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病美人摆烂后剧情崩了[无限]   作者:盈灯   文案:   力速双S双标达人口嫌体直醋精攻x摆烂式走剧情病弱但浪的飞起美人受(副本简介在置顶评论)   齐沅穿成一本无限流虐文里的小可怜受,渣攻谢临是个高冷的天才净魂师。   这个世界里,因为人们扭曲欲念形成的高危异空间叫做魇境,净魂师则肩负破除魇境的重任。净魂师双人成行,而齐沅是谢临匹配度100%的队友。   书里的齐沅出身低微,又病弱,自幼受尽屈辱,组队后谢临偶尔的关心成为他生命里唯一的光。然而谢临实际只把他看作破魇工具人,在书中反复pua他,折磨他直到为自己而死。   这样的纯狱开局,换成一般人肯定要崩溃,但齐沅没有——他摆的很开心。   组队?出任务?统统拒绝。   这副破身体必须依靠破魇才能苟命?那就自己一个人上,在魇境随手里整点花活给大家欣赏一下。   被剧情强行绑定组队?那就和渣攻在魇境里分道扬镳,你干你的我干我的,原则是互不招惹。   齐沅早就想好了,反正自己随时可能挂掉,不如就地开摆,放飞自我,在魇境里专挑阴间路子走,能活多久算多久:   在废弃学校陪鬼玩躲猫猫,在连环杀人案的邮轮上玩侦探游戏,在灵魂被塞进玩偶时淡定陪小主人cosplay,在丧尸围城的废弃都市自愿接受感染,在规则怪谈中的酒店里主动靠近那个让人掉san的“它”……   净魂师界上上下下的人纷纷觉得这个看起来纤细病弱,苍白漂亮的小花瓶在玩火——没人能在魇境里这样作死后活下来,强势如谢临也从没为谁妥协过。   齐沅:在危险的边缘大鹏展翅.jpg   直到后来的一次任务,齐沅因为高烧晕倒在地,巨大恶灵袭来时,他以为自己终于浪出大问题,就要小命呜呼了——   刀光剑影闪过,他落入一个微凉的怀抱。   谢临抱着他怒道:“你怎么总让自己受伤?”   齐沅(看傻子.jpg):“因为我要破魇啊。”   谢临紧紧盯着他:“破魇哪有你重要。”   齐沅:……?   这剧情是不是崩了?不是虐文吗…宁的人设是不是错了?   ·   【阅读指南】   *受身体弱,但能力很强,有一丢丢万人迷。攻不是真的渣攻。   *高亮:非典型无限流,副本之间穿插少量现实世界剧情。   ** 偏剧情(解密悬疑),纯感情部分相对较少。   **注意:副本3有女装受。副本4有幼崽攻。现代架空背景,同性可婚世界观。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无限流 穿书 轻松 HE   主角:齐沅,谢临 ┃ 配角:同事们 ┃ 其它:1v1,he   一句话简介:我摆烂了?我装的。   立意:相信自己,怀抱希望,抵达未来。 第1章 黑猫   有点冷,齐沅想。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个小时,窗外下着暴雨。雨滴沿着窗棂划出潮湿的斜线,寒风从窗户缝钻进屋里,激起一阵湿冷。   这是件很荒唐的事。   两小时前,他还在大学教室靠窗的位置,托着下巴无精打采等着上课。隔壁桌女孩一脸激动戳了戳他的胳膊,告诉他主角受和他重名的那本大热耽美虐文就要真人化了。   他正要接话,想问问受最后的死亡结局有没有被改成He,窗外却忽然电闪雷鸣,回过神来就坐到了这个逼仄的小房间里。   齐沅随后花了一个多小时反复尝试各种让自己回到教室的办法,却始终无济于事,只好老老实实接受了现在的处境。   他斜靠椅背盯着窗户发呆,玻璃上映出一张熟悉的脸,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连眉眼都和之前的自己别无二致。但不知道是阴雨天气的衬托还是常年生病的原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喂,还没换好衣服?”门被暴躁地一把推开,一个身材魁梧的的大胡子走进来冲他吼,“都几点了?小明的升格典礼迟到的话,你能负责吗?”   齐沅被拍门声吓了一跳,扭头看向来人的时候,脑子里有些信息一闪而过。他粗略感知了一下,眼前的这人叫杨莽,是他的养父。   是穿越没错了。他轻叹一声从桌前站起来,刚起身却眼前一黑差点要摔倒,细长苍白的指节堪堪抵住尖锐的桌角才勉强站稳。   杨莽皱眉:“又犯什么病?”   “没有。”齐沅摇了摇头,“我找个外套就来。”   门被“砰”地一声关上了。   齐沅僵着身子等待黑雾慢慢散去,又恢复之前略微懒散的模样。从衣架上取下外套的时候,他的目光偶然扫过旁边柜子里整齐摆放的相片。   相片上左边的小孩儿俨然是小了好几号的齐沅,约莫五六岁模样,看起来比现在健康得多,一双大眼睛神采奕奕,唇红齿白像个洋娃娃,从正面都能看到微卷的睫毛。   右边的小孩比小齐沅看上去略大一些,正双手抱臂努力装酷,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瞄向身旁那笑容灿烂的漂亮小孩。   这应该是这个世界里的齐沅刚刚被收养时拍的。   在齐沅的记忆里,这本耽美虐文里的小可怜受是个孤儿,五岁被杨家收养,乍一看倒是个充满希望的开局。   然而,杨家夫妇收养齐沅,只是为了利用他而已。   这本虐文虽然是现代都市背景,却是有奇幻元素的。在这个世界里有一种叫做净魂师的神秘职业,只有灵力足够强的人才能被选中成为其中一员。   杨家夫妇正是看中了齐沅天生的高灵力,想通过密法借他的力给自家亲儿子杨恩明增强灵力,顺带给儿子找个随身仆人罢了。   齐沅也不太清楚净魂师具体是做什么的,反正应该是是斩妖除魔那一类活儿——他对这本书的了解仅限于同学们的口口相传和偶然瞥见的新闻报道,只记得大致剧情。   目前看来,现在的剧情正是这本书开篇不久,小可怜受陪着大少爷杨恩明前往升格典礼的会场的时候。   他这会儿要是再不出门,杨莽指定又要来吼。   走下楼的时候,杨恩明已经一脸不耐地站在玄关。他身穿深色西装西裤,方正的下巴紧绷,见他出现连一个正眼都没匀给他,只是用大下巴指了指门口的行李示意他拿着。   齐沅拥有当代大学生第一美德,那就是摆烂。   他这个人情绪起伏很小,感知力也不强。作为穿越者,他对于现在的剧情发展没有太大把握,所以如今对杨恩明高高在上的态度并无违抗的意思,垂着眼睛拿起行李就往院门口的车上走。   他是个理性的人,没觉得自己会像爽文里一样,能逆天改命,收获成功人生。   他没有藏在戒指里文武双全德高望重的老师父,没有看似村口铁匠实则满级大佬的父亲,也没有神出鬼没让自己付出灵魂交换力量的正太弟弟。   那句经典台词怎么说来着?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算了。   齐沅看到自己的宽松袖口被风吹起,带着病态白的纤细手臂上隐约露出一排青紫的针眼,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还是暂时跟着剧情走,随机应变吧。   ·   “小明,今天的血浴做过了?”   车上,坐在中排身穿旗袍的美艳妇人拉过杨恩明的手问他。   “做过了,母亲。”杨恩明细长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回头瞪了一眼缩在后排昏昏欲睡的齐沅。   “这家伙最近越来越虚了。今天给他抽血的时候他差点晕过去,真是个废物东西。”   “只要他的血还对你的灵气增长有帮助就行。”杨恩明的母亲朝他温声细语,“今天的升格典礼要好好表现,我们家小明这么优秀,一定会成为从准净魂师升格成正式净魂师的。”   “对吗,齐沅?”美艳妇人话锋一转,冷声问道。   齐沅正坐在狭小冷硬的后排,努力抵御晕车带来的阵阵眩晕,应付起杨家夫人的问话有些力不从心,他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清浅中竟是带了点漫不经心。   “是。”   杨夫人被他罕见的语气微微一惊,要知道齐沅平时对他们可是毕恭毕敬,这句轻飘飘的回应砸向她,让她怎么想怎么冒火。   “今天抽什么疯?和我说话这个态度?”   她正要回头训斥齐沅,却发现那人已经歪着脑袋,靠着车窗睡着了,唇色浅淡,眉眼疲倦。   “……”杨夫人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病容难掩的脸,决定先不计较这次小小的冒犯。   其实,齐沅倒不是故意要逆反,只是真的太难受了。   这辆车的车门异常厚重,窗户被锁着,车上氧气稀薄,路途又颠簸,齐沅头昏脑胀感觉眼睛都快睁不开,索性就两眼一闭睡了过去。   在书里,从小被真·吸血长大的齐沅身体随着年纪增长是越来越差,贫血低血糖之类的毛病沾了一身,抵抗力也低的不行。但他具有一个虐文主角受应有的坚韧品格,即使再难受也能忍。   无论是是面对杨家人,还是之后面对那个传闻中把他当做工具人使唤,虐他身心千百遍的主角攻,从小缺爱的他始终拼了命的替他们付出,只希望他们能够给予自己哪怕一句微小的赞赏,认同自己的价值而已。   他的愿望那么简单那么渺小,却到死都没能真正实现。   齐沅在又一次颠簸中醒来,感叹原主的悲哀时,雨已经停了。杨莽驾车在一栋幽黑的大楼前缓缓停下,几个安保模样的人围上前。   “来参加升格典礼的?”   “是的,这里有他的二维码,您扫一下。”杨夫人一脸假笑踩着高跟下了车,杨恩明一脸傲气紧随其后,胸膛挺得像只正在求偶的大猩猩。   齐沅懒洋洋缩在后排没有动。   他隐约记得这段剧情没什么关键点,主角受只是在车里等着杨大少爷的升格典礼结束然后回家而已,便索性眯了眼睛打算继续睡大头觉,却很快被杨莽给喊醒了。   “老实呆着,不许出去。”杨莽把车停到边上,回头恶狠狠叮嘱:“这里的任何人你都惹不起,明白吗?”   齐沅点了点头做乖巧状,心道谁有那个精神下车闲逛,自己又累又困,补觉还来不及,却在杨莽走远后不久就被打脸了。   停车场左边的巷子口,他和一只超级可爱的黑猫对上了视线。   猫控小齐哪里受得了这种诱惑,他花了一秒钟思考,觉得出去撸个猫应该没什么大不了,不会影响剧情,便果断开门下车,却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的瑟缩了一下。   他意识到外套落在车里了,刚回身要拿,却发现车门早在几秒前就被自己一巴掌锁死了。   “……”齐沅对着车窗里只穿了一件衬衫的人影送出一个尬笑,想着都已经这样了,猫不能再撸不到,便撒腿就往猫的方向跑。   然而事与愿违,那黑猫像是故意勾引一般,在他接近的下一秒就转身跑进了巷子里。   齐沅气不打一出来,立刻追了上去,却不曾想和巷子里汹涌的穿堂风撞了个满怀。冷风拍打在脸上,他控制不住地咳了起来,方才消退的胀痛又在脑袋里升起,好像冷气透过他薄薄的肌肤渗进了骨头。   “喵。”   他撑着墙壁咳得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一声绵软的猫叫。   齐沅迷迷糊糊抬眼,发现那黑猫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旁的集装箱上,正晃着长尾巴,一双圆溜溜的紫眼睛好奇地盯着自己。   “不跑啦?”   齐沅努力止住咳嗽,朝小猫咪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他自觉已经没什么力气再站着了,便也缓缓靠在了一处低矮的箱子上,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朝黑猫讨好似地伸出双手。   “我有点冷。”他异想天开试图和猫用人类的语言沟通,声音低弱得仿佛要被风吹散,“你可以过来让我抱一会儿吗?”   “喵。”   又是一声猫叫,眨眼的功夫,齐沅感觉自己怀里多了一团温热的,毛茸茸的小东西。   黑猫真的来到了他的怀里。   “真乖。”   暖流穿过衣服传入他的身体,齐沅被风吹得苍白的脸上终于绽开一抹微笑,看起来总算多了一些活力。   他努力把这只分量不轻的猫猫拢在怀里,轻轻抚摸它细软的毛。和它贴贴的时候,齐沅注意到这只黑猫的毛比普通黑猫要长上不少,因此手感格外柔软蓬松,像个超大号的暖手宝。   黑猫似乎对他的撸猫手法较为满意,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细长的尾巴轻轻扫过他的脸颊,留下微痒的触感。   齐沅没忍住上手撸了一把它的尾巴,却忽然意识到一处早该发现的异常:这只猫的尾巴尖尖有一簇淡金色的火焰在燃烧,由于颜色很淡,不仔细看的话几乎无法察觉。   齐沅瞳孔一震——他确信自己的手几秒前刚把它的尾巴从头摸到了尾,却并没有任何被灼伤的感觉,手掌处细嫩的皮肤仍然完好无损。   这个世界带有的奇幻元素在此刻被印证,短暂的惊讶后,齐沅抓起黑猫的两只爪子在空中比划起来,喃喃自语:“都说遇见黑猫象征着好运气。”   那就许个小小的愿吧,希望能成功回避和主角攻相遇的剧情。   对于已经遇上的杨家人,他暂且提不起什么奋起打脸的精神。但如今他还没和主角攻相遇,完全来得及避开他,不和书里虐他虐得最狠的人扯上关系。   来都来了,往后的日子,最好能平平淡淡地过下去。   这么想的时候,手上的黑猫突然消失了。   齐沅一愣,眨了眨眼。他的视线里,那块刚才被黑猫身子牢牢挡住的视角终于重新出现。   在那里,站着一个身形修长挺拔的青年。   肩上赫然是那只猫。 第2章 灵魄   是了。   齐沅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想起来了,穿越前的几分钟,女孩子们嘻嘻哈哈聊虐文剧情的时候,讨论过一个问题。   “谢临那只黑猫是不是要做特效?真想知道它到底长什么样。”   现在他倒是知道那黑猫长什么样了。   齐沅看着那缓慢接近的身影,只觉得头痛愈演愈烈。自己的脑袋一定是和这糟糕的身体一起变差了,不然怎么会忘了,主角攻谢临有只从不离身的黑猫呢?   路边撸个猫,把渣攻给一起撸来了……这是什么地狱开局。   铂金色头发的青年在他面前几米站定,风衣的下摆被风吹的簌簌作响,左耳银色耳钉闪过冷光。   不得不说,渣攻还是有渣攻的魅力所在的。之前齐沅听班里女生叽叽喳喳描述谢临有多帅的时候还没在意,如今穿到书里见了真人才发现他确实有张好皮相。   这人眉高眼深,内双弧度凌厉,眼尾狭长,鼻梁挺而窄,多少带点西方血统。再加上一身黑衣……   嗯,看起来就有点薄情寡义的味道。   齐沅在心里给谢临脸上盖下“渣攻”二字的红印章,然后从箱子上慢慢翻下来,站定的时候身子晃了晃。   “抱歉,我不知道这是你的猫。”   他轻声开口,看着渣攻面无表情的俊脸,在他有所反应之前,看准了巷子的另一端,一个闪身就开溜,在风中跑得歪歪斜斜。   真正的摆烂学家首先要学会自欺欺人——只要他跑得快,这段尴尬的剧情就追不上他。   在齐沅身后,谢临默默闭上了微张的薄唇。   他看着黑发青年单薄瘦削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外。那人只穿着单衣,寒风凛冽勾勒出他漂亮的腰线和肩胛骨。   漂亮,但脆弱。   谢临皱了皱眉,回想起几分钟前那人坐在集装箱上逗猫的样子。那时他隐匿在阴影里,看到对方浅琥珀色的桃花眼,左眼眼尾两颗很小的痣,举起猫咪时细弱的手臂,和病恹恹的脸。   黑猫在他的肩头愉悦地晃动尾巴,口吐人言:“那小家伙挺有意思,撸猫手法比你强的多。”   谢临冷哼:“那你跟他签订契约去。”   “切,开不起玩笑。”猫咪舔舔爪子,“这小子不知道是哪个家族的人?灵力这么强,怎么藏到现在都没登记成净魂师。”   谢临没回话。   “可惜现在藏不住咯,那个罗老头回来了。他不是最喜欢四处挖掘人才么?这会儿估计已经盯上那小子了——”黑猫自顾自地说,语气轻快,“喂,你怎么还不说话,不会是有想法了吧?”   “……不可能。”谢临的声音依旧冻人,他的目光停留在巷子的尽头,眸色幽暗。   “回去吧。”   良久,他抿唇,指尖轻轻蹭过左耳的银色耳饰,终于动身往回走。   “暴雨又要来了。”   ·   “你的灵魄不完整。”   齐沅只觉得自己倒霉透了,前脚刚摆脱主角攻的突然而至,后脚刚出了巷子口就被一个打扮怪异的白胡子小老头拦住,非说要给他算一卦。   虽说脑海里没有任何关于小老头的信息跳出来,但他还是没忍心拒绝一个老人家的好意,结果那人一张嘴就是什么魂魄,搞得他瘆的慌。   “你做过梦吗?”巷子尾拐角处的照相馆里,一身道袍的老头神神叨叨问他。   齐沅心道我刚穿过来我怎么会知道主角受做不做梦,转念一想,却忽然顿住了——他在原来的世界,作为大学生齐沅,似乎也从没做过梦。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对之前世界里的所有记忆都在以一个惊人的速度淡忘,但这老爷子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他下意识在脑中给出了一个无比清晰的答案。   没有。   他从没做过梦。   老头看齐沅白着脸陷入沉默,心领神会地发出一声嗤笑。   “没做过吧?没做过就对了。”老头神气活现地说,“灵魄缺损,七情六欲那些情感你少了好几个,连个完整的人都算不上,自然不会做梦。”   ……不是算卦么,怎么还骂人呢。   齐沅瘪了嘴刚要接话,右手却忽然被小老头拉了过去。   他本想抗拒,却惊觉这老头力气不小。他刚才吹了冷风受了寒,这会儿感觉手脚无力的迹象越来越明显,连个老头都拗不过,只得放弃挣扎,乖乖伸手。   小老头拉过齐沅的手,老中医号脉一样在他腕骨伶仃的手腕周围来回按了按,又说道:“平时身体也很不好吧?这些都和你那残败不堪的灵魄有关系。”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现在身体差,主要是之前活的太凄惨了。   齐沅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这小老头在他手上一通乱按,好几次碰到他手上的青紫,疼得他差点要龇牙咧嘴。   他斟酌了一下,礼貌开口:“您开照相馆的,怎么知道这么多……玄学?”   他看了一眼身旁满墙的老照片。这身材佝偻的老爷子应该是这里唯一的老板兼员工,各种陈设都有点年代感,看上去没什么顾客会光临。   “还装呢?”老头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笑,“你从杨家那封灵车上下来的一瞬间,老夫就感受到了。”   “灵力这么强,灵魄竟然不完整,邪气都找不到地方逗留,也难怪能够平安无事活到现在。”   可能是号脉的时候被齐沅的手冰到了,他起身倒了杯热茶塞到正在愣神的黑发青年手里。   “老夫不知道杨家在哪里找到的你,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藏你,但有必要提醒你,尽快修补你的灵魄。”小老头视线透过蒸腾的热气直直盯着垂着眼皮的青年,语气变得严肃,“灵魄不完整的人虽然不会受到邪气的影响……”   “但没一个能活过二十五岁。”   这话一出,齐沅终于把眼皮抬起来了。   “活不过二十五岁?”他重复了一遍老头的话,纤长的睫毛沾染了热茶的水汽,连眼眶也是湿润的,看起来有点可怜。   不过齐沅也是真委屈。   原本他以为只要规避渣攻就能甩开所有虐点,没准到最后还能回避死亡结局,平平淡淡活下去,身体弱些也没关系。   结果现在有个人告诉他,他本来就活不长。   也就是说,不管他是否回避和渣攻的剧情,在这个世界到了二十五岁,他都得死。   他这个便当啊,早领晚领,都得领。   那老头好像感受到齐沅的低落,苍老的手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其实,也不是没有解决方法。”   闻言,齐沅浅褐色的眸子带了点茶水中细碎的光影,定定看向他。   “去成为净魂师吧。”老头又换上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成为净魂师,净化他人的魇境,顺便把净化后多余的魄的据为己有,修复灵魄以自救。”   齐沅有些被他说动了。   在原书的剧情里,小可怜受貌似是在杨恩明升格的第二年,因为想要证明自己才偷偷参加的升格典礼。   如果提前一年,从现在开始就涉足净魂师的世界,大概率会彻底改变原本的剧情,让一切事情变得不可预测——但这可以让他尽早开始自救。   “谢谢您,我考虑一下。”他说着,捧起热茶轻轻抿了一口,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   属于净魂师的幽黑大楼内,冷光灯闪烁的会场里,身穿西服,戴眼镜的中年男子正在站在主席台上发表讲话。   “相信你们都知道,魇境由其主人的灵魄在某种情绪爆发时,被流窜的邪念污染导致。它会覆盖一定面积的现世,形成扭曲的潜意识构筑而成的空间,把正常人的魂魄也卷入其中,十分危险。”   他的讲话严肃而有力,不过这些说辞对于出生在净魂师世家的杨恩明等人来说,早就听到耳朵长茧了。   “对于灵魂能量的操纵与感知极强的,也就是拥有很强灵力的人才成为净魂师,有资格进出他人的魇境而不受侵染。”   听到这里,台下的杨恩明和身边几个同样穿着正装的世家子弟相视一笑,脸上带着过于明显的得意于傲慢。   事实上,每年的升格典礼上,除了他们这些世家的后裔,几十年都不见得有一个普通出身的孩子能够参加。   “知道不?今年是没有野小子的第三十年了。”杨恩明和斜前方扎着小啾啾的男生低声讨论,“我就说,父母是普通人却天生拥有高灵力根本不现实。”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脸上的肌肉轻微颤动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表情在一瞬间有些僵硬。   “那是因为,先天有灵力的孩子如果没被保护,很容易在小时候就被流窜的邪念盯上,被侵染,最终成为魇境之主。”   小啾啾男生的丹凤眼在他身上扫过,似乎是觉得干听长篇大论确实有些无聊,便接话了。   “先天灵力比我们强的天才肯定有,只是他们没有我们这样的条件罢了。”   “我看不见得。我们这一行,没有血统的人就是不配。”   杨恩明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涩。某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漂亮面孔随着前排男生的话在心里被不断放大,这让他感到愈发不爽。   灵力强又如何,那小子只配当自己提升灵力的工具!   叫做冉瑭的男生最后回头瞥了一眼莫名激动的杨恩明,没再理他。   “经过刚才的灵力测试以及身体素质综合测试,本次参加升格典礼的十二人中,一共有四人合格,成为正式净魂师,录取率33%,很遗憾,低于我们教育组的预期。”   台下的孩子和家长们闻言,纷纷变得有些紧张,身子在椅子上坐得很直。   “下面,我即将宣布今年的升格典礼合格人员名单。首先,第四名——”   台上的眼镜男顿住了。在他视线的正前方,会场内唯一的白色电动门向两侧缓缓打开。   台下的众人很快发觉了异常,顺着他的视线一并往身后看去。   “请问,现在报名还来得及吧?”   平淡清浅的声音在安静的会场内清晰响起,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一名黑发青年缓缓步入会场。   他上身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衬衫,被大厅的冷光灯一照,几乎能直接透过衣料看到他瘦削的身体轮廓。他走得很慢,时不时轻轻掩唇咳嗽,下身的米色休闲裤在走动间勾勒出笔直纤细的腿部线条。   他就这样一步步走到主席台前,面对戴眼镜的中年男子站定。   “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安保呢?”台上的男人对他怒目而视。   “我是来求职的。”青年似乎没什么力气,声音很轻,尾音悠长,“听某位老先生说,灵力达标就可以来参加这次的选拔。”   他仰起头直视台上的男人,细软的刘海向后散开,露出精致的眉眼。此刻,所有灯光都聚集在他身前,强光直射之下,他的眼眸呈现一种瑰丽的金色,有种矜贵气质赫然彰显。   戴着眼镜的男子看着他澄金的眼瞳,忽然感到一阵畏惧——他的灵力被眼前的漂亮青年压制了。   “你是哪家的孩子?”他惊疑不已,场下的议论声也连绵不绝。   “准确的说,哪家也不是。”青年朝他摊手作无辜状。   “老先生说,我这种没有血统的属于……哦对,野生的。” 第3章 怪物   一时间,四下哗然。   齐沅说话的声音不高,语调也比较随意,说出“野生的”三字时甚至有种自嘲的玩味,但是在场的各大家族的众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眼前的黑发青年明显没经过系统训练,连怎么收着灵力都不知道,然而就只是无心放出的这一小部分灵力就足以让他们畏惧。   难怪安保拦不住他,这人压根就是个小怪物。   问题是,这样的小怪物是哪里来的?   台上的中年男子从短暂愣神中率先恢复过来,他推了推眼镜询问:“孩子,你确定你不属于任何一个家族?”   齐沅侧身垂着眼睛扫了一圈,果不其然看到杨家夫妇惊慌失措的脸。   他记得,来会场之前,那个身穿道袍的小老头在听他说自己是被收养的之后,也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好大的胆子”。他再要追问的时候,那老头却摆摆手将话题一笔带过了。   “血统的话是没有的。”齐沅给了一个含糊的回答。虽然主角受目前没有关于眼前中年人的记忆,但听过一些剧情的他本人倒是知道这是谁。   净魂师协会特级委员,刘东放。他一手掌握协会里的诸多资源调度权力,还负责和政府协商工作任务,也算是个老油条型角色了。   “没有血统的意思是……和某个家族有别的关联,对吗?”果不其然,老油条敏锐地捉住了齐沅话里的关键。   杨家夫妇的脸色此时甚至比齐沅还要惨白。   为什么会是他?   杨莽怎么想也不明白,明明他警告过齐沅不准下车,一向老实顺从的齐沅为什么会在这样一个关键的时候,以这样高调的姿态出现在升格典礼的会场里?   私藏平民出身的人才,在如今优秀新人净魂师日益减少的世界是非常严重的罪行,如果暴露,整个杨家都会遭到严肃的惩罚。   还好齐沅没有明说……   正当杨莽这样想,并且抖着手故作镇定地在椅子上调整姿势的时候,他家亲儿子给了他当头一棒。   “齐沅!你怎么敢到这里来?”杨恩明气急败坏地站起身来大吼,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目眦欲裂的父母,“父亲不是让你好好待在车里吗!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你配来的吗?”   杨恩明是个出生在净魂师世家却灵力低微到需要靠密法提升灵力的庸才。对于齐沅这样一介草民却天赋异禀的人,他本就没有好感,刚才又被冉瑭的一席话戳到肺管子,这会儿会崩溃也并不奇怪。   毕竟他也才二十岁出头,一直以来被家里人保护的太好,净魂师界里的一些规矩他并不清楚,不知道父母偷偷收养一个有灵力的孩子为己用是违反规定的。   齐沅看着他面红耳赤的方脸,没说话。   “小明,别再说了……”杨夫人的脸色随着他的话一点一点变得灰白,已经开始掩面哭泣,场上所有人的目光此时已经从惊艳登场的齐沅身上转移到了他们一家三口之间。   只是那目光里不再是讶异,而是鄙夷。   “呵呵,谢谢杨家小少爷的诚实。”刘东放又推了推眼镜,看向杨莽的眼神严肃中透着失望:“事已至此,杨家主,杨夫人,你们也没必要隐瞒了。典礼结束后和我们的人走一趟吧。”   他从口袋里拿出智能机,瞄了一眼上面的简讯,然后抬头宣布:“介于杨小少爷对此事的严重性并不知情,暂时保留他参加升格的资格。”   杨家夫妇听到这里,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两人皆是卸了浑身的力,垂着头靠在椅背上不动了,只剩杨恩明仍旧呆若木鸡地站着,全然无法接受忽然间发生的一切。   “对杨家的调查与处罚后续会在净魂师协会的网站上进行公示。”   刘东放把手机规矩地放回西服口袋,环视一圈正在看热闹的其他家族,正色道:“还请各位在原位稍安勿躁,我带这位临时报名的小同学做一下简单的基础测试,稍后一并宣布升格结果。”   齐沅乖乖被几个穿着工作服的人带到会场另一端的里间,之前吹的冷风终于在他身上大肆反馈起来,他觉得脑袋又开始一跳一跳得疼,身上哪哪都没劲,咳嗽还止不住。   刘东放看他咳的实在辛苦,好心询问要不要先休息一下,齐沅摇头拒绝了——他只想早点结束这一切,然后找个地方彻底睡过去。   虽然现在杨家是回不去了,但那小老头说过净魂师每个月都有工资也有住处,实在不行可以先厚着脸皮和刘东放先借点钱,在酒店里开个房应付一下。   齐沅边咳边极其敷衍地趴在平板前填下个人信息,兴趣爱好一类的全部凭感觉一通乱写,生日血型一律写不知道,甚至自我感觉良好地认为完美符合被收养的孩子的人设。   填完表,工作人员很快走上前带他去体测,机械音无情爆出他和原来的世界里一样脱鞋勉强一米八的微妙身高,然后又大声喊了一句“注意,严重营养不良”。   “这么轻?”   刘东放闻言凑过来,看到显示屏上那低的可怜的体重也被吓了一跳,看齐沅的眼神里忽然就多了一种怜爱没饭吃的命苦孩子的怜惜,把他盯的头皮发麻。   好在这样的尴尬并没有持续太久,陆续做了一些简单的身体力量测试之后,齐沅被领到了最后测试灵力的地方。   他把下巴搁在底座,闭上眼,听到一阵电流通过的滋啦作响。工作人员温和地告诉他,睁眼后尽量往仪器内部看,“寻找视线范围内的灰色影子。”   齐沅边咳边吐槽这玩意和测视力并没有什么两样,睁开眼却发现目光所及之处灰色影子简直是密密麻麻,他随手指了十几个就没了耐心,说自己看不到了。   “真看不到了?”老狐狸在旁边出声质疑。   开启摆烂模式的齐沅:“真的,我眼睛都看花了。”   灵力测试的结果出来需要一会儿时间,刘东放终于大发慈悲把摇摇欲坠的可怜小齐带出房间走回会场。   齐沅就近找了张第一排的椅子坐下,他正头晕目眩的刚想眯一会儿,就被轻轻拍了拍后背。   他略有不耐地垂着眼皮回头,一个面容清秀,扎着很短的小啾啾的年轻男生看着他伸出了手。   “你好,我叫冉瑭,很高兴认识你。”   男生声音清亮,一双丹凤眼明亮真诚,下巴尖细,皮肤白皙。   待人的基本礼仪不能丢,齐沅强打精神自报家门和他问了声好,伸出手和他握了握。   “你看起来很冷。需要我把外套给你穿吗?”冉瑭有点担忧地看着他。   齐沅勉力朝他撑出一个笑:“没事的,谢谢你的好意。”   冉瑭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那你先趁现在快歇一会儿,我不打扰你了。”眼前的黑发青年虽然嘴角带着和熙的笑,淡色的眸子却让隐约他感到疏离。   冉瑭看着齐沅偏过头重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盯着那人微微颤抖的乌黑睫毛,没有要走开的意思。   ·   大约半小时过去,工作人员终于带着一个文件夹回到主席台,刘东放打开看了看,眼睛瞪大了一瞬,随即拿过话筒清了清嗓子。   场上的骚动立刻停止了。   “下面我来宣布本次升格典礼的合格名单。”刘东放把齐沅新鲜出炉的报告单重新折回文件夹里,严肃道:“第五名,杨恩明。”   场上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杨家小少爷快步上台,陈东放把象征着正式净魂师的小徽章放在他手里。   杨恩明看了一眼场下失魂落魄坐着,并没有替他鼓掌的父母,又看了看冉瑭喊了几次才醒,用指骨抵着眉心的齐沅,眼中浮现浓重的恨意。   “第四名,曹典。第三名,左思琪。”   一个微胖的男生在更加热烈的掌声中上台领取了自己的徽章,随后则是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可爱女孩。   “第二名……”老油条刘东放停顿了几秒。   被他一吊胃口,场下的人除了齐沅都是一副屏息凝神期待不已的样子,一个个恨不得冲上去抢过他手上的报告。   陈东放看着场下,满意地点点头,慢吞吞开口:“冉瑭。恭喜你。”   倒抽气的声音和几声短促的“不可能”在人群中响起,掌声在短暂的暂停后开始雷动,冉瑭的眼中却闪过一丝失落。   他看了看依旧皱着眉头看上去不太舒服的齐沅,释然一笑便脚步轻快地登台了,途中还笑着朝父母的方向招了招手。   在第二名水落石出后,第一的宝座被谁夺得已经不言而喻。   “第一名,齐沅。”   场上四起的掌声骤然消失了。   净魂师家族间都常年保持着交往,对于小辈们彼此的实力都了如指掌。大家都知道,八大家之一的冉家小少爷虽然年纪最轻,却是这届最优秀的孩子,灵力已经达到了100分以上。   在这个满分200的测试系统里,100分已经是很好的分数,纵观百年,也鲜有人能够拥有超过150分的灵力。   此前,所有人都认为升格典礼的第一名会是他。   所以今天,一个没有世家血脉的,看起来甚至弱不经风的“野孩子”横空出世,砸场子一般勇夺第一,多少让他们感到有点难堪。   齐沅灵力到底有多少分?所有人在震惊的同时都很好奇。   然而,测试分数属于个人隐私。除了本人,只有幸运的在匹配系统里找到队友的高级净魂师能够互相查看。   在齐沅晃晃悠悠走上台接过属于自己的六芒星型小徽章之后,升格典礼就此也告一段落,杨家夫妇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安保带走后,齐沅和冉瑭道别,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众多一家老少边走边聊往门口涌。   刘东放那个老狐狸注意到了齐沅的逗留,隔着厚厚镜片看他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怜爱,仿佛在说天呐这可怜的孩子一定也想要一个温暖的家。   齐沅不过是想等到最后管老狐狸借点钱住酒店,却又发觉自己被奇怪的目光盯着,本就泛冷的身子又是一阵颤抖,但又迫于有求于人,不得不顶住。   等场上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他才忍住浑身的不适,撑着扶手站起来,朝刘东放的方向慢慢走去。   那老狐狸似乎也在等他,正带着一脸慈父般的笑容向他来。   “看来你也已经知道了。”老狐狸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   齐沅:“?”   我已经知道什么了?   没等他张嘴说明来意,刘东放又仗着他现在意识昏沉,抢在他前面开口了。   “恭喜你啊,齐沅。”   齐沅:“??”   他这是怎么了?   “就在刚刚,系统找到和你匹配的净魂师了。” 第4章 匹配   谢临动身回到净魂师协会大楼的时候,天空果然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他走上宿舍楼,把挂满水珠的黑色长柄雨伞放进暖箱,在公共区域接了杯咖啡,转身回房。   “我刚才去布告屏看了,这个月咱们的业绩还是遥遥领先,稳得很。”   黑猫闪现到他的床尾,尾巴在叠放整齐的被子上轻轻抽打了一下。   谢临皱了下眉,把咖啡放在桌上,伸出瘦薄的手掌一把撑在猫咪肥嘟嘟的肚子下面,把它丢去地毯上。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今天四只脚都没沾过地,怎么还不让上床?”   “淋到雨了,脏。”谢临眼睛都没眨,他脱去风衣,穿着里面的低领黑衬衫,坐下来往咖啡里加袋装白糖。   黑猫的脸上出现颇具人性化的悲愤,它闪身跳到桌边冲谢临龇牙咧嘴,后者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默默把咖啡挪远了些,加完糖开始搅拌。   “算了,懒得和你计较。”黑猫浅紫色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又问道:“刚和你说的你听见没?咱们这个月破魇次数比第二名多了整整六个呢!”   “所以?”谢临垂眸抿了口咖啡,脸上毫无波澜。   “所以我申请休息!你灵力强精力又旺盛,72小时不睡觉一直战斗都没问题,可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哪受得住啊!”   黑猫在桌子边缘来回打滚,嘴里振振有词:“哪有让猫连续工作两周的!我要闹了我真的要闹了!累死喵了!”   谢临没回话,端起杯子又喝了口咖啡,视线在黑猫尾巴上跃动的淡金色火焰处停留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可我觉得你还不需要休息。”   “我要向上级举报,我没有猫权,呜呜。”   黑猫终于崩溃了,他整个身子都在桌上瘫软了下来,尾巴无力地低垂着。   “哎……每到这时候,我都无比期望系统能分给你一个好队友,帮我分摊一点压力。都说净魂师双人成行事半功倍,啥时候咱们也能体验一下。”   它的竖瞳聚焦在窗外连绵不绝的雨线上,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可惜,就你这怪物一样的灵力,估计这辈子系统也找不到能和你匹配的队友——我是造了什么孽才和你签了契约!”   “要我说啊,你就该老老实实接受老刘之前的推荐,那个人灵力160体测190,虽然和你还差点距离,勉强组队肯定能一加一大于二,你偏要拒绝,真是蠢透了……”   奇怪的是,这次谢临并没有回怼它。   他的视线也停留在窗外不绝的阴雨里,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幽深的眼瞳在一道细小闪电划过天边之时终于映出一点儿蓝,像是万米之下闪过微光的寂静深海。   “……足够了。”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把目光收回到咖啡杯的边缘,“破魇,一个人就足够了。”   “这可难说。哼,万一哪天有个高灵力的倒霉蛋真和你匹配上了,看你还怎么嘴硬。”   “那就去解除匹配。”谢临秒答,“人多了碍事。”   “那万一人家不同意解绑怎么办?这可由不得你——”黑猫扬起尾巴正要和他继续辩论,忽然看到床头柜上的手机发出光芒,便一个闪身出现在了亮起的屏幕旁,用粉色肉垫熟练地输入密码,埋头猛看。   “哦豁!有意思的事情来了……”黑猫的尾巴愉悦地来回晃悠,“说曹操曹操到。”   “什么?”   “五年了!”紫眼睛猫咪作仰天长啸状,绵软可爱的声音因为激动有点破音,语气浮夸:“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五年!”   “……少看点肥皂剧,快说。”谢临的眉毛又皱了起来,一脸不耐。   “我终于等到和你匹配上的人了!”黑猫激动大叫,兴奋地垂头又瞄了一眼手机,表情却变得有些尴尬。   “又怎么?”   “呃,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再卖关子今天晚上没罐头吃。”   “好消息是这个叫齐沅的人灵力值和你一样也是百年不遇的满分,”黑猫被有效威胁戳中软肋,立马一气呵成化身无情的汇报机器。   “继续。”   “坏消息……是那个人的身体素质评分……只有20。”黑猫的声音越说越小。   身体素质评分满分也是200,在升格的时候只占十分之一的总分,其余十分之九全是灵力分。它代表着个人的综合身体能力,一般来说,只要是正常的成年人,即使未经训练也起码有个60分。   “……”   谢临沉默着喝下最后小半杯咖啡,抓起风衣和手机就要往外走。   “喂!等等我啊,你这么急去哪啊?”   “去找刘东放。”谢临冷嗖嗖的低音在宿舍区的走廊回荡,“让他现在立刻,把匹配关系解除。”   ·   谢临收到信息的几分钟前。   “您说,有人和我匹配了?”齐沅一脸不可思议地发问。   是谢临吗?   女同学们说,在主角受成为净魂师后,因为高灵力被系统匹配给了谢临。他觉得和千年一遇的破魇天才组队是上天赐给自己的良机,即使谢临并不情愿也坚持要和他组队,希望能证明自己的实力。   组队后,谢临对他偶尔的关心和照顾变成他生命中最宝贵的养分,他一辈子都致力于配合工作狂谢临完成五花八门的破魇任务,只想从谢临嘴里听到一句“做的不错”,哪怕自己病得站都站不住。   然而谢临却自始至终把他当作完成任务的工具人而已。   问题是,自己已经更改了剧情的时间线,怎么还能遇上主角攻?   短暂的震惊后,齐沅逐渐冷静下来,在脑中理性分析。   现在的一切剧情走向都不能再依赖原著,因为他把踏入净魂师世界的时间线提前了一年。   既然是不存在的剧情,那他在这个时间点匹配到的人,说不定另有其人。   “巧了,你的匹配对象正好也要到这儿来。”   刘东放看着齐沅沉默不语的样子,又悄悄瞅了眼手机上发件人为谢临的几条简讯,毅然决定当个睁眼瞎,只看见“我现在过来”,把那些“解除匹配”的字眼忽略。   开玩笑,那古老的系统好不容易几年亲自才选出一对净魂师来,这次还选中了两个灵力值满分的天才,还能让你们逃了不成?   别的净魂师听说自己被系统匹配到队友,连开香槟庆祝还来不及,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跟被嫁到土匪寨子里的小媳妇一样委屈?   刘东放在心里冷哼一声,微胖的脸还是堆出笑容:“齐沅,你在这儿稍等,他马上就——”   “我到了。”   带着寒意的声音从会场的门口传来,齐沅充满希望地抬头望去,浅褐色的眼瞳却在看清对方的瞬间骤然缩紧。   穿着风衣的铂金色头发青年冷着脸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他似乎来的有点急,衣领在跑动中朝两侧立起,隐约露出一点锁骨。明明有了点不羁的意思,往下一看,风衣腰带却依旧被仔细系着。远远看过去,整个人肩宽窄腰,气质出尘。   正是某个主角攻。   齐沅脑袋里的抽痛在瞬间被放大好几倍,疼得他两眼一黑快要站不稳,只得抖着手扶住座椅,努力支撑发软的身体。   谢临看到脸色惨白的齐沅也是一愣,又很快地把那丝不自然的情绪藏了起来,面色平淡地走到齐沅身边。   “又见面了。”他朝齐沅开口,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原来你俩还认识啊?简直太巧了!”刘东放大喜过望,他踮起脚拍了拍谢临笔直的背,又轻轻点了两下齐沅晃悠的肩,笑的春风满面:“我就先出去和协会里其他人讲一下匹配成功的事情,你俩好好交流感情,完了记得去里面那屋找人登记组队。”   刘东放走后,两人相视无言。偌大的会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十几秒后,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僵局。   齐沅整个人伏在椅子上,咳的很用力,单薄的脊背一抖一抖。之前受的冷风仿佛化做一股寒流缭绕在他心口带起阵阵刺痛,连带着头痛也愈发猛烈。   对了。齐沅边咳边迷迷糊糊地想,谢临在原文中一直是个独行侠,向来非常讨厌弱者。原主和他匹配后,他屡次想要解除组队关系,是小可怜受一意孤行不肯解绑,再加上净魂师协会的劝说,两人才勉强维持组队关系。   而现在……想着谢临刚才那张臭脸,齐沅估摸着他也在思考怎样礼貌一点提出解绑要求——毕竟这回,自己不仅弱,还擅自撸了他的猫,当着他的面跑掉了。   要不还是他来主动提起解绑吧。这样也算是给谢临一个台阶下,不然显得像他单方面嫌弃自己一样,刘东放没准又要过来劝说。   谢临垂眼盯着齐沅咳的直打颤的身子。   这人是真的很瘦,垂着头弯腰咳嗽的时候,乌黑的发尾之下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后颈,上面一块凸出的颈椎骨清晰可见。   谢临的视线聚焦在那块漂亮的骨头上,心头又没来由地升起一阵烦躁。   “如果你不想和我组队,我们可以……”   齐沅勉强止住咳嗽,撑着椅背缓了好一阵子终于开口,他的话音低弱到几乎微不可闻,眼尾还带着一抹湿润的薄红,整个人摇摇欲坠。   “……去休息。”   恍惚间,谢临在离他很近的距离低声开口,声音像从雪山淌下的山泉,磁性好听却异常清冽。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淡淡的檀香包裹了他。黑色风衣罩在他的身上,带着残留的体温。   “匹配的事我来处理。” 第5章 入魇   齐沅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晴了。   他有点恍神,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窗外。外面万里无云,天空碧蓝透亮,阳光洋洋洒洒照在雪白被单上,连窗外多肉的叶子都干燥光滑,暴雨的痕迹无影无踪。   “小齐,感觉好些了没?”   刘东放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正低头在手机上编辑信息,他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一抬头就看到齐沅正慢悠悠从病床上坐起来。   这孩子在杨家指定是过的很不好,刘东放想。这状态,一看就是一个人过习惯了,连醒来都是无声无息的,不喊也不问,甚至已经在默默解病号服的扣子准备换衣服。   “嗯,好多了,谢谢您。”齐沅似乎是才看见他,被阳光照成灿金色的眼瞳朝他微弯,笑容淡淡。   “我是睡了一天吗?”   “差不多是。”刘东放低头看了一下手机,现在刚好是早上九点。   “昨天下午小谢给我打电话,说你在会场里晕倒了,把我吓了一跳。还好医生说你应该只是感冒和低血糖,不严重。”   “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齐沅说完,正要低头继续解扣子,刘东放却突然想起什么一样,给他递了个纸杯。   “和我们客气什么!对了,医生让你醒来把这个喝了,然后缓一缓去吃点东西。”他说,“今天是你正式成为净魂师的第一天,一会儿会有人来带你参观咱们协会,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务,不着急。”   齐沅点点头接过纸杯,又问:“那谢临呢?”   “我带着医疗组到会场的时候小谢已经走了,你盖着他的衣服躺在会场第一排的软椅上。”刘东放推了推眼镜,“你还挺会挑地方晕,整个会场就那一排椅子最舒服。”   第一排吗……齐沅垂着眼睛回想了一下,在印象里,自己咳嗽时扶住的椅子离主席台还挺远的——但以他当时一整个头晕脑胀的状态,看花眼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他扭头瞄了一眼挂在床尾架子上的风衣,决定先把最重要的事情确认一遍。   失去意识之前,他依稀记得谢临臭着脸说过,匹配的事他去处理。现在一天过去了,以那渣攻凡事最看重效率的个性,应该早就办理完解除匹配的手续了。   “对了,我和谢临那个匹配……”他皱着眉头抿了一口齁甜的糖水,试探性开口询问。   “放心,我已经联系小谢全部办理妥当了。”刘东放朝他肯定地点点头,张嘴似乎是想补充一句什么,又作罢了。   “总之,你才刚成为净魂师,一切慢慢来就好。”他伸出带着金表的手拍了拍齐沅的肩,语重心长地嘱咐:“不要有太大心理负担,放轻松,有什么问题联系我就行。”   齐沅看着他厚厚的黑框眼镜下透出七分安慰三分鼓励的脸色,立刻心领神会——匹配肯定已经被谢临解除了,刘东放这是在安慰自己,让自己别太伤心呢。   “嗯,您放心,我会努力的。”   虽然解绑是齐沅求之不得的好事,他表面却仍波澜不惊,也摆出一副有些沮丧的模样,纤长的睫毛低垂,嘴唇紧抿。   刘东方看着他楚楚可怜的脸,怜爱之心大盛,对他又是一番温声细语的劝导,然后因为工作所迫,一步三回头离开了病房。   临走前,他给了齐沅一个轻薄的手环,整体是素净好看的银白色,说是净魂师执行任务时的必需品。   齐沅把手环在手腕上扣好,点触了一下屏幕,竟然有个虚拟屏跳了出来,首页显示着他作为净魂师的资料卡。   资料都是他昨天迷迷糊糊瞎写的,他看着爱好栏里硕大的“睡觉”和“吃饭”四个字,正独自尴尬,忽然听到叮咚一声提示音。   齐沅长手一伸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发现收到一条新消息。   “亲爱的新人净魂师您好,我是净魂师协会的辅导员赵芃。方便的话,请在9:30到达净魂师协会一楼大厅,带您做一个简单的参观介绍。”   ·   “齐沅!”   齐沅简单吃了医院给的早餐,刚从医疗部的大楼走到隔壁幽黑的建筑,也就是净魂师协会总部的时候,远远就听到一声清亮的呼喊。   他伸手遮住刺眼的阳光朝总部门口一看,扎着亚麻色小啾啾的男生正朝他招手。   “早上好。真是太好了,咱们俩是一个辅导员。”冉瑭精神抖擞的和他打招呼,他穿着迷彩外套,衣服上挂了个墨镜,还背着一个小腰包,左手戴着墨绿色的手环,显得神清气爽。   “早上好,冉瑭。”齐沅微笑着回应,和他一起并肩进入大楼。   “你休息的怎么样?”冉瑭想起昨天齐沅差的要死的脸色,有些不放心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他,“感觉嘴唇还是有点白。”   齐沅摇头:“已经没事了。”虽然喉咙还有些难受,但好歹恼人的头疼是消下去了。至于这身子剩下来大大小小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治好的。   “今天怎么还穿这么点——你手上不是拿着一件衣服吗,为什么不套上。”   “你说这个吗?”齐沅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手上挂着简单折叠的黑色风衣,没好气地说:“其实这不是我的衣服。”这是某个现在人不知道在哪,想把衣服还给他都没办法的渣攻的。   虽然谢临把衣服借给自己这个举动确实要感谢,但他可不会这么轻易就被表象蒙蔽双眼,重蹈原主的覆辙。   冉瑭好奇地瞥了一眼风衣。他想询问又觉得不好意思主动打听八卦,犹豫着一直没张口,齐沅又不想主动提谢临的名字,两人就那么尬住了几分钟,直到一声温和的女声打破沉默。   “齐沅,冉瑭,你们好。”   蘑菇头的女生微笑着出现在他们背后。她手中捧着一个平板,穿着修身的职业套装,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让人感到很亲切。   “我是刚才和你们短信联系的赵芃,你们的辅导员。”   两人和她做了简短的介绍,乖乖跟着赵芃走进一楼深处。   一路上,赵芃和他们简单介绍了这栋楼的主要功能,然后带着两人从里侧的电梯上到净魂师宿舍。   “我们净魂师身份特殊,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通常我们强制要求正式净魂师入住宿舍,包括大家族的子弟们。”   赵芃把他们带到宿舍五层的走廊,一片开阔的休息区印入眼帘。她朝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再往里走就是你们各自的房间,手环就是电子锁。齐沅你的房号是520,冉瑭你是511。”   “上午的指引就到这里,晚上还有迎新会,会短信通知你们,那我就先告辞啦。”   和赵芃道别后,冉瑭一马当先地越过沙发和长桌,一路小跑进入大理石砖铺成的通道。齐沅跟在他身后,他看着熠熠发光的光洁地面和开阔的长廊,不经感叹这净魂师协会是真的有钱,连宿舍走廊都整这么华丽。   520号房在走廊的尽头,齐沅把手环轻轻贴在门把上,“滴”的一声,门边的小屏幕上立刻亮起了他的名字。   齐沅打开门走进房间,发现卧室整体是很简洁的设计,和酒店大床房区别不大,额外多了一块小活动空间,各种家具一应俱全。   电视柜上放着几套净魂师协会标配的工作服,齐沅刚顺手拆了一件白色的外套出来,就听见一阵敲门声。   “齐沅!”是冉瑭的声音。   “我在,怎么了?”齐沅把短款风衣外套披在身上,走到房门口。   “快看看住你对面的是谁!”小啾啾指着他的对门,一脸兴奋。   齐沅顺着他的手指尖看去,发现521号室边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   谢临。   “是那个千年一遇的天才净魂师谢临诶!你运气真好,和这么厉害的人住隔壁。”   齐沅脸色下意识一沉。头疼真的是个情绪病,看到这个名字他就一阵脑壳痛。他一边暗骂那个分配房间的人瞎安排,一边默默拿过黑色风衣挂在谢临的门边。   “诶,这风衣原来是……”冉瑭脸上升起一抹探究。   “……”   齐沅一个头两个大,正想着怎么搪塞过去,两人的手环却恰到好处的震动起来。   “是魇境。”冉瑭收敛八卦的神色,立刻按出虚拟屏在上面轻点,一张小地图很快弹出来。   “要不要去看看?”冉瑭指着小地图上离他们很近的一个红色光点,在光点上方,表示魇境最低危险等级的E正在闪烁。   “标点还在闪烁,表示这个突发魇境还没有净魂师进入,我们正好离这么近,这个魇境又不厉害,是个练手的绝佳机会。”   冉瑭期待满满看向齐沅,朝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我之前试过好几次简单的破魇,放心,这种程度对咱们来说绝对没问题。”   “行,去试试。”齐沅思索了一下,很快回答。   如同那个小老头所说,为了修补他残损的灵魄,破魇本来就是他必须完成的事情。   虽然他还不明确净魂师在魇境里要怎么操作,但现在有个最低难度的魇境出现,又正好有冉瑭这个经验者一起,不如可以先拿它练练手。   “走,咱们这就出发!”   ·   “应该就是这里了……”   冉瑭停在一家叫做“光明疗养院”的机构门前,小啾啾都跑的有些凌乱,过了几分钟,齐沅才姗姗来迟,边咳边小声喘气。   他怎么不知道当个净魂师还要练跑步呢。   齐沅闭上眼睛撑着膝盖缓了缓,努力平复呼吸,感觉刚才这一跑简直把他才恢复的精力又耗了个干净。   这是个破旧的疗养院,长了锈斑的招牌上爬满青藤和苔藓,院内也没什么人,一楼空旷到能当停车场,两人没受到任何阻碍就来到了二楼。   “看那个老爷爷!”冉瑭指了指坐在二楼大厅左侧的老人,咽了咽口水,“他身上那个绕来绕去的黑气就是邪魄!不过他这个魇境范围可真小,就在他身体周围。”   齐沅眨了眨眼,表示只能看到一点灰色的烟,就一点。   冉瑭想了想,小声说:“呃,你得用灵视……试试看把灵气汇聚在眼睛上?”   “怎么样,能看到了吗?”   “嗯,看见了。”   齐沅本以为,没有任何基础的他光听别人说什么“把灵力聚集在眼睛上”就能学会新技能是绝无可能的,却一下就掌握了操作技巧,让他感到有些意外。   “这是最最低级的魇境,都无法把人拉进梦魇空间。我们直接清除邪魄就行……”冉瑭说着,握紧了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出来的弓,紧盯着那个正不断呓语的老者。   正如八大家族之首的谢家善用刀术破魇,八大家族之中,上四家之一的冉家,善使弓箭。   还挺帅的。齐沅仔细欣赏了一番他手上做工精细,花纹繁复的墨绿色弓箭。透过弓箭的空洞,他注意到,老爷爷身后的房间里一团有形的血色雾气慢慢冒了出来。   “冉瑭,你确定地图上显示的魇境就是我们眼前这个?”齐沅定定看着那团血雾向他们逼近。   “肯定是。你看手环,点位一致,邪魄的能量波动也对得上,这就是个E级底层的魇,都不能算境。”   “那……”齐沅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往冉瑭侧后方一指。   “你看,那是什么?” 第6章 躲猫猫(1)   “什么?”   听到齐沅的话,冉瑭略显紧绷的脸微微一怔。就在他顺着齐沅所指方向扭头的瞬间,红色血雾向两人汹涌而至,顷刻间覆盖了他们全部的视线。   齐沅感觉身体轻了一瞬,铺天盖地的红色在完全包裹他们后逐渐转为深黑。像是被打翻的墨水瓶,浓重的墨色在眼前一点一滴晕染开。   “这里是……”他掩唇咳了两声,越过冉瑭的小啾啾打量身前逐渐清晰起来的景物。   天空此时呈现黄昏时刻的暗橙色,两人身前五六米的地方,有一块比刚才的疗养院招牌更为破旧的校牌,上面隐约写着“安林南路小学”。   作为小学正门口的招牌,它原本应该是被端正地镶嵌在低矮的石阶上,这会儿却歪斜着掉了半边在地上,石灰瓦楞间,锈迹斑驳难掩,连上面的字迹都是模糊的。   “我们入魇了。”冉瑭的喉结紧张地起伏了一下,紧握手中的弓箭。   “你看后面。”他伸手指向两人身后深不见底的深灰色迷雾,“那个地方是鬼打墙。只要进入了魇境,在破魇之前,无论怎么走都会回到魇主创造的这个场景里来。”   “刚才那个老爷爷,应该不是这个魇境的主人?”齐沅把视线从迷雾上收回。   “嗯,是我判断失误了……”   冉瑭在手环生成的虚拟屏幕上轻点,调出了一个不断波动着的图表。   “这应该是突然爆发的魇境,目前的强度等级……是B。”冉瑭的声音变得有些沉重,“之前没被系统监测到,可能是因为在爆发前期,被那个老爷爷的魇覆盖住了。”   看着冉瑭一脸严峻,齐沅自然也能够明白B级的魇境对于他们两个新人净魂师来说意味着什么。   即使是在家族里受过许多专业训练的冉瑭,也只是对于最低级的魇有足够的信心而已,更不要说对于破魇一窍不通的齐沅。   月检度假福肺   齐沅朝校牌边上东倒西歪的铁栅栏看了看,栅栏后面有一座小小的矮房,窗户上贴着各类纸张,像个门卫室。   远处的操场空无一人,教学楼里也听不见声响,配合着日落时分的天色,仿佛是个普通小学放学之后的景象。   “先进去看看吧?”   虽说喜欢摆烂,但纯粹的坐以待毙并不是齐沅的风格。更何况,这里的邪气对他的精神虽然没有影响,但是身体上的不适却被不断放大,后脑勺又开始一抽一抽的疼,他得找点东西分散注意。   “行。”冉瑭点点头,“光在这里耗着,即使我们有灵力抵御,还是有被邪气侵蚀的可能,不如主动点。协会总部应该已经监测到我们被强行入魇了,在救援赶来之前我们要撑住。”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校门,安林南路小学的一切都是破旧不堪的,门卫室的门窗大开,看起来空无一人。   “先从门卫室搜查吧。”   冉瑭握着弓小心地往门卫室里面走,齐沅紧随其后。房间里,木桌上放着的茶水杯里满是茶渍,一旁的报刊栏凌乱不堪,靠近窗口的白墙上贴着八荣八耻,杂物柜上堆积着各类捡到或是没收的小玩具,漫画书。   齐沅走过去随手拿起一本,封面是一个可爱的女孩被头戴金冠的男孩抱住的画面,书名处写着《霸道恶龙王子和他的软萌新娘》。   他饶有兴致地快速翻阅手中粉色的漫画书,正看到灰姑娘女主遭人算计遇险,被坏人团团围住,恶龙王子张开黑色的羽翼从天而降的高潮部分,忽然听到一声尖锐的“吱呀”。   他和也在四处翻找的冉瑭不约而同朝门口看去,发现门卫室的大门不知怎么被关上了。   “风有这么大吗?”冉瑭走上前,小心翼翼扭转门把手,门并没有被锁住,一切如常。他打开门屏息朝外张望,微风吹过树丛带起沙沙声一片,却连一声鸟鸣都没有,惹人心里发毛。   没发现什么异常,他便松开门把手往后退了几步,蹲下来翻找低处的物品,齐沅也放下心来,把视线从他身上重新转移到漫画书里。   两人都松懈下来之时,令人毛骨悚然昂的说话声幽幽响起。   “找到……你们了。”   齐沅放下漫画书循着声音缓缓抬头——门卫室大开着的窗户里,一个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珠子的中年女子正双手扶着窗沿,把脑袋探进门卫室死死盯着他。   她的语调很尖,明明看上去肤色暗沉微皱,起码有四十岁,却像是捏着嗓子装嫩一样,声音欢快里甚至透出几分天真,这种违和感加重了她周身诡异的氛围,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正在翻动矮柜的冉瑭听到动静也第一时间就侧身朝窗口看去,看到突然出现的女人后吓了一大跳,连忙站起来。   “你们也是来玩儿躲猫猫的吧?”   中年女子的嗓音尖利到令人头皮发麻,她一边问一边把身体朝前探,她穿着一身黄色碎花连衣裙,扎着一个马尾辫,晃动间能看见上面嫩黄色的蝴蝶结发圈。   冉瑭被这神出鬼没的女人吓得不行,起身时差点磕到头,他偏过头去一看齐沅,却发现那人还气定神闲地站在桌边,手上捧着粉色漫画书一动不动。由于病气,他的脸色算不上好,但是神情却异常冷静。   天呐,难道他只是看起来虚弱,实则胆大如牛?   冉瑭的倾佩之心油然而生之时,齐沅动了。   他睫毛颤动了一下,发出很轻的一声“啊”,飞快合上漫画书,往后退了几步,抵住靠墙的架子。   “……”得了,原来只是反射弧有点长。   冉瑭默默收回了自己那无处安放的敬佩之情,拉着弓走到齐沅身旁。   的确,齐沅并不是那种胆大包天的坦克型角色。他刚才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会儿看清了那中年女子瘆人的长相,差点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魇境…都是这种类型的吗?”紧张导致他后脑的抽痛有加剧的趋势,身体变得沉重起来,要不是有身后的架子借力,他差点就要站不稳。   “不一定。”冉瑭的声音也干涩无比,和黄衣女人对峙间,他撑着弓的手背上青筋暴起,语气却有些虚浮:“父亲和我说过,高等级的魇境有三种类型,规则类,情景类,和……”   “你们不是来玩躲猫猫的吗?”黄裙子女人打断了他,声音有些失落。她好似看不见冉瑭直指自己眉心的箭稍,伸进门卫室的身子一点也没有要收回来的意思,压得老旧窗沿咯吱作响。   “话真多!”   冉瑭紧绷的神经到了极限,他厉喝一声,身上有翠绿色的流光闪过。随着他开弓的动作,空空如也的弦上忽然多出一道灵力形成的绿色箭矢,直指身穿黄裙的女人。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然而,翠绿箭矢暴射而出后,却在触碰到女人眉心的瞬间,被她身上爆出的一团血雾吞噬了。   “真可惜。不是的话,我只能……”像是没看到冉瑭惊骇的脸色,黄衣女子语气仍旧俏皮,身周的血雾却朝着两人飞速袭来。   “是的。”一道清浅的声音止住了雾气的进攻。   冉瑭僵着身子,呆呆看着身边人,握着弓的手都忘了垂下。   在他的视线里,漂亮的黑发青年前踏一步侧身挡在了自己身前。他琥珀色的桃花眼在光线昏暗的小房间里亮着微光,眼尾的两颗小痣若隐若现。   “我们是来玩躲猫猫的。”   明明是一副病容恹恹的样子,此刻他的灵力却强横无比地在两人身边散开,让冉瑭僵硬的身体都略微放松下来。   黄衣女子身上的邪气逃似的往后散去了。   “好吧……”她愣了一下,完全没料到眼前人答应的如此迅速突然,缓缓收回身子,撅着嘴沉默了一会儿,又脸色一变,高兴地站在窗外拍起了手。   “嘻嘻,欢迎加入!躲猫猫马上就开始,其他的小伙伴已经在教学楼里等你们啦。你们也进去后,我会开始倒计时。你们有两分钟的时间躲,我有五分钟的时间抓。”   ·   “刚才真的好险,我差点以为要交代在这里了。”   走在去往教学楼的路上,冉瑭仍有些惊魂未定。他看着齐沅的目光里,一半佩服一半讶异:“——但你怎么敢答应她的?”   净魂师界崇尚武力破魇,在规则类魇境,几乎没人会选择遵守规则,因为大部分魇主给出的规则都被认为是无解的。   “她说了要玩躲猫猫,那就玩玩看。”齐沅轻轻开口。   武力破魇的规矩他并不清楚,即使清楚也不太想遵守。他现在活一天算一天,比起战战兢兢地过日子,倒不如随心所欲一些,另辟蹊径大胆尝试。   “行,听你的,试试看。”冉瑭后怕地点头,“你说这个魇主是个什么人?疯疯癫癫的,难道是个带低年级小朋友的小学老师?”   “也许吧。”齐沅垂着眼应了一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人并肩踏入教学楼第一个台阶的瞬间,黄衣女人欢快的嗓音透过各个角落里的广播喇叭响彻在整栋阴森的教学楼。   “小伙伴们,躲猫猫开始啦。”   “新来的大哥哥请注意,被我找到的话……会被吃掉哦。” 第7章 躲猫猫(2)   听到广播声,冉瑭扭头看向身边的人。齐沅依旧垂着薄薄的眼皮,教学楼走廊的昏暗灯光照在他睫毛上,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模糊了他的神情。   “你在想什么?”冉瑭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在想……”齐沅感受到他的动作,先是一愣,又看向他手上不知何时消失了的长弓,有些好奇地挑眉,“我在想,你的弓呢?”   “哦,在这儿。”冉瑭拉起迷彩服下摆展示自己的裤腰带,上面别着一个轻巧的弓型挂坠。   “这叫灵器,我们家族是弓箭。注入灵力就能放大在魇境里使用,你——”他说了一半,忽然想起齐沅并不属于任何家族的出身,又讪讪停了话茬。齐沅对此倒没什么反应,只是微微一笑。   在广播里的倒计时声中,两人并肩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二楼的全貌展现在他们面前。阴冷潮湿的气味弥漫带给人不详的预感,在走廊的开端,“五年级1班”的班牌挂在第一个教室的正门口。   齐沅走到栏杆边上向外眺望,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小学的操场,碧绿的人工草皮足球场位居中央,边上围了一圈红胶跑道。   “魇境的环境,应该都和魇主本人的经历有关吧?”   “嗯,可以说是他们内心深处执念的具现化,类似心魔。”冉瑭随口答道,他往前快走几步站在班门口往里探了一下,回头问齐沅:“教室里没人,估计之前来的人都在楼上躲着呢。只剩一分多钟了,咱们躲哪?”   “也就是说,在规则内找到解除魇主心魔的方法就可以了吧?”齐沅的思绪还停留在前一个问题上。   “对,但他们给的规则复杂多变,很不利于破解。在我的记忆力,前辈们几乎都是武力破魇的。”   冉瑭顿了顿,看着沉默不语的齐沅,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没事的,规则类魇境的魇主不会隐藏自己,咱们还是新人,只要坚持到高等级的净魂师前来救援我们,斩杀邪魄,就算成功。”   不对。   齐沅微微皱眉,暂时没接话。他在心里梳理了一遍他们从进入魇境到现在遭遇的事物——破旧的招牌,门卫室里的杂物,属于高年级学生的教学楼……   这个魇境里藏着很多信息。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信息,应当包含着破解魇境的关键线索。   其实这还挺有意思的——抛开违反规则就会歇菜这一点来看。   不过他现在的状态离歇菜也差不了多少。不光头痛,刚才强行激发灵力后,他胸口的闷痛一直在加剧,这会儿连说话都费力,不太妙。   “我明白了。”齐沅不着痕迹地按了按胸口,轻声开口,“你先去上面的楼层躲起来吧。”   “你呢?”冉瑭问。   “我就躲在第一个教室。”肉眼可见,教室里有很多线索。如果能顺利通过第一轮躲猫猫,在下一轮游戏开始的间隙和准备躲藏的时间里,可以好好搜查一番。   但齐沅不想让冉家小少爷和自己一起去。   他自己本身就时日无多,得通过破魇苟命,能活一天算一天,摆烂起来没什么心理负担,真出事了无非就是自认倒霉,早点领便当而已。   但冉瑭不一样,他是优秀的新人净魂师,还有大好的未来,没必要和自己冒这个险。   ——何况自己现在也没有体力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跑到更高的地方。   “你快上去吧。”说罢,他独自朝五(1)班的教室里走去。   “我就和你一起躲在这里吧!”   冉瑭看着齐沅单薄的背影怔愣了几秒,突然开口。   “我忽然想到一句至理名言。”他快走两步跟上齐沅,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和他一起并肩往一片寂静的教室里走。   被他勒得呛咳了一下的齐沅:“……什么?”   “俗话说得好,”冉瑭的小啾啾在他脑后欢快地舞动,“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对吧?”   齐沅:“……”   这冉家小少爷多少是有点中二了。他正打算继续劝说冉瑭,那人却又抢在他前面开口了。   “再说了,咱们一起入魇的,自然也要一起行动,方便互相照应嘛。”   “……”齐沅深深看了一眼冉瑭阳光明媚的脸,轻声叹气,放弃了劝说。   因为剩余的躲藏时间已经不多了。   “三十,二十九,二十八……”   广播里令人头皮发麻的倒计时还在继续,两人不再掰扯,齐沅找到教室后方被窗帘遮掩着的一个窄细立柜,打开门站了进去。冉瑭则选择藏在立柜边上的空心长桌里。   倒计时进行到最后二十秒的时候,教室的后门附近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齐沅藏身的立柜上半有一块毛玻璃,外面看不清内部,但从里面可以看到外面。透过有些模糊的玻璃表面,他看见一个中学生模样的男生气喘吁吁地闯进教室。   冉瑭还保持着刚才尚未消退的阳光,进入魇境大半天他终于见到第三个人出现,竟顶着最后十秒的倒计时和那人搭话。   “小哥,你为什么到这儿来?”   “别提了!”戴着黑框眼镜的平头中学生身上还穿着肥大的运动校服,在教室里踉踉跄跄地寻找藏身之处。   “四……三……二……”催命倒计时还在继续。   “我在物理课上打了个盹就到这儿来了!”说话间,他找到窗帘前段的褶皱处,一个闪身躲了进去。   “……一。躲藏时间结束啦,小伙伴们都藏好了吗?我要过来了哦。”广播里,女人尖着嗓子咯咯笑了两声。   “不要被我抓,到,哦。”   话音一落,教室里瞬间连粗重的喘息声都听不见了。   齐沅靠在立柜的边缘,他摸了摸胸口,除了挥之不去的闷痛和滞涩,心跳的也有点快。   那个女人说,如果被找到,会被她吃掉。   对于肉身入魇的净魂师来说,被吃掉也就意味着生命的终结。   刚才理性分析的时候,大脑在飞速运转,尚且感觉不到紧张,这会儿安静下来,他听着自己的心跳声,终于清晰地意识到,这真的是一场无法回头的棋局。   忽然,手腕传来的轻微震动打断了他的思绪。   【王唐:收得到消息吗?】   “……”齐沅盯着在黑暗中有些刺眼的虚拟屏幕思索了一会儿王唐是谁。   【王唐:净魂师在同一个魇境里可以通过手环交流,你不会不知道吧?】   “……”他还真不知道。   【初始用户QY520:刚才那个中学生是误入这里的魂魄吗?】   【王唐:对,魇主会把周围和同样的场景有关联的活人魂魄吸入魇境。】   【初始用户QY520: 如果他们违反了规则会怎么样?】   这一回,齐沅没等到冉瑭的回复——因为教室的前门口传来了踢踏踢踏的脚步声。   黄衣女子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声在教室的前端响起,作为二楼的第一个房间,她果然最先造访了这里。   “有——人——吗?”   尖锐刺耳的嗓音回响在空荡荡的教室,透过玻璃,齐沅能看到那道身穿黄裙的人影在教室里排列整齐的课桌椅间游走,黄昏时分渐暗的光线透过窗帘照出她脸上惊悚的笑。   她走得很慢,扣带皮鞋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却并没有要四处翻找的意思,只是绕着教室转了一圈。   “没人呀。”末了,她发出一声叹息,朝教室外走去。   “呼……”学生模样的平头少年彻底软了腿,窗帘里隐约透出一个瘫倒在地的轮廓。   “我就说吧,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满意地哼了一声,像是在自言自语,“那些家伙全部躲在高层的房间里,怕不是一抓一个准。”   “小哥,你也是这样想的吗!”阳光小啾啾从长桌底下冒出了头。   “我和我哥们也是这么想的,英雄所见略同啊!”   齐沅:“……”谢谢,其实不用带上我也行。   “这么巧!你兄弟人呢?”带着黑框眼镜的中学生从窗帘的下摆露出一个脑袋。   “就在我边上,你看——”冉瑭的声音戛然而止。   踢踏踢踏的脚步声毫无预警地再次出现在教室门前。   但这次是后门。   作为净魂师,冉瑭拥有良好的身体素质,他在听到声音的瞬间就把头缩回了桌子,但是那个中学生就没这么敏捷了。   他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起来,慌忙之中,把身后的窗户挤开了一条缝,勉强躲回窗帘底下。   然而,黄衣女子的身影出现在后门口的瞬间,窗外起了一阵风。   透过窗户的缝隙,阵阵微风把窗帘向上吹开了一截,下摆处露出一双极其明显的白色运动鞋。 第8章 躲猫猫(3)   黄衣女子的身体停留在原来的方向,头却缓缓转了超过180度,朝窗边看了过去。   “不……不要……”   在中学生惊骇万分的眼神中,黄衣女人的身体鬼魅般朝他极速接近,停在他身前半米不到的地方。   她充血突出眼球上的瞳孔缩成很小的一个点,血色的嘴巴几乎咧到耳根,缓缓朝他咧嘴一笑,嘴角几乎能碰到脸颊边缘。   “找——到你啦。”   细细密密的血雾从她身上散开,朝中学生涌去,暗紫色的斑纹爬上后者惊恐万状的脸。来不及惨叫,他整个人很快变得肿胀,血管硬化突出,然后从手指尖端和头发丝开始,血雾缭绕之下的身体变得支离破碎,化作齑粉,彻底散去了。   连那双白色运动鞋都没留下。   “嘻嘻,抓到一个小伙伴。”   血雾顺着女人的身体轮廓逐渐回收,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暗红色的嘴唇,头又以一个扭曲的角度绕着教室转了一圈,不再逗留,走了出去。   等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二楼的走廊尽头,齐沅终于把立柜的门微微打开了一条缝。他抚着泛疼的胸口做了几次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扭头,看到冉瑭也白着脸从长桌下钻了出来。   两人默默对视了几秒,不约而同地选择略过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说法。   “他…会死吗?”齐沅开口,声音干涩。   “不会吧。”冉瑭回给他一个有点难看的笑,头上的小啾啾都蔫了,低垂下去。   “只要破魇成功,这些魂魄就会回到他们的身体,但会受到一定的损伤而陷入一段时间的昏迷。”   “昏迷?”齐沅一边快速翻找课桌上的物品一边重复。   “嗯,大概几个星期吧。斩杀邪魄的破魇方法对魇主的灵魄伤害最大,听说有人在那之后再也没醒来。”   齐沅闻言,眉头微微一皱。   很明显,这种强行破魇的方式对于受害者们来说并不是最优解,而对于想要收集净化后多余灵魄的自己来说,也不是。   他撇了撇嘴,加快了手上的搜寻速度,然而从第一排课桌翻到最后,他也没能获得几样有用的东西——这间教室里的课本或是作业上都沾着黑乎乎的雾气,根本无法辨认出上面的字迹。   “板报那边看不清字。”冉瑭的声音从教室后方传来,“你找到什么了吗?”   齐沅正蹲着身子在讲台底下的柜子里搜索,他正要起身回答,腿刚伸到一半却眼前一黑。   啧,麻烦。   视线被黑雾覆盖了好几秒,齐沅抿着嘴,用手抠着讲台冰冷的尖角慢慢站直。他能感觉到额角的发丝被冷汗浸湿,逐渐恢复的视野里,冉瑭朝他快步走来。   “怎么不回话?没事吧,吓我一跳。”   “没事……这间教室应该没有信息。你看这些。”不想自己的失态被发现,齐沅把他的注意力往找到的作业本上引。   小少爷果然很好忽悠,立刻埋头在作业本上来回翻看,齐沅也趁机闭眼缓了缓,等待视线彻底恢复清明。   “还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道那女人现在在哪里?万一又回来了咋办。”   “应该不会。”齐沅看了一眼手环上的倒计时,“她的时间还剩三分钟不到。刚才在楼下我观察过,这栋教学楼一共有四层可以躲。”他轻咳了一声,在虚拟屏幕上简单画了一个楼层图,“我们在二楼左侧第一个房间,而这一层就有六个房间。”   “她花时间在上面几层找人的时候,我们可以趁机搜查。”   “天才啊!”冉瑭看着齐沅画的图,又看了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启的五分钟倒计时,啧啧称赞:“没准你真的能通过解开魇主心结直接破魇……我们这就行动吧!”   齐沅略有无奈地瞥了一眼又燃起希望的冉家小少爷,点点头:“嗯,但记得以遵守规则为优先。”   两人轻手轻脚走出教室后门的时候,齐沅在两个班级的间隔处看到一张被撕了一半的表格贴在墙上。   冉瑭连忙凑过来:“大扫除完成情况表……好像没什么用?这跟那个疯女人没关系吧。”   “你去搜2班,我去3班。”齐沅扫了一眼表格,整个五年级只有4班的完成时间是一片空白。   “只要看不清文字,就立刻停止搜索。”   几十秒后,毫无收获的两人在空旷阴冷的走廊上汇合。   “唉,这里真的有线索吗……”冉瑭有些沮丧。   齐沅屈起指节揉了揉眉心,集中精神之下,他的头疼和胸腹间的闷痛尚且可以忍受,但只要略微松懈下来,浑身的不适立刻会像潮水一样向他涌去,几乎要把他的意识吞没。   不知道还能撑多久……齐沅垂着眼皮边咳边想,要是实在受不了了,只能喊冉瑭自己藏好,他随便找个地方瘫着摆烂了。   “你的脸色不太好。”冉瑭担忧地看着他一直抿唇,苍白失色的脸,夕阳厚重的橙色光芒照出他额角淡青色的血管和亮晶晶的汗。   “要不我们还是乖乖等救援来吧?”   “最后去四班看看吧。”齐沅抬眼看向冉瑭,眼底疲惫难掩,眼瞳被阳光染上一点暖橘色。   “要是仍然一无所获,就听你的。”   “叮咚!这次的躲猫猫结束啦,我抓到7个人,嘻嘻。别担心,我一会儿会继续找你们玩的,小伙伴们等等我哟。”   欢快的广播声响起,两人互相点了点头,朝五4班走去。一路上,楼上有不少对话声传来。   “你刚才为什么抢我地方?”   “找死?老子先到的为什么不能藏?这柜子是你家的?”   “好了好了,反正这轮已经过去了,大家再坚持一下。”   “刚才和我躲一个教室的女孩踢到了桌底下的易拉罐,被那女鬼发现以后人直接碎了,吓死我了!”   “呜呜呜,我想回家……”   这些声音大多或发抖或带着哭腔,听上去主人最多不过高中生的年纪。齐沅想,他们应该也是被拉入魇境的活人魂魄。   “叮咚!新一轮躲猫猫开始,我要倒数啦。一百二十,一百一十九……”   惹人烦躁的尖细女声再次透过小喇叭传来,游戏的节奏很快。   不到半分钟时间,教学楼里的各个角落都重归寂静,齐沅和冉瑭一前一后走进4班。   这间教室和之前的不同,这里亮着灯,布满灰尘的风扇在天花板微微晃悠,嘎吱作响,窗户也敞得很开。天色渐暗,温暖的橘黄快要消失,风把破旧的窗楞吹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怎么感觉天一黑,更瘆人了……”冉瑭抱臂瑟缩了一下,看到教室后面靠墙的大柜子,眼睛一亮:“我找到一个躲藏的好地方!”   齐沅正在讲台上翻东西,他拿起被压在巨大三角尺下方的点名簿正要翻开,忽然听到冉瑭一声鬼叫。   他抬头朝教室后方看过去,冉瑭正一脸惊恐地倒坐在最后一排的课桌上,桌上的铅笔橡皮被他挤了一地。   在他身前大开的柜门里,三个小孩子也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其中一个短发小女孩最先回过神来,她身穿一件超大号短袖,下身是校服短裙,瞪着葡萄似的大眼睛,小大人般开口,声音清亮:“大哥哥,这里我们已经占了,麻烦关门。”   她左边蹲着一个瘦弱的女孩,带着一副带线眼镜,校服衬衫的下摆被整齐塞在短裙里。听到前者的话,她也点点头,颇有几分学霸之气。   短发女孩右边则是个头发微卷的男孩,他的皮肤很白,脸上有淡淡的雀斑,穿着长袖校服,正抱着腿小心翼翼看向冉瑭。   齐沅注意到,面对比他们高大上许多的冉瑭,为首的短发女孩其实也很紧张。她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抓着裙摆,却仍然倔强地直视冉瑭,丝毫没有退缩之意。   齐沅回想了一下刚才一路走来听到的声音,心里有了几分了然。被拉入魇境的魂魄大多是中学生以上的年纪,这三个孩子一看就是小学生,躲猫猫时没法和大孩子们抢地盘,也就只好来到二层。   “放心,我们没有恶意。”齐沅走向柜子,给了短发女孩一个和善的微笑,“在帮你们关上柜子之前,我们可以认识一下吗?”   短发女孩大眼睛警惕地在齐沅和冉瑭的身上扫来扫去,她仰起头听了一下倒计时的秒数,又拉着身边两人埋头大声密谋起来。   “我们要信任他们吗?”卷发男孩软声发问。   “他们看上去不像学生,年纪应该挺大的。”学霸女孩说。   “我们可以和小说里一样,和他们滴血结盟!”短发女孩一手搂着一个人的脖子,自信道:“他们长得都挺好看的,尤其是那个黑头发大哥哥,应该不是坏人。”   齐沅:“……”这是哪门子歪理。   冉瑭:“他们夸我们帅诶,嘿嘿。”   “……我们决定了。”短发女孩雄赳赳气昂昂抬起小胸脯,“我们要和你们结盟!”   “但是!”没等齐沅开口,她老气横秋地小手一挥,比了一个耶在两位新人净魂师面前:“我有两个条件。”   齐沅挑眉:“说说看。”   “第一,和我们结盟以后,不许骗我们。”   “第二,遇到危险不可以抛弃伙伴!大哥哥你一看就不禁打,以后就是我小弟了!我会罩着你的。”   ·   与此同时,安林南路小学大门口。   无边无际的灰色迷雾出现了剧烈的波动。雾气颤动间,一只黑色短靴踏入魇境之中砂石混杂的地面。 第9章 躲猫猫(4)   齐沅看小朋友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禁失笑:“你说你要保护我?”   大眼睛的短发女孩重重点头:“当然!收了你当小弟,大姐头我肯定对你负责。”   齐沅朝冉瑭示意让他先在教室里搜集线索,自己则走到孩子们面前慢慢蹲下:“那大姐头,你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哪知道啊!本来我们玩的好好的,突然感觉周围咚咚哐哐的,就到这里了。”短发女孩两手一摊,“这里有很多我们不认识的哥哥姐姐,没人愿意和我们说话,我们只好自己躲。”   齐沅试图从她含糊的描述里提取一点儿信息:“你们躲过几轮了?”   “没数……总之好几轮了,我们找的位置都特别好,那个怪阿姨一次都没发现我们呢。”短发女孩作得意状,扭头拍拍身边小伙伴的肩膀:“对吧?”   学霸女孩推了推眼镜:“嗯,我们听到楼上的人说,那个怪人不会主动开柜子找人。”   雀斑男孩小声补充:“我们基本上……一直躲在这附近。”   可能是没见过被黄衣女子吞噬的受害者们的惨状,孩子们此时表现的并不算太恐惧。一番问话下来,时间很快过去,广播里的倒计时进入后半程。   冉瑭捧着一小摞本子走向齐沅,催促道:“快快快咱们赶紧找个地方,我这儿有好多收获,藏好了慢慢看。”   “好。”齐沅撑着膝盖站起身,“谢谢你们的情报。”他说着,把三个孩子所在的柜门仔细关好,随后和冉瑭一起藏进讲台下方。   “叮咚!躲藏时间结束!”广播里的尖锐女声好像永远也不会疲倦。   讲台下方的柜子里,齐沅和冉瑭背靠冰冷坚硬的金属板蜷缩着,冉瑭把怀里的本子分了一半给齐沅,两人就着手环的微光无声翻看。   齐沅手上的前两本都是作业簿,他简单翻了翻,除了发现自己连鸡兔同笼都差点忘了怎么做以外,没获得什么有用的情报。   第三本稍微有点不同,封皮上写着歪歪扭扭的两个大字,日记。   日记本没有锁,封面上也没写名字,只画了个用蜡笔涂得鲜红的苹果,上面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一个笑脸,只有三页泛黄的纸上有字迹。   【9月11日:今天,胖虎又在欺负花卷,被我打回去了,欺负弱小的人都好讨厌。   9月12日:今天心情不太好,因为小悠借我的书被老师没收了。那是小悠的宝贝,我得想想办法。   9月13日:老师不肯把小悠的书还给我,但是没关系,我们有“特务”,打听到了书在哪,明天就行动!】   齐沅垂着眼,把日记本里外看了个遍也没找出第四篇,把本子合上的时候,冉瑭戳了戳他的胳膊递来一张纸。   他把日记递给冉瑭做交换,低头一看发现那纸上是一份没写名字的检讨书,然而除了标题,其余部分已经被磨损了个干净,铅笔的痕迹在上面淡到几乎看不出,只能摸到凹凸不平的字迹。   “小伙伴们,我来啦——”   黄衣女子的声音从走廊传来。   两人把手环锁屏,屏息在狭小漆黑的空间里等待。   “嗒,嗒,嗒”   脚步声走近了。   “嘻嘻,你们在哪呀。”   齐沅在极近的距离听到女人尖锐的笑声,皮鞋的踢踏声几乎擦着耳朵响起,她似乎是沿着讲台绕了一整圈,然后踏着步子走远了。   “这日记倒是有点用,就是不知道是谁写的。那个坏女人应该是这个班的班主任之类的吧。”冉瑭松了口气,在柜子里神神叨叨推理起来,“她肯定很严厉,还会没收学生的书!”   “不急下定论。”齐沅把那张检讨书递给他,“这张纸还有下笔的印子,找个铅笔涂一下就能看清。”   “……你果然是天才啊!”冉瑭深深感叹,立刻打开柜门站了出去。   “等等,这一轮还没结束!”齐沅赶忙低喊,想拉住他的衣角却没成功,只得放任他溜出了讲台。   “没事的,我刚才都听到她上楼了。”冉瑭在讲台边翻出一只铅笔,立刻伏案开工。   “咦?这写的是什么……”   齐沅无奈地从柜子里出来时,冉瑭已经把检讨书涂满了铅,白色细长的字迹隐约显露出来。   检讨书的正面只有寥寥两行,但反面有些奇怪——   【对不起,我不该上课带漫画书进教室,不该借给同学看漫画书。】   【对不起,我不该和你们玩躲猫猫。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纸张的背面,对不起三个字密密麻麻重复着,塞满了整页纸,看得人心里毛毛的。   “反面的痕迹比正面深很多,笔迹的粗细也不同,但字迹一致,应该是同一个人在不同时间写下的。”齐沅把纸放下,“一会儿上楼继续搜。”   日记本和检讨书的字迹差别很大,明显来自两个不同的孩子。这些信息的重合之处是关键,但为了推理出这间学校里到底发生过什么,还需要更多的线索。   “都听你的!”冉瑭拿起检讨书有模有样也看了一会儿,却一不留神没拿住,它在空中几次华丽翻身,最后落在了教室门口。   “嘿,真能跑。”他对于简单的躲猫猫已经没了恐惧感,脚步轻快地跑过去把纸捡了起来,转身笑着就往回走。   下一秒,诡异的笑声响起,赤色血雾瞬间自他背后弥漫。   “小心!”   齐沅厉喝一声,眼看着那漫天血雾就要将冉瑭吞没,情急之下,他飞速扫过讲台上的物品,抓起那把巨大的三角尺往里面注入灵力,朝着冉瑭身后甩去。   三角尺被齐沅纯白的灵力包裹,体积变得更大,它在空中圆月弯刀般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绕过冉瑭朝血雾刺去,激起一片耀眼的白光,与此同时,齐沅也越过桌椅跑到冉瑭身边,使劲把他往后一带。   “砰!”   随着爆炸声,两人一前一后栽在地上。血雾消失,失去灵力的三角尺碎成几截滚落在门边,黄衣女人吃痛的惨叫响彻走廊。   “……”齐沅仰头倒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着。   和之前在门卫室激发灵力一样,他刚才行动的时候全凭下意识反应,这会儿看着一脸痛苦倒在地上的黄衣女子,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好像对魇主出手了。   “这……”冉家小少爷趴在地上一脸惊恐地回头,他看了看被削掉一只手,正在用血雾修复着肢体的女人,又看了看面色苍白如纸,乍一看手无缚鸡之力的齐沅。   良久,他才悠悠从嘴里蹦出一句话:“我现在严重怀疑,你自己就能斩杀邪魄……”   没学过灵力的使用方法就能随意往物品里注入灵力并操纵……这是什么水平的怪物?   齐沅还在轻声喘气,暂时没回话,他的身体素质实在太差,每次强行使用灵力都会让身体的各处狠狠疼上一阵子。   胸口的闷痛现在已经变成阵阵刺痛,喉咙里血腥味翻涌,别说站起来,他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真讨厌!我要抓住你们!”   黄衣女子这会儿也重新用血雾拼凑出一只左手,晃晃悠悠站起来。她扭曲的脸庞上满是怒意,眼球爆突,一步步朝瘫倒在地的两人走来。   冉瑭率先起身,他撑着齐沅有些发软的身子连连后退,抖着手要摸裤腰带上的弓——   “轰!”   突然间,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巨响响彻整个校园,不光齐沅被震得身子颤了一下,连黄衣女子都是一愣。   她停下朝两人走去的脚步,把脖子朝响声的源头,学校大门的方向转去。   下一秒,教学楼之外的空间骤然扭曲。刺眼的金光闪过,有什么东西呼啸而至,教室的玻璃在瞬间被震荡成粉碎,靠窗的课桌椅也被强烈的气流震荡掀翻,噼里啪啦的噪杂声夹杂着利刃穿透皮肉的声音袭击着齐沅的耳膜。   齐沅在一片震荡中缓缓睁开眼,却因为眼前的景象愣住了。   “啊啊啊!”   黄衣女子被三柄溢着赤金流光的刀刃穿透胸口,钉在原地。血雾从她身上升腾,却无法聚集成固定的形状,像玻璃杯里滴入的红墨水,无规律地扭曲着在四处扩散。   “为什么……呃啊啊……”   伴随着她凄惨的嘶吼,教学楼产生了轻微的震荡,课桌的桌面也出现许多裂痕。   “唔…”齐沅在环境异变的瞬间感到胸腹间一阵猛烈的剧痛,像是有一把锤子狠狠砸在胸前,他有些不受控制地弯了腰,感觉到喉咙里泛上一股热流。   他疼的眼前一片昏黑之时,远远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不让进,我只好不请自来。” 第10章 躲猫猫(5)   清冽如山泉的声音冰刃般一字一句刺进教室,身穿黑色风衣的俊美青年居高临下地站在走廊的栏杆上,耳钉闪耀,腰间挂着一把长刀。   谢临……   齐沅抬起头怔怔看着青年修长挺拔的身影,陷入一瞬的恍惚。   好像不是第一次。   不是第一次,谢临如同天神下凡一般,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前。   夕阳恰好落入地平线,他铂金色的发丝在走廊无机质的冷光下熠熠生辉。   那是多么耀眼,却又多么遥远的光啊。   心仿佛被狠狠揪住一般剧烈颤动了一下,酸酸涩涩的,内心深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他感到莫名的哀伤。   是原主的记忆吗?但现在明明剧情还没开始,怎么会……齐沅下意识捂着胸口深深吸气,头一次感到理智一点一滴快要溃散,脑子里一团乱麻。   “哇,来救我们的竟然是谢临,咱们运气也太好了!”冉瑭像个小粉丝一样惊呼,“不愧是第一天才净魂师,这招式也太帅了吧!”   与此同时,闪身来到教室内的谢临也注意到了齐沅和冉瑭。   他的视线停留在黑发青年疲惫的面容上,那人按着胸口的指尖泛白,单薄的身体微微打颤。   太脆弱。   谢临几乎是下意识地皱了眉。他收回视线,走到被钉在窗边,正不断挣扎的黄衣女子身旁,左手握住刀柄就要对她拔刀做出最后的斩击。   “等等!”意料之外的声音阻止了他。   谢临扭头,看到刚才站都站不稳的人此时正扶着桌子定定望向自己。   “干什么?”   “我们已经找到破解魇境的线索了。”那人断断续续地咳着,朝他递去一张字迹缭乱的检讨书。   谢临垂眸扫了一眼纸上密密麻麻的对不起,并没有伸手接,把目光重新投在眼前人苍白的脸上,没说话。   齐沅的声音很轻:“我听冉瑭说,强行击杀邪魄,咳,会导致魇主和被拉入魇境的魂魄主人陷入长期昏睡。”   还会耽误自己回收灵魄的效率——不过这个还是不说为好。   “所以?”听到“昏睡”二字,谢临的眸光闪烁了一下,面上却仍不为所动。   “我能解开魇主的心魔…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而且谢大哥,你也知道,邪魄暴动的话魇境空间会变得不稳定,会给肉身入魇的净魂师造成压迫。”冉瑭忧心忡忡地补充,“我们俩是没问题,可是齐沅他……”   “我也没关系。”齐沅轻轻吐出一口气,站直身子直视谢临,“给我一小时。如果我没能成功,你那时再武力解决也不迟。”   谢临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感到一阵心烦意乱。他刚要开口,黄衣女子却恰好发出一声嘶吼。教学楼陷入震荡的瞬间,齐沅的脸色也唰地一下转为惨白。   他捂着嘴咳得几乎喘不过气,一颤一颤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下坠。   谢临皱眉盯着他在惨白面容之下愈发显眼的浓黑长睫,却发觉他指缝间淅淅沥沥渗出鲜红的血。   千年不遇的天才净魂师脸上出现短暂的慌神,他下意识要伸手去扶,然而冉瑭已经就近将人一把拉住,于是他又蜷起手指收回了手臂,嘴唇抿得很紧。   “别傻站着,有纸吗?”冉瑭的喊声打断了他内心的纠结,他难得愣了两秒才终于如梦初醒般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块白色的手帕递过去。   冉瑭接过手帕递给还在咳血的齐沅,后者咳得意识昏沉没看到那纯白的帕子来自何人,抖着手接过去就把它掩在嘴边,血色很快在上面晕开。   “B级魇境而已……把自己搞成这样。”   谢临冷着脸从牙缝里憋出一句话,明明是一副嫌弃到不行的样子,却并未离开,而是向齐沅伸出两根瘦长的手指,在他肩头点了点。   檀香味隐约传来,一股淡淡的暖流顺着齐沅的肩膀汇入心口。很快,他感觉胸口的滞涩感消失了,身体上各处的疼也缓解了大半。   齐沅不可思议地睁眼,他刚才难受得视线模糊不清,这会儿看东西还不太清明,只是茫然地睁大眼睛朝前望去。   谢临看他咳得眼尾泛红眼眶湿润,有些失焦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忽然想起某个雨天在路边遇到的流浪猫。   那是一只纯白的长毛猫,眼睛漂亮得像玻璃珠,身子很瘦,可能是得了病才被遗弃。谢临发现它的时候它窝在车底,被淋得浑身湿透,却还冲他威胁似地喵喵叫,尾巴高高竖起来,将身后小只一些的橘猫牢牢挡住。   明明自己已经这么弱小了,为什么还总想着别人的安危?   他抿着嘴用指骨蹭了一下耳钉,看着齐沅眼底的雾气散去。那人的目光逐渐恢复之前的透亮,甚至有几分难以察觉的固执。   “半个小时,下不为例。”   谢临嘴角紧绷,眸色幽深,只留下短短一句话,一个闪身消失在一片狼藉的教室里。   随着他的离去,还在低吼的黄衣女子身上那三柄光刃也都化作碎芒消失了。   “这是……妥协了?”冉瑭呆了几秒钟,忽然惊呼起来:“齐沅!你把那个千年冰山谢临说服了诶——你身体不要紧吧?”   齐沅比冉瑭还晚了几秒才理解谢临的意思,他的四肢百骸还残留着刚刚后者在自己肩头那轻轻一点留下的余温,耳边听到冉瑭叽叽喳嘟囔着“天呐,我刚刚竟然吼了谢临!”,思维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散。   好像……他也没书里那么坏?   “砰”地一声,教室后方的柜门被打开,短发女孩带着其余两个孩子探出了头,同一时间,用血雾包裹身躯的黄衣女子消失了,不知去了哪里自我修复。   对刚才的险境一无所知的孩子们一溜小跑奔向齐沅。   “你受伤了!”短发女孩焦急地看着齐沅唇边尚未干涸的血迹。   “没事的。”齐沅笑着伸出手想摸摸刚认的大姐头的小脑袋,又意识到手上还拿着沾了血的手帕,指缝间也有血痕,便收回了手。   “大哥哥……水房里有水龙头。”雀斑男孩鼓起勇气开口,指向教室前端左侧的一个小门。   齐沅道了谢,和冉瑭一起护着小朋友们走过去。水房的门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冉瑭选择直接一脚踹开,门里的几根拖把咣当倒地。   齐沅把嘴边和手上的血迹洗干净,又仔细把手帕上的血斑就着洗手液洗掉,挤去水分在手中对折。   “要不我还是给你重新买一块吧?”他看着还有些潮湿的帕子,扭头问冉瑭,对方却连连摆手。   “这不是我的,是谢临的。” 第11章 躲猫猫(6)   “谢临的?”   齐沅有些诧异,他垂眸看向那块做工精细的手帕,在一角发现了一个淡金色的“谢”字。   “……”沉默几秒,齐沅把手帕叠好放进外套口袋,决定把刚才和谢临发生的种种和忽然间感受到的记忆暂时放在一边,优先破魇。   “走吧,先把小朋友们安顿好,然后趁魇主恢复之前,多加搜查。”   这段时间,怪女人被击伤这件事如同每个学校的日常八卦一样在教学楼里疯狂传开,魇境里,一些胆子大的学生纷纷从各个角落跑出来吃瓜,空气中人心惶惶的氛围有所减轻。   二楼的剩余两个房间被黑雾覆盖,无法进入,齐沅和冉瑭两人便带着三个孩子往三楼走。因为先前魇主受到重创引发的魇境波动,楼梯和墙壁也蜿蜒出长长的裂痕。   “齐沅。”   “嗯?”   “你…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用自己的方式破魇?”冉瑭拉着小男孩的手走着,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心中所想问了出来。   他对齐沅的初印象是淡漠疏离的。他的笑有种若即若离的意味,看似很好接近,却难以真的走入其内心。这两天接触下来,也没见他有过太大的情绪起伏。   他总是对什么事情都不太在意的样子,在魇境里的一言一行,包括逻辑推理也是绝对的理性。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不顾自身安危,连续救了他两次,甚至还考虑到了魇境里的魂魄们,亦或是魇主的情况,这让他感到费解。   齐沅听到冉瑭的疑问,垂眸思索了一会儿,轻声回答:“一方面就像你说的,如果继续攻击魇主,我的身体大概率承受不住魇境后续的崩坏。”   “另一方面,如果在我能做到的范围内,能够达成一个相对圆满的结局,也挺好的。”齐沅声音轻浅,“并不是看谁可怜。只是这是我分析得出的最佳结果,仅此而已。”   对于需要吸收被净化的灵魄修复自身的他来说,化解魇主心魔从而破魇的方式是他的最优解,而这种方式对魇主和被拉入魇境的人们造成的伤害也最小,又何乐而不为呢。   冉瑭挠了挠头,觉得好哥们儿好像讲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自己却又没理解,于是他决定暂时放弃思考这一趴,转移话题:“说起来,三楼是什么呢——”   “是六年级的教室。”被齐沅牵着的学霸女孩回答。   “这一层之前有很多大孩子,我们躲不了。”短发女孩走在中间,显得有些沮丧。   齐沅笑笑没说话,带着一行人来到六年级1班的教室。教室里已经有一些中学生模样的少年少女们占据了后排的大柜子,窗帘的角落里也站了人,看上去并没有太多可以躲的空间。   齐沅走到讲台前弯腰查看,讲台是容易被学生们忽略的地方,大柜子里果然还没人,但是一边的柜门后面有一块实心凸起,躲下三个小孩有些勉强。   “你们俩躲进去吧。”短发女孩把小伙伴往柜子里推。   “但是……”   “什么但是!”女孩完全展现了大姐头的气势,大眼睛一瞪,往另外两人背上一拍,“我还有新收的小弟陪着,你俩先藏好。”   “放心交给我,我带大姐头另找地方。”齐沅蹲下来查看柜子。之前他躲在楼下讲台里的时候看见过一个小拨片在柜门内侧,只要从内轻轻一拉就能把柜子从里锁上。   他指导学霸女孩和雀斑男孩把柜门关好锁上,防止被高年级学生强行抢位置,然后站起身扫视了一圈教室,惊喜地发现角落里的立柜还没人使用。   柜子整体瘦长,比他第一次躲的那个还小一点,对于身材正常的中学生来说几乎不可能钻进去。   但给小学生用正正好。   “一个人躲着,会害怕吗?”齐沅替短发女孩拉开柜门。   “拜托,我可是老大诶!”女孩子神气活现地拍拍胸脯,一双大眼睛出奇地明亮,“可是你们俩躲哪?”   “我们去别的地方。”齐沅拍了拍小女孩的头,温声道:“大姐头,要乖乖躲在这里哦。”   安顿好小朋友们,齐沅和冉瑭在六1班的门口分开。前者负责搜寻四楼,后者负责搜寻三楼,手环联系。   齐沅踏上通往四楼的阶梯。这里不再是结构重复的教室,走廊最前端的房间挂着“活动室”的门牌。   活动室的门虚掩着,齐沅走过去悄声握住门把,却被金属把手传入手心的低温冻得一哆嗦。一股带着霉味的阴风从门缝中钻来,他听到一阵诡异的音乐声。   齐沅小心翼翼透过厚重的门板窥探活动室内部,里面一片昏暗,映入眼帘的是一架钢琴的前端,突兀的钢琴声自此传出。   “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随着琴声,断断续续的嘶哑歌声响起。   齐沅睫毛颤动,屏息将门又推开一点,在钢琴后方,赫然看到黄裙子女人的身影。   他瞪大眼睛,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停顿了几秒连连后退几步,脊背“咚”的一声撞到身后冷硬的走廊围栏,把他的骨头硌得生疼。   钢琴声和歌声戛然而止。   齐沅闭上眼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缓缓上前把门彻底推开——钢琴后面的人影消失了。   与此同时,广播声预告般响起。   “躲猫猫…我要玩躲猫猫…我要找到你们。”   听闻新一轮倒计时就要开始,齐沅终于强打精神,打开灯快速观察房间。活动室比教室空旷很多,地上放着一排排的软垫,钢琴放在角落,矮小的书架绕在墙边,墙上则贴着各种照片和小卡片。   这里没什么可以躲藏的地方,空荡的房间中,天花板的射灯照出齐沅孤零零的影子。柜子里的书太多,他懒得挨个看,便凑到墙边打算优先查看照片上的信息。   墙上的照片有很多,每张下方都挂着诸如“三好学生”,“希望之星”一类的卡片。   而后,在靠近墙角的位置,一张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   “本周劳动之星”牌子上方的照片里,有个披着头发的女孩子。   她看起来不太自信,肩膀不自然地耸起,眼睛很大但是眼黑偏小,薄薄的嘴唇绷得很紧,看上去对于拍照既紧张又期待。   “这是…”齐沅朝她的身上看去,双瞳骤然紧缩。   女孩的身上穿着一条黄色碎花吊带裙,白袜子,黑皮鞋上有些泥灰。   在她的手腕上,赫然套着一个嫩黄色的蝴蝶结发圈。 第12章 躲猫猫(7)   “叮咚,躲猫猫继续。小伙伴们,刚才有讨厌的人破坏游戏,所以我有点生气。这次我只会在最后十秒倒计时哦!”   熟悉的女声从小喇叭上传出,黄衣女子俨然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齐沅愣在原地,紧盯着照片上荣获“劳动之星”的小女孩,听到广播才猛然清醒。他抓起照片看了一眼背面,撒腿往门外跑。   他边跑边匆忙点击手环的虚拟屏,在显示魇境内可联络净魂师的时候,列表里有三个用户id出现。他愣了一下,脚步都放缓了些——魇境里的净魂师除了自己,应该只有谢临和冉瑭才对。   他刚要仔细辨认,冉瑭却一个语音打了过来。   “你那边有情况吗?我这里没什么收获,六年级的教室里也没有能看清的文字。”   “那就对了。”齐沅低低咳嗽一声,重新恢复速度跑下楼,“五4班见。”   “魇主不是老师。”他攥紧手中的照片。   “她是这里的学生!”   ·   几分钟前。   谢临独自坐在学校的天台,皎皎月光把他铂金色的发丝和睫毛照得近乎纯白。   黑猫奥利今天要死要活地闹到了半天休假时间,在得知需要紧急救援的魇境等级只是B而已时,更是说什么也不肯挪动搁在猫窝里的屁股。   所以,他今天难得独自一人进入魇境,耳根清静了不少的同时竟还隐约有点不适应。   这样也挺好。   谢临看着远处之前被自己一刀劈碎的校门口结界,忿忿地想,要是那家伙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同意了一个菜鸡的慢悠悠破魇请求,还不知道要怎么嘲笑他。   这个魇境的环境其实还不错。天空逐渐黑下来后能看见莹白的小月牙,周围很安静,教学楼内的吵闹与他无关,楼顶的晚风无疑会让普通人感到寒冷,但他却挺满意。   正好用来吹一吹今天见到那个菜鸡之后就一直烦乱不堪的脑袋。   ……那个菜鸡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他无法克制地回想起齐沅苍白的脸色,手指点在他肩头时触摸到的突兀锁骨尖的触感,以及他咳在手帕上宛如朵朵红梅的血。   离约定的半小时还剩二十分钟出头,不知道他有没有顺利找到线索?   啧。谢临指骨蹭过耳钉,再次下意识压低了眉毛——那菜鸡怎么样了关他什么事?他最好早点放弃,老老实实让自己一刀了结魇主。   别再想着他了。   “……”   几分钟后,一身黑衣的天才净魂师沉默着,满身低气压地站起身。他黑色的短靴在地面上轻轻捻了一下,插着兜走到天台尽头,低头朝下望去。   被风吹起的风衣之下,能看见几间教室略微往外突出的窗沿。   他短暂地在原地逗留了几秒,然后冷着一张俊脸纵身一跃而下。   六年级有个班里很吵闹,即使从窗外也听得一清二楚,谢临便站在被窗帘遮挡的外部窗沿上观察教室里的情况。   很好,菜鸡不在这里。   他抿了抿嘴正要闪走,却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在教室的正前方大声嚷嚷。   这是……谢临眯起眼仔细一看,大下巴,方脸,细长眼,壮硕的身躯,正是那两日前在净魂师界大出洋相的杨家小少爷。   杨恩明正一脸恼怒地站在讲台前方,不断拍打柜门,嘴里嚷嚷着“给我出来!”之类的话,但里面的人却没有动静。   “你们不主动出来,就别怪我动手了。”教室里,杨恩明恶狠狠地贴着柜子低语。柜门里,他隐约能听见小孩子的抽泣声,但这正是他的目的。   事情要从升格典礼的第二天早上说起。   杨恩明比齐沅和冉瑭先入住宿舍,那两人在走廊里讨论的时候,他躲在自己房门后面,把他们的对话偷听了个一清二楚。   于是他诧异地发现,仅仅一天,那两个家伙竟然就相谈甚欢,甚至想偷偷去破E级的魇!   每一次成功破魇,净魂师都会得到用于提升等级的积分,如此好事,他自然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两人独吞。   于是他一路尾随他们直到那个疗养院,却在看到二楼弥漫的红色血雾时犹豫了。   B级魇境对新人净魂师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当即大笑三声,巴不得那两人直接死在里面。   然而不久后,他远远看到谢临几个闪身到达了疗养院门口,黑着脸进了院门。伴随着一阵惨叫,E级的魇在地图上消失了。他偷偷摸摸跟上二楼,发现谢临安顿好昏迷的老人后,径直走入了血雾中央。   谢临是能够独自一人破除S级魇境的天才,区区B级对他来说必然不在话下,如果跟着他进去,肯定能混到一点积分,所以他也选择了入魇。   为了不暴露,他和谢临始终保持着距离,却发现在谢临出手后,这个魇境只出现了短暂的动荡,并没有被完全破坏。   随后,他远远地看到齐沅和冉瑭带着三个小孩子走出那个发生爆炸的教室。   他瞬间明白了,魇境的维系肯定和齐沅那个废物野孩子有关系!   如今,齐沅护着的孩子们落单了,他又正好需要一处安全的大空间藏身,此时对小孩出手,让他不禁感到一阵报复的快意。   想到这里,杨恩明抬手就是一扯,他胳膊上的肌肉从衣服中鼓起,“嘭”地一声硬生生把半边柜门从外面扯开了。   眼眶含泪的卷发雀斑男孩暴露在他面前。   “小子,自己随便找地方躲去吧!”他粗暴地一把抓住不断哭闹的男孩小腿,将他拖了出来,然后对瑟缩在柜子另一侧角落的眼镜女孩吼道:“往里边滚点!”   窗外,谢临皱眉看着杨恩明不耻的举动,却并没有出手的意思,视线意味深长地在男孩身上逗留。   “叮咚!十秒钟倒计时准备开始啦!这次我不一定先找第一层哦,嘻嘻。”   卷发男孩哭哭啼啼地爬起来,沾满灰尘的手在脸上乱抹,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躲到哪里。   “花卷,这里!”忽然,教室后方的立柜被人从里推开了,一个短头发的女孩跑了出来,一把拉过正不断抹泪的男孩,把他塞进立柜里。   “十……九……八……”   “别出声!”短发女孩替他关上门,自己则试图爬到教室后门的柜子顶上,但没能成功,从半空中直接摔在了地上。   她没有哭,也没有放弃,一瘸一拐地站起来继续往上爬。   “七……六……五……”   谢临垂眸,把视线从女孩身上收回。   淡淡的血色迷雾已经在教室门口涌现,她注定会失败。   “四……三……二……”   突然,一道纤细的身影迅速冲进教室,在最后几秒倒数即将结束之际,一把抱起女孩,就近躲到后门和墙角的夹缝中。   谢临的眼睛蓦地瞪大。   “一,零。”   血雾凝成实体,黄衣女人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里,扭着脖子四处搜寻。   教室的后门因为刚才的人影蹲下的动作,被往前推了几厘米,此时正以龟速缓缓向前转动。   “嘻嘻。”   那黄衣女子转动的眼球敏锐捕捉到了后门的异动,她边笑边问,踢踏着脚步朝后门走去,脖子伸得老长,隐约发出咯吱声。   “让我看看,谁在那里呀?” 第13章 躲猫猫(8)   “嗒,嗒,嗒。”   皮鞋踏在地面发出的声响很轻,却仿佛洪钟般一下下敲击在齐沅的心口,脚步声每接近他一点,他的心跳就更快上几分。   齐沅脊背紧贴墙面,护着怀里的短发女孩缩在后门,大气不敢出。他能感觉到自家大姐头正在发抖,但他也好不到哪去。   他后背出了不少冷汗,墙体冰冷的温度顺着外套渗进身体和被汗浸湿的衬衫交融在一起,仿佛落入冬天的冰湖,冷得刺骨。   踢踏着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缓缓停在仍在轻微朝外移动的后门边。   此时,黄衣女人和齐沅二人相距不过二十厘米不到,只凭一块厚度可以忽略不计的木门遮挡彼此的视线。   他们无路可逃。   齐沅顺着墙壁微微仰头,试图汲取到更多氧气,让自己的身体不那么僵硬。之前两次灵力激发带给他一点经验,他阖眼默默周转体内的灵力,但对于能不能带着小女孩从魇主手中平安脱险还是心里没底。   胸口的衣服被攥得很紧,短发女孩把头埋在他外套的下摆,他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无声安抚她。   后门的上半部分有个玻璃小窗,黄衣女人站定后,脖子朝窗口的位置缓缓前伸,眼看就要贴近那块透明区域朝里看。   微风顺着走廊吹进一片寂静的教室,短短的几秒钟仿佛比一个世纪还长。   黄衣女子的动作停止了。   她站在风里静默了一会儿,然后转身朝教室外走去,血雾在她身后不规则的翻涌。   齐沅等她的脚步声走远,终于放下心来开始深深呼吸,他拍了拍小女孩的背,轻声说:“没事了。”   他不知道的是,在窗户外沿处悄然站立的金发青年一直紧绷着身子,在看到黄衣女人远离后门后,终于缓缓松开了紧握刀柄的手。   齐沅刚放开对小女孩的保护,两人挤在后门没敢轻举妄动,很快听见隔壁教室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   这就很奇怪了。齐沅垂眸沉思,魇主的“猎杀”还在继续,那为什么刚才会略过他们?   虽说他记得学霸女孩提过黄衣女人从不会主动翻找,但刚才后门的晃动分明异常显眼,她只要从小窗里或是侧面探身就能发现他们才对。   难道以为是风?还是因为……   他思索着用手环和冉瑭交流了一下信息,这轮游戏尚未结束他不好轻举妄动,只能把目前得出的结论传讯给他。   【王唐:你刚才说,魇主是这里的学生?】   【初始用户QY520:嗯,我在四楼活动室找到了她的照片。】   【王唐:我还没见过这么显老的小学生0.0】   【初始用户QY520 :她在照片上是个小女孩。照片背后写着五4班,你要是离得近可以先去班里找名簿,我记得拴在讲台上。】   【王唐:收到!】   关于照片里的女孩和黄衣女人的年龄差,齐沅心里已经有了些推测,只是需要线索进一步证实。   黄衣女人随后的状态像是着了魔,惨叫声在楼道里此起彼伏,惹人头皮发麻。   “叮咚!这次躲猫猫结束,小伙伴们请期待下次哦。”   漫长的几分钟过后,广播终于宣告危险期结束。   齐沅带着短发女孩和朋友们汇合,他被三个小朋友哭哭啼啼抱住,一抬头正好看到杨恩明从讲台底下钻了出来。   “原来是你。”他总算明白刚才为什么在手环上看见可联系三个用户了。   齐沅疑惑地看到杨恩明一脸愤恨地盯着自己,还没来得及好奇他并不亲爱的义兄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就听到对方恶狠狠说了句“走着瞧!”,狗熊般壮硕的身躯怒气冲冲消失在教室外。   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齐沅本懒得追究杨恩明对他无端的恶意从何而起,但短发女孩捂着乌青的膝盖和他诉说杨恩明之前的暴行后,还是不免压低了眉。   连小孩子都欺负,他这义兄可真不是个好东西。   无法预估新一轮有多少躲藏时间,齐沅把三个小朋友在教室里安顿好,只身走到二楼的时候,发现在走廊尾端,之前被黑雾覆盖着的两个房间,其中一个的门口已经恢复了清明。   上面的牌子上写着五年级办公室。   这么关键的地方齐沅自然是不能放过,他快走两步握住微凉的门把手一转,却发现门被死死堵住了。   门把可以转动,应该不是被锁上了——难道是和水房一样被什么东西挡着了?   齐沅犹豫了一下,想起冉瑭踢开水房门的帅气一脚,忽然有了种武力破门的冲动。   他清楚自己和冉瑭的力量差距,对能够成功破门没抱太大期望,但环顾四周,发现四下无人,还是没忍住抬起长腿来对着门口就是一脚。   “砰!”   被无情飞踢后,门巍然不动。   “嘶……”   踢出帅气一脚的齐沅,捂着撞到门框的脚踝,疼得龇牙咧嘴。   齐沅可怜巴巴蹲在地上,把长裤拉起来一截查看自己的伤处,右脚脚踝侧面被撞得厉害,不一会儿就开始泛红,还隐约能看见肿起来的一点弧度。   他捂住阵阵抽痛的脚踝骨,感觉耳根有点泛红——饶是他百般思虑也没料到,自己不仅没把门踢开,还把脚踢肿了。   “难道就这样进不去了……”齐沅嘀咕着,晃晃悠悠站起来,右脚的痛感还在持续,他正认真思考别的破门手段,耳边忽然想起一道冷得掉冰渣的声音。   “让开点。”   这样磁性好听的男低音齐沅简直再熟悉不过,他猛地一回头,果然看见谢临黑着脸,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边。   完了。   齐沅差点两眼一黑,他后退两步,感觉耳根有继续发热的迹象。   世界上最尴尬的事情莫过于,出丑的时候被和自己关系不怎么好的人看见了。   “……”谢临却像是没看到齐沅的窘迫一般,沉默着扬了扬下巴示意后者继续往边上靠。   第一天才净魂师的眸色在走廊幽暗灯光下看起来极暗,此时他的双眼正毫不掩饰地落在齐沅那截因为裤角被提起来而露出的细白脚踝上。   齐沅的脚踝很漂亮,骨骼纤细线条流畅,跟腱细长,皮肤被灯光照得冷白,衬得侧面那块红到有些发紫的地方格外碍眼。   这人怎么整天就知道受伤。   谢临抿唇移开目光,喉结颤动了一下,不再作声。   他的手在刀柄上轻握,拔刀的瞬间,耀眼的金光爆发在教学楼的一角。 第14章 躲猫猫(9)   刺眼的金光袭来,齐沅伸手遮住眼睛,从指缝中隐约窥见几道赤金色的光刃,耳边传来干脆利落的切割声。   强光散去后,五年级办公室的大门连带着堵了门的桌椅已然碎成渣,走廊里的风带起小块木头碎屑飞舞至半空,齐沅呛得连连咳嗽。   真狠。   不过谢临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句谢谢被咳嗽堵在嘴边,他边咳边挥手努力驱赶那烦人的小木屑,一看谢临,那人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薄薄的嘴唇向下绷着,就像没出过手一样,长身玉立。   长刀早已被他收回金纹刀鞘,他浅色的发丝被灯光照出一圈光晕,看起来发质还挺好,脊背挺直,左手松散反搭在刀柄的末端,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掌骨轮廓清晰。   嗯,看起来确实像小说里气质高雅的绝世高人。   齐沅收回目光,又低头瞅了一眼已经不争气地肿了老高的脚踝,自觉丢人的厉害,连谢谢都不想说了,闷头就往办公室里走,却没想到谢临竟也长腿一迈跟了上来。   “你为什么来这里?”齐沅眼皮一掀。   难不成是他大发善心,特地来协助自己?   “来监督你。”谢临言简意赅,说完又往齐沅右脚瞄了一眼。   结果发现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齐沅敏锐地捕捉到谢临的目光,总感觉他幽深的眼瞳里带着点儿鄙夷,怎么看怎么是在嘲笑自己笨拙的身手,心里愈发不爽起来,礼貌和理智一点点在脑海里褪去。   “你只剩二十分钟。”   “我知道。”齐沅在几张办公桌上翻找着,背对着谢临深呼吸,强迫自己摆出职业假笑,缓缓回头:“但是也许你不在,我的效率会更高。”   “作为救援者,”谢临利用身高优势垂着眼睛看他,说得一本正经,“你们出事我要担责。”   末了,像是怕自己的解说还不够具体详细,他思索了几秒,补了一句:“在你和冉瑭之间,我认为你出事的概率比较大。”   齐沅:“……”我谢谢你。   要骂别人菜还拐弯抹角的,真烦。   齐沅眼角抽搐了两下,努力保持平和的微笑,加快速度搜寻线索。   果然,谢临之前的好心妥协纯属偶然,渣攻就是渣攻。他们二人就是纯粹的八字不合,冤家路窄。   谢临靠在进门不远处的墙上,抱臂注视着他,像极了一个尽职尽责的监视者,到点就把人拖出去宰了的那种。   “这是……”   在角落一张办公桌的内侧挡板上的相框里,齐沅找到半张年级集体照,红艳艳的烫金标题的前半写着“安林南路小学”,后半部分被撕掉了所以看不到,他推测是类似于“师生集体合影”之类描述。   这是五年级学生的合照。   齐沅拿出劳动之星黄裙子小女孩的照片来回比了一下,却苦于合照中的人脸太小无法确认她在不在照片里。他试图通过衣服排除筛选,却发现照片里黄衣服的起码有二十个人。   几张办公桌相隔的地方,谢临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齐沅,看到那人眨巴着大眼睛,几乎快把脑袋伸进那张小小的照片里。   怪可爱的——不对。他知不知道自己还剩多少时间?   说他傻吧,他能在这种魇境里找到破解心魔的线索。说他聪明吧,他连手环的功能都认不全。   谢临压着眉毛,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他沉默着,垂下抱臂的双手,终于还是朝齐沅走了过去。   齐沅仍然一门心思扑在找人上,某人修长的手臂忽然伸到他面前时还被吓了一跳,只看到手腕上的黑色手环对准年级合照——“咔嚓”一声,闪光灯明灭。   齐沅盯着那只带了黑色手套的右手愣了两秒,直到一块显示着被放大了的合照的虚拟屏幕出现眼前才意识到谢临在做什么。   原来手环还有拍照功能啊,真智能。   他扭头,回给一脸“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才来帮你的”的谢临一个弧度更大的假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情不愿的“谢谢”。   被放大的年级合照清晰了不少,齐沅在谢临的虚拟屏上划拉了一小会儿,在照片被撕裂的边缘处锁定了坐在第一排的黄衣女孩,她的五官甚至神情都和劳动之星照片上的人如出一辙。   合照的左下角,细长的红字印着合照的拍摄日期。   东历2000年9月10日。   ——现在是2035年。   “果然……”   这所小学的一切都透着老旧,很多房间的角落有腐朽的霉味,各种地方的裂痕也不少。   “这个魇境的场景发生于35年前。”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如今作为魇主的黄衣女子的年纪问题。   现在需要搞清楚的就是,35年前的这所小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齐沅思索着,曲起手指掩唇轻咳。   他并没有注意到,在他陷入思考的过程中,身边人的目光一直没从他身上移开过。   放下相框,齐沅在办公室里最后扫视了一圈,动身离开办公室。   根据经验,每个房间里有效的线索并不会太多,如同谢临所说,他剩余的时间并不充裕,黄衣女子也随时会开启新的一轮游戏,情况刻不容缓。   齐沅跨过门口那堆木屑时,手环传来轻微震动。   【王唐:名簿我找到了,你人呢?】   【初始用户QY520:我刚才在新开放的五年级办公室。马上来4班找你,有新发现】   【王唐:呃】   【王唐:可是我现在不在二楼】   【初始用户QY520 :…你在哪】   【王唐:四楼。我看你半天没来,带着名簿去活动室找你了qwq】   【初始用户QY520 :原地等我。】   齐沅回头看了一眼停留在自己身后几米的金发青年,见他侧身站着,并没有要跟着自己到楼梯口的意思,松了一口气,赶紧往楼上跑。   时间一分一秒在流逝,他一步三个台阶向四楼飞奔,觉得之前被谢临轻轻一点后恢复的体力又有耗尽的趋势。   夜晚的楼道风不算小,凉风随着呼吸往喉咙里灌,他的咳意又有死灰复燃之势,嘴里还隐隐泛起一点血腥味。   人总要学会和自己的身体和解。齐沅快走几步到达活动室,放任自己很没形象地扶着门框大喘气,手按在胸口想努力压制跳得飞快的心脏。   “齐沅,你终于来了!”   清亮的声音从空旷的室内传来,齐沅想着好歹要保住最后一丝体面,便收回手垂在身侧,身子靠着门框深深呼吸,下一秒就看见抱着名簿朝他走来的冉家小少爷。   “咱们快交流——”   冉瑭放松的声音在他往齐沅身后看去时戛然而止,他一双丹凤眼蓦地瞪大,脱口而出的下一句话直接破音。   “——你,你怎么也来了?” 第15章 躲猫猫(10)   齐沅顺着他的目光向身后看去,和一双深邃狭长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正在努力平复呼吸的齐沅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刚才他不是没打算上楼吗?   难道说,在破门不成反而受伤的事被他看见之后,刚刚靠在门口大喘气的狼狈样也被他瞧见了?   齐沅盯着谢临修长挺拔的身姿,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和他匹配纯属意外,也没和原主一样缠着他不放,结果现在阴魂不散的人反倒成了他。   这剧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鉴于你连手环都用不好。”谢临薄唇轻启,“我决定近距离监督你破魇。”   “呵呵,真是谢谢。”齐沅假笑。   “虽说即使有我监督,你成功破魇的几率仍然渺茫。”谢临眼皮都没掀,“但作为救援者,我可以保障没有战斗力的你的生命安全。”   “你们……”冉瑭站在两人几步之外的地方,抱着名簿一脸欲言又止。   即使在作为优秀净魂师代表发言的时候,谢临通常也只是一句“我会继续进步”就结束了,他从没听过谢临一下说这么多字……而且什么叫齐沅没有战斗力啊?他拿把三角尺都能重创魇主好吗!   不过,谢临说能保护齐沅的时候真的很帅。   ——毕竟他有这样的底气。   心中泛起莫名的酸涩与不甘,冉瑭伸手握紧了裤腰带上的弓箭。   为了能更加名正言顺地站在齐沅身边和他并肩作战,自己也要更加强大才行。   “叮咚!惊喜时刻!下面我会给小伙伴们带来这次躲猫猫最后十秒的倒计时哦。”   广播声突袭而至。   “先躲吧。”齐沅迅速招呼冉瑭离开不方便躲藏的活动室。   “去隔壁,隔壁柜子多!”冉瑭手指活动室边上的房间,“隔壁是美术室。”   “十…九…八……”   尖锐的倒计时声中,齐沅一把打开美术室的房门,凉飕飕的冷气扑面而来,他没有防备,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冷就把衣服拉好。”和冷气的低温不遑多让的声音在齐沅身边响起。   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外套的拉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滑到了胸口以下,松松垮垮的衬衫露出来,领口也被扯得有些低,露出大片雪白锁骨。   时间紧急,齐沅没空再回应谢临,打开房间里最大的一个柜子钻了进去,冉瑭轻车熟路地紧随其后。   “五…四…三……”   大柜子里,冉瑭和齐沅挨得很近,两人几乎贴着身子站在一起。齐沅对此好像也并无异议,正靠着柜子边边,垂头乖乖把外套拉链拉到最顶端的领口。   谢临的脸色瞬间变得很差。他指骨蹭过耳钉,朝柜子里的两人投去一记眼刀,然后一言不发闪身离开了美术室,站到了外面被窗帘遮住一角的窗沿上,正对柜子。   齐沅拉好衣服抬头,正好看见自己亲爱的救援者站在一个并不算太隐蔽的位置。   他不用好好躲吗?   算了,在意渣攻干什么——但他才在魇境里帮助了自己。如果没有他,自己和冉瑭可能已经被魇主吞噬了。   齐沅短暂纠结,终于开口:“你要不要躲到边上的空柜子里?”   “她敢抓我?”谢临沉着脸,一声冷哼。   “……随你。”不明白那人忽然之间的坏心情从何而起,齐沅伸手拉上了门。   柜门里的湿冷霉味儿很重,不太好闻,齐沅靠在角落,眼前忽然冒出谢临先前随手一击就要斩杀魇主的身姿。   以他那样的实力,确实可以无视规则。   齐沅自嘲般笑了一下。   倒是把他当作普通人关心的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了。   思绪飘散间,游戏已经开始,冉瑭借着手环的光给齐沅展示五4班的名薄。   “我大概看了一下,这个班里一共有26个女孩,怎么区分谁是这个魇主呢?”   齐沅把口袋里的劳动之星照片递给冉瑭,接过名簿扫了一眼,目光在一个名字上短暂停留了一会儿。   “等等,我好像在哪看到过这个孩子……”冉瑭盯着照片沉思,忽然瞪大眼睛:“就在这儿!”   他意识到自己声音有点大了,赶忙捂嘴,然后用气音凑在齐沅耳边悄悄说道:“我刚来四楼的时候来这里瞄过一眼,那个优秀作品展示的橱窗里有她头像!”   他的话音刚落,“吱呀”一声,美术室的门被推开了。   两人立刻噤声屏息,踢踏着的脚步声如期而至。   然而这次,黄衣女子却没有逗留多久,她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很快,一片昏黑中,她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该不会要杀个回马枪吧?”冉瑭小声嘀咕。   两人又在柜子里躲了很久,直到楼下房间的呼喊声透过敞开的窗户隐约传来,他们才轻手轻脚钻出柜子。   游戏还没结束,他们不敢随便开灯,便打着手环的电筒光在四处偷偷摸摸搜寻。   “就是这个,快来!”冉瑭站在橱窗的一角朝齐沅招手。   果不其然,透明橱窗里,他所指的位置的那幅画下面挂着的学生头像和劳动之星照片上的黄衣女孩一模一样。   画是用蜡笔完成的,上面是四个手拉手笑着的小人,都是卡通的三头身轮廓。虽说画风幼稚,但能从满满的色彩中看出画的很用心。   冉瑭扒在橱柜下方抱怨:“姓名,李……哎!这是不是故意的,名牌也磨损的太厉害了吧,名字都看不全。”   “李悠。”   齐沅清浅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冉瑭侧头一看,发现他的目光停留在黄衣女孩的画作上,长睫微扬,手环的微光在他眼中流转。   “你怎么知道……”冉瑭盯着那双桃花眼怔怔发问。   “你看她的画。”齐沅用手环的光线引着冉瑭的视线,首先照亮了画里站在最左侧的小女孩。   “这个穿黄裙子,头上绑黄色蝴蝶结的,就是这幅画的作者,也就是魇主。”   “对啊。”   “她身边的女孩,虽然别的细节都看不清了,但能看见她的短袖上上画了一颗红苹果。”齐沅转动手腕把光线对准左边第二个女孩,“这个苹果你有没有觉得眼熟?”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   “记得五4班的那本日记的封面吗?”   “哦!”冉瑭猛地一拍大腿。   “——不记得了。”   “……”   “但我把它一起带来啦。”冉瑭朝齐沅嘿嘿一笑,从腰包里翻出那本封面上也画着苹果的日记,把它贴着橱窗和画来回对比。   “右边有片叶子,左侧画了个感叹号型的高光……还真一模一样。”冉瑭说道,“那这个苹果女孩是日记的主人?”   “嗯,而且她和魇主关系很好。”齐沅把光线转到左侧第三人身上。   从这个孩子开始,画面开始变得更加模糊,像是被雨水冲去了轮廓一般,五颜六色互相交织着晕染开,看不清细节。   “后面两个人就压根看不清了呀。”冉瑭凑近看了又看,疑惑嘀咕,“你是怎么凭这些就能知道黄衣女孩叫什么的呢?” 第16章 躲猫猫(11)   “其实很简单。”齐沅拿过名簿翻开,“五4班里,一共有三个姓李的学生:李佳轩,李悠和李莉莉。”   “而那本日记里,提到过一个叫小悠的孩子。”   “我看看。”冉瑭忙不迭打开薄薄的日记本,里面单薄的三页纸翻动时发出哗哗声。   “9月12日…小悠借我的书被老师没收了。那是小悠的宝贝,我得想想办法。”   冉瑭在一片漆黑之中借着两道手电光,趴在玻璃橱窗上小声读出苹果日记本里的第二页。   “真的诶!”他激动地抬头,朝齐沅比了一个大拇指,“你观察的真仔细。”   “日记里还提到一个被欺负的孩子,叫花卷,大概率是李悠画上右边两人之一。”齐沅说,“在后一篇日记里,苹果女孩写道,他们对于李悠那本被没收的书,准备采取一些行动。”   “我来看看…对,苹果女孩9月13号说,明天要采取行动。”   “这是目前唯一能继续往下延伸的线索。”齐沅顿了顿,把日记本小心合上递给冉瑭,“五年级合照的拍摄时间是2000年,那时的魇主李悠,是安林南路小学五年级4班的一名学生,有三个玩得很好的好朋友。”   “她朋友之一的苹果女孩的日记中断在9月13号。也就是说,35年前的9月14号,她们展开行动的这天,这所学校里发生了什么。”   “轰隆轰隆!”   齐沅说出日期的瞬间,整栋教学楼发生大幅震颤。光线昏暗的美术室里,展示学生画作的橱窗玻璃随着震动发出嗡鸣,随后一个接一个噼里啪啦碎裂开。   齐沅和冉瑭站在展柜的角落,事发突然,他们被碎裂的玻璃打了个措不及防,只来得及用胳膊作掩护,脸上和手上都被割出细小的血口,带来酥麻尖锐的痛感。   老旧的天花板往下漏着灰,美术室里唯一的顶灯也在晃动中脱落,“咣”地一下砸到坚硬光滑的地板上,四分五裂。   齐沅在天旋地转中奋力起身,从橱窗里扯下李悠的那幅画,和冉瑭一起歪歪斜斜往美术室门口跑。   魇境突然的崩坏再次给他的身体迎头一棒,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好像都被翻了个儿,胸口骤起的抽痛差点让他痛呼出声。   但这次,齐沅并没有因为身体的不适而感到疲惫或烦闷,相反,他感到发自内心的愉快。   因为魇境再次开始崩坏的时间,就是他说出9月14号的那瞬间。   这就对了。   齐沅弯起唇角。   在这场漫长的,紧迫的,无法回头的棋局中,在这一刹那,快要精疲力竭的他在一次落子后抬头,终于看见了制胜的棋路。   谢临比屋里的两人早一步闪身来到教学楼外侧观察情况。从四楼的栏杆上向上看去,五楼在天崩地裂般的震荡中已然倾塌,裂纹电光石火间顺着墙壁和走廊蔓延,仿若一条条长蛇,所到之处的一切尽数咬碎。   四楼的情况比五楼稍好些,但也是岌岌可危的样子,接近半掌宽的裂缝在地面各处浮现,不知何时就会轰然倒塌。   这个时候,躲避黄衣女人成了次要。不少藏身于五楼的学生在阵阵巨响中尖叫着,前仆后继地试图越过断裂的阶梯来到四楼,却鲜有成功者,大多数人都被自裂痕之中弥漫的黑雾吞噬了。   前有塌陷的教学楼,后有不知身在何处的黄衣女子,人心惶惶的氛围在被吸入魇境的魂魄间蔓延,学生们的神情无一不被绝望所覆盖。   这是谢临在魇境里司空见惯的景象,在他斩杀魇主身上的邪魄时,注定会发生几次崩坏,他对此早就感到麻木不堪。   没什么好同情的,这是弱者注定要面对的结局。   他垂下眼睛不再观察,却被美术室门口出现的人影吸引了目光。   齐沅和扎着小啾啾的男生一起互相扶持着跑到走廊。他的样子并不算好,乌黑发丝间夹杂着少许屋顶掉落的尘沙,脸上被划出好几道浅浅的血口,殷红的血丝在他冷白的脸上格外显眼,原本奶白色的外套也有些脏。   即使如此,他琥珀色的眼瞳此刻却出奇的亮,像是星星坠入湖面,平静之下潜藏着令人无法忽视的璀璨光芒。   那是一双与周围的绝望气息格格不入的眼睛。   震动逐渐减弱,齐沅在谢临没来得及收回的讶异目光中一步步走向他,泛白的唇向上勾起好看的弧度。   “我看到破局的钥匙了。”他在他面前站定,单薄的肩膀随着渐弱的震荡轻微颤动。   “还有十分钟——”他的声音在周围的嘈杂声中清晰传入谢临的耳朵,“虽然你给的时间有点赶,但我想我会抓住它的。”   他话音很轻,却异常坚定,脸上还带着血污,明明看起来像是下一秒就会碎掉,却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谢临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他的脸上,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最后三十分钟。”良久,他说,“三十分钟,如果你没能成功,我会直接出手。”   齐沅对他的回复感到意外,他下意识歪了一下脑袋,眨眨眼睛,然后弯了桃花眼,终于对后者扬起自见面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   “谢谢你。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星星从湖面跃起了。   谢临看着他如绽放的玫瑰般明艳动人的笑脸,心脏剧烈收缩了一下。   “不用谢。”他压住内心异样的冲动,声音暗哑,感到胸腔传来渐强的心跳声,“我只是把你原本要求的时间还给你。” 第17章 躲猫猫(12)   “啊啊!”   震动彻底停止后,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教学楼。这一次,黄衣女人的声音不再是从小喇叭里传出,而是直接覆盖了整栋楼。   “快没时间了,我怎么还找不到……”她的话语中带上了哭腔,加之沧桑却透出童真的嗓音,更显森然。   “再陪我…玩一会儿吧……”断续的梦呓声仿佛贴在所有人耳边低语,“再玩三次吧。”   “亲爱的小伙伴们,这是最后三次躲猫猫了。”她幽幽说道,“快去躲吧,我会在最后十秒倒数。”   教学楼前方的空间浮现一个巨大的血色数字3。在3的最顶端,血色雾气朝四周散去,数字整体呈现逐渐消融的状态。   最后的倒计时开始了。   看见这样的场面,饶是冉瑭大大咧咧的性格此时也不禁面色严峻:“咱们不剩多少时间了。”   如果在游戏结束前没能成功阻止破魇,不仅他们之前所做的全部努力都将功亏一篑,彻底发狂的魇主用武力对付起来也会比之前困难许多。   齐沅点点头,轻咳两声,侧头瞥了一眼谢临,那人也正看着空中的数字,面容清俊,眉宇间仿若落着点点霜雪。   不知为何,在这样的危急关头看到谢临一成不变的冷脸,他竟然感到些许的安心,脑中紧绷的神经悄然放松。   光紧张没有用,稳住心态,加速搜查才是最重要的。   “我刚才注意到,二楼和三楼最后两个被黑雾覆盖的房间开放了。”收敛心神,齐沅在手环上调出楼层示意图,“那里一定有最后的线索。”   “咱们先去哪个?”   “分头比较快。”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齐沅下意识扭头朝谢临看去,对方已然恢复静默,他盯着那墨色刀鞘上繁复的金色纹路,有点愣神——他原以为谢临在已经给了时间的前提下,不会再插手。   “分头行动确实效率高一些。”冉瑭大手一挥,打破沉默:“我去三楼吧,之前三楼也是我查的,比较熟悉。”   齐沅连忙应声:“行。”   两人分别后,冉瑭转身跑向三楼,齐沅动身前往二楼前,扭头对身边定定站着的那尊大佛随口一问:“你去哪?”   谢临看着小啾啾离去的背影,不紧不慢应了一声:“跟着你。”   语调透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愉悦。   “以防你在最后关头出现意外。”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正色找补了一句:“毕竟某些人踢个门都能把脚踢肿。”   齐沅:“……”我就不该问。   他没再理谢临,一鼓作气下到五年级办公室的边上,报复似地拧动新鲜解锁的“阅览室”把手,这次顺利拧开了。   阅览室里亮着灯,齐沅走进屋内,老旧纸张的油墨味立刻涌入他的鼻腔,带着一点常年无人的阴冷。   房间内有四张围满椅子的大桌子,靠墙的地方是两排书架,四周的矮柜上排满了书和报纸,齐沅走近仔细看了看,上面的信息依旧是模糊不清的,并不是关键线索。   谢临也进入房间的一分钟后,有几个胆子大的中学生意识到来者并非黄衣女子,陆续从大桌子底下探出了头,其中一个还喊了一句“桌子躲满了,你们快走吧”。   齐沅正在观察矮柜,他闻言回头,正巧瞧见一张大桌子边上放着一个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垃圾桶。   垃圾桶的最上层,堆满了被揉成团的老报纸。   不对劲。   齐沅快步走到桌边,把垃圾桶带到照明比较好的地带,谢临正好站在那里,看见他气势汹汹提着垃圾桶朝自己靠近,脸上显出明显的嫌弃。   “你干什么?”他皱眉。   “搜查啊。”齐沅把垃圾桶往地上一放,头也不抬就开始翻找。   “查垃圾桶?”谢临狐疑地看着他快速拿出最上层的纸团。   装垃圾的东西能有什么线索。   “你不觉得奇怪吗?”齐沅把报纸团摊开,上面仍是雾茫茫的一片,看不清字。   “那边的柜子里,至少有三层都是报纸。”硕大的报纸团下方陆续又出现几团报纸,齐沅毫不犹豫把它们全部拿出,在矮柜上摊平,“一般来说,这种数量的报纸应该会统一回收的,而不是随意扔进垃圾箱。”   “况且,这些报纸碎片都很干净,从形状能看出,它们是从同一张报纸上撕下来的——就像是被刻意揉烂了扔进来的一样。”   听到这里,谢临终于收起嫌弃,脸上若有所思,朝半蹲着的齐沅走近。   “我猜,这是在替什么不得不悄悄扔掉的东西打掩护。”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齐沅终于在层层叠叠的报纸团中发现了玄机。   “看吧。”他朝谢临勾起嘴角,扬起手中与众不同的小纸团。   那是两张格纹纸组成的纸团,被揉得皱巴巴,几乎一碰就碎,为了保证它们的完整,齐沅小心翼翼往里面注入了一些灵力,效果竟然意外的好。   