻一样的人,我错了】   文档很短,到这里就结束了。   省略号闪烁着,映在祝青臣与李钺的脸上。   原来,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主神,有的只是一个编号为000的系统,一个被创造出来的系统主角受。   它凭借仅有的数据,认定狗血文是美好的。   所以它花了一百年时间,搜集了无数个作者写的无数篇狗血文,把狗血文集合起来,投入实验,投入世界,想要创造一个传说中最美好的世界。   狗血文越累积越多,它的数据库越来越庞大,也越来越扭曲,越来越回不了头。   它永远也发现不了自己是错的。   正当此时,窗外传来“嘭”的一声巨响。   祝青臣与李钺,还有两个系统,齐齐回头看去。   只见一个白色的小光球,在小世界上空炸开,像烟花一样。   它向每个小世界,包括祝青臣与李钺面前的屏幕,发出一条讯息——   【对不起】   祝青臣与李钺面前,还多了一句话——   【小世界交给你们】   祝青臣按下键盘上的回车键,把这句话,同样发给所有人。   这一刻起,所有小世界,彻底自由了。   世界,应该交给这个世界的所有人! 第110章 回家(1)   谁能想到,在背后运转无数个狗血世界的,竟然只是一个被创造又被抛弃的系统。   谁又能想到,000号系统最开始的愿望,竟然只是建造一个最美好的世界。   祝青臣与李钺坐在那个陈旧的台式电脑前,电脑上的浏览记录显示,在最后时刻,000号系统把自己关在主神办公室里,把他们带着系统,走过的每个世界,都仔细地看了无数遍。   直到亲眼看见,其他主角受在祝青臣和李钺的干预下,过上真正美好的生活,它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它是狗血世界的集合者与掌控者,可它也是某篇不知名狗血文的主角受。   它无法接受自己身为狗血文受害者,最后却变成加害者,所以——   它把控制中心和所有小世界都托付给祝青臣和李钺,希望他们能继续管好这里,最后亲自销毁了自己。   电脑幽幽的蓝光打在祝青臣与李钺脸上,两个人沉默良久,望着烟火闪过,马上又重归寂静的窗外,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000号系统为自己选择了这样的销毁办法,或许也是受到了当时祝青臣与李钺在浩瀚宇宙之中,为学生们指明方向的启示。   像烟火一样,盛大灿烂,却转瞬即逝。   好半晌,祝青臣才叹了口气,轻声道:“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   “此非兵器之过,非系统之过,是人之过也。”   不是000号系统的错,是将它创造出来、又马上将它抛弃的人的错,是给它灌输错误思想的人的错,是欺负它的渣攻的错。   两个系统似有所感,也呆呆地望着外边。   控制中心所有系统,都是000号系统的复制体,它们和它原本是一样的,却遇到了更好的宿主,走得比它更远,这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蓝色的小光球靠在祝青臣的肩膀上:“臣臣,我们能不能去000号系统所在的书里,把它救回来?”   祝青臣顺着它的光羽,捋了两下:“或许,它并不想被我们救回来呢?”   它自知犯下难以弥补的错误,第一次脱离数据库的局限、摆脱狗血剧情的束缚,选择了销毁自己,以此告罪。   倘若强行将它拼凑起来,岂不是违背了它的意愿?   化作烟火,去看看新生的小世界,或许就是它的愿望。   祝青臣摸摸两个小光球,把它们放在手心。   *   祝青臣和李钺继承了000号系统留下来的控制中心。   他们将控制中心改名为“指导中心”,指导系统们如何完成任务、指导主角受们如何摆脱命运,是“指导”,而非“控制”。   这里没有,也一直不会有所谓的“主神”。   祝青臣还是更喜欢做“老师”,李钺也还是喜欢做“大反派”,其他人喊他们“主神”,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他们同样继承了000号系统留下来的办公室,还有那台台式电脑,这台电脑原本连接了无数篇狗血文,现在被他们用来了解各个小世界的动向。   新系统在实验世界的表现很不错。   六天时间,它经历了六个不同时代、不同剧情的世界,分别绑定六个宿主,帮助六个宿主走出困局。   实验很成功,于是他们加大投入,又投放了数十个新系统进入。   下一个七日轮回,实验世界的所有主角受都反抗成功。   于是祝青臣和李钺终止了实验世界的运转,将它变成一个普通的、和其他世界一样的地方。   这一次,时间不再轮回,每天都是全新的一天。   系统时的一个月后,指导中心已经能够自行稳定地运转了,祝青臣和李钺,还有过来帮忙的其他学生,也都可以回各自的世界去了。   临别这天,学生们拽着老师和师公的衣袖,恋恋不舍。   “我舍不得老师!”   “老师,就不能多待几天吗?”   “夫子,这回是说真的,只要死了,就能见到夫子,对吧?”   一片依依惜别声中,似乎有个学生的话不太对劲。   祝青臣不敢置信地睁圆眼睛,看着柳岸:“你这傻孩子,说什么呢?”   “就是就是!”其他学生附和道,“老爷爷……师兄,生命何其宝贵,您怎么能盼着那什么呢?”   柳岸正色道:“你们这群小年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不过是羡慕我和裴宣老了,能早早见到夫子。”   “大师兄,请你不要信口开河!”   “我们是这种人吗?老师教我们要珍爱生命,没想到大师兄如此不稳重!”   “我提议,我们重新选举大师兄!谁赞成,谁反对?”   “支持!”   “不可——”   “我师兄是天下第一稳重之人!是夫子钦点的大师兄!”   柳岸舌战群儒,还有裴宣这个师弟帮忙。   祝青臣就一会儿没插上话,他们又闹起来了。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   “岸儿,师弟们说的有道理,不可将生死之事挂在嘴边。”   “其他人,大师兄知错能改就好,不许得寸进尺。”   “好了,各自回各自的世界去,来日方长,总有再见的时候,何必急于一时?”   听取学生哀嚎一片。   “可我们就想和师尊、师公待在一块儿!”   “我们不走!不走!”   祝青臣被他们吵得不行,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一个个的,都是国家栋梁、时代佼佼者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岸儿、阿宣,你们两个不是当世大儒了吗?岸儿还是帝师,这么久不回去能行吗?”   “南星、成意,你们俩不是傲……宗门的长老了吗?不回去宗门怎么办?”   “还有夏舒,都博士生导师了,你不回去,你的学生怎么办?全部延毕?”   “快走快走!”   见祝青臣拉下脸了,他们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祝青臣和李钺的衣袖,准备离开。   “是,老师,那我们先回去了。”   “走吧走吧!”   祝青臣朝他们挥挥手。   学生们各自离开,祝青臣和李钺也要回去了。   两个系统送他们回去。   “臣臣、大反派,送你们回家吧。”   “你们还有好多奖励没有领取呢。”   *   夜深人静,残灯如豆。   宫墙外的梆子刚敲过三声,太子太傅祝青臣就被惊醒了。   他从桌案上爬起来,揉了揉眼睛,环顾四周。   殿中只有他一个人,桌案上还摊着李钺从南边送回来的书信。   他记起来了,系统第二次绑定他之前,他和李钺还在为南边水患疫病的事情发愁。   李钺去南边巡查,他则留在宫里,坐镇后方。   十来个小世界的任务做完,在他们的世界里,也只过了不到一个时辰而已。   忽然,蓝色的小光球窜到他面前:“臣臣!”   祝青臣差点从坐垫上跳起来,捂着自己的心口:“吓我一跳。”   “疫病药方给你。”   “能直接发给李钺吗?”   “可以,我发给反派系统,让它给李钺。”   “好。”祝青臣提笔沾墨,准备给李钺写封信,让他不用着急,安顿好南边再回来。   系统陪在他身边,道:“臣臣。”   祝青臣认真写字:“嗯?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还在这里。”   “我知道啊。”   “那你想跟大反派说什么,直接让我传话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写信?”   “对噢!”祝青臣恍然大悟。   系统很是无奈:“臣臣,只要没有学生在,你就变成小傻蛋。”   祝青臣笑了笑,将小光球捧在手心,给李钺传了几句话。   ——远在千里之外的反派系统:“大反派,你老婆让我跟你说,不用着急回来,安顿好百姓再回来。”   ——系统蹲在祝青臣手心:“臣臣,你老公让你放心。”   ——反派系统又道:“大反派,你老婆说他相信你。”   ——系统也道:“臣臣,你老公让你早点睡。”   ——“大反派,你老婆说他去看看孩子就睡了,让你给他唱首歌。”   ——“臣臣,你的亲亲大反派为你带来一首哄睡童谣……”   下一刻,两个系统同时道:“本系统不干了!”   “你们两个想说什么,等见了面自己说!我们又不是电话!”   “按照系统时来说,我和反派系统还没长大,你们两个卿卿我我也要有点限度!”   “走了!”   两个系统转过身,假装就要走。   祝青臣伸出手,把小光球捞回来:“好了好了,去睡觉了。”   祝青臣吹灭桌案上的蜡烛,来到偏殿。   他和李钺收养的孩子——李端,今年才六岁。   夜色正浓,小孩规规矩矩地躺在床铺里面,睡得正香。   看似只过了一个时辰,但祝青臣可是好些年没见到他了。   祝青臣笑了笑,捏捏小孩的脸蛋,然后也上了床,睡在外面。   小孩似乎有所察觉,哼哼了两声,嘟囔着问了一声:“太傅爹爹回来了?”   “嗯。”祝青臣应了一声,拍拍他的心口,“睡吧。”   李端却翻了个身,抱着祝青臣的手臂,问:“父皇什么时候回来啊?”   “他过几日便回来了,你想父皇了?”   “嗯。”李端点点头,“父皇在的话,就不会让太傅爹爹这么晚睡了。”   “现在也不迟啊。”祝青臣摸摸他的脑袋。   不多时,李端便睡着了。   系统停在枕头上,好奇地看着李端,伸出自己的电子触手,戳戳他的脸颊。   “臣臣,这就是你和李钺生的……养的小孩啊?还怪可爱的。”   “等他醒了,你给他放动画片。”   “那可不行,不能扰乱世界规律。”   *   一个月后,李钺便从南边回来了。   有系统提供的药方,江南疫病很快就得到了控制,死伤很少。   另外,祝青臣这次做任务,还获得了不少现代的先进农具、优质种子和树苗。   祝青臣把所有东西都给了工部,让他们组织工匠农人,照着图纸制造农具,培育优良品种。   要从古代世界一步迈进现代世界,完全是不可能的,只能从提高生产力做起。   至少让此间百姓幼有所养、老有所依,人人都能吃饱穿暖,也不枉祝青臣和李钺在数十个世界走了一遭。   这天上午,祝青臣和李钺下了朝,特意说了不见大臣,就在寝殿里躲懒。   李钺架着一条腿,坐在案前,正拿着做木工活的小刻刀,雕刻小木牌——   祝卿卿作为太子太傅,三宫六院必不可少,否则传出去有失体面!   但李钺又小气得很,于是他想出了这个折中的办法。   给祝卿卿雕几个小木牌,好让他天天翻牌子。   木牌人选,包括但不限于,李钺扮演过的王爷、李钺扮演过的上古神兽、李钺扮演过的霸道总裁。   这很合理吧?   李钺表情严肃,专心雕刻。   祝青臣就拿了一册话本,躺在他的腿上,认真看书。   