纸张很快被摊平,顺着格纹,一行行字迹浮现在两人眼前。   第一张纸条是两个人的传话。   【小悠和花卷我问过了,明天放学都有空!!】   凌乱稚嫩的字迹和苹果日记本上的字非常相似。   【好的,我也可以。】   这是一行清秀漂亮的字迹,在小学就能练成这样漂亮的字体非常罕见。   【小悠的漫画是在门卫那里吧?】   还是那个凌乱的字迹。   【嗯,老师告诉我的。】   位置有些不够写了,清秀的字迹紧贴着被越写越大的凌乱字迹回复。   【好,明天一定要把漫画夺回来!】   小纸条以凌乱字迹的主人画的一团火焰告终。   第二张纸条上面是一段留言,字迹工整,但每个字都格外小。   【老大,我问过门卫爷爷了,他明天家里有事,下午四点就会离开学校。明天正好是我们组大扫除,有借口留晚一点,我们等他走后就行动吧——花卷留。】   齐沅在心里把两张纸条上的信息默读完毕,瞳孔小幅震颤了一下。 第18章 躲猫猫(13)   从纸条上的信息来看,在2000年9月14号,苹果女孩打算联合小悠在内的三个孩子,四人一起放学偷偷留校,等门卫室无人看守后偷偷取回漫画书。   门卫室的漫画书……齐沅不禁想到自己之前随手翻看的那本恶龙王子和灰姑娘。   但这件看似普通的事情为什么会是这样阴森可怖的魇境的成因,又和魇主李悠给出的躲猫猫规则有什么联系呢?   ——还有之前那山崩地裂一般的震动。   齐沅思索着,眉头无意识拧得很紧。   很近了。   他知道自己离正确答案很近了,进入这所小学后遭遇的一幕幕在他眼前回放,脑中有一根丝线在串珠子般逐渐串联一切,只差最后的一两颗珠子,就能形成一个完整的闭环。   预示着躲藏时间结束,抓人开始的十秒倒计时迟迟没有响起,齐沅带着疑虑站起身,越过谢临平直的肩膀,看到书架后面还一扇紧闭着的小门。   他快步走上前,看到门上写着“资料室”五个字,透过上方的玻璃小窗,能看见里面漆黑一片。   越黑的地方一般问题越大。   齐沅伸手握住冰凉的门把手,却忽然想到之前在活动室遭遇鬼影唱歌的场面,心里一阵发毛,顿住了开门的动作。   “不开?”谢临走到他身边。   “开。”齐沅扭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职业假笑,后退两步朝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觉得你来开一次也不错。”   谢临视线在齐沅脸上扫过,扬起眉毛嘴角微抬,声音却仍然清冷:“怕黑?”   齐沅:“……”你就当我是吧。   谢临看他默认了,也不再多说,长腿一伸越过齐沅,伸出带着手套的右手,毫不犹豫地把门打开——   资料室保持着沉寂的漆黑,什么都没有出现。   谢临晃动手腕调出手电光,迈步走上房间里的台阶。   齐沅在他身后偷偷瘪嘴,对于没吓到谢临表示有点遗憾。   不过,人家可能压根没有害怕的东西。   他这么想着,也跟上去,边走边低头调整手环的灯光,没注意看前面,一个抬头迎面撞到一块硬邦邦的东西,鼻子立马一阵发酸,鼻尖传来的痛感刺激得他眼泪直往外涌。   他“嘶”了一声后退几步,揉着鼻梁抬头一看,刚才撞上那铁板似的东西正是谢临的后背。   台阶还没上完呢,为什么要停?   齐沅探头用手电光朝楼梯上方照了照,这间资料室看起来很普通,角落的箱子里堆放着各种光碟,两侧的架子上摆满了文件,没有任何异样。   对于谢临忽然之间的停顿百思不得其解,他揉了揉湿润的眼眶发问,声音闷闷的带了点委屈:“你停下来干什么?”   “……”谢临沉默了一会儿,转身看着他,凛冽薄唇张开很小一条缝,挤出两个含糊不清的音节。   “煮。”   “煮?煮什么?”   “……”谢临脸色瞬间阴沉下去,他的坏心情总是自带制冷功能,这会儿齐沅明显感觉到房间里冻得能掉细雪。   “蜘,蛛。”   他臭着脸,终于用人能听清的语速重复了一遍,尾音很轻。   齐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左前方的角落里有一张细密的蜘蛛网,上面趴着一只半个拳头大的黑蜘蛛。   “噗,你怕虫啊?”   齐沅万万没想到谢临会因为这种小事停下脚步,直接笑出了声,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他连忙用手掩唇战术性咳嗽。   原来强大如谢临也有害怕的东西。   “……脏,不是怕。”谢临从嘴里蹦出一个音,眉头一压,回头问道:“你笑什么?”   “没有没有。”   齐沅实在憋不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眉眼还带着笑意,手电光照出他纤长睫毛上尚未褪去的晶莹泪滴,挺翘的鼻尖因为之前的碰撞有点发红,让他的笑脸格外生动漂亮。   “就是忽然感觉你变得真实了不少。”   “……”谢临的视线聚焦在他随着灯光忽明忽暗的笑颜,喉结耸动了一下,不再辩解。   不知道是因为蜘蛛还是因为充斥房间灰尘和霉味,谢临站在楼梯口前拧着眉毛迟迟没动,齐沅眼尖地看到不远处架子上的蓝色文件夹写着“良留市地理志”,便打算越过谢临前去查看。   “我先上去吧。”   资料室的台阶很窄,只够一人通行。齐沅贴着谢临的身侧走上楼,他的手电光照着楼上的架子,没顾及脚下,一个不注意没踩稳失去了平衡,侧身就要往谢临的方向倒。   情急之下,他伸手拉住老旧的扶手,堪堪在要完全倒进谢临怀里的时候稳住了身子。   谢临的肩膀被齐沅乌黑细软的发丝蹭过,那人虚虚在他怀里逗留了一阵,淡淡的消毒水味袭来,温热的鼻息轻轻喷吐在他脖颈,惹得他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触。   齐沅长舒一口气,越过谢临也站到楼上,并未留意到后者晦暗幽深的眼神。   奇怪。谢临默默收回想要扶住齐沅的手,一边控制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一边想。   自己怎么忽然怕痒了? 第19章 躲猫猫(14)   “良留市是一座位于北海省东部的县级市,位于山地丘陵区,地势北高南低……”   一片昏暗之中,齐沅垂眸阅读文件夹里密密麻麻的字,他的侧脸到脖颈被手电光照出优美流畅的线条,皮肤在幽暗的室内也显出冷白。   谢临在不远处抱臂看着齐沅。换做平时让他这样闲站着,他很快便会觉得没有意义,但不知为何,看到那人专注的琥珀色眼眸,他竟生不出一丝不耐。   齐沅对于手上厚厚的地理志并不是漫无目的的翻找,他翻页的速度很快,眼神在一些有关地貌的片段逗留。   如果他的推论没错,这份文件里一定存在他想要的关键信息。   “找到了!”   两分钟后,齐沅难得一见地拔高了音量。   “什么?”   谢临对上齐沅宛若星辰的双眼。他一双桃花眼在黑暗中仿佛自带荧光效果般格外透亮,把浑身的病气都冲淡不少。   齐沅抱着文件夹快步走向谢临,指着上面的一行字给他读:“这儿。良留市不属于地震多发带 ,只在东历1920年有一次地震的记录,之后的80年都没再发生。”   “嗯?”   谢临的视线扫过文字,停留在齐沅尖细微翘的指尖。   他分了心,只把齐沅的话听进去一小半。   “还有这个。”齐沅读完资料,展示文件夹背面的一行小字:“这份地理志的编辑时间是东历2000年2月,是9月14日的半年前。”   谢临收起对齐沅手指的关注,终于明白后者想表达的意思,深邃眼眸中闪过若有所思。   “结合发生倾塌的五楼和还在不断龟裂的各个楼层,我的猜测应该能被印证。”齐沅把文件夹收回臂弯,跟着谢临往回走。   “关于2000年9月14日,在李悠和苹果女孩他们计划夺回漫画的那天,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这样的魇境形成——”   他掩唇轻咳,和谢临一前一后走下资料室的楼梯。   “是地震。”   齐沅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比之前更为猛烈的摇晃袭来,灯泡闪烁间,资料室老旧的架子嘎吱作响,轰然倒塌,阅览室里的柜子也开始晃动,躲在桌子底下的学生们发出惊呼。   眼前场景兵荒马乱,随着新一轮震动,胸口的痛感也猛然加剧,但齐沅反而不合时宜地轻笑了一下——他的思路没错,地震和9月14号一样,是魇境的关键词。   是李悠意外葬身在了35年前的地震之中?   不对。   虽然黄衣女子的一举一动都很幼稚,甚至在最一开始就喊他和冉瑭大哥哥,但如果她在35年前就已死去,并不可能以中年女子的形象出现在魇境里。   离真相还差最后一点了。   齐沅撑住矮柜的一角,在天旋地转中稳住身形,打开手环正要联系冉瑭,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喊。   “齐沅!”那道清亮的声音自阅览室被震得歪歪斜斜的门边传来,小啾啾随后很快冒出了头。   “四楼塌了,吓我一跳!”他说,“但我在三楼找到了很不得了的东西!”   冉瑭在一片混乱之中越过不断掉落的书本跑向齐沅,身上全是泥灰,手上还被划拉出一道很长的血口,看得出在震动之中跑到这里来实属不易。   他的手上紧紧握着一个边角泛黄的纸片,表面反光,材质光滑。   “看,集体照的后半张!”   冉瑭把那半张照片塞到齐沅手里,因为惯性和仍在持续的震荡,他没刹住车,差点直接扑倒齐沅,被一旁面色不善的某人一把拉住衣领站直了。   “我的时间……要到了。倒计时要开始啦,小伙伴们,再藏一会儿,再努力藏一会儿,我一定会找到你们。”   沉寂许久的黄衣女子的声音仍是贴着众人耳廓传来,仿佛恶鬼的低语。   “十…九…八……”   随着她的倒计时,震动逐渐停止。   来不及看上一眼照片,齐沅带着冉瑭跑向阅览室两个装满书的柜子后方,每个柜子都和墙面之间有一人宽的距离,他们很快一人闪身站进一个。   “七…六…五……”   冉瑭眼疾手快拉下来柜子边上的帘子做遮挡,齐沅刚要照做,却忽然意识到他又差点把谢临给忘了。   虽说这次和之前没什么区别,那人也许并不需要自己多余的关心,但不知怎么的,他还是下意识从柜子后方探出脑袋找人,正巧看到谢临朝自己走来。   “你不去窗外吗?”他朝黑着脸的谢临发问。   那人闻言一愣,止住脚步。他看了看齐沅,又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冉瑭躲着的柜子,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一般,脸色更沉下去一分。   怎么又不高兴?   齐沅无语凝噎,但倒计时已然临近尾声,他刚要张口再次催促——   嗖地一下,谢临直接不见了。   齐沅叹了口气,他估摸着那人闪去了窗外,便迅速取下遮挡帘,在最后的倒计时中把自己彻底藏好。   “二…一。我来找人啦。”   倒计时结束,黄衣女子并没有第一时间出现在阅览室。   齐沅略微放下心来,按着胸口平复略显急促的呼吸和阵阵痛感,正打算查看半张照片上的细节,身子却忽然轻微颤抖了一下。   狭小的空间里,他闻到一阵淡淡的檀香味。 第20章 躲猫猫(15)   齐沅回头,在不过十几厘米的距离,和谢临深邃狭长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在断续闪烁的白炽灯光里,他忽然望见那人眼里的一抹蓝。   没有了之前资料室昏暗的环境,那抹浓郁的蓝中透着一点紫意,褪去了环境黯淡时的幽黑,在光影下有种通透的质感,像块久经打磨的蓝宝石,加上灿金的睫毛,让他整个人显出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   原来谢临的眼睛是这么漂亮的颜色,他想。   当然——要是这双漂亮眼睛现在没有在瞪着自己就更好了。   游戏已经开始,齐沅小声开口:“你怎么突然跑这儿来?”还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谢临绷着嘴角,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对面柜子的位置,又看到齐沅一脸无辜,冷哼一声:“来躲。”   “去窗户外面比和我挤在一起好些吧?”齐沅眨眨眼表示不解。   “……”谢临压着眉头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低声憋出几个字:“窗户太脏。”   脏?   齐沅疑惑地回忆了一下阅览室的窗口,没有什么脏乱差或者有虫的印象,不过谢临来都来了,再纠结他为什么来也没有意义,反正这空隙虽然窄小,他和谢临都还算苗条,勉强也站得下。   只是稍微有那么点不太方便活动。   拿出放在口袋里的半张照片的时候,齐沅的手不可避免的碰到谢临好几次,身子和他也几乎靠在一起,那人对此倒显得并不介意,甚至紧皱的眉头都舒展了些。   难道是突然对推理线索感兴趣了,不惜和别人挤在一起也要第一时间看照片?齐沅悄悄瞄了一眼某大佬逐渐转晴的脸。   真是个奇怪的人。   “说起来,早知道应该把隔壁办公室的那半张一起带过来才对。”齐沅把注意力移到手中的照片。   谢临瞥了他一眼,径自打开手环在虚拟屏上轻点,没说话。   而后,齐沅的手环发出震动。   是冉瑭发来的消息吗?他点击虚拟屏里弹出的对话框,发现是个陌生id。   【LINN:[前半.jpg]】   这是……   陌生用户发来的图片,正是之前谢临在办公室替齐沅拍下的那张集体照的前半。   齐沅盯着那张照片愣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发信人id,才想起来偏头朝谢临说了句“谢谢”。   谢临不以为意地点点头,曲起手指在他手中后半张照片上轻敲,言简意赅:“拍。”   不得不说谢临对于手环的各种功能都了解全面,齐沅照他的提示,把手中照片咔嚓拍下,然后在虚拟屏上点触,把两张照片调成一样大小,拼合在一起。   五年级合照的全貌终于展现在两人眼中。   齐沅深吸一口气,把拼好的照片放大,让身穿黄裙子,表情木讷的李悠出现在画面正中央。   照片已经很老旧了,各处都有些泛黄,尤其是后半张照片上的学生,五官并不清晰,但能基本看清衣着和表情。   坐在她左边的女孩是短头发,她搂着身边的两个姑娘笑的灿烂。她左边的女孩戴着眼镜,衣服整洁,身材偏瘦。再左边,是一个白净可爱的卷发男孩,手紧张地绞在身前。   齐沅轻轻叹了一口气。   事情朝着不太理想的状态发展了——好像他不得不接受自己所有推测里,最坏的一种可能。   手环又是一阵震动。   【LINN:[良留市2000年5.0级地震综合资料.pdf]】   “这是怎么查到的?”齐沅表示惊讶。   “净魂师资料库。”谢临淡淡瞥了他一眼,“你还没有权限。”   意外的,齐沅这次并没有在意他后面补充的那半句气人话。   他只是点开文件,抬眼定定看向谢临,然后郑重地道了声谢。   “谢谢你。”   谢临被他突然的正经打了个措不及防,眼中飘过一丝不自然的情绪,飞快地说了句“不客气”便不再说话。   【2000年9月14日下午17时31分,北海省良留市时隔80年再次发生五级地震,伤亡人数尚在统计中。截至目前,在良留市安林南路小学旧校区已经出现三名死亡人员,经调查3人皆为该校五年级学生。】   果然。   浏览最上方报道后,齐沅注意到了角落里的信息。   【让我们记住小英雄小果!监控画面显示,地震当天逗留在安林西路小学旧教学楼内的小果在事发的第一时间跑出了教室,却又在晃动中返回了教室内部。救援人员发现她时,她正用小小的身子搂着另外两个孩子,永远被掩埋在了倾塌的教学楼里……】   心一点点沉下去,有股酸涩划过胸口,齐沅深深呼吸,轻声开口。   “谢临…”   谢临看向他变得苍白了几分的脸,垂眸等着他的下文。   “会被卷入魇境的,不止活人魂魄吧。”齐沅侧头回看他,尾音有点抖。   “嗯。”谢临应了一句,他看着齐沅泛着雾气的眼睛和眼尾的两颗小痣,声音也不自觉放得很轻。   “还有受困于此,无法解脱的亡者的灵魂。”   齐沅在听到谢临说出“灵魂”二字的时候,纤长眼睫颤动了一下,仿佛振翅欲飞的蝴蝶。   而后,他微阖双眼,深呼吸后再睁开时,眼中最后一丝动摇也消失殆尽,只剩一点水汽,把他的眼神衬得愈发透亮。   “我知道了。”他缓缓开口,声音也很快恢复坚定,“这件事,就由我们来了结吧。”   第三轮游戏是在黄衣女子的惨叫声中宣告结束的,在由于“地震”关键词引发的第二次震动结束后,她的应激变得更强烈,不断发出连绵尖锐的嘶吼,刺激着魇境里每一个人的耳膜。   齐沅三人从阅览室出去的时候,教学楼中央悬浮着的血色3已然变成了2,空气中弥漫着的血雾愈发浓厚,把走廊都染上一丝淡红。   所剩无几的学生们在二楼和三楼的走廊间来回逃窜,寻觅震动过后没有倒塌,尚能用于躲藏的柜子和桌子。   谢临默默走在最后没说话,齐沅带头往裂痕越来越大的三楼走,和冉瑭简单描述了一下刚才的发现。   “所以,李悠他们四个小朋友在9月14日留校之后,是打算去门卫室偷书的。”   “对。”   冉瑭疑惑道:“这倒很好理解,小孩子淘气嘛,我小时候也经常这样。但他们的目标是门卫室,门卫爷爷四点多就离开了,他们怎么会在五点半地震的时候还在教学楼里呢?”   “我不知道。”齐沅说。   “但可以让他们亲口和我们说。”   “亲口?”冉瑭吓了一跳:“这怎么亲口,我们总不能去问魇主吧?她都这么疯了,人也不知道在哪呢。”   “不是。”齐沅摇了摇头,跨过一道很深的裂缝,来到三楼的走廊。   “我们要问的是她的三个朋友。”   “李悠的朋友?可是……可是她的朋友们不是已经……”冉瑭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他有些紧张地吞了口口水,还是说完了问话:“他们不是已经死了吗?”   齐沅点头不语,带头走进六年级1班。   他走到教室后方的立柜前,用自己和大姐头事先约定好的暗号在柜门上轻轻敲击了几下。   “叩,叩叩,叩,叩叩。”   吱呀一声,柜门被从内侧推开一条缝。   短发女孩圆溜溜的眼睛第一时间锁定了齐沅,然后满怀喜悦地扑向他。   “你终于来找我们啦!差点儿以为你忘记咱们结盟的事情了呢。”   “难道她……”冉瑭一副信息量过大难以接受的样子,后退几步,瞪大眼睛盯着齐沅怀里的短发女孩。   “大姐头,我突然想到一个事。”齐沅拍了拍女孩的脑袋,蹲下来扶着她的双肩,语气柔和。   “什么事?”短发女孩抬起头,愣愣发问。   “认识这么久了,我们还不知道彼此的名字吧。”齐沅轻轻笑了一下,抬手抹去她脸上的灰尘,手上传来的触感有些凉。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齐沅。可以有幸知道你的名字吗?”   女孩抬头,朝齐沅露齿灿烂一笑,然后撸起袖子和他展示肩膀上的苹果型胎记。   “叶萌果。”   “我叫叶萌果,不过大家都喜欢喊我小苹果。” 第21章 躲猫猫(16)   其实这是齐沅早就注意到的事。   第一次疑惑的源头,是短发女孩的语气和苹果日记本里很像,都大大咧咧的。   随后,卷发男孩脱口而出被堵上的房间是水房,眼镜女孩不假思索地答出教学楼的结构……太多有迹可循的事情引着他的思路,但他始终不愿意往这个方向细想。   直到最后,短发女孩和他躲在那样显而易见的门后,却没被抓住的那一瞬间,他感受着女孩子异于常人的冰冷体温,终于在心里下了定论。   “小苹果,你看看这个是你的东西吗?”齐沅示意冉瑭拿出画着苹果的笔记本。   “是我的日记本!”叶萌果眼睛一亮,连忙招呼还在讲台下面躲着的另外两个孩子。   “花卷,清清,快出来!小齐哥哥找到了我之才丢的日记本!”   卷发男孩和眼镜女孩一前一后爬出柜子。   “你们还没认识吧?他是花卷,大名刘均良。她是清清,大名宋清。”叶萌果捧着日记本,拉着齐沅的手介绍着,“不过……”   像是想起什么伤心事,叶萌果大大的眼睛显出几分低落。齐沅拍了拍她的背安慰她。   “我们还有个朋友叫小悠,但是她和我们走散了。”   “来这里之前,我们在玩躲猫猫,小悠正好负责抓。”头发卷曲的刘均良小声接话。   “她肯定还在我们学校操场上等我们呢。”宋清推了推眼镜,分析道:“我们应该是像科幻小说里一样穿越到了一个和学校很像的地方,我们来之前那阵晃动应该是时空穿梭。”   “只要我们能回学校,就一定能重新见到小悠。”叶萌果揽着两人,给他们也给自己打气,“我们不要放弃,要努力藏到最后,让那个怪人放我们出去!”   冉瑭在孩子们的对话中逐渐听明白了一些事,他一向阳光的脸此刻完全转为凝重,像是连呼吸都忘记了一般,傻傻地盯着孩子们看。   时至今日,谁曾想过,魇境里那样恐怖的魇主并不是什么鬼魂,而真正的灵魂,他们在进入魇境的一开始就遇到了。   而这三个孩子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到2000年的那个午后。   “可以把日记本再借我看看吗?”齐沅轻声问道。   他有必须弄清楚的事情。   “嗯,可以啊。我们早就是朋友了,没什么不能看的。”叶萌果从短袖口袋里掏出半张被揉的稀烂的纸夹在日记里一起递给齐沅。   “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我才开始写日记没几天,算上我这里的一张纸,也没多少页,嘿嘿。”   齐沅接过那薄薄的却沉甸甸的本子,翻到叶萌果新放进去的那页,谢临和冉瑭一左一右默默凑上来。   【9月14日:今天偷书计划大失败!我们等门卫爷爷一走就去了门卫室,没想到开不开门!小悠不是很开心,我就问她要不要玩点什么陪陪她,她说躲猫猫。她的书因为我才被收走,我决定就躲在课桌下,让她第一个抓】   纸张皱巴巴的,上面的字迹多多少少沾上了泥灰,最后的抓字写得很抖,少了一捺,像是被什么突然中断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在齐沅的脑海里逐渐清晰。   “你们常常一起玩躲猫猫吗?”他问。   “小悠和爷爷住,她爷爷每次都很晚来接她回家。”宋清说,“她经常要一个人呆到很晚,她很怕孤单,我们常常陪她。”   “小悠话不多,只有看漫画书和玩儿躲猫猫的时候才会开心地笑。”叶萌果说着,又显得有点垂头丧气:“结果我还把她最宝贝的书让老师收了去,要偷拿也没拿回来。”   “你也不是故意的,我们实在打不开门卫室的门窗。”刘均良小声补充。   “哎,好不容易她主动说要当鬼来捉我们,我们却突然走散了,她估计又要难过了。”叶萌果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怪不得。   齐沅想起那张被密密麻麻写满对不起的检讨书。背面的对不起应该是李悠在事发之后补上去的,其中的懊悔和折磨浸在密不透风的字迹中,只有写下它的人才真正知道其中的痛苦。   李悠当时只有11岁,叶萌果他们也只有11岁而已。   齐沅感到胸口持久的闷痛有加剧的趋势,他深深呼吸,平复不太平稳的心跳,朝叶萌果笑了一下。   “哥哥们出去聊聊,你们乖乖在这里躲一会儿好吗?”   “好,反正这间教室也没什么人了,你们放心吧。”叶萌果立刻拍拍胸脯做出小大人模样。   齐沅三人来到教室外。   “最后的谜团也解开了。”齐沅望向四处弥漫的血雾,“魇主的心魔在于这场因为地震被中断的躲猫猫。她在地震中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三个朋友。”   李悠和爷爷相依为命,上了年纪的老爷子能照顾到小女孩的地方尚且有限,她从小就是孤独的。   她的全部快乐都来源于在学校和朋友们共度的时光。就像她的那幅蜡笔画,她的好朋友们是她最珍贵的宝物,是她无法失去的美好。   然后在一个普通的放学落日的午后,她站在操场上满怀期待地倒计时,却在下个瞬间绝望地看到老旧的教学楼在数秒内轰然倾塌,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孤零零地站着,哭号着。   在天崩地裂中失去了一切。   这对于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来说,是太过残忍的事情,所以她封闭自己的内心,把自己困在日复一日的梦魇里,反反复复在破碎的砖瓦墙体间寻找被掩埋的伙伴。   但她哪里又能找得到?   新闻中,路人隐秘拍摄的边角图里,被救援人员找到的孩子们都被倾塌的石块压得面目全非,连脸都看不出原本的轮廓。   李悠不愿面对朋友们最后的样子,所以哪怕是在自己的魇境里,她也只是试图一遍又一遍地在游戏中孤独地寻找,却始终不敢真正把他们找到。   在齐沅搂着叶萌果躲在门后的时候,李悠不是不知道他们在那里。   正因为知道了他们在那里,察觉叶萌果的气息,她才选择视而不见。   不是捉不到。   齐沅想。   只是她不愿意捉。   “可恶,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冉瑭的眼睛湿润了,说话都带了点鼻音。   “地震这件事在后续还有跟进报道。”齐沅比他早一步推断出事实,此前在阅览室就有了心理准备,他情绪调节得一向很快,此刻面容虽然苍白,但却平静。   “2010年的报道中提到,在地震中倒塌的教学楼属于超龄建筑,不符合抗震规定。”   “当年的校长轻视良留市发生地震的可能性,不仅使用违规建筑,还疏于抗震演习,导致这些学生们对地震全然没有概念。”   甚至不知道自己早已被掩埋在黄沙之中。   “这都算什么啊……”冉瑭的眼眶红透了,他的拳头重重的垂在墙壁上,激起细小的裂缝,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疼。   “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给他们一个结局。”齐沅咳了两声,伸手悄悄扶住墙壁,轻声开口,“虽然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十全十美,但至少我们可以结束这个无穷无尽的梦魇。”   事到如今,破局的钥匙和锁都已经水落石出。是时候开始最后的破魇了——在他的身体还撑得住之前。   躲猫猫只是个伪命题,一直躲下去也不会有能走出魇境的一天。唯有让李悠直面那些孩子们——   “啊啊…倒数第二局了,快了,快了……”诡异的嘶吼声如期而至,其中的悲鸣尤为明显:“小伙伴们,别把我一个人留下……让我找到你们。”   尖锐的十秒倒计时重新开始,但这一次,齐沅并不打算再躲。   他重新走进教室,叶萌果三人坐在大柜子里望着他,就像他刚来到魇境时,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   在倒计时声中,他缓缓在孩子们面前蹲下。   “你们愿不愿意,和我去见一个人?”   “见谁?”叶萌果葡萄似的眼睛眨了又眨。   十秒的倒数还在持续,可这回孩子们的脸上却没有恐惧,就好像他们也不打算再躲了一样。   “见一个你们很想念的,很熟悉却又很陌生的人。”齐沅揉了揉三个孩子的发顶,唇角微扬让人如沐春风。   “见一见,长大后的李悠。” 第22章 躲猫猫(17)   “长大后的…李悠?”叶萌果懵懵懂懂地重复,声音突然变高:“你说小悠也在这里?”   宋清没有像她那样激动,视线透过薄薄的镜片落在齐沅手腕上的手环处,抿着嘴没说话。   “嗯。”齐沅点点头,“我可以带你们去见她。”   “我,我想小悠了。”刘钧良在倒计时结束后显得稍微有些不安,局促地坐在柜子里。   “长大后的小悠是什么意思?”宋清终于开口,“小悠为什么长大了?”   “你们见到她就知道了。”齐沅拍拍她瘦弱的肩膀,“可以的话,我想让小悠自己告诉你们。”   “那我们去哪里见小悠?”叶萌果问。   “去你们最开始躲的地方。”齐沅朝叶萌果伸出手,“走吧,去五4班。”   三个孩子对于自己已经是灵魂状态一无所知,如果贸然给他们灌输生死相关的事情,可能会刺激他们,所以最好的选择是让他们自发意识到当年的真相。   如今齐沅一行人正好三大三小,齐沅伸手拉住叶萌果,冉瑭也走过来,朝宋清伸了手,只剩小卷毛刘均良一个人瑟缩在柜子里,眼神控制不住地往一身黑衣也一身黑气的谢临身上瞄,期盼又害怕的样子。   齐沅知道那人一贯高冷,连大大咧咧的叶萌果在看向他的时候都有点发怵,无奈地微微一笑,正要伸出另一只手拉住刘均良,却被一只带着黑手套的瘦薄手掌抢了先。   他一扭头,发现谢·小孩子克星·临已经把刘均良像拉小鸡仔一样从柜子里带了出来,动作倒是很轻,也没让小男孩磕着碰着,只是脸色依旧不好看,眉头皱着嘴角绷着,细窄的鼻梁上都映着生人勿近的冷光。   齐沅看到小卷毛抖抖索索站在谢临身边大气不敢出的样子,实在是觉得好笑,便打趣道:“我怎么感觉他们遇见魇主都不会这么害怕。”   谢临立刻板着脸瞪了他一眼,低声道:“还走不走?”   他话音刚落,一直还算稳定的三楼忽然大幅度摇晃起来。   “走!”   齐沅收敛最后一丝轻松,带着一行人越过各处摇摇欲坠的墙面和快要四分五裂的地板往楼下跑。   墙体倾塌的速度比齐沅想的要快很多,碎石块从各处向他们袭来,砸到身上激起阵阵痛感。脚下晃得像是踩了个皮球,四处崩裂的巨响中,齐沅在千钧一发之际抵达了二楼相对平稳的地面。   在他视线的死角,处在队伍末尾的谢临回头最后看了一眼三楼。   他幽深眼瞳中的蓝色忽然变得极为鲜艳透亮,却仅仅持续了一秒不到,那抹明澈的宝石蓝就在他眼中稍纵即逝,三楼像是终于失去什么重要的支撑,轰然倾塌,大量碎裂的石块在烟尘中滚落到他脚边,他的脸色却依然平淡得像无事发生。   “大哥哥,你……”被他拉着的刘均良目睹了一切,他刚要开口,却被谢临一个皱眉制止了。   嘘。   意识到刚才的眼神可能有点凶,谢临抬起左手,竖着伸出一根瘦长的食指贴在唇边,然后很快又放下了。   刘均良一愣,乖乖点头不再做声。   冉瑭没留意身后两人短暂的互动,他仰头看着震荡连连的天花板,心有余悸地感叹:“我们这下楼下的,运气真好……”   齐沅也是长舒一口气,率先踏入五4班的后门。   如他所料,即使是在抓人时间,只要跟着三个孩子,魇主就不会主动出现在他们身边。   教室在刚才的震动中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地面,齐沅拉着叶萌果小心翼翼地越过各处龟裂往里跨,裂缝中渗出星星点点暗红色的雾气,钻进他的裤腿舔舐他的脚踝,触感冰凉滑腻。   教室内,大多数桌椅都已经被掀翻在地,地上散落着各类物品,一片狼藉,各处都飞扬着呛人的沙尘。   “这魇境的环境是越来越诡异了。”冉瑭感叹着,他扭头看了看窗外高高悬浮着血红色的数字2,问道:“这轮的寻找时间还没结束,咱们有什么计划,要出去找人吗?”   齐沅的目光停留在教室后排巨大的柜子上。   “老鼠捉猫。”他咳了一下,轻声说,“让她自己找过来。”   ·   一片寂静中,冉瑭蹲在教室后排翻倒的桌椅旁,屏息等待。冷汗从他的额角混着脸上的灰尘滑落,他没空去擦。   “小伙伴们,我来啦……”   熟悉的诡异女声在他耳边响起,冉瑭绷紧身体,视线锁定在教室的后门。   他听到踢踏着的脚步声。   按理说,他应该立刻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但这次,他只是徒劳地蹲在并不能完全遮蔽他的课桌后面没有动。   “嗒,嗒,嗒。”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冉瑭的汗越流越多。   他在等后门的人影。   “嗒,嗒嗒,嗒。”   正在逼近的脚步声有些凌乱,后门却迟迟没有动静。   怎么还不来?   冉瑭迟疑了一瞬,微微直起腿来,却突然从身后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他下意识往前打了个滚,几乎同时,外侧窗户碎裂的爆炸声骤然在身后炸开。   “找到你啦。”   近乎实体化的血雾自窗口向教室涌入,朝冉瑭袭来,面目狰狞的黄衣女子如同自半空中踩踏无形阶梯一般向他走来。   冉瑭寒毛倒竖,当机立断一声厉喝:“就是现在!”   “砰”地一声,教室后方唯一的大柜子被从里打开了。   身形单薄的黑发青年出现在李悠和冉瑭之间。他浅褐色的眼眸澄亮,纯粹且浓烈的灵力在这一刻爆发,再次形成一张大网,把对冉瑭发起进攻的血雾尽数挡下。   这是最原始的,不带任何技巧,纯靠强横灵力展开的防御。   两股力量在教室中交织对峙着,直到齐沅身侧柜子里,被纯白灵力包裹着掩盖了气息的短发女孩第一个鼓起勇气抬起头。   “……小悠?”   叶萌果的大眼睛扫过不远处李悠的五官和黄裙,颤抖着声音幽幽发问。   李悠呈攻击形态的身姿剧烈颤抖了一下,以一个极慢的速度缓缓转向柜子的方向。   “小悠,真的是你吗?”   叶萌果见她回头,声音抖得更厉害了。眼前的人穿着她最熟悉的黄色碎花裙,头发上还戴着她最喜欢的那个黄色蝴蝶结,但身形和面容已然不是她熟悉的模样。   “你怎么变得让我有点认不出了?”   但比她反应更大的是李悠。   李悠惨白的脸在和叶萌果对视的瞬间变得更加青白了几分,愈发衬得她面如厉鬼,她发出一声狼狈的呜咽,血雾很快从她的黄裙子上渗出,把她完全包裹成一个血红色的茧。   “这局结束了!到这里就结束了!我不玩了…我不想玩了!”   李悠嘶哑凄厉的吼声透过茧闷闷传出,却仍然因为尖锐的音调具有很强的穿透力。   血雾还在朝她身上汇聚,气压在瞬间变低许多,让本就胸口滞涩闷痛的齐沅感到一阵压迫的窒息。   教室外,血色的数字2在转眼间就变得稀薄散去,而后,一个孤零零的,格外巨大的1缓缓浮现。 第23章 躲猫猫(18)   “不玩了…不玩了!”   凄厉的叫声从血色巨茧中直刺而出,血雾从各处裂缝中绵绵不断地涌向茧,那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雾了——密密麻麻的颗粒已经足足变得有雨滴大小,把途经的一切物体都染上一层浅红。   有齐沅纯白灵力形成的防御网阻隔,那些血雨并没能沾到他们,但他明白,以自己如今的身体,这样的抵御并不是长久之计。   谢临不在这间教室,他被齐沅好说歹说劝去检查教学楼里剩余的学生数量以及处境。   老实说,十几分钟前齐沅制定“老鼠捉猫”计划的时候,他第一时间考虑的是自己当诱饵,谢临负责对抗,但这很快又被他默默否决了。   他对谢临的力量没有具体的概念,但仅仅从原著的印象以及他刚来魇境时随手发出的攻击就能窥见其霸道,要是这会儿再“随意”地给李悠来上一刀,他们这一路的努力解密怕是有前功尽弃的可能。   齐沅和发狂的李悠对峙了将近十分钟。冷汗一滴一滴从他额角滑落,顺着下颌没入衣领,他感到眼前隐隐有些模糊。好在李悠也并没有在此僵持的意思,在血红巨茧膨胀到教室快装不下的时候,她连人带茧凭空消失在了教室里。   齐沅长舒一口气,后退几步靠着柜子轻声咳喘。他不剩什么力气,便任由身体顺着柜门往下滑。   冉瑭看他样子不对,立刻跑过去扶住他的胳膊,看他面色苍白如纸,垂着眼睫费力呼吸的样子,感到忧心忡忡的同时也产生一丝敬畏。   齐沅是个真正的天才。   他明明是个对灵力的操控和收放毫无概念的新人,却无师自通了这些技巧,甚至做到了将灵力注入物件,或是外扩形成防御网这样的进阶技巧。   齐沅闭眼缓了一会儿,视线总算恢复清明。他把手抵着唇闷闷咳了一阵子,一摊手却发现手心有一滩殷红的血,因为冷白的皮肤,那片红色显得格外触目惊心,又把冉瑭吓了一跳。   他苦笑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口袋拿出手帕擦掉血迹,刚把帕子蹭过手心,忽然想起谢临的冷脸。   “……”齐沅盯着被沾到一点红色的白手帕,没再继续擦拭,带着一手血走向教室前方的水房。   万幸,水房足够坚固,在几次震动后还能够使用。齐沅走过去垂头撑着洗手台站了好一会儿,又咳了一点血沫出来。他默默打开水龙头冲干净手上粘腻的血,又给谢临的手帕重新洗了一遍拧干,正要把它叠好放回口袋,一抬头正好从镜子里望见谢临担忧的脸。   谢临注意到他的目光,脸上担忧转瞬即逝,站在水房外面双手插兜淡淡看着他,两人之间的氛围一时有些尴尬。   齐沅看了看手上还有些湿答答的手帕,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虚,于是决定先发制人:“手帕我之后买一条新的给你可以吗?这条被我搞脏了两次,有点不太好意思就这么还你。”   谢临盯着他苍白失血的唇角,眉头再次下压:“不用还我。”   齐沅连忙摆手,刚要开口,又听到谢临的声音。   “手帕我还有很多。”铂金头发的谢大佬语气算不上好,“反正以后你总归会需要。”   言下之意就是,你这个菜鸡在魇境里受伤的日子还多着呢。   “好吧,那我恭敬不如从命。”   齐沅愣了一下,竟笑眯眯点了点头,浅琥珀色的眸子弯弯的漂亮极了。   他不再客气,沾了水珠的细长手指在质地柔软的手帕上轻捻过,转身正面对上谢临。   “说起来,你查出还剩多少个学生了吗?”   “五个。比起这个,魇主正在操场上积蓄邪气。”   “操场?”齐沅挑眉,他迈开长腿走出水房,越过教室来到走廊,透过悬浮着的血色数字1,看见不远处的操场上赫然出现一个赤红的圆球。   走廊上风不大,残留在教学楼里的血雾此时正缓慢地向李悠所在的茧一点一滴飘去。   “原来这就是狂化的魇主。”冉瑭跟在他后面发出感叹,“怪不得都说破解心魔是不可能的,受到高度刺激的魇主好有压迫感。”   “小齐哥哥,刚才那真的是小悠吗?”叶萌果三人也走出了教室,她拉了拉齐沅的衣角,脸上表情满是迷茫。   宋清在这个时候显得格外镇定一点,她问道:“这一切真的是真实的吗?”   “小悠不会变成那样,小悠怎么可能是吃人的怪物!”刘均良不停抹着眼泪。   “小悠她……一直在等你们。”齐沅弯下腰,轻柔地拍了拍孩子们的头顶,“因为一直想找到你们,才会变成那副样子。你们要相信她依旧是你们最好的朋友。”   “和我下去,去找小悠说说话好不好?”   “好。”叶萌果抬眼看向齐沅,“我们相信你。”   ·   似乎是对齐沅一行人的行动有所感应,在他带着三个孩子来到一楼操场边上的同时,场中央的血色球体忽然开始暴动。   齐沅带着孩子们在操场边的一颗大树下躲避四周激起的红雾,阴风阵阵吹弯大树的枝桠,稍细些的树枝承受不住这样的风压,接二连三地往下掉。   落下的叶子纷纷扬扬随着气流旋转起伏,有一片飘着飘着就贴上了齐沅的脸。   他伸手拿过那片冰凉的叶子,看到黄色小扇子的形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一颗银杏树。   说起来,在李悠的蜡笔画上也有这样一颗银杏树。   正当他陷入思索的时候,“啪”地一声,有什么东西滚到叶萌果的脚边。   那是一个透明的圆柱形塑料罐子,罐身粘了不少泥,盖子上有几道裂痕,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千纸鹤,罐子上画着四个笑脸。   叶萌果捧起罐子惊呼:“这不是咱们的许愿罐吗!”   宋清推了推眼镜,凑过去仔细看了看:“真的是,上面还有我们画的标记。”   刘均良揉了揉眼睛,在风中努力大声说话:“这颗银杏树,和咱们之前埋罐子的那颗一模一样!”   齐沅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三个小孩子已经围成一圈把罐子放在地上打开翻找,他无奈地笑笑便也蹲过去和他们一起,冉瑭也很快跟上。   谢临依旧站在队伍末尾,和其他人保持距离,他看着齐沅蹲下来,厚外套被他的动作绷紧显出那人极其纤细的腰身。   沉默了几秒,他转头看向了操场中央的血色球体。   躁动越来越剧烈了。   他的眼中再次飞速闪过一抹浓重明亮的蓝,然后在其他人注意力都集中在千纸鹤上面的文字的时候,周围的狂风渐渐消失了。   如果有人用灵视仔细观察的话,能看见一个巨大的淡金色灵力罩在四周撑起,和此前三楼快要倒塌时突然出现的支撑物如出一辙。   与此同时,叶萌果肉乎乎的小手上,一只千纸鹤被平整地摊开,上面的文字让围观的众人都为之一怔。 第24章 躲猫猫(19)   【2000.9.15 地震后的第一晚,我能找到的只剩这个罐子。】   【2010.9.14 约好的十年挖一次许愿罐,你们在哪?】   【2020.9.14 第二个十年,还是找不到他们。躲猫猫什么时候结束?】   【2030.9.14 好想小苹果,清清和花卷,可我见不到他们了】   堆放在最前端的几张千纸鹤都是淡黄色,上面的字迹歪歪斜斜,一年比一年凌乱,在最后的2030年,“见不到他们”几个字被写得又粗又宽,可以见得写下这段文字的人内心的崩溃。   “等等,今年不是2000年吗?”叶萌果拿着纸条的手微微颤抖。   “看来……现在真的是2030年以后。”宋清像是终于卸下心中重担,开口分析道:“这些哥哥的高科技手环我之前在新闻上见到过,说的是预计在30年后投入大规模生产和使用。”   “小苹果只告诉小齐哥哥小悠的小名,却没说过她姓李。”她虽然只有十一岁,逻辑却异常缜密,“但是小齐哥哥和我们第一次提起小悠的时候,说的是李悠。他早就知道我们的事了。”   “我知道哥哥们没有恶意。”宋清看了一眼还蒙在鼓里的叶萌果和刘均良,慢吞吞开口:“之前我就猜测,这到底是穿越还是……”   她的视线轻轻落在千纸鹤上的地震二字处。   “小苹果,花卷。”宋清朝他们露出一个悲伤难掩的微笑,“我们可能不太走运,被留在2000年啦。”   “我想起来了…小悠倒数的时候,天花板往下掉,砸了我们。先是疼,然后身子没感觉了,只有冷。”刘均良开始抽泣,“我好害怕……”   “没事。”叶萌果把两个好朋友搂住,拍拍他们的肩膀,声音中有强撑的颤抖,“我们在一起呢,不用害怕。”   齐沅没有打扰孩子们的交流,他和冉瑭在一起把另外的千纸鹤摊开看了一遍,然后慎重地重新叠好放回罐子里。   “小齐哥哥!”   几分钟后,叶萌果喊住齐沅。   “什么事?”   “你之前说,小悠是因为等我们才变成这个样子的。”叶萌果揪着衣摆望着他,“带我们去和小悠说说话吧。”   “如果小悠因为我们变成了这样,那我们得让她找到,让她赢了躲猫猫,就不会太难过了。”   听见小孩子们作出决定,谢临默默转身,蓝色在他眼中明灭,不易察觉的淡金色光罩瞬间覆盖了整个操场,隔绝了操场之外仅存的五名学生。   与此同时,被包裹在巨大茧中的魇主李悠所带来的压迫感没有了此前的分隔,重新施加在众人身上。   剩下来的就交给他吧。   只要……   谢临的目光在操场的一角停留几秒又移开,最后落在齐沅牵起小朋友手的身影上,四起的风压把那人的衣领吹开,露出一片白皙的肩颈,长风呼啸间勾勒出白外套下他单薄的背影。   齐沅左手拉着刘均良,右手拉着叶萌果,叶萌果的身侧牵着小悠,再边上则是冉瑭。他们五人从三十米开外缓慢朝李悠靠近。   “别过来!我不玩了!别过来!”带着哭腔的嘶吼透过血色的茧传入齐沅的耳朵,眨眼间,缭绕的血雾汇成几道尖锐突刺向他们袭来。   齐沅比其他人走得快两个身位,强横的灵力从他身上爆发,肉眼可见的纯白光芒闪耀在几人眼前,绵密的灵力防御网张开,把血雾的攻击尽数抵挡。   齐沅眯着眼睛仔细感受两股能量的碰撞,在心里打定主意之后多少得学点进攻手段,别到最后练成一手“纯御天花板”。   接近巨茧二十米内的时候,她的攻击变得更为猛烈,甚至能听见锐利血雾进攻时发出的飒飒破空声。   齐沅闷哼一声,感到抵挡起来愈发力不从心,他走在队首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能往前迈开的步子越来越小,一行人始终没能到达离巨茧的十米内。   忽然,一股淡青色的灵力缠上他的肩膀。   他有些吃惊地扭头,冉瑭在呈现淡红色的空气中对他有些勉强地露齿一笑。   “虽然我的灵力和你们比起来远远不够,”他喊道,“但现在来说,多一点是一点,对吧?”   于是齐沅回给他一个会心的微笑,接纳了那股清凉的青色灵力,身前的白色防御网强光更甚,把五人牢牢笼罩。   他们终于步入十米的范围。   “小悠!你听得到吗?”叶萌果开始大声呼唤。   “小悠!”另外两个孩子也呼喊起来,“是我们啊,小悠!”   “呃啊啊……走开!”李悠躲在茧中痛苦嘶吼着,“你们不可能是我要找的人,不可能!”   “你仔细听听我们的声音好吗?”叶萌果胆子还是大些,这会儿看见防御网趋于稳定,竟是松开紧握齐沅的手,放在嘴边做出扩音的动作。   “你没有忘了我们吧?”   巨茧陷入一阵沉寂。   “我是叶萌果,是你的好朋友小苹果!”   巨茧爆发出激烈的震动,连带着整个操场都开始晃动,良久,一道颤抖的声音从茧中悠悠飘出。   “小苹果……真的是你吗?”   “当然是我!清清和花卷也在呢,你不想见见我们吗?”叶萌果焦急地看着表面血雾不断起伏的茧。   血雾翻涌着,巨茧的表面有崩裂的趋势,细密的缝隙从茧的顶端冒出,“咔咔”几声蛋壳碎裂般的响动过后,茧的最上层开始分解成红色水珠,一点点漂浮向上,最终湮灭在空气中。   李悠青白狼狈的脸和凌乱的马尾出现在众人面前,眼神中的狠戾随着破碎的茧一点一点淡去,茫然地看着齐沅身边的三个孩子。   “小悠!”叶萌果用尽全力大声呼唤她,“你看,你找到我们啦!”   “小苹果…清清…花卷……”李悠满是皱纹的脸上突然出现一丝希冀,和她被血雾包裹着的狰狞形象形成一种诡异的违和感,但她的声音却失去了往日的尖锐,变得苍老起来,仿佛在这一瞬间她才终于变回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   “你们……你们真的回来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身上的雾气也开始逐渐散去,血色的茧已经褪去大半,已然是放下防备的姿态。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齐沅悄悄松了一口气,他伸手在胸口轻按,压住咳嗽尽力不打扰孩子们和李悠的交流,却在下一秒听到什么东西呼啸而来的声音。   一把飞斧自李悠后方碎裂的茧的空隙中乘虚而入,狠狠插在她的后肩上。   “小悠!”叶萌果等人大喊。   “啊啊!!”受到攻击的李悠身体剧烈颤抖,发出痛苦的呜咽,头无力地低垂,再抬起来的时候,眼球突出的双目已然重新变得猩红。   “你们骗人!小苹果,清清和花卷早就不在了!三十几年前就不在了!” 第25章 躲猫猫(20)   “小悠!”   小孩子们发出惊呼,叶萌果下意识想要靠近受了重伤的李悠,被齐沅皱着眉伸手拦下。他侧身朝冉瑭耳语几句,小啾啾点点头,回身往操场边缘跑去。   “谢哥!”   粗粝的声音从昏暗的操场后方传来。   “我把魇主打伤了,谢哥!”   杨恩明方正的脸出现在操场另一侧,手中拿着一把轻巧的小斧头,和插在李悠后肩的那把花纹如出一辙。   操场旁的路灯照出他眼中诡计得逞的得意,他脸上带着讨好的笑,从正在不断颤抖,周身血雾蒸腾再次形成巨茧的李悠身后绕过,接近还站在银杏树下的谢临。   齐沅差点被他不要脸的程度气笑了:“睁眼说瞎话。”   “我和谢哥说话,轮不到你这个野种插嘴!”杨恩明瞬间变脸。   在齐沅的背后,原本还没什么表情的谢临脸色瞬间沉了几个度,他冷冷瞥了一眼朝自己走来的杨恩明,前踏一步,一道金色的灵力光刃凭空出现,刃尖直抵后者的喉咙。   杨恩明一个激灵在光刃前刹车,讪笑连连:“谢哥你别误会,我没有要抢你功劳的意思,我这不是…刚才潜伏的那个角度比较好进攻吗,我就先出手了,一会儿最后一击肯定还是给谢哥你留着。”   “虚伪。”齐沅冷声道。   杨恩明对齐沅怒目而视,却苦于悬在自己脖子前方的刀尖,终究没敢再开口怒骂。   他思索一番,继续说道:“谢哥,你可别被这个小杂种骗了!他从小就喜欢装可怜骗取别人同情!他就是靠这个手段当上的净魂师,亏我父母好心收养他还要被他倒打一耙!”   “他就是想利用你,自己独吞破魇的积分,你可别被他的外表蒙蔽了双眼啊!”   谢临没有回话。   “现在这个魇主如此虚弱,我帮你控制住齐沅,你完全可以直接去把它斩杀,事后哥你看心情分给我一点点数就好,如何?”   说得倒真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齐沅垂眼看着杨恩明因为紧张和激动涨得紫红的脸。   不得不承认,虽然他那副为自己牟利的小人嘴脸昭然若揭,但他有一点没有说错。   ——谢临其实完全可以无视他的请求,按自己的步调行事,快速破魇。   齐沅回头看向身后那人挺拔的身影。   他的黑色风衣和长裤像刚入魇境时那样整洁如初,金发璀璨,肩宽腰窄,双腿修长,身上蓬勃的灵力容量难以估测。   这么强大的人,其实根本没有一定要帮自己的理由吧?   那听了杨恩明这样一席话,他会改变想法吗?   齐沅突然有点不确定了。   谢临到底是怎么看自己的呢?   他抿了抿唇,伸手在胸口轻按,只是沉默地伫立着,不再打算针对杨恩明话里数不清的谎言作出澄清。   让他自己做出选择吧。   谢临沉默着,幽深的眼瞳淡漠地盯着杨恩明的宽脸看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垂下眼皮,移开了目光。   杨恩明脖子上的光刃消失了。   ……这样啊。   齐沅胸口一滞,感觉一直强撑着的身体状态在这瞬间急转直下,有些呼吸困难。他微微仰头吸气,身子却被喉头激起的咳意打了个折,他呛咳着,双手撑住膝盖才勉强站稳。   为什么要难过呢?   他早就知道,谢临一直是个最看重效率和能力的人不是吗?   这还是那个能时刻保持理智和清醒的自己吗?   耳边传来杨恩明诡计得逞后兴奋的喊声。“我就知道谢哥你不会被他蛊惑!”他扯着嗓子喊道,“相信我,我们联手,一定会是最正确的选择!”   齐沅恍恍惚惚抬头,看见杨恩明快走两步,朝谢临伸出手臂。   “祝咱们合作愉快。”   “……”   十几秒过去,粗壮的手臂僵硬地停留在空中,无人回应。   “谢哥?”杨恩明的笑容僵在脸上。   “联手?”谢临冷哼一声,声线宛如终日不化的寒冰,语气里有不加掩饰的轻蔑,仿若傲立的雪山最高峰,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他高瘦的身影嫌恶似地远远绕开杨恩明,朝齐沅走去。   “你不配。”   齐沅瞳孔紧缩,感到胸口的滞涩感缓缓退去。   “你……”   杨恩明的脸尴尬到发紫,他喉头紧缩,被谢临周身的强大气场压得节节败退。   “没想到谢临你也这样无可救药!”他发出怒吼,声音却气短无力,一副外强中干的模样。   谢临没再搭理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   “好,既然你也向着这个杂种……”他对谢临和齐沅怒目而视,手上的飞斧再次对准一直沉寂着的血色巨茧。   “你们就睁大眼睛看我一人完成最后的破魇吧!”   他发出狂笑,飞斧悄无声息没入巨茧的内部,茧里的李悠却没有一点动静,急得叶萌果三人拉着齐沅团团转。   “别担心。”齐沅并没有急躁,他逐渐从之前谢临毫不犹豫站在自己这边的事情上回过神来,此刻脸上恢复镇定,一双桃花眼注视着重新变得完整的茧,语气清浅:“之前小悠是因为你们的呼唤卸下了防御。现在这种程度的攻击,伤不到她。”   他话音刚落,血色巨茧的表面突然浮现大大小小的凸起,像是一颗又一颗随时会爆裂的肿泡,浅红的雾气在上面弥漫。   杨恩明朝巨茧走了两步,终于意识到一丝不对,但为时已晚。   随着李悠撕心裂肺的嘶吼,一道比银杏树根还要粗的红色光柱从巨茧上喷薄而出,直直射向杨恩明。   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他被重击掀翻在地,连人带斧在地上翻滚了十几米,一道深刻的泥印在他身下延伸,直到脑袋砸到另一颗树干上才堪堪停下,人已然不省人事了。   李悠的暴走并没有就此停止。   “我要吃了你们,我要吃了你们所有人!”   “啪嗒”一声,巨茧的顶部再次破裂,这一次李悠双目赤红地出现,她的身体和茧之间被数十条细长的血色丝线相连,它们如同神经纤维一般蠕动着,令人不寒而栗。   齐沅张开灵力网挡下血雾尖刺愈发猖獗的进攻,眼神扫过教学楼边缘,远处悬浮的巨大血字1正在逐渐淡去。   “对于规则类魇境来说,要是在最后一轮结束前没能解开李悠的心魔,等于错失了强行斩杀邪魄的最好机会,魇主会陷入狂化暴动,魇境升级膨胀,而肉身入魇的净魂师则会死亡。”   冉瑭的话在耳边响起。   那巨大的数字1已经非常浅淡,感觉甚至不用再等几分钟,随便一阵风就能把它吹散。   “到此为止了?”   谢临在他身侧发问,语气淡淡,腰间长刀已然出现,俨然是一副随时准备拔刀斩杀的样子。   齐沅的视线落回李悠身上的红色丝线,嘴角勾勒出淡淡的微笑。   “不。”他轻声说,“这才刚刚开始而已。”   在李悠尖厉的嘶吼声中,新一轮攻击再次袭来,齐沅弯腰拿过叶萌果手里的许愿罐,手朝里一探,向前一挥——   许愿罐里数十只千纸鹤被纯白灵力覆盖着出现在他和孩子们身前,顺着齐沅的意念不断翻飞,竟把血雾生成的攻击全部吞噬。   多亏了杨恩明的自私和莽撞,齐沅灵机一动想到了这个手段——既然灵力低微的杨恩明能够用类似大家族灵器的武器发起攻击,他也能驱使对李悠有特殊含义的东西进行攻击。   这应该是最有效的,能够不伤害到她的同时扰乱她内心的进攻。   谢临对齐沅如此精妙的灵力操纵感到诧异,他长睫微颤,看到那人被风吹散的乌黑发丝下神采熠熠的坚定双眸,按着刀柄的手微微垂下。   纷飞的纸鹤犹如被注入生命一般,跟随齐沅细长白皙的手指律动,在他身前环绕着翩翩起舞,莹白色的光罩隐约浮现。纸鹤自带的斑斓色彩汇成细小的流光在他脆玻璃般清透的眼底流转,映照出他鼻梁挺翘的线条。   那人的身形明明和初见那天一样,是单薄脆弱的,脸色也是一如既往的苍白,在烈风阵阵中显得随时都有可能倒下,但此时谢临看着他被纸鹤环绕的动人身姿,却感到心脏都为之一颤。   他是脆弱的,谢临想。   也是强大的。 第26章 躲猫猫(完)   齐沅的强大不仅体现在灵力。   在魇主暴动的高压环境下,他的面容依旧沉着,仿佛自带一种运筹帷幄的气场,让人下意识想要相信他。   好像偶尔和他合作一下也不错。   谢临看着齐沅线条优美的侧脸,不经意勾起一抹微笑。   而后,绚丽的深蓝在他眼中绽放。   谢临左手轻握刀柄,抽刀的瞬间,十余把巨大而锋利的灿金色光刃自空中以极快的速度竖直坠落,绽出夺目的强光,刃尖如同坠星流火,把李悠和血色巨茧间的链接尽数斩断,却没有伤到李悠分毫。   齐沅下意识扭头,看到身边人面色淡然微微颔首,铂金的发丝如同上好的绸缎,耀眼的金光流泻于其表面。他依旧站得挺拔,风衣的领子被激起的气流吹起,掩住了他利落的下颌和残留笑意的唇角。   他有些过于轻松了。   齐沅看着谢临愣怔了半秒,那人正好也侧头看向他,两人视线交汇间,齐沅动了。   就像配合过无数次一样,在孩子们震惊无比的目光中,齐沅乘着谢临的攻势,进一步激发灵力,驱使纸鹤猛地向前一探。   谢临已经将李悠和向她供给邪气的巨茧彻底分离,李悠身边汹涌的血雾已然黯淡下来,成群的纸鹤顺着齐沅细长的指尖向李悠飞去,纯白灵力倾泻而出,纸鹤舞动间形成莹白的光罩,把李悠包裹在内。   一时间,金色和白色交相辉映,把整片暗淡的天空都照得亮如白昼。   “真的假的……”   冉瑭在杨恩明出现后便被齐沅安排去门卫室拿漫画书,他好不容易气喘吁吁捧着书越过一波又一波的气浪来到碰撞中心,一抬眼就看到这样一番景象。   他差点被两位灵力大佬默契的配合和高超的技巧惊掉下巴。   “嗬嗬……怎么会……这是!”李悠看到在空中如落叶飞旋的纸鹤,完全被击溃了一般跌倒在白色光罩内,脸上的血雾一点点散去,人也不再癫狂,显出一丝茫然。   巨茧在被斩断和魇主的链接后就逐渐开始消散,场面趋于稳定,齐沅在孩子们肩上轻拍,示意他们可以继续接近李悠。   “千纸鹤……是我们一起许愿的千纸鹤……”李悠怔怔望着面前仍在旋转翻飞的纸鹤,发出一声长长的呜咽,坐在地上掩面痛哭起来。   “小悠,你还好吗?”看见小悠情绪崩溃,三个孩子也纷纷落了泪,他们的手扒在光罩上不断前伸,想要触摸许久未见的好伙伴的脸。   冉瑭终于有机会把漫画书递给齐沅,齐沅点头接过,在心里估计了一下现在魇主的危险程度,叹了口气还是走上前去,挥挥手撤下了灵力罩。   孩子们立刻朝李悠扑去,抽泣声回响在偌大的操场。   李悠在三个孩子的拥抱中不敢置信地抬头:“你们,你们真的来了?真的是你们吗?”   “当然是我们,不然和你玩躲猫猫的还能是谁呀。”叶萌果仔细替李悠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   “……不!”李悠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惊恐地再次捂住自己明显苍老许多的脸,声音直发抖,“对不起…我不该玩躲猫猫的!我不该玩的!”   “别这么说,我们让你一个人找了很久吧?”宋清拉了拉她黄裙子的下摆。   李悠从指缝中盯着三个孩子,逐渐变得语无伦次起来:“不!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害你们……”   “小悠,是我们来迟了,许愿罐也没有和你一起埋。”刘均良哭的鼻头通红,“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再伤心了。”   这次李悠没有再说话,她终于肯把手放下,盯着还因为齐沅的灵力注入而缓缓飘浮着的千纸鹤默默流泪。   血雾逐渐从她身上散去,天空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缝。   “冉瑭哥哥刚才去帮你们拿回了漫画书。”齐沅走到叶萌果身边把书递给她,伸手在外套口袋里摸索了一阵,又拿出一张泛黄的蜡笔画,“还有这个,小悠的画。”   叶萌果接过书,和一旁的冉瑭道了谢,在衣服上抹了眼泪,轻拍李悠颤抖的肩。   “小悠,你还记得这本书吗?”   李悠愣愣伸出有些蜡黄粗糙的双手,从手指白嫩的叶萌果手中接住那本粉红封皮的漫画书,在陈旧的封面上轻拂。   “当时这本书你都没看完就借给了我,后来我不小心让它被老师收走了。”叶萌果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你知道结局是什么了吗?”   李悠摇头,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恶龙王子最后还是要回到,呃,那个恶魔的世界,但他和公主约定,永远不要忘了彼此。”叶萌果磕磕巴巴地复述着。   “小悠,你以后也不能忘了我们哦。”宋清的眼镜片上沾了些雾气。   “小悠肯定不会忘的!她一直在朝许愿罐里放千纸鹤呢。”刘均良看向漂浮着的纸鹤。   千纸鹤们本就陈旧,大部分的表面在刚才的冲击余波中被撞得松散开来,上面各不相同的字迹也就显露出来。   【2000.9.9 我想要成为世界第一大姐头,和朋友们一起收服更多小弟!】   【2000.9.9 我想和好朋友们一起考上市里最好的中学。】   【2000.9.9 我想长成一个勇敢的男子汉,这样才能够保护小苹果她们。】   【2000.9.9 我想和我的三个小伙伴永远幸福快乐地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齐沅苍白的面容染上一丝悲戚,他之前看过大部分纸条,知道那上面写着什么。   那些五颜六色的千纸鹤上承载的,是一个个小小少年心中大大的梦。   如今却成了未能实现的,再也无法实现的奢望。就像失去灵力包裹后迅速干瘪破碎下去的纸鹤本身,一旦化为尘埃,就没有再拼凑完全的可能。   李悠明显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突出的眼睛扫过一张又一张残破的纸条,情绪又有些崩溃。血雾再次浮现,她痛苦地捂住脸,朝孩子们大吼。   “你们快走!”她把头埋在操场满是尘土的草坪上,脊背剧烈地起伏,“我不能再伤害你们了……但我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呃啊啊!”   血雾,也就是有形的邪气缭绕翻腾着,仿佛具有意识一般趁虚而入,汇成粗长的涌流缠向李悠,很快就要把她再次包裹侵染。   然而,三个小小的身影迅速挡在匍匐在地的李悠身前,饶是齐沅和谢临都为之一愣。   “为什么?”李悠崩溃地大吼,“为什么不肯离开?”   “因为!”叶萌果回头,朝满脸泪痕的李悠露齿一笑,伸出两根手指,“小苹果联盟守则第二条。”   稚嫩清亮的声音回响在操场中央。   “不可以抛弃伙伴!”   她和宋清,刘均良一起手拉手形成一道小小的墙壁,身上迸出星星点点的碎光,把企图回到李悠体内的血雾全部阻挡。   血雾在纯粹的灵魂力量面前可谓是不堪一击,在碰撞中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消逝,孩子们的身体却也逐渐变得透明。   “不,不,不!”   天空在这一刻开始崩裂,学校边界处涌动的灰雾在逐渐退散,重新恢复神志的李悠却有些失魂落魄。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们……”   “也许我们就是为了和你好好告别才出现在这里的。”叶萌果低头看了看自己开始消失的双脚,朝李悠张开笑脸:“小悠,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哦。”   “就像你最喜欢的这本漫画书里的结局,虽然我们要走了,但你的记忆不会离开。”宋清微笑着推了推眼镜。   “嗯,只要你不会忘记我们,我们就一直都在你心中。”刘均良指指胸口,手指前端已经化成点点星光。   “大哥哥们,谢谢你们。”三个孩子对着齐沅三人招手,然后笑着走上前抱住李悠,那个拥抱却因为逐渐透明不再能触碰的身躯而显得有些飘渺。   “小悠,再见啦。”   各处弥漫的血雾彻底消失不见,天空轰然崩塌,学校里的一切在霎那间化为泡影,连同那个剩下最后一小截的数字1。   边界的灰雾越过齐沅三人向还在号泣的李悠奔涌而来,仿若天地间只剩下她孤身一人。   手环发出“滴滴”声,绿光闪过,B级魇境的波动在这一刻消失了。   齐沅感到一阵释然,他稍微松懈下来,胸口的抽痛却瞬间反噬,他无法控制地弯了腰,眼前有些模糊。   他轻声吸气,在逐渐褪色回到一片灰蒙蒙的景物中勉力思索着如何回收所谓的灵魄,却在下一秒感到一阵猛烈却无形的波动狠狠撞上心口。 第27章 记忆   心脏在受到撞击的瞬间剧烈震颤了一下,有那么几秒齐沅几乎失去了自己的心跳,窒息感自胸口弥漫,像是有一千根针同时刺进大脑,他感到一阵剧痛,眼前很快黑了下去。   无边无际的黑暗持续了十几秒时间,在他对四肢的掌控逐渐恢复后,却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冷气顺着他的皮肤往身体里钻,有什么冰冷的小颗粒飘到脸上,齐沅抬手抹了一下,掌心一片潮湿。   是细雪啊。   他睁大眼睛望向雪花飘落的方向,朝前伸手,更多的冰凉落在手心,然后他终于能自前方看见一点光亮。   “七块又把花搞死了!”   “七块是怪物!”   许多清脆的童声传来。   光线越来越强,齐沅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茫然地眨了眨眼,终于看到一个小小的后院。   他的身边是一道不太干净的水泥墙,身前十多米的地方则站着一群穿着棉衣的六七岁孩子,那架势像是在和他对峙。   寒风穿过水泥墙的缝隙吹在齐沅脸上,他一哆嗦终于把差点宕机的大脑重启,很快意识到“七块”是在说自己——齐沅的谐音就是七元。   他看着对面一张张神情紧张,被冻得通红的小脸,张嘴想要问点什么,却只发出了一道异常稚嫩却略带沙哑的:“呃”,淡淡的白雾在嘴巴前飘散开。   “你别过来,怪物!”   “走,我们去告诉王妈妈!”   孩子们一哄而散,转身跑进后院唯一连通室内的玻璃门里,最后一个高一些的男孩“砰”地一声把门关上的同时,齐沅愣住了。   在门映出的影像里,他看到一个五六岁的男孩。   他的脸颊和耳尖也被冻得发红,裹着一套不合身的棉服,不知道是泛黄还是本来就是淡黄色,裤子坠了一节到地上,脚上的靴子破了两个洞,大冬天的,万幸没露出脚趾。   男孩的眉眼和他在杨家小房间柜子里看到的照片完全一致,只是稍微再稚嫩一些。他走近两步,朝影像里的男孩眨眨眼,看到有纯白的雪粒从男孩的睫毛上滚下来。   原来这是原主儿时的记忆。   又是“乓”地一声,门被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穿着围裙的盘发妇女在孩子们的簇拥下走进院子,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王妈妈你看,七块又把我们种了好几个月的花搞死了!”   苹果头绳的小女孩指着他身侧水泥墙下的土地。   齐沅顺着她的手指扭头看去,在墙角一片约莫两平米的小花坛里看见几株歪斜在地上的植物,暗绿的叶子细长,边缘已经焦黄枯萎,顶部零星几朵浅色的花也无力地低垂着,圆润的花瓣散落在泥土里。   这大约曾经是很漂亮的几株花。   “这次是小苍兰吗?”妇女在死去的花朵前蹲下,皱眉嘀咕了一句,然后换上一副温和的笑脸看向齐沅。   “小沅,没事的,王妈妈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她说着,伸出手来似乎是想摸摸齐沅,又僵住了,脸上闪过一丝隐晦的惧怕。   不是的。   齐沅心里很快闪过一道熟悉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张嘴,“不是我干的”五个字在唇边呼之欲出,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下次更加小心一些就好。”她尴尬地笑了一下,收回手站起身子,朝围观的小孩子们喊道:“好了,不是什么大事,王妈妈下次再买几株苗回来。都回去吧——小沅,你也早点回屋吧,外面太冷了。”   “七块就是故意的!”   孩子们对齐沅怒目而视,很快又拥着中年妇女,嘈杂着离去了,最后一个微胖的女孩甚至反手甩上了门。   从最开始到现在,除了对他想要接近又退缩了的中年妇女,没有一个孩子接近过齐沅身边两米以内的距离,仿佛靠近他就会沾上什么不好的东西一样。   齐沅缓缓蹲在枯萎的小苍兰旁边,脑海里涌现很多片段——   小苍兰本来是能在冬天存活的。   可是今年的冬天太冷了,福利院的孩子们却大剌剌把它种在室外,于是前几天这几株花的状态就不太好。   植物的生命能量减弱的时候,齐沅也有微妙的感应,于是他跑出来想要用自己的“力量”拯救一下濒死的花儿。   他想着,如果能够把它们救活,或许这里的孩子们就愿意接纳自己,不再口口声声喊自己的绰号或者是直接叫自己怪物,或许他们就会愿意和话都说不好的自己玩,自己就不会这么孤单。   但他没能做到——那几株花在他赶到的时候甚至枯萎得更彻底了。   然后他蹲在花前鬼鬼祟祟的举动被小猴子通风报信给了胖老大,再然后就是刚才他亲身经历的事情。   明明不是他干的,明明他没有恶意,这里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他。   风萧萧瑟瑟地往齐沅缩成一小团的身上吹,他有些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齐沅在这所福利院呆了两年。   这两年,他是孤独的。   他没遇到一个愿意和他说话或是玩耍的人。   自记事起,他的身边总会发生一些怪事,孩子们都惧怕他,觉得他是异类,又因为他的不同,对他产生嫌恶的情绪。   腿蹲的有点麻,齐沅伸出小手撑着覆雪的冰冷地面慢慢站起来,自嘲似地苦笑了一下。   大概抗拒和集体差异过大的个体是人类的原始本能。   在此之前,对剧情并没有过多了解的他,并不知道书里的齐沅拥有的是这样的童年,但他现在的感受却如此真实,真实到让他有些莫名地恐慌。   他已经不再拥有穿越前的任何细节记忆,如今突如其来的这个场景对他而言,仿佛空白拼图里一块伤痕累累的碎片,把他始终感到空虚的身体填充了一小块,但那滋味却并不好。   如果那个神棍老爷子所言不假,他现在突然获得的这段记忆,难道是来自他吸收的魇境里残留的灵魄之力,使自己残损的灵魄得到了修补的原因吗?   他已经不太能继续转动脑袋思考了。   齐沅拍拍裤子往玻璃门走去,风吹在身上愈发冷得彻骨,有迹可循的孤独感将他包裹,十分钟前在魇境的最后被揪住心脏般的窒息如潮水般涌来,黑暗如期而至。   他不再挣扎,放任自己的脚步越来越飘,最后再次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   “齐沅,齐沅!”清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冉瑭被放大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齐沅抬起眼皮环视四周,意识到自己正坐在光明疗养院二楼的沙发上。刚才收获的记忆的实感尚未消除,他仍然感到身子像是被浸在冰水里。   他轻咳几下,自觉还有力气说话,正要开口问刚才自己接受原主记忆的那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却又被冉瑭叭叭的小嘴抢了先。   “你刚才忽然就坐到地上,眼神都失焦了,可是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我们?”   冉瑭朝他夸张地挤眉弄眼:“对啊,你是没看到谢临当时那表情——”却在下一秒手动捂嘴,把自己噤了声。   “医疗组到了。”低沉磁性的声音悠悠从齐沅身侧传来,“有什么话下楼说。”   齐沅感到肩膀微微一沉。熟悉的淡淡檀香把他环绕,残留的微热体温顺着黑色风衣传到他身上,泛冷的四肢逐渐回暖。   真奇怪。   他轻轻蜷了一下手指。   明明是这样冷冽的味道,却似乎把他刚才经历的那阵冷意完全逼退了。 第28章 上药   方才获得的记忆需要慢慢消化,头痛和胸口的闷痛也尚未消去,齐沅有点神思恍惚,也没在意冉瑭看到谢临把风衣披给自己后震惊的表情,披着外套就下了楼,正好看见满头血的杨恩明和失去意识的李悠被一身白色制服的医疗组抬上车。   很快,两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年轻医疗员走到齐沅他们面前询问伤势,冉瑭除了一些擦伤以外没有什么事,齐沅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自觉勉强还能走得动路,便也拒绝了跟着医疗车回净魂师总部的提案。   两个年轻医疗员在例行询问结束后朝三人战战兢兢鞠了一躬,抬眼的时候不约而同地透过白色帽檐朝谢临瞄了又瞄,眼里的敬慕之情几乎要溢出眼眶,明显也是久仰千年一遇的天才净魂师威名。   “等等。”被他们偷瞄好久的谢大佬冷冷淡淡开口,“C类喷雾给我一瓶。”   “C类喷雾?您受伤了?”左边的矮个子医疗员下意识发问。   他身旁高大一些的医疗员赶快扯了扯他的袖子,朝他抛出“不该问的别问”的眼神,拉着他朝医疗箱跑去。   谢临受伤了?   齐沅下意识朝身侧看去。   那人并没有在意两个医疗员的小动作,只是默默插兜站着,脱去风衣后他身着一件单薄的灰衬衫,下摆被仔细收进裤腰,领口整洁干净,连一丝褶皱都没有,袖口整齐挽着,露出一截腕骨突出,青筋隐隐浮现的小臂,就连右手的手套和手环也跟着泛出柔光,崭新如初。   嗯,不太像受伤的样子,甚至不太像战斗过的样子……这身造型比较适合出现在精英白领办公室。   难道是内伤?感冒了?   齐沅又仔细看了看谢临的脸,越看越觉得他脸有点白。   “要不你还是把衣服穿上吧?”小齐同学伸手就要取下搭在肩上的风衣。   谢临正面无表情地从毕恭毕敬的医疗员手中拿过一罐白色喷雾,刚朝他们点点头,听到齐沅的话立刻把眉头往下拧了十几度。   “披好。”他瞥了齐沅一眼,三指轻捏那罐喷雾,朝不远处的房间扬起下巴,“过去。”   齐沅看着他瘦削凌厉的下颌线条一愣,以为是谢临要上药不想被看见,正好也觉得胸口憋闷涨痛得厉害,头脑昏沉,有些气短无力,便顺着他的意思往房里走。   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也不错。这么想着,他走进屋,一扭头却看见某尊身段优越的大佛冷脸尾随自己进了疗养院的小房间。   还反手把门关上了。   齐沅在门关上前的几秒和门外瞪大眼睛的冉瑭对上视线,浅浅形成一个二脸懵逼的局面。他眨眨眼睛有些不明白谢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没等他开口就看到一只筋骨修长的手伸到眼皮底下。   手上捏着标有字母C的白色喷雾罐。   齐沅:“?”   “……你的脚。”谢临非常不悦地绷着嘴,说话的时候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现在不治疗,你想走回本部把腿切下来当萝卜吃?”   原来他是为了自己之前踢门踢肿的脚踝要的喷雾啊……还挺有心——如果忽略那奇怪的比喻的话。   齐沅道了谢接过喷雾,不知道是因为罐身太冰还是因为拿的时候碰到了某位大佬的手指,他指尖颤动了一下,差点没拿稳,又惹得后者一阵皱眉。   直到坐到椅子上拉起裤腿,他才意识到,脚踝已经肿得远远比自己想象的离谱。   之前在魇境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齐沅并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关注自己的细小伤处,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如今终于能够稍微放松下来,他没忍住摸了一把肿得和谢临口中的萝卜没什么区别的脚踝,一阵剧痛传来,他下意识倒吸一口气。   “嘶……”   “原来你还知道疼。”谢临依旧声音低沉,“快喷。”   齐沅认命地把脚翘起脱了鞋袜,打开喷雾的盖子轻轻往肿面上喷了一小下,没想到这药效比他预想的强得多,明明脚踝没有创面,喷上去却依然有种酥酥麻麻的痛感。   于是他不太想继续喷了。   齐沅这人有个小弱点,那就是虽然他可以忍受头痛或胸口痛那样剧烈的阵痛,却并不擅长应付酥麻尖锐的感觉。   谢临看他迟迟没喷第二下,站在一旁挑眉:“怕疼?”   “……没有。”齐沅尾音有点抖。   “那就快点。难道要我帮你喷?”   “谢谢,不用。”   齐沅仰起脸给了谢临一个假笑,然后垂头偷偷撇嘴。   渣攻果然本性难移,这都破魇成功了还这么追求效率。   谢临垂眸看着齐沅肿的和馒头一样高的脚踝,发红的肿面位置在脚踝骨上面一些,并没有影响那人流畅漂亮的脚踝线条。他似乎是有点疼,纤细瓷白的小腿崩得很紧,脚后那道细长跟腱清晰可见。   谢临眼神飘忽了一下,指节轻轻蹭过耳饰,抿唇移开目光。   下一秒,又是一声轻轻的“嘶”。   “……”谢临收回视线,看着半天就被喷上一点药剂的肿面,发出一声不太满意的轻叹。   他在某个指尖搁在喷头上迟迟不愿意再按的人面前曲膝蹲下,看到那人桃花眼蓦地瞪大,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而后,他指骨分明的左手轻柔地托起那不盈一握的脚腕,右手前伸,轻启薄唇。   “喷雾给我。” 第29章 邮轮   清冽的声音传入耳朵,齐沅感到眼前人微凉的指尖和自己脚踝处的皮肤贴在一起,竟然奇异地压过了之前那阵喷雾带来的酥麻痛感。   还挺舒服。   以至于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把腿移开,脚踝反倒无意识往谢临手心靠。   于是他乖乖把喷雾递过去。   谢临接过喷雾,压着的眉头总算舒展了些,他左手托着齐沅的脚踝,没使劲,右手食指在喷头上轻按。   齐沅感到细细密密的凉意在皮肤蔓延。净魂师界的医学技术很先进,药喷上去后不过十几秒钟,肿面肉眼可见地消下去一些。   “叩叩。”   敲门声适时响起,冉瑭的声音从门外清晰传来。   “协会刚发来消息让我们去汇报这次的情况,你们收到消息没?”   不知为何,齐沅做贼心虚般被他的问话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猫,脚踝不安分地动了一下,离开谢临的掌心。   “嗯,我这就出来。”齐沅把裤管放下,脱下风衣递过去,对谢临低声说了谢谢,朝门口走去。   谢临接过风衣,左手缓缓收拢,指尖颤动间,他眸光闪烁了一下,站起身来不悦地看着房门,眉头再次沉下去。   门被吱呀一声打开,冉瑭看到齐沅紧张兮兮地出现,视线在他浮上浅粉色的耳垂逗留了一会儿,好奇问道:“你们在里面干什么?”   “没什么。”齐沅含糊地回答,脚尖在地上点了一下。   刚刚被谢临握住的地方有点发烫。   “我们先回协会再说吧——”   这么说着,他朝身后扭头一看,却发现小房间里空无一人,谢临已然不见了踪影。   ·   齐沅和冉瑭走到净魂师协会大门口的时候,天色已暗。   刘东放在一楼大堂里等着,看见两人略显疲惫的身影慢悠悠走进来,立刻迎上去,驼色的西装被微凸的肚腩绷得很紧。   “冉瑭,你跟我来。”   冉瑭一怔:“齐沅不用去汇报?这次破魇他功劳最大。”   “谢临比你们早到很久,大致情况他已经说过了。”刘东放推了推眼镜,说道,“你就是去说一下最初你们刚入魇时的情况——放心,魇境已经破除,我们原则上不追究你们这次的私自行动。”   “小齐你得去一趟医疗部,三楼。”刘东放转身拍拍齐沅的肩,“有人要见你。”   齐沅虽然有些疑惑,还是点了点头。他已经入了编制,领导的话不能不听,便老老实实和冉瑭道别,离开总部。   医疗部的三楼是做各种检测的地方。齐沅一上去,还没开口问话就被笑容甜美的护士领着,把各种五花八门的仪器测了个遍,光是血就被抽了三大管。随后,护士把他安顿在休息室的椅子上,让他等“罗老”。   齐沅晕晕乎乎垂头坐着。他本来就贫血,忽然的失血让他手脚无力,额头上沁出冷汗,身子一阵阵发软,像是陷在棉花里。   “听说,这次的新人里有个身体虚弱的废物,现在我可算是见到了。”   他正难受着,一道满是轻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齐沅抬眸,一个身穿深红色休闲连帽衫和牛仔裤的青年站在自己身前,棕色短发钢针般立着。   谁?   齐沅感到一阵茫然,他身上没力气,抬眼的时候有冷汗顺着睫毛往下淌至眼眶,眼里充盈着水光,让他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来人的五官。   “请问你是?”他缓缓开口,眨了眨眼仍然觉得视线不甚清晰,便掏出兜里的手帕在眼角擦拭。   “哼,你还不配知道——为什么你有谢临的手帕?”那道声音忽然变得异常激动,甚至有点破音:“难道你们真的和传言中那样,组队成功了?不可能!”   齐沅把汗水拭去,眼前终于恢复清明,他靠着椅背抬眼看去,看到来人浓眉下满是诧异的单眼皮,眼睛很长,俯视的时候显出高傲。   他的视线锁定在手帕一角那个烫金的“谢”字上。   “没有,我已经和谢临解除组队了。”   齐沅心下了然,轻轻摇头。他还有点晕,声音放得很轻,听在对方耳朵里就有些心灰意冷的意味。   “呵,我就说八大家族之首怎么能和你这种野小子组队。”   浓眉青年松了一口气,右手的红色手环闪烁间,调出了通讯界面,对面的用户名是四个大写的英文字母。   “听说你和冉家那小子擅自跑进魇境里被虐了一顿,还是谢临去把你们捞出来的。”浓眉青年话不少,“区区一个B级魇境能把你折腾进医院,我看你还是别干了吧。”   “小齐也是老夫喊来的。”一道苍老的声音接话了。   这次是谁?   齐沅揉了揉眉心,偏头看过去,一身道袍的白发老爷子笑眯眯站在门口。   “罗,罗兰会长!”   被称作小陆的青年也循声望去,看见老爷子,被吓了一跳:“您这么早就来了?”   “老夫要先和小齐说些事。”被称作罗兰的老爷子朝齐沅招招手,指了指隔壁屋,后者积攒了一点力气,依言晃晃悠悠站起身。   “小陆你在这等一会儿。”老爷子的语气十分随意,听上去甚至是在使唤人,浓眉青年的脸上却没有任何不满,连连点头,竟是乖乖坐下了。   ·   罗兰坐在会客桌前,手握一杯泛着清香的茉莉花茶,神情闲适。   “说说吧,第一次破魇什么感受?”   齐沅也捧起自己面前的杯子轻轻啜饮,茶水有点烫,白雾拢在他墨色的眼睫:“不算容易,但挺有意思的。”   罗兰笑而不语,拉过他的手腕再次探查一番,说道:“不错,魇境被破解后,你的灵魄果然充盈了一些。”   “我能问个问题吗?”   “说。”   “魇境消失后,残余的灵魄应该是被我吸收了。”齐沅斟酌着描述,“但与此同时,我还感觉到一些和魇主相似的情绪。”   孤独。齐沅指尖贴着温热的杯身紧了紧。   恢复那段记忆的感觉不好受,如今回想起来,他都感觉有凉意渗透自己这具空薄的躯壳。   “这不是废话。”老爷子胡子一吹,“残留灵魄的性质,也就是魄相,由魇主此前的最强烈的情绪决定,自然也会影响你。”   “原来如此…谢谢您。”   “不过,你能这么快就完成第一次破魇,老夫是没想到的。”   “只是运气好。”   “少来这套,年轻人不要妄自菲薄。”罗兰瞪了齐沅一眼。眼前的黑发青年虽然身体孱弱,刚才的检测报告里,许多指标都偏低,但是却拥有最高级的仪器都难以估量的灵力。   这是他能成功破解魇主心魔的关键。   “净魂师有千余年历史,曾经不是没人和你一样在魇境里做出一些在崇尚武力破魇的净魂师界显得离经叛道的事。”老爷子语气逐渐变得正经,“但他们都失败了。”   “因此,除了老夫之外的老家伙们,对于你这种行为都不看好。”   “但老夫看好你。只要继续这样破魇,你的灵魄修复速度不会慢。”罗兰放下茶杯看着齐沅,锐利的目光里有毫不掩饰的欣赏。   “想不想继续尝试?现在正好有个合适的目标。”   “我很乐意。但是,您为什么支持我这么做?”齐沅轻声问道。从刚才陆姓青年对眼前老爷子的称呼中,他已经明白了他的身份。   净魂师协会总会长,罗兰。在原文里,他是这个圈子里只手遮天的大人物,资历深厚,平时并不常出面管理协会,十分神秘。   这样运筹帷幄的角色,想必不会平白无故帮助自己,一定有他的目的。   “老夫爱才之心泛滥成河,不行吗?”罗兰被下坠的眼皮压得细长的眼睛眨了眨,“也算帮老夫一个小忙。”   “……那么,您说的下一个目标是?”   “最近协会收到不少目击情报,”罗兰满是皱纹的手指在桌前轻点,虚拟屏很快出现,上面显示着晦暗不清的图像,“西海岸有一条幽灵船。”   ·   和罗兰结束谈话的时候已经是深夜,齐沅去食堂吃了饭,回到宿舍。手环上,关于幽灵船魇境的任务情报已经显示在他的主菜单。   洗完澡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的时候,齐沅忽然注意到,除了他以外,还有其他净魂师也会参与破除此次的魇境,具体是谁则没有显示。   第二天清早,手环的滴滴声把他喊醒,“幽灵船”魇境的波动出现在城市的西海岸。   一小时后,齐沅站在西海岸最大的码头,定定看着前方的海面。阴风阵阵乌云滚滚,海浪翻涌下,远处的地平线混沌不清。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独自一人前往魇境了。   海鸥乘风在海面滑行,齐沅裹紧了肩头的围巾。他今天已经穿得足够多了,却还是感到冷,潮湿的海风吹在脸颊上想把刮刀,带来细密的刺痛感,很讨厌。   有点孤单,他想。   忽然,一道闪电划破晦暗的天空,惊雷声传来,几层楼高的浪潮中心被突兀地分开一块,一只被黑雾包裹的轮船幽幽出现在巨浪中央,驶向栈桥。   齐沅深吸一口气,在狂风中稳住身形准备入魇,手腕却被一只带着凉意的大手狠狠扣住。   他下意识回头,却被咸腥的海水迷了眼,只隐约看见一道高挑的深色人影,肩膀上坐着一团黑色的小东西。   “谁告诉你……”被彻底吞入翻涌的浪潮之中时,他听到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   “谁告诉你,我们已经解除组队了?” 第30章 粉红海(1)   “齐沅,醒醒!”   被冰冷海水包裹的窒息感不知过了多久后终于褪去,齐沅缓缓睁开眼睛。   灰白低矮的天花板印入眼帘,顶部的白炽灯有些刺眼,他躺在一张摇摇晃晃的硬板床上。   “快醒醒!这可是咱们第一天上工,快起床!”   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谁伸手轻拍他的肩膀。   他揉了揉眼睛,在微小的晃动中撑起身子从床上坐起来,发现身上的衣服变成了一件松松垮垮的背心和一条大裤衩。   万幸的是,手环还在。   齐沅扭头,小麦色肌肤的青年扒在床边朝他露齿一笑,五官柔和阳光,八颗大牙洁白到反光。   谢临不在。   入魇前,抓住自己手腕的那个人应该是谢临——被卷入浪潮之中时,他似乎还对自己说了什么,只是当时的环境太恶劣吵杂,有点没听清。   原来即使一起入魇,也是会分开的。   不过他和谢临的组队早已废除,这次他又为什么要特地找过来呢?   齐沅有些茫然地眨眼,坐在床上没动,于是身旁的青年再次出声提醒他。   “醒了就快点换衣服吧,今早你负责上层甲板的维护保养。”他拉着扶手从床边的小梯子跳到地板上,指了指角落里的衣架。   齐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一套蓝白相间的水手服。   他这才意识到青年身着同样的服装,胸前别了个小小的金属名牌,上面写着“霍光”,边上是四个小字,初级海员。   “我去洗漱,你动作快点。”霍光转身拉开一扇小门走进去,房间里只剩下齐沅一人。   好像……进入了一种全新类型的魇境。   齐沅麻利地翻身下床,床下的小桌子上也放着一枚名牌,他拿起来一看,上面是自己的名字,职位也是初级海员。   房间里的另一张床在他床的斜下方,两张床隔空重叠了一部分,除此之外,只有一张小桌板,一面小镜子和一块小小的显示屏。   这里没有窗户,狭窄逼仄的空间给人一种压抑感,灼目的光源照亮房间的每一角。屋里的陈设很新,齐沅却感到不那么舒服,他摸了摸胸口,心跳的略微有些快。   这应该就是冉瑭曾经提到的情景类魇境,这类魇境的魇主擅长藏匿自身。净魂师入魇后,会被随机分配一个需要扮演的角色,而他现在就必须好好扮演一个小水手。   齐沅伸手取下属于自己的工作服,套上后才发现衣服略微有些大了,水手服短袖的深青色披肩顺着肩膀延伸出去一节,勾着蓝边的白色长裤也有些宽大。   地板仍在微晃,和披肩同色的领巾有些难系,他站到小桌前对着镜子调整,却忽然意识到违和感的来源。   本该是军蓝色的领巾,在镜子里却是红色的。   齐沅瞬间皱了眉,寒意顺着他捏着柔软布料的指尖传入身体,他强压下心中的恐慌,抿着嘴弯腰对着镜子仔细观察,发现镜子里的领巾……大部分是红色的。   那片深红覆盖了整条领巾和部分披肩,在颈侧带来黏腻的触感,只剩零星的地方还能看见一点深蓝。   就像是喷溅上去的新鲜血迹一样。   “你怎么了?”声音蓦地从齐沅身后传来。   齐沅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只见穿戴整齐的霍光一脸疑惑站在自己身后。   “没什么。”齐沅勉强朝他扬起一个笑,又瞄了一眼镜子,里面的领巾已然变回深蓝。   “是第一次正式出海,紧张了吧?看你额角都冒汗了。”霍光朝他了然地点点头,递给他一张纸巾。   齐沅道了谢接过,发觉纸巾的末端有点潮。   “哎,其实我也很紧张!你看我这手汗出的,别嫌弃啊。”霍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低头看了一眼表,“糟了,还有十分钟就到五点了!”   “我负责船尾,现在就得走——你也快点啊,咱不能坐电梯,顶层甲板你得连上四楼。回见!”   霍光说完就匆匆拉开房门跑了出去,齐沅也穿戴完毕,伸手拿过衣架上的帽子戴好。出门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镜子,一切如常,蓝白相间的水手服穿在身上显得人很精神,忽略刚才诡异的小插曲的话,这是一个还算愉快的开场。   霍光所言不假,他们的房间在整条船偏下的位置,齐沅在昏暗的走廊里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了员工楼梯,一路小跑上了顶楼。   当齐沅气喘吁吁跑到顶层甲板的时候,太阳正好从海平面那头升起,把原本灰蒙蒙的天空染上浓烈的橘色,远处的积云翻涌着透出一缕缕熹微晨光,连波光粼粼的海面都泛着一层浅红。   他正要感叹如此的美景,却又本能地感到一阵令他毛骨悚然的违和感。   被夕阳笼罩的海面似乎少了什么颜色。   海水里没有蓝色,一点儿都没有。   这不对劲。   早上五点的甲板上空无一人,齐沅绷着神经 ,从带有直升机停机坪的顶层甲板快步下到开阔的中层甲板,找到背光的地方,靠近栏杆往下一看,海面依然不是蓝色。   是一种很微妙的,如梦似幻的淡粉红色。   这个魇境有问题。   齐沅伸出左手轻轻搭在冰冷潮湿的栏杆上,试图让凉意给自己逐渐混乱的大脑CPU降降温,海风腥咸涩口直往他嘴里灌,他控制不住地扶着栏杆弯腰咳起来,麻木地盯着船下激起的粉色浪花。   “第一天上工就摸鱼?”潮声翻腾中,一道浑厚的声音从他身侧传来。   齐沅呛咳着在风中侧头看去,身穿白色海员制服的高大络腮胡男人叼着雪茄眯着眼睛一脸阴沉地盯着他。   即使身穿规整的制服,他胸口的肌肉轮廓也十分明显,袖子挽起,露出的手臂汗毛浓重,肌肉虬结,看起来就不太好惹。   他的名牌上写着“曾安”,边上赫然是大副二字。   “不好意思,我第一次正式出海,有点紧张。”齐沅顺着刚才霍光的说法找借口,“稍微有点晕船,来这里缓了一会儿。”   晕船是假的,不过紧张是真的,四舍五入他倒也没说错。   “看你这一副快吐了的样子就知道。你说你这腿细的还没我胳膊粗,怎么选上正式海员的?”曾安吸了一口雪茄,吐出的烟还没来得及形成烟圈就溃散在风中,他走近两步陡然凑近齐沅的脸,低声恐吓道:“是不是走后门的啊?”   他身上的烟草味很浓,混在海风里也隐约能闻到一点,齐沅手握紧栏杆才控制住自己不要下意识后退。   “比起无端的猜测,您似乎才是真的违反了规定的人吧?”他微笑着开口,声音清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海员是不可以在吸烟区以外的地方吸烟的。”   齐沅回忆着路上随便看了两眼的海员手册,轻咳两声继续说道:“您出现在甲板上的时候烟蒂就已经不剩多少了,代表您刚才在室内也吸了一路——我说的没错吧?”   “哈哈哈!”   曾安愣了几秒,转而放声大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用粗糙的手指捏灭了烟头,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好小子。”似乎是被齐沅镇定自若的态度惊到,他的目光中终于没有了轻蔑,隐隐透出一点欣赏,“我算是相信你是被选出来的了。”   “这样,我不计较你摸鱼,你也别把我一大早偷偷过烟瘾这事儿告发给老孔。就他那板正的要死的性格,指定又得要耳提面命地唠叨。”   他走上前大力拍了拍齐沅的肩膀,让后者又是一阵咳:“你快工作去吧,一会儿早饭多吃点,你这肩膀瘦的硌手,咱们水手可不能这样。”   看来这位大副虽然看起来凶狠逼人,却是个不拘小节,大大咧咧的性格,应该不难相处。   齐沅顺从地点点头,照着海员手册里获取的知识走到甲板前方开始洗刷被染上污垢的地板,然后又跑去甲板后面的区域检查各种设备的运转,顺带观察周边的环境。   虽然他拥有的海员知识连三脚猫都算不上——但反正这是在魇境里,不把船搞沉就行。   打工人的时间总是度秒如年的,正当齐沅在甲板上忙到满头大汗的时候,海平线那头的旭日仅仅升起来一小截,经过校准的手环显示现在是早上六点半。   大副曾安走后,甲板区域再也没出现一个人,齐沅一边收拾休闲露台区的桌椅一边调出虚拟屏,这个魇境的能量波动竟然超出A级一大截。   意识到这次的破魇难度之高,他轻点屏幕,查看净魂师列表,三个id赫然在列——LINN,世界最强净魂师,以辞。   果然谢临也在这个魇境里。   既然自己正在进行角色扮演,那其余入魇的同行们估计也是一个状态,只是不知道他们分别都是什么角色。   目前看来,情景类魇境里的魂魄或是灵魂都处于一种认为自己所处的就是现实的状态,他还不清楚贸然让他们意识到自身所处的空间是虚幻的话会发生什么,而魇主在这艘船上的位置现在又不得而知。   “齐沅!”   齐沅刚刚关闭屏幕,清朗的声音正巧传来,他抬头,看见霍光站在顶层甲板上。   “快七点啦,咱们可以去吃早餐了!你饿不饿?”   齐沅的肚子适时地发出咕咕声。   也对,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毕竟吃饱了才有力气思考对策。   “就来了。”   他摆好最后一张椅子,朝同事走去,暖色的晨光在他身后的甲板上拉出单薄颀长的影子。   这艘船整体设计偏向奢华,自助早餐在三楼甲板后方的观景餐厅。当然,作为小小海员的齐沅他们自然是不能坐在被透明玻璃环绕,晨光照耀的精美桌椅前享用早餐的,船员的用餐区域在餐厅角落的小房间里。   餐厅门口的数码屏幕上滚动着这艘小型邮轮——银月号的简介,齐沅取餐的时候大致扫了一眼,这艘船供乘客活动的区域有四层,四层到二层对应三个甲板区域。四层有两个餐厅,中间是露天活动区,最前端就是刚才他们来的顶层甲板。   二层和三层对应中层和下层甲板,室内有各类客房和多功能大厅,以及一些后勤区域,最前端则是驾驶室。一层是大堂和商业区,还有海员们的房间,负一层则是发电室和机房。   早餐对于海上航行来说是丰盛的,齐沅正饿着,林林总总拿了两个面包,一些炒面,两个煎蛋,一杯牛奶和一些水果,很快就全部消灭完毕。   七点半之后,陆陆续续有乘客从餐厅正门进来,霍光咬着热狗,透过遮挡帘神神秘秘地说:“听说这次的粉海寻宝之旅来了好多名人呢。”   “粉海?”齐沅捧着牛奶问。   “对呀,就是这片粉色的海域。传说在粉海埋藏着海神的宝藏,这次出海就是一个神秘人为了寻宝召集的队伍,乘客都是大人物呢。”霍光用胳膊肘捅了捅齐沅,“咱俩还是很幸运的。”   “这船上一共有多少人?”齐沅喝完最后一口牛奶,舔了舔嘴唇。餐厅里这会儿已经进来了三个人,但都不是谢临。   按照霍光提供的情报,谢临如果是乘客,应该会在早餐时间出现在这里。   “就十几个人吧?具体的我也没印象了。”霍光小声说,“看,那个是最近大火的侦探小说家,杨柳!”   “咖啡没有冷的吗?”被晨光照亮的透明餐厅里,霍光指着的方向,一个身穿黑色连衣裙,面容秀丽的长发女子站在取餐台前,青葱玉指在台上轻点,微胖的厨师连忙跑去与她交涉。   “那边是航海协会的会长周必横和他的妻子李颜,他俩真是和新闻里说的一样如胶似漆呀!”霍光又朝另一张靠窗的餐桌指去。   在那里,身披白色薄貂的美妇正亲昵地给身穿黑西装的中年男子喂菠萝。   “我不管你们做多少遍保证,这个房间我必须换!”   突然,一道粗粝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一位戴着鸭舌帽,穿着夹克衫的高大男子走了进来,身旁跟着一个穿着服务生制服,腰间围着黑色围裙的人。   “那个骂骂咧咧的是著名探险家王东,早听说他脾气臭,没想到这么过激……”霍光啧啧感叹,但齐沅却被王东身边的服务员吸引了注意。   “你…您的房间是豪华海景房,窗户外面就是大海,不可能有人能半夜敲窗户啊。”   那位服务员一头钢针般的短发,身量也很高,站在高大的王东身边并不显得弱势,只是此时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压抑着的憋屈感,浓眉也紧紧皱着,一脸不耐。   “小小一个服务员还和我杠上了?说我骗人是吧?你等着,等我回去就和媒体曝光你们!你滚蛋吧!”   王东怒气冲冲拉开椅子,朝棕发服务员挥手:“别再让我看见你!”   那服务员明显也早就没了耐心,二话不说就转头离开,一脸怒气地朝着齐沅所在的员工用餐区走来,一个和他同样装束的波浪头女服务员赶忙笑脸迎上去安抚王东。   “别看了,咱们吃完还得继续上工,别到时候被陈二副抓包,如果是曾大副就更惨了,他可凶了。”   霍光在齐沅耳边嘀咕,但是齐沅并没有听清他都说了些什么——他已经和挂着“陆准”胸牌的服务员遥遥对视了数秒有余。   原来那个在医疗部见到的青年叫陆准。   他竟然也来了这个魇境。   虽然在医疗部的初见并不算得上愉快,但是在一个接近S级的魇境里,精神和智力都正常的净魂师肯定不会选择因为一点小矛盾而放弃合作。   齐沅是这样想的,陆准明显也正有此意,他看着齐沅的目光虽然仍然算不上友善,却也是一副稍微松了口气的样子。   “你还见到其他人没?”   早餐后,齐沅和霍光道别,来到下层甲板后方的阴影里装模作样地收拾纤绳和各类仪器,陆准悄悄跟在他后面也来到甲板,两人终于有了私下交换情报的机会。   “没有。”   齐沅看着身材高大的陆准一身紧致的包臀围裙加白衬衫,隐隐有些想笑,考虑到后者一副“你敢笑我就宰了你”的表情,他还是正色回应。   “啧,谢临遇不到四眼田鸡遇不到,偏偏遇到你这个风一吹就倒的野小子。”   陆准的脸色又不太好看了。   “四眼田鸡?”   “宋以辞,我队友。”陆准没好气地瞪了齐沅一眼,说道:“也真是奇了怪了,我昨天给谢临发消息问他和你解绑的事情,他没回,转眼就又和你一起到魇境里来了。”   他撇撇嘴,继续说道:“情景类的魇主善于伪装躲藏,不好找,想直接斩杀都没法,也不能随意动用灵力打草惊蛇,麻烦得很。先找到他们两人再说吧。我的房间在客房区,能看到乘客那边的动静——应该还有几个人没出来吃早餐。”   “嗯,你就盯着客房区吧。”齐沅点点头,“最下层的区域里应该有他们两个其中一人。”   “你怎么知道?”   “海员手册里有写,这艘船上的高级海员只有船长,大副和二副。船长姓孔,大副姓曾,二副姓陈,只剩普通海员。负责上层区域的是我和霍光,那就只剩负责底层的机工了。”   “……你还挺会分析。”   陆准诧异地看了一眼齐沅,他被笼罩在阴影里,水手服宽大的披肩盖过了他瘦削的肩膀,白色长裤勾勒出笔直纤细的腿部线条,竟然还带着领巾和海军帽,帽檐把他的刘海压到靠近大眼睛的位置,整个人显得格外幼态,像个还在抽条的少年。   其实蛮可爱的。   陆准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立刻感觉脸上有点烧,他在齐沅疑惑的眼神中狼狈退后几步,嘟囔了一句“分头找有事传讯”,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齐沅看着他肩宽背阔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加速了手上的动作,想争取早点完工留出一点时间来找人。   整理和清洁前后甲板的工作并不轻松,卑微打工人小齐勤勤恳恳从早上八点一直干到十点多,甚至偷偷动用灵力去移动物品,才总算是收拾的差不多了。   他站到护栏边上吹吹海风举目远眺,天空中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砸在栏杆上溅了一些到他的脸上,凉凉的感觉冲淡了一些海风的腥气。雨滴落入水中就细细密密地晕开,他看着水汽氤氲的海面,竟然逐渐接受了海水是粉色的这一现状。   看来不管在哪里,长时间干活都是会掉san的。   齐沅有些无奈地自嘲,一扭头看到曾成又出现在甲板上。   “人看起来弱不禁风,干活倒是挺利索。”大副环视一周甲板后,朝室内扬起下巴。   “进去歇会儿吧,雨要下大了。”   得到喘息之机的打工人小齐丝毫没有推辞,果断转身进入室内,和后甲板联通的地方是船的二层,他在客房区的中段茶水间和陆准再次碰头。   “找到人了吗?”陆准显得有点烦躁。   “还没。我在工作间隙去一层绕了一圈,没见到人,其余时间都在前面三层甲板和后面的甲板,除了航海协会的会长夫妇来过,没有其他人。”   “啧,我这也差不多。”陆准说,“这两层别的人我都确认过了,都不是,还差三个人的房间一直没动静,我也不好随便进去。”   “看来真的要往最下层找了……”齐沅食指抵在唇前思索着,“我正好是休息时间,一会儿正好去负一层找找。”   “我也一起吧。”陆准语气有点别扭,“我那个服务员女同事对待工作热情似火,我也就是在房间里待命的份。”   齐沅点点头,茶水间却忽然响起一道稳重雄厚的男声:“所有船员请注意,所有船员请注意。请空闲人员立即前往宴会厅准备今日中午12点将要举行的迎宾派对。”   这……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叹了口气。   当个打工人很难,当个自由自在的打工人更难。   宴会厅在银月号一层靠前的位置,一进门就是富丽堂皇的各类桌椅摆设,正中央有个小小的舞台,上面有一面很大的镜子做背景,一位样貌随和的男子站在舞台不远处,见到两人到来朝他们招了招手。   “来,你们负责把食物摆到对应的自助餐盘里,端到取餐台上固定。”胸口写着“陈顺哲”和“二副”的男子手指向不远处的餐车。   两人任命般开始再次打起临时工,中午的菜肴很丰盛,憨厚的厨师站在餐车前招呼着,名牌上写着陶磊。   “中午有糖醋排骨,照烧鸡腿,香酥大排……小伙子们都喜欢吃吧?一会儿等客人他们取完餐,别拘谨,放开吃!”陶磊胖乎乎的脸上笑容满满,让人不禁产生亲和感。   一阵闪光灯忽然袭来。   “菜品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口感如何,用料是否真实?”一道尖细的女声伴随灯光响起,拿着便携话筒的短发女子忽然出现在陶磊身前,身旁跟了一个举着相机的高挑长发青年,两人都是西装打扮。   “赵女士,宋先生,本次派对十二点开始,现在还在准备阶段……”陈二副赶忙跑来阻拦女记者的采访,“还请二位稍作等候再来。”   齐沅把干锅包菜端到餐台,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小闹剧,身旁的陆准却忽然绷直了身子。   “是四眼田鸡……”他从嘴巴缝里蹦出四个字。   齐沅愣了一下,随即把视线重新聚焦在摄影师身上。那人对着餐车,厨师和二副一阵猛拍之后总算放下了镜头,带着单片眼镜的清俊面容也就显露出来。很明显他也注意到了齐沅这边,正弯着嘴角看过来,眼角微挑,人在浅灰色的西装包裹下显得温文尔雅。   “人家不是四眼。”齐沅轻声打趣。   “那就三眼田鸡。”陆准面色忿忿,“宋以辞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在这整什么花里胡哨的单眼镜,还穿西装。”   “……那是人设吧。”齐沅扶额。   “等等,他有话要说。”陆准和宋以辞对上视线,放菜的身影一顿。   齐沅默默接过他手中的碟子,示意他过去,于是陆准便借着从餐车上重新拿菜的机会接近沈摄影师。   齐沅站在餐台边,看到陆准弯腰取菜,然后站直的时候和宋以辞擦身而过,后者嘴唇细微动作了几下。   “他说有人盯他,我们先暂时不要和他交流。”陆准端着辣子鸡丁走回来,凑到齐沅耳边小声说,“但他给我塞了张纸条。”   在陈顺哲和陶磊的轮番劝说之下,赵姓记者终于勉为其难领着宋以辞退场,齐沅和陆准又忙活了一阵,总算在会场里时钟的时针完全指向12之前完成了摆盘,宴会厅中的各色彩灯也完全亮了起来,照得满屋飘香四溢的美食愈发可口诱人。   之前在早餐厅见过的乘客们陆续步入宴会厅,二副和大副换了班,大副曾安穿着西装出现,陆准现在的搭档,一头金色大波浪的女服务员韩灵儿和霍光也来到了现场,却仍不见谢临的身影。   12点整点,复古时钟上层的小布谷鸟叫声连连,宴会厅内早已站了十来号人,中央舞台的灯光略微黯淡下来,身穿船长制服,头戴船长帽的中年男子出现在台前,他的鼻子很宽,两鬓已经斑白,面容十分慈祥,但仍具有健壮的体格,聚光灯打在他挺直的脊背上。   “各位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搭乘银月号参与本次的粉海寻宝之旅。我是这艘船的船长孔国明,我在这里衷心感谢你们的到来。”   齐沅和陆准对视一眼,借着暗下去的灯光往会场的侧门移动。   “宋以辞让我们去资料馆找信息。”   陆准把一张皱巴巴的小纸团递给齐沅,两人在走廊里快速奔走,齐沅匆匆打开,看见上面用墨水笔写着“资料馆”,然后画了一艘船,在船底标了红点。   “资料馆就在一层。”   齐沅事先记住了这艘邮轮的结构图,带起路来显得轻车熟路,很快两人就来到了目标地点。   资料馆不大,正门口放着一艘模型船,两侧的走廊里则张贴了一些关于这艘银月号建造时期的一些图片和资料记录。   “银月号的建造要追溯到20年前……”陆准凑到一张海报上看了看,“这么大篇幅,我们要怎么找到有效信息呢?”   “不用找。”齐沅弯腰从船模型下摸出一枚小芯片,“他已经替我们找好了。”   陆准接过芯片,大吃一惊:“这是用在净魂师手环上的……你怎么找到的?”   “纸条上画着呢。”齐沅指了指他的手环,“快打开看看吧。”   两人躲进资料馆走廊的尽头,陆准小心翼翼捏起芯片插入自己手环的凹槽,在虚拟屏上点开弹出的文件。   “昨日,银月号邮轮发生沉没事件,截至目前死亡人数已超过十人……”   “悲报!粉海之旅竟成了诸多名人的最后一次旅行?银月号沉没的原因还在调查中……”   “经调查,银月号打捞出水的部分船舱里有大量血迹。传闻中引人发狂的粉海难道是真?”   大量新闻头条出现在两人眼前。   “看来宋以辞已经查出这个魇境的背景了。”齐沅的目光停留在资料馆海报上的一角,那里的“银月号最新全景照片”停留在三年前。   那是银月号沉没前的最后一张照片。   “如果我和他想的一样,现在的时间点应该就是……”   齐沅的话说到一半,资料馆骤然陷入一片漆黑,只剩虚拟屏幽幽的冷光照出两人的脸。   “什么情况?”陆准问道。   “回宴会厅看看。”齐沅点开手环的手电光,奔跑起来。   “你是在命令我?”陆准刚想发怒,却看见眼前人只留给自己一个果决的背影,气冲冲跺了跺脚,还是选择追了上去。   “怎么回事,停电了?”   “呜呜,老公,你在吗?”   “这艘破船还能不能行?哪哪都出问题,我要上报!”   “小宋!摄像机夜视模式开一下赶快拍,素材不能漏!”   “大家不要惊慌,暂时不要随意走动,我和大副都还在这里。”   临近宴会厅,齐沅把手电默默取消混入了人群,陆准也顺势照做,人们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吓得不轻,宴会厅处在一楼中央,即使打开房门都没有什么自然光照进来。   这阵黑暗持续了将近五分钟,齐沅跟陆准在一片漆黑之中也找不到宋以辞,只好等在靠近角落的位置,却久久不见光明重现。   “怎么还不亮?这艘船果然有问题!”   人群中的质疑声渐渐多了起来,即使孔船长尽力温言安抚,也仍然无法阻止人群之中蔓延的恐慌。   “只是跳闸,别想太多。”   场面愈发混乱之时,一道清冷磁性的声音从宴会厅门口传来,语气隐隐透出几分随意和淡然,人群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声音……有点耳熟。   齐沅下意识屏住呼吸,灯光开始忽明忽暗的闪烁,大厅片刻后果然完全恢复了明亮。   齐沅第一时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看见一道身穿黑色连体工装服,肩宽窄腰的人影。他的面色比往日还要冷峻一些,一头金发淌着熠熠流光,一条发带系在额间遮住了他凌厉的眉峰。   那人深邃幽蓝的瞳仁也定定望着齐沅的方向,好像早就知道他站在那里一般。   冥冥之中,他们在一片漆黑中也准确定位到了彼此。   齐沅看惯了一身黑风衣的谢临,如今突然看到他一身工装加腰带和发带的休闲打扮,腰侧还绑了个工具包,忽的有点不适应。   对于普通机工来说,那人的气场貌似过于强大了点。   不过这身打扮也蛮帅的。   虽然自己理应抗拒书中所谓的“渣攻”谢临,但真的看到他的一瞬间,齐沅竟莫名感到有些安心。   这么想着,他对谢临弯起唇角,却在下一秒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   “他要回来了,是他,他要回来了……”侦探小说家杨柳手中的盘子应声落地,噼里啪啦碎成好几片,她细长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舞台中央,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那里看去。   舞台背景的镜子上,一行深红色的文字赫然出现。   “大海会记住每个谎言。”沈以辞伸手在单片眼镜边缘轻按,缓缓读出镜面上的字。   那行字应该是刚写上去不久,红色的液体顺着镜面往下滴落,蜿蜒出条条血丝般的痕迹,就像是有人真的在镜子前呕出了这么多血,用手沾着一笔一画写在镜子上的一样。   “真的是他……”航海协会会长夫人李颜紧紧挽着丈夫的手,双腿发软,泪流满面。   “大家先不要慌张,这肯定是谁的恶作剧……”经验丰富的老船长站在台上,也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徒劳地安抚。   大副曾安显得异常愤怒,他拿着一块抹布怒气冲冲出现在台前刚要擦,却发现那行血字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消失在玻璃上,就像刚才的一切只是众人的幻觉而已。   “我就不该来粉海,报应,都是报应……”王东张皇失措地抱头大吼,“这艘船已经被他诅咒了!我们一个都逃不掉!”   场面陷入更甚一步的混乱。   “不好意思……大家能听我说两句吗?”齐沅不知何时出现在镜子边上,谢临在嘈杂中也走到他身边站定。   “你一个小水手有个屁发言权?”王东激动地冲他大吼。   “这不是普通的镜子。”齐沅冷白的手指在镜子上轻按,触感很凉,在镜子光滑的表面上隐隐有许多未干的水渍。   “你看看这个行不行?”陆准从人群中挤出来,递给齐沅一支打火机。   “可以,谢谢。”齐沅接过打火机,指尖轻轻发力,细小的火苗出现在他掌心。   “小伙子,你这是要干什么?”老船长一脸疑惑地望着他。   “解开你们说的诅咒。”齐沅朝他笑笑,把打火机凑近镜面上的水渍。   刚才那行血字浮现的时候,他也关注了镜面的边缘,上面隐隐有些模糊的雾气,证明当时的镜子具有一定的温度,而刚才血字消失后,镜面却是冰冷的。   “如果我猜的没错……”   火苗摇曳间,附近透明无色的水渍再次变成猩红。   “这是!”场下的众人纷纷显出惊愕。   “一种遇热变红色的透明液体罢了。”齐沅收起打火机,对着一小截血色字迹轻轻吹了口气,肉眼可见的,红色又淡了下去。   “这就是你们所说的,诅咒的真相。”   “不对,停电的时候大家都很慌张,照明恢复的时候镜子前也并没有人。”航海协会会长周必横说道,“你的推论不成立。”   “那是因为这面镜子自带加热和冷却功能好吗。”陆准一脸看弱智的表情看着他,手中举着一根电线,源头竟是那面镜子的侧面。   “防雾化玻璃总见过吧?一个原理。”   台下的宋以辞闻言轻轻笑了。   “这个镜子的温度应该是遥控的。”齐沅环视台下众人,发现每个人的面色都不算太好,他一时竟然也找不到什么怀疑的对象,只好继续说道:“如果各位同意搜身……应该很快就能知道谁是这个小小恶作剧的主谋。”   谢临在他身边站着,自出场后就再没说一个字,只是默默注视着他。   “那就搜吧!”王东高声吼道,“谁怕谁啊!”   “厉害,这甚至可以当作小说的新素材。”杨柳的神情逐渐恢复冷静。   “孔船长,您怎么看?”曾安走到老船长身边询问。   “嗯,就按这位……小齐说的做吧。”孔国明扫了一眼齐沅的胸牌,点点头,“这样性质恶劣的恶作剧不能被容许。”   在船长和大副的指引下,会场里的十来号人整齐列队站好,齐沅扫了一眼队伍,队首是乘客,队末则是海员们。   “之前都没发现,我招来的小海员竟然如此见多识广。”老船长站在齐沅身侧颇为赞赏地看着他。   “那当然,也不看看我们是什么学历!”陆准一脸理所当然的骄傲,就差宣称自己是世界最强净魂师。   “是吗。”老船长笑了笑,和大副一起也走到队伍的末端,“你们的身,就由我来最后搜吧。”   齐沅点点头,站在队首的是那名李姓女记者,她快走两步上前,举着麦克风似乎是还想在被搜身期间采访他们,齐沅有些无奈,便拜托陆准喊来自己的服务员同伴帮忙搜她的身。   就在这时,“轰”地一声巨响自船底传来。   猛烈的震荡袭击了整个宴会厅,顶部的吊灯叮当作响,光线又开始忽闪。   “什么情况?”   人群再次陷入混乱。   震动明显源于负一层,陆准两人留在宴会厅内配合老船长稳定秩序,齐沅则和大副一起从侧门跑出大厅,在颠簸中来到通往负一层的楼梯口,谢临虽然脸色不太好看,还是跟在他身后。   “可能是内舱进水了。”   水浪声从楼梯口传来,曾安脸色一沉,率先走下楼梯,齐沅和谢临跟在他身后,越往下走越听见淅沥的水声回荡在负一楼狭小的通道中。   “分头寻找进水点吧。”曾安大手一挥,齐沅二人和他在走廊里兵分两路。   “这层就是你入魇的位置吧?”齐沅一边顺着水声搜索一边问身侧的人。   “嗯。”谢临轻轻点头,不太愿意说话的样子。   他平时话就不多,齐沅在这样的危急关头也就没太在意,他正要问问谢临为什么特地跑来和自己一起入魇,却忽然听到一阵爆破般的巨响。   他的耳朵在瞬间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火光闪烁间,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耳朵和嘴巴往外流,齐沅没去看,但明白那是血,因为他看见谢临的鼻子里也不断淌出许多鲜红的血。   两个人在瞬间都有些愣神,只是互相注视着彼此。然后脸上还在哗哗流血的谢临率先反应过来,蓝光自他眼中闪过一瞬,他朝齐沅伸出手,像是想要拉住他。   但他没拉到。   海水从距离他们很近的门口大量涌出,在顷刻间灌满了整个走廊,谢临的手伸到一半就被冲开,他竟也没再挣扎,眼中蓝光很快熄灭下去。   齐沅在快要被撕裂的疼痛中下意识想去回拉他,但身体被席卷而来的海水瞬间吞没,在冰冷强横的水流中,他很快失去最后一丝力气,意识像之前电灯跳闸的房间,彻底陷入昏暗。   “齐沅,醒醒!”   被冰冷海水包裹的窒息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褪去,齐沅缓缓睁开眼睛。   灰白低矮的天花板印入眼帘,顶部的白炽灯有些刺眼,他躺在一张摇摇晃晃的硬板床上。   “齐沅?这是第一天上工,快起床!”   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第31章 粉红海(2)   “齐沅?这是第一天上工,快起床!”   恍惚中,霍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齐沅猛地睁大眼睛,撑手从床上弹了起来。耳鸣声在脑中回荡,他感到一阵眩晕。   “哎哟,吓我一跳。”霍光后退几步,“做噩梦了?”   “没。”齐沅垂着眼睛感受了一下小房间,自己的名牌依旧放在小桌子上,水手服也好端端在衣架上挂着,一切场景和刚入魇时如出一辙。   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大概三秒,齐沅的大脑空白一片。他很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朝正一脸担忧的同事笑笑:“你先去吧,我换个衣服就走。”   霍光走后,齐沅屈膝坐在板床上陷入沉思。   他本该随着近在咫尺的爆炸,和谢临一起被卷入海水之中才对……谢临!   他连忙打开手环,点击通讯栏,一条消息恰好发过来。   【LINN:你怎么样?】   齐沅长舒一口气,他手还有点抖,又想着快些回复,就找了个表情包发过去。   【初始用户QY520:[猫猫敬礼.jpg]】   他不知道的是,在这艘航船底部房间的角落里,某个正一脸烦躁在仪器旁掸去身上煤灰的大佬,因为他随手点的一个表情愣住几秒,勾起了唇角。   【LINN:那就行。】   【初始用户QY520:[猫猫探头.jpg]】   【初始用户QY520 :你呢?没受伤吧?】   【LINN:没,在工作。】   齐沅想到他那身出乎意料的工装服,微微一笑,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   【初始用户QY520 :我们这是在魇境里陷入循环了吗?刚才同事还和我说这是第一天上工】   【LINN:嗯,时间线被重置了。】   【初始用户QY520 :我们需要更多的情报。目前能够得知的信息只有船体会爆炸进水,那样突然的爆炸是不是代表负一层被人安了炸弹?】   【LINN:不排除这种可能。】   【LINN:我来找。】   齐沅愣了一下,对谢临直接了当的配合感到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就释然了——如今暂时无法找到魇主并直接斩杀其身上的邪魄,而谢临自然不会放任自己在魇境里无所事事,袖手旁观。   【初始用户QY520 :好,我一会儿上工也向船员们打听打听情报】   打完最后一个字,齐沅忽然倒吸一口凉气——按时间来说,他好像早就该上工了!   齐沅按照记忆中的路线一口气跑到顶层甲板上直喘气的时候,时间仍然超过了五点。   “小伙子挺能啊?第一天上工就迟到。”   烟草味顺着海风飘来,曾安叼着半截烟蒂在二层甲板上抱臂看着他,面色不善。   “非常抱歉,第一天出海我太紧张了,在房间里一不留神没注意时间。”齐沅真诚地直视他的眼睛,乖巧颔首,“我保证不会有下次。”   经过上次的循环,他已经摸清了这位大副直来直去的性格,此时应对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处变不惊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没有找任何借口。   “还算老实。”曾安点点头,把烟头按灭,“来了就快点开工吧。”   之后的一个多小时,齐沅重复着和上次一样的对甲板的清理和保养工作,他注意到,从二层甲板往上看去能看见驾驶室,除此之外,三层前侧甲板区域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如果谢临真的在负一层发现了炸弹,那先前一次循坏应该是有人故意引爆炸弹,导致邮轮沉没。选择引爆炸弹的原因,是因为恶作剧被揭开乱了阵脚,还是……   齐沅用铲刷把甲板尖端的海垢刷去,在心里默默思索。   情景类魇境通常是由于魇主对某一个场景抱有很深的执念而产生的,而这样的执念应该也是解开魇主心魔的关键。   目前的已知信息只有宋以辞提供的“银月号沉没事件”,而这正是魇境模拟的场景,魇境里的这些人物正是当年在船上的人。   但是,银月号在航行的日子里具体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会沉没?   宴会厅镜子里的血字,“大海会记住每个谎言”又代表什么?   齐沅尝试将目前的事件一一串联并分析,却感到眼前一片雾霭,毫无头绪,就像丢失了最核心几个齿轮的机器,只有边缘零件摆在上面,并不能成功运转。   或许,之前看到血字时反应最激烈的那三个人可以当作突破口——侦探小说家杨柳,探险家王东,航海协会会长夫人李颜。   不过,直接找他们问话对于职位都很低的他们几名净魂师来说肯定不现实,得想个合适的手段来获得那三人所掌握的信息。   现在而言,他们四人肯定不能在魇境里随意轻举妄动,因为他还无法判断爆炸的缘由和时机,贸然行事的话,只会徒增让船沉没的概率。   想到刚醒来的那阵头晕目眩和止不住的耳鸣,齐沅还是没忍住瑟缩了一下,拿着水管的手紧了紧。   那么近距离感受爆炸真的很不好受,他的身体才刚因为获得了部分灵魄变得稍微好一些,可不想再在魇境里吐血什么的了。   有了上一次循环的经验,早餐时,齐沅毅然决然地更改了晨间菜单——这一次,他换了炒饭和另外两款面包享用,并且得出厨师陶磊做的炒饭比炒面好吃这一无人在意的结论。   七点半过后,乘客杨柳第一个步入餐厅,她依旧穿着黑色连衣裙,面容平静。   照这个顺序,之后应该是周必横和李颜夫妇,再之后应该是喊着要换房间的王东。   等等,他想换房间——突破口似乎找到了!   齐沅眼前一亮,立刻借口上厕所躲进洗手间。   他在虚拟屏幕上点开联络列表,找到“世界最强净魂师”,手指在屏幕上快速跃动。   【初始用户QY520:陆准,能看到消息吗?】   【世界最强净魂师:想不到最先和我联系的人是你…我差点以为你已经歇菜了】   【初始用户QY520:说正事。王东喊你们换房间了吗?】   【世界最强净魂师:还没。如果和上次一样,应该过五分钟就会来烦我了…】   【初始用户QY520 :这次别拒绝,等早餐后我找机会和你一起替他换房】   【世界第一净魂师:?你想干什么】   【初始用户QY520 :我们可以趁机搜寻他房间里有关三年前粉海之旅的信息】   【世界第一净魂师:……有点意思】   【世界第一净魂师:过会儿你等我消息】   决定了接下来的计划后,齐沅没有继续在餐厅浪费时间,他很快来到后甲板,快速用灵力把各种仪器都排列整齐,线绳也都仔细捆好。   初级海员人手不多,个人的工作量属实不小,事情做完他头上已经起了一层薄汗,他走到后甲板的边缘把手臂撑在栏杆上,想透透气,却被带着凉意的海风吹得连打几个喷嚏。   手环就在这时传来细微的震动。   后甲板本就是很隐蔽的地方,并没有别的室内区域和这里联通,但为了保险起见,齐沅还是谨慎地走到有大型器械遮挡的阴影里才启动手环。   【世界第一净魂师:王东去吃饭了,304客房快来】   齐沅回复了一个ok,便压低水手帽的帽檐,通过前甲板跑进客房走廊,在豪华海景房区域的门口见到了靠在墙边的陆准。   “快点,我们只有半小时。”陆准看到齐沅一路小跑过来,立刻抬手扔给他一个扁扁的袋子,“你把这个换上我们再进去,里面有摄像头。”   齐沅打开收纳袋,看见一套和陆准身上的服务员制服同款的衬衫,长裤加围裙整齐叠在袋子里。   “我和同事借的,我的备用套你估计嫌大。”陆准的语气有些揶揄,“我看女装的尺码你穿正合适。”   齐沅对此没什么反应,耸耸肩就跑去洗手间换上了服务员制服,围裙的腰围差不太多,但他怎么说也是成年男子的身高,衬衫的肩膀处很紧绷不说,宽松的裤腿也短上一大截,走起路来直漏风,让他有些无奈。   陆准在走廊口站了几分钟很快等到了齐沅,他扯着嘴角就想先发制人嘲笑一波野小子的服务员制服造型,却在看到他的时候愣了一下。   女码的白衬衫在他身上服服帖帖,肩膀处布料绷得平直,显出锁骨尖的轮廓,袖口挽着露出一截纤细瓷白的小臂,窗外晨光照出的几道模糊线条隐约勾勒出他细窄的腰。黑色围裙下的裤腿短了一截,露出一点小腿,纤长脚踝上皮肤很薄,隐隐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看到这一身服务员的古板装束竟被他穿得休闲而不失优雅,陆准不怀好意的笑僵在嘴角,目光闪烁间,他不敢再看迎面走来的漂亮青年,只好低头看了看自己同样的装束,竟忽然觉得这身简陋的,还带着围裙的衣服没那么丑了。   304号房在海景房区域的中间位置,这艘船上的豪华海景房一共有六间,却只有两间住了人。一间是王东的304,另外一间则是那个神秘女主播所在的302,而这次他们要把王东的各类行李全部搬到走廊尽头的306号房。   尽管看上去是个毛毛躁躁的男人,王东的房间却并不算很乱,摆了电视的客厅几乎没放什么东西,只有两个硕大的登山包在沙发上。两个军绿色行李箱被打开放在大床和窗户之间,除此之外,有一些零散的探险用工具被扔在卧室的角落。   陆准表示自己搜客厅,齐沅便优先前往卧室,他对着屋里大大小小的物品闭眼说了声抱歉,一切都是为了破魇服务,莫要怪罪他不太礼貌的翻找。   王东的两个行李箱都是大而厚重的硬壳箱子,里面塞的满满当当,要翻找起来不太容易,齐沅就先进入了卧室侧面的卫生间。   卫生间的镜子很大,完全覆盖了整个洗手台,台面上放着剃须刀,开封的洗漱用品和一个被随意扯下的浴帽。   垃圾桶里有一些彩色的小纸片,齐沅带着清洁用手套把它们倒出来,在地上简单拼凑了一下,发现是一张被撕碎的粉海之旅的宣传单,仔细看的话,在“远海的宝藏”一行,被人用蓝色圆珠笔划上了好几道横线,尤其是“宝藏”二字被划得破破烂烂,边上是两个手写字。   “阴谋”。   齐沅微微蹙眉,用手环拍了照,把纸片归位。起身的时候起得有点猛,眼前又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黑,他手指抵住洗手台垂头在镜子前站了一会儿,等到黑雾散得差不多了,一抬头,赫然看见镜子里诡异可怖的景象——   透过敞开的卫生间门,海景房的大窗户被从中开了一个大洞,窗户所在的那一面墙被暗红的血色沾染,血迹呈喷溅状,从破碎的窗户边缘一直浸润到墙角,靠窗的床侧也溅上去不少,墙上还隐隐能看出几个模糊血手印。潺潺的血流不断往下淌,地板上都积了好大一滩,几乎晕染了半个卧室,反射出卧室顶部白炽灯幽幽的冷光。   齐沅感到熟悉的邪恶气息在瞬间将他萦绕,寒意顺着皮肤透入骨骼,浓重的血腥味涌入鼻腔,呼吸之间,他的胸口又开始抽痛。镜子里,自己的肩膀在颤抖,但他没有将视线从镜子里移开——虽然镜子里的景象让他下意识感到头皮发麻,但他不能放过这诡异现象的蛛丝马迹。   因为其中隐藏着的,极有可能就是通往破魇的钥匙。   镜子里的满目血色持续了大约半分钟才缓缓消失,齐沅闭上眼深深呼吸,垂在身侧的手指有些控制不住的痉挛。过了一会儿,彻骨的冷意逐渐从身上退却,身上的痛感也几乎消失,他赶忙快步从卫生间中离开,走到大窗边半蹲身子,仔细观察。   窗户明亮洁净,完好无损,甚至比普通的观景窗厚上许多,上面连一丝细小的裂缝都看不到,只有一点小小的指印在上面,窗台也很干净。   他把目光收回屋内,地上自然也没有哪怕一点红色,更别说他数秒前在镜子里看到的那样多的血迹。   恐怕把一个人的血抽干才能有那么多的鲜血。   还有那个在镜子里看到的血手印……   齐沅直起身子,按照印象把自己的手在窗边的墙面上比了一下,血手印的位置比他手自然垂下的高度要高上许多,大小应该也比他的手大上一号。   但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是方向!   他盯着洁白无瑕的墙面,突然想起手印的一处异常。   在不久前的记忆里,镜子里的血手印并不是正向的——而是五指朝下,倒着按上去的。   这不太合乎常理。   要怎样才会在失血量如此之多的情况下,在那样的高度倒着留下手印呢?   带着这样的问题,齐沅俯身开始检查两个军绿色的行李箱。   箱子里的东西以日常必备品,衣物,粮食和瓶装水居多,他猜想应该是王东身为一个探险家的职业习惯。   一只行李箱的内夹层里有一张旧照片,人脸模糊不清了,只能看出上面是一个很胖的男人抱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婴儿,身边站着一个女人。   看起来像是王东和父母的旧照。   以防万一,齐沅还是把照片也拍摄下来,然后将行李箱里的物品重新收纳整齐,陆准的声音正巧从客厅传来。   “你那边有什么吗?我找到一个探险日记,里面记录了他这八年的旅行路线,好像没啥用。”   陆准带着一本硬皮书出现在卧室门口,齐沅把拼好的宣传单照片传给陆准,接过他手中的书看了看,上面是一些行程记录,从八年前开始就以航空、铁路居多,粗略翻下来,竟然没有一次是海上的行程。   “诅咒?这是王东写上去的字吗?”陆准指着照片上被划掉的宣传语。   “也许是。”齐沅想了想,说道:“但是最初镜子的血字之谜如今已经被我们破解,这么想的话,他们当年在船上经历的怪事没准都是人为的。”   但是,王东也说了,夜里听见有人敲窗户……齐沅侧头朝玻璃上往外面看去,只能看见大片的粉色汪洋。   如果他听到的敲门声真的是从窗外传来的,那就有点瘆人了。   人为的恶作剧能做到这种事情吗?   想到这里,齐沅觉得心里一阵阵发毛。忍不住想起了两次从镜子里看到的,一个比一个邪门的景象。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刚才在洗手间镜子里看到的景象和陆准大致复述了一遍。   “这么邪乎?”陆准的眼神中带上了几分质疑,“我怎么一次没看到过,是不是你干活太累出现幻觉了?你看你这脸白的就不太正常。”   齐沅摇了摇头。   在刚才看见镜中血色时,他很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源自邪魄的邪气,足以证明刚才的场面并不是他自己的脑补。   两人在一番搜查之后,终于在王东的房间开始正儿八经的整理,正要抱着一堆东西运往隔壁306房间的时候,齐沅的手环传来一道震颤。   齐沅立刻放下东西点开虚拟屏。   【LINN:找到炸弹了。】   陆准凑到齐沅身边,看到是谢临的短信后大吃一惊:“假的吧,谢临会在魇境里主动给人发消息??”   他长长的眼尾扬起,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我和他之前也出过几次任务,包括这次,他从没联系过我!”   齐沅一门心思专注在谢临带来的情报上,没顾得上理会陆准,只是垂眸在虚拟屏上快速打字。   【初始用户QY520 :炸弹好拆吗?】   【初始用户QY520 :我们在搜客房,一会儿结束了可以找机会下来】   【初始用户QY520 :[宣传单.jpg][王东日志.jpg]】   “……”动力室的角落里,谢临的脸色在看到图片以后很快沉下去——拿着日志的那双手骨节突出,骨架很大,明显不是齐沅的手。   照片底部,两个人的衬衫下摆由于角度问题交叠在一起,四只皮鞋挨得很近,看起来像是齐沅很亲密地和身边人站在一起一样。   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谁才是他的队友?   谢临伸手用指节蹭过左耳的银色耳饰,抿着薄唇把原先在消息框里打出的“不用拆,我能处理”全部删除了,按着虚拟屏的瘦长手指紧紧绷着,一脸不悦。   于是在304号海景房里,齐沅盯着闪烁了将近一分钟的“对方正在输入”,想着寡言如谢临能发出什么长篇大论,却最终看到一条异常简短的消息。   【LINN:不好拆。】   三个字打这么久?   齐沅疑惑地冲着聊天界面眨眨眼,紧接着,两条也非常短的消息光速弹了出来。   【LINN:要你下来。】   【LINN:单独。】 第32章 粉红海(3)   单独下来?   齐沅有些不解,他看了一眼王东桌上的电子钟,离他们被召唤去宴会厅的时间还早,等把王东的物品全搬去隔壁房间,还有充足的时间前往负一层和谢临汇合。   去听一听他获得的情报,交流一下,顺便……亲眼确认一下他的状态。   【初始用户QY520: 行,给我十分钟。】   齐沅和谢临发消息的时候,陆准并没有再继续凑在他身边盯屏幕。陆准虽然自视甚高,说话也冲,却也不是喜欢窥探他人隐私的人。   “谢临怎么说?”他两手拖着王东的两只行李箱,站在玄关问道。   “让我下去负一层一趟。”齐沅弯腰抱起王东的双肩包,“研究一下炸弹怎么解决。”   “行吧,我就不去凑热闹了。”陆准点点头,拉开房门往外走,“你自己小心点吧,准S级的魇境不可能把谢临怎么样,但是你这身板就很难说了。要是再炸一次船,小心你人直接没了。”   齐沅明白他嘴上说的难听,实际上却是在暗戳戳关心自己——魇境的循环乍一看重置了所有事物,但先前他们经历的一切所损耗的精神却是实打实的。   他跟着陆准的脚步来到走廊,无奈笑笑:“我会小心。这段时间你可以试着和宋以辞联络一下?”   “他是我队友,我要是能联络还用你提醒?”陆准没好气地“啧”了一声,在306号房门前站定刷卡,推门走了进去。   “他把手环调成免打扰模式了。估计他摄影师的身份不方便私下行动,被盯得很紧,只能等宴会的时候找机会联系了。”   “行。”齐沅点点头,也走进房间,把两个沉重的登山包放到沙发上,轻声喘气。他闻到一股淡淡的霉味,大概是很久没有通风导致的。   虽然没和宋以辞直接接触过,但从他提供线索的速度和方式来看,是个较为稳重的人,独自行动应该不会有问题。   “四眼田鸡血条厚得很,压根不需要管他,让他自生自灭就行。”陆准把房里的通风系统打开,朝他大手一挥:“剩下的东西我来搬,你去找谢临吧,看看那炸弹到底怎么搞。”   齐沅自然明白魇境里的时间宝贵,没有推辞,让陆准注意一下各个乘客的行踪后就带着装了水手服的袋子沿着员工楼梯下行至负一层。他本想到了再联系谢临问问他在哪个房间,却没想到刚下到底,就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在楼梯间侧面站着。   镂空的楼梯台阶在谢临脸上打出错落的阴影,他的眼眸正好被笼在一块暗色里,没有任何流光浮于他的瞳仁之上,显得眸色格外幽深。   看到齐沅单薄的身影出现在楼梯上,他绷直的嘴角总算放松了些,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像是终于放下心来的样子。   下一秒,他弧度凌厉的内双蓦地扬起,瞪大眼睛——齐沅身上穿的并不是他此前匆匆见过几眼的水手服,而是一身精巧修身的制服。   衣服各处都短了一节,肩部紧绷的布料甚至显出完整的锁骨轮廓,偏偏白衬衫的下摆被整齐收进宽度刚好的围裙里,腰胯线条流畅漂亮。   “不带我去那个东西在的地方吗?”   齐沅看谢临站在原地没有动,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那人终于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深深看了他一眼,沉默着朝负一层深处走,挺直的后背被灯光照出肩胛骨的轮廓。   “应急发电机室?”齐沅随着谢临在负一层深处的一个房门口站定。   “里面有邮轮的辅助动力装置。”谢临握住门把,言简意赅,“负一层除了我,常驻一个机工长,他现在不在这。”   推开房门的一刹那,轰鸣声如雷贯耳,齐沅捂住耳朵,看到昏暗的房间里横着一台巨大的青色仪器,合抱粗的管道连接在较为方正的硕大机身上,发出的洪亮嗡鸣声让地面都隐隐震颤。   两人都进入房内后,谢临把房门反手关好,面色比一脸痛苦,精致五官几乎皱在一起的齐沅要镇定许多。   难道他带了耳塞?   齐沅偷摸抬眸朝他耳朵上看去,由于发带的缘故,谢临白皙的耳朵只被很少一部分鬓发遮挡,也因此齐沅清楚地发现那人的耳朵上空无一物。   “或许你还记得你是个净魂师。”谢临打开手电光,兀自向着发电机走去,没有因为齐沅被吵得发怵就等他的意思,只留下混在噪音里的泠冽声线,“灵力不止可以用作灵视。”   原来如此!   齐沅恍然大悟,连忙运转体内的灵力往耳朵汇聚,如今他对于灵力的操控可谓是炉火纯青,很快就顺利用灵力形成厚厚的屏障,把耳朵护在其中。   “炸弹在应急发电机的正下方,有两个。”谢临走到青绿色的巨大仪器旁微微弯腰,瘦长的手指隔空朝仪器底部轻点。   齐沅闻言也走过去,小心翼翼蹲下用手电光照过去查看,果不其然在发电机绿色的机身和黑色底部框架中间镂空的地方看到两个黑色的盒子,有小红点闪烁在盒子表面,隐约能看到一些细长的管线。   看见炸弹真身的瞬间,齐沅的呼吸停滞了一瞬。曾经让他短暂失去听觉,耳鸣不止的爆炸声历历在目,他没忍住脑补了一下如果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炸药被引爆会是什么下场,并成功被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吓得一哆嗦。   谢临已经直起身子,平静地垂眸看着他,齐沅虽然一颗心悬在嗓子眼,也不好意思显得太紧张,然而不断耸动的喉结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思。   问题来了。   齐沅仰头朝他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谢临,你会拆炸弹吗?”   谢临摇头。   齐沅莞尔一笑:“我想也是。”而后,他的笑容随着声音变得有些虚弱。   此刻,他无比希望自己能够被某死神小学生附体,但他显然没有,所以只能从嘴里吐出干涩的几个字眼。   “我也不会。”   发动机残留的轰鸣多少能掩盖一些齐沅此时的尴尬,他对于情景类的破魇终究还停留在纸上谈兵的阶段,虽然他还算聪明,人也理智,但终归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考虑问题难免有出纰漏的时候。   他只想着找到炸弹就行,却没思考过要如何解决炸弹带来的隐患。   他抖着手摸上炸弹盒子的边缘,冰凉的触感传来,炸弹盒竟是被特殊工具牢牢钉死在了墙面上,丝毫没有拆卸下来的可能。   齐沅感到指尖冰冷的温度逐渐传入心脏,第一次,他在魇境里有些束手无策。   他没有把手指从炸弹的黑色外壳上移开,试图通过些许冷意让自己的大脑冷静下来,竟真的从冷硬触感中悟出一点刚才没意识到的信息。   “炸弹看上去是遥控的。”他缓缓说道,“盒面上没有类似水银装置的东西,除非被人操控引爆,应该不会忽然爆炸。”   而且即使不拆,我也不会让它爆炸。谢临看着齐沅回归冷静的面容,还是没把心中所想说出来,只是问道:“那个固定方式也不太寻常。有什么想法么?”   齐沅再次探头朝炸弹盒看了一眼,说道:“这样钉死在发电机底盘的固定方式,一看就是早有准备且熟悉船舱构造的人的手法,不像是才上船的人能做到的。”   “船员的嫌疑更大。”谢临直截了当替他总结。   齐沅点点头站起来,在昏暗的光线下和谢临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想不到他和谢临的思路还挺契合。   “一会儿宴会的时候,得多关注一下船员们的动态。”齐沅垂眸思索,再次看向谢临:“宴会当时跳闸了一次,是人为的还是……?”   “还不清楚。”谢临说,“当时机工长让我上来通知情况,总闸间我没进去过。”   “如果跳闸是人为导致的,目前已知当时不在宴会厅里的人有正在驾驶邮轮的二副陈顺哲,未露面的神秘女主播,以及本来就在负一层的机工们。”   “负一层只有我和机工长。”谢临挑眉,声音不再是一贯的冷淡,尾音拖得很长:“停电之后,我去了宴会厅,不过之前就不好说了。”   这个时候,他竟然开起玩笑来了。   齐沅被他忽然间的幽默搞得忍俊不禁:“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倒是差点漏算了你这个重大嫌疑人。”   两人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些微笑意。小小的玩笑一开,此前紧张严肃的氛围有所舒缓,齐沅看了一眼时间,离十一点整点还有一些时间,正好够他换身衣服,重新回归初级海员的精神面貌。   从负一楼的楼梯往上走就是宴会厅,齐沅看了看一直挂在手臂上的编织袋,觉得还是现在就把衣服换完比较稳妥。   那么问题来了,难道要当着谢临的面换衣服?   虽然这里本就是他的“地盘”——齐沅偷瞄了一眼谢临,那人正垂眸盯着炸弹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眼中隐隐有蓝色的浮光闪过。看着他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齐沅忽然觉得自己多虑了。   两个大男人而已,且不说这里没什么亮光,就算真看到自己换衣服什么的,以谢临的性子,估计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这么想着,他朝谢临低声说了一句“我换个衣服”就快步走到角落里,垂头解衬衫的扣子。   他那句话说的急,背景又有发电机的干扰音,谢临只听到“衣服”二字,就看到齐沅往角落一站,手拉住了衬衫的前襟。   谢临的视线刚从炸弹上收回,一时半会儿竟没能理解他在干什么,两人手上的手电光随着手臂的摆动在屋里横冲直撞地照,肉眼可见的光柱来回闪烁间,他一抬眸,看到齐沅已经把衬衣的扣子全部解开,将衬衫从身上脱了下来。   