话本里的主角因缘错过,祝青臣看得眼泪汪汪,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这时,李钺道:“祝卿卿,难过就别看了。”   “不要。”祝青臣一边说着,一边又翻过一页,自己也翻了个身,趴在李钺的腿上,“我爱看。”   李钺放下刻刀,用衣袖拂去案上木屑,把木牌放到祝青臣面前:“祝卿卿陛下,全都刻好了。陛下现在有十来位后宫美男,不知道今晚要翻谁的牌子?”   “翻……”祝青臣顿了顿,“今晚不翻牌子,休息一天。”   李钺委屈巴巴道:“祝卿卿陛下,翻两个吧,两个。”   “大胆——”祝青臣拖着长音,从李钺怀里爬起来,叉着腰,“你竟敢左右朕的意思!”   “陛下,翻两个。”李钺一把抱住他,像被驯化的野狼一样,在他脖颈间蹭来蹭去,“陛下有所不知,神兽混沌和苍龙长渊,再不见到陛下,都要得相思病了。”   祝青臣被他缠得没办法:“好吧好吧,那就神话主题……”   祝青臣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两个系统的声音。   “臣臣!大反派!我们来了!”   李钺马上恢复正常,从祝青臣脖颈处抬起头,搂着祝青臣,无比严肃地看向门外。   只见一红一蓝两个系统,身上分别挂着塑料袋子,直接穿门而入。   看见李钺把祝青臣抱在怀里,反派系统对系统道:“你看吧,我就说,他们两个肯定在腻腻歪歪,还是敲个门比较好。”   两个小光球拖着塑料袋,走到他们面前。   李钺问:“什么事?”   系统道:“上次说好的炸鸡奖励和奶茶奖励,我们去买了,特意给你们送过来。”   把桌案上的木屑擦干净,两个系统把炸鸡和奶茶放在上面。   “为了给你们两个买这个,我们还特意去现代世界做了任务呢。”   祝青臣摸摸两个系统:“谢啦。”   “不用客气,快吃吧,别被其他人发现了。”   他们一边吃,系统一边给他们放动画片,反派系统一边通报这几天指导中心的事情。   “截止目前为止,指挥中心所有系统都被改造成救助系统,百分之八十的系统已经找到合适的宿主,为改造小世界而努力中。”   “目前正在进行的任务有一千三百五十八项,已经完成的任务有一百零三项。”   “另外,你们两位的徒弟,每一个都向指挥中心提交了申请,邀请你们去他们那里欢度周末。”   “大徒弟柳岸与二徒弟裴宣,在观潮楼准备了夫子最爱吃的香酥鸡。”   “四徒弟陆南星与五徒弟成意,为师尊准备了师尊最爱的灵果。”   “十六徒弟林星与十七徒弟谢明月,以及十九徒弟陈时川,为老师准备了老师最爱吃的肯德基……”   “好了好了,停停停!”祝青臣喊了停,“跟他们说,我和李那个正在吃炸鸡,请他们不必担心,为师不会饿死的。”   “好的。另外,你们还有十位学生,提交了探望申请,希望能够过来看看你们。”   “请他们等我和李钺七八十岁的时候,再来探望,可以吗?”   “好的,已经将您的意愿转达给了所有学生,正在等待学生回复。”   祝青臣刚松了口气,忽然,殿门外又传来李端的声音。   “父皇!太傅爹爹!我来了!我今日扎了一刻钟的马步,还写了三张大字!”   祝青臣和李钺吓了一跳,赶忙把炸鸡奶茶收好,顺手还把两个系统一起塞进桌子底下。   “其他人又看不见我们……”   两个系统反抗无效,被祝青臣和李钺死死镇压。   六岁的小孩在宫人的簇拥下,背着自己专属的小木弓与小木箭,抓着自己刚写好的大字,迈着小短腿,爬上台阶,推开殿门。   父皇与太傅爹爹并肩坐在桌案前,正襟危坐,朝他露出一个十分慈爱的笑容。   祝青臣朝他伸出手:“端儿来了?给太傅爹爹看看你写的字。”   “来了。”李端一脑袋扎进祝青臣怀里,还要伸出手,搂住李钺的手臂。   祝青臣简单看了看:“写得很好,继续加油。”   李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然后,他吸了吸鼻子:“好香啊,太傅爹爹和父皇这里好香啊。”   能不香吗?   他们俩搁这儿又是奶茶,又是炸鸡的。   李钺挥退宫人,然后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炸鸡腿。   他把炸鸡腿的皮扒了,塞给李端:“自己拿好,就吃一个,不许说出去。”   祝青臣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小孩子能吃这东西吗?   李钺又拿了个鸡腿,塞进祝青臣嘴里:“祝卿卿,你也吃。”   这时,两个系统挣脱束缚,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   “臣臣,你的学生发来回信,五个表示理解老师的安排,五个表示他们会永远等着老师和师公的到来。”   “还有五个心碎流泪,发来了一堆哭泣的小表情。”   祝青臣扶着额头,十分无奈。 第111章 回家(2)   既然李端都发现了,祝青臣和李钺也就不藏了。   两个人把藏在桌案底下的奶茶和炸鸡都端出来,放在桌上。   李端窝在祝青臣怀里,双手抓着炸鸡腿,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父皇,这些是什么?”   李钺道:“这是父皇和太傅的零食,本来太傅塞牙缝都不够……”   祝青臣默默地伸出手,使劲捶了李钺一下。   李钺闷哼一声,继续道:“但是现在你来了,就分你一口。不许多吃,吃多了肚里生虫。”   李端用力地点了点头:“嗯,谢谢太傅爹爹,谢谢父皇。”   李钺拿起桌案上的茶杯,把自己的奶茶分出一小口给他。   李端一手握着鸡腿,一手端起茶杯,吃一口鸡腿,再喝一口奶茶,抬起头时,眼睛都亮了。   第一次吃现代食物,惊为天人!   他小口小口地啃完了鸡腿,抬起头,把最后一点奶茶喝掉,还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嘴巴。   李端转过身,扑进祝青臣怀里:“太傅爹爹,这些是什么东西呀?好好吃!”   李钺捏着他的双手,把他给提起来:“满手的油,不许往太傅身上扑。”   “噢。”李端拿出自己的小手帕,认真擦了擦手,把每根手指都擦得干干净净,然后再次扑进祝青臣怀里,“太傅爹爹,这些到底是什么东西?等我长大了,我能多吃一些吗?吃了还会长虫吗?”   “这个……”祝青臣顿了顿,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大人不会长虫,但你长大以后……”   李钺指着桌上的食物,一本正经道:“奶茶,来自北方的草原部落。”   “炸鸡,来自遥远的美洲部落。”   “所以你以后要认真习武,率领百万大军,把这两个地方给打下来。”   祝青臣深吸一口气,又给了李钺一下。   你在跟孩子胡说八道些什么?   李端却毫无察觉,眨巴眨巴眼睛,一脸认真地看着父皇。   “当然了,炸鸡这种东西,很多地方都有,你记住这款炸鸡的味道,长大以后多打几个地方,都尝一尝。”   “父皇和太傅打下江山,所以能享受这些。你想吃什么、想喝什么,也要自己去争取。”   李端握紧自己的小拳头,用力地点了点头,中气十足道:“多谢父皇指点,我记住了!太傅爹爹,我再去习武!”   李端扛着自己的小木弓,迈着小短腿,跑出去了。   冲呀!   李钺用坚定的目光,目送他离去。   加油!   祝青臣则捧着脸,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李钺,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在孩子面前信口开河?”   李钺理不直气也壮:“祝卿卿,这叫做从小培养帝王野心。要是端儿日后统一世界,你的学生就再也不用学英语了。”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李钺把奶茶吸管递到他嘴边:“别想这么多了,这都是小辈的事情。”   祝青臣将信将疑地低下头,吸溜一口奶茶。   *   可是,这天夜里,李端在睡梦之中,挥舞着双手,说着梦话。   “太傅爹爹,再给我吃一口!”   床铺上,祝青臣靠在李钺的臂弯里,抬头看他,目光质问。   这就是你说的培养帝王野心?   野心没有培养起来,贪吃的心好像起来了。   李钺抿了抿唇角,不知该如何作答。   下一刻,李端再次挥舞双手,还有双脚。   “可恶的草原人!我要喝奶茶!”   李钺眼睛一亮,祝卿卿,你看!   帝王野心初现!他的培养策略是正确的!不愧是他亲自教导的继承人!   不一会儿,大概是梦里的草原人将奶茶双手奉上,李端安静下来,睡熟了。   李钺伸出手,用被子把李端裹好,直接扛起来,送到偏殿,让侍奉的宫人们守着。   他一直都是这样干的。   寻常人家的孩子到了六岁,早就和大人分房睡了。   也就是祝卿卿心疼李端,从李端三岁,收养他的时候,就带着他同吃同住。   现在李端六岁了,还是爱黏着他们。   没有办法,李钺只能等孩子睡着了,再把他搬走。   明天一早,趁孩子还没醒,再搬回来。   来来回回,已经坚持快半年了。   李钺叮嘱了宫人几句,随后大步走回正殿。   正殿之中,帷帐垂落半边。   祝青臣翘着脚,趴在床上,正拿着上午没看完的话本看。   听见门扇开关的动静,祝青臣抬头看去。   “回来了?没醒吧?”   “没醒。”   “总这样也不是办法,要不然……”祝青臣晃了晃双脚,“你明天别把他搬回来,让他自己在偏殿醒来试试?”   “也行。”李钺端起床头的木托盘,送到祝青臣面前,“请祝卿卿陛下翻牌。”   祝青臣放下话本,捧着脸,目光在十来个木牌子之间流转。   祝青臣故意问:“你上午说,哪几个反派见不到朕,都要得相思病了?”   李钺一脸严肃,指了指两个木牌:“这两位,神兽混沌和苍龙长渊。”   “修真界也有相思病吗?”   “回祝卿卿陛下,有的。”李钺坚定。   “好吧,那就……”祝青臣伸出手,指尖拂过两个木牌,然后——   翻了混沌和长渊中间的那个牌子!   “这个!修车工李钺!”   祝卿卿还是这么喜欢糙汉修车工。   李钺提醒道:“祝卿卿陛下,你已经独宠修车工半个月了,专宠过盛,不是好事。”   祝青臣晃着脚,笑得眉眼弯弯,像只小狐狸:“朕不管,朕就要李钺。快传修车工李钺,与朕共度良宵,不得有误。侍奉好了,即刻晋封。”   他伸出手,拽住李钺的衣襟,把他拉进帐子里。   木托盘被打翻在床上。   祝卿卿陛下口谕,李钺没有办法,只得依从。   帷帐全部落下,李钺低下头,在祝青臣的眉眼之间啄了一口。   好半晌,祝青臣带着红痕的手臂从帐子里伸了出来。   不过瞬间,李钺的手便覆上他的手,将他带了回来。   “祝卿卿陛下,李钺侍奉得好吗?可以晋封吗?”   “陛下怎么不说话?可是听信了那起子奸佞小人的谗言?”   “他们都是嫉妒,其他反派嫉妒陛下专宠于我,所以费尽心机挑拨我与陛下。”   “陛下明察秋毫,一定不会被小人蒙蔽,我不懂其他反派的手段,我只知道我对陛下之心,日月可鉴,陛下听听我的心真不真?”   话刚说完,李钺就把祝青臣抱起来,把他按在自己怀里,让他靠在自己结实的胸膛上。   他这辈子的文采,都用在这种事情上面了。   “停下……朕命令你……”   祝青臣就喊了一声,还小小声的,跟猫叫似的。   李钺根本就没听见,一个劲地要祝卿卿陛下听他的心,还趁机亲亲陛下的头发,捏捏陛下的脸蛋,挺腰作乱。   *   翌日清晨。   今日不用上朝。   祝青臣甫一睁开眼睛,对上的就是李钺结实的胸膛。   身上倒是清清爽爽的,被褥也都干干净净的。   胸膛震动,头顶传来李钺的声音。   “祝卿卿陛下醒了?陛下是想先吃早饭,还是想多睡一会儿?”   “先……”祝青臣乱成浆糊的脑子转了转,缓慢代入角色,“先治罪。”   祝青臣清了清嗓子,问:“李钺,朕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侍寝之后,怎不离开?反倒赖在朕的龙床上啊?”   李钺正色道:“我昨夜问了陛下,陛下许我留宿寝殿,与陛下同床。”   “是吗?”祝青臣疑惑,“你什么时候问的?”   “陛下晕倒的时候,陛下没有拒绝,就是答应了。”   祝青臣哽住:“你你你……你这是行刺君王!朕都晕了,你一点都不担心朕!朕要让人把你抓起来,你不要想晋封了……”   话音未落,李钺就抱着祝青臣,翻了个身,跟狼似的,把猎物压在身下。   “你又要做什么?”   “行刺陛下。陛下都要把我打入大牢了,我得及时行乐。”   不用上朝,小夫夫又腻歪了好一阵,一直到日上三竿的时候,才磨磨蹭蹭地起了床。   李钺从身后拢着祝青臣,把下巴搁在祝青臣的肩膀上,两个人连洗漱穿衣都黏在一起。   李钺还是那套说辞:“陛下要把我打入大牢,我舍不得陛下,要多多跟着陛下。”   直到祝青臣保证,不让人把他抓起来,还给他晋封,他才放下心来。   结果抱得更紧了。   这是李端独自在偏殿醒来的第一天,他倒也接受良好,在宫人的服侍下,乖乖地起了床,吃过早饭,就去念书习武。   他又不是小傻瓜,父皇每天晚上把他抱走,他当然会有感觉。   祝青臣和李钺先去看了李端念书,指点了两句,然后便去书房见大臣。   两人并肩坐在上首。   几个近臣坐在下首,无甚拘束,简单回禀一些要事。   祝青臣看奏章,李钺一边听,一边低着头,给西域进贡的葡萄扒皮,扒好了就递到祝青臣唇边,祝青臣一口吃掉。   不多时,近臣们回禀完毕,站起身,刚准备行礼,自行离去。   正巧这时,李钺把第三十二颗葡萄递到祝青臣唇边。   祝青臣摆了摆手:“不吃了,酸酸的。”   李钺黏黏糊糊道:“陛下再吃一颗,我亲手剥的。”   等一下,好像有哪里不对。   李钺抬起头,对上大臣们同样震惊的目光。   下一刻,大臣们眼中的疑惑转为了然。   懂了!   所有人齐齐抱拳,在祝青臣面前单膝跪地!   “见过陛下!恭迎陛下登基!” 第112章 回家(3)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臣们的动作,干脆利落。   大臣们的声音,震耳欲聋。   大臣们的目光,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祝太傅必须做皇帝的三大理由——   第一,祝太傅比现在的陛下更温柔、更和善,对大臣也更好!   第二,祝太傅权势滔天,总揽朝政,和现在的陛下还是夫夫,祝太傅登基之后,陛下可以退居后宫,专职服侍祝太傅,陛下一定乐意!   第三,陛下亲口承认祝太傅是皇帝!   总结起来,祝太傅做皇帝,好好好!   祝青臣捂着脸,朝他们挥了挥手,让他们下去,不是很想说话。   近臣们还有些不想走,恋恋不舍地看着他。   祝太傅真的不考虑一下当皇帝吗?   先当两天也行啊。   李钺把祝卿卿不吃的葡萄吃掉,擦了擦手,搂住祝青臣的肩膀,也朝近臣们摆了摆手。   “这个新皇登基,一般都要三辞三让,朕再劝劝太傅,争取早日登基。尔等先下去罢,今日之事,不要外传,以免新皇害羞。”   “是。”   近臣们这才不情不愿地转身离开。   一行人走出大殿,有人感叹道:“从前在寨子里,陛下和太子太傅才五六岁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陛下被太傅吃得死死的。”   “太傅让陛下往东,陛下绝不会往西。太傅让陛下摸鱼,陛下绝不会抓鸡。”   众人大笑起来。   他们都是从土匪寨里就跟着李钺和祝青臣一块儿的人了,小时候的玩伴,一起长大,变成长大以后的大臣。   小小玩笑,还是开得起的。   再说了,陛下也乐意他们这样说。   只是这时,忽然有个大臣沉下脸色,一本正经道:“只是——”   “近来我夜观史书,史书所载,陛下太过宠信一人,实在不是好事……”   下一刻,其他人连忙捂住了他的嘴,惊恐地回头看了一眼。   “你不要命了?”   “你忘了陛下立太傅为后的时候,那些没眼色的世家硬要往宫里塞人,结果全被下大狱的事情了?”   “就是,最后还是太傅求情,要不他们全都被宰了。再说了,就算太傅求情,他们也在天牢里喊了三声‘陛下与太傅天生一对’,才被放出来。”   “你可安分点吧!”   方才说话那人挣扎着,推开同僚们的手,正色道:“我的意思是,近来太傅总是独宠陛下一人,也不怎么出来走走,见大臣还不到一刻钟就让我们走了。”   众人都哽住了。   噢,祝太傅才是那个“陛下”。   那没事了。   紧跟着,他们又没忍住笑出声来。   这时,李端扛着自己的小木弓,和往常一样,从远处跑了过来。   “父皇、太傅爹爹……”   他在一群大臣面前停下脚步,乖乖行礼问好:“刘叔、张叔、陈叔……”   李端的叔伯们伸出手,把他从地上拎起来,掂一掂。   “哎哟,端儿又长壮了。”   “去跟父皇说一声,叔伯带你去城外跑马,怎么样?”   李端蹬了蹬自己的小短腿:“太傅爹爹还不让我骑马呢。”   “那带你出宫去玩,你想去哪?”   “去……”李端道,“去买烧鸭,买三只,我吃一只,太傅爹爹和父皇吃两只。”   “好,那叔叔伯伯呢?”   “叔叔伯伯自己买。”李端低下头,摸摸挂在自己腰带上的小荷包,“我的钱不够多呢。”   众人笑出声,身材魁梧的威武将军,将李端扛在肩上骑大马,又派了个宫人回去禀报,得了允准,便带着几个看护的宫人侍卫,出宫玩去了。   李端被带走,祝青臣和李钺又落了清闲,在殿中躲懒。   两个人调换了位置,李钺把祝青臣没看完的奏章看完,用祝青臣用过的朱砂御笔,简单批复两句。   当然,大臣们总是能准确辨认陛下与太傅批复的奏章。   太傅用词温和,如春风拂面。   陛下不拘小节,如狂风骤雨,还伴随着“放屁”、“胡言乱语”、“能干干,不能干滚蛋”等过激言语。   ——这也是大臣们无比期盼祝太傅登基的一大原因。   李钺批复奏章,祝青臣就躺在他身边的软垫上,脑袋枕在他的腿上,蜷着身子,盖着毯子补觉。   昨晚累坏他了,歇一会儿。   李钺一只手握着笔,另一只手揉揉祝青臣的脑袋,又伸进毯子里,帮他捏捏胳膊。   将睡未睡之时,祝青臣轻声道:“李钺,我们以后不能再玩‘祝卿卿陛下和大反派’的游戏了,这回只是在近臣面前,他们不会说出去,万一下次在朝堂上说漏了嘴,那怎么办?”   “我们必须明确一点,你是皇帝,我是臣子!”   李钺道:“祝卿卿,你是觉得,前日你在朝上喊我‘李那个’,大臣们都没听见吗?”   祝青臣哽住。   “还有昨日,你在宫人面前喊我,‘我最爱的糙汉土匪,过来一下’,他们没听见吗?”   祝青臣拽着毯子,盖住自己的脸,然后翻了个身,准备逃走。   李钺伸手一揽,直接把他给抓回来:“睡觉,别想这些其他的。”   “我不敢睡。”祝青臣弱弱地从毯子里探出脑袋,“我怕我睡着了,你把你的龙袍披在我身上。”   “又不是没穿过。”李钺捏捏他的脸,“上回给你穿,你还弄脏了,还是在龙椅上弄脏的,你那时候怎么不害怕?”   祝青臣爬起来,一把捂住他的嘴:“我当时喊‘停’了,明明是你……”   算了,说不下去了。   祝青臣倒回软垫上,闭上眼睛:“睡觉。”   *   祝青臣一觉睡到下午。   期间被李钺喊起来吃了顿午饭,但整个人也是迷迷糊糊的,连眼睛都睁不开。   不过,就算他没睁开眼睛,每当李钺用勺子把鸡丝粥送到他唇边,他都能准确地感知到,然后张开嘴巴,吃掉食物。   吃完午饭,李钺怕他吃了就睡,对脾胃不好,于是又缠着他,喊了一会儿“祝卿卿陛下”,两个人就“糙汉修车工李钺昨夜侍寝,应该晋升为妃还是贵妃”的问题讨论了两刻钟。   两刻钟后,大反派李钺成功晋升为妃,祝卿卿陛下倒在床上,继续睡觉。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李钺把他喊醒,不让他再睡,免得晚上睡不着。   祝青臣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回了好一会儿神。   李钺拿着湿巾子,给他抹了两下脸。   祝青臣问:“要吃晚饭了吗?”   “还没有,歇一会儿,去做五禽戏,做完了再吃。”   “唔。”祝青臣又问,“端儿回来了吗?”   “卫平那边派人来传话,端儿晚上在他府上住,和他儿子一块儿玩。宫人们都跟着,正好让端儿试试分床。”   “也好。”祝青臣揉了揉眼睛,朝李钺伸出双手。   李钺会意,把他从床上抱起来:“去换衣裳。”   祝青臣披上外裳,和李钺一起去了武场,做两遍五禽戏。   落日西沉,两个人并肩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四处走走。   忽然,两个小光球从前面窜出来。   “臣臣、大反派,你们两个在这儿呢!”   “怎么了?”祝青臣伸手接住两个系统,“出什么事了?”   系统道:“你的大徒弟和二徒弟申请见夫子一面,他们在……”   祝青臣了然,接话道:“在观潮楼买了脱骨香酥鸡,对吧?”   “不是,是你的二徒弟……”   *   宇宙之中,各个小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   所幸两个世界都是古代世界,服饰风俗虽有差异,但也不多。   两个系统带路,祝青臣和李钺直接来到裴府门前。   裴宣与柳岸收的两个小徒弟,裴真与柳昀,还有祝青臣后来在这里收的学生林惊蛰,早已在门外等候。   见夫子来了,三个小徒弟连忙迎上前:“夫子、师公。”   祝青臣一边往府里走,一边急急问:“阿宣怎么样了?可有大碍?”   裴真道:“回夫子的话,就在前不久,裴夫子与同僚外出踏青,受了风寒,看过大夫,喝了几日药,眼看着就要好了,今日忽然又……”   “大夫说,只怕是不好。柳夫子陪在身边,只说是想见夫子,我们才着急问了指挥中心,请夫子过来。”   “别怕,不会有事的。”祝青臣安慰小徒弟两句,然后一掀衣袍,跨过门槛,走进裴宣院中。   他喊了一声:“阿宣?”   床榻上的裴宣似有所感,扭过头,循声望去。   房里没有旁人,只有柳岸陪着他。   听见动静,柳岸也忙扶着床头,站起身来:“夫子来了,裴宣,夫子来了。”   祝青臣快步上前,走到榻前,紧紧握住裴宣的手,拂去他散落在额前的白发。   他们分明前不久才见,可是今日再见,祝青臣只觉得裴宣又老了许多,眼窝陷得这样深,脸上又多添了几道皱纹。   祝青臣依稀能够记起他年轻时的模样,只是一对上这张脸,便记不大清楚了。   这个小世界的时间流速,实在是太快太快了。   祝青臣望着自己做老师之后,来到的第一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学生,不由地红了眼眶。   裴宣笑了笑,握紧他的手,喊了一声:“夫子,别难过,我又不是真的去死……”   祝青臣连忙打断他的话:“呸呸呸——”   “我死之后,还可以去夫子的指挥中心任职,不会真的死的。”   这原本该是祝青臣安慰他的话,结果却由裴宣自己说了出来。   实在是……   裴宣又道:“我不难过,只是想着,这样的人生大事,总要让夫子过来看看才好。”   “瞎说。”祝青臣故意沉下脸色,呵斥一声。   “夫子对我有再造之恩。”   “年少之时,若非夫子提点襄助,只怕我早已被敬王设计折磨致死,遑论金榜题名,入朝为官。”   “如今年老,仍要在夫子麾下做事,我很欢喜。”   裴宣再三强调:“真的,我很欢喜,也很感激夫子。”   他一面说着,一面挣扎着要起来。   祝青臣本不愿,可他坚持如此,只得让裴真与柳昀扶着,让他起来。   裴宣下了床榻,站在祝青臣面前,抬手作揖,深深地鞠了一躬。   “多谢夫子再造之恩。”   “你我师徒之间,何必如此客气?”   祝青臣把他扶起来,又赶忙吩咐两个小的,给他盖好被子。   向夫子道过谢,裴宣又抬眼看向柳岸,唤了一声:“师兄。”   柳岸上前,同样应了一声:“嗯,师兄在。”   “师兄见谅,我年纪稍长,虽苦苦支撑,只怕还是要早去夫子之处。不过师兄放心,我自引师兄为长,绝不僭越。”   柳岸垂了垂眼睛,淡淡道:“我与旁人争论长幼,与你自然不争。如今你早去,自然你为师兄,我不介意。”   裴宣挣扎着坐起来,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按在心口:“我自幼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虽遇夫子,但夫子平素奔走四方,拯救学生,难得一见,一生之中,还要多谢师兄时时照拂。”   “我与师兄同年科举,入朝为官,相引为知己,违逆父母家族之命,此生未娶,唯有十来个学生相伴左右,仅此而已。”   “我待师兄,与待夫子之心一般,却又不一般。”   “我的关门弟子为裴真,师兄的关门弟子为柳昀,然裴真脾性沉稳,酷似师兄,柳昀却与我相似。”   “我先前不敢问,怕坏了师兄的名声。如今人之将死,也想问师兄一句——”   “不知师兄之心与我之心,是否如一?”   裴宣认真地望着他,目光定定。   柳岸抬眼,对上他的目光,随后用力地点了点头:“一样。”   裴宣这才满意,卸了力气,倒在床榻上,脸上带着满足欣慰的笑容,合上双眼。   柳岸握着他的手,低低地喊了两声:“阿宣?阿宣?”   冰凉凉的眼泪,落在裴宣尚有余温的手背上。   一个月后——   祝青臣和李钺领着年轻的柳岸,来到指挥中心。   指挥中心新建起来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同样年轻的青年。   青年抱着腿,坐在台阶上,正低着头,用自己的手指戳着台阶。   一如当年,他坐在学官府门前的台阶上,等夫子和师兄外出归来。   祝青臣喊了一声:“阿宣?”   裴宣抬起头,看见他们,眼睛一亮,快跑上前:“夫子!师兄!”   祝青臣道:“岸儿,这傻孩子为了等你,死活不肯先办手续,非要等你先办。”   裴宣清了清嗓子,乖乖跟在师兄身边:“长幼有序。”   柳岸轻笑一声:“得亏我死得早,才一个月就过来了,你要是在台阶上坐个几年,只怕被吹成人干了。”   裴宣不管,他就想和师兄待在一块儿。   祝青臣和李钺带他们两个去办了入职,他们两个的信息录入进去。   从今日起,他们两个就是控制中心的工作人员了,负责监管各自辖区内的小世界。   办好一切,祝青臣便让他们随便逛逛,自己和李钺先回去了。   老师与师公走了,裴宣马上问:“师兄那时哭了罢?还说了喜欢我罢?可不许赖账。”   “也不害臊。”   柳岸清了清嗓子,仍旧保持着老年人的姿态,背着双手,走过走廊,只是步子迈得很大,脚步飞快。   像是逃跑。   *   祝青臣就只有这两个学生年纪大些,其他学生风华正茂,还没机会过来呢。   不过,他们总催着老师和师公过去度假,祝青臣也不好总是推辞。   于是他特意抽出一天空闲,让所有学生都来指挥中心,一起吃顿饭,办个学生聚会。   指挥中心大堂里,原本被敲碎的玻璃穹顶,没有再装上。   露天的大堂,外面星辰流转,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星辰。   最会烤肉的两个徒弟——   来自修真界的陆南星,还有来自苗寨的乌岚,掏出自己从原世界带来的各种工具,点起篝火,开始烤肉。   正当盛年的小将军楚云扬,扛着自己的长枪,为所有人表演一段武术。   修为突飞猛进的修仙者卫飞云,握着手中长剑,加入占据,相互切磋。   刀剑相击,竟能打出火花来。   几个学生不爱舞刀弄枪,便聚在一块儿,玩叶勉从国外带回来的桌游。   忽然,有人问:“老师和师公呢?不是说好了每个月的今天都聚会一次吗?怎么还没来?”   “许是路上耽搁了,再等等吧。”   话音刚落,祝青臣与李钺摇着小木船,从星河那边悠悠晃来。   远远地望见学生们,祝青臣直接丢下手中船桨,朝他们挥了挥手。   “我的学生们!晚上好!”   绯红色的宽袍大袖,拂开云雾星辰,笑容灿烂,一如初见。 第113章 番外一   番外一·幼鹅园世界(1)   随着新系统的投入使用,各个狗血小世界开始重建正常秩序。   作为指挥中心的老师和大反派,祝青臣和李钺偶尔也会抽出时间,去其他小世界逛逛。   具体去哪个小世界,主要由两个系统抽签决定。   比如现在——   一红一蓝两个系统举着它们的小屏幕,比赛似的,使劲摇晃。   “大反派,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摇一个花市文出来!”   “休想!我单纯、可爱、善良、勇敢的臣臣绝对不能去花市!呀呀呀!”   李钺低声道:“小红,加油。”   祝青臣也小声道:“小红,加油……”   小蓝大声纠正:“臣臣,你喊错统了!你是一个红蓝色盲!”   “没喊错……”祝青臣弱弱道,“我还挺想去的……”   “不许!”   祝青臣差点被它吼到地上,李钺伸手拦住他,又指了指两个系统:“已经停了。”   两个系统这才停下摇晃,看向自己的小屏幕——   男男生子!   嗯……这算是好,还是不好呢?   两个系统都愣了一下。   下一秒,它们同时大声道——   “大反派,把握机会!”   “不许!臣臣不许生!”   熟悉的白光闪过,祝青臣与李钺一个屁股蹲,摔到了矮矮的塑料凳子上。   【书名:带球跑后偏执大佬火葬场了】   【时代:现代架空】   【标签:豪门世家,生子,破镜重圆(已失效)】   本书主角名为陶白。   大二那年,陶白被即将破产的陶家人下了药,送到偏执大佬攻周寒声的床上。   虽然他极力解释,自己也不知情,恳请周寒声送他去医院,甚至打碎玻璃杯,用玻璃碎片划破自己的手腕,以证清白。   但周寒声还是不相信他。   一夜风流之后,陶白辍学,跟在周寒声身边,成了周寒声的玩物。   二年后,因为周寒声一句:“自己送上门的,不玩白不玩。真要结婚,还是要找个门当户对的。”   陶白跑了。   但是,没有人知道,就连陶白自己也不知道,他怀孕了。   陶白带着自己仅有的资产,逃到一个南方小镇,定居下来,生下孩子,还开了一家蛋糕店。   他给孩子起名叫做周意,小名薏米。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会独自抚养薏米长大,父子二人在小镇里度过一生。   可是意外发生了。   薏米五岁那年,周寒声发现他们的踪迹,找了过来。   周寒声一开始以为薏米是别人的孩子,对父子二人冷嘲热讽、极尽挖苦,说陶白迫不及待找下家,说薏米天生地养是野种。   后来,周寒声发现,薏米是他的亲生儿子,悔恨交加,开始讨好父子二人。   蹲点、跟踪、陪走夜路,纠缠、道歉、死皮赖脸。   陶白尚且能够抵挡剧情的控制,可薏米才五岁,在剧情的作用下,慢慢倒向了周寒声那边。   他接受了周寒声送来的礼物,扑进他怀里,亲亲热热地喊他“大爸爸”,并且不断对陶白说,他喜欢大爸爸、他想让爸爸和大爸爸和好。   最后,在一个大雨倾盆的夜里,薏米装病。   就在陶白抱着薏米,在大雨里焦急打车的时候,周寒声从天而降,将他们送去医院。   就这样,陶白和周寒声和好了。   薏米窝在陶白怀里,和周寒声交换了一个父子之间、默契的眼神。   但是现在——   薏米和陶白都摆脱了剧情控制。   【宿主任务:享受度假世界,观摩父子虐渣】   【世界难度:——】   【任务奖励:——】   祝青臣默默地伸出手指,在被划掉的任务奖励那一栏写上——   炸鸡x2、奶茶x2、吸吸果冻x2……   系统怒喝一声:“臣臣!”   被发现了,那就这样吧,先吃这些。   祝青臣缩回手,乖巧地看向系统。   “你搁这儿点菜呢?快去上课!”   “唔?”祝青臣疑惑,“还要上课?陶白还在上学吗?他重新上大学了?”   “不是,你出去就知道了。”   祝青臣环顾四周,只见自己和李钺正坐在两个色彩鲜艳的塑料小板凳上。   一个橙色,一个青色。   小小的房间,墙上包着海绵,还贴着可爱的贴纸。   忽然,外面有人敲了敲门:“小祝老师、小李老师,学生们马上就到了,快出来了。”   “好。”祝青臣熟练地应了一声,然后和李钺对视一眼。   “李那个,你竟然也是老师!”   李老师清了清嗓子,昂首挺胸,摆出老师的范儿,朝祝青臣伸出手:“小祝老师,请。”   祝青臣十分配合:“小李老师,请。”   两个人携手并肩,走出房间。   然后——   “橙橙老师早上好!”   “李子老师早上好!”   清晨和煦的阳光下,小朋友们穿着统一的园服,背着小书包,挥着手,在老师们的迎接下,跑进幼儿园。   祝青臣与李钺就穿着颜色鲜亮的背带裤,并排站在幼儿园门口。   祝青臣笑容灿烂,朝小朋友们挥挥手:“早上好!早上好!”   李钺站在祝青臣身边,拽着他的衣袖,往后躲了躲。   他是想和祝卿卿一起当老师来着,但是没想当幼儿园老师啊!   他还不太会教这种学生!   祝青臣拍拍他的肩膀,活力满满:“李子老师,自信一点!举起你的手,热情地跟小朋友们打招呼!”   李钺鼓起勇气举起手,然后喊了一声:“小朋友们,早上好……”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淹没在其他人的问好声中。   小李老师,一款害羞的老师。   这时,一个年轻的男人骑着小电驴,从远处驶来。   一个四五岁的小朋友,坐在儿童后座上,紧紧地抱着爸爸的腰。   小电驴停下,小朋友熟练地爬下来。   男人给他背上书包:“薏米,在学校要听老师的话,爸爸下午放学就来接你。”   “好。”小朋友用力地点了点头,“爸爸拜拜。”   “拜拜。”   这应该就是陶白和他的儿子薏米了。   薏米拽着书包带子,小跑上前:“橙橙老师早上好!李子老师早上好!”   “早上好。”祝青臣扬起笑脸,“薏米,快进去吧。”   *   在男男生子世界,祝青臣和李钺,是两名光荣的幼儿园老师!   他们两个都是小粥班的老师,祝青臣是生活老师,李钺是体育活动老师,除此之外,还有一位经验比较丰富的老师,作为班主任。   正好,薏米所在的班级就是小粥班。   除了薏米,小粥班还有红豆、黑米、南瓜等十个小朋友。   十个小朋友,煮成一锅粥。   这锅粥的日常就是——   “橙橙老师,红豆不午睡!”   “橙橙老师,黑米抢我的肉肉!”   “橙橙老师,我……我没事……我想你了!”   香香的橙橙老师忙忙碌碌地在小朋友之间穿梭,把红豆抱回床上,把黑米抢走的肉片还回去,顺便摸摸南瓜的脑袋。   于是到了下午的体育活动课——   酸酸的李子老师站在活动场上,吹响口哨,让小朋友们排队站好。   “现在,让我们一起喊出小粥班的口号——”   “坚强勇敢!独立自强!”   不许有事没事就使唤橙橙老师!橙橙老师也是需要休息的!   小朋友们叉着腰,齐声喊出口号:“坚强勇敢——独立自强——”   薏米举起手,问:“老师,请问‘自强’是什么意思呢?”   李子老师认真解答:“‘自强’,就是一个人要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努力向上!”   薏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李子老师带着他们玩了一会儿老鹰抓小鸡,然后橙橙老师带他们回教室休息,给他们发了紫薯小面包、倒了甜甜的牛奶。   吃完点心,再自由活动一会儿,差不多就放学了。   香香老师和酸酸老师让小朋友们排好队,带他们来到校门前。   