齐沅背对着谢临,所以在谢临还没来得及回避的时候,视野里首先出现的是他单薄的肩颈,影影绰绰的手电光照亮他颈侧的细小绒毛。   谢临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   齐沅并没有意识到身后人异样的目光,弯腰把衬衫叠好放回收纳袋,青年清瘦分明的脊柱线条和耸起的蝴蝶骨清晰落入谢临眼底,最上面的几块颈椎骨因为弯曲的身体突兀浮现在后颈,看上去似乎能刺破他薄而细腻的肌肤。   像是被那片瓷白的颜色晃了眼,谢临几近狼狈地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余光瞥见齐沅已经套上了水手服的上衣开始脱围裙。   齐沅换衣服的动作十分迅速,他白花花的,线条优美的长腿只在谢临的余光里出现了十秒钟左右,很快水手服的裤子被他套上,不再有大片冷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谢临也得以把从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侧过去的脸转回来。   齐沅正垂头系着腰带,发电机室忽然“啪”地一下亮堂了起来,门口传来一道粗犷的声音,口音有些微妙。   “小谢,尼在里面吗?”   齐沅对这声音完全不敏感,但谢临反应却足够迅速,他一把拉过齐沅的手腕把他连人带袋子整个塞进发电机和墙壁间的空隙里,自己则前跨一步挡在他的面前。   发电机室的大门应声打开,厚重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我在。”谢临隔着一台发电机和来人对话,声线平稳镇定,“备用发电机刚刚故障了,我在修。”   “备用发点机古障了?”那道像是外国友人的声音听上去吃了一惊,离他们越来越近了:“尼怎莫不跟我硕,严重吗?”   “不是什么大毛病,现在又好了。”谢临回答。   想不到谢临说起假话来这么镇定。齐沅熄了手电光,从谢临和发电机之间的缝隙屏息看过去,望见一个亚麻色头发的洋人男子,他头戴安全帽,大腹便便,浑圆的腰上挂着一溜修理工具。   他应该就是谢临所说的机工长了。   他来的突然,齐沅的腰带还没完全扣好,正单手提着裤子,身上的水手服领巾也没系,本就宽松的领口大敞着,几乎露了半边肩膀在外面,模样像是在拍摄杂志的时候才会硬凹的那种造型,要多浪有多浪。   “下次可补能一个人修啊,很为险的!”机工长一脸担忧地接近谢临,但后者脸上的表情可以用气定神闲来形容,随着机工长的接近暗暗调整身体角度,始终把蜷着身子的齐沅严严实实挡在后面。   “知道了。”谢临颔首,但洋人工头却忽然凑到他面前,他没有防备,皱着眉头下意识后退一步,然后发现后腰抵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尼不用沃帮忙?”   “不用。之前你让我提醒你,动力室有仪器要微调。”谢临说着,悄无声息地放下了抵着墙的左手,手腕蹭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他指尖颤动了一下,却像是没意识到齐沅在身后一样,手继续自然下坠,轻轻蹭过齐沅的脸。   齐沅在愣神中感到他冰凉的指尖划过自己的脸颊,又游移到耳边,无意识勾了一下他的耳垂。   还在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小齐只觉得被他带着凉意的指腹蹭过的地方泛起一阵火辣辣的热流,仿佛谢临的手指上沾了什么魔法药水,在他脸侧划过的每一笔都留下了刻印似的,让他差点要惊呼出声。   他用手背抵着嘴诧异地抬眼看去,谢临已经把手收回身侧,背影是始终如一的高大挺拔,肩宽腰窄,脖颈线条修长,颈侧泛着可疑的浅粉色。   好在这洋人工头明显是个心思单纯的家伙,被谢临三言两语就糊弄过去,离开了发电机室,两人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呼,总算走了……”齐沅终于站身起来,长舒一口气,低头看到自己不太雅观的造型,忙不迭重新整理仪表,并没有打算主动提起刚才那令人尴尬的小小乌龙。   谢临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他裸露的肩膀上流连而过,垂眸看着他把宽大的水手服衣领整理好,系上领巾。   “宴会的准备工作要开始了。”齐沅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五分钟就是十一点整,便准备动身上楼。   走出发电室时,他侧头询问谢临:“你留在这里还是跟我上去?”   “我盯总闸间。”谢临回答。   “也好。”齐沅点头,“如果这次依然会停电,那恶作剧应该也会发生——不过这回不能再贸然揭穿,得换个方法找到犯人。”   “你会有办法。”谢临在楼梯间停下脚步,深邃的双眸犹如沉静夜空般定定看着他。   “嗯。”两人没了在前一个魇境里初见时剑拔弩张的氛围,齐沅对眼前人报以微笑,“我大概想到对策了。”   再次来到宴会厅后的一切都和上一次没什么区别,齐沅在会场和陆准碰面,把厨师陶磊准备的精美菜肴端上桌面,在见到跟着女记者一起到场,端着摄像机的宋以辞后,齐沅塞给陆准一张小纸条。   “把这个传给宋以辞。”齐沅在陆准身侧耳语,“这次我们按兵不动,守株待兔。”   中午的宴会和之前一样在12点准时开始,老船长孔国明上台致辞宣告着午宴的正式开始,这一次齐沅和陆准并没有先行离开,而是在一旁静静站着,注视着场上众人。   人们举着酒杯互相闲聊,觥筹交错间,玻璃杯在顶部吊灯的照射下映出众位乘客和海员些微变形的笑脸。   也就是在这样热闹温馨的氛围里,在会场时钟缓缓转动到十二点半的时候,场内的所有光源都骤然黯淡下去,场面再次陷入一片混乱。   不知过去了多少分钟,一片黑暗中,齐沅感到被人攥住了手腕。   熟悉的冷檀香味混在酒气里传入他的鼻腔,耳边传来低沉的轻语。   “进总闸室的人,我看到了。” 第33章 粉红海(4)   “看到了?”   宴会厅的角落,齐沅低声询问。   “嗯。”谢临握着齐沅的手腕好一会儿才默默放开,“是沃克。”   “外国人?是你的工头吗?”   “嗯。十二点前他进去一次,十二点半前第二次,然后出来找到我,让我过会儿通知乘客是小故障导致跳闸,很快就修好。”   “你比他先上楼,如果他在你之后来到宴会厅用特殊液体写字再下楼恢复照明,未免有些太赶了。”齐沅垂眸沉思,虽然身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但是谢临的气息和味道多少让他觉得安心,“而且要远程控制玻璃的温度,看不到在场众人反应的话也并不方便。”   “你觉得操控电闸的和写字的是两个人?”   谢临问话的时候,场上的照明终于闪烁着重新恢复,在场乘客们仓皇失措的脸暴露在吊灯的彩光之下,配合着场上丰盛的菜肴和缓缓流淌的温馨乐曲,显得有些滑稽。   “对,两个人的概率大些。”齐沅看向宴会厅的一角,宋以辞举着摄像机朝他很轻地点了一下头,长发在脸侧微晃。   “希望这次我们能够找到在镜子上写字的人。”   和上一次同样,杨柳的尖叫声划破宴会厅的天花板,众人的脸色在看到镜子上血红色的“大海会记住每个谎言”时都变得惊恐万分。   考虑到船员安装炸弹的可能,齐沅仔细观察了大副和船长,和乘客们一样,他们手中还握着红酒杯,脸色却隐隐有些惨白,并没有比乘客们好到哪里去。   场上有人尖叫着“他回来了!”,齐沅注视着陷入不安的众人,没有走上前去揭开这个恶作剧——船底的炸药就像悬在他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贸然行动引发爆炸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这是在宴会开始前,他们就彼此确认过的事情。在敌人隐匿在迷雾中时,按兵不动获取更多的信息会是最好的选择。   船长孔国明放下酒杯走到台前,他握着话筒环视在场的众人,开口安抚:“大家不要惊慌,可以先行回到房间休息,这件事情我们一定会查清……”   血字在他说话的同时缓缓消失了。   “查什么!是他,一定是他……”王东的声音嘶哑颤抖,双手抱头几乎目眦欲裂:“他还魂了!我们一个也逃不掉!”   大副曾安皱着眉把他揽住,抬手招呼站在角落的齐沅去扶住摇摇欲坠的杨柳,霍光反应很快,已经引着周必横和李颜夫妇走到宴会厅的门口,站在宴会厅另一角的陆准被他的女同事拉去餐台前收拾东西,谢临也返回了负一层。   没有了齐沅站出来解释血字是如何出现又消失的手法,这场被理解为“还魂”的恶作剧就这么在一片人心惶惶的氛围中告一段落了。   “我就知道是他会回来……我错了,当年我们都错了。”   齐沅把杨柳送往二层的210客房时,她一直在重复类似的话语,整个人失魂落魄般听不见齐沅的任何问话,进了房间就立刻把门反锁上了。   “当年我们都错了。”   齐沅想着杨柳不断重复的话,垂眸陷入沉思。   根据刚才众人对于王东口中“他还魂了”的反应,他能够确认在场的乘客对于“他”的身份都有认知,现在杨柳又说了这样一句话,情况就逐渐清晰了。   这艘船上的这些乘客并不是在银月号上第一次见面,在几年前应该就互相认识,并且在某个场合聚集过,当时一定发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并且有人在这起事件中丢失了性命——不然也不会用还魂这个词来形容那行血字。   从现在的状态看来,宴会厅里的恶作剧显然是成功的。策划了这场恶作剧的人一定也知道这段往事,不然也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进行恐吓。   如果只是单纯的想让船沉没,直接引爆炸弹就行,而这一次齐沅他们没有揭穿恶作剧,炸弹就平安无事,恰恰证明了恶作剧的主谋正在进行一场有预谋,有目的的恐吓,绝不仅仅只是简单的为了让这里的人命丧粉海。   当年这艘银月号上还发生了些什么,最后的沉船是因为恶作剧的主使者没有达到目的而引爆炸弹导致的吗?   现在乘客们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好,齐沅没有继续在客房区域逗留,转而返回宴会厅。   怪事一出,乘客们自然是没有心情再享用美食的。丰盛的,没怎么被动过的菜肴们都被陆准和同事配合厨师陶磊一起收拾完毕,他看到齐沅回来,冲他得意一笑,扬起下巴指了指被放回餐车的各类餐盘,又晃了晃手上的袋子,里面是几份餐盒的轮廓。   想不到陆准在这方面还挺细心。   齐沅冲他笑笑,手在胃腹上轻按,自己早餐之后又忙活了小半天确实也饿了,胃都有点隐隐作痛,陆准打包好的饭菜对于如今的他来说确实是解了燃眉之急。   除了女记者和她身边的宋以辞还在门口站着,其余乘客都已经回到客房,船长和大副也不见了踪影,十几分钟前还站满了人的宴会厅显得空荡荡的。   “那我去取材了,赵姐。”宋以辞拿着摄像机朝女记者说道。   “拜托你了,小宋。你和那群小水手年纪相仿,肯定能打成一片。”赵梓桐往他怀里塞了一个薄薄的本子和一支笔,“多拍,多问,多记录,添油加醋也没问题,这船上闹鬼了是好事,等下船了第一时间把稿子发出去肯定能火。”   宋以辞点点头,往齐沅和陆准所在的方向走去。他们两人对话的功夫,陶磊和女服务员也离开了会场,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三个年轻人。   “终于等来和你小子说话了。”陆准捶了一下宋以辞的肩膀。   “没办法,之前实在走不开。”宋以辞朝他温和地微笑,又朝齐沅扬了扬手里的摄像机。   “我都按你说的拍下来了,不过当时实在太黑,赵姐还拽了我一下,我不太确定是否拍到了你想要的画面。”   在宴会开始前,齐沅说的“守株待兔”很简单——他在让陆准递给宋以辞的小纸条里写明,拜托他在停电时用具有红外线拍摄功能的摄像机把场上的景象记录下来,以便用作之后反复观看分析。   运气好的话,甚至可以直接从中找出趁乱用特殊液体往镜子上写字的人。   “没事,先看看再说,辛苦你了。”齐沅朝他点点头,手在胃上抵了一下,眼神不由自主瞄向陆准手里的餐盒。   “怎么说,边吃边聊?”陆准扬起浓眉。   “嗯,我们去隔壁休息室吧。”齐沅垂眸,点开虚拟屏给谢临随手发了一条消息,问问他要不要一起上来吃饭,顺便讨论一下之后的对策。   虚拟屏上的四个英文大写字母还是很显眼的,宋以辞只是随意一瞥,正好看到谢临几乎秒回了齐沅的消息,一双上挑的狐狸眼微微睁大,诧异的情绪自他脸上一闪而过。   五分钟后,四名身处同一个魇境的青年净魂师终于在入魇后将近24小时内在同一张桌前聚首。   可能是谢临在整个净魂师届的威名太盛,傲气如陆准在他到场后竟然都收敛了身上张扬的气息,只是默默吃饭,显得格外安静。   高冷的谢大佬本来就不喜欢和别人交谈,甚至他的到来都另陆准和宋以辞感到诧异——不过他自始至终只是淡漠地垂着薄薄的眼皮,甚至连餐盒里的饭菜都没动几筷子,让人不禁疑惑他特地跑上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四个人里两个人都是闭麦状态,因此边享用陶大厨手艺边看视频并交流的只有齐沅和宋以辞两人。   宋以辞带的是个小相机,夜视镜头不算太好使,视频的整体画面有些模糊,声音很嘈杂,最初的一分钟画面在不停地晃动,有一道女声冲着镜头喊道“小宋,开夜视”,随后是宋以辞的一声“嗯”,然后镜头逐渐趋于平稳固定,能够看清场上因为黑暗停在原地的众人。   在跳闸后,宴会厅里的众人位置几乎没有变过。   宋以辞的拍摄角度虽然很遗憾的没有拍到镜子,但在红外线拍摄的青白画面里,这10人都陆陆续续出现了,甚至还拍到了分开站在两个角落的齐沅和陆准。   在齐沅的记忆里,除了他们几个净魂师,场上一共有10人,他一一确认,发现这10人确实都有出镜:   船长孔国明和大副曾安站在一起耳语,海员霍光一脸茫然撞到了餐桌,服务员韩灵儿把他扶住,厨师陶磊停下了正在切烤鸡的动作,航海协会会长周必横紧搂夫人李颜,探险家王东慌张地四处乱看,小说家杨柳站在原地没动,记者赵梓桐在宋以辞身边催促他赶快拍照。   众人在黑暗中度过了将近五分钟,最后一分钟的镜头又有些晃,但还是可以看清场上的众人都并没有离开。   齐沅咬下一口香酥大排,被油炸过的金黄脆皮裹着鲜嫩多汁的猪肉在口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但他的神情却没有因为入口的美味而放松,反而变得格外严肃。   整整五分钟,从一片漆黑到恢复明亮,宴会厅里的所有人都被清晰拍在画面里。   “不应该……”齐沅曲起指节抵住下巴,陷入沉思。   谢临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视线轻轻扫过齐沅紧锁的眉头,没有说话。   如果没有任何人在中途离开,那镜子里的字迹要由谁来写下呢?   “会不会是在跳闸前就被写上去了?”陆准问道。   “那就没有特地让宴会厅暗下来的必要了。”齐沅摇了摇头,“那种液体比较容易挥发,如果事先写上去,控制不好时间的话,等到控制镜面温度让它显色的时候,字迹不会那么完整。”   难道真的和王东他们说的一样,血字是曾经死去的鬼魂回来写的?   不,不可能。   一定有什么他们没注意到的地方。   “看来,我们是暂时得不出结论了。”宋以辞看到齐沅陷入沉思,微微一笑,合起摄像机,起身说道:“那我就先走了,后续有情报再联络吧。”   “等等。”齐沅忽然抬眸,浅褐色的桃花眼异常明亮,似乎有灼灼逼人的火光。   他终于注意到一个明明有些异常,却在刚才始终被自己忽略的东西。   能做到在镜子前神不知鬼不觉写下血字的,的确有一个人。   “还有什么事?”   齐沅紧盯宋以辞藏在镜片背后一贯显得柔和的眼睛,缓缓开口:“往镜子上写字的人……其实是你吧?” 第34章 粉红海(5)   “齐沅,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陆准一拍桌子站起来。   “我知道。”齐沅轻轻放下筷子,声线清冷,也站起来平视陆准和宋以辞。   相比于几乎暴跳如雷的陆准,被齐沅指名为恶作剧“犯人”的宋以辞显得平和许多。   “为什么觉得是我?”他问。   “你还问为什么?这小子脑子出问题了吧!还能怀疑到同伴身上?”陆准气得脖子涨红了,伸手就要去抓齐沅水手服的衣领,“我看他是需要我来打两拳清醒一下!”   然而,他的手在即将碰到齐沅蓝色领巾时定住了,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捏住,连呈抓握状的五指都僵在空中,动弹不得。   “坐下。”谢临深邃的双眸淬着冷刃般的蓝色流光,“听他说完。”   陆准的呼吸声变得粗重,他胳膊保持着被固定住的僵硬姿势,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他扭头,看向谢临的眼神中有一丝惊讶,但是畏惧居多,喉头间鼓动出几声低沉的呜咽,终于在后者垂下眼睛后放松了身体,瘫在椅子上一个劲喘气。   宋以辞在一旁平静地看着他们,白皙的手指在单片眼镜边缘轻按,嘴角依旧笑容淡淡。   “我们先前也数过,算上我和陆准,画面里一共拍到12人,和在场的众人能够一一对应,从头到尾都没离开镜头的这12人确实没有作案的可能。”   齐沅的视线落在宋以辞手边的摄像机上,声音清浅却坚定:“但我们都漏了第13个人。他就是场上唯一能够有机会作案的那个人,也就是拍下这段视频的宋以辞,只有你能做到。”   “你都说了宋以辞一直在拍视频,你是让他长出三头六臂去镜子前面写字吗?”陆准梗着脖子发问。   “不需要三头六臂。”齐沅摇头:“只需要利用我们的惯性思维——在拍视频的人一定举着摄像机,停留在原地没有动。”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太多表情,那双桃花眼却亮得出奇,谢临盯着他在灯光下轻微颤动的纤长眼睫,狭长的眼尾罕见地微弯。   “但是我们并没有真的看到这一幕。”齐沅说着,再次看向宋以辞:“在起初的两分钟剧烈晃动后,你的拍摄画面逐渐趋于平稳固定——可似乎有些过于稳了,不是吗?”   “就像是……摄像机被放在什么地方一直没有动一样。”   陆准粗重的喘息渐渐停止,他的记忆力并不差,这会儿也想起了刚才拍摄画面中段那阵异常平稳,甚至纹丝不动的镜头,也震惊地看向宋以辞。   “恢复照明前的一分钟,摄像机又出现了大幅抖动,应该是你写完血字回来拿起了摄像机,装作一直都举着它的样子。”齐沅说道,“而事实上,在画面平稳的几分钟里,所有赵梓桐对你发出的指令,你都没有应声——这一点你能够解释吗?”   “这……”陆准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苍白,看向宋以辞的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不可能……我俩当队友这么多年,你怎么可能背叛我?”   “抱歉。”宋以辞朝他微笑,丝毫没有心虚的样子,声音平稳如初,把陆准又气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单片眼镜,是夜视镜吧。”一直不出声的谢临忽然发话。   “没错。”宋以辞好整以暇地点点头,整张脸低垂下去隐匿在阴影中,“一切都和你们想的一样。”   “血字的确是我写的。”宋以辞说着说着,温润的嗓音中忽然带上一丝轻松愉悦。   他扬起脸来环视三人,脸上并没有任何惊慌或者忏悔,反而溢着几近狡黠的笑意。   “不愧是传闻中第一次破魇就解决了魇主心魔的人,你确实厉害。”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齐沅身上。   能够脱离惯性思维去思考问题的人本就不多,何况还要狠下心来怀疑同为净魂师,给他们提供过情报,甚至压根不具有作案嫌疑的自己——能做到这两点的人,一定拥有一个异常理智的大脑。   “虽然这么说显得有点狂妄……但是齐沅,我必须要说,从现在这一刻起,我彻底认同了你。”宋以辞狐狸眼中透出显而易见的真诚,“在这个魇境里,我诚心希望与你合作。”   “你所拿到的这个角色还有隐情。”齐沅微微颔首,方才分析时透出的强横气势逐渐淡去,“出于你个人净魂师的立场,我想象不出你这样做的理由。何况,如果你有意隐瞒,完全可以不进行这样完整的拍摄。”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我相信,你只是在完成角色的行动轨迹而已,并不存在所谓的背叛——又或者说,刚才你所做的一切,是一种对我的试探,对吗?”   宋以辞看着他沉静精致的面容。   他发现,眼前的黑发青年身形单薄,淡薄的唇角总挂着若即若离的微笑,看上去甚至有些病恹恹的,却是个能一针见血地看出问题关键的狠角色,完全能够作为破魇任务的主心骨。   也难怪高傲如谢临会愿意暂时摒弃自己雷厉风行的作风,陪在他身边。   他的能力值得谢临的耐心。   “完全被你说中了。”宋以辞看着齐沅敛了凌厉气势,甚至显出几分柔弱的琥珀色眼瞳,忽然有些失笑。   齐沅自己大概也不知道,让那个八大家族之首的谢家千年一遇的天才继承人,净魂师界的武力值巅峰安安分分在魇境里坐着有多难吧。   如果那个传闻是真的,他们会是一对很互补的组合。   宋以辞心思缜密,思绪纷扰却一点没表现在脸上,只是平静地和齐沅他们解释:“首先,我,或者说我这个摄影师角色,并不是这起事件的主谋。”   “其次,我这次行为也确实是在试探。”他耸了耸肩,“反正除了我那傻乎乎的队友,也确实没骗到你们。”   “宋以辞!你个混蛋!”   陆准涨红了脸,他看了看一脸神秘微笑的腹黑队友,又看了看并没有对此表现出任何惊讶,反而显得也挺愉悦的齐沅,最后又瞄了一眼满脸写着无聊,对他们的对话毫不在意的谢临,忽然生出一种极其强烈的悲愤。   我真是个大怨种才会和这三个神经病一起破魇。他愤愤地想,自己的心灵遭受重创,等出去以后一定要和怂恿自己参与这次破魇的罗老申报工伤。   “入魇以后不久,我在房间里发现了这些。”宋以辞伸手从西装口袋里摸出几张纸条,上面是一行打印出来的方正字。   【记住你说过的话。今天中午12点半,宴会厅会停电。你有五分钟时间用我给你准备好的东西,把“大海会记住每个谎言”写在镜子上,合作愉快。】   “出于角色扮演的必要性考虑,我选择服从纸条上面的指示,推进剧情。”宋以辞说。   “果然,操纵跳闸的人和写字的人不是同一个。”齐沅和谢临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么看,负责制造停电的沃克应该和宋以辞一样,也是被人指使而为之的可能性比较大,恶作剧真正的主使者仍未浮出水面。”   “挺能藏。”谢临冷声评价。   “有一个问题。”齐沅看向宋以辞,“控制镜面温度的遥控装置在你身上吗?”   宋以辞摇头。   “那第一次的爆炸原因就也清晰了。”齐沅垂眉盯着那张小纸条,淡淡的油墨味从上面传来,“遥控器大概率在主使者身上——我们如果搜身,他立刻就会暴露,之后的计划也将付之一炬,便选择了直接炸船。”   “应该是这样。”宋以辞赞许地点头,“早晨我和李梓桐,也就是我身边的记者一直在一起,并且从她口中套出信息,判断了这个魇境模拟的场景——三年前在粉海沉没的银月号。”   “除此之外,我就没有别的信息了。”宋以辞说,“不过,关于接下来行动的方向,这个也许能够帮到我们。”   他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张同样是打印出来的纸条。   【第一个任务完成后,去找李颜聊聊当年的事。切记不要暴露目的。杨柳我会负责。】   “这是第二张纸条,也就是我接下来要去完成的任务。”宋以辞的手指在两名女性的名字上轻点,“一会儿我就该去找李颜了——虽然我还不知道当年的事是什么,目的又是什么。不过重点是,这个人说,他会去找杨柳。”   “那这还不简单,我们先去找她不就得了!”陆准一拍大腿,“我们找个借口提供客房服务,给她送点东西过去。只要提前告诉她之后可能会被恐吓,不就能先发制人了。”   “前提是你们真的能提前。”宋以辞无情出声提醒,“我们已经交流了将近一小时,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主使者还没有行动。”   齐沅看了一眼休息室即将指向两点的时钟,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们入魇以来一直比较被动,如果真的能借此机会夺得先机,掌握主动权,甚至拉拢杨柳让她给他们提供线索。   但如果他们晚了一步……   齐沅默默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他们掌握的情报实在有限,过分谨慎的踌躇不前只会让主使者进一步得逞。   拼一把吧。   倒也不算孤注一掷,只要他们仍在魇境之中,哪怕失败,都应该还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李颜那边就交给你了。”齐沅看向宋以辞,“杨柳那边,我换身衣服和陆准一起去吧,就用客房服务的理由。”   谢临闻言,立刻显得有些不悦。   “你……能不能去帮我盯着沃克?”齐沅犹豫着,还是开口问他:“你的身份套他的话容易些,最好能旁敲侧击一下,看看他是不是也和宋以辞一样收到了纸条。”   “……”又一次被队友发配单独行动的谢大佬额间青筋短暂浮现,他脸色瞬间沉下来,过了几秒,终于绷直了嘴角,从唇缝挤出一个字:“行。”   分配好各自的任务后,四人分散开来,齐沅换上那身服务员的制服,和陆准一起来到210号房门口。   “您好,客房服务。”陆准率先敲门,齐沅在他身后有模有样推着一辆小车。   “叩叩”声持续了好些时候,陆准敲得响亮,却仍没传来任何回音。   难道杨柳不在房里?   不对。   她之前明显在宴会厅里受到极大恐吓,齐沅扶她进房间时她站都站不稳,甚至还反锁了房门,怎么也不像是会一个人跑出去的样子。   齐沅心头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他和陆准对视一眼,后者掏出一张万能房卡在电子锁上轻贴。   “您好,客房服务,我们进来了。”陆准缓缓推下把手,意外的,房门并没有从里面被锁上。   没等两人彻底打开房门一探究竟,屋里便传来杨柳凄厉的嘶吼。   “是他,果然是他……和我写的一样,含冤死去的人,真的会回魂……我不该写那本小说,不,当年我就不该……”   昔日美丽斯文的侦探小说家正双手抱头坐在桌前,用完全失控到癫狂的声音呓语着。   “客人,您怎么了?”齐沅试图和她搭话。   “别过来!”杨柳整个人都像是着了魔,她猛地回头,双眼瞪得极大,几近完全突出眼眶,上面布满可怖的红血丝。   她视线从散落着小说的桌面上扫过,抓起一把水果刀高高举起,冲齐沅乱挥,银色刀面映出她被扭曲的,披头散发的可怖面容。   “你冷静点!”陆准被泛着冷光的刀尖吓了一跳,伸手想要阻止她的危险行为,却没料到她举着小刀的手在空中划了一道回旋的弧线。   齐沅的眼睛蓦地瞪大。   她的目标不是别人,竟然是她自己!   电光石火间,银色的刀锋在两人的注视下,随着杨柳细瘦手臂的摆动,直直扎向自己。   一时间,血光四溅。 第35章 粉红海(6)   杨柳手中的刀没入她纤细的脖子左下方,可能是割破了颈动脉,鲜血顺着刀柄喷泉一样往外涌,很快在她周身溅了一滩,血迹在她黑色的连衣裙上晕开。   她的脸色惨白若鬼,双脚一软就跪坐在地上,但她竟然还剩下一点力气,握着刀柄的手剧烈颤抖着还想将刀抽出来,陆准一个箭步冲上去控制住她,周身泛起淡紫色的灵力。   “放开我……我要赎罪……让我赎罪!”   “左手边的柜子下面有急救箱!”陆准按着杨柳的手,回头冲齐沅大喊,快看看有什么能用的,给她止血!”   杨柳的房间很乱,行李箱里各种东西都被翻出来摊在地毯上,齐沅视线顺着茶几掠过被溅上点点鲜血的床面,锁定了陆准所说的衣柜,快步走过去伸手就要拉开衣柜的门。   毫无征兆的,在他的指尖离柜门内凹的把手还有几厘米时,热浪伴随着轰鸣声席卷了他。   齐沅压根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在灼热的温度中失去了意识。   因为太快了,所以他没感觉到疼,但是仍有种非常、非常不好的感觉。   就像身体在岩浆中被撕碎了。   最后还是耳鸣声把齐沅唤醒的。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从硬板床上抬起手来查看自己的胳膊。   白炽灯照出他手臂皮肤细腻的纹理,淡淡的青色血管浮于手背上,腕骨突出,手指偏长,指甲修剪的很整齐,是他的手。   齐沅躺着,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四肢逐渐恢复力气。   感受到身体的各处都是完好的,他忽然觉得响得厉害的耳鸣声也不算什么了。   一只小麦色的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齐沅扭头,毫不意外看到霍光的脸,他应该是说了和之前几次循环差不太多的话,但齐沅现在耳中嗡鸣声不断,什么都听不清,只凭口型能看出“上工”两个字。   果然又回来了。   齐沅认命地把手臂挡在眼睛上,遮住刺目的灯光。   虽然半小时前去往杨柳房间的时候,他也没想着能一举成功通过杨柳获得关键情报,但是会凉在那样突然的时间点,还凉的那么惨烈也是他没想到的。   “你先出去吧,我马上。”他对霍光露出一个笑,翻身从床上坐起来。   炸弹不止一处。   头脑逐渐冷静下来后,他首先想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那样灼热的触感历历在目,爆炸源头想必离他很近,很大概率就在杨柳的房间里。   但是,之前的爆炸是因为犯人不想被发现控制镜面温度的遥控器在身上,从而暴露,失去继续实施他准备好的一系列计划的可能。   这次,犯人应该并不知道他们出现在杨柳的房间。炸弹为什么会在那个时间点爆炸呢?   显然,每次在循环中失去意识回到起点的最初十几分钟,齐沅的脑袋都会被疑问所占据,在思考中忽略了上工的时间——这次等他反应过来时间的时候已经五点整了,他慌忙赶往甲板,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手环。   然而,齐沅抵达顶层甲板后四处眺望,却并没有看见曾安的身影。   这次的剧情线变动了?   齐沅疑惑着,从顶层甲板下到宽阔的二层甲板边缘,海面被航行中的邮轮切割出粉色浪花,远处的天空灰蒙蒙的,俨然是风雨欲来的模样,海风虽然咸腥但还算清凉,多少把他身上经历两次失败循环的疲惫吹走一些。   “第一天上工就这么晚到,小伙子真行。”   熟悉的厚重嘲讽声从身后传来,齐沅带着诧异回头,看到曾安从甲板后方用来放置各类清洁工具的柜门侧面走出,表情冷峻的不像话。   那片区域被棚子笼罩在阴影里,原来这位大副从他来到甲板时一直就站在那里,只是先前他并没有在意。   齐沅盯着那忽然出现的高大人影手中那截短得几乎看不见的烟蒂,忽然从心底至头顶蔓延出一股寒意。   他知道上一次为什么炸弹会爆炸了。   陆准慌忙让自己去柜子里拿医疗箱的时候,他的视线顺势扫了杨柳的房间一圈。   他逐渐想起许多之前被自己忽略的细节。   杨柳房间的门并没有从里面被拴上防盗链,然而之前齐沅送她回房的时候,确实从门外听见她把链条插上了的声音。   房间里的茶几上,放着两个被雾气沾染的玻璃杯。里面的水显然还具有一定的热度,应该刚刚倒进去没有太久。   衣柜门夹住了杨柳的一件裙子,有一个明显的小角路在了外面。而她身上的连衣裙即使在最后染上血色时都是平整的,不像是会放任裙子被柜门夹皱的人。   杨柳房间倾倒的垃圾桶里,也有一截非常短的烟蒂。常抽烟的人身上难免有烟草味,但是之前齐沅扶她回房时,并没有从她身上闻到任何烟味。   齐沅头一次在曾安面前感到慌乱——皆借由这位大副的登场,他得出了一个令自己感到头皮发麻的结论。   他和陆准赶往杨柳客房的时候,给宋以辞传纸条的幕后主使,并没有从杨柳的房间离开。   他也在个那房间里。   齐沅盯着曾安手里那截烟蒂,嘴唇抿的很紧,他几乎无法控制脸上显出微妙的慌乱,只好把手指在栏杆上扣紧,通过冷硬的触感逼迫自己保持镇定。   那个同样也抽烟的人,就躲在齐沅快要打开的衣柜里,偷偷听到了他们和杨柳全部的对话。   并且在听到他们要打开柜子,自己即将暴露的时候,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引爆房间里的炸弹,和他们同归于尽。   “不说话?白着一张脸摆脸色给谁看呢?不想干快滚!”看着齐沅愣在原地没有动,曾安的面色变得愈发阴沉。   “抱歉,我……”齐沅也知道自己现在脸色肯定不太好看,索性将计就计开摆:“我刚才肚子疼。”   谁料曾安闻言,竟然连语气都轻柔了几分。   “害,我儿子以前也会这样,紧张的时候肚子痛。”曾安说起儿子,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十分柔和,“我个人可以理解你。”   他把烟蒂丢进垃圾桶,转身朝屋内走去:“快去工作。但记住,没有第二次。”   原来这样也是可以的吗……齐沅对曾安忽然间的铁汉柔情表示小小的震惊,他转身前往摆放工具的地方拿了铲刷开始进行他第三次的甲板清理工作,情绪重新回归平稳,习惯性开始分析。   根据目前的信息,真犯人果然先他和陆准一步找上了杨柳,并且用了不知什么手段,成功把她逼疯了。在杨柳陷入癫狂后,犯人应该是在屋里进行了翻找,才把她的行李翻的很乱,也没有第一时间离开她的房间,被赶到的他和陆准碰上,慌忙之下就躲进了衣柜。   烟蒂是能够协助他们辨别真犯人身份的重要线索。然而除了曾安,他们并不知道这艘船上还有谁也是喜欢抽烟的。   犯人是通过什么手段把杨柳吓成那样的呢?   那状态,简直像是被人夺舍了,用水果刀捅想自己的时候,竟然连半点犹豫都没有。   至于犯人恐吓问话的目的,也就是纸条上“当年的那件事”,齐沅还并没有头绪,但他记得当时杨柳在房间里呓语的时候说过“她就不该写那本小说”。   齐沅默默在心中构建了两个圈。   其中,事件一是“现在这艘银月号上发生的事”,其中以镜子上的血字恶作剧为开端,他看到镜子里两次血淋淋的场景为辅助,杨柳近乎变态式的自残为证实,银月号上由犯人谋划的一系列可能导致人员伤亡的事情仍在继续。   而事件二,则是“在银月号之前,这里的众人共同经历的事”,以众人看到镜中血字后如出一辙的惊恐反应为引子,曾经这些乘客甚至可能包括水手,一定在哪里早就见过,并且在当年的事件里,那个所谓回魂的“他”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想要破魇,首先得分别调查清楚这两件事——事件一在如今的魇境循环中,很明显处于一个现在进行时的状态,并不方便调查,但相对的,事件二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比较容易查清。   这一次,杨柳散乱在桌子最上方的那本小说应该能够为他们查清事件二的重要一环。通过她的小说,他们应该能获得一些关于“当年的事”的情报。   理清思绪让齐沅花了不少时间,但他一心二用的功夫了得,边想边干活,丝毫没耽误手头的工作。分析思索的同时,他把整块甲板区域都冲洗干净,抬头一看,时间逼近七点,到了早餐时间。   他走到顶层甲板上极目远眺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看着水光锃亮的甲板满意地点点头,却毫无防备被一双大手按住了肩膀。   “为什么不回消息?”   齐沅被那双指骨分明的大手按着回了身,肩膀被有力的手指捏得隐隐作痛,谢临的俊脸被放大在眼前。他略显急促的吐息打在齐沅脸上,吹过他的睫毛,让他有点痒痒的。   心跳的忽然有些快。   “你怎么来了?”   齐沅伸手在胸口轻抚,谢临在这个点理应还在负一楼当机工,怎么一声不吭就跑到他的工作岗位上来了?   “还好意思问?”   谢临的眼瞳在并不强烈的日光下显出一点点蓝色,仿佛他的眼里藏着正牌的深蓝大海,那一丝焦急的情绪他很好地掩盖在其中。   他的左手从齐沅的肩膀上拿下来,点了点齐沅的手环。   于是全身心投入解密的小齐终于意识到,在这次循环开始后,他竟然完完全全忘了和另外几人联系。   他连忙点开虚拟屏查看,几条消息一连串弹出来。   【LINN:你怎么样?】   【LINN:陆准说上次爆炸的时候你们就在爆炸中心。】   【世界第一净魂师:谢临竟然来问我你怎么样……你没回他消息?】   【LINN:齐沅?】   【LINN:……】   最后两条来自谢临的消息和之前的消息分别间隔了十几分钟,他几乎可以想象,在自己没有回复消息的这段时间里,谢临的怒气值在意一个怎样飞快的速度疯长。   这不,现在直接找上门来了。   “……”齐沅和谢临的最后一条消息一样陷入沉默。   能让从不主动使用联络系统的谢大佬狂轰滥炸四条信息,他倒也算是达成了一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成就。   不过,谢临这是在担心自己吗?   “我刚才正好被大副抓住了,然后就老老实实工作去了……”他有些心虚地解释,想到自己没来由的一上来就玩消失,让谢临直接找到甲板上来,甚至有点不太敢看对方的眼睛。   “这就是你一大早起来不看消息,一个人上工也不看的理由?”谢临几乎咬牙切齿,“我差点以为你……”   他话说到一般又顿住了,刀子般的目光上下把齐沅扫了一遍,似乎是确认他的确完好无损,右手便彻底从他肩膀上放下来垂在身侧,绷直了嘴角,没再继续说。   “齐沅,咱们可以去吃早餐了。”   这个时候,霍光正好从顶层甲板联通室内的门走出来,一抬眼就看见身穿水手服的清瘦青年和身穿工装服的高大青年距离极近地面对面站着,谁都没有说话。   两人之间若有若无的尴尬气氛在他眼中看来甚至有些暧昧,于是他也没敢大声说话,只是小心翼翼朝齐沅发问。   “你身边的这位是?”霍光一脸疑惑地看了看沉着脸的谢临,“不好意思啊,闲杂人等不能来咱们工作区域。”   “呃……”齐沅愣了一下,连忙按着眼看就要发作的谢临,一本正经开始口胡:“你也看到了,他是个机工,他之前应聘的是水手,结果技不如人,差了一点没选上,刚才着找到我说自己的活干完了,今天特别想体验一下咱们水手的工作,不知道能不能……”   在他的视角,机工跑到甲板上来肯定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索性就试着看看能不能让谢临也打入水手内部,这样之后实施一些新的计划的时候,他的身边也能多一个人,多一份助力。   被描述成“技不如人”,却被按住手腕强行熄了爆发力的黑脸谢大佬:“……”   “这好说,我正觉得咱们两个人干活人手不太够呢!”霍光立马来劲了,十分热情地走上前来打量了一下谢临的身段:“你这么高,估计穿我的衣服正合适。等着,我回宿舍拿我那套备用的水手服,新洗过的,我还没穿过呢。”   几分钟后,霍光带着一套崭新的蓝白水手服重新出现,他本来想直接递给谢临,却苦于他周身的冷气实在太强,只好瑟缩了一下转而把衣服递给齐沅。   “说起来,我们这样私下改职务真的没关系吗?”齐沅接过衣服,忽然有点担心。要是水手人数上变化引起魇主的注意,会不会成为下一次炸弹被引爆的缘由?   “哎呀,你放心吧。”霍光拍了拍齐沅的肩,“我们这艘船上人手少,他们高级海员平时要忙各种事物已经晕头转向了,哪有心思顾得上清点我们小水手。”   “那我就不等你们先去吃饭了,你们也快点来吃哦。”霍光超齐沅挥挥手就重新回到室内前往餐厅,顶层甲板上又只剩下齐沅和谢临。   齐沅看着眼前那个一脸黑气的人,想到他可能也是因为担心自己才做出这么冲动的事,自知理亏,脸上不自觉带了点和煦笑意,语气也变得格外轻柔,像是在安抚一只炸毛的大老虎:“我带你去换衣服吧?”   意外的,某个炸毛中的人似乎对他这句话异常受用,当即就点点头,不再朝四周散发能把低飞的海鸥冷掉下来的冻感光波,竟是乖乖跟着齐沅走到了更衣室。   霍光身量也高,他的衣服穿在谢临身上大小正合适,只有裤腰大了些。齐沅看着那人穿着水手服也显出肩宽腰细的身形,默默感叹模特身材不过如此,却在下一秒发现他的领巾没有系上,领口大剌剌敞着,露了一大片精致深刻的锁骨出来。   “领巾不系还想当水手啊?”齐沅看着他别具一格的水手服打扮,哑然失笑。   他估摸着谢临肯定是觉得水手服再系上领巾显得有点低龄,但兴许是谢临一路上都显得异常顺从,他的胆子莫名变大了一些,在看到那人散开的领巾的同时,想也没想就走上前去要帮他把领巾系好。   谢临原本听了他那句问话是想要出言反驳的。   毕竟他只是因为担心齐沅近距离遭受了爆炸的波动,精神和身体受到损伤,状态不好,才满邮轮的找他。   只是想着确认自己的队友的安危而已。   在看到齐沅非常健全地在甲板上看风景的时候,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按理说应该立刻返回负一楼才对。但先是霍光出现,齐沅又顺着他的话编造了一堆奇奇怪怪的理由,他忽然就被迫变成一个憧憬水手的四好青年了。   不知为何,他看着齐沅拿着水手服,认真注视自己的眼神后,竟是说不出一句“我先走了”,甚至完全挪不动腿。   他本以为自己会因为这样不受控制的状态而感到心烦,但是他并没有,甚至有些开心。   于是他遵从自己的内心,听齐沅的话换上了水手服,却忽然又看见那人一双桃花眼笑意盈盈走向自己。   齐沅伸手就要碰到领巾的时候,他的大脑竟然短暂空白了一瞬,没有出声拒绝齐沅为自己系上那可笑的领巾。   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人细长瓷白的手指已经伸在自己的胸前,因为身高差的原因,他时不时的要踮起脚来俯看衣领的最上缘是否平整。   齐沅垂着眼睛往下看的时候,远看总显得有些淡漠矜贵,近看却格外人畜无害,谢临能看清他双眼皮淡淡的印子,纤长卷翘,小扇子般的睫毛,和无意识微张的,淡粉色花瓣似的嘴唇。   谢临就那样一动不动近乎僵硬地垂头站着,却感到血液在快速往心口涌,直到齐沅的手心因为整理衣领的动作而蹭过他的锁骨,他才终于因为酥酥麻麻的触感而小幅度颤了一下肩膀。   离开医院有一段时间,齐沅身上的消毒水味已经消去很多,身上隐隐传来一种淡淡的香味,但谢临的大脑一片混乱,他不清楚那具体是什么味道,只是觉得好闻,闻上去令他终日冷硬的心都变得柔软。   可能以后再也不会忘。他想。   “好啦。”   齐沅双手在谢临忙活了一阵子,对照着更衣室的镜子反复确认了好几遍,终于把领巾调整成自己满意的样子。   他伸手在谢临肩膀轻轻拍了拍。谢临身上没有过分蓬勃的腱子肉,肌肉偏薄,肩上的触感硬邦邦的。   此时一套整洁的水手服穿在他身上,和显出几分幼态的齐沅不同,他深邃锐利的五官配合蓝白相间的制服,显出青年人特有的精瘦干练,衬得整个人格外青春活力。   一番操作下来,齐沅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他推开更衣室沉重的门,自然而然扭头朝谢临问:“和我一起去吃早餐吗?”   谢临注视着齐沅含笑的唇角,薄唇微张,似乎在一瞬间有很多话想说却又没能说出口,最后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跟在他身后走出了小房间。   “你的意思是,早餐后我们先接触杨柳?”   早餐的时候,两个人特地找了海员用餐区的小角落坐下,齐沅和谢临说了自己之前关于“两个核心事件”的一些分析,换来他几次认可的点头。   “没错。在收到血字恐吓之前,她的精神状态明显是很好的。”齐沅指了指坐在窗边的餐桌上小口小口喝着咖啡,正在读报的杨柳,说道:“和这个状态下的她交流应该比较容易。如果她比较好说话,我们可以提前和她透露关于恶作剧的一些信息,套出她所掌握的情报。”   “恶作剧还没发生,她对于我们的说法能信多少?”谢临果断提出质疑,两个人在分析问题的时候总是这样一针见血。   “也许能信一点,也许完全不相信,但至少我们可以先试探一番。”齐沅喝了一口牛奶,继续说:“主要目的只有一个——把她那本小说顺出来,摸清当年这些人共同经历的事件二具体是什么,以制定宴会恶作剧后具体的计划。”   “有道理。”谢临颔首,“进房间的借口想好了?”   “这不是有你这个新晋海员了吗?”齐沅朝他神秘一笑,“就说她房间的排水排气系统有问题,我们要上门检修。运气好的话,能在她眼皮底下把炸弹搜出来。”   “您好,客房服务。”   做出决定后的半个小时,齐沅和谢临合力把后甲板的器械整理工作在极短的时间完成,随后很快来到了杨柳的客房前。   此时的恶作剧还没发生,冷静美丽的侦探小说家把门打开一条缝后,发现是两名年轻英俊的水手,自然是没有过多怀疑就把他们放进了房间。   谢临有模有样进入卫生间查看她的水管,齐沅则跑到她桌前的椅子旁,站到椅子上佯装查看她的通风管道。   “您是一个人前来这次的粉海之旅吗?”   手指在通风口前轻敲,齐沅有模有样地像老维修师傅一样尝试和杨柳搭话。   “嗯。”杨柳平日里是个清冷的性子,普通情况下她其实很反感这样突然的搭话,但是谁叫齐沅长得一副好皮囊,让她下意识心生好感,也就勉强回应了她。   齐沅看她反应冷淡,并没有太感到意外,他和谢临来之前通过净魂师资料库查到了杨柳的基本信息,作为当下的畅销小说家,她一贯的风评就是为人冷淡,连接受采访的时候话都很少。   不过齐沅早有准备。   “其实我是您的粉丝……”他从椅子上一跃而下,扫了一眼桌面上堆放的各种小说,对着杨柳羞涩一笑:“我特别喜欢您的《南方飞艇谋杀案》,《最后的幸存者》还有《神岚村的惨剧》。”   杨柳看着他如数家珍一般报出自己的基本著作,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她的小说太火,齐沅说的这几本称得上是每个侦探小说爱好者都知道的程度,她曾经听过太多这种话,从来不当真。   “尤其是您的《XYZ三部曲》,我被里面的巧妙构思的作案手法所震惊了,我,我家里甚至有全套典藏版,只可惜我之前不知道您也在这艘船上,不然我肯定会带来让您给我签个名。”齐沅挠挠脑袋,脸上现出明显的懊悔。   被他这么一说,杨柳冷淡的脸上总算显出几分柔和。齐沅所说的最后一本小说是她精心设计的一个系列,却并不是很火,能够知道这套书的人,应当确实是她的忠实粉丝。   “看来你确实有些品味在。”杨柳朝他点点头,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优雅,和之前举着水果刀扎进自己脖子的疯女人判若两人,“这样吧,我桌边那些书,你挑一本拿来给我签字吧,签完送你。”   “真的吗?”齐沅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压根不像演出来的,毕竟他此行的目的就是那本在杨柳自残时被堆放在几本小说最上方的那本。   “真的,你挑吧。”   杨柳的青葱玉指朝桌前指去。   齐沅当即在桌前大大方方翻找起来,桌上的小说目前还没有很乱,他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咦?这本《绝海的哀嚎》我竟然没看过……”齐沅轻轻拿起那本黑色封皮的小说,封面是烫金的五个大字,背景则是风雨交加的大海。   “正常,这本……不是侦探小说。”杨柳看到齐沅手中的那本书,明显愣了一下,还是轻轻叹了口气:“看过的人不多,也不太好看。”   “可是您别的书我都有了。”齐沅朝她扬起一个激动的笑容,“能从您这里拿到这本我没有的小说,对我来说是种缘分呢。您可以送给我这本书吗?”   “……行。”杨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下来,眼中有一丝复杂的情绪闪过,朝齐沅伸手:“帮我拿支笔,我给你签名。”   “太谢谢您了!”齐沅立刻把书宝贝似的抱在怀里,跑到坐在茶几边的杨柳身边,乖乖给她递笔,这一幕被走出卫生间的谢临看了个正着。   “水管修好了。”见到齐沅把将目标到手,谢临也不想继续演绎一个水管工,轻咳两声,给前者低了个眼色。   “嗯,通风管我刚才检查过了,这间房的没有问题。”齐沅拿到书,成功通过眼神和谢临对接,当机立断说道:“非常感谢您的耐心和您赠送给我的亲笔签名书,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很直接了当的复仇故事。”   海员休息室里,齐沅花了半小时粗略读完了杨柳摆在桌前的那本小说,做出简短评价。   《绝海的哀嚎》这本小说讲的是一个乘坐大船出海旅行的少年,某天风雨交加的夜晚,大船因为驾驶员的操作不当陷入沉船危机,只有一艘用来逃生的小船,上面却坐不满全部的乘客。   最终,独自登船,孤立无援的少年遭到众人排挤,失去了登上救命小船的机会,葬身大海。少年的怨念让他并没有死去,而是化身海中的恶魔,把害他失去性命的人们全部杀死了。   没有治愈,没有救赎,甚至有点暗黑风,和杨柳平时的逻辑缜密且最后都能把罪犯绳之以法的侦探小说风格迥异,也因此这本小说在她的全部作品中并不算火爆,甚至异常冷门,销量也不算好。   齐沅把书往后翻了一番,书的背面还印着几行“来自作者的话”,也就是杨柳的自白。   【其实这本小说对我的意义十分重大。某种程度上说,这里面发生的故事是真实存在的。自然,我不是那个因为势单力薄被众人排挤欺压,最后没能上船的少年。但你们不妨想象,在遥远的曾经,真的有这么一群人被困在大海上,最后由于他们的自私,一位纯洁的少年失去了他的生命。   本书想表达的主旨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善恶终有报。我始终坚信,真实是育成一个故事最好的养分。】   “真实存在的”。   想到杨柳在前一次爆炸前种种癫狂的表现,对比刚才见到的那个清冷的小说家,齐沅不禁想,能够写下这本书的人内心应该不至于脆弱到因为看见镜子里的血字就崩溃,以至于失去身为侦探小说家对于诡计的敏感度。   除非,她本来就因为某些曾经的事情对这方面异常敏感,敏感到她会毫不犹豫的相信“他回魂了”这种听上去甚至有些荒谬的说法。   最后她把刀插进脖子以后,虽然笑容癫狂怪异,眼中却隐隐带着几份释然,就像是真的在用这种方式像谁赎罪,以获得解脱一样。   如果杨柳写的这本《绝海的哀嚎》发生过……也许在曾经,这艘船上的人们真的以同样的方式在什么地方害死过一个人。   齐沅心头没来由的一紧,他感觉自己似乎捉住了什么关键。   他的手环就在这时响起“语音通话请求”的震动。   “齐沅!”他刚一打开,陆准匆忙的声音就从中传出。“我找到新的线索了。”   “说说看。”   “银月号是一艘纪念船。”   “什么意思?”   “建造这艘船的目的是为了纪念八年前沉没的另一条船。”陆准的声音断续从手环中传出。   “银月号这趟粉海之旅开始的八年前,一艘叫银星号的船在出海后三天沉没了。” 第36章 粉红海(7)   “银星号?”   “对。”   齐沅抿唇思索,如果几年前这银月号上的众人所经历的事情也曾发生在某艘船上的话……《绝海的哀嚎》这本小说的真实性也就大大增加了。   “新闻报道里有说伤亡情况吗?”   “呃,没有。”陆准似乎是在一个十分嘈杂的环境里,声音还带着电波,“不是没说,是所有报道都说银星号的失事并没有导致任何人员伤亡——这起事件还因为这个被当作正面宣传素材来着。”   没有人员伤亡?   和杨柳写的小说里不一样。   齐沅想起书里那个绝望无助,被众人排挤抛弃,孤独坠海的少年。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在这瞬间更倾向于去相信小说里描述的情况。   自从在上个魇境里吸收灵魄,拥有了关于孤独的记忆后,他似乎变得稍微有点多愁善感了。说是多愁善感大概也不准确,他明白自己依然能够做出理性的判断,但总觉得身上产生了某些微妙的变化,愈发能够体会到一些之前不曾刻意去想的感情。   “正面宣传是什么?”   谢临忽然出声发问,手环那头的陆准明显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很轻的“欸”了一声,赶忙解释道:“就是那种,遇到沉船时的正确处理方式什么的。”   “报道里大肆赞扬说当时的船长判断精准,指挥得当,全员都坐上了救生艇,赶在船被卷入水底之前逃离了事发的那片海面,然后成功等到了救援。”   “哦对,那个船长后来好像还获得了航海协会颁发的荣誉勋章来着。”   “这个说法和我们这边获得的情报冲突了。”   齐沅揉了揉眉心,接连两次近距离面对爆炸,尤其是第二次,的确给他的精神带来不小的损耗。   早上起来后,他强打精神一直忙到现在,这会儿在狭小的休息室里安静下来,被头顶灯光一照,他的疲惫从身体各个角落一下子冒了头,暴露在冷白的灯光里,无处遁形。   “说实话,我看完新闻也觉得有点奇怪,但说不上来。资料已经传给你了,一会儿你自己再看看。四眼田鸡好像还被那个记者缠着脱不了身,我们中午宴会前再联系。”   “行。”   咳嗽声从身侧传来,谢临一抬眼便看到身边人眼底的青黑,明白他现在的状态其实算不上太好,便伸出两根手指,想要用灵力帮他舒缓一下,却被他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齐沅手指抵唇咳了一会儿,朝被拒绝以后看起来不太开心的谢临摇了摇头:“我还没关系。陆准把资料发给我了,一起看看吗?”   谢临看他浅褐色眼瞳隐隐透出的几分倔强,闭上眼从鼻子里呼出一道气音,将视线也投到他身前的虚拟屏上。   “这些报道确实有问题。”   五分钟后,齐沅把林林总总有关于银星号的十几篇新闻报道全部看了一遍,得出了和陆准同样的结论。   谢临端端正正坐着,垂着眼皮等齐沅的下文。他虽然也同样经历了循环,却看不出一丝疲态,挺直的脊背丝毫没有松懈,甚至连一点椅背都没沾到。   “你看这儿:在危机时刻,船长令人钦佩的决断力为整艘船的乘客带来了生的希望。所有关于银星号沉船事故的报道都用了这样一句话,照片也都是重复的那么几张,应该出自同一位摄影师之手。”   “可以说,这是一场有组织的营销,不太可能是事件的真相。”齐沅细长的手指在虚拟屏上轻拉,把一份看上去非常普通的新闻报道放大,说道:“唯一的突破口在这。”   谢临顺着他的手指尖看去,在这份资料的最下方写着一行小字:   【在沉船事件发生的几日后,一名年轻女性在直播中声称自己是银星号沉船事件的亲历者,将要爆料关于银星号沉没不为人知的真相。然而,她获得大量关注后,却自行注销了直播账号,让人不由质疑其消息的真实性,更有人直言她是蹭热度的骗子,女子的这一行为遭到许多网友指责。】   “银月号上也有位至今没露面的神秘主播。”齐沅朝谢临眨眨眼,“不觉得太巧了吗?”   “如果银月号上的乘客曾经也在银星号上,”谢临说,“这位主播和新闻里那个爆料者很可能是同一个人。”   “嗯。现在离午宴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我想在恶作剧发生后再去找一次杨柳,试着和她聊聊。至于这段时间……”齐沅耸耸肩,询问谢临:“特地去谋划什么肯定来不及,你有什么好想法吗?”   谢临沉吟了一秒,缓缓开口:“去找主播。”   齐沅朝他无奈一笑:“我也想过,但那个女主播素来神秘,上船之后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间,还没看她露过脸,肯定不会给我们开门。”   “她会。”   “啊?”齐沅一愣,有点没明白谢临忽然之间的笃定从何而来。   谢临并没有解答他的疑惑,只是沉默着闭上眼,齐沅看到他周身涌现一层淡金色的流光,十几秒后再睁眼时,汹涌的灵力波动自他身上迸发而出,又很快消逝。   “现在就去,她会开门。”谢临起身朝门口走去,可能是实在不忍心齐沅一脸茫然的模样,他在推门走出去之前补了一句,“她房里有我们的人。”   十分钟后,一身水手服的两人出现在302号房门前。   “您好,我们是银月号上的海员,来修理您的排气和排水系统。”   直到敲上302号海景房低调奢华的大门,齐沅仍然是一脸懵逼的状态。   他实在是觉得无论是陆准还是宋以辞都没可能在屋里——如果真在屋里未免太诡异,但鉴于谢临一直以来都是靠谱的,他只好强压下心中的疑惑,老老实实装作修理工敲门。   那位女主播真的会开门吗……   船舱里的客房隔音效果都很好,他在门口带着疑虑垂眸站着,觉得这样不知道答案的静默等待异常漫长,差点就想要用脚去踩地毯上繁复的花纹玩,一旁的谢临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   “啪嗒”一声,门开了一条缝。   惊讶之余,迟迟未听见人声从房里传来,齐沅正要抬头,忽然听到一声“喵”。   一只十分眼熟的黑猫出现在门里,脖子上系着黄色的铃铛,背上背着一只大大的粉色蝴蝶结。   这猫指定是有灵性的,齐沅想,因为他看着谢临的目光非常非常不友善,一双紫色的圆瞳里流露出肉眼可见的不满,像是在说“为什么要来烦我。”   齐沅不禁有些莞尔。   原来,谢临口中的“有我们的人”,意思其实是“有他的猫”啊。   “咪咪,你怎么把门打开啦?”门里传来一道空灵清脆的女声,随后跳跃着的脚步声回荡在门边。   “你想让他们进来是吗?”一名身穿粉色小熊睡裙的蓝发双马尾女子出现在两人眼中,听声音较为年轻,她走到门边弯腰把黑猫一把抱起,然后抬起头来看向齐沅两人。   黑猫继续喵喵叫。   蓝发女子仰起头来齐沅才发现,她的下半张脸上涂了花纹奇特的彩绘,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双圆溜溜的杏眼清晰可见。   她单手抱着猫,用脚抵住厚重的房门,把安全链用另一只手解下来,朝两人说:“咪咪想让你们进来,你们就进来吧。”   她的皮肤透着不正常的病态白,像是很久没晒过太阳,随便碰一下就会破似的,声音却很有活力,仿若雨后森林中的鸟鸣。   “来找我什么事?”   把齐沅和谢临引到客厅里,神秘女主播抱着黑猫率先在桌子侧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套着粉黑相间的长袜的细腿顺势在沙发上盘了起来。   “来检查排水……”齐沅准备先套用之前的说辞。   “少骗人了。”蓝发女子画着彩绘的脸颊鼓起,应该是在生气,“你们俩灵感这么强,一看就不是普通水手,不用装。”   齐沅和谢临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   眼前的女子明明只是个被拉入魇境的魂魄状态,身上也丝毫没有灵力波动,却一眼看穿了他们的伪装。   没想到在普通魂魄里也有这样厉害的角色。   “我是研究占星的,灵感强的人一下就能感觉到。上次我见到像你们这么强的人还是在好几年前了——也许没你们强,时间太久了,我当时的感知现在已经记不太清了。”   蓝发女子把玩起桌上的一叠塔罗牌,眼睛转了转,语气依旧空灵清脆。   “您……怎么称呼?”   “喊我妮可吧。”女子有些嫌弃地打量了一下两人,“听到我的声音还不知道我是谁,我这一线虚拟主播也算是白当了。”她撸了一把怀里黑猫油光水滑的肚子,问道:“你们俩是不是都2G冲浪?”   “?”齐沅眨眨眼睛。   “…”谢临垂眸沉默。   “我就知道。哎呀,估计你们连虚拟主播是什么都不知道。算啦。”妮可不知从哪变出一根棒棒糖叼在嘴里,又给齐沅和谢临一人扔了一根。   “找我到底干什么?”   “想向您请教一些事。”齐沅看着眼前古灵精怪,看起来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放弃了继续伪装的想法。   妮可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确实也没有作案的可能。   “快点说,我要剪视频呢。”妮可叼着棒棒糖,嘴里含糊不清。   齐沅深吸一口气:“八年前,关于一艘叫做银星号的邮轮沉没一事……我想问问您知道多少?”   妮可圆溜溜的眼睛猛地瞪大,听到“银星号”的一瞬间,她身上所有的调皮劲儿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整个人都带上了微微的颤抖,皮肤在拉下了窗帘的昏暗室内显得愈发苍白起来。   “为什么要问这个?”妮可空灵的音调降了八度,手中的牌没拿稳散了一地,棒棒糖像是被固定在她嘴里,“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您的反应已经说明一切了。”齐沅直视她的眼睛,“请您相信我们,我们没有恶意。但是这艘船上确实有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您提供的信息也许可以帮助我们阻止那些事。”   妮可惊慌失措的神情在听到齐沅的话时有一瞬的动摇。   “这艘船被诅咒了,我是知道的。”妮可伸出苍白的手指捡起一张塔罗牌轻轻放在桌上,上面赫然是一个带着兜帽的骷髅。   “所以我告诫自己不要出门。”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知道这回事的,也许……”她的大眼睛在两人身上扫过,“也许这就是源自当年的命中注定吧。”   “你问吧。”她看向齐沅,没有再去管散落一地的塔罗牌。   黑猫从她怀里跳下来用爪子去捡牌玩,经过谢临脚边的时候,甚至充满恶意地用粉色肉垫在他鞋上捻了捻,谢临却丝毫不为所动。   “八年前的那起沉船事故,真的是全员都平安获救了吗?”齐沅直截了当问出问题。   “……”妮可眼中的慌乱逐渐平复,她整个人没骨头似地瘫在沙发上,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做了好一阵子心理准备,终于开口:“不是的。”   “记得刚才我说,曾经也见过一个灵感不比你们弱多少的人吗?我就是在银星号上见到的他。”妮可终于把棒棒糖在嘴里移动了一下位置,舔了舔干涩的唇角。   “没错,那个少年……在银星号的沉船事故中死去了。”   “我知道了,谢谢您。”齐沅冷白的手指在棒棒糖包装纸上轻碾过,微笑着继续问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您当时为什么会放弃公开银星号沉船的真相呢?” 第37章 粉红海(8)   “唔……”妮可的手指紧张地在胸前绞了一下,杏眼中浮现一丝无奈,“就当我那时候太天真了吧。”   “我应当站出来说的,但我没有。”她站起来把黑猫重新抱在怀里,惨然一笑,说道:“你们应该也明白的吧?有的时候迫于多方压力,人会不得不做出违心的选择。”   发出质问的女主播没有再等谁的回答,她叹了口气,拍拍黑猫的背,下了逐客令:“咪咪,我有点累了,带他们出去吧。”   “喵喵,喵。”黑猫亲昵地蹭过她的手臂,尾巴高高扬起来。   “你说你想出去看看?”妮可看着黑猫紫色的玻璃似的眼珠子,“外面现在很危险,不要出去。”   “喵喵,喵喵喵。”   “让这两个人保护你?”她有些诧异,“是因为灵感高的原因吗?从没见你这么亲近别人。”   她看了看怀里的黑猫,又看了看起身走到玄关处的齐沅和谢临两人,犹豫了一下,问道:“我的猫想出去玩一会儿,能麻烦你们照顾它一下吗?”   强大如谢临的猫肯定也不是一般猫,在破魇的途中,自然是能多一个帮手是一个。齐沅这么想着,刚要点头,那猫已经先他一步轻车熟路地跳到谢临肩头,尾巴不怀好意地在那人后背抽打着。   “喵喵!”他的小爪子在谢临肩头踩了踩。   “嗯,一觉得不对立刻回来。”妮可点头,带着一脸忧色送两人一猫出门。   ·   船员休息室内,谢临换回工装服从更衣室里走出来。   “谢临你这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准S级的魇境也要把我拉出来。”带着粉色蝴蝶结的黑猫奥利在桌上转悠,双爪前屈伸了个懒腰。   谢临:“你大可以现在回去。”   “哎呀算了算了,我已经很久没说话了,每次眼一闭一睁身边只有一个不知道我会说话的妹子,挺憋的。”奥利颇为狗腿地蹭蹭谢临,嘴上却没有停止揶揄:“不过你会愿意穿这么可爱的水手服我是没想到的——哎哎哎你不能动手啊!小心我告你虐猫!”   与此同时,齐沅端着两杯刚刚热好的可可进屋,他刚放下手中的杯子,黑猫就跳进他怀里,委屈地喵喵叫。   “这是怎么了呀?”   毛茸茸的撒娇卖萌齐沅自然抵挡不住,他把黑猫笼在怀里,轻轻抚摸他蓬松柔顺的毛,语气柔和的让人能沉溺其中。   “喵呜!”黑猫舒服地眯起眼睛,在他怀里蹭来蹭去,俨然是只萌萌哒的小猫咪样子。   忙里偷闲,快乐撸猫的齐沅感到一阵骇人的寒气从身侧传来。   “再装就滚回去。”谢临的脸上仿佛结了霜。   “行行行,怕了你了。”奥利从齐沅怀里跳到桌上舔舔爪子,把头一回,就看到目睹他口吐人言的齐沅惊了一下。他的声音脆生生的听上去像个少年,语气和语调却又显出老成。   还有不久就要进入午宴的剧情,齐沅虽然对这只神奇的小猫咪非常好奇,但也没再多问。他把一杯热可可推给谢临,自己端起另一杯抿了一口,唇边沾了点咖啡色的印子。   “你确定下午按你说的做?”谢临没喝,只是这么问他,眼神落在他的唇角。   “嗯。我一个人比较方便,人去得多了杨柳难免要起疑心。”齐沅点点头。   “有情况随时联系。”谢临仍对他早上的突然消失耿耿于怀,补了一句:“记得看消息。”   “哎,你不是不爱喝可可么,我替你解决吧?”他俩对话的功夫,奥利凑到谢临的热可可边上,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   谢临闻言立刻端起杯子咕嘟喝了好几口。   “切,小肚鸡肠。”黑猫骂骂咧咧朝他伸出爪子,却被温热的物体贴到了尾巴。   “我的给你喝吧。”齐沅把杯子放在他身边,朝他笑笑,“如果你不介意我刚才喝过一口的话。”   “小齐,你真好!那奥利我就不客……”黑猫刚把脑袋往杯口探,却忽然收到什么讯息一样炸了毛,身上闪过一层淡金色的光。   “哦,我突然想起来小猫咪不能喝可可,还是算了,小齐你喝吧。”   受了某人威胁的黑猫瞬间服了软,他后退几步,回头瞄了一眼一脸淡定喝着热可可的谢临,在心里把他骂了一百遍。齐沅给他的可可不让碰,齐沅自己的可可还是不让碰,真讨厌!   “你知道我的名字?”齐沅听到黑猫喊了自己的姓,有些诧异。   “当然知道,我这个契约者对你可是在意的很呐。”像是怕谢临直接对他动粗,奥利轻盈地跳到了桌边的架子上,悠悠感叹:“他这次可是为了你才特地赶来这个魇境的。”   “为了我?”齐沅更惊讶了,这些话谢临可从没和自己说过,最初在魇境里碰面后不久船舱就爆炸了,他原本想问谢临为什么特地赶来和自己一起入魇,却没有机会说出口,后来也就一忘忘到了现在。   “哎哟,小齐你不知道啊?坏了,谢临又要揍我了……”黑猫在架子上继续调侃,故作胆怯地缩了缩身子,明明是只萌萌的小猫咪,看起来却莫名有点贱嗖嗖的。   “对。”出乎意料的,谢临没有被他激怒。   他放下已经喝干净的热可可,不知道是不是喝的太急,浅色的眼睫上沾了隐隐的雾气,柔和了他脸部锋利的线条,让他一向冷峻淡漠的面容多了点人情味。   “我就是为了你入魇的。”   谢临的声音保持着一如既往的磁性,音调却比往日更低几分。说完这句话,他的耳垂也染上了一层粉,但这会儿他的眼眶和鼻尖被热气熏的也微微发红,这层粉色就被很好地混在其中,齐沅和奥利谁也没发现。   齐沅没意识到谢临神色间的扭捏,只是对他的话感到震惊。   谢临是因为自己入魇的?   为什么?   他一双桃花眼茫然地眨了眨,面对这样从未料想的问题,他在心里找不到答案,只是看着谢临那样深邃的眼神,忽然觉得心脏小幅度颤动了一下。   “所有船员请注意,所有船员请注意。请空闲人员立即前往宴会厅准备今日中午12点将要举行的迎宾派对。”   广播声适时在小小的休息室内响起,齐沅呼之欲出的疑问再次失去提出的机会,但他并没有觉得可惜——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竟然产生了一丝紧张和从未有过的期待感。   是原主的情绪在影响自己吗?但是现在的剧情明明是新的,原主对谢临的情感又从何而来呢……齐沅不明白自己产生这样情绪的原因,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心里酸酸涩涩的,甚至不太敢再去看谢临的眼睛。   “时间到了,那我先走了。”齐沅把最后几口已经变温的可可喝完,低着头站起来就要走。   “等等。”谢临出声喊住他。   “嗯?”齐沅下意识回头,这阵短暂的休息让他的气色看起来好了一些,不再面容苍白,脸上的慌乱被白炽灯毫无保留地照出来,嘴唇抿着,手指在身侧无意识收紧,眸光闪烁间,浅琥珀色的眼瞳像是蒙着一层脆玻璃。   “……擦擦嘴。”谢临看出他显而易见的慌神,轻轻叹了一口气,把原本要说的话憋回去,只是给他递过去一张纸。   “哦,谢谢。”   拿纸的时候齐沅的指尖碰到了谢临的手指,原本是很普通的肢体接触,可现在齐沅心里乱哄哄的,连这一个小小的触碰都让他格外敏感,像是触了电般,纤长的手臂明显抖了一下。   他非常不文雅地拿过纸在唇角胡乱擦了几下扔进垃圾桶,飞速走出休息室。   ·   午宴时的恶作剧仍然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完成了,杨柳在看到血字后和之前一样被吓得不轻,齐沅扶住她送她回房的时候,她明显整个人都像筛子一样在抖,嘴里依旧含糊不清说着“他回来了”。   “您送我的那本小说我看了。”   齐沅尝试以小说为引子和她沟通,这是他早就计划好的。   “你看了?”杨柳惨白着脸抓住他的手臂,“你看了?”   “嗯,您描述的场景好真实,看起来就像您真的经历过一样。”   “真实……”杨柳闻言,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唇角由于干裂起皮被拉出一道血印,“写的真实的原因,是因为那就是真的……”杨柳扯着齐沅的袖口,仿佛那是她的救命稻草,“你都知道了吧?你也觉得是那孩子回魂来了吧?”   “不一定。”齐沅朝她安抚地笑笑,伸手在她背后轻拍,“您不介意的话,我陪您进屋吧?聊聊关于刚才的那行字,和之后的事情。”   “好,好……”人在万分危机,尤其是性命攸关的时候,总是会慌不择路地选择信任一些平时不会轻信的人或事,杨柳此时正是如此,她看着齐沅温和体贴的侧脸,像是看到了救星,二话不说就让他再次进了门。   “您先不要着急,不妨冷静下来想想,在镜子上写出血字这样的手法,在侦探小说中应该也都是常见的。”齐沅扶杨柳坐到床边,伸手拿出一个塑料试管,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   “这是?”   杨柳抖着手接过。   “这是我在镜子前面收集到的液体。”其实是宴会厅黑下来的时候宋以辞乘乱交给他的——宋以辞收到主使者纸条的时候,一并收到了一大瓶。   “您闻闻,对这种溶液有印象吗?”   杨柳闻言,接过试管,打开盖子轻轻闻了闻,惊道:“这是……!”   “您猜的没错。以您的学识和智慧,想必已经能明白刚才在宴会厅发生了什么吧?”齐沅朝她微笑,“那只是一场恶作剧。”   “但为什么……”杨柳身为著名的侦探小说作家,在整理好思绪后也逐渐恢复平静,神色不再惊慌失措,“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的就是让你们以为,他回来了。”齐沅说道:“就像您《绝海的哀嚎》里的那样,他想让你们认为,八年前那个死去的人来找你们复仇了。接着用这样的手段让你们陷入慌乱。”   “犯人利用你们的情绪让你们出现各种破绽,以此更好地加害于你们。”   “你的意思是,犯人利用我们的恐惧心理,实施他的复仇计划?”杨柳展现出极高的职业素养,很快得出推论。   “没错,而且他刚才就在会场上,你们的恐慌他尽收眼底,说不定很快就会从你们几个害怕表现的最为明显的人中挑人下手。”齐沅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您很可能是他的目标,为了避免犯人进一步得手,我希望您能配合我——”   “叩叩叩。”   他的话音被一阵响亮的敲门声打断了。   杨柳惊骇地捂住嘴,手指向门,差点惊呼出声。   齐沅感到自己的身体也逐渐紧绷,他舔了舔也变得干涩的嘴唇,喉结颤动了一下,心跳的很快。   他来了。 第38章 粉红海(9)   他来了。   杨柳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得不轻,她下意识看向齐沅想要寻求指示,就看到他从椅子上站起来,食指竖在唇前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径自朝门口走去。   齐沅在门前站定,深吸一口气。   在第三次循环的午后,他终于有机会直接接触到在银月号上制造恐慌的犯人了。   他伸手在胸口轻按,透过猫眼,看到一个身披斗篷的人影。   看来犯人的警惕性相当高。   齐沅后退几步,刚才时间紧急,他没来得及和杨柳讲述遭遇犯人之后具体要做什么,现在只来得及做些基础准备,硬着头皮上阵。   一张卡片从门底顺着光滑的地面滑进来。   他弯腰捡起来查看,上面写着【如果不想被诅咒的话就开门聊聊,趁现在还有解决的办法】。   原来犯人是通过这种方式进入杨柳的房间的。   齐沅把卡片递给杨柳,交代她简单的注意事项。   “我会躲在柜子里先观察。他进来后,和他保持距离,不要顺着他的话思考,更不要让他触碰到你。”   “如,如果他要害我……”杨柳把卡片捏得很紧,踌躇着起身,迟迟不敢走向房门前。   “放心,我会保护你。”齐沅对她微笑,随手在房间各处零零散散放下一些纸片。这些纸片是他从船上的各个角落收集来的硬卡纸,正合适用来当作不得已时的应急手段。   “如果不在这里把他阻止,之后只会出现更多受害者。”   杨柳闻言,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走到玄关,齐沅也将自身隐蔽在衣柜里,只留了足够观察的一小道缝隙。   “啪嗒”一声,门锁弹开,脚步声随着被打开的房门响起。   即使做了一定的心理准备,杨柳直面把自己包裹在斗篷下,看不清脸的黑衣人时,还是显得惊慌无比,连连后退,跌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   “你,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我是来帮助你的。”黑衣人抬起头,他比杨柳高很多,此时他的脸被一张狰狞的鬼面所覆盖,双手上都沾了赤红的颜色,“帮助你解脱。”   在最为恐惧的事物面前,杨柳发出无法控制的呜咽。   “当年的事,你觉得,你要付多少责任呢?”黑衣人的声音从面具里闷闷地传出,带着沙沙的电波声,音色尖利,齐沅在柜门内窥视着,觉得犯人应该是用了变声器。   真难缠。   这家伙的准备工作做得太周密,光凭外貌,除了身型,他竟然丝毫看不出有关犯人身份的有效信息,是他做的预想中最为棘手的一种。   不过还好,还算是在他的意料之内。   这么想着,齐沅快速打开手环发出几条消息。   “我不知道……我,我真的不知道。我没有要害他,不是我!”   杨柳朝柜门的方向瞄了一眼,齐沅的存在成为她维系精神不崩溃的最后一道防线,她白着一张脸钻到桌子底下躲避来人,强撑着没有“认罪”。   “不肯说?”黑衣人桀桀笑了两声,“很好,你不认罪,我就亲自来审判你。”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把泛着银光的物件。   果然。   齐沅双唇紧抿——这个犯人是来真的。他应该是打算,如果成功恐吓了杨柳,就和她坐下“聊聊”,暗示她自行赎罪,也就是自杀,和上次循环里发生的事情一样。   如果没有恐吓成功,他则会“审判”,也就是亲手夺走杨柳的性命。   这是多么深的恨意啊。   “当年坐在救生艇上,是不是觉得很心安理得?”黑衣人在杨柳惊恐的大叫中将刀刃在空中挥了挥,速度之快让齐沅隐约听到一丝破风声。   “你那小说写得也很开心吧?啊?赚了不少钱吧?”   即使隔着有些滑稽的变声器,黑袍人癫狂的大笑也把他的疯狂体现的淋漓尽致。   杨柳已经被他逼到桌下死角,她额头上黄豆大的冷汗顺着脸侧滑入纤细的脖颈,一头黑色长发缩在桌沿的阴影里,仿佛枯萎的海藻般失去光泽。   “救救我…”她抖着嘴唇看向衣柜的方向,神情恰好被桌子完全挡住了。   “救救你?哈哈哈!”黑袍人听到这三个字,像是忽然被戳中了痛点和笑点共通的穴位,笑声都嘶哑起来,明明是在笑的,听起来却像是在哭。   “现在知道呼救了?”   他手起刀落,手臂在空中甩出有利的弧线,绕过桌角快准狠向杨柳捅去,嘴里发出疯狗般的嘶吼。   “当年……你们又有谁想过救救他?!”   但这一次,血光并没有在杨柳的房间溅开。   一张边缘泛着白光的卡纸不知从何处飞出——甚至不能称作飞,那更像是忽然射出的利刃,精准打击在黑袍人紧紧握着刀柄的手腕处,霎时把他的手腕前端打出一条血口子。   黑袍人受到攻击,手中的尖刀应声而落,又是一张纸片飞来,精准把它击飞到大床底部。   “什么东西?”   他按住手上不断渗血的伤口,暂时停止了攻击,他环视四周,狼狈大喊,但没人回答。   齐沅站在衣柜中,眼中隐隐有浅色的流光闪过,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扬起。   刚才的纸片正是他通过灵力操纵的。这次他在船上看到各种卡纸的时候就有了再次运用折纸的想法,那是他在上一个魇境里刚刚学会的技能,用起来也觉得水到渠成。   纸张的硬度适中,灵力能够很好地扩散到每个角落,操纵起来流畅丝滑,也许破坏力没谢临的刀刃那么强,却很精巧细致,能够折成各种形状应对各种场合,他十分中意。   刚才,他不想贸然暴露自己,暂时没有下狠手,那些在脑子里精心设计过的折纸招式都没用出,只是点到为止,但效果却是显著的好。   很明显,即使是设计出这些恐吓性质的恶作剧的黑袍人也对这样玄乎的东西感到束手无策。他手腕的伤口还在淌血,又失去了武器,便只能盯着脸色惨白到似乎已经晕过去的杨柳最后看了一会儿,没有追究刚才奇怪的纸片从何而来,果断起身匆匆离开房间。   门很快被“啪嗒”一声打开。   没有爆炸。   齐沅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下来。   这次黑袍人针对杨柳的计划明显是失败了,但他并没有引爆炸弹。   也许是对于他自己的身份掩饰有信心,同时也说明,在没有被当场抓获,暴露身份的情况下,即使行动受到阻碍,黑袍人也会选择优先执行自己的复仇计划,而不是让邮轮直接沉没。   对于不想再屡次经历近距离爆炸的齐沅他们来说,这倒勉强算是个好消息。不过同时也意味着,黑袍人对于复仇计划异常执着。   他应该和当年死去的那个男孩关系很紧密吧。   齐沅叹了一口气。   对于犯人在受到阻碍时会选择离开的情形,他也是早有准备,在黑袍人行至玄关处时把橱柜微微打开一条缝,放出一只被灵力包裹的迷你纸鹤。   纸鹤在灵力的驱使下贴着天花板缓慢飞行着,很快就跟在黑袍人后面飞出了房间。   齐沅闭眼感受纸鹤的方位,用灵力操纵那只小小的白色纸鹤贴着天花板飞行,同时打通了早就放在准备播出界面的群语音。   四位净魂师入魇以来的第一次正式合作就此拉开帷幕。   “还顺利吗?”谢临磁性的声音清晰响起。   “犯人跑出来了?”陆准低哑的嗓音紧接着传来。   “计划照常执行吧?”这是宋以辞温和的声音。   “嗯,在我出手打断犯人对杨柳的袭击后,犯人离开了房间,身穿黑袍。”齐沅清浅的声音在衣橱里回荡。   “我在四层通往三层的楼梯口待命,犯人朝我方向行动的话随时联系。”宋以辞说。   “负一楼他应该不会来。”谢临话语简短,但也还算配合。   “话说齐沅,真有你的,之前午宴那会儿你说这个计划的时候我都不太信,没想到真给你预测到了。”陆准声音里充满了惊叹,“我已经在二层的客房走廊待命了,他的目的地要是二楼或者一楼,我一定立马冲过去。”   “陆准,犯人目的地确认前,你不要冲那么快。被他发现有人在跟踪的话,可能会再次爆炸。”宋以辞叮嘱陆准。   “哎知道!等他进入某个地方后再以别的事务为由跟过去看看对吧,我又不傻!”陆准骂骂咧咧。   “安静点。”   “……”   多亏了谢临出声震住陆准,齐沅耳边恢复安静,他双眼紧闭仔细感受着纸鹤的存在。   在上一个魇境操纵纸鹤的时候他就发现,对于灌注大量灵力的折纸,他可以实现超远距离持续操控,并且在全神贯注下能拥有一种类似“通感”的能力,能隐隐感知道折纸周身小范围的人事物。   通感无疑是一项特别有用的侦查技能,只是使用起来有诸多限制,他几乎不能分一点心,必须在一个稳定的环境下才能保持和折纸的稳定通感,正像现在。   “他走到二楼和三楼之间的楼梯口了,没坐电梯。”   “那应该没我事了。”陆准叹气。   “我准备好了。”宋以辞轻轻说。   “他上了三楼,出了楼梯间。”   这次手环里没有应答,大家都屏息等待齐沅的下一步指示。   “他离开了客房区域,速度很快。”   “他来到了一条通道,有些狭窄……进门了,门很狭窄,我的纸鹤果然没飞进去。”   齐沅操纵纸鹤来到窗外,然后在下着小雨的海面上解除了对它的控制。   “是三楼最前端的一条通道,有一点坡度,尽头只有一扇门,应该是个不太大的区域。门上面写了字,我看不太清。”   齐沅顺着柜子内壁滑坐到地上,轻声喘气。   他第一次这样集中精神远距离操纵物体并且和它通感,刚才聚精会神在灵力的控制上还没觉得累,这会儿解除了控制,刚才消耗的精神力一下子反噬到他身上,让他后脑勺隐隐作痛之余还觉得格外困倦,眼睛一闭就能睡过去似的。   “宋以辞,拜托。”   他强打精神和同事保持联络,把柜门打开大半,新鲜的空气涌进来,总算让他一阵阵眩晕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些。   “放心交给我。”   宋以辞那边传来脚步声,他小跑了一阵,很快齐沅听到脚步声多了些回响,意识到他应该是走进了那条狭小的走廊。   “……有意思。”宋以辞的脚步声停止了,语气带上了一丝意味深长。   “四眼田鸡,你到了?这个时候了卖什么关子?赶快举着摄像机假装取材,进去啊!”陆准催促道。   “他去了哪里?”   三楼最前端,有一点坡度的地方……齐沅总觉得在地图里是看过这一区域的名字的,应该也很好记,只是现在他实在疲惫,脑子也不太转了,索性等待宋以辞的回答。   宋摄影师闻言轻轻笑了一下。   “——驾驶室。” 第39章 粉红海(10)   摇晃的拍摄画面里,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敲开了驾驶室的小门,门侧指示灯绿油油地在走廊里闪着。   门很快被从里面打开一小半,身穿白色制服的大副曾安的络腮胡出现在镜头里。   “你是?”   “曾大副您好,我是宋以辞,您就喊我小宋就行。”宋以辞伸出手和戴着白手套的曾安握了握,声音自然而正经:“我是晟扬杂志社的摄影师,我在本次出行前预约过银月号驾驶室的取材,请问现在方便吗?”   “还有这回事?”曾安扭头朝屋内看了看,回头打量了一下举着摄影机的宋以辞,说道:“进来吧。”   宋以辞煞有介事的模样明显成功把曾安蒙骗了,他没有质疑所谓的预约取材的真实性,后退一步把他放进驾驶室。   驾驶室进门后还有一个小通道,左右两侧各有一个房间,再往前的区域则是高级海员们的工作区域。   在宋以辞的镜头里,驾驶室的空间比从外面看要大上许多。进门不远处就是操作台所在的区域,各种海图、仪表整齐排列着。二副陈顺哲正坐在驾驶椅上盯着屏幕上的数据看,听到门口的动静也扭过头来。   “陈二副您好,我是来取材的小宋。”   “你好。”同样身穿制服的陈顺哲看了一眼平稳的数据,从宽大的驾驶椅上下来和宋以辞握手,面色和蔼。   驾驶室的前端是开阔的窗户,远远的也能拍到一线大海浅粉色的细密浪花和阴沉的天空,连绵不绝的雨线首尾相接着急坠入大海。   镜头转向一个站在窗前的人影,他身穿深色西装,头戴礼帽,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上还拄着一根细长拐杖,是航海协会会长周必横。   “小伙子,你来的正是时候。难得船上的一二三把手都在驾驶室,你可要好好拍拍。”   “平时驾驶室没有这么多人吗?”宋以辞问。   “平时大部分时间是我负责驾驶——不过现在都是自动化的,说是驾驶也就是坐在这儿监测数据而已。”陈顺哲说。   “我偶尔替班,主要负责船上各类日常维护,还有看管那群水手小子。”   曾安拿起一副望远镜,看上去有点重量,他的右手往下折了一个角度,疼得他“嘶”了一声。   “这艘船上人少,轮机长的活我也要干一点就是了,可忙了,不过咱们船长最忙,要统筹规划一切事情。”   曾安朝镜头后方扬了扬下巴,拍摄画面顺着他的指向从一众仪器上简单扫过时,一道宽厚的声音也从侧面传来。   “老曾你这话说的可不对,其实还是你们比较劳累。”   头戴海军帽的老船长孔国明从侧面一堆仪表盘中回过身,看向镜头的目光慈祥平和。   “孔船长您好,谢谢您们允许这次拍摄,我不会耽误太多时间。”宋以辞沉稳有力的声音距离摄像机很近,一字一句听起来格外清晰。   老船长朝他微笑,伸出右手和宋以辞握了握。他给人的印象总是稳如泰山的,整齐打好的领带和一丝不苟扣好的袖口更恰如其分证明了这一点。   拍摄时间到这里已经接近五分钟,宋以辞有模有样地把驾驶室拍了一遍,最后他问道:“今天宴会后你们就一直在这里吗?”   “不是,只有我一直在,船长和大副他们都刚到不久,因为马上我们要开个小会,为晚上可能的暴风雨做个准备。”   陈顺哲从驾驶椅上回头,一直坐在一堆屏幕中间的他好像对于有人聊天感到愉快,回答的很积极。   “原来如此。请问刚才……”   宋以辞的问话被一阵铃声打断了。   镜头里,船长走到像是座机一样的通讯设备旁拿起话筒和对面交流,嘈杂的电波声滋拉传来。   “好了,就到这里吧。”大副拍拍宋以辞的肩,小声说道:“我们马上要开会了,你再呆着也不合适。”   “好的,非常感谢。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们了。”   镜头转向一片漆黑的通道,宋以辞的拍摄画面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齐沅把视频界面关闭,看见群消息在自己仔细观看宋以辞发来的视频间隙又多了好几条。   【以辞:驾驶室录像.mp4】   【以辞:本来我想旁敲侧击一下他们进入驾驶室的顺序,还是没成功。】   【以辞:但还算是拍到了一些信息的,对吧?@初始用户QY520】   【世界第一净魂师:@初始用户QY520 怎么样,看出什么来了?】   【世界第一净魂师:好你个宋以辞!不at我是吧!】   【以辞:你不也at齐沅了?再说他才是掌握黑袍人相关信息的人。】   【世界第一净魂师:……懒得和你吵。话说@初始用户QY520 齐沅你真不打算改个昵称啊?这看起来傻乎乎的】   齐沅看到最新消息,坐在桌前无奈笑了笑。   昏迷的杨柳被他安置在了床上,齐沅给她留了一张纸条叮嘱她醒来后不要给任何人开门。这会儿她应该不会再遇到什么危险,他们也是时候进行下一步行动了。   他抬手在虚拟键盘上轻点。   【初始用户QY520: 名字出去再改吧。】   【初始用户QY520: 黑袍人的手腕被我割伤了。】   消息刚发出去几秒就有了回应。   【以辞:我记得大副戴了手套,是为了遮掩伤口?】   【世界第一净魂师:嘿,你别着急下定论!周必横也带着手套呢。】   【初始用户QY520: 周会长的腿脚不是很方便,走路时重心靠在拐杖上,不太像犯人的身手。】   【以辞:有没有可能是伪装?】   【初始用户QY520:有可能。孔船长那边暂时没什么疑点,但他出镜偏少。还有,曾大副拿望远镜的时候手腕显得有点吃力。】   【世界第一净魂师:一个大副怎么可能会嫌望远镜重呢!肯定有问题。】   确实。   齐沅垂眸。   他先是在输入框里打出一个“嗯”,又删掉了,眉头无意识簇起来。   目前看来,大副曾安明显是嫌疑最大的一个。他遮住了手腕,右手无力不说,在之前和齐沅的对话里,他还提到过自己有个儿子。   他的儿子就是在八年前银星号沉船事故中丧生的少年?   这一切似乎都是合理的。   但是……太顺利了。   黑袍人明显不是个粗枝大叶的性格,怎么会在别人来取材的时候故意暴露自己手腕无力的弱点呢?而且回忆起杨柳房间出现的黑袍人,对比宋以辞这段视频的时候,他总感觉有些违和。   自己应该漏掉了某些事。   某些很重要的事。   大副目前虽然嫌疑最大,但恐怕在他察觉到自己遗漏的细节之前,并不能轻易下定论。   还有多少次循环的机会、什么时候会再次引发爆炸都是不确定因素,万一他们锁定了错误目标,也就失去了在这次循环里尽可能多搜寻一些线索的机会。   有点累。   他在昏黄台灯下捏了捏眉心,强打起精神发出一段话。   【初始用户QY520: 大副嫌疑最大,但是其他人的可能也不能排除。下午两点后的工作时间我们在各自的岗位多注意,分头监视那四个人吧。】   【世界第一净魂师:周必横我来盯,我本身就是客房区的服务员。】   【以辞:我就在驾驶室外面,过会儿回驾驶室蹲二副,他比较健谈。等其他人走了我通知你们,然后尝试继续采访陈顺哲。】   【初始用户QY520: 好,下午我还是在甲板工作,可能盯大副方便些,船长我也可以一并观察。】   至于一直没说话的谢临,倒不是齐沅不相信谢临,只是他身份特殊,身为一个机工也不好大剌剌往船上层跑,齐沅就没打算给他安排什么任务,盯紧沃克其实就足够了,毕竟负一层全是事关邮轮运行的重大器械,还可能有尚未发现的炸弹,是个不可掉以轻心之地。   他这么想的时候,群聊天里弹出一条消息。   【LINN:我盯船长。】   【初始用户QY520: 你自己的工作没问题吗?】   【LINN:今天的已经完成了。】   齐沅:“……”   不愧是大佬,在打工人里也是最卷,效率最高的——他上午甚至还和自己呆在一起很长一段时间。   【初始用户QY520:那沃克……】   【LINN:我在他身上做了标记,他无论去哪我都会知道。】   谢临话说到这份上,齐沅自然也想不出拒绝他的理由。   很快,四个人对于四个黑袍嫌疑人的一对一追踪暂时分配完毕,齐沅负责目前的头号嫌疑人曾安大副,他有着严厉的性格和强健过人的体魄,不是个好对付的对手。   齐沅轻手轻脚走出杨柳的房门,智能电子锁滴哩哩的自动锁门声回荡在整个走廊,现在距离午宴时的恶作剧已经过去快要两个小时,客房区域仍是一片寂寥。   离开客房区域来到室外的甲板上之前,齐沅回了一趟他自己和霍光的房间。   霍光结束一上午的工作显得也有些疲惫,正四仰八叉躺在小床上,床头的章鱼小摆件都失去了活力一般,光滑的表面有些暗淡。   “齐沅,上午的工作都顺利吗?”   “嗯。”齐沅点点头,“你呢?”   “嗨,别提了。我这半天时间,都在船里各个角落来回跑,清理房间,整理器材,还要躲着凶的要命的大副。”霍光抓起章鱼玩偶捏了捏:“我从小就想当水手了,现在真的出海了才知道,当水手不像电影里看得那么风光。”   “你在甲板区域,一定比我在室内呆着有意思多了吧?”   齐沅闻言笑了笑,说道:“除了海风吹得人头疼,我干的活倒和你差不多,也是保养甲板,整理器械。”   思索了一下,他还是试探着问霍光:“说起来,宴会厅镜子上的那行血字到底是怎么回事?吓我一跳。”   “谁知道。不过我跟你说,我带着会长夫人和会长回房的时候,他俩都吓得不轻呢,会长夫人一直在说奇奇怪怪的话。但是那行字有那么恐怖吗?不就是一句船员间广为流传的箴言吗。”霍光扭头看向齐沅。   “啊?”   “你傻啦?教材里的东西你忘了?那句话是《海员基础培训手册》第一页上的内容呀。”霍光伸手在空中挥了挥,“大海会记住每个谎言——这是用来告诉咱们海员要为人诚实守信,勤恳务实的意思。”   “这样啊。”齐沅压下心中的讶异,朝霍光笑了笑,“我有点忘了,还是你记性好。”   短暂交谈后,两人各自在床上躺了一会儿。齐沅倒也没能真的休息,他盯着天花板愣神,心里仍在思索到底自己遗漏了什么,却始终没有答案,时间很快就到了三点,下午的工作日程就此拉开序幕。   粉海的气候和它的海水颜色一样让人惊异,才下午三点天色就已经黯淡下来,齐沅来到甲板上的时候,天空中已经是乌云密布,阴雨不断,可以预想晚上的暴风雨会是怎样的猛烈。   即使戴着帽子,仍然有比之前大上许多的雨滴砸在他脸上,不仅很凉,还让脸颊隐隐作痛。在隐隐的器械轰鸣声中,齐沅走到二层甲板的最前端,朝空中伸出手。   连绵不绝的雨点落在他手心很快就汇成一小滩水,他把手收回来对着甲板上亮起的灯光看了一会儿,雨水并没有颜色。   即使船上正在发生一系列不太妙的事件,银月号本身却仍旧是动力十足的,它宽大的船身劈开浅粉色的浪花,朝着远方的雨雾平稳行进。   混着雨水的海风少了一些咸腥的味道,却多了一丝冰冷,打在身上好像就将人缠住一样,冷意顺着被打湿的衣服窜进他的皮肉和骨骼,让他在使用通感之后就有些昏沉的脑子清醒许多,却也让他连打好几个喷嚏。   “好像该找件雨衣来的。”他想,不过只要脑袋能保持清醒,身体上难受一些对于他来说总归是可以忍受的。   喷嚏打完,齐沅下意识在口袋里想要找谢临的那块手帕擦擦脸,却意识到在情景类魇境里除了手环和谢临他们的灵器那样的特殊物品外,别的随身衣物都早已不在。无奈之下,他只好来到工具棚,用水管给自己洗了把脸,冰水又让他冷得一阵哆嗦。   叹了口气,齐沅举着工具朝甲板的侧面走去。   这个魇境里还有太多的谜团,要想做到按自己的步调破魇,还需要获得一些信息。   在这艘银月号上的人们,也就是因为所谓的“粉海寻宝之旅”来到船上的客人们,包括员工,有多少和八年前银星号沉没事件有关呢?   每当他解决一个问题,就接着有新的问题产生。   齐沅回想起在宴会场上看到血字时众人惊慌失措的面容。   根据黑袍人和杨柳的对话和杨柳所写的《绝海的哀嚎》,她正是当年在救生艇上的一人,当年号称自己要爆料的妮可很大概率也是。   其他人呢,也都在救生艇上吗?   齐沅在脑海中分析梳理着,手上也没停。他清理了一小块区域的污垢后,忽然猛地扶住栏杆闭上眼——好不容易把喷嚏劲儿挨过去,他却莫名其妙又起了咳,双手抠着栏杆在雨里咳得停不下来,肩膀抖得厉害,感到身后有一道森冷的视线。   他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这并不奇怪,之前没有雨的时候甲板就鲜少有人光顾,更别提现在风雨交加到让他咳得死去活来,更不会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光临甲板。   这艘船上的乘客们好像对大海都不是很感冒,上午他费尽精力摆好的露天桌椅和烧烤台也没被用过,如今血字事件一出更显寂寥。   甲板上只听得见雨点打击在海面上的声音,把衣领吹得猎猎作响的风声,以及船体下部发出的轰鸣声和船身劈开海浪的激流声。   是错觉吗?还是……   齐沅抬头看了看上方,驾驶室的玻璃从甲板侧面也清晰可见,此时上面印着许多水痕,顺着风的轨迹斜斜滑落,玻璃反射出阴沉的天空。   齐沅对着那块玻璃眯了眯眼,手环传来一阵震动。   他小心躲进工具篷的阴影里,接起陆准的通话请求。   “齐沅,恐怕你得来三楼客房一趟。”陆家少爷的声音显出和平时截然不同的沉重,“302恐怕出事了。”   302……齐沅手指颤动了一下。   是妮可的房间。   “怎么了?”他赶忙把工具在棚内放好,熄了屏幕就往室内跑。   “我同事,就是那个叫韩灵儿的女服务员刚才和我说,302房一直没出来取午餐。她说那个女主播特地嘱咐她说自己不去餐厅吃饭,但让她按时准备餐食放在门前就行。早上的时候,早餐很快就被一只猫猫取走了,但是午餐直到现在也没有被拿走。”   齐沅心头立刻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和我说302的女乘客嘱咐过她不要擅自打扰,就没管这个事儿,但我觉得不太对劲。”   “备用房卡呢?”   “海景房的和普通客房不是一张万能房卡,我已经让韩灵儿去找了,你尽快过来!”   “马上就到。”   黑袍人又出手了?   齐沅嘴唇抿得很紧。这才过去多久……而且宋以辞并没有通知他们那四人有出驾驶室。   跑到海景房区域门口的时候,他的手环再次传来震动,谢临和宋以辞分别发来消息。   【以辞:非常抱歉,消息来晚了。五分钟前孔国明,曾安以及周必横离开了驾驶室,但我随后被出来送他们的陈顺哲拉进了驾驶室一时没走开,耽误了消息送达。】   【LINN:奥利说在主播身上设的灵力印记消失了。】   还没来得及回复,他迎面撞上了拿着一张房卡急匆匆跑来的金发女服务员。   韩灵儿对他浑身湿透出现在客房区域有一丝惊讶,但也没有多问什么,和他一起走到302门前,陆准满脸烦躁地站在那里。   “刚才我就差直接砸门了,里面一直没人应!”陆准的话音里蹭蹭直冒火,“快点开门,再慢些说不定就来不及了!”   齐沅沉默地看着韩灵儿抖着手把房卡抵在门把手前,门锁应声而开,然而她想要继续推门进去的时候,“哗啦”的金属声响起,里面的防盗链竟是被牢牢拴在门上,因为韩灵儿施加的推力崩得很直。   “可恶!”陆准伸手在腰间轻握,代替韩灵儿站到门前,一副要暴力破门的样子,齐沅很快心领神会把韩灵儿劝走:“韩小姐,屋里还不知道是什么状况,这里交给我们吧,你先回去休息一下。”   韩灵儿离开海景房走后,齐沅按住就要发动灵力的陆准:“别忘了这里有监控。你是要用灵器吧?从里面攻击。”   陆准喘了口粗气,手握成拳伸进被打开一条缝隙的房内,轻轻一甩手,一根淡紫色的云纹长棍很快出现在他宽大的手中,他在房里挥动右手,把长棍高高竖起,紫色的灵力波动溢散而出,棍子的一端对着安全链狠狠一砸,金属碎裂的声音传出,两指粗的铁链应声而落。   陆准收起长棍,推开房门跑进去,齐沅紧随其后。   海景房里一片漆黑。大大的窗户上窗帘拉得很严实,只有微光隐隐从缝隙中透过,根本无法照亮被黑暗完全笼罩的房间。   齐沅隐隐感到一个人影在卧室床的方位,但是周围光线太暗,他看不清晰。   “妮可女士?”他出声呼喊,但是回答他的只有打在窗户上的雨点声。   陆准在黑暗里走的很快,他撞到椅子也没停,很快走到联通卧室和客厅的一整面墙边,双手一扯把窗帘拉开了。   呈现蛛网状碎纹的玻璃外透出阴云密布的天空,虽然不算太亮,却足以让两人看清房间里的事物。   齐沅和陆准的瞳孔在看到床边的人影时不约而同地缩紧。   下午时分,一道闪电划破晦暗的天空,突如其来的强光照出被悬挂在卧室里的妮可惨白,双眼微睁的脸。   她就那样静静吊着,眼球有些突出,嘴巴也是微张着的,脚上没有穿鞋袜,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扭在一起,手垂在身侧,身体在相对平稳的海景房里只有极其细微的晃动。   女主播脸上的彩绘不知为何已经被洗去了,露出那原本应该称得上是漂亮的面庞——她的面色算不上痛苦,五官被固定成茫然的样子,脖子上套着一根绳索,由于长时间被悬吊,脖子周围的皮肤已经变得青紫发黑,嘴唇也是乌紫色。   陆准急忙走过去,再次放出长棍挥断顶部的绳索,小心把妮可的身体接到床上,整个过程中她的姿态并没有再产生任何变化,已然僵硬了。   “为什么会这样!”陆准狠狠挥拳砸在墙上。   齐沅愣愣看着妮可算不上安详却也称不上惊恐的面庞,喉间再次涌现无法遏制的咳意。   “齐沅?”   陆准看向一直站着没动的那人,他捂着嘴,几乎把身体对折起来,咳得异常痛苦,苍白的颈侧浮现极其明显的青筋,一只手扶着沙发靠背,指甲完全陷进沙发里。   齐沅觉得眼前又开始发黑,他的手冷到能感受到皮质沙发表面传来的温度。   其实不应该有这么大反应的。陆准明白,他自然也明白,魇境里的灵魂并不存在“死亡”的说法——在这艘早就被报道过沉没并无人生还的银月号上,理应是连活人魂魄都不存在的。   所有的角色都早已身死,如今不过是灵魂状态,这里一切发生的事情都是对于当年情景某种程度上的再现,等到破魇,灵魂便能被成功超度。   但他还是感到一些说不上来的遗憾。   妮可曾经就坐在这张沙发上和他说话,就在几小时之前,她还是鲜活生动的,她古灵精怪的打扮和她神气活现的杏眼都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如今再见她却已经一动不动了。   还是有些过于放松了吗?   他再次看向妮可,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非常大的错误。   妮可的身体已经很僵硬了,明显不是在这一个小时里死去的,甚至还要更早。   阻止了杨柳的死之后,他本以为只要对那四个有嫌疑的人进行监视,就可以阻止犯人接下来的行凶,可他却被误导了。   他想当然的以为犯人交给宋以辞的卡片上所写的就是他全部的计划,以为他第一个下手的目标是杨柳。   不是的。   根据妮可的状况来看,犯人很可能在午宴前就对她下手了,用了一种假扮成妮可自杀的手段。   要不是他和谢临事先找妮可谈过,他也许还会考虑妮可自杀的可能,但是他现在知道,妮可并不是一个随便就会想了结自己的人。   要不然她也不会在算出代表着“死神”的塔罗牌后,借由自己极强的第六感,决定不踏出房门一步。   她明明是想保护自己的,防范意识也很高,犯人究竟是怎么做到在这种情况下神出鬼没于房间之内的呢?   齐沅皱眉思索着,余光看到那张画着戴兜帽的骷髅的卡片被端正放在桌上。   他走过去把卡片拿起,在塔罗牌背面用凌乱的笔触写了一行字。   【也许我们七个都该替他死一回。】   这是什么意思?   齐沅眉头紧锁,他把卡片递给陆准,忽然自房门口听到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他朝陆准比了一个“嘘”的手势,轻手轻脚走到房门前,然后看到黑衣的一角浮现在门边。 第40章 粉红海(11)   难道是犯人?   齐沅小心往卧室的方向退后几步,听到门划过地毯发出沉闷的簌簌声,随即有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   不好!   齐沅下意识朝门口一看,先前被陆准的灵器击碎的零星几节铁链还落在地毯上,他们两人进来的急,谁也没有去在意那些掉下来的铁链,也没想到在这种时候还会有人来。   果然,门口的脚步声在铁链和门碰撞的时候止住了,转而渐行渐远,脚步声凌乱张皇。   “把房门锁上,把情况告诉谢临和宋以辞,一起盯人,看好客房区域。”   齐沅做出简短的交代后就夺门而出,陆准的手悬在空中朝他伸了半截,他看着那道瞬间消失在门口的单薄人影愣了一秒,咬牙说道:“就知道使唤人。”,不情不愿地点开手环虚拟屏。   齐沅在走廊上追赶离开不久的黑衣人,他跑得并不快,动作全然没有之前袭击杨柳时稳健,齐沅看着他歪歪斜斜跑到门口的背影,心下有了答案。   黑衣人气喘吁吁跑到员工楼梯口再回头的时候,身后那追赶的黑发青年已然不见了人影。   他长呼出一口气,在一片昏黑里摸索着扶手小心翼翼下至二楼,却发现那漂亮青年竟神出鬼没地再次出现在楼梯口,唇角还挂着一丝柔和的笑意。   面目被笼罩在楼梯间阴影里的黑衣人呼吸明显一滞,他狼狈地转过身去想挡住自己的脸,但刚抬脚跨上台阶,身后就有几张被折成菱形的锋利纸片贴着他的脸颊滑过,像在黑夜中游走的白色精灵,在他脸上留下几道浅浅的血口,最后整齐插落在离他不过半米的楼梯间隙中。   “别,别杀我!”   黑衣人发出惊呼,步伐不稳连连后退,跌坐在楼梯间的前几级台阶上。他脸的一半暴露在二楼的灯光下,一半还淹没在阴影里,其中的惊恐和慌乱不再能匿影藏行,仿佛遇到索命的冤魂。   “您不用这么慌张,我对您没有恶意。”   青年面向黑衣人背光站着,他的脸上明明带着温和无害的笑意,浅琥珀色的眼瞳在暗处透出易碎的流光,却让瘫坐在地上的黑衣人感到一阵又一阵近乎不寒而栗的恐惧。   “我就是想向您请教一些事情……”漂亮青年勾着唇角蹲下来看着他,伸出细长白皙的手:“所以可以借用您一点时吗?周必横会长。”   周必横在被他喊出名字后浑身颤抖了一下,他看看齐沅,又看看身后诡异的锋利纸片,心下明白,眼前的青年看似在用商量的语气,实际上的态度却是强势的,如果违抗,下次恐怕就不再是几道小小的,微微发疼的血口子那么简单了。   纵使周必横纵横航海圈数十年,他也从未料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被一个小小的初级海员威胁,但此刻他确实别无选择,只好悻悻叹气。   “好,我听你的。”   ·   “您这次来找妮可,是为了什么?”   小小的船员休息室里,齐沅给周必横端上一杯咖啡,微烫的杯身把他的指腹染上一层浅红,让他整个人看上去不再是单调脆弱的冷白色,多了些温度。   他从看到黑衣人歪斜跑步的背影时就明白,他绝不可能是早些时候攻击杨柳的那个人,况且如果是凶手,他没有必要在自己行凶后还只穿一件黑衣,毫无任何别的掩饰的出现在死者房间附近。   “可,可不可以先告诉我,妮可出什么事了?”   周必横颤颤巍巍抖着手接过咖啡,声音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干涩,缓缓坐在椅子上。   齐沅抿了一口自己的咖啡,稍微有点苦,于是他起身去架子上找了两包奶精,垂着眼睛说道:“关于妮可,我只能说,很抱歉。”   “难道她已经……”周必横紧紧攥住咖啡杯,“这一切都太邪乎了。”   “她是怎么死的?”他盯着咖啡晃荡的液面看了一会儿,下意识问道。很明显,身居高位,周围无数人对他俯首称臣的日子过得久了,他总是习惯于出声发出疑问而不是回答。   “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齐沅的声音冷了几个度,其中淡漠疏离的意味更甚,把周必横吓得又一个激灵。   “您为什么要来找妮可?”   虽然心里清楚他大概率并不是这一系列事件的主谋,齐沅仍然敏锐捕捉到了他和事件的关联点,这也将是他们破魇的突破口。   “因,因为想来找她商量点事。”周必横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杯身遮挡了他的神情。   果然答得含含糊糊。   齐沅叹了口气。这多年混迹官场的老狐狸就是不好对付,他厉声问的几句话都像是打在棉花上,半天下来收获的只是一句理所当然的废话,看来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真把自己当小孩耍。   “商量八年前银星号沉没的事,对吗?”   “你,你怎么知道?”周必横脸上的恐惧再次浮现,手一抖,咖啡差点泼了自己满身。   “这艘银月号上的所有乘客都有畏惧海洋的症状,他们都从没来过甲板。很明显,这是因为他们经历过之前银星号的沉没。”   齐沅直视中年绅士躲闪的眼睛。   “但您和您夫人却是来过甲板上看海的。因此,和妮可不同,当年的沉船事件,您并不在船上。但您确实和那起事件有关——当年正是航海协会做出的官方报道,称由于疏散和救援工作十分成功,事件并没有出现遇难者。”   “但实际上,并不是真的如此。”齐沅顿了顿,“八年前的银星号上,有个没能登上救生艇男孩被留在了大海里。”   “……都被你说中了。那年的事,你都知道多少?”周必横问,纵横的眉宇间神色复杂。   齐沅摇了摇头。   “您好像搞错了。”他轻身开口,清浅声线回荡在小房间里。   “在这里,你并没有一直提问的资格。”   强横的灵力从他身上倾倒而出,这是他第一次在魇境里对人施加这样的压力,虽然不是他特意为之,但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再拖延,对于这种欺软怕硬的人,还是表现得强势一些会更有效率。   周必横的脸色在瞬间变得苍白。   他忽然意识到,眼前的年轻人一直以来对他态度温和,使用尊称,并不是因为他年纪尚轻,心思单纯,不懂得对弱势者施压。   正如他清透如一汪湖水的眼睛,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只是他原本并不屑于那么做而已。   “我说,我说……”感到后生可畏之余,他憋着一张红脸在齐沅强大灵力的压迫下艰难吐字,“我……都告诉你。”   齐沅点头,但也并不再微笑,只是淡漠地垂眸,漫不经心搅动手中加了奶的咖啡。   “正确的选择,周会长。您试图掩饰的部分越多,之后的处境就越危险。虽然我确实不是来找您麻烦的,但是午宴时的事情您也看到了,这艘船上确实有人想要寻仇。”   “当年银星号沉没惊动全国,我们最先收到一线传来的案件报告。经过统计,遇难人员只有一个船上的小实习生,不是什么大人物。”   周必横像是完全被固定在椅子上一动不动,陷入回忆。   “当时正好上面宣传海难的正确应急疏散和救援,但此前的沉船案件都有不少伤亡,整个协会为此愁的焦头烂额。我和妻子讨论了一下,她说这是天时地利人和,只遇难了一个人已经很好了,不如就此美化一下……把这起事件造就成一个完美结局,以此进行宣传。”   “为了瞒下那个遇难者的事,我派人和所有获救的人都联系并确认了——我们原以为关于那个男孩的死会有一些需要封口的目击者。但奇怪的是,当时并没有人提到过看到有人坠海一类的事情,仿佛那个遇难者真的不存在。”   周必横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涩。   “我们就此结束了调查,并以航海协会的名义下了定论,开始宣传这次完美的救援案例,却忽然有位女主播号称要爆料,经过彻查,她确实是当时海难的亲历者,名叫妮可。”   “所以你们找到她,通过一些手段威胁她,阻止她说出当年事情的真相,就只为了你们所谓的这个完美案件。”   齐沅喝了一口咖啡,悠悠说道:“现在你因为当年遇难男孩回魂的事情而感到惊恐,所以你去驾驶室找到船长他们以职位为由获取乘客名单,发现曾经接触过的妮可也在船上后,希望从她这里获得一些情报,或者讨论现在的情况,聊以慰藉。”   齐沅说着,又轻轻笑了:“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惜你没有料到妮可遭遇变故,来到门前又因为害怕屋里的异样而退却了。”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周必横震惊无比地望着齐沅。眼前的年轻人看似和当年的事件看上去没有任何关系,却又将一切信息都梳理的井井有条,并且在用一种绝对理智的角度去审视曾经的那个事件。   还有他诡异的身法和绝招——周必横清楚知道,和柔弱外表不同,他是块铁板,却仍没能压下心中的好奇。   “胸牌上写着呢。”黑发青年闻言朝他礼貌微笑,细长手指指向自己从未遮遮掩掩的胸牌:“我的名字是齐沅。”   “如你所见,只是个小小的水手而已。” 第41章 粉红海(12)   齐沅和周必横的谈话结束后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四点,他领着周必横走在回客房的路上。   周必横和李颜住的是两层的总统套房,房门在二楼客房区域的最里端,这也是齐沅之前能在二楼楼梯口堵到他的原因——周必横寻找妮可未果后,肯定会选择回到自己的房间。   齐沅走在前面梳理着已知信息,周必横受到惊吓又刚把事情全盘托出,这会儿走路时都显得颓废无力,一点也不像万人之上的航海协会会长,只是隔着数米默默跟着齐沅。   来到客房区域前面的时候,身穿服务生套装的陆准站在那儿迎接他们。他看到齐沅身后跟着的是周必横明显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有模有样和周必横问好,然后走在齐沅身侧,小声和他交谈。   “怎么是他啊?不是犯人吧?”   “不是,但他也是相关者。”   “我就说,这船上的人一个两个都不对劲。对了!”陆准神神秘秘凑到他耳边,“宋以辞查过了,当年银星号的配置是一个救生艇核载8人。”   8人。   齐沅盯着地毯上不断延伸的花纹思索着。   根据妮可最后的留言——“也许我们七个都该替他死一回”,最后和那个遇难的少年在一艘救生艇上的应该只有7个人。其中,杨柳和妮可能够确定是其中一员,王东很大概率也是,至于另外四人,他心中有一些人选,但尚不明确。   离满员人数还多一个位子,为什么那个少年没有登上救生艇呢?   至于周必横和李颜,他们是虽不在银星号上但却和事件间接相关的人。也就是说,现在这艘银月号上的人,除了当年在救生艇上的7人之外,也许有更多的人也和银星号间接相关。   地毯上的花纹在齐沅思绪纷飞间到了尽头,狭长的走廊底端,总统套房华丽的大门出现在他的眼前。   “您这段时间切记不要再出门了,船上现在并不安全,请谨记我们的谈话。”齐沅看着周必横掏出房卡开门,掩唇轻咳,嘱咐道。   如果能够让所有人都乖乖呆在房间,犯人行凶的可能性也许能下降一些。   “嗯,我——”周必横的话在他推开房门的那一刻被打断了,因为有股不太妙的气味从门内传来。   那是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三人立刻冲进门,套房一楼偌大的客厅里空无一人,厨房和卫生间里也没有动静,血腥味在靠近楼梯口的时候变得愈发浓烈。   “颜儿!颜儿?”   周必横跛着脚跌跌撞撞冲上楼,脸上显出曾经在面对齐沅的追捕和审问时都不曾有过的慌乱,几近目眦欲裂。   齐沅和陆准对视一眼,也紧跟着跑上楼,总统套房的二楼是一间宽敞的卧室,乍一看空无一人,血腥味明显是从卧室里传来的。   周必横连滚带爬跑进房间侧面,两人也赶忙跟过去。卧室里的卫生间内,李颜身穿睡袍,双眼紧闭,无知无觉躺在充满殷红血水的浴缸里,脸上除了一对柳叶眉的墨色,几乎看不出一点色彩,白得几乎和浴缸一个色度。   “颜儿!”   周必横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扑倒在浴缸旁,捞起李颜沉在水里还在不断往外渗血的苍白手腕,紧紧抓着。   “让让!”   陆准的反应异常的快,他一个跨步来到浴缸边,毫不客气地打开周必横的手,拉着李颜的手腕把她从水里抱起来,齐沅走上前在她颈边探了探。   “还有脉搏,但很弱。”   “这个出血量有点危险。”陆准看了一眼浴缸里色泽暗沉的血水,把李颜放到大床上,按着她手腕上的刀口,淡紫色灵力明灭间,竟是把她不断流血的伤口封上了。   想不到陆准竟然拥有这样的力量。   齐沅有些诧异,他看着陆准忙碌的背影,转身回到卫生间。周必横已经跟着陆准去了卧室,浴室里现在空无一人,只有一把小刀被摔在角落,齐沅蹲下,用纸巾包着把它捡起来,刀锋上有血痕,应该就是割开李颜手腕的凶器。   “看出血量,事件应该是半小时前发生的。”陆准来到齐沅身后,用毛巾擦拭手上的水迹,问道:“你觉得是自杀还是他杀未遂?”   “半小时前,你我刚刚发现妮可的事情,谢临在负一楼待命,宋以辞被二副缠着,离开驾驶室不久的大副和船长,甚至其他乘客都是有作案嫌疑的。”   齐沅把小刀放在洗手台边上,站起来的时候身体不着痕迹地晃了两下,垂眸看着被放满水的浴缸。   “可惜,要是二楼客房这儿也装了监控就好了。不过如果是他杀,为什么不索性一刀毙命?”陆准问。   “恐怕和杨柳一样,犯人是以回魂为由,恐吓威慑以击溃她们的内心防线,使她们产生想要自行了断的方法。”齐沅说道,“毕竟由犯人自己动手的话,血溅到身上也要留出时间处理。”齐沅说道,走出卫生间,周必横跪在床边紧紧拉着李颜苍白的手臂。   “我的颜儿,醒醒……拜托你们救救颜儿……”周必横绝望地回头,脸上看不出一点儿曾经的绅士气质,整个人都有些六神无主。   “韩灵儿和我提过她有医师资格证,我刚刚做了应急处理后联系她带着输液工具上来了,你先照顾好她。”陆准对他说道。   说是如此,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如此出血量的李颜虽然一息尚存,但在这一望无际的汪洋之上,所谓的粉海寻宝之旅甚至才刚刚开始,没有足够的医疗设备和资源,简单的输液或者药物治疗都起不到大作用,只能稍微拖延李颜生命的流逝而已。   “还好这是在魇境里。”走出总统套房后,陆准松了口气,对刚才接连经历的两个凶案场面仍然感到心有余悸。   “嗯。”不过在三年前的银月号上,这样的事情应该确实发生过一遍。在现实里,这些人死的可能比现在还凄惨。   齐沅在心里无奈笑笑,已经逝去的生命即使对于他们净魂师来说都是无可挽回的,他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快破魇,让这些被困在魇境里的灵魂早日解脱。   “不过我没想到你竟然是医疗系。”沉重的话题难免会让人觉得心情郁结,齐沅打起精神转移了话茬。   “我们家一直是以治愈方面的灵力见长的。”陆准闻言摸了摸腰间小小的灵器,说道:“我小时候被迫学了很多基本的灵力治愈技巧,但我其实不太乐意学这个。”   他撇撇嘴,说道:“进攻才是最帅的。”   进攻吗……   齐沅想起某个驱使金色光刃的人影,不自觉笑了一下。   不得不承认,确实有那么一点帅。   两人在客房区域门口和抱着输液架和输液袋的韩灵儿打了个照面,与此同时,广播声在走廊里响起。   “请诸位乘客注意,请诸位乘客注意。目前船内出现两起伤亡事件,请各位乘客小心警惕,今晚不要走出客房,晚餐我们会安排服务员送往您的门口。”   看来宋以辞今晚又没法和他们一起行动了。齐沅兀自笑笑,那摄影师的身份虽然有方便的时候,受限制的时候确实也不少。   “请诸位员工注意,请诸位员工注意。由于船内的两起伤亡事件,请立即前往一楼会议室集合。”   船长孔国明的声音简短有力地在走廊里回荡。   不过,船长这么快就知道了?   没等齐沅问出口,一头金发的韩灵儿就主动开口了:“妮可女士和李颜女士的事情我都和船长说过了,你们先去开会吧,我给李女士挂上水就来。”   ·   齐沅和陆准赶到会议室的时候,船长孔国明和大副曾安已然在长桌前正襟危坐,面色严肃。   他们身侧几个位置坐着一脸紧张的机工长沃克,他的袖子上沾满煤灰,蹭了一些到会议桌上。沃克身边坐着满头大汗的厨师陶康,他拿着一块小手帕,擦拭额前的汗珠。   谢临依旧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淡漠模样,他在会议室的一角挺拔站着,漂亮的铂金色头发在众人几乎都是棕黑色系的发色中异常显眼,黑猫没有跟在他身边。感受到齐沅走进来,他才终于抬起眼皮,幽深眼瞳在看到后者略显苍白的脸色时闪过一丝不悦。   霍光站在会议室的另一处角落,他应该是第一次见到和蔼的船长和严厉的大副都如此严肃的大阵仗,甚至完全不敢把脸转向会议桌。看到齐沅进来,他像是终于找到了救星,一溜烟跑到他身后,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船上发生什么事啦?”他低声询问,“怎么大家都这么严肃,我有点慌。”   “没事。”齐沅朝他笑笑,对着孔国明和曾安简单行礼,走到长桌左侧靠近门的位置,对坐在对面的沃克和陶磊报以礼貌微笑,率先入座。   谢临和他几乎同时坐下,霸占了他左边的一个位置,陆准本来想坐在齐沅右边,却被霍光抢先一步,只好不太高兴地默默在霍光身边坐下,处于长桌的末端,几乎在船长和大副的正对面。   霍光对自己上司们怕的厉害,高大的身子快要完全缩在齐沅身侧,甚至不敢抬头和任何人对视,齐沅三人身为净魂师则轻松许多,姿态没有任何扭捏。   “小陈在驾驶,小韩刚才电话里和我说了在给受伤的乘客治疗,我们就先开始吧。”   孔国明发话了,他面容仍然显出和蔼慈祥,只是神情比之前要严肃许多:“就在刚才的一小时内,我们船上发生了两起乘客伤亡事件,性质极其恶劣,相信你们也都收到通知了。”   “妮可女士在房里无故自缢身亡,李颜女士在房内割腕,现在正在昏迷中。”   “中午的血字事件没有来得及查清,如今,又有一位乘客失去了她的生命。”老船长一字一句说着,短短一下午似乎也疲惫了不少。   “很抱歉,作为船长的我也无法断定这两起事件是有人恶意主导还是自然发生,但我认为有必要先考虑人为因素。”   孔国明的发言是沉稳有力也是比较客观的,齐沅没有从中听出对谁的偏袒或者不合理的地方,稍微放下心来,等待老船长下一步判断。   “首先我需要确认,作为员工的你们和这次的恶劣案件无关。其次,才是对于乘客,以及对于这艘船上每一个角落的排查。”孔国明做出总结。   “那我就代替船长做一下简要表述吧。”曾安拿出一个平板,翻了翻,抬眼看向齐沅的方向。   “你们几个先挨个说一说今天午宴后都做了什么吧。不要撒谎。”他的面容狠戾,隐隐露出一丝威胁之意。   “我一直在机房。”谢临即使面对所谓的上司也是一脸冷漠,不肯多说一个字,让准备记录的大副都是一愣。   “午宴中断后,我带着杨柳女士回了她的客房。随后,我进行了后甲板的整理工作,然后回到宿舍午休。午休后,我前往甲板一层和二层进行保养工作,因为雨太大,我在回宿舍拿雨衣的路上遇到陆准和韩灵儿,他们告诉我302号房可能出事了。发现妮可女士的事情后,我在门口遇见了来找妮可的周必横先生,我陪他回到了客房,又发现了李颜女士在浴室昏迷。”   齐沅说出这一席话时整个人都显得十分笃定,他嘱咐过杨柳和周必横,确信他们并不会把自己的事情随意说出去。那两人本身就处于恐慌之中,对谁都是疑心重重,而齐沅又是他们如今难得能信任的人。   大副在平板上记下几笔,小幅点点头,像是认可了齐沅的说法,没有追问。   “我,我一直在整理公共区域的器材,没,没干别的也没去过客房区域。”霍光说得磕磕绊绊,手紧张地绞在一起,声音比正常说话时轻上许多。   陆准做的陈述和齐沅一致,无非就是在岗位上工作的途中遇到了乘客的突发事件,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随后发言的陶磊和沃克也都只是在自己的工位上忙碌而已。   “话倒是没有什么疑点,我之前查过一圈,你们各自的工作也确实是完成了。”曾安点点头,在平板上点点按按,“看来确实需要考虑外部人员作案,或者……”大副的脸色显得不太好看,后面半句话声音很轻:“或者是因为受到什么刺激导致的自杀……难道血字真的是一种诅咒?”   场上中年人们的脸色随着曾安的一句话瞬间低沉下去。   “请问,我可以提一个问题吗?”   会议室气氛人心惶惶之时,一只纤长瓷白的手自长桌后方举起。   “什么?”曾安压着眉毛看着齐沅乖巧的侧脸,又看了一眼没有发话的船长,抬手蹭了蹭胡子,说道:“算了,你问吧。”   于是青年人清浅的声线在会议室里响起。   “请问午宴后的这段时间,您和船长都在干什么?”   齐沅此言一出,会议室里的其他人除了谢临之外都感到异常惊讶——作为一个小小的初级海员,他竟然敢出声质疑整艘船上的权威。   “哈哈哈!”大副的表情依旧有些阴郁,但他却并没有要拍案而起动怒的意思,反而开始大笑:“好你个水手小子,怀疑到我和船长头上来了?”   他炯炯有神的双眼紧盯齐沅几秒钟,忽然边笑边说:“好啊,那我就告诉你。”   “下午,我一直在巡视你们的工作,或者在办公室监视海图处理文件,要不我把你们每个人下午什么时候都干了哪些活儿给你报一遍?”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粗哼,顿了顿:“船长自然在船长室办公。”   “一直在船长室么?”谢临冷声追问。   “你们几个小子,不要得寸进尺!”曾安眉头一拧,眼睛一瞪就要发火,被一旁的孔国明抬手制止了。   “我还去过后甲板,处理了一些故障的仪器。”孔国明并没有因为齐沅和谢临两人质疑的过分激动,只是朝他们和蔼地笑笑,平淡地补充道:“没事,有疑问说出来自然是很好的。”   曾安被孔国明拦下,先是一愣,又不甘心似的朝齐沅他们补充道:“你们要怀疑,可以。但你们要先搞清楚怀疑的是什么人!”他双手抱臂,朝椅背上一靠:“也就是我们孔船长和蔼可亲不和你们计较,不然谁会允许你们这么以下犯上。”   齐沅没有再回答,面对曾安的嘲讽,他只是敛着眉眼应了一句:“我明白了,谢谢您。”   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周必横的嫌疑基本洗清,根据炸弹的绑定方式以及之前的黑袍人行踪,他确实已经把范围缩小到了船长,大副和二副身上。倒不是说真的要在这个时候把犯人逼出来,只是他想先借此观察一下他们被怀疑时的态度,浅钓一下鱼。   他知道谢临也是明白他的意图的,才会替他追问,不让单独提出质疑的他过于显眼。   但是显然,无论是振振有词的曾安还是稳如泰山的孔国明都没有在被质疑的瞬间露出慌乱的神情,仅仅能通过他们的话语获得一点信息。   会议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随后曾安大手一挥暂时解除了他们的嫌疑,安排众人晚上在各自常负责的区域值班,防止外来者藏匿作案的可能。齐沅自然被分配到甲板区域待命。   几番波折后,齐沅来到开阔的二层甲板区域后,时间来到了晚上五点。   粉海已经陷入一片昏黑,远处的海岸线溶在茫茫夜色里,空中依稀点缀几颗繁星,似乎天地间只剩下这一艘行驶在汪洋之上的小小邮轮。   陈顺哲所说的“夜晚的暴风雨”尚未来临,雨声依旧和下午那阵一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落在甲板上淅淅沥沥。   齐沅最后还是没回宿舍找他也许根本就不存在的雨衣。他下午淋了雨又吹了风,一直断断续续咳到现在,这会儿缩在小小的工具棚里躲在大块头仪器后面,明显感觉到晚上的海风比下午凉上许多,吹到身上一下能让自己直打颤。   他明白这不仅是单纯的早晚温差,自己应当是起了烧,心里难免有些嫌弃这脆弱的身体素质,身上不舒服让他也没什么心思到处乱跑——他不认为会有什么“外来者”,就懒洋洋窝在这个勉强能挡一点风的地方,瑟缩着身子还想着继续分析事件,忽然感觉手环震了一下。   是私聊。   【LINN:你还好?】   齐沅不知道自己烧到多少度,但是清晰感觉到现在头晕眼花,手脚无力的症状异常明显。他手指抖得几乎打几个字就要打错一个,索性直接放弃了,反手就从表情包里随便挑了一张,没怎么仔细看就发了过去。   【初始用户QY520: [猫猫笔芯.jpg]】   【LINN:……看起来不太像没事。】   这么敏锐?   甲板侧面没什么灯,齐沅没察觉自己刚才昏昏沉沉之下选了个什么表情发过去,但也莫名觉得挺有意思,他在一片漆黑之中边咳边笑,仿佛看见有淡淡的雾气从自己的嘴巴里冒出来。   然而没等他笑上几秒钟,谢大佬一个语音通话就打了过来。   “你什么情况?”谢临带着凉意的声线清晰传来。   “没事。”齐沅又咳了两下,说起话来忽然感觉到一阵口干舌燥,“有点累了,晚上睡一觉就会好。”   他自己说话的时候浑然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但他确实烧的不轻,声音都是绵软气少的,听起来甚至像是强弩之末,惹得手环那头的人瞬间皱眉。   “你在哪?”   “在……”齐沅迷迷糊糊睁大眼睛,脑子里一时半会儿没转过弯来,却忽然被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引起了注意。   “等等。”他强打精神,抬手就要按灭语音通话,转念想了想,自己现在的状态也不适合单打独斗,现在月黑风高的留个后手总归是好的,便只是把谢临那头的麦克风关了,撑着身边的架子站起来。   声音是从侧后方传来的。   齐沅小心走到后甲板的侧面,借着船身周围亮起的一圈白灯,看到高高耸起的建筑物上站了一个人影。   齐沅在甲板侧面的几个大箱子之间躲着四处萧瑟袭来的冷风,很快想起那个建筑的名字。   瞭望塔。   瞭望塔一般是用来侦查海域周边情报以及偶尔开放给客人观览海景用的,但都是白天才会使用才对。   这个时候登上瞭望塔是想干什么?   “出来吧。”   意外的,那道人影率先发话了。   瞭望塔的塔顶仍然没有亮灯,最上方的观测台只被船身反射的照明灯光打亮很小一部分,借着那点细微的灯光,白色瞭望塔的高处,曾安的络腮胡被照得一清二楚。   “上来吧,小齐。站到这里你就知道,在这个高度,几乎能把船的每一寸角落进收眼底,你无论怎么躲都是没有用的。”   齐沅闻言,也不再躲藏,从货箱后面走出来,在海风中慢悠悠往塔下走,时不时掩唇轻咳几声,背影被灯光拉出萧索的影子。   “不问问我为什么大晚上来这里?”   齐沅缓慢走上瞭望塔曲折的台阶来到塔顶的小平台,和曾安初见时闻到的浓重尼古丁味儿再次萦绕在小小的塔楼,顺着高处的海风四散而开。   “您这么做,一定有您自己的理由。”   高处的风无疑是最厉害的,风雨交杂打在他的脸上,齐沅几乎感觉自己要站不住,于是只好扶住塔楼低矮的栏杆勉力站直身子,声音低弱的仿佛要溃散在风中。   “私下调查了这么久,事到如今也没必要继续和我装了。”   曾安吸了一口手上的雪茄,猩红的光芒在他粗糙手指的缝隙间明灭。借着微光,齐沅看到他右手手肘上夹着一件熟悉的黑袍,上面沾着一些被雨水打湿的暗红色痕迹。   “说说吧,从什么时候发现是我的?”   曾安显然注意到了齐沅的目光,他坦然一笑,把烟蒂扔在地上,拿起黑袍,粗壮的手臂一扬,黑袍和上面的血迹就那样顺着猛烈的海风落入船侧的海面,在邮轮行驶的阵阵嗡鸣声中甚至听不到入水的水花声。   齐沅的眼瞳随着他的动作收缩了一下,没有说话。   “不肯说?”   曾安抬脚捻了捻地上已经被雨点熄灭的烟蒂,忽然猛地揪起齐沅的领子,面色一改之前的平和,呈现前所未有的凶狠。   “海员课程里有没有教过你们,不该管的事不要管?”   高大威猛的大副把齐沅整个人微微离地提起,凑近他苍白失色的脸颊,低声恶语。   “可能……这不是不该管的事。”   曾安的靠近让那股浓烈的烟草味猛地灌入齐沅的鼻腔,激得他瘦削的身躯一阵一阵几乎痉挛的颤抖,但他的声音却没有一丝动摇。   “不管的话,我们大概也活不成。”   齐沅纤细的手指轻轻划过曾安拽着自己衣领的手臂,然后双手轻轻搭在曾安的手套两侧末端,唇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他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单独接近曾安到这种程度的机会。   蓬勃的灵力自齐沅冷白的手指中涌出,曾安受到明显的压迫,他的手腕确实也有伤处,惊痛之下,他直接甩开了齐沅的衣领,手套也被齐沅手中注入灵力的纸片划开,却因为身在雨中没有找好重心,身子打了个滑,把齐沅顺势拽向瞭望台的边缘。   齐沅也没料到他会直接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举动。他正发着烧,注意力都集中在曾安裸露的那双手腕上,压根就没有多少力气,被曾安歪歪斜斜扯向低矮的护栏。   雨水让护栏变得格外湿滑,仿若一张被风吹落的纸片,他单薄的身影就那样顺着护栏网朝外跌落。   好像要成为第一个在魇境里摔死的净魂师了。   从空中坠落的时候,齐沅也没太感到恐惧,可能是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他竟然只来得及和自己开个小小的玩笑,只看到从天而降的,印着灯光的晶莹雨滴落在眼眶里。   然后周围的一切都停止了。   耳边猎猎作响的风停止了,下落的湿冷雨水停止了,闪烁斑驳的灯光静止了,就连瞭望塔上曾安逐渐缩小的,震惊的面容也凝固了。   仿若无止尽的下坠在瞬间来到一个令他感到安心的终点——   偏冷的檀香冲走了残留在他鼻腔里的烟草味,他不再感到冷,跌入一个微热有力的怀抱。 第42章 粉红海(13)   温暖的灵力源源不断传入齐沅的身体,在瞭望塔和甲板之间的半空中,一双有力的臂膀将他稳稳横抱起来,替他阻隔了全部如磐的风雨。   熟悉的气息将他包裹,热流涌入身体,他紧绷的神经也逐渐放松。他用最后一丝力气撑着眼皮,一偏头在甲板上看到灯光照出两人颀长的影子,然后视线模模糊糊定格在一缕铂金色的发丝上,他轻轻颤动了一下垂落的指尖想要去摸,却还是败给了犹如山岳般向自己倾塌而来的倦意和疲累,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   谢临不明白,为什么在听到手环那头虚弱的声音时,一向冷静自持的自己会感到一阵陌生又莫名熟悉的恐惧。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跟着语音通话里的信息来到了船尾,然后就看到齐沅像只被折了翅膀的小鸟,无知无觉地从高塔上坠落。   他想也没想就发动能力冲上去接住了他,就那么一低头的功夫,正好看到怀中的人合上眼帘没了意识。   蝶翼般的长睫颤动间,他的头也歪斜着缓缓靠向自己臂弯,昏睡的模样格外乖巧,像是终于找到庇护所后安心下来的小猫。   谢临的目光在这瞬间显出自己都尚未察觉的柔和和克制。   他抱着齐沅虚空踱步一般幽幽落在船舱的顶部,被按下暂停键的飘摇风雨在他落地的瞬间重新流动起来,夜色已深,渐强的雨点已然可以用滂沱来形容,却没能沾湿他和他怀中的人一分一毫。   他浑身都流转着淡淡的金色流光,怀抱纤细的青年,长身玉立在船舱的顶部。仿若俊美倨傲的年轻海神,只是轻轻一个抬眸,他眼中蓝宝石般璀璨的光芒划破黑夜,直直刺向僵着身子瞪大眼睛看向自己,一动不敢动的大副曾安。   纵横海上十余年的健壮中年人很快感受到那双眼眸中蕴含的杀意。他张开嘴想解释,但很快发现自己只能发出徒劳嘶哑的“啊啊”声。   有那么一瞬间,谢临确实是想要直接动手的。   但是看到悄无声息晕在自己怀里的人,他又克制住了这个想法。   直接动手,控制不好力度的话,他拖着病体做的全部努力有可能会付之一炬。   齐沅轻的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分量,他烧的应该不低,整个人热得像个小火炉,柔顺的刘海被雨水打湿成凌乱的几缕贴在额前,脸色明明是苍白的,脸颊和脖子上却有明显的红晕,嘴唇微微开合间,有小股淡白的雾气被他呼出,散在空中。   他应该是烧迷糊了,下意识在他怀里找舒服的姿势靠,滚烫脸颊几乎要贴着他的胳膊往里蹭,让谢临觉得心里痒痒的。   谢临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意识到,虽然关于别人的事情齐沅总是异常敏锐,聪慧过人,可是关于齐沅自己,他好像总是有些迟钝,甚至有点傻,身体状况这么差了还不知道收敛,好像完全沉浸在破魇的世界里。   这么想着,他觉得自己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   趁谢临思来想去的功夫,曾安已经爬下瞭望塔来到地面,他心有余悸地朝船舱顶部看去,那个气势凌人的金发青年已经消失了。   然而没等他喘口气,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那人就鬼魅般来到了他眼前,幽幽开口,声音冷得像万里深渊底部的寒冰。   “让你走了?”   ·   迷迷糊糊的,齐沅感到额前传来湿冷的触感,但他睁不开眼睛。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束缚着,他想要挣脱,便开始不安地扭动身体,眼前也从一片漆黑逐渐恢复明亮。   于是他又看到那个灰白低矮的天花板。   又双叒循环了?   他有点无力地撇嘴。   最后的记忆里,他在和自行认罪的大副的对峙中被他扯落瞭望塔,之后的记忆他有些模糊,但隐约记得自己并没有感受到坠地的疼痛。   以及,他明明没有爆炸的印象,醒过来却还是回到了这个狭小而逼仄的宿舍。   齐沅揉了揉眼睛,撑着还有些酸软的双手从床上坐起来,和客房里极其相似的羽绒被从他身上滑落。   硬板床,白炽灯……他转动脑袋环视眼前这过分眼熟的一切,很快只要他再转一点角度,就会看到自己那有些胆小的同事,霍——   他的眼前蓦地出现一簇金发。   齐沅唰一下瞪大眼睛,整个人一改之前的酸软无力,差点从硬板床上弹起来,一下扯着被子缩到墙角。   谢,谢临???   湿冷的毛巾在这一刻从他的额头上滑落。   他看着床前那绷着嘴角一脸不悦的金发净魂师,又看了看不应该属于船员宿舍的羽绒被,再看了看滚落在被子上,把被单洇湿一角的凉毛巾。   差点把脑子烧坏的小齐同学终于想起了一切。   他没有坠地的印象,是因为他并没有掉到地上。   他被谢临在半空中接住了。   齐沅忽然就觉得脸颊又开始烧。   那个令人安心的,微热的怀抱和气味还历历在目,这让他一时半会儿有点抬不起头来直视谢临,只能战术性回避。   谢临看着他像只鸵鸟一样把自己重新塞回被子里,只剩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眨巴着露在外面,紧绷的嘴角稍微松懈下来,耳钉在左耳微微晃动。   “我睡了多久?”小鸵鸟小心翼翼发问,看起来甚至有点可怜。   “三个小时。”   谢临伸出修长的手指在齐沅汗津津的额头上贴了一会儿,微微颔首,好像对他现在的体温还算满意,然后递给他一杯温水和两颗药。   “吃了。”他张口吐出干巴巴的两个字。   齐沅连忙点头接过,心想那人凉凉的指尖还挺舒服,乖乖捧着杯子靠在墙边吞了药,又一点一点把水喝下去半杯。   喝水的时候,他默不作声观察了一下房间,发现虽然这个小房间和自己宿舍非常相似,空间摆放上却有着细微的不同,比如整个房间里都没有镜子,桌子倒是多出来一张,上面放着各种修理工具。   这应该是谢临的宿舍。   那他现在躺着的床,岂不是……   想到这里,齐沅又觉得有些不自在,但也不好意思再往床上缩,僵着身子没动静,谢临倒没有显得不自然,长手一伸顺势就把他剩下的半杯水拿走了。   一只黑猫就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房间里。   “小齐,你终于醒啦!太好了,你之前就差烧到40度!我还没看过谢临在魇境里这么火急火燎呢。”   他在床边晃荡,愉悦地甩动尾巴,谢临的脸色却黑得像是想把他做成一顿猫火锅。   “你要是再不退烧,估计他都要急得去找人来给你挂针咯。”   挂针?   齐沅眉头不自觉抽了一下。虽然原主小时候受尽折磨天天被抽血什么的,早就被扎习惯了,但是他真的很不喜欢那样尖锐细密的痛感,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谢临冷着脸,看他一脸嫌弃的样子,没好气出声:“不想挂水就老老实实再躺会儿,等温度完全降下来再下床。”   “你可真是厉害啊,我和这家伙在一起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看到他允许别人上自己的床!”黑猫跳到桌上舔舔爪子,语气揶揄:“别看这是魇境里的床,我下午跟他来房间的时候,他可没让我上床!说自己打扫了半天啥的。这人洁癖老严重了。”   “没话好说可以闭嘴。”谢临一副就要拔刀斩猫的样子。   黑猫奥利虽然在小猫咪之中绝对算得上极品可爱等级,说起人话来却总是阴阳怪气,欠的要死,每次总要逼到谢临蹭蹭冒火才肯停,简直就是在危险的边缘狂魔乱舞。   齐沅看着一人一猫的互动没忍住轻轻笑起来,之前因为高烧和一点害羞而丢失的理智一点一滴回归大脑,便打算开口谈正事,也替小猫咪解围。   “曾安不是犯人。”   昏迷前的记忆在脑海中放映,齐沅回想起自己划开曾安手套时,借着月色和灯光,他看到曾安裸露在外的两手手腕。   上面没有被划破的伤口,无论是左手或是右手手腕上都没有。   结合他之前对自己说的话,和他把沾了犯人血迹,能够作为证据的黑袍扔到海里的动作,曾安的意图已然十分明显。   他在销毁证据,并替人顶罪。   “我知道。”出乎意料的,谢临并没有对齐沅的话表示出一丝一毫的震惊,只是平静地点点头。   没等齐沅的为什么问出口,他紧接着说出一句让前者大为震惊的话。   “他自杀了。”   “什么?”齐沅在床上直起身子,差点又把重新贴回额头的湿毛巾弄掉。   “你昏倒后,我去和他对峙。”其实那不能称作对峙,谢临想。只是自己不能真的对他动手,又想要出口恶气,就“轻轻”踹了他一脚,“一不小心”就把他踹到了船尾的集装箱堆里。   当时被曾安压着的集装箱表面都有些微的凹陷,所以谢临猜测,他的骨头大概是也断了好几根。   