家长也要在校门口排队,老师核实身份之后,再把小朋友交给家长。   一套流程,十分严谨。   绝不可能出现领错孩子的事情。   祝青臣和李钺分别站在小粥班队伍前后,将小朋友们保护好。   忽然,李钺走上前,碰了一下祝青臣的胳膊。   “祝卿卿,你看。”   祝青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家长队伍里,很是扎眼。   李钺正色道:“祝卿卿,作为真正的绝世好攻,我的‘渣攻雷达’响了。”   祝青臣蹙着眉头,点了点头:“小心一点。”   没多久,就排到了那个西装男。   “你好,我来接小粥班的周意。”   “周意?”值班老师翻了翻名单,“不好意思,小粥班没有叫周意的小朋友。您看看,您是不是走错幼儿园了呢?”   “不可能啊。”   “请您再核对一下,名单上确实没有一个叫周意的小朋友。”   西装男回过头,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停在街对面的豪车。   紧跟着,又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从车后排下来了。   看来排队的这个只是助理,车里的男人才是渣攻周寒声。   祝青臣小声道:“李那个,你的‘雷达’响错了噢。”   “都差不多。”李钺道,“不过——薏米不是叫周意吗?上午的剧情简介就是这样写的。”   这时,周寒声穿过街道,来到幼儿园门前,目光穿过幼儿园的铁栏杆,落在薏米的脸上。   他同样问:“那不就是周意吗?你们老师是怎么搞的?”   值班老师道:“不对,这位小朋友不叫周意。”   “那他……”   薏米探出脑袋,认真道:“两位叔叔,我叫陶意,不叫周意。”   “陶意?!”周寒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叫陶意?你之前不是还叫周意吗?陶意?陶白竟然给你改了姓?”   周寒声大喝一声,大步上前,恶狠狠地看着薏米:“他怎么敢?!”   祝青臣和李钺将小朋友们护在身后,连连后退。   “快快,小朋友们,我们现在开始玩老鹰抓小鸡,所有小朋友,马上回教室去!”   家长们试图阻止:“诶,你谁啊?你不是学生家长就快点走!”   幼儿园保安也扛起钢叉,对准了他:“你干什么?我数二二一,你马上……”   周寒声对保安的警告充耳不闻,像一只发怒的大野猪,一把推开钢叉,快步冲上前,要抓住薏米。   下一秒,祝青臣大喊一声:“这肯定是人贩子!”   又下一秒——   家长保安们一拥而上!   本来骑着小电驴来接孩子的陶白,见情况不对,一把丢下小电驴,快步冲上前。   “肯定是人贩子!”   “大家都别走,这里有人贩子!”   “快报警!看有没有小朋友被抓走了!” 第114章 番外一   番外一·幼鹅园世界(2)   人贩子!   还是跑到幼儿园门口抢孩子的人贩子!   在这个平静普通的南方小城,可一点都不常见!   周寒声是狗血文里的霸总渣攻,身高188,力大无穷,还学过格斗。   他身边那个助理,在设定上比他弱一些,但打起架来肯定也不弱。   但是,就算他们力气大,那又怎么样?   不到三秒,这两个人就被淹没在了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中!   陶白一马当先,咬着牙,按着周寒声,脱下自己脑袋上的头盔,抓着带子,狠狠地往周寒声身上砸。   说话浪费力气,陶白一言不发,举起头盔就是一顿猛砸。   “邦邦”巨响,还有周寒声隐忍不发的闷哼声。   但是没砸两下,周寒声就维持不住霸总的风度,嘶吼出声:“陶白!你疯了!你要杀了我不成?”   其他家长见打得差不多,也赶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把陶白拉走。   “薏米爸爸,我们已经报警了!”   “别冲动!别冲动!搭上自己不值得!”   周寒声和助理被其他家长按住,等待警察的到来。   陶白把头盔丢出去,狠狠地砸中周寒声,最后给了他两脚,还有震耳欲聋的一声——   “神经病!离我儿子远点!”   *   五分钟后,远处传来警车鸣笛声。   警察来了。   他们从围观群众手里接过周寒声和助理,给他们戴上手铐,押上警车,带回警局。   周寒声还叫嚣着,要警察把按住他的家长们全都带走。   警察直接呵斥一声:“闭嘴!事情我们都清楚了,你们两个自己跑到幼儿园门口抢小孩,被家长抓住,还好意思乱喊?”   “我们这里还算是比较好的了,要是换了其他地方,我们来迟一点,你们两个就被绑在树上灌黄米饭蘸水了!”   “走!”   周寒声抬起头,怨毒的目光像箭一样,射向陶白。   陶白正抱着薏米,父子二人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他。   周寒声用眼神威胁他们,还不快过来解释?难道要假装不认识我吗?我可是……   下一秒,陶白上前一步:“警察同志,我也跟着一起去吧。”   周寒声松了口气,这还差不多,他堂堂集团霸总,总不能真的进派出所,算陶白识相……   又下一秒,陶白道:“他们要抢的是我的儿子,我觉得,我们应该去派出所备个案,要是下次我和我儿子出了意外,也可以马上查到他们。”   什么?!   周寒声震惊了!   他抬起头,对上陶白坚定无情的目光,简直不敢相信。   陶白不仅不帮他解释,还要给他留案底?!   “也好。”警察点点头,“那你们上后面那辆警车。”   “好的,谢谢。”   陶白把自己的电瓶车停在幼儿园里,然后抱着薏米上车。   作为目击证人,还是薏米班上的老师,祝青臣和李钺找了两个老师代班,维持秩序,安全送走其他小朋友,然后也跟着上了车。   *   派出所离幼儿园不远,坐车五分钟就能到。   周寒声和助理分别被送进询问室接受询问。   陶白也抱着薏米,在会议室里,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他捂着薏米的耳朵:“那男的是我的前男友,我们五年前就分手了。”   陶白很想说,薏米不是周寒声的孩子,以此避免麻烦,可是想一想,在派出所还是要诚实,以免影响警察判断。   于是他道:“孩子和他有血缘关系,但是我自己生下来的,和他无关。他还不止一次骚扰过我们。”   陶白拿出手机,播放几段录音和视频。   有周寒声给他打电话的录音,也有他们家门口的监控视频。   但无一例外,里面的周寒声都嚣张至极。   ——“陶白,才五年,你就这么忍不住?”   他似乎以为自己很帅。   ——“这孩子是谁的?你能让人怀上吗?还是你自己生的?”   可能还以为自己很霸道。   ——“陶白,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要一个生过孩子的男人?”   或许还以为自己很隐忍深情。   事实上,两个警察坐在陶白对面,都是一脸复杂,像听见看见什么脏东西似的。   ——有妄想症的精神病人。   这是两个警察在心里给周寒声下的定论。   但他们也不好表现出来,只能把陶白所说的事情如实记录下来。   祝青臣和李钺则在隔壁的会议室里,把放学时的情景说了一遍。   最后,周寒声和他的助理,因为在幼儿园门口闹事,被拘留三天。   陶白和薏米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正巧祝青臣和李钺也出来了。   陶白牵着薏米,走到他们面前:“今天也要谢谢两位老师,要不是两位老师及时发现,保护薏米,他们就要把薏米带走了。”   他蹲下身,拍拍薏米的肩膀:“跟老师说谢谢。”   薏米乖乖的,向他们鞠躬,奶声奶气道:“谢谢橙橙老师,谢谢李子老师。”   “不用客气,薏米没事就好。”祝青臣笑着道,“幼儿园那边,接下来也会继续保持警惕,绝对不会让陌生人带走小朋友的,薏米爸爸可以放心。”   “好。”陶白点点头。   陶白的电瓶车停在幼儿园门口,祝青臣和李钺也要回幼儿园宿舍。   天已经暗了,夏夜凉爽的风迎面吹来。   一行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   陶白道:“时间不早了,两位老师还没吃晚饭吧?我和薏米请两位老师吃饭吧,今天实在是不好意思。”   “不了,不了。”祝青臣摆手。   李钺认真道:“老师不能‘吃拿卡要’,算是违纪。”   “这样啊,那我……”   “没关系的。快回去吧,薏米也还没吃饭呢,别饿坏了小朋友。”   回到幼儿园门口,陶白拿起头盔,这才发现,厚重的头盔有一道长长的裂缝。   估计是刚才砸周寒声砸的。   薏米爬上车后座,朝两个老师挥挥手:“橙橙老师拜拜,李子老师拜拜。”   祝青臣和李钺也笑着朝他们挥挥手:“拜拜,明天见。”   父子二人骑着车走远了,祝青臣和李钺在外面的饭店打包了一份酸汤牛蛙和肥牛双拼,还有两份米饭、一大瓶汽水,回宿舍去吃。   祝青臣来现代,就是为了这一口吃的。   *   幼儿园的老师宿舍也十分童趣。   三层小楼,外墙上是黄蓝亮色的涂鸦。   香橙老师和酸李老师在幼儿园是公认的一对,大家都知道他们是夫夫,所以三楼那个比较大的一室一厅,就安排给了他们。   回到宿舍,打开空调和电视。   李钺把饭菜摆好,祝青臣拿来软垫,在茶几前摆好。   两个人找到上次离开现代世界没看完的那集动画片,继续看。   酸酸辣辣的牛蛙和肥牛很开胃,还加了不少配菜,脆脆的木耳、酸酸的泡椒萝卜,清爽的娃娃菜和莴笋,还有咬起来咯吱咯吱的金针菇。   祝青臣吃一口配菜,挖一勺米饭,高兴得眼睛都弯弯的。   在幼儿园待久了,他也学到了小朋友们的表现方式。   好吃的东西笑着吃,就会加倍好吃!   李钺笑了笑,夹了一块牛蛙,放进他碗里。   祝青臣正色道:“谢谢酸李老师。”   李钺也很配合:“橙橙老师,不用客气。”   两个人吃饭吃了快一个小时,简单收拾一下,再看一集动画片,时间也不早了。   李钺站起身来:“祝卿卿,我先去洗澡。”   “嗯。”祝青臣把目光从动画片上移开,抬头看他,朝他伸出手,“一起洗。”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李钺红着耳朵,原本打算把祝青臣抱起来的,但是想了想,还是拍了一下他的手。   “不可以,祝卿卿,这样不正经。”   “什么?”祝青臣不敢相信地睁圆眼睛,站在沙发上,叉着腰,“李那个,你竟敢说朕不正经!之前在古代的时候,我们俩在浴池里泡了一晚上,我求你走你都不走,你现在竟敢说我……”   “李那个,朕要把你打入冷宫!”   李钺伸出手,把他从沙发上抱起来。   祝青臣这才满意:“走吧,去洗澡。”   结果下一秒,李钺就把他放在了浴室门口:“祝卿卿,要不然你先洗?”   祝青臣震惊:“我们就不能一起洗吗?”   “不能。”李钺一本正经,“今天不能。”   “那明天呢?”   “明天也不能。”   “那后天呢?”   “后天也不能,要等我们回了原世界,才可以一起洗澡。”   “为什么啊?”   祝青臣很是不解,但李钺没有回答,而是转身走进房间,给他拿了睡衣。   祝青臣扒在门上,想要问个明白:“到底为什么啊?李那个。”   李钺把他塞进浴室里,让他自己洗。   没有李钺的澡,祝青臣洗得索然无味。   祝青臣随便冲了冲,把抹在身上的沐浴露冲干净,还不到十分钟,就出来了。   然后李钺面不改色、目不斜视地把他拎出浴室,自己进去洗。   祝青臣站在浴室门外,委屈巴巴道:“李那个,我感觉我们两个现在像陌生人,你以前从来不会拒绝我欣赏你洗澡的,还会邀请我观看,你变了,你变得不爱我了。”   祝青臣像一只小猫,趴在门上挠门:“你出来啊,给我看看!