不过那位大副当时脸上的神情却并不能算上恐惧或慌乱。   “我问他,他在隐瞒什么。”谢临说道,“但他只是着了魔一般狂笑,然后朝后仰去,坠了海。”   他当时怀里还有个意识全无浑身滚烫的家伙,所以他也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最后只听到曾安一句被吞没在浪花里的“都是报应”。   “都是报应……”齐沅重复谢临说出的那四个字,陷入沉思。   之前他在考虑银星号沉没事件相关者的时候,并没有把目光投向乘客之外的人。   如今看来,这似乎也是一个极大的误区。   “晚上七点,陆准发来消息,说给乘客送去的餐食里面都被用血写上了一行字。”   “什么字?”   “我回来了。”   “晚餐陆准他们送去的时候没检查吗?”   “没有,是被密封好由陶磊交给他们的。他和女服务生已经返回餐厅找陶磊了,等消息吧。”   谢临顿了顿,漫不经心拿过杯子喝了口水,继续补充:“宋以辞随后发来消息,记者赵梓桐因为饭上的血字受到很大刺激,和宋以辞坦白了当年的事。”   就在这时,两人手环传来震动。   是群语音。   齐沅和谢临同时按下接听键。   “齐沅?你醒了?”陆准惊讶的声音传来,很快又恢复低哑。   “很遗憾,我这带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他身边不远处有脚步声匆匆走过。   两人谁也没说话,默默等着他的下文。   “刚刚我和韩灵儿在厨房找到陶磊,人已经没气了。” 第43章 粉红海(14)   陶磊也遇害了?   齐沅眉头一蹙,撑着床长腿一伸就来到床侧,谢临看着他抿唇弯腰在床边默默穿鞋,眉眼低垂的模样,轻哼一声,也不再有阻止他的意思。   “死亡原因可以确认吗?”齐沅一边系鞋带一边问。   “我在看,他的嘴唇有点发紫,恐怕是中毒身亡的。”陆准的声音继续从手环里传来,“我去找他取餐的时候,他看起来挺正常。餐厅我还没搜完,一会儿搜完了找到什么就发群里。韩灵儿状态好像不太好,我去看看,先不语音了。”   手环屏幕“哔”地一声暗下去。   齐沅穿好了鞋,此时坐在床沿想要起身,一时之间却觉得有些茫然。   从下午到晚上,船上人们死亡的频率越来越快了。   在曾安想要替真正的犯人顶罪不成,投海自尽之后,陶磊竟然也中毒身亡了。再加上上吊身亡的妮可和割腕的李颜,方式各有不同,却都像是自杀一般。这让齐沅的脑子里乱哄哄的,感觉短时间内很难把线索全部梳理清得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难道真的是他们受到惊吓,因为觉得愧对八年前银星号上的那个少年,纷纷自杀了?   不,不可能。   八年时间足够冲淡很多东西,如果真的有这样强烈的悔意,又为何会等到现在,只因为小小的一行血字就觉得要以自己的性命来悔过自新呢?   “相信你所看到的。”   正当齐沅脑子里许多信息交织纵横到他快要无法冷静思考的时候,一道声音打断了他。   他抬眼望去,谢临靠在墙边抱臂站着。虽然像是在和自己说话,他的视线却并未看过来,只是兀自垂着眼皮。   他那双幽深眼眸在看东西的时候总是没什么感情,说是冷冰冰都算夸奖,此时却像起了波澜的古潭,屋内老旧的白炽灯泡时明时暗,让他眼中那抹蓝也时深时浅,像是他内心的波动随着眸光一并外露了一样。   注意到齐沅带着探究的目光,谢临很快也看向他,眼中的波澜很快隐去了。   齐沅忍不住开口:“你刚才……”是在鼓励我?   “没什么,只是想起以前有人和我说过这样一句话。”谢临的声音比以往还要低沉很多,他双手垂下放在身侧,却有些不易察觉的紧绷。   奥利在桌上无聊地舔毛,他瞥了谢临一眼,立刻知道那家伙想起某些让他不那么愉快的往事,又扭头看了一眼齐沅,发现那人的眼神亮的惊人,正在被放大了的虚拟屏上快速写写画画。   齐沅在笔记板上拉了一条竖线。   谢临不知为何吐出的那句话确实成了他理清思路的突破口。   左边,他写上了自己亲眼所见的事件和细节。   今天上午,他分别见了杨柳和妮可,并和她们交谈了与银星号沉没事件有关的情况。   杨柳在午宴结束后很快遇到黑袍人,也就是犯人的袭击,犯人先是诱导杨柳自杀,没有得手后,就直接用小刀袭击了她,被自己即时阻止,并在手腕上留下了伤痕。上一次轮回中,杨柳房间的额外信息是,犯人抽烟,并且在杨柳的房间内寻找着什么。   根据时间线,妮可遇害发生在杨柳遇袭之前,但是她屋里的一切都像是自杀的布置,连房门上的防盗链条都没摘,只有窗户上有令人匪夷所思的蛛网状裂痕。   杨柳遇袭后,他逮到了想去见妮可的周必横,这期间,李颜在房间里遇袭。   在竖线的右边,他写下了妮可,李颜和陶磊遇害,以及曾安自尽的时间点,这部分信息属于他没有看到经过,无法掌握细节的。   如果他没有亲眼看到杨柳遇袭的全过程,没有和求生欲极强的妮可交流过,也没有听周必横说出自己和夫人想要向其他人寻求帮助的事,那么把右边的这几起案件全部定义成自杀是毫无问题的。   但他偏偏知道那些信息。   所以,他会坚持自己原本的思考,寻求能够让自己信服的真象。   跑出杨柳房间的黑袍人的追踪让他们锁定了当时在驾驶室的四位中年男性,而如今,周必横的可能已经微乎其微,曾安也已身葬大海。   至于二副陈顺哲,在午宴的血字出现时,他并不在现场。也就是说,如果策划这次银月号粉海之旅并屡次行凶的犯人只有一个的话,真相其实已经水落石出了。   齐沅很快在心中制定了下一步的计划。   犯人的复仇已经实现了大半,如今是个很适合前去与他单独对峙的时间点。从作案手法上来看,他让所有人表现得都像是自杀,是个固执又对自己的谋划极其有信心的人,事已至此,他应该不会因为事情暴露给一个小水手就贸然引爆船上的炸弹。   只是还缺一个与他对峙时,用来指认他的证据。   犯人手腕上的伤口自然可以作为证据——但他还不想太早暴露自己是在杨柳被袭击时操纵纸片拦截的人,这只会让犯人徒增对自己的警惕和提防。   要是有什么别的证据……   “看群消息。”谢临打断齐沅的沉思,“他们两个发来新情报。”   齐沅一愣,连忙打开手环,发现陆准断断续续打了好几条消息,密密麻麻的。   【世界第一净魂师:重大发现!我解了陶磊的领巾,他脖子上有勒痕,还有几道很浅的指印,犯人应该是从陶磊身后袭击,然后用肘关节的力度让他窒息,无法行动的[图片.jpg]】   【世界第一净魂师:韩灵儿精神状态有点不稳定,哭着跑回自己房间了,要不我去问问?】   齐沅放大陆准发来的图片,在陶磊脖子后方果然有几道发青的指印,他把图又放大了一些,发现脖子上勒痕的下方还有一个小点。   【初始用户QY520: 这个[已编辑图片.jpg]】   【初始用户QY520:圈出来的这个小点,你看看有没有可能是针孔?】   【世界第一净魂师:你这眼力也是绝了】   【世界第一净魂师:应该是针孔没错,看起来挺深的,那陶磊应该是被注射了毒药致死的,不可能是自杀。】   【初始用户QY520: 下午开会的时候他没戴这个领巾,有可能是犯人想伪造他是自杀,和之前的几次事件一样。】   【世界第一净魂师:听你的意思,你已经确定是谁了?】   【初始用户QY520: 嗯。我打算去找他单独谈谈。】   但还是缺少一个证据。   实在不行,也只有暴露自己的部分能力,承认杨柳遇袭时自己也在场,来搏一把了——搏他不会立刻引爆炸弹的可能性。但是无论如何,肯定还是要找犯人聊聊的。   为了破魇,必须明白犯人的一腔怨气是因何而生,他和银月号那个遇难的少年又是什么关系,而这些都只能靠他亲自说出口才行。   齐沅垂眸默默思索着,群聊界面的消息却跳得很快。   【世界第一净魂师:你疯了吧?!这个时候一个人去找他?你还发着烧,这么想去送死?】   【以辞:我在整理赵梓桐给出的信息。以及,齐沅,我也不赞同你只身一人去找他,太危险。】   【初始用户QY520: 没事,我有一个详细的计划,不过需要你们配合。】   就在齐沅身边的谢临自然是没有发消息,只是盯着齐沅不断发着消息的虚拟屏幕看,但他的脸色在看到齐沅在群里说要单独去找犯人时变得很不好看,面沉似水。   他早就知道,齐沅这个人虽然看上去矜贵斯文,疏离冷静,总是唇角带笑,偶尔还会犯有点可爱的傻,但事关他想达成的事物时,他会表现出一种几近偏执的投入和专注,比如破魇。   他是个实打实的的小疯子。   谢临不喜欢这样对自身状况一点数都没有但却想法很激进的性格,他习惯于以绝对力量去征服,只打有把握的仗。   魇境什么的,把魇主身上的邪魄在内的一切事物都摧毁,自然就会破除。   但他总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在意齐沅,总是下意识想对他施以援手,看着他尝试化解心魔,看着他在魇境里代入角色,分析寻求真实的情感。   很久以前,在那个人失败之后,他就告诫过自己,不该再相信这种方式的破魇。   所以自己如今做出的一切妥协,只是因为最初给他的那个机会还做数而已,谢临想。纵使欣赏齐沅,也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在意他,但关于破魇,他给齐沅的机会始终只有一次。   从最初在魇境里的那次见面,同意暂时不斩杀魇主身上的邪魄,让齐沅继续搜查开始,这个机会就一直被他把握到了现在。   如果齐沅在魇境中失败,他会立刻出手。并且,这之后的魇境,他也不会再有耐心去向这种耗费时间的破魇方法妥协。   【初始用户QY520: 大概就是这样,你们有什么建议么?】   【以辞:可以,但是一旦有危险,面对犯人,你不能再隐瞒自己净魂师的能力。】   【世界第一净魂师:是个大胆的计划,不过我喜欢。前提是你自己能保住小命!】   【初始用户QY520: 好。@LINN 你呢?】   齐沅手速太快,等他意识到谢临就在自己身边并且正在不断散发低气压的时候,那条消息已经被自己就那么发在了群里。   “呵呵,我怕他们不知道我们在一起,你要不在群里表个态?”齐沅朝身边的修长人影尬笑。   谢临睁着幽蓝的眼瞳静静看着齐沅。他一言不发,只是伸手蹭过轻轻左耳的银色耳饰。有那么一瞬间,狭小的房间里几乎能听见两人彼此起伏相连的呼吸声。   “你就那么喜欢以身涉险?”谢临发问。   齐沅被他问得一愣。   “……我也不知道。”他有些茫然地回答。   齐沅是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魇境里这么“浪”。   起初是一种摆烂的心态,对于刚刚穿到的新世界人生地不熟,自己的性命又危在旦夕,便觉得与其畏畏缩缩过日子,不如随便放飞。   破魇嘛,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给自己修复灵魄,他是明白的。但随着在这两个魇境里的经历,他逐渐发现,在内心深处,自己对于破魇好像有种根深蒂固的执着。   明明他……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是吗?   齐沅觉得自己有点像有强迫症一般非要给所有人一个完美结局的游戏玩家,对于破魇有着别样的兴趣,又有点近乎圣母的,让他自己也觉得可笑的悲悯之心,这些情绪平日里被掩盖在名为理智的黄沙之下,然而只要风吹得大些,他们就不再能被完美掩盖,露出令他感到不那么自在的一角。   自从上个魇境成功获得一部分灵魄以来,类似的情绪就在他心底不断滋生,让他甚至有点不明白自己了。   不过算了,反正他现在这幅身体只能靠破魇苟命,这些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并不影响破魇积极性,留到以后再感悟也来得及。   轻轻晃了晃头站起身,把多余的杂乱思绪抛之脑后,齐沅感觉自己休息了很久攒下不少力气,这会儿站起身来精神气还挺足,便又多了点信心,好心情地朝谢临咧嘴一笑:“总之都到这一步了,您高抬贵手,配合一下怎么样?”   谢临盯着他明媚的笑脸,甚至想从他平静的眼眸下把那丝兴致盎然的疯狂揪出来,却还是抿了唇不再做声。   不知为什么,每当他看到齐沅那双明如澄镜,流光潋滟的桃花眼,总忍不住在心底滋生暗暗的期许。   他比曾经的那个人强大很多,所以也许,他不会失败。   “想好了就快点,别耽误小齐时间!”黑猫奥利跳上第一天才净魂师的肩头,小爪子在他的工装服上扒拉。   大概齐沅注定有点克他。谢临想着,终究还是抬了手,在虚拟屏上落下几道轻轻的点触。   【LINN:按你说的做。】   他发完消息仍然觉得心里莫名烦躁,看到齐沅一脸兴致的样子更觉得碍眼,于是想干脆离开房间,正要开门,却被齐沅喊住了。   “谢临……”齐沅盯着他那只搭在门把手上的修长左手,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是左撇子?”   “问这个干什么?”谢临回头,一下没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愣在原地。   用刀的时候其实是右手更顺,不过平时的任务他从来不会用到。生活中,他确实都是用左手。   于是谢临随口回答:“差不多算是。”   “原来如此……”齐沅脸上的笑意因为他随意的回答而加深几分,意味深长说道:“我找到合适的证据了。”   这么说着,他拉出一把椅子坐下,找到之前宋以辞在驾驶室录制的画面,从头到尾完整看了一遍,并且在视频靠后的地方暂停了几秒。   “果然……”齐沅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玩味,把暂停的画面朝谢临示意:“看,他装的还挺像。”   ·   晚上九点半,银月号上仅剩的乘客都瑟缩在各自的房间里,齐沅踏进了邮轮四层后方的走廊。   他打开门,路过大副和二副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的船长办公室停下。   船长室的门没有锁,是虚掩着的。   齐沅屏住呼吸小心翼翼把门推开一条细窄的缝,侧身钻了进去。   一股浓重的烟草味传来,如他所料,船长室里空无一人。   在行动之前,他让宋以辞给老船长写了纸条,约他九点二十在后甲板见面。   “果然被引走了。”他带了点愉悦的声音不大不小地回荡在船长室。   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人走在上面几乎听不见脚步声,他悄无声息地走过摆满各种奖章证书,航海日志和海图资料的橱柜,走到位于房间一角的办公桌前坐下。   办公桌前的电脑亮着,上面显示需要输入密码,齐沅不会破译自然拿它没办法,却在桌旁找到另一个让他在意的东西——   一个相框。   相框里是一个青壮年男子站在海洋馆前拍的游客照,他身穿短袖,面容俊朗,笑着的时候鼻翼显得宽大,一看就是稳重宽厚之人,只是他的左半边少了一小截肩膀,照片似乎被截断在这里,让整体画面显得有些违和。   齐沅屏住呼吸小心把相框拆下,里面的照片果然是被折过的。他把另一半展开,一道深刻的折痕出现在照片中央,分割了男子的左边肩膀,他的左手正搂着一个看起来大约八九岁的小男孩。   男孩十分瘦弱,手背上还贴着一块胶布,像是刚从医院里出来的。他穿着一件海豚袖标的卡通外套,头戴迷你海军帽,穿着短裤,膝盖上有一块深色的十字疤痕。   他的头发短短的,笑着的时候明显能看到牙齿缺了一个,怀里还抱着一个大大的鲸鱼玩偶,显得格外呆萌。   照片的右下角写着日期。   2017.8.23   这是一张十几年前的老照片。   齐沅盯着笑得灿烂纯真的小男孩看了一会儿,轻轻把照片又原封不动折了回去,放进相框。   他起身朝办公室内侧的小房间走去,把门轻轻推开。   小房间里有一张很大的沙发和显示屏,屏幕上放着关于“银星号沉没事件”的新闻报道,里面的记者一头短发声音尖利,样貌十分眼熟。   “下面由本台记者李梓桐为您报道。据悉,于昨日在出海三天后不幸沉没的银星号已经判明沉没原因为动力系统故障。航海协会表示,负责轮船动力系统检修的外籍轮机长已被暂时停职处理。”   盯着新闻看了一会儿,齐沅把目光转向了茶几上的一排玩具小人。   “幸运的是,因为疏散及时有序,救援及时,并没有人员在这次事故中遇难,堪称一次完美的海上救援案例!今天我们非常有幸请到了银星号所属海运公司的相关负责人曾安先生为我们讲解银星号救援行动如此成功的几个要点……”   电视机里的新闻还在播报。   小人们由高到低拍成一排,其中前排比较低的小人已经全部倒下,有的甚至身首分离躺在茶几上,后方的几个身材比较高的小人则还都稳稳站着。   齐沅拿起最后一个站立着的小人,他的脑袋后面赫然写着一个名字。   王东。   “看够了吗?”   一道平静苍老的身音从门后缓缓响起。   齐沅被吓了一跳,抖着手把小人放在茶几上,却没摆稳,只听见“啪叽”一声,比手掌还要长些的小人直直栽倒在茶几上,被摔得四分五裂。   他缓缓抬头,一脸笑容的老船长眯着眼睛,站在小房间缓缓合上的门后面,异常慈祥地看着他。 第44章 粉红海(15)   “你……”齐沅脸上显出几分不可置信,他看着孔国明结实挺拔的身躯,不由自主后退几步。   “你是不是在想我怎么没去后甲板?”   孔国明依旧是笑眯眯的,随着齐沅的后退,他也不紧不慢往前走了几步,将两人的距离始终保持在两米以内。   “年轻人,你是不是以为,你一个小小的水手好言相劝两句,就可以把别人收入麾下啦?”孔国明说着,笑得眼角细纹在脸上绽成两朵菊花。   “宋,宋以辞他出卖我?”齐沅的声音带上几分颤抖,“他把我让他约你出来的事情反过来告诉你,好让你在这里守株待兔,是不是?”   “呵呵,这怎么能算出卖呢?”   孔国明仍旧没撕下那层虚伪的笑意,从制服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拿出打火机点燃,叼在嘴里。   “那位小摄像师,从一开始就站在我这边。只能说他是个值得信任的合作伙伴,不会轻易叛变。”   他吸了一口烟,冲齐沅吐出灰白的烟雾,把他呛得连连咳嗽。   “原来如此,是我大意了。”齐沅一边咳一边发出感叹,“看来我还是太嫩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孔国明慢条斯理走到齐沅对面的沙发坐下,看了一眼时钟,又指了指自己身侧的另一张沙发示意他也坐下,“陪我聊聊吧……夜深了。”   齐沅站在角落盯着老船长平静的侧脸,踌躇了一会儿,还是乖乖走过去坐下了。   “说说吧,你是怎么发现是我的。”孔国明摘下海军帽放在身侧,露出一头灰黑夹杂的头发,和他挺拔的身躯不同,此时终于显出几分老态。   “其实很简单。”齐沅一副已经逐渐冷静下来的样子,双手小心翼翼搭在腿上,说道:“宋以辞因为取材和我相熟后,我看了他拍的驾驶室宣传视频。”   “你在里面表现的有点不自然。”   “哦?”老船长朝他挑眉,指尖有燃尽的烟灰飘落,“怎么个不自然法?”   “你在处理工具,和宋以辞握手的时候,用的都是自己的右手。”齐沅说道,“你表现的像是一个惯用右手的人,直到那个录像的结尾……你接了一通电话——拿听筒的时候用的却是左手。”   “惯用手不是那么好改变的。当你刻意去注意的时候,确实能暂时改变一些习惯,但并不能维持很久,比如接电话这种没有准备的,很突然的事情。”   齐沅垂眸,目光落在他拿着烟的左手上:“又比如,在没有打算刻意伪装的时候——你现在抽烟用的也是左手。”   孔国明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捏着烟蒂的左手,眼里一丝诧异稍纵即逝,转而笑着对齐沅说道:“你说的没错。但这又能代表什么呢?”   “陶磊在不久前遇害身亡,他脖子上有机械性窒息导致的伤痕,从指痕的方向上来看,犯人的惯用手是左手。”齐沅被满屋的烟熏味呛得喉咙发痒,伸手捏了捏喉结才继续说话。   “陶磊的身高和体重基数都很大,普通人并不能做到轻易用手臂力量把他勒死。事发那段时间,乘客们都在各自的房间里,取餐的时候都和服务员打了照面,拥有不在场证明。而海员里,具有这种力量,又同时是左撇子,也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只有你。”   齐沅不清楚孔国明是否看到了自己和曾安在甲板后方的对峙,所以他没有提起曾安。   在他的判断里,曾安应该是在船员开会时听到孔国明说自己曾离开船长室去过后甲板而意识到了异常,从而在瞭望塔找到带血的黑袍,明白了一切后,出于某种原因替他顶罪。   “哈哈哈哈哈!”一根烟抽完,孔国明的脸上终于不再是一成不变到近乎诡异的慈祥,他开始放声大笑,脸上甚至显出几分癫狂,“好小子,在船上玩起侦探游戏了是吧。”   “说起来,要是我家阿辉还活着,应该也和你们差不多年纪,也爱着大海,一门心思想着在大海上冒险,对任何事情都有求知和探索欲吧。”   笑着笑着,孔国明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他把烟蒂扔进烟灰缸,低头又取出一根点上火,他的脸萦绕在一片烟雾之中,模糊了他的癫狂,光听声音甚至显出几分萧索凄凉。   “他是个阳光开朗的孩子。”孔国明朝沙发背上倒去,卸下了伪装之后,他挺直的脊背好像也一并塌陷下去,猩红的火光在他嘴边明灭,他好像陷入回忆,也没注意到齐沅借机悄悄观察起桌上的小人,兀自说道:“他小时候就一直向往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和我一样的水手。”   “但他从小身体就很弱,我带他出去玩的时候都提心吊胆,又怎么会同意他那样的梦想呢?从他和我提出自己也想成为水手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否定他,在拒绝他,以至于最后他在还没成年时就离开了家,只留下一封信,说再见面的时候他一定已经成为了一名比我还出色的水手。”   孔国明的声音逐渐变得悲伤:“谁知道造化弄人,我们父子两人,再没等到再见的那一天。”   “被告知阿辉出事后,为了查清楚事情的真相,我从原先的公司来到银星号的公司,我原以为会遇到一些阻碍,会有人因为我儿子的死怀疑我的跳槽图谋不轨。”孔国明点了点烟蒂,继续说道:“但是没有,所有人都像是对这件事一无所知。没有新闻报道,公司里的人也都闭口不谈,仿佛压根没有阿辉这个人。”   “多么荒谬可笑啊——不过现在不是伤感时间。”孔国明吸了一口烟,抬头看向齐沅:“多说无用,你是不会理解我的。让我们来聊聊你吧。”   “是什么让你选择调查船上的事件?好奇心?内心的正义感?”孔国明不屑地看着齐沅,脸上全然没有了最初的慈祥,“你就没有想过,其实你自己也要对我儿子的死负责?”   齐沅沉默着没回答。   其实最初在船员宿舍的镜子里看到自己水手服上溅满鲜血的场景,还有宋以辞收到带有指令的小纸条的时候,他就明白他们四个净魂师所占有的这四个角色一定和事件也脱不了干系。   只是在孔国明开口之前,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在这个偌大事件关系网里扮演了哪一种角色。   “你很有趣。你知道吗?原本你和你的那个服务生小同伴,我是打算在一开始就处理掉的,但在午宴之后,我打消了这个想法。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们不对劲。你们是要对我儿子的死负责的人,这艘船上的所有人都是。但在看到血字后,我从你们脸上看不出名为恐惧的情绪……”   “你们平静的仿佛和我儿子的死毫无关系!”终于,一丝狠戾从孔国明漆黑的双眼中透出,他的大手狠狠拍在茶几上,把站着的几个小人都拍得一震。   原来从午宴的时候起,他们就被孔国明盯上了。这一点确实是他的疏漏。齐沅默默在心里提醒自己,下次不能再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你在观察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观察你。   “还知道表现出恐惧并且罪状不深的人,我愿意让他们先去那边给我儿子陪葬,让他们不用承受太多折磨。”孔国明扫了一眼前排倒下去的那些玩具小人,说道:“但是罪孽深重的人,以及你们这种毫无悔意的人,我一定会放到最后,用最残忍的手段审判你们。”   “所以我现在不急着杀你。”孔国明在齐沅面前毫无保留地暴露了自己的想法。   齐沅笼罩在水手服之下瘦弱的身躯明显无法成为阻止复仇计划继续实行的障碍,事到如今,他对他并没有过多的防备。   “我会把你带到一个能好好感受痛苦和绝望的地方……我会让你体会和我儿子一样的痛苦。”孔国明的面庞狰狞似鬼,原先那个和蔼可亲的老船长连影子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齐沅明显也知道自己的力量单薄,他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一身肌肉老当益壮的孔国明,朝他无奈地举起双手笑笑:“在接受审判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可以吗?”   “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了。”孔国明阴森的目光上下打量齐沅一番:“说。”   “你行凶后,是怎么从妮可的房间出去的?我们发现她的尸体的时候,房间是被从里面反锁的,安全链也是栓上的。”   这是如今唯一困扰着齐沅的一个疑问。   房间里没有别的出入口,窗户也没被打碎,那手法是个过于完美的密室杀人。   “妮可?”孔国明先是一愣,然后忽然就笑了起来,“那个号称自己要为银星号事件的真相发声,赚足了热度以后又对这件事只字不提的主播?”   “她消费我儿子的死,要是让我亲自动手,根本不会让她那么轻易,那么早的死去。”孔国明把烟圈吐向空中,嘴角狞笑不止,“哼哼,是她自己过于恐惧,提前自我了结了罢了——不过只算是一个小小的意外插曲而已,无伤大雅,提前也就提前了吧。”   齐沅的眼眸飞快闪烁了一下。   “妮可的死,和你没关系?”他再次确认了一遍。   “你觉得事到如今,我有必要瞒你?我倒希望能亲自审判她。”孔国明把吸尽的烟蒂放入桌角的烟灰缸中。   “但她的死,确实与我无关。” 第45章 粉红海(16)   齐沅紧紧盯着孔国明泛着阴狠光芒的眼睛。   他没有说谎。   也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说慌。   妮可的死看来和他真的没关系。   难道妮可真的是自杀吗?   但齐沅是见过妮可的状态的。   她虽然对于孔国明儿子“阿辉”的死心怀歉意,却是一副求生欲很强的防备姿态,甚至不愿意接触船上的任何一个人。按常理说,这样的状态不像是会准备好了结自己性命的人。   “还有什么问题?”   两人对话间,孔国明的第三根烟也已经抽完,与他残忍的复仇手法不同,他这会儿把烟蒂扔进烟灰缸的动作十分轻柔,脸上也回复平静。   “没有的话,跟我去个地方吧。”他拿起海军帽戴在头上,走到门边朝齐沅笑的慈祥:“小齐,你很识相,不会想赖着不走,让我对你使用暴力的,对吧?”   齐沅最后瞥了一眼桌上的一排小人,撑着膝盖也站起身。他低头看了一眼手环,亮起的屏幕上“正在通话”的字样没有消失,松了口气。   孔国明推开小房间的门,清新的空气涌入烟味弥漫的小房间,齐沅一直微蹙的眉头也终于舒展开,轻咳两声乖乖跟在壮硕的老船长身后一路走出船长室。   “把这个戴上。”孔国明从办公桌抽屉里抽出一条眼罩递给他。   齐沅势单力薄也没有反抗的意思,十分顺从地接过来戴在脸上,很快感到腰上被抵了一个硬物,孔国明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跟我的指示走。”   船上本来人就不多,一天下来又死了个七七八八,如今他们一大一小的身影走在空无一人的船舱内,眼前被眼罩遮挡一片漆黑,能感受到的除了孔国明拿枪抵着自己的力道,只剩邮轮本身发出的轻微轰鸣,齐沅竟莫名感到一丝诡异。   两人脚步的回声在狭窄的楼道里逐渐加重,潮湿的霉味扑鼻而来,齐沅意识到自己可能来到了一个比之前和谢临一起搜寻炸弹的时候还要深入的地方,应该已经接近了船舱的最底部。   “你还挺幸运的,一般人可没机会来这里。”孔国明按着他的肩膀在楼梯口站定,带着暗讽的声音在逼仄的空间里肆意回荡。   “别乱动,一直往前。”   齐沅被孔国明压着肩膀一路往前走,霉味随着两人脚步的深入逐渐加重,阴冷潮湿的气流顺着裤脚钻进他的小腿,有铁锈味飘入他的鼻腔。   “停。”   孔国明一声令下,手指在齐沅肩头用力按了按,擦身走到他前面。   起先齐沅听到重物位移发出沉闷的“砰”声,然后丁零当啷的声音在下方回荡起来,听起来像是铁链,紧接着他听到铁链互相缠绕着发出清脆的金属音,最后是一声让他感到牙酸的“吱呀”声。   齐沅还没来得及问,背后就被孔国明猛地一拍,他踉跄几步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前跌去,坠入一处格外湿冷的空间,背部撞击在冷硬的地面上,他险些痛呼出声,冷意顺着四肢在身上蔓延。   他撑着地站起身,丁零当啷的声音在他头顶重新响起,孔国明带着嘲讽的沙哑嗓音自上而下传来。   “你就在这里好好感受绝望吧……我不会让任何人阻止这场复仇的盛宴。”   随着他的话语,齐沅所在的空间响起哗啦啦的水流声,随后脚下有潮湿的触感。   他伸手摘下眼罩,正好又听到一声厚重的“砰”,周围的光线骤然减弱到几乎一片漆黑,老船长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   他抬头,打开手电光四处照看,头顶被锁链缠绕的铁栏杆被照出斜横的影子打在他脸上,栏杆上方看起来像是被封死的,他果然被关在一间“小黑屋”一样的地窖里。   他前后看了看,小黑屋里是未加修饰的水泥地,墙面是光滑的,空气里的湿度异常大,呼吸间他甚至能感受到明显带着寒意的水汽。   潺潺的流水声是从房间的一角传来的——有两只排水管被镶嵌在房顶一侧,水流像小瀑布一样从里面涌出,延着深色的墙壁往下淌,房间面积不大,不出一分钟的功夫,水位已经上升至接近齐沅脚踝的高度。   有点麻烦。   齐沅点开通话界面,把静音模式取消,清了清嗓子才开口:“孔国明把我单独关押起来了。”   “目前来看,一切和你的计划都完全一致。”宋以辞温和的声音响起,“你说的准备工作我都布置妥当,至于我有没有成功获取他的信任,就要看他会不会再联络我了。”   “我这边都按你说的调查过了。韩灵儿现在情绪激动,我花了好一阵功夫她才愿意和我聊。她果然当时也在那艘救生上。”陆准的声音响起。   “她说当时救生艇上有好几个比较胖的人,救生艇不稳,其中一个最为壮硕的大叔想让一个男孩离开救生艇,担心超重,有人附和。她说一开始她和另几个人想要劝阻,但后来他们也受了威胁不再出声,男孩也就主动放弃上救生艇。”   “沃克所说与此大致相同,男孩最后是自愿放弃登船的。不仅如此,当年银星号的检修是他负责的,因此他心怀愧疚,这次便答应配合孔国明。”谢临冷淡的声音传来,依稀能听出对自己被分到的任务并不满意。   原来当年孔国明的儿子阿辉是自愿放弃上救生艇的。   齐沅闻言沉吟几秒,说道:“谢谢你们,这是很关键的信息。主动放弃登船这件事孔国明应该并不知道,他和我谈话时提到儿子的死时的态度非常激进,认为所有人一致逼他儿子离开救生艇。另外,孔国明的办公室里也有很多新情报……”   就是现在有点来不及和你们说。   齐沅打了个冷颤,看了一眼没过自己脚踝的水面。   水流进房间的速度比他想得还快上一些,要是不尽快找到逃离这里的方法,在这次循环里,他也许就要永远开不了口了。   “你在哪?”谢临的声音变得有些紧绷,“有水声,怎么回事?”   不愧是谢临,真敏锐。   齐沅盯着不断上升波动的水面,轻轻笑了笑:“之前我不是和你们说,如果跟我猜的一样,孔国明应该暂时不会杀我,会把我关在小黑屋限制我的行动吗?”   “对啊,你快看看门锁方不方便用你那个带灵力的折纸打开,不然的话让谢临来帮你破门,这不是说好的吗?”陆准有些疑惑,“怎么了吗?”   齐沅在水里尝试走动了一下,冰冷的水把他的裤腿打湿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他索性弯腰把裤腿都卷到膝盖上面。   “出了一点差错——这好像不是个单纯的小黑屋。”   齐沅伸出不断往下滴着水的手贴在墙上,让灵力顺着墙体蔓延,感受到隐约的机器轰鸣震动从墙壁另一侧传来。   “这是个水牢。”   “什么?”陆准的声音显出几分急迫,“那得赶紧——”   “什么位置?”谢临冰冷的声音截断了他。   “我是蒙着眼睛来的。”齐沅看了一眼头顶的水管,“应该在负一层再往下的地方,是一条笔直的通道,一直延伸到船底的那种。”   “我来找你。”谢临留下简短的一句话,头像就灰了下去。   “齐沅,你坚持的住吗?”宋以辞有点担忧地问,“水流声听上去有些急,现在水位到哪了?”   “刚到脚踝下面,没事。”齐沅瞄了一眼远远超过自己膝盖的水位线,“陆准,还需要你盯一下剩下的人,千万不要再被船长乘机行凶了。宋以辞,拜托你尽量套出他把炸弹的遥控器藏在哪里,只要解决了那个,我们就能放开手脚控制住船长。”   如果可以的话,他其实不想把机会赌在不一定会发生的下次循环上。但这次循环,他确实也犯了一些错,理性考虑之下,他对于一次性通关没抱太大期望,只想尽可能多获得一些信息。   这也是他提出在被船长威胁时,不动用灵力惊动他的理由。   只要能确认银月号上死亡的这批人当年在银星号事件中各自所处的位置,理清孔国明认为的,他们需要对自己儿子的死负责程度的多少,在后续的循环中,他们才能根据情况随机应变,阻止他的行凶。   设下银月号复仇计划的孔国明作为魇主,心魔肯定和他儿子那“无人知晓的死亡”有关。他固执地认为所有人都要为自己儿子的死负责,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将自己困在魇境里重复这场盛大的复仇计划,却始终未曾得知真正的真相。   如果他知道曾经也有人试图替他儿子争取上船的机会,也有人试图通过直播或出书的方式试图替他发声,又或者他要是知道自己儿子当年是自愿离开救生艇……也许能够结束这场没有尽头的轮回梦魇。   只是他仍旧感到一丝不安。   齐沅很清楚,这种不安不是来自于他现在所处的困境,而是关于这次的破魇。   冥冥之中,他总觉得自己好像还犯下了某种并没有意识到的错误,或者疏忽了什么。   妮可离奇的死就像个引子,把他心中的这丝不安无尽地放大,他却像是茫茫大海上的一叶扁舟,迷失在风雨飘摇之中找不到方向。   水已经淹到他的膝盖,他的两条腿泡在冰冷的海水里,咸腥的味道不断传来,与此同时,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席卷了他。   齐沅恍然间终于意识到一丝不对,于是忙不迭捧起一瓢水在手心,凑到角落里就着手电光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观察,终于确认了水的颜色。   是粉色的海水。   他所处的这个小小水牢后方一墙之隔的地方,很可能就是那片粉色的汪洋大海。   而那股熟悉的气息,和他曾经在镜子前感受到的邪气别无二致。   倒不如说,这粉色海水之中蕴含的邪气,要比他在船上的任何一个角落所感受到的都要浓重的多。齐沅在一片海水中试图用纯白的灵力包裹自己,弥补一些正在飞速流失的体温,却仍然觉得手脚僵硬得厉害,整个身子都止不住地发抖。   而齐沅知道,也许一部分让他感到战栗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寒冷。   魇主的身上理应也有这么多邪气,但孔国明即使是在无比愤怒的时候,身上的邪气都只是若有若无的。   不对劲。   为什么孔国明的身上邪气淡薄,而海水里的邪气却这样浓厚呢? 第46章 粉红海(17)   这片诡异的粉海里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齐沅这么想着的时候,手环再次发出请求连接通讯的滴滴声。   “我到负一层最深处了,你在这附近?”谢临的声音夹杂在机械轰鸣声中传来,听上去隐隐有些急促。   “应该就在隔壁,不过这两个地方不是联通的——”齐沅话刚说到一半,手环那头忽然传来什么东西被炸开发出的轰隆声,然后他听到有石块咕隆咕隆滚落在地上,空洞的回声透过电波传来。   “现在联通了。”谢临轻轻说道。   他站在机械室对面被强行爆破的墙面边,石块零星地碎裂在他脚边,激起的烟尘弥漫在空气中。他最后看了一眼被炸出一个大洞的碎裂墙体,踏入光线昏暗的幽深走廊。   “……!”齐沅被他一言不合就炸墙的举动吓了一跳。   理智告诉他,谢临这种举动其实是有些冲动,不该提倡的,因为走廊里是否存在什么变数,孔国明能否察觉都是未知的。但他无法否认,在他听到谢临为了找他搞出那么大动静的时候,心里的确有些雀跃。   在谢临到来之前,水已经淹到他的腰部上面。半个身子被泡在水里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浑身被寒冷和潮湿包裹,牙齿都开始打颤,皮肤表面也泛起针扎般尖锐的痛感。   在狭窄漆黑的房间里,手电光只能照出青白的墙面和反射着白光的咸涩海水,光线随着他扬起的手臂明灭,水面上闪烁出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破碎的倒影。   齐沅抬手蹭了一下挂满水珠的下巴。比起因为浸泡海水产生的身体上的不适,他更不喜欢水牢带给他的感觉。当然,被困在水牢这种事情换谁都不会乐意,但他此前是做过心理准备的,对谢临的力量也有信心,却还是随着水位的一点一点上升而感到逐步攀升的恐惧。   设想和现实总归还是不一样。   但是现在,相隔遥遥数十米的走廊,他能感受到谢临蓬勃的灵力,扑通扑通剧烈跳动的心脏似乎都稍微冷静下来,就像在大海里浮沉的一叶扁舟找到了一处坚实的避风港。   “你还好?”谢临问他。   “还行,你是及时雨。”水流湍急,齐沅的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我这边水流声太大,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他在扰动的水流中努力稳定身形,伸手贴近上方的墙壁,想把灵力散出去确认谢临的位置。在冷水中流失了太多体温,现在他贴着墙面也感受不到冰冷温度的反馈,意识却因为低温而保持着清醒。   “可能得麻烦你找一下我。”   “……出去等着进医院。”   谢临听到手环里伴着水流声隐隐发抖的声音,只是冷冷回他一句话。而后,明亮的深蓝自他双眸中升起,闪烁在昏暗的走廊,他的灵力像一张大网在船底铺开,准确锁定了微弱跳动着的那抹纯白灵力。   他用指节蹭过左耳的耳饰,感觉到自己陷入一个怪圈。当时同意齐沅这个如此冒险的举动的是他,现在因为齐沅身陷险境而感到烦躁的也是他,好像自从和齐沅组队以来,他的心情总会这样来回波动。   “要是能出去,去躺两天也不是不行。”可能是谢临的出现真的让他感到放松,齐沅甚至还有心情在蔓延到胸口的水中说笑,“这次破魇确实挺累的。”   “……我从上方攻击,你注意避开。”谢临左手搭上刀柄,赤金色的光芒自他周身亮起。   “等等。”   “怎么?”   “这个小房间和电力室那些大型机器离得很近吧?那上面的炸弹——”   “知道。我不会让它们爆炸。”   “不,我的意思是……”齐沅被水呛了一下,话说到一半忽然咳了一会儿,眨眼的功夫水已经涨到他胸口上方,来回起伏翻涌的海水时不时拍打在他脸上,让他整张脸都湿漉漉的沾满咸腥味道,狼狈极了。   “我的意思是,那些炸弹,你可以一起把它们炸了,把船底直接炸开。”   “你疯了?”   谢临在和齐沅厚厚一墙之隔的上方,听得直皱眉。炸弹爆炸,船舱进水的话,不出几分钟就会和他们第一次循环一样让魇镜重置,等于主动放弃这次的机会。   更不用说,在这样近的距离里被爆炸波及的齐沅会如何。   “没有,是我想到一些必须在这里确认的事。”齐沅垂下眼睛扫过泛着诡异淡粉色的水面,“你放心,我的灵力虽然破坏力不如你,防守还是没问题的。”   对于灵力的稳定性和防守力,齐沅还算有信心。之前在李悠的魇境里,他面对狂化了的魇主都有一战之力,之前几次在船上经历爆炸时他没有防备,但这次是不同的。   “你确定你不是在乱来?”   “这是最好的机会,如果错过,下次循环未必能再遇到。”他驱动灵力把自己的身体包裹,抬手让手环贴近自己的嘴唇以便声音在水流干扰下保持清晰,“谢临,你要相信我。”   就像我在制定这个计划时下意识相信无论自己被困在哪里你都能找到一样。   “……”谢临冷硬的语气裂开一道细微的口子,呈现一丝不易察觉的软意:“为什么认为一定会有下次?”   “情况有些复杂。虽然只是我的猜测……即使把孔国明制服或净化,魇境应该也不会结束。”齐沅的声音逐渐变小,水面已经盖到他的脖子,此时说话都有些费力,因此他没有多言,只是简单讲了几句。   而后,他闭上双眼催动体内的灵力,全神贯注之下,纯白且浓厚的灵力逐渐把他包成一个茧。   “我准备好了。没时间了,动手吧。”   谢临垂眸看着脚下的地面,一块正方形的轮廓隐约可见,他能感受到墙壁内沉闷的水流撞击和细小的震颤,也能感应到那人磅礴的灵力在翻涌凝聚。   那个刚退烧就又被泡在冷水里,冻得直哆嗦却还能和他打趣的人,那个明明如此脆弱却总爱逞强的人,那个总会严密的计划,却也能化解出乎意料的危机的人。   说让自己相信他。   他最终还是决定妥协,再一次的。   “好。”   现在判断他破魇失败还为时过早。谢临对自己说。   于是他不再犹豫,抽刀的瞬间,赤金色的灵力强横到似乎劈开了昏黑的走廊,照耀在整片船底。   雪亮的光刃闪出的那零点几秒是寂静的,也是难以捕捉的,紧接着强烈的爆炸声随着气流和沙尘的震荡呼啸而出,巨响好似天边惊雷划破夜空,岂止是封锁水牢的石板和铁门,就连周围的空间也被尽数劈开,甚至炸弹的爆炸余波都被一并吞噬在刺目的金光中,整艘船陷入激烈的震动。   水从石板下方喷薄而出,连带着周围的墙壁都被炸出大窟窿,船体的动力器械被谢临用灵力护着,还在运转,但大量汹涌的海水已经源源不绝从船身被炸出的大洞下方涌入,和水牢中的水汇成一股,从谢临站立的地方开始向外蔓延。   谢临有些不安地朝被劈开的水牢里看,攻击前,他也在齐沅的灵力防护罩上加固了一层,如今齐沅的灵力波动仍然存在,却一直在水面以下的位置游荡,几次浮沉,始终没有冒头。   这人在玩什么花样?   谢临在水牢口站了快半分钟,实在是等不及了刚要下水找人,终于看到一个脑袋钻出水面。   齐沅一头黑发湿透了贴在额头上,更显出他脸色那显而易见的苍白,淡色的唇角却带着笑,一双桃花眼在水汽中泛着熠熠星光。   谢临终于放下心来,他看着齐沅想要张口说话却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刚要嘲讽两句,却看见那人自知理亏一般朝他讪讪一笑,眼睛睁得很圆,眼尾却是微微弯起的,有许多细小的水珠顺着他的发梢,睫毛和尖瘦的下巴往下滴落,砸在奔涌着往上翻的水面上。   就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猫。   谢临忽然就没了脾气。他收了刀,抿着嘴走过去,在水牢岌岌可危的裂口边蹲下身子,望着跟随水流在波浪中轻微起伏的单薄人影。   “行行好,拉我一把?”哗啦一声,齐沅从水里朝他伸出纤细冷白的手。   话说完,齐沅忽然意识到谢临似乎是有洁癖的。他悄悄撇嘴,借着两人的手电光看了看自己泡在海水里很久的手,指尖的皮肤有点皱,带着水珠的湿滑,忽然就有点犹豫。   但谢临此时显得比他坚定,他毫不犹豫地朝齐沅伸出骨节分明的手,两人的手指在微弱的灯光中快速接近,指尖磨蹭过对方掌缘,就要合拢在一起,彼此脸上的忧色也在逐渐褪去。   “我在海里看到……”   毫无征兆的,齐沅的手停在和谢临手掌毫厘之差的距离,僵在半空。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一句话,就在谢临震惊的目光之中,被什么东西强力拉扯一般,瞬间重新被海水吞没,失去踪影。 第47章 粉红海(18)   被拉入海水的速度太快,齐沅先是感到浸在水中的左脚被什么东西紧紧缠住,他只来得及在口鼻都没入水中的前一刻屏住呼吸,接着就被一股大力往下一拽,在仍不断上涌的水面上留下几个零星的气泡后,被彻底扯入水底。   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谢临他在海里看到了什么。   在谢临的攻击把船舱底部破开后,海水立刻一波接着一波疯狂地往船舱里涌,齐沅用灵力继续护着身体,紧紧抠住墙面破碎的边缘才没有随着水流一起被冲上去。   他卯足了劲儿往入水口钻,然后就在看向海里的第一眼,和一个东西对上了视线。   那是个很普通,出现在海底又很异常的东西。   一颗硕大的眼球。   那颗眼球在和齐沅对上目光后瞬间消失了踪迹,仿佛刚才的那一眼只是他因为太疲惫产生的幻觉。   但是如今发生的事情恰恰告诉他,那不是幻觉。   在被拉扯入海的过程中,齐沅看到一束紫红色的烟柱自海底往上冲起,顺着他的身体擦过,细密的血色小泡泡在其中密密麻麻。   他自然明白那是邪气,也能看到柱状浓烟在靠近海面的时候就逐渐散开,由紫红色转为淡色的浅粉,逸散在水面上。   粉海的成因无需多言。   只是这些邪气是由什么东西发出的呢?这个魇境里的邪魄,难道藏在深海之中,和邮轮没有关系?   在冰冷的水里斜线下坠让齐沅感到头脑混沌,他攒了点力气试图扭过身子低头朝脚下看去,却在左脚上看不到任何东西,但那种紧紧缠绕的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他正以一个极快的速度被拉入深海,抬头还能隐约看见被谢临劈开一道口子的船底。   在水中以这样的速度移动无疑会让体温流失的更快,他感觉像是被施了冰冻法术,四肢和躯干都不太能动弹,只好催动灵力重新把自己包裹,顺着左脚被缠绕的异物感往下探。   浓烈的邪气抵抗着他的灵力往上侵蚀,他撑着一口气加强催动灵力,抽丝剥茧一般把呈紫雾状的邪气尽数驱散。纯白的光芒在颜色由浅粉逐渐转深的海水之中荧荧闪烁,呈螺旋状环绕在拉着他左脚的透明物体上,在一片浓稠的紫黑中异常醒目。   缠绕在他脚踝的那部分物体的形状尚且能被称作尖细,齐沅用灵力顺着那节细长往下探,逐渐感到一个粗长的轮廓。   这是什么东西?   情景类魇境里的事物虽然大多遵循现实,但这毕竟是魇主身上的邪魄根据心魔所创造的空间,有什么不合乎常理的地方都也是正常的。   只是他之前没有考虑过,魇境之中真正需要警惕的并不是浮于粉色汪洋之上的邮轮,而是潜藏在深深海面之下的,未知的危险。   他被带着往下扯了数十米,本来就没憋多少气在胸腔,这会儿由于水压的影响,除了灵力之外他甚至不能轻易活动身体,想要脱困肯定是不可能的,只能寄希望于船舱进水的速度快一点,尽早进入循环,让自己不要遭受溺水的痛苦。   说起来,不知道陆准和宋以辞那边进行的是否顺利,情报获取的如何……即使是循环,在魇境之中反复感受死亡真的很不舒服,可以的话,他想在下一次循环里结束一切。   “咳……”   齐沅还在快速下沉,他憋气的时间到了极限,身体被泡在冷水里太久,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随着呛咳,他看到细小的气泡夹杂着血丝往上漂浮,无力的窒息感汹涌而至,大量咸腥的海水涌入他的气管,让他连思考的能力都逐渐丧失,眼前陷入一片模糊。   冷。   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他终于感到彻骨的冷,但他如今连发抖的力气都没有,海水灌入他的肺腑,他连咳出来都做不到。窒息感快要把他的心脏捏烂,五脏六腑被压迫的不适刺激着他的神经,紧接着又溃散在冰冷而紫红的海水里,寂静无声。   很难受,难受的快死了。   为什么还不循环?   齐沅用最后的力气动了动指尖,明明他想要放任自己眼一闭一睁就回到宿舍的那张小床上,事情却迟迟没有如他的意。   他就那样在冰冷的海水里坠落,坠落,直到没有气泡能再从他的嘴里涌出,身体也彻底陷入僵硬。   然后他看到一束光。   那是一种耀眼的,异常熟悉的赤金色光芒,仿佛是从海面上方裹挟着千钧之力直直砸进海底,却没让齐沅感到一丝难受。   它带来的温度就像炽烈的太阳,为他被冻结的四肢百骸汇入源源不断的暖意,然后他感觉自己的腰侧被人紧紧搂住,指尖力道之大甚至让他感到痛意。   脚踝上紧紧缠绕的物体在这瞬间消失了。与此同时,数量多到他在模糊视线中无法数清的鎏金色光刃在两人周身浮现,燃烧着即使在海底也未曾熄灭的赤金流火,无声但迅疾地射向海底那冲天的紫红色烟柱源头。   是他最熟悉的,但在此刻也感到陌生的进攻方式。   谢临来了的话,好像这次循环不这么立刻结束也行,还能撑得住。   神思恍惚间,齐沅感到一阵酸涩划过心头。好像在很久之前,他也曾经这样被他搂着,在鎏金的刀光剑影中感到坚不可摧的安心。但此时他却固执地想保持最后的清醒,试图望见那人深邃无波的眼睛中暗藏的情绪。   那样的眼眸中,究竟装着什么呢?   又是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心底响起,酸涩感和胸口因为缺氧导致的滞涩揉在一起,和在第一个魇境里一样,他突然产生一种莫名的即视感。   很奇怪,原本在他提早推进的时间线里不该存在的这些,应当是属于原主的记忆,却又在这样激烈战斗的时刻里冒了头,像小鸟的鸟喙啄在他的心间,痛感并不强,却有着无法让他忽视的深刻。   于是他有点勉强地偏头,在极近的距离看到谢临满是怒意的,夹杂着一丝他无法分辨的怜惜的幽蓝双瞳。   小小意外而已,你可不可以别这么生气?   齐沅颤动嘴唇,下意识想要抬手抚平他的眉间,却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无法呼吸,自然不能说出一个字,更不要提能够活动双手。   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他感到自己被同样冰凉却有力的手指极尽轻柔地捏住了下巴。   ·   “船上出人命这么重要的事,船长召集大家开会,你们几个小水手竟然都给我在这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都是怎么被选上来的?”   恍惚中,齐沅听到一阵熟悉的粗犷雄浑的男声。   “一个摆一张死人脸一字不说,一个支支吾吾说不清话,一个意识昏沉差点睡着,这边这个最离谱,直接睡过去了?”   “说你呢,齐沅!你小子不想干了就早说!”   齐沅猛地睁眼,他的身体好像还停留在那场异常冰冷漫长,只在最后寻觅到一丝温暖的溺水中,整个人都还是僵硬的,只有胸膛剧烈起伏喘着气。   视线右方飘过两张熟悉的,带着忧色的脸。   霍光和陆准坐在会议室的桌前看着他。   “齐沅,终于醒了?要不我和船长把您恭送到总统套房里睡?”   粗旷的男声从左侧传来,曾安坐在椅子上一脸怒意看着他。   他视线茫然地聚焦在会议室的木桌纹理上缓了好一会儿,张了张嘴刚要说话,气管却像是仍然呛着水,有些莫名的痉挛,他刚一开口就无法控制地咳起来,甚至完全喘不上气,捂着嘴咳得昏天黑地,熟悉的窒息感再次萦绕在心头。   他咳得太辛苦,肩膀耸动得厉害,宽松的水手服被崩得很紧,脊背弯成一张被拉满的弓,清瘦的蝴蝶骨在其上突兀可见,饶是曾安这种钢铁硬汉看了也有些于心不忍,说话的语调也放轻柔了些。   “身体这么差下次就别报名这种活动了。水手也不是谁都能当好的。”   老船长却出言制止了他,依旧是面目慈祥语气宽厚的模样:“也别这么说,小齐今天上半天的工作没有出过差错,是个合格的水手。每个孩子都有追逐梦想的权利,曾安,你言重了。”   曾安看着孔国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您说的是。那我们还是抓紧时间说正事吧。那就小陆,从你先开始说说自己午宴后都做了哪些工作。”   陆准最后看了一眼齐沅,点了点头终于开口:“血字的事情一出来,大家都很害怕……”他记得齐沅和孔国明在船长室的交谈,尽力想让自己表现出几分恐惧,不引起老船长的注意,不过演技算不上好,看起来有几分呆板,倒也无伤大雅,也算是把自己午宴后的行动大致说清。   霍光对船长的一切依旧是无知无觉的样子,不过他本来就社恐,瑟缩着依旧是没敢看两位船长一眼就完成了断断续续的陈述。   “目前都没什么问题,小齐,到你了。可以说话了吗?”曾安朝仍在轻轻咳喘的齐沅问道。   “咳咳,可以……”齐沅身上因为溺水带来的不适感还没完全消去,他咳嗽的情况稍微好些后又开始感到冷,声音都是颤抖的,甚至无法思考为什么这次循环是以妮可的死被发现后的船员会议为开局,眼神仍然有些涣散。   “我……”他努力平复喘息,哑着嗓子轻声开口,却在下一秒呼吸一滞。   桌子下方,他垂在腿上微微颤抖的左手被身侧的人轻轻握住了。   那是一双微热的手,比自己的手大一些,筋骨修长,肤色白皙,掌心的薄茧蹭在他手背上,传来痒痒的触感。 第48章 粉红海(19)   齐沅有些诧异地抬眼,因为咳嗽,他的眼眶里沾了不少水气,此时视线都是潮湿而朦胧的一片,只看到左边的人高挺笔直的鼻梁线条和金灿灿的睫毛。   谢临没有朝齐沅看,仿佛握住他手的人并不是他一样,只是淡漠地盯着桌面,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   他修长的手轻轻覆盖在齐沅手上,没怎么使力,只是动了动手指,像是默不作声的安抚。紧接着齐沅感到有股暖流自左手汇入身体,顷刻间击散了他身上的大片不适,让他那因为溺水反应而止不住颤抖痉挛的身体安定下来。   “对不起,因为中午血字的事情……我做了噩梦,刚才失态了非常抱歉。”稳定了心神,齐沅终于也能够顺畅开口,为自己在开会时如此之差的状态找了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因为上次循环的溺水,他一双含着水雾的桃花眼看上去格外脆弱,声音听起来也气少无力。曾安看他那副虚弱的样子,也没有追问,只是默默做了一些记录,他身旁的孔国明则出言温柔和蔼地安慰了他几句。   轮到谢临说话的时候,他依旧只是轻描淡写就把自己午宴以来的行动一笔带过,始终冷冷淡淡的。   曾安恶狠狠盯了谢临好一会儿,也拿这种油盐不进,天生反骨的人没办法,孔国明也没有什么表态,于是络腮胡大副拿着平板,开始做会议的陈述总结,不过场上的大家都各怀心事,显然并没有什么人在听。   谢临和齐沅坐得近,两个人在桌子下暗戳戳的小动作自然没有被任何人看到。几分钟过去,他不再向齐沅传输灵力,但在桌下抓着齐沅的手并没有放开。他的手指轻轻搭在后者手背上,偶尔指尖还会轻轻在他掌侧点一下,像是忘记收手一般,而齐沅一时半会也没想起来去挣脱。   虽然谢临人看上去高冷,他的灵力却始终是温暖的。就像冬日里在白雪皑皑的冰原上灼烧的烈焰,那份在寒冷外壳包裹下的温度格外炽烈,齐沅却并不觉得它滚烫,反而感到强烈的暖意。   灵力是一个人的精神本源。齐沅想起罗兰会长曾经和他说过的话,于是他轻阖双眼,等待眼中的雾气散开以后再次看向谢临的侧脸。   小说里的谢临是个心里只有任务的破魇机器,是从没正眼看过原主的渣攻,是个冷漠如同终日不化的坚冰的人。   可事实上真的是这样吗?   齐沅所看到的谢临,是个在魇境里三番五次对自己施以援手,也报以信任的人。   这么想着的时候,谢临轻轻收回了盖在他手上的手。   方才手背上传来的温度还历历在目,他盯着谢临的眼角眉梢,那人正好也偏过头来垂眸看了一眼他。   在这样的距离,齐沅头一次观察起谢临双眼的轮廓。那双眼睛平时压在总是皱起的高挺眉骨下面,配合微扬的眼尾,显得狭长而凌厉,看起来很不好惹。而如今垂着眼睛没什么情绪的时候,会发现他眼睛自然的弧度是柔和的,甚至有点秀气。   齐沅对这个发现感到一丝诧异和一点说不上来的异样。随着和谢临共同破魇的时间变长,自己对他的印象从最初的“冷漠渣攻”转而成了现在的“可以信赖的人”。   原文中,原主和他在一起破魇时经历的痛苦他并没有感触,因此现在他似乎都快要忘记当初自己想要远离谢临的初衷,反而已经逐渐习惯了他的身影伴随左右。   这究竟是好是坏呢?   齐沅自己也不知道,他只隐约感觉现在自己和谢临之间在维持一种很微妙的平衡。自己为了修补灵魄而不愿意采用破坏的方式去破魇,而谢临出于不知什么原因也愿意去让自己尝试,两个人在魇境里也算是配合默契,很多时候彼此竟然能心意相通。   说实话,齐沅不讨厌这种感觉,甚至觉得这段在一起的时光让自己感到愉快——但他并不清楚这样安稳的破魇还能持续多久,碎片化涌现的记忆和即视感也在影响着他的情绪。   谢临是绝对强大的,对于自己这样一个弱小又三脚猫的新手净魂师来说理应是可望不可及的,如今在平衡之下他习惯了谢临的陪伴,但以后,这样的平衡是否会被打破,却是他无法分析得出结果的未知数。   正如瞭望塔半空中温柔的怀抱和紫色海水中有力的臂膀,谢临的存在就像一颗会让他心跳加速的定心丸,对他和他的身份立场而言,都是极其矛盾的存在。   “走不走?”最后还是谢临出声打断了齐沅的沉思,他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难得愣神如此之久的黑发青年,认真考虑了一下是不是上个循环里自己赶往海底的速度不够快,让他的脑袋真的进水了。   “嗯……”齐沅看着从会议椅上起身的谢临,他眼睛柔软的弧度重新被隐藏在深邃的眼窝中,于是他也敛了心神把思绪重新放回眼下的魇境。   “会议也结束了,其他船员也都走了,我们还是别呆在这里太久惹人注意了吧。”陆准也凑上来看着齐沅略有一丝苍白的脸,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起来,你们上个循环在底下搞什么名堂?我和宋以辞被爆炸声吓了一跳不说,孔国明都被吓着了,还挺好笑的。”   “说正事,陆准。”宋以辞的声音从陆准的手环中传出,“齐沅,关于我们这次循环来到的这个时间点,你有没有头绪?”   齐沅摇了摇头,意识到宋以辞人在自己房间里看不见他的动作,转而张口复述了一遍:“我还不知道原因。我们先找个地方交换一下情报吧。”   齐沅三人走到船员休息室,宋以辞以视频通话的方式加入了这次讨论。   “我们长话短说。在你被关押在水牢后,我确实收到了孔国明的联络,他让我利用摄影助理的身份,帮忙处理记者赵梓桐和服务员韩灵儿,这是他原计划里紧接着陶磊的下两个目标。”   宋以辞的声音通过手环传来。   “但是事情发生了变化,他并没有来得及处理她们。”他的声音顿了一下,“王东从客房里跑出来了。”   “王东?”齐沅一愣,那是被放在船长室小桌上的一排小人里的最后一个,是孔国明最后的目标,也应当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亲手制裁的一个人。   “对,他偷偷摸摸地跑出去,到甲板侧面试图一个人把救生艇拆下来。”陆准接话了,“他的动静自然是惊动了孔国明,他来到甲板劝王东回房间,我躲在一旁观察。”   “王东已经情绪崩溃了,他大吼着说要离开这艘被诅咒的船,说这一切都是阴谋,说他回来了,会制裁所有人,显得异常的恐惧。”陆准思索了一下,又补充道:“但是船长对他还挺耐心的,和他说自己跑去海上更危险,呆在房间里绝对没事。”   “就在他们僵持不下,王东也有些犹豫了的时候,船底传来爆炸声——就你们搞出来的动静吧?船舱好像进了水,孔国明都愣住了,然后王东就闹得更厉害了,死活要做坐救生艇下船,孔国明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把他搞晕了。”   “等一下。”齐沅轻咳两声,有些疑惑,“船舱爆炸之后,魇境没有立刻重置?”   难怪当时被拖入水底之后,他预想中循环发生的时间延后了。   在他的推论里,魇境的重置是和船舱爆炸有关的。在之前的三次循环中,他下意识以为每次循环开始的契机是船体发生爆炸,但现在陆准的一席话却让他对自己的结论感到有些犹豫。   “没有。我也以为会被重置,但是没有。孔国明把王东带到了客房,那会儿水已经快把负一层淹了,二副用广播对大家说不要惊慌,所有人往甲板转移,但是孔国明带着王东进了他原本的304号室。”屏幕里的宋以辞推了一下眼镜,“我和陆准来到三楼附近等待里面的动静,大概有五分钟左右,房间里出现很大动静,听起来像是两个人打起来了。”   “五分钟过后,房间里的动静逐渐平息了,但我们就是在这会儿感觉到那种特别强烈的邪气开始萦绕在船舱。”陆准说道,“我们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眼前就逐渐发黑,有种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离的感觉。”   “在失去意识进入这次循环前……”宋以辞的声音莫名有点低沉,“我们看到王东浑身是血走出了房门。” 第49章 粉红海(20)   “王东走出了房门?”   齐沅重复了一遍宋以辞的话,语气有些诧异。   “没错。他身上有好几处刀口,但都不致命。”宋以辞补充道。   “孔国明呢?”   “没看到人。”陆准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说道:“最开始孔国明把王东带进去之后就把门锁上了,后来屋里传出很大的动静,应该是在搏斗之类的。最后在我们被黑雾环绕,进入这次循环前,只有王东从304号房走出来。他脸上也沾了不少血,看不清表情,但是脚步很匆忙。”   “王东是那排小人的最后一个。”齐沅回忆起船长室那排小人的顺序。   他当时能够观察小人的时间有限,小人各自脑袋后面的名字又不在同一个位置,想要不靠任何工具看清所有名字并记住顺序并不容易,但王东恰恰排在最后一个,想忘记都难。   “孔国明应该是无论如何都要自己亲手杀死王东。”齐沅说道,“在王东最开始要求乘救生艇离开船时,他的好言相劝也是为了让他能安稳回房间待着,等待孔国明处理完其余的人后,对他进行最后的审判。”   “但很突然的,在劝说王东回房的过程中,谢临的攻击在船体内引起了爆炸,这应当是孔国明始料未及的。”宋以辞说话的画面在虚拟屏上波动闪烁了一下,“突然的爆炸虽然打乱了他的步调,却仍然没有打消他制裁王东的决心。”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之前对王东态度那么和蔼,爆炸之后又雷厉风行把他迷晕了。”陆准恍然大悟般点点头,“等于说就算船沉了,也不能放过最后亲自杀死王东的机会呗。”   “但他似乎并没有成功。”   齐沅回想起最初整理王东房间时发现的种种线索,当初看到的时候他并没有细想,如今回想起来,竟是和魇境中的核心事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王东的冒险日记里提到过他为了更好地在野外生存,接受过药物训练和抗毒训练。”他手指抵在唇下思索着,“孔国明应该是用了医务室的麻醉药把王东迷晕,但还没来得及下手,他就提早苏醒,因此导致了两人的搏斗。”   宋以辞点点头,沉吟道:“根据最后是王东出门这一点来看……”   “嗯,那场搏斗应该是以王东胜出结束了。”   孔国明虽然也身强体壮,肌肉虬结,但是毕竟早已年过半百,上了年纪,力量,体力和反应力肯定比不上正值壮年,还是知名探险家的王东。两个人正面硬碰硬的话,他会落败也不奇怪。   “这么说,孔国明竟然被王东反杀了?!”陆准喃喃道,“王东走出房门的时候,我隐约还看见地板上蔓延出大片反光的血迹。”   “很大概率是。”齐沅垂眸,下一秒忽然又冲陆准掀起眼皮,目光极亮:“你们刚才说,王东走出来的时候,正好是开始循环的时候?”   “准确的说,在304号房的动静消失前,黑雾就开始弥漫,我的视线也逐渐模糊了。”宋以辞温声回应:“所以严格来说,王东走出来之前,循环已经在启动。”   “原来如此。”齐沅颔首,说出这四个字后就不再说话,于是其余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   “会导致魇境重置的契机,现在清楚了。”齐沅轻浅的声音飘荡在小小的休息室,“不是炸弹爆炸或因为爆炸引发的沉船。”   回想起第一次循环,炸弹爆炸船舱进水时,循环并没有直接开始,而是一直持续到齐沅和谢临被卷入奔涌的水流,孔国明当时也正从一层宴会厅前往负一层查看情况而遭遇水流时才开始。   第二次循环激发的契机,是由于在杨柳房间里的炸弹爆炸,躲在柜子里的孔国明在极近的距离和齐沅,陆准一起被炸弹的火光吞没时,循环立刻发生。   第三次循环的节点,当谢临打破了船底,大量海水涌入船舱时,循环也没有开启,而是直到等到了孔国明和王东展开殊死搏斗,王东以过人的身体素质用孔国明准备的凶器小刀把他反杀时。   “诱发每一次新一轮循环的,是孔国明的死。”   “孔国明的死?可他不是魇主吗?”陆准当即眉头一皱,这种情景类魇境中目的性最强的人自然是魇主,这是想都不用想就会成立的事。   “银月号的报道里提到,当时在船上的人全部遇难或失踪,无人生还,船长被推测为和船一起殉葬大海。”齐沅没有回答陆准的问题,而是另起话题:“从我们经历的几次循环来看,无论剧情如何变化,沉船都是必然结局,这和报道里也是能够对应的。”   “你的意思是……”宋以辞的眼睛在镜片后面微微闪烁。   “孔国明早就已经死了。”齐沅轻轻说。   “已死之人灵魄溃散,只剩灵魂,不会被邪气侵染发展出魇境。”沉默许久的谢临在这一刻出声,笃定的总结无疑让陆准和宋以辞都是一愣。   “我原本以为,孔国明是想要掩饰自己的魇主身份,才刻意收敛了周身的邪气。”宋以辞若有所思般缓缓说道:“原来他根本就不曾掩饰。”   “那真正的魇主到底是谁?”陆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显得有些烦躁。   “在推定真魇主之前,我必须先告诉你们海底的事情。”齐沅想到那个海水之中猛然闪现的怪东西,莫名又开始觉得昏沉,他揉了揉眉心缓了一会儿才开口。   “邪气的源头——或者现阶段只能说部分源头,正是来自海底。谢临劈开船底一角后,我在搅动的海水之中看到了一颗眼球。”   “什么,眼球??”陆准闻言,一脸懵。   “没错。随后我被隐形的东西拖进海底,看见一条巨型的紫红色邪气烟柱自海底往上翻涌,直到接近海面的时候才变成浅粉色。”   “看来你见到了粉海的真相。”宋以辞说道。   “嗯,只是我对那怪东西没什么头绪。他拖住我的部分有点像一根透明的触手,所以我推测它的真实体积相当大。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想法?”   “凭这些信息可能暂时无法推断。”宋以辞摇了摇头,说道:“但很可能是一种邪兽……灵兽应该不可能。”   谢临的眸光闪动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却没有选择开口,挺拔的脊背轻轻靠回椅背,在这场谈话里始终参与度不高。   “灵兽或邪兽?”这是齐沅第一次接触到的词汇。   “灵兽就是我这种小可爱呀。”不知何时,黑猫奥利晃着燃着淡淡金色火焰的尾巴出现在休息室的小桌边。   “灵兽嘛,顾名思义,就是通过人类的灵气滋养以生长的一种幻兽,大多数在平时都具有动物形态,不过奥利我这么可爱的小猫咪可仅此一只。”   黑猫施施然沿着桌缘走到齐沅座位前,毛茸茸的黑尾巴在他脸颊上轻蹭。   “大多数灵兽都隐于天地之中,依靠人类的自然生命循环所溢散的灵力就可以生活,但我比较特殊,饭量有点大,必须抱灵力强的人类大腿。”   奥利斜了一眼一言不发的谢临,伸出爪子威胁似地在桌上轻挠,抱怨道:“要是我早点遇见小齐你就好咯!谢临那家伙脾气差又不讲理,除了灵力多之外简直一无是处!”   谢临没理他。   宋以辞赶紧出来打圆场,他和陆准似乎都对黑猫的出现反应很大,看向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猫时眸色中竟多少显出几分敬畏。   “奥利先生说得没错。邪兽则是与灵兽相反,通过吸食邪气而生的。但和灵兽一样,他们形态各不相同,时常神出鬼没于邪气旺盛的魇境,依附于魇主,阻碍破魇。”   “但是有个问题啊。”陆准的浓眉紧紧皱着,目光却异常锐利,“齐沅你描述的这个邪兽有点太厉害了。我们以往破魇时,遇到的邪兽都很容易处理,经不住几下灵器的攻击。”   “确实,这个魇境比普通A级强度高,但是并没有到S,应该不至于出现太难对付的邪兽才对。”宋以辞对陆准的话表示赞同,又显得有些担忧:“话虽这么说,此前我和陆准也只处理过A级及以下的魇境,对更高级别的邪兽确实没什么了解。”   那A级以上的魇境……   齐沅听完宋以辞一席话,下意识就往身边谢临的方向看。他本人沉浸在推理分析之中,只是觉得谢临作为攻克过无数高危魇境的人,对于邪兽一定格外了解,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什么异样。但谢临和他对上视线的时候,一下就看到他偏过头来时挺翘精致的鼻尖和亮晶晶的眼睛。   他浅琥珀色的瞳仁澄澈而透亮,眨眼间,睫毛在其上蝶翅般翻飞,左眼眼尾的两个小痣被灯光照得清晰,给他一双桃花眼增添了几分柔媚,还没开口,竟然就已经把谢临盯的有些心软。   “我攻击海底邪兽的时候,它退缩了。”谢临抿了抿唇,感觉到喉间有些干涩,出口的声音也的确格外低哑,“他把所有邪气都回收了,像在全力防守。”   也似乎像是一种避战。   谢临轻微蹙眉。   他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因为他下意识觉得那只是自己的错觉——一个潜藏于深海之中的怪物,在领地被人以那样的攻击侵犯的时候,竟然没有一点想要奋起迎击的意愿,这是极其不合理的。   应该只是错觉而已。   避战并不能带给它任何利益,它没有避战的理由。   “在我的攻击接触到它的那一刻,魇境重置了。”谢临顿了顿,看了一眼还盯着自己的齐沅,又补了两句:“它体积不小,确实不像只存在于A级魇境的邪兽。”   “看来还是得从魇主入手。”齐沅掩唇轻咳两声,从虚拟屏幕上调出一张空白的笔记页,“孔国明的死会导致魇境重置,那魇主应该是对他的死心怀芥蒂或是抱有执念的人。”   “我们目前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信息。”宋以辞加入了齐沅的共享笔记,在上面的一角开始记录,“死者无法成为魇主。孔国明一手策划的银月号事件在当年被判定为全员遇难或失踪,但魇主一定是还活着的。”   “就是说银月号上其实有人没有死?”   陆准打开了笔记页,盯着齐沅和宋以辞的落笔,他们在梳理分析方面配合相当默契,一个人列出了银月号复仇案中已确认死亡几人的死亡时间,一个人写出了银星号导致孔国明儿子死亡的案件框架。   谢临注视着齐沅垂眸在虚拟屏上记录的侧影,莹白的屏幕光打在他本就还有些苍白的脸上,把他的嘴唇照得失去血色,整个人显出几分赢弱。但事关破魇,他的眸光却是始终如一的专注和隐隐的固执。   他总是无法在这种时候移开自己的目光。   谢临伸手摸过自己的心口,那一丝细小的,希望齐沅成功的希冀又在心底滋生,他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却控制不住这样的情绪生根发芽,缠绕着砰砰直跳的心脏肆意生长。   “我们现在有两件事需要理清。”   齐沅把船长室自己印象中小人的轮廓大致画出,又画了一艘有七个人的救生艇。   “第一,确认当年银月号的案件有谁有可能还活着。”   “第二,理清船上这些人在银星号事件中处于怎样的位置。” 第50章 粉红海(21)   “这些小人各自的体型基本上都是根据现实中人物的体型一一对应的。”   齐沅把小人大致的轮廓在笔记上画好,“具体的顺序大概是这样,但是他们的名字我只确认了王东,当时烟雾缭绕,我和小人有一些距离,上面的字迹又难找,我没能全记下来,抱歉。”   “这不是你的错。”宋以辞轻微摇头,“你在和船长的对峙中已经套出了足够多的信息,已经做的很好了。”   月检度假福肺   齐沅隔空朝屏幕里的宋以辞报以微笑,然后继续分析道:“现在的银月号上有17人,除开船长自己是16人,而船长室的小桌上正好是16个小人,应当能够一一对上。”   “当年抛下孔国明儿子的救生艇上一共有7个人。杨柳,妮可,韩灵儿以及沃克都亲口承认了他们曾经在那艘救生艇上,还有三个位置是不确定的。”宋以辞说。   “陶磊我觉得也像,韩灵儿不是和我说过他们当时想让孔国明儿子上船,遭到几个肥硕男子的阻拦吗?陶磊直接被毒死了,感觉孔国明怨气不小。”陆准说道,“而且他确实很胖,符合特征。”   “而且他在船员会议时和沃克坐在一起,应该和他相熟,神色也异常紧张。”齐沅点点头,把陶磊的名字也写到救生艇上。   “剩余两个位置中的一个……应该是王东的。”   齐沅转念想起王东行李箱里的那张一家三口的照片,起初他以为那是王东的童年照,因为照片里的男子异常肥胖,和如今壮实健美的王东判若两人,如今看来是他误会了,那上面怀抱婴儿的男人应该就是王东。   “除去照片的事情,他对于血字的反应也是最为强烈的一个,很明显对自己曾经的某些行为感到心虚。他应当是当时因为害怕超重,带头驱赶孔国明儿子的人。”   “有道理,他那个自我中心的破脾气,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他有毛病,说什么有人半夜敲窗户,要知道他住的可是海景房。”陆准想起王东骂骂咧咧,嫌这嫌那的样子,不禁翻了个白眼。   “这种人自以为是又自私自利,会主动欺负一个小小的实习海员一点也不奇怪。”   “那就还差最后一个位置不明确了。”宋以辞盯着笔记上救生艇上面的六个名字看了一会儿,说道:“关于救生艇的信息到这里就没有了吧?我们不妨换个角度。”   “除开救生艇上的人,孔国明的复仇对象还有隐瞒了他儿子遇难事实的人。”齐沅在笔记一角写下航海协会会长夫妇的名字,“周必横和李颜。”   “还有我和李梓桐。”宋以辞指了指自己,坦然一笑:“我配合老船长干了这么久活,真不知道他计划里什么时候打算杀我。”   齐沅点头,又把记者和摄影师两人的名字写上去。   “曾安在不在银月号上,在不在同一艘救生艇上还不得而知,但是他明显也属于隐瞒了孔国明儿子阿辉的死的人。”   “这样一来就不剩什么了吧?感觉没有太多人没提到了。”陆准看向齐沅,说道:“就剩下二副陈顺哲,还有咱们几个小海员——我,你,谢临,还有那个怂包水手,叫什么来着?”   “霍光。”齐沅在笔记末端把最后几个名字写上,在后面打了个小小的问号。   “根据海员手册里的描述,在出现海难时,每艘救生艇上都会配备一个受过逃生训练的实习海员作为救生员,负责组织群众登艇,以及后续关于救生艇的操作。”   齐沅回忆起海员手册里的内容,缓缓说道:“孔国明也提到我们这些小海员理应对他儿子的死也心怀愧疚,我猜测,我们几个人当年也在银星号上,只是没有和他儿子在一起——我们分别负责各自的救生艇。”   “也许他认为你们应当对他儿子施以援手。”宋以辞轻声说,“孔国明已经对复仇一事走火入魔,这分明属于无端的牵连怪罪。”   “大概是一种消极的自我排解的方法。”齐沅叹了口气,“不过我确实曾看到镜子中自己的水手服沾满鲜血。”   听到这里,谢临直起了靠在椅背上的身子,原本微垂着的眼皮陡然掀起,眼中闪过一丝隐晦的不安。   “那大概……是一种魇境里的波动?”齐沅说着说着,也不知道要将这样玄乎的疑问抛给谁,只能自己接着往下讲:“在镜子里看到血迹的时候,我也能感到邪气的鼓动,但是等我回过神来,又发现镜子里什么都没有,像是幻觉一样。”   “反馈。”谢临薄唇轻启忽然开口,“灵力强的人,在某些时候会收到魇境的反馈,你这种是曾经存在过的真实情况在虚假魇境里产生的投射,不是幻觉。”   他冷不丁地回答把陆准吓了一跳,陆准有些诧异地看着谢临耐心解释的样子,有点恍惚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真是见了鬼了,谢临在魇境里竟然愿意配合齐沅就已经和他们印象里谢大佬独行侠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这平时半个字都懒得说的人,怎么还主动替别人答疑解惑起来了?   “你是说我看到的是现实中发生的场景吗?”齐沅并没有对谢临的解答感到不妥,事实上自从他们第一次在魇境中相遇,谢临就时常告诉他一些关键的信息,他对此早就习以为常,没有多想。   “是。”   “这么说,我这个角色在现实中应该确实是死在船上了。”齐沅回想到那覆盖大片衣领的出血量,根据血溅在衣服上的位置和面积来看,他多半是颈动脉被割开了,并不像是能活下去的样子。   “也许是孔国明干的,但不排除别的可能。”   宋以辞听了齐沅的话,像是想起了什么,紧接着说道:“我在行李里找到了自己的日记,上面明确提到当年这位摄影师发现新闻报道中没有刊登自己拍到一个少年被赶下救生艇的画面而产生疑惑,但他去找赵梓桐询问时,只得到一句‘不该管的事情别管’,他为了保全自己的工作就没有再问,因而这些年来一直对此心怀愧疚,主动想配合孔国明。”   “我们几个和孔国明的儿子当年都是实习海员,所处的位置相同,彼此在船上多少应该都打过照面,在得知他的死讯后,确实有可能产生幸存者心理障碍。”   齐沅缓慢地眨了一下眼,说道:“因为心怀愧疚,所以自杀……可能性确实存在。”   “说到底,我们几个能够入魇,正是因为这些人的灵魂已经了却执念,成功被引渡了。”宋以辞说:“通过你看到的反馈,我猜测,心怀愧疚的我,以及你们三个的角色,都是因为原身已经出于愧疚而在船上自杀的。他们的灵魂不再停留在这世间,我们净魂师才得以占据他们四个位置,参与了这次魇境。”   “魇境中其余的人,应该都都是被害死的亡魂,心中有诸多执念,灵魂仍然留在人世间,在有关他们经历的情景魇境生成时,也就被迫入了魇,像是被魇主洗脑一般,完全认为现在是现实世界里的银月号。”   “那霍光呢,他也是水手啊?”陆准问。   “以他的性格……当年也许是因为胆怯,或者什么别的原因,并没有自杀,灵魂也就留在了这里。”宋以辞思索了一下,说道。   齐沅回忆了一下霍光的状态,补充道:“他对曾经的事件甚至表现出不知情,也许是出于一种对自己的保护。”   “有道理,那小子看起来就很怂。”陆准活动了一下身子从椅子上站起来,“现在大部分人和事件的关联我们都已经理清了。”   “只是银月号上隐藏着的这个魇主,我们现在仍无法确认他的身份……但我们掌握一条关键信息。”齐沅也长长呼出一口气,神情略微放松下来。   “魇主对于孔国明的死亡异常抗拒。因此,我们可以从船长下手,演一出戏,逼出魇主。”   ·   “你确定救生艇是这么拆的吗?”   晚上五点半,陆准举着伞,一脸急躁地站在后甲板上看着鬼鬼祟祟猫着腰的齐沅。   “确定。”   粉海之上,五点多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后甲板上漆黑一片,皎月高悬,海风夹杂着豆大的雨点灵巧绕开雨伞的阻隔打在两人身上。齐沅手上拿着一只手电筒,正凑在一艘没有充气的救生艇边上捣鼓。   “我们得快点跑,这个船上实在是太诡异了,我一刻都不想多待!”陆准在冷风中缩着身子,声音却格外洪亮,并不听得出太多胆怯,好像生怕别人听不见一样。   “你说不会真的是他回来了吧?”   “很有可能,所以我们得快点逃。”   齐沅额角划过一道黑线,暗自埋汰陆准这人的演技属实是够呛。   他垂着头,弯着腰有模有样地在救生艇的下缘拆解栓捆它的绳索。雨滴顺着他的鼻梁滑落,滴在瘪瘪的救生艇边缘,发出很轻的啪嗒声。   “你赶紧点,夜都这么深了,小心一会儿遇见夜训的大副或者船长,我们就跑不掉了!”   “知道。”齐沅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周围光线昏暗,两人的影子透过船侧零星的白色指示灯光被打在甲板上,周围除了风雨声,什么都听不见。   “总之,能早点跑就早点,你赶快!”   “跑什么?”   陆准的话音未落,一道苍老有力的声音就从后甲板一侧传来。   两人惊骇万分地扭头,面目慈祥的老船长站在甲板左侧的通路上对他们和善微笑,身侧站着一脸平和地替他打伞的宋以辞。   “船,船长……”齐沅呆住了,手上的工具应声而落,他有些瑟缩地抬眸,不敢直视孔国明的眼睛。   “小齐,小陆,你们好。这个点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你们被分配的警备巡逻地点似乎都不是后甲板吧?”孔国明的声音仍旧温和,一点也看不出他就是这场疯狂复仇计划的主谋。   “我,我们觉得船上有点不对劲,想出来散散心,呵呵。”陆准举着伞朝孔国明蹩脚地解释着。   “想离开这艘船是吗?”孔国明扫了一眼两人身后拆了一半的救生艇,依旧微笑着。   “我劝你们不要冒这样的险,大海之中风浪无眼,现在又是黑天,你们在这样的天气出去只会九死一生,不如好好待在船上。”   晚上的海风格外凛冽,气流从甲板前方呼啸着撞上几人的身体,孔国明头上的海军帽也被掀开,宋以辞连忙替他接下还给他。   孔国明温声道了谢,被海风吹散头发的额角,靠近头顶的位置,露出一道极深的八字疤痕。   “船上有危险,船长,我们……”   不对。   齐沅演着戏,忽然感到背后一凉。   他看着孔国明额角的疤,忽然想起那个和王东的小人几乎处于同一个位置,只稍微靠前一些的倒数第二个小人。   那个小人身上穿着蓝白的衣服,像是船员,身材又和最为高大的王东极其类似,是众多小人里最高的几个。   他原以为那是同样身材壮硕的曾安,他认为孔国明多半是对曾安作为海运公司的代表,以船员的立场配合上面宣传银星号无人伤亡的事情感到深恶痛绝,因而把他作为倒数第二个出手的目标。   但是他错了。   倒数第二个小人的额角,靠近头顶的地方,也有一道清晰的八字疤痕。   原来孔国明所认为的罪孽深重到仅次于主动出言把他儿子阿辉赶下救生艇的王东的人,并不是曾安。   他在银月号上设下无数炸药,为的不仅仅是在计划败露时能留有后手,直接将整艘船炸毁,将船上的人全部送葬于大海。   这更是一种在亲自处理完王东之后,能够让他和深爱的船一起自我了结的手段,是他在计划里将所有人审判后,用来审判自己的途径——引爆所有的炸弹,和船上的数十具尸体一起,随银月号沉入大海。   孔国明最无法原谅的,除了王东,便是曾经对儿子的水手梦不屑一顾,放任他独自出海实习的自己。   倒数第二个小人不是曾安,而正象征着老船长自己。   在意识到这个的瞬间,齐沅感到全身的鸡皮疙瘩在被惊起了,他大脑出现短暂的神思恍惚,意识到一件让他感到头皮发麻的事情。   孔国明桌子上的小人是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一共16个。   而如今的银月号上有17人。   多了一个不存在的人。 第51章 粉红海(22)   孔国明所策划的这场粉海之旅本应一共16人,但如今在这艘“恐怖游轮”上,有第17个人存在。   原本不该存在于历史里的银月号上的,此刻在魇境里多出来的那个人,是谁?   他还活着,并没有在银月号的事件中丧生,且非常在意老船长孔国明的存活。   他就在这艘船上,在大家都见过的这些人之中。   一时间,所有信息片段像幻灯片一样在齐沅眼前快速闪过,从他最初在船上醒来后,那个狭小海员宿舍里的所见开始,之后经历的种种,直到在粉海海底被透明的,拥有触手的邪兽拖入海底时看到的那只眼睛。   “我儿子从小就想成为一名像我一样优秀的水手。”   “他回来了!这都是阴谋!”   “妮可不是我杀的。”   “一直有东西在我窗外面敲!这船有问题!”   “我从很久以前就一直想当水手了。”   “那位少年最后主动放弃了登上救生艇。”   “只有王东走出了房门。”   各种人的不同话语回荡在齐沅脑海。悲伤的,恐惧的,镇定的,愤怒的,憧憬的,惋惜的,平静的……无数画面浮现在眼前,他看着孔国明在微弱灯光下模糊而隐约透出慈祥的笑脸,忽然轻轻松开了不知何时紧攥着垂在身侧的双拳。   齐沅的瞳孔轻微颤动了两下。   他明白了。   真正的魇主,从一开始就不曾躲着他。   齐沅感觉到浑身紧绷的肌肉在这一刻轻微松懈下来——在得知魇主的真身后,不知为何,他对于这个魇境的成因,以及多次循环的理由突然感到了一种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释然。   这个魇境,不去破除的话,某种意义上可能也是好的。   但是很遗憾,他现在是个需要靠破魇延续生命的净魂师。该完成的事情,无论如何都必须完成。   “船长……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我们想要逃离这艘船吗?”齐沅越过空中连绵不绝的雨线定定盯着孔国明的眼睛,“八年前有一艘和银月号很像的船沉没了,有个和我们一样是实习海员的男孩死了。”   老船长此时已经把船长帽戴回头顶,眼神被隐没在帽檐的阴影之中。   “我们因为当年的事情都挺过意不去的,这次又发生这样的事,也许是他的冤魂来这艘船上找我们复仇了……”齐沅说得很小心,边说边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了观察孔国明身上。   对孔国明来说,唯一的、深爱的儿子已经离自己远去,而船上的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帮凶。这样极端的态度,齐沅并不认为通过一些语言上的安慰或是刺激就能让他恢复正常。   也就是说,“打嘴炮”在如今的状态下肯定是不管用的。   因此,齐沅现在说这些并不是打算就此天真地让孔国明回心转意,只是在拖延时间,寻找最合适的行动时机。   “你果然记得……”孔国明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用只能被宋以辞听见的声音低声呢喃,声音出现几分颤抖,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我就该早点把你们……”   “罢了。你们还是快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吧,别想太多。”孔国明重新抬起头时,虽然尽力维持着原先的表情,但脸上一成不变的微笑像是裂了一道口子,眼角皱纹紧紧绷着,露出一些快要无法掩饰的恶意。   “看看小宋,多稳重的一个孩子,真可惜他不是我的船员——好啦,别再傻站着,快回去吧。”   “如果我说……不呢?”   齐沅薄唇轻启,眼中浓烈的惧意和表现出瑟缩的身姿随着他清浅的声线一点一点消失。   “动手!”   他厉喝一声,与此同时,站在一旁为孔国明撑伞的宋以辞猛地把伞向前一垂,满目黑色顷刻间遮住了老船长的视线。   “你们想做什么?!”   孔国明脸上残留的笑容在此刻完全消去,他当机立断往怀中一掏,拿出一把手枪,但视线被黑伞遮挡,他失去目标无法瞄准,忽然感觉到后背一凉失去了重心。   宋以辞用伞遮蔽孔国明视线的时候,陆准和齐沅分成两路向孔国明快速奔去。   陆准手上一挥,紫色长棍赫然出现在他掌心。后甲板面积不算太大,他三两步跑到孔国明所站立的护栏旁,跳上护栏,手中长棍覆盖着淡紫色的灵力向前一推一挑,把孔国明轻而易举地掀翻。   孔国明失去重心,手中枪支应声而落,宋以辞眼疾手快接住那只手枪,另一只手把伞收回,身影向后甲板另一侧闪去。   齐沅并没有拿任何武器,上百张菱形纸片在他周身旋转翻飞,淡淡白光浮于其上,他纤长的手指在空中划过优美弧线,纸片在他灵力的驱使下像一条白色长龙把孔国明被掀翻在空中的身影席卷。   纸片并没有被灌注太多灵力,因此并不算太锋利,只是在孔国明身体表面留下细密的血口,但却把他的海军外套尽数撕碎,有一个小小的方盒子顺势从他外套内侧被划烂了的口袋里掉出来,陆准旋转着长棍,在两米左右的距离精准击中了那小小的盒子。   带有红色按钮的黑盒子瞬间碎成几块掉落在地上,在大雨洗刷下闪过几道微小电流就不再有反应。   “炸弹的遥控装置我已经打碎了!”陆准高声喊道。   他在栏杆上站定,手中长棍在头顶翻转几下后收回身侧,看着狼狈坐倒在地的孔国明,抬手随意蹭去下巴上的水珠,狭长眼里满是傲气:“我就说,破魇还得动手才爽快。”   “总算让你过了瘾。”宋以辞把手枪收入怀中,手边的黑伞却消失不见,他看着陆准神气活现站在栏杆上得瑟的身影,温润脸庞上闪过无奈的笑容。   齐沅打了个很轻的响指,于是包围着孔国明的纸片又全部飞回他的身边,在身后汇成几股漂浮着。他不紧不慢走到扑倒在地不断大喘气的孔国明身边,蹲下身子看着他被雨水打湿,仍旧充满恨意的脸。   “船长,收手吧。”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孔国明趴在地上撑着手肘,在风雨中狼狈地抬头。   眼前青年面色平静地看着他。他背后有夜间升腾的淡淡水雾环绕,五官在雨夜的微光中显出虚实交错的质感。因为垂着头,晶莹的水珠正顺着他薄薄的眼皮往睫毛上滚,最后自上翘的睫毛尖端悬浮片刻,一滴一滴无声落在潮湿的甲板上,汇入细小的水流中。   恍然间,孔国明竟觉得那是一种无声的倒计时。   “让我停手吗。”他苍老的脸庞上肆意的仇恨有溃散之势,眼神在黑暗中也透出浓浓的疲倦。   “行……”他沙哑着嗓子说,声音像是喉咙被磨砂纸划过那样粗粝,人仍旧保持着趴着的姿势,头重新低垂下去,身子也缩起来。   下一秒,猛兽般低沉愠怒的嘶吼自他喉咙深处冒出。   “但先让我把你杀了!”   再抬起头时,他脸上浓烈的恨意再次死灰复燃,双目之中甚至可以迸生出浓烈的火光。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把银色的小刀,银色刀刃划出的弧度在昏暗的后甲板上格外显眼,让本来以为他已经乖乖就擒的陆准和宋以辞都是一惊。   困兽犹斗,老船长在陷入绝境时迸发的力量无疑是巨大的,刀刃挥向齐沅脖颈的速度令身为净魂师的他们都感到难以捕捉,眼看着齐沅就要和镜中所预示的景象一样,喷出的鲜血将水手服大面积染红之时——   浓烈的金光爆发在后甲板之上,一时间甲板上全部的景物都被赤金色照得极亮,所有人都不甚适应地眯起眼睛,只听到一声比夜晚的海风冷意更甚的磁性声线幽幽传来。   “杀他?你想都不要想。”   一瞬间没人看清发生了什么,耀眼的金色光芒散去后,孔国明拿刀的左手被一道细长的光刃刺了个对穿,固定在甲板上。   老船长匍匐在甲板的护栏边,右手紧紧抓着左手手腕却不敢动弹,血从他被洞穿的手掌中源源不断溢出,在潮湿的甲板上晕开,他喉间发出低沉的呜咽。   齐沅的身影出现在他身边不远处,他弯腰把落在地上的银色小刀捡起来,看了看上面的纹路,又看了一眼仍在轻微挣扎的孔国明,叹了口气,轻声开口。   “其实刚刚让我来处理就好。”   “等你的纸片把他弹开?让他把你那细皮嫩肉的脖子划一道口子?”   铂金色头发的青年鬼魅般闪现在他身侧,周身赤金色的灵力缭绕,冷峻声线里仍然带了点恼意。   “什么时候了还有空拌嘴呢……”陆准看着两个并肩站立的人,感到一阵无语,感觉差点要抓不稳手里的灵器,转而和自己的队友交换了一个眼神。   宋以辞和陆准对视,轻轻舒出一口气。虽然靠谱,但齐沅的举动有时候看在别人眼里真的像个不要命的疯子一样,有能力每时每刻都稳稳接住他这种程度的乱来的净魂师也只有谢临了。   他们两人真是天生一对。   “你就那么喜欢以身涉险?就差贴到他脸上求他杀你。”   “倒也不是……”齐沅抿唇,带着一丝咸味的雨滴渗进他嘴巴里。   “只是……”   齐沅话音未落,孔国明身后的海面忽然发出潮水涌动的波涛声,谢临灵力自带的金色光亮这时候起到很好的照明效果,在金光映照下,粉色气泡在海面之上依稀可见。   四名净魂师不约而同敛了心神,注视着水中。   它终于来了。 第52章 粉红海(23)   水流翻卷之中,船向孔国明狼狈匍匐的一侧歪斜。   与此同时,谢临插在孔国明手上的那把光刃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撞上一般,发出大幅度的颤动,上面金色的流光在雨雾里簌簌颤动着,直晃人眼。   而后,紫黑色的雾气在甲板护栏周围涌现,有要将金色光刃吞没之势。   谢临眸中极快闪过一抹蓝色,他速度极快地拔出身侧长刀,金光暴起之间,谁也没看清他挥刀的过程,一轮弯月般的雪亮刀光已经极速朝护栏上方的空间斩去。   光刃接触到那看似空无一物的空间的一瞬,竟是发出利刃割过皮肉,令人感到牙酸的吱呀声,然后闪烁着点点星光消失在远处的天际。   紧接着,一块蜷曲成团的紫色触手自空中蓦地坠落,掉在孔国明身侧发出黏腻湿滑的“咕叽”声,末端透明的组织在剧烈扭动中逐渐变成紫色,细小的吸盘在触手表面收缩着疯狂开合。   远处的海面上,自海底伸出的三根巨大触手也终于显出身型,不再透明。忽明忽暗的紫光在触手上闪动,透过水雾直直映在所有人眼底。触手的尖端有整齐切割的痕迹,正不断往外冒着紫红色的血。   大概是因为剧痛,三根触手正在海面上凌乱地舞动,尖端的血肉处鼓起许多怪异可怖的小肉球,又在下个瞬间尽数炸开,露出一颗浑圆的,满是血丝的硕大眼球来。   “果然是斯科莫德。”谢临幽深的眼瞳紧紧盯着触手末端血肉翻腾间吐出的那颗眼球。   “斯科莫德?”齐沅有些疑惑地重复。   “一种通过眼睛让人看到心中最恐惧事物的高阶邪兽。”   “不过,这么大的章鱼怪还是第一次见呢。”黑猫奥利闪现在他的肩头活动起爪子,紫色竖瞳滴溜溜来回转,不再像之前那般慵懒闲适而事不关己的样子。   “我最讨厌这些家伙。”黑猫说道:“长得像章鱼,分泌很多粘液,被碰到的触感又湿又滑,恶心死了。但为什么A级魇境里有这玩意?”   “它现在很弱。”谢临锐利的目光穿过雨线直直锁定海面之上肆意挥舞的三根巨大触手,眼中闪过不以为意:“有点灵力的人都能抵御,成不了大器。”   “你这么说确实,这家伙周围的邪气浓度低的不正常,只是虚有其表。”黑猫的眼珠转了转,一个闪身来到齐沅肩头,把他压得肩膀一沉。   “小齐呀……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齐沅想起那些自粉海海底不断上涌的紫红色邪气烟柱。   “它把力量分出去了。”齐沅对自己得出的结论也感到有些诧异,但是诸多事实摆在眼前,他只能给出这样一个仅有的,唯一符合常理的解答。   “它用自己原本作为力量来源的邪气,反过来滋养了这个魇境。”   但是一个以邪气为力量本源的邪兽,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聪明。”奥利的小爪子满意地在他单薄的肩头踩了踩,“这家伙选择和魇主共生了。真罕见。”   共生……吗。   齐沅的眼眸暗了暗。   他不露痕迹地偏头,朝后甲板上方看过去,那里什么动静也没有。   那紫色触手之上的眼球自出现之后就不断发出嗡鸣,似乎是在寻找可以发出精神攻击的对象,然而陆准和宋以辞身为八大家族的后继者,灵力自然是充盈的,更不要提被称为千年罕见的两个灵力怪物。   它来回扭动了一阵子,并没有发现露出破绽,可以攻击的人,只得盘踞在孔国明上方的护栏之上,呈现一种守护的姿态。   “你现在不是透明的。”齐沅对那只眼球遥遥开口,“被孔国明看到也没关系吗?”   要知道,老船长现在只是因为疼痛而昏沉,并没有真的陷入昏迷。   “你在干什么呀,齐沅!”陆准走到他身边,对他的举动颇为不满,“邪兽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呃,至少斯科莫德这个阶级的都听不懂,对吧?”   他侧过头去找宋以辞的身影,想要求证,却发现宋以辞并不在身边。   “斯科莫德是S级中阶的邪兽。”不知何时,宋以辞已经走到了后甲板中央靠后的瞭望塔上,俯身在塔顶的仪器上操作着什么。   “按照教科书中给的解释,S级邪兽都具有明确的自我意识和信息处理能力,只是除了S级上阶及以上的等级,其他等级都不具有完整的语言系统。陆准,难怪你理论课老挂。”   他的声音不算大,却带了点揶揄,在风雨声中更显得断断续续,听得陆准直冒火,差点又要唔哩哇啦吼一通,但是他没有——宋以辞按下了瞭望塔的照明设备开关,除去谢临自带的灿金色光芒,后甲板彻底陷入一片光明,瞭望塔背后客房的玻璃都被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没事,反正我也不是在和…咳…斯科莫德说。”   因为斯科莫德的出现,代表着那个人已经来了。   齐沅弯腰咳了几声,他能感觉出自己的声音带上了一点鼻音,嗓子也一抽一抽的疼。一旦在风雨里停留时间太长,他的身体就会出现这样不妙的反馈,他深知长时间的拉锯战对自己不利,便趁情况还稳定的时候尽快开口。   “斯科莫德的存在确实影响了我之前的诸多判断。”   “为什么妮可本来是一种积极回避风险以求保全自己的态度,最终却在房间里自缢。”   齐沅看着那巨大的眼球。   “因为她看到了——王东晚上听到的动静也并不是幻觉,那是斯科莫德的触手在敲击他们的窗户。只有妮可和王东的海景房有大窗户,也就只有他们听到了动静并且看到了斯科莫德的眼睛。”   他抬手抹去额角滑落的水珠,忍着冷意带来的不适,继续说道:“斯科莫德的眼睛会让人看到最为恐惧的东西,所以妮可精神崩溃后才会选择自杀,而王东崩溃后则选择逃离,并且在和船长的搏斗中将他杀害。”   “至于为什么我们这次循环会被重置回船员会议……”   瞭望塔上的远光灯被打开后,齐沅在几人的注视下慢慢往后甲板靠近船舱的小楼梯走,单薄的影子被投射在甲板上,远远看过去很狭长的一条。   “因为魇主在那里第一次正面见到了作为船长的孔国明。那是他一直以来都无比憧憬的,有关父亲的全部形象。”   齐沅说着,一步步往后甲板上方的小楼梯走。   “为什么在海底,那个邪兽对谢临的进攻没有反击的意思。”   他周身是被雪亮灯光照的晶莹透亮,斜斜滑落的雨线,纸片在他周身旋转翻飞,纯粹的白在光线下格外显眼。水手服的领子随着海风扬起,盖住他尖细的下巴,他的眼睛从被风吹乱的刘海间露出,浅褐色的瞳孔印着飘摇的风雨和水汽,却格外平静。   “因为那个时候孔国明在跟王东肉搏,他想出手。”齐沅顺着后甲板侧面的弧度往王东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三层的海景房,窗外就是无边无际的大海。   “如果没有我们之前在水底对它的干扰,那么在现实的肉搏中,死去的人将是王东。”   他从王东房间镜子里看到的预兆中,血迹从窗口的位置溅了满屋,墙上有几个倒着的血手印,那是王东的血。   窗玻璃上开了个大洞,碎玻璃散落在房间内。在现实中的银月号事件里,有什么东西在王东和孔国明的搏斗中乱入了。   恐怕孔国明把被迷晕的王东拖进他的客房后,王东因为极强的抗药性提前醒来,令他始料未及,仓促间被王东夺去武器,占据主动地位,两人因此缠斗扭打在一起。   最终,孔国明因为年迈不敌年轻体壮的王东,被打晕过去,在王东想要用他的小刀给予最后一击的时候,却被斯科莫德自海底伸出的巨大触手从窗外袭击,洞穿了身体。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齐沅在预兆之中看到的画面——王东被触手击穿,甩在了墙上,最后的挣扎之中,他在墙上留下了反过来的,指尖朝下的,无力的血手印。   “我想现实中银月号发生复仇惨案的时候,他也感应到了自己父亲的所在,只是可能并没有勇气去到船上与父亲相认。”   齐沅来到小楼梯连通的高台上,鼻音让他的声音多出几分绵软,声线却始终是清晰的。   “银月号惨案的八年前,银星号沉没事件中那个被抛下,没能登上救生艇的男孩并没有死。”   “一只斯科莫德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和他发生了融合,把自己的生命力分给他,保住了他性命的同时,邪气也在他体内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魇。”   “但自那之后,他并没有选择和父亲团聚——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很显然他只是默默守护着作为水手的父亲,尽管是在离他数千米远的海底。”   “银月号上他几次出手,都瞒过了父亲,也许他只是想看着父亲作为船长的英姿,却并不明白为何自己心中的英雄在做一些让自己不理解的事情,这样的执着最终化为了如今的魇境。”   “所以现在,除了我们几个净魂师,他是唯一同时在魇境里也在现实中存活着的人,也是一直在注视着魇境之中发生的一切,并且将父亲的死一次又一次扭转重来的人。”   说出这么长一段话对齐沅的嗓子和身体都是很大的负担,他说话的后半程都有些气少无力,所幸其余人都很安静地在聆听,斯科莫德也并没有攻击他的意思,只是在一旁守着扑倒在地的孔国明。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伸手轻轻打开后甲板小楼梯上方储物室的门。   “吱呀”一声,铁门缓缓开启,高大青年小麦色的皮肤被灯光照出灰白的颜色。   “我说的对吗,孔辉?还是说,现在我更应该喊你……”   “霍光?” 第53章 粉红海(24)   “齐沅……”霍光的唇角泛着惨淡的灰白,望向齐沅的时候甚至还强打精神朝他笑了一下,有丝丝诡异的紫红色血迹晕染在他的唇间。   他抬手扶住小门的门框,高大的身子微微躬着,有点打晃。明明是在干燥的室内,他的手掌接触到的地方却有潮湿粘腻的水迹。   齐沅注视着水迹反射出的微光,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他和霍光第一次见面时他递给自己的那张潮湿的纸巾。   他抿了一下唇开口:“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不对劲吧。”   “多少能感受到一点。”霍光抹去嘴角的血水,朝齐沅坦然一笑,弯腰走出储物室,身上和齐沅同样的的水手服在风中扬起。   齐沅跟着他走下楼梯,瞭望塔遥遥的灯光在雨夜中打了个弯照到两人身上。   “你们的性格和我记忆中的不同。”霍光走到后甲板的平台上站定。   陆准对他的出现十分惊讶,似乎并没有料到魇主是这个不起眼的,看起来总是十分胆怯的社恐青年,而宋以辞却没有太多表情,单片眼镜闪过碎光,他的手轻轻在身侧收紧呈现提防的状态。   谢临却并没有看他,视线仍然停留在齐沅雨夜之中显得格外单薄的侧影上。   “但我没有想到你们根本不是普通人。你们的样子和我记忆中的变化不大。”霍光说着,朝斯科莫德的方向轻轻抬手,三条紫色的触手围绕着还有意识的孔国明开始盘卷,把他笼罩在内形成一个半圆形的罩子,隔绝了全部的风雨和声音。   原来魇境之中,即使身为魇主的霍光也分不清净魂师的介入和原本灵魂入魇的区别。他们四人在其他人眼里,也许外貌,姓名都和曾经银月号上的那四人无异,很神奇。   齐沅看了一眼被霍光驱使斯科莫德保护起来的孔国明,视线重又回到霍光身侧。   “你不愿意让他看到你。”他说。   “是。”霍光这次的笑容里带上了几分苦涩,他摇了摇头说道:“一直以来,我都不愿意让父亲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我还没做好准备。”   霍光唇角的紫色逐渐加深。   “银星号沉没时,我没能登上救生艇,但却没有死去。我被你们所说的斯科莫德带到海底,和他融合,活了下来。但如今已经变成半人半怪物,不配自称为海员的我不敢和父亲相认,因此当感应到银月号来到这附近的海域时,我也只能默默跟随……”   霍光朝触手的方向走近,有深紫色的雾气逐渐从他的半边身子上弥漫。   “有一次,父亲的气息忽然变得很弱,我潜意识中的担心让斯科莫德出手维护了父亲,我本以为那只是个小小的意外,阻止了便万事大吉,没想到……”霍光的双拳在身侧握紧,又缓缓松开,“最后银月号还是爆炸了。”   “父亲的气息……彻底消失在大海之中。”   “斯科莫德能够给予我的生命力有限。如你们所见,他也十分疲惫了。”霍光伸手贴上不断蠕动着,长满吸盘的触手。   自己出于胆怯没能和父亲相认,却就此永远错过了相见机会的遗憾,再加上对于银月号离奇沉没感到的不解,两相结合下才诞生了这样的魇境。   齐沅身形轻微晃动,身后纸片舞动的速度逐渐平息下来,在身后形成几个白色的圆环。   但为什么斯科莫德会和他融合?齐沅的视线在霍光和触手形成的罩子上流连,却暂时得不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现在你应该已经明白你父亲所负责的银月号为什么会沉没了吧?”齐沅轻声开口。   只是这个答案却未必能令他满意。   出于对儿子的过分关心,对儿子说出重话后又好面子不肯收回,导致儿子独身一人葬身大海,由这样的爱和悔恨交织下策划出这次银月号复仇计划的孔国明;因为憧憬父亲,擅自离家出走却遭遇海难,幸存下来却又由于不自信而错失和父亲的最后一面的霍光。   这对父子自始至终都是纠结的。   有些话会因为太过亲密而被不加考虑地轻易抛出,给所爱之人造成伤害,又有些话正因为过于亲密才始终开不了口,最终酿成一生的遗憾。   就像在魇境里一次又一次想要制裁害死儿子的仇人,最后引爆炸弹让自己也一同赎罪的孔国明,又像生成魇境后瑟缩在角落里观察父亲,为了让他一直存活而一次又一次开启循环的霍光。   爱有重量,但有时这份没能正确表达的重量会变成彼此的负担。   “多亏有你们,我明白了。”霍光的手在触手上轻轻抚摸,神情柔和,就像他摸着的不是狰狞可怖的黏腻触手,而是在摸着毛茸茸的小宠物一般。   “明白了,但是可能……并不是太能接受。”   他朝斯科莫德张开双臂,整个人完全贴合在触手之上,那触手也感应到他,顶部的眼球眨动着凑近他,紫红色的雾气从眼球周围和霍光身上溢散而出,彼此纠缠着在灯光中汇聚成一股,把霍光高大的身形完全吞没。   “齐沅,可能你也已经猜到了,上一次你们攻击斯科莫德后,它已经不再有力量重置这里的场景。”   霍光低沉的声音在紫色迷雾之中带着混响效果,传到在场的四名净魂师耳朵里时格外清晰。   “对不起,但是……”   雾气弥漫之中,血肉压缩喷发的嘎吱声在后甲板散开,十几秒后,霍光的头部逐渐在触手顶端出现,巨大的眼球连接着他的背部,雾气逐渐散开后,他的整个人竟和斯科莫德融为一体,腰部以下的位置被六根自海面伸出的巨大触手链接,样貌犹为可怖。   他的腹腔中央有一个圆球状的半透明空间,孔国明无知无觉躺在那里,被保护的很好。   霍光的脸上渗出许多紫红色的粘液,血管狰狞着在他皮肤下方鼓动,他的面容映照在灯光之中却显得尤为悲戚。   “让你们就这样毁了这里的话,我就再也见不到父亲了,对吧?” 第54章 粉红海(25)   “齐沅,我不想伤害你。”   霍光清秀的五官被皮肤之下蠕动喷张的血管扯得有些模糊,只能勉强通过被挤压变形的声带发出的厚重声线辨认出他还是之前那个胆怯的新人海员。   斯科莫德的触手像会动的丝网一样在他身下缠绕,分散在身体周围的几根尤其粗大,如同已经融化进他的身体。   “但我不想再失去父亲……十一年了,我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和他靠得这样近。”   随着他的话语,他身侧两根长长的触手从海底伸出,带着晶莹且略微粘稠的水迹,顺着后甲板的栏杆两侧攀附伸展,像是能抵达船的另一头。   斯科莫德的触手捻过金属护栏和甲板的铁质保护层时,有黏腻的声音呲溜着滑过,摩擦着众人的耳膜,让人情不自禁就要皱眉。   “即使你知道这里的父亲只是存在于过去的,虚妄的幻影?”   齐沅直视霍光,他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带着毋庸置疑的锐利。   孔国明早在三年前完成复仇计划后就随银月号一同身葬大海,如今残留在这个魇境里的,也仅仅是个记忆被禁锢在三年前的,充满恨意的灵魂。   他所憧憬的父亲再也回不来。   “不!这里的父亲也是真实的!他是个会鼓励新人的,有决断力的好船长……你都也看见了不是吗?”   霍光有些失控地朝齐沅大吼。   “那你为什么一直躲着他?”   早在最初分配工作的时候,霍光就主动领下了船舱内部不容易撞见人的后勤工作,船员会议的时候,他也瑟缩在齐沅的身边,没让自己的脸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即使到现在,他也依旧不敢和他所深爱的父亲相认。   齐沅想,这大概是因为身为魇主的他一旦出现在孔国明面前,双方情绪的剧烈波动都会影响到整个魇境的稳定,同时也会唤起孔国明的灵魂在入魇前原本的记忆,造成崩坏,令魇境难以维持长久。   所以霍光自始至终都只是远远看着他的父亲,隐藏着自己。   八年的时间足够长,对于一个八年前正直青春期的少年来说,更是足够彻底改变自身的形象,更何况他在此期间还和邪兽融合了。   以至于当年银星号上的乘客们都完全没有认出他就是那个死去的少年,甚至在他的刻意躲藏下,连作为父亲的船长本人,在船员会议时都没能认出霍光就是他的儿子孔辉。   他们两人离得最近的时候不过一张长桌从头到尾的距离,此刻再回想起来,却远得彷若永远无法彼此触碰的黄昏和晨曦。   “啊啊……为什么……你不要再说了!”   霍光痛苦地捂住脸颊,紫色雾气升腾间,他身下触手的扭动翻搅出成片的高耸海浪拍打在银月号的后甲板和船身上,眼看就要把甲板上的四人淹没。   齐沅抬眼盯着眼前激起的水幕,手指轻微颤动,灵力包裹的银白纸片螺旋着形成小龙卷,把扑面而来的水浪击散,白皙的指尖有透明的雨滴滑落。   “噫,光是看着我都想吐。”陆准两根浓眉拧成一团,他旋转起手中的长棍形成防御以抵挡水浪,缓缓朝齐沅的方向靠拢,“刚才灯光一照,我看到他那触手尖尖都拉丝了!你们看到没?”   “你自己看到就好,不要说出来恶心别人可以吗?”宋以辞也从瞭望塔上控制光源的地方轻松撑着黑伞走下来,揉了揉眉心。   “话说回来,斯科莫德到底还是S级中阶的邪兽,再怎么弱也还是挺危险的。”   陆准把长棍抽出,朝前摆出攻击的姿势。   “确实。”   何况之前说它弱的也仅仅只有谢临而已。   宋以辞扫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谢临,水浪似乎在触碰到他的前一秒就自动消失了。他的目光在后者耳侧的银色闪亮处短暂停留,没再说话。   “魇主终于现身了,但却这样癫狂,怕是不撞南墙不回头。”陆准的声音有些焦急,“齐沅,你还有办法吗?我们一路走到现在了,如果心魔没法解,你的方法还能成功吗?如果只能直接斩杀它,我们可就得配合谢临行动了。”   “我有。”齐沅沉吟片刻,“但需要先将孔国明带出来,让他恢复意识。”   他的话音刚落,霍光身下的另两只触手扭曲着朝他们直直攻来。陆准身上迸发出一道浓烈的紫色灵力,双手把棍子横握挡下最初的那一击,随即脚下一蹬,奋力一推将触手弹开,竖着给了触手一记上扬的挑刺。   触手被弹飞到半空,宋以辞抓住机会,手中长伞合上又打开的功夫已然变成淡蓝色,长针般细密的灵力攻击自伞面射出,猛地扎进触手里。   “孔国明?你在开玩笑吗?”陆准高声喊着,跳起来挥舞紫色长棍给了触手最后一击,把它打回海里。   他烦躁地抹了一把眉间的雨滴,喘着气说道:“你看清他在哪了吗?在霍光——我是说在那个斯科莫德的肚子里!比起斩杀邪兽或邪魄,把他带出来才是最不可能的事!”   “冷静点,陆准。”宋以辞推了一下眼镜的边缘,手中长伞逆着翻涌的风雨倾斜,声音依旧温和:“我们之前早就说好了不是吗?按齐沅说的做吧。”   “这只斯科莫德的力量正在消逝,以我们的实力并非不能一战。”   齐沅轻声咳嗽,环视四周,除却瞭望塔的灯光把后甲板和甲板前方霍光身处的那一小片海域照亮以外,周围的粉海仍旧是昏暗的。   “只是现在还缺一点光亮。”   “小齐,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偷偷上过他们那净魂师的课程——至少你比小陆看上去更像上过。”在刚才霍光出现时消失的黑猫奥利忽然出现在齐沅肩头,于是他肩膀又一次很不体面地歪了一下。   陆准听到自己的学识再次被贬低,又有点生气,可不知为何他似乎不仅畏惧谢临,还格外畏惧他的猫,因此只能气鼓鼓地干瞪眼,并没有再说话。   “斯科莫德最擅长的就是潜伏于暗处发起进攻,例如这一只,在海底。”   黑猫湿漉漉的小爪子贴着齐沅的肩头踩了踩,把他本来就被雨水洇湿的肩头衣料再次踩出冰凉凉的小水坑,齐沅感受到他软乎乎的肉垫,觉得还挺舒服,但奥利明显不太满意。   他嘟囔了一句“怎么一个比一个硌”,圆溜溜的紫色眼珠在陆准和宋以辞身上转悠了两秒,果断投奔陆准开阔的肩头,小爪子满意地在他衣服下突起的二头肌上蹭了蹭,慢悠悠开口。   “刚才我下去看了一眼。这家伙的真身确实庞大,现在又躲在暗处……小齐呀,你们在这种状态下肯定毫无胜算。”   黑猫毫不留情地出口打击人。   “我明白。我们没有足够的光源照亮海域,夜间战对我们不利。如果是白天,来自水下的攻击能够被清晰观察,也就有了应对的时间。”   “聪明。不过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说,你可以……”   令齐沅有些诧异的是,他的眼神和奥利交汇的瞬间,后者忽然努力把脑袋往甲板的一侧歪,整张猫脸皱成一团,连尾巴尖尖都在用劲。   齐沅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自霍光出现以来就一直保持着沉默的谢临。   谢临……吗。   齐沅必须承认,在自己原先的计划里,引出魇主之后心魔的破解路线不会这样艰难而复杂,魇主霍光在想象中应该是个和李悠一样“好说话”的人。   但霍光的心思却比他想象的更为固执。   所以事到如今,他也没有理由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计划有变时开口寻求谢临的帮助。他不想让自己养成过于依赖他的习惯。   他不再注视谢临挺拔的身姿,垂下眼帘,轻轻呼出一口气。   之前他确实独自以身涉险很多次,最后也都得到了谢临的帮助,但那些时候事情的发展情况并没有超出他所做出的最坏预设,因此他心里多少有底。   但这次,在这个魇境之中最后的战斗,并不是仅凭他一人能够解决的。即使有谢临的绝对力量兜底,达成想要的结局仍然需要他正式配合自己,不能再像之前几次循环里那样只做一些简单的事情,大体上还是随心所欲地活动。   “谢临。”齐沅并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想到这里,他便走向铂金色头发的青年,清了清嗓子开口:“你可以辅助我一下吗?照明的事情我想拜托你。”   他问完,又带了点窘迫地小声嘀咕:“虽然我知道我不该这样依赖你的力量。”   谢临和他还有一段距离,齐沅估摸着他是听不到自己的喃喃自语的,只是对这个如此自然萌生的,让谢临辅助自己的想法感到一丝荒谬,便小声自嘲了一句。   然而就在他带着一丝期盼等待谢临回答的时候,又有四条触手从两侧的甲板下钻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几人袭来。   陆准和宋以辞再次配合默契地解决了两条触手的攻击,正要担心齐沅,却见他周身白光大盛,锋利的纸片自他背后几乎是倾巢而出。   这次齐沅没有留手。   螺旋翻飞的纸片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小刀般,在电光石火间以雷霆万钧之势划开斯科莫德厚厚的皮肤,在两根触手上都割出数道又深又长的口子,紫红色的血飞溅在甲板上又顺着雨水晕染开,渗进木板间低凹的缝隙。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谢临松开了握着长刀的手。   “……我之前怎么没听说,这家伙战斗力这么强的?”   “……别问我,我也从未得知这种情报。”   陆准和宋以辞面面相觑。   齐沅无暇顾及两人的诧异,对他这副糟糕透顶的身体来说,每次全神贯注驱动灵力都是不小的负担,何况此次还是在这样近乎狂风暴雨的恶劣天气下,让他本来就虚弱的体力再次雪上加霜。   短短应付触手的这十几秒,他的胸口就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刺痛,后脑勺跟着跳着疼,喉间泛起一丝腥甜,身体一阵一阵地发冷。   之前所有循环之中经历的一切劳累好像都在这场最后的风雨中冒了头,他悻悻地想,这浑身上下传来的不适让自己攻击的威力有所减弱,不然他有信心能把那触手削成一节一节的。   斯科莫德受到了不小的伤害,它发出痛苦的嘶鸣,陷入混乱的霍光也跟着嘶吼起来,受了伤的四根触手都被收回水中,水面被拍打出极大的震颤,银月号的船身如同被吸附一般朝着霍光倾斜,甲板上本来就滑,齐沅几人纷纷扶住周围被固定住的器械才勉强保持身子平稳。   紧接着,有什么东西自他们身后呼啸而至。船上物体四散碎裂的声音裹着雨珠传来,齐沅听到清晰的破风声。   他只来得及在这个瞬间回过头来,从刚才自己找到霍光的储物间小门里看到一条将整个门冲烂,裹挟大片紫色浓雾朝他袭来的粗长触手——斯科莫德深海之下的身躯竟是庞大至此,不止以霍光为中心发起进攻,竟然还有其他触手贯穿前甲板和二三楼的船舱,一路从水底直朝他发起阴险的攻击。   也许他早该料到的,霍光并不是之前展现出来的那样愚钝的人。他们下意识把船体当作掩护,却忽视了在身处海底的斯科莫德眼中,整艘船甚至整片海面都和透明的无异,他们根本没有可以安全躲藏的地方。   只能说万幸,为了尽可能维持魇境,霍光没有也并不会选择把船底破坏,制造沉船,这也是他们手握的最后有利条件。   齐沅短暂闭眼,蓬勃灵力带着极强的压迫感从身上迸发,飞舞的纸片贴着他周身的轮廓形成一层由灵力外壳包裹着的纯白铠甲,打算和霍光的强力一击来个硬碰硬。   然而他预感中的碰撞并没有发生。   最初的几秒甚至是安静的,很快,璀璨星芒溢满他的全部视线,他先是听到富有弹性的重物坠地发出的沉闷黏糊声,然后在逐渐消散的光芒中看到脚下流满了紫色的粘稠血迹。   “留点力气吧小齐,你不是还想把那个老头搞出来么。”   他听到奥利清脆的童声,然后自己不知怎的忽然间就卸了力,却没有摔在地上,而是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撑住了身体。   谢临鬼魅一般闪现在他身侧,铂金色的发丝在雨夜里飘扬。   斩落后方偷袭而来的触手后,他垂下眼睛看了看地上还在扭动着,有好几米长的触手,有些嫌恶地抬了抬握着长刀的左手,在大雨中也剧烈燃烧的金色火焰顺着他的刀尖流泻出,蔓延到那截触手上,很快就把被斩落的残肢烧了个一干二净。   不远处的霍光连带着斯科莫德又是一阵吃痛的嘶吼,海面剧烈波动起来,船体倾斜地越来越厉害。   黑猫奥利不知何时又重新回到谢临肩头,他似乎对谢临的出手丝毫不感到意外,悠哉悠哉晃了晃尾巴,打趣一般感叹:“你的要求这家伙已经接收到啦!话说谢临,抛开它流逝的力量来说,以这个斯科莫德的体型和阶级,确实是个值得花点功夫较量的敌人,对吧?”   “也难为你憋这么久不出手。你是真能忍,我真怕你憋出内伤。不过我们小齐可是要他肚子里那个活人——你这匹独行狼懂什么是配合不?照明工作记得好好做。”   奥利的小嘴话茬不停,但谢临却并没有在意他,而是把目光投到身边的齐沅身上。   “别想太多。”很轻的,他在齐沅耳边说道,“你可以依靠我。”   “什么?”齐沅被触手上沾着的,扑面而来的粉色水迹糊了一脸,他揉了揉眼睛发问。   “我说……”谢临停顿了一下,语气由轻柔逐渐加重,像是一种强调,又像是一种隐隐的承诺。   “这种时候,你可以依靠我。”   谢临压下想要把心中那丝异样的想法全都脱口而出的冲动。   无论多少次都可以,也没必要总是逞强,在约定的那个机会彻底结束之前,在你需要的时候,我很乐意你可以一直依靠我。   “为什么?”   齐沅抖着肩膀下意识发问,他想离开谢临的支撑,但确实不剩太多力气,只好半边身子倚着那人的手臂,虚虚开口。   他没有让谢临三番两次帮助自己的理由。   谢临低低笑了一声,听上去对他的答复有点不满,刀柄随着他肩膀的轻颤很细微地发出咔嗒一声脆响。   周围的风声雨声都那么大,耳畔还残留着霍光低沉厚重的怒吼,但齐沅就是很清楚地听见了他的轻笑,和他手中长刀的嗡鸣。   “还问为什么。”   他用一种很罕见的,上扬且肯定的语气说着,把长刀收回身侧,抬手把额前被雨水完全打湿的铂金色发丝撩到脑后,接着顺势在左耳的银色耳饰上轻轻捏了一下。   他的额头平时总被零碎的刘海遮挡,配合上总是淡漠的一张冷脸,和整整齐齐,干净到可以说是一尘不染的衣着,时常给人一种一直收着的,内敛克制的压迫感。   到目前为止,他在魇境里的表现也总是这样平静的。   此刻他随手的一个动作,让额头完全露出来,只余几缕凌乱的发丝还垂在上面。沾了雨水的金色眉毛颜色更深,凌厉的轮廓被勾勒清晰,高高的眉骨也展露无遗,衬得他眼里自信的光芒更甚,除了一如既往的强势,竟然头一次显出几分浓烈的肆意张扬与潇洒。   成片的光芒顺着他修长的身影不规则地延展开,如同赤金色的极光,把周围昏暗的粉海都一并照亮。   齐沅看着那素来冷白干净的脸颊上滑落的浅粉色水珠,身在璀璨光芒的正中央,竟鬼使神差地忘了回应。   他愣愣看着谢临,再一次在心中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在谢临内敛而自持的寒冰躯壳之下包裹着的,是他自己都没有完全意识到的灼热内核。   与此同时,他感到之前几次被救下时,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此刻在心中彻底生根发芽——好像他也曾是渴望着同谢临一道并肩而立,在魇境中共同作战的。   还好,在齐沅发愣的空档,谢临径自解答了疑问。   “或许你还记得,我们早已组队。”   隔着早已湿透的单薄衣料,齐沅感觉到他撑着自己胳膊的右手指尖轻轻颤动了一下。   潮旋浪涌的粉色波涛之上,他听到那人轻声的低语。   “依靠队友,需要理由么?” 第55章 粉红海(26)   齐沅眼睛倏地睁大。   他被谢临两句话说的再次愣在原地,但连成片的光芒映在他眼底,摇曳出金色的火焰,令他整个眼瞳都被染出极其澄亮的光彩,冲淡了脸上的诧异。   “我们不是……”解除组队了吗?   他嘴唇微张,话说到一半却没说下去,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之前并没有任何一个人明确和自己说过,他和谢临那早已被系统安排妥当的组队进程已经取消。   现在想想,谢临和自己非亲非故,却两次和自己步入同一个魇境,在这个魇境里的另两位净魂师还是队友,一切都显得有迹可循。   之前他会以为组队已经解除,恐怕只是下意识带入了谢临在原著里对主人公嫌恶万分的情绪去思考,从而理所当然地曲解了刘东放的话,以及谢临本人对组队一事的态度。   他侧身看了看周围,此时谢临周身亮起的光芒已经把整艘银月号尽数包裹,甚至在海面上延伸出去数十米的距离,此时的天空不能说亮如白昼,却也完全看不出身处黑夜。   邮轮上空,六柄金色巨剑的轮廓在璀璨灵力的翻涌间逐渐凝聚,强光如同锋利的刀尖刺入海底,海面的粉色逐渐变得清晰而透明。此前黑夜笼罩下的魔影无法再全方位地隐蔽自己的身形,几位净魂师清晰捕捉到海面下快速掠过的触手的轮廓。   “不愧是谢临。”   宋以辞伸手挡了一会儿过于亮堂的光线,让眼睛适应强光后出声感叹。   陆准深以为意地点头。   而制造出这些的人,对魇境里的一切变化都显得不以为意,他眼神扫过因为被强光侵袭而不断嘶吼颤抖着的霍光和斯科莫德时有着睥睨般的张扬,微垂的金色发丝晃过他的眼睫,也无法阻挡那气势逼人的眸光。   然而,他垂下眼回看齐沅时,目光却变得幽深晦暗,身子也略微紧绷,像是在等待他的反应和回答,在这样激战一触即发的时刻,呈现出一种别扭的固执。   于是齐沅扬起嘴角朝他笑了一下,中断了自己呼之欲出的疑问。   他想,自己也许和斯科莫德身体里的那对父子一样,是纠结的。   一方面,他总顾忌着原书的剧情,对于谢临这种绝对力量的拥护者心生想要逃离的情绪,担忧于和他之间的平衡被打破后产生的问题。   而另一方面,他心底却总会莫名滋生原主的眷恋,对谢临那样强大而令人安心的力量带着憧憬和希冀。   不过算了吧,他想,现在需要处理的孔国明和霍光就是前车之鉴,纠结矫情的部分还是免了。   谢临已经最大限度地配合了自己,抓紧现在的机会,不留遗憾才是最重要的。   “你刚才想说什么?”谢临深色眼眸中清晰照出齐沅唇边的淡笑,他抿了抿唇还是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没什么。”   组队了就组队了吧。如今的谢临给自己的感觉并不像原著中那样高冷无情,不仅屡次对自己施以援手,甚至愿意动用力量辅助自己,和这样的他做队友的感觉并不坏,原著里那些有的没的,在没发生的时候,又何必去管它。   斯科莫德的触手在水中拍打起层叠的浪花向他们再次袭来。   “我只是觉得,也许这次我们能配合得很好。”齐沅继续朝他微笑,而这次不再是格式化的礼貌假笑,他眼角微弯的弧度发自内心。   谢临定定看着他被强光映成灿金色的桃花眼,也低声哼笑了一下。   “说得像之前配合得不好一样。”   他微微掀动嘴唇,留下一句难以被捕捉完全的话语,身子瞬间消失在后甲板上。   与此同时,齐沅伸出双手,纤细冷白的手指在空中如同演奏乐器般优美地挥动,瘦削的手臂挥起,引导所有纸片在身前汇聚成漩涡状,迎上呼啸而来的浪雨。   强横的灵力自他身上迸发,旋转翻飞的纸片在灵力的包裹下比之前体积大上了一倍,随着他指尖的舞动在身前汇聚成一只白色大鸟的形状。   齐沅自甲板上跃起,稳稳落在大鸟的脊背上,接着大鸟发出一声长鸣,傲然振翅,三根华丽的尾羽在空中飘扬,折纸汇成的雪白羽翼轮廓巨大而修长,在甲板上打出大片阴影,猛烈的气流袭向了位于阴影正下方,满脸震撼的陆准和宋以辞。   齐沅半坐在白色大鸟背部,被雨水打湿的乌黑发丝因为灵力充盈的原故再次显得蓬松,他沾了不少雨水的脸庞也浮上一层莹白的流光,冲淡了他苍白的脸色,桃花眼眸光流转间显得神采飞扬。   斯科莫德明显感受到自邮轮上空升起的威胁,它自海面之下挥出许多比此前更为粗长的触手击向飞在空中的一人一鸟,变得敞亮而透明的海水却不再能够隐藏它的攻击路线,它自海面弹出的几根触手都被齐沅敏锐地捕捉到,操纵白色大鸟来回侧飞,避开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   谢临的身影落在邮轮顶部,他的脚尖离船顶有几厘米的距离,微微悬浮于空中,六柄十余米长的巨剑早已彻底成型,尖端朝上,竖直环绕在他身体四周,金色的焰火自剑身倾泻而出。   他手中的长刀再次发出悠长的嗡鸣,像是在请战,于是谢灵抬手将刀刃在空中轻轻划过,身侧的两柄巨剑瞬间飞刺而出,沿着齐沅轻盈躲过攻击的轨迹,向触手攻去。   甲板上的陆准和宋以辞只看到金光闪过,斯科莫德攻击齐沅未果,还没来得及收回的触手就被尽数斩落,切面上燃着未熄的赤金流火。   两人的反应速度也不慢,很快使用各自的灵器对被谢临斩断的,一个人几乎抱不过来的触手进行最后的攻击,防止它们那凸起蠕动着的血管的断面被重新连接。   另一边,借着强光躲开斯科莫德触手进攻的齐沅已经来到霍光身前几米的距离,他低头看去,孔国明睡在霍光腹腔巨茧之中的身形隐约可见。   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他就感受到熟悉的灵力自身后涌现,是一如既往的温暖触感,于是他很快明白谢临要做什么。   齐沅心随意动,驱使白色巨鸟展翅高飞到霍光头顶,那人已经完全着了魔,尖叫着自身下再次射出许多触手向上对他发起追击,然而又粗又密集的腕足同时也遮挡了他自身的视线,于是在他的视觉盲区,金色的光刃没有受到任何阻隔就划破了他的肚子。   霎时间,大量紫红色的血肉溅射而出,落入粉海之中,断口的切面被火焰烧成焦黑的色泽,在接触到海水的瞬间发出”哧啦”的爆响,深紫的颜色在被蒸腾出的白色水汽包裹下仅仅存在了短暂的几秒就很快消散。   “啊啊啊啊啊!!”   霍光发出痛苦的嘶吼,深海之中的斯科莫德也咆哮出山崩地裂般的低鸣,强烈的声波重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他攀附在邮轮护栏上的触手无法再紧抓着,在疼痛下发出大幅度的震颤,但是自始至终他都反向稳定着邮轮,即使孔国明早已不在那上面,也没有选择让它彻底倾覆。   齐沅注意到谢临光刃划开霍光腹部的同时立刻操纵白鸟收拢翅膀朝下低飞,他周身的莹白色灵力围绕他形成保护膜,阻隔了大多数喷溅而出的血肉,一人一鸟像一道白色的闪电钻入霍光腹腔。   如同宋以辞所说,他们两人间的默契仿佛浑然天成,只需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心中所想,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净魂师组合。   齐沅在一片紫红色,不断涌动的血管之中准确找到了孔国明的位置,他无知无觉蜷缩在血肉充盈的一角,有紫色的雾气隐隐环绕在他身体周围,他手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人却还是一动不动。   齐沅手指在空中轻挥,菱形纸片形成的锐利勾爪朝孔国明的位置一探一抓,准确无误地将昏聩中的老船长拦腰拎起,然后又是一个振翅,裹挟着灵力的气流在和斯科莫德紧密结合的霍光腹腔内部划出零碎的血肉,白色巨鸟的身形打了个转,流畅自如地飞离霍光,朝银月号的甲板上飞去。   “不!!“霍光双手在脖颈处撕扯出几道可怖的血痕,整个人几近癫狂。   他徒劳地驱使斯科莫德试图放出大量的触手攻击齐沅,把他在半空中拦下,可是却始终是徒劳,甚至都没能靠近白鸟的的周围,就被金色巨剑悉数斩落,掉入海底。   “齐沅!你不要走!”   霍光无力地怒吼着。   “把我的父亲还给我!”   “你父亲也许并不愿意待在那种地方,霍光。”   齐沅把孔国明带到甲板上,让白鸟松开爪子,把他横放到一个相对完整的集装箱上。   “陆准,你的治疗能力能不能让他恢复意识?”他自白鸟上一跃而下,轻盈地落在甲板上,扭头问震惊之色尚未褪去的陆准。   陆准走上前看了看孔国明的状态,点了点头:“给我一点时间。”   齐沅朝他笑了笑,转向后甲板的正前方,遥遥对霍光抛出话语,声音清浅。   “远远地看着他或者将他囚禁于你的身体之内并不是明智之举,霍光。”   齐沅说着,抬手抹去下巴上沾到的少许血水。他朝白色巨鸟轻轻挥手,纸片们解除原先的汇聚状态,回到他身后形成分散的圆阵。   “或许你该直接和你父亲说说话。” 第56章 粉红海(27)   “和父亲……”霍光吼得嘶哑变形的嗓子里冒出几个破碎的字眼,“说说……说说话?”   他身上不断往下淌的血迹逐渐止住,灰黑皮肤下扭曲虬结的血管随着他变得茫然无措的眼神逐渐平息,只剩一些细小的鼓动。   “说说话……”   “说,说,话。”   “说说……话?”   如同咿呀学语的初生婴儿,他保持着立于海面之上的姿势,不断重复着那么几个字。   雨滴夹杂着水面涌起的浪花打在他身上,冲刷着他被斩断触手上的、腹腔周围的血迹,明明是有几层楼高的庞然大物,此刻在风雨之中,粉海之上,却依旧显出几分虚弱的渺小。   “他看起来精神状态很不好。”宋以辞从正在施展灵力治疗孔国明的陆准身旁走到齐沅边上,“强迫他面对父亲,会不会过于刺激他,导致魇境崩坏?”   “应该没事。”齐沅摇了摇头,他看了一眼还在重复那几个字音的霍光,又垂眼看向眉头紧锁,眼珠不断颤动,就要恢复意识的孔国明,说道:“内心深处,他是想和他父亲说话的。他们需要交流。”   因为没有正确的沟通,从霍光,或者说孔辉离家出走的那天开始,这对父子就一直在错过彼此,直到如今,天人永隔。   只能在扭曲执念形成的异空间里以这样的形式见面。   “还有一个问题。”宋以辞也回头看了一眼老船长,“孔国明清醒之后,对这一切的接受度又有多少?他能配合我们吗?”   “难。”齐沅抿唇看向被触手攻击折磨的碎片满地,裂痕蔓延的船舱,“但也有办法。”   “你的意思是……”宋以辞看着各处被打碎的玻璃窗,视线遥遥望进室内,若有所思。   “先让孔国明彻底了解当年事件的真相?”   “嗯。我们把他带进去吧。”齐沅走到集装箱旁边。   陆准手指间有淡紫色的灵力如同丝线般放出,缠绕在孔国明手上的贯穿伤以及他的口鼻周围,带出许多血沫和污垢,缭绕在他周围深紫色的雾气也逐渐退散。   齐沅垂眸看了一会儿消散在空气中的紫雾,缓缓说道:“在他面对那种形态的儿子之前,先让他做点心理准备。”   月检度假福肺   话音刚落,修长人影出现在他身后。   “你可以留在外面盯着霍光吗?”   齐沅回头前先一步开口,对于突然闪现在自己身边的谢临,他已经有种无法言说的适应感,只是在知道他和自己还保持着组队关系,是自己如今实打实的队友后,这种感觉又多了一丝微妙。他现在并不敢注视谢临太久,眼神老打飘。   谢临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点头,轻声说道:“我会控制住他。”   很明显,霍光和斯科莫德的结合体因为受到物理加精神上的双重重创而显得混乱,但他吸附在甲板两侧的触手却并没有松开,如果忽然暴动,毁掉银月号或者逃入海底都是有可能的。   他需要谢临的力量。   “谢谢你。”   齐沅冲他笑了一下,跟着一左一右架起孔国明的陆准和宋以辞往室内走,进门前却又回头嘱咐了最后一句话,于是谢临的脸色肉眼可见沉了下去。   “对了,稍微收着点,不要下手太狠了。”   “噗哈哈哈哈谢临,你听见没有?小齐叫你收着点。”黑猫出现在他肩头,清脆的童声流露出对谢临豪不掩饰的调笑,“让你收着点……看来他是真不知道,你已经收着很多点啦!笑死猫了。”   “嘻嘻,你说你咋不开口告诉小齐,再收下去,比起魇主,你就要先被憋死咯。”   谢临立刻瞪了他一眼,伸手捏在他毛乎乎的下巴和鼻子上想把他手动噤声,但没得手,黑猫一个闪身跳到高处的集装箱上,还在肆无忌惮地嬉笑,湿漉漉的尾巴颇为愉悦地在身侧箱子上抽打。   “……”谢临嘴巴紧紧绷着,没好气地用指骨蹭了蹭耳钉,目光看向霍光时也颇为不善。   他烦躁地挥挥手,六柄金色巨刃带着灼目的流火极速掠过海面,在粉色海水中映出流星般的影子,又在盘踞在海面之上,身形庞大的霍光面前骤然静止,围绕着目前还没什么动静的触手们旋转。   ·   银月号客舱区域,豪华套房内,宋以辞和陆准接连走进卧室,齐沅从床边站起来。   “辛苦你们了。人都齐了吗?”   “基本上都来了,除了王东,怎么喊都不愿意出门。”   “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他看到了刚才海上发生的事情,害怕得不敢出门了?毕竟只有他房间有窗。”陆准说。   宋以辞蹙眉:“不太像。我去喊他的时候,他冲我吼了一句快滚,门缝里却没有一点光,应该是把窗帘拉上了。”   “我们闹出的动静很大,大家肯定都知道船上,或者说海上出了事。”齐沅看着床上的孔国明,他眼球颤动的幅度越来越大,眼看着就要醒了。   “随着斯科莫德的力量减弱,这些被迫入魇的灵魂们迟早会知道魇境的真相,也会想起曾经在银月号上发生的事情。”宋以辞说道:“这个时候是否选择前来向船长坦白或是解释当年银星号上发生的事情,全凭他们各自的良心。”   还好,大部分人都选择了前来,即使心怀恐惧,但在听了他们的请求后,也没有一再逃避当年的梦魇。   “呃……”   床上的孔国明发出痛苦的呜咽,缓缓睁开双眼,以往锐利如鹰的双目出现一瞬的浑浊。   在看清房间里的齐沅三人后,他短暂愣神了几秒钟,随即想起此前发生的事,立刻从床上弹起来,厚重的脊背因为戒备而紧绷。   “您放心,我们不会对您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齐沅冲他浅笑了一下,神情平静:“您的乘客们有话和您说。”   “我的乘客们?”孔国明精明的双目中透出一丝疑惑,但仍然没有放松警惕,直起腰板从远离三名净魂师的一侧下床。   陆准果真出自治疗世家,不过对孔国明进行了几分钟的紧急救治,此刻他的神智就已然清醒稳定,手上的伤口也并无大碍,甚至有精神想和他们继续对峙。   “准确地说,是您策划的这场所谓的复仇盛宴之中,还没遭受迫害的人们。”   孔国明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大家都在外面等您呢。”齐沅伸手朝卧室外面做了个“请”的手势,“关于八年前,银星号沉没的那起事件……您所知道的,并不是全部的真相。”   ·   “父亲!父亲!啊啊啊啊啊!!”   在齐沅三人把孔国明带进室内后,海面上迷茫无措的霍光一下子暴动起来。   他感应到孔国明的离去,海面之上瞬间伸出几根巨大的触手,扭曲在一起形成一根麻花般庞大的圆柱就要把船舱整个掀开,谢临却没让他如意。   他闪身出现在极速袭来的触手前,挡在船舱前面,整个人在巨型触手的体积下显得十分渺小而不堪一击,但只是轻松地一挥刀,灵力激起的瞬间,金色光刃竟把那庞然大物横向割开,发出细微的切割声。   呈弯月状的光刃冲破霍光的攻击,一路横飞至他身前炸开,又是一阵裹着紫气的烟雾滋啦作响着从不断嘶吼着的霍光身上冒出,升腾片刻,最终融进粉海里。   光刃飞了一路,血光也溅了一路,大量紫红色的血液从甲板上一路延伸到海里,比雨水还要密集,浓烈的血腥味夹杂着海风在粉海之上弥漫。   “我恨你们……为什么!我和父亲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几年了,我终于能再见到他……为什么你们要阻止我?为什么?!”   霍光似乎也明白自己奈何不了远处甲板上方凌空而立的人,因而只是泄愤一般伸出许多触手在空中乱挥,企图给他造成一些不痛不痒的伤害。   “你要真想见他,早些时候完全有机会。”谢临一个闪身来到霍光身前不远处,声音冷淡得可以冻结海水。   “在你的怪物身份暴露前,你有很多时候可以安稳地接近他。”很难得的,谢临说出很长一段话,“至少在这里,你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形象而不敢和他见面,暴露自己的身份。”   “承认吧。”谢临盯着霍光出现明显慌乱的脸,那上面纵横的血管正随着他的一席话而不断颤动。   他微掀薄唇,一字一句地看着霍光说道:“你无法接受心中无所不能的父亲是个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杀人魔。”   “不……”霍光哑着嗓子低吼,双手无力地扼住自己的喉咙,“住口!你不要再说了!”   “我父亲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一定是的!”   谢临悬浮在空中,迎着风雨居高临下地看着陷入癫狂的霍光,神色淡漠。   “……无法接受,事实也不会改变。”   即使自己周身就亮着如璀璨星河般的灼灼光彩,谢临的眼眸还是随着他的话语一点点晦暗下去,蓝宝石般的色泽消失不见,恢复成一潭死水般的寂寥。   他幽幽开口,声音却非常轻,几乎说出口就飘散在海面。   以他和霍光之间的距离,这样的音量根本无法准确传入后者的耳朵,但他似乎也并没有想让他听清的意思,只是垂着头兀自低语,挺拔的脊背在这瞬间微微晃荡,显出几分被掩藏得很好的脆弱。   “父亲有时候……并不是你所想象的样子。”   他绷紧了变得略微淡白的唇角,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第57章 粉红海(28)   “你们说当时……小辉是自己要下救生艇的?”   孔国明面色苍白地坐着,高大壮硕的身躯陷在沙发凹下的阴影里,显出一瞬的颓然。   “那位壮硕的男士……提出担心超载,让一名年轻的水手下船后,我们几个与他起了争执。”   被孔国明袭击的小说家杨柳也出现在客厅,她看向孔国明的目光还带着畏惧,坐在离他最远的沙发上,连手指都不太敢动弹。   “起先不是争执只是劝阻……后来那位男士就急了眼,扬着手臂像是想把我们几个也打下去。”   经历了刚才船上阵阵令人心慌的颠簸和巨响,韩灵儿的一头金色大波浪也显出几分萎靡的颓色,她坐在杨柳边上,同样是大气不敢出。   “我当时也在救生艇上,那孩子应该是看到我也在,就拜托我来负责救生艇的后续操作,自己收回了上艇的腿,回到已经进了不少水的船体上。”   陈顺哲坐得离孔国明还算近,他就是之前齐沅他们推理时尚未推出的,救生艇上的最后一人。   “我原本以为他有机会登上别的救生艇,然而……”陈顺哲痛苦地捂住眼睛,“当时我是船上的水手长,我却失职了,没能阻止扰乱纪律的乘客,反而让我的船员下了船,丢了性命。”   孔国明的手臂肌肉随着他们零碎的三言两语鼓起,像是忍不住就要动手打人,但他最终却还是克制住了,整个人默不作声,仿佛融进沙发的阴影里,成了一座雕塑。   “这艘银月号……其实也是我们和航海协会协商制造的。”曾安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孔国明,说道:“迫于上面的压力,配合做出无人遇难的报道之后,我问心有愧,于是开始搜集那位遇难少年的资料,这时陶磊和沃克找到我,和我说了当时在救生艇上发生的事。”   “我们都因为当时脑子一热附和过王东,害那位少年丢了性命而感到抱歉。”陶磊垂着头,洁白的厨师服被汗渍打湿,沃克一言不发坐在他身侧。   “但我们都被要求闭口不提他的遇难,所以后来我们三人在一起,又找到陈顺哲,我们四处找人协调,想要换一种方式默默纪念那位少年。”   “当时他们正好联系到我和我夫人,我们也过意不去,便协商着打算建一艘用来纪念那位少年的船,就用原先银星号的模型加以改良,委托公司造了一艘新的小型邮轮。”周必横摘下了绅士帽,朝孔国明鞠了一躬:“现在才把这些告诉您,很抱歉。”   “我记得那位匿名来实习的少年说过,自己所尊敬的父亲就像太阳一样明亮。”   “他希望成为月亮,虽然不那么耀眼,却也能够多少反射出一点太阳的光。”陈顺哲看着孔国明越发惨白的脸色,声音中透出悲哀,“我们就把那艘崭新的邮轮取名为银月号。”   “什么?”孔国明骤然直起身子,呼吸急促,他似乎差一点就要冲上前去抓住陈顺哲的衣领,但还是克制住了,声音却止不住地发抖。   “这艘银月号……是为了纪念小辉制造的?”   “是的,我们都未曾忘记他。这八年来,我们一直在用自己的方法希望他的在天之灵得到慰藉,我们感激他。”   “我以为…我以为你们早就没把他的死放在眼里。”孔国明伸出宽厚的手掌俯身捂住眼睛,“我以为你们的恐惧是因为你们把他赶下船,心怀愧疚……”   “这八年来,我确实也是愧疚的。”杨柳红着眼眶说道:“所以我才把这个故事写成书,希望警示更多的人。我总在想,当年要是能救下他就好了……妮可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当年她原本打算直播说出事件的真相,却受到威胁,没能成功。”   “怎么会…你们都…不是小辉的仇人吗?那我的复仇计划…我,我都在做些什么啊……”   老船长雄壮如同大山般的身躯此刻间轰然倒塌,他跪倒在地,却流不出一滴泪,只是痛苦地号泣着。   “我竟然想杀掉当年小辉用命救下的人。”他的声音苍老的仿佛一个垂暮老人,沙哑得不成样子。   “到头来……却是我玷污了这艘为了纪念小辉而造的船。”   “轰!”剧烈的爆破声在船舱外响起,玻璃碎裂的声音紧跟着传来,紫色的雾气自地板缝隙处弥漫。   “斯科莫德撑不住了。魇境的反馈正在加剧。”宋以辞推了推镜片,看到周围的人们身上纷纷出现异状,他自己的衣领上也沾了不少血。   “真实”的银月号即将显现。   “看来你们几个小伙子刚才和我说的是真的。”周必横看了看自己西装下摆开始出现的血迹,面容显出几分释然:“这里的银月号只是虚拟的幻境,真正的我们早已死去。”   “虽然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至少我们把想告诉老孔的话都说出口了。”曾安看了一眼自己逐渐发青发胀的手指,跟着笑了笑:“我忽然想起来了,老孔,在银月号上的时候,我是自己掉到海里死的,还好没让你费心,哈哈。”   “老曾……”孔国明怔怔看着他络腮胡下逐渐青白下去的脸。   “没想到我们的畏惧根本就是徒劳,实际上大家早就都是已死之人。”杨柳和韩灵儿对视一眼,拉住彼此带血的手。   “你们说,等到我们的灵魂也去了那个地方,我们还会再见到那个男孩吗?”   “其实你们现在就能见到。”齐沅站在沙发后方,轻轻说道。   “什么意思?”众人不约而同抬起头,停下了对自己身体变化的观察。   “抱歉,之前没有把全部的事情告诉你们。”齐沅朝他们露出微笑,“霍光,就是孔辉,当初决定牺牲自己拯救他人的那位少年,他也在这里。”   众人又是一惊。   之前他们在后甲板以及周遭的海面上混战时,乘客们全都躲在各自没有窗户的房间里,船员们也都瑟缩在各自的工位上,对于船上的异常他们虽然有所察觉,却并没有人真正敢出来一探究竟,自然他们也就对和斯科莫德结合的霍光一无所知。   能够接受现实中的自己早已身死,如今的自己仅仅是被困于幻境中的灵魂已经很不容易,如今齐沅又抛下一道惊雷般的话语,令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愣在原地,包括此前霍光出现时被斯科莫德保护着,意识模糊的孔国明。   “我儿子还活着?”   他暗淡的眼眸忽然变得极亮,冲上去就要抓住齐沅的手,被后者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您自己去见见他吧。”齐沅说着,又看了看其他人尚未散去的释然,诧异和恐惧揉杂在一起的脸,带着陆准和宋以辞率先走出房间,只留下一句话。   “只是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孔国明率先反应过来,连滚带爬从地上站起来,跟在齐沅后面追问:“你等等,做好心理准备是什么意思?我儿子他真的在这里吗?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孔船长,回答您的问题之前,我想问您一个问题。”船外的打斗更剧烈了,船体来回倾斜颠簸,齐沅单薄的身影在狭窄的客房通道里晃晃悠悠,灯光打出他纤细蝴蝶骨的轮廓。   “孔辉从小除了体弱多病,还有什么不同于常人的地方吗?”齐沅在船外迭起的轰鸣震颤中尽力保持声音的平稳,“或者经历过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事到如今,他唯一还留在心中的疑问就是,霍光是如何和斯科莫德结合的。   如谢临他们所说,这样高等级的邪兽,以钻入人类灵魄中的邪气为生的种族,出于什么原因才会愿意和一个人类少年共生,并且反过来用力量帮助他增强自己的魇?   孔国明显然被齐沅和目前事态八竿子打不着的问话搞得一愣。   他宽阔的肩膀顿了一下,也明白以齐沅他们对事态的关注和实力,并不像是会在这种时候开玩笑的人,便簇起浓眉思索了一会儿,终于在一行人摇摇晃晃越过客房区域,来到被触手毁得一片狼藉的大厅里时想起了什么。   “小辉小时候除了身体弱些,别的没有什么独特之处,也就是水性也比较好,像我。”他的声音还带着之前因为情绪崩溃导致的嘶哑,音量却很足,在嘈杂的环境里听起来也毫不费力。   “唯一算得上奇怪的是在他大概八岁左右的一件事。”   “我们家以前就住在靠海的地方,小辉每天放学写完作业都要去海边玩一会儿,但是有一天,他回来得格外迟,手里还抱着一个不知哪里捡来的大桶,盖着盖子,里面晃荡得厉害,装满了水。”   “我和他妈妈都觉得奇怪,问他桶里是什么,他死活不肯说,遮遮掩掩就把桶往自己房里的浴室放。”   “后来我实在好奇,趁小辉上学去的功夫,进了他房间打开盖子看了看,结果里面除了一桶沾满海腥味的水,什么都没有。”   “我不信邪,后来的几天每天都抽空偷偷去看那个桶,永远都只是一桶水,偶尔浑浊些,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再后来有一天他放学,突然就把水桶神神秘秘地抱出家门,回来的时候手上便空了,什么也没剩。”   “等他大一些,上初中的时候,我和他妈妈问起这个事情,他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决定把他的小秘密告诉我们。”   “他说,那只桶里曾经装着他的一个好朋友。” 第58章 粉红海(完)   “小辉很认真地告诉我们,他和那位朋友在海滩上遇见,他说朋友受了伤,他就把他带到家里,用自己平时生病治疗的各类药物胡乱帮他疗伤,竟真的治好了他,随后,他就和朋友道别了。”   “当然,我和他妈妈都只当那是小辉想象中的故事,是他编的而已……”孔国明粗糙的指节磨蹭着下巴,“毕竟他小时候常常住院,没什么好朋友,幻想自己有个神秘的朋友,也不算奇怪,只是那空水桶确实离奇,我也就记到了现在。”   装了海水的“空桶”吗……   “也许孔辉并没有骗您。”齐沅停下脚步。   斯科莫德是会隐形的。   即使现在它因为和霍光彻底结合,貌似失去了这一部分功能,但在齐沅被拖入海底的时候,它确实是个透明的,无法被窥见的庞然大物。   “那桶里装着的,也许真的是他的朋友。”   一只幼年期的,受伤的斯科莫德。   “邪兽和人类的友谊吗……”宋以辞的单片眼镜闪烁一下,说道:“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   “我以为它们只知道寄生在魇境里,让人们恐惧,通过邪气滋养自己。”陆准眯着眼睛看了看外面后甲板上时不时激起的闪光,抓了抓被水打湿的头发,“没想到它们之中还有这样通人性的存在,真奇怪。”   “你们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小辉他没有骗我?”孔国明跟在三人身后,听了他们的对话,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说,小辉真的有一个被装在水桶里的朋友?那也太——”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宋以辞朝孔国明笑了一下,止住他的感叹,“你们已经接受了所在之处只是幻境,还有什么不能相信呢?”   孔国明被他一席话说得有些犹豫,他思索了一下,又抬起头问道:“听你们的意思,小辉所说的那个朋友,和现在的事态相关?”   “没错。”   齐沅眼睫颤动了一下,带着一行人走到靠近后甲板的出口,周围一片狼藉,碎裂的玻璃和桌椅、瓷砖散落满地,到处都是烟尘,潮湿的水迹顺着被触手破坏的墙体往下淌,顺着室内瓷砖的纹路蜿蜒至齐沅脚边。   “您一会儿出去就知道了。其余的人去下层等等吧,保护好自己。”   靠近船底的位置一旦受到攻击便会导致银月号沉没,霍光在这一点上一直显得格外小心,并没有一丝往下面攻击的意思。如今看似最危险的,离大海最近的船底却是最安全的藏身之处。   宋以辞把剩余的乘客们带进负一楼,齐沅郑重直视孔国明的眼睛。   “现在我来告诉您关于孔辉的事。”   魇境崩坏带给齐沅身体不小的压力,他的脸色仍然是苍白的,但一双桃花眼目光灼灼之中蕴含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令孔国明一颗焦躁不安又懊悔的心逐渐变得稳定,他竟然在小海员装束的漂亮青年面前收敛了脾气,耐心站着等待他的下文。   “孔辉当年在银星号上离开救生艇后,跟着沉没的邮轮一起坠入海底,但他并没有死,他被救下了——就是被您提到过的,他儿时救助过的好朋友。”   “什么?”对于这样超出常理的事情,即使是做了心理准备的孔国明也大吃一惊。   因为魇境的反馈,他的皮肤也逐渐呈现出被海水泡久了的青白色,肢体也向他现实中那随银月号一起沉入海底的僵硬状态靠拢,但脸上震惊的神色依旧格外明显,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快要站不稳。   “他的朋友并不是人类。因此,他现在的模样与常人有一定的距离。您做好去见他的准备了吗?”   孔国明颓然点了点头,虽然人扶着墙仍在大口喘息,目光中却流露出坚定。   齐沅不再看他,率先踏入身侧的积水里,迎着风雨走出船舱,来到后甲板。   霍光仍然在离银月号几十米开外的海面上,他下身交织纵横的触手这会儿几乎在海面上铺成一张细细密密的大网,几根犹为粗长的触手透过网格的间隙从海底伸出,对准了甲板上空的人影,布满血丝的眼球在触手顶端再次出现,乍一看像是神话传说中的九头巨蛇。   被触手所包围的霍光脸部已经完全扭曲变形,只剩一双眼睛还勉强具有人类的特征,他仍在发出嘶吼,目光中夹杂着些许猩红。   谢临长身玉立于甲板上空,他召唤出的六柄巨大金色光剑并没有环绕着他,也没有再束缚霍光,只是绕着船体斩去一切试图从海面中突袭,入侵船舱带走孔国明的触手。   他答应过齐沅收着打,所以现在并没有什么攻击的意图,甚至安分的像个巨型闪光探照灯。   只是那些又粗又长的触手晃在他眼前看得人心烦,他又有点担心魇境持续的崩坏给齐沅身体带来的负担,在能看到齐沅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甲板之前,他的脸色阴沉的可以直接带着整艘船的人过冬。   奥利原本还没心没肺地在他肩膀上嬉皮笑脸,这会儿却差点被他的眼刀飒飒几下戳成一只小刺猬,看到齐沅竟然第一个冲过去扑进他怀里求安慰。   齐沅被投怀送抱的黑猫扑得后退几步,他冰冷的手指陷入猫咪毛茸茸的肚皮,温暖柔软的触感传来,因为魇境崩坏产生的不适正好被猫咪带来的温度驱散了一些。于是他强打精神再次唤出被收回的纸片,手指律动间,白色的巨鸟展翅出现在后甲板。   霍光明显也注意到了甲板上的人影,他不再徒劳地盯着似乎永远也不会熄灭光芒的谢临,视线移到甲板上,却在看到神志清醒的孔国明带着一脸不安的神色走至齐沅身边时发出难以置信的嘶吼。   “父亲……?不!”   “别过来!”   他全身的血液都躁动起来,束缚着船体的触手也开始大幅度震颤,粗长腕足上的眼球在血肉的剧烈收缩间退回肌肉内部,面对清醒的父亲,他似乎想要尽力消去身上一切不属于人的特征,却显然无济于事。   他早已和斯科莫德融为一体。   “那是小辉?”   隔着遥遥的粉海,孔国明的视线在踏上甲板的瞬间也牢牢锁定了霍光。他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无法接受朝思暮想的儿子成了这幅怪物模样。   “小辉……”他双腿一软就要跪倒在地,一旁的陆准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驾着他的肩膀把他扶起来。   “上来吧。”   白鸟收拢翅膀,降落在齐沅身边,他一个跨步坐上白鸟的脊背,朝孔国明伸出苍白的手掌,“我带您去见孔辉。”   孔国明怔怔看着他,神情比周遭的风雨还要凄怆,确并无犹豫之意,迅速握住齐沅的手,在他的帮助下乘上灵力纸片形成的大鸟,朝霍光的方向快速飞去。   霍光意识到孔国明的接近,仓皇无措地发出尖锐的吼叫,他身下所有能够驱使的触手在这一刻全被收回身侧,呈现出极度紧绷的状态,无序地在身前舞动,全力抗拒着空中白色巨鸟的接近。   他甚至想拍起浪花,潜入粉海之中,但是谢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浓烈的蓝色在他眼中亮起,澄金的灵力犹如无形的铁索将它束缚在原地,只剩下那濒临崩溃的尾音飘扬在风雨中。   霍光剧烈挣扎的间隙,齐沅载着孔国明疾驰向他触手之上已然失去人型的本体。   离霍光距离不过几米的时候,刚才还展现出万分疲惫以及迷茫的老船长瞬间仿佛变了一个人,他从折纸形成的鸟背上撑手站起来,纵身一跃,张开双臂扑向还在挣扎的霍光。   仿佛永不会停息的风雨里,他的眼角有大颗的水珠混着雨滴一同从他苍老坚毅的脸侧斜斜飞起,他的声音抖的厉害,手上的拥抱却异常用力。   霍光的身形剧烈颤栗,似乎想摆脱他的怀抱,他却一点没有松手的意思。手臂上的肌肉被霍光背部凸起的鳞片状皮肤划破,鲜红的血流顺着手臂的线条往下淌,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痛。   “小辉……”   孔国明的声音沙哑而悲戚,颤抖的问句里充斥着的却并不是霍光预想中的惊疑不定。   “变成这个样子,很痛苦吧?”   是深刻的思念,隐忍的爱意,以及迟迟未曾说出口的悔恨。   霍光明显也听出了父亲的情绪,于是他不再挣扎,身体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僵在原地。   许久,他累极了一般垂下眼皮,已经看不出原本轮廓的黑紫色裂唇中发出异常低沉,颤抖的,小兽一般的呜咽。   “爸爸……”   因为和斯科莫德高度同化,他已不再拥有属于人类的双手,并不能够完成这个迟到了十余年的拥抱。   但就在他被孔国明搂进怀里的瞬间,连接着他上半身的细小触手开始无声地消融。   起先是触手末端的吸盘,然后是沾着粉色水迹的尖端,最后连同肩膀部分粗大的腕足根,抽丝剥茧一般,斯科莫德的触手在他的痛哭声中像蜕皮一样从他的身上脱落,化为丝丝缕缕的紫色烟雾,融进周围的水气里。   霍光的双手重新出现了。   一同消融的还有他脸上交织的青紫血管,他的脸部五官重新回到原本那副清秀的青年模样,口中的呜咽逐渐变成呢喃。   “爸爸,我……”   “我好想你。”   他张开干裂起皮的嘴唇,像是有很多话想要倾诉,最后却只是轻轻吐出四个字。   他的声音顺着周围的水雾飘散开来,并没有什么重量,被连绵的雨线轻而易举地击碎。魇境之内,粉海之上,昏暗的天空却忽然被打开一道锃亮的口子。   “你变结实了,小辉。”孔国明看到他环上自己肩膀的手臂,目光柔和得仿佛是在和自己的儿子进行一场茶余饭后的闲聊。   “也长高不少。”   只是这样心平气和,彼此之间不再有隔阂的聊天却来的太迟太迟。   且持续不了多久。   齐沅沉默地注视着在雨夜中安静相拥的这对父子,不由自主放缓了呼吸。   斯科莫德能够提供给霍光的时间有限,它本就是强弩之末,现在霍光本人也失去了维系执念的意志,魇境里的邪气正在以一个极快的速度衰落下去。   孔国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因为他的四肢变得愈发僵硬且透明,往昔锐利的双目也跟着快要溃散的躯壳一点一点变得浑浊,说出的一字一句都显得艰难而晦涩。   “你已经成了一名足够优秀的水手。”   他们错过了彼此那么久,最后真正能说上话的时间,却只有一分钟。   “我一直,都为有你这样的儿子而感到骄傲。”   霍光的眼瞳剧烈收缩了一下,肩膀无法克制地颤抖起来,就像终于能卸下十几年间积压在心头的重量。他的呼吸在瞬间变得轻快,眼中堆积的血色也逐渐褪去,手臂却在孔国明变得愈发僵硬的脊背上收得越来越紧。   过了这么多年,也许他等待的,只是这样一句未能听到的话。   是他真正未了的遗憾。   “我很抱歉,儿子。”   天空中碎裂的缝隙里有温暖轻柔的阳光照下来,令人感到恐惧的黑夜不再浓重,缭绕的紫气也逐渐消散,银月号在蒙蒙的黎明天光中却逐渐变得灰暗下去。   那道光直直打在粉海中央的那对父子身上,随后以他们为中心扩散开来,照出孔国明逐渐透明的手臂和霍光脸上晶莹的泪光,空气中有细小的尘埃在两人身侧飞舞。   “我爱你。”   霍光的眼角滑落一滴泪。   那颗泪珠带着温热的水汽一路向下,映着银月号被缩成一个小点的倒影,无声落进不再泛起涟漪的粉海。   太阳自海的另一端升起。   魇境寂静地倾塌。   雨停了。 第59章 关心   为什么有些话到最后才能说出口?   齐沅乘着白鸟沉默地飞行于粉海之上,魇境碎裂后的阳光明明应该是温暖的,却并不能给他泛冷的身体带来多少温度。   对于自心底油然而生的疑问,他自己也找不到答案。   周围的一切景物波动着收缩起来,如同海市蜃楼一般。倾塌的魇境里,斯科莫德来自深海的低鸣萦绕在耳边,他垂眸望着霍光怀里青白肤色的孔国明逐渐散为点点星辰,身旁忽然多了一道人影。   想也知道会是谁。   “这次多亏了有你在。”齐沅敛起沉重的心情,白着一张脸弯了眼睛朝谢临笑,“不过总体来说,还算是幸不辱命吧?”   谢临回给他一声冷哼,凛冽眸光扫过海平线逐渐变得模糊的轮廓,灰色的雾气快速朝他们的方向席卷而来,魇境的彻底崩毁近在咫尺。   而后,他带了点担忧看向齐沅。   齐沅被他的眼神盯得有点不自在,但很快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上次破魇后,他被净化后残留的灵魄撞了个满怀,似乎是直接昏过去了。   这次应该不会那么糗吧?   齐沅喉结起伏着吞咽了一下,也有些紧张。   要知道他本来入魇的位置就是在海里,这会儿晕了可就要再次激情落海了。   不过有谢临在,应该……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奔涌而至的灰雾已经吞噬了不远处的银月号,在银月号上朝他们挥手的陆准和一旁的宋以辞的身影也消失在雾气中。   要来了。   还没来得及深吸一口气,一股无形的波动就直直撞在他胸口,齐沅只觉得心脏猛地一沉,胸腔发出剧烈的震颤。   有那么大概五秒,他几乎失去了意识,耳边只听得到心脏犹如擂鼓般的震动音,眼前一片昏黑。   他弯下腰,低着头,死死揪着胸前的衣料,想把快跳出胸口的心脏给按回去,呼吸不受控制地变得粗重,有汗水混着未干的雨滴自眼角滑落。   这次,他并不想向这样无力的感觉妥协。他用了浑身的劲去抵抗逐渐昏聩的意识和闷痛的心口,努力维持大脑的清醒,下唇都被咬出了血珠,腥味在嘴里散开,连带着呼吸都有了血味儿。   很难受,但他能忍。   谢临站在齐沅身旁。他看到那人满头的汗不要钱似的往下淌,因为垂着头,湿漉漉挂着的额发遮住了他的眼神,他只能看到他颤抖的肩膀和紧绷的下颌,有鲜红的血珠在他唇边冒出来,在过于苍白的脸上格外刺眼。   上个魇境被破除后,他就察觉到齐沅的异常。通常情况下,净魂师并不会在破魇完成后受到任何伤害,但那次他却很干脆地直接晕了过去。   很明显,这次破魇结束后,他的状态并没有比上次好多少,只是铆足了劲在强撑。他看到莹白的灵力随着他单薄的身形明灭,顺着起伏的脊背线条,一下一下闪烁着。   像夜空中一颗孤独的星星。   谢临盯着齐沅唇角的血珠看,看到它顺着那人尖细的下巴往下淌到一半,形成一条细窄的血线,莫名觉得那抹猩红像是扎到自己心里的一把小刀,让他的心也纠结起来,产生一种想要把那脆弱的人拥入怀中的冲动。   产生这样的冲动已经不是一两次了。   之前那人从瞭望塔上摔落,浑身滚烫的时候;被拖入海底,呛了水失去意识的时候;甚至在配合他成功攻克危机的时候。   他都有这样的冲动。   且很强烈。   谢临一向沉静果决的眼眸中出现一瞬犹豫。魇境里的事端平息后,他终于意识到,也许自己并不仅仅是因为最初给他的那个机会,才一直对齐沅格外在意,才一直对他施以援手,一直向他妥协的。   更多的,也许是因为另一种他此前从未体会过的情感。   谢临眼神暗了暗。   他心情难得出现波澜起伏,竟是萌生了一丝犹豫不决的情绪,但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克制住心底那份冲动,伸出手来想通过灵力给齐沅支撑。   因为匹配程度极高的原因,他和齐沅的灵力共鸣度异常的高,不仅能够完美地融合,甚至算得上是彼此在危急关头的良药。因此,在此之前他总能用自己的力量让齐沅稍微不那么难受一些,屡试不爽。   但这次,他被拒绝了。   上次齐沅倒的太突然,他只来得及匆忙间把他接住,但这次在齐沅兀自辗转,像是在和什么东西抗衡的时候,他同时也感到齐沅身上多了一股来自别处的灵魂能量,隐隐抗拒着自己的灵力。   这是为什么?   谢临蹙眉,一时间却也想不到什么原因,便抬手在手环的虚拟屏上快速点击几下,发出几条简短的消息,然后默默守在齐沅身边。   齐沅专心致志对抗着剧烈的不适,他注意到身上的水手服已经变回了原先的白色外套,阻挡视线的灰雾逐渐散去后,他隐约看到几米之外的栈桥,于是用手背蹭了一下滑落的汗珠,解除了对白鸟的控制。   纯白的纸片失去灵力的包裹,纷纷扬扬往下掉。   原本他是有想要留着这些有趣的小武器,在以后的魇境里再次利用的想法的,但现在他耳边轰鸣阵阵,五脏六腑都像是被巨人用大手拍了一巴掌,连呼吸都感到疼痛,自然没有多余的力气顾及它们。   他踉跄了一下,还是在栈桥入海的前沿站稳了。   好歹是没有直接昏过去。   避免了最坏的预设,他稍微松懈下来,但仍然意识昏沉的厉害,便随手抓过身边的杆子,轻轻放缓呼吸,另一只手抚着胸口,小口小口喘气。   几分钟后,等他终于平复了呼吸,恍然发觉自己抓住的杆子好像有一点点软。   还有一点点温热。   眼睛唰地瞪大,齐沅缓缓扭头,看到被自己抓着胳膊的谢·杆子·临正挑眉看着自己。   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尴尬之情立刻在胸中翻涌,慌乱之中,齐沅也没看见谢临那罕见的,愉悦且略微不自在的眼神和染上粉色的耳垂,只是一下子弹开了抓着他的手。   他强打精神朝谢临讪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我刚才头晕眼花……”   谢临竟然显得有点不高兴了。   他扬起的眉梢很快压成平直的,薄唇微张,刚要开口,却看到身前人苍白到还在冒冷汗的脸色,还有唇边刚刚干涸的血珠。   还是这么刺眼。   于是他叹了口气,语气不由自主地柔和起来。   “擦擦。”他轻声说,眼神示意齐沅的唇角。   齐沅一愣,伸手往他视线的地方碰,指尖摸到一颗硬硬的小珠子,手背蹭过风干血迹贴在下巴上的轮廓,才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有多狼狈。   于是他连忙在自己衣服口袋里寻找起来,拿出谢临之前送给自己的手帕。   其实也不是送,可能只是他不想要了。   ……毕竟每次他好像都把这块手帕用来擦血。   齐沅道了谢,舔了舔嘴唇,偏头擦拭嘴角的血迹,余光撇见谢临站在原地没有动,保持双手插兜的酷哥模样。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谢临看到自己拿出手帕后,心情又好了起来。   这个人虽然基本没什么大的情绪起伏,脸上也从来都很冷淡,但好像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有点阴晴不定的,很奇怪。   齐沅擦了唇边的血,感觉身体状态稍微好了一些,忍过之前胸口那阵难捱的疼痛后,他估摸着自己已经成功吸收了灵魄,和它融合,却并没有和之前一样陷入记忆的漩涡,神智依旧是清醒的,不免让他也有些开心起来。   然而就在他完全放松下来,抬头看向谢临的功夫,忽然有股热流顺着喉咙往上涌。   他有些诧异,下意识用了手帕去接,掩着嘴不受控制地弯腰咳了几声,有些茫然地眨眨眼,在手帕上看到一块鲜红的血迹。   事发突然,他没来得及回避谢临,也压根没料到自己会突然吐血,摊开的掌心中,手帕上那块触目惊心的红色自然毫无保留地落入后者眼中。   谢临眉头再次紧锁,神色之中充斥着齐沅看不明白的复杂情绪,似乎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听到引擎的声音远远传来。   两人不约而同朝栈桥之外的路口看,一辆黑色加长轿车稳稳停在路边,刘东放从副驾驶位上下来,微胖的脸上显出雷厉风行的神色,他身侧虚拟屏幕上闪烁着一张小地图,脚刚沾到地就准确锁定了谢临和齐沅的位置。   “小谢,小齐,你们都还好?”   他匆忙带着几个医护人员下来,跑至两人身边,西服包裹下的小肚腩随着步伐上下晃动。   “小谢和我说你状态很不好,吓我一跳……”跑到齐沅身边后,刘东放拉着他的肩膀把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终于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至少还没有横着出来。”   如今成功匹配并组队的这两个灵力怪物可是整个净魂师协会的宝贝疙瘩,说是捧在手心里怕化了也不为过。   齐沅身体不好,又是新人,他本来就不同意罗兰那个糟心老头子擅自把他安排去高等级的魇境,但等他知道的时候,四个被罗兰安排的年轻人已经纷纷入魇,他无力回天,只能焦灼地在办公室里干等。   对于情景类魇境来说,“角色”的数量有限,且净魂师只能占据灵魂已经不存于世间的角色的位置。   换句话说,和规则类不同,情景类魇境里,入魇的净魂师是有限额的,齐沅他们进入后,他想派别人再过去支援都也只是有心无力,只能寄希望于谢临能够大发善心,在破魇的同时稍微护着一点自己那瓷娃娃一样的队友。   万幸,四个年轻人,尤其是齐沅,都完好无损地出来了。   至少看起来状态还行。   “破魇过程怎么样?有什么异常吗?”刘东放挥挥手让医护人员引导齐沅坐在小凳子上检查身体,扭头问谢临。   “问他。”   面对别人的时候,谢临的脸色重新恢复淡漠,仿佛之前偷偷开心,偷偷生气又偷偷心疼的人并不是自己。他视线盯着齐沅没有离开,连眼皮都没为刘东放抬一下。   “他主导的破魇。”   “又是他?”刘东放大吃一惊,连忙追问:“用的还是他那种独特的手法?你们又解开魇主的心魔了?”   谢临小幅颔首:“派人在这片海域找找魇主吧,他应该在一艘船上。”只是是否存活就不得而知了。   这次的魇主格外特别一些,牵扯到了存在于现实之中的邪兽,斯科莫德几年前就把力量分给了他。   然而这样一人一邪兽的共生,寿命却并不会很长。   这次魇境的爆发,说是魇主心中执念最后的绝唱也不为过。   “没事的话我先带他回总部,他咳了血,需要进一步检查治疗。”   谢临留下一句话,绕开还在震惊的刘东放,径自朝齐沅走去。   微胖的净魂师协会副会长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推了推眼镜,忽然有点摸不着头脑。   谢临什么时候会关心别人了? 第60章 遗憾   谢临走到齐沅面前站定,看见他刚做完简单的检测,少女模样的医护人员俯身询问他身体上还有什么不适,被他回以礼貌的微笑和摇头,眉眼弯弯把女孩子看得有些脸红。   仿佛几分钟前吐血的人不是他一样。   就知道逞强。   谢临扫过他因为先前的血迹而显出一点粉红色的嘴唇,视线停留在他依旧惨白的脸色上。   “回去吧。”他说。   齐沅还在冲女孩子笑,好像刚才的忍痛耗费了他太多精力,他的神经变得格外迟钝起来,听到耳边传来低沉清冷声音才意识到谢临的接近。   “哦,好。”他看着谢临,眨了眨眼从小凳子上站起来,显出一瞬的茫然,又很快被明显的疲态遮掩。   谢临抿唇不再说话,扭头走向加长的黑色轿车,他便乖乖跟在他身后往车上走,不远处反应过来的刘东放也迅速招呼上其他人,跟在最后。   “回去是不是要先汇报?”   “不汇报。”   “啊?”   “……先不汇报。”   谢临把车后排的门打开,侧过身示意齐沅先坐进去,嘴巴绷着,视线停留在他捏着的那块沾血的手帕上。   “先去医疗部。”   齐沅在他开门后自然而然地往车里钻,扑面一阵车里柠檬清新剂的味道。被加长的轿车内部低调而奢华,中间的位置开阔,皮质座位绕了一圈,甚至有一张小桌子被围在中间,后排则是规整宽阔的座椅。   他刚钻到里面的位置,还没坐好,听到谢临的回答,弓着的脊背顿了一下。   “不用这么麻烦……”他说着,想回头找谢临的眼睛。   “在这一点上,你没有选择权。”谢临低声打断他,透过低矮的车门只留给他一截站得笔直的身姿,声音自上而下传进车内,意外地显出强势,“进去坐好。”   他的语气干巴巴的,平淡且没有起伏,不算凶却也绝对谈不上柔和,齐沅只好撇了撇嘴乖乖坐好。   谢临倒是说的不错,如今他和自己同队,净魂师等级——虽然他不知道谢临具体是哪个等级,但肯定也比自己高,根据规矩,执行任务一类的事情从来都只有他服从谢临的道理。   想到这里,他越发意识到魇境里的谢临对他容忍度格外的高,虽然脸上冷淡,却总会选择主动配合,甚至是迁就自己。   他忽然就有点过意不去,于是放弃了继续讨论先去哪里的问题。   医疗部就医疗部吧,大不了再让他们往手上扎几针,抽几管血,疼一疼也就过去了。   车子顺着海岸线的公路往城内开,高速路上并不颠簸,车里暖气很足,柠檬的味道也清新好闻,齐沅一直以来紧绷的心终于真正松懈下来。   虽然吐了血,但这会儿胸口的疼痛倒也没再继续,呼吸还算顺畅,他自觉状态比吸收灵魄那会儿心口仿佛有人在敲锣打鼓的感觉好上太多,除却异常的疲惫,并没有哪儿特别难受,便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望向夕阳渐落的窗外。   他看的是大海所在的一侧窗户,因此无可避免的,望见玻璃上倒映出的谢临沐浴在橘黄阳光里英挺的侧脸。   他的皮肤呈现养尊处优的白皙细致,眼窝比一般的东方长相深很多,唇角和鼻尖线条都锋利而流畅,自带生人勿近的高冷气场,任谁见了都要感叹一句生得一副好皮囊。   他偷偷盯着闭目养神的谢临看了一会儿,又把视线投向窗外的汪洋。   这里的海面呈现自然的深蓝色,在夕阳的映照下折射出琉璃般的粼粼波光,海鸥掠过的时候,那些蜿蜒的水波会被短暂激起震荡,让他想起谢临的灵力把动荡不安的粉海照亮时的场景。   “你说那对父子到最后,真的就没有遗憾了吗?”   齐沅看着延伸至地平线那头的海面,忽然就问出了声,他觉得有点尴尬,因为后排只有他和谢临两个人,刘东放和医疗组的人都坐在靠前的位置,他的声音又很轻,传不到多远的地方。   即使传到了,没有入魇的人也无法理解他在问什么。   而唯一有可能听到,并且明白自己问题的人,此刻又像是在小憩,眼睫被暖光照得几乎透明,却连细小的颤抖都观察不到。   大概是已经睡着了。   不会有人回答,就让他的疑问散在空中吧。   这么想着,齐沅重新靠回柔软的椅背,感到自己的意识随着温暖的落日余晖一同被碾压拉长,思绪也仿佛被拽出身体,眼皮不受控制地下坠。   那他也就这样小睡一下吧。齐沅缓缓垂下眼睛。   他确实很累了。   “遗憾一直都存在。”   迷迷糊糊的,他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磁性声线。   “但遗憾仅只能针对过去,而人必须活在当下。”   他有些迟钝地睁开眼朝谢临的方向看过去,在意识逐渐昏沉的过程中捕捉到他眼中那抹稍纵即逝的淡淡温柔,却并没有意识到那代表着什么。   “有道理……”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感觉到视线逐渐无法对焦,只好放任眼皮重新往下坠。   “我有点困……想睡一下。”   因为疲倦,虽然自己并未察觉,他的声音却是低弱而绵软的,听在谢临耳里竟带了点撒娇的意思。   “一小下。”   他动了动垂在身侧的手指,感觉到手上力道渐松,沾了血的手帕似乎从指缝间滑落到地上,但他没什么力气去捡,头不受控制地歪向一边,沉沉睡过去。   谢临垂眸看着身侧的人。   夕阳的柔光清晰照出他脸颊上细小的绒毛,让他本就漂亮的脸部线条愈发柔和。他睡的不太安稳,眼帘随着清浅的呼吸轻轻颤动,眼底有明显的青影,前额的头发有点乱,唇边还有一道很淡的,没完全擦掉的血印。   他终于不再掩饰目光中的情感,肆无忌惮地盯着他沉睡的侧脸,伸手帮他把脸颊上滑落的发丝整理好,然后用指尖抹去了他唇边残留的血痕。   末了,他盯着齐沅有些别扭地倾斜着的脑袋看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把他往自己身上带了带,让他的头能靠在自己肩膀上,有所支撑。   “睡吧。”他轻轻开口。   “好好睡一觉。”   ·   “你还走不走?”   齐沅猛然睁开眼,看到金发的青年一身黑色风衣站在自己身前,眼里充斥着不耐。   谢临?   他费力地掀起眼皮,带着茫然无措的目光环视四周。他正坐在一个废弃的小院里,周围全是碎石屑,茅檐土壁环绕出一方小小的室内空间,青苔顺着砖墙缝隙肆意蔓生。   “回话。”   谢临抱臂站在他身前,声音比他手指接触地面时感受到的冰凉温度还要冷。   “我……”   齐沅手指瑟缩了一下,地上的泥灰带着粗糙的触感蹭过他的手心,触感尖锐而真实,他却并不能顺畅地开口说话。   一方面是他似乎不能完全控制这副身体,有心无力,另一方面是他现在难受的厉害,呼吸之间有密密麻麻针扎一样的刺痛感,四肢绵软无力,连坐在地上都有些费劲。   记忆的片段在脑海中翻腾着将他包裹。   他好像刚和谢临组队不久,作为他的队友和他一同进入了某个高危魇境,却并没有应对的能力,很快耗尽了全部的体力,甚至在这危机四伏的魇境之中存活下去都很艰难。   在这个小山村中奔波了一阵后,他已经不剩一点力气,只能坐在地上,靠着墙壁小口喘息。   外面下着雨,淅淅沥沥的声音从屋檐下传来,谢临的黑色短靴上也沾了不少水迹,看起来朦朦胧胧的,呼吸之间充斥着潮湿而寒冷的泥土味。   他是想帮助谢临的,他想配合他一起破魇,想要站在他身边,证明自己的能力,最终却落得这样狼狈不堪地坐在地上,仰视他的结局。   他太弱了。   终究什么都做不到。   甚至不敢去看谢临的眼睛。   有嘶哑的声音远远传来,他透过谢临风衣的下摆远远望见成群而来的人影。它们的肢体僵硬,皮肤在雨夜里显出青紫,眼球突出,脸上的肉腐烂到稀疏,能看见其下的森森白骨。   “……罢了。”   谢临回身挥刀,利落斩下一排又一排丧尸的头颅,它们身上爆开的粘液发出腻滑的声音。他最后冷冷回望了他一眼,转身决绝地走进阴雨连绵的夜色。   只留下最后两个字。   “没用。”   齐沅蓦地支起身子,呼吸变得格外急促。   “等……”   他伸出手,想抓住他飘扬在风中的衣角,却终究是徒劳。   谢临再也没回头。   眼前只有自己苍白无力,遍布青紫,指骨栉比的手掌。   遗憾而悲哀的情绪自尽力张开的指尖一点一滴将他浸透。   要是他能再强一点就好了。   要是他撑的再久一点就好了。   他听到自己心底的声音。   不用太多,一点点就好。   他所想要的,不过是能够在这种时候与他并肩而战。 第61章 早餐   再睁开眼的时候,齐沅看到白色的天花板。   他没有太惊讶,乖乖躺着等待眼前彻底恢复清明,视线沿着天花板的纹路一直向下,看到输液架上挂着一袋透明的液体,管线连接着正不断滴落药液的袋子末端延伸到床上,最后由一根细细的针头接进自己的血管里。   他不喜欢针头。   于是他下意识动了一下扎着针的手背,却被一个微凉的手心轻而易举攥住了手腕。   齐沅顺着那人细长指尖传来的凉意往上看,谢临按着他的手和他对视,然后率先开口,语气不算太好。   “别乱动,会跑针。”   齐欢瞬间瘪了嘴,他手指在谢临掌心不安分地动了动,贴着他皮肤剐蹭两下,控制自己的注意力从那讨厌的针头上移开。   之前梦境一般的记忆里,他坐在破旧的茅屋里,浑身上下哪里都疼的厉害,心中还充斥着酸涩,好像心脏被划了一道口子,做什么都会痛。   和粉海中的雨夜一样,那段记忆里的世界也在下雨,呼吸之间都是裹着霉味的,翻腾的凉意,那份凉意在看到谢临的离去时被猛地放大,像是能冻结他单薄的躯壳。   获得这段记忆后,他才恍然发觉,对于原主来说,谢临竟是那样一个人。   会对他说“没用”,会用那样冷漠的眼神看他,会把他独自一人抛下。   而自己认知中的谢临……   齐沅垂眸看了一眼谢临抓着自己的手,扬起嘴角朝他笑了一下。   “我记得我是在车上睡的觉,怎么醒来直接在床上了。”   “刘东放也认为你该先来这里,而不是先回总部汇报。”毕竟能一觉沉沉睡到总部,喊也喊不醒,脸色苍白得可以和医疗部大门融为一体的人,看起来真的很让人担忧。   谢临说完,扫了一眼病床上人的脸色,发现他在床上乖乖睡了这么几小时后气色好了很多,眼眸澄澈,连嘴唇都带了点粉,脸上的神情有所缓和,松开了握着他手腕的手,伸指按下床头的呼叫铃。   “这次我睡了多久?”   护士走进来给齐沅测指标。做检查的间隙,他抬头看向依旧没有离开的谢临问道。   “十三个小时。满不满意?”   “……呵呵,还挺满意的。”齐沅伸手按了按后脑勺。   满意到头都有点睡疼了。   “满意就好,毕竟某些人之前也说过,破魇之后想去医院躺两天。”谢临一贯冷淡的脸上罕见地带了点调侃的神色,唇角绽开微小的弧度:“现在充其量也就是半天。你还可以再躺很久。”   “是哦,谢谢提醒。”齐沅半坐起来,朝帮他测血压的小护士笑了一下,转头对谢临假笑。   要不是谢临呛他这一句,他是真的快忘了自己在魇境里说过想进医院这种无厘头的话。   在紧张的破魇时刻之外,放松下来的时候,他和谢临之间的氛围总会微妙的稍微有那么一点点“不友好”,两人会不约而同露出各自稍有锋芒的一角,但却并不多么刺人,看在旁人眼里,这样的对话氛围反倒有些暧昧。   简单的检查结果显示齐沅的身体没有太大问题,除了吐血的原因还要另做详细的检查之外,如今他的身体状态尚且算得上是健康的。   小护士把各种数据记录在本子上,撤了他手背上的针头。因为输液的缘故,他的手臂有些胀痛,护士前脚刚离开,后脚他就缩回被窝,在被子底下揉按酸胀的胳膊,只留给谢临一个小脑袋瓜。   “你不用休息吗?”   开阔的单人病房里,齐沅瞄了一眼谢临的脸色,他换了一身衣服,黑衬衫的纽扣依旧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脸色白皙,眉眼微垂,依旧看不出一点破魇之后的疲态或劳累。   他忽然有点怀念魇境里谢临展露出肆意张扬的那瞬间。   谢临闻言摇头:“没必要。”   齐沅看着他走到病房一侧的小桌前拿起一个马克杯,把上面的盖子打开,轻轻抿了一口。咖啡的香味飘进他的鼻腔,冲淡了病房之中消毒水的味道,挺好闻。   他的肚子明显被那阵香味儿勾引到了,隔着被子都能听到一阵轻微的“咕咕”声,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发现自己一觉从黄昏睡到了清早,现在是早上六点出头。   正适合吃早饭。   “饿了?”谢临像是有顺风耳,也不知道是听见了齐沅肚子发出的抗议还是看见了他脸上小馋猫一样的表情,走到床边挑眉问他。   齐沅乖巧点头,他生怕谢临让他再多躺一秒,像是传圣旨一样先一步和他复述护士的话:“他们说我现在状态挺好的,已经没有出血点,可以活动可以进食。”   谢临盯着他的嘴唇看了一会儿,太久没喝水有点干裂起皮,整个人精神却是很足,便点点头。   “喝点水,我和你一起去吃早餐。”   ·   医疗部上层的食堂很开阔,是窗口点餐的形式,早上六点人并不多,只有稀稀拉拉的小几十个,他们看到谢临走进来,脸上纷纷露出诧异的神情,端着盘子愣在原地。   齐沅现在的状态可以用物理上的饥渴难耐来形容,他狠狠咽下口水,扬着头四处游走观察窗口的菜品,最后在提供各类小吃的窗口停下了脚步。   护士也许似乎说过要吃的清淡点,但他实在是馋了。   谢临没有排队,只是找了角落里一处干净亮堂的座位坐下,双手环胸,像是在闭目养神。   齐沅看他一副不打算吃东西的样子,撇了撇嘴,还是在窗口多要了一份小笼包和烧卖。   末了,他刚要端盘子,手环忽然滴滴响起。   【以辞:齐沅,听说你醒了?我和陆准来探望你,你病房号是多少?】   齐沅看了一眼手上根本不像病号餐的美食,小笼包满溢的汤汁像是要贴着薄薄的外皮爆出来。   他有点尴尬地舔了舔唇角,带着盘子走到一边,飞速回复。   【初始用户QY520: 我在食堂呢,谢临和我在一起。】   【以辞:谢临和你一起去食堂了?】   【初始用户QY520: 嗯,怎么了吗?】   【以辞:没什么,只是我从没见过谢临去食堂。我们马上就来。】   齐沅端着托盘来到谢临面前坐下,在那人疑惑的目光中把盘子里的食物放了一些到他身前,又给他一杯水。   “我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就拿了水。”齐沅朝他耸耸肩,解释道:“吃的你挑喜欢的吃行不行?我不想被你盯着吃饭,要吃一起吃。”   谢临眼中的诧异存留了一会儿,又垂下眼盯着面前的食物,没回话。   齐沅不再等待他磨磨蹭蹭的反应,率先用勺子舀起小笼包,在嫩薄的皮上咬了一小口,汤汁在瞬间涌入嘴巴,浓郁的肉香在唇齿间弥漫。   “齐沅,你怎么在这里?”   正在他咬下半个小笼包,感叹肉质鲜嫩美味,外皮柔韧细腻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喊声,他被吓了一跳,手一抖差点把余下的包子掉到粥碗里。   头上缠着一圈绷带,扎着小啾啾的少年端着托盘正朝他招手。   “冉瑭?”   齐沅放下勺子,擦了嘴,看到冉瑭一路小跑来到他身边坐下,碗里的豆浆洒了一点到拖盘上,油条也差点滚出盘子。   “你这是……也刚从魇境里出来吗?”齐沅看了看他头上的绷带,有浅红色的血迹隐隐渗出来。   “可不是吗?我跟你说,我那个魇境真是绝了,到处都是大怪兽!一不留神,额头就被划了道口子,前天缝了针,挺疼的。”冉瑭抓起油条咬了一口,嘟囔着嘴感叹:“当时要是陆准哥在就好了,他家祖传的医疗技术很厉害,我就不用留疤了。”   “你贸然上去攻击魇主衍生的核心怪物,要不是我及时赶到,怕是小命已经没有了,冉瑭。”   英气的女声自侧面传来,齐沅偏头,看到一头利落短发的漂亮女生也端着托盘坐到冉瑭对面,也就是谢临身边。   谢临的眉头微不可查簇了一下。   齐沅朝那女生礼貌地点点头,观察起她的面容。她的头发是茶色的,眉毛锋利,杏眼微挑,嘴唇丰润饱满,左右耳朵上各有一个比较大的耳环,右眼和眉毛中间有一颗红色的痣。   看起来是位英姿飒爽的姐姐。   “你就是和谢临组队的齐沅吧?”茶发女生朝他伸出手,“虽然在这种场合互相介绍有些奇怪,但是很高兴见到你,我是沈笑莹,八大家族之中沈家的第一后继者。”   齐沅和她握手的功夫,冉瑭凑到他耳边嘀咕:“笑莹姐可厉害了,我这次破魇就是和她一起的,她的招式威力好强,好拉风。”   他看了一眼齐沅外套里和自己同样蓝白相间的病号服,有些担忧地发问:“不过你这次怎么又进医院了?我以为有谢临哥和你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齐沅冲他笑了一下,正要开口,又是一道呼喊声从食堂侧面传来。   “齐沅!”   陆准和宋以辞从食堂侧门走进来,缓缓来到四人身边。   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幕,纷纷瞪大了眼。   八大家族的后继者一下来了五个。   那中间那个单薄瘦弱,被他们围着的漂亮青年,到底是什么来头? 第62章 消失   五个来自八大家族的后继人,一个被围在中间的专心干饭的齐沅,六个人坐在一桌,在早上六点半的医疗部食堂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陆准和宋以辞是来看望齐沅的,原本都没有在这里吃早餐的打算,但也许是齐沅吃小笼包吃得过于专注,他们坐下简单寒暄几句后,纷纷也起身拿了餐盘,准备一饱口福。   齐沅专心致志吃完三个小笼包,又就着榨菜喝了一小碗皮蛋瘦肉粥,刚煮好的粥里白米软烂,皮蛋鲜香,榨菜爽口而不腻,填饱肚子,他总算觉得从破魇的疲惫里彻底挣脱出来。   “谢临,听说你这次没有主导破魇?”   齐沅剥开水煮蛋外壳的时候,听到沈笑莹的问话。   谢临在刚才几人互相寒暄的时候就有点不耐,眉头微微皱着。   他确实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听到问话,他只是点点头,没有接话的意思,然而沈笑莹话语间却是步步紧逼。   “我查了你们的任务魇境,准S级的等级,对你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而已。为什么不直接动手?”   “笑莹姐也是绝对力量的忠实拥护者,她一直以来似乎都把谢临当作自己的竞争对手。”冉瑭拉了拉齐沅垂在桌下肘部的衣袖,小声贴在他耳边和他解释:“除去谢临,她的实力在我们这一代之中也确实是数一数二。”   又是一个不研究魇境,喜欢上来直接开打的类型吗……倒没什么奇怪的,齐沅想。净魂师中,这个路线本就是主流。   不说大大咧咧的冉瑭在最初都对自己想要破解心魔的尝试表示疑惑,在上一个魇境里,陆准和宋以辞会迅速配合自己,除去他自己表现得还算让人信服,很大一部分原因应该是他们受到罗兰的嘱咐,不好违抗。   “谢临,再不回话就有些不礼貌了,不是吗?”沈笑莹放下筷子,看着身旁的金发青年。她的神色也是平静的,只有眼神深处隐约透出一点执拗,嘴唇紧紧抿着。   “我的选择和你没关系。”   沈笑莹动人的神情丝毫没有把谢临打动,他声线淡漠,甚至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转而垂下眼睛盯着一只烧卖看,好像觉得烧卖比她更值得看一样。   齐沅也不免有些汗颜。   在破魇之外的时候,这人简直就是块石头,往哪里打都只有沉闷的一声响,反而还会让自己手疼,偶尔能看到他出言嘲讽几句都算稀奇。   “你就一定要用这种态度和我说话吗?”沈笑莹眼中水光一闪而过,“谢临。”   谢临抬起眼睛,然而却并没有看沈笑莹的脸,而是伸手拿过齐沅搁在餐盘中纸巾上的,替他准备的筷子,慢条斯理地把烧卖夹起来。   齐沅看着他咬下一小口烧卖放在嘴里细细品味,好像在吃什么国宴级美食的贵族一般,下颌骨一下下动着,嚼的极慢。   他目不转睛盯着白色外皮里面露出来的棕色糯米肉馅,没有回应沈笑莹的意思。   “……算了。”沈笑莹眼中闪过稍纵即逝的失落,冉瑭观察到气氛不对想要打圆场,被她挥挥手制止了。   “谢临,既然你非要这副态度,我也就把我想说的话在这里都说清楚吧。”她盯着谢临的侧脸看,“我承认,之前我一直想和你组队,也许几次三番的骚扰你,让你感到心烦。”   “但我没想到的是,你屡次拒绝我的邀请之后,竟然转身就和这——”沈笑莹看了齐沅一眼,犹豫一下还是礼貌朝他颔首,言辞委婉:“和齐沅这样……综合评分很明显不如我的新人绑定在一起。”   “我还以为是你受了威胁,或者一时想不开,甚至想过是不是你故意想在破魇时寻求一点刺激。”   她说着,努力想从谢临的脸上看出一丝端倪,然而那人连咀嚼的频率都没变过,在她说话间一点一点吃完了烧卖,然后很自然地伸手去拿齐沅托盘里的剩下的最后一只小笼包。   “谢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沈笑莹本就不悦,看到某一向谁也近不了身的洁癖患者竟然主动拿别人的食物,更是气不打一出来,语气里的柔和就要消失殆尽。   “都听到了。你说完了吗?”   谢临把小笼包夹到嘴前,垂眼看她,语气并不如何冷峻,只是浑身笼罩着疏离,眼睛就像玻璃杯里的常温水,里面装的除了淡然还是淡然。   一副那种你说你的,我做我的的态度,谁见了都想打他。   当然,谁也打不过他就是了。   “现在想想,也许杨恩明说的是真的。”沈笑莹愣怔几秒,脸上绽开微笑,“但我还是愿意相信并不是齐沅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而是你确实在他身上看到了我没看到的什么特别之处。”   她人如其表,是有话直说,干脆利落的性格,倒也没有把心思藏着掖着或者气急败坏地嘲讽,目光重新看向齐沅:“我动用一点手段查到了你的资料。你的灵力数据被严密封锁,但身体综合素质评分只有20。你应该也知道,这是非常低的分数。”   她的视线顺着齐沅的脸滑倒他病号服的领口,冲他微微一笑:“我直说吧,就目前我对你的观察来看,我不认为你有资格成为谢临的队友——至少我比你合适的多。”   涌动的灵力自她身上迸发,她乌黑的眼眸中掠过一抹明亮的红色。   “希望某一天在魇境里,你能身体力行证明给我看,你有那个资格。”   “不好意思,沈小姐,你好像搞错了。”   让她意外的是,刚才一直没参与对话,安安静静不紧不慢剥着鸡蛋壳,甚至还因为手指被破碎的蛋壳扎到而小小的“嘶”了一声的黑发青年竟然很快接下了她的话。   “我想我不需要向谁证明什么。说实话,我并不在意你认为我是否有资格。”   组队的事实已经不能更改,齐沅并无心向谁证明自己是否有能力和谢临站在一起。   或许原主很在意也很渴望获得这样的认同,但是他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所谓。   他现在是为了自己的生命能够延续在做出选择,在努力破魇,只为了自己。硬要说的话,还有一丝自始至终都存在的,对魇境里事物的悲悯,但他从未想过要获得谁的认可。   以自己现在和谢临二人的状态,若有一天他不再相信自己,他相信他会立刻停止与自己的合作甚至组队,自己也并不会太在意。   “我们都有各自的选择。”   他盯着沈笑莹的眼睛,唇角微笑优雅和熙,颈侧被灯光照出莹润的冷白。   沈笑莹被他眼眸之中的亮色震到,与此同时,她惊讶的发现,自己的灵力竟然对齐沅丝毫起不到一点压迫,那人的吐字清晰而流畅,呼吸也是平稳的。   “……是我有些唐突了。”她缓了十几秒,平静下来,对齐沅有些抱歉地点点头:“请不要把我刚才的话放在心上。”   “但,我还是希望我们在魇境中能够遇见。先告辞了。”   她不再逗留,抿着嘴站起身就要离去,冉瑭冲齐沅抱歉地笑笑,指了指她的背影示意齐沅自己得跟着,也先行离开了食堂。   “沈大小姐最近火气挺大啊?”陆准看着沈笑莹匆匆离去的身影,悠悠感叹。   沈笑莹刚才音量不小,他取餐的时候把这口瓜吃了个彻底,此时带着满满一盘食物的托盘往桌上一放,闲适地坐到齐沅身边,神色有些玩味。   “也许和她弟弟有关。”宋以辞只拿了一碗白粥和一碟小菜,在陆准对面坐下,若有所思说道:“听说她那个智力缺陷的弟弟最近状况不太好,送来医疗部抢救好几次,似乎是癫痫。”   “这样吗?怪不得她也在这里,我还在想她和冉瑭关系什么时候那么好了,受个伤她还跟着。”   陆准拿起油条咬了一口,说道:“对了,齐沅。别怪我没提醒你,沈家可不好惹,他们一手掌控净魂师的科研部。谢临自然不怕他们,你可得小心点,别把沈笑莹惹急了,在你的装备上下套。”   宋以辞无奈扶额:“陆准,正经一点行不行?笑莹姐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情。你平时少看点社会新闻,多读书,年中考核近在眼前。”   “行行行,就你懂,你最懂,你是懂王,行了吧!”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还在互呛,却在看到正在小口吃汤包的谢临时不约而同地一愣。   “怎么了?为什么不继续互怼?”齐沅刚刚一席话不仅是对沈笑莹说的,也恰恰是在借机说给自己听。   如今他理清了自己的思绪和动机,对之后的破魇方向也有了几分笃定,心情自然是不错,也开口和两人打趣。   “哦,就是感觉看到了什么很不得了的事。”陆准收回眼神,朝齐沅竖起大拇指,“突然感觉你特别厉害。”   “附议。”离开魇境的宋以辞带上了一副薄薄的银边眼睛,此时他镜片下的眼神也闪过一丝揶揄,“和你们一起共进早餐挺难得的。”   齐沅眨眨眼,有点没明白这两个人语气里的调侃意在何事,他看了看手里剥好的白煮蛋,白白胖胖的一小个,他自己有点撑了,便朝谢临递了递,那人已经以树懒的速度吃完了小笼包,正在喝水,看到递过来的鸡蛋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齐沅皱了皱眉,这人总共也就吃了一个烧卖一个汤包,虽然是早饭,未免也太少。   难道是他在自己睡觉的时候偷偷吃了什么好吃的了?昨天的晚饭吃多了?   还是他实际上是个小鸟胃?   齐沅被自己破天荒的想法逗笑了,他边笑边看了看手里白嫩嫩的鸡蛋,本着不能浪费粮食的原则,打算就着牛奶把它吃进肚子,却忽然感到脚踝被什么东西缠卷了一下。   是一种潮湿的,凉凉滑滑的感觉。   他有些疑惑,歪着头往脚底下看过去,却在下一秒被扑面而来的黑雾迷了眼。   食堂顶端的灯管明灭了一下,像是在对那份早已到来的危险做出迟来的暗示。   四个青年的身形瞬间消失了。   装了白开水的玻璃杯朝桌子的一侧倾倒,水淹着餐盘的轮廓撒了一桌,与此同时,两双筷子应声而落,落在餐盘里发出轻微的响声。   一颗椭圆柔嫩的鸡蛋也掉在桌上,正滚动着,滚过沾了水的桌面,带着反光的水痕在桌上划出半圆的弧度,“啪嗒”一声落在地上,碎成几瓣,蛋黄零星溅到地板上。 第63章 幻想乡(1)   眼前的黑雾散去后,齐沅首先感觉到的就是痒。不是很剧烈,能够忍受,但是仿佛是从身体各处传来的,像是被柔软紧实的绒料子包裹了皮肤。   手指尖贴到掌心,传来毛茸茸的触感,有阳光照到他的身上。   视线逐渐恢复清明,他看到一面格外大的窗户出现在远处,暖洋洋的光线正从窗外投射进来,有些刺眼,他下意识眯了眼抬手想去挡,却在这瞬间意识到一丝异样。   自己的手——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甚至不敢确定这是否还能被称作手——是毛乎乎的,除了大拇指,另外四指被连在一起,上面有肉色的,细小的绒毛,裹着一层布料。   且他感觉不到自己的骨头。   这样的变故彻底把齐沅看呆了。   几分钟前,他们四人坐在一起吃早餐的时候,自地板滋生的黑雾席卷了他们。他怎么说也算有两次入魇经验的人,对突如其来的魇境不能说习以为常,也算有所了解。   只是没料到自己在魇境里会变成这副模样。   齐沅还没来得及细想,忽然听到推门的声音,房门在他视线的左下方,他却只能用余光看到,无法转动自己的眼睛。   “早上好,我的朋友们!”   欢快清脆的童声传来,异常响亮,听起来是个尚未变声的男孩。   一只白皙的,巨人般的手掌从他周围仿真的花花草草之间探出来,把他握在手心,力度并不大,他却无法挣脱,被彻底禁锢在这具软绵绵躯壳之中,仿佛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白鼠。   离开柜子顶部的时候,他在自己原先所处的位置后方看到了三个娃娃,看上去也是柔软的毛绒面料。他们造型各不相同,身子只有两个脑袋那么点长,眼睛大大的脸小小的,十分可爱。   这是……变成玩偶娃娃了?   “你今天过得好吗,约尔?”   洪亮如惊雷的声音在极近的距离传来,仿佛能炸开他的耳膜。   “马上就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啦,我来陪你们玩游戏。”   随着那只手掌的舞动,齐沅的世界天旋地转。他被固定住的视线略过开阔的窗户,角落里白色的书桌,一张开阔的淡蓝色大床以及床头柜,一瞥间在这些地方都捕捉到玩具娃娃的身影,最后定格在一张人脸上。   是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小男孩,穿着一套连体兔子睡衣,茶色头发,刘海柔顺地搭在脸上,睫毛卷翘,深棕色的眼睛被窗外暖阳照出明亮眸光,脸颊有淡淡的雀斑一直延伸到鼻梁,嘴唇粉嫩水润。   谁看了都要说一句,是个十分可爱的小少年——忽视他的体型对齐沅来说宛若巨人,甚至能把他一口吃掉这一点的话。   “今天是我第一次陪你们玩这个游戏,我该给你们解释一下呢。”   男孩冲他羞涩地笑了一下,把他轻柔地放在床头左侧的角落,又站到小梯子上把衣柜顶端另外三个摇摇晃晃的娃娃拿下来,放在齐沅的身边。   齐沅的视线正巧落在一个茶色短发的娃娃身上,他穿了一套轻装盔甲在身上,一侧眉眼间有一颗红痣,嘴巴是一道直线,皮肤略微呈现灰白色,尖尖的耳朵上挂着两个硕大的耳环。   有点眼熟,齐沅想。   似乎像是在哪里见过。   “风律之城的精灵们已经到齐啦!”小男孩把他们挨个摆正,开心地鼓起掌来。   “接下来,让我们欢迎来自雷霆山的矮人!”   他兴高采烈地说着,从床边跳起来,屁颠屁颠跑到靠窗的书架上,拿出三个小小的娃娃,把他们放在和齐沅同一侧的床尾,齐沅越过自己对面的茶发娃娃看到他们略微小只一点的身型,其中一个小娃娃留着大胡子,脑袋后面有个小啾啾,另一个则有钢针一般立于头顶的短发。   “好,矮人们也到齐啦,然后是人族朋友们,来自亚当之域的勇者!”   小男孩再次动身,绕到床侧的书桌前拿下三个娃娃在床头右侧放好,摆放的角度超过齐沅被固定的视线能够到达的范围,他并没能看清那三个娃娃的模样。   “最后,让我们欢迎来自暗夜的国度,赤红帝国的吸血鬼军团!”   小男孩走到床头柜前蹲下,膝盖发出“啪”地一声脆响,脑袋探到抽屉被打开的凹槽前,抓出三个娃娃,啪叽一下摆到位于齐沅斜对面的床尾,四组娃娃成四足鼎立之势分散在大床的四角。   越过自己眼前带着大耳环的娃娃,齐沅隐约看到斜对面娃娃的其中一个有一头飘逸的金色长发,左耳戴着银色的耳饰。   “现在所有角色都到齐啦,太阳也要落山了呢。”小男孩睁大眼睛看向窗外,然后环视卧室的四周,兴奋地拍着手,像是陪伴他的不止是娃娃们,还有很多观众一般。   “又是一个美好的黄昏,对吧?”他蹬掉拖鞋爬上床,娇小的身躯砸在床铺上几乎没有声音,蓬松的被褥微微下陷,娃娃们的身子朝床的内侧倾斜,声音绵软:“我有一些重要的事情告诉你们。”   “首先呢,我不太喜欢不干净的,或者是破损的娃娃。”他双手托腮,一脸纯真地自言自语,“要是脏了或者坏了的话,也许我只能把你们丢掉了。”   “然后呢,虽然我希望你们好好相处,但是我明白,你们之间难免会有战争。但你们放心,每个黄昏我都会来帮你们主持公道的哦!”   他伸出手胡乱摸了摸几个毛绒娃娃的头。   “你们要记住,精灵们在清晨高歌,吸血鬼在深夜游荡,但他们都厌恶彼此的时间。还有什么来着……?对了!人类喜欢阳光而恐惧黑暗,矮人适应黑暗而不喜强光,他们在自己喜欢的时间能更自在地活动。”   男孩苦思冥想了一番,断断续续说出一些不像他这个年纪能讲出来的句子。   “这些都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最后呢,让我来想想……明天太阳落山之前,你们也许会换位子呢,所以剧情嘛,等到明天我看看你们各自领地里的东西再决定好啦!”   男孩对着一堆毛绒玩具呜哩哇啦讲出一大堆让齐沅摸不着头脑的话。   这是个很古怪的魇境,他第一次作为非人类身份入魇不说,眼前除了娃娃们,只有一个可爱纯真的小男孩,连魇主是谁都不用猜。   他刚才说的那些长句子——齐沅努力在心里把它们记下来,他估摸着这是个规则类魇境,小男孩刚才的话应该就是魇主给出的规则,至于具体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具体代表着什么,他暂时还没有头绪。   “哎呀,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了,我得把你们收起来,不然爸爸妈妈要骂呢。”小男孩看了一眼时钟,慌忙从床上爬起来,抱着娃娃们就往各种柜子里塞,好歹是把他们挨个放回了原位。   “你们也要记得吃晚餐哦。那我走啦,拜拜!”   茶发男孩朝房间各处的娃娃们挥了挥手,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离开房门的下一秒,空间出现一阵令人窒息的扭曲。熟悉的邪气波动膨胀了一瞬,齐沅心口猛地抽搐一下,在那瞬间几乎失去了自己的心跳,血肉仿佛沸腾起来,像是要翻卷着刺破皮肤。   令人格外不适的窒息感和皮肉拉扯的刺痛席卷了他,他不受控制地半跪在地上,膝盖骨磕在光滑冷硬,带着柔光的地面上,痛感传来,他才意识到自己重新变回了人类的身体。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没有思考为什么自己现在光裸着膝盖,也来不及观察身上异样的服饰,赶忙站起来环视四周。   先前作为娃娃的时候他明确记得自己是被小男孩和另外三个尖耳朵的娃娃一起放在拜访了各类仿真绿植的衣柜顶上的。   而现在,他目光所及之处却全是翠绿的藤蔓,叶子从高高的半空中垂下来,鸟鸣声在周遭迭起,草木的清新香气充斥着他的鼻腔。   植物们环绕着一座玻璃屋肆意生长,他正处于房屋内部,不远处的桌子上坐了两个人。   严格来说,是两个净魂师。   齐沅看着那两人的身影,有些恍惚,两人中的一人也发现了他,快步向他走来,一头长发丝滑柔顺,颜色比之前浅一些,像是亚麻色,银丝边眼镜之下一双眼睛温润如玉。   “齐沅,真高兴看到有你在。”宋以辞穿着一身黑色紧身衣,在一些关键部位套着棕色的护具,背着一张弓朝他挥手,腿上的箭筒微晃,尖尖的耳朵随着他的步伐轻轻颤动。   “你这是……”齐沅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在宋以辞身上很不礼貌的来回打量。除了偶尔流露的腹黑,他给自己的印象一直比较正经,看到他一身轻装,实在很难不惊讶。   宋以辞看着他,噗嗤一笑。   “老实说,我认为我这身装备应该给冉瑭。不过你先别惊讶,最好去看看自己的造型。”他目光在齐沅身上毫不掩饰地流连一番,有些暧昧地朝他眨眨眼:“说实话,这套衣服很适合你——我甚至都有一丝心动了。”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过着草木的芬芳吹过来。   齐沅后知后觉意识到脊背发冷,发现自己光着胳膊,大片前胸一览无余,只有靠近手腕的位置带了一些淡色的手环状饰品,身上是一袭纯白的裙子,裙摆大约到膝盖的位置,丝带飘扬间可以看到其上繁杂亮丽的花纹,脚上穿了一双白色短靴,双腿也裸露在外面。   齐沅的脑袋“嗡”地一声。   这不对劲,很不对劲。   他眼前一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就要撅过去,提前终止自己的破魇生涯。   “别这么惊讶,你这么看看不见全部,我建议你去笑莹姐背后的镜子那里仔细观赏一下自己的造型。”宋以辞眯着眼睛朝他笑,手指指向小桌。   笑莹姐?   齐沅愣了一下扭头顺着他的指向看过去,沈笑莹正好目不转睛盯着他,两人对上目光后,竟是沈家大小姐先略有不自在地移开了眼神。   齐沅看到她的造型——尖耳朵,灰白皮肤,利落的茶色刘海被梳到后面,形成一个格外帅气的背头,一身轻薄的银色盔甲,腰侧还别着一把佩剑。   按理说,齐沅应该落落大方地走上去主动和她打招呼,但他还停留在对自己的装束无法接受的震撼之中,大脑尚且是一片空白,眨眼的功夫,沈笑莹已经干脆地走到了他身前。   “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真的在魇境里见面了,齐沅。”沈笑莹对他说,“竟然还是一个阵营。”   “阵营?”齐沅眼中的震惊之色还没褪去,听到她提到阵营时自然流畅的语气,大脑下意识分析了起来,问道:“笑莹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信息,可以说说吗?”   沈笑莹沉吟片刻,看着齐沅认真提问的样子,竟然又眼神躲闪了起来,像是在害羞。她指了一下镜子,提醒道:“你可以先去照镜子,我慢慢说。”   怎么沈笑莹也非要让自己照镜子?   不就是穿了条裙子吗,还有什么更离谱的事?   带着这样的疑惑,齐沅走到小桌旁的镜子前站定,抬眼——   “……”   看到了一个不认识的人。   先前他并没有感觉到自己头发有什么异样,只是隐约感觉脑袋有点沉,再加上宋以辞和沈笑莹的发型都和现实中差距不大,他便下意识认为自己的头发也没有什么大变化。   如今往镜子前面一站,他看到自己的一头银发被高高盘起,手法异常复杂,顶端被一个银色的镶钻小皇冠固定,刘海蓬松微卷,脸侧各有两缕长过下巴的头发乖顺垂下来。   为什么不仅发色变了,发型也变了?   齐沅盯着自己像是涂了唇彩一样比以往都要粉上一些的嘴唇,对着镜子里的那张脸做了个无语至极的表情,就差翻白眼。   “注意形象,淑女。”宋以辞在旁边温声细语地煽风点火。   齐沅瞪了一眼笑得狡黠的宋以辞,这种腹黑的人揶揄起来可真能把人气死。   他撇了撇嘴没打算回应,转头对默默盯着他看的沈笑莹发问:“笑莹姐,你能和我们说说你对这个魇境的了解吗?”   沈笑莹刚刚点头,一道厚实的喊声打断了她。   “总算找到同伴了!”   一身华贵长袍,头戴金冠的灰发男子手握权杖从绿叶丛中走出,掸了掸身上的树叶,朝三人走来。   他剑眉星目,一身正气,看上去年纪稍大一些,一身华服穿在他身上倒也不显得违和,看上去真的像个统领万民的国王。   “你是……严溯?”沈笑莹犹豫了一下问道。   “是我,好久不见,笑莹。”严溯冲她伸手,沈笑莹走上前回握他。   “这个魇境有些奇特,把我的衣服和发色都变了。”严溯和她握了手,说道:“我来医疗部探望老师,却在早上忽然被拉入了魇境。你们也是在医疗部入魇的吗?”   “我是在医疗部食堂吃完早餐入魇的。他们也是。”沈笑莹看了看宋以辞和齐沅。   “他是比我大一届的学长,严溯。”她说道,又对严溯说,“这两位是宋以辞和齐沅,宋以辞你应该听过,齐沅则是最近刚成为净魂师的新人。看来这次是我们四人被分在一个阵营。”   严溯和宋以辞握了握手:“宋家的宋以辞吧?久仰久仰。”   而后,看向齐沅的时候,他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瞬,出现略微的失神,又很快回过神来朝他伸手。   于是齐沅回给他一个礼貌的微笑,握上他的手。   “此前我竟然没有听闻,净魂师里出了这样一位绝色佳人。”他看着齐沅的眼神流露出心动和隐隐的羞涩,手上出了汗,耳朵也有点红:“姑娘,幸会。你的名字和你本人一样美丽。”   齐沅:“……”   宋以辞掩唇咳了两声,还是没忍住,抖着肩膀低低笑了起来。   沈笑莹原本还保持着正色,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忧虑,再听到严溯的说法后也是没忍住轻笑出声,神情变得放松起来。   “您好。”   齐沅干巴巴地扯着嘴角,僵着身子后退一步,银白的头发在莹白的脸颊两侧轻晃,默默松开手。   “我是男的。”   “什么?”严溯一脸不可置信,“姑……不,你,你这么漂亮,还这副造型,怎么会是男生呢?”   “他会是这种造型,甚至我们会是这样造型的原因,是因为这个魇境是根据一个动画片形成的。我们这些之前被那个男孩捧在手里的娃娃,都是一部名叫《幻想乡》的少儿动画片里面的角色。”   沈笑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男孩拿起齐沅的时候,喊了一声‘约尔’。那是动画里面风律之城阵营里精灵公主的名字——约尔·露丝塔莉亚。”   齐沅听她这么说,也来了兴致,不再纠结于自己的打扮,也放下刚才被认错性别的尴尬,仔细倾听着。   “那部动画片是西方魔幻背景,除了人类以外,还有许多种族,这些种族又分成了不同的阵营,彼此之间都是敌对关系。比如我们四人的身份是精灵,我们阵营的名字,就像那男孩说的一样,叫做风律之城。”   “不止齐沅,我们都有各自的姓名。”沈笑莹抬手在自己后腰摸了摸,拉出一个连在衣服边缘的标签。   “这应该是我们变成玩偶时身上的标识,上面就写着我们的名字。即使现在我们变成人形,这个标签也依然存在。”   “我的角色名是影,是精灵骑兵队的骑兵长,暗夜精灵。”沈笑莹看了看自己的胸甲,又说道:“并且我这名角色,在动画里是男性。”   “就是说,你和齐沅都被迫反串了?有意思,不知道是不是随机的。”宋以辞学着沈笑莹拉出自己衣服后面的标签,上面写着一串英文。   “伊布·里奇。”沈笑莹走过去帮他看了看,说道:“是一名精灵弓箭手,男性。”   她又过去看了看严溯的标签:“你的其实已经很明显了,约瑟夫·露丝塔莉亚,风律之城的城主,约尔的父亲。”   严溯有些古怪地看了一眼齐沅,自己明明先前还激动地冲过去赞美人家的美貌,又突然得知那美人儿其实是名男性,现在又发现他这个角色竟是自己的女儿,此刻心情犹如坐了过山车,一波三折。   “我记得除了我们之外,那个男孩还提到了三个阵营……”齐沅说道。   “没错。矮人部落,雷霆山。人类佣兵团聚集地,亚当之域。吸血鬼的领土,赤红帝国。”沈笑莹对有关动画片的一切简直对答如流,她不假思索答出了余下的三个部落的名字,神情却越来越沉重,像是在为了什么事情而犯难。   “我们现在呆在自己的领地也无济于事吧。”宋以辞抬头看了一眼,男孩走后,卧室里的一切都变了样,玻璃城顶之外的天花板不见踪影,转为一望无际的天空,之前照着衣柜上方的阳光是从窗户里射出的,现在那个位置却变成了一轮烈日。   好像只是男孩关门的功夫,他们就从卧室里的小玩偶摇身一变,真的变成了动画片里的角色,处在动画片中所描绘的剑与魔法的世界。   “那个男孩不是说去吃饭了吗,我们现在是不是该优先和其他人汇合?我是说,既然我们四个在一个阵营,应该还有别的净魂师也入魇了,正在别的阵营里吧?”严溯提议。   “至少陆准和谢临肯定也来了,早餐时他和我们在一起。”宋以辞点点头,又想起什么一般看向沈笑莹:“姐,等我们再找到一些人,你打算直接破魇么?”   齐沅原本垂着眼睛正在沉思,闻言一怔。他用手环调出数据看了看,魇境的邪气波动条被红色填充的满满当当,硕大的字母“S”赫然出现在虚拟屏顶端。   “S级……”严溯神色有些为难,在听到谢临的名字之后才有所缓和:“说实话,我从未接触过这么高等级的魇境。但是有笑莹你在,刚刚听以辞的意思,传闻中的那个谢临也在这个魇境里,你们强强联合,咱们应该还是有望直接对那男孩出手,进行破魇的。”   宋以辞看了一眼齐沅,又看了看沈笑莹,他们两人像是各自有心事,对于严溯的话竟然谁也没有回应。   他心里清楚,直接斩杀邪魄处理S级魇境对谢临来说只是小菜一碟,然而以那人和齐沅组队后的种种表现来看,未必愿意直接用这种传统的方式破魇。   倒是沈笑莹,她在魇境里总是说一不二,能出手绝不拖拉,丝毫不顾虑魇主被强行破魇后状态的性子,对于严溯的提议没有反应显得格外异常。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知道这么多一个动画片的事情?”长达数分钟的沉没后,沈笑莹主动朝齐沅开口。   “是有些奇怪。”齐沅点点头,没有要掩饰的意思,沈笑莹对于这部少儿向动画的熟悉确实让他感到一丝异常,但没想到不等他问,沈笑莹竟是主动提起了这回事。   “幻想乡……是我弟弟最喜欢看的动画片。”沈笑莹笑了一下,灰白皮肤下的神情流露出几分苦涩。   “在他为数不多能彻底清醒的时候,他总拉着我守在病房里的电视机前看,只可惜这部动画因为题材原因并不算太火热,后来因为制作经费不足,没能继续播下去,我弟弟也就一直没等到动画的结局。”   “等等,姐,你的弟弟似乎……”就在医疗部。   宋以辞一向沉稳的脸色露出几分讶异。   齐沅也回想起小男孩的长相,他和沈笑莹一样有着漂亮的茶色头发。   “没错。”沈笑莹逐渐敛了笑容,神情变得有些低落,“我认识这次的魇主。”   “他叫沈乐臻……和你们想的一样,是我的弟弟。” 第64章 幻想乡(2)   “所以,严溯,抱歉。这次我不能接受你的提议。”沈笑莹一向挺拔的脊背有些微弯,眼睛看着地面,属于精灵的尖耳朵都稍微低垂下来。   在不解决心魔的情况下强行破魇会损坏魇主原有的灵魄,导致魇主回归现实世界后陷入长久的昏迷,这是所有净魂师都知道的事,原本也从没有人因此说上些什么。   净魂师的本职工作只有破魇而已。   但对于如今的沈笑莹来说,魇主是和她密切相关的人,她的亲弟弟,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我弟弟本来精神方面就一直不太健康,要是强行斩杀邪魄,我担心他这辈子都再也醒不过来。”   沈笑莹抬起头看着严溯,又看了看齐沅和宋以辞,苦笑了一下:“说实话,看到他在魇境里这么顺畅地说话,我都有些惊讶了。所以这次,我可能也要任性一回。”   “齐沅,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才和你说过要在魇境之中一较高下的我,如今却想拜托你和我一起寻找破除心魔,净化魇主身上邪气的办法。”   齐沅摇了摇头。   选择在魇境里怎样行动是沈笑莹自己的事,个人选择没有可笑或不可笑之分,对得起本心便好。   他只关心如何在这样光怪陆离的魇境里找到破魇的突破口。   话虽如此,现在沈笑莹放弃强行破魇甚至愿意配合他,确实是个好事。因为她不仅了解构成魇境的动画片《幻想乡》,也更加了解自己的弟弟。   “笑莹,你不用道歉。以我的实力,这些事情也轮不到我做主,刚才只是一个建议。不过,我们还是得先和其他阵营的人汇合吧?”严溯拍了拍沈笑莹的肩膀。   “恐怕汇合不是一个好选择。”沈笑莹走到齐沅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向玻璃城堡的边缘下看,原先衣柜的位置如今只看得到郁郁葱葱的枝叶缠绕伸展,他们所在的风律之城像是在某棵大树的顶端。   “为什么?”严溯一怔。   “幻想乡里,风律之城建造在圣树阿卡扎卡顶端的枝桠上。”她把手贴在城堡晶莹的墙壁上,有些答非所问的意思。“这里的一切都和动画里的设定相符。”   “现在除了我们四个,剩余入魇的那些人,都被分配到了不同的阵营。”   齐沅抬眼看了看她,把目光重新放回远处。他们所处的精灵阵营是整个空间里位置最高的地方,可以把所有景物一览无余。   魇主小男孩,也就是沈乐臻卧室里的家具全部都变了样,书桌变成了一块地势高耸的平原,隐约能看到环绕其上的围墙,那里是人类阵营所在的地方。   书架的位置则变成了一片连绵的山脉,山峰的顶端有灰白的雾气缭绕其间,延绵不绝,山顶上居住着矮人们。   床头柜的位置此刻被阴影笼罩,只能隐约看见几块紫水晶折射出的幽光,连其中的地形都看不清晰,倒也符合血族神出鬼没的设定。   “在动画片里,这四个阵营自始至终都是敌对关系。乐……魇主之前也提到了,我们之间会有战争,而他会帮我们主持公道。”沈笑莹收回看向远处的目光,打开手环的虚拟屏,在上面搜索着什么。   “虽然我也明白这种时候帮手越多越好,但是恐怕我们暂时不能去找其他入魇的净魂师。”沈笑莹抬眼看向齐沅,目光锐利,“包括齐沅你的队友。”她语气低沉,转过身,眼神再次平移至宋以辞的方向,“还有宋以辞,你的队友也一样。”   “他们和我们不是一个阵营的。”沈笑莹的脸色显出一丝决绝:“以我对我弟弟和对幻想乡的了解,在我的推断里,我们四个阵营必须各自为战,只有留到最后,取得胜利,才有接近他,破解心魔的可能。”   “因此我需要请你们放下想要和队友汇合的想法,我不会同意。”沈笑莹语气强硬地说道,“我相信另外阵营里的净魂师也都不傻,现在四个阵营敌我关系泾渭分明,相信大家都更愿意选择各自为战,不会轻易去试探别人。”   “我没意见。”宋以辞耸耸肩膀,显出无所谓的态度,“问题是,现在我们要如何行动才能在四个阵营中取得有利地位呢?”   “应该是要按魇主给出的规则行事。他刚才和我们说的话里信息量很大,但我不是特别擅长记忆,只记得最开始他说过,娃娃不能被弄脏或者弄坏。”沈笑莹在手环的虚拟屏上翻找一阵,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叹了口气。   “我弟弟平时确实是这样的……他比较爱干净。”她接着说道:“之后他说的一段长句子我有点记不清了,但肯定是关于那部动画片的。我刚刚去翻了一下资料库,好像关于幻想乡这种少儿动漫的记载不多,有些棘手。”   “精灵们在清晨高歌,吸血鬼在深夜游荡,但他们都厌恶彼此的时间。”   清浅的声音从沈笑莹身侧传来,她有些诧异地回头,看见齐沅被绿叶环绕的侧脸。烈日逐渐西沉,阳光透过疏密相间的树叶在他脸上打出斑驳的阴影,把他的两只眼睛照得一明一暗,看上去莫名有点妖冶。   “人类喜欢阳光而恐惧黑暗,矮人适应黑暗而不喜强光,他们在自己喜欢的时间能更自在地活动。”   齐沅没有注意到沈笑莹的目光,只是垂着薄薄的眼皮复述脑海中的内容,他说话的语调不高,却带着微微上扬的尾音,某些单词还会无意识拖音,配合他衬在一袭白裙之下的瓷白肌肤和精致的五官,真的像个生长在西幻世界里漂亮的精灵吟游诗人。   他慢慢复述完男孩的话,一抬头,发现同阵营的三个队友都目不转睛盯着自己。   “怎么了?”   “没什么……”沈笑莹很快清醒过来,手指在屏幕上跃动,把这段话记录下来,看似不经意地朝他偏过头,轻轻说:“你……记性不错。”   “精灵喜欢早晨而血族喜欢夜晚,人族和矮人族则对白天和黑夜各自具有相对偏向性。”宋以辞沉吟片刻,说道:“关键在于白天和夜晚么。”   “男孩离开房间后,我们就从玩偶娃娃变成了可以活动的形态。”齐沅看了一眼把天际染红的夕阳,说道:“也许他是在暗示我们各自能够自由行动的时间。”   “很有可能。”沈笑莹说,“在我的印象里,幻想乡里的精灵们都必须依靠阳光中的能量度过黑夜,因此他们把领地建在高处,城堡也是透明的。也就是说,如果孤身进入黑夜,我们可能会死。”   “无非是作为娃娃被魇主丢弃吧。”宋以辞说,“相对的,血族则是不能在白天活动——这倒很好理解。”   齐沅敛着眉眼,暂时没说话。   其实,他最在意的是沈乐臻的最后一段话里的信息——“明天太阳落山之前,你们也许会换位子。”   他对这句被其他人忽视的话格外在意。   这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头绪,只好把这个疑问暂时放在心中。   “如果是这样,我们在第一个夜晚到来之前,要不要抓紧时间行动?”严溯一直没插上话,他看了一眼逐渐下沉,接近地平线的夕阳,有些担忧地发问:“等太阳完全下山,我们失去光明的时候,就没办法再离开这里了吧。”   “我也是这样想的。”沈笑莹点点头,“魇主还提到过他会在每个黄昏,根据各自阵营中的资源决定剧情走向——因此,我认为在这个魇境里我们的目的就是尽可能为自己的阵营多搜寻一些资源。至于我们去哪里寻找比较好……”   她的目光投向此前摆着一张大床的卧室中央,那里此刻被一片纵横的山脉所覆盖,层层叠叠,上方缭绕着烟灰色的雾气。   山脉的正中央是一道巨大的沟壑,从高处俯瞰也清晰可见。天空中有低矮的乌云在雾气上方盘踞,时不时降下一两道骇人的闪电,击打在突出嶙峋的山石上,发出巨响的同时散出阵阵黑烟,看的人心惶惶,仿佛一处未曾被神明注视过的禁区。   “处于这块大陆中央的,是诸神山脉。它常年被雷云环绕,在幻想乡里,它中央的那道沟壑叫做阿比斯峡谷,一直被称作分割大陆的利刃,人们认为那其中有着万丈深渊。同时,传说中诸神的陵墓也在那里,得到其中埋藏着的,诸神的遗物的人将统一整个大陆。”   “我对风律之城具体拥有的战力不太清楚,但肯定不止我们四人而已。我们四个应该是这个阵营的核心人物,现在处于透明城堡的最上端,这一层以下的下级区域理应生活着别的精灵。”沈笑莹眉头微簇,显得有些困惑:“但自从我恢复肉身后就一直在用灵力向下探查,并没有感受到其他生物的存在。”   “也许是下级区域还没有被魇主开放。”齐沅说,“魇主刚才并没有和我们介绍其余的区域,每个阵营都只拿了四个娃娃摆在床上。”   “有道理。”沈笑莹逐渐习惯了齐沅异常敏捷的思维,她不再感到惊讶,反而肯定地点了点头:“我认为,现在我们可以前往诸神山脉一探究竟,寻找其中的资源,丰富阵营实力。”   “可是,时间真的够吗?”宋以辞指了一下天边快要接触到地平线的夕阳,出声提醒。   “根据太阳的高度来看,距离日落只剩不到一小时。这里地势太高,上下都费劲。夜晚降临前,我们不一定能回到这里。”   沈笑莹闻言一愣,此前她确实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如今看着几乎高耸入云的透明城堡,不免也有些犯难。   难道要就这么放弃日落前的最后一小时?   “或许我们得入戏点。”齐沅的目光投向小桌旁的某个角落,声音很轻,像是在喃喃自语。   “什么意思?”严溯有些不赞成地看着齐沅,“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是时间不够,小齐……可能这不是入戏就能解决的事情。”   “我是说——也许我们该用精灵的角度思考。”齐沅将目光从角落堆放的一排翼状物体上收回,走到玻璃墙壁边再次往下俯瞰。   “他们平常出行,可能并不是靠双腿在这颗圣树上直上直下的。”   ·   黄昏之时,自高处俯瞰的风景很美。   尤其是在自己完全置身于天空中的时候。   空气清新而视野旷远,纵横的地脉在身下移动,一草一木都变得很小,流云环绕于远处的山间,偶尔有飞鸟和自己并肩。   除了冷,简直没有什么缺点。   也就是冷。   “啊,啊啾!”   齐沅用手背贴上被高空中的冷空气冻得发僵的脸,寒凉的气流贯穿了灵力的保护壳直刺在他皮肤上。   高处不胜寒,他甚至有点担心自己的头发会不会被吹散,变成“损坏了的娃娃”,被魇主小男孩无情丢弃。   他的背上有两片伸展而出的青色羽翼,在翅翼与背部的连接部分做了机械化处理,和他的身体直接相连。青白渐变色的漂亮羽毛在快速流动的空气中轻微震颤,发出细小的嗡鸣声,他则需要通过灵力操纵羽翼。   在他发现被堆放在角落的这些羽翼后,沈笑莹也顺势想起了它们的由来。   善良的精灵们不愿意和在圣树周围生活的生物们达成一种近乎奴役的关系,因此他们并没有所谓的坐骑,而是通过技术将死去的风灵鸟的羽毛制成翅膀,以此翱翔于天际。   这种装备又被称作风灵翼。   显然,滑翔的速度比行走速度要快上许多,不一会儿他们就自高处斜斜靠近中央的诸神山脉东南方的角落,空气也逐渐由清新转为污浊,齐沅收起风灵翼,没忍住皱了眉。   这里的邪气浓郁且密度大,脚下的土地接近黑色,没多少平缓的路径,周围遍布凸起的石壁,哪怕是一个石块都给人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看起来不像是会有什么宝藏的样子。”宋以辞镜片下的神色也不算好,“我仿佛来到了敌人的大本营。”   “诸神山脉在幻想乡里属于禁地,我也不曾掌握关于它的太多资料。”沈笑莹握着手中的佩剑小心翼翼带头往峡谷的方向走,没走几步却冷不丁停下了脚步。   在她骤然止住步伐的同时,身前的岩石被一道炽烈的火球击碎了。   “欸,怎么被躲开了呀?”属于少女的轻快声音从对面的石壁后方传来,身穿红色裙子,手握法杖的双马尾少女鼓着嘴从石壁旁探出脑袋。   “我以为一个火球打过去,你就该被我炸成碎片啦!”她不满地嘟囔,“不过这个法杖可真好玩儿,比我之前用的武器趁手多了。”   “左思琪……”沈笑莹眯起眼睛,“竟然是你。”   左思琪?   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   齐沅垂着眼思索了一阵子,又看了看眼前唇红齿白,法师打扮的女孩,总感觉她的脸自己也在哪里见过。   “她应该是和你一届的吧。”宋以辞轻声在齐沅身侧开口,“我记得她是沈家的旁系家族的孩子。灵力水平不算突出,但十分好战,人甚至有些疯癫。在她成为正式净魂师之前就挺出名的。”   原来是最开始在净魂师协会里见过。齐沅扫了一眼不远处被火焰炸得四分五裂的焦黑石块,对宋以辞描述的“有些疯癫”有了概念。   左思琪刚才的那一击丝毫没有留手,正如同她自己描述的那样,就是冲着把沈笑莹“打碎”去的,十分凶残。   “你故意对着我出手的吧?是不是因为左家一直以来都依附于沈家,你便心生不满了?”沈笑莹将长剑的剑锋对准左思琪,另一只手在铠甲的缝隙间握住了腰上挂着的什么物件,接着跳出石壁,直面在地上轻快蹦跶的少女:“多少有些肤浅了吧?”   “沈姐,你可想太多啦。”左思琪拿着法杖在空中转了几圈,咧着嘴朝对沈笑莹说:“别以为只有你陪你弟弟看过幻想乡行不行?我可是这部作品的忠实粉丝,追了动画三年了。”   “你知道是我弟弟?”沈笑莹的表情出现一瞬的动摇,“为什么?”   “我去医院探望过尊贵的沈家小少爷好多次呢,他长得和魇境里看到的放大版一样可爱。”左思琪朝她眨眨眼,明明是在夸赞,手中法杖顶端却再次冒出红光,又是一颗硕大的火球射向沈笑莹。   沈笑莹前踏一步,灵力的波动在她身上浮现,长剑出鞘,银色剑刃划破赤色火焰,高温气浪翻腾到齐沅脸上。   “你为了救弟弟,很想赢对不对?”左思琪说道,“可是我也不想输哦。穿越进本命动漫的感觉简直不要太好,我想在这里尽情享受——首要目标就是把你们这些碍事的人都铲除,嘻嘻。”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沈笑莹厉喝一声,掩藏于盔甲缝隙间的手终于朝前探出,一只红色的折扇被她握在手心,扇面上繁复的花纹亮起,裹着红色灵力的波纹朝左思琪打出。   双马尾女孩站在原地没有动,石壁后方猛地跳出另一个人,挥舞着盾牌挡住了沈笑莹的攻击。   “竟然真的挡住了她的攻击。看来你说的对,在这里,原生武器要比大家族持有的灵器更加强大。”   他朝左思琪点点头,拿着盾牌的手缓缓垂下,方正的大下巴露了出来。   “杨恩明?”   这次讶异的人轮到了齐沅。   没想到他也入了魇,还和左思琪同一阵营。   他们的面貌变化都不大,看上去应该是人类方阵营,亚当之域的人。   人族的领地离诸神山脉近上许多,完全有机会提早来到这里,而选择在东南角埋伏他们,也就意味着他们从一开始就把进攻的目标认定为领地位于地图东南端的精灵们。   听到齐沅的声音,杨恩明朝他看过去,毫不意外被某貌美如花的精灵公主的一袭白裙和一头银发所震撼,他痴痴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问道:“姑娘,我们认识?”   “你在说什么呢,我的义兄?”齐沅朝他莞尔一笑,“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不过换了身造型,这就认不出我来了?”   杨恩明打了个激灵,眼中痴迷的神色在这瞬间悉数褪去,转为惊骇。他后退两步,把眼前人上上下下扫了一遍,粗哑的声线颤抖着:“你是齐沅?”   “是我。义兄,好久不见。”   “好一个好久不见。”杨恩明咬牙切齿笑起来:“托你这个贱种的福,我从上一个魇境里出来之后在医疗部一直躺到现在,没想到这就又碰面了,还是不同阵营,简直是老天爷要我灭了你。”   “看来现在的医疗技术真的挺发达的。”齐沅摸了摸鼻子,显出一丝意外,语气却格外真诚:“我以为你当时被魇主打成那样,之后得坐轮椅生活。”   “你!事到如今还敢羞辱我……”杨恩明的脸色迅速涨成猪肝色,他也从身侧抽出一把剑,“你不得好死。”   短短五分钟,精灵阵营和人类阵营的首次对峙就在诸神山脉的东南角展开,宋以辞看了看几乎水火不容的四人,叹了口气,默默走到齐沅身边,严溯也在三人身后警戒着,嘴里感叹道:“没想到破魇还有对上同僚的一天。”   “我也没想到。”宋以辞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弓箭,还是没敢用,手垂在身侧轻轻抓住腰带上的灵器,“一想到还有另外两个阵营,我都有点头疼。”   “你们真想和我们打?沈笑莹,你也知道吧。”左思琪挥舞着法杖,“精灵族在幻想乡里就是个笑话。攻击力弱,领地位置偏僻,眷属也不多。最重要的是……”她看了一眼渐沉的落日。   “精灵厌恶黑夜。”   “你们的活动时间太短暂。马上就要进入黑夜了,我们只是行动受限,而你们即将完全失去行动力。”她嘻嘻笑了两声,“你们凭什么和我们打?凭比我们多两个人?”   不对。   齐沅下意识抿唇思索起来。   左思琪刚才的最后一句话有些太刻意了。   她并没有说实话。   沈乐臻把四个阵营的人挨个放到自己床上的时候,虽然视线受阻,他还是尽力留意过各个阵营娃娃的数量。   介绍亚当之域的时候,沈乐臻抱了三个娃娃。   人类阵营不只有两个人。   还有一个未曾露面的人类正藏于暗处,等待他们因为左思琪的一席话陷入动摇,露出破绽。   以获得最佳的进攻时机。 第65章 幻想乡(3)   意识到场上还有未曾露面的第三人,齐沅表面上却仍旧波澜不惊,并未打算惊动他,目光聚焦在左思琪和杨恩明两人身上,仿佛并没有意识到对方的诡计。   眼前的双马尾女孩很明显是他们团队的大脑,但她似乎并不如同传闻中那样疯癫。又或者说,她疯癫的外表只是她的伪装,掩藏于其下的,是她的缜密的思谋。   即使真如她自己所说,她是《幻想乡》的忠实粉丝,也因此掌握和他们几乎同等的情报,判断出了入魇后阵营间的敌对关系,但从她带队提前赶到中央的山脉埋伏,分析出原生武器对于灵器的克制,以及在即使人数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依然能做出周全的战斗部署来看,她绝不是不带脑子打架的类型。   若不是她有些急于求成,在话语上显得太刻意,强调了人数,齐沅甚至都要被她骗过去了。   如今他们两个阵营之间不过相距十米不到的距离,彼此连对方眼皮的眨动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齐沅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把自己的发现告诉队友们,尤其无法提醒已经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左思琪身上的沈笑莹。   但是,有解决的方法。   他对自己的守备力一直有信心。   在之前的魇境中,面对魇主或是谢临的力量时他都尚有余力,如今只是一个来自暗处的净魂师同僚,不足为惧。   他操控灵力沿着脚下纵横的山石表面铺开,呈地毯状逐渐扩散,悄无声息地把场上的六人完全包裹,一直延伸至数十米开外。   用灵器也好,用魇境之中角色自带的原生武器也罢,在激发的瞬间,短时间内驱动灵力而产生的波动是无可避免的。   只需要抓住那一瞬间便好。   “不必以多欺少,我一个人就可以解决你们两个。”齐沅身侧的沈笑莹似乎并未察觉左思琪言语间的异常,她把佩剑在空中来回挥舞几下,另一只手握着朱红色折扇横于胸前,已然做好准备迎接来自身前的攻击。   “那你就等着被我烧成焦炭吧!”   左思琪嘻嘻笑着,法杖尖端冒出寥寥火光,嘴里念念有词地吟唱起来,杨恩明举着盾牌守护在她身边,神色紧张。   很显然,她在释放一个需要蓄力的强力技能,随着法杖尖端火光越来越旺,周遭的空气也一同变得温热起来,让人额头直冒汗。   沈笑莹和严溯警惕地注视着左思琪的动作,似乎是在判断出手的时机,宋以辞的注意力则在垂着眼睛的齐沅身上。   左思琪一副要放出大招的样子,理应是全场的焦点,然而在她开始吟唱后,齐沅反而移开了看向她的视线,像是在独自感受着什么别的东西。   聪慧如宋以辞,自然很快明白了他的意图。   “这样么……”他轻笑一声,原来左思琪的攻击只是个幌子。   “迎接我的怒火,受死吧!”   法杖顶端的火炎熊熊燃起,左思琪高举红宝石法杖,那团火焰仿佛汇聚了夕阳最后的辉光,在空中凝成一颗半径超过一米的火球,周围的空气都因为高温产生轻微的扭曲。   如同左思琪所说,在这个魇境里,角色设定,角色的武器和能力要比净魂师本身掌握的灵力量,灵器和技能发挥出更大的威力。   若是在平时,灵力充其量只是中游水平的左思琪并不可能给沈笑莹造成这样的威胁。但在这一刻,作为人类法师的她比作为精灵骑兵长的沈笑莹更擅长单打独斗。   沈笑莹和严溯的神情也都严峻起来,眼神完全集中在场中央的火球上。   然而,就在火球尚且悬浮于法杖顶端,没有被左思琪射出的时候,他们身后的地面忽然涌动起来,灵力波动自下方传来,触在齐沅铺开的灵力上。   就是那里!   齐沅双目流转莹白眸光,立即朝地面震动的方向侧过身,纯白的网状灵力在身前快速收缩成型。   黑灰的土地破开的瞬间,一道瘦小的身影跳出地面,带出一身沙尘。他身穿漆黑网格纹路紧身衣,身上带着护具,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就要刺向沈笑莹的后背,却被扑面而来的灵力网撞了个满怀。   浓厚灵力形成的细密丝线将他紧紧缠绕,他重重摔在地上,发出痛苦的闷哼,不断挣扎着。   “肖恺,你在搞什么?”   杨恩明粗着脖子,瞪视发起偷袭却莫名失败了的瘦小人影,气急败坏地大吼:“这么好的机会,全都被你搞砸了!”   左思琪也因为这样的变故出现短暂的恍神。   和齐沅想的一样,她的法术攻击并不是他们一击制胜的手段,而是他们的诱敌之计,真正的攻击会由刺客身份的肖恺出其不意地进行。   而现在,他们的设想被轻而易举地打破了。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沈笑莹有些无所适从,她拿着法杖的手抖了抖,差点就要维系不住法术,让火球原地炸开,反噬在自己身上。   沈笑莹没有在意身后的动静。反之,她敏锐捕捉到了左思琪的动摇,立刻把灵力灌住在银剑上,跳起来发出突刺,宋以辞也不再犹豫,有模有样地抓起弓,首当其冲射出一支裹着蓝色灵力的箭。   淬了蓝光的箭矢率先穿透火球,周围的温度骤然冷却下来不少,白色的雾气自火球周围迸发而出。   沈笑莹就在那阵烟雾中毫不犹豫一头扎进雾里,在白雾中留下一个英姿飒爽的人形轮廓,随后,激烈的爆炸声传来,场地中有火光明灭一瞬。她随着气浪后退几步,将被完全打散的火焰用手中折扇卷至高空,像一条火蛇一般冲着左思琪席卷而去。   好一招借风使船。   齐沅眯起眼睛,微微颔首。沈笑莹不愧为八大家族里后继人之中数一数二的强者,战斗经验的确十分丰富,刚才的一套动作堪称行云流水。   左思琪看着迎面而来的火蛇,失去了此前的镇定,失声尖叫起来,然而一旁的杨恩明看着那燃烧着的赤红蛇口显然也十分发怵,竟是举着盾牌兀自防守起来,丝毫没有照顾她的意思。   眼看火蛇的血盆大口就要把沈思琪吞没之时,她法杖的顶端猛然发出幽幽白光。那道光芒闪烁了一秒,转瞬即逝,下个瞬间,出现在火蛇肚中,被完全吞没的人影竟发出属于男性的凄厉喊叫。   齐沅下意识回头看向肖恺的位置。   把他束缚后,他本想着就这么用灵力网绑着他,不下狠手,让他保留意识,以备不时之需,顺便尝试从人类阵营的人嘴里套点情报出来。   而现在,肖恺原先的位置已然空无一人。   一颗裂了缝的红宝石掉在地上,左思琪横坐在法杖中段,悬浮于肖恺此前躺着的地面上方,像漫画里顽皮的魔女,两侧的马尾随着法杖的起伏轻微摇晃,带着调笑的清脆音调顺着山壁扬得很远。   “好险好险,吓死我啦!还好我提前和准备了置换法术在小恺恺身上。”她后怕地拍拍胸口,抿着樱桃小口一本正经地感叹:“小恺恺,我会替你报仇的,安息吧。”   “对了。”她往滑行几米,又猛地转过头来,纤细手指指向齐沅眉心:“你比我想象中厉害的多,齐沅。真不愧是我们届的第一,小把戏骗不过你。如果你能和我一个阵营就好了。”   她看了看火焰熊熊燃烧的地方,像是听不到其中同伴绝望而痛苦的嘶吼声,又瞥了一眼惊慌失措的杨恩明,语气有些不悦:“我的队友都太菜啦!运气真差。”   “不过,你们也别太得意忘形。”她咧嘴一笑,指了指远处贴近地平线的夕阳,“精灵的时间快要结束啦,你们也得撤了哦。”   话音未落,她已经乘着法杖往人类的领域飞了很远。   杨恩明见状,也收起快要四分五裂的盾牌,恶狠狠瞪了一眼齐沅,跟在身影渐小的左思琪后面,仓皇逃离诸神山脉的东南角。   沈笑莹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一脸晦气地“啧”了一声:“她拿同伴的命换自己的?”   “看起来是。”宋以辞再次射出两只箭落在前方还在徐徐燃烧的火焰边缘,烙铁淬过冷水的“滋啦”声划过众人耳膜,灰白的雾气飘散开,他们终于得以看清被渐熄的火焰包裹的肖恺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的身形。   “怎么感觉有些奇怪?”严溯疑惑地向前走了两步,“肖恺在我印象里不是个瘦小子吗?怎么感觉变大了不少,还变胖了?”   齐沅挥手散去随风飘来的烟雾,掩唇轻咳,出乎意料的,其中并没有令人作呕的,被烤糊的肉味,而是一种烧焦的棉花味道。   他也有些诧异,跟在严溯高大的身影后面往肖恺的方向走,接近至他腿部一米左右的时候,终于发现那躺在地上的根本不是一个人类。   而是一只对于他们现在的体型来说,格外硕大的玩偶娃娃。   样子和最初被沈乐臻抱上床做介绍的时候一模一样。   娃娃的身上穿着黑色紧身衣,腰间绑着一把软绵绵的匕首,身上的衣料和脸都被烧得焦黑,眼睛也被烧去轮廓,全然不像之前那般毛绒可爱。   “这是……”沈笑莹眉头紧锁。   “看来我们现在所在的空间就是卧室,未曾变过。”齐沅垂眼看着火星在肖恺娃娃的衣角上明灭,“我们所看到的一切,是我们作为幻想乡的玩偶娃娃眼中的世界。”   “只要在这个世界里被打败,就会变回娃娃么……”宋以辞感叹道:“以娃娃的样子退场,虽然看上去不那么残忍,但似乎魇主说过,他不喜欢损坏的娃娃。”   没有人接话。   等待肖恺娃娃的会是什么,肉身入魇的肖恺本人又是否安好,在场的四人都不得而知。   “该回去了,各位。”严溯看了一眼沉入地平线一小半的落日,看着陷入沉默的齐沅三人,出声安抚:“我们并不是一无所获——往好了想,至少这次探索让我们提前领略了阵营间的对抗战。”   “还有个小小的战利品。”宋以辞弯腰捡起那颗红宝石,把它放在手心掂量几下,说道:“分量还挺沉。这应该就是左思琪的魔力——或者说灵力催化剂。只凭她本人的灵力,绝无可能发出刚才那种程度的攻击。”   “全员平安。”沈笑莹点点头,伸手在肩膀后面轻轻按压,此前被收拢的机械部件弹开,华丽的青色羽翼出现在她背后。   “都还有力气飞回去吧?”她问道,看了一眼正在整理风灵翼羽毛边缘的齐沅,有些担忧:“齐沅,你一个人可以吧?”   即使当时并未察觉,混战结束后,沈笑莹也是很快领悟了之前肖恺潜伏在自己身后发起突袭的事。她知道齐沅实打实地帮了自己一个大忙,语气自然比此前都柔和许多。   “姐,齐沅只是身体不太好,操纵风灵翼需要的是灵力。”宋以辞笑了笑站到齐沅身边,“以他的灵力量,这一趟飞回去,把我们都一起载上都绰绰有余。”   经历一场恶战,四人之间氛围轻松许多,夕阳完全没入地平线,橙红的天空失去色彩,陷入令人压抑的深蓝。   就在精灵们准备动身飞回圣树的时候,一道慵懒的声音从石壁一侧传来。   “别急着走啊,各位。”身穿黑色长袍的亚麻色头发青年出现在山崖一角,尾音拖得很长,嘴角獠牙闪过银白亮光,“夜晚降临了。不陪我们玩玩么?”   他浅灰色的眼珠扫视一圈下方的四人,带着试探和隐隐崇拜朝身侧空无一物的地方看过去。   “对吧,谢临?” 第66章 幻想乡(4)   齐沅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黄昏之后出来的这一趟探索之路,先是遇上埋伏在他们必经之路上的人类阵营,现在又撞上在夜幕降临之时出动的血族,他简直要怀疑另外三个种族是不是私下签了什么协议,要联合起来,对精灵阵营赶尽杀绝。   再过一会儿,没准矮人族也要来了。   他叹了口气,朝亚麻色卷发的青年视线投射处看了看,几秒钟过去,谢临的身影并没有出现。   齐沅的眸色暗了暗。   说实话,内心深处,他有些失望。   不过,按理说,如今他不该期待和谢临的见面。   在这个魇境里,他们的组队状态名存实亡。不同阵营的人见了面,只会兵刃相接。   “谢临在血族吗……”沈笑莹的脸色在听到谢临二字时变得有些严峻,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朝往前踏出一步,把三名队友挡在身后,低声说道:“刘圣羽这小子不好对付,我来拖时间。趁谢临还没出现,你们快点走。”   “刘圣羽?”齐沅闻言重新把目光放在亚麻色头发的高大青年身上。那人没等到谢临的出现,微微下垂的灰眼睛也正看着精灵们,脸上的那一丝崇拜消失不见,只剩慵懒和桀骜。   “新生代之中,八大家族之下第一人。”宋以辞在齐沅耳边轻轻说道:“话虽这么说,即使在八大家族后继人内,他的实力也完全排得上号。正常情况下,陆准打不过他。”   “所以你们快走!”沈笑莹稍微加重了音量,但仍然压着嗓子,说话间带了点咬牙切齿的意味,听上去格外急躁:“你们也感觉到了吧。阳光消失后,我们的灵力正在飞速流逝。快走,别全部被留在这里!”   她朝着齐沅三人转过身,身上泛起很浅的红色灵力,手中折扇带出优美的弧度,卷起一股劲风,把展开风灵翼的他们送入半空中。   “沈笑莹,你什么时候变成会避战的人了?这可不像你啊。”刘圣羽扬起眉毛,说话间,嘴角的两颗尖牙在渐深的夜色里若隐若现。   “我会留下和你打。”沈笑莹厉声回应,心里却并没有底。她能感到自己的灵力运转愈发晦涩,在这个状态下的她,对于战胜刘圣羽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而且血族也必定不只出动他一个人。齐沅在空中伸展羽翼,微微皱眉。   沈笑莹在想什么他自然明白,也并没有打算浪费她的好意,只是隐隐觉得,即使她留下迎战,他们也不一定能平安飞回圣树上方的领地。   夜晚对于精灵来说像个魔咒,灵力流逝的速度确实很快。身为暗夜精灵的沈笑莹还稍微好一些,但他能看出,宋以辞和严溯只是在空中调□□灵翼都有些艰难。   尤其是本身灵力就不算多的严溯,整个人的脸色已经变为明显的惨白,喘息声也尤为粗重。   照这么下去,甚至不用血族发起进攻,他甚至自己就撑不到黑夜真正来临的时候。   至于齐沅自己——虽然他毫无疑问身体是最差的一个,但意外的灵力好像还挺多,这会儿虽然也能感觉到灵力的消失,却并没有太严重的反应。   他看了一眼已经和刘圣羽打得有来有回的沈笑莹,还是决定先照她说的做,保守行动,把同伴带回领地内。   他把自己的灵力扩散出去注入在宋以辞和严溯的风灵翼上,将需要操纵的机械部分完全包裹,然后扇动自己背后的翅膀,带着他们两人飞向高处的天空。   沈笑莹在石壁间的身影逐渐变成一个小点,齐沅垂头看见身后宋以辞有些微妙的神色,和他对视一秒,想起他之前说“齐沅甚至可以带着我们飞回去”,不由得也苦笑起来。   算是被他一语成谶。   ·   诸神山脉的东南角,沈笑莹急促喘息着落在一处石壁顶端,对面凸起的山崖上,刘圣羽的脸色却没有一丝变化,仍然悠闲。   他把手中的匕首转了个圈,眼神闪过一丝戏谑:“沈笑莹,你是不是最近疏于练习了?怎么变得这么弱,我简直要失去和你打的兴趣了。”   “有本事就把我打回玩偶的样子。”沈笑莹握着银剑的手有一丝颤抖,但眼神却有几分释然。   看起来,刘圣羽并不知道精灵在夜晚会失去战斗力的事情,对于离开的三人没有要穷追不舍的意思。   目前为止,他确实是把心思放在了和他所认为精灵族里最强的自己的对战上,这样很好。   至少齐沅他们能平安回去。   只要他是安全的,无论自己这趟回得回不去,她疼爱的弟弟沈乐臻都有被成功拯救的可能。   好像确实变得有些不像自己了,竟然会在破魇的时候产生依赖别人的想法。沈笑莹笑了一下,握紧手中的剑。   齐沅好像天生有种吸引人的气场,虽然他的一举一动总是云淡风轻的,礼貌中还带着隐隐的疏离,但是和他接触久了,感受到他的聪慧和善良,确实会不由自主的欣赏他,信赖他。   他是个有魅力的人,能够让宋以辞他们都围着他团团转也并不奇怪。   他值得。   沈笑莹这么想的时候,一道憨厚的声音远远传来。   “刘……刘哥!”   一道微胖的身影出现在刘圣羽身侧。是一个微胖的男生,带着一副黑框眼镜,虽然穿着华贵的黑色燕尾服,却因为他膨胀的小肚腩而显不出一丝贵气,反而有些滑稽。   他扶着膝盖缓了一会儿,看着刘圣羽一副嫌弃到不行的样子,下意识退后一步咽了咽口水,气喘吁吁说道:“哥……不是我……来的慢。”   “这……崎岖的山路,你们都……能飞,速度太……快了!”说话间,能够看到他嘴里也有两颗异常尖锐的牙齿,然而因为脸蛋浑圆又肉乎,使那看起来并不像吸血鬼的獠牙,反而像是稍大一号的小虎牙。   “等你来,人都跑光了。”刘圣羽白了他一眼,没打算再看他。   “唔,沈笑莹前辈看上去确实格外虚弱,看来我的推论是对的。”小胖子搓了一把自己的肉脸,揉着鼻子说道。   “什么推测?”刘圣羽扬起眉毛,终于表现出一丝兴趣。   “哎呀,我之前不是和哥你提过吗!”小胖子急得直跺脚。   “忘了,你重新说不就得了。”   “是关于不同阵营的活动时间……”小胖子凑到刘圣羽耳朵旁嘀咕了一阵子。   “哦?还有这回事。”刘圣羽显得有些意外,伸出手来拍了拍他肉墩墩的肩膀,“可以啊小曹典,之前是我小瞧你了,你这小脑瓜还挺机灵。”   “不过,这么想,和沈笑莹打就没什么意思了。”他把手指插进头发缝里抓了几下,思索片刻,喃喃自语:“怪不得我觉得她不厉害了,原来是灵力被削弱了,真没意思。”   “等等,说起来,刚才那个穿白裙子的漂亮妹妹好像灵力没怎么受影响啊?”刘圣羽的灰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狠狠拍了一把曹典,把他疼得龇牙咧嘴,“这么看,我感觉那个妹妹厉害些……虽然是逃跑,明显能看出是她在带着另外两个人。”   “哥,别问我,我来的晚……没看到。”小胖子有些委屈。   “不重要不重要。”刘圣羽好心情地掐了一把曹典肉乎乎的后背,说道:“沈笑莹就交给你了,她这么弱了,你一个人肯定没问题。”   “啊?”曹典懵了,“不是,哥,你要干什么去?”   “还用问吗?”刘圣羽舔了舔嘴唇,眼中光芒极亮,满是期待:“去找那个银发的漂亮妹妹。”   “你的对手是我!”沈笑莹原本借着他们两人对话的机会恢复体力,听到刘圣羽要去追齐沅,立即直起了身子操纵折扇,翻手一扇就是一道红色鞭状灵力朝他抽打过去。   在那长鞭接触到刘圣羽黑袍边角的时候,他整个人身形忽然化成一团黑雾。被鞭子打散后,许多蝙蝠样子的黑色生物从中飞出,飞向圣树阿卡扎卡的方向,只留下一句话飘荡在夜色里。   “沈笑莹,打得过曹典的话,再来追我就是!”   ·   往上飞升的时候,齐沅愈发能体会到圣树之宏伟。   之前乘风滑翔的时候他还没觉得这颗苍翠的树木有多高大,如今顺着树底比大厦还粗得多的基层往上飞,他才明白这圣树到底有多高,有多大。   精灵的世界真奇妙。   快要飞到顶端的时候,周遭的空气越来越清新,草木的芬芳重新涌入齐沅的鼻腔,最上端的部分似乎被泡在棉花糖一样的云层里,连冷飕飕的气流触感都是温柔的。   “齐沅,辛苦你了。”宋以辞的声音传来,长时间的飞行过后,夜色越来越深沉,最后一抹蓝也快被浓黑吞噬,他身上的灵力和力气都被耗了个一干二净,如今连声音都有点虚。   一旁的严溯受到的影响则更大,在半路上就陷入了昏迷。   “希望沈笑莹能平安回来。”他说。   “嗯,我先把你们送上去。”齐沅看了一眼脚下深沉的夜色,他这一路是顺着圣树上莹莹的灯光往上飞的,周遭环境不算太昏暗,但低头一看,脚下一望无际的大地上却已被黑暗包裹。   要是身体允许,他还想去找一下沈笑莹。   齐沅捏了捏鼻梁。虽然这一路上灵力一直在消散,甚至流逝的速度随着渐深的夜色和对风灵翼的操纵变得越来越快,但他的灵力却并没有见底的意思,让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也就是挥之不去的,长时间集中精神操纵三个人的翅膀带来的疲惫感让他心烦。   他努力保持身体平稳,终于在最后一段上升后看见透明城堡前端的平台,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强烈的波动。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他没有防备,只能斜斜侧过身去躲避,整个人带着另两个人在空中的身形猛然下坠又停止,堪堪躲过了突如其来的攻击,身后的风灵翼左翼却被划出一道大口子,风灵鸟的羽毛纷纷扬扬散落在空中。   翅膀失去了平衡,构造不再完整,即使有灵力的操控,也很起到飞行的作用。仓促间,他只来得及把大量灵力灌住在宋以辞和严溯两人身后的风灵翼上,用灵力激活它们来回扇动,再猛地一推,把他们送上城堡外沿的落脚处。   又一道气流袭来,这次他有所防备,回头的瞬间捕捉到猩红的刀光,但方才巨额灵力的流失让他一时间没有太多反击的力气,只能四两拨千斤地震动残破的羽翼,把刀光借力斜推出去。   人没受伤,还算成功,代价则是右边羽翼也因为和光刃直接的碰撞而出现破损。   这下风灵翼是彻底报废了。   残破风灵翼收缩回齐沅身边,他不受控制地在零碎的青白羽毛中坠落,耳边听到呼啸的风声,身前涌现一团黑雾,幻化着出现刘圣羽兴致盎然的脸。   难道沈笑莹……   齐沅用残损的羽翼控制自己下落的速度不要太快,让身体勉强能有左右移动的能力。处于他上方,紧跟着他一同坠落的刘圣羽紧紧盯着他。   “你不是八大家族的人。是哪里的妹妹?”他抬手拧出一道赤红的光刃,齐沅全神贯注之下捕捉到他出手的角度,千钧一发之际侧身躲过,白裙子却被划开一道小口子。   “怎么不说话?我可是放弃了和沈笑莹的战斗,特地来找你玩呢。”刘圣羽看他躲过攻击,眼里的兴奋更甚,出手的角度也愈发刁钻起来。   齐沅有些无奈地紧盯他的动作,心想这净魂师界指定是有点不正常,自己之前遇到的可能只是其中为数不多的正常人。   好战份子一号左思琪前脚刚被打走,好战份子二号刘圣羽后脚紧随其后,步步紧逼。   要说有什么区别,可能左思琪的疯癫和好斗只是她用来掩饰自己渴望取胜设下的种种心机,而刘圣羽更像是单纯的喜欢打架,享受对战的感觉,对于胜负则并没有太大执着。   他的每一次出手都对准了齐沅身上的要害部位,毫不留情,却在每一次齐沅躲开的时候都显得格外开心,就像是真的在和他玩一样。   “这种状态下还能躲开我的攻击,你真的很厉害!”刘圣羽冲齐沅放声大笑,声音被吞没在呼啸的风声里,齐沅听不太清,只能看见他眼中闪过猩红的颜色。   “我的排行榜可以更新了。第一强是谢临,第二强是上官,沈笑莹最近变弱了,所以现在,第三可以在我们之间决出。”   他说着,又是一道凌厉的红色刀光贴着齐沅的发丝呼啸而过。   其实我可以直接把那什么第三让给你……   虽然很想这么说,但是齐沅明白现在的状态容不得他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刘圣羽凶猛的进攻暂且不提,按照这样坠落的速度,要不了多久他就要在地上摔出一个深坑,彻底变成四分五裂的棉花团。所以他只是抿唇忍耐急速下坠的不适感和空中泠冽的寒气,在接触到逐渐放大的地面前寻找解决的办法。   体力所剩无几,精力逐渐不济,风灵翼完全损坏,好像他现在能拿得出手的只有灵力。   灵力。   齐沅瞳孔收缩了一下。   现在他坠落的地方,是圣树阿卡扎卡枝叶生长的范围内。   还有可以利用的东西。   齐沅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缓缓闭上双眼。   “怎么闭上眼睛了?睡着了?昏过去了?”   刘圣羽疑惑了一瞬,但手上匕首发出的红光却没有就此消退的意思,“不好意思啊妹妹,虽然你很漂亮,但美人计对我没用。”   说着,他振臂高挥,又是一道强烈的刀光之冲他下方的齐沅闪过去。   然而这次,那抹红色却没能近齐沅的身。   耀眼炽烈的白光在齐沅身前一米的地方爆发,形成一道厚厚的墙壁。   仔细观察的话,能看见齐沅白色灵力汇聚的防御壁前方,还被附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然而事态激烈,他们两人各有心思,对此谁也没注意。   刘圣羽的光刃刚刚接近那层金光,就立刻顺着原先的轨迹被回弹过去,他完全没料到这样的变故,吃了一惊,化成黑雾的速度慢了一拍,人再出现时,脸上多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嘶,真狠。”刘圣羽看着齐沅被莹白光芒照亮的精致眉眼,感觉心跳猛地快了半拍。他一向喜欢强者,看到这样强横的防御,只觉得对她的欣赏之情愈演愈烈,“但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妹妹。”   他没打算放弃,短暂思索了一下,人再次化作黑雾分散开,瞬移至齐沅的侧面,又是一道光刃划过去。   这次进攻也依旧被挡在纯白的灵力之外。   “厉害……但是这样的防御,你能坚持多久呢?”刘圣羽看了一眼变得越来越清晰的地面。   精灵的领域立足在大陆最东南角,除了一颗巨大的圣树以及其上依附的各类植物和灵兽,几乎不再有别的活物,树都没有几颗,说是荒野一片也不为过。   齐沅已经失去了翅膀,以他此时坠落的速度来看,即使拥有这样强横的防御屏障来阻隔冲力,也并不能起到太大的作用,身体会收到伤害不说,在他触地的那一刻,一定会因为疼痛而对自己的进攻有所松懈。   这么想着,刘圣羽开始缓缓蓄力,手中匕首上红光忽明忽暗起来,像一颗诡异的星火悬浮于夜空。   齐沅闭着眼睛,不是因为别的。   他在收集叶子。   他在透明城堡里看到过圣树阿卡扎卡的枝叶,它枝繁叶茂,叶片柔软宽厚,是用来“垫”自己的最好选择。   因为需要花费精力,用灵力附着在近处的大树枝桠或根系上包裹树叶,他选择了闭上眼睛,放弃闪避,单纯靠灵力去防御刘圣羽的攻击。   显然,这么做异常冒险,因为这样的消耗比之前他带人飞行的消耗量还要大上几倍,不但他的灵力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他的体力和精力更是负担不起这样的损耗。   如果没能驱动足够多的叶子,恐怕在坠落的过程中,他就会失去对身体和灵力的控制权,像一块碎玻璃一样,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炸成烟花。   所幸,他的尝试成功了。   齐沅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   如今,他的大量灵力都攀附在圣树之中,如果刘圣羽发动攻击,他未必能再毫发无损地接下,但是那人不知为何没什么动静,进一步给了他可乘之机。   地面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他逐渐能看到山峦和稀疏的树木。   灵力裹着大量的树叶向他汇聚。   这一步很难操作,灵力的包容,收缩和盘踞都不简单,好在他有之前操纵折纸的经验。   星星点点的白光自齐沅身后亮起。   “那是什么?”   刘圣羽被那灼目的光芒恍得差点终断蓄力,他愣愣看着眼前宛若星河流转的光影,和被莹白的点点星光包围着的漂亮精灵。   光源自他身后照出来,让他瓷白肌肤和耳尖都被染得近乎透明,只有一对亮着灿金光芒的眸子没有浸润在那白光之中,仿佛交相辉映的日轮星辉,格外动人。   “来自圣树的馈赠。”   齐沅微微一笑,在急速下坠至地面的前一刻,身后的星光汇成潮旋般的形状,把他稳稳接住。   刘圣羽展开血色的翅膀骤停在不远处,蓄力已然结束,他侧身挥动匕首,而这次不再是刀光——他整个人化作一道箭矢般的红芒向齐沅袭来,仿佛能割开夜幕,这也是他现在作为血族能发出的最强一击。   齐沅的身影陷入涡流之中,失去踪迹。无数斑驳的星光包裹着他,他伸手朝刘圣羽的方向轻轻一指,灵力汇成的龙卷顷刻间朝他席卷而去,轻而易举地吞噬了他。   刘圣羽只感觉到一团绵软细腻的东西将自己包裹,看似柔软脆弱,却把他紧紧缠绕在其中,让他失去反抗的力量。白光在他眼前闪出重影,直到脸颊上和手臂上都传来细细密密的小口子扯着疼,他才看清,原来被灵力包裹着的,只是一种宽厚柔韧的翠绿树叶而已。   只是树叶,他的最强一击却是被实打实地化解了。   他黯然坐倒在地上,有些无所适从。   就在这时,刘圣羽的身边出现一道修长挺拔的人影。   “谢临?”他侧过头,欣喜若狂地喊了一嗓子,“你稍微小心点,这个妹妹好厉害的!”   这一嗓子成功也把在地上站稳,刚刚抚着胸口喘匀呼吸的齐沅给吼回了头。   然后和谢临对上了视线。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谁悄悄做了些什么,刘圣羽就在两人对视的瞬间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谢临没看倒在地上的人,兀自朝齐沅走去。   齐沅因为刚刚的操作耗费太多精力,此时整个人已经是强弩之末,站着都有些摇摇欲坠的意思,下意识往后退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   谢临看到他银白的长发在脸颊两侧轻晃,他头顶戴着精灵族的头饰,有银色的细丝串着晶莹的小颗宝石垂在他的额发间,斑斓色彩在黑夜闪出微光,让他的脸色看起来不至于太苍白。   似乎是因为自己的这身造型感到有些难为情,她的双手在白裙子两侧紧握,往日里澄澈平静的眸光中带上了几分羞涩,像起了涟漪,映着璀璨星光的湖面。   只看一眼就让人要沉溺其中。   齐沅也怔怔看着谢临。   那人一头瀑布般耀眼的金发垂至腰间,柔和了他深邃立体的五官,又身着一身黑色长袍,内里的衬衫是低领,繁杂的花纹绣在上面,衬出他精致的锁骨和优越的肩颈线条。   失去了平日里循规蹈矩般收敛的造型,此时的谢临看起来像个古老的神秘贵族,举手投足间都是优雅高贵的代名词。   “谢临?”   齐沅张了张嘴,想问他是不是来代表血族阵营解决自己的,又下意识害怕得到那个答案,觉得开不了口,于是只是喊出他的名字。   他果然还是不想和谢临站在对立面。   谢临没回话,只是深深地看着他。   下一秒,他出现在齐沅身后。   他伸手轻轻遮住齐沅的眼睛,阻止后者回头的动作。吐息变得绵长,他眼中闪过晦暗而深刻的眸光,猩红的光晕自幽蓝眼瞳深处中绽开。   齐沅被谢临修长的手指挡住视线,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他下意识屏住呼吸,身体陷入一瞬的僵硬。睫毛蹭过指尖,他感受到那人指腹冰凉的温度。   “可以吗?”   耳边传来的声音异常低沉喑哑,像浸在冰酒里。覆在双眼之上的手指没有被收回,另一只手蹭着他的下巴和喉结划过去,轻柔拨开他鬓边的银色长发,一路向下,指尖触碰到他耳侧和锁骨的肌肤,有点撩拨的意味,却只是蜻蜓点水一般,浅尝即止。   有微凉的吐息打在他颈间,他闻到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冷檀香。   齐沅忽然卸了力。   他骤然放松紧绷的身子,小幅点了点头,轻轻呼吸。   遮挡视线的苍白手指缓缓垂下,掌心贴着他的鼻尖滑落至嘴唇,谢临把头埋进他颈窝。铂金色的发丝蹭过脸颊,有点痒,他有些晃神。   而后,血族的獠牙刺破精灵单薄的肌肤。   “唔……”   极其细小的颤音自齐沅喉咙深处冒出。   颈侧传来尖锐的触感。   原本他最讨厌的这样锋利的触感,但是这次,并不痛。   谢临的鼻息、指尖和唇角都很凉,却莫名让他感觉到滚烫的温度。   手指蜷缩了一下,他颤抖着睫毛,抬起有些失焦的眼睛。   望见荒原之上朦胧的月光。 第67章 幻想乡(5)   淡淡的血腥味随着两人绵长的呼吸声在四下散开,谢临的嘴唇贴在齐沅脖颈处,有些湿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血液的流失并没有让齐沅失去意识,他怔怔望着莹白的月亮,感受到谢临隐忍的触碰。   那是一轮弯月。   薄薄的云层环绕于新月朦胧的轮廓之上,皎洁的光芒下,夜色苍茫,树影婆娑,漆黑的荒野之上一片寂静,他听见自己渐强的心音。   扑通,扑通。   浑身的血液好像在这瞬间被谢临唇瓣上凉薄的温度点燃,在清寒的夜色中,他那样清晰地感觉到它们在皮肤之下涌动,甚至有加速沸腾的趋势。   齐沅徐徐垂下眼睫。   几分钟前,朝自己走来的谢临没流露出一点要进攻的气势,更不要提杀意。因此他明白,他并不意在前来助阵血族取得第一个夜晚的胜利,只是仍对他的目的感到一丝忐忑。   而当谢临问出那句“可以吗”的时候,他在瞬间便明白了他的用意。   谢临的服装在细节上比同阵营的另外两人华贵许多,连银色袖口都雕琢着纹样,明显拥有很高的地位。这种等级的吸血鬼通常掌握一种秘术。   血族古老的仪式,初拥。   将我颈间温热的血献给你,以换来黑夜的青睐。   作为即将在深夜到来之时彻底失去行动力的精灵,接受谢临的意图是他当下最好的选择——以谢临的身份,初拥势必会带给他一些能在夜晚行动的力量,有利于接下来与破魇相关的活动。   话虽如此,几分钟前的齐沅完全没有考虑这些。   被谢临靠近的时候,没有理性的分析,没有利弊的权衡,他的脑袋和两人间安静的空气一样热烈却纯白,一颗扑通直跳的心里装的除了惴惴不安,只剩紧张。   和隐隐的期待。   自己变得有些奇怪了。   面对谢临的时候,好像他的理智总会不由自主地被激起的情感吞没。   齐沅并不反感这样的变化——至少现在不。   谢临的气息和温度让他感到安心。   心里多了几分释然,垂下眼,他看到谢临抚在他唇上的手指在轻轻颤抖。   难道他也在紧张?   他抿了唇,下意识想要回头,略微湿润的嘴唇在谢临手心留下一个不经意的吻,那人却触电一般忽然收回了手。   谢临把手收回身侧,指尖抵着刚才像是被猫咪鼻尖蹭过的手心,放松又收紧。   他停止了对血液的索取,嘴唇贴着齐沅的皮肤停了一会儿,像是在留恋。   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脸颊贴到那人耳侧的肌肤,看到他身体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终于没忍住绽开一抹笑。   他舔了舔嘴唇,视线在齐沅泛着浅粉色的耳垂逗留,收敛了嘴角的弧度,没有再继续的意思,后退几步,等待后者回头。   这种程度就够了,谢临想。   他给了齐沅——   一个不太完整的初拥。   他不想强迫他,或者是伤害到他的身体,所以并不打算行使全部的仪式步骤,也认为没有那种必要。   这份不完整的初拥像是在他身体里埋下一个属于古老贵族的标记,并不具有什么法力或约束,但足够让他掌握血族的部分能力,在彻底沉寂下来的黑夜里能够活动自如。   “为什么这么做?”   齐沅回过身的时候,眼眶里好似笼着一点雾蒙蒙的水汽,月光成了他的披肩,洒落在他莹白的头发和单薄的肩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我们……现在是不同的阵营。”   他话语里没有责备或是质问的意思,只是单纯因为好奇难耐,索性抚着心跳逐渐恢复正常的胸口发问。   谢临沉默了一会儿,狭长深邃的双眸盯着那人雪白皮肤上的两个小孔看。那里正往外冒着血,殷红的颜色顺着肩颈的线条往下流,恰好避开纯白的肩带,蜿蜒进他锁骨的凹陷处汇聚,折射出一汪月光。   他很中意这样的标记。某些说不出口的情感暂且不提,齐沅本来就是他的队友,谁也没资格抢了去。   之前这人总和别人在一起搜查,他表面上不说,却是实打实耿耿于怀到现在,这次即使是不同的阵营,他也不想咽下这口气。   “没有为什么。”谢临唇边残留着尚未完全消去的淡淡笑意,眼中荧光闪烁,声音在月色里打着飘,很是低柔。   忽然就想逗逗他。   “单纯想咬你,行不行?”说出来的却也并不完全是谎话。   他眼中意犹未尽的神色一闪而过,被克制压下去,伸出苍白的手指在唇角点了一下,上面沾了一点深色的血迹,那是齐沅的血。   以他现在血族的感官来说,味道很好。   齐沅被语出惊人的谢临吓了一跳。   他怎么也没想到平时说话近乎一板一眼的人会抛出这种无厘头的话,一脸不敢置信,连声音都变得有点僵,只剩背着月光轻轻颤动的睫毛和被晚风吹起的裙角昭示出他心中的异样。   “呵呵,牙口挺好……”   “吸血鬼袭击漂亮妹妹,天经地义。”   谢临在“漂亮妹妹”四个字上加了重音,虽然是调侃,听起来却隐隐有些咬牙切齿,说罢甚至还回头瞥了一眼不省人事的刘圣羽,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悦。   “说得像我自己选择打扮成这样似的。”齐沅缓过神来,意识到谢临是在开玩笑,但并没有领悟他生气的点,只是朝他无奈地耸耸肩,扫了一眼和他的俊脸称得上交相辉映的华贵的黑色长袍,“不是人人都有你这样的好运气。”   “……”谢临从上到下最后扫了齐沅一眼,视线停留在他脸上,嘴唇很快扇动了一下,并没有想让后者听清的意思。   “挺好的。”   无关性别,你这么穿很好看。   他最终还是没能直爽地把心中所想全盘托出,默默转移了话题:“那个人没事。”   “那个人?”齐沅一愣,反应过来:“你说沈笑莹?”   谢临颔首:“她回你们的领地了。”   原来是在说沈笑莹……齐沅无语凝噎,这人有时候真是别扭的可以,明明认识沈笑莹,却硬是不喊她大名。   “那我也先回去吧。”   齐沅侧过身,抬眼朝月亮看过去,眨眼的功夫,它就升到了天穹的最顶端,高高挂在无人探寻得到的地方。   越是身在高处,就越孤单。   忽然觉得谢临和血族更合适了。   “宋以辞他们之前状态都不好,夜深了,我回去看看情况。”   被谢临咬过的地方有点深,细密的痛感在这一刻开始反馈,似乎顺着脖子蔓延至全身,齐沅下意识就皱了眉。   怎么这人当个吸血鬼都这么老练呢?   两人几句话耗时不长,血并没有完全凝固,凉风吹过脖颈的时候甚至能感受到血迹在皮肤上淌过的轮廓。   他有些恶趣味地想,要是还穿着自己的外套就好了——这样就可以把谢临给自己的手帕拿出来,再一次用来擦血,看他是什么反应。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齐沅瞅了一眼自己光溜溜的,除了骨头轮廓,看不到别的东西的肩膀,他吸吸鼻子,感觉自己有点感冒。   魇境里的气温不算低,深夜的气候也能算作凉爽宜人,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刚才从高空坠落的时候风太急,把当时专心迎战,无心挡风的自己给吹了个正着。   “你有计划?”   “很遗憾,这次没有。”   齐沅看了一眼远处的圣树阿卡扎卡,黑夜之中依稀能够窥见它高耸入云的轮廓。   “沈笑莹这次也想找到心魔,我们阵营在这一点上暂时达成了一致,但关于魇主的规则,并没有太多头绪。”   “是她弟弟的原因?”   “所以果然你也知道沈乐臻的事。”齐沅略微思索,虽然谢临是他的队友,眼下他们还达成了某种不可言说的眷属关系,但沈笑莹的想法他要尊重。   “详细的我不能和你说太多,她明令禁止我们和队友联合,认为不同阵营之间迟早要决一死战。”   “愚蠢。”   “别这么说。”齐沅垂下眼,摇了摇头:“目前魇主给出的规则来看,阵营之间确实是对抗关系……”他伸出手在伤口的两个小孔周围轻按,血已经凝固,不再往外冒。   “我觉得,目前需要静观其变,确认明天的黄昏之时会发生什么。”齐沅抬眼看着谢临,被月色晕染的浅琥珀色眼瞳中,有一丝猩红稍纵即逝。   “如果……”他话没说完,被喷嚏狠狠打断了打断了。   谢临压低了眉头,他捕捉到齐沅眼里的那抹红,却什么都没说。他的目光扫过被风吹得摇晃歪斜的树枝,伸手解开领口的搭扣,把黑色长袍往那人单薄的肩上披。   “衣服你自己穿好。魇主不喜欢缺损的娃娃,你的衣服很大概率也是你娃娃基础配置的一环,现在我拿走,明天黄昏前未必能还给你。”齐沅摆摆手,“我回领地的路途很短,不用……”   谢临没搭理他。   “穿上回去。”他的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还是说,你要我亲自陪你回?” 第68章 幻想乡(6)   齐沅听到温和的声音。   “……睡,该起床了。”   “嗯?”   他迷迷糊糊应了一声,觉得眼皮十分沉重,伸手揉搓了好一阵子才睁开。光明扑面而来,格外刺眼,他有些受不住,透过手指的缝隙看到自己床边宋以辞哭笑不得的脸。   “唔……怎么了?”他有些迷瞪,连声音都发软。   “还问怎么了?”   宋以辞扶额,有些无奈地推了推眼镜,侧身挥了挥手,围绕房间的翠绿芭蕉叶朝四周舒展开,阳光这才彻底照进透明的小屋。   感受到强烈的阳光,齐沅的眼底传来明显的刺痛,他心下有种不妙的预感,但只是默默用手挡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等待双目逐渐适应灼人的光线。   “现在几点了?”   他还是有些不习惯吊带裙穿在身上的感觉——精灵族的透明城堡里阳光暖暖的,照在脸上柔和舒适,肩膀和腿却总觉得凉飕飕。   “看太阳的位置,起码正午早就过去了。”   宋以辞看他眯着眼,皱着眉从床上坐起来,打了个哈欠,银白的头发披散在光洁白皙的肩膀上,一脸嫌弃地抓起床边的发饰胡乱往头上戴,又有些想笑。   也许是被太阳暖烘烘地烤着,早上的齐沅比平时少了一点疏离感,神情也格外生动些。   “下午了?”   齐沅一愣,昨天半夜他回到属于精灵的透明城堡时,严溯已经被宋以辞抬到房里睡下,后者在帮刚回来不久的沈笑莹清理胳膊上的伤口。   夜晚精灵的视力很差,他把谢临的长袍脱下来拿在手上走进大门的时候,两人都并未发觉异常,只是确认了他的状态,也没做别的交流,顶着在黑夜里僵硬而沉重的四肢各自选了房间休息。   “你们身体都恢复了?”   “清早出太阳的时候就恢复了。”   宋以辞走到窗边,齐沅的房间在之前他们见面的茶室上方,处于城堡靠近顶端的位置,房间外围甚至能看到淡淡的云层。   “倒是你,也不知道是昨天太累还是衣服太舒服,一下睡这么久。”   “昨晚你把我们送上城堡后,独自回来前,发生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和刘圣羽过了两招。”   齐沅下意识往脖子摸。谢临咬过的位置被他带上一条颈带作掩饰,两个尚未消退的小孔此时安分躺在白色的布料下面,不疼也不痒。   他没有想好要怎么开口,所以暂且没提谢临的事,只是轻描淡写带过。   “你要是再不醒,午饭都要赶不上了。”   齐沅在餐桌前坐下的时候,左臂缠着绷带的沈笑莹来到他身边。   “昨天辛苦你了。”   “辛苦算不上,曹典那小子压根不敢和我打。”沈笑莹挥挥手,指向桌上一盘蓝莓样子的果实,“这个挺好吃的,精灵族的水果很不错。”   她看了一眼齐沅脖子上白色的颈带,蕾丝边花纹点缀在纯白的绸缎上,末端还长出去两截飘带,衬得他整个人格外优雅,和公主的形象越来越接近,不注意的话,真的会忘记他是个男生。   不过……昨天齐沅有带这条颈带吗?   沈笑莹微不可察地蹙眉,看着齐沅拿起蓝色果子放进嘴里品尝,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发问:“齐沅,昨晚……你是不是见到谢临了?”   齐沅还在品味入口酸甜清爽,多汁甘甜的果子,被沈笑莹敏锐的一句话问的差点噎住。   “遇到了。”他故作镇定地点点头,“但是没有打起来。”   沈笑莹没有恶意,可以的话他不想做无谓的欺瞒,便同样只是隐去关键信息。   “没打起来?他没有攻击你?”   “嗯。”   “那他……就这么把你放走了?”   “可以这么说。”齐沅看着沈笑莹诧异的脸,没好意思告诉她,严格来说,甚至他差点要亲自把自己送上来。   “那他穿着什么样子的衣服?”沈笑莹从短暂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接了一句有些怪异的问题。   “什么衣服?唔,外面和刘圣羽差不太多,但是里面的内搭略有一点花哨,像低领的礼服。”齐沅努力回忆谢临的打扮,“外套的黑袍比刘圣羽更加华丽精致一些,感觉身份应该比较高。”   闻言,沈笑莹的面色变得有些古怪。   这下疑惑的人轮到了齐沅: “怎么了?”   “没什么。”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主动转移了话题:“想不想知道上午都发生了些什么?”   齐沅朝她笑了笑:“洗耳恭听。”   “人族和矮人族打了一架。”宋以辞端着一杯茶走到两人身边坐下,“在诸神山脉的西南角。不知道是谁发起的,打得还挺激烈,矮人那边出局了一个人,我们没看清是谁。”   “早上你一直没有醒来,我和宋以辞、严溯商量了一下,大家都刚刚恢复体力和灵力,陷入战局中很难完好无损地脱身,便决定只用风灵翼在高空中巡视,因此获得的情报并不多。”   “有阳光的时候精灵的战斗力应该有些加成。我早上练习弓箭的时候觉得比昨晚顺畅很多,之后白天的战斗中我们面对其他阵营应该都能占上风。”   “人类和矮人族吗……”   齐沅听到情报,垂眼思索。血族在白天明显和精灵在夜晚一样受到很大的限制,因而并没有出现,如今离他们最初入魇时的黄昏只过去了二十多小时,却已经爆发了三场战斗。   人类和精灵,血族和精灵,矮人和人类。   这其中,人类折损肖恺这一员猛将,而矮人族出局的是谁还不得而知。   “我在矮人族阵营里看到了陆准和冉瑭。”宋以辞像是想起来什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齐沅,你肯定想象不到,他们的造型甚至比你还别致。”   齐沅听着他不怀好意的语气,不免也有些好奇,比自己这一身白裙子还要令人发笑的造型是什么样。他手里捏着半块三明治,刚要仔细打听,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窒息感。   肌肉开始翻卷收缩,熟悉的利刃割开皮肤的触感传来,他在皮开肉绽的疼痛中和逐渐扭曲的视线里看到自己的手指逐渐黏连在一起,变成一个毛茸茸的小拳头。   “我的朋友们,我回来啦!”   卧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沈乐臻清脆的童声回荡在一片寂静的卧室里。   “昨天你们过得好吗?我吃完晚饭就又被爸爸妈妈带进医院呆了一整晚,可太难受了!”   他的声音里透着点儿委屈,齐沅被固定住的视线里甚至看不到他的头顶。   “你们都很想我吧?我这就来陪你们玩儿。”他兴高采烈地拍手,声音回荡在房间里格外清脆,然后齐沅听到椅子被拖动的声音。   “首先当然是精灵族!”   沈乐臻清脆的嗓音从离衣柜很近的地方传来,齐沅视线范围的正前方出现一张可爱但巨大的脸,他硕大的眼珠子来回转了转,伸手抓起齐沅。   “约尔,我的精灵公主,看到你没事我比什么都开心。”   随即,他又把在桌前的另外两个娃娃抓起来抱在怀里,然后把手探到柜子的里侧,找出头戴皇冠的娃娃。   “约瑟夫,你精神也不错呢。”   “接下来是雷霆山——小矮人们,我来啦。”   沈乐臻把四个尖耳朵娃娃放到床的一角,蹦蹦跳跳跑去书架边。   “咦?矮人少了一个呢……高索不见了。”   齐沅的视线里,沈乐臻来回在书架处伸长脖子寻找着,手在脑袋后面挠了又挠,还是抱着两个矮人娃娃放在床边。   “啊!高索怎么在这里?”   他把两个娃娃放在床上,弯下腰,从床底下捡出一个仿佛被人恶意蹂躏过,各处棉花从身体里炸出,浑身泛着焦黑,破破烂烂的娃娃。   “真是的,我不是说了不喜欢坏掉的娃娃吗……你这么脏,又破成这样,我不能再和你玩了。”   沈乐臻苦着脸把那个不成样子的破娃娃拎起来来回查看一番,眼中透着浓浓的失落,嘴角往下掉,像是快哭了。   “没办法……只好和你说再见了,高索。”   他就那样拎着破娃娃的边缘,走到房间角落里的垃圾桶处,毫不犹豫地把名叫高索的娃娃扔了进去,再走回床边的时候,脸上的遗憾已经消失殆尽,重新转为兴奋。   齐沅感到一阵违和。他看着男孩阳光灿烂的笑脸,有些疑惑于他情绪如此之快的转变。   “我们继续!矮人之后,轮到人类阵营……咦?这里好像也少了一个娃娃。”   之后发生的事几乎是情景再现,沈乐臻把两个人族娃娃放到床上,同时在另一侧的床下找到了肖恺那烂成一团的玩偶娃娃,把他扔进垃圾桶。   “没想到第一天,你们就打得这样激烈呢。很高兴看到血族没有缺人。”   他最后从床头柜子里抱出三个娃娃仔细摆放在床的一角,叉腰在床尾站了一会儿,视线从“幸存”的娃娃身上挨个扫过去,窗外的阳光已然从淡金染上轻微的橘。   黄昏翩然而至。   “既然你们已经到齐了,我们就开始吧!”沈乐臻趴在床上,双手托腮,“今天,我想告诉你们一句古诗——似乎是什么古老的预言哩!可要听好啦。”   他那还带着一丝奶气的童声忽然变得深沉起来。   “若第一缕光照亮黑暗一隅,非凡之物显形于暗潮之底。”   “哎呀,后面是什么来着?”他苦恼地揉了揉鼻子,声音重新变得脆生生,“我好像忘记啦。”   “不过没关系,明天我一定能想起来!”他肯定地点点头,抱了齐沅在内的几个玩偶到身前,左手一个右手一个,躺在床上玩得直乐呵。   “你们都有些变化呢。影,你的手臂有一点不正常。图坦卡蒙,你的脸颊上怎么有淡淡的口子?还有你,约尔……”   沈乐臻放下其他的玩偶,双手捧着齐沅娃娃,认认真真看了又看,竟是伸手解下了他脖子上的颈带。   “啊哈,瞧瞧我看到了什么。”他眼睛一亮,把齐沅高高举到空中,高声宣布:“果然,你们该换位子啦!”   “和最新出的动画一样,精灵公主在月圆之夜接受了来自血族的初拥。”沈乐臻朝齐沅眨眨眼,却让还是毛绒娃娃的后者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寒意。   “你不再属于精灵族了哦,约尔。”   齐沅下意识用余光朝精灵娃娃的方向看过去,但沈笑莹现在只是个表情固定的玩偶娃娃,他看不出她的情绪。   “通过初拥,你已经正式成为了血族的一员。”   他把齐沅的娃娃摆在三个吸血鬼娃娃面前,齐沅一眼看见正中央的娃娃一头醒目的金色长发。   谢临的玩偶娃娃似乎也比其他人格外英俊些,立体的五官即使变成平面,也能看出线条勾勒间深邃的眉眼,在娃娃状态下,没了日常光线的影响,他的眼睛呈现纯粹的蓝宝石色。   而现在,沈乐臻说出阵营变化之后,齐沅甚至从那对本不该有一丝情绪的娃娃眼睛里看到了一点淡淡的得意。   “和你的新家族认识一下吧。