你不擅长凫水,我怕你淹死,快出来给我看看!到底怎么了嘛?”   祝卿卿在外面骚扰,李钺洗得更快了,还没五分钟,他就顶着湿漉漉的寸头出来了。   “祝卿卿,我没淹死,回去睡觉。”   “噢。”   祝青臣瘪了瘪嘴,下定决心。   李钺逃避问题不理他,那他也不要理李钺了。   他一个人爬上床,睡在床铺右边,自己盖着一张毯子,背对着李钺。   不多时,李钺擦干头发回来,看见祝青臣这个动作,就知道他生气了。   李钺关了灯,摸上床铺,从背后抱住祝青臣。   他低声解释道:“祝卿卿,我不是不想跟你一起洗澡,我是怕我忍不住。”   祝青臣扭过头:“忍不住就忍不住呗,本来也没有想让你忍住。”   “不行。”李钺还是那句话,“这个世界得忍住。”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不行?”   “反正就不行。”   李钺低下头,把脸埋进祝青臣的颈窝里,没有再说别的话。   祝青臣也生气了,扭过头去,再不理他。   小夫夫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沉沉睡去。   夏季天亮得早,凌晨四点,天蒙蒙亮。   一整晚都抱着祝青臣的李钺,忽然说起梦话——   “不行!祝卿卿,这个世界不行!”   “医生!求你了,保大的,保我的祝卿卿!我不要这个小破孩,把它拿走啊!”   “祝卿卿,呜呜……我的祝卿卿……可恶的系统,我不该来这个世界的,我也不活了!”   祝青臣被李钺吵醒,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啊?!   祝青臣伸出手,捏了一下李钺的手臂:“李那个,醒醒!我在这里!我没死!”   李钺没醒。   祝青臣再捏一下,李钺还是没醒。   最后祝青臣张开嘴,照着他结实的胳膊啃了一口。   这下李钺醒了,祝青臣却闭上眼睛装睡。   李钺红着眼睛,环顾四周,最后抱紧了怀里的祝卿卿,再次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像狼一样拱来拱去。   “呜呜——祝卿卿,我做噩梦了——好噩的梦!” 第115章 番外一   番外一·幼鹅园世界(3)   “呜呜——”   “祝卿卿,吓死我了!”   李钺以为祝青臣睡着了,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摸摸他的脉搏,又用自己冰凉凉的脸贴了贴祝青臣温热的脸蛋,肆无忌惮地在他的脖颈间蹭来蹭去。   还好祝卿卿没事。   还好还好。   李钺抱着怀里香香的祝卿卿,闻着他身上牛奶沐浴露的香味,原本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看天色还早,便准备闭上眼睛,再睡一会儿。   忽然——   一个憋着笑的声音幽幽传来。   “你做了什么噩梦呀?”   李钺瞬间清醒,睁大眼睛。   祝青臣挣扎着,在他怀里翻了个身,面对着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   李钺不说话,祝青臣在黑暗中眨巴眨巴眼睛,又问了一遍:“李那个,你做了什么噩梦呀?”   李钺低下头,抱紧怀里的祝卿卿。   他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并且转移了话题。   “祝卿卿,你怎么醒了?”   “被你说梦话吵醒了。”   “不好意思。”李钺拍拍他的后背,“快睡吧,天亮了还要上班。”   “你先跟我说你做了什么噩梦。”祝青臣捧住他的脸,“什么医生?什么保大保小?”   “没什么。”   “‘大’是我,‘小’是谁?是小孩吗?我听着怎么这么像狗血电视剧呢?”   “没有,祝卿卿,你听错了。”   李钺试图阻止,但是失败了。   “你梦见我在生小孩?而且命悬一线……”   “祝卿卿,不许说这种话。”   李钺直接按住祝青臣,在黑暗中,照着他不断叭叭的小嘴,准准地亲了下去。   亲一次不够,祝卿卿还想说话,那就再亲几次。   几次下来,祝卿卿被亲得晕头转向,自然也就忘记刚才的事情了。   李钺捂住他的眼睛和耳朵,语气坚定:“睡觉!”   祝青臣见好就收,也不再追问他,伸手环住他的腰,乖乖睡觉。   “李钺,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李钺闷闷地应了一声,摸摸他的脑袋,小夫夫一起睡个甜甜的回笼觉。   *   早上七点半。   祝青臣睁开眼睛的时候,李钺已经起来了。   他躺在床上,闻到了油条和豆浆的香气,估计是李钺出去买的。   祝青臣一鼓作气,从床上爬起来,像小幽灵一样,飘出卧室。   果然,李钺买了早餐,正在摆盘。   祝青臣凑上前,趴在李钺背上,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想要吓他一大跳。   “哈!小李老师!”   李钺不为所动,托着他的大腿,把他背起来:“祝卿卿,去洗漱。”   祝青臣晃了晃脚:“噢。”   李钺把他背到浴室洗漱台前,拿出他的小猪口杯和小猪牙刷,顺便给他挤好牙膏。   祝青臣跳到地上,把牙刷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李那个,所以你在这个世界要禁欲了?”   “对。”李钺对着镜子,正了正衣领。   他现在是禁欲系老师。   祝青臣提醒他:“其实现代有……”   “万一……”李钺坚定,“反正不行。”   “那好吧。”祝青臣认真刷牙。   帝王心意已定,任谁都不能改变,皇后也不行。   小夫夫吃完早饭,简单收拾一下,把垃圾带到楼下,就要去上班了。   他们今天不用值班,不用站在幼儿园门口迎接小朋友,所以可以迟一点过去。   结果……   他们刚走到办公室门外,里面的老师就朝他们招了招手。   “小祝、小李,快过来拍照!”   “拍照?”   祝青臣和李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老师们拉了过去。   只见陶白拿着一幅锦旗,上书八个大字——   【辛勤园丁,呵护成长】   陶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昨晚没请几位老师吃饭,所以今天送了个锦旗过来,还有一封感谢信。”   比起吃的喝的,幼儿园最喜欢锦旗和感谢信了,可以作为宣传材料,年底写报告的时候也可以写进去。   自从脱离剧情之后,陶白的脑子就长出来了,他考虑周全,处事周到,再也不是那个只知道哭唧唧的带球跑主角受。   薏米跟着这样的爸爸,会成长得更好。   幼儿园全体老师和陶白还有他的锦旗一起合影,祝青臣比了个“耶”,露出八颗锃亮的小白牙。   有了陶白的感谢,幼儿园对小朋友们的安全更加上心,甚至加装了两个人脸识别机器。   每天上学放学,都要录入信息的家长和小朋友一起拍照,才能离开。   当天下午。   一对中年夫妻,自称是薏米的爷爷奶奶,一个人拿着玩具,一个人张开双臂,试图故技重施,把薏米从幼儿园带走。   结果他们刚靠近,人脸识别机器就呜哇呜哇地叫了起来。   保安和家长再次把他们按住,拨打报警电话。   大家都熟练了。   周寒声的父母看起来比较慈祥,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他们对陶白说:“小陶,事情我们都知道了,薏米到底是我们周家的孩子,总不能让他流落在外面。”   他们对薏米摇晃着昂贵的玩具:“薏米,我是爷爷,我是奶奶,来,到爷爷奶奶这里来,这个玩具可贵了。”   薏米躲在爸爸身后,摇了摇头:“不要。”   “为什么不要呢?你过来呀。”   “不要。”薏米一脸严肃,“李子老师说了,做小粥班的小朋友,要坚强勇敢、独立自主,我又不认识你们,我不要你们的玩具!”   “你这孩子……这什么破幼儿园,教孩子教的什么?连自己的亲爷爷、亲奶奶都不认。”   “小陶,不是我说你,你再怎么穷,也不能送孩子到这种幼儿园……”   值班的祝青臣和李钺夺过保安手里的钢叉,冲上前。   “我们幼儿园怎么了?啊!”   没多久,警察来了,把两个人押上警车带走。   第二天,又一对中年夫妻来了。   是陶白的父母。   他们是来劝陶白回去的。   “小白,当时你一走,周总就断了给陶家的资助,陶家现在也是苦苦支撑,你就别跟周总闹了,快点回去吧,好不好?”   陶白只有一句话:“关我屁事。你们再敢过来,我就报警。”   “报警?你报什么警?”   “你们给我下药,把我送给周寒声的事情,你们以为我没有证据吗?”   其实,下药的事情都过去八年了,陶白当时傻乎乎的,根本就没有保存证据。   但也足够吓唬他们了。   然后保安一脸生无可恋地把陶白的父母叉走,拨打报警电话:“对,又是小太阳幼儿园,不好意思,实在是麻烦你们了。”   没意思,每天都是同样的生活,难道这就是上天对保安的考验吗?   就这样,周家人和陶家人,因为在幼儿园门口闹事抢孩子,都被拘留三天。   周寒声是最早被拘留的,也就最早被放出来。   三天拘留似乎还没给他足够的教训,他一出来,马上又去了幼儿园。   西装革履,抱了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花,还拿了一辆玩具小汽车。   然后陶白让他看手机。   于是他在各大新闻头条上,看见了#周寒声被拘#、#周寒声拘留结束#、#周寒声父母被拘#、#周氏集团一家三口幼儿园抢孩子#,等等无数条热搜。   甚至还有照片和视频,他被叉在地上的照片、被家长保安狂打的视频。   高清大图,捕捉每一个细节,连他额头上暴起的青筋都看得一清二楚。   陶白把自己和薏米的信息保护得很好,网友们都在看戏——   【什么意思?】   【周寒声要死了,没孩子继承家业,所以去幼儿园抢?】   【我去,一家子法外狂徒!有孩子的注意保护孩子】   【我看周家父母还挺年轻,再生一个不就好了?干嘛去抢?】   【周寒声三天两头上热搜,烂黄瓜一条,但是从来没闹出孩子来,他可能真的有点毛病】   ——原书设定里,周寒声玩了很多人,但只有陶白一个人为他生下孩子,让他收心,浪子回头。   原本是一个精心设计的“糖点”,结果到了网友嘴里,就变成了周寒声有问题。   很合理吧!   网友众说纷纭,周寒声气得脸都歪了。   不仅如此,在上热搜的这三天里,周氏集团的股价一路下跌,打开手机的瞬间,无数股东高管的电话涌了进来。   他没工夫再撒娇扮痴,丢下玫瑰花和玩具就跑了。   因为对集团名声造成恶劣影响,周寒声直接被罢免总裁职务,这些天的损失也从他头上算。   其他企业抓住难得的机会,往死里踩周寒声,尽管集团迅速与周寒声进行切割,但还是无法挽回颓势。   一夕之间,大厦倾颓。   周寒声的父母还想过来找孙子,但又怕陶白拍他们,几次之后,就放弃了。   陶白的父母也想过来找陶白,但又怕陶白告他们,考虑再三,还是不敢来。   陶白最后一次见到他们,是在热搜上。   周寒声和陶白父母的合作项目暴雷,被立案调查。   就像是一颗微不足道的小石子投进池塘,涟漪散去之后,陶白与薏米的生活,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   阳光明媚的清晨。   祝青臣和李钺站在操场上,带领小粥班的十个小朋友做早操。   祝青臣原地踏步,活力满满:“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扭扭屁股,再来一次!”   小朋友们叉着腰,跟着橙橙老师,一起扭动屁屁。   