给你初拥的人,想必就是血族王子,图坦卡蒙·卡门·拉索姆博吧?”   沈乐臻拉过左边的血族娃娃,他有一头亚麻色的卷发,大眼睛呈现银灰色,脸上有一道尚未消去的小口子。   欸?齐沅呆住了。   “唰”地一下,那丝得意自谢临娃娃的眼中湮灭了。那对蓝宝石般的眼睛好似着了火,升腾起强烈的怒意。   “你们以后就要成为夫妻了哦。精灵公主和吸血鬼王子,多么般配啊!”沈乐臻摸了摸齐沅的脑袋,“要好好相处哦。对了,约尔。站在中间的吸血鬼你也该认识一下呢。”   “血族千年的女帝,琳·卡门·拉索姆博。她非常、非常强大,是图坦卡蒙的母亲哦。” 第69章 幻想乡(7)   有那么一瞬间,齐沅看着玩偶谢临那反射着高光的,漂亮的卡通眼睛,感受到他周身涌起的,怒火中烧的气场,差点以为他要无视规则,强行变回人类的形态,直接给沈乐臻来上一刀,把他身上的邪魄一斩两断。   但是他没有。   也不知道谢临是用什么方法压下了那股冲动,他的大眼睛里火光漫溢,却并没有要发作的意思。   总之,齐沅如今非常感谢玩偶状态下的自己是几乎动弹不得的,连面部表情都不能控制,否则他一定会在听到沈乐臻喊谢临“吸血鬼女帝”的时候就直接咧嘴笑出声来。   琳·卡门·拉姆索博,多么美丽动听的名字……他之前看着那人一头金色长发和黑色长袍,怎么就没往这方面想呢。   齐沅有些幸灾乐祸。老实说,他看到别的男生都没有被安排上反串角色,只有自己天天穿着白裙子晃悠,心里还是有点不满的,但如今听到谢临也喜提女角色的消息,他心里的那点小情绪立刻就烟消云散了。   只是,如此之快的阵营转变多少还是令他有些始料未及。   初拥会改变一些事,他心里清楚,但没想到沈乐臻的决断如此干脆直接,甚至还说动画里也是这样演的。   如此看来,“换位置”这个事情指的自然是阵营转变。   那是否意味着,这看似泾渭分明,水火不容的四大种族阵营,其实并不是沈笑莹所想的那般,四方势力呈现绝对的对立关系呢?   “约尔,图坦卡蒙,你们好好相处哦!”   沈乐臻把齐沅放倒,趴在床上帮他把颈带重新系好,接着把他放进血族三人的中间。小小的孩子意外的还挺细心,对待娃娃们的动作也很轻柔,和之前丢弃坏娃娃时的嫌弃判若两人。   “美好的时间总是过得这么快。”   他把血族阵营的娃娃重新放好,带着婴儿肥的手指头挨个在娃娃们身上点了点,“虽然我只能在黄昏陪你们玩,但我会持续关注你们的情况的,不用担——”   窗外的暖阳闪烁了一下。   他的手指僵住一瞬,眼神也仿佛失去了光亮,却又很快恢复过来,歪了一下脑袋,把话补完:“……心。”   “好啦,我要去吃晚饭了。”   沈乐臻从床上爬起来,把娃娃们挨个放回原位。   齐沅这次自然是跟着血族回到了床头柜内部的空间,视线几乎贴着地板扫过的时候还觉得这样低矮的高度有点不适应,直到沈乐臻把房门打开时他才反应过来,他甚至连对宋以辞他们解释或者商谈的机会都没有,就和精灵族的人分开了。   衣柜的顶端,圣树阿卡扎卡顶部的枝桠,此去一别,作为一个接受了血族初拥的精灵,不知道下次是否还能重新再踏入那片领域。   “今晚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呢,我很期待哦。再见啦!”   随着沈乐臻关门的声音,熟悉的肌肉撕裂般的痛感传来,齐沅闭上眼屏息等待身体重新恢复知觉,不再僵硬,首先感觉到的是冷。   他睁开眼环视四周,吸血鬼的宫殿里并不是他想像中的黑暗阴森,反而有种低调奢华之感。目光所及之处,黑色大理石地板反射出壁炉里的火光,黑色长桌上蜡烛摇曳闪烁,熏香味儿从中飘来,是淡淡的玫瑰花香。   除了温度偏低,令他这具精灵的身躯感到有些冷之外,环境一点儿也不比风律之城差。   “怎么样,咱们这环境还不错吧?”   刘圣羽自走廊尽头走来。他好像根本不在意之前两人对战时的剑拔弩张,亦或是自己的战败,此时看着齐沅的双眼亮晶晶的,“齐沅,你的女装真好看啊,要不是小曹典后来告诉我你是男生,我压根没察觉,真的以为是新来的漂亮净魂师妹妹!”   齐沅:“……”这人多少是有点社牛在身上的。   “能来我们阵营实在是太好了。你这么厉害,和谢临强强联手肯定能秒杀一切!”   “说起来,谢临人呢?”   他银灰色的眼睛充斥着期待,睁得很圆,目光在厅堂里扫了一圈:“我以为他早出来了呢。我听说你们是队友,他怎么不率先出来迎接你?有点奇怪。”   “……”齐沅看着刘圣羽宛如一只巨型哈士奇来回走动找人的身影,忽然觉得当一只单细胞生物也不错,脑子里只有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对别的东西完全不敏感,也不会想太多。   大概这就是简单的快乐。   “话说回来,昨晚我们打的时候,我觉得我没发挥好,什么时候我们重新打一回。”刘圣羽来回转了一圈,连谢临的衣角都没看到,只好又屁颠屁颠跑回齐沅身边,语气还是懒懒散散的,“我觉得你往下掉的时候,我不应该从上面攻击你……”   齐沅眨眨眼,全然没听见他的话,因为他越过刘圣羽的肩背,看到一抹金色的长发沐浴在壁灯和烛火的温暖里,随着火光的明灭微微闪烁。   “谢临。”他下意识喊了他的名字。   谢临的脸色差得明显,一路出来的时候仿佛能看到走廊里被他冻出的冰渣子,他站在大厅门口,看着齐沅和刘圣羽,狭长的双眸中闪过愠怒和一丝微妙的尴尬。   齐沅无法控制自己的视线不往他身上飘。   之前对于谢临服装感到的那丝违和在此得到了解答,原来是因为他那衬衣一样的白色礼服内衬,以及黑色的长袍都有些过于精致了——不如说,其实那压根就不是长袍,而是一整套属于吸血鬼女帝的华贵晚礼服。   这么想着,他又有点想笑了。   谢临自己也一定没想到,上一秒他还在欣赏着齐沅的反串,下一秒自己就也成为了为数不多的反串人。   小丑竟是……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了。这个时候要是笑出来,肯定要被谢临追着砍八千米。   齐沅收回目光垂下睫毛,眼观鼻鼻观心,死命憋住笑,打算镇定自若地来一句普通而平凡的问候,却被刘圣羽抢先开了口。   “谢临,你可算来了!我找了你半天呢。”巨型哈士奇朝憋了一肚子火的某人走过去,眼中依旧透着隐隐的崇拜,说出来的话却让齐沅想把他直接扔出血族领地。   “刚刚那个魇主小屁孩说我是血族王子诶!厉不厉害?不过你竟然是女帝,还是我的母亲,我都没看出来,还以为你是个男性角色呢。”刘圣羽精准地句句踩雷,全然没看到谢临额角爆起的青筋,“我竟然还要和齐沅成为夫妻,真不可思议。话说初拥是怎么回事?我也没咬他啊……”   谢大佬仿佛下一秒就要炸了。   他黑着脸,下颌线紧紧绷着,修长的手指在衣袖下动了动,像是动了马上就要拔刀砍人,顺带把屋顶掀翻了的心思,看得齐沅后退几步,心里拔凉拔凉的,非常担心自己刚来赤红帝国不久就要痛失住处。   “哥!”   一道脆生生的呼喊打断了刘圣羽在雷池蹦迪的举动,齐沅顺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一个年纪不大的小胖墩正站在走廊口。   他先是异常紧张地看了一眼谢临,确认他还没挥刀,暂时安全,立马冲着刘圣羽大喊:“哥,你过来,我有事!”   “啊?你好好的能有什么事?”刘圣羽抓了抓头发,没明白他的意思,但后者明显不想给他拖延的时间,走上前来拉着他黑袍的边角就要往回走:“咱们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计划,那魇主新说了两句谜语你听没听到?走,快和我走!”   “等等,我还在和谢临说话呢……”刘圣羽被小胖子拖着往走廊里走,却有些不情愿,嘴里仍旧说个不停。   “我觉得你们真的都应该强强联手,主动出击!你们俩在一起,还有谁打得过?话说,你们现在算不算婆媳?呜,曹典,你捂我的嘴干什么?”   “噗……”婆媳两个字到底还是杀伤力太强,齐沅一个没憋住就笑了出来,随即他背后一凉,意识到名叫曹典的小胖子已然拖着刘圣羽溜之大吉,此时大厅里只剩自己和谢临两个人,顿觉大事不妙,颤颤巍巍抬起眼睛,果不其然看到那人濒临爆发边缘的神情。   “其实,你这么穿也很好看的……”齐沅连忙收了笑,小声解释,“看起来其实和那种血族帝王没有什么区别。”虽说是反串,却要比自己这身小白裙好上太多。   他没想着要让谢临听到,只是发自内心地这么认为,说话的时候眼角还带着刚才憋笑憋出来的晶莹泪珠,浅琥珀色的桃花眼里映着燃烧的炉火,淡淡的橘色光晕在他眼中若隐若现,在暗色调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动人。   让谢临想起他们两人从上一个魇境里出来,坐车回总部的时候看见的夕阳。   和这个魇境里黄昏时那极其不自然的浓烈橘色阳光不同,那时的夕阳余晖是朦胧的浅橙,是属于大自然的太阳。   是这颗星球能接收到的,最温暖的光。   他看着齐沅的瞳孔,那双承着暖光的眼里此时也盛着自己的倒影。好像从很久之前,就有这样一双眼睛一直注视着自己。   谢临忽然就不想拔刀了。   “……后面你打算怎么做?”他垂眸叹息,伸手在他被颈带遮掩的脖颈处轻轻划过,带着点固执,像是再次宣誓不被角色身份所影响的主权。   谢临的举动有点暧昧,苍白指尖上,属于血族的冰凉温度又让齐沅小幅颤抖了一下。   他喉结颤动,浅声开口:“关于沈乐臻今天给出的那两句诗……”   若第一缕光照亮黑暗一隅,非凡之物显形于暗潮之底。   “我有一些想法。但是这里……”齐沅看了一眼明显是用来就餐的长桌。   好像不那么方便说。   谢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声开口。   “来我房间?” 第70章 幻想乡(8)   说是谢临的房间,其实也就是血族宫殿深处的一间稍大些的卧室。卧室的桌台上也放着好闻的玫瑰香薰,家具都是暗色,烛光摇曳在窗棂边,齐沅从窗沿往外看,成片的紫色水晶映入眼帘。   从风律之城眺望的时候,赤红帝国被迷雾缭绕,只能看见这样成片的紫色水晶块,却没想到内部是这样一番光景。   “还满意?”   谢临站在齐沅身后,视线略过他的短靴,不经意在他纤细流畅的小腿上逗留。   “挺好,一会儿看看晚上的伙食。”齐沅冲他笑了一下,径自走到沙发上坐下,“不过也许我们没工夫吃饭。”   他正要盘腿,又意识到自己正穿着裙子,不便做出一些“不雅举动”,叹了口气,还是老老实实坐正,抬手打开手环的虚拟屏幕。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魇境里,手环的诸多功能都受了限制。收发消息的功能无法正常使用不说,就连点触都有些费劲,像是忽然失灵了。   齐沅在虚拟触屏上捣鼓了好一会儿,实在点不开笔记本的图标,甚至连屏幕都一个劲儿直闪。他有些赌气,牙齿隔着上下唇咬了一下,手指还僵在原处不肯放弃。   身旁的沙发传来轻微的下陷感,齐沅偏过头,一张羊皮纸和一根羽毛笔映入眼帘,属于血族的苍白手指正捏着它们的末端。谢临默默看着他,狭长的眼尾略微弯起来,似笑非笑的样子。   “或许用这个比较快。”   “……”   齐沅最后还是向效率屈服了。他抬手接过羽毛笔,又把羊皮纸铺在身前的矮桌上,落笔的第一下异常丝滑,黑色在略显粗糙的纸张上划出痕迹,油墨味混着淡淡的皮革味散开,那人竟然连墨水都提前替他蘸好了。   “没想到这种旧时代的物件竟然这么好用。”齐沅有些诧异,手上的速度却没有停,他利落地在纸上标注出东南西北,然后再在四个角落分别写上各个阵营的名字。   “你要画地图?”谢临把一瓶墨水轻轻放在桌角,前倾身子观察他的大作,微风掀起一阵冷檀香,金色的长发尾端扫过齐沅露在空气中的皮肤。   “对,那两句诗很可能和某个地理位置有关,不难猜。”齐沅在地图中画出诸神山脉的大致轮廓,“若第一缕光照亮黑暗一隅……这句诗应该就是在指向大陆上的某个方位。”   齐沅在角落里把这句话工整写下,“黑暗一隅,应该存在于诸神山脉之中。还记得山中的紫色迷雾吗?那里确实常年见不到光。”   “问题就在这个‘第一缕’,该怎么定义。”谢临垂眼看着齐沅整洁流畅的画工。   “有没有可能是早上的第一束光?”齐沅在那三个字后面打了个小小的问号,又在阳光二字边上画了个小太阳,“如果是这样,这一部分的谜底只能在清早解开了。”   “血族的活动时间是日落后,黎明前。”谢临视线落在他的尖耳朵上,顿了顿,“太阳升起后,我们便无法踏出宫殿。”   “我知道。”齐沅点点头,“但是我在想,也许我在早上仍然具有行动力。今天早上我从玻璃房里醒来,只是觉得阳光刺眼,被照射到之后,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初拥并不完整。谢临目光从齐沅的颈带上划过,停留在他劲瘦隽秀的字体,轻声说:“你大概还保留了一部分精灵的特征。”   “没错,至少外表上看我还是个精灵。”   齐沅指了指自己的尖耳朵,谢临房间里的温度比大厅高一些,此时他薄薄的耳廓上有些微的粉色,说话时耳朵尖还会微微颤动,谢临又盯着看了一会儿,薄唇微抿,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第二句话……非凡之物显形与暗潮之底。”齐沅继续提笔落字,“非凡之物应该就是这两句诗指引我们寻找的目标。只是,我对这个暗潮之底的描述一点头绪也没有。什么样的事物能被算作暗潮呢?”   “既然有暗。”谢临看了一眼窗外,好像透过紫水晶能直接感受到阳光的消失,他眼中猩红的颜色明灭一瞬,说道:“那就应当存在于黑夜之中。”   “有理。”齐沅在第二句诗的旁边标记了一个小月亮。   “说起来,谢临。你不觉得这句诗很奇怪吗?”   “哪里奇怪?”   “哪里都有点儿……结构,用词,最奇怪的是他指引的内容,和幻想乡现存的剧情应该有些相悖。”   “你是指?”   “之前沈笑莹和我说过,四个阵营之间是绝对对立的关系。只要互相遇见,就容易起冲突,造成人员伤亡。但在这句诗里,上半和下半明显不能靠单一种族的力量去完成。”   “白天和黑夜,每个种族都有偏向。”   “没错,尤其对于血族和精灵,他们甚至没法在清晨和深夜活动。比起互相对着干,想要找到这句诗里非凡之物的所在地,最好的方法其实是合作共赢。”   “你有想法了?”   “没错。”齐沅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腰背,“我打算去见见我曾经的同族们——你看,我的父亲约瑟夫也还在那里呢。”   “精灵们在白天的综合能力最强,何况,他们阵营有擅长分析、搜集情报的宋以辞不说,还有沈笑莹这个对动画作品本身非常了解的人。如果站在血族的角度考虑合作,他们会是不二之选。”   “你刚刚从精灵的阵营来到这里。”谢临皱了眉,显出一丝不认同,“很难说会不会被驱逐出去。”   “应该不会。”齐沅把羽毛笔放回架子上,把羊皮纸卷起来系好,“还记得魇主是沈笑莹的弟弟吗?毫无疑问,这一次,她比任何人都想尽早净化魇境,拯救弟弟。所以我不认为她会拒绝合作,在我们拿出足够的诚意之后。”   “不过,你最好不要去。”   谢临正跟着齐沅站起身,听到这话脸色瞬间沉下去。   “别急着生气,我有理由。”齐沅在他的肩膀上轻拍,自然而然地安抚他,“第一,我想在半夜去找精灵们。他们在深夜才会彻底失去行动力,半夜过去能保证他们都在城堡里,没有外出的可能。”   “和我不能去有什么关系?”   “你得坐镇血族大本营呀。”齐沅朝一脸黑气的血族眨眨眼,“人类和矮人的部落可不安分,我也不想和精灵族交涉回来之后发现家没了。”   “……继续。”   “还有一点,就是我怎么说之前也和他们一起度过了一天,有一点点感情。我单独过去带着计划谈判,才最能表示诚意——而如果带上你……看起来会比较像直接威胁。”   “……还有么。”   “最后就是,我们需要的是在白天获得精灵族的帮助,所以你去了也没什么用,因为白天只有我能和他们合作。”齐沅双手一摊,耸耸肩:“对不对?”   “……”谢临深深看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冒出一声轻哼,还是做出了妥协:“晚上我和你一起出门找暗潮。深夜,风律之城你自己去。”   齐沅总算松了一口气:“行,就这么说。”   “在日落前,其他阵营听了沈乐臻给出的信息后,肯定都会有所行动。”他走到窗边,习惯性看了一眼窗外,却发现依然只有璀璨晃眼的水晶遍布,无法通过落日确认时间。   齐沅想到疯疯癫癫的左思琪,她似乎在这个魇境中格外兴奋,他无法预测她接下来会怎么做。其他阵营拥有的具体能力还不曾得知,万一和血族的初拥类似,也都能够改变阵营,情况就比较麻烦了。   谢临看着齐沅带上一丝忧虑的脸,默默走到他身边:“先别考虑那么多。”   齐沅点点头,留了缝隙的窗口正好吹过冷风,他瑟缩了一下,抬眼看向谢临,指着自己裸露在外的肩膀,神情带了点可怜兮兮的意味:“说起来,你们这里挺冷的。有没有什么衣服可以给我披一下?”   谢临顺着他纤细的手指看过去,那人莹白的肩膀被烛火打出锁骨极深的轮廓,锁骨末端在肩膀边缘形成的凸起也格外明显,有点伶仃,侧面看过去,薄得几乎一捏就碎。   “……下次早点说。”他长手一伸,越过齐沅把窗户关上,转身在自己房里的衣柜中翻找起来,拿出一件带绒的黑色披肩,展开看了一眼。   虽然他身上的黑色长袍不明显,但这披肩却很明显是女式的。上面有玫瑰花的刺绣,领口镶了很多亮钻,末端也有黑色的流苏点缀,优雅又不失大气的设计,穿上它,就是贵族宴会中最亮眼的存在。   “……”齐沅和谢临对视一眼,陷入沉默。   “往好了想,至少我们现在很统一。”齐沅扯了扯嘴角,丢出一个尬笑,诞生出一种近似于“毁灭吧”的自嘲:“你看,吸血鬼女帝赠送给精灵公主一件贵妇小披肩,这很合理。”   “我忽然觉得,在夜晚探索确实是最佳选择。”至少那样就没什么人会看到他们两个悲催反串人。   “而现在,让我们先去享用晚餐吧。”齐沅从谢临手上拿过那件过于花哨的披肩,一脸英勇就义的神情,把它披在肩头。   他扭头看着火气明显消下去,对于“女帝”这个词已经有了一些免疫力,只是脸色仍然有些臭的谢临,忽然就想使个坏,于是径自朝他伸出手。   “走吧,我亲爱的岳母大人。晚餐后,让我们携手去找找那所谓的暗潮。” 第71章 幻想乡(9)   赤红帝国的伙食比风律之城好。   至少按齐沅的口味来说是的。   本着血族落日前无法出动,黄昏的这段时间只能休息的想法,四个血族阵营的净魂师在长桌上稳稳当当用了餐,齐沅在餐桌上和另外两人简单讲述了诗中的玄机,紧接着讨论了晚上的计划。   刘圣羽对于自己要留下来和曹典一起看门表示不满,嚷着想出去,但没人在意。他看看齐沅和谢临安静吃饭的样子,纵使万般不情愿,也只好瘪着嘴同意了安排。   谁让他除了曹典,谁也打不过呢。   和风律之城的下层区域一样,血族城堡也有很大一片区域未曾开放,晚餐自然没有佣人,是曹典主动担下了厨师的职务。   小胖墩的手艺相当好,做了烤火鸡和红酒鹅肝,让齐沅实实在在饱餐了一顿。虽说按照设定,血族主要靠饮血过活,但他们之中并没有人想去触碰大厅尽头冰冷幽深的血潭。   日落之后,齐沅摸着滚圆的肚皮走出宫殿大门,朝诸神山脉进发。谢临似乎对晚饭前他那句“岳母大人”仍然感到介怀,倒也没对齐沅发火,但像在生闷气——他没走在齐沅身边,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   没想到谢临还有这样的小脾气。   齐沅走在树林间,回头看到他在黑暗中显得愈发闷闷不乐的俊脸,有些忍俊不禁。   “这么沉默,有什么心事?”   谢临目光毫不掩饰地划过他带了点弧度的小肚子,停留在他被白裙包裹下不盈一握的腰际,没好气地冷声回应:“在想你吃那么多肉都吃到哪去了。”   他直截了当的回答让齐沅有些意外,本来自己是想出言调侃一下他,此话一出,却有种被反客为主了的感觉。   “主要是曹典手艺好,一不小心就吃多了。”齐沅讪笑一下,刚想补充,某种异样的感觉蓦地涌上心头,令他眉头一皱。   是在此之前,他在这个魇境里也曾感到的一种违和感,让人脊背发凉,仿佛冥冥之中,有谁在注视着自己。   这种感觉并不是第一次。从风律之城往下看的时候,遇到人族的时候,第一次遇到血族的时候,齐沅都有这种感觉。这种被监视的感觉并不算强烈,但足以被他捕捉。   “你感觉到了吗?”他抬眼看向谢临,后者也压着眉毛点了点头,手指骨节蹭过耳饰。   “能感受到它的方位吗?”齐沅自己对这种违和感的源头并没有头绪,正想着也许谢临会有什么发现,忽然听见水流的声音。   并不是太大的浪,听上去像是潺潺的山泉,他赶忙抬起头四处张望,四周除了树丛还是树丛,这片森林从诸神山脉的东北角一直延伸到东南。   “有水声。”他压低声音,垂下眼皮仔细聆听。   “黑潮”这个词难免让人联想到潮水、浪潮一类的事物,如今突如其来的水声有很大概率会是线索,他便暂时放下了对于那种诡异感觉的刨根问底,把目标转向相对重要的一侧。   “这边。”   水流声是从山体上方传来的,现在正值深夜,周围除了零星乱飞的萤火虫,并没有什么光源,手环的电筒功能也打不开,齐沅走得急,脚底下没注意,差点被绊倒好几次,腿上被尖利的树枝划出几道血口,又惹得谢临一阵皱眉。   诸神山脉东北侧的山峰格外高耸,山壁突起少,想要直接攀登上去并不容易,齐沅重操旧业,驱使灵力把周围堆积的树叶汇聚起来,形成一截一截的浮空台阶,在上面几番跳跃,总算来到一处可以落脚的山间。   黑色的披肩在夜里并不显眼,谢临看着他的白裙子随着跳跃一起一落,纤细笔直的大腿若隐若现,莫名觉得有点像一朵随风飞舞的栀子花。   那朵小小栀子花猛地在一块平台上停下跃动的步伐,回过头朝他的方向看,一头银发因为跳动而有些许凌乱,额间出了点薄汗,眼神柔和而澄澈,带着隐隐的期待,像是在给他展示自己灵机一动的成果,尖尖的耳朵颤动着,仿佛在说“快点上来”。   谢临毫无疑问被栀子花精灵给可爱到了。他原本还有点生气,想用血族传统的方式独自飞上去,却在齐沅的注视下放弃了原来的想法,顺着他的杰作,跳蘑菇一样慢悠悠飘了上去。   “水声就在这附近。”   齐沅看他上来,解除了灵力的控制,在四周观察起来。谢临看着他投入的样子,轻声叹息,指尖淌过金色的光芒,灵力顺着山壁周遭铺开,划破了沉寂的夜色。   有了谢临的照明辅助,齐沅搜寻的速度愈发迅捷起来,然而四周除了向上延展的山体,空无一物,别说山泉或瀑布,连任何水流的迹象都没有。   “不应该……”齐沅垂眼感受了一阵,一分钟前还很明显的水流声竟然越来越小,似乎被山脉中央的雷鸣声给覆盖了。   “也许我们被误导了。”谢临伸出食指和中指虚虚贴在山壁上感受了一下,“这座山上没有水源。”   “即使没有水源,这样的水声也依旧要有个源头才对。”齐沅摇摇头,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他看了看高处难以望见其顶端的山峰,缭绕的紫色云雾在黑夜之中依稀可见。接着低头顺着平台蜿蜒陡峭的落脚点往山的内侧走。   声音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这种事,在这样一个依靠动画世界观为背景形成的魇境里并不合常理。比起“没有水源”的推断,齐沅更愿意相信刚才的水声确实存在,只是被某种障眼法巧妙地掩盖了过去。   一旦抓住了线索,直到查清其真伪前,没有中途放弃的理由。   他小心翼翼顺着平台往前走,却在绕过接连几处山峰后,发现平台连接的是一条死路。   “走吧。”   谢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再等等。”   齐沅没有回头,他抬眼看向刚才走过的山体,这几处山峰都不大,呈现前后错落的排列。然而怪异的是,这几座山的高度几乎都一样,低的近乎在一条水平线上,就连山体的轮廓都极其相似。   就像是复制粘贴出来的一样。   被这些山峰环绕在内的,就是视线尽头那块毫无疑问是死路的山壁。   如果忽略那片一模一样的山峰,在刚才他们跃上山中平台的位置不远处,应该就是这块如今被遮挡了的石壁,也就是水声传来的地方。   齐沅微微笑了一下,长舒一口气。   “多少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什么?”   齐沅没着急回答谢临的疑问,脚下步伐轻快起来,顺着平台快步朝石壁的地方走,却突然一脚踩在空处。   脚下一空,视线极速贴近陡峭的平台,齐沅本以为只是一次普通的跌落,却看到眼前的岩层像是化做棉花一般开始下陷。诡异的,数码方块状的黑色小正方体从中涌现,向两边散去,黑洞一般的巨口顷刻间吞噬了他。   “齐沅!”   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抓住了齐沅的小腿。   齐沅掉落的身形在空中顿住了。他盯着高处逐渐合拢的黑色小正方体,听见谢临的声音。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听到谢临这样喊自己。   平时他们的对话都是简单直接的,谢临时常和他独处,并没有怎么喊过他的名字,也没有喊名字的必要。   而如今,谢临口中蹦出的那两个字里掺杂着紧张和隐隐的惊惧,音量也变得比平时高上不少。他难得听到一向冷淡镇定的谢临用这种语气说话,喊的还是自己的名字,只感觉浑身的血液似乎随着倒吊的姿势和喊声一齐往脑袋上涌,让他差点失去思考能力。   直到小腿传来阵阵痛感,他才从散落的碎石和快要飘到眼前的裙摆间看到谢临残留着一丝惊魂未定的脸。   谢临紧紧攥着齐沅的小腿下段。因为重力,抓握的位置有些许下滑,把短靴挤上去一些,到了接近脚踝的位置,他便更加轻而易举地完全握住了他,使了力把他提起来,总算把他拉回一处落脚的平台。   两个人都耗费不少精力,暂时谁也没说话,只是挨着彼此的肩膀轻轻喘息,呼吸声透着轻微的回音,此起彼伏。   刚才波浪般的黑色方块打开又合上的位置就是他们之前行走的地方。齐沅坐在湿冷的石块上,抬头看了看严丝合缝的石壁穹顶,又环视一圈周围湿滑的石壁,两人所在的地方是石壁上的一层小平台,四周水雾弥漫,下面几十米的地方,赫然有一汪缓缓流淌着的清泉。   这竟是一处封闭的山间洞穴。   “你看,这里果然是有水源的。”齐沅还在喘息,他靠着冰凉的石壁,语气中透出微微得意:“只是没想到上面的路竟然是被模拟出来的。”   那片黑色小方块代表着什么呢?是某种法术,还是其他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齐沅暂时没有头绪,他按着仍然心跳的有些快的胸口,偏头看谢临。   “稍微休息一下再下去调查行不行?”   “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不要以身涉险?”   谢临连一个眼神都没匀给他,声音好像随着变冷的石壁一起降了温。   “这是意外,意外。”   齐沅有点窘迫,伸手想要触碰自己的鬓角,却意识到现在是长发,经过一番激烈的动作,不用照镜子他都能感受到头发乱得厉害,但他没有打理长发的经验,只好胡乱抓了几下,却把头发搞得更乱了。   “再说你不是抓住我了么。有你这样的好队友在身边,我放心。”   齐沅小声嘟囔,被谢临在危急关头施以援手并不是第一次。事到如今,他已经完全接受了这样的设定,也不再纠结于把谢临和原著里那样不近人情的形象放在一起做比较。   “我不会一直在你身边。”谢临的眼神黯了黯,声音也变得有些喑哑。齐沅正和头发较着劲,没注意。   “只要我们还组队,就总需要一起破魇的吧?”他试图把耳侧的头发理顺,对着死结捣鼓了好一番,“除非你不再想和我组队了。”   想到这里,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带了点探究地直视谢临的眼睛,那人的神色已经恢复正常,也正平静地看着他。   “暂时还没有那个意愿。”谢临早已停止喘息,面容平静,看了看齐沅缠成一团的银发,叹了口气:“你要是继续乱来,就不好说。”   他伸出细长的手指,滑进齐沅耳朵上面,指尖比石壁更冰凉的温度把后者吓了一跳,发现他在帮自己整理头发之后又放松下来。   平时谢临那双修长的手用来拿刀的时候居多,齐沅未曾看过他如此细腻的手法,那团像是怎么也打不开的死结突然变得乖顺起来,三两下就被完全解开了。   “你还会打理长头发?”   谢临整理好他一侧的鬓发,又略到另一侧,指尖动作轻柔。   “以前留过。”   短暂的交谈后,偌大的地下洞窟陷入沉静。   一个男人帮另一个男人整理头发这种事情多少有点暧昧,又是在这样幽静昏暗的洞穴里,与他们作伴的只有缭绕的水汽。   两人都不是扭扭捏捏的人,在这样的情境下却也都难免感到神经紧张,谢临的手指变得有些僵硬,齐沅也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兔子一样往上竖起来。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决定开口说点什么缓解一下被旖旎氛围所影响,一直怦怦乱跳的心。   然而先前的惊险经历过去后,他的大脑断线重连,恢复理智,一句憋了很久的疑问下意识脱口而出。   “我刚才是不是走光了?” 第72章 幻想乡(10)   话刚说出口齐沅就后悔了。   刚才自己大半身子都差点栽到断崖下面,多亏了谢临提溜一把,才没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就那个姿势,只能说很难不走光。   这事儿谁提起来都尴尬,本来放着不说,由它过去也就罢了,而自己竟然还大剌剌问谢临有没有看到,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谢临的手指彻底僵住了。   他指尖抖了一下,差点把齐沅的几根头发揪下来,疼得后者“嘶”了一声。   “……太黑,没看到。”   停了好几秒,金发的血族终于重新活动手指,看似云淡风轻地吐出五个字。只是他明显不太擅长说谎,长这么大也没有什么事情值得让他这么做,眼下说出来的字眼一个接一个打着飘,一点也没有平时的冷静低沉。   怎么会看不到呢。   血族在夜晚的视力别提有多好,要不然他也不能在黑夜之中准确抓住齐沅的脚踝。之前动用灵力照明,也纯粹是为了方便某个一门心思扑在破魇上的人而已。   像是想掩饰自己难得一见的慌张,他帮齐沅把两边的头发最后顺了一遍,站起来走到平台边缘,朝下看过去。   “还走不走?”   “哦,这就走。”齐沅愣了一下,连忙收回停留在谢临金发之下若隐若现的粉红耳廓上的目光。   原来谢临也是会害羞的,他想。   ·   位于诸神山脉东北角山峰之下洞穴里的,是一汪墨蓝色的古潭,却并不是死水,有股约莫一米多宽的水流顺着潮湿的岩石缝隙往下流,延伸至远方,开阔的洞穴也由此收紧。   “看来这里的山峰之下全部是镂空的。”   齐沅极目远眺,谢临灵力光照下延展开的十几米空间内尚且看得清折射出微光的水面,再往前,漆黑静默的水流陷入一片幽深之中,望不见尽头。   “又或许山峰本身就是假象。”   “你是说,这部分山体本身就是被模拟出来的么……”齐沅手指曲起,抵住嘴唇。   现在想想,在树林中听到的水声也是突如其来的,还刚好卡在那阵诡异的违和感出现的时机,应该是个引导他们放弃追查违和感来源的诱饵。   问题是,有谁有必要这么做,又是怎么做到的?   魇主沈乐臻现在理应不在这片区域,其余的净魂师也没有这么做的理由。更何况,如果单纯想要分散他和谢临的注意力,完全可以换点别的动静,完全没必要特地放出和预言诗里的“黑潮”密切相关的水声。   像是一个小小的暗示,只是为了提醒他们水源的位置,奈何设下这个小把戏的人没料到齐沅抓住线索就不肯松手,一路查过来,竟是误打误撞进入了封闭的山洞,直接获得了谜底。   “黑潮的真面目有很大概率就是这条位于地下的暗河。”齐沅分析道,“反正我们现在上去也费劲,不如顺着河流走走?”   他扭头看向谢临,那人脸上带着几分思索,好像没听到自己的话。   “你在想什么?”   齐沅走到他身边。   “没什么。”谢临垂眼摇头,“走吧。”   他跟着齐沅往下落的时候,也亲眼看见了那些涌现的黑色小方块。它们并没有实体,他的半边胳膊甚至直接穿过了方块尚未打开的部分,却毫发无伤。   谢临隐隐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小方块,刚才想了一路,却始终没有头绪。   水流流速不快,两个人行走的速度几乎能和水流齐平,洞穴里有股潮湿的霉味儿,金色灵力掠过地面的时候能照出零星几朵菌类攀附在石壁角落,一切都和正常的山间洞穴别无二致。   洞穴里枯燥的步行持续了将近四十分钟,齐沅的小短靴带着一点跟,走得久了甚至有点腿疼,就在他想要再次提出休息的时候,终于瞥见蜿蜒曲折的深色水流沿着石壁逐渐放缓流速,洞穴再次变得开阔,空气中的味道也清新不少。   齐沅弯腰走过低矮的石墙,看到一汪和最初的洞穴之中几乎一模一样的泉水,除了水的颜色更深一些,几乎没有区别。   层叠的石壁上方仍然是被完全封锁的穹顶,一点月光都透不进来,齐沅一时有些犹豫是否这就是黑潮的真面目,却忽然听到谢临的声音。   “水里有东西。”   “什么?”   齐沅快步走过去,一眼看见那一潭幽深水面下的事物,线条优美的银色眉毛饶有兴致地扬起来。   ·   深夜,风律之城。   “姐,你真的打算好了?”   宋以辞坐在茶桌前,黯淡的月光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格外惨淡,声音都是有气无力的:“一个人在夜里行动什么的……这样做未免太冒险。”   “只有这个办法,齐沅已经不和我们一个阵营了。只是只要我还有行动的能力,我还是想拼一把,尽量不把弟弟的安危完全寄希望于别人。”   沈笑莹坐在宋以辞对面,神色严峻,严溯端着两杯茶走过来坐在两人之间,给他们分别递过去,脸色也不太好。   对于精灵来说,失去阳光有点像鱼儿失去水,呼吸之间都有种滞涩感,让人忍不住想一直昏睡到天亮。   “我们必须把握住第一缕光的机会。只要在早上率先摸清上半句诗所指示的方位,下半句的黑潮应该不成问题,我会在夜晚谨慎行动,尽量不拖到深夜。”   宋以辞低声对严溯倒了谢,端起茶抿了一口,表情仍然带着不赞同:“夜晚除了我们,剩下的阵营想必都会倾巢而出,你何苦参与他们的乱斗,那只是一部分线索而已。”   “以辞,你不明白的。”沈笑莹苦笑着摇了摇头:“魇主是我的弟弟,是我最爱的人之一,只要有一丝争取线索的可能,我都不会放过。”   “但是那可能性太小了,笑莹。”严溯终于发话,他郑重地看着沈笑莹的脸:“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乐臻要是有意识,肯定也不愿意看到你以身涉险。”   沈笑莹兀自摇头,脸上有无论谁也无法动摇的坚决。她双手拢在茶杯边缘,微微发颤,像是想从温热的茶水中获得一丝抵御凉夜的暖意。   “不好意思,无意打扰你们的谈话。”   三人陷入沉默之时,清浅的声音从透明城堡的大门处传来。银发精灵不请自来地施施然走进茶室,“但是这么晚了,外面真的有点太冷了。门口没人拦着,我就先进来了。”   白色短靴的主人那纤细修长的小腿在地上跺了跺,驱赶寒意似的,披肩和裙摆随着他身体的晃动轻轻扬起。   “请问你们的下午茶,呃,或者说半夜茶,能不能多我一个呢?”   “齐沅!”宋以辞皱紧的眉头舒展开,“我刚刚还在想也许你会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沈笑莹脸色则没有太好,她率先从茶桌上站起来,椅子被拉出尖锐的声响,茶水在杯中晃荡,撒了一点到桌上。   “你不是已经去血族了吗?”   “不同阵营并不是问题。”齐沅朝前试探性走了两步,见沈笑莹没有抗拒的意思,微微放下心来,走至茶桌前站立,宋以辞贴心地替他拉开椅子。   “时间不早了,我就直奔主题吧。那两句诗上的内容想必你们已经讨论过了吧?”齐沅接过严溯递过来的茶,轻声道谢,继续说道:“有没有觉得诗有些自相矛盾了?想要解开诗中的谜团,既需要追随白天的第一缕光,又需要捕捉夜晚的暗潮。”   “这正是会导致各个阵营冲突的点,不是吗?”沈笑莹的眉头依旧蹙着。   “诚如笑莹姐你所说,在《幻想乡》的动画里,各个阵营是敌对关系,魇主沈乐臻也亲口和我们说过,阵营之间会有纷争。”   “但是他并没有在规则中明确表示过这一点,不是吗?做出这个推断的,是我们自己。反过来想想,我既然已经加入血族阵营,就证明了各个阵营之间是可以互相流动的。所谓的板上钉钉的敌对关系,一开始就不存在。”   茶水氤氲的热气让齐沅被冷风吹僵的脸色稍微红润了些,他的眼睫上挂了些许水珠,眸光潋滟,看人的时候显得格外真诚,“血族和精灵各自拥有独立的强盛时间段,合作起来再适合不过了。”   “你的意思是,诗的上半句交给我们,下半句交给你们?”宋以辞若有所思。   “没错。不过鉴于我本人的种族还是精灵,在白天也能活动,如果可以的话,明早我想和你们一起动身。”齐沅抿了一口茶,清淡的花果香在唇齿间散开,带着些微的甜,他没忍住又喝了一口,等待热流从喉咙一路划下,温暖胃壁,定了定神看向沈笑莹。   “笑莹姐,你觉得如何?”   “……听起来可行。”沈笑莹点点头,眉宇间的警惕收拢起来,眼神却依旧锐利,“只是你要如何证明自己的诚意呢?”   齐沅面色柔和不改,微微一笑。   “如果我说,在明日清晨并不需要寻觅第一缕光的位置,我们已经提前掌握了它会出现的地点,只需要前去将它捕捉呢?”   ·   齐沅出了风律之城时,夜幕低垂,天色早已沉至墨色。   除了圣树阿卡扎卡发出的莹莹微光,大地之上一片漆黑,连地表的轮廓都看不到。高处的风能吹弯人的脊背似的,一阵又一阵没有停歇的迹象。   谢临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齐沅身边的。   “这么准时?”   齐沅有些诧异。   “怕你留恋原来的住处,夜不归宿。”谢临看到他按时出来,心情似乎也不错,“事情谈好了?”   “嗯。明天太阳升起时我们在诸神山脉东南角碰头,他们还挺信任我的,给了我一个风之翼。”齐沅向谢临展示自己的后背,风灵鸟的羽毛排列收拢在机械翼侧,整齐漂亮。   “赤红帝国那边如何,有人来捣乱吗?”   “没有。”   “那还好。”   “但有人来寻求帮助。”   “是矮人族吧?什么帮助?”   齐沅舒展开风灵翼,示意谢临自己准备好了。   “是。他们想要初拥。”   “啊?”齐沅愣了一下,脑子一时半会儿没转过来,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谢临话里的意思,“是不想要自己的阵营了吗?”原来竟然还有比阵营合作还要简单粗暴的方法,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还有一件事。不太重要,但也许你会想知道。”   “什么?”还有什么能比矮人向吸血鬼请求初拥更离谱的事情呢。齐沅兀自笑了笑,默默摇头。   “曹典在自己的房间里消失了。” 第73章 幻想乡(11)   在空中飞翔的时候,寒风如同密密麻麻的针尖戳在脸上令人生疼,交流起来也不方便,齐沅就并没有立刻询问谢临事情的细节。两人一前一后越过迷雾和层叠的水晶,滑翔至赤红帝国的领地内,正看见一个来回踱步的高大身影站在正门前。   刘圣羽看到他们,脸上显出几分欣喜,连忙走到两人降落的地方迎接。   “你们可算回来了,等得我都发霉了。”   “长话短说,曹典是怎么消失的?”   齐沅匆匆往门里走。   “在你们离开之后不久吧,他说要回房里休息一下。我就在通往正门的大厅里坐着,没看他出来过。谢临回来后,午夜前,矮人族的人来了一趟,说有事商量。我想喊曹典出来,他一直不应,进去一看才发现他人不见了。”   “这期间一点动静都没有?”齐沅问。   “没有,我什么都没察觉他就不见了。”   刘圣羽把齐沅带到曹典房间,室内的陈设也是简洁的深色,比谢临的房间小上一些,房间并不乱,窗户从内侧被锁上了,桌上有翻开的书籍,被褥整齐铺在大床上。   齐沅走上前,把手贴在墙壁上,闭眼感知。   “房间里没有灵力残留。”是个看上去非常普通的房间。   语毕,他看向谢临,后者面色平淡,眼睫微垂,对魇境里的所有事情一如既往的没什么积极性。   “说到灵力,晚上我在大厅的时候,好像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过到一阵挺强烈的灵力波动……”刘圣羽捏着下巴想了想,“就那么一秒钟吧。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来着,因为我觉得曹典那小子的灵力没那么强。”   “灵力波动?”   “对,不过多半是错觉……”刘圣羽挠挠头,“战斗之外的事情,我都不太敏感,没仔细感受。”   “不一定是错觉。”齐沅沉吟数秒,往门外走,“情况我大概清楚了。”他清浅的声音回荡在走廊,“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先说说矮人族的事情再下定论吧。”   “哦,行。”刘圣羽又把手指插进发缝来回顺了顺,灰眼睛里显出一点迷茫,“但是曹典不见了和矮人有什么关系?”   “不是和矮人有关系,是和所有其他阵营有关系。矮人族现在剩下的是不是冉瑭和陆准?”   “可不是吗,冉瑭那小子看到你不在,失望得很,整个人都蔫了。”刘圣羽回忆着,“陆准说,他们早些时候和人族阵营有了过节,损失了一名队友,如今他们两个人势单力薄,就想着索性投奔熟人的阵营算了。”   “他们倒是思想挺活络。”齐沅笑了笑,脑海中浮现冉瑭和陆准愁眉不展的两张苦脸。   那两个人应该都没看过幻想乡,对阵营对抗的刻板影响不深,也都不是善于谋略的类型,与其两个人在雷霆山互相干瞪眼,确实不如主动寻求帮助。   “不过谢临说,初拥只能给一个人。”刘圣羽回头看了谢临一眼,“他已经给了你,曹典又不在,只有我还有这个能力。他们有两个人,还挺尴尬的。后来夜深了,他们就先回去了。”   初拥只能给一个人?   齐沅有些狐疑,他看了看身后的谢临,那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默默站着,对自己的名字被提到一点反应也没有。   谢临可是千年的吸血鬼女帝,力量不至于就这么些吧?   这么想着,他正要开口询问,却听到清冷低沉的声音。   “你已经接受了我的初拥。”谢临看着齐沅的眼睛,脸上没什么表情,“我不能再给别人。”   其实并非不能,而是不想。   他的视线停留在齐沅的颈带上。也许那下面被他咬过的疤痕早已消失,但他会一直记得圆月下的那次初拥,那是他小小的私心。   是他留给他的独有标记。   “也行。”齐沅并没有多想,考虑到每个种族具有各自的领地、特征以及活动时间,他倒认为让冉瑭和陆准保持矮人身份是好事,因为在之后的预言诗里,未必没有需要特定种族才能到达的地方。   “曹典消失后,矮人族主动上门投奔,与此同时,我去见了精灵族,他们的人数也没有变化。曹典的去向已经很明显了。”   “什么,我怎么没听懂?”刘圣羽一头雾水。   “如果我猜的没错……曹典被转移去人族阵营了。”   “为什么这么说?”   “曹典房间内的窗户关着,你也没看到他从门里出来过,他是在自己屋里消失的。如果是违反了这个魇境的某种规则导致出局,他应该会和之前的肖恺一样变成玩偶娃娃被留在房间里。”   “那你怎么知道他去了哪里?”   “你晚上感受到的灵力波动应该来自某种空间召唤法术。人族有个叫左思琪的法师,我还在精灵阵营时和她有过交锋,她当时就用过一种小范围的空间转移法术,把自己和队友的位置交换了。”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刘圣羽恍然大悟,又突然一拍大腿:“不对啊!那万一人族那边继续召唤,把我们全部召唤过去怎么办?”   “目前暂时不会。”齐沅揉揉眼睛,神色有些疲倦。他回想起左思琪破裂的法杖水晶,说道:“她使用那类法术应该相当耗费灵力,无法做到短时间内连续使用。而且,她的召唤是随机的。”   “等等,你怎么知道是随机的?”巨型哈士奇眨眨眼,不明所以。   齐沅嘴角抖了一下,盯着他坦然的脸看了一会儿,有些无奈:“要是你能选择召唤的对象,刘圣羽。”   “在我们这些净魂师中,你会最先选择谁?”   “当然是谢临。”刘圣羽想当然回答,然后朝谢临的方向瞅了一眼,发出一声“嗷”,“谢临还在这,就表示……”   “对。想必无论是谁,只要自己能主动选择,都会想最先把谢临拉到自己的阵营。”毕竟他是个人形bug机,有了他,等于就有了无视规则的资本。   齐沅想着,也将视线转向谢临,后者听了他的话,脸色显出几分愉悦,好心情地主动发问:“明早行动前你打算做什么?”   齐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睡觉吧,还能做什么。”他尖耳朵微微颤动,在走廊壁灯的映照下,脸上极明显的困倦无处遁形,眼底有明显的青影。   他强打精神朝谢临笑:“说起来,我这种半途加入的小角色,在赤红帝国能否拥有一个卧室?”   “不能。”谢临果断拒绝了他。   “欸?”齐沅眨眨眼,有点懵。   “但你可以去我房间睡。”谢临眼神示意走廊的尽头。   “哦……那你呢?”一旦放松下来,齐沅的大脑便被积累下来的疲惫完全压制,思绪逐渐混乱,整个人都有点不在状态。   “……或许你还记得,我现在是个吸血鬼。”谢临剐了他一眼,又看他摇摇晃晃靠墙站着,眼睛都快睁不开的模样,语气轻柔下来。   “去睡吧,早上我喊你。”   ·   清早,天空呈现浅蓝灰色,熹微的金光比朝阳更早浮现于东方的天边。鸟鸣声中,齐沅和精灵阵营的三人在诸神山脉的东侧一角准时碰面。   “齐沅,你确定是这里?”沈笑莹看着眼前的山体,“我没看出这片山峰有哪里和周围不同。”   齐沅点点头,笑而不语。   确实,第一缕光的含义并不难猜,然而太阳光的照射范围何等辽阔,整个诸神山脉的东侧,延绵不绝的山峰都会在清晨被东升的旭日所照耀。   按照诗歌里的描述,他们应该要先花一个早晨去观察被第一缕阳光照到的山峰范围,再花费一个晚上锁定山峰之内黑潮的位置,找到其中的玄机,然后在次日的清晨才能走到现在这一步。   多亏了他昨晚对于水声近乎莽撞的探寻,他们如今才有机会把获得谜底的时间提前。   “我让你们准备的东西都带了吧?”齐沅没急着回答沈笑莹,看向一旁拿着包裹的宋以辞和严溯。   “带了。”宋以辞点头,把包裹放在地上,小心打开,里面赫然是几面风律之城的透明城堡里随处可见的镜子。   “那就好。跟我来吧。”   齐沅带头朝一角山壁走去。   日出的时间不等人,比起解释,他更倾向于直接带他们去看。   山峰的山脚下有一个小小的洞口,这是他和谢临昨晚沿着水流发现第二汪山间深潭后,在洞穴深处顺着一条通道走出去到达的地方。   沈笑莹看到被草木遮掩下窄小的一人宽洞穴,脸上疑惑的神情收敛起来,跟在齐沅身后走进洞穴,宋以辞紧随其后,最后则走着严溯。   “那是……”窄小幽暗的洞穴路径笔直,却连续有好几个诡异的折角,尽头深蓝色的水潭让沈笑莹惊呼出声:“黑潮?”   “水面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宋以辞俯身走出来,环视四周,敏锐地看到水面上的异物。   那是一个小小的人形雕塑,双手紧贴,手掌摊开朝上,像是在接什么东西,迷你的掌心之中却空无一物,只在手掌相接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圆点。   雕塑的左下角写着什么。   “溯光。”   宋以辞推了推眼镜,眯着眼睛在一片昏暗中勉强读出上面的字,温润的声音回荡在洞穴中。   “溯光是什么意思?”沈笑莹来到他身边,看了一眼幽深无波的水潭,面带困惑,“我们该怎么做?”   “若第一缕光照亮黑暗一隅。”齐沅垂眸低吟,“非凡之物显形于暗潮之底。”   “诗中所包含的讯息不止地理位置。要怎么做,诗里也已经告诉我们了。” 第74章 幻想乡(12)   “原来这就是你让我们带镜子的原因。”宋以辞回忆起一路从洞穴口走来的通道,虽然窄小曲折,拐角之间却都是笔直相连的。“也就是你了,齐沅,能想到用镜子这一招,真是妙。”   “……通过镜面反射,把阳光带到这个洞穴里,最终照射到这个小人的手上?”沈笑莹终于也反应过来,回身看向来时窄小的洞口。   齐沅笑了笑:“其实也是昨晚我去你们那里时,在茶桌边上看到镜子,受到启发。”要不然,他也不是没有过暴力破坏山体,直接让这汪深潭暴露在阳光之中的想法——虽然那明显不是正确的解密方法。   “洞口需要一个人,通道内部的拐角处需要两个人,最后留一个人在洞窟内,完成最后的反射。”宋以辞回忆起经过的拐点,“齐沅,你就留在这里吧,我们出去。”   “我去最外边好了。咱们抓紧时间,很快太阳就要升起了。”严溯拿起一面镜子,往通道里走。   “那我去第一个拐角。笑莹姐你去第二个可以吗?”宋以辞也捧起有些厚重的镜子递给沈笑莹。   “没问题。”沈笑莹接过镜子,跟着他朝通道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神色郑重:“齐沅……最后一棒就拜托你了。”   “嗯,放心交给我。”齐沅朝她肯定地点点头,回给她一个微笑。   “准备好了吗?太阳正在冒头,树林那头已经照到阳光了!”几分钟后,严溯厚实的声音穿过洞穴,带着回音传入洞底,“第一缕光要来了,接好咯!”   齐沅凝神望着通道的方向,耐心等候。洞穴口传来窸窣的声音,他听到些许脚步声和镜子不小心划过石壁发出尖锐的摩擦声,然后有一道光从狭窄的通道内闪过来,飘忽着,一下子晃了他的眼。   “齐沅,能接住吗?”沈笑莹有些紧绷的声音传来,听得出来她在尽力控制光线不要乱抖,但调皮的光显然不受她的控制,一下下闪烁着。   “把镜子固定住!”齐沅用手遮住眼睛,朝光线传来的方向喊道,“如果不稳定,试试用灵力连接镜面和石壁。”   许是他的指引起了作用,那道不断跃动的光源终于逐渐安定下来,在偌大的洞窟里形成一道斜飞的寸光,刺破洞中的昏黑,水潭也呈现轻微的亮色。   齐沅捏着镜子边缘的手指有些泛白,他屏住呼吸把手中的镜面贴上那束源自朝阳的晨光,在离雕塑数米之外的距离扭转了光源的路径,那道光顺着他不断调整的镜面,在水中来回游走一阵,最终稳稳停在水潭中央捧着手的小人身上。   晨光贴合在小人手掌中央的时候,齐沅先是听到一声“滴”,紧接着,巨大的轰鸣声响彻洞穴。   大地剧烈震颤起来,水潭连接窄小河道的入水口骤然断裂,潭中的水化为雾气向上蒸腾,墨色的水汽在空中翻涌成浪花的形状,齐沅终于窥见“黑潮”真正的模样。   随着震颤,水潭及其周遭数米的地面竟是拔地而起,像一块横空出世的巨石,在巨响中不断攀升,砂石和尘土顺着突起的石壁往下滚落,仿若没有水流的瀑布。   齐沅因为剧烈的晃动有些站不稳,他弯腰伏在一块相对稳固的石头旁,用灵力形成轻薄的盔甲护住自己,被迫跟随不断抬高的地面一路向上。   接近洞穴顶端的时候,他原以为会受到猛烈的撞击,顶部的石头却在接触到他的瞬间化为黑色的小方块,波动着朝两侧散去了,于是水潭所在的这块巨石就这样带着齐沅突破了山体表面,跃至迭起的山峦之间。   石块不断升高的时候,涌动的黑色雾气迷了他的眼。齐沅手指紧紧扣着冰冷的石壁,有些茫然地睁眼,被动地感觉到最后一丝光线从眼中消失。因为视线的消失,他自心底感到一丝恐惧,耳边却听到断续的,诡异的声音。   “读取中……读取中……”   “读取成功。”   眼前蓦地浮现沈乐臻纯真的脸。   “今天是幻想乡播出的日子哦。”他伸出病号服下的小肉手,脸色有点憔悴,却一脸激动地指了指房间一角的电视,“一会儿八点两集连播,简直太棒了!”   “看完了以后,我还想看一下昨天那两集的重播。”他靠回床上,打开遥控器的盖子,把里面的电池抠出来放在手心玩了一会儿,又重新仔细塞回去。   “除了看幻想乡的时间,别的时候总是这么无聊。什么时候才能从医院里出去呢?我想我的娃娃们了。之前我让妈妈给约尔新买了一条粉色的裙子,还没来得及给她换上呢。”   “爸爸妈妈说我生病了。可是我觉得我其实挺健康的。”沈乐臻抬眼看了看前方,眼珠颤动了一下,下意识摸住自己的脸揉了几下,苍白的脸颊被他搓出一点红晕来,“嗯……看,起,来,挺……”   “寄……一……安……可……昂……的。”   他的最后一句话说到一半忽然出现卡顿,随后的句子不再完整,末尾的几个字带上了电波,随着忽然冒出的“沙沙”声变得绵长。沈乐臻的脸被忽然涌现的黑色小方块开了一个洞,看上去有些可怖,那个空洞随着他飘忽的尾音逐渐扩大,最后把他整个人完全撕裂。   眼前重新恢复一片黑暗。   齐沅深深呼吸,意识到肺腑间的霉味消失不见,清新的空气涌入鼻腔,他手指划过冰凉的石壁,摸索到一块平坦的地方靠着坐下来,眼前的黑雾中逐渐消散,他抬手抹过额间的冷汗,徐徐升起的朝阳把他的手臂染上一层金光。   不远处,水潭里的小人儿手上好像多了什么东西,他使劲眨眨眼睛,歪斜着身子站起来走过去,高处的风叫嚣着寂寞席卷了他,他捂着胸口咳了几声,差点被吹至巨大石块的边缘。   他分不清刚才被黑雾包裹后看到的画面究竟是所谓的反馈还是一种攻击,只感到浑身上下都没力气,走向水潭的这两步迈得异常艰难,心口闷得厉害,总算还是有惊无险的拿到了雕像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个带着一点弧度的半透明固体,像是什么东西的一个碎块,并不完整,材质偏软,使一点劲往下捏的话,表面会微微凹陷下去。   齐沅一时也猜不透这个小东西是用来干什么的,但是无疑它就是诗文里所说的“非凡之物”,所以他小心把它放进白裙上原本用作装饰的口袋——此刻他无比庆幸这是一条能找着口袋的裙子。   没有留给自己休息的时间,他的目光从水潭中收回,自巨石之上俯瞰四周,一眼看到诸神山脉中央被紫色云雾环绕的,雷鸣声不断的阿比斯峡谷。   这块石头竟然已经来到了这样的高度。   或许不能再把它叫做石头,叫做石柱比较合适。   他摸了摸自己的背后,收拢起来的风灵翼还在身上。松了一口气,他通过圣树阿卡扎卡象征着的风律之城和紫水晶彰显的赤红帝国,大概记住了异起的石块的位置,然后展开风灵翼,不再留恋,纵身跃下。   出现这样剧烈的变化,曾经的那个山洞完全倾塌,他得去看看宋以辞他们的状况。   自高处顺着巨石盘旋了一阵,齐沅努力想找到几个精灵的身影,然而东侧山峰连接的是一片密林,想要在其中找到人影并不容易或者说过于艰难。   他拢了拢翅膀,打算降低高度再仔细找一圈,却被自地面倏然接近的火球带来的滚烫温度灼了呼吸。 第75章 幻想乡(13)   齐沅回到赤红帝国的时候,大厅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太阳升至头顶,时间已然接近正午。   他轻手轻脚走进谢临的房间,按着胸口咳了两声,向床上看去。金发的吸血鬼正在沉睡,鹅绒大床四周深色的帷幔没有被完全拉上,他看见那人修长苍白的手指搭在床边,松松地垂下去,在睡梦中意外地显得毫无防备。   许是拥有了血族的身体,谢临在白天总显得异常困倦。即使他尽量不表现出来,早上和他告别时,齐沅确实清晰的看到了他尽力压在眼眸深处的萎靡。   他没打算吵醒谢临,弓着身子走到桌边坐下,从口袋里掏出废了好大功夫才找到的“非凡之物”——一块半透明的,有一点弧度的固体,有点像某种稍硬些的凝胶。   房间的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顶灯也没有开,只有角落里的地灯亮着荧光,他在微弱光线中盯着手心里的小东西看了一会儿,忽然又咳起来。   齐沅在第一时间收拢手指遮住手中的东西,捂着嘴压低声音咳了一会儿,手心沾了点潮湿粘腻的痕迹。他没什么表情,垂着眼默默抽纸擦了手,摊开另一只手,发现掌心里的小东西表面竟也不小心沾到了一些,这才微微皱了眉。   他把那小东西仔细擦干净,然后抬眼看向房间的角落。深色方正的垃圾桶里空无一物,于是他把脏了的纸揉成一团,暂时压在身侧的矮柜下面。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回头,看见谢临已经揉着眉心从床上坐了起来。   “吵醒你了?”   “没有。”谢临伸手在鼻梁上捏了捏,睁眼的一瞬,狭长双眸中出现短暂带着水雾的迷蒙,但那点雾气很快就消失不见,他的目光重新变得幽深,盯着齐沅的脸看了一会儿,眨了眨眼,缓缓问道:“你刚回来?”   “差不多。”齐沅又压着眉头轻轻咳了一下,喉结滚了滚,努力保持声音的平稳:“第一句诗的宝物已经拿到了。现在是中午,你可以再睡一会儿,等你状态好一点我们再讨论。”   “没事,已经睡够了。”谢临摇头,不知道是不是刚睡醒的缘故,他的声音相比于平时的泠冽,要轻柔许多,语速也有点慢,尾音拖得很长,听起来懒洋洋的。   他眼神在齐沅身上扫过一遍,发现那人脸色比之前白了很多,嘴角不由绷紧了些,脸上的倦怠之意逐渐退散:“你的脸色不太好。发生什么了?”   问的是疑问句,却是毋庸置疑的语气。   “没什么,拿到宝物后遇到了一点小麻烦。”齐沅递给他一个安抚性质的微笑,站起来的时候身子微不可察地晃了晃,走到床边把手上的小东西递给他。   “今天的成果就是这个小玩意。你研究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想法?”他看着谢临直勾勾盯着自己,满脸写着“我不信”的表情,有些无奈:“你别这副表情,看着有点吓人。”   语毕,他朝谢临走过去,打开床边的壁灯,把手伸到谢临的手边上。他们两个人的手都偏瘦长,皆是手指纤长,指骨分明,谢临的手比他大一些,手上的青筋更明显,指甲也稍微长一点。   要是在平时,谢临皮肤虽然白,却和总是带着一身病气的齐沅那种血色缺缺的淡白相距甚远。然而在这个魇境里,血族的身份让他的肤色也一直是苍白的,这会儿两个人的手背放在一起,竟是分不清谁比谁更惨白一些,看起来有些莫名的好笑。   但谢临印象里,刚进入魇境的齐沅并不是这般惨白的。那人才在医院里睡了很久,也好好吃了饭,气色甚至比之前一段时间都要好一些。   肯定出了什么事。   他眉头又压低了一点,刚要发问,齐沅却抓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翻了过来,然后把那个凝胶一样的小东西放在他手心。   “你看,现在我们的肤色差不多。这代表着我在逐渐朝血族变化,皮肤自然也会变得白一点。”   因为俯着身子,齐沅银白的发丝坠至颈侧,他桃花眼里也带着笑,澄澈的眼眸里盛着壁灯反射出的一点碎光,配合一身白裙,看起来格外温柔。   “别怀疑,这可是你给我的初拥。”   明明是在讲正事,他的眉眼在光晕下看上去竟意外带了点含情脉脉的味道,话音未落,指尖还在谢临手心轻轻点了两下。   谢临手指蜷缩了一下,睫毛颤了颤。   他舌尖抵了一下上颚,有点怀疑齐沅在用一种近似于□□的方式让自己转移注意力,但他找不到证据,只好顺了后者的意,暂时把因为他异常苍白的脸色萌生的疑虑抛在脑后,乖乖低头端详起了手里的小东西。   “你先看着,我去洗把脸,回来再和你讲这次行动的细节。”   齐沅看他不再追问,终于长舒一口气,回身走进卫生间,反手把门关上,顺便上了锁。   他站在原地缓了一秒,然后走到洗手台边,抖着手把水龙头开到最大,让嘈杂的水声完全覆盖整个空间,终于放松了身子抖着脊背开始咳。   他咳的很急,呼吸之间感到胸腔被滞涩感所包裹,有点喘不上气。没有力气再捂嘴,他只能尽力压低声音,两只手都死死抠着洗手台冰冷的瓷砖台面,有些近乎麻木的痉挛。   胸口疼,嗓子疼,头疼,他已经分不清哪里疼得更厉害一点,咳着咳着就又有温热粘稠的液体顺着喉咙涌上来,这次他没再费心压制,伏在洗手台前就开始吐,眼前涌现阵阵黑雾,身体不受控制地顺着坚硬的台面前倾,几乎要撞在镜子上。   就这样对着水龙头大开的洗手池无声吐了几口,齐沅终于觉得胸口的滞涩感缓和了一些,也逐渐能控制痉挛的身体不再颤抖。   他抬手把水关上,垂着头,冷汗顺着睫毛和鼻梁滚落,视线逐渐恢复清明,看到未曾被水流冲散的淡淡血色浮在洗手池里。血腥味涌入鼻腔,他有些反胃,低头又咳出一口血。   他茫然地睁着眼睛,盯着池里那滩猩红的血迹看了一会儿,呼吸急促,脑中出现一瞬的空白。不清楚刚才吐了多少血,他只觉得满嘴都是咸涩的腥味,于是赶忙忍着继续上涌的呕意匆忙重新打开水龙头把那滩血冲干净,又漱了口。   齐沅看着镜子里自己惨无人色的脸和一头的冷汗,后知后觉意识到腿软得厉害,手也几乎扶不住台面,便懈了力顺着墙面滑坐在地上,小声喘息。   地上无疑温度很低,凉意顺着裙子薄薄的衣料往身体里钻,本来就躁动的胃又开始抽搐,他坐在冰冷的瓷砖上,浑身提不起一点力气,只能尽力把自己缩成很小一团,缓解自内心油然而生的空茫感,感到一阵无所适从的委屈。   这还是他自第一个魇境里吐血以来最难受的一次。虽然这次会变成这副模样,并不是完全因为自己这副身体不争气——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轻敌了。   ·   几小时前,齐沅根据魇主给的第一句预言诗找到非凡之物所在之处后,在飞下巨石的过程中遭遇了左思琪的攻击。   他躲开了扑面而来的火球,在山崖之下地角落里看到左思琪带着点癫狂的脸,身边站着一个一脸忧愁的小胖子。   那小胖子自然是曹典,他一脸大哥对不住的表情,手上多了一个回旋镖一样的小弯刀,配合左思琪朝齐沅发起攻击。   “曹典说的还真没错,你们果然跑到这里来了!”左思琪朝他嘻嘻一笑,法杖上新换上去的橙色宝石骤然亮起,射又是一个火球射向齐沅。   “我还挺惊讶的,都说你足智多谋,怎么还会把计划完整告诉阵营里的小喽啰?”她的声音清脆而尖利,回荡在山侧。   “哥,我被召唤过去,阵营被强行改了,现在不得不听他们的。”小胖墩哭丧着脸朝齐沅甩出弯刀,他没有太多敌意,路径确实不如何刁钻,却也足够令要同时应付左思琪射出的火球的齐沅感到心烦。   他刚刚在巨石之上经历了类似于反馈一样的精神攻击,脑中信息尚未处理完毕,身体上也已经极其疲惫了,操纵风灵翼的时候都有些力不从心,还要分身去寻找精灵族的人的去向。   在巨石自地面突起的同时,原先“黑潮”所在之处的洞穴也轰然倾塌,他们谁都不曾防备那样源自地表的巨变,他跟着巨石升至空中,严溯就在洞口,应该也能顺利脱身,宋以辞和沈笑莹的状况却令人担忧。   地面发出颤动的时候,他们两人都在窄小的洞穴通道中,如果不幸被坍塌的石块砸中,很可能会就此变成“破损的娃娃”从而出局。   想到这里的时候,他飞在低空,躲过一颗接一颗的火球和斜飞的弯刀,在成片的碎石块中看到了沈笑莹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   齐沅的状态并不好,头脑不是很清晰,更多的也确实是对人族的战斗力没有太上心,竟是没有思考为什么沈笑莹会独自一人在意识不清醒的情况下出现在石堆之上——这分明是极其不合理的事,而是直接降落在她身边查看她的情况。   就在他俯身接近沈笑莹,去探她的鼻息的时候,不远处一块巨石笼罩的阴影里,一个高大威猛的身影手持盾牌,脚在地上重重一踏。   淡淡的灵力光茫浮现,他赫然自齐沅背后朝他撞了过去。 第76章 幻想乡(14)   事发突然,齐沅虽然在杨恩明动用灵力的同时就敏锐察觉到了他的所在,但那人撞来的速度极快,似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在压身前的盾牌上,再加之他自身已经是头脑疲惫,反应力下降的状态,想要躲开本就十分勉强。   更不要说,他的身后还有一个人事不省的沈笑莹。带着一个身着轻甲的成年女性一起瞬间闪身并不现实,齐沅也就没打算躲,抬眼看向前方极速袭来的身影时,目光已然变得凌厉。   杨恩明似乎料定他不会在危急关头置曾经的同阵营的队友于不顾,兀自躲开,毫不意外地看见齐沅停留在原地的身影,脸上露骨的得意和森然的愤恨几乎溢出高高耸起的颧骨。   有了魇境里对于角色自带武器的加持,他手中的盾牌在注入灵力后显得格外大,绣着狮子的银色表面反射出闪烁的阳光。   齐沅凝视盾牌之下杨恩明狰狞可怖的方脸,浑身的灵力在瞬间催生到一个高峰,莹白的光芒自他身上大作,围着身体轮廓形成一个格外宽厚的保护罩,仿佛巨人的盔甲,他再次没有凭借任何东西,单纯用浑厚的灵力做出防御的姿势。   “天真!”   杨恩明狞笑一声,疾驰的步伐丝毫不为所动,之前的交锋让他对于自己手中盾牌的威力抱有盲目的自信,他似乎已经能看见齐沅被撞得人仰马翻,头破血流的模样,脸上的表情愈发扭曲。   声势浩大的碰撞很快爆发在山脚下。   浓烟滚滚,碎石声噼里啪啦传来,连赶来追击的左思琪都是一愣,似乎没想到一直显得有点愚笨的杨恩明能搞出这么大阵仗,却很快看到那倒飞而出的壮硕身影。灰烟自他满是尘土和伤痕的身上弥散,在空中带出几道灰色的线条,带着破碎的盾牌一起摔在她身前的土地里。   杨恩明受到重创,齐沅自然也没好到哪去,碰撞的瞬间虽然是他的灵力铠甲更甚一筹,击退了杨恩明的盾牌,他自己却也受到不小的反作用力,胸口一阵发麻,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直打颤。   他陷在浓烟之中,看不清对面的位置,捂着胸口咳了两下,身子直打晃,耳边尽是蜂鸣声。废了好大力气总算把汹涌的呕意压从嗓子眼压下去,他回头看到沈笑莹似乎在响动中动了动手臂,恢复了意识,总算放心下来。   自己已经几乎是强弩之末,如果沈笑莹维持人事不省的状态,面对左思琪他们持续的进攻,肯定撑不下去。   “齐沅!”   浓烟快要散尽的时候,清亮的喊声自树林中传出,围了一圈络腮胡的冉瑭欣喜地跑向他,却看到他止不住颤抖的肩膀时转而显得忧心忡忡。   他的造型即使放在严肃紧张的战场上也有些让人想笑,一身近似蛮族服饰皮衣皮袄,手上还拿着一把大砍刀,和头顶的小啾啾放在一起格外滑稽。   “原来矮人族是这副造型。”   齐沅确实也没憋住,看到冉瑭的瞬间就噗嗤笑出了声,眉眼弯弯像是全然忘记了之前的难受劲儿,除了过于苍白的脸色之外和平时没有任何不同。   “你还有功夫笑,刚才那么大动静,没受伤吧?”   陆准跟在冉瑭后面,身上服饰和冉瑭如出一辙,他一只手撑着宋以辞的腰,后者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他身上,低垂着头,手臂揽着他的肩膀,身上有不少石灰土垢,有很多血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流,模样一改之前的素雅温润,狼狈极了。   “宋以辞还好吗?”   “还行,就是运气不太好,被山石砸到脑袋。”   宋以辞并没有失去意识,听到齐沅的问话便抬起头看他,他的一只眼睛被血糊得有点睁不开,发丝凌乱,眼镜也碎了,被他握在手里。   “希望我可爱的小主人到时候不要嫌弃一只头上破了个洞的娃娃。”   “你们俩真有意思,这会儿了还能说笑。”   陆准翻了个白眼,还是老老实实带着宋以辞,跟着冉瑭走到齐沅身边。   激烈的碰撞声不止吸引来了矮人族的帮手,严溯很快也顺着靠近山体的一侧快速赶来,扶起刚刚恢复意识的沈笑莹,站在齐沅身后。   左思琪就在他们几人身前不远处约莫十几米的地方,神情在看到聚集起来的人群后有些凝重,她并不是冒失的人,思索了一下,对身侧畏畏缩缩的曹典说了一句“带上杨恩明”,在对面有所行动之前就先一步骑上法杖高高飞起,小胖墩连忙费力扛起杨恩明跟上去,临走前回给齐沅一个抱歉的眼神。   敌对方败退后,齐沅几人原地交流了一番,决定先各自回到阵营休整一下,以防过于破败的状态导致被魇主沈乐臻判定为破损的娃娃而导致出局,在下个黄昏到来之后再进一步商量对策。   ·   “大概就是这样。”   齐沅积攒了一点力气,从地上站起来后,仔细洗了一把脸,从卫生间里出来,坐在沙发上原封不动地把几小时来发生的事情全部和谢临说了一遍。   他清楚谢临并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所以除了自己和杨恩明碰撞的细节,他的讲述可以说是事无巨细。   “另外就是关于我在巨石上看到的反馈……”   “你是不是受伤了?”   谢临坐在他身侧的沙发上,听到一半忽然凑近他,在他脖颈间轻轻嗅了嗅。   “哦,和杨恩明打的时候划伤了腿。”   齐沅早就有所准备,他淡白的嘴唇弯了弯,抬手给谢临展示自己缠了绷带的腿。   这话确实也没什么毛病,他的腿确实在战斗中被划了一道口子,他当时神经紧绷还没觉得痛,还是冉瑭注意到他腿上的红色,惊叫着蹲下来替他清理伤口,包扎的时候才觉得有些疼。   至于为什么要把受了内伤,顺带把之前的病症也激了起来的事情隐瞒——因为掉以轻心而受伤多多少少有点糗,更重要的是,齐沅不想在这样的时刻让别人因为自己的一点伤情而分心,至少这会儿他觉得自己的伤问题不大。   谢临目光投向他的小腿。   他在此之前就知道齐沅的腿格外漂亮,但只是有那样的感觉,没思考过原因。如今这人大剌剌撩开裙子,把瓷白光洁的小腿完全展露出来,他才发觉齐沅腿部肌肉的线条比较柔和,相比较而言更偏向于女性,弧度流畅自然,却又结合了男性修长的筋骨。   他这会儿正好脱了靴子,被短袜包裹的跟腱轮廓清晰利落,脚踝在灯光下愈发显出近乎脆弱的纤细。   确实是很漂亮的腿。   只是左腿上那渗着淡淡血色的绷带格外碍眼。   谢临皱了眉,没有再去质疑齐沅身上的淡淡血腥味从何而来,手指轻轻掠过他的伤处,抬眼说道:“继续反馈的话题吧。”   齐沅看他终于彻底消了疑心,不禁松了一口气,暗暗心道这人果真不好应付,连忙顺着他的话茬接下去:“我在拿到那个非凡之物之后,巨石升空的途中,我先是听到一声‘滴’。”   他顿了顿,补充道:“有点像什么东西的机械音,总之听起来有点诡异。然后我看到沈乐臻住院的一些画面,大概就是他一个人在病房里呆着,嘴里说着关于收看幻想乡的事情。”   “他说他不想住院了,觉得无聊——呃,还说了给约尔……就是我,买了条新裙子,但这个肯定不重要。”   齐沅一边回忆一边说着,愈发觉得当时看到的那段景象格外违和。   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明明沈乐臻的一言一行都很正常,和魇境里的区别也不大,他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像是一个他早该察觉到的事情,这会儿他把小男孩倚靠在病床上自言自语的片段翻来覆去地回想,却怎么也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听起来确实像是反馈。”谢临沉思一会儿,替他做了总结,“和现实对得上,沈乐臻从小就一直住院。”   “对了。除了最初的机械音,我还听到了别的奇怪声音。”齐沅蹙起眉,断断续续地连接已经不算太清晰的回忆。   这次的魇境等级比之前高,反馈似乎也格外猛烈一点,大约是对他的大脑造成了一定的精神攻击,现在他思考事情都变得有些迟钝了。   “好像是……开头的时候,有一道很细小的声音,说了什么来着……”   “读取中。”齐沅眼前一亮,仿佛终于在记忆之海的边角处捞起一个小小的玻璃瓶,“看到沈乐臻之前,我先听到了‘读取中’三个字,有点那种电子音的感觉,之后是一声‘读取完毕’。”   “这又代表着什么?” 第77章 幻想乡(15)   读取中,读取成功。   在齐沅的认知里,只有数码设备上才会显示这样的语句。   谢临小幅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想法,继而问道:“和你一起找到黑潮的时候……那些黑色的小方块,你还记得吗?”   “那么诡异的事情,我怎么会忘。”齐沅点点头应声,“在我看到的反馈中,沈乐臻的脸上最后也出现了类似的东西。”   黑色波浪状的,细密的小方块。   它们撕扯着划开山间的石壁,让他们意外坠落,又在反馈之中洞穿沈乐臻童真稚嫩的脸庞。   它们没有实体。   和那段带着沙沙杂音的“读取中”一样,回想起来让人头皮发麻。   “我可能在哪里见过那样的东西。”谢临抬手蹭过耳饰,抿了一下嘴,显出一点烦躁:“但现在想不起来。”   “没事,我们这才听了一句预言诗而已,还有很多时间。”齐沅对那些神秘而异样的小方块也是毫无头绪,便转移了话题:“刚才给你的那个小东西,有什么发现吗?”   “没什么重要的。”谢临掏出那个凝胶状的半弧形小块固体摊在手心,“但它可以吸收灵力。”   吸收灵力?   齐沅好奇心一下被勾了起来,想要伸手拿过它,谢临却拢了手指,先一步朝里面注入了一点淡金色的灵力,只见它半透明的身躯闪了闪,然后像是有一只无形的,贪婪的大嘴顺着轮廓边缘舔了一圈,谢临的灵力瞬间就被它夺走了,淡金色的痕迹转瞬即逝。   没错,比起“吸收”,更像是“抢夺”。   “这么神奇?”   齐沅接过那带着弧度的小块,在光线下再次仔细观察,却并没有新的发现,谢临注入的那丝灵力仿佛失去了踪影,他的手中仍是一块无机质的固体。   “它是残缺的。”谢临说。   “什么意思?”   “一侧带有弧度,另外两侧却是平直的切面。也许这是某个物件的其中一块碎片。”   “有可能……那就意味着剩下的预言诗所指向的地方,也存在这样的小东西。”齐沅沉吟几秒,掩唇轻咳,“看来,进一步的推理只能等到下个黄昏之后了。”   终究是耗费了太多精力,虽然千辛万苦瞒住了吐血的事,齐沅和谢临也不过是交谈了短短半个小时,但他还是很快感到了疲累。失血让他的头脑有些昏沉,轻微的眩晕感时不时袭来,他不得已选择上床休息。   谢临暂时没有走,他坐在床边凝视齐沅侧脸的轮廓,发觉这人好像比之前躺在医疗部里的时候看起来瘦了一些,身子陷在鹅绒大床上,被子遮盖之下看上去格外单薄。   他盯着齐沅微微蹙起的眉心看了一会儿,观察他清浅的呼吸和微颤睫毛边上的两颗小痣。破魇对于齐沅来说一直是个对身体负担很大的事情,自己好像已经习惯了看到他在魇境里疲惫脆弱的模样,却每每都控制不住烦躁的心绪。   不想再让他受伤。   谢临最后看了一眼床上银发的精灵睡得并不安稳的眉眼,走到床边倾下身子,伸手虚浮于他眉心之上,悄悄送了一点灵力过去,看着那人眉间的褶皱逐渐消失,神情松懈下来,侧身走出房间。   ·   齐沅是被一阵震动声吵醒的,一睁眼,沈乐臻已经把他捧在手心,乐呵呵地盯着他看。   可能是这次实在累得厉害,他睡的很沉,竟然没有感受到从人型变成娃娃时那种皮开肉绽般的痛苦,只有胸口仍然发闷。   沈乐臻看到他光着脚,伸手在赤红帝国的位置,也就是床头柜里翻找了一阵,把一双白色小短靴拿出来,睁着大眼睛仔细给他穿上。   之后的过程和之前的两次黄昏并没有太大的不同,虽然这一天中四大阵营的净魂师们彼此都打了照面,也交战了一番,却并没有造成减员。虽然彼此都受了伤,齐沅视线范围内看到的几个有破损的娃娃却并没有让沈乐臻产生想要丢弃的想法,他只是苦恼地揉揉娃娃们的脑袋,告诉他们下次要注意。   看来在魇境里,只要不是到了重伤或者死亡的程度,些许的破损都在沈乐臻的容忍范围之内。   “今天也是发生了阵营变化的一天呢。”沈乐臻趴在床上,点了点人类阵营一个胖乎乎的娃娃,“迪克里,你从赤红帝国来到亚当之域啦。是露丝把你召唤来的吧?既然去了人族,就要好好和他们一起努力哦。”   沈乐臻说完,拍了拍手:“好啦,大家听我说。在昨天告诉你们第一句诗之后,我发现你们竟然超级快地破解了它其中包含的秘密!可喜可贺!”   他喜滋滋地鼓着掌,暖橘色的阳光从窗外洒在他的背上,房间里除了他清脆如同鸟儿一般的童声,再无其他声音,安静得可怕。   “那今天吧,我要宣布两件事。第一件事是,为了庆祝第三个黄昏,等你们回到住处的时候,会发现自己的家变大啦!不止休息、用餐的地方,还会有各种阵营限定的场所提供给你们玩耍哦,也会有人为你们服务呢。”   看来各个阵营各自尚未开放的区域终于要解封一部分了。齐沅一面默默地听着,一面观察着沈乐臻的表情。他总觉得眼前的孩子和在反馈里看到的,坐在病床上的男孩看上去有哪里不同,但却说不上来,只知道那不同并不来源于气色一类的外在变化,而是给人的一种感觉。   “第二件事,自然是公布第二句预言诗啦!你们可要听好了哦。”   像是早早做好了准备,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本,一字一句朗读起来。   “遇龙之地现巨灵镇守秘宝,见白雪覆于霜天方能沉寂。”   齐沅的视线刚好能抵达那上面的文字,他随着沈乐臻在念诗时变得低沉的嗓音,把两行诗上的每个字在心里逐个记下。   这句诗确实不同于第一句那样带有明显的指向性,一时间脑海中竟没能浮现与之有关的事物,让他隐隐感到棘手。   “第二句比第一句难度有所升级哦。不过其实呢,我都没想到第一句诗会被你们破解得这么快。”沈乐臻托腮在床上乐呵了几声,“比我预计的要早了一整天呢。但是看到剧情进展得很顺利,我的……”   窗外的暖阳闪烁了一下。   “……心,情,还是很愉快的。”他的笑容僵在嘴角,眼中的亮光明灭了一下,又很快恢复过来,若无其事地继续咧嘴笑。   “那就祝你们这次也顺利。我去吃晚饭啦,晚上还要去医院呢,真讨厌。”   他把娃娃送回各自领地内的“房间”,而齐沅大概是因为房间未定,被放在了床头柜中央,也就是赤红帝国大厅的位置,随后脚步声轻快地离去,门发出一声闷响。   由于身体状态不好的原因,这次从娃娃变成人形的时候,除去几乎习惯了的皮肉撕裂感,齐沅还感到胸口像是有个大爪子在搅动一般,血腥气顺着食道往上涌,熏得他沁出许多眼泪。他弯腰站在长桌边捂嘴咳了一阵,单手抵着胃腹,总算是没有吐出来。   齐沅扶着长桌边的椅背休息了一会儿,努力深呼吸汲取空气中的氧气,极力平复犹如鼓鸣般的心跳。谢临正巧从自己房间走出来,他的双眼还有些失焦,望向谢临的时候显出片刻的茫然,面色苍白如纸。   “反应这么大?”   谢临冷着脸走过来,身后跟着几个佣人打扮,低垂着眉眼的血族,齐沅看清之后一时有些发愣,意识到原来这就是沈乐臻所说的“有人服务”。   “自从来了赤红帝国就这样,大概是水土不服。”齐沅朝他笑笑,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过多逗留,“第二句诗有些复杂,等刘圣羽出来我们……”   “陛下,您还是得跟我们来。”一位管家模样,带着银边眼镜,灰白头发,穿着燕尾服的血族开了口,语调平直,毫无起伏。   齐沅看他机械一般麻木的神态,猜测他应该是npc一类的角色,又或许是被吸入魇境的灵魂被洗脑而受了控制,毕竟S级魇境的威力非同小可。   谢临看到齐沅被打断,看向管家的神色有些不满,但齐沅很快对他做了个“跟他走”的嘴形,他只好拧着眉头,一脸不情愿地跟随面无表情的管家走入新开放的另一侧走廊。   “齐沅,你刚刚是不是喊我?”巨型哈士奇棕色的卷发从卧室所在的走廊里冒出来,看着谢临远去的身影,懒散地挠了挠头:“谢临去干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但毕竟他是女帝……”齐沅说到女帝的时候还是没忍住笑了一下,“可能会获得一些新的权能,我们在这里等一等。”   “哦。”刘圣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着金发血族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立刻把齐沅拉到角落,一副憋了很久的样子,张口就问:“你俩真的一起睡觉了?”   “啊?”齐沅被口无遮拦的刘圣羽吓得一哆嗦,眼睛倏地睁大,“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你和谢临真的在同一个房间睡觉啊?”刘圣羽又朝无人的走廊看了一眼,鬼鬼祟祟冲他耳语:“昨天晚上你说要睡觉,谢临不是让你去他房间吗?我可都听到了,但当时你看上去太困了,我又不敢问谢临……急死我了。”   “哦,我们没有一起睡。”齐沅总算明白他在问什么,连忙解释:“可能是卧室数量不够吧?他把床借我睡而已,他自己晚上都没在房间里。”   “问题是,咱们这儿还有很多空卧室啊!”刘圣羽朝他递了个“我都懂”的眼神,“没事,你俩就算有点什么,我都会帮忙瞒着的。”   他伸出胳膊肘顶了齐沅一下,神色是露骨的八卦:“放心,我绝对支持你俩在一起。强者就要和强者结合才对。还有,虽然现在你名义上嫁给了我,但我对你绝对没有那种心思——我就是挺欣赏你的,嘿嘿。”   巨型哈士奇的灰眼睛澄亮,傻了吧唧的模样,和之前战斗时的状态判若两人,说话的时候齐沅仿佛看到有一根大尾巴在他身后来来回回地摇摆。   “……你的想象力有点太丰富了。”齐沅扶额,按着胸口咳了两声,“我和谢临就是正常组队关系,没别的。”   “真的?”哈士奇一脸狐疑,“我怎么觉得你们有点……”   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   “有点什么?” 第78章 幻想乡(16)   “没,没什么!”刘圣羽一个激灵后退几步,一回头就看到谢临有些阴沉的脸,连忙打哈哈:“有点……对了,我是说,我觉得你们今天这么快找到第一句诗里的宝物,有点太厉害了。”   周围的冷空气让人仿若置身冰天雪地,再迟钝的人被谢大佬的眼刀扫上一眼也知道自己怕是命不久矣,然而某只巨型哈士奇却并没有放弃,仍想垂死挣扎。   “刚才我就是在和齐沅说,你们这么厉害,要是下次出去打架的时候带上我就更好了,我真的更擅长打架一些。守家太无聊了,现在曹典也走了,可别把我一个人扔这儿啊……”   他有些底气不足,声音越说越小,低着头却感觉那道冷的怕人的视线逐消失,再一抬头,看见谢临已经把目光转向齐沅。   于是他可怜巴巴给了齐沅一个江湖救急的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叹了口气装模作样走上前,挡住瑟瑟发抖的二哈,岔开话题:“那个血族带你去了什么地方?”   谢临冷哼一声,看到他和刘圣羽之间的距离被拉开,周身的隐形暴风雪逐渐停歇,留给齐沅一个小气巴巴的眼神,头也不回地往自己的房间走。   “不重要,至少现在用不上。”   “哦……”   齐沅撇撇嘴,身前那人现在明显心情不太好,一个字也不打算多说,他便也没再追问,只暗自腹诽刘圣羽先前过分天马行空的想法,好像除了战斗之外,他的脑回路和普通人不太一样。   不过对他来说,眼下最关键的自然是解开第二句诗的谜底,除此之外别的事情确实都可以放一放。   他朝前迈步,打算喊谢临一起讨论预言诗,脑中却忽然响起一道宽厚的声音:“齐沅,听得到吗?”   齐沅被这不知名的声音吓了一跳,脚跟很不自然地在地上捻了一下,短靴摩擦大理石地板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尖响,他出现短暂的眩晕,伸手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谢临立刻回了头,跟在齐沅身后亦步亦趋的刘圣羽也瞬间抬起脑袋。   “怎么了?”   “嘘。”齐沅靠在墙边,竖起食指贴着嘴唇,垂眸等待眩晕过去,轻声询问:“你是……严溯?”   “齐沅,我是严溯。我作为风律之城的城主,刚刚激活了一个新能力,可以和所有种族为精灵的人通过意识对话。如果你听得到,静下心来在心里回复我。”   竟然有这样神奇的事。齐沅闭上眼仔细感受了一番严溯回荡在脑海里尚未消散的声音,默默重新回复。   严溯,你听得到我吗?   “听到了!太好了,我们刚才讨论了半天,还是觉得你的外形看上去仍然是精灵,就试了一下,竟然真的有效果!”严溯的声音十分激动,“是这样的,刚才我们统一了意见,一致认为之前的合作还算成功,这次联系你是想邀请你们阵营来风律之城一起讨论第二句诗——你知道的,马上要日落了,我们不太方便出门。”   没问题,我和他们说一下,尽快来。   “好。我们静候你们的到来。”   齐沅闭眼在心里送出回话,再睁开眼时,不仅巨型哈士奇一脸懵逼凑在跟前盯着他看,谢临也对他刚才忽然仿佛老僧入定的模样感到好奇,站在他身侧不远处,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   “长话短说,刚才精灵族的人联系我继续合作。”齐沅对谢临投去一个微笑,又着看向刘圣羽,“恭喜你,图坦卡蒙王子殿下。”   “你总算可以出门了。”   ·   圣树阿卡扎卡顶端,风律之城。   “第二句诗是这样的,我写在纸上会方便一点。”齐沅坐在白色方形茶桌的一侧,熟练拿出羊皮纸和羽毛笔,谢临敛着眉眼坐在他身侧。   遇龙之地现巨灵镇守秘宝,见白雪覆于霜天方能沉寂。   隽秀的字迹在纸上浮现,笔尖沙沙划过粗糙的直面,油墨味在房间散开。   “你如何确定是这几个字?”茶桌另一侧的宋以辞问道,他的脸色也有些苍白,头上缠了一圈绷带。   “我看到沈乐臻的笔记本了。”齐沅说着,微微侧了身,女仆打扮,面无表情的精灵替他倒上一杯咖啡,咖啡豆的香气冲开笔墨的味道,飘入鼻腔。   胸腔的闷痛还在不轻不重地持续,胃腹也并不安分,他看着杯中微起涟漪的液面,还是没敢真的喝下口,只是伸出冰凉的手指去拢温热的杯壁,试图让在卫生间久坐之后就一直存留体内的寒气退散一些。咖啡味清香微苦,好像真的能冲淡他呼吸之间上涌的血腥味。   “关于这两句诗,你们有没有什么想法?”齐沅把羽毛笔搁下,环视一圈,在对面沈笑莹那里停留了一会儿,得到英姿飒爽的精灵骑士一个略显无奈的摇头。   无人应答,连对幻想乡最为了解的沈笑莹都没有头绪。   齐沅叹了口气,微微皱眉。   遇龙之地,巨灵,白雪覆于霜天……这些词句都太抽象了,并不具有什么特征。   即使能找到白雪,要如何才能覆于云端之上的霜天呢。   “别那么紧绷,各位。乐臻也说过,我们解密的时间已经早于他的预期,现在并不是什么危急关头的时刻。”头戴皇冠的严溯拍了拍手,朝大家露出一个稳定人心的微笑。   “喝点咖啡放松一下,对了,我们阵营的小点心很美味,你们不尝尝——”他温和宽厚声音被一声“咔嚓”打断了。   齐沅朝右侧看过去,被特许出门的巨型哈士奇嘴里叼着一截被咬了半块的曲奇饼干,一脸饼干渣,手里抓着空空如也的饼干盘,朝他无辜地瞪大银灰色的眼睛。   腮帮子嚼得震天响。   “你也想吃巧克力味的?早说啊。”哈士奇含糊不清地和他嘟囔。   “……”齐沅扶额。   突如其来的,不想承认自己和这家伙是一个阵营的的羞耻感围绕了他,他不禁愈发怀念初见时的刘圣羽,战斗时的他虽然显得疯癫且激进……却远没有这么傻。   “刘圣羽,你好歹参与一下讨论。”   “不是我不想参加,这种文邹邹的句子我看了就头疼。”哈士奇端起杯子炫了半杯咖啡,终于把噎了一嘴的曲奇咽下肚,“你是不知道,当年的文化课成绩我可是垫底——不过陆准也就比我高几分,我们半斤八两。”   “你还好意思提。”宋以辞显得有些无奈,“哪次作业不是陆准抄我的,你抄陆准的。”   沈笑莹闻言,眉头一皱:“你们总是这样,这明明不合规定。宋以辞,要是宋叔叔知道你又助长这种歪风邪气,肯定要扒了你的皮。”   “看来我听说的不假,最近学院的管得是越来越松了。”严溯喝了一口咖啡,感叹道,“我们那会儿,老师查作业特别严格,考试更是连及格都难,我当时差点以为自己毕不了业。”   “说起来,净魂师和普通人上的学校有什么区别?”   齐沅听他们这么聊起来,难免有些好奇。之前在上一个魇境他也听陆准和宋以辞提到过考试什么的,只是当时情况紧急,他也没有多问,如今他们暂时对新线索没有头绪,干坐着也无济于事,不如聊点什么。   “诶,你没去过学院吗?”刘圣羽一愣,心直口快问道。   “没有,我是被杨家领养的,他们没有让我去净魂师学院。”齐沅思索了一下,凭着自己对原主的印象回答。   其实别说是净魂师的教育体系,他连自己有没有上过普通的学校都不太确定。   闻言,茶桌上的人们脸色都微微一沉。   “杨家做得太过分。”宋以辞说。   “我之前都不敢想,杨恩明会做出那种拿昏迷的我当诱饵来偷袭齐沅的事情。”沈笑莹捏着杯子,一脸不悦,“杨家和我们家走得比较近,小时候我也当他是个好弟弟。”   “我倒觉得没什么,反正上学也是受罪。”   刘圣羽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巴,伸手还想往齐沅面前的那盘柠檬白巧曲奇上够,被一旁的谢临投来一记眼刀,又讪讪收回了手。   “你们在学校都有什么课程?”   齐沅浅笑着,把饼干盘往刘圣羽手边推了推,另一只手不动声色桌底下悄悄轻拍谢临的腿,示意他没关系。   反正他现在的状态也吃不下东西。   热咖啡升腾的雾气把他苍白的面色熏得带上了极淡的粉,看上去总算有了几分人色,谢临盯着他含着水汽的浅色眼瞳看了一会儿,眼中的不悦逐渐褪去。   “我们小学和初中都和正常人一样上,到了高中才会统一进入净魂师专门的学院学习破魇的相关知识,高中毕业后通过考核就会成为准净魂师。”宋以辞接话,“之后就是大学,没有年限,一边参加实战训练一遍申请升格测试,通过就算毕业。”   “不过说是实战训练,真正的破魇都是从成为正式净魂师后才会开始,除了极个别的人。”刘圣羽拿起饼干瞄了一眼谢临,见他视若无睹,便放心咬了一口,含糊道:“就更不要说那些纸上谈兵的文化课,统统没用,每学期还非得考试,麻烦得很。”   齐沅捕捉到刘圣羽偷偷摸摸看向谢临的眼神,便也扭头看向身侧的人:“你也是从学院毕业的吗?”   谢临闭了眼,微微摇头,“我只上了一年,不算毕业。”   “我是10年前,15岁那会儿上的高中,也就是净魂师学院,宋以辞和陆准都是和我一届的,我们都属于正常入学年龄。”刘圣羽边嚼边说,“谢临虽然比我们小一岁,但比我们早入学,还连跳好几级,硬要说的话算是我们的学长。”   “很少有人超龄入学。我比以辞他们还要大上两届,年纪也大上两岁,严溯则是大我一届的师兄。”沈笑莹说,“八大家族后继者之中,年纪最小的应该是今年19岁的冉瑭,应该比齐沅你还要小一些吧?”   “嗯,小三岁。”   “冉瑭也很奇怪,他小时候比现在要厉害得多。我很早以前就听说冉家出了个小天才,那会儿他才五六岁吧。”刘圣羽像是想起什么,捏着下巴思索了一阵:“后来据说他13岁就进入学院了,但不知怎么休学了好几年,也就很普通的18岁毕业进了大学。不过他升格的速度挺快的,19岁就成为正式净魂师了。”   “我们不该管别人的私事,刘圣羽。”宋以辞推了推被修复如初的眼镜,说道:“闲聊差不多了,继续预言诗的话题,如何?”   “是,反正你们这八大家族是一堆秘密,我这种小家族出生的提都不配提,不好意思哈。”刘圣羽把手插进发丝间,往后带了一下,语气依旧有些懒散,满不在乎的模样。   “好了好了,聊天就到此为止吧,茶点也吃过了,咱们确实可以继续分析一下预言诗了。”严溯连忙出来打圆场,然而宋以辞和刘圣羽却并不怎么买账,一人喝咖啡一人吃饼干,谁也没接话。   沈笑莹有些为难地左右看了看,她自觉没什么让这两个大男生都瞬间恢复正常情绪,只得求助般看向齐沅。   齐沅接收到她的眼神,当即也有点苦恼,他看了一眼透明玻璃外逐渐下沉的夕阳,象征性抿了一口咖啡,硬着头皮开口:“暂时没有头绪的话,我们可以分头寻找和遇龙之地有关,或是存在白雪的地方。在场的各位都具有飞行能力,分头搜查起来应该比人族那边快得多。”   “好啊,还是动起来快活!”刘圣羽一拍桌子站起来,满脸期待。   “能行,怎么分组?”宋以辞微微颔首,缓缓起身。   “这还用说,当然是你们三个精灵一起,我们三个血族一起啊。”   “刘圣羽,或许你还记得齐沅现在还是个长着尖耳朵的精灵。”   “那他也是和我们一个阵营的,怎么说也是我们三个一起!”   “你的思维方式果真是比陆准还缺根筋。”   “你说什么!”   “……”齐沅看着宋以辞白皙脖颈上隐隐浮现的青筋,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一向温润如玉的宋以辞什么时候变成这种会参与毫无意义的小学生争论的人了?   他看了看身侧谢临也有些阴沉的脸色,又回看相对而立,就差吵到面红耳赤的两人,感到一阵头疼,没忍住按着胸口咳喘了一阵,胃里又是一顿翻腾,他颤动着喉结把血腥气反复往下咽,另一只手死死扣着膝盖,抗拒很没形象地直接直接吐在茶桌上,希望至少能撑过今晚。   可能是他咳的太厉害,还在争论不休的两个人瞬间噤了声,不约而同朝他看过去,眼神中皆是明显的关心与担忧。   “怎么咳这么厉害。”谢临皱眉看着齐沅,声线低沉紧绷,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拂过,单薄衣裙下突出发颤的脊梁骨让他有些失神。   真的好瘦。   “呛到了……”齐沅略微止住咳嗽,声音绵软,因为难受在空中打着飘。他努力平复呼吸,不动声色收回掩在唇边的手,把唇角咳出的液体抹去,端起咖啡又轻轻抿了一口,冲淡嘴里的血腥味。   他心里隐隐也有些不安,好像这副身体真的在之前的碰撞中受到太大的伤害,现在光是咳嗽都扯着脏器各处一阵疼,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   看来下次是不是得带点止疼、止血的药?要是再继续这么出血,恐怕这次真的要横着出魇境了,别说续命了,甚至有折寿的可能。   他牵起淡无血色的的唇角,露出一个极其疲惫的笑,方才因为热气蒸腾出的一点粉色在脸颊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临盯着他后背起伏轻颤的蝴蝶骨看了一会儿,凛冽声线里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你需要休息。”   “我们阵营新开放的场所里有一个叫做灵蕴池的地方,就在这附近。”沈笑莹说道,“据说可以治愈一切伤病,但要等到朝日初升之后才有功效……”   “齐沅,你脸色太差,要不今晚就先住在我们这里吧,明早去泡灵蕴池。”宋以辞提议。   “晚上的搜索工作交给我和谢临就好——哎你别那样看着我,我一定管住手,不主动挑起事端,尽量不打架,行了吧?”   齐沅看着你一言我一语对自己抱以关心的人们,放松了身子靠回椅背。   要不今晚就暂时休息一下,搜查的事放心交给谢临他们吧。   随着对破魇的深入,好像每当他在魇境里遇到困难,觉得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心底都会有一道声音叫嚣着响起。   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好。   并不是原主的执念,更像是他自己的声音。   但是,为什么要坚持?   是因为对破魇单纯的享受,是对魇主和所困之人的悲悯,还是对延续生命的渴望?   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冥冥之中,他忽然觉得自己本来就该如此。   谢临看齐沅在渐暗的天光中沉寂下来缄默的侧脸,只觉得他是累极了,站起来朝他伸出手,想再次给他一点灵力支撑。   “我会找到线索,你今晚就留在这里。”   他将所有的讨论一锤定音,白皙修长的手指对着齐沅舒展开。   “好……”齐沅仰头看向谢临,也朝他伸出手。   谁都没想到的是,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两人指尖近在咫尺的触碰。   “你们这里也太难爬了!”带着头巾的高大男子出现在风律之城门口,他越过几名精灵仆从的阻拦,朝茶桌的方向高喊,“宋以辞,你在吗?”   他钢针一般的短发立在头顶,身上穿的蛮族服饰布料不多,极好地突显出精壮健美的好身材。   “陆准?你怎么来了?”宋以辞朝喊声的方向看过去,大吃一惊,“从雷霆山过来特别远吧?”   “废话,我的坐骑还不会飞,我是自己硬爬到这么高的地方来的……”陆准气喘吁吁,手臂肌肉上浮了一层薄汗,“我先去了赤红帝国,结果吃了个闭门羹,我就猜应该是都跑这儿来了,过来一看,人果然都在。”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冉瑭呢?”齐沅见他一脸焦急,混身尘土的模样,匆匆收回指尖询问,眸色专注,已然忘记自己是个需要休息,甚至需要及时治疗的病号。   “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齐沅忽然觉得这场景有点眼熟。   “别贫了,赶紧说正事。”宋以辞催促道。   “好消息是,我们知道第二句诗指向的大致地理位置了。”   “展开说说。”   “雷霆山边上有一座雪山,矮人族似乎常常会在那里举行祭祀仪式——我记得预言诗里有一句话叫什么白雪什么的?开放新区域后,我和冉瑭在新开放的矮人族史阁里也查到了相关资料,整个大陆仅有那一个地方会常年积雪。”   “如果第二句诗和第一句诗一样,上半句和下半句指向同一个地方的话……”齐沅手指抵唇,垂眼思索,“第二句诗的上半句里的那个遇龙之地,应该就隐藏于雪山之中。”   “然后就是坏消息——可能你们并没有休息时间了。”   “什么意思?”   “两小时前,我和冉瑭刚刚费尽心机在纸上整理出分析得到结果……还没来得及得意,他就被召唤走了,连带那张纸。”陆准的神色在短暂的尴尬之后变得有些凝重,“来找你们的路上,我远远看到人族阵营已经朝雪山进发了。他们的头儿,就是那个姓左的女的应该也是新获得了什么能力,在晚上行动的时候看起来一点也不费劲。”   “左思琪他们已经去雪山了?”   “没错,带着我们好不容易想出来的那张纸……”   “看来我们现在就得动身了。”齐沅轻轻呼出一口浊气,转身看向谢临,那人的手早已垂下,脸色快比天色还暗沉。   “我保证,等我们处理完近在眼前的着第二句诗,立刻过来泡灵蕴池。”他明白谢临的担忧,讨好似地拉了一下他的手,但是他指尖的温度比身为血族的谢临还凉,甚至连一点零星的暖意都无法带给他。   “反正晚上也无法使用那个池子,我今天睡了很久了,继续躺着大概率也睡不着,不如赶紧把事情解决,别让人族抢了先。”他控制住因为阵痛而微微痉挛的手指,在谢临掌心轻轻捏了捏。   “再说了,有你和我一起去,还怕有什么意外不成?” 第79章 幻想乡(17)   诸神山脉的西北角,与矮人族阵营所在的雷霆山相连接的地方,坐落着名为索恩卡的雪山。主峰只有一座,高度不低,却正好被诸神山脉的最高峰挡住,从东南角的风律之城往下俯瞰很难注意,只有离得近了才能注意到这片隐在迷雾里,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山巅。   索恩卡雪山那如同被巨斧劈过般的山峰外侧可以说是空无一物,目光所及之处,唯有白茫茫的一片,除了废弃遗迹一般,被掩在白雪下的零星断壁残垣,视线几乎找不到可以聚焦的地方。   齐沅拢了拢自己的毛领子——出发前严溯让风律之城的佣人找了一件纯白的绒毛斗篷来让他裹上,还给了他一双雪地靴。斗篷很长,几乎一直坠到脚面,加绒的靴子几乎包裹了他的整个小腿,唯一裸露在外的膝盖部分也被很好地环绕在斗篷绵软细密的绒毛里。   身上保暖措施做得很好,唯独有些冷的就是脸。他头上带了厚实的兜帽,尽力把下半张脸都埋进领子里,只露了鼻尖以上的部分,呼气的时候,白雾顺着立领外延一团一团往外涌,不规则地消散在洋洋洒洒飘落的雪花里,带来一阵潮湿的冷意。   不知道是出发前谢临抓着他的手给他强行灌来的灵力效果太好,还是雪山的气候过于冻人,让体内躁动的器官都不敢再造次,这会儿齐沅的状态竟然比在茶桌上讨论时好上一些。呼吸间钻入肺腑的寒气是很好的镇痛剂,他抬脚在雪地上踩了踩,感觉自己状态还行,自顾自笑了笑。   半山腰的积雪有点深,几乎没过他的鞋面,脚踩到底发出略微沉闷的咯吱声,齐沅觉得挺有意思,偷偷多踩了几脚玩,偏过头去看自己的队友。   由于太阳已经几乎沉至地平线以下,天色从灰蓝逐渐转暗,精灵族的三人已经不适合出行,并没有和他们一起前来,这次的小分队只有血族阵营的三人以及陆准。   即使改变了种族,这颗星球上的大部分生物还是怕冷的。   刘圣羽和陆准身上也都裹着产自风律之城的大斗篷,但也不知道是精灵阵营的哪个人偏了心,他们的斗篷内部并没有加厚的绒毛,此时两人僵着脸站在齐沅身后,显得比脸色苍白的后者还要娇弱,抖抖索索的模样让齐沅看了都有些忍俊不禁。   他唇角的笑容有扩大的趋势,又扭头看向身侧。血族薄薄的黑色斗篷在风雪中猎猎作响,铂金色长发和雪花交织飘扬,谢临没有添衣,在冰天雪地之中神色依旧平静淡漠,仿佛周围飘的不是雪花而是棉花。   ……这大概就是那小部分对寒冷完全没有概念的生物吧。   齐沅默默打量了一番谢临挺拔如松的站姿,有点怀疑他是不是贴了三十个暖宝宝在斗篷内侧。视线和谢临交汇的时候,他浓密的睫毛上沾了不少雪,眨眼间,细小的雪粒自睫毛尖端滚落,掉进衣领内侧,把细密的绒毛洇出一点水渍来。   谢临盯着他衣领上星星点点把绒毛压得微垂的潮湿痕迹看了一会儿,挑眉问他:“冷吗?”   齐沅:“……”谢谢关心,但这句话是不是应该我问你比较合适。   谢临见他没回话,反倒一副古怪的神情朝自己看,很快明白了他的疑惑,竟是主动开口解释:“我的灵力有热度。”   对哦。   齐沅回想起那总是和金色光刃一同出现的赤金色火焰状灵力,看着就有种攻击性很强的样子。战斗时,它们的燃烧带来的温度灼热得仿佛能融化天光,自己触碰到的时候却只觉得温暖。   为什么自己的灵力没有这样便利的功能?   齐沅遗憾地撇嘴,抬头看了看高耸的山峰,没想再攀爬,走到一处残破的断柱边蹲下身子,把手伸进雪地里。   “这种事情也就你能想得出来。”陆准盯着他被低温冻得泛红的掌缘,“用灵力覆盖大半个山,就为了找人……真是有灵力任性。”   “我觉得找到冉瑭或者那个女生的灵力比较容易,小曹典和杨家那小子的灵力太微薄,你可不一定找得到。”刘圣羽有些无聊,伸手在覆雪的半截石柱上戳了几个印子。   这座雪山总体占地面积不太大,人族阵营的人一个多小时前就已经来到这里,应该找到了有关“遇龙之地”的线索。齐沅自然不会放过他们的努力,灵力从手掌开始散布,沿着山体的纹理蔓延,一部分上升,一部分下沉,侦测雪山中的灵力波动。   最初的三分钟,他什么也没探寻到,手覆在雪地里冻得冷硬发僵,谢临在一旁垂眼看得直皱眉,所幸就在他的手几乎失去知觉的时候,有细微的,熟悉的灵力波动出现在山体中央的位置。   是冉瑭。   齐沅很快收回放在地上的手,另一只手托着,放在嘴前使劲哈气,“在下面。”他一边搓手一遍分享情报,冷得脖子都微微缩起来,眼睛却格外明亮,“出发之前,容我再和你们强调一下,到了之后先不要动用灵力,隐藏好气息……”   “我们先看看人类阵营的表演。”   ·   如果不是有灵力波动做指引,齐沅很难想象光凭他们要搜到什么时候才会发现,索恩卡山脉的中央竟然别有一番洞天——   雪山的主峰竟是纵向断裂,被一分为二的,形成一种双子山的结构。由于风雪在这里格外大,被飞雪包裹的白色很好地掩饰了巨大的裂口,从外面看并不会发现端倪,走进这片暴风雪,则能隐约看见裂口中央呈凹陷状的洼地。   有巨大的骨刺自底部冲天而起,尖端朝上,根根相对地排列成肋骨的形状,看起来像是什么史前巨兽的遗骨,骨刺纵横着几乎把整个洼地包裹,右手边尽头的位置,骨刺的数量变得密集,而长度却变短,延伸出去像一条尾巴。   裂开的山体形成两堵高墙,把这片低矮的地域两面封锁,风雪就从剩下的两个方向不住灌进来,凛冽的气流几乎可以把人的耳朵吹掉。   “你们看,两侧的石壁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刘圣羽被涌动的风雪糊了一脸,说话间牙齿都打颤,其他人闻言,顺着他小心从斗篷里伸出的手指往对面那切面整齐的山壁上看,一具有翼翅的骨骼整整齐齐印在上面。   齐沅下意识朝身后看,果不其然,与之相对的,他们身后的山壁上也有一对这样的翅膀。   “矮人领地里有关于这个的资料,我之前好像随便翻看的时候找到过……”陆准抹去浓眉上的雪粒,低头思索了一阵:“传说几百年前,当时的矮人王格拉斯霍恩讨伐了一条暴虐凶残的黑暗巨龙,并且把他镇压在某座山峰之底。”   “错不了,这么大的翅膀,肯定是一头龙的骨架。”刘圣羽把手撑在眉前朝远处看去,起了些兴致。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卧龙之地。”齐沅在手心哈了一口气,些微的热气很快转为冰冷的湿意,“那巨灵……”   “砰!”   轰鸣声打断了他。   几人尚未探视的洼地深处冒出赤色的火光,电光石火间,一只硕大的手骤然自巨龙骨架的中央探出,手中握着一柄石剑,猛烈的气浪向洼地上方的两侧袭来,齐沅没有防备,只来得及抬手挡住扑面而来的雪块,被气流冲得连连后退,差点没站稳。   谢临眼疾手快把他一把扶住,两人对视一眼,再看向那巨手,只见那手臂在挥至最高点后,冲着洼地内部猛地下砍,巨响中,又是一阵气浪席卷而来,带起周遭岩石上微微凝结的积雪,砸到身上生疼生疼的。   “我靠,这是什么东西?”   陆准站在齐沅和谢临身后一点的位置,没有怎么被积雪砸到,但是鼻子里也进了好多乱飘的雪粒,他喘着气胡乱把他们拧去,一脸心有余悸。   “要是刚才砍得是我们才刺激。”刘圣羽站在他身侧,歪着脑袋把兜帽里进的雪倒出来,声音显得挺愉快,“不过那个力度砍过来,他俩能顶住,我俩可就不好说了。”   齐沅搓了搓脸,一边把领子里的雪粒清理干净,一边小心翼翼来到边缘处向下看,这山峰之间的洼地竟然比他预想的深得多,几乎一眼看不到底,刚才那只巨手的主人赫然背对着他们站在洼地中央。   那甚至不能算是人——它浑身都泛着青铜的光泽,整体呈现青黑色,身穿盔甲,左手持盾,右手持剑,脸部被头盔覆盖,浑身笼罩着不祥的气息。   它身前的地面被它刚才一剑劈出一道狭长的沟壑,沟壑的尽头延伸至巨龙骨架贴近山壁的一侧,一道玄黑色的大门镶在山体之中,门是朝两侧打开的状态,里面一片漆黑,边上有几个小人,其中一个正噌噌放着火球,但火球碰到他的盾牌后在瞬间就湮灭了,只留下一缕缕上升的白气。   “那手掌快赶上沈乐臻那么大了,一巴掌能把我们捏死。”刘圣羽在齐沅身后探头探脑,“那个姓左的女生这么刚啊?这也敢打。”   齐沅听了他的话,在心里默默比较了一下,发觉铜像于现在的他们,倒是不如沈乐臻于娃娃状态的他们看上去那么巨大,身长约莫五六米的高度,但是显然攻击性比天真烂漫的沈乐臻高上许多。   “我觉得他们坚持不了太久。”陆准眯了眯眼睛,“冉瑭好像已经受伤了,还有两个人不太能打,不能算战斗力。”   齐沅闻言把视线从捂着小腿坐在地上的冉瑭身上移到在他身后瑟瑟发抖的高大人影上。   好像杨恩明永远只擅长于和弱者打斗,或是通过偷袭来完成攻击,这会儿他举着盾牌,明明应该站在队伍的前端,却龟缩在所有人后面,从这么远都可以瞥见他脸上毫不掩饰的胆怯,那盾牌可以说是毫无举起来的必要。   “左思琪之前对我们发起战斗,只是想赢,并不是那种单纯为了战斗不要命的人。”齐沅默默扫了一眼刘圣羽,沾了一脑袋雪的二哈好像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内涵,灰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一脸兴致勃勃,好像他一声令下就会立刻冲下去开打的样子。   “那她竟然有把握赢下下面那玩意?”   “……”齐沅无语凝噎,“我想也许不是她觉得自己能赢。你们看这块洼地的周围,我们所在的这个平面大概和他们所在的底部有接近十米的距离。山中的暴风雪从未停歇,洼地四周的墙面上都结了厚厚一层冰,很滑,很难攀爬。”   “你是说,他们找到预言诗指向的这个地方之后,火急火燎直接下到洼地底部,却没料到这巨灵如此难缠,想要离开却也无法回头了?”陆准问。   “没错。”齐沅微微颔首,把被风吹散的发丝拢至耳边,“人族的两人无法飞翔,左思琪此前能够凭借法杖悬浮在空中,但那应该是一种漂浮魔法,无法应对这样恶劣的气候。曹典是血族里唯一不会飞的,矮人族的冉瑭也不会飞。”   也许是左思琪运气太差,她连续两个晚上召唤的两个净魂师都恰巧不具有飞行能力,如今他们四个被困在山谷之中,巨灵守卫步步紧逼,要是没有别人赶到,恐怕他们四人就得统统出局了。   齐沅的视线略过其余三人,盯着冉瑭的脸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如果那四人的队伍里没有冉瑭,他们就这么离开,或是等待他们出局都不失为一种选择,但是他看着脸上挂着一圈小胡子,扎着小啾啾,明明脸色苍白却仍然坚持盯着铜像巨人看的冉瑭,终归还是没忍心。   冉瑭是他第一次破魇时的队友,也是他在踏入净魂师的世界后结交的第一个朋友——虽然自己并没有怎么主动过,一直是冉瑭热情地、毫不厌倦地往自己身边凑,但他并不讨厌那种感觉。   他想起冉瑭头上的伤。冉瑭在魇境里一直挺拼的,原先齐沅以为那只是他阳光灿烂、做什么事都充满干劲的性格使然,但在听了他少年天才,又离奇休学,拖延几年才赶在正常年纪毕业的事情以后,齐沅想,冉瑭的心里可能也不是没装着一些事。   作为八大家族后继者里年纪最小,最晚成为正式净魂师的他,一定也是想尽最大努力证明自己的。   “静观其变还是就此插手?”谢临好像能看穿他心中所想,他深邃的眼瞳里映着齐沅融在风雪中单薄的剪影,虽然是问句,却并没有等待他的回答,眼眸已然转向下方的战场。   他了解齐沅,所以明白他会出手。   “遇龙之地现巨灵镇守秘宝,见白雪覆于霜天方能沉寂。”   齐沅没有回答,淡色唇瓣轻启,竟是把第二句预言诗又念了一遍。   “上半句已经没有疑问。”他也注视着洼地之中铜像不断挥刀的动作,不仅左思琪躲闪之间放出的火球越来越小,冉瑭带着伤,行动速度已经缓慢到几乎每一次都堪堪贴着铜像的刀锋滚过。   “镇守密宝的巨灵出现了,但我们要如何赢过他?”   他虽然对于场上焦灼的战况感到焦心,也很担心冉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失去行动力被剑劈中,但脑中终究是理智占了情感的上风,并没有直接介入战局。   “直接将这巨灵像打倒未必管用,我们必须弄清楚下半句暗藏的线索。”   白雪覆于霜天,到底是什么意思?   齐沅抬头看了看山尖愈发昏暗的天色,最后一抹蓝也被从天空中抽走,墨色扑开在风雪中,顺着山峦蔓延,洼地底部,冉瑭遥遥的面色已经不再清晰。   要怎样才能让白雪凌驾于霜天之上?   他微微侧头,刘圣羽摩拳擦掌蠢蠢欲动,陆准不知何时掏出作为矮人族武器的大斧子,谢临的气息稳稳当当从背后传来,是令他最为安心的守护墙。   直接上的话,好像也不是不行。   齐沅笑了笑,正想着要不当一回莽夫,大不了把冉瑭救上来就撤,余光瞥见左思琪断了火球,脚尖在雪地里轻点几下,神不知鬼不觉逃到了巨像背后,冉瑭,曹典和杨恩明转而成为了大家伙的第一目标。   巨像体内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转动脖子,脸部对准了三人所在的地方,手里的剑在空中划过灵力的弧线,像是在蓄力准备。   不太妙。   冉瑭明显已经是强弩之末,半跪在地上连往前爬的力气都没有,曹典那小胖墩也刚刚成为正式净魂师不久,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连连后退,一个屁股墩坐在雪地里无法动弹,杨恩明倒是还有精力跑,他四下张望,锁定一处能够藏身的雪堆,撞开瑟瑟发抖的曹典就跌跌撞撞往后跑。   齐沅紧盯巨像的一举一动,在体内催动灵力。他的体力不足以支撑他在危急之时迅速赶到冉瑭身边,所以将灵力顺着地面延展,打算远距离给冉瑭添一副灵力铠甲防身。   灵力量大确实挺便利,他这么想着,还稍微有点得意,耳边忽然传来谢临的一句:“我来。”   他回头看向谢临,那人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眼中闪过一抹浓烈的蓝光,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强硬。   齐沅愣了愣,知道谢临是不想他这个时候就耗费太多精力,但出于一点小别扭并不想过多解释。他轻轻咳了咳,没再打算逞强。谢临说出的话就没有失手的时候,他足够放心,开始撤回灵力的蔓延,却在再次看向洼地之中时发现巨像手肘朝着奇怪的角度弯曲了一下。   他的目标似乎并不是无法行动的冉瑭或曹典。   “等等。”齐沅轻声开口,“谢临,你看它的攻击……”   “嗯。”谢临应声,“挺会挑人。”   “杨家那小子是不是傻,背着那么大个盾牌,头也不回吭哧吭哧跑,未免也太显眼了,那巨灵不打他打谁。”刘圣羽双手抱在脑后,撇了撇嘴,“齐沅,我们什么时候出手?等着你给指示呢。”   “我觉得我们可以等它这次进攻结束。”陆准冷笑一声,“算是替我们矮人阵营最早被他偷袭导致出局的兄弟报了仇。”   几人饶有兴致的谈话间,巨型铜像已经摆出挥剑的架势,由于体型过大,他出手速度不算快,先前即使是腿脚不便的冉瑭也能擦边躲开。   然而杨恩明却一门心思沉浸在逃跑里,一点也没有回头看看的意思,感受到凌厉剑气带来的风压之时他才猛然回头,在一脸惊骇之中,只来得及匆匆用盾牌遮住身体,正面接下了那一剑。   他壮硕的身体被击飞在山壁上,发出闷响,把山体砸出轻微的凹陷,又缓缓滑落,最终被一根比较短的龙骨缠住衣裤一角,倒挂在骨刺顶端,一动不动,宛如一具尸体。   “真解气。”陆准看着杨恩明在风雪中轻微晃动的身体,满意地点头,“齐沅,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齐沅没有回话。   夜色之下,他盯着满脸是血的杨恩明看了一会儿,瞳孔微缩,眼中飞快闪过一道比月光还皎洁的亮色。   “我明白了。”他轻声说,语气忽然放松下来。   “白雪覆于霜天……覆于霜天。”   “我竟然忽略了,这句话的最开头,是‘见’。”   “齐沅,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啊?”刘圣羽隔着兜帽挠挠头,一脸不解。   “我知道该如何应对这巨灵了。”齐沅扬起一抹明媚的微笑,月色点缀在他的眼底鼻尖,让他被裹在绒毛兜帽中的侧脸看上去格外漂亮。   “各位,麻烦助我一臂之力吧。”   ·   巨灵像戴着扁平头盔的面部对着杨恩明悬挂的身影看了一会儿,又把头转向曹典所在的地方。小胖墩吓得嗷嗷叫,眼角涌出的泪珠还没流过肉脸的一半就结了霜。   他瞄了一眼杨恩明往下滴血,还没变成玩偶却已经破破烂烂的身子,紧张地吞咽着,绝望地看着剑刃向自己挥砍而来。可在下一瞬,他的身影却被一阵涌动的黑雾包裹着消失了。   再出现时,曹典狼狈跌坐在巨灵后方的雪堆旁,蝙蝠状的黑色生物从他身侧飞出,汇聚在一起,他看到棕色卷发灰眼睛的血族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己。   巨灵像再次失去目标,但它着实笨重且迟钝,并没有回身,继而把目标放在了面前雪地里仅剩的冉瑭身上。   扎着小啾啾的少年没有挣扎,他仍然直视巨灵像的脸,虽然眼底有分明的惧意,却没有缩着身子,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显出坦然。   就在那剑刃挥向他的下一秒,他的身体被人凌空带起了。   冉瑭只听到潇洒的振翅声划破夜空,视线在石壁和白雪之间来回翻转,一双冰凉的手抓着他,把他带到位于一根巨大骨刺背面的阴影里。   “没事吧?”   银发的精灵朝他伸手,沾了风雪的眉眼中盛着流转的盈盈月光。   “……齐沅?”   冉瑭喘着粗气,怔怔看着他。   “怎么,认不出我了?”   冉瑭喉结颤了颤,咳了两声,没捂着腿的那只手朝齐沅递过去。他还是少年人的身形,分量一点不重,但齐沅忽略了自己的身体状况,拉着拉着忽然感到一阵力不从心,差点被冉瑭带着摔回雪地里,还是后者支了那条没伤的腿杵了一下地面,两个人才堪堪稳住身子。   稍微折腾了一番,齐沅也有些疲累,先前的出血始终是让他有些精力不济,他轻轻喘匀呼吸,有点气自己这糟心的身体。   一会儿关键时刻可千万不能掉链子。   “你是不是之前受的伤还没好?”几番呼吸的功夫,冉瑭不再愣神,有些担忧地望向他苍白的脸,声音有点低,明显情绪不太好:“你不该来救我的,你得好好养伤……这个魇境这么复杂,肯定还要有人出局,我本身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出局无所谓,可你……”   “冉瑭,别婆婆妈妈的行不行。”齐沅看着冉瑭脸上化不开的愁绪,有些失笑,“救你也不影响我破魇。我已经明白下半句诗的意思了,就这一个大家伙不足为惧。”   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在牵制铜像的刘圣羽和陆准,低头看向冉瑭的伤腿:“你还能走路吗?一会儿估计阵仗不小,你最好躲到再边上一点,不然可能会被误伤。”   冉瑭没有动。   “可是……”   他掀起冻得发紫的嘴唇,颤颤巍巍抬起手指,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朝不远处的玄铁大门指了一下。   “那里面……还有一个。” 第80章 幻想乡(18)   还有一个?   “那个大家伙还有一只?”齐沅微微一怔。   “对,那个门里一左一右……”冉瑭喘着粗气,还没说完句子,就像是急于印证他的话一般,巨大的青铜色手掌从陷在山壁之内的玄铁大门中探出,猛地砸在上方覆着薄冰的门框上。   又是一具身穿铠甲的硕大青铜像弯腰走出了大门,白色的雾气从他身上各处关节冒出,整片谷地随即发出剧烈的震颤。   事情变得愈发棘手了。   齐沅咬了一下嘴唇。   他低头看了看冉瑭血淋淋的腿,裸露在外面的血肉被雪封住,不再流血,但伤口却狰狞可怖,几乎能看到骨头,周围的皮肤都是青紫色的。   得赶紧把他带出去才行。   “我还能再坚持一会儿,你去帮他们吧。”冉瑭像是看出了齐沅的迟疑,抬起汗涔涔的脸冲他笑了一下,“没准一会儿你们还需要我搭把手呢,我跟你说,我那个大锤子可厉害了,比我自己的弓都好使,别担心。”   齐沅望向他明亮的眼睛,默默点头,侧身不着痕迹在胸口按了按,身后的风灵翅陡然展开,带起一阵气流,消失在原地。   短短几分钟,第二具巨灵像已经来到洼地中央,和前一具一起背靠着背不断朝前方一下一下地挥砍。陆准正手持巨斧攻击第一座巨灵像的双腿,一下子面对两个庞然大物,躲闪不及时,被剑刃击飞出去,好在他及时动用灵力在战斧表面形成防护,又正好落在一处雪堆里,没有受到太大伤害。   “两只可比一只难对付多了……”他抖了抖雪站起来,揉捏着被冲击力震得发疼的手腕,看向出现在半空中的人影:“齐沅,现在怎么办?”   这座巨灵像身形庞大,十分笨拙,连背后都不会看,结果现在一下子又出现一个,互相替对方看守背后,倒是连最后那点破绽都没有了。   “照原计划来。”齐沅垂眸在地上寻找着什么,视线飞速掠过白雪,在巨灵像周围转转悠悠,锁定在它们脚边的一处黑色凹陷,双眸一亮:“谢临,在他们脚底下!”   他喊出谢临名字的下个瞬间,炽烈的金色火光在积了厚厚一层雪的洼地中燃起,范围并不广,只精准地烧在巨像脚边,扑面而来的灼烧感却仍旧无法忽视,连空气都变得滚烫。   一道人影出现在巨灵像的正上方,迎着飘摇的风雪,浮空而立。金发飞舞,衣襟飘扬,谢临垂眸看向巨灵像的眼神平静中掺着隐隐的睥睨,并没有因为敌人的增多而显出一丝波澜。   他在战斗中总是这样不可一世。   燃烧着的流火显然温度极高,积雪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嘶啦就化作白烟往上消散开,火焰围绕着水汽快活地吐舌,被覆盖在白雪之下的机关终于得以显出它的全貌。   那是两块黑色的凹槽,内部扁平,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大小正和铠甲巨灵的头盔一模一样。   “遇龙之地现巨灵镇守秘宝,见白雪覆于霜天方能沉寂”这句预言诗的关键,在于那个“见”字。   说起来,还是杨恩明倒挂着的姿势给了齐沅启发——在倒立的状态下,世间万物都被上下颠倒,原本在谷底的积雪自然会出现在头顶,而此时已然昏暗的那片寒天看起来便是在白雪之下,如此方能达到“白雪覆于霜天”的效果。   换句话说,这句诗的谜底就是把两座巨灵像倒过来,很简单。   齐沅是近距离观察过第一句预言诗中点位里捧着手的雕塑机关的人,因此他推测,为了能够达成倒置巨灵像的任务,地面上势必会有两个具体的提示性点位让他们用来安放被倒置的巨灵,正如同上个小雕塑双手中央的黑点。   “呼,还真有机关……”一团黑雾涌现在齐沅身边,刘圣羽握着短刀,胸口起伏着,挠了挠脑袋,“齐沅,两个这玩意可真不好对付,你确定一会儿我和陆准不用留下来帮你?”   原计划里,在搞清楚“见白雪覆于霜天”的含义后,齐沅是打算通过灵力控制巨灵,将其颠倒的。用灵力覆盖身高超过六米的,会活动的巨型青铜像,进一步束缚、移动它并不是一件易事,不仅需要极其庞大的灵力量,还需要对灵力极其精细的操纵,他自然是执行这一任务的最佳人选,没有人有异议。   可现在,巨灵像的数量增加到了两具,同时操纵的难度无疑也大大增加,陆准和刘圣羽两人脸上隐约的担忧也并不是没有道理。   “不用,再帮我引诱它们三分钟就好。我控制住那两个巨灵后,你们带着冉瑭和曹典尽快离开这里。”齐沅环视四周,黑夜有了谢临灵力的亮色而不再昏沉,周围高耸的石壁上厚厚的冰层反射出焰火朦胧的微光。   这里的地势过于低了,又一直刮着暴风雪,雪花在各处都有堆积,一旦机关被触发,很可能有坍塌的危险。   如果和第一次一样,在他们成功破解这里的秘密后,会有巨石从地底冒出的话,毫无疑问,那时整个雪山都会受到影响。而这次和上次的山中洞窟有所不同——雪山谷地的倾塌很可能会伴随雪崩,如果被掩埋在积雪深处,获救的概率就十分渺茫了。   “但是,我们怎么能抛下你们先逃……”陆准张了张嘴。   “你们留下来反而会让我分心。”齐沅转头看他,眼眸澄澈而认真,“后面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你们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陆准。这不是逃,是最合理的作战方针——我们不需要没有意义的牺牲。”   “算了,我们留下来也没什么用,打也打不过,况且现在也不需要打。”刘圣羽左右张望一番,“我们先出去,然后我打算找那个姓左的女生打一架过过瘾。”   “……你倒是挺开心。”   “可不是吗,继续待在这里我可连打架都不够格,这个破铜像防御太高,没意思。”   几人谈话间,两座巨灵像再次有所动作。金色火焰虽然在将它们脚下的积雪融化后就逐渐退去,零星的火苗却依旧舔舐着它们的腿部,腿上的盔甲颜色正在逐渐加深,触碰到积雪时还会发出淬火似的滋啦声,然而金属没有痛觉,它们仍旧在寻觅几个净魂师的身影,手中长剑来回挥动着,破风声片刻不停。   “去吧,给我三分钟。”齐沅做了最后的指示,陆准和刘圣羽安静下来,对视一眼,同时闪身分别出现在两具巨灵像身前,向它们发起挑衅。   接下来就得看自己的了。   齐沅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全神贯注激发灵力。   他按住跳得有些快的心脏,努力忽略因为体力消耗变得愈发滞涩的胸口,默默想,只要撑过这一关就好。   至少不要在这里失败。   “束缚住那两个大家伙吧。”   他小声开口,清浅的声音落在雪地里,发出轻且脆的回响。   像是在说给自己的灵力听。   很快,纯白的灵力翻涌着在洼地之中升腾。   肉眼可见的气流以银发的精灵为中心开始呈旋涡状流淌汇聚,齐沅的兜帽被吹至脑后,长长的鬓发围着脸颊飘扬,被华丽头饰所束缚的银发在脑后随着气浪晃动,摇摇欲散。   谢临出现在齐沅身侧,盯着他结了霜又化开,在气流中颤动的湿润睫毛看,脸上的忧色被掩在飞舞的雪花里。   自己的灵力破坏性太强,他很清楚,所以当齐沅提出负责控制巨灵像时,他并没有反对。   即使有意控制温度,过于强大的压迫力仍然有导致巨灵像损毁的可能,而他也并不是一个擅长于精细操控灵力的人,因此,想要万无一失地通过这个环节的考验,将巨灵像倒置的主导者唯有齐沅。   他明白齐沅只是身体弱些,灵力上在整个净魂师界都是佼佼者。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失血的唇瓣,他虽然感到担忧,却未曾阻止,因为他尊重齐沅的坚持,不想他的努力功亏一篑。   希望一切都能按计划发展。   谢临几番思虑间,齐沅周身的灵力浓度已经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等级,莹白的光晕自他体内涌现,周围的空气中也闪出星星点点的光芒,若是灵力低微的人此时站在他身侧甚至能被吓得双腿软倒跪在地上,饶是谢临也不禁为这样强大的灵力而感到诧异,看向齐沅的眼神中多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远处和巨灵像缠斗的刘圣羽和陆准也感受到了这强烈的灵力波动,但是身前的巨灵像明显没有给他们任何感叹的机会,齐沅灵力的爆发像是它们展开疯狂进攻的催化剂,亦或是它们能感受到即将到来的危险,手中青铜剑的劈砍速度都快上了几分,令两人躲避起来愈发困难,几次都差点被击飞。   好在总算是坚持到了齐沅爆发的时间。   他们不再躲避,在巨灵像身前汇合,紧张地盯着被白色灵力缠绕的两具青铜像。   纯白的灵力从地面飞速流窜而来,攀附上它们的四肢,又逐渐把它们的躯干包裹,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像是一种慢速的冻结,齐沅那浸润了低温的灵力似乎染上了薄冰的质感,完全覆盖巨灵像后,似乎把它们的身体机能都一并冻结了。   “他这就……学会给灵力附魔了?”   陆准和刘圣羽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睛中看到不加掩饰的震惊。   附魔,如同谢临能让自己的灵力具有火焰的质感,或是通过灵力形成硕大的剑刃,这是一种极具天赋的净魂师在长时间的修炼后才能掌握的技能。   附魔分为具象类,精神类和元素类,而元素类最难练成,几乎上百年才能有一人习得具有元素形态的灵力附魔。   通常情况下,能够掌握一种形态的附魔就已经非常不易——新生代里除了谢临之外,除了总是进行秘密修行的上官嘉卉,只有沈笑莹的长鞭具象修炼的勉强能看,其他人都还在摸索的路上。   然而齐沅就这么,像是在战斗中忽然无师自通一般,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学会了最难、最罕见的元素附魔……虽然只是初具雏形,也仍然足够让人感到恐惧。   “这是……什么水平的天赋?”刘圣羽颤颤巍巍看了陆准一眼。   “谢临据说是万年一遇,齐沅……恐怕也差不了多少。”陆准咽了口口水,声音有点发虚。   他们不约而同朝齐沅和谢临站立的方向看了一眼。原本他们心底对于齐沅和谢临之间如此和谐的相处模式还是感到有些诧异的,现在想来,这两个怪物在一起组队,可真是绝配。   “呼……”   齐沅睁开眼,长舒一口气。刚才他聚精会神之下,成功通过灵力束缚了巨灵像的行动,只是觉得挺开心,并不清楚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练成了什么不得了的技能,正拖着疲惫的步伐缓缓向犹在震撼中的两人身边走,谢临一言不发跟在他身后,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两座巨灵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要操纵它们倒置,卡在机关里就好。   就在这时,异变横生。   半小时前就躲到远处的雪堆后不见了踪影的左思琪现在竟从玄铁大门深处跑了出来,脸上表情疯癫。她的手上握着一个小小的金属块,应该是从门里的什么地方找来的,走到一动不动的两尊冰冻巨灵身边。   “你们可真厉害啊,把我压根对付不了的大铜像给完全控制住了。”她朝齐沅莞尔一笑,嘴角扯出顽劣的弧度,“但是我不想就这样让你们赢诶,怎么办?”   她捏着的金属块随着她的话闪烁了一下,与此同时,两座巨灵像身上也闪过一道光。   “之前第二具青铜像是被你放出来的?”陆准朝她怒目而视。   “严格来说第一具也是,只是我没料到我打不过它。”左思琪歪了一下脑袋,双马尾晃晃悠悠,“这控制器,我在拿到的时候,还看到了很多信息。这似乎是个小玩具呢。”   “为了赢,你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啊。”平时一向吊儿郎当的刘圣羽也皱了眉。   “嘻嘻,因为赢对人家来说是最重要的事情呀。刚才我也想到预言诗真正的含义了哦。可惜以我的灵力,即使拿到了这个控制器,也只能激活它们,却没法完全控制它们倒过来,所以我还是没办法在这里赢过你们。”   “但是我可以不让你们赢!”   左思琪发出诡异的咯咯笑声,手中的小金属块又闪烁了一下,两座巨灵像身上爆发出一阵强光,轰鸣声从它们体内传来,齐沅莹白的,冻结了的灵力外壳跟着发出细小的碎裂声。   “这应该是它们最厉害的一个招数了哦。另外,如果杨恩明还活着,一会儿替我谢谢他。”   “什么意思?”   齐沅几人还没理清她话里蕴含的意思,只见她手中法杖亮起微光,眨眼的功夫,她就和倒挂在高耸龙骨上的杨恩明换了个位置,杨恩明血肉模糊的身体出现在巨灵像腿边,而左思琪则手持法杖倒立在龙骨的弯钩之下,笑嘻嘻看着他们。   她竟是又用置换法术和自己的队友换了位置。   陆准和刘圣羽纷纷对她发出鄙夷的怒骂,然而齐沅却沉默着,嘴唇崩成一条线,紧盯着她。   只见左思琪嘀咕了一句“这个高度应该正好呢”,双腿夹上法杖,身体转了一百八十度,正过来,斜斜飞上了洼地上方的平面,消失不见,只留下最后一句幸灾乐祸的话回荡在风雪中。   “好好享受我留给你们的礼物吧!”   巨灵像发出一阵恼人的咔嚓声,齐沅远远感到自己的部分灵力和自己失去了链接,急忙冲远处还站在巨灵像身前没有反应的两人喊道:“快跑!”   然而陆准和刘圣羽并没有听清他的喊声——随着越来越大的破裂声,整个洼地陷入轰鸣的震颤中,遮盖了其余的全部声音,不少山坡上的雪顺着滚落,白烟自两座巨像上涌出,将整片谷地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烟雾逐渐散去后,两具巨灵像竟是合二为一,变成了一个格外高大雄壮的盔甲战士,它的手臂有之前的两倍粗,手中的盾牌像是能在山间砸出一条沟壑,剑刃也带着凛凛寒光。   它在稀疏的白雾中锁定了还在原地的陆准和刘圣羽,手中长剑以一个比之前快上不知多少倍的速度骤然下砍,在他们的惊惧交加中,裹着呼啸的气流,直指两人首级。   两名年轻的净魂师对这样惊险的危机场面还是缺乏经验,一时之间竟是都双腿发抖没能跑起来,跌跌撞撞一前一后就摔在雪地上,只能带着一丝绝望闭眼等待自己的身躯被利刃一分为二。   即使是谢临也并没有料到巨像在被彻底冻结后还有死而复生的能力,他刚才又有点心事,这一来一回竟然让他也没完全反应过来,想要动用灵力的时候,为时已晚。   然而他们预想中的场面并没有发生。   先前碎冰一般脱落的,固体似的莹白灵力在千钧一发之际顺着原先掉落的轨迹重新升起,化作流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缠上了合体巨灵硕大的身躯。   莹白的光晕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闪烁间,陆准和刘圣羽只听到流风飞雪似的簌簌声,再睁眼时,再次被封住行动的合体巨灵像手中剑刃离他们的眼球不过毫厘。   “走!”   齐沅的厉喝声传入他们的耳朵,声音因为用力而紧绷。   “快走!”   刘圣羽和陆准点点头,各自脸上还存留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利刃带来的心有余悸,事已至此,他们深知凭自己的实力并不足以给这样壮阔的战场添上哪怕半份力,便不再逗留,卯足了劲往远处跑去。   莹白的灵力重新把比之前大了一倍的盔甲战士彻底封锁,雪花纷纷扬扬刮在谷地,巨灵像身上再次隐隐发出嗡鸣,像是并不想屈服于灵力的束缚。   “你们……”   “给我,分开!”   齐沅咬牙从嘴里低低吼出一句话,声音并不多么响,话语间的锋利感却好像一把冰刀刮过心头,谢临从没听过他用这种近乎狂妄的语气说话,一时之间竟是愣在原地,看到齐沅银白的发丝脱离了发饰的束缚,飘散在风雪间,沾了雪的面庞漂亮的不似凡人。   他眼眸中的浅琥珀色随着咬牙切齿的四个字骤然加深,转为浓烈的澄金。   明明是极亮的,极其艳丽的澄金色,谢临却在其中窥见一丝不要命似的疯狂与狠戾。   他看着齐沅在极限状态下催动灵力,眨眼间又白下去几个度,几乎和雪融为一体却未曾动摇分毫的脸,眼神不再平静,低声吐出两个字,像是气急败坏的责骂,又更像无可奈何的感叹。   “……疯子。” 第81章 幻想乡(19)   齐沅双眸亮起的同时,攀附在那具合二为一的硕大巨灵像上的莹白灵力好像随着主人的话语一同发了狠,覆着薄冰的表面竟是如同扭曲一般闪烁起来,山壁反射出阵阵晃眼的强光,把整片山谷照得亮如白昼。   他白皙的颈侧青筋尽显,薄瘦的手掌朝身前扬起,纤细指尖对准巨灵像的方向,微微使力,分明的掌骨支棱在冷白的手背上,雪花落在上面,看起来一碰就会碎。   然而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却带给巨灵像翻天覆地的变化——   浓烈的灵力仿若两只无形的大手朝外撕扯,竟是把两座紧密结合的塑像从盔甲战士般的庞然大物状态中一点一点分离开。   起先是头部的剥离,随着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硕大的巨型铠甲割裂开属于两具巨灵像的肩膀。它们各自的关节,手臂在强大的压迫下并没有损坏,而是被灵力包裹操纵着送到了各自身上,最后腿部也被完全分开,两具巨灵像被裹在灵力中,已然回复到最初的模样。   谢临眼瞳微微颤动,直到被碾碎的冰渣从石像的盔甲缝隙间落下来,掉在雪地里发出窸窣的声响,才恍然意识到两座巨灵像已经再次被齐沅完全控制住了。   那人在魇境里成长进化的速度太快,这一次,他甚至连出手的必要都没有。   齐沅看着巨灵像逐渐安分下来,收回手,身子微微晃了两下,脸上的怒意逐渐消散。他抬手捻去糊住眉眼的雪粒,甚至有功夫回头对谢临露出一个微弱的笑。   谢临眼神凉凉扫过他苍白的脸,抿着嘴冷哼一声。他不知道齐沅现在身体状况究竟如何,但光从那鬼一样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身形就能知道一定算不上太好。   如此不计后果的爆发,当真是为了破魇不要命。   他唇角紧绷,恶狠狠发话:“拿了线索,回去休息,快点。”   “都听你的,我的好队友。”   战胜了强敌,齐沅心情还算不错,他抵住绒毛斗篷下有些僵硬的胃腹按了按,深吸一口气,试图通过冰雪进一步麻痹隐隐的痛意,却被雪粒呛的咳了起来,于是只好狼狈地转过身去,不再看谢临。   他捏了捏喉结,轻轻挥手,两具被分开的巨灵像此时已经能够在灵力控制下顺应自己的意识活动,乍看之下硕大又笨重的铜像非常轻松地被他用灵力倒立过来,莹白的光芒浮于其表面,照亮昏暗的谷底。巨灵像头上扁平的盔甲被一左一右镶入两个黑色的凹槽。   齐沅的神经在听到“咯哒”一声象征着巨灵归位的响动后逐渐紧绷,不禁回想起破解第一句预言诗时从地面突起,顶穿洞穴,升至云雾中的巨石。   然而这次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巨灵像被倒放后,不远处的玄铁大门随即传来震动和轰鸣,隐约有亮光从里面冒出来。   雪山中仅存的两名净魂师对视一眼。   “看来在里面。一起去吗?”齐沅问。   他摸了一把后脑勺,把坠到脑后的发饰老老实实戴回头顶,但仍然有很多调皮的发丝沾了雪花,顺着风向飘到脸上。   谢临:“……”   开什么玩笑,上次自己就是没在白天和齐沅一起去找第一缕光,回来以后那人就和蔫了的小白花似的,状态肉眼可见变得差了起来,这次他说什么也不会在这种时候离开。   他沉默着,回给齐沅一个“你在说废话吗”的眼神,越过还在和头发做斗争的后者,往大门里走,和他擦身而过的时候,不经意抬手帮他拂去耳后的雪。   虽然谢临的灵力是暖的,他的手却一向冷冰冰,齐沅摸着耳边尚未消散的,冰块一样的触感,无奈笑了笑,回头漠然看了一眼倒在雪地上,已经变成破娃娃的杨恩明,跟在闹别扭似的某人身后走进了陷在山中的玄黑色大门。   门里很开阔,顶部一片漆黑,一眼望不到尽头,周围的地面和墙面都用了专门的青色石砖,火焰似的壁灯悬挂在墙体上带来幽幽荧光。   齐沅一眼看到门内的最深处有两个极高的台面,上方有两对微微凹陷的印记,心下了然这应当是巨灵像先前所在的位置,只是被拿到控制器却没有正当操作的左思琪引出了门,开始发狂。   那女人比他预想的还要不讲道理。   齐沅想到她,再次皱了眉,他不喜欢那种自己得不到就宁愿毁掉的心态,何况他们之间的这种阵营对抗只是个幌子,并没有实际的意义。左思琪也是聪慧的人,未必想不到这一点,却仍然站在他们的对立面,甚至屡次加害他们,其心可诛。   两个高台的背后是座缓慢升起的小塔,大概一节手臂那么长,塔面发出的金光似乎能穿透整个大厅,塔的中央正是一块让齐沅感到眼熟的半透明固体。   “又是这个?”齐沅伸手想拿过它,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   “之前那块呢?”谢临似乎终于被勾起一点兴趣,走到齐沅身边微微倾身。   “在这。”齐沅停止动作,伸手在口袋里掏了掏,拿出在第一句预言诗所在地得到的那个小固体,对比小塔上的那块来回观察,发现它们的弧度一致,只是朝向不同,却都只是浅浅的扇形,无法拼成完整的圆形。   “不完整。”谢临扫了一眼就重新抬起身子,“还要继续找。”   “咳咳……没事,这才两句诗。”齐沅清了清嗓子开口,室内的温度不比外面暖和多少,却没了迷人眼的风雪,他愈发清晰地感受到不断抽动的胃腹和滞闷的胸口,头脑也昏沉起来,顿时心觉不妙。   “这里还是太冷了。”他瑟缩着身子重新去够塔上的那块固体,嘴里呼出的白雾映着塔顶微黄的光晕遮在脸上,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没有之前那样惨白,“拿上它我们就回去。”   谢临颔首,越过空气中被照亮的细小冰晶,看着他尖细的指尖缓缓贴上那块小小的固体。   地面蓦地发出颤动。   熟悉的黑雾从四处涌来,包裹了两人的身影,齐沅握住第二块半透明固体的瞬间,再次听到熟悉的三个字。   “读取中……”   信号中断一样的沙沙声向耳鼓膜袭来,他本就头疼,被这样一吵又带出一阵眩晕,差点没站住,踉跄几步,恍惚间又听到几个字。   “读取……成功。”   沈乐臻的脸再次浮现在眼前。   他仍然坐在病床上打着吊针,外貌和在魇境里没什么变化,只是憔悴不少,脸颊上的婴儿肥都消失了一些,圆溜溜的大眼睛半睁着,头发凌乱,神情有些迷茫。   “我听到护士姐姐趁我睡着的时候聊天,说我的那个时间可能会提前。”   “但是幻想乡更新的越来越慢了。”他说,“这样下去……我可能就要等不到结局了。”   “我好难过啊。”男孩童真的声音显出几分低沉,嘴角直向下坠,“最后的最后,各个阵营间究竟会变成什么样,我再也没机会看到了。”   他的神情一点也不像个有智力缺陷的孩子,甚至有些过于深沉了。   “但是……”他朝身前空无一人的地方笑了笑,兀自发问:“爸爸妈妈应该不会太难过,姐姐也不会难过的,对吧?”   沈乐臻忽然往床上倒去。   他原先身子所在的位置遮住了床头柜,随着他的后仰,床头柜上摆放的日历就那么显露出来。   2033年11月30日。   是将近两年前。   “从很久之前开始,我就一直在想。”他缓慢地眨眼,失神地望向天花板。   “死,亡,究,竟……”   “是……是……是……什……么……么……么?”   电波声在他的最后一句话响起之时猛然加剧,沈乐臻病床上的身子变得模糊起来,黑色小方块从他扎了针的胳膊上开始往身上涌,密密麻麻地翻滚着,把他包裹又将他撕裂,病房逐渐在齐沅的视线里缩成一个很小的点。   而后转为一片漆黑。   黑暗中,齐沅先是听到地动山摇般的崩裂声,过了一会儿,耳朵里的沙沙声逐渐减弱,眼前的事物终于逐渐浮现,他却没有立刻看清的能力。   第二次反馈无疑让他本就是强弩之末的身体状况雪上加霜,有点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又像点燃引线的第一束火星,让他先前辛苦隐忍的压抑都作了废,他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不受控制地坐倒在地,手指抠着冰冷的地面不断抽搐。   太痛了。   头疼胸口疼胃疼,哪里都疼,四肢传来的触感又很凉,他有点郁闷,明明霜雪此前还是他镇痛的良药,也是他封印巨灵的好帮手,此刻他看着飘到鼻尖的雪花,却只觉得浑身发抖,连牙关都打颤。   ——雪花?   齐沅终于意识到不对,迷迷糊糊抬起头,在逐渐清晰的视线里,看见自己所处的空间已然坍塌至原先的十分之一都不到,正处在离之前的黑铁大门很近的位置,近到他能看见把大门完全堵死的石块间滚落的雪粒。   原来真的和自己料想的一样,雪崩了。   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回头,身后的空间被碎石块完全覆盖,只有几平米的空间,谢临正垂眸站在自己身边,额间竟然也有一点冷汗。   “我也看到了,反馈。”他抿了抿唇,眉头紧紧拧着,往近在咫尺的门口看了一眼,声音罕见的流露出一点懊恼:“没来得及……抱歉。”   没来得及把你带出去。   齐沅撑着膝盖站起来,缓慢地眨眼,这才发现原来这一方能够活动身子的空间也是谢临制造出来的,灵力形成的保护罩正闪烁着淡淡的金光,大块的碎石参杂少许积雪落在顶部,仿佛下一秒就会穿过透明的灵力落下来,把他们两人砸成肉泥。   谢临的灵力之强是毋庸置疑的,会和自己一同接受到反馈一点不奇怪,他能及时清醒过来并在千钧一发之际制造出防御空间已经非常不易,自己又怎么会去责怪他。   再强大的人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这么想着,他正扬起嘴角要冲谢临微笑,告诉他他的反应已经足够迅速,自己甚至还没从反馈的副作用里回过神,却忽然被胸口的一阵刺痛激得猛然弯下腰。   咸腥的味道直往嗓子眼冒。   完蛋……这次好像有点压不住了。   他颤抖着肩膀,喉结上下滚动,手握成拳死死抵住嘴巴,想把涌上喉间的热流咽下去,但终究没忍住,偏头就吐出一口血。 第82章 幻想乡(20)   在最初那口暗沉发黑的血吐出来之后,齐沅竟然觉得胸口的滞闷感减轻很多,他看着指尖染上的暗红痕迹愣神,余光扫过地上那滩血,在渐起的耳鸣声中,恍然听到谢临焦灼的声音。   “你怎么了?”   “怎么会吐血?”   檀香味自身后传来,和血腥味混在一起,有人轻轻抚上他的背。很奇怪,他清晰的知道自己因为痛疼正在无法控制的颤栗,却隐约觉得背上那只手掌似乎也在发抖。   应该是错觉吧,齐沅想。   谢临自年少时就从事破魇的工作,血腥的场面,或是他人重伤的场景应该都没少看过,又怎么会对于吐血这种事这样紧张呢。   他再次用手抵住嘴唇,扶着一旁的石块缓了几秒,想忍过呕意之后和谢临说点缓解气氛的话,抬头的瞬间,却看到后者脸上几乎称得上手足无措的神情。   他微微一愣,有些失笑,但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刚要张嘴就又有一股热顺着喉咙流往上涌。胸口的滞涩感淡去后,胃腹激起的痛楚淹没了他的神志,他不受控制地弯腰,把自己几乎对折起来,身子顺着冷硬的岩石往下滑,又狼狈地呕出一口血,鲜红的颜色淅淅沥沥喷溅在身旁的石块上。   谢临在齐沅就要软倒在地的时候一把捞住了他,他盯着齐沅唇边还在往下淌的血,顺着他身体倾倒的角度配合着半跪在地上,想让他靠在自己臂弯,但那人却并不安分,还在用最后的一点力气挣扎,硬是把头别过去背对着自己,肩胛骨耸动间,冲着石块的方向又吐出一口血。   石块周围有不少积雪,殷红的血染在上面也就愈发触目惊心,谢临看着大片血迹沿着细雪铺洒的纹路缓缓扩散,最后逐渐冻结的边缘线,有些失神,下意识收紧了搂着齐沅的手,声音有点打飘。   “别吐了……”   他抱着怀中罩在毛绒斗篷里也依旧单薄的人,感受到他低得不太正常的体温,感觉自己的心也一同冻结了。   “齐沅。”   他小声地呼唤,明知道怀里的人根本没有力气回答,却任然徒劳地重复,抖着手把自己的灵力贴着那人的瘦削的脊背传过去,才发现他的灵力异常紊乱,几乎在体内横冲直撞的乱窜。   灵力稳定程度可以说象征着一个人的身体状态,谢临自然也就明白了齐沅现在的状况有多糟,他皱着眉回忆起方才的战斗,齐沅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底下,他并没有观察到他有受过这样严重的内伤,又想到他自从今天上午回到赤红帝国就一直苍白如纸的面色,心下顿时了然。   又是人类阵营,又是他那个义兄。   思及此,谢临眼中闪过浓烈的怒意——并不全是气杨恩明令人不齿的所作所为,也有点气齐沅长达将近一整天的隐瞒。   还气迟迟没能发现齐沅异样的自己。   好像先前他兀自的低语真的起了效果,几分钟后,齐沅逐渐止住颤抖,不再吐血,他完全脱了力,任命似地半靠在谢临怀里,小口小口的喘息,眼睛都快要睁不开。   “让我……歇一下。”他还在断断续续往外流出血丝的唇角因为血色而显出几分艳丽的红,更衬出他脸色的霜白,声音小的几乎要散在雪里,“有点累。”   其实不只是累,更多的还有痛和冷,但是他吐完血之后却莫名觉得轻松,感觉浑身都轻飘飘的仿佛能飞到云端。低温和昏沉的意识似乎也逐渐带走他的痛觉,他纤长的眼睫无力扇动两下,缓缓合拢,像在无尽的暴风雨中精疲力竭,终于找到歇脚处的飞鸟,一旦降落下来就不能再振翅。   “别睡。”   “齐沅,别睡。”   齐沅的灵力过于紊乱,接收谢临灵力的效率很低,谢临担心他的身体承受不住,便没选择强行让他接纳,只能轻轻去捏他沾了血的手,在他周围燃起一些灿金色的火苗,企图唤回他溃散的意识。   “嗯……”   齐沅轻轻应了一声。   灵力形成的火焰在这个阶段帮不到他太多,深夜的雪山温度格外低,连带着手心都冷得有些僵硬,要是不尽早出去,自己确实很可能这一睡就在这魇境里再也醒不来。   然而在这样空无人烟的寂寥山中,先前的队友都已经被齐沅遣散,雪崩连带着索恩卡山脉半边山体的塌陷,把位于山中空间的他们掩埋在山石和厚重的雪块之下,他们上方背负的是山峦和常年的积雪的全部重量,不仅他们两人光凭自己难以脱身,压根也不可能有人能在这个时候找到他们,把他们救出去。   不过等到天亮,太阳照进雪山,山体表层的积雪会变得蓬松易化,那个时候,谢临应该可以沿着积雪堆积的方向开辟一条脱身的道路,发觉他们迟迟未归的队友们应该也能重新找过来。   只是,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多半撑不到天亮。齐沅费力掀起睫毛,看着谢临近在咫尺担忧的脸,忽然想起对方是个血族,也几乎不具备白天行动的能力。   够呛。   齐沅手指不甘心似地在谢临掌中蜷缩了一下。   在第二次反馈里,他注意到一些此前未曾发觉的信息,原本还想着出来之后和谢临讨论一番,现在别说出不去,连他的记忆似乎都和刚才吐出去的血一起散失了,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一片,除了睡觉,不想干任何事情。   “谢临,你说说话吧。”他哑着嗓子开口,声音极轻,所幸此时两人伸出的小空间也近乎万籁俱寂,能够听得清,“我快要睡过去了。”   “不准睡。”谢临揽着他的手指再次收紧。   “那你说点什么。”   “比如……你为什么继续和我组队?”   齐沅偷偷扯了扯嘴角,想着自己也许是已经头脑发晕到一个境界了,竟然敢主动问这样敏感的问题。要知道,谢临在原著里那可是巴不得自己这种小菜鸟离他越远越好的。然而,自从他们第一次误打误撞,稀里糊涂组了队,又进了同一个魇境开始,谢临似乎就没再对他表示出真正厌恶的情绪。   甚至屡次都任劳任怨地协助自己破魇。   这对于原著的剧情走向来说无疑是异常的,而齐沅隐隐有感觉,这也许并不只是自己把剧情的时间先提前了导致的。好像随着他们破魇逐步顺利展开,谢临对自己的态度一直在变化着——朝着好的那一面。   谢临为什么这样做?   这是齐沅藏在心中许久的疑问,如今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他倒是有机会问出口了。   “你想知道?”谢临目光一沉,许多复杂神色自他脸上一闪而过,而早已是强弩之末的齐沅并没有注意到这份异常。   “只是想看看你这种异想天开的破魇方式能走到哪一步。”   谢临的眼中映着几缕零碎的火光,嗓子略微有点紧绷,磁性的声音在窄小的空间内回荡。   维持组队的缘由,其实是最初的那个约定——只要齐沅有关破魇的尝试还奏效,只要他还没失败,他会一直给他机会。   “——但那只是最初。”   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他看向齐沅的眼瞳中幽然显出几分妖冶的蓝,映着摇曳的火光,竟是莫名的柔和,而他此前自始自终把这份悄然滋生的眷恋藏的极好。   “现在还有别的原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谢临的嗓子莫名有点哑,尾音很轻,听上去有点暧昧。   他确认了一下齐沅微弱但还算平稳的呼吸,薄唇轻启: “但我在想……你会想知道吗?”   其实无他,仅仅是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心中的情感,便再也无法忽视那份汹涌的悸动。   谢临喜欢齐沅。   这是他在出了粉红海的魇境后就认定的事,他很难说清最初仅仅只是“在意”的情感是怎么一步步演变成如此深刻的“喜欢”的,却从未怀疑这份情感。   至于为何从未对齐沅提起——   虽然隐忍和克制是他的习惯,但他迟迟没有说出口的原因,更多的却是因为心中的那份不确定。   他喜欢齐沅,这是毫无疑问的。   但齐沅喜欢他吗?   谢临头一次觉得自己变得胆小了,看着齐沅总是温柔和煦却隐含疏离的脸,他总会患得患失,思考一些也许不会发生的事,在主动捅破窗户纸的路上屡次悬崖勒马,却仍下意识的想要靠近齐沅,甚至想要主动地将他完全占为己有。   而如今,一切过多的言语都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他深深望着齐沅的眼睛。   等待一个回答。   齐沅的身体因为尚未消散的阵痛还在微微颤抖,他看着谢临深邃专注的眼神,蓝宝石般的眼睛在火光下映着自己清晰的倒影,温柔满溢。   他听到自己渐强的心音。   不知为什么,在逐渐昏沉的意识里,他忽然想起几天前的那个午夜,他被谢临从身后拥住,咬住颈侧,在月光烂漫的荒原,接受了来自他的初拥。   那个时候的心跳的也是这样快。   “我……”   他仍有些恍惚,浅浅掀动嘴唇,伸手想去摸谢临的脸侧,却始终是力不从心,眼中那抹被火焰照出的澄金色飞速闪烁了几下,像一望无际的海岸线上明灭的灯塔,亮起的瞬间给人带来的震撼非比寻常,又很快倏地暗下去。   最后一点金色从他的眼瞳中溜走了。   “……”谢临呼吸一滞,探查到齐沅体内灵力的波动逐渐平息,才稍微放下心来,于是默默盯着怀里失去意识的人看了一会儿,眸光微闪。   “我会把你带出去。”   他的视线在齐沅带着病气却分外精致的眼角眉梢停留,然后伸手抹去他唇边干涸的血迹。   自己一贯的克制被齐沅轻易挠出一道裂痕。   叹了口气,他极尽轻柔地俯身,拨开怀中人散在额间的银白软发。   在他额角落下一个吻。 第83章 幻想乡(21)   头顶传来咯啦声,是顶部石块陆陆续续在碎裂。随着雪崩,索恩卡山的一半正在持续坍塌。谢临睁开眼,唇瓣离开齐沅额头,抬眼观察出现龟裂的灵力罩。星星点点的光斑从中弥散开,自己临时激起的这层防御在大半座山体的重量面前并不够看,能够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必须尽快带着齐沅离开这里。   他垂眼看向怀里的人。   即使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他的身子仍然轻得一点分量都没有,谢临没怎么费力气就搂着他的腰把他往上带了带,让他的脑袋从自己臂弯转移至肩膀,防止残血呛到气管。   感受到那人尖瘦的下巴抵在肩头,他唇角微微上扬,轻轻顺了顺他的银发,右手稳稳当当搂着他,左手指节微曲,蹭了一下左耳的银色耳饰,而后朝空无一物的前方展开瘦薄的手掌。   周围的金色火焰向他掌心汇聚,一柄长刀蓦地出现在他手心,刀刃流泻着灿金的刺芒,发出阵阵渴战般的嗡鸣。   有人说,拿起剑刃保护所爱之人和放下剑刃拥抱所爱之人不能两全,关键时刻难免要在两者之间做出取舍,谢临却不舍得让齐沅靠在冰冷的岩石上,独自面对随时会穿透灵力罩掉落的碎石,又或许是他心底仍在固执地贪恋齐沅的体温。总之,他保持半跪的姿势,在紧紧拥住怀中人的同时握住了自己的刀。   好像如果就此放手,就会永远失去他一样。   浓烈的蓝光自谢临眼中绽开,比之前更亮,像绚烂的极光,又像黑夜尽头的星河,璀璨却寂静。   手环传来滴滴的震动。   他一下皱了眉,低声说了句“别吵”,面色不悦。   “怎么这种功能就没在这魇境里失灵。”   身为所谓的最强净魂师,谢临拥有一些称得上可笑的特权——因为灵力太强,他时刻处于协会监察部门的管控中。左耳的耳饰并不是他自发戴上的装饰,而是一种限制器。   为了防止灵力暴走以至于影响现实世界,他在魇境中能够动用的灵力量始终有限制。根据魇境的等级,他耳朵上那个平直的,银色耳钉状的小东西会对他能够使用的力量进行制约,如果他强行激发超过限制级的力量,会受到警告和处分不说,对身体也是不小的负担。   但他此刻别无选择。   只要能尽快带齐沅出去,怎样都好。   其实齐沅分析的没错,以目前的状态来看,谢临确实无法做到立刻开天辟地,在深夜带着一个不省人事的人从雪山之底逃离,但那是针对他受到约束的灵力量而言。   修长有力的手指握着刀柄微微紧绷,谢临闭上眼,微微上扬刀尖对准大门,浓厚的灵力把整把刀都染成近乎透明的澄金,连带他整个人都包裹在金灿灿的光雾中,深邃的五官在莹润光芒的映照下更显立体,犹如俊美的天神一般,被封锁的空间也无法限制他身上喷薄而出的力量。   灵力积蓄到几乎无法遏制的程度时,他手腕甩出凌厉的弧度,对着被岩石和积雪死死封堵的门口凌空下砍,随着他的动作,一圈金色的,灼烧着的光环从他体内迸发,突破狭小的空间,沿着山体扩张,带来一阵地动山摇般的震颤。   如果从雪山外侧观察的话,能看见在光环扩散至整座山之后,无数金色火苗浮现于山体表面,灼烧着大片的岩石和积雪,几乎把整座白雪皑皑的山峰都染上一层朦胧的淡金。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   谢临睁开眼,长呼出一口气,怀中的人像是感应到他的爆发,轻微颤了颤身子,咳了两声,夹杂着些许因为疼痛导致的无意识呻吟,他听着觉得整颗心都揪在一起,忽又听他喃喃喊了一声“谢临”。   他紧了紧拥住齐沅的手臂,挺拔的肩膀微微松懈下来,垂下眼睫,握着刀柄的手有丝轻微的颤抖。   忽然想带他走。   不只离开这座雪山。   想带他离开,去到一个没有魇境,也没有净魂师的地方。   ·   齐沅闻到淡淡的花香。   他颤动眼睫睁开眼,白裙子外面被套了一件浅色浴衣,正身处一处雾气氤氲的水潭,透过顶部水汽朦胧的透明玻璃,能看到大片绿色枝叶,水面上飘着不少他叫不出名字的花,对面的出水口上还有个长着翅膀的小精灵。   水池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从水潭里往上坐了些想要站起来,带出哗啦啦的流水声,恍然发现身上的各处不适竟然尽数消退了,呼吸之间也不再有血腥味弥漫,浑身上下都很清爽,像是多了使不完的劲儿。   “你可总算醒了。”熟悉的声音从耳侧传来,齐沅侧头看过去,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雾气中走来,是陆准。   他也换上了一身白色浴衣,整个人却很干爽,走到水潭边,冲还有点迷瞪的齐沅扬起浓眉:“温泉泡得爽不爽?”   “谢临呢?”   “他好得很,放心。”   “这是风律之城的灵蕴池?”   “没错。你在这泡了好几个小时了,再不醒感觉都要泡化了。”   齐沅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沾着水珠的皮肤依旧是白皙的颜色,甚至手上都没有因为长时间泡水而产生的皱纹,不禁觉得神奇。   “你是不是不记得昨晚都发生了什么?”   “嗯……”   “昨晚,我们大半夜没等到你俩回来,有点不放心,就重新去雪山那边找你们,结果前脚刚到,后脚就听到一声巨响,你猜猜是怎么了?”   “二次坍塌?”   “不,当时山体的状态看上去已经塌了不止一次,我和刘圣羽吓了一大跳,以为你俩被埋在山里了。”陆准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还显得有些心有余悸,“结果那声巨响过后,你们就出来了。”   “你和我可不是这么说的。”宋以辞也走过来,语气中有些许打趣的意味,“你怎么不告诉齐沅,他是被谢临抱出来的?”   “别急,我话没说完呢。”陆准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继续对着齐沅描述:“你可不知道当时的场景有多震撼——”   “谢临为你烧了山。”   “……什么?”齐沅还沉浸在听到自己被抱出来的羞耻感里,睫毛上挂着水珠,脸颊被水汽沁得有些发红,让他脸上诧异的表情格外生动起来。   “字面意思的放火烧山。”笑面虎宋以辞眯着眼睛补充。   “你昏过去简直太可惜了,没看到那大场面。”陆准双手环胸,意犹未尽地回味着,“整座雪山都被覆盖上了金色的火焰,不止大片的雪被烧没了,连石头好像都被烧化了,火焰山一样的。山体周围温度非常高,我和刘圣羽甚至不太能靠近,但谢临抱着你走出来的时候却挺淡定的,仿佛周围的一切与自己无关。”   他发出一声带着敬畏的叹息做总结:“不愧是谢临。”   “他带我回到风律之城疗伤后去了哪里?”齐沅身为明明参与了整个事件却毫无记忆的人,此时听着陆准的描述也感到震惊,但相比较而言,此时的他更想直接见到谢临。   他只是在雪崩之后吐了血,陷入昏迷,不是失忆——在那片小小的空间里,自己和谢临最后的那段对话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   “你会想知道吗?”   当时的谢临这么问自己。   回想起来,齐沅仍觉得心跳有加速的趋势,他下意识用潮湿的指尖碰了碰额头,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我知道吗?   他也这样问自己。   “我们一起回到风律之城后,他本来还想继续守着你,我们说肯定把你照顾妥当,他才找了个房间——呃,就是你那个可以遮光的卧室,睡觉去了。”   “我去找他。”   齐沅匆匆从水里站起来。   “先擦擦身子。谢临说你吐了血,这灵蕴池虽然能够治愈伤病,但是身体完全恢复还需要你自己多注意。”宋以辞递给他一条毛巾,“别一会儿感冒了,谢临要怪罪我们没把你照顾好。”   齐沅点头道了谢,走到暖间里把身子擦干净,暂时把裙子放在一边烘干,换了一身干净朴素的白衣白裤,匆匆往自己曾经的卧室走。   他自己都没发觉行走的步伐有多迅速,心也跳得有点快,直到越过层叠的硕大芭蕉叶,看到被树叶环绕的昏暗小房间里睡在床上的人,才总算慢下行动。   谢临动用那样多的灵力,应该也很疲惫了,现在又是血族衰弱的白天,他虽然想见他,却不想吵醒他,下意识放缓了脚步,轻手轻脚走到自己床边。   谢临在睡着的时候仍然显得不设防,身体朝一侧歪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围的光线没有被完全遮蔽,他睡得不算安稳,脸色比之前苍白一点,眼底有明显的青影。明明是绝对力量的代表,是最强的净魂师,齐沅却莫名在他颤动的睫毛中看到一丝隐约流露的脆弱。   他忽然有点愧疚。   在过往的破魇中,自己逐渐习惯于拿谢临当作最后的底牌,以信任为理由,无条件地依赖他,潜意识里觉得如果置身于危急关头,他也一定会有办法。   就像昨晚,即使自己狼狈地吐了很多口血,心底却并没有感到极大的恐慌,因为有谢临在身边。   毕竟他可是谢临啊。   齐沅想起陆准的那句“不愧是谢临”,又想起谢临在看到自己吐血时焦灼的神情。好像自己也和所有人一样,因为他的强大,时常下意识忽略了他的感受。如今仔细想想,如果没有谢临的帮助,在以往的数个危机中,自己能否全身而退都是未知数。   齐沅默默盯着谢临耳边闪烁着微光的银色耳饰。   如果有一天,谢临真的不在自己身边了……他的破魇之路,是否还能顺利进行下去呢? 第84章 幻想乡(22)   “你在想什么?”   低哑的声音传来,齐沅把视线重新投回谢临的脸,看到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那双在光线昏暗时总显得深黑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像深邃勾魂的黑洞。   “你这就醒了?”齐沅唰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声音有点局促:“还没到中午呢,你用不用再睡一会儿?血族在白天醒着很难受的吧?”   “不用。”谢临抬手捏了捏眉心,撑着手臂坐起来,眼中淡淡的水汽逐渐散去。   思索了一会儿,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也不想被你盯着睡觉。”他的尾音被拖长,比往常多了一丝刚刚清醒的慵懒,带着隐约的扭捏,把齐沅听得一愣。   他花了几秒钟理解那个“也”字是什么意思——自己似乎是在进入这个魇境之前,在医疗部的食堂对谢临说过一句“我不想被你盯着吃饭”。   都什么时候的事了,还记得这么清楚。   齐沅瘪嘴,偷偷剐了谢临一眼,心想某些方面,这人真是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小肚鸡肠,甚至有点睚眦必报的感觉。   “我又不是特意来看你睡觉的。”他有些气鼓鼓地解释,重新坐下来,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之前他们被困在雪山时那段未完的对话,又变得支支吾吾起来,“我…我只是想来确认一下你怎么样。”   “只是这个吗?”   谢临翻身坐到床边,直视他的眼睛,哑着嗓子一字一句地问:“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关于为什么会组队的真正理由,关于谢临喜欢齐沅这件事。   “我……”   齐沅张了张嘴,第一个字说出口以后却忽然顿住了。   他想自己是知道的,关于谢临所说的,他为什么会和自己组队这个问题真正的答案。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反而无法顺畅地开口。   废弃小学里谢临被他阻止用直接武力破魇后的默许,粉海上他照亮海面、配合自己击败邪魄的默契,再到刚才,他从极寒之底将自己完好无损地带出来。   破魇的日子里,谢临不止一次对他妥协过,期间他也不是没去思考原因,却一直没往那个最不可能的方面想。   在梦中丧尸横行的魇境里,谢临走之前留下的那句“没用”他至今回忆起来仍会感到凉意,但更多的,当真实的谢临出现在自己身边时,他会感到安心。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习惯了他的陪伴,习惯了他的帮助,甚至习惯了他的味道和指尖的温度,习惯了因为他而砰砰直跳的心。   这仅仅是对于队友的感情吗?   不是的。   齐沅的手指在膝盖上蜷起来。   他知道,不是的。   但是……原著里那些尚未发生的,但不断以记忆形式涌现的片段,那些像是平行时空一样存在的过去、现在和将来,在他想要开口言说的这一刻也一并翻涌着席卷了他,和那些呼之欲出的情感混在一起,汇成一股复杂的乱流,纠缠着他。   最初的最初,以避开谢临的存在而展开行动的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对他产生了这样强烈的情感。   所以他张了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只是沉默着。   谢临没有催,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狭长眼尾在昏暗的光线中被模糊出温柔的弧度。   “没关系。”他放在被单上的食指动了动,缓缓开口,“没有必要急着现在说。”   至少现在,他知道齐沅对自己并不抗拒就好了。   至于进一步的那些事……   没关系,他还可以等。   等到他真正看清自己心意的那一天。   反正现在,他们依旧能享有彼此相伴的时间,不是吗。   想到这里,他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房间里明明光线昏暗,连陈设都看不太清,但齐沅却精准捕捉到他唇角的弧度。   谢临笑起来很好看。   齐沅怔怔看着他的笑,感觉自己纠结的情感被稍稍冲淡了些,下意识也回给眼前人一个微笑,耳廓上浅浅的粉红暴露在房门外树影婆娑间露出的光斑里。   “门口有人。”谢临站起来,不想影响齐沅破魇的步调,主动让这段暧昧的对话走向终结。他把衣架上的黑袍取下,披在身上,用眼神示意齐沅门口的位置。   “有人?”齐沅一愣,“我没听到敲门声之类的啊?”他带着疑惑的声音被一道温和的声音承接。   “因为我们在此之前敲不了门。”芭蕉叶缓缓朝两侧打开,宋以辞站在门外笑盈盈看着他。   “为什么?”齐沅连忙帮他们把房门打开。   “没人胆敢接近沉睡的巨龙。”宋以辞冲他调皮地眨眨眼,语气揶揄,显得有些答非所问,“除了巨龙宠爱的精灵公主。”   “别听他在这说鬼话。”陆准从宋以辞身侧探出脑袋,挤开他率先往房里走,“简单来说,我们无法突破谢临灵力的自动防御。”   “欸?”齐沅一愣,明明自己之前一路走到谢临身边都很顺利,甚至还感叹过最强净魂师先生睡觉时总是显得没什么防备。   “我的灵力对你没有敌意。”谢临走到他身边,似乎并不适应白天强烈的日光,在光线打进屋里时就开始蹙眉,“它的自动防御对你不成立。”   谢临和齐沅的灵力匹配度是100%,共鸣度很高,不但彼此间无需设防,还能充当危急关头帮助对方缓解身体压力的良药。   要说他为什么早就知道这一点——是罗兰那个小老头在最初的魇境前告诉他的,当时他还神神叨叨地说什么“你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组合”,他还对那种无厘头的说法不屑一顾。   而现在他只感到庆幸。   他深深看着齐沅沐浴在闪烁的阳光下那漂亮的侧脸,他的眼角鼻尖都晕着柔和的日光,泛着波光的眼瞳中在看向自己时是一如既往的柔和与隐约的羞涩。   何其有幸,匹配系统在茫茫人海之中选中了他们两个,让他不会错过这样美好的人。   “什么事?”想到这里,谢临竟是好心情地主动朝宋以辞和陆准发问,把他们都吓得一愣。   谢临什么时候愿意搭理齐沅之外的人了?   “笑莹姐和严溯出门巡查回来了,人类阵营那边没什么进一步的行动,都在疗伤。”宋以辞首先反应过来,“在快要到来的下个黄昏之前,我们是不是要先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对策?”   齐沅看了一眼谢临,他脸上不太正常的白已经融进血族苍白的肤色里,销声匿迹。但他还是有些担心白天过强的光照会对他造成不必要的伤害,于是上前一步挡住阳光,把他罩在自己不算宽阔,甚至分外单薄的背影里。   “赤红帝国伙食挺好的。”他说,“你们饿不饿?”   “你想说什么?”陆准疑惑。   “我在想,我们可以去赤红帝国开个会,刘圣羽应该也在那里吧。”齐沅冲他微微一笑:“你们是否愿意赏光呢?”   ·   如果放在《幻想乡》的动画里,眼前的场景简直是完全不可能出现的剧情。   沈笑莹坐在赤红帝国的长桌上的时候,仍然有些没回过神。   她呆呆地越过自己桌前的烛火、红酒和牛排,观察四周。   她的同一侧坐着包括自己在内三个尖耳朵的精灵,再边上坐着一个恢复蛮族打扮的,并不是很矮的矮人。而对面,两个血族各自坐在一端,其中金发的血族身侧坐着一个银发的漂亮精灵,他们的身后站着一排面无表情的血族佣人。   明明在动画连载的剧情里,这些种族几乎是水火不容,你死我活的状态。   这实在是有些荒谬了。   但似乎又有那么一点合理。   她抬眼看向自己对面的银发精灵。   他正专心致志地切着牛排,偶尔和身侧的血族耳语几句,她能隐约听见他说“还带着血,我喜欢熟一点的”“你能帮我问问老管家有没有牛奶吗?”一类的闲聊,神情随意的像是本就生活在这里。   但就是这样一个慢条斯理嚼着牛排,外表看上去甚至有些柔弱的人,正是这几天来四处奔波,真正把他们几大种族,把他们这些心高气傲的大家族精锐串联在一起的主心骨。   如果没有他,恐怕这长桌上的许多人都已经在阵营对抗中出局了。   “我们来做下个黄昏之后的战略部署吧。”齐沅没有察觉沈笑莹的思绪,他吞下鲜嫩多汁的牛肉,用餐巾颇为优雅地擦了擦嘴,抬头扫视长桌上的众人。   “笑莹姐他们观察到人类阵营,就是亚当之域中的召唤法阵尚且存在,那黄昏后,我们也许会再次失去一名成员。”   “左思琪阵营目前还剩三个人,她自己,冉瑭和曹典。”宋以辞推了推眼镜,“对我们不具备太大的威胁。”   “曹典那小胖子胆小的很,应该也不太敢对我们耍诈什么的。”刘圣羽往椅子靠背上瘫倒,神情有点无聊:“冉瑭是不是受了伤?这么算下来,也就姓左的一个能打,有什么好顾虑的。”   “冉瑭虽然过去了,也并不会对我们出手。”齐沅想起冉瑭倔强的脸,摇了摇头。他清楚朋友的品性。   “但我们仍然需要警惕。她召唤过去的人是随机的,如果……”   他瞥了一眼身侧的人。   “如果这次,她召唤到谢临呢?” 第85章 幻想乡(23)   “我不会过去。”低哑的声音从齐沅身侧传来,谢临的手上竟然真的拿着一杯高脚杯装着的牛奶,往齐沅手边递。   “还真有啊……”齐沅略感诧异,原本他就是随口一提的事情,没想到那老管家竟然真的不知从哪里找了牛奶来,还装在华丽的玻璃杯里,在西餐长桌上怎么看怎么违和。   他看了一眼谢临,那人脸上的柔和在人群聚集的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恢复了一尘不变的无表情,生人勿近的冷感重新显现出来。   “不过,会不会过去又由不得你。”   齐沅把鼻尖凑在杯缘嗅了嗅,奶香味淡淡飘来,便放心抿了一口,也没在意手中的牛奶和周围人手边的红酒杯格格不入,舔了舔嘴唇开口。   “左思琪的召唤是随机的,被选中的人恐怕没有违抗的机会。红酒你还喝吗?”他捏了捏自己的另一只高脚杯,偏头问道:“我有牛奶了。”   谢临像是认同了他的说法,没再说话,只是曲起修长的手指,不经意蹭过齐沅手背,把他的酒杯拿到自己手里。   齐沅被他主动的肢体接触吓了一跳,被他贴过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他确实在感情方面说不上敏感。先前的两次破魇至今,他们不是没有过肢体接触,但那时的他把谢临当作自己正儿八经的队友或同事看,对于偶尔的肌肤相贴或搂抱并没有想太多,只觉得是正常的触碰。   但现在不一样了。   月检度假福肺   他和谢临之间这份尚未彻底言说的感情,经过被困在雪山之底相拥的夜晚,和风律之城卧室里对视的清晨,就像谢临握在手中轻轻摇摆的酒杯中的红酒,液面在高脚杯的边缘旋转跃动,只差毫厘就会倾洒出去。   呼之欲出。   所以如今,即使是这样细小的触碰,都让他下意识紧张起来,感觉先前咽下肚的一小口红酒好像顺着血液开始轻微的燃烧,并不灼热,只让他的耳垂挂上一抹粉。   那抹粉色在长桌上烛光的烘托下并不算太明显,却被谢临轻易地捕捉,于是他的眼底划过一抹极淡的笑意,轻抿了一口杯中的红酒。   明明自己杯子里的酒还没喝完。   “我怎么感觉……”刘圣羽看着金发血族和银发精灵看似无比自然实则处处透着暧昧气息的互动,从桌子另一侧探出脑袋,“我怎么感觉你们关系变得更好了?”   巨型哈士奇再傻也知道这种问题问谢临是要遭眼刀的,便眼巴巴盯着齐沅看,期待他的解答。   “……有吗。”齐沅眼睫缓慢颤动了一下,略显牵强地笑了一下,感觉心脏漏了一拍似的,“应该是你的错觉。”   “一直很好。”心情极佳的谢大佬悠哉悠哉补充,抬手把齐沅散落在耳边的头发顺到耳后,方便他吃东西。   他不插这一嘴还好,他一出声,长桌上的其他人立刻全部诧异地抬起了头。   陆准凑到宋以辞旁边低声耳语:“喂,谢临今天这是怎么了?”平时三天不说一个字的人一天之内说这么多话,简直可以称得上诡异。   宋以辞:“……宣示主权。”   他有些糟心地瞥了一眼时常把齐沅挂在嘴边念叨个不停的陆准,忽然觉得自家队友以后的破魇之路道阻且长。   他最好不是对齐沅有那种意思,毕竟和谢临竞争的胜率……看在和陆准是铁哥们的份上,他愿意给出万分之一的概率。   沈笑莹看见谢临看像齐沅时眼里一闪而过的柔光,叹了口气。好像现在她才真正意识到谢临要和齐沅组队的原因——要说心里不酸涩是不可能的,毕竟她对谢临也确实倾慕许久,这一点她无法否认。   但她更加无法欺骗自己,亲眼所看到的事实。   和自己最初的判断不同,眼前的两人在各方面都的确是最匹配的,她此前对齐沅的偏见也早就消失在他带给自己的一次又一次震撼中。   所以沈笑莹只是无奈地笑笑,默默和严溯交换了一个眼神,出声提醒:“或许我们可以再讨论一下之后的行动?”   她的弟弟沈乐臻还没有脱离魇境和其中邪魄的威胁,即使清楚黄昏前的这段时间他们很难再有所行动,却仍旧放不下悬着的心。   “对,说正事要紧。”齐沅听到她的声音,很快敛了脸上隐隐的难为情,清了清嗓子,定定看向她。   “笑莹姐,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上次你见到弟弟是什么时候?”   “为什么问这个?”沈笑莹对他突如袭来的问话感到不解,垂眼思索了一下,答到:“视屏通话之外,真的见到应该是在将近一年之前。我这两年工作忙,乐臻又基本上都呆在医院,没有太多见面的机会。”   “我可以再问问,这一次你来医院探望弟弟是因为什么吗?”   “我听说乐臻的病情恶化了。”谈及此,沈笑莹面色带上几分忧愁,深深叹了一口气:“你们应该并不知情,他不只是普通的癫痫……是脑瘤。”   齐沅想起反馈中看到沈乐臻憔悴绝望的脸,心头微微一沉:“是晚期吗?”   “不是的,乐臻是三年前确诊的脑瘤,在此之前家里人都认为他只有轻微的智力障碍……但是医生当时告诉我,肿瘤是良性的,做了切除手术,恢复的好的话可以治愈。”沈笑莹拿起餐巾在眼角擦拭,严溯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   “但我没想到情况这么快就恶化了……”她说着,肩膀有些颤抖,“结果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去探望他,就入了他的魇……”   “我很抱歉。”齐沅沉声说着,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一下,显出几分纠结,还是决定把最后一个疑问说出。   “最后……可以告诉我,一年前你最后一次见到的沈乐臻和大约两年前相比,外貌上有什么变化吗?”   “唔,两年前那阵子他刚做完手术,整个人都很憔悴,瘦了很多,精神也不好,有时几乎整天都在昏睡。”沈笑莹沉吟片刻,继续说道:“但一年前我见他的时候,他在医院里养了很久,整个人看上去很健康,冲我笑的时候都很有活力……”   “我当时甚至以为他会永远那样健康下去。”沈笑莹的话音里逐渐带上几分颤抖,甚至无法平稳地说完整个句子就开始掩面哭泣,宋以辞走过去绅士地给了她一个拥抱。   齐沅眼中也染上淡淡的悲伤,他安静听完沈笑莹的回忆,沉思一阵,手指无意间攥成拳,竟是把指节捏得有些发白。   这个魇境的构成,如果他的猜测没错,应该和他们最初认为的那样完全不同。   而掩藏于反馈之中、种种诡异迹象之中的真相……也许并不是最好的结局。   但这也正是他要用心去破魇的原因。   修补自身灵魄之余,他不想辜负众人的期待,也想给沈乐臻、也给沈笑莹一个真正的交代。   “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笑莹姐。”齐沅努力对陷入悲伤的沈笑莹扬起微笑:“放心,我一定会破除乐臻的心魔。”   “嗯,也谢谢你,齐沅。”沈笑莹红着眼框抬起头,身体不再颤抖,回给齐沅一个带着泪却分外坚定的笑:“我们不要停留在这个话题上了好吗?打起精神讨论一下预言诗如何?”   “现有的四个短句是这样的:若第一缕光照亮黑暗一隅,非凡之物显现于暗潮之底。遇龙之地有巨灵镇守秘宝,见白雪覆于霜天方能沉寂。”   齐沅对沈笑莹点点头,把预言诗逐字逐句背出来的时候,眉头微不可察皱了一下,瞳孔微缩。   “怎么?”谢临问道。   “没什么。”齐沅垂下眼,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诗句,眉头稍微舒展开。   看来除了指引他们收获秘宝之外,这句诗里还隐藏着额外的一些信息。   只是仍然不完整。   “下句预言诗会很关键。”齐沅抿唇,并没有把自己的一点发现提前说出来,“还有就是,有没有什么好方法去预防冉瑭那样被召唤走后失去联络的情况?”   “如果同是精灵族,我有在上个黄昏后新解锁的远距离传心音的能力,应该不用担心。”严溯说道,“只是血族和矮人这边……”   “血族好像没有这样的功能吧?”齐沅侧头看了一眼谢临,忽然想起来上个黄昏后老管家似乎带着谢临去了什么地方,后来他也一直没说自己新获得了怎样的能力。   谢临注意到他的视线,也回看过来,幽深的眸子眨了眨,映着烛光,竟然带了点无辜的意味,像是在问“看我干什么”。   罢了,不愿意说就不说吧。   齐沅把视线重新放桌上,正要开口,却忽然听到一阵地动山摇的声音。   叮当声响起,是一部分人手里的叉子落在长桌上的声音,许久未曾经历的撕裂感再次包裹了齐沅,他的视线被固定在正前方,看到桌对面的沈笑莹和宋以辞身上的肌肉翻腾起来,像是要突破皮肤的束缚,最后猛地炸开,喷出的却不是血而是棉花,属于玩偶娃娃的布料把他们围绕。   原来变成娃娃的过程是这样可怖的,齐沅想。   但是现在明明最多只是中午而已。   黄昏未至,为什么会变回娃娃?   头顶传来震动,他听到沈乐臻无精打采的声音:“你们真的都在赤红帝国啊?”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点儿诡异的沙沙声,离众人逐渐靠近。   一只大手凭空越过所有物体,抓出了齐沅的身子。   “是你把大家聚集起来的吗?约尔。”齐沅的视线在天旋地转中对上了一双深棕色的,黯淡无光的眼睛。   “你真厉害……我该…怎么……”   电波声断断续续传来,干扰了他的话音。   “奖…励…你,呢?” 第86章 幻想乡(24)   “我可…从来没有……算到你能把大家都聚在一起,约尔。”   电波声断续着,随着沙沙声逐渐消失,沈乐臻的脸清晰出现在齐沅眼前。   很奇怪,他明明是在咧嘴笑,眼角却没有一点快乐的弧度,窗外的阳光照进他眼里就仿佛被吸走了一般反射不出任何色泽。   齐沅凝神观察他的脸庞。沈乐臻在魇境里的状态更接近沈笑莹所描述的一年前,也就是他做完手术后一年,已经恢复精神的样子——男孩的脸颊不像第二个反馈里看到的那样消瘦,白嫩的苹果肌饱满,气色也不错,除了有点儿没感情,完全是个正常孩子。   他一边垂着头小声嘀咕,一边紧紧抓着齐沅,后者能听到棉花芯在身体里被捏得簌簌轻响,虽然没有痛感,却传来一阵窒息感。   有那么一瞬间,他看着沈乐臻紧抓自己的左手,忽然产生一种他要把自己毁掉的错觉。   但是他没有。   “仔细想想,这样的剧情展开其实也不错啦。”他扬起头朝齐沅笑笑,右手按着左手向下垂,声音恢复清亮,不再断断续续,“大家在一起和和美美,让我想起我的爸爸妈妈,还有我的姐姐。”   “约尔,我不打算惩罚你了。”他捏了一下齐沅的脸蛋,把他抱在怀里,似乎是觉得另一只手还有点空,又探头从床头柜里拿出另一个娃娃,好巧不巧,齐沅看到那娃娃银色的耳饰和一身黑袍。   “你和琳相处的还好吗?悄悄告诉你,虽然她是个高贵冷艳的女王陛下,但是实际上在她冰冷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火热的心哦!”   沈乐臻凑到齐沅面前说出一段羞耻感爆棚的台词,齐沅却意外地觉得挺贴合谢临,即使娃娃状态下不能弯起嘴角,他的眼睛里多少也出现了笑意,又看到沈乐臻另一只手上的血族娃娃看上去气呼呼的,更加忍俊不禁。   “说起来,现在还没到日落的时间哩。”他走到椅子边,打了个哈欠坐下来,懒洋洋靠在椅背上,“我有点累。”   他卷翘的睫毛眨了眨,缓缓垂下,像是睡过去了。   齐沅被沈乐臻抱在胸口,他屏息感受男孩的气息,却发现他闭上眼后,胸膛几乎没有起伏。   就像没有在呼吸一样。   视线的正前方,深蓝色眼睛的娃娃在男孩怀中和自己紧紧贴在一起,齐沅默默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莫名觉得意识也昏沉起来。   恍惚间,齐沅再次感受到被紧握的窒息,他的意识逐渐回笼,在朦胧视线中看见桌前洋洋洒洒的暖橘色光芒,空气中有零星灰尘在飞舞。   新的黄昏悄然降临。   之后发生的事情与之前的每个黄昏无异,唯一的区别就是这次沈乐臻没有再费力跑到房间的各处收集娃娃摆在床上——除了事先被他拿出来抱着的齐沅和谢临两人,赤红帝国坐标的床头柜里,他还接连掏出五个娃娃摆出来,倒是省了不少准备时间。   杨恩明的破娃娃尸体最终还是被敏锐的沈乐臻从床底下找了出来,他的身子烂出好几个大洞,棉花漏了一地,沈乐臻皱着鼻子把它扔进垃圾桶,随后开始惯例的陈述。   这一次,他仍然带着笔记本,一字一句认真地公开之后的歪歪斜斜的两句诗。   “你们找到前两个线索的速度实在是太快啦,我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沈乐臻拍拍手,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公式化的笑容。   “新的一句诗是这样的:难守易攻之地黄沙埋枯骨,得群星汇聚之力昭示珍藏。”   齐沅自他身后的角度把那两行字尽数纳入眼底。看来离获得隐藏在诗里的,完整的信息应该还差最后两个字,他默默想。   沈乐臻读完诗句后,把笔记本“啪”地合上,环视床上堆放的娃娃们。   “这是第三句预言诗,之后的第四句就是最后一句啦。你们的旅途正在变得越来越艰险,千万要小……”   再一次的,他顿住了。   “……心。”   窗外的阳光闪烁间,他的眼里好像重新燃起一点神采,俏皮地眨了眨,笑容里多了几分生动的温度。   “我还得去医院,大家晚上都要加油哦。”   他把娃娃各自放回各自的领地,走出房门。   齐沅屏息捱过身体从娃娃布料过渡到正常肌肤的痛楚,先前摆放着红酒牛排的长桌重新出现在眼前。   他有些怕自己忘了,想要赶快找到纸笔把第三段预言诗记下,越过低眉顺眼的仆从跑进走廊,差点和一个身影撞了个满怀。   “谢临……”   齐沅及时刹车,睫毛快要贴到他的鼻尖,冷檀香味再次将他包裹,他后退几步,抬头看到谢临深邃的眼睛。   那人对他的后退好像略有不满,轻微地皱了眉,但也明白他现在一门心思扑在破魇上,侧了身子让他进入卧室,沙发前的矮桌上,羽毛笔和羊皮纸已然准备到位。   齐沅把新的两句诗写在纸上,垂眸沉思片刻,抬头问道:“说起来,你有没有觉得沈乐臻……”有点奇怪。   谢临坐在他身侧的沙发上,点了点头。   作为娃娃被拿在手里的时候,他们应该都感受到了。僵硬的手指,没什么温度的肌肤,几乎感受不到的微弱心跳,话语间出现越来越频繁的卡顿和电波声,还有闭上眼后就不再起伏的胸口。   随着他们解密的推进,魇境之中的沈乐臻也在发生一些不妙的变化,生动活泼的小男孩的形象逐渐崩裂出越来越多细小的口子。   像一道海市蜃楼般的假象。   也许,现实里的沈乐臻早就已经……   心头泛起酸涩,齐沅觉得自己像是被泡在酸水里,细细密密的酸意啃蚀他心脏的边缘,让他的脸色不由黯淡下去。   自己好像变得有些多愁善感了。他低头抚上胸口,那些随着灵魄恢复逐渐被感知到的情绪,不知何时已经在心中生根发芽。   “齐沅。”   谢临轻轻喊他。   他知道他在想什么。   “嗯?”   “人死后,灵魄消散,邪气无从侵袭,魇境将不复存在。”   “你是说,若沈乐臻早就不幸离世,魇境中的这一切都不可能存在?”   “对。”而且这种以幻想乡为背景铺开的魇境,除了沈乐臻以外,魇主没有是其他人的可能。   谢临眯起眼睛,回想起曾经看到多次的黑色波浪状小方块。   他在什么地方见过它们,这是肯定的,但是直到现在都不曾想起来,让他难免有些烦躁。   “看来我们不能急着现在盖棺定论。”   齐沅收回低沉的情绪,冲谢临笑笑,掏出口袋里的两块胶状固体。它们表面的弧度摸上去带着一丝软意,很舒服,却又不能互相拼接,仍然等待另外的部分补充。   “目前来看,还是只能把重心放在新公布的句子上。”他把视线投向羊皮纸上的第三句预言诗。   难守易攻之地黄沙埋枯骨,得群星汇聚之力昭示珍藏。   有“黄沙”在前,关于这句诗指向的地点,其实不难猜。幻想乡中大陆的地形不算复杂,能够称得上难守易攻的地段,势必是较为平坦的地形,而加上黄沙,就能把范围进一步缩小。   风律之城的西北荒原紧连着的地域,有一片沙漠。   关键就是后半句的群星汇聚之力要作何理解。   “既然提到群星汇聚……或许在夜晚进行观察比较容易。”   齐沅手指抵唇思索,精灵族没有办法在晚上出行,确实不便,如果想最大程度动用所有人的力量,天色彻底暗沉之前的这个黄昏,他们要好好利用才行。   “严溯一会儿应该会给我传音。”他站起来,朝门口走去,“我们把刘圣羽喊上,再去找陆准,争取在日落前到风律之城西北的那片沙漠看一看。”   谢临不置可否,跟着他起身。   而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灵力波动骤然降临在房间内。   齐沅的步伐戛然而止。他低头看去,自己的身体被固定在原地,身下出现巨大的,一环套一环的魔法阵,光斑照亮昏暗的房间,繁复的字符在上面凸显。   是左思琪的召唤法阵!   齐沅心里一沉,当即把手中的两个小块朝谢临抛过去。   短短的几秒钟,庆幸被召唤的不是谢临的心安和自己不幸被召唤走的遗憾互相交织在心头,他在周身渐起的耀眼光芒里却看到谢临没有去接那两个小块,反而朝他冲来。   “不许去。”   齐沅听到谢临从喉咙深处冒出一句低低的,带着火星的话,他暗自笑笑,觉得即使是谢临的命令恐怕也无法阻止这场传送,却看到那人的手越过如刀的光幕朝自己伸来。   两个小块啪嗒一声掉到地面。与此同时,谢临一把将他攥住。   他修长的手臂瞬间被法阵中的能量波动切割开,黑袍在瞬间被扯的零碎残破,血族苍白的肌肤裸露出来,无数血痕在上面浮现,甚至激起一阵血雾。   “谢临!”齐沅惊呼一声,看到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仍旧死死抓着自己,甚至激起灵力想要去和传送阵对抗。   “没用的,你放手!”   幻想乡设定里存在的东西在魇境里是不可违抗的,正如他们的角色被分配到的武器,使用起来甚至比灵器更为强大,这种定向的传送,即使是谢临也很难中断。   但谢临没松手。像是完全听不到齐沅的话,他的灵力朝着齐沅脚底的刻印汹涌而至,冲击向不断闪烁的法阵,像是想强行把它闭合。   “放手,我过去没关系!”   被传送过去后,严溯可以联系到他,他仍可以帮助团队解谜,只是在不同阵营而已,没必要为了阻止这场传送而耗费过多的精力。   “不放!”   谢临额角青筋暴起,不信邪似的仍然对那片单薄的法阵灌输灵力,眼眸深处甚至亮起一抹猩红的光芒。   之前没发现,这人怎么这么不听劝?   齐沅皱眉看着他不断渗血的小臂,也变得急躁起来,伸手就要去抓他沾满鲜红的胳膊,却在这时听到“嘣”的一声。   他下意识朝脚下看去,法阵底部的光圈竟是骤然爆裂,悬浮的光幕消失不见,繁复的文字也旋转着消散在空气中。   两人谁也没料到法阵被破坏的速度这样快,谢临握着齐沅胳膊的力道很大,自己又失去了重心,竟是把他拉着一起朝地板上倒。   于是又是一声沉闷的“砰”,金发血族拉着银发精灵双双倒在地毯上。   齐沅有点没缓过神,他呆呆地眨了眨眼,先是觉得手下传来的触感格外好,慢慢支起上半身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正毫无形象地扑倒在谢临胸口,一只手还放在他腹部,因而摸到他腹肌的轮廓。   “……”他呼吸一滞,一抬头,在不过几公分的距离对上谢临意味深长的眼睛。   那人乖乖躺着,被压住也没一点生气的意思,反而冲齐沅扬起眉梢,示意他现在他们还好好呆在赤红帝国的房间里,先前紧绷的神情松懈下来。   “不会让你走。”他哑着嗓子说。   齐沅没回话,他扫了一眼谢临鲜血淋漓的胳膊,手肘撑在地上,又看向谢临近在咫尺的脸,嘴唇紧紧抿着,眼角鼻尖因为刚才的激动还有点发红,呼吸吞吐有些紊乱,睫毛上笼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水汽。   ……生气了?   谢临看着眼前人微微泛红的眼圈,不由一愣。银白柔软的发丝落在他脸颊,有点痒,他盯着看了一会儿,竟鬼使神差伸出没沾血的手指,想要触碰齐沅的唇角。   两人的呼吸声彼此交叠,偌大的卧室里寂静无声。   “呃,我是不是不该出现在这里?”   谢临伸到半空的手猛地一滞。   两个人不约而同颤颤巍巍侧过头,声音传来的地方,巨型哈士奇正一脸“我不是故意的”的神情,挠着头耸着肩,鬼鬼祟祟站在门口。 第87章 幻想乡(25)   “……”   齐沅看了一眼杵在门口的刘圣羽,叹了口气,离开谢临的怀抱,抿唇站起身。他还因为那人冲动而不计后果的做法生着气,没伸手去拉他,默默不语,看他也没事人一样站起来。   他的目光在谢临糊满血的手臂扫过,又下意识看向他的腹部。大脑真的很神奇,几乎在看到谢临衣衫上褶皱的瞬间,他便回想起方才手掌贴上肌肉的触感,愈发觉得羞燥,别过脸去,甚至没法向刘圣羽解释之前发生了什么。   “我,我可没有要打扰你们的意思啊……”刘圣羽挠挠脑门,连连摆手,“我就是感觉到那种像召唤法阵一样的能量波动,担心你们俩出了什么事,跑过来看看。没事就行……我先走了。”   真是怪了。哈士奇歪歪脑袋,他不是没想过谢临和齐沅会搞在一起,毕竟在这个社会,同性之间的爱情虽然仍旧是少数,却也早已不算什么稀奇事,更何况他一向百分百支持他们两个怪物净魂师的强强联合。   但是……他的眼珠子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了转,显出分明的疑惑。   刚刚是自己看错了吗?为什么是谢临被齐沅压在身下……这和他以为的可不太一样。   想不到他俩玩的挺花。   刘圣羽脑洞大开,在心中幻想出一些见不得光的奇怪画面,而后自信地得出结论。他不想再坏人好事,见齐沅也一直没搭理自己,便作势要走。   “是传送阵。”谢临对刘圣羽突然的打搅自然非常不满意,但此刻成功阻止齐沅被召唤到人类阵营的愉悦极大程度冲淡了他的不满,因而再次一反常态朝正准备离开的哈士奇开口解释,“但现在已经没事了。”   刘圣羽惊悚地回头,面对谢临好心情的回应感到不知所措,活见鬼一样,最后还是及时调整好情绪的齐沅终于回过神,和他说了句“一会儿出门喊你”才让他得以火速逃离事发现场。   “他紧张什么?”谢临走到齐沅身边,难得不阴沉的面容显出几分无辜,竟是出言关心起自己的同事,“我们很吓人?”   齐沅:“……”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没有冷着脸的你比较吓人。   他的视线投向谢临身侧一直低垂着的手。   “比起这个,你是否该关心一下自己的胳膊?”   “哦。”   谢临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只右手似的,垂下眼帘偏头看过去。   他右边胳膊上已经不剩什么完好的衣料,破布条一样的袖子在抬起胳膊时窸窣往下掉,血顺着他小臂薄薄的肌肉线条滴落,在地毯上晕开点点血花,他却连眉毛都没皱一下,甚至还轻松地甩了甩指尖上挂着的血。   “没事的。”   齐沅盯着他裸露肌肤上触目惊心的伤痕看了一会儿,又看到他满不在乎的神色,简直气不打一出来,一度想打开这人的脑壳看看他是不是没有痛觉神经。   谢临看着齐沅紧拧的眉头,察觉他少有的气恼尚未彻底消熄,语调里的随意终于收敛了一点,主动把手臂伸到他眼皮底下,淡淡的血腥味包裹着后者的鼻腔。   “再生。”   “什么?”   “我的能力,再生。”   谢临说着,把右手多余的破碎衣料完全撕去,将满是血痕的手臂展示在齐沅面前。   而后,眼中微微亮起一抹猩红。   齐沅蹙着眉观察,看见那些细细密密,或深或浅的血口子在以一个肉眼可见的速度朝内消失,新鲜的嫩肉从伤口里翻出来,和边缘的血痕汇合,最后逐渐趋于平整,整条手臂的肌肤也重新光洁如初,只有颜色因为失血比原先更白一点。   “上个黄昏新获得的能力?”齐沅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胳膊,手感光滑,略微有点凉,没有一点疤痕。   “嗯。”谢临也是头一次动用能力,看着伤口的恢复过程——他原本甚至不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会用到。齐沅鉴定完后,他又把胳膊举到自己眼前,带了点兴致观察起来。   原来血族女帝的能力是再生。   齐沅回想起严溯的远距离传音、左思琪的解除夜间活动限制,对比之下,发觉谢临的能力似乎并不是团体增益性质的,只服务于他一人。   对于吸血鬼来说,这样的设定倒是挺恰当。   “下次别再这样。”齐沅盯着他手上凸显的青筋看了一会儿,缓缓开口,“我被传送过去也无妨……左思琪限制不了我太多,严溯可以联系到我,又不是不能合作。”   “留在这比较好。”谢临脸色微沉,他有点想告诉齐沅实际上是自己不想和他分开,但又觉得有点肉麻,便重新合上嘴,没有再提。   “那也不用这样乱来。”   “你之前能把自己折腾吐血,比我不讲道理的多。”   齐沅被谢临理所当然似的反驳呛住,他回忆起自己在全神贯注破魇时所做出的一些举动,讪讪发现自己确实没什么立场指责谢临偶尔的执拗。   他们都是这样偏执的人,也许谁也没比谁强上太多。   反倒是谢临,相比较而言,比他具有更多一意孤行的底气。   “好吧。”齐沅心里最后的一点儿气闷也消失不见,笑容重新绽在他脸上,“那以这次为节点,算我们扯平了。”   “……”谢临张了张嘴,想说这并不公平,此前分明是你乱来的时候居多,但不知为何,他看着齐沅唇角柔和的笑意,看到他桃花眼中盛着此刻独属于自己一人的细碎光影,忽然就像是被施了法术般噤了声。   他低头无奈地笑了笑,心想如果奥利在这里,一定又要嘲讽自己陷入爱情无可救药,但面对齐沅绚丽的笑容攻势,他很难建立哪怕一豪米的防御壁垒,所以只是眼角微弯,轻轻点了点头。   “好。”   ·   黄昏时分的莱克留沙漠很美。   ……就是有点干。   齐沅捏了捏喉结,轻声咳嗽。他在一处背风的,地势稍高些的土坡上观察四周,夕阳在身后照出大漠孤烟,赤沙之上,橙红的天空多了一圈金色的光晕,迷人而浩瀚。   一小时前,血族阵营的三人收拾妥当后很快离开赤红帝国,找到了孤零零在雷霆山等候接应的陆准,风律之城的城主严溯也适时通过心灵感应联系上齐沅,几人相约在莱克留沙漠的东北角相见。   据宋以辞说,莱克留在精灵语里的意思是“逝去的古城”,传说在这片黄沙之下埋藏着数万人的孤魂,他们都死在幻想乡中的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里。   “我说,这种一眼看得到尽头的地方……”刘圣羽抹去糊在脸上的风沙,太阳尚未完全沉下去,因此他仍有些困倦,语气懒散:“真的会有那所谓的珍宝吗?”   “毕竟没有比这里更难守易攻的地方。”陆准蹲下身子捡起一块久经风霜的石片,看上去像是古老房屋砖瓦的一部分。“想不到以前这里还有座大城市。”   “可惜我们没人对考古学有造诣。”宋以辞在陆准身侧蹲下,修长手指捻起一搓黄沙,看着它们迎风散在空中,“搜寻到现在,只见黄沙,不见枯骨,运气不太好。”   “毕竟骨头也不好找。”   齐沅看向不远处的瘦高仙人掌,枝桠上结了紫红的果子,颜色鲜艳欲滴,在一片荒芜的沙漠中格外显眼,不免觉得要是线索也像那果子一样明显就好了。   “一会儿太阳完全沉下去,你们就先走。”   “就剩你们三个,万一再遇到左思琪他们来添乱,恐怕又少不了麻烦事。”   沈笑莹用短剑射中一只在地面来回钻洞的沙蛇,摇了摇头。她早已从宋以辞等人口中得知齐沅吐血的事,对齐沅放下成见后,她对他更多了几分来自姐姐关爱弟弟的怜惜,心里时刻惦记他的身体,对他的说法表示不赞成。   “要走的话,我们就一起全都离开,等到早上再继续找线索,不争这几个小时。”   “别忘了还有后半句诗。”齐沅冲她笑笑,“只有夜晚才能看清群星。预言诗的上下两个半句一向联系紧密,我相信星空会助我们的解密一臂之力。”   沈笑莹仍然不肯松口:“只让你们几个费力不公平,我们不该回到风律之城坐享其成,应该同你一起寻找线索。”她顿了顿,咬咬牙又说道:“实在不行,让以辞和严溯回去,我是暗夜精灵,能陪你们到深夜。”   正在这时,一道清脆的女声传来。   “没必要那么麻烦。”双马尾的女孩坐在法杖上,从沙漠的另一端遥遥飞来,下方跟着神色复杂的冉瑭和萎靡不振的曹典。   一直静默地站立于齐沅身侧的谢临瞬间黑了脸,带着怒意的灵力在他周身升腾。   “别这么激动,我可打不过你。”左思琪横坐着,朝谢临连连摆手,拉过一缕头发绕着食指打转,“我是来找你们谈合作的。”   “你们不是想让所有人都能在晚上留在这里吗?我可以帮你们做到这一点。” 第88章 幻想乡(26)   “左思琪,我们跟你之间没有合作可谈。”沈笑莹站的位置离左思琪位置最近,她上前两步抽出插在沙子里的短剑,剑刃直指后者鼻尖,脸上的嫌恶不加掩饰。   “滚回你的领地去。”   “你急什么,还没听完我的话呢,别这么早拒绝呀。”   左思琪笑嘻嘻的,即使她屡次在魇境中与齐沅他们作对,图谋不轨,此刻说起话来却丝毫感觉不到尴尬似的,像是在和多年未见的老友攀谈一般自在,脸皮厚度简直非同常人。   “看见你,不直接动手已经是我最大程度的容忍!”   “你们也不急动手。看看我召唤来的这些人——冉瑭坚持不肯配合我,就想着偷溜去找你们,曹典又畏畏缩缩的,我现在想和你们竞争也没那个能力。”   “但我还是不想输。”   左思琪坐着法杖晃晃悠悠飘到地上,脸上玩味的神色让人无法分清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你们不是想让所有人在晚上都能自由活动吗?我掌握一种法术可以做到这一点哦。”她把玩着头发,语气轻松,“只需要让我们加入的搜查队伍,我可以给你们精灵族的人施法。另外,如果我就这么离开,你们就真的能放心了吗?”   “如何保证你是在给我们施展正确的法术,而不是在对我们动手脚?”宋以辞问道。   “嘻嘻,我给你们三个挨个施法,然后你们自己感受感受是不是活动起来更加自如不就行啦?在此期间你们这么多人盯着我,我还能出手攻击你们不成?”左思琪答得很快,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   沈笑莹和宋以辞对视一眼,陷入沉默。左思琪能够提供给他们的确实是他们当下最需要的能力。身为大家族出身的净魂师,他们谁也不想在魇境里当个闲人,内心都渴望着参与这次的夜间搜查。   左思琪确实聪明,对他们这番心理掌握的极到位。   两人有些拿不定主意,便下意识回头看向齐沅,陆准和刘圣羽本就不是擅长思虑的类型,也都自然而然朝齐沅看,等他做出定夺。   齐沅站在众人中心,感受到来自各处的视线。他理解沈笑莹和宋以辞想要参与搜寻,但对于让左思琪进入队伍这一点仍感到犹豫。   结合之前她的种种表现来看,与她合作无异于在队伍里添了个炸弹。   不定时随机引爆的那种。   他抬头,越过众人朝远处的冉瑭看过去,小啾啾的腿伤应该是还没好透,正歪斜站着,接收到他的目光,和他对上视线时,明亮双眸中竟也闪过一丝眼巴巴的渴求,小狗似的。   齐沅叹了口气。   他始终是不愿辜负众人的期待。   “可以一试。”   “嘻嘻,正确的选择。不过……”左思琪眼珠一转,看向谢临,“谢临,你可要保证,不能擅自对我出手哦?”   谢临“啧”了一声。   齐沅立刻朝他看去。   他明白,谢临这人并不是目中无人的性格,只是少言寡语些,很少主动,加之天生面部线条锋利冷峻,显得生人勿进,又因为身份极高,能力过于出众,和其他人便有了难以逾越的距离感。   事实上,如果有谁有事同他讲,他很少置若罔闻。就像沈笑莹在医疗部食堂里对他说的那些,即使并不感兴趣,他也会垂着眼睛默默听完,虽然反应淡漠,却并不会故意忽视,或表现出嫌恶的情绪。   所以他这声露骨的“啧”一出,齐沅便知道他的心情到底有多差。想来也不奇怪,入魇后,自己的几次受伤都和她脱不了干系,他会有这样明显的怒意和厌恶自然在情理之中。   “没事的。”齐沅看着脸色沉的可以滴水的人,走到他身边,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   谢临偏头深深看了他一眼,眼中的怒意消散下去,别过脸去,语气仍然有些抵触:“害群之马。”   齐沅眨眨眼:“放心,我们一起盯她,还能让她再搞小动作不成?”他放开谢临的手,往前走了几步,认真看向左思琪:“希望你言而有信。”   这个女人为了赢无所不用其极,简直太疯癫,他心底并不轻信她口中的合作,也摸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幺蛾子,但装装样子总归还是要的,他们如今确实需要足够的人手提高搜寻的效率。   因为魇境里的沈乐臻……坚持不了太久。   “另外,在接下来的搜查中,我和谢临会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无所谓,我又打不过你们。”左思琪脚尖轻轻点上沙地,从法杖上跳下来,看向三个精灵:“你们谁先来呢?”   “我先吧。”宋以辞朝沈笑莹摇摇头,制止她向前的动作,“笑莹姐,这种时候不该女士优先,我先替你们试试看。”   左思琪并不在意几人的互动,法杖尖端的橙色水晶放出一阵网状烟雾把宋以辞包裹,这个法术意外的快,宋以辞的身影稳稳站在其中,烟雾消散后,他先是闭眼感受了一番,然后开始小幅活动四肢。   眼下夕阳已经只剩最后一层橘红颜色浮于荒漠西边的地平线,对精灵来说几乎已经到了能自如活动的极限时间。左思琪所言不假,她确实没在法术中动手脚,在被烟雾包裹后,宋以辞本来因为失去阳光而感到愈加沉重的四肢逐渐恢复轻盈,于是他放下心来,朝在四周警戒的众人点头:“没问题。”   不计较左思琪的真正目的为何的话,她的意外来访确实壮大了这只在沙漠中搜查的队伍。剩下两名精灵接受她的法术后,四个阵营的净魂师们在这一刻总算是短暂地齐心协力了一会,不同种族的十人零散分开在沙漠的各个角落,在黄沙之下,废墟之中寻找可能的线索。   然而,将近一小时时间过去,天色完全完暗下来,却没有任何人传来捷报。   齐沅撑着膝盖从一片沙地上站起来,搓去指缝里的沙土,身子微微打晃。   这里的沙层很厚,用灵力铺过去密密麻麻什么也分不清,只能用肉眼寻找,但这片沙漠太广阔,想要在昏暗的光线下不依靠任何指引找到什么,无异于大海捞针,费神又费力。   “累吗?”磁性的嗓音自背后响起,谢临走到他身边,眼睛却一直警戒地盯着远处的左思琪。   目前为止,她还算安分。   他没有问齐沅是否还要找下去,只是有点担心他的身体。   沙漠里昼夜温差很大,方才有太阳的时候站在沙石之间,热浪一层接一层直往人脸上滚,现在天色转暗后,气温却变得阴冷起来。   他们来的时候为了方便,穿的都是玩偶娃娃身上那套初始服装,齐沅现在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裙子,腿和胳膊露在外面,看着就冷。   齐沅冲他笑笑,摇了摇头。比起稍微冒头的疲惫和缭绕的冷意,一直找不到线索这一点更让他感到焦心。   谢临抿了一下嘴唇。其实,他并没有没指望齐沅说出类似于主动示弱的话,毕竟埋在雪山底下的时候,这人明明虚弱的眼睛都睁不开,却还是强撑着不肯在自己面前表现出不适。   他偏头看着齐沅瘦削的肩膀,视线滑到他后背,忽然就想到他挣扎着从自己怀里支起身子,额角全是冷汗,坚持背对自己后才吐出一大口血的样子。   谢临此前是习惯血的。   自己的,敌人的,同僚的。破魇的日子里难免会见到许多血,他本以为自己早就对此感到麻木不仁。   但那个时候的齐沅脊背抖得厉害,即使是厚厚的绒毛斗篷也遮不住他支棱起来的两块肩胛骨。那两块单薄的骨头随着他的咳喘耸动时,像振翅欲飞的蝴蝶,一碰就会碎似的,让他焦灼又惶恐。   那样的心情,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所以对付这种爱逞强的人,礼貌询问的流程下次是可以省去了。   谢临如此想着,解下身上的黑袍,不由分说披在齐沅身上。俯身从背后帮他系领口扣子的时候,那人有些诧异地回了头,嘴唇轻轻蹭过他的脸颊。   无意识的,蜻蜓点水般的触碰。   谢临稳稳当当的手猛地一颤。   他再次狠狠咬了下嘴唇,忽略几秒之前柔软的触感,把视线从齐沅淡色的唇瓣上移开,然后默默直起身子,深深呼吸。   不行。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的手垂在身侧瑟缩了一下,克制内心的冲动,如此告诫自己。   “谢谢。”齐沅低头整理了一下衣领,对刚才的小意外没什么反应。一心扑在破魇上的时候他总是要稍微迟钝些。   重新抬起头时,他看到谢临极力压抑着什么的表情,不禁心生疑惑,微微歪着脑袋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谢临的目光在眼前人唇角流连。   想吻你。   他在心里悄悄说。   两人对话间,月色悄然铺开在大地。   夜晚的沙漠有种悠远却沉静的美,每一颗沙粒都被镀上一层银白,承载了月光的冷色沙地和浩瀚深蓝的夜空交相辉映,让人几乎忘记自己身处魇境之中。   “夜深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避似的,谢临抬头往向夜空。   “是啊。”齐沅伸了个懒腰,也朝头顶看去。   有了谢临的外衣阻挡凛冽的气流,他的状态确实比刚才要好上很多,杵在沙漠里被低温侵袭到僵硬的双腿逐渐回暖,他终于能轻松活动身子。   而后,他看见天空中闪烁的星辰。   好像……有几颗格外亮一些。   齐沅溢着星光的眼眸倏地睁大。   “原来如此。”   他唇角绽开一抹会心的微笑。   “什么?”   “群星汇聚之时已至——我们的帮手来了。” 第89章 幻想乡(27)   谢临顺着齐沅的视线,重新看向天空。   繁星点缀在深蓝的帷幕之上,星河流转的美无需多言,然而此刻他们却没有太多功夫欣赏。   “这片星空中有七颗特别亮的星星,你有看到吗?”   “嗯?”   “预言诗的下半句说,得群星汇聚之力昭示珍藏。”   “你的意思是……”谢临眯起眼睛,七颗格外明亮的星辰之中,有一颗的位置离他们很近,走上约莫十几米,便可以来到它正下方的沙地。   “如果我猜的没错……”齐沅在周遭的地面仔细搜索了一阵,发现细沙之中有一处异常的小突起,他用手裹着灵力小心把上层的沙土掸掉,借着月光看到它们随风飘去,一个银色的不规则铁块裸露在空气中,轮廓像颗五角星。   “有了。”齐沅扬起眉毛,手搭在铁块上体会它冷硬的触感,思索着要如何处理它,在想要试着把它从沙子里捧起来的时候却被绊了一跤——谢临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到底还是大一号,夜里光线昏暗,他踩到黑袍下摆就是一个踉跄,匆忙间手掌正好对着小铁块施了力,只听见一声细小的“啪嗒”,那颗小星星竟然从中央一分为二,露出一个圆孔。   一道红色光柱从中迸发出,约莫有一个拳头那么宽,却格外亮堂,齐沅在近距离被刺眼的光芒晃了眼,匆忙站起身,捂着眼睛退后两步,谢临适时走到他身边。   “这就是群星的指引?”   齐沅嗯了一声,单手遮着眼睛,从指缝里观察沙地上那仿佛一个小型投影仪的星星妆铁块和那冲入云霄,覆盖了那颗星辰的笔直光柱,又蹲下来,试探性地伸手推了推它,却纹丝不动。   “不出意外的话,每颗星星的下方沙地都有这样一个小装置需要解锁。”他的话音刚落,一道绿色光柱自两人右侧亮起,紧接着,黄色的光柱也闪烁着出现在他们背后。   “你看,人多点还是有好处的。”齐沅眼眸微弯,指了指那些接连亮起的光柱,“看来大家都发现了星辰的含义。”   齐沅比对了一下几根光柱和七颗星辰之间的位置,锁定了最后四个尚未亮起的光柱,正和谢临一起朝着距离较近的一处出发之时,恰好收到严溯的传音。   通过严溯的消息他得知,黄色光柱出自宋以辞和陆准之手,而沈笑莹和冉瑭则负责解开了绿色的光柱,严溯自己和曹典则正在朝一颗尚未解锁的星辰底下赶。两人传音期间,又一道紫色光柱在距离红色光柱的不远处亮起,通过距离,齐沅判断那是来自左思琪的动作。   她能做到这一步,目前来看是没什么故意使坏的心思,只是他们对于她的监视仍然不会松懈,毕竟谁也没有指望短短一天内左思琪就能从那副疯癫模样真正转变为正常人。   最初发起搜查的时候,齐沅让包括自己在内的四个精灵族的人各自带一些人,分散在沙漠四角进行搜寻,如今看来是非常正确的选择。   有了严溯的传音,即使没有手环的通讯功能,他们之间的交流也还算便捷。严溯是具有多年破魇经验的,他们这些净魂师中的最年长者,却一点没有架子,且具有很强的信息处理能力,同时和三组人联络也没有显出一丝手忙脚乱,是队伍坚实的后盾。   随后的半小时,齐沅等人陆陆续续把剩余的三颗星星下方的光柱尽数解锁,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光柱分散在沙漠各处,深蓝的夜空把七彩颜色衬托的饱满而浓烈。   最后一道光柱亮起的瞬间,天空由深蓝剧烈闪烁成锃亮的白。七色光柱仿佛将整片夜空都点燃,彩虹的颜色汇聚在天空中央,变为一道璀璨的白光。那片灼目的光自空中降下,汇聚在沙漠中央的一处,形成一团柔和的莹白,夜空也重新转为沉寂的深蓝。   秘宝的所在地昭然若揭。   “走吗?”谢临伸手拿掉他发顶的沙粒。   “走。”齐沅点头应允,余光看见一道人影乘着法杖向中央的光团飞去。   左思琪已经有所行动,他自然也不敢怠慢,整理了一下被风沙吹得有些凌乱的衣袍便和谢临一起朝那光团赶去。   第三句预言诗有关的解谜起初并不顺利,众人在沙漠上的头一个小时可以说是一无所获,但随着夜色渐深,星辰指引方向,光柱亮起,破解的进度像是被按下了倍速键般越来越快,他在感叹团队合作还是有效果之余,不免隐隐有些疑惑。   他记得很清楚,第三句预言诗的前半句分明提到“黄沙埋枯骨”,可如今他们解谜到现在,眼看就要接近藏宝地,却并没有遇上半点和枯骨有关的内容。   纵观之前的诗句,其中的每一个字几乎都藏着信息,而现在他们已经在这片沙漠中闹出这么大动静,却连一片骨头渣都没看到,实在是有些怪异。   虽然心下疑惑,破魇的步伐却无法被按下暂停。齐沅带着思虑来到白色光团所在地附近的时候,其余的队友们也都赶来,左思琪也在众人聚集的几米开外晃晃悠悠飘着,没有擅自行动的意思。   “怎么行动?”沈笑莹走到齐沅身旁。   “……恐怕不用我们主动。”齐沅垂眸,双眉微蹙。   像是有人时刻关注着他们的进度似的,在十个人都聚集到光团周围后,四周原本安稳平坦的沙地突现隐隐的颤抖,借着光,他看到细密的流沙朝光团的反方向滑过去,速度逐渐有加快的趋势,蹭得鞋侧窸窣作响。   沙子的流速变快后,众人也接连反应过来,纷纷抬了脚想要避开越涌越高的沙子,能够飞行的几人纷纷试图升至空中规避风沙,然而那沙粒仿佛具有意识般,竟是顺着他们的身躯攀绕而上,将他们朝下拖,连同飞在半空的左思琪也没能幸免于难,歪歪斜斜栽在地上。   “用灵力挡住口鼻!”   齐沅只来得及匆忙喊出一句话,沙尘已然有了漫天横飞之势,沙暴把幽暗的夜色一并消融,泛着月色冷调的黄沙将周围的一切包裹,视线不再清晰,周围伙伴的声音也逐渐模糊,翻涌的黄沙却并没有像他料想的那样把他拉入地底,而是扯着他朝后移动了一段距离。   几分钟后,风沙逐渐停歇。   齐沅哑着嗓子咳了几声。即使有灵力罩做保护,一些细小的沙粒在之前的大动静中还是钻进他的嗓子,此时喉间咳意难止,吞咽的时候有种喉咙眼被粗石划过的隐痛。他从沙地里站起来,边咳边观察四周,发觉众人被凛冽的沙暴完全吹散在沙地的十个角落,中心依旧是那块白色的光团。   他回头,发现方才逆流的沙土竟在他们身后形成了一圈厚重的沙壁,带着一点弧度,足足有几层楼高,沙壁的上方依旧是迭起的沙尘,看上去就很不好靠近。   齐沅抿了抿唇。   现在的场景,怎么看都有点像个……   斗兽场。   这么想的时候,他看到一块极其眼熟的小固体从光团上空慢慢浮现,那片光雾随着它的上升而上扬,像是托举着那固体一般,升至半空。   那是他目前已经手握两块的凝胶状固体的一部分,很快齐沅就如此认定。但紧接着,他从光雾中央听到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像是又脆又硬的空壳,骨头和骨头的摩擦碰撞挤压出清脆的声响。弥散的白雾之内,他看到一只手——或者说一只完整的掌骨五指张开,接住了那块齐沅凝望许久的小固体。   “咔啪”一声,那手掌接住固体时,齐沅再次听到骨头挤在一起的声音,紧接着又是许多掌骨从白雾的四面八方涌现,有趴在地上的,也有直直从半空中往外伸的,“咯啦咯啦”的声音回荡在黄沙形成的硕大牢笼之中,令人头皮发麻。   他看到完整的骨架,起先是面对他走出来的那具,紧接着是后面紧跟的第二具,第三具,第四具……越来越多的骷髅人从白雾中走出,朝着十人各自所在的地方走去,他们身形高大,身上缠绕着灰色的气流,在月光的干扰下不甚明显但足以被捕捉,手上拿着不同的铁质武器,刃尖在月色下泛着寒光。像沉睡百年却依然如雄狮般威猛的斯巴达战士,低沉的嘶吼和呜咽从他们支棱着的牙齿缝里冒出来。   “还真是斗兽场……”   齐沅无奈地笑笑,将他们分散在沙地十个不同角落的那个人,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一定是精通计算的,十个人中战力最强的几人被分散得极为彻底。望着现在处于自己左右两边数十米开外的人,他勉强通过身形能辨认出其中一个有些臃肿的是曹典,另一个看身高应该是陆准或刘圣羽。   目光所及的地方,看不见谢临。   而正因为这样的排列,他们十个人并不能随意移动位置。那群骷髅士兵的前进速度很快,数量也极为庞大,不一会儿光是齐沅面前就有将近三十具,他甚至难以想象那么小的一团光幕是如何变出这么多的骷髅来的。   如果随意离开自己所处的位置去寻找别人,不说能否突出重围,就算真的能擅自离开,他面前那群失去目标的骷髅战士无疑会给在自己两侧的人带来压力,况且,擅自聚集在一起并不一定有利于他们施展各自的身手。   换句话说,想要相对稳妥且合理的去解决眼前的麻烦,他们必须先逐个将自己身前的骷髅军团击破。   这将是一场恶战。   齐沅扫了一眼那只紧紧握着,仍处在白雾中央没有显出全部身形的骷髅手臂,唇角微弯,手心亮起一团泛着白霜的灵力。   也无妨,反正净魂师的本职工作就是在魇境中战斗。   要打,便打一场吧。 第90章 幻想乡(28)   霜白的灵力在沙土之上肆虐。   在误打误撞习得附魔之后,齐沅也和谢临等人交流过关于自身灵力出现的变化,但他终归还是个没受过正式净魂师培训,半路出家的三脚猫,对于陆准他们大呼小叫的感叹并未在意,也没理解所谓“附魔”到底是个怎样罕见又强悍的能力。   现在,再次驱使灵力的时候,他的发梢被带着冰霜的吐息吹起,泠冽的霜雪划过鼻尖,忽然就明白了附魔的意义。   要让他自己形容的话,虽然略有一丝羞耻——他的灵力大概是从一只人畜无害,相对被动的小白兔,变成了一匹迅捷凶悍,主动出击的雪狼。   刘圣羽曾经一脸崇拜地偷偷问他,快速习得附魔的秘诀究竟是什么,他当时支支吾吾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一向利索的嘴皮像是被缠上厚厚一圈胶带,自己都不明白这样的能力从何而来。   而如今,他周转激发体内的灵力,竟清晰回想起在索恩卡雪山谷地的那个夜晚,想到纷纷扬扬的雪花和纯白无暇的雪地,每一颗雪粒落在脸上的触感都格外生动,起初是零星的冷意,很快变得潮湿,顺着嘴里呼出的白气一起弥散在风雪里。   就像整个人都融进记忆中的风雪里。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齐沅想,现在他应该能回答刘圣羽的问题了。   雪给人的印象一向如此,美丽却过分脆弱,总是转瞬即逝。   但齐沅驱使的冰霜却并不如此。   灵力化作的霜雪依旧剔透但充满侵略性,随着指尖的跃动,不出几分钟,像他袭来的骷髅战士就被冷白的灵力包裹,尽数冻在原地。   齐沅轻轻收拢手指,被冻住的骷髅战士们表面的冰层立刻嘎嘣作响,先是出现细小的龟裂,然后逐渐蔓延到全身,伴随冰块一同裂开的还有骷髅战士们的四肢和脖颈,两人高的骨架接二连三地倾塌,落在沙地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齐沅抹去额间浮起的冷汗,自己的灵力变得愈发强横的同时,他操纵起来需要耗费的精力也变大许多,好在习得附魔之后,他的攻击力确实得到极显著的提升,不再只能防御,短短十几分钟过去,面前的骷髅已经被他消灭大半,但仍有源源不绝的枯骨从白雾中支棱着爬出来。   “你还好?”低沉的声音裹着气流传入齐沅耳朵,他有些惊讶地偏头,暂时止住攻势,看到谢临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边。   他的目光聚焦在刚从白雾中爬出来的几只骷髅战士身上,似乎也被齐沅异常迅猛的破敌效率小小震撼到,眨了眨眼睛才回过神,眼睫上沾着一点齐沅灵力带来的雪粒。   “你那边的都清理完了?”齐沅没注意谢临的异样,他分了一点灵力向着隔壁攻击曹典的骷髅卷过去,想着多少给同样也是新人净魂师的小胖搭把手,过了一会儿才看向谢临。   “我这边没事,你去帮别的人会快一点。”   “我打了好几波,它们不会停。”谢临蹙眉,以他的力量,倒宁愿那骷髅战士一次性来个成百上千只,但是偏偏它们一波又一波的涌现,有种硬是要把他耗在原地的感觉。   “宋以辞和冉瑭正在分担我的区域。”   齐沅闻言,朝对面的战场看过去,金属武器碰撞发出刺耳的呛啷声隐约传来,奔流的黄沙限制他的视线,除了声音,他只能看清依稀灵力激发时透出的光。   “他们还好吗?”   “难说。”谢临下巴朝白雾中心握着小固体的手微扬,“所以我们动作要快。”   齐沅一愣,很快明白谢临的意思。   对面场地上的人应该是达成了某种共识,选择优先解放对灵力最强的谢临的行动限制,主动冒着风险承担下他场地上残留的敌人,以换来他和自己汇合的机会。   齐沅的头微微低垂下去,银色的发丝坠下来模糊了他的眼神,谢临只看到他抿起的嘴唇,而后,他唇角那抹平直的弧度微微弯起来,带出一个浅浅的笑。   “真狡猾,让我们背负这么多信赖。”他长舒一口气,语气清浅,周身灵力翻涌间,竟是让谢临都感到一阵寒意,“那我们就争取不辜负,快点解决吧?”   谢临颔首,张扬外放的灵力重新自他身上燃烧,和围绕齐沅的那圈冷白光芒相对应,灿金色的光晕自他身上浮现。   两人之间的默契无需多言,齐沅背后一直收束着的风灵翼倏地张开,流沙被风带起,在他脚边肆虐,振翅的同时,谢临脚尖在沙地中轻点,和齐沅一同朝白雾中央格外巨大的骷髅手掌疾驰而去。   那骷髅似乎是有灵性的,遥遥数十米就感受到了来自远处的威胁,雾气蓦地朝中心的手掌收紧,随后又骤然外扩,翻涌的白雾如浪般朝“斗兽场”边缘扩散。   一阵猛烈的气流袭击了齐沅,他先是听到一阵刺耳的长鸣,而后,一直笼罩在他们头顶的悠悠月色被遮蔽一瞬,他抬头,看到一个墨色的骷髅人带着灰雾化作的硕大翅翼飞上天空,掩去了大半的月光。   首领出现。   齐沅和谢临对视一眼,一并也朝空中飞去,和黑色骷髅对峙。   那骷髅像是在口吐人言,从漏风的齿缝嘴里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单词,一截一截的指骨不安分的在它掌心扭动,他摊开正在跳舞似的手掌,被灰雾包裹的小固体赫然出现在掌心。   骷髅伸出另一只手,食指指骨指了指谢临,又指了指齐沅,然后微微朝自己那侧勾起,嘴里发出桀桀阴笑。   两人不约而同眯起眼睛。   “他在挑衅。”谢临手中长刀浮现,不怒自威。   “似乎是让我们有本事就来抢呢。”齐沅眯起眼睛,他一向脾气很好,极少露出这样的表情,虽然仍然勾着嘴角,却让人感到格外危险。   两人周身灵力流转间,火焰和霜雪的轮廓悄然显露,燃烧的烈焰映着萧瑟的回雪,寂静的沙地上空爆发出灼目的光,引得被困在沙壁中的人们纷纷抬头仰望。   冰与火给人的感觉一向是泾渭分明的,两个截然不同的元素,却在金银两光交汇间达成了一种极佳的平衡,两人之间一米多的空间里,火苗舔舐霜雪,寒冰包容烈焰,两道亮色绘成一副斑斓炫目的画卷,竟是淌着星河的夜空都逊色几分。   “这恐怕……是我们此生也难以达到的境界。”   沈笑莹抹去额头上的汗,她此时和严溯在沙壁的地步汇合,两人正背靠背配合作战,看到夜空中那样的景象,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且不说同样是大家族出身,却一直能力远超所有同龄人的谢临,她亲眼见证了齐沅这个此前籍籍无名,甚至不属于净魂师圈内的人物一点一点在魇境中崭露头角,到现在竟然已经成长到她无法企及的程度。   她还记得那身形单薄的青年最初的灵力,给人的感觉柔和而厚重,虽然深不可测,却没什么攻击性,像沉默的大地。   如今不过是几天时间,她仍然只是掌握了附魔的入门,齐沅却已经拥有了依靠灵力强度,真正与谢临并肩抗敌的能力。   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   “这个世上,少天才始终是少数。”严溯背靠着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这也正是我们要努力修行,磨练自己的原因,不是吗?”   既然没有绝对的天赋,那便脚踏实地的一步步走吧。   ·   天空中的战斗无疑是精彩绝伦的。   从地面上看过去,绚丽的金色流火在夜空划出炽烈的颜色,下一秒,流转的冰霜倾覆整片月光,而那黑色骷髅似乎也没料到自己面对的是这样难对付的两名强敌——齐沅的冰冻能力在空战中过于难缠,它的四肢或是雾气形成的翅翼一不留神就会被冻住。   雾天生就是寒冰的祭品,结成冰渣的灰雾不再具有浮空的能力,零零碎碎往下掉,飘到场地之中弥散的白雾里,它原先足有两三米长的翅膀在几番缠斗后已然不足一半的长度。   与此同时,它在受到冰冻影响的间隙还要面临高温火焰的烘烤,而早已行动迟缓的它无疑不具有闪避的能力,谢临带着火光的剑刃轻松接连斩断它的肋骨、腿骨,它身体中所蕴含的那股邪气正在以一个惊人的速度溃散下去。   地面上的众人在应付骷髅士兵之余,纷纷被华丽刺激的空战分去不少注意,在喘息之时不约而同都把视线投在空中,也因此无人注意角落里双马尾少女鬼鬼祟祟的举动。   她顺着残余的白雾,小心绕开那些尚有一战之力的骷髅士兵,用火球法术把他们的腿击碎。她离沙壁中的其他人本身就有一定的距离,此刻无论是月色、半空中打斗的动静还是空气中四起的流沙和白雾都是她最好的掩饰物。   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她用法术给自己形成防御,一点一点靠近白雾的中央。看清白雾中央漂浮着的东西后,她嘴里发出一声兴致盎然,又有些幸灾乐祸的尖笑。   “真的果然还在这里。” 第91章 幻想乡(29)   发觉空中的被灰翼骷髅握在手心的是假货,对于左思琪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虽说她和另外九人一样,被流沙拖拽着分散到沙壁旁的小角落里,面对一群人高马大的骷髅军团,但是她却并没有把太多心思放在解决眼前的麻烦上。   在加入齐沅他们的队伍之前,左思琪所掌握的情报有限。人类阵营队伍里的人到这个阶段除了她几乎全部换了一遍,曹典已经在她的威胁下说出了所知的全部信息,冉瑭又磨磨唧唧不愿意好好配合,她无从得知第一句和第二句预言诗里的宝藏究竟是什么东西,又有什么作用。   因此,她的目的很简单。从一开始她就打算在人数众多的队伍里装装样子,浑水摸鱼,保留自己的力量,全心全意观察第三句预言诗指向的“珍宝”的真面目。   并且寻找可以独吞它的机会。   和俏皮可爱的外表不同,左思琪虽然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并不是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她深知只有这样,才能以“珍宝”为筹码,在之后的几天里和齐沅谈判,不让自己在破魇中自始至终处于绝对劣势的地位。   她一路上都掩饰的极好,心思从一开始就放在“珍宝”,自然很快分辨出被用来当作诱饵的珍宝是假的,而处于白雾中央,似乎正是白雾源头的小固体才是最初的真货,而此刻空中爆发的这场吸引了所有人目光,可谓惊世骇俗的大战,正是她最想看到的事情——她将有充分的机会接近场地中央。   空中的战斗未曾停歇。   在齐沅和谢临两人与空中的巨型骷髅缠斗将近十分钟后,谢临手中的金色利刃以磅礴之势几乎斩碎了它全部的骨头,连一截指骨都没留下,灰白的骨骼断片映着冰寒的月色,显出极浓重的死气,又被齐沅的冰雪冻住,透出一丝朦胧剔透的质感,却并没有像结了冰的灰雾一样径直往沙地上掉,而是诡异的滞留在空中。   “看样子是还没完。”齐沅咬了一下舌尖,长达近半小时的高强度操纵灵力对他来说多少有点勉强,那种头晕心慌的劲儿重新窜出来缠绕着他,胸口仿佛有口洪钟在来回震荡,让他呼吸间感到格外费力。   “刚才被他抓在手里的小东西还没显现。”   绝不可以在这里掉链子。   他深吸一口周遭的冷气,恨不得把自己昏沉的脑袋和闷痛的身体用灵力也冻上一冻,转头悄悄看了一眼谢临,发现他紧紧注视着对面的骷髅碎骨,稍微松了口气。   “他还有招。”谢临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冷刃似的眸光向那堆有死灰复燃之意的枯骨看去。   那堆骨头在动。   谢临的视力相当优秀,即使是非常细小的弧度波动也被他轻易捕捉,只见到那断成一截截,又裂成一片片的裹着冰霜的骨头发出轻微的嗡鸣,紧接着,冰屑随着颤抖从表面脱落,在月色的映衬下,折射着微光成片落到沙地上。   忽略眼前焦灼激烈的战斗的话,倒真有种疑是银河落九天的氛围,然而无论是谢临还是齐沅都知道,在此刻这并不是一个好迹象——   有许多灰黑色的雾气自地面上悠悠升起,不同于场地中央那片悠悠缭绕的白雾,那片灰黑色像是具有实体一般,斜斜地往上升,其中蕴含着极其浓烈的邪气波动,惹得空中并肩的两人眉头不约而同皱了一皱。   沙地上传来接二连三重物坠地的闷响,好像随着邪气的上升,下方的骷髅战士们纷纷失去了行动力,整个过程像是一种诡异的献祭,倾塌的骨骼连绵不绝地陷进沙地,与此同时,半空中灰色翅膀的骷髅首领四分五裂的身体正不断发生着变化。   齐沅对这样糟糕的事态发展有心阻止,却因为身体负担太重没能冲上前,邪气冲开灵力冰冻层的时候,也同时给他造成了一定的反噬,他的行动远不如之前轻盈,身后的风灵翼也微微瑟缩起来。   谢临在灰黑色雾气接触到骷髅骨骼的瞬间就早已拔刀,刀刃在空中划出一道燃烧着的闪光,射向正在恢复的骷髅首领,但它似乎对此早有准备,对迎面而来带着极强灵力压迫的凶猛攻势丝毫不为所动,在谢临的攻击到达它身前的瞬间,黑色的,波浪状的小方块蓦地在它面前展开,拉出一道漆黑的,狭长的口子,像是一个小型黑洞,瞬间让谢临发出的强力一击消失的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骷髅首领的身躯越发变得完整起来。冰霜终究还是没能压住颤鸣不断的碎骨,那些脱离了寒冰控制的骨头在吸收了邪气后,缓缓朝着一个方向汇聚。起先是头骨的轮廓,随后四肢、胸腔、盆骨也被拼凑起来,完整的骷髅人骨架再次出现在黄沙之上,骨骼咔嚓摇摆间,在地面上打出疏密相间的阴影。   而这一次,它的力量比之前还要强不止一个等级。   那些邪气汇聚而成的黑雾在被它吸收之后并没有消失,而是在骷髅骨架的周身环绕着,形成黑色的盔甲,还在它的手上添了两柄细长的枪,活像个皮影戏里的斗士。   被漆黑甲胄包裹的灰翼骷髅首领的牙齿动了动,齐沅听到断断续续的声音混杂在气流穿过齿缝间发出的呲哧声中。   “不可能……就这样……啊啊啊……不可以……你们,肯定,不能……从我……手中……”   是一个略微沙哑,但却有点微妙的清脆声音。   谢临明显也听到了这样近乎嘲讽的语句,眉头压得更低,他发出不屑的轻哼,手指在耳饰上轻轻蹭过,深蓝眸光闪动间,周身的灵力瞬间再次极其猛烈地升腾起来,金色的火焰在他身上剧烈燃烧,就像曾经照耀昏暗的粉海那样,把整片沙地照亮,就像一个小太阳。   齐沅默默收束灵力,等待谢临的进攻。   谢临的灵力对他没有攻击性,此刻就算是在这样猛烈的,能够灼烧空气的温度里,零星火苗舔舐到他肌肤的时候却仍旧是温暖的,甚至没有周遭空气的一半烫。   他知道谢临因为之前的攻击失败、没能阻止骷髅首领的“复活”而动了一点气,对谢临此时展现出的绝对力量也足够放心,只是心底隐隐有点不安。   就像是有什么即将发生的危险没能被预知一样。好像他过于关注眼前的战斗,不经意间忽视了什么。   脑中闪过这般念头的同时,在谢临第二道能劈开月亮似的刃光朝着骷髅首领飞射而去的时候,它的身躯忽然震颤了一下,而后,黑色的小方块再次翻卷着出现在它身前替他挡住带着流火的刀光——那明明是几乎只触碰到火焰边缘就会在顷刻间被燃为灰烬的攻击,却在此刻被那黑洞般的小方块尽数吞噬了,只有因高温而发生轻微扭曲的空气证明那攻击确实来过。   轻松挡下谢临的一击后,那满身盔甲的骷髅首领却并没有留在空中,继续与两人周旋,也没有再出言挑衅的意思,而是朝着沙地中央疾驰而去,灰雾般的翅膀留下一片混沌的影子。   “你的对手是我!”   谢临眉头一拧,几乎咬牙切齿地低低喊出一句话,抬手在空中猛地一挥,沙地和空中竟是凭空多出一道炽烈的屏障,无尽的赤金色火焰横亘在骷髅人前行的路线上,把暗沉的沙地和冷色的夜空一分为二,带来的强光和温度一并袭击了沙地之上仍然在和残留的骷髅士兵抗衡的众人,他们本就在对战中耗费很多精力,在这样的冲击下不禁都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齐沅没有受到谢临灵力爆发带来的影响,他顺着骷髅人疾驰而去的方向看过去,透过横空蔓延的火海,看到左思琪正在斗兽场的正中央半蹲着,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物件。   即使隔着遥遥数十米,中间还有烈焰和雾气的阻隔,他却准确分辨出左思琪手中的那个才是所谓的,真正的珍宝,来不及有进一步的思考和推断,他趁着谢临的注意力集中在那片火海,收拢风灵翼做出滑翔的姿态,紧跟在骷髅人后面朝下方的沙地中央俯冲过去。   “谢临,我倒要谢谢你的火焰,这下这个大骷髅头想来抓我也过不来啦,别的人也都没有行动力了,嘻嘻……”左思琪把柔软的小固体抓在手心捏了捏,阴阴笑了笑,“不过这个小玩意究竟能有什么用呢?”   然而很快,她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那身形硕大的骷髅首领飞到火焰壁的近处,明显也感受到翻涌的,几乎把它吞噬的热浪,因此它竟是堪堪止住了俯冲,转而自身后再次开了一道由黑色小方块组成边缘的大口子,毫不犹豫地跨入漆黑的大门。   “不会吧……”   左思琪惊愕地瞪大眼睛,看到黑色小方块翻涌着再次出现在靠近沙地的这一侧,骷髅首领竟是通过这样奇怪的传送来到了她的身边,朝她发出气急败坏的嘶吼,手中邪气弥漫的长枪朝她高举着,很快就要刺下来。   “嘻嘻,你肯定想不到,我也有传送哦。”左思琪僵住的笑容再次浮现在嘴角,她手中的法杖顶端水晶发出耀眼的光芒,整个人消失在原地,取而代之的则是被谢临的灵力压迫的有些神智不清的宋以辞、沈笑莹和严溯。   左思琪竟然还是在之前给精灵族的人使出的法术上动了手脚,留了用来进行空间置换法术的传送标记在这三个人身上!   谢临慢了一步朝沙地中央赶过去,他头一次面对可以将自己的攻击在顷刻间无效化的敌人,又被他从自己的火焰墙阻隔之中逃脱,心情本就颇为不爽,又在接近地面的时候看到左思琪恼人的操作,顿时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灵力。   骷髅首领手中的长枪已然朝着那无知无觉跪坐在地上的三名净魂师刺去,即使以他的速度恐怕也是无力回天,这三人大概率是要在这里出局了。   他这么想着,却在下一秒倏地瞪大眼睛。   他看到冷洌的飞雪和寒霜裹挟着莹白的强光爆发在骷髅首领的长枪之下。   很奇怪,这一瞬间的声音多而杂乱,有左思琪自沙地边缘传来的尖笑,有个别神智尚存的净魂师的惊呼,有骷髅首领手中长枪破风发出的簌簌声,有冰层被穿透发出的咔嚓声,还有碎冰混着什么液体掉在沙地里发出的窸窣声响。   但谢临就是很清晰、很清晰的,在这一秒钟。   听见枪尖刺穿皮肉的声音。 第92章 幻想乡(30)   深红的血液宛如波斯菊般,一朵朵在透明的冰晶旁绽放。被纯白冰雪笼罩的青年纤瘦的身子颤了颤,唇角划开蜿蜒的血线。   穿透厚重的冰层,骷髅首领左手的长枪直直刺入他右侧锁骨下方,冰凉的枪身划过骨骼,刺穿柔软的肌理,银白的枪尖从他背后透出,混着鲜血在月光下透出狰狞的寒芒。   它右手的长枪则贯穿了他的左下腹,整截枪尖都没入他的身体,擦过脏腑,带出的温热黏腻的液体顷刻将黑袍之下的白裙染红。   青年哑着嗓子咳出一口血,抖着手扶上长枪,枪身微晃,摩擦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伤口涌出的血液却在下一秒顺着他染血的指尖结了霜。   那层寒冰飞速沿着枪身蔓延到持枪的骷髅人身上,眨眼间将它冻结,而后,他身子大幅晃了晃,因为失血而苍白到透明的手指无力地抓着枪身,把它们挨个抽离自己的身体。   随着他的动作,枪尖的碎冰混着鲜血叮当落入沙地,在地上聚成一大滩血泊,映射出扭曲的月光。   谢临不顾一切地朝齐沅的方向奔去。   时间仿佛在这刹那停止了。   灼目的白光散去,翻涌的风雪逐渐停歇,白雾消退,沙地中央的景象清晰展现在他眼前。   他轻声倒抽一口气,在层叠的冰壁笼罩下,如同看到一只破碎的飞鸟。   齐沅整个人无知无觉般朝后倒去,黑袍从他身上脱落,裙子上大片的血迹在一片洁白之中格外刺眼,结了霜又沾了血的银发散落在空中,整个人脆弱的如同一戳就会破碎的泡影。   被刺穿身体的前几秒,确实是不痛的。许是大脑的保护机制起了作用,齐沅只感觉到枪身穿透身体带来的凉意,身体也微微痉挛,却并不觉得疼。   他因而得以在这几秒钟的时间里再次催动灵力,完成最后的击杀——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这次他的寒冰力量格外大,骷髅身上肆虐的邪气无从抗衡,它甚至没来得及行动就在瞬间变成了一具冰雕朝后倒去,重重地砸在沙地上,四分五裂。   不知是觉得已经完成了任务,还是身体的保护机制失了效,亦或者是他感到了谢临的气息——在他彻底松懈下来,向后倒去的同时,剜心蚀骨的痛感从两个伤处弥漫至全身,他逐渐感到缺氧,滴着血的指尖控制不住地抽搐起来,心脏在胸腔中跳动得沉闷又迟缓。   好在这样刻骨的疼痛没有持续太久,逐渐随着他变得模糊的视线消散了。   紧接着,谢临从背后稳稳接住了他,把他搂在怀里。   可能是血液流失的速度太快,他竟然觉得一向体温偏低的谢临身上格外暖和,靠在他怀里的感觉很好。挺好,既然已经这样狼狈,便无需再费力掩饰什么。   “冷……”   他费力地掀起唇角,颤巍巍拉了拉谢临的衣襟。   “齐沅……”   恍惚间,他听到谢临丢了魂似的声音,喑哑的不成样子,破碎的尾音和细小的冰晶一同溃散在空气里。   他从来没听过谢临用这样彷徨失措的声音说话,于是憋了一口气抬起手臂,下意识用颤抖的指尖轻轻摸了摸他的眼睛。   他好像从很久以前就想触碰这双漂亮的眼睛。   手心隐约传来睫毛眨动间带出的痒意,齐沅的瞳孔逐渐失焦,濒死的混沌感拉扯着他身上的每一处角落。   他知道,要不了多久,自己的身体会变冷,会僵硬,会变成和之前那几个人一样的破布娃娃。在魇境里死去,也在人间死去。   视线从模糊完全闪至昏黑的瞬间,齐沅的眼前蓦地飘过许多画面。   起初他以为是走马灯,可后来他发现,他错了。   画面里,自己也是这样满身是血地半躺在空中,周身浮动着幢幢黑影,影光交错间,他看到黑雾上投出自己的倒影,看上去比现在更消瘦些,神态却格外柔和,甚至显出几分凄切的慈悲。   “我死也没关系。”他张了嘴,音色温柔,却不知道是在对谁说,周围只能听见呼哧的气流声。   “这个世界会继续存在。”   “只是……”视线转向层叠的黑影尽头那扇紧闭的大门,语气中透着浓浓的遗憾和眷恋,“他……还是没来。”   原来临死的时候也会看到记忆啊。   齐沅稍微牵动嘴角,又一串血沫被带出来,他没力气去擦,手轻轻垂下来。   记忆里,自己迟迟没等到的那个人是谁,无须多言。   所幸现在是不同的。被拥在怀中传来的触感真实而柔软,他从记忆的漩涡中抽身,努力睁开眼,看见谢临蓝宝石般的眼瞳和微微泛红的眼眶。   他忽然想说句抱歉,却还是没能张开嘴。   就这样也好。就让灵魂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在这样温暖的怀抱里散去吧。   齐沅的身子放松下来,眼眸黯淡下去,彻底将意识交给黑暗。   谢临搂着齐沅的手缓缓收紧。   “………”   已经是第二次了。   在这个魇境之中,短短两天时间,他就这样亲眼看着齐沅倒在自己面前。   前一次那三口血已经吐的让他心尖发颤,而这一次他看着怀里浑身浴血的人,感到他温热的血和身体一并逐渐转凉,大脑短暂空白了一瞬,仿佛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自己的灵力一直都对齐沅不设防,谢临是知道的,却未曾想过,这样的不设防到最后会害了他——一分钟前,齐沅毫发无损地,轻易地穿过了他制造的高温火焰墙,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义无反顾挡在三名同伴面前。   承受了那样可怖的两枪。   谢临花了一点时间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不会死。”   脱口而出的不是一种命令般的约束,而是一种跌跌撞撞的陈述,却强势又决绝。   他看了一眼骷髅首领炸成的碎冰,抬眼望向空中的月亮。   今天是满月。   没有任何犹豫,他把手腕朝一旁歪七扭八插在地上的坚冰中最锋利的一块刺去。   血光四溅。   “谢临,你在干什么!?”   两人身后瘫坐着的沈笑莹率先恢复了一点意识,她先是被谢临的血溅到眼角,意识到这人在进行一种毫无疑问可以被归类到自残中的行为,最后才看到他怀里仿佛失去生机的单薄青年。   “齐沅?!”她失声惊呼,声音仿佛被四周的冰墙完全阻隔一般,丝毫不能影响谢临不要命的举动。   金发血族对身边的一切充耳不闻,他漠然看着自己血流如注的手腕,皮肤表面被锋利的冰刀划出深而长的口子,血液从伤口中喷涌着流下手臂,他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他找了一块相对看上去平坦的冰块靠在上面,一手扶住齐沅的脖子,把不断往外冒血的手腕贴到他嘴边。   “吞下去。”   他凑在双眼紧闭的精灵耳边低语。   谢临的话仿佛有魔力一般,精灵的眼睫竟然真的轻轻颤了颤,喉结滚动间,无意识地开始舔舐并吞咽谢临手腕上的血。   新鲜的血液送入身体,精灵苍白中透着死灰的面庞逐渐染上一点血色,他身上被冰层封住的两个血窟窿竟然蠕动起来,被切断的血管和肌肉挣脱冰面的束缚,跃动着连接起来。   谢临的面色略微白下去,脸上的无措却早已消失无踪,他拧紧的眉宇稍微舒展开,把身子的全部重量都交给身后的坚冰。   他垂着眼皮,紧盯齐沅的伤口,看着它们逐渐收缩愈合,到最后冷白的皮肤重新变得平整细腻,精致如初,锁骨下方和腰侧的血洞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压根没受过如此重的伤。   他满意地呼出一口气,抬眼看向莹润的圆月。   咬上齐沅脖颈的那天,夜空中挂着一弯新月,他记得很清楚。而现在,命中注定一般,在他让齐沅喝下自己血的时刻,照耀着他们的是这样饱满的月亮。   正如这个在此时此刻,他交给齐沅的,被完整了的初拥。   吸血鬼的帝王所拥有的再生能力是独一无二的,是他一人拥有的特权,而在这一刻,他把自己的能力连同温热的血一起送给了自己深爱的人。   “……”   同样转醒的宋以辞一睁眼,就目睹了这样震撼的景象。他没有出声,隔着层叠的寒冰,他看着被血色浸透又被月色侵染的两道修长身影,一时间忘记了呼吸。   然而这份唯美的平静却很快被打破了。   “不可能!”   左思琪发出癫狂的大吼,此前的一切伪装在她看到眼前的一幕时被尽数卸下,她近乎目眦欲裂地看着盔甲骷髅人被齐沅轻易地击碎,又看到本该在此出局,变成破布娃娃甚至死去的齐沅在谢临怀里逐渐恢复了呼吸。   愤怒使她失去理智。   “你们都给我去死!去死!”   她把手中的小固体高高举起,背靠高耸的沙壁,一阵白雾再次从那东西之中溢出,场上四散的骷髅士兵竟然就此恢复了生机,骨头们在地上咯吱咯吱地跳跃翻滚,一具又一具骷髅士兵站起来,拿着武器,朝沙地中央的几人包围而去。   “你们先带他走。”   谢临手臂撑在齐沅的膝弯和颈后,把他轻松抱起来,走到宋以辞面前。   “带他回风律之城。”   宋以辞一愣,很快明白过来他的意思,齐沅刚才明显受了重伤,此时虽然脸上有了血色,却并没有恢复意识,呼吸也很浅,显然还没有完全恢复。   去风律之城,在白天再次使用灵蕴池会是一个好选择。   宋以辞点点头,稳稳接过齐沅。   “我带齐沅走,姐,你和严溯哥通知一下场地上的其他人,一起撤离。沙暴已经散去了,我们用飞的。”   他看了一眼身侧不再说话的人。   虽然谢临此时顾忌着还在场上的净魂师同僚,没有爆发出任何灵力或是气势,声音也是低沉沙哑的,带着一点疲惫,但他仅仅通过眸光就能确认一件事。   谢临现在,怒火中烧。 第93章 幻想乡(31)   “现在只剩下我和你了,谢临。”   左思琪看着远去的几人,并没有要追的意思——又或者她也的确无力阻止,只是摇摇晃晃乘着法杖飞在半空中,飞到站在原地没动的谢临近处。   “你们都……太可恶了,太可恶了!”   让齐沅出局的想法并不是她原本计划之中就有的,但是在她发现可以用置换法术脱身,拿三个精灵族的人当肉盾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再次站到了齐沅他们的对立面。   她明白,此后无论她再怎么伪装,或是以手中的小东西为由试图协商谈判,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她很快改变了计划,想要尽可能的在这个地方干掉一些齐沅阵营的人,让自己在最后的竞争中尽可能有利一些。   天知道她看到作为队伍核心的齐沅英勇闪身挡在那三个人面前,撑起冰墙抵御长枪的时候有多快乐,她似乎已经看到他被尖锐的枪头洞穿,被钉死在沙地上,鲜血挥洒满地的画面。   如果让齐沅就此倒下,无论是对她这次的破魇,还是在最后其他的任务里,都是极大的好事。   因此,在看到齐沅满身是血,摇摇欲坠的时候,她嘴角的笑意是从未有过的猖狂。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那竟是她最后的得意,在那之后发生的全部事情都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轻易被击败的骷髅首领和重新恢复生机的齐沅给了她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差点产生了放弃的念头。   说到底……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向着齐沅?   除了早就对齐沅心有不满的杨恩明,她这一路上就没再遇到过对齐沅没有好感的人,明明他也只是个和自己一样的新人,明明他甚至是个没有血统的野小子。   为什么冉瑭宁愿不让自己治疗伤腿也不肯配合自己的偷袭计划?为什么和自己关系一直不错的曹典都支支吾吾不愿意透露齐沅的计划?为什么她曾经试图主动交好,却没得到过沈笑莹的认可,而他只用一天就做到让她无条件支持?为什么连传闻中不喜欢组队,抵触他人接近的谢临会一脸失魂落魄地把他抱在怀里,为了救他不惜割开自己的手腕?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齐沅可以那么轻松地成为所有人的中心,可以让各大家族的后继者对他近乎死心塌地地追随,而自己却要处心积虑从事,却屡屡挫败?   这和爸爸妈妈说的根本不一样……   才不是赢了就能得到大家的支持和认可,才不是赢了就能受到别人的尊敬,才不是赢了就能收获追随者……   明明就是因为齐沅先莫名其妙得到了认可,尊敬和支持,他才能这样一次又一次轻松赢过自己!   凭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这不公平……这根本就不公平!!!”   左思琪的面庞逐渐变得狰狞起来,眼球中漫溢着红血丝,微微突起,身后有灰黑色的雾气缭绕。   “我没有机会了……我已经没有机会了。”   她嘴角扯出一个凄然的笑。   自己陷害了齐沅他们,又把他们放跑了。   “那最后就让我……试试你这个最强净魂师究竟身手如何吧!”她的声音愈发尖锐凄厉,自空中伸出手,手中半透明的胶状固体随着她手掌的震动带出一道白雾。   “我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啦!”   场上的骷髅士兵随着她的动作,纷纷像打了兴奋剂一样颤动起来,还有更多的骷髅接连从沙地里冒出,朝着谢临蜂拥而至,足有上千只,骨头和骨头撞在一起发出成片的脆响,手中武器闪烁寒芒。   “谢临,你给我去——”   她的话音被一道炽烈的灵力波动打断了。   深黑的夜空猛然间转为刺目的白。   以谢临为中心,足有五六米高的火焰从地面冒出,颜色呈现浓烈的赤金。不知道是其他人的离去让谢临终于不用再束手束脚,还是他借着攻击在释放心中的怒火,烈焰自“斗兽场”的每一个角落升起,把整片被沙壁包裹的空间都染上了焰光,骷髅士兵无一不被火舌包裹全身,在高温下发出凄厉的嘶吼,无法做出一丝一毫的防御就在熊熊烈火中尽数化为灰烬。   火焰散去后,场上因为高温出现波动的空气显出几分模糊,白骨化作的尘灰随着风沙四处散开,就连他们手中的武器也被灼烧的扭曲变形,断裂成焦黑的碎片。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味。   场上竟是连一只骷髅士兵,甚至一截骨头都没能留下。   “真厉害……”左思琪高高飞在空中,眼神已然彻底变得森冷,“但这些骷髅士兵是沙漠里那座古城的孤魂化作的,有数万只……”   她再次扬起手中的小东西,轻轻一挥,白雾弥散间,沙地再次耸动起来,一只又一只的骷髅人再次自地底钻出,密密麻麻几乎铺满整个沙地,向谢临袭去。   “你再怎么强……也已经战斗很久了。有一个多小时不止了吧?”左思琪掰着指头算了算,“灵力再多也是有限的,你又流了那么多血……”她眯起眼睛看了看谢临的手腕处,借着月光,上面深红的痕迹依稀可见,方才的烈焰把齐沅留下的寒冰一同烧去了,他手上原本因为低温被冻结的可怖伤口再次开始冒血。   “你已经很累了吧?”   像是印证了她的话,谢临的肩膀不甚明显地晃了晃。   “嘻嘻,没准我要变成第一个在魇境中赢过你的人了哦,谢临。”   左思琪想到这里,心情总算稍微好了一些,她的目光扫过谢临手中重新出现的长刀,饶有兴致地喊道:“让我来猜猜,最强净魂师VS骷髅军团,你能坚持到第几轮?”   她的话音刚落下,赤金的烈焰再次铺满整片场地,刚才红莲地狱般的景象再次重现,似乎连空中的圆月都被空气间灼热的温度烤地膨胀起来。   “你从一开始……就错了。”   谢临的额角冒出细密的冷汗,如左思琪所说,他很少有在魇境里这样疲惫的时候,自主进行限制解除的机会只有一次,他在雪山里已经用过,如今身边还没有奥利,这样猛烈的进攻确实用一次少一次。   但他的脸色却依然是沉静的,好像除了齐沅,不再有什么事能让他感到惊慌。   “我错了?我想赢有什么错??”左思琪的声音再次濒临失控,如今的她一点也听不得任何否认,“按照这个魇境的规则破魇有什么错?这可是我最喜欢的幻想乡啊……我只是为了赢……赢了就可以……”   她的声音逐渐混乱起来,身后的黑雾涌动地愈发猖獗,又是一波骷髅从地下冒出来。   谢临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无意和左思琪讲什么大道理,漠然地看着她受困于名为胜利的囚笼,手中长刀发出细小的嗡鸣。   他抬眼看向盈盈月色。   再过上几个小时,天就要亮了。   灵蕴池将要开放。   他微微仰头,遥遥朝圣树的方向看过去,苍白的面容映了月光,显出一瞬的柔和。   那丝柔和转瞬即逝,在看向周围的骷髅战士时,他的眼神已然染上几分狠戾。   不想在这里多呆哪怕一秒。   灿金的火光第三次在沙壁之中剧烈地燃起,烧尽枯骨,烧尽尖刀,烧尽一切。   “我倒要看看你能撑——”   她的话音随着她骤然瞪大的双眼戛然而止。   这一次,火焰在将骷髅战士燃烧殆尽后并没有消失,而是席卷着汇聚成涡流的形状,火焰龙卷自沙地之中暴起,宛如游龙,向着左思琪所在的高空席卷而去。   “啊啊啊啊啊!”   左思琪来不及反应,被烈火顷刻间吞噬,发出凄厉的惨叫,整个人没入火焰漩涡之中。   几秒后,火龙卷自下而上逐渐消失,左思琪自低空跌落,噗地一声掉进沙地。   “啊……我……”   她颤抖地伸出双手看了看,在逐渐恢复清晰的视线中看见自己从沙子中露出的,完好的、只是微微受了一点烫伤的皮肤,愣了几秒,旋即爆发出一阵低低的阴笑。   一阵脚步声传来,一只修长冷白的手伸到她面前几米的沙地之中,把冒出最后一阵白雾后就黯淡下去的半透明固体轻轻捡起。   “谢临……原来你是这样心慈手软的人。”左思琪笑的扭曲,“我听说你在魇境之中作风一向凌厉,没想到,竟然根本不敢对我出手。”   “顾忌我同样是净魂师吗?”她眼中光芒怨毒,嗓子因为高温变得嘶哑,不再尖细,“没事的,你看,我不也害了齐沅吗?”   她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整理了一下被火焰烧得破烂的衣服,锲而不舍地试图激怒谢临。   “来啊,烧我啊!就像烧掉那些骷髅一样!”   谢临依旧没回话。   他沉默着,用手掸去小固体上的沙尘,扫了一眼周围。   第四波骷髅战士已然随着那最后一阵白雾出现,朝谢临和左思琪的方向走去,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手中的武器被挥出呼哧的风声。   左思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悄然而至的第四波骷髅大军。   “怎么会……我的法杖呢?”她慌乱地跪在沙地里搜索起来,双手直接扎进沙土中寻觅,然而甲缝里灌满了被烤得滚烫的热沙,却只找到一些细碎的木屑。   “法杖……”左思琪的声音终于变得张皇失措起来,忽然,她想起什么似地,朝谢临吼道:“宝物呢?谢临,你是不是拿走了我的宝物?!”   “这些骷髅人不该攻击我!”   “把我的宝物还给我!”   谢临最后留给她一个漠然的眼神。   像是在说,这是你自己召唤出来的东西。   而后,他的身影消失在苍茫的月色里。   只留嘶哑凄厉的女声久久回荡在犹如斗兽场的沙漠牢笼。 第94章 幻想乡(32)   齐沅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两扇灿金色的睫毛。   他愣了两下,下意识“唔”了一声,脑袋停转几秒,直到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才意识到自己和谢临正处于一种类似同床共枕的状态——他们应该是处在谢临赤红帝国的房间里,自己盖着被子枕着枕头躺在他的大床上,而谢临身上除了衣裤,什么也没盖,只身躺在被子外面。   他第一时间低头确认自己的状态——崭新的白衣白裤,完好的身体,充盈的灵力,又抬眼看向谢临。   不知道为什么,谢临看上去比之前睡着的时候看上去更加没有防备一些,眉头微微蹙着,周身的灵力却很薄弱,也并没有制造出灵力罩防护在周围。   他应该是累了吧。   齐沅眨眨眼睛,看着那人沉沉睡着,脸颊一侧贴在被单上,被压出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柔和轮廓,没忍住做了一件有点蠢的事情。   他盯着谢临的睫毛看了一会儿,屏住呼吸,伸手想去戳他那被压出一小块软肉的侧脸,然而没能得逞,他的指尖在接近谢临脸颊不到一厘米的时候被一只凉薄的手掌轻而易举地攥住了手腕。   谢临的眼睛还没睁开,只是睫毛颤动了一会儿,手上的劲却很大,齐沅“嘶”了一声,不禁感叹这人果然只是看起来的不设防,这无意识的力度都仿佛能把自己的胳膊勒青。   他一嘶,倒是直接把谢临给“嘶”睁眼了。   金发血族的眼眸里带着氤氲的雾气,明显是刚刚转醒,许是第一眼过于水汽朦胧不能视物,他先重新闭了一会儿眼,才眨动着睁开。看见齐沅,谢临有一瞬的愣神,眼中闪过疑惑,随后很快意识到自己正紧握着对方的手,视线飘到被捏得发白的手腕,便骤然收了力,指尖贴着瘦削伶仃的腕骨轻轻蹭了蹭才松开。   “抱歉……”他的声音有点哑。   齐沅莫名被他剐蹭的那两下弄得有些心跳加速,他感觉脸颊有些发热,便赶忙收回视线,揉着手腕复盘脑海中散乱的记忆,试图分散注意力。   自己应该是在被刺了两枪之后就晕过去了,当时甚至以为那就是死亡。   然而现在他好好的,身上别说血窟窿了,连一处破皮都找不到,唯一的区别就是皮肤似乎越来越白了。   他是怎么被治疗好的?   又是怎么会和谢临一起躺到赤红帝国的?   齐沅想从记忆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却只有唇边温热黏腻的触感和一声隐隐约约的“吞下去”浮现在脑海,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你……”谢临捏了捏眉心,撑着手肘从床上坐起来,眼神恢复了清亮幽深。他偏头看到齐沅还带着点微粉的耳廓,也有些失神,声音变得更低。   然而这股淡淡的缱绻旖旎并没有持续很久。   “你们醒了吗?”刘圣羽的大嗓门在门外响起。   齐沅听见动静,从回忆和莫名的羞涩中脱出,直起身子,和莫名有些不爽的谢临对视一眼,还是没好意思把傻二哈晾在外面,应声道:“醒了,进来吧。”   “你们可终于醒了!这都快到下一个黄昏了!”刘圣羽从门后探出脑袋,大摇大摆走进来,“我差点以为你们要睡上一整天,那可怎么办?”   “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诶,谢临没和你说吗?”刘圣羽挠了挠头,看见谢临双手环胸靠在床上,连眼皮都没抬,便自顾自往下说,“昨天你替宋以辞他们扛了两枪,血溅三尺啊!我都被吓傻了……后来谢临把血分给你,才保住你的性命。”   “把血分给我?”   “对啊,他把手给……”二哈说着说着,忽然感受到一阵冻人的目光,他再怎么憨也还是怕死的,便瑟缩着肩膀把细节含糊带过,“总之就是把你的伤治好了!然后精灵族的人带着你先回风律之城,等天亮泡完温泉后,谢临回来的时候就把你带回咱们这儿了!”   “……?”齐沅有些狐疑地看着忽然之间加快语速的巨型哈士奇,没明白他抽了什么风。他消化了一会儿他话里的内容,转头看向谢临:“为什么带我回赤红帝国?”   就那么把他留在风律之城不是不行,谢临这么做一定是有理由的。以及……   “刘圣羽刚才说的,你把血分给我是怎么一回事?”   “字面意思。”谢临掀起眼皮冷冷地瞥了一眼瑟瑟发抖的二哈,语气平淡,故意省去了略有些粗暴的喂血过程,“我把给你的初拥完成了,你便拥有了再生的能力。”   “初拥完整后,你的种族也彻底变了,因此不再适合在白天逗留在风律之城。”   “哦……”   齐沅眨眨眼睛,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对了,谢临带你回来之后,我有点担心你们的状况,就跑过来看了一次。那会儿应该是上午,你在床上睡着,谢临趴在床边也睡着了,我寻思他那么高一人折着身子睡,怪难受的,这床这么大完全够俩人睡,就把他也扒拉到床上去了……”刘圣羽声音越说越小,眼神直往脸色阴沉的谢临身上瞟。   他看到谢临没有发作的意思,颤巍巍小声嘀咕:“你们不会介意这个吧?抱都抱了好几次了,还……”   话刚说到一半,谢临的眉头就已然往下沉了好一截,脸黑的像锅底,明显处于爆发的边缘。   “那我不打扰你们了,一会儿你们有什么安排再来喊我吧拜拜!”   二哈还是保留了最后一丝身为八卦之人的敏锐,在雷池蹦迪许久终究还是怂了下去,说完一长串话就匆匆消失在房间里。   房间内的两人相视无言。   “呃,你……”   “你以后……”   短暂的沉默后,齐沅正打算率先开口,却看到谢临在同时张了嘴。   “你先说吧。”他想到和谢临还处在一张床上还是有些尴尬,但是不知为何谢临没下床,他便也没想下,只是抿着嘴抬头看向他。   “你以后……”能不能别老冒险?   谢临说到一半,怔住了。   也许不该这么要求他,他想,齐沅本就是个在破魇的时候几乎不顾一切的人,以自己的能力,要是不能无时无刻做他的后盾,护他周全,又有什么理由去言说心中的喜欢。   比起独自破魇,也许这就是组队的意义吧。   于是他抿唇摇了摇头,转移了话题。   “那些黑色的小方块……”   “嗯?”   “我想起来在哪里看到过了。”谢临垂眼扫过手环,清了清嗓子才继续。   “科研部。”   “科研部?”   “对。净魂师最新尖端技术的研究中心,在总部大厦里。”   “具体是在哪见到的,你有印象吗?”   “模拟训练区。”   谢临打开手环,点出一些还能够被浏览的基础数据给齐沅解释,“是给高阶净魂师修行的地方,只要进入模拟舱,就能将意识链接进入被编辑好的虚拟世界。”   他咳了两声,捏了捏喉结,继续道:“这项技术的领头开发者是沈家的人。”   沈家掌管科研部。   齐沅垂下眼睛,记忆里,就在入魇前不久,陆准和宋以辞也提到过类似的信息。   “这个魇境里多次出现过这样的小方块。从我们开始寻找黑潮的那一天。”不止如此,每当小方块波动着出现,幻想乡的这片大陆中就会出现一些异样的景象——凭空增多的山脉、忽然消失的地面、闪烁崩裂的天空,以及……   “还有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和电流声。”齐沅的背微微弓起来,掩唇思索,“这些确实不是剑与魔法的世界中该出现的东西。”其中充斥着浓浓的科技感,就仿佛……   “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是虚拟合成的。”   谢临注视着他因为姿势而微微突起的清瘦脊骨,克制自己想抚摸上去的冲动,“这个世界……抛开玩偶娃娃和卧室不谈,至少幻想乡,并不是真实的魇境。”   “如果这个魇境本身就是这样怪异的设定呢?有这种可能吗?”   “昨晚,我的攻击消失了。”谢临压低声音,显出几分不悦,“那不是简单的没有奏效。”   魇境也是真实的潜意识空间。在魇境里,他的攻击绝无凭空消失的可能。   除非,他们现在身处于一个完全虚构的空间,他的进攻做为一组数据,被建造这个空间的主人取消了。   正如那个人之前在魇境中擅自做的多次编辑一样。   “前提是,我们确实在吃早餐的时候入魇了。这么推测的话,真实的魇境仅仅只到那个沈乐臻,和他的卧室为止,也只有每个黄昏的时间,之后,我们在魇境里被拉入魇主制造的虚拟世界……”   齐沅说着,不由自主皱了眉。   这种说法确实是有些荒谬了。   魇境的诞生和维系需要人的灵魂,死者和非生命体是无法做到的。但魇境中的沈乐臻如果真的是他本人,以他的年纪不应具备制造出如此庞大精密的数字虚拟世界的能力。   而且,这个魇境里仍然还有很多未解之谜,比如预言诗中隐藏的信息,比如两次看到的反馈中,沈乐臻带给他那浓浓的违和感。   到底是哪一点?哪一点被自己忽略了?   “对了,还有这个。”   谢临伸手在口袋里掏出一个半透明的小固体。   齐沅接过来研究了一会儿。   那是一个表层比较平直的弧面凝胶固体,比之前的两块稍微大上一些,如果把之前那两瓣小固体一左一右并排放好的话,新鲜出炉的第三块刚好可以完美衔接在左边第一块固体的切面下方。圆弧的部分斜斜向下,在最下方形成一个尖角。   如此推测,第四块的轮廓应该和它是一样的,能够接在右边,也就是第二块固体下方。   这样合起来的话……   齐沅把手指轻轻托在作为底部的第三块固体上。   “像是……一颗心。”   说出话的瞬间,指尖传来一阵凉意,齐沅的眼前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也许是第三块固体在此前已经被折腾的不具有什么能量,这次反馈他并未感觉到痛苦,眼前很快恢复明朗,一抬眼就看到躺在病床上,憔悴的几乎只剩一把骨头的沈乐臻。   他鼻子插了氧气管,还是努力朝齐沅所在视角的方向笑了一下,空荡荡的病号服被压在白被下,薄得像一张纸。   “……照顾好爸爸妈妈和姐姐,让他们……开心。”他干裂的嘴唇起了皮,唇角渗出星星点点的血迹,两颊凹陷,颧骨突出,浑浊的眼神映着黄昏的最后一点光。   沙沙电波声嘈杂地响起。   逐渐暗下去的画面里,齐沅从窗户中看到模糊的倒影,听到他低弱下去的最后几个字。   “你……一定……会的,对吗?” 第95章 幻想乡(33)   齐沅从回忆的漩涡中脱出,对上谢临深邃的眼睛。   “你也看到反馈了吗?”   谢临闻言,微微点头:“有什么发现?”   “发现……”齐沅低头看向手中缺了一角的心。   这三块小固体都是凝胶状的物质,摸上去带着一点儿软度,轻飘飘的,此刻他握在手里却觉得格外沉重。   “你记不记得在赤红帝国讨论行动计划的时候,我问过沈笑莹关于她弟弟沈乐臻的事?”   “嗯?”   “根据沈笑莹所说,两年前,沈乐臻接受了脑瘤手术,并且在术后显得异常憔悴,这和刚才最后一次反馈中的样子相差不大,但是方才的反馈中,床头台历上显示的日期是一年半以前。”   “你是说……”   “我想,在当初的脑瘤手术过后,在沈笑莹未能和沈乐臻相见的这段时间,他恢复的其实并不好。”   “沈笑莹不是说过,她弟弟是脑瘤早期,可以治愈么。”   “她应该一直被蒙在鼓里。”齐沅沉吟,反馈中病床上沈乐臻极差的状态,或是前几次反馈中屡次提到的“时间不多了”无一不彰显他是个将死之人的事实。   “他真实的身体状况,他自己,包括他父母应该都是知道的。”   问题在于,为什么沈笑莹会说在一年前见到沈乐臻的时候,他的状态很好呢?   起先,齐沅对这一点的真实性是抱有疑惑的,也推测过那也许是沈笑莹处于极度悲痛下产生的一些保护自己的幻觉。   但是在第三次反馈后,在他终于意识到存在于三次反馈里共同的违和感来源于何后,他打消了这样的想法。   他想,沈笑莹确实在一年前在医院里见到了唇红齿白、健康有活力的沈乐臻,正如这个在黄昏时分进出卧室和他们玩游戏的小男孩。   但他并不是真正的沈乐臻。   “魇境之中的反馈,来源于曾经发生的真实场景在魇境之中的投射,对吧?”齐沅看向谢临。   谢临颔首,示意齐沅继续。   “在此之前,我们遗漏了一个致命点。三段反馈的形式很像沈乐臻一人的独白,也因此,我们忽略了一个问题。”   “我们所看到的景象,并不是沈乐臻本人的视角。”   前两段反馈中,沈乐臻的视线就一直落在一处。虽然话语间没有对话感,但通过视线其实也能分辨出他并不是在自言自语,而是在朝某个人讲话。   存在于病房里的第二个人,正是三段反馈里共同的,违和感的来源。   而这个人是谁呢?   最后一段反馈给了齐沅答案。   在这次反馈结束前夕,齐沅在窗户的倒影上看到自己所在位置的人影。   那是另一个小男孩。   谢临明显也想起了那一闪而过的倒影,眼睛微微眯起来。   “你的意思是,现在的魇主……”谢临眯起眼睛,目光一瞬显得有些危险,“沈家确实在做这方面的研究。据我了解,那个研究需要参与者和实验体长时间生活在一起,以获得大量数据。没想到他们竟然舍得让儿子参与进来。”   “这样一来,那些黑色小方块、电波声、以及为什么这种数码构建的虚拟世界会出现在魇境之中就能得到充分的解释了。”齐沅捏了捏手上残缺的心,“只是,如果真正的沈乐臻已经去世,为什么这个魇境还能够维持到现在呢?没记错的话,非生命体不具有承载魇境的能力吧?”   谢临盯着他手中的那颗心看了一会儿。   “理论上是这样。”他说,“但是这个魇境的实际情况恐怕比我们想的复杂得多。”   这其中恐怕包含了不止一个“人”的,不同的执念。   “总之,在下个黄昏前,我们最好赶快找到沈笑莹,和她……”   齐沅前脚刚下床,后脚就听见一阵锣鼓喧天般的轰鸣。   房顶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震动,他和谢临不约而同抬了头,却在瞬间被固定住视线,失去了任何行动力。   皮开肉绽的撕裂痛已经经历太多次,这一次即使是身体弱些的齐沅都已经逐渐感到麻木般的平静,两只胖乎乎的大手把他们紧紧抓出房间。   “约尔!你不是嫁给…图坦卡蒙了…吗,怎么会在琳…的卧室,这样不合…规矩!”沈乐臻把玩偶娃娃齐沅高高举起,凑他脸上深深吸了一口,疑惑道:“你身上的…味道变了,约尔。你好像…真正变成一只…吸血鬼啦!”   他先把谢临娃娃放在床角,然后从床头柜后方掏出一套黑色的长裙,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被摆上床的几个布娃娃,扭过身子去背对着他们,扒了齐沅原先的白裙子就给他套上。   “咦?露丝,你明明法力…这么厉害,怎么…死掉了呢?真…可惜。”   他抓着齐沅,扭头从地上捡起已经身首分离的双马尾娃娃,把她丢进垃圾箱。   这次黄昏,沈乐臻的脸色并不像往常那样轻松,语气中的电流声越来越严重,甚至频频出现卡顿,连肢体动作都显得异常僵硬。   他处理了左思琪,走回床边,手摸上自己的心口。“这里…空空的……但是没关系。”他很低很低地说了一句话,声音里属于小男孩独有的清脆消失不见,变得沙哑,却还是被离他最近的齐沅敏锐地捕捉,“我应该…在做…对的事。”   “没想到第三句诗也被你们这样漂亮的破解了!”他抬起头,把齐沅也摆到床上,朝坐在床上的9个娃娃露齿一笑,僵硬地拍了拍手,垂下头补了一句:“我都…没能…阻止…你们呢。”   “那接下来,就到了最为…紧张刺激的…最后一句诗啦!”   在念出诗句的时候,沈乐臻的声音由强逐渐转弱,话语间沙沙的电波声越来越明显。   “此番辛苦寻觅之终点将现,心甘情愿坠落于诸神黄昏。”   “这是我的最后一句……”沈乐臻木然地抬头,眼神望向娃娃的方向,没有聚焦,像是断了电的机械,他朝齐沅娃娃伸出去的手臂缓缓垂落。   “我真……”   窗外的阳光闪烁了一下。   他眼中的光亮随着闪烁的暖阳消失又重新出现,然后随着最后一句话再次黯淡下去。   “……心,希望你们……能获得……最后……的……成功。”   这一次,公布预言诗之后,沈乐臻没有离开。又或者说他已经不能离开了。   他眼瞳中的亮色随着最后一个词彻底湮灭,转为死寂一般的深黑,唇角的笑容也凝固了,对于娃娃们来说过于硕大的身躯就那样缓缓倒下去。   沈乐臻倒下的同时,卧室中的一切翻涌变换起来,仅剩的9个娃娃没能被放回各自的领地,逗留在床上。这一次,皮肉翻涌的速度格外快,回过神来的时候,齐沅已经出现在诸神山脉的一处石壁旁。   “谢临?”他试探着喊了一声。   “在。”熟悉的气息出现在身旁,谢临站到他身侧,扭头观察周围的景象,“这次倒是省事了。”   “是啊,毕竟这是最后一轮了。”齐沅点点头,“诸神黄昏,指的应该就是这个传说中埋藏着诸神的陵墓的诸神山脉吧。其他人应该也在这附近才对。”   他话音未落,冉瑭镀着夕阳余晖的小啾啾就出现在一处石壁后面,他兴冲冲朝齐沅招了招手,冲他跑来,一瘸一拐的,身后跟着一个胖乎乎的人影。   “齐沅!”宋以辞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精灵族的三个人在山坡的另一侧冒头。   “为什么就我俩在山下?”   气喘吁吁的声音从齐沅下方传来,想要飞起来的刘圣羽被陆准扯着袍子,两个人狼狈地扭打在一起,跌跌撞撞爬上了山崖。   九人再次齐聚一堂。   “第三个宝藏到手后,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严溯首当其冲问道:“有没有看到新的反馈?”   “齐沅,我觉得刚才乐臻的样子有点怪。”沈笑莹也忧心仲仲地走到齐沅身边,“咱们这回就在预言诗指向的地方,解谜的的速度应该可以快些吧?我有点担心乐臻的情况……”   齐沅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斟酌着开口:“姐,这次的预言诗有些特殊……应该不需要费什么时间。”   “那就好。”   “但是,我已经明白这个魇境真正的谜底了。”   沈笑莹一愣:“明白了不是好事吗?为什么要用但是?”   “因为……”齐沅偏头看了看谢临,后者轻轻摇了摇头。   于是他叹了口气。   “我们先从预言诗讲起吧。大家记不记得最初的几句诗?它们在现在仍然是有用的。我们不妨把这四句诗完整的拼在一起读一遍。”   “大家稍微注意每句诗的开头。”   “若第一缕光照亮黑暗一隅,   非凡之物显现于暗潮之底。   遇龙之地有巨灵镇守珍宝,   见白雪覆于霜天方能沉寂。   难守易攻之地黄沙埋枯骨,   得群星汇聚之力昭示珍藏。   此番辛苦寻觅之终点将现,   心甘情愿坠落于诸神黄昏。”   随着他清浅的声音回荡在黄昏的山间,在场众人的神情纷纷变得震惊起来。   “这是……”   “没错,想必如此一来,你们也已经注意到了。”齐沅掏出口袋里的三块小固体,把它们依次拼起来,形成那个缺了一角的半透明心型,抬手朝众人展示。   “预言诗所指向的这个小东西,以及这首诗——这首藏头诗,”齐沅顿了顿,声音变得有些沉重。   “是房里那位‘沈乐臻’的执念,是他真正想要传达给我们的讯息。” 第96章 幻想乡(34)   “若非遇见,难得此心……”宋以辞沉吟片刻,“谁和谁遇见,又是谁的心?”   除了山脉顶端漂浮缭绕的雷云发出的轰隆鸣响外,没有任何声音,场上的众人陷入了沉默,寒风阵阵吹拂在山脚。   “沈笑莹。”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打破平静,沈笑莹诧异地抬头,发现谢临正注视着自己。   “怎,怎么了?”   “你对Project: Replica了解多少?”   谢临此言一出,宋以辞、陆准和冉瑭纷纷抬起头看向他。   “Replica计划?你是说那个被叫停过很多次的仿生模拟实验?”沈笑莹有些狐疑,“那原本确实是我家负责的项目,简单来说,试验意在制造出一个和原本物体,也就是原种的思维模式、情感模式和行动模式都完全一致的仿制品,以达到在人工智能领域的重要进展。”   “但是这个计划和我们所在的魇境会有什么关系呢?”宋以辞推了推眼镜:“据我所知,在三年前这个项目就因为进展不顺利而被取消了,当时听说沈叔叔他们都还挺遗憾的。”   “具体是什么方面的阻碍,笑莹姐你清楚吗?”齐沅问道。   “这个计划需要被制造出的仿制品和原种长时间生活在一起进行模仿学习,这至少需要两年以上的时间,且不说维护程序方面的困难,让仿制品和原种一起生活都是很困难的。”沈笑莹说,“且不说人类,即使是普通动物对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假冒者容忍度也极低,要不了几天就会产生抗拒的心理,开始抵触实验。”   “原来如此。”齐沅朝她点头致谢,沈笑莹的话成功解答了他的很多疑问,他把思路在脑海中重新梳理了一遍,想找一个委婉些的方式开口。   “等等!”脑洞大还是有好处的,此时的冉瑭竟然率先反应过来,“仿制品……我理解的没错的话,就是机器人?”   “可以这么说。”沈笑莹点头,“当然,Replica的外表都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在还原原种的外型方面是一把好手,只看外表几乎难以分辨他们和原种的异样。”   “难道……”冉瑭眼中闪过一丝震惊,看了看沈笑莹又看了看齐沅,支支吾吾道:“沈,沈乐臻……”   此话一出,场上众人表情又是一变,再怎么迟钝的人结合齐沅的问话和冉瑭脱口而出的三个字,又联想到入魇以来沈乐臻种种异样的表现,都不难猜到那令人背后发凉的真相。   “嗯。”齐沅应声,扭头看向脸色倏地惨白下去的沈笑莹,“笑莹姐,Replica计划当年并没有真的停止。”   天空中的雷云刷地打下一道深紫色闪电,落在几人身旁的山石上,焦黑的石块迸出火花,噼里啪啦顺着山壁滚下来。属于黄昏的暖橘色光芒被骤然汇聚的乌云所遮蔽,天空中下起了小雨,但没有人动。   “或是遗憾于计划的被迫中止,或是恰好儿子主动要求参与这项技术,他们在三年前秘密继续了这项计划。”   雨水划过齐沅银白的长发,把那洁净的颜色染上一丝污浊,他沾着水珠的眼眸看上去格外温柔,也含着朦胧雨雾般的哀伤。   “于沈乐臻本人而言,也许是不想让自己的存在就此消逝,也许是想在生命的尽头找到让家人不会陷入悲伤的方法,他在知道自己的病情不可逆转,剩余的寿命有限后,选择通过Project: Replica获得一个自己的仿制品,代替自己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   “怎么会……”沈笑莹眼瞳震颤,身子剧烈晃动,后退几步瘫坐在淋了雨的石块上,雨水把她的衣摆打湿,精灵的尖耳朵垂下来,一阵一阵地发着抖。   “这些都……从来都没有人告诉我。乐臻他得的不是良性肿瘤吗?明明我上回看见他的时候,他那么活泼健康……”她说着说着,想起来什么一般,猛地用手捂住嘴,低下头,爆发出一声无法克制的呜咽。   聪慧如她在这一刻也明白了,在所谓成功进行的脑瘤手术的一年后,她所见到的沈乐臻,已经不再是她的弟弟。   “我们在第三次反馈中见到沈乐臻的时候,他刚做完手术,头裹着厚厚的纱布,已经……病的下不了床了。”   甚至可以说是形容枯槁。齐沅抿紧嘴唇,尝到咸涩的雨水。他实在是说不出口,用这个词去形容一个不过十岁的小男孩。   太残忍了。   “那这个魇境……并不是已经……的沈乐臻的,而是一个仿制品的?”陆准皱起浓眉,脸色是难得的严峻,“这种事简直是闻所未闻。”   “不可能。”宋以辞走过去把外衣盖在掩面哭泣的沈笑莹身上,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沉声道:“魇主不可能是非生命体,这是我们一进学校就被要求铭记在心的事情。”   “那这个魇境如果是沈乐臻的,岂不是说明他还活着吗?”刘圣羽挠挠头,一脸云里雾里,“我都快被绕晕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众人的视线不由全部移到了齐沅身上,连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中的沈笑莹都彷徨凄切地抬起头。   “还记得在沙漠里看见的那些黑色小方块吗?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我们所处的幻想乡这片大陆并不是真实的魇境,是被人为模拟出来的数据,真正的魇境只有那一间卧室而已。至于原因……”   又是一道惊雷落在齐沅脚边的石块上,却没有伤到他,只是带起一股会立刻在雨水中溃散的灰烟。   “看来他也是这么想的——比起我的猜测,不妨直接去聆听。”齐沅朝空中的雨线伸出手,雨点落在苍白的皮肤上,传来的啪嗒声和微凉的触感是如此真实,让人难以想象这是个被编辑出来的虚拟世界。   他的目光遥遥落在雷云密布的山顶。紫灰色的云雾成团翻涌,电光缭绕闪烁其中。   “心甘情愿坠落于诸神黄昏。走吧,去诸神的黄昏,于最高处坠落……那里会有人给我们答案。”   ·   “所以咱们要穿过……这个东西?”冉瑭望着十几米外雷光闪烁的地段,猛地咽了口口水。   “感觉会被电死。”小胖墩曹典哭丧着脸小声哼唧了一句,被刘圣羽一脚踹在屁股上,“叽歪个什么劲儿啊!这世界都是虚拟的,假的,还怕被电死?”   他话音刚落,一只小鹰自山脉另一侧紧贴着那团雷云掠过,沾了水的羽毛在接近雷光时闪现出细密的电丝,啪的一声,紫雷在它身上炸开,被电得浑身焦黑,如同一只乌鸦的小鹰没来得及再挥动一下翅膀,直直往山下坠落。   小胖墩适时发出一声呜咽。   “呃,这鸟也是数据模拟出来的,不作数……”   “可咱们也是模拟出来的呀。”   “放心,建造这个虚拟世界的人如果真的对我们抱有恶意,早在最一开始便可以把我们全部抹杀。”齐沅朝曹典笑了笑,“我们要做的很简单,穿过这片雷云,跳下山崖,去见他。”   “这里太高了,看不清下方的具体情况。”宋以辞走到悬崖另一边向下眺望,阿比斯峡谷里的一切都隐没在浓黑的迷雾中。   “总之,跳下去就行呗。”陆准挑眉,语气轻松,“谁先?要不我先去?”   “我先吧。”扶着沈笑莹的严溯突然出声,眼神示意陆准替他扶住失魂落魄的沈笑莹,“如果有什么不对,我还可以传音给你们。”   齐沅点点头:“那就严溯哥你先吧。”   严溯深吸一口气,往雷云密布的山崖处走去,紫色的电光在他脚边激荡,如同小蛇一般缠上他的双腿,他却步伐平稳,丝毫没受影响,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雾气中。   “没问题,可以下来。”   几秒钟后,宋以辞和沈笑莹表示收到了严溯的传音,齐沅则并没有听到,他先是愣了一下,舔了舔嘴里的小尖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是个血族了,自然收不到精灵之间的心音。   他有些无奈地瞥了一眼让自己改变种族的“罪魁祸首”,后者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有了严溯的身先士卒,其余人心里的最后一点担忧也烟消云散,陆陆续续进入紫雾,纵身跃下悬崖,朝阿比斯峡谷的深处坠落。   几分钟后,只剩齐沅和谢临还站在原地。   “走?”一直双手插兜一言不发的谢大佬终于在人群散尽后愿意开口。   “嗯。”   临走前,齐沅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山崖之下的大陆。紫水晶包裹的赤红帝国,圣树顶端的风律之城,与雪山相邻的雷霆山,以及他们从未接触过的亚当之域。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如此真实。   “怎么?”   “没什么。”齐沅收回目光,“只是觉得,制造这样一个广阔却细致的虚拟大陆,应该需要消耗不少心血才对。”   即使这些数据的制造者并不是人类,它对其中倾注的感情却是显而易见的。   他伸手摸了摸乖乖躺在口袋里的那颗残缺的心。   在他们获得越来越多的小部件,逐渐能把这颗心的轮廓拼凑起来的同时,卧室里的那个沈乐臻的力量也在明显的衰弱下去。   “走吧。”   齐沅低声叹息,和谢临并肩在一阵酥麻中走入电光密布的紫色迷雾中,尾音轻飘飘消散在水汽里。   ·   急速的坠落带来的失重感仅仅留存了一瞬便消失了,阿比斯峡谷谷底的黑雾在齐沅和谢临落入其中时向上升腾了一瞬,又很快收缩。   齐沅在一块漆黑的平面上站定,谢临站在他身边,两人周围空无一物,他稍稍使了力,脚下竟然亮起了白色的光点。喊声从身后传来,他扭头看见早到的几人纷纷朝自己走来,随着步伐,脚下也有不同颜色的光点闪过。   在这个神秘的空间里,幻想乡带给人的真实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被猛然放大的数码科技感,他甚至能隐约听到滴滴的电子音。   