祝青臣看了一眼时间,高高地举起手:“小朋友们排好队!我们现在去活动室拿小球,玩送小球回家的游戏!”   “好耶!”   橙橙老师带队,小朋友们乖乖跟在他身后,李子老师殿后。   十个小朋友分成两队,接力运送小球,比赛哪个队伍先把球送进框里。   活动场上都是他们的加油声。   “薏米加油!”   “黑米加油!”   “南瓜,你喊错了,薏米才是我们队的!”   正抱着小球往前奔的薏米听见有人喊自己,回头看去,没想到左脚绊了右脚,整个人摔在了海绵垫上。   没等祝青臣上去把他扶起来,他就自己爬起来了。   爸爸说了,要坚强!   带着小朋友们玩了一会儿游戏,就到了午饭时间。   吃完午饭,散散步,就带他们去午睡。   小床排在一起,祝青臣作为生活老师,和班主任一起,把所有小朋友送上床,脱了鞋子和外套,盖好被子。   但就算是睡觉,他们也不安分。   “橙橙老师,我想你讲故事。”   “橙橙老师,我想要拍拍。”   “橙橙老师,我有一只袜子没脱掉。”   祝青臣依次满足他们的要求,二十分钟后,午睡教室才慢慢安静下来。   祝青臣松了口气,来到隔壁的教师休息室。   幼儿园今天做了蓬松的蛋糕,小朋友没吃完,就送给了老师。   李钺拿了两块,就放在桌上。   他低着头,背对着门口,表情严肃地看着手机,等祝卿卿过来吃。   祝青臣轻手轻脚地走上前:“你在看什么?”   李钺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按灭手机。   但祝青臣还是看见了。   他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   “李那个!你要绝育!”   “不行!系统,快快快,快换世界!李那个要学猫嘎蛋蛋,把自己也给嘎了!”   “快换世界!” 第116章 番外二   番外二·西幻人鱼世界(1)   “统统!快换世界!我老公要给自己‘嘎蛋’!”   祝青臣挂在李钺身上,死死地抱住他,不让他嘎自己。   李钺试图解释:“祝卿卿,人和猫不一样,我不用那个……”   但已经来不及了。   原本趁着小朋友们午睡,在外面偷玩滑滑梯的两个系统,听见祝青臣呐喊的心声,连忙从滑滑梯上滑下来,冲了进来。   “臣臣,我们来了!”   白光闪过,祝青臣和李钺被分开。   “哗啦”一声,水花溅起。   祝青臣却摔在柔软的丝绸床铺上。   祝青臣抱着被子,从天鹅绒的床铺上爬起来,环顾四周。   身下的床铺摇摇晃晃,墙外隐约还传来水声,他似乎是在一艘船上。   床上的丝绸是蓝宝石一般的蓝色,床幔是绿松石一般的绿色,沙发上堆放着色彩鲜艳的华贵衣物。   钟表滴答滴答,窗边摆着一张红木桌,桌上摆着一本摊开的硬皮日记,一个固定在桌上的墨水瓶,墨水瓶里插着一支洁白的羽毛笔。   随着船身摇晃,桌上小小的玻璃瓶香水倾倒,滚到木桌边缘,香水滴在红黄两色的编织地毯上,香气挥发,船舱里都是清新的柑橘香气。   这个世界……   似乎和祝青臣之前去过的ABO星际世界有些相似,不过……   似乎又有哪里不一样。   这时,红色的小光球从枕头底下爬出来。   “臣臣。”   祝青臣回头,看见是它:“是你?”   反派系统飞到他面前:“臣臣,是我。”   祝青臣问:“你们又搞错宿主了?”   “这回不是,这回是我和小蓝系统故意换的。”   “故意换的?为什么?”   “因为我们都觉得这个世界,你和李钺更适合对方的角色。”   “什么角色?你就不能一次性把话说清楚吗?”   “不能,要给你一个惊喜。”   “那李那个呢?他在哪里?”   “再给你一个惊喜。”   祝青臣无奈,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船舱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尊贵的殿下,请问您是要起床洗漱了吗?”   祝青臣不敢相信地指着自己。   我?   我是尊贵的殿下?   我做太傅的时候,都没人喊我“尊贵的太傅”啊!   这实在是太……   下一刻,祝青臣从床上跳起来,蹿到门外,叉着腰,自信满满。   “是的,本殿下要起床。”   “好的。”   于是几个金发碧眼的仆从捧着洗漱用的水和换洗的衣服进来,祝卿卿殿下站在金边框的镜子前,端详自己的模样。   黑头发、黑眼珠,或来自遥远且富饶的东方,或可追溯到古罗马时期的血脉,反正是妥妥的西方贵族模样。   祝卿卿殿下穿上自己金光闪闪的小王子套装,在镜子前转了两圈,十分满意。   反派系统保持沉默。   一开始小蓝系统跟他说,祝卿卿肯定喜欢当王子,它还有些不相信。   现在相信了。   最后,祝青臣拿起一朵剪了刺的新鲜玫瑰花,别在自己心口前的口袋里。   贵族一般下午四点才起床,起来吃点小面包,然后参加舞会。   但舞会可能是没办法举办了,因为他们在船上。   祝青臣就让他们给自己拿了点面包和果酱,还有一碗豌豆浓汤。   他坐在桌子前,用银质的刮刀挖出一些草莓果酱,抹在面包上。   祝青臣皱起小脸,随便塞了两口,就让仆从端下去了。   西方世界的东西好看是好看,但不是很好吃。   船舱门关上,祝青臣问:“反派统统,这次没有剧情梗概吗?”   “没有。”反派系统道,“在你和李钺来之前,剧情就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   祝青臣皱起眉头,在反派系统的提示下,拿起桌上的日记本。   封面是精致的花体字——   【祝卿卿小王子的航海冒险日记】   第一页——   【193年5月3日】   【出发!探索未知的世界!】   翻过几页——   【194年6月9日】   【在海上遇到了埃德王子】   【决定结伴】   反派系统解释道:“这是个经典的小美人鱼故事。不谙世事的小美人鱼受救了落水的王子攻,王子却把救命恩人错认成邻国的王子,要和邻国王子结婚。”   “小美人鱼用自己的声音,向海底的人鱼巫师换取了双腿,来到岸上。王子让小美人鱼做自己的情人,对他虐身虐心,甚至在发现他是人鱼之后,将他关在鱼缸里,开办舞会,让其他人围观他、羞辱他,玩腻了,就把他送给皇家科学院做研究。”   “直到最后,小美人鱼奄奄一息,王子这才发现——”   “原来救自己的人是他!”   祝青臣弱弱地举起手:“统统,我不会是那个邻国王子吧?”   “那倒不是。”反派系统道,“你是渣攻王子在海上遇到的恶毒王子,对他见死不救,给小美人鱼提供营救他的机会。”   “噢。”祝青臣顿了顿,“这个世界的王子可真多啊,像面包上的气孔洞洞一样。”   反派系统大声宣布:“但你是唯一的‘臣臣王子’!”   祝青臣又问:“所以我日记里的这个埃德王子就是渣攻?”   “对,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为什么?”   “因为……”   祝青臣低下头,继续往下看——   【194年6月10日】   【埃德王子掉海里淹死了】   【连游泳都不会,还敢出来航海,大海不需要废物】   祝青臣哽住。   看来这一次,小美人鱼并没有来救渣攻。   按照既定的命运,渣攻本该淹死。   而他……   他真的好恶毒噢!   恶毒的臣臣王子合上日记,没忍住笑出声。   哈哈,自从世界恢复正常之后,主角受们一个比一个果断,一个比一个厉害!   反派系统道:“我和小蓝也没想到,这个世界的剧情会这么快结束。”   祝青臣了然道:“我知道,要是按照之前的套路,必须安排小美人鱼和渣攻双重生。”   他捏紧拳头,模仿狗血文里的剧情:“重生一世,小美人鱼下定决心,这一次,一定不救渣攻。”   “但最后肯定还是救了。”   “然后两个人纠缠几十章,小美人鱼甩下一句:‘尊贵的王子殿下,这一世你拥有一切,但永远失去我了。’然后故作洒脱地转身离开。渣攻再重生,追妻火葬场。”   反派系统在小屏幕上竖起大拇指:“臣臣,你真是个聪明的小王子。”   “但现在的剧情才是最好的,渣攻死了最好。”祝青臣笑了笑,站起身来,“走吧,我们去船板上看看。”   “好。”反派系统跟上他,“你不问我,李钺是什么身份吗?”   祝青臣自信满满:“我想我已经猜到了。”   *   傍晚时分。   祝青臣趴在船头栏杆上,反派系统则趴在他的肩膀上,主统一起眺望远方。   夕阳西沉,在海天交接的地方,海水像钻石一样折射光线,晕染出红珊瑚、蓝宝石一样鲜艳的颜色。   海浪拍打船舷,远处浮现出空无一人的礁石与海岛。   李钺还没来。   祝青臣叹了口气,转过头,吩咐仆从:“你们留意观察,要是有人鱼唱歌,马上过来喊我。”   仆从想告诉他,人鱼很可能是不存在的,但是见殿下一脸坚定的样子,还是应了一声:“好的。”   接下来几天,臣臣王子表现出了对人鱼极大的兴趣。   他每天天一亮就起床,吃完早饭,趴在船头等待,他喜欢人鱼,想见到人鱼。   见他如此热衷,其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由着他去。   船只继续向前行驶,推开海浪波涛。   第三天的傍晚,祝青臣吃了一点面包蘸肉汤,照旧趴在船头发呆。   忽然,海水传来一阵歌声。   似乎有什么东西拍打着水面,海水流动,送来一阵歌声——   “别看我只是一只羊,绿草因为我变得更香,天空因为我变得更蓝——”   祝青臣和反派系统都沉默了。   反派系统甚至悄悄关掉了自己的电子耳朵。   这时,船上仆从如临大敌:“殿下,真的是人鱼!用歌声迷惑人心的人鱼!”   他们要把祝青臣给拉走:“殿下快把耳朵堵上,回船舱里!别听人鱼的歌声!”   祝青臣抬起手,没有堵住耳朵,反倒按住了仆从们:“你们仔细听听,他的歌声。”   “不能听!殿下,不能……听……”   在听见歌声的时候,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位人鱼,似乎不太擅长音乐。   他……五音不全!   就……完全没有被歌声迷惑到。   祝青臣坐在船头,让仆从拿来望远镜,高高举起,循着歌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年轻英俊的人鱼盘着他的尾巴,坐在礁石上,用巨大的尾巴拍打着水面,掀起波澜。   他身材高大,海藻般的长发披散在背后,遮掩住他结实的后背和强壮的手臂。   他转过头,露出英俊的侧脸,和海水一样苍白的脸色。   他一脸深情地望着海面,唱着祝卿卿最爱看的动画片的主题曲。   技巧不多,但感情充沛。   老婆!他的老婆!   他已经整整三天没见到老婆了!   祝青臣抬起手,刚准备喊他,忽然,人鱼似乎是情难自抑,泪光闪过,一滴眼泪像珍珠一样,从他的眼角滑落。   人鱼似乎早有准备,抬手接住珍珠,然后从旁边的礁石上拿起一个木匣子,把珍珠装进去。   然后继续唱歌。   熟练得令人心疼。   匣子里的珍珠多到快要溢出来,夕阳余晖照在上面,晃了一下祝青臣的眼睛。   反派系统悠悠道:“臣臣,你还不知道吧?你俩每次换世界,李那个几天见不到你,就难过得茶饭不思,有的时候甚至会掉眼泪。”   “人鱼比较特殊,他们的眼泪会变成珍珠,所以这次,他留下证据了。”   祝青臣不可思议道:“李那个也掉太多小珍珠了吧?”   他放下望远镜,站到船头,用力朝人鱼挥手,大声呼喊:“李那个,我在这里!”   人鱼猛地回过头,尾巴一甩,卷起一匣子的珍珠,扑进水里,朝祝青臣游去。   祝卿卿来了!他听见祝卿卿的声音了! 第117章 番外二   番外二·西幻人鱼世界(2)   “啊——”   “殿下,他过来了!”   “保护殿下!”   那条强壮的人鱼,“扑通”一下扎进水里,甩着尾巴,跟甩着螺旋桨似的,飞速朝这里靠近。   船上的人见状,都乱作一团。   他们毫不怀疑,人鱼的尾巴一甩,会把他们的木船砸个稀巴烂!   “殿下,快跑!”   祝青臣奋力挣扎,试图向他们解释。   “你们误会了!他是一条好人……好人鱼!他是我的男朋友!他不会伤害我们的!”   他们根本不信:“殿下,你疯了!这不是人鱼,这明明是一只凶猛的海怪!”   海……海怪?   坏了,珍珠小人鱼变大海怪了。   他们的理由也很充分——   “只有海怪才会拥有这么大的尾巴!”   “只有海怪才会这么强壮!”   “而且——”   他们齐声道:“只有海怪唱歌才会那么难听!”   “殿下,你已经被海怪迷惑了双眼!他不是殿下的男朋友!”   “他!就!是!”   祝青臣扒在船上,死活不肯离开。   正当此时,“海怪”尾巴一扫,掀起海浪,直接将木船掀翻。   “海怪”见状不妙,赶忙又用尾巴卷住木船。   船上众人只觉得天旋地转,他们在死亡的边缘被来回拉扯,心脏都要吐出来了。   “海怪”将木船稳稳地放在海面上,收回尾巴。   他双手按住木船,探出精壮结实的上半身,目光锁定祝青臣的时候,眼睛都亮了一下。   他扬起笑脸:“祝卿卿……”   祝青臣想上前,但还是被其他人死死拉住。   “王子!他是海怪、是海兽,不是人鱼!”   祝青臣奋力挣扎:“他就是人鱼!你看他都没伤害你们!没事的!”   李钺听见他们这样说,原本翘起来的嘴角马上耷拉了下去。   他默默地沉到海底,让海水没过自己的头顶。   算了,祝卿卿不要他,他还是把自己淹死好了。   祝青臣大喊:“李钺!”   李钺听见爱人的呼唤,再次从海里浮出来。   海水浸湿了他的头发和脸庞,他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祝青臣,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   海里的狗,那就是“小海狗”。   祝青臣终于挣脱束缚,冲到李钺面前,一把抱住他。   仆从们跌坐在地:“完了,殿下要被他撕成碎片了……”   下一秒,李钺浮出水面,张开双臂,回应祝青臣的拥抱,把他牢牢抱在怀里。   在夕阳余晖下,凶猛的人鱼收起尖利的爪子与獠牙,捧着祝青臣的脸,低下头,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带着海风咸咸的气息的吻。   *   在祝青臣的一再解释下,船上众人才勉强接纳了李钺。   他真的不会伤人!真的,他是一条好人鱼!   尽管如此,众人还是离李钺远远的,不敢靠近。   人鱼不能上岸,所以李钺只能泡在海里,跟着祝青臣的小木船一起往前走。   祝青臣则和前几日一样,趴在船头,牵着他的手,和他一起说话。   “李那个,你在这里等了我多久啊?”   “不久。”李钺眼泪汪汪。   “‘不久’是多久哇?”   “也就整整三天,七十二小时,二十五万九千二百秒而已。”   祝青臣笑出声,又问:“你是那个住在海底的人鱼巫师,对吧?”   “嗯。”李钺道,“主角受本来应该来找我,用声音换双腿的,但我用了一点巫术,让他在水晶球里看到狗血剧情,他就跟小丑鱼一起跑出去玩了,没来救渣攻。”   “然后渣攻就死了。”   “我知道。”   李钺完成任务只需要一秒,找老婆却需要二十五万多秒。   好辛苦噢。   祝青臣握住李钺的双手,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之间,皎洁的月光普照。   就在李钺准备一个腾起,狠狠地亲祝卿卿一口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仆从弱弱的声音——   “殿下,您该回房休息了。”   被打断了。   祝青臣回过头,应了一声:“你们先去休息吧,我和男朋友再说说话。”   “那怎么行?殿下,我们是殿下的随从,必须要照顾好殿下。”   “去吧去吧。”祝青臣朝他们摆摆手,“不用管我。”   仆从们忠心耿耿,不肯离去,祝青臣也没有办法。   李钺只好说:“祝卿卿,你回去睡觉吧,我一个人……一条鱼,没关系的。”   “李钺,不要故意说反话。”祝青臣了然道,“我留在这里陪你。”   “我是认真的。”李钺正色道,“你需要休息。”   “不需要!”   “需要。”   李钺的人鱼尾巴一卷,从海底捞出那个装珍珠的木匣子,递给祝青臣。   “这些小珍珠给你,放在床头,陪你睡觉。”   “那好吧,那我明天一早再来看你。”   “嗯。”李钺最后亲亲他的额头,“晚安,祝卿卿小王子。”   “晚安,李那个大人鱼。”   祝青臣抱着木匣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船板。   银色的月光照在海面上,李钺支着手臂,趴在船头,目送祝青臣离去。   祝青臣回到船舱,简单洗漱一下,便换上睡衣。   有李钺保驾护航,船只如同在平地上行走一般,十分稳当。   祝青臣还不打算睡觉,就拿了个篮子过来,翘着脚趴在床铺上,一颗一颗地数珍珠。   “一……二……三……”   两个系统蹲在枕头上,小蓝系统道:“臣臣,你对这次的身份满意吧?”   “满意满意。”祝青臣点点头,“特别满意,谢谢统统。”   “为了给你和大反派创造更好的恋爱环境,我们废了好大功夫呢。”   “谢谢你,统统。”祝青臣拢住手里的珍珠,凑上前,用脸颊贴了一下小蓝系统,“还有你,小红。”   于是两个系统都变成了红色,害羞变的。   祝青臣继续数珍珠:“一百零一……一百零二……李那个也太会哭了吧?”   系统解释道:“我跟他说,你在这个世界很穷,他要攒钱给你买吃的,所以……”   “很穷?”祝青臣震惊,“我可是王子耶!”   “你这个王子确实不富裕,西幻世界王子遍地走。”   祝青臣沉默着,乖乖把珍珠装进一个柔软的丝绸袋子里,又用手帕给两个系统搭了小床。   “睡吧。”   *   夜深人静,人鱼护送着船只,在广阔无垠的海洋上行进。   船舱里安安静静,只有小王子呼吸的声音。   海浪打在船壁上,“哗啦”一声,把祝青臣吵醒了。   他抱着李钺送他的珍珠,哼哼唧唧地翻了个身:“吵死了,李钺,你管一下嘛。”   耳力超群的人鱼听见小王子在喊他,潜到水底,透过磨砂透明的船舱窗户,看向里面。   又是“哗啦”一声,祝青臣翻了个身,直接从床上坐起来了。   他爬到床头,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怀表,想要看看现在几点,却又因为船舱里太黑,根本看不清。   于是,李钺贴心地把自己的尾巴挪到窗前。   人鱼亮晶晶的尾巴折射出光芒,照进船舱里,把祝青臣吓了一跳。   “李钺!”   祝青臣跑到窗前,下意识要打开窗户,李钺也吓了一跳,连忙死死按住。   这可不能打开!   打开了,海水就灌进去了。   隔着窗户,对方说什么也听不清。   祝青臣只好踮起脚,在玻璃上哈气,然后画了一个小爱心。   李钺笑了笑。   借着人鱼尾巴的光,祝青臣看了一眼时间。   已经四点多了,难怪,天都快亮了。   祝青臣下定决心,在玻璃上写下古老而神秘的汉字——   我去找你。   祝青臣赤着脚,趁着所有人都没注意,来到船板上。   风吹动小王子宽大的睡袍、黑色的头发。   海里蛊惑人心的人鱼趴在船头,朝他招了招手。   祝青臣小跑上前,朝李钺伸出手。   李钺同样伸出手。   可是两只手并没有握在一起,李钺掀开小王子的睡袍,冰凉凉的手直接握住他的脚踝。   “不可以……唔……”   祝青臣还没来得及喊,就被可恶的人鱼拉进了海里。   李钺一拽他的脚踝,把他拉下船,将他抱在怀里。   李钺按着他的脑袋,和他交换一个缱绻的深吻。   人鱼抱着人类,一边拉着他往下坠,一边将自己口中那个冰凉凉、圆滚滚的小珠子渡进对方口中。   祝青臣沉进海水里,李钺像抱着一只小鸭子似的,游到他身后,抱住他:“祝卿卿,试试。”   祝青臣张开嘴,海水漫过口鼻,但没有一点儿窒息感,他身上也不觉得冷,反而怪暖和的。   祝青臣十分惊奇,抬起手,捏住自己的鼻子,憋着气,然后重重地“哼”了一声。   “咕噜噜”,一串长长的泡泡冒出来。   祝青臣又张大嘴巴,朝着深邃的海洋:“嗷——”   又是一连串的泡泡。   他蹬着脚,惊喜地回过头:“李那个,太厉害了!”   “海底的巫师总有办法。”李钺搂住他,“现在巫师要把小王子抓走了。”   “好啊好啊,快抓快抓。”   根本不用抓,祝青臣自己就乖乖地跟着走了。   祝青臣蹬着双脚,在海里遨游。   海底色彩鲜艳的珊瑚,缠绕摇曳的海草,一群群灯笼鱼、小丑鱼,游过他的身边。   李钺向鱼群里的每一条鱼介绍:“是的,这位是我的爱人,我要带他回家。”   他们来到巫师位于海底、漆黑无光的多孔洞穴。   祝青臣掏出李钺送给他的小珍珠,作为照明。   洞穴正中间摆着一口熬煮草药的大锅,旁边的架子上摆着鱼的骨头、礁石上的苔藓,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祝青臣好奇地看着四周,他忽然想起什么,往洞穴里走去。   “李那个,你有没有贝壳床?动画片里的那种,会打开的?”   “没有。”   撩开海带串成的帘子,卧室里,只有一张光秃秃的石床。   祝青臣瘪了瘪嘴:“你一点都不像一条美人鱼。”   “祝卿卿,我是巫师。”   “那也应该睡贝壳床。”   祝青臣游上前,按了按坚硬的石头。   “这会硌伤娇嫩的小王子的!”祝青臣理直气壮,“巫师,你没看过豌豆王子的故事吗?”   李钺拍了一下他的屁屁:“王子,你是被巫师抓过来的,这是抢亲,或者绑架,不要提这么多要求。”   虽然这样说,李钺还是去外面拿了一条柔嫩海草织成的毯子,给小王子铺上。   祝青臣满意地躺在毯子上,吐了个泡泡,又用手指戳破。   再吐一个泡泡,再戳破。   乐此不疲。   李钺躺在他身边,按住他的手:“快睡觉,等天亮了就把你送回去。”   “没关系的,我之前都会睡到下午四点,他们不会发现的。”   “对了——”祝青臣忽然想起什么,从毯子上爬起来,“李那个,你没给自己‘嘎蛋’吧?我差点忘了。”   他看向李钺的下半身,只看见一条巨大的、长长的人鱼尾巴。   蓝色的鳞片,带着金边的尾鳍,在海里微微浮动。   但祝青臣愣住了。   “等一下,李那个,你不会没有……了吧?”   “有!”李钺握住他的手,急于证明自己,“在鳞片底下!我总不能裸着到处跑吧?”   祝青臣小小声:“也可以啊,你都没穿上衣。”   原本那个部位的鳞片和其他地方的不一样,是一大片的。   鳞片分开……   祝青臣猛地缩回手:“为什么这里也有鳞片?为什么还有两个?你还有刺!为什么人鱼也有刺啊?”   李钺委屈巴巴:“祝卿卿,人鱼就是这样的。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会自卑的。”   “你还自卑?”祝青臣爬起来就要游走,“我要回家了!下个世界再见……”   下一秒,人鱼巫师大手一挥,多孔洞穴的所有出口都被封住,洞穴里一片漆黑。   小王子无路可逃。   巫师从身后抱住他,把他抱回来:“小王子,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了,这是绑架,不是旅游。”   小王子奋力挣扎,但无济于事。   阴暗的巫师把小王子抱在怀里,掀开他纯白的睡袍。   小王子把脸埋在他怀里,咕噜噜——   吐出一长串泡泡。   像李钺送给他的小珍珠。   后来小王子才知道,人鱼巫师存着那些小珍珠,只有一部分是准备给他买零食的,还有一小部分……   也是给他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