九个人站到一起的同时,黑色小方块再次出现在众人身前不远处,它收缩鼓动着,像一颗弹跳着的心脏,一道声音从中传出。   “我等候你们很久了。约尔……或者说,我现在可以直接喊你齐沅了吧?”   那是属于小男孩的清脆声音。   “我也等了挺久的。”齐沅微笑着走上前,“毕竟在卧室里,你太过高大了,我们交流起来并不方便呢。”   “很高兴能够以这种形式见面……虚拟世界的主人,沈乐臻的Replica。”   黑色小方块的鼓动停止了。它们朝中央汇聚,在齐沅身前逐渐形成一个男孩的轮廓,他有一头漂亮的茶色头发,大眼睛,脸上有淡淡的雀斑。   “乐臻……”沈笑莹悲痛地轻轻喊出声。   “对不起,我……不是你的弟弟。”男孩后退几步,脸上出现一丝极生动的痛苦,“瞒了你一年多,对不起。”   “你看上去分明和沈乐臻一模一样。”宋以辞叹了一口气,有些担忧地看向沈笑莹。   “笑莹姐……”   “没事。”沈笑莹到底还是大家族的后继者,心理素质强大过人,在接连的波折中也能很快找回名为理智的丝线,她定定朝着面前和自己弟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男孩说道:“你可以……告诉我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吗?”   “我是在三年前被创造出来的。我的原种,沈乐臻,因为患上恶性脑瘤,只剩下两年不到的寿命,因此他们制造了我,一边让我陪伴时日无多的沈乐臻,一边让我通过陪伴来获得数据,以完善关于Replica的实验。”   “我的思维是基于创造我的程序而编撰的,但是我被下达了效仿沈乐臻的指令,被要求学习模仿他的全部,直到有一天可以代替他作为沈乐臻生活。沈乐臻的父母对此没有抱太大希望,只是麻木地持续着对我的改进更新,让我具有更好的自适应能力,但沈乐臻却把我当做真正的朋友。”   男孩低头抚上自己的心口:“和他相处的两年,我逐渐忘记了自己是个人造物,是无机质的机械和数字,他叫我乐乐,愿意和我分享他的一切,关于他最爱的家人,他最喜欢吃的东西,和他最爱看的动画片。”   “很奇怪吧?作为Replica的我,逐渐感受到了温度。我开始能很好地模仿他,很多时候甚至在他父母面前能以假乱真,沈乐臻和父母都很高兴,我却有些迷茫……应当是迷茫。”   “我有了自己的意识。无论怎么重新演算,我最后都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我不是沈乐臻,我是他的乐乐,是他的Replica,我永远无法真正成为他。”   “但我却没有选择的余地。”男孩垂在身侧的双手颤动了一下,背后的黑色小方块溃散又收拢,“沈乐臻在一年半以前彻底离开了我。”   沈笑莹的呼吸随着他的话语一同紧绷,身体再次出现微微的颤抖。   “沈乐臻走后,我被要求用他的样子继续生活,对外宣称脑瘤治疗进展顺利,沈乐臻已经基本恢复健康,以继续完成有关Replica的实验。”   “沈乐臻去世之前,他最喜欢的动画片《幻想乡》因为经费不足宣布停播。他那个时候连坐起来都很困难了,却天天拉着我幻想那个动画片之后的结局,他说,如果他死了,爸爸妈妈和姐姐有我照顾,他大概能放心,唯独幻想乡没能看到结局,对他来说是最大的遗憾。”   男孩的声音清亮却平淡,语气没有起伏,却让众人的脸色都逐渐沉下来。   “所以卧室里的那个小男孩……”冉瑭不由自主放低了声音。   “这么说也许有些难以理解——控制他和你们互动的人是我,但那个人是本就存在于魇境里的沈乐臻。和幻想乡里的娃娃们呆在一起在房间里玩耍,畅想之后的剧情,是他最后的留恋,也因此,在他去世前不久,生成了那样的一个魇。”   “但是如果沈乐臻去世,魇主的灵魂消散,魇境应该会自动毁灭才对啊。”刘圣羽在后排嘀咕,“为什么还会在医疗部爆发呢?”   “在和沈乐臻的相处中,我的身体里诞生出许多从未有过的情感………这些不属于机械的情感填满我的胸膛,让我产生异样的感觉。”   男孩没回答他的问题,低头抓着自己的衣襟。   “也因此诞生了一颗心。”   “一颗心……”   “应该就是我手上这颗。最后四分之一还在你身上,对吧?”齐沅掏出口袋里残缺的心,把它们举到男孩面前,“只要把它们拼到一起就好。”   “没错。”男孩点点头,却没有接,转而继续说到:“拥有了一颗和人类一样会跳动的心脏后……沈乐臻的魇境在他去世后,并没有消散,而是转移到了和他在许多方面都完全一致的我的体内。”   闻言,在场的众人都是一惊。   在此之前谁都无法相信,魇境竟然是会转移的。   “而你没有刻意去压制它,反而在滋养它。”谢临眯起眼睛,“直到一年后,让它在医疗部爆发。你是故意的。”   “你说的没错。有了魇境后,我的系统经常出错,需要定期对外以看病的名义去医疗部的秘密研究室进行修复,我也因此找到了最好的机会,把优秀的净魂师拉入这个魇。”   男孩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反而释然地笑了,“只是我没想到,这次入魇的还有沈乐臻的姐姐。”   “为什么要让我们入魇?”齐沅看向手中的心,“如果我们真的破魇了,你一直保留的这个魇境也就不复存在了,连你自己都会受到不可逆的损伤吧?”   “为了让我们完成乐臻的遗愿。”一道低弱的声音自齐沅身后响起,沈笑莹摆脱了陆准和宋以辞的支撑,站起来走到男孩身前,目光虽然仍然悲痛,却依旧不像之前那样破碎动摇,“乐臻一直想看到动画的结局,他便想让我们演出来。”   她深爱着自己的弟弟,也因此第一时间就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   “没错。”男孩轻轻点头,“在魇境之中构建虚拟世界,并且要能骗过你们这群精英净魂师并不简单,不过好在我做到了。”   “所以之前那种被监视的感觉……是你在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把我们全部的行动都记录下来了?”齐沅终于对此前的全部异样得到了合理解释,“这个世界之中你给出的谜题,设下的挑战……你让我们演绎幻想乡之中的角色,都是为了替沈乐臻完成这个他没能看到结局的动画片。”   男孩打了个响指,周围的黑色小方块波动着形成一张又一张屏幕,上面竟清晰投射出幻想乡的各个地方,甚至包括他们每个人各自的房间。   “你们放心,我把它记录下来,只是为了替沈乐臻完成他的执念……”男孩对着胸口使了力,抠出一块半透明的小固体来。   赫然就是最后缺失的那块心。   “我们在这个主控空间里发生的一切并不会被记录下来,我想要保留的仅仅是幻想乡中发生的事。虽然最后你们所描绘的结局出乎我的意料……但我想乐臻应该会喜欢的。”   他把那最后一瓣心递给齐沅。   “我的心,就是我用来维持虚拟世界稳定的东西,你可以把它看作这里的cpu,同时也是储存我的记忆、以及这里的全部数据和影像资料的地方。”   “请你们带着我的心回到现实世界吧,帮我把里面的资料好好保存,可以吗?”   齐沅眼睫颤动了一下,没有接。   “那你呢?失去了心之后,你又会怎么样呢?变回一个没有情感的机械吗?”   “我不会继续存在。”男孩摇摇头,“我会开启自动毁灭程序,把沈乐臻的魇境和我所架构的这个虚拟空间,连同我的意识一起销毁。魇境的存在对人类来说是危险的,我明白,放心。”   “若非遇见,难得此心。”齐沅看着男孩的眼睛,念出那句藏头诗,“你对沈乐臻的情感,你和他之间的回忆,你没能说出口的这句话……你舍得吗?”   “舍得……怎么会舍得……”男孩低低地笑了起来,平淡如水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无可奈何的悲凉,“沈乐臻已经不在了。我纵使有千言万语,又有什么用?”   “谁说没用?”   男孩眼里盛着泪珠一样的水光,恍恍惚惚抬起头,看见齐沅朝他走过来,摸了摸他蓬松的发顶。   “沈乐臻确实已经不在了,但是他既然有这样深刻的执念,灵魂就不会轻易地被引渡。”   众人原本都有些低沉的脸色因为他的一席话而剧烈变化起来,而男孩却并没有听懂,懵懵懂懂眨了眨眼睛。   “你的学习还要继续哦。魇境爆发的时候,和魇境密切相关的灵魂都会一同入魇,这可是净魂师界的基本知识。”   “什么?”   “你想见的人。”齐沅一双桃花眼弯成柔和的弧度,转身揽着男孩看向人群之中,看向某个身影。   “就在这里。” 第97章 幻想乡(完)   众人跟随齐沅的视线一起向队伍后方看去,最终落在站在队伍末尾,进入主控空间后便一直一言不发的高大男子身上。   “严溯?”刘圣羽惊讶地长大了嘴,他盯着面带微笑的严溯看了一会儿,又扭头看向齐沅,“你是不是出现幻觉了,这怎么看都是严溯啊!”   “只是看起来是严溯而已。”齐沅面不改色,唇角微勾,“我们首先是存在于魇境之中,然后才是存在于虚拟世界里。如果我没猜错,□□消亡,失去灵魄,仅剩灵魂的沈乐臻应该很早之前就存在于这个魇之中了,只是不再算作魇境的主人,因为邪气如今侵袭的,是诞生了心,继承了他魇境的……乐乐。”   他轻拍小男孩的肩膀。   “我可以这么喊你吗?”   小男孩点了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没什么反应的严溯看,神情格外紧张,黑色小方块在他身后犹如巨型心脏般一下下鼓动着。   “沈乐臻的灵魂这一路上一直以严溯的形象跟随着我们破魇。”   “如何才能做出这样的判断……”宋以辞有些犹疑,“严溯哥一直以来表现得都很自然,齐沅,你若是没有证据,我恐怕无法相信。”   “严溯。”沈笑莹颤颤巍巍抬起头看向面容周正的英俊男子,声音发抖,“我们当年在学院里魇境概论这门课的导师外号叫什么?”   “……”严溯没回答沈笑莹,叹了口气,转而用宽厚的声音朝齐沅问道:“大哥哥,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不是严溯本人的?”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纷纷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来回打量他。   “一开始只是怀疑。”齐沅感到手下属于小男孩单薄的身体正在颤抖,于是捏了捏他的肩安抚他,“最后确认是在刚刚。”   “我们结束最后一个黄昏,从卧室的大床回到幻想乡里的诸神山脉的时候,你见到我和谢临,先问了我们从第三次反馈里看到了什么。”   齐沅柔和的浅琥珀色眼眸闪过一道犀利的光,整个人的气势变得锋利起来。   “但我们在此之前,从未提起过任何一次反馈。”   “如果不是因为身为魇境最初的主人,对魇境里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你如何知道第三次反馈的事?”   “原来问题出在这里啊……”严溯嘴巴高高撅起来,“我还以为我装得挺自然的。”   “一开始和我们在风律之城见面的时候,你虽然附身了严溯,却并没有控制他的行动,对吗?直到后来,你操控了他,第一次通过传音和我进行交流。”   “仔细想来,每次你传音来的时机都有点太过恰当了。”齐沅冲严溯笑笑,“正好都在我即将展开下一步行动之前,为我带来了有用的情报。你在帮助我们破魇。”   “没办法,你们解谜的、战斗的过程实在是很燃,参与进来的时候,比坐在电视机前看幻想乡还要快乐呢。”严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可能一不留神,我就有点儿放飞自我了。”   “沈乐臻!”沈笑莹咬着嘴唇低低喊了一句。   “为什么一直不肯现身?故意躲着我?”她紧紧盯着严溯,眼眶红红的,泪水在眼睛里满溢,“姐姐确实对不起你……”   “不是的,姐姐!”严溯连连摆手,语气从轻快变得有些着急,“这是乐乐为了我拍的幻想乡续集,你们都是其中的角色,我不想打断你们的进度,不想破坏乐乐的设计。”   “原来你还在这里,原来你什么都知道……”齐沅怀中的小男孩愣愣看着严溯,眼眶里的泪珠啪塔啪嗒掉到地上,溅起白色的光点,“我以为你再也看不到、听不到这些了。”   严溯愣了一下,高大的身影猛然朝后倒去,刘圣羽和曹典赶忙把他接下,却发现他已然陷入昏睡,星星点点的荧光从他身上飞出,汇聚着变幻成茶色头发的小男孩。   “乐臻……”   乐乐和沈笑莹不约而同发出惊呼。   “好久不见。”   男孩的清脆童声响起。   “对不起,乐乐,我擅自让爸爸妈妈把你制造出来,又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是我太自私了。”沈乐臻微垂脑袋,眸光闪动,又看向同样开始哭泣的沈笑莹,“对不起,姐姐,瞒了你这么久……但我真的不想让你太难过。”   十多岁的小男孩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成熟,他眼里闪着真诚的光,明明自己才是遍体鳞伤,饱受病痛折磨的那个人,却试图通过自己单薄的言语去抚平两人身上看不见的伤口。   “姐姐,我看到了你在魇境中的战斗,你真的很厉害。不要自责陪伴我的时间不够,在这儿能有机会和姐姐并肩作战,我真的很开心,你是我心中最棒的姐姐!”   “乐乐,你为我布置的这个世界特别漂亮,特别壮观,比我想象中的幻想乡还要棒,这也是我认为最完美的结局。你看,你不是在做无用功,我们的心始终是相通的。”   乐乐怔怔看着他,眼中的泪水开始决堤,他双拳紧握,喃喃自语:“乐臻,我真的……很想你。我才该说对不起……看着你一天一天衰弱下去,我却……什么都做不到。”   “没关系,我已经很幸福了,被这样多的爱意包围,病痛不算什么。”沈乐臻脸上绽开明媚的笑容,眼神中却隐隐有一丝留恋,“这就已经足够了,谢谢你们。”   他话音刚落,齐沅手中那颗缺损的心便发出震颤,手心的温度逐渐升高,他看向怀里的男孩,发现他握着最后一瓣心的手也在颤抖。   一片漆黑的主控空间裂开细小的口子。   无论是沈乐臻遗留的执念,还是乐乐心中的念想,在一字一句的倾诉中已然完全溃散。两名有着同样面孔的男孩遥遥相望,与此同时,魇境开始连同虚拟世界一起崩塌。   “去吧。去抱抱他。”齐沅轻轻推了推乐乐的背。   在最后的时间里。   男孩一愣,沾满泪水的眼眸小心翼翼望向对面的男孩,却发现他已然奋力朝自己跑来,于是他也不顾一切地朝对方奔去。   两个男孩在逐渐变得透明的空间里紧紧相拥。   在这一刻,他们不是所谓的“原种”和“Replica”,而是家人,是朋友,是彼此深爱着对方的两个孩子。   他们曾经相互陪伴那么久,他为了他倾尽所有创造出他最爱的世界,他又为了他心无旁骛地守护着他唯一的愿望。   齐沅默默看着两个小小的身影聚在一起。   因为感到了爱,他想。   所以能够跨越生与死、虚拟与现实的距离。   四周的景物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他们在一个透明的圆球里逐渐升空,再次看到四面笼罩的雷云和阴雨,看见逐渐倾塌的山峦和崩裂的大地。   “CPU运转到极限了。”好一会儿,乐乐才和沈乐臻分开,他抹去脸上的泪,扭头看向齐沅,“你们该走了,带着我的心。”   他带着沈乐臻一起走过去,强硬地掰开齐沅的手指,把最后一块发烫的小固体塞到他手里。   “把心拼起来。全部的数据就会被录入完整,自动毁灭程序会启动,先把这个空间摧毁,然后清除我的意识,这样就可以彻底消除魇境,最后……在现实空间销毁我的身体。”他一字一句认真地嘱咐,又扭头看向沈乐臻,拉了一下他的手。   “乐臻,你害怕吗?”   “不怕。”沈乐臻耸耸肩,神情轻松,“我们已经有了这么好的回忆,之后无论去到什么地方,都不用害怕。”   乐乐愣了一下,紧绷的小脸终于露出笑容:“也对,从今往后,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他又扭头朝齐沅笑了笑,语气逐渐轻松起来:“齐沅,那就拜托你了。”   齐沅点点头,郑重地在众人的目光中将最后一块小固体拼接在残缺的心上。随着轻微的一声脆响,整片空间震颤起来,机械音自众人头顶响起。   “警告,自动毁灭程序已启动。”   渐强的白光中,齐沅朝谢临身边走去,留给两个男孩独处的空间,沈笑莹脸上泪水横流,却也忍住了上前的冲动,只是哀伤地看着他们小小的身体一点一点变得透明。   他们才刚刚相聚而已。   透明圆球之外,幻想乡随着魇境的崩裂一同倾塌,没有人说话,所有哀思和言语都被淹没在渐强的雨声里。   ·   “回来了……”陆准看着周围熟悉的食堂桌椅,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宋以辞和他对视,两人谁也没再说话,深夜的食堂一片死寂。   忽然,一道身影从两人身边快速掠过,带起一阵淡淡的消毒水味。   “……齐沅?你往哪跑啊?”   把心重启,还给他,拜托。   脱离魇境前的最后一秒,齐沅看见沈乐臻朝自己的方向转过头,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角度,轻轻掀动嘴唇,说出了这几个字。   齐沅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沈乐臻想让拥有了自我意识的乐乐,不再作为他的Replica,而是做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做为他自己,放下以往的记忆,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并不是不能做到的,虽然为了摧毁魇境,乐乐的意识被主动清除了一次,但是自己手中这个作为CPU的心脏里,一定是有备份数据的。只要赶在乐乐的身体被销毁之前,把备份数据重新录入,就可以让他再次恢复意识。   两个男孩的故事已经走到终点,沈乐臻的灵魂已然归去,但乐乐的故事还能继续。   只是不再拥有那段共同的回忆。   所以在他带着那颗心在深夜回到医疗部顶楼食堂后,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和谢临说上一句话,就在几人诧异的目光中飞奔下楼,找到传说中的隐秘研究室。   那颗储存了全部实验数据的心是最好的钥匙,因而他成功解开了全部的限制密码,一路走到研究室的最深处,看到了赤/裸躺在圆舱里沉睡,连接无数管线的男孩,一旁的电子屏上赫然显示“Replica销毁程序正在启动”。   齐沅赶忙跑过去按下紧急暂停,看到屏幕上的“销毁中断”,长舒一口气,走到一旁的电脑前坐下,把手中紧握的“心”放入凹槽,在屏幕前操作起来。   “您正在进行已储存数据资料的一键转移,是否确认?”   “已确认,正在传输数据至云储存空间。已找到备用系统设置,请稍等……”   “数据转移完毕。是否恢复备用系统设置?”   “已确认,正在恢复系统设置,请稍等……”   “系统设置恢复完毕。”   齐沅抹去额角的薄汗,从凹槽里取出那颗半透明的心,走到躺在圆舱里,头上贴了许多磁片的男孩身边,把那颗心靠近他的胸口。   自动感应一般,那颗心竟贴着他胸口的皮肤逐渐融了进去,他看见那块肌肤开始轻微震动。周围的电子灯噼啪闪烁起来,一块又一块显示屏亮起,滚过一串串齐沅看不懂的字符。   他听见引擎一般的驱动声在隐秘的小房间响起,又逐渐消去,男孩旋即掀开眼皮。   “……你是谁?”他浑圆的褐色眼珠转了转,带着茫然看向还有些气喘吁吁的齐沅,眼眸干净纯真得不谙世事,一如在魇境里刚刚见面的时候。   “你很累吗?”   “不累。”齐沅失笑,揉了揉他的发顶,“我叫齐沅。”   “齐沅……”男孩喃喃,从上到下来回打量他,瞳孔微缩,“齐沅,我是谁?”   齐沅喘匀呼吸,靠着机械臂轻轻俯身,对环绕在管线之中的男孩微笑。   “乐乐。你的名字是乐乐。” 第98章 流言   也许是由于沈乐臻的灵魄早就在他身死的那一刻消散,而继承魇境的乐乐又不具有人类的灵魄,邪魄因此早已提前消失,这次破魇,齐沅并没有接受到成段的记忆。   这次的魇境同时牵扯到沈家这样的大家族以及Project: Replica这样的隐秘实验,在净魂师界引起一阵轩然大波,而齐沅身为有关这次破魇的主导者,却正在享受成为净魂师以来最轻松惬意的几天。   在破魇的过程中,他们在虚拟世界里都受了伤,即使□□上的反馈不明显,在精神上的损耗却是实打实的,因此,刘东放给参与破魇的所有人都放了几天假,正好慢慢向他们询问、调查这次魇境之中的细枝末节。   休假明显是美好的,可不知道是齐沅消耗了太多精神,还是他本来的身体就脆弱些,难得的一周假期,他竟然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昏睡,去医疗部检查也没查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只得作罢。   昏睡的时候,他一直在做一个同样的梦。   也许那不是梦。   罗兰老爷子说过,他没有完整的灵魄,也因此不会做梦,可那重复的场景一次又一次地在他睡梦中出现,他总看到自己悬浮于半空,对无边无际的黑雾说:“我死也没关系,世界会继续存在”,又在如镜的黑影上看到熟悉的悲悯面容。   这一切和他自己被枪尖洞穿,出现濒死感的时候看到的画面别无二致,唯一的区别就是这次的画面比之前往后多延伸了一段——   在他感到浑身力量溃散,意识模糊的时候,有金色的火光冲破遮天蔽日的黑雾,在被按下暂停键的一切事物里,他感到熟悉的气息,闻到混了自己血腥味儿的檀香。   他听见一道低沉的声音,用颤抖的声线说“不要死”,还说——   齐沅躺在床上,眯着眼睛,凭着仅存的破碎记忆轻声重复:“我愿用我的一切,将你……”   将你什么?   他舌尖在上颚抵了一下,皱着眉毛。   想不起来了。   这些诡谲的,不知是记忆还是梦魇的画面在他沉睡时总要一帧一帧在脑海里播放,清晰无比,但等他惊醒,却又变得七零八落,难以回忆。   快死的时候,最后向他冲来的那个人,除了谢临,他想不到第二个人。   是原著里那个对他总是冷漠而嫌弃的谢临吗?   除开这次看到的画面,之前看到的那些记忆在这几天也会时不时涌上心头。福利院里雪花落在掌心的凉意,荒郊小院里冷风扎进胸膛的刺骨,真实而深刻,连带着他现在想起谢临都有些心情复杂。   如果那真的只是原主的记忆,为什么会以这种形式投射在自己身上呢?   但如果那不是原主的记忆……   齐沅伸手覆上眼睛。   他有点不敢想了。   今天已经是这一周假期的最后两天,也是他最后一天能自由活动的时间——据刘东放说,他和冉瑭的净魂师等级在这次破魇之后都有所提升,系统正在录入数据,明天正好是一月一度的升阶典礼,他俩都受邀参加。   他打开手环,扫了一眼自己资料卡上显示的初阶净魂师,又看到匹配净魂师那一栏晃眼的两个大字,谢临。   自他从魇境里出来以后,便没再见过谢临。   齐沅对于昏睡中反复看到的画面心情复杂,这几天一直没主动联系谢临,那人竟然也就这么保持着沉默,两个人出了魇境以后竟然一条消息都没给对方发过。   有点怪不适应的。   齐沅撇撇嘴,走下床把窗帘按开,今天他精神还不错,不像之前几天那般昏沉,正想着要不要趁阳光大好出门溜达溜达,冉瑭适时打来电话。   “齐沅,几天没见了,中午咱们约个饭吧?”   “不如现在一起去食堂吃早饭,我正好挺饿的。”   “你现在敢在这个点去食堂?怕是有去无回的节奏啊。”   “为什么?”   “你现在已经成了炙手可热的破魇小明星了,你不知道?”   “破S级的魇境这么稀奇?”齐沅漫不经心地回应,扫了一眼柜子,拿过一袋奶酪面包拆开,“何况也不是我一个人破的魇。”   “但是,是你主导的破魇呀。咱们破魇的全过程现在在净魂师内网上是完全公开的,当下内网论坛里全是关于你的帖子,都在讨论你是个什么神人,能带着那么多大家族的人破魇呢。他们绝对想不到你前不久才刚成为净魂师而已,哈哈。”   “……完全公开是什么意思?”齐沅盯着被撕开的奶酪馅愣怔。   “哎呀,就是说!”冉瑭的声音激动起来,“乐乐不是把咱们在虚拟世界里的解密过程编辑成了视频吗?那个像拍电影一样的视频不知道怎么搞的出现在了内网首页,已经有好几万点赞了。其实我也偷偷看了好几遍呢,齐沅,你和谢大哥跟骷髅打空战的时候简直酷毙了!”   “……”齐沅忽然就有点后悔把乐乐的那颗心里的资料传到云端,“不过净魂师内网有这么多人看吗?”   “可不是吗,净魂师遍布全世界,要知道协会可是国际性质的大组织呢!职业是净魂师,又负责破魇的人确实是少数,但有很多负责协调管理、数据分析监测、后勤保障的部门,所以这个圈子里的总人数是很多的。”   冉瑭一本正经地叭叭介绍起来,从净魂师的起源到现在净魂师协会的构成,齐沅慢悠悠把奶酪包吃下肚,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有了冉瑭的提醒,齐沅上午倒没再想着出门,人怕出名猪怕壮,他瘫在沙发上浏览了一会儿内网,如同冉瑭所说,关于自己的帖子在首页铺得满满当当,他随意看了几条,只觉得本来还算清明的脑瓜有逐渐发昏的迹象。   【扒!这个叫齐沅的好像和谢大佬走得很近……据说有人看到过他俩在一起吃饭】   【lz你的情报过时了,当时一起吃饭的还有宋家、陆家和沈家的少爷小姐,他们好像都和这个齐沅关系不错】   【卧槽这究竟是何方神圣,华圈里有姓齐的家族吗?】   【你们还是太肤浅了,就知道扒人家背景,而我就不一样了,我冲上去抱着美人就是一顿猛亲】   【齐沅的资料卡上照片是个男生吧?不过那段视屏里的精灵扮相确实很美……该说不说让我一男的都有点心动】   【他的魇境和我的魇境好像不一样……我每次入B级魇都要丢半条命,哪里还能在魇境里玩得这么花】   【楼上的,毕竟咱们就这点水平,还是别想着解谜什么的了,老老实实找到魇主开干得了……】   【捉住楼上两个匿名净魂师!本理论技术人员看完齐沅他们破魇的视频,好羡慕你们可以入魇,感觉好刺激!】   【别别别,刺激都是属于大佬们的,我们底层小净魂师只想每个月尽早完成破魇指标,大家都是打工人】   【话说你们觉不觉得齐沅这个冰属性的灵力和谢大佬的火很配?万年独行侠谢大佬终于要等到自己的另一半了吗!(捂脸逃】   【+1】   【+1+11111不能更赞同了!建议在一起!】   “……”   齐沅盯着最后围绕自己和谢临好配展开的数百条回复,始终还是没勇气把它们看完,披上外套,带上帽子口罩就全副武装出门,前往冉瑭预约的就餐地点。   路上,他用虚拟屏播放了一遍内网首页的那段破魇视频,视频内容从最初的黄昏开始,到最后开始地动山摇的大陆和在透明圆球中逐渐升空的净魂师们,基本是完整的,除了两段内容。   一段被删去的内容很正常,就是在主控空间他们和沈乐臻的灵魂以及乐乐互动的场景,另一段则有些意味不明——左思琪抢夺珍宝,发动置换法术的场景没有被剪进去,他们在沙漠中的战斗仅仅到他和谢临把骷髅首领在空中击碎为止,再无其他。   虽然有些疑惑,齐沅心里更多的却是庆幸,自己浑身是血的狼狈模样越少人看到自然是越好。   冉小少爷预约的餐馆十分豪华,坐落在净魂师协会总部边上的一条主干道附近的大厦顶层,中午用餐的人不算多,环境优美安静,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有暖暖的阳光透过玻璃在烫金餐碟上打出金箔般的碎光。   “明天的升阶典礼,你激不激动?”   冉瑭夹起一块晶莹的肉冻,丹凤眼得意洋洋地眯起来,“咱们才成为正式净魂师这么短时间,就已经能升阶啦!”   齐沅吸了一口玉米汁,看着冉瑭沐浴在阳光下雀跃的小脸,有些失笑。   “这么开心?”   “那当然,这可是莫大的荣誉,我父母一定会对此感到骄傲的,除了谢临大哥,我升阶的速度应该仅次于当年的笑莹姐。”冉瑭朝他眨眨眼睛,“当然,这多亏了你的帮助,我得好好谢谢你。”   “都一起破魇两次了,还讲这些客套话。”齐沅唇角的笑意扩大,有点无奈地看着眼前人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样子,小啾啾晃出的弧度活泼又生动,心情不由自主也被带得愉快起来,“真要谢的话,你这顿饭也足够了。叉烧很好吃。”   “你觉得好吃就行!”冉瑭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我之前还有点担心你会吃不惯呢。”他夹起一颗肉丸塞进嘴里,继续嘟囔道:“说起来,我觉得我肯定是初阶升中阶,但是你不一定,没准要跳阶呢。”   “跳阶?”   “就是越过一个等级,直接升到更高的等级,比如初阶跳过中阶,直接变成高阶净魂师。每一次破魇后,主导破魇或击杀邪魄的人会获得最多的破魇积分,你这三次破魇下来——第二次我不和你在一起,但是顾准哥在雷霆山和我说过你的精彩表现,所以积分肯定特别高,跳阶完全有可能。”   冉瑭豪迈地咕嘟咕嘟猛灌几口橙子汽水,杯子磕在瓷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当年谢临大哥似乎也是跳阶的。”   谢临……齐沅拿筷子的手颤了一下。   “说起来,你知道谢临最近在干什么吗?”他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没能压住心下的好奇。   就问问,他想,主动给谢临发消息倒还不至于,说到底他们也还没确认关系,才几天没见,这么急着发消息有点太不矜持了,何况那些关于谢临的,翻滚着的画面仍然困扰着他。   “你们最近没联系吗?”冉瑭显得有些诧异,“谢大哥的事情我不清楚,不过听说……”   他的话音被手环发出的一声“哔”截断了。   冉瑭没在意,甩了一下手腕把虚拟屏打开,一条粗体特报弹窗消息赫然浮现。   【被删去的破魇画面大公开!谢家天才后继者谢临疑对净魂师同僚见死不救,有其父必有其子?】 第99章 猎魂   午餐后,齐沅和冉瑭分开,冉瑭被匆匆喊回家族,齐沅则终于抽空回了杨家一趟,把自己在小房间里的东西都收拾带回宿舍。   路上,他仔细研究了有关谢临那条新闻的事。   谢临的那条新闻被爆出来得很急,匿名上传的影像资料里,左思琪面容扭曲地瘫坐在沙地里,四面八方都是蜂拥而至的骷髅士兵,谢临站在她身前默默注视着她,似乎是说了什么,随后转身离开,只留下她凄厉的惨叫和身上溅出的血出现在画面里。   关于左思琪最后的结局,齐沅从那天在赤红帝国醒来后便没再多问,他这个人是爱憎分明的性格,平时不轻易厌恶谁,一向待人温和有礼,脾气很好,但一旦他真的对谁产生不齿的情绪,便会打心底的抵触,从此视对方为粪土。   左思琪在魇境里的所作所为明显已经超出齐沅的容忍范围太多,因此他并不关心她的死活,只当她过眼云烟,谢临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她,所以,他也是看到匿名上传的影像才知道最后谢临是这样处理的。   与他们一同破魇的净魂师们知道整件事的细枝末节,左思琪令人作呕的行径自然是值得这个结局的——她还算走运,在虚拟世界的死亡并没有真正让她的生命走向终结,但据说精神受到重创,如今虽然活着出了魇境,却成了一个疯子,正在精神科接受治疗。   据说,她的父母对此暴跳如雷,这次借着这段影像的公开,也立刻对外表示对谢家少主的做法十分不满,希望协会给他们一个公平的交代。   被上传的视频里并没有沙漠中事件的完整始末,许多网友便根据曝光出来的这一幕开始指责谢临的作风,认为他对同僚见死不救,谢大佬一贯独来独往的性格大概也是树了不少敌,网上讨伐谢临的声音竟然愈演愈烈,甚至屡次提到谢临的父亲,谢润则。   一个名为“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谢临他爸谢润则当年闹的事情都还有谁记得?”的帖子在内网论坛首页短短一中午盖了五千楼,里面几乎全是责骂、鄙夷的声音,看得齐沅直蹙眉。   也就是发生了这种事,他才真正意识到,原来净魂师的世界里流言蜚语的力量一点不比正常世界小,甚至在谈到一些大家族近乎特权一样的存在时,争论的声音格外大。   关于那句“有其父必有其子”的说法,齐沅自然是第一时间在餐桌上就向冉瑭隐晦地询问,也许是身份受限,后者含着蔬菜汤支支吾吾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但还是附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一句“柏珩山事件”。   齐沅根据冉瑭提供的关键词和那栋讨伐谢临父子的高楼里回帖的信息,到达杨家后,一边整理自己为数不多的衣物,一边在内网搜索了一番,终于在几乎被全篇封锁、没有查阅权限的众多相关文件的边角下找到一点未被掩去的报道。   柏珩山事件发生在2021年,也就是14年前,是一起相当严重的破魇失利案件。魇境的代号是1S2021CA1165,爆发在柏珩山地区,初始等级S,中途突变成SS,参与破魇的高阶净魂师有:谢润则、蒋黎、冉朔、顾彦珉、宋烟渺、甄自成、孙新康、上官梨花。   “该任务失败导致八名高阶净魂师中有六名牺牲……两名重伤,中低阶伤亡情况没有明确记录。”齐沅逐字逐句读出虚拟屏上显示的报道,叠衣服的手停下来。   从这一串名字中,他可以分辨出四名来自八大家族的人。其中,蒋黎之后的名字都被带上了方框。冉这个姓氏很罕见,齐沅想,如果冉瑭有家庭成员在这次事件中牺牲,他中午的犹疑便有了解释。   除此之外,关于案件中的其他信息,便再也无法查到一分一毫,被悉数封锁。   仅这样看,谢临的父亲也仅仅只是作为重伤的幸存者在这起悲剧事件中活了下来而已,又为什么会落得这样的名声呢?   齐沅站起身整理行李箱,小窗户里有阳光跃动着照在他的脸上,微微刺眼,他眯起眼睛,想不到答案。   拖着行李箱回到总部宿舍的时候,齐沅在宿舍门外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影。   “罗老?”   他惊呼,小老头拽着胡子给了他一个别废话快放老夫进去的眼神,于是他赶忙抬手在门上“滴”地刷过手环,开门请老同志进去。自己也跟着进屋之前,他抬头瞄了一眼对面谢临的房门,上面的电子屏幕赫然显示着里面无人这件事。   身穿道袍的小老头背着手走进他房间,审视似的来回看了看,又凑到他桌前仔细观察一番,嘀咕了一句:“连个茶叶都没有。”随即把一只手臂伸进道袍内侧来回掏,翻出一小罐茶摆到桌上,遍布皱纹的大手一挥:“这就当老夫这次来给你带的见面礼吧,滚去烧水去!”   “哦,好的。”   齐沅撇撇嘴,这老人家可是跺跺脚整个净魂师界都要震三震的大人物,他如今只是个等着每个月领钱的小小打工人,自然对老爷子的要求不敢不从,乖乖放下行李关了门,拿起水壶走到水龙头边接水。   “你在查谢家的事。”   隔着哗哗水声,他听到老头沧桑嘶哑的声音。   “嗯。”齐沅点点头,这不是什么不方便承认的事情,可以的话,他巴不得让这老爷子直接全告诉自己得了。   “现在查不到细节吧。”罗兰毫不客气地拿过桌边的空杯子,拆了茶叶罐往杯子里挑挑拣拣放茶叶,神态就像在自己家一样自如,“你没有那个权限。”   知道还问。   齐沅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把装满水的烧水壶放在架子上按开,走到老爷子对面坐下,后者撅了撅嘴示意他和自己一起挑茶叶,齐沅不太懂茶,便拿了小罐子直接往杯子里倒了一点,垂下手,平静地看向对方。   “您这次来应该不是为了和我说这个吧?”   烧水壶渐起的嗡嗡声把他清浅的声音遮去大半,但无碍老爷子耳聪目明,回答的速度极快:“自然不是。手伸出来我看看。”   齐沅乖乖把胳膊递过去,小老头枯瘦的手臂在他手腕处来回按押,碰到某些穴位的时候稍微有点疼,他没忍住皱了眉。   “情况比之前好多了,上一个魇境持续时间那么久,你还能捡到一点灵魄补补,不错。”罗兰满意地点点头,“照这个速度继续下去,要想把你的灵魄补全不是问题,不过现在来说,那些不入流的小魇里的灵魄可满足不了你了。”   “但是S级的魇境,应该不常爆发吧?”齐沅收回手腕揉了揉,老爷子力气很大,在他皮肤上勒出由白转红的印子。   “我查阅过相关的资料,S级以上的魇境数量稀少,会有很多强大又有经验的净魂师前辈专门对付这一类高危魇境吧?这一次我是恰巧被卷入魇,之后不一定再接得到这样的任务。”   “那就是你小子不懂了。”罗兰挥挥大袖子,“这个世界上,S级以上的魇远比你想象的多。你知道魇境的三大类型吧?”   “知道。”齐沅点点头,冉瑭在第一个魇境里和自己科普过后,他在空闲时间也仔细查过。   “规则类、情景类和……极限类。”   规则类的魇主不会隐藏自身,会提出许多需要遵守的要求,净魂师要在此基础上存活并解开魇主心魔,或是直接攻击魇主破魇。情景类的魇主隐藏在特定场景之中,净魂师也要扮演场景中的角色,伺机找到魇主的破绽从而破魇。   而极限类……齐沅垂眸,在他所查找到的学习资料中,关于这个分类的介绍少之又少,并且都特地标注了通常情况下不需要了解这方面的信息。   “你马上也要升阶了,脱离初阶净魂师的范畴,有些事情也该让你知道了。关于极限类,老夫是时候和你讲讲了。”   水壶发出啪嗒声,老爷子冲齐沅挑眉示意他赶快去拿,嘴上却没停:“这个世界上,有能够控制自身魇境的魇主存在。”   齐沅拿水壶的手顿了一下。   “基于魇境本身的特殊性,他们之中有心怀不轨的人会将自己的魇境用于夺取他人灵魂以滋补自身,更有甚者,会故意将净魂师卷入魇境,将其在自身所掌控的世界里残忍杀害。”   “这一类魇主又被称作猎魂者,他们的魇境就被归类为极限类。”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世界的黑暗面在眼前第一次铺开,齐沅对这个听到的词语感到一阵下意识的毛骨悚然,明明握着温热的水壶柄,却感到心口一阵发凉。   “比起受困于心魔,他们清晰地了解自己的执念为何,因而格外顽固,利用体内形成的邪魄为非作歹,甚至在这些年间形成了一个专门的组织,专挑灵力强大的灵魂和净魂师下手,唯恐天下不乱。”   齐沅抿唇,走到桌前替罗兰斟满茶杯,白雾蒸腾着舔舐他的眼睫,墨绿色的茶叶在水中翻滚着浮上来。   他替自己也倒了一杯,坐下来,手指拢在瓷杯边缘,定了定神,掀起眼皮发问:“您的意思是,我之后需要面对的魇主,大概率是猎魂者了?”   “不错。”老爷子端起茶杯就喝,倒也不嫌烫,“极限类的魇境千奇百怪各不相同,只需要注意一点便好。”   “什么?”   “别死太快就行。”   “……”齐沅差点把嘴里的茶水喷出来。   真是不能指望这老爷子嘴里说出什么正经话。   喝完茶,罗兰和齐沅又断断续续聊了些有的没的,往袍子里顺了亿点他柜子里的小零食,准备离开。   “对了,你这次破魇的过程老夫也看了,最终仍然是化解了心魔从而破魇的,非常好,非常值得科普,和那个……你们年轻人常用的那个动词叫什么来着?哦,安利。值得安利给所有净魂师,让他们向你学习。”   开门前,他终于想起了什么似的,冲齐沅眨了眨眼,脸上细密的皱纹堆叠起来。   “下次你再入魇的时候,老夫考虑喊上全华圈的净魂师一起看看。”   齐沅站在玄关送行,闻言一愣。   “您是什么意思?”   “别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老爷子神叨叨拍了拍齐沅的肩膀,心情颇为愉悦的样子,“最后还有没有什么问题想问老夫?”   “唔……”齐沅沉吟片刻,看向老者浑浊中透出锐利的眼睛,“确实有一个问题。”   “说。”   “关于14年前的柏珩山事件……魇主是不是猎魂者?” 第100章 升阶   升阶典礼和升格典礼其实没什么不同,走的都是同一个流程,连场地都一样,唯一有区别的就是,这次台下的人格外多。   由于齐沅在破魇中大放光彩的画面被公开,他的名字在华圈净魂师里确实得到了广泛的流传——冉瑭那句“炙手可热的破魇小明星”不假,有齐沅参加的这场升阶典礼,不仅台下坐了好多穿着正装、面容严肃,一看就是大家族或是协会高层的中年人,连门外都挤了好多在总部工作,却没权限进入升阶典礼会场的年轻人。他们把门挤开一条大缝,脑袋一个接一个堆叠在一起,叽叽喳喳的,保安拦都拦不住。   齐沅在闪光灯中努力保持脸上得体的笑容,感受到层层叠叠投在身上的目光,觉得要是眼神能够实质化,自己一定已经变成了一个千疮百孔的筛子。   会场顶部的射灯很亮,他站在台侧看着刘东放在主席台前讲话的身影,恍惚间觉得回到了最初来到这个会场,申请成为净魂师的那天。时光如流水,当时的他还在想着如何回避谢临,如今却阴差阳错和他成为这样好的搭档。   说到谢临……   齐沅唇角的笑意僵住一瞬。自从昨天看到关于谢临被恶意剪辑后泄露的负面消息以来,他做了许多调查,也尝试寻找当时被自己在情急之下上传到云端的,来自乐乐的视频源文件,却始终是无用功,这场明显是有备而来的诋毁直到今天还在持续,论坛上对谢家表示不满的高楼回贴几乎快要破万。   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收到谢临的任何一条消息。   那人究竟在干什么?   齐沅抿唇,视线漫无目的地在观众席上扫来扫去,竟然在角落里看到一个双手插兜站着的修长人影。即使站在阴影里,收敛了周身的气势,那人铂金色的发丝和平直的宽肩仍然十分显眼,他只凭一眼就认定了他的身份。   齐沅不受控制地绷直了嘴角。   谢临为什么一声不吭出现在这里?   他朝谢临看过去,紧紧盯着他,那人也感觉到他的视线,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无声纠缠数秒,彼此都说不清对方眼里是怎样的情绪,最后竟是谢临率先垂下眼睛。   齐沅在这场缠绵对视中彻底分了心,没听见刘东放热情地向所有人介绍本次的“升阶见证人”的身份,直到对方手持一枚精致的小徽章出现在自己身前,伸出左手,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还在台上接受典礼。   “齐沅,总算见到你了。”   齐沅的视线顺着一截小麦色的手臂往上,看到一位样貌英俊的黑发男人,浓眉大眼,瞳仁乌黑,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左眼带着黑色的眼罩。   “您好,您……”齐沅连忙握上他的手,台下闪光灯咔擦咔擦闪烁起来。   “不嫌弃的话,喊我老蒋就行。好不容易回总部一趟,正巧碰上给这么优秀的新人升阶的机会,算是我的荣幸。”男人声音沉稳而富有磁性,像厚重的山岩,让人下意识心生好感。   “从现在起,齐沅,你就是高阶二段的净魂师了。”自称老蒋的男人把右手伸到齐沅面前,替他仔细戴上六芒星型的金属徽章,齐沅这才发现他的右手是一条机械臂,但那泛着金属光泽的五指和正常人手一样灵活,很快就帮他把徽章在米色西服前襟佩戴得端端正正。   台下爆发出剧烈的掌声和快门声,夹杂着阵阵议论。   “没想到真的是初阶跳到高阶二段……”   “应该和他掌握了附魔有关,视频我看了,这孩子确实是天才。”   “他真的不属于任何一个家族?难以置信。”   “听说你还是谢临新组队的队友呢?”带完徽章,男人大力拍了拍齐沅的肩膀,朝他露齿一笑:“和那臭脾气小子组队的感觉如何,被他欺负了可要及时和上面说哦。”   齐沅摇摇头:“您说笑了,谢临没有欺负过我,他是个很好的队友。”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脸上下意识显出些微的认真,把老蒋看得一愣。   他眼里的诧异稍纵即逝,再次阳光地笑起来,声音里带着几分调侃:“没想到有人能和谢临处得这么好,那我也算是……放心了。”   听语气,他明显是认识谢临的,但是现在台下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齐沅也不方便再和他聊些什么,只能看着他依次走向其他升阶的净魂师,和他们握手寒暄,发现很多人看向那男人的目光里都带着隐隐的崇拜。   不过,比起这自称老蒋的男子,台下的谢临更让齐沅关心。   和他猜测的一样,谢临在看到自己接受徽章和采访后就缓缓从墙边直起身子,垂下眼睛,对台上的其他人显得没有半点兴趣,像是随时准备离开。   还亏自己有点担心他会因为网上的舆论受影响。   齐沅轻轻咬了一下后槽牙,对谢临淡漠的神情莫名觉得不爽起来。升阶典礼一结束,他就捕捉到谢临悄然离去的步伐,竟是没耐心等到所有人离场就从主席台侧面的小门跑出会场,冉瑭在他身后喊都没喊住。   “谢临!”   齐沅很快追上远处高瘦的身影,现在会场内的人还没散去,围在会场正门凑热闹的年轻人也很多,他没敢放大音量,只是从嘴唇里挤出两个字,周围却还是有窸窣走动的人注意到他们。   谢临虽然此行低调,却没有在造型上做任何掩饰,仍然是一身黑色风衣,眉眼锋利,自然很快被不少人认了出来,看向他的眼神也变得不善,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但谢临对这一切都显得无动于衷。他听见齐沅的声音,缓缓回头,眼神平静专注得仿佛只看得见齐沅一个人。   “你……”齐沅张了张嘴,此前积攒下来的很多疑问堆积在心头,呼之欲出,却在见到他的这一刻欲语还休了。   他想知道谢临这几天都去干什么了、为什么一次都没发过消息、为什么不事先通知自己却默默来看升阶典礼、为什么被爆出那样的新闻后显得无动于衷……   但他最后放弃了。   人没什么事就好,他想,至于别的那些,应该等谢临主动告诉自己。虽然他们都未曾隐藏、也未曾怀疑过对彼此的感情,却始终是没有把话说开,因此现在的自己也没有立场去过问细枝末节。   许是两人心中都有各自不为人知的纠结,他们纵使互相喜欢,如今的身份却也仅仅是“队友”而已。   短暂的犹豫后,齐沅终于轻声开口,把对于诸多事件的疑问压在心底,只是问道:“你还好吗?”   谢临点点头,眼尾扬起柔和的弧度。他薄唇微张,像是想要说什么,喉头滚了滚,却又什么都没说。他抿起唇,伸手捱了一下喉结,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齐沅!”   两人相顾无言数秒后,齐沅忽然听到背后一声嘹亮的叫喊,他下意识回头,看见冉瑭朝自己走来,回头再看向谢临站的方位时,却惊讶地发现那人已然鬼魅一般消失在原地。   “一个人跑出来干什么呢?”冉瑭兴高采烈地几步走上来揽住他的脖子,凑在他身边耳语:“这里人多嘴杂,大家都来给咱们庆祝了,咱们换个地方说。”   “……好。”齐沅最后看了一眼谢临站的地方,跟着冉瑭从小门走进私密会议厅。要不是周围关于谢临的窃窃私语还没散去,他简直要怀疑刚才见到的谢临是一场幻觉。   “恭喜你们,齐沅,冉瑭。”一进会议厅,宋以辞就笑着走上来。   “哎,其实我现在只是中阶一段,离高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冉瑭有些羡慕地盯着齐沅胸前的徽章看,“真不知道我要什么时候才能拿到这个。”   “恐怕还早哦。”宋以辞说,“我和陆准努力了三四年,最近连着两次破魇沾了齐沅的光,积分才摸到一点高阶的边,笑莹姐也是一个月前才成为高阶一段的,速度已经很快了。”   “也就是齐沅你这家伙能跳阶,一下到了高阶二段,比当年的谢临还离谱。”陆准没好气地撇嘴,“再看看我们,明明算是你的前辈,却还停在中阶三段,真是丢人。”   “不要妄自菲薄,你们的速度一点不慢,还是你们身为大家族后继者,对自己要求太高?”严溯笑着走上来,“我破魇七年了,还是中阶二段。除了我,还有很多一直无法升到中阶的人,是不是都得一头撞死?”   大家闻言皆是一阵轻笑,齐沅也跟着笑起来,心情变得轻松许多。   “齐沅,关于网上谢临那段视频……你放心,我已经喊人去查破魇视频资料的云端储存路径需要经手的负责人员。”沈笑莹经历了失去亲弟弟的悲痛,此时精神不算太好,但举手投足间却仍是气势十足,“敢在我们眼皮底下做这种颠倒是非之事,我会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我怀疑左家那边在搞小动作,这一切实在是发生的有些凑巧了。”陆准加入讨论,“沈家和左家交往颇深,你不方便直接下手的地方,我会去查。”   “拜托你们了。”齐沅冲几人笑笑,自己到底还是一个没有背景的小人物,这种时候还是有大家族的资源调查起来方便些。   “也不知道谢临大哥怎么样,出了这种事,心里肯定不好受吧。”冉瑭叹了口气,“今天来给我们主持升阶的还是蒋叔叔呢,都没见他来。”   “蒋叔叔?”齐沅一愣,眼前浮现主席台上小麦肤色,笑容和煦的英俊男子。   “就是今天在台上和你握手交谈的那个人,他也是现在全华圈最强的几名净魂师之一,巅峰时期和谢临谁胜谁负都不好说。”   “他叫蒋黎。” 第101章 重演   “所以你找我来,是想问问谢临父亲的事?”   “是的,如果可以的话……麻烦您。”   齐沅坐在茶几前,看着小麦色肌肤的男人站在敞开的冰箱前抱臂纠结着。   “小齐,你喝可乐还是果汁?”   蒋黎拿了两个大瓶子对着齐沅晃了晃,金属手臂沾了冰箱里冷气冻出来的水珠,在灯光下微微发亮。   “……果汁吧,谢谢。”   “我好久没回宿舍了,希望没过期。”蒋黎拿着一大瓶热带水果混合果汁走到茶几另一边座下,在齐沅行动前先一步替他倒了满满一大杯,淡淡的芒果味儿飘散在空气中。   “你运气不错,我也就在这宿舍呆一晚就要走了。”蒋黎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嗯,没坏。快多喝点,不然一会儿我走了,没人喝,又要浪费了。”   “……”齐沅有那么一瞬间想问问,你们位高权重的净魂师是不是都喜欢岔开话题或者故意不讲重点。   “关于谢临他父亲,我确实最有发言权。”蒋黎盯着齐沅把果汁喝下去一小半,终于愿意开口说正事,“柏珩山事件现在是被协会内部严密封锁的恶劣事件,性质错综复杂,放在平时是不能说的,即使是大家族的小辈也无法得知这其中的故事。”   “这样。”齐沅有些了然,难怪冉瑭他们提到谢临父亲相关的事情时都显得有些为难,他们自己应该也并不知道太多案件的实情。   “我可以先和你说说谢临父亲,也就是谢润则这个人。”蒋黎喝光了杯子里的果汁,又倒满,边倒边说,“我和他是同届,曾经也是系统匹配的队友。”   齐沅闻言抬眼看向蒋黎,没能藏住下意识的诧异。眼前的男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年龄,而谢临的父亲起码也该有四十多岁了才对。   蒋黎明显看出他的疑惑,冲他展颜一笑:“别看我这样,今年已经快40岁了。润则比我大5岁,他恰好毕业比较晚,我俩就莫名其妙被系统组上了队。”   “原来如此。”齐沅舔舔嘴巴,浓郁的芒果味儿还留在唇齿间,让他的心情放松下来一点。   “谢润则这个人性格很好,开朗善良,就是在自己坚持的事情上固执强势些。与传统的净魂师不同,他认为不伤害魇主灵魂的破魇方式才是正确的,因此,他主张在魇境中寻找并化解魇主的心魔。”   齐沅愣了一下,随即想到罗老在第一个魇境后和自己谈话时提到的,“曾经也有别人像你这样做”。   原来他当时说的这个人是谢临的父亲。   “他很优秀,也比我们年长些,一路领着我们,靠着自己的理论接连化解过许多魇境,在净魂师界打响了名声,28岁便从他父亲那里继承了谢家之主的位置,让本就如日中天的第一大家族更添辉煌一笔。当时大家都称赞他是最年轻有为的一代谢家家主,小谢临也很崇拜他。”   “直到那起柏珩山事件。”   蒋黎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   “简单来说,包括我在内的八位高阶净魂师在柏珩山休假的途中遭遇了魇境袭击。起初我们以为那只是个S级的普通魇境,大家便依润则,就是谢临父亲一贯的做法,仍然试图找到魇主心魔并且击溃它,从而破魇。”   蒋黎的身体靠着沙发往下滑了一截,握着杯子,陷入回忆:“然而破魇中途,魇境等级突变成了SS。当时的破魇进程其实不错,我们根据魇境中的规则与条件成功逼出了魇主,然而……”   “当时的魇主,是个猎魂者。”齐沅替他补充。这是他昨天询问罗老后就得知的事情。   “没错。那个猎魂者袭击了我们。”   蒋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机械臂,又指向眼罩下的那只眼睛,“说来丢人,我当时头部受到撞击,很早失去了意识,中途发生的事情也都没有记忆了。至于最后的结果,正如你所看到的,醒来的时候,我躺在特护病房,少了一只胳膊一只眼,同时被告知除了重伤昏迷不醒的润则之外,其余同伴全部牺牲——在魇境消失,我们八人重新出现在柏珩山时,他们就失去了生命体征。”   “但仅仅这样……”   “不足以导致现在舆论引导的那样,谢家人人喊打的结果,对吗?”   “嗯。”   “说来也怪,当时的情景几乎和现在谢临那小子的处境完全一致。”蒋黎用机械手捂住眼睛,彻底靠在沙发上,手指在手环的虚拟屏上连点几下,调出一段待播放的音频。   “这是在我们出事后几天被爆出来的东西,我投送给你,据说是当时牺牲的同僚手环里的录音。你可以自己听听看。”   “滴”一声,那段音频文件出现在齐沅的手环屏幕上。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在虚拟屏的播放键上轻点。   “你们不要……先…出去……给我…回来……”   一道急促的男声传来,虽然语速很快却能听出音色的醇厚,像是高山流水,正常说话应该相当好听,还有点耳熟。   齐沅眯起眼睛。   有点像稍微高一点的,谢临的声音。   这道声音断断续续,刚听清几个字就被嘈杂的声音盖过去一阵,但仅有的几句却十分清晰,中间还夹杂着一个女生惊慌的呼喊。   喊的是“润则”。   喊声过后,熟悉的男声继续传来。   “我要……活着出去……你们……可以死……要做牺牲……”   齐沅放在沙发上的手指颤动了一下。   谢临的父亲,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原本我自然是不信的。”蒋黎苦笑一声,“其实我到现在都不愿意相信。但是根据监测部门的情报,魇境在柏珩山爆发,又被魇主主动关闭了三十几个小时,魇境也确实出现过再次开启的能量波动,但是……没有一个净魂师从中出来过。”   “那之后的事情,想必我也不用多说。”蒋黎仰起脖子把第二杯果汁一饮而尽,“牺牲的六人之中,有四人都是大家族的顺位后继者。这件事虽然被紧急全面封锁,还是在净魂师界扬起轩然大波,谢家名誉一落千丈,直到几年后,谢临这个千年难遇的天才横空出世,以不过十几岁的年龄击破数个高危魇境,才逐渐重振家族名望。”   “我能和你说的就是这么多了。”蒋黎长叹一口气,“其实我认为,谢临一定是不想让你知道这些的。但你如今是他的队友,我在视频里看过你们的配合,你们是一对好搭档,让我想起当年的我和润则……谢临那臭小子,自从父亲出事后就性格大变,成天苦着一张脸,我看了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   他郑重地看向齐沅,认真道:“把这些事情告诉你,也是希望你能多了解他一些。他这一路走来并不容易,他母亲生他的时候难产去世了,父亲出事后又一直昏迷到现在……他一个人,应该也挺孤独的。”   孤独……吗。   齐沅抚上胸口,胸腔里心脏跳动的酸涩而缓慢。   原来谢临和自己一样,也是孤独的吗。   ·   别过蒋黎已经是晚上六点,齐沅换下西装,穿上一身休闲服,被冉瑭叫出宿舍上了车。   小啾啾兴高采烈地拉着他说要去撸串儿。   “这是最后一天假期的最后一个晚上,齐沅!”冉瑭拉着他的胳膊往小巷子里走,“我求了我父母半天他俩才松口,同意我晚上不回家族里,可惜陆准哥和宋以辞哥他们好像都有别的事,不能来。不过我喊到了刘圣羽哥,严溯哥和曹典,咱们一起放肆吃一顿!”   齐沅拗不过他,被一路拖着走进一家街角露天小店。美食确实是让人放松的东西,几个男生围在一起,看着烧烤架上的肉串儿由红白相间逐渐颜色转深,直至肉的边缘被烤出一层泛着油光的焦黄,撒上调味料,即使是不太能吃的齐沅也在众人的怂恿下干掉好几串烤肉,吃得不亦乐乎。   就在齐沅放下不知道第几根竹签,摸着滚圆的肚皮,惬意地抬眼看星星时,被他取下来放在口袋里的徽章忽然发出滴滴声。   手环的虚拟屏自动弹出的瞬间,他猛地感到一阵近在咫尺的凉意,脸上闲适的表情收起,直起身子警惕地看向四周,那股邪气依旧若有若无地缭绕。   “怎么了?”冉瑭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拿着半杯啤酒发问。   齐沅没回答,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上的信息,S级魇境的爆发近在咫尺,屏幕上的点位却在不断跳跃,似乎是围绕着他不停转移着位置。   他抬头看了看一脸茫然的冉瑭和刘圣羽,虽说高级以下的净魂师不会收到S级魇境有关的通知,但以他们的实力,完全没感受到魇境的邪气波动,原因大概只有一个。   这个魇境是专门冲着他来的。   “你们赶紧吃,吃完了抓紧时间回总部,别在这附近逗留。”齐沅匆匆嘱咐,站起身就要离开,“我先有事失陪一下。”   跑出烧烤店,手环又是滴的一声。   【LINN:不要独自行动】   【LINN:等我来】   齐沅看着接连飞速发来的两条消息,默默撇嘴,没回复。老实说,他到现在仍然有些赌气的心思在,虽然明白谢临有自己的难处,但对于他一周不联系自己、见了面又一声不吭就溜走还是心存芥蒂,如今遇到变幻莫测的S级魇境,他竟然特别不想老老实实按谢临的指示做。   这是极其不理智的决定,他心里门清,但是这一秒钟升起的叛逆心思怎么也压不下去,他看着跳跃着的S级魇境终于稳定在巷尾,伸手握了一下口袋里象征着高阶净魂师的徽章。   都已经是高阶了,对付S级本来也没必要束手束脚吧,齐沅忿忿地想。就算谢临不来,先进去侦查一番问题应该也不大。   这么想着的同时,他在小巷尽头看见涌动着的黑雾如恶魔獠牙般朝自己袭来。   他闭了眼,放任黑雾包裹自己的身体,轻微的刺痛感袭来,再次睁眼时,他在缭绕的寒气中发现自己仍然身处原先的小巷里,远处烧烤店的招牌依稀可见。   只是变得格外破败些。   齐沅心下好奇,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查看,冉瑭几人的身影消失不见,他看到像是老板一样的人站在柜台里,背对着自己,臃肿的身体摇摇晃晃。   “老板?”他带着疑惑喊了一嗓子,走近了想要询问,却在离那人不过一米的时候见他骤然扭了头。   没错,只有头——“老板”脸上一片青白,眼睛的位置是两个深而糜烂的血窟窿,有骨头从牙齿的位置龇出来,狰狞可怖。   它先是180度转了头,看见齐沅,便整个身子也跟着转了过来,发出嘶哑的吼声,张牙舞爪就越过柜台朝齐沅猛扑过去。   齐沅鸡皮疙瘩起了一声,下意识激发灵力,手掌向前猛地一扬,霜白的冰雪涡流般朝那怪物席卷而去,顷刻间将它完全覆盖。   他微微收拢指尖,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碎冰一块接一块地从被冻成冰雕的怪物身上脱落,掉在地上摔成齑粉,冰晶弥散在空气中。   齐沅后退两步,喘匀呼吸,垂下去的手摸到烧烤店竖着的金属招牌,指尖传来冰冷的温度。   手环又是一声滴。   这次是系统自动发来的消息。   【检测到当前魇境能量波动与一已登记魇境高度重合。】   他深吸一口气,双眼紧盯屏幕,将消息栏缓缓下拉。   【重合度:99%……已登记魇境序列号为……】   【1S2021CA1165】 第102章 杀戮城(1)   这串代码很眼熟。   碎裂的冰块中隐约传来腐烂的尸臭味儿,很冲,齐沅皱着鼻子跨过那坨四分五裂的冷冻碎肉往店铺里面走,不小心踢飞了一截指甲紫黑的断指,他喉头翻滚着差点呕了一下,却没停下脚步。   有丧尸这类生物出现的魇境危险性肯定是很高的,这家店除了刚才的“老板”之外空无一人,还算安全,因此,他打算先在这里搜寻一番可利用的资源。   店铺外面的桌椅锈迹斑斑,转进室内可以看见很小的后勤区域,涵盖了柜台,后厨和小仓库。齐沅走进后厨,尝试找到一些用得上的工具,另一只手则不断滑动身边的电子屏。   “有了。”   他调出之前曾经保存过的,仅有的“柏珩山事件”的情报,把两串代码来回对比,终于确认了一件有些荒诞的事:他似乎来到了14年前,谢临父亲和蒋黎他们出事的那个魇境。   也就是说,在这14年间,作为魇主的猎魂者一直没有被净化,而是始终流窜在这个社会上,继续进行着对灵魂的收割,以及对净魂师的捕猎。   这个猎魂者找上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齐沅压低了眉毛。他明白,如今除了那个猎魂者之外,没人能给自己答案。   他低头在满是霉味儿的柜子里找到两把小刀,用水冲洗干净,抹布擦拭之后的金属切面光滑锋利,甚至还配了刀鞘。齐沅低头摸了摸,有点庆幸自己出门带了个挂在腿边的小腰包,把搜罗到的刀具装进去后,还顺走了一点调味料——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觉得也许自己会需要。   仓库里的冷柜断了电,蔬菜和肉基本上都腐烂了,许多蛆虫在阴暗的柜角贴着肉糜蠕动着爬行,他看得又直犯恶心,连连后退,往店门口走。   这里的一切陈设看上去和现实生活中的街道并无差别,他甚至能准确辨认出半小时前自己和冉瑭他们是坐在哪个桌子热热闹闹地吃着烧烤,如今在魇境里,气氛和环境与之前相比却可谓是天差地别。   什么样的心魔才会诞生出这样的魇境?   齐沅小心翼翼往店铺外面走,在确认过这是一个高危猎魂者所拥有的魇境后,他更加明确了自己需要谨慎行事,不想在魇境中过于暴露自己,因而暂时没有轻易动用灵力附魔的打算,希望把底牌尽可能往后留。   毕竟罗老说过,在极限类魇境里,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   出了小巷,魇境里的混乱在街道上再次展现得淋漓尽致。马路上充斥着三三两两惊叫着跑动的人群,在他们身后有许多丧尸怪物紧紧追赶,路边甚至有许多被撕碎的尸块零零散散掉在地上,周围环绕着闷头啃食的丧尸,它们身上腐朽溃烂的皮肉上有粘液顺着窟窿往下流,混在新鲜的血迹里,在街灯下闪着诡异的光。   这个魇境里的人太多了。   无论是猝不及防之下灵魂被卷入这个诡谲世界的人,或是惊慌失措,漫无目的在街上奔跑的人们,还是已经入魇的净魂师——   齐沅靠在一块看板后面,虚拟屏上显示在魇境之中的净魂师用户名单有足足数页之多,他粗略地翻了一下,并没有看到应当十分好辨认的四个大写英文字母,也没看到任何熟悉的id。   谢临还没来。   不过,倒是有什么奇怪的人来了。   齐沅的眼神从虚拟屏上移开,双眼倏地爆发出锐利眸光,同一时间他向后转身,用看板当作防御,手已然摸向腰间小刀。   “别激动,别激动!”两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站在他身后,一胖一瘦,脸上皆现出慌乱的神色,竟是被他的目光震得连连后退几步。   “小兄弟别激动啊,咱们都是净魂师!”高而瘦削,长了一张马脸的男子冲他挥了挥手上的手环,“我们没有恶意!”   “对对对,我们是看你挺靠谱的,又是单独一个人,打算问问你,想不想跟我们混?”矮胖的男人迅速接话,脸上的肥肉挤在一起,几乎看不清五官。   “你们是?”齐沅确认他们的手环不假,收起刀,在阴影里站直身子。   “我是张超羌,他是我队友,也是兄弟,牛南。”马脸男人见他收了敌意,压低了声音来到他身边,“我们是中阶二段净魂师,被拉入这个魇境有将近一星期了。小兄弟你是刚来的吧?看你身上衣服这么干净。”   “嗯。”齐沅没打算掩饰自己的初来乍到,如果交流顺利,他应该能从这好兄弟俩嘴里获得一些关于这个魇境的情报。   名叫牛南的胖子瞟了一眼齐沅胸口,看见那里空无一物,松了口气,接着问道:“看你年纪小,刚成为正式净魂师不久吧?”   “嗯。”齐沅再次点头。   “果然是初阶。”胖子想当然地笑了一下,“那跟着咱们混就对了,我们再过两年可是有望成为高阶的哦。虽然这个魇境是S级,以我们的实力也还是有一战之力的。”他拍拍齐沅的肩膀,“你叫什么?”   “齐……”   “那就喊你小齐吧!你喊我牛哥,喊他张哥就行。”   “等等,我怎么觉得在哪见过这位小兄弟?”名叫张超羌的高瘦男人盯着齐沅的脸仔细看了一会儿,许是天色较暗,齐沅站在阴影里看不清脸,而内网大火的破魇视频里,齐沅又是银发、女装的缘故,他还是没能察觉其中的异样。   “可能是长得和某些少爷像吧。”牛南哼了一声,“小兄弟长得确实挺贵气,这鼻梁,这眼睛……不过八大家族里可没有姓齐的。”   “应该是。”张超羌收回视线,“小齐,你一个人入魇确实危险,不如就和我们一起吧。我们可以和你讲解一下这几天来我们摸索到的规矩。”   “……行。”齐沅沉思一会儿,点头应允,“麻烦了。”   “这个魇境有个很古怪的东西,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张超羌撸起袖子,朝齐沅展示自己枯瘦的右手小臂,靠近手腕的地方,有一个荧光色的数字29。   “这是每个入魇的人都会有的东西,我们把它叫做积分。在这个魇境里,每杀一只普通丧尸就是一分,等级高的丧尸,可能会有两分,三分,甚至更高的不等。”牛南也露出自己肉乎乎的手腕,上面显示21。   “放心,虽然杀丧尸对初阶净魂师来说很困难,运气好的话也是有机会逮到那种奄奄一息的小丧尸的,到时候我们可以把斩杀的机会让给——等等,你怎么有分?”张超羌瞪大眼睛看向齐沅卷起袖子露出的手腕,被路灯照得冷白的肌肤上赫然写着一个数字2。   “哦,刚传送来的时候有只快死的丧尸在脚边,顺手……”齐沅朝他平静地笑笑,一笔带过。   “看来你小子运气不错,这就是所谓的萌新buff么?”牛南感叹道。   “在这个魇境里,积分主要用于在采购中心购买帮助我们生存的道具,但是那里的物价相当贵,一份压缩饼干都要10点积分,我们很少在那里换,都是在街上搜罗能吃的东西。”   怪不得这街上能看见的店铺都显得不是空荡荡就是杂乱无章。   齐沅默默跟在两人身后沿着街角的阴影快走,有灵力在脚下包裹,三人的动作都很轻,没什么人或丧尸注意到他们。   “要怎样攻破这个魇境呢?”他问道。   “攻破?”张超羌轻蔑地笑了一声,回头瞥了他一眼,“你还是年轻了。这样强大而能把如此多数量的人卷入的魇境并不是我们这种等级就能处理的,更别提你了,起码得等高阶的同僚来。”   “我们只需要苟住小命就好,不用我提醒你也学过,咱们和那些四处逃蹿的灵魂不同,肉身入魇的净魂师如果在这里死亡,可就是真的歇菜咯!”牛南也哼哧哼哧笑起来,顺势低头查看手环上的信息。   “目前好像没有特别强的净魂师来这个魇境,我没看到眼熟的id……等等,这是?!”   “什么?”   张超羌一愣,凑到他的屏幕旁看过去,齐沅也被勾起了好奇,自两人缝隙间张望,在牛南的食指边上看到一串熟悉的字母。   LINN。   谢临这就已经入魇了?   齐沅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环,上面并没有新消息提醒,他和谢临的对话停留在对方最后那句没有标点的“等我来”。   切。   齐沅偷偷瘪了嘴。来了却不发消息,几个意思嘛。   “这是那个人吧……”牛南咽了口口水。   “嗯……是谢家的谢临。”张超羌脸色微变,“但就最近那些事来看,我们也不能指望他。”   “也对。”牛南点头,“咱们还是继续猥琐发……”   “育”字还没说出口,街道不远处就爆发出一阵黑烟,张超羌和牛南对视一眼,朝齐沅挥了挥手,往烟雾的方向跑去。   “这种大动静,通常都可以去看一看。”牛南边喘气边和齐沅解释,“有时候遇到其他净魂师正在和丧尸战斗,我们凑在边上可以伺机捡漏。”   发出爆炸的是一处带有喷水池的小公园,齐沅三人赶到的时候,有许多人哭喊着从坍塌的公园正门跑出来,许多青紫皮肤的丧尸混迹其中,对小羊羔一般手无寸铁的人群进行无差别攻击,皮肉撕裂的声音和血溅在地上的声音混在脚步声里,场面十分混乱。   公园深处隐约传来低沉的嘶吼。   “哥,看来这是新一批入魇的人,怎么说?”   “先不管这些小杂鱼,深入进去看看。”   齐沅跟在一胖一瘦的两人身后跃上七零八落的公园围墙,沿着倾倒的石阶跳跃着前行,听到哗哗的水流声,地面随着厚重的踩踏声震颤起来。   齐沅看到一个三米高的巨型身影站在一座被砸碎一半的喷水池前几米开外,脚下沾满散发腐臭味道的粘液,皮肤紫红,双手握拳,高高向前举起,很快就要砸下来。   他攻击的位置,也就是喷水池边上,站着一个……小男孩。   他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眉眼精致,鼻梁挺翘,头发被水池边的彩光灯照出暖橘的颜色。他似乎是被彻底吓傻了,外套被近在咫尺的喷泉淋得湿透,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呆呆仰头望着眼前的庞然大物,一动不动,沾了水珠的瓷白小脸上甚至无法摆出害怕的表情,整个人僵在原地。   许是齐沅的目光太过犀利,在他看向小男孩的时候,那孩子竟然也木讷地扭过头看了齐沅一眼。   大眼睛里显出极其明亮的湛蓝。 第103章 杀戮城(2)   “这么小的孩子也被拉进来了?真惨……”牛南一边努力把肥硕的身形掩在公园角落的树丛里一边感叹,“但这家伙这么大,我们也对付不了啊。”   “把这里在地图上标记一下,如果来讨伐的净魂师多了,我们可以浑水摸鱼,试试看抢人头。”张超羌低头在屏幕上做记号,扭头看向齐沅:“小齐,你……”   他话还没说完第一个字,口中的“小齐”就已经飞奔了出去。   黑发青年纤瘦的身形隐没在树丛的阴影里,快速向巨型丧尸靠近,犹如黑夜中跳舞的精灵,鬼魅般来到丧尸脚边,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柄闪着寒芒的银色小刀,朝丧尸右腿膝盖缝隙处猛地一插。   随着噗嗤一声穿透皮肤的声音,那柄烧烤店用来切肉的小刀裹着莹白的灵力,完全没入丧尸的骨肉里。   巨型丧尸发出吃痛般的怒吼,失去重心,猛地单膝跪倒在地,被迫中断了攻击。插在它腿上的刀柄撞击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又深入进去一截,愤怒的嘶吼声源源不断从它冒着灰烟的嘴里溢出。   趁它因为受伤而暂时停止进攻的时候,齐沅飞奔至一脸懵逼盯着自己看的小男孩面前,一把将他抱起来就往边上撤,堪堪躲过巨型丧尸的挥拳。男孩原先站立的地方被重拳砸出一个深坑,巨型丧尸再次站立起来,朝齐沅发出怒吼。   “你……”男孩被齐沅双手抱在怀里,脸颊蹭到他颈窝,面上显出与年纪极其不符的羞耻神色,刚才的呆滞在瞬间消失,他瞪着水蓝色的大眼睛,眉毛皱成一团。   “先别说话。”齐沅只觉得小朋友是害怕了,便把男孩毛茸茸的脑袋往肩头按了按,安抚他,没空在意他脸上怪异的神情,双眼紧盯巨型丧尸的一举一动。   这个丧尸攻击力很强,但行动受限,他现在虽然带着一个小小拖油瓶,身手却仍然比它快很多,短短一分钟便已经躲开它的数次挥拳。   耳边的水流声断断续续传来,齐沅扫了一眼被劈开一半的喷泉,又观察了一下张、牛兄弟俩的位置,当机立断闪身到喷泉后方——这个位置喷泉刚好能阻断那兄弟俩的视线,巨型丧尸也如他所预料的追着自己的行动轨迹再次猛地袭来,他驱动灵力轻盈闪开,丧尸臃肿腐烂的拳头再次把喷泉的一角砸烂,整只手臂没入喷薄的水流里。   就是现在。   齐沅眼中闪过一抹明艳的金色,手掌对着巨型丧尸手臂处瀑布似的水流微微施力,周围的温度瞬间降下来一些,喷泉中的水顷刻间化为坚硬的冰锥将丧尸的手臂穿透,紫红的血液混着黏液滴滴答答洒落一地。   “抓紧我!”   他轻声叮嘱男孩,再次动动手指令冰锥全部粉碎,细碎的冰晶弥散在空气中。趁着丧尸手臂被刺穿,一条腿也几乎报废,在原地无能狂怒的功夫,他单手搂着怀里的小朋友,跳上喷泉倾斜的顶部,顺势落在丧尸的肩上,手中第二把小刀寒光乍现,在丧尸后颈拉出又长又深的口子。   齐沅的鞋子在刚才的战斗中沾了不少水和血液,他故技重施,对准丧尸后颈划开的伤口就是一脚,液体配合着灵力在脚下再次形成冰锥,直直刺入丧尸的血肉,又引得它一阵癫狂的大吼。   然而这也是它发出的最后一声吼叫——   齐沅的攻击没有因为它的怒吼而停止,手中小刀再次裹着灵力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直捣丧尸后颈深处,血噗呲地溅到他的睫毛上,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对准刀柄又是一脚,给了巨型丧尸最后的处刑。   绵长嘶哑的吼声戛然而止。   齐沅带着小男孩稳稳落地,三秒后,巨型丧尸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塌,砸在地面上扬起一阵沙尘。   “解决了……”   齐沅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脸上凌厉的神色消失不见,周身气势也消散下去,眉眼重新变得柔和。   这种程度的丧尸,其实把它冻上就能轻松击破,但他之前早已决定不过早暴露底牌,自然不想随意动用附魔的能力,如今靠着一套堪称完美的连招,在使用最少灵力的情况下,结合武器将它击杀,齐沅自己还是挺满意的。   看来那些被自己吸收的灵魄确实起到了强身健体的效果。他满意地点点头,平复略显急促的呼吸。   如果是几周前的自己,肯定做不到这样迅猛而快准狠的攻击,而现在的自己,在击杀后仅仅只是觉得有些累而已——齐沅这么想的时候,怀里有什么东西忽然动了一下。   对哦!   齐沅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牢牢把橘发小男孩抱在怀里,连忙把他放在地上。刚才情况紧急,他顺手就把这孩子带上了,七八岁的小男孩抱在怀里没太大分量,他也就差点把这茬事忘记了。   “小朋友,刚才没吓到你吧?已经没事了哦。”   齐沅弯下腰冲男孩微笑,刚才他一直尽可能护着这孩子,自己身上虽然沾了不少血污,但男孩除了被水打湿的外套之外,并没有受到波及,一张白皙干净的小脸在零星的彩灯下显得格外漂亮。   就是仍然木木的,没什么表情。   不过脖子和脸颊倒是很红。   齐沅毫不掩饰地盯着小朋友看了一会儿,见他没回话,也没恼,伸出没沾到血的那只手摸了摸他蓬松的发顶,这一头金橘色的头发手感确实很好,发质细软,他只撸了两下就有点爱不释手了。   小男孩被他二话不说就上手摸头的动作吓了一跳,后退两步却也没能避过齐沅的“恶魔之爪”,只得作罢,转而瞪着一双又大又长的眼睛盯着齐沅看,眼睛里的气恼不加掩饰,却一点威慑力也没有。   “我不……”   他皱着眉头,张嘴说到一半却卡了壳,发出的两个字音分明带着童声特有的软糯,却有种故作成熟,刻意把声音压低的感觉。   看来,这是个有点傲娇的小大人?   齐沅有些失笑,他揉够了头发,又捏了捏男孩儿带着一点婴儿肥的小脸蛋儿,蹲下身子好心情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如两兄弟早些时候所说,他其实也很好奇,为什么这样小的孩子会单独被卷入魇境。   问这句话的时候,齐沅一双桃花眼因为笑意微微弯起,眼尾勾勒出柔和的弧度,彩光灯的斑斓映在他眼角眉梢,激烈的打斗让他的额发有些凌乱,左眼旁的两颗小痣再次显露出来,莫名让他的脸庞添上几分蛊惑人心的味道,连睫毛下意识的颤动都显得温柔。   小男孩没回答,就那么安安静静盯着齐沅看了一会儿,随即从怀里掏出一块白色的手帕帮齐沅擦掉睫毛上沾到的血迹。   倒还挺乖?   齐沅被这小暖男的举动小小感动了一下,忽然想起来这次入魇他久违地穿了自己的衣服,裤子口袋里应该也是有一条手帕的。   “没事的,大哥哥有手帕,别把你的手帕沾上这个怪物的血,很臭的。”   齐沅握住小朋友白萝卜似的胳膊,挡下他的动作,掏出口袋里的手帕,一低头,看到上面绣了个格外刺眼的“谢”字。   ……今天的好心情就到这里。   小男孩也跟着他垂下目光,看到那金灿灿的谢字,原本毫无波澜的脸上竟然带上了些微笑意。   “……”齐沅没注意男孩的表情变化,盯着手帕看了一会儿,瞟了一眼依旧没有新消息提示的手环,默默把手帕放回了裤兜。入魇到现在都不发消息,自己竟然还想着用他送的手帕,真是要命。   “还是你帮哥哥擦吧。”他整理好心情,重新冲小男孩露出一个格外亲切的微笑。   “……”小男孩的脸又变得臭了起来。他瞪着被齐沅塞回口袋里的手帕的位置看了一会儿,很轻地哼了一声,还是乖乖举起小手帮齐沅把脸上的血污擦干净。   “小齐,真有你的……”   这会儿功夫,两兄弟也走到齐沅和小男孩面前,一个劲儿地感叹,脸上皆是心有余悸的神情。   “你真是莽啊,刚才好几下我差点以为你要被那怪物砸死了。”   “可是他的腿之前已经受伤了,无法自如行动。”齐沅一本正经朝张超羌眨眨眼,“刚才你们二位不是嘱咐我,遇到可以捡漏的要抓住机会吗?”   末了,他甚至歪了歪脑袋以示疑惑。   “我做的不对吗?”   “呵呵……做得对,做得对。”张超羌看了看倒在一旁,一动不动的丧尸,声音有些干涩。   一己之力干掉了他们两个人合力对付都够呛的丧尸,这是什么超级新人?   他和牛南交换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额角划过一滴冷汗。   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吧。   “对了,快看看这个大家伙值多少钱?”牛南凑到齐沅身边,兴冲冲问道。   对没啥心眼的他来说,这次齐沅能够完成这样的壮举,最大的原因确实是那丧尸已经受了伤,所以他的惊讶程度并不如张超羌那么高,很快就被分值转移了注意力。   齐沅闻言,抬了一下右手,宽松的袖子滑落,线条流畅的纤细小臂前端赫然写着一个数字7。   “我靠,你发达了,干掉了一只5分的丧尸……”牛南拍拍胸脯,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的小男孩,“还带着一个崽子。”   小男孩的额角在他说出“崽子”两字的时候明显爆出了青筋。他瞪着牛南,深吸一口气,胸脯都微微鼓了起来,看起来气呼呼的。   “也好,这样你第一晚的命就保住了。”张超羌下意识接道。   “保命?什么意思?”   “唔……”张超羌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算了,你的实力我们有目共睹,那么我们便也不再和你隐瞒了。听好了,这是我们这几天来摸索到的,最重要的信息。”   两兄弟带着齐沅和小男孩来到公园角落尚未损毁的长椅旁,趁着夜色你一句我一句叙述起来。   “在进入这个魇境后的前三次午夜,每个人右手的积分都会被减5。”   “之后的三天,扣除的分数会在此基础上多5分,变成减10分,再往后三天则是每天减15分,以此类推。”   “这是我们兄弟俩入魇的第6天,今天午夜起,我们每个人就会被扣去15分,也就是说,零点后,我们将会只剩下个位数的分值。”   “等一下,如果分数被扣成负数会怎么样?”   张超羌和牛南对视一眼,眼中闪过的皆是无奈与恐惧,异口同声道。   “会立刻,在这个魇境中死去。”   “我明白了。”齐沅面不改色点点头,在得知魇主是猎魂者的那一刻起,他就对这个魇境的艰险与残酷做好了准备,所以并没有感到太惊讶。   “谢谢你们的情报。我还想问一问,购物中心在哪里?”   “采购中心吗?在这片城区的西北角。”张超羌朝他摇摇头,脸色黯淡,“你知道也没用的。每个午夜的扣分太致命,即使以我们的能力,在接下来几天想要攒到足够活下去的积分都会很艰难……”   这也是他们找上齐沅的真正原因。   说是拉上落单的新人一起混其实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他们的真实意图只是想找到像齐沅这种刚刚入魇,初始扣分系数比较低的人,让他们在能比较轻松活下来的前几天替自己卖命而已。   话已至此,齐沅自然也完全明白了他们两人心里的那点小九九,但是他们的确给自己提供了情报,也并没有做出加害于自己的事情,所以他也无意主动揭露。   只是也没有再和他们一起走下去的必要。   “谢谢你们愿意告诉我这些。”齐沅站起身,拉了拉小男孩,“跟大哥哥走吧,好不好?”   “你……小齐,你不和我们一起行动了?”张超羌大惊失色,连忙站起身来阻拦,“你一个人肯定不如咱们三个一起啊!好歹互相有个照应……”   好不容易拉拢来的潜力股新人,他可不想轻易放弃。至于那橘发小崽子的事情,他自然是丝毫没有考虑进去,不过是个被迫入魇的弱小灵魂,在这个魇境里满大街都是,真要保护也是保护不完的,何况他们本就自身难保。   “你一个人能去哪里?”   “是两个人。”   齐沅弯腰拉住小男孩的手,把他潮湿的袖子卷起来,男孩有些抗拒,反应却比他慢半拍,小孩特有的细嫩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右手手腕上赫然写着一个数字0。   “我可能得帮这孩子在零点前搞5分出来。”   然后如果能有多余的积分,去一下采购中心更新一下装备、买点吃的也不是不行,齐沅想。   这个一头暖橘色头发的孩子总给他一种神秘又熟悉的即视感,长得可爱,性格……也还凑合,救都救了,他倒是不打算就此抛下他。   他拉着男孩往损毁的喷泉边上走了两步,示意他在原地等自己,径自走到腐烂的丧尸边上,捏着鼻子从它的后颈和膝盖里取出两把小刀,就着喷水池里的清水反复洗了洗,放进腰包里,顺便把手和脸颊也彻底冲洗干净。   而后,他走上前轻轻拉过小男孩的手,这次,男孩放弃了抵抗,任由他牵着往公园的另一头走。   “我们就在这里别过吧,感谢你们二位的情报与帮助。”   “等等,你……”牛南喊住他,一张胖脸上满是困惑 ,“刚才杀那个大家伙是你运气好,但你要是继续带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崽子,还能怎么得分?”   “还能怎么得……”齐沅停下脚步,回头对两兄弟露出微笑。   “和这次一样呀——照你们教的,继续捡漏呗。” 第104章 杀戮城(3)   一阵凄厉的吼声自市区边缘的小树林里传来,惊起一阵飞鸟。黑发青年自婆娑树影下走出,食指和拇指捏着残破的衣角,一脸嫌弃地把一具奄奄一息的小丧尸拖到橘发蓝眼的男孩面前,揉了揉肩膀,长舒一口气。   失策了,应该把烧烤店的一次性手套多顺一点出来的。齐沅苦着脸看着自己再次沾了血污的手。城区中心的丧尸大多都身材高大,样貌可怖,就在半小时前,他在这片小树林里搜罗半天,自己的积分都到了20之多,才总算找到了一具味儿不太大,长得也不那么可怕的小丧尸。   这是作为留给小男孩补刀,获得积分的最好目标。   齐沅弯下腰,从腰包里掏出小刀,让男孩握在手里。小朋友的手又小又柔软,甚至不能把刀柄全部握住,齐沅看他勉强拿着刀,垂着眼皮盯着地上快要断气,手指还在蠕动的丧尸看,一张小脸似乎都微微皱起来,心下了然。   七八岁的小孩子肯定受不了这种场面,但是他既然已经入魇,想要活下去,总归还是要学着接受这些血腥和腐肉,逃不掉的。   沉吟数秒,齐沅忍下把魔掌伸向小男孩的小脑瓜,并以安抚的名义再次蹂.躏一番的冲动,对他笑得很是慈爱:“小朋友,你看啊,这个丑八怪就是长得比较吓人,但是有大哥哥在,它们肯定伤不到你。”   “……”小男孩在他说到“小朋友”的时候掀起眼皮瞪了他一眼。   “你一直不告诉我名字,我只能喊你小朋友呀。”齐沅冲他无辜地扬起双手,心下感叹这孩子脾气可真是古怪,小朋友都不让喊。   “我……”小男孩从嘴里吐出一个字,又再次梗住,盯着齐沅看了一会儿,像是有很多话想说,却绷着嘴再没吐出一个字。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入魇的时候撞了头,把名字忘了?   齐沅有些疑惑,但也觉得一直喊小朋友确实不太方便,视线在他金橘色的发丝上逗留一会儿 ,眼前一亮。   “我就喊你小橘吧?”   “?!”小男孩蓝天般清澈的大眼睛倏地睁大,一脸不可置信。   “嗯,挺可爱的,就叫小橘吧!”齐沅点点头,对自己的起名功力颇为满意,给小男孩指了指丧尸最为脆弱的脖颈,柔声细语安抚:“小橘,你别被这小丧尸吓到了,只要——”   咔嚓。   手起刀落,是颈椎断裂的声音。   “!?”这回瞪大眼睛的人轮到了齐沅。   “你……”他看着小男孩因为嘴巴紧绷而在脸颊两侧鼓起的两坨软肉,又看到他泄愤似地毫不犹豫把小刀深深扎进丧尸后颈,感觉背后有点冒汗。   不对劲,这小崽子指定不太正常。   小橘的眼神很平静,甚至在扎了小丧尸一刀之后,他还试图单手握刀,把它从碎裂的骨缝间隙抽出来,但是力气有点不够,于是他换了双手,脚踩在一命呜呼的小丧尸骨骼突出的背部,咬着牙把小刀拔了出来,递给齐沅。   “……”小齐同学接过刀,彻底懵了。   本来以为只是路边随手捡了个长得漂亮的,会被丧尸吓得走不动路的柔弱小崽子,现在看来,长得漂亮还是没变,只是可能……和柔弱二字八竿子打不着了。   “小橘,你到底……”   他带着试探的目光上上下下审视了一遍小男孩,那小崽子倒很是坦然,湛蓝的双眼转了转,不知想到了什么,迎上齐沅的视线,把带着血污的小爪子在他面前缓缓摊开,脆生生说道:“手脏了。”   远处摩天大楼顶端的电子钟在这时闪烁起来,齐沅眯起眼睛看过去,是22:00的整点报时,离传闻中扣分的时间只剩两小时。   “没事,现在不急洗。”他放下对于小男孩过于平淡反应的疑惑,抓起他的小胳膊看了一眼,上面的积分从0变成了1,现在仍没到可以松懈下来的时间。   “你不怕杀丧尸,这就好办了。”他把小刀再次塞进小男孩的右手,直起身子,二话不说拉着他的左手往森林里走,“这样让你拿分就容易多啦。”   ·   采购中心正如张超羌所言,坐落在市区一角,与周围破败残损的建筑不同,采购中心设计的很漂亮,整体是一个圆柱形,远远就能看到几部观光电梯一上一下,带着弧度的玻璃鳞片一般在月色下闪着微光。   这么混乱无序的魇境里,竟然有这样干净美好的犹如人间仙境一般的地方,能成为众人的心之所向,然而实际的情况却并不如此。   入魇的人们光是在滚雪球一般的扣分机制下存活就很艰难,更别说消费积分去买额外的物品。也就只有刚入魇不久,还可以负担得起分数的人,会在入魇前几天找到这里,用积分换取一点粮食,或是战斗力较强,手头比较富裕的能力者,会前往采购中心兑换一些武器资源。   而但凡有人愿意前去购物……等待他的敌人将不再仅是丧尸。那些藏身于暗处,如影随形的饿狼们,还有企图在魇境中尽可能苟活下去的奸诈狡猾者,都会将贪婪的利刃伸向获得资源的人。   齐沅就是在这样一群蛰伏在采购中心周围虎视眈眈的人们的注视下,带着小橘走进了商场大门。   “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娘炮,带着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这也敢进采购中心?”大楼外的一处破旧店铺里,贼眉鼠眼的小胡子男人在浑身肌肉的光头男面前窃窃私语,“老大,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一定是刚来的,刚赚了几分就想往外花的小家伙,不知天高地厚。”他身边文质彬彬的眼镜男接话了,“他手上也有手环,也是那个神秘组织的人。只是初来乍到,还没找到大部队吧。老大,怎么说?”   “那就更要在他找到同伴之前把他捉住了。”坐在皮椅上,浑身腱子肉的光头男人叼着一截烟蒂,拨了拨手中的枪托,嘴角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希望他别太弱,别让我太扫兴了。”   “小橘,你想吃什么味的面包?”无人问津的食品货架前,齐沅弯腰问公园里捡来的小朋友,“红豆味的应该不错……奶酪味的也可以,看你喜欢。”   购物区边上有洗手间,在此之前,他把皮肤上沾到的血污洗了个干净,还不顾小橘小朋友的挣扎,把人抱在台子上,帮他把沾了脏灰的小脸蛋洗了一遍,心情很不错。   小橘的鼻子在他帮着洗脸的时候被他搓得稍微有点发红,卷翘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明明看起来更可爱了,粉雕玉琢的,嘴角却绷得很直,臭着脸,没搭理他。   武器区的位置在顶层,因此时不时有身形强壮的人经过他们,这些人无一不投来诧异的目光。   这看起来风吹就倒的年轻人,还带着一个没三层货架高的小屁孩,是怎么有胆量站在食品区讨论买什么味道的面包的?   有这个分买点别的不好吗?   有那个心买吃的,怕是没那个命吃到肚子里。   大家都是这样想的。采购中心进门前就贴着一条购物守则,上面清晰写着在商城内部是不允许发生争抢行为的,也不允许使用任何已经购买的东西,一切必须要离开采购中心再说。   很多时候,抱着一堆物资兴高彩烈走出商城的人,在之后的半小时里便会失去声息,连惨叫都不会留下。   齐沅却显然并未考虑这些。   “都不喜欢?那巧克力味的吃不吃?”他蹲在气鼓鼓的小橘面前,用指尖帮他把被水打湿的额发绕至耳后。他对小孩子一贯温柔,即使眼前的小崽子对他不冷不热的,也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我不饿……”   男孩眼皮抖了抖,还想嘴硬,肚子却在这时很不争气地发出咕咕声,白净的脸蛋瞬间涨得通红。   齐沅瞬间失笑:“饿了就和哥哥说,没事的。哥哥现在积分还挺多。”   看着他唇角和煦的微笑,小崽子终于败下阵来,蚊子哼哼一样开口。   “草莓。”   “嗯?”   小橘伸出手指颤微微扯了一下他的衣角,指了指最高处的货架,软糯的声音再次在齐沅耳边响起。   “我要草莓味的。”   奶油面包的价格并不便宜,高达12积分一个,齐沅却并未觉得肉疼,在摸清规则的前提下,赚取积分对他来说也并不困难,更加重要的是要时刻保持最佳的应战状态——   他不认为光凭扣除积分的规则就会让当年如日中天的谢润则一行人在魇境中身死,所谓的积分制度不过是浮于表面用来限制普通人的桎梏,从高阶净魂师的视野来看,这个属于猎魂者的魇境里,肯定存在着什么更为艰巨的挑战或威胁。   齐沅自己入魇前刚吃过烧烤,并不是很饿,他拿了面包和一瓶水,带着小橘走到冷柜前,又拿了一瓶牛奶放到篮子里。   小崽子抬起脑袋看着他的动作,这回却没表示拒绝,被齐沅乖乖牵着走到生活用品区。   “你身上的外套都潮了,后面还破了个大洞,得换一件。”齐沅伸手在小橘外套上捏了捏,发现几乎可以拧出水来,在喷泉底下站着的那会儿他的衣裤就已经湿透了,沾了水的布料又湿又冷地贴在身上肯定不好受,这小家伙竟然愣是一声没吭,还挺硬气。   “这里有没有童装啊……还真有?”   采购中心这么大也不是白建的,衣服的种类、样式几乎包含全年龄。来到童装区,齐沅更是看得眼花缭乱,不顾黑着脸的小崽子,自顾自在衣架间游走挑选,最后还是苦于积分没有那么多,才放弃了一套非常可爱的连体玩偶服,偷偷给小朋友选了一套橙白相间的背带裤。   衣服比齐沅想象中的还要贵,他用午夜前的一个多小时带着小橘在市区边缘打丧尸,保证小朋友前两天的10分后,自己又拿下了将近40分,却眨眼间就几乎把分数都花光了,也只堪堪留下5分。   付款的时候,商场里的电子钟已然显示23:41,离将要扣分的午夜仅剩不到20分钟时间。   齐沅把面包,水,牛奶和小橘的衣服放上结算货架,忽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啊啾”一声过后,他拍了拍心口缓过劲儿,等着结账,衣角却被一只小手拉住了。   “别买我的衣服。”小橘视线在他同样也是潮湿一片的衣角上逗留一会儿,仰头盯着他,“你感冒了,买你的。”   “担心哥哥了?没事的,哥哥身强体壮,不会感冒的,打个喷嚏而已。”齐沅冲他笑笑,声音里的鼻音愈发明显。   可能是之前一路顺利,让他有些忽略了身体状况,打完喷嚏,他确实感到一阵手脚发虚,便强打精神把小暖男的手从湿冷的衣角上拿开,冰凉的手指贴到小崽子温热的皮肤时让他颤了一下。   “不行。”   “真的没事。”   小暖男在这个时候显得异常固执,付款的货架对他不过到齐沅腰部的身高来说太遥远,他盯着那上面没被齐沅拿下来的童装看了看,忽然猛地撒腿往商场里面跑。   “小橘,你干什么去?”齐沅下意识想追赶,但采购中心诡异的防护机制起了作用,带着电流的护栏从他脚边弹开,电子音自头顶响起。   “警告,正在处理付款,不可离开。”   齐沅抿了唇焦急地伸长脖子等待,没过几分钟,他的货物终于显示付款完毕,手腕上的积分也回到了个位数,伴随“恭喜您,付款成功”的提示音,他被赶至已付款的区域,看见小橘抱着一团黑色的东西往付款区跑来。   小崽子来到结算货架前,抱着那团东西奋力往上一抛——在那东西被扔至结算货架的浮空时间里,齐沅终于看清了它的真面目。   那是一件宽大的,明显是给成年人穿的黑色套头衫。   标价吊牌上赫然写着数字10。   “小橘,你干什么——”齐沅冲他急切地喊道,希望阻止小崽子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的举动,却始终是晚了一步。   “恭喜您,付款成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齐沅皱着眉,看到男孩脸上头一回扬起得意且格外欠揍的微笑,他高举双手把那件黑色套头衫自货架上拿下,不紧不慢朝齐沅走,抬起左手,无意识蹭了一下耳垂。   小崽子裸露在外的手腕上,积分已然重新回到0。   商城里的电子钟适时响起恼人的提示音。   “温馨提醒,距离午夜仅剩最后十分钟。” 第105章 杀戮城(4)   “换上。”小橘一点没在意齐沅沉下来的脸色,自顾自抱着对他来说过于肥大的套头衫来到他面前,整张脸被挡在手中的衣料后面,只露出一双得意的大眼睛。   臭屁的,欠揍的,不要命的。   齐沅默默走到小崽子身边,把手上的童装和食物一起放到他怀里,然后一言不发牵着他的手往采购中心门外走。   小崽子拉着他的手往后拽了一下,想抵抗,但没成功,齐沅虽然纤瘦却终归是个成年人,他用上了吃奶的力气也没能拉动,只好搂着一堆东西跌跌撞撞跟着往前走,小脸闪过明显的困惑。   走出商场正门,齐沅便感到四处投来的森冷目光,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仿若来自吐信的毒蛇或是压着身子准备进攻的野狼,让他下意识攥紧了小橘的手。   该来的还是得来。   “哟哟哟,这是年轻多金的单亲爸爸带孩子吗?我好感动啊。”阴影中走出一个身穿迷彩服,浑身肌肉的光头壮汉,身边跟着一个驼背的小胡子男人和一个西装革履的眼镜男。   “是不是小宝宝饿的嗷嗷直哭,去给他买奶喝啦?可惜你们恐怕无福消受那小宝宝怀里的东西啦。”小胡子男人戏谑道。   “陪我们玩玩吧。”   小橘的眼神在听到“小宝宝”三个字时猛地阴沉下来,霎时间他眼中闪过一抹摄人心魄的蓝,怒视小胡子,虽然身材娇小面庞稚嫩,仍把后者吓得后退几步。   “找死……”他压着嗓子吐出两个字,指尖颤动,想松开被齐沅牵着的手,却发现怎么也挣不脱他的掌握,反而一个趔趄被他拉向自己。   “欸?”   正要发作却忽然被打断施法的小崽子抱着一堆东西,一脸懵逼地看到自己被迫双脚腾空。   他只来得及发出细微的惊呼,天旋地转之间,视线里小胡子那张贼眉鼠眼的脸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青年瓷白纤细的脖颈。   “不好意思,没空。”   无暇顾及又一次被抱在怀里的小崽子脸上那五味杂陈的表情和迅速涨红的脸蛋,齐沅一个眼神都没匀给三个不知死活前来找茬的人,朝采购中心另一侧的街道跑去。   甚至完全没在意光头手里的枪。   还有十分钟不到就是午夜十二点了。小橘不知道抽什么疯把积分全部清空了,他气的简直想打开这孩子的小脑瓜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但眼下最重要的事显然是抓紧最后的时间把分补回来。   抱起小橘的时候,齐沅的手腕无意间在小朋友身上押了一下,手环闪起一阵微光,屏幕亮起,“已开启视频共享”的文字快速滑过,一颗细小的钢珠自手环侧面弹出,跑动中的他却并未注意。   “休想跑!”   以光头为首的三人纷纷追着齐沅离去,齐沅两人身上带的物资并不多,在这块区域的地头蛇三人组表示出明显的“捕猎”意向后,其余潜伏着的人便收了目光,不再追逐这场胜负显而易见的争斗。   深夜在街上游荡的丧尸不算少数,可是一只一只杀到只剩最后一口气再交给小崽子补刀明显不现实,齐沅跑了一阵子,在大厦边的巷子口看见熟悉的高大身影,又是一只格外大个的巨型丧尸。   “你……”小橘埋在他颈窝开口,脸上的红晕尚未散去,身子不安分地在他怀里扭动着。   “乖,有什么事等你分数恢复了再说。”   “……”   齐沅拍拍小橘的头,扭头瞥了一眼远处飞奔而来的三人组,闪身进入巷子内部。巨型丧尸叼着一根大腿正在啃食,看见鲜活的饵食出现,青白的眼珠子竟闪过极具人性化的贪婪,立刻迈开粗壮腐烂的双腿朝齐沅追来。   齐沅仰头观察大厦顶部的电子钟,23:55,离午夜不过剩下最后五分钟。不约而同地,他和小橘对视一眼,眼神皆是落在巷尾拐角处房檐下粗大的排水口,齐沅冲小崽子点点头,一步步引诱巨型丧尸深入小巷。   “老大,那起码得是5分的大丧尸吧?这下好了,他们肯定死翘翘,还不如先把物资给我们呢。”小胡子跟着光头一路追到巷子口,气喘吁吁感叹。   “去看看情况。丧尸不一定会动他刚换来的食物。”光头往墙角啐了一口痰,把半截烟蒂丢在地上,皮靴狠狠碾过去,“宁愿送丧尸也不肯和我们玩玩,怂货一个。”   他把枪上膛,举着枪,领着两个小弟压着身子往巷子里走,却看到巨大丧尸在拐角处骤然顿住的身型。   迎着月光,橘色头发的小男孩半蹲在排水管道上方的房檐处,垂着薄薄的眼皮冷淡地扫了他们一眼,承载了月光的灿金睫毛之下,水蓝色眼眸中的不屑快要溢出来。   他没给他们思考的时间,手中小刀划出凌厉弧度,排水管道猛地爆开,顷刻间淹没了巨型丧尸高大的身躯,又溅到三人身上,湿冷水流蔓延到脚边,把他们淋了个猝不及防。   黑发青年站在小巷深处,周身闪烁莹白流光,对着被水流包裹的巨型丧尸轻轻一指,纤细指尖仿若沾了皓月的清晖,带着刺骨的寒意,光头三人组只看到晶莹剔透的冰锥层层叠叠在丧尸身上贯穿、炸开,紫红的粘稠血迹颜料一样洒了大半条巷子,丧尸壮硕的身形在不过半分钟的时间里轰然倒塌。   光头手上的枪也受了波及,淋了水的枪管被冻得严严实实,三个人的皮肤上也沾满了冰碴子,在极寒和惊愕的叠加之下几乎不能动弹。   钻石般的星光闪烁间,那看起来柔弱不堪的,他们一眼相中的欺凌对象,“年轻多金的单亲爸爸”缓缓走近,却无视了瑟瑟发抖的三人,径直走到倒地的大丧尸面前,俯身确认了一下它还有最后一口气,唇角依旧挂着和善的微笑。   “最后一分钟了,小橘。”他的声音如同方才散去的寒冰一般通透且动听,语速稍微有点快,却依旧是温柔的,“快动手。”   他话音未落,站在排水管上方的小男孩已然纵身跃至丧尸的胸膛之上,手中刀刃极其熟练地插入它的喉咙,一击毙命。   黑发青年有些焦急地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查看,白色的荧光赫然显示出数字5,他松了一口气,刚想说点什么,却看见那数字在几秒后跳成了0。   五分钟的单方面杀戮结束后,午夜翩然而至。   青年抬眼确认了大厦上空显示00:00的电子钟,叹了口气:“这次总算是赶上了。下次不能再这样铤而走险了哦,小橘。哥哥被你吓了一大跳呢。”   不,你刚才的样子和吓了一大跳好像没什么关系……光头男三人组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深怕自己动一下就也会变成碎冰块。   这次他们是踢到铁板了。   “还不是你不肯买衣服。”橘发男孩把小刀从丧尸脖子里抽出来,瘪着嘴瞪了他一眼,“你刚才又打喷嚏了,我看见了。”   “打喷嚏而已……你也不能把我好不容易帮你攒的10分全花掉呀,太败家了!”漂亮的黑发青年抬手敲了一下男孩的脑壳,“万一来不及,你就直接出局了,知道有多危险吗?”   光头三人组看着他们一大一小拌嘴的身影,正想默默离去,不留一丝云彩,权当这次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抢劫行为不存在,却忽然听到青年清浅的声音。   “等等。”   “什……什么?”光头壮汉颤颤巍巍回头。   这是找他们秋后算账了?   “这附近有没有能用的酒店?”   “啊?”   “花积分的也行,有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   “哦,有。”光头反应过来,冲他讪笑,“但是……两个酒店分别被不同的两个势力占据了。”   “势力?”齐沅双眉微挑,原本他并无意追究光头三人组的行为,和没有灵力的普通人纠缠的意思不大,却没想到能从他嘴里听到新的情报。   “对,对……”   “哪两个势力?”齐沅冲光头非常友好地笑了笑,接过小橘递来的刀,走到还在漏水的排水口处清洗,“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光头看了看自己彻底哑火的“冷冻枪”,又看了看他手中没入水流的小刀,咽了口口水。   “这片市区开放的两个酒店,一个在西南部的海滩边,以叫做黑龙的雇佣兵为首,那里是雇佣兵势力的大本营,人数众多,都很能打。”光头顿了顿,小声威胁似的,“其实我们也是雇佣兵势力的人……”   “继续说。”齐沅眼皮都没抬。   “另一个酒店在东北边,属于另一个神秘势力……具体的我不清楚,但他们会定期来采购中心进货,看起来也不好惹。”光头支支吾吾,留了个心眼,故意没提眼前的青年和那神秘势力的人一样都佩戴手环的事,“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齐沅把洗好的小刀收回腰包,水珠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淌,有点凉,他又打了个冷颤,扭过头对光头挥挥手。   “你们走吧。”   三人组像是得到特赦令的囚犯一样连滚带爬跑远了。   “我们去找酒店,换衣服。”没等齐沅再次开口,小橘抱着之前被放在角落的衣物和食物来到他身边,拉了拉他冰凉的手,“再这样下去你会发烧。”   “不会的,哥哥很强壮。”   齐沅揉揉他的发顶,进入魇境后的各种事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今平安度过第一个午夜,他终于有机会放松下来,忽然就有些站不住,小巷子应该是刚才那只巨型丧尸的领地,周围空无一人,他慢慢滑坐在巷尾的铁箱上,按了按心口,把小橘拉到自己身边。   小朋友在他的帮助下爬上铁箱,小短腿自然垂下来竟然碰不到地面,可可爱爱的让齐沅看着又是一阵心软,丧尸腐朽的味道因为低温没有传到这里,他拿过小橘怀里的草莓馅奶油面包,撕开包装递给他。   “先填饱肚子。”   小崽子盯着齐沅略显苍白的面容看了一会儿,脸上的担忧呼之欲出,看到他有些不稳的呼吸,小爪子悄悄伸到他背后,淡淡的金光自指尖涌出,就要贴上他单薄的背。   “等等……这是什么?”齐沅原本微微弓起的背一瞬绷直,瞪大眼睛盯着虚拟屏。他原本想看看谢临有没有给自己发消息,却在点开手环的时候看到及其离谱的事情。   小橘手上的动作被他影响,也是一顿,也朝屏幕上看过去。   流畅播放的视频里清晰显示出一大一小两人的诧异面庞,但此刻有许多滚动的字幕压在他们脸上,把五官几乎完全遮挡。   一条花体加粗的字盖过众多弹幕映入两人眼帘。   【这真的是S级魇境吗……我怎么感觉我在看齐沅参加娃综?】 第106章 杀戮城(5)   【哈哈哈哈哈哈哈娃综我真的会笑死】   【2333但是之前的打斗看着真是酣畅淋漓啊,难道这就是娃综(战斗版)】   【灵力附魔就是不一样啊……他甚至不需要使用武器……好羡慕TT】   【这个小正太好可爱喔——】   【而且他很暖诶!还关心齐沅身体呢,我回头对着瘫在床上的弟弟就是一拳】   【有没有人在意这个魇境的构成,怎么这么多人啊,有点可怕……】   齐沅还停留在弹幕带来的震惊之中,手环再次轻微震动,是新消息提醒,他连忙点开,却失望地发现发信人并不是LINN。   【匿名用户:看来你已经看到内网的直播了,怎么样,老夫的设计很天才吧?】   “……”齐沅盯着那行字看了一会儿,眼前生动浮现出老爷子老狐狸一样的奸笑,忽然就明白了他说的“推广你的破魇方法”到底是个什么推广法。   他通过直播程序的后台确认了两件事,一是这个直播只能暂时中断不能永久取消,二是现在内网有将近一半的用户都在激情观看他破魇。   叹了口气,他从箱子上下来,想着小朋友应该认不全字,也看不清弹幕,应该不会像自己这样有被人监视般的羞涩与尴尬,“小橘,别管这个,快吃。等你吃完,我们去找酒店吧。”   小崽子捧着面包看了一会儿,下意识舔了舔嘴角,应该是真的饿了,却仍没直接上嘴,而是把它从中间一丝不苟撕成两半,一半咬进嘴里,一半递给齐沅。   然而,小手伸到一半的时候,一道裹着疾风的身影突袭而至,朝面包抓来。小橘反应异常迅速,小小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齐沅看得都是一愣,那人影扑了个空,顿在齐沅面前,他也因此看清来人的面容——少年人的皮肤泛着诡异的青白色,衣衫褴褛,身型瘦削,手上指甲隐隐发紫,尘土之下的清秀面容隐约可见。   眨眼的功夫,小橘紧紧握着两块面包再次出现,对着少年的背就是一脚,把他直接踢得一头撞到铁箱上。   少年发出小兽般的呜咽,捂着肩膀缓缓坐倒在地。   “真有两下子……”齐沅看着小崽子凶狠的目光,莫名想到护食的小老虎。   “别打他了!”沙哑的声音从巷口传来,又是一个少年自巷口跑来,面庞坚毅,面色却也是如同死人一般青白,“我们……我们没有多少分的,别杀我们行吗?”   “分?”   齐沅正疑惑着,忽然从瘫坐在地的少年残破的裤管下看到他腐肉斑驳的小腿,惨白的腿骨都露了一截在外面,一股腥臭味儿在巷尾散开。   他眉峰一皱。   “丧尸?”   “我们被丧尸咬了,但没死,还有意识。”后到的少年和齐沅解释,“还有很多人也是我们这样,但随着时间,最终都会彻底成为满大街跑的那种怪物。”   “你们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地方的?”   小橘收敛了眼中的狠戾,站在一边啃自己那半面包,齐沅伸手摸过他鼓起的脸颊,顺势把他揽到自己身后,继续询问。   “十几天前吧,不记得了。”少年摇了摇头。   “十几天前……那你们应该没有那么多积分能够逃过午夜的扣分吧?”   “我们……”站着的少年还想说什么,忽然被地上的少年拉住了衣袖。   “别告诉他,他套话呢。”少年捂着肩膀摇摇晃晃站起来,狭长的眼睛里充斥着笃定,“等他们问完话,就会把我们杀了。”   随着他的动作,宽松衣袖间露出的右手手腕上,一个清晰的红色数字0一闪而过。   “不会的。”齐沅捕捉到那个数字,微微一笑,“你们看上去不值多少分,我可以保证不对你们动手。”   “那,他也不能动手!”少年看向一言不发吃面包的小橘,他明明比后者高大的多,眼神中却带上一丝惧怕。   这护食的小崽子竟然也能让人这么害怕?   齐沅有些失笑,伸手想去揉小橘的头发,被后者一个滑步躲开了。小橘把自己的一半面包吃了个干净,一脸事不关己般的无辜,抬起头盯着齐沅看。   “让你不要动手呢,行不行?”齐沅冲他温声细语。   “……”小橘沉默了,看向手中剩下的一半面包,塞进齐沅手里,“我吃好了。”   “这就不饿了?”   “嗯。”   有了。齐沅也盯着半块面包看了一会儿,眼前一亮,冲两位少年说道:“半块面包换你们的情报,如何?”   小橘看他把面包向两位少年递过去,脸色又沉了下来,小声嘀咕了一句“明明是留给你的”。   “……”捂着肩膀的少年视线停留在那块发出淡淡奶油香的面包上,粉红色的草莓酱点缀在松软的面包中,诱人无比。   “被感染变成丧尸之后,每个午夜不扣分。”他最终选择了开口,“但相应的,我们也无法从击杀丧尸中获得分数。这几天,我们一直是零分,没有分数换东西吃,只好抢。”   他说完,一把抓过齐沅手中的面包,拉着另一个少年一鼓作气跑到巷尾,消失在夜色中。   齐沅垂头盯着手腕上白色的数字0看了一会儿。   这个魇境的构成确实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这两个少年手腕上的数字都是红色的。先前和光头三人组对峙的时候,他有注意到他们手腕上分数的颜色,是黄色。而此前遇到的张超羌、牛南两兄弟泽和自己一样,是白色的数字。   分数的颜色象征着什么,是势力的划分吗?如果真的如同光头所说,有两个人为结成的势力在魇境之中,身为猎魂者的魇主真的会这样放任下去不管吗?   齐沅拿过小橘怀里的两套衣服系在腰包带上,把牛奶和水放进包里,一边思索一边拉起他的手往外走,小家伙似乎也是个心情阴晴不定的主,这会儿被牵起小手,原本的一张臭脸又缓和了一些,湛蓝的大眼睛显出几分藏不住的愉悦。   牵起小橘之后沿着街角往光头所说的神秘组织所在处走了一会儿,齐沅感到有淡淡的暖流在心口环绕,身上的冷意褪去一些,他没有多想,仍然在思考魇境的构成。   市区里的主干道和商店街都很开阔,在深夜,魇境之中的人们几乎全都躲藏在建筑物之中,偶尔有凄厉的惨叫从各处传来,大街上格外空旷,零星有几波丧尸嘶吼着跳到齐沅面前,都被他用小刀利索地解决了,也积攒了一点积分,虚拟屏上显示的直播间依旧热闹,弹幕密密麻麻没间断过。   走到一处幽暗的写字楼时,尤为激烈的打斗声从中传来,齐沅有些好奇地瞄了一眼,正巧看见一道紫色的弧形刀光穿破玻璃窗飞出来。   有点眼熟。   这么想的时候,被打碎的窗户里又翻滚出一道臃肿的人影,带着一身的玻璃渣狼狈地落在地上,齐沅下意识朝他手腕上看过去,看到一串黄色的数字,紧接着又是一道高大的人影从二楼跳下来,棕色微卷的头发被气流带得有些凌乱。   “刘圣羽?”齐沅惊呼,“你怎么入魇了?”   千叮咛万嘱咐,这二哈怎么还是跑进来了?   刘圣羽听见声音转过头,灰眼睛里惊喜一闪而过,“齐沅——等下再说,我得把那个抢我人头的家伙捉住!”   齐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方才先一步落地的竟然也是个熟人——正是之前他见过的牛南。   那胖子明显也发现了他,意识到刘圣羽和他认识,他一边朝后退,一边朝齐沅笑得讨好:“小齐啊,你们认识的话,是不是可以帮我们调解一下……咱们都是同僚,都是误会。”   战斗中的刘圣羽却显然没那么好说话,他一个箭步踏过去,眸光狠戾,手中匕首挥出紫红色的刀光,牛南明显不是他的对手,借着路边停放的车子连连躲闪却仍有些力不从心,眼看着刘圣羽的匕首要划破他的胸口时,一柄长枪蓦地出现在两人之间,枪身翻转间,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弹开了刘圣羽的进攻。   刘圣羽被那看似随意的拨枪掀飞出去,踉踉跄跄退至齐沅身边,后者一把按在他的背上才把他堪堪扶住。   “净魂师同僚之间斗成这样,成何体统?”一名黑衣黑裤的灰发男子手持长枪站在两人对面,面庞严肃,气势逼人。   “你问他,他先抢的我人头!”刘圣羽不屑地嗤笑一声,“你又是什么人啊,大哥?”   灰发男子没有回答,转过身去扫了牛南的手腕一眼,叹道:“你走吧。对于身为净魂师,却投奔了雇佣兵的你……我无话可说。”   “你是,你是,顾……”牛南一脸惊惧地看着他,不再迟疑,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不是,大哥,你谁啊?”刘圣羽转了一下手中的匕首,挠了挠头,语气不耐,“凭什么替我放过他?”   “小帅哥,别着急嘛。他抢你多少分?我们可以给你补上。”一道娇俏的声音从一排小车后方传来,带着眼镜的蓝发女子走过来,站到灰发男人旁边,“你们俩都是刚入魇不久的净魂师吧?算你们运气好,遇到我们。”   “你们是?”齐沅垂眸在她手腕处探寻,那女子注意到他的目光,也没掩饰,抬手卷起袖子大大方方展示,蓝色的225显示在她的手腕上。   “净魂师势力……”齐沅喃喃道,根据现有的情报,每个在魇境里被承认的势力的积分颜色都不同,而这两人身上既有灵力,又有手环,所属势力自然一目了然。   “你这个说法不太准确。严格来说,我们的组织名称叫蓝塔。我们是这次最早入魇的一批人,也就建立了这样一个组织,致力于汇聚所有入魇的净魂师。”   蓝发女子解释的功夫,灰发男子收了枪缓缓向三人走来,齐沅一眼看见他胸口闪烁的,象征着高阶净魂师的六芒星徽章。   “先和我们回基地。魇境里的各类情报,到时候一同说给你们听。”   他的声音冷历,面色却坦荡,加之确实具有很强的身手,齐沅和刘圣羽对视一眼,没再怀疑,跟在一男一女身后往城市西北角走去。   “哦对!”走了没几步,刘圣羽一拍脑袋,想起什么似的疑惑道:“齐沅,谢临没和你在一起吗?”   “他啊……”齐沅想起那自从自己入魇就没再弹出新消息的对话框,冷笑一声,“不知道他在哪里逍遥自在呢,都没联系过我。”   小橘被他牵着走在他身边,闻言手指在他掌心瑟缩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刚想张嘴说点什么,又听到齐沅的冷哼:“罢了,又不是不和他在一起就不能破魇了,无所谓。”   小崽子的脸瞬间黑下去几个度,他颇为不满地瞪着大眼睛抬头,正巧看到齐沅弯着眼睛朝自己笑:“我现在身边有个小暖男,也挺好。”   说完,还伸手轻轻捏了捏他带着婴儿肥的粉嫩小脸。小崽子的脸又腾地一下泛起淡淡的粉红。   “算了。”他软声嘟囔了一句,脸上闪过放弃挣扎似的神色,任由齐沅揉捏了几下,不再做声。   “你们和谢临很熟?”走在最前面的灰发男子哑声问道,放缓了步伐。   “你们最好别在他面前提谢家……”带着红色眼镜的马尾辫女子朝他们眨眨眼,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为什么?”刘二哈心直口快地发问。   “14年前。”灰发男子听见他的疑问,停下脚步,声音变得愈发低沉。   “谢临的父亲谢润则,在这个魇境里,害死了我的兄长。” 第107章 杀戮城(6)   前往蓝塔的路上,灰发男子说出和谢家的渊源之后便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向前走,蓝发女人冲他们抱歉地笑了一下,快走几步跑到他身边,留下跟在后方陷入沉思的齐沅,一脸不知所云的刘圣羽和表情略有一丝僵硬的小橘。   【奇怪,他们不认识顾老师吗?】   【顾彦屿这几年好像去国外进修了,没在学院教课,他们年轻一些的不认识也正常】   【谁还记得顾家曾经也是八大家族里名望靠前的】   【没办法,顾家本来就人丁稀少,14年前那件事发生的时候,顾老师好像只有18岁,他哥哥也才和现在的谢临他们差不多大,还没有孩子就牺牲了】   【现在的顾家基本只有顾老师一个人顶着,真可怜啊,要是我我也痛恨谢家。】   直播间的唯一好处就是,通过弹幕齐沅能够得知一些额外的有效信息,他凭着弹幕里的关键词理清了灰发男人的身份,但与此同时,也看到很多负面言论。   【说起来,谢临他爸的事后来秘密处理不了了之,他自己现在也作出同样背叛同伴的事,太恶心了】   【我就想问问谢临能不能出来道歉?】   【道歉有什么用?人家女生都被他害成痴呆了,看他们的意思,谢临这次也入魇了,会不会又整什么幺蛾子?】   【齐沅能不能换个人组队?谢临这种道貌岸然的人真的不太行……】   【没准人家心甘情愿当工具人,毕竟谢大少爷强是真的强,他一个无名小卒不抱大家族大腿要怎么才能快速脱颖而出?】   弹幕的走向越来越奇怪,虚拟屏上显示的文字密密麻麻,被齐沅牵着走的小橘也时不时朝上看上一眼,齐沅看他没什么表情,只当他是单纯看个新鲜,不明白弹幕上快速闪过的文字,却还是心一横切了屏幕。   自己的心态已经有点被各类恼人的言论影响而变得有些烦躁了,而破魇的时候,不沉住气是万万不行的。   他忽然有点庆幸谢临不和自己在一起。   至少不用看到这些声音。   如今他们进入的是和当年谢临父亲他们进入的是同一个魇境,正是弄清14年前柏珩山事件真相的大好时机。   至于那段谢临被恶意剪辑后匿名发出的视频,有宋以辞,陆准和沈笑莹在魇境之外费心调查,齐沅相信以那三人的能力,很快就能等到水落石出的那天。   关上手环前,他再次看向和谢临的消息窗口,一如既往的,仍然没有新消息发来。   入魇已经快要四个多小时了,谢临到底在做什么?   这个魇境对他来说意义应该格外重大才对。   思索了一下,齐沅还是发了几条消息过去,和他简单讲述了目前魇境里获得的情报,等了几秒,不出所料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他叹了口气,垂眼正看到小橘怔怔看着他发送消息的界面,装酷一样的,把没被牵着的那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   “哥哥在给一个人发消息,但那个人不理哥哥,很坏吧?”他朝小崽子笑了笑,盯着他水蓝色的大眼睛看了一会儿,又道:“说起来,你和那个人的眼睛很像呢,都很漂亮。”双眼皮很深,眼尾狭长,唯一的区别就是小橘的眼睛颜色比谢临浅很多,一个像蓝天,一个像深海。   小崽子听了他的夸奖,竟然羞涩地把眼神移开,扭过头去不再看齐沅的方向,只留给他脸颊微鼓的侧脸,耳根浮上一抹淡粉。   害羞的小屁孩也挺可爱的。   齐沅看着他小大人一样的反应,没好意思继续逗他,刚要转头和刘圣羽交谈,耳边忽然传来一道软糯的童声。   “他肯定不是故意的。”   “嗯。”齐沅下意识点点头,回应小朋友笨拙的安慰,眼角微弯,“我其实也总有种感觉……觉得他也在做和我一样的事。”   ·   “这里就是蓝塔。”   带着红眼镜的马尾女人指向几米外的锥形深蓝色建筑。   “这里原来是一处酒店,被我们改造成了基地一样的东西,两周来,加入蓝塔的净魂师有将近50名,不过大部分是误入魇境的中阶低段和低阶,高阶目前只有四个人。你们俩是什么阶级?”   “哦,我是中阶三段。他……”   刘圣羽刚要继续,衣服被齐沅从后面猛地扯了一下。   “我和他差不多。”齐沅挂上职业假笑。   他推测,眼前的蓝发女子和顾彦屿都早在他的破魇视频被传上内网之前就已经入魇,而一旦入魇净魂师只能被动接受外来消息,是无法主动登录内网的,因此他们并不知晓他的姓名和净魂师等级。   “你们还很年轻,这个段位很不错了。”顾彦屿轻轻颔首,并没有因为两人和谢临认识就戴上有色眼镜,板着脸领他们进门,蓝塔的大厅很空旷,偶尔有一两个净魂师神色匆匆地进出。   “准许加入我们的核心小组,明天参与会议,其余的照常交给你。”   蓝发马尾辫女子朝他点点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回头朝齐沅和刘圣羽嫣然一笑。   “他每次都把解释说明的活扔给我,我很可怜吧?对了,还没告诉你们,我叫陈采巧,高阶一段,年龄……”她俏皮地眨眨眼,马尾辫在身后晃荡,“当然是秘密。你们怎么称呼?”   “刘圣羽。”   “我是齐沅。”   “小羽和小沅是吧,我懂了。”蓝发女人点点头,弯下腰朝齐沅牵着的小朋友看过去。   “这个小宝贝叫什么名字呀?长得真可爱,以后一定是个大帅哥。宝贝,你是小沅的弟弟吗?”   刘圣羽闻言,也好奇地凑上来。   小橘头上瞬间爆出井字青筋。   “不是弟弟,是我在魇境里遇到的小朋友。”齐沅笑着揉揉他毛绒绒的脑袋安抚炸毛的小崽子,“虽然年纪小,身手挺好的,我带着他就行,不会成为累赘。”   “哎呀,这么可爱的小宝贝,蓝塔一定是欢迎的。”陈采巧似乎也很心水小橘的头发,一只美手试探性往他脑袋上伸,被小橘又一个滑步躲开了。   “小橘比较怕生……”齐沅讪笑着找补。   “没事没事,对了,我得抓紧时间和你们说说注意事项。”陈采巧打开手环,在虚拟屏上轻点,“不错,还有最后两间空房。你们确认加入蓝塔了吧?入住蓝塔的同时,你们手腕上的数字会变成蓝色,这也就表示你们从无势力变成了蓝塔势力所属。”   齐沅和刘圣羽对视一眼,点点头。   “欢迎加入蓝塔,我带你们去房间。”陈采巧朝他们微笑,路上,为他们大致介绍了魇境之中势力区分的具体情况。   “你们进入魇境后,能够揣摩出来的基本规则是,通过击杀丧尸得分,以度过午夜的扣分,以及用多余的积分在采购中心换取资源,对吧?”   “对啊,你可要记得把那个胖子抢我的分数还给我!”   “别急。其实并不完全是这样的——丧尸在这里是敌人,但敌人不仅是丧尸。简单来说,任意和你不同势力的人,也就是和你手腕上数字颜色不同的人,都可以成为你的杀戮对象。”   “你的意思是……这个魇境里,规则上还可以通过击杀同样入魇的人获得积分?”   “没错,虽然我们蓝塔一直不屑于这么做——对我们净魂师来说,击杀丧尸是很轻易的事,阶级比较低的净魂师在互帮互助之下维持午夜扣分所需的积分也不难,但对于雇佣兵势力来说,刀尖和子弹更容易对不愿对普通人出手的我们造成伤害。而一旦拥有分数的人死亡,他手腕上的分数就会被击杀者夺取。”   “那丧尸势力反过来也可以……”   “对,胜者永远能够夺取败者的分数,除此之外,人类击杀丧尸有额外的基础分。”   “现在你们是不是可以明白为什么顾彦屿要把那个胖子放走了?他加入了雇佣兵的阵营,和我们不再是一路人,仅仅是在同为净魂师的面子上,放他一马而已,之后再遇上,也许就是真正的厮杀了——雇佣兵那边的老大从不心慈手软,是个草菅人命的主。”   “既然雇佣兵势力同样也接纳净魂师,蓝塔势力也接纳净魂师之外的人吗?”齐沅问道。   “有能力的人,我们都会欢迎。”陈采巧说,“蓝塔只是个提供共同作战的服务平台,并不负责内部协调分数,也不具有那个功能。因此,每个人仍然需要独自为了积分而战斗——包括你哦,小橘。”   “好啦,大半夜的,基本的规则也说了,进一步获得的,关于魇境的消息咱们明天开会继续说。”陈采巧指了指走廊尽头的两个房间,“入住不需要积分,你们快些进去休息吧,都大半夜了。”   谢过了活泼灵动的陈采巧,齐沅和刘圣羽简单在房门口谈了谈,二哈表示他和冉瑭是在齐沅走后不久被卷入的魇境,入魇后则并没有和冉瑭落在一处,也联系不上他。   蓝塔里的房间非常标准的酒店双人间,齐沅带着小橘回屋,总算有机会换下身上又脏又湿的衣服,屋里光线昏暗,只有他和小朋友两个人,他彻底松懈下来,刚把衣服掀起一角,打算钻进浴室冲个澡,却被小橘的小爪子猛地握住衣摆。   小崽子的目光在齐沅露出的那截白皙纤细的腰线上有意无意地流连,最后扫过他的手环,眉头紧紧皱起来。   “现在不行。” 第108章 杀戮城(7)   “嗯?”   齐沅停下动作,看了看小橘的脸蛋,方才路上和几批小丧尸的打斗让他瓷白的小脸也沾上了一点污垢,原本黑色上衣画的浅绿色小恐龙logo湿透了变成墨绿色,整个人身上的潮气愈发明显。   还是应该让小崽子先进去洗,自己捡来的小朋友,要对他负责,得养的白白净净的才对。   “稍等一下哦,哥哥先试一下这里的淋浴,给你调个水温,两分钟就好。”他说着,还是想先把贴在身上的外衣先脱下来,小橘的小爪子却死死拉着衣摆不放。   “不是这个意思。”小崽子固执地摇头,蹙眉指了指他的手环,“直播。”   “哦……”齐沅恍然大悟,连忙打开先前被自己切走的直播界面查看,果不其然上面画面并未中断,其间的弹幕五花八门缭人眼。   【这么见外干什么,有好身材大家一起看看嘛……】   【呜呜呜呜我恨这个小可爱怎么这么聪明!本来齐沅自己都已经忘了!】   【喂喂喂,正经一点啊你们!我们是来看破魇的不是来看……(流鼻血)】   他吓了一跳,连忙选择了暂时中断直播的选项,看到直播间蓦地陷入一片黑,终于放下心来,看着一旁眉头舒展开的小崽子,在心里感叹还是小朋友记性好,不然差点就要当众走光。   关了直播,他把外衣脱掉,留了一件短袖在身上走进浴室,小橘也不再阻拦,独自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却在一分钟之后一脸懵地被齐沅拉进了浴室。   “水温我试过了,你先洗。自己洗澡能行吧?”   齐沅赤脚站在浴室的瓷砖上,就要帮小橘把衣服脱掉,却遭到后者强烈的抵抗,小崽子不安分地扭动起来,小爪子抓着齐沅的手指想把他扒拉开,嘴里还念叨着“不要不要”。   齐沅疑惑地看向小橘,不知是不是因为开了一会儿热水,浴室里现在热气氤氲,袅袅的水蒸气缭绕之下,小崽子的脸竟然红得像颗被水烫过的小樱桃。   “怎么了?”   “我自己脱。”小崽子把他一个劲儿往浴室外面推,“你出去。”   “……?”齐沅异常困惑地看着浴室的拉门在自己眼前“啪”地合上,哗啦啦的水声传来,他盯着雾化玻璃上沁出的水珠看了一会儿,笑着摇了摇头,走去沙发边上帮他拿新衣服。   小朋友洗澡很快,十分钟后齐沅听到水流声消失,拿着衣服走过去敲了敲浴室的门。   “小橘,我给你拿衣服。”他说着,把门拉开一条小缝,看见还没披上浴巾的小崽子背对着自己正在擦头,两个光溜溜的屁股蛋一晃而过,小朋友的肌肤雪白细腻,看上去手感还挺好。   小橘敏锐地感受到身后的动静,直接闪身站到了门边,过了半晌,一个湿漉漉的小脑袋从门后探了出来。   “给我,你别进来。”小朋友白里透红的脸上沾满水珠,绵软的童声在狭小的浴室里裹着水汽飘荡,有一点闷,格外好听。   齐沅看他实在可爱,没忍住用手捏了捏他挺翘的鼻尖,把衣服递过去。   原来这就是养崽的乐趣,他想。如果有个小橘这样可爱又靠谱的小崽子,应该是不难带的。   齐沅洗澡的时候,小橘小朋友已经换上了新衣服,躺上了床。   他不太适应现在身上橙橙白白这样鲜艳的颜色,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小手在床上一撑,小短腿一探就蹦哒下床,走到自己的旧衣服边上,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手环。   他走到床边坐下,熟练调出虚拟屏,点开消息界面,备注是齐沅的人发来了好几条消息,几乎都是关于魇境的情报,只在最后有一条单独的“你还好吗?”   他认真地把消息一条一条看完,盯着最后那行字看了好一会儿,手指几次在屏幕上抬起放下,最后下定决心似的,滑出键盘飞速打了两个字发出去。   浴室里淅沥的水声停止了,齐沅放在床头的手环发出震动,小橘把黑色手环塞进腿侧的口袋里,刚收回手,浴室门就被拉开了。   只在腰间松松裹了一条浴巾的齐沅出现在卧室里。他的身上还在不断滴水,正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拭头发,水珠从发梢滚落,自伶仃的锁骨尖滑进锁骨凹陷处。   齐沅皮肤在平时是透着一些病气的苍白,洗完热水澡后,他冷白的肤色染上了些微的粉,指尖,手臂关节,甚至膝盖上都有淡淡的粉色,一双桃花眼裹着朦胧的水雾,纤长睫毛被水打湿后更显乌黑,眼波流转间,衬出他眼瞳极漂亮的琥珀色。   小橘的脸又噌的一下红透了。   “你……衣服呢。”他支支吾吾,视线扫过他雪白的前胸,平坦的小腹和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身,几乎狼狈地移开眼神。   “在外面啊。”齐沅看着那颗小番茄一样的脑袋,柔和地笑了。   没想到小橘是这么害羞的孩子,明明之前踢人的时候像只小狼崽一样凶巴巴。   他把头发擦干了一些,走到床边拿过小橘买来的黑色套头衫就往身上套,小崽子看他靠近,脸更红了一些,又一眼看到他因为抬手的动作露出的肋骨轮廓,瘪了瘪嘴。   “你太瘦了,要多吃饭。”他移开眼神。   身上压根就没几两肉。   “我吃的一直挺多的。”   齐沅笑了笑,他很快换好衣裤,一眼看到小橘背带裤的肩带稍微有点松,便俯身帮他调整。   他的肩膀虽然单薄得像张纸,却并不窄,脸型也长得极好,下巴尖细但脸颊饱满不干瘪,瘦削的身体此时被宽松的套头衫遮住,骨感也就消去不少,整个人看上去清瘦修长,有极强的少年感。   小橘呆呆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连忙指向一旁的白色手环。   “刚才,震了。”   齐沅闻言,走过去拿起手环查看,竟然是谢临发来的消息。   【LINN:放心。】   他轻轻笑了一下,这两个乍一看甚至有些冷淡的字眼竟然真的让他安心了一些,小崽子一声不吭坐在床边偷偷观察他的脸色,看见他勾起的唇角,紧紧握着的小拳头稍微松开。   “真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   齐沅躺上小崽子隔壁的床,自言自语,困倦让他的鼻音变得尤为明显,先前渗入身体的寒意似乎被热水澡逼退不少,他把头埋进松软的枕头,估摸着应该是没烧起来,只是仍然疲惫的厉害,没来得及和小橘说声晚安就沉沉睡过去。   浅浅的呼吸声在房间里响起。   在床上缩成一团的小崽子在一片漆黑之中动了动,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确认齐沅真的睡熟了,才翻身下床,轻手轻脚来到他床边,手指贴在他肩头,淡淡的金色照亮床上人恬静的睡颜。   金光黯淡下去后,他伏在床边,小手蜷缩了一下,轻轻碰了碰齐沅轻颤的纤长眼睫。   “晚安。”他说。   ·   “所以到头来,我们沦为了蓝塔的打工人。”刘圣羽用匕首一刀划开丧尸的喉咙,“还不得老老实实出来打怪,他们连昨天我被抢走的积分都没还我呢。”   “至少我们有了住处,还获得了情报。”齐沅抽出钉在丧尸喉咙上的小刀,深吸一口气,清晨的空气带着夜间寒霜凝结的冷肃感。   “问题是一直这样下去,根本就没法找到魇主。”刘圣羽挠挠头,“这些丧尸都很弱,挺无聊的。要不我们先找到谢临和冉瑭他们,然后一起去把雇佣兵那些人干了算了。”   齐沅失笑,刘圣羽对于战斗一向秉持成王败寇的心态,从来不会因为彼此都是人类而心慈手软,倒是很适合在这个魇境里生存。   “这个魇境没这么简单。”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在蓝塔的南边,是一个没什么高楼的街区,丧尸又多又密集,齐沅把一个小丧尸带到小橘脚边,后者面无表情手起刀落,拔刀的时候甚至特地收了力,没让新衣服上溅到一点粘液,这过于淡定的反应把刘圣羽吓了一跳。   “路边随便就能遇到这么狠的小朋友吗……”二哈嘟囔着,猛地接到小崽子投来的眼刀,他还没搞清这扑面而来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就心头一凉,竟然有些瑟缩起来。   “运气好吧。”齐沅轻抚小橘的发顶,笑了笑,脸上表情却并不如何轻松。   刘圣羽说的没错,只说通过攒积分的方式在魇境里存活,对他们来说并不算太困难。但是,和14年前的魇境相比,似乎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被自己遗漏了。   “对了,小朋友,你今年多大啊?”二哈不愧是二哈,短暂的惊吓反倒进一步勾起了他的好奇。   “……”小橘再次毫不留情地瞪了他一眼。   “你这么说我也有点好奇,小橘,你几岁了?”齐沅挑了挑眉,眼前的小崽子身高不过一米二出头,脸上的婴儿肥还没褪去,他猜测应该是七岁左右。   “……九岁。”小崽子不情不愿地开口。   “九岁了?看着不像啊……”刘圣羽歪了歪脑袋,第三次收获眼刀。   “九岁……”齐沅盯着小橘蓬松的金橘色发顶看了一会儿,默默从腰包里拿出昨天没喝掉的牛奶,“一会儿休息的时候赶快把这瓶奶喝了。”   小橘这身高和长相,一点也不像九岁的孩子,指定是发育有点迟缓,一会儿得去采购中心多买点牛奶给他补补。   “我喝水,不要牛奶。”小崽子的眉头蹙起来,“喜欢喝牛奶的是你不是我。”   “不喝牛奶怎么长高……”齐沅把牛奶瓶往他的脸蛋上贴了贴,转念一想,又道:“不对啊,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牛奶?”   “……”小崽子瞳孔地震,下意识咬住嘴唇。   齐沅狐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正要开口,天空中突然响起惊雷般的嘶哑声音。   “在我的魇境里,大家过得都好吗?”   齐沅抬头的瞬间,一道人影透过空中骤然闪现的裂缝踏入魇境,随即身体纵向分裂开,化作三个人影落到城区的三个角落,其中一个裹着浓重黑雾的影子好巧不巧落在三人身前。   “你们已经自发地形成了势力,这很好,我很喜欢看到这样的情景。人性的丑恶会在互相厮杀中完美体现……”他桀桀笑了两声,“既然你们已经准备好了,我也可以放肆一点了……”   整个城市空间剧烈地闪烁了一下,斑驳的鬼影缠绕上昏暗的天空。   手环剧烈地震动起来。   【检测到当前魇境能量波动突变……】   【突变后等级……正在判定……】   【判定完毕……魇境当前等级为:SS+】 第109章 杀戮城(8)   “为了给你们之间的友好相处增加一点乐子……我有新的好消息告诉你们。从现在起,黄色、蓝色、红色之中,只要一个颜色数字的总和超过30000,就可以获胜,获胜了……没准我就会把你们放出去。”   空中鬼魅般的黑影渐渐散去了,天色逐渐转亮。   “但是注意,只有一个最先达到30000的颜色才有出去的机会,输掉的颜色,不好意思……你们的灵魂我就收下了。”   “来吧!在这座你们最熟悉不过的城市厮杀吧,用鲜血浇灌我的世界,杀戮是最盛大的狂欢……我很期待胜者的诞生……”   “凭什么你想改规则就改,想加就加啊?”刘圣羽手中匕首颤抖了一下,一道紫色的电光带着浓烈的灵力波动直直飞向空中的鬼影,然而刃光只是划破泱泱黑雾,加快它溃散的速度,并没有攻击到任何实质的物体。   “有本事出来打一架!”   “没用的,刘圣羽。”齐沅把小橘拉回身边,“这是他的魇境。”   猎魂者可以控制自身的魇境。这里的一草一木也许都能随着他的想法改变,明面上的规则也可以由他任意制定和更改。   但有一个东西是他自己也无法控制、无法改变的。   齐沅垂眸,罗老在宿舍里和自己的对话浮上脑海。   “魇境终究是潜意识形成的空间。猎魂者无论如何强大,都是有弱点的。”   “您的意思是说,心魔……”   “没错,无论是什么类型、什么级别的魇境,都始终存在魇主自身执念的投射,是可以被化解的心魔——也就是净化魇境的唯一解。”   “只是在极限类魇境中,猎魂者不想魇境被破除,会对魇境进行有意识的干涉、刻意隐藏心魔,老夫实事求是的说,想要顺利化解猎魂者的心魔可谓难于登天。”   难于登天……吗。   确实,哪怕是谢临父亲率领的多名高阶净魂师团队到最后都失败了。   齐沅抬眼看向周围身体开始膨胀剧变的的丧尸,它们的皮肤像是烧开了的水一样沸腾起来,咕嘟冒泡,许多畸形的肢体变得愈发粗壮,腐臭的味道和狰狞可怖的面容相较于之前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空中的鬼影逐渐褪去,大街小巷中的惨叫声仍旧不绝于耳。   自己真的能在这样的魇境里顺利找到猎魂者的心魔并且化解吗?   齐沅浅褐色的眼瞳颤了颤。   他不知道,但是他愿意尽力试一试。   直播间的弹幕随着魇境的升级也沸腾起来。   【局面好像变得越来越糟糕了……】   【30000分是认真的吗??这样子光杀丧尸肯定来不及的吧……雇佣兵那边还有人数优势。】   【丧尸分数太少了,如果他们愿意杀雇佣兵,一个人肯定有好几百分,要是我我就去杀了,反正灵魂嘛在魇境里死了也没事,只要能破魇,就能送还到原来的身体里了!】   【但还是有点残忍qwq】   【清醒一点,净魂师可是肉身入魇的啊!新规则一出,雇佣兵那边肯定是要撕破脸的,马上带着人打过来,拿着枪一顿扫射,咱们的人不还手的话真的会死的!!】   【都这种你死我活的时候了,不要心慈手软啊小齐!我都给你投了鱼雷坐到贵宾席了,想一直看你破魇呢~】   【齐沅已经是高阶了,再加上蓝塔那几个高阶,何况还有顾老师呢,我觉得净魂师这边战力没问题,只要他们愿意打。】   大家都是净魂师圈子里的人,弹幕里分析的也不无道理,然而齐沅并没有功夫继续盯着弹幕看,因为那些因为魇境波动而升级的丧尸已经把他们三人团团包围。   “把他们杀了,会有很多分!”   不知道是哪里的沙哑声音传来,周围蠢蠢欲动的丧尸们像一瞬被点燃的烟花爆竹,张牙舞爪地袭来,齐沅顾不得再留手,灵力翻涌间凝成霜雪,朝丧尸群席卷而去,视线被纯白覆盖片刻,再散去时已经有十多只被冰雪完全冻死的丧尸咣咣倒地,身上冰层在后续涌上来的丧尸的踩踏中碎裂开来,身体跟着四分五裂,发出嘎吱声。   “附魔就是不一样啊,真的好厉害。不知道我啥时候才能学会呢。”   刘圣羽吹了声口哨,也没闲着,手中又翻出一把匕首,他反握着,两手接连不断甩出紫色的刃光,直接斩落前排几只丧尸的头颅。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缓兵之计。短短五分钟,比之前体型大上整整一倍的丧尸冲破街区低矮的石墙,里三层外三层把位于两大一小的身影能够逃生的路线尽数封锁,每当齐沅和刘圣羽杀完一批,就有新的一批自远处源源不断涌现。   仿若没有尽头的杀戮持续了十多分钟。   “他们这是,呼,永动机啊……”刘圣羽胡乱抹去脸上的汗,灵力和体力的减退让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我们不会是误入丧尸老巢了吧……”   齐沅勉力挥手,把离他们最近的一圈丧尸全部冻上,掩唇咳嗽,手按在胸口深深吸气,“你可能……说对了。”   刚才来自空中的猎魂者黑影一共有三个,一个靠近蓝塔的位置,一个在购物中心西南边,最后一个则在他们眼前。前两个都的位置和净魂师势力、雇佣兵势力的地理位置对得上,那这第三个黑影自然也就是落在了丧尸势力的范围内。   他们今天也算是中大奖了。   小橘被齐沅和刘圣羽护在中间,还被齐沅用一只手按着肩膀。他个子矮,几乎不能从两人身躯的间隙看到完整的“丧尸海”,却也能从两人极度紊乱的吐息中听出场上情况的焦灼。他一对水蓝色的眼睛盯着地面上的肢体、腐肉和碎冰看了一会儿,神思恍惚似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忧心忡忡地抬眼,看到齐沅的侧脸。   那人嘴唇紧抿到发白,冷汗从额角滑落,顺着冷白的脸颊留到尖瘦的下颌,然后没入黑色套头衫的领口,胸口剧烈起伏着,已然近乎于强弩之末。   小橘的两只手紧紧攥起又松开,眼中的蓝色变得格外浓烈。   如果和之前一样,仅凭一点手脚功夫,不使用灵力的话,即使是自己也很难带着齐沅毫发无损地逃出去。   必须,用灵力,攻击。   金色的火焰在他指间跃动,小橘盯着那团火怔怔看了一会儿,下定决心似地对准齐沅背后的丧尸群,把手朝前一探,火焰之中的澄金色骤然加深——   却在下一秒倏地熄灭了。   小崽子大眼睛中的光芒黯淡下去,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发狠了似地握住自己的手,几乎要把柔嫩的皮肤抓出血痕。   “怎么了?”   齐沅敏锐察觉到手掌之下小人儿的颤抖,以为是小崽子不知道被哪来的丧尸给咬了,连忙扭头查看,捕捉到最后一丝稍纵即逝的,令他感到分外熟悉的金光后,竟看见那孩子脸上不甘又气恼的神色。   “前面!”   就趁他回头的功夫,他身前原本还处于被冷冻状态的丧尸竟然回光返照一般,身上支棱起来的骨刺穿破厚实的冰层,鬼魅一般朝齐沅袭来。   小橘瞬间变了脸色,大声提醒齐沅,然而时间不等人,他回头的时候,那丧尸手臂前端的骨刺已然离胸膛只有数十厘米之遥。   “可恶……”   小崽子咬牙发出一声低吼,眼中蓝光再次大盛,手上闪烁着的金色火光幽幽亮起,卯足了劲儿就要进攻,却被一道啸啸破风的碧绿箭矢擦着头发丝划过。   那道裹着灵力的翠绿箭矢自下而上斜斜射出,划过小橘的脸颊,齐沅的腰侧,最后直直射进正在齐沅的大丧尸的脑门。   紫红色的血浆和青白的,不知是脑浆还是独属于丧尸的什么粘液的混合液体随着丧尸爆开的头一起炸开,淅淅沥沥溅到齐沅脸上,丧尸的身躯轰然倒地,他有点愣神,忽然听到身后数米传来熟悉的清亮呼喊。   “齐沅,来这里!”   他带着同样也呆住的小橘一起回头,扎着小啾啾的少年半个身子藏在地下,手上抓着一把墨绿色的弓,自一个洞穴里向他们招手,周围丧尸竟然没有要进攻的意思。   “冉瑭!”   齐沅欣喜地喊道,连忙拎起小崽子,撑着一口气把周围纷纷扰扰仍然试图进攻的丧尸尽数冻上,和刘圣羽一起来到冉瑭所在的洞口。   “咳咳……先把小橘带下去!”   冉瑭接过齐沅塞进怀里的小崽子,先是一愣,很快点点头,带着小橘消失在地下,随着他身影的消失,无数丧尸再次围过来。   刘圣羽按着齐沅的肩膀,把咳嗽不止的人先送进洞里,被冻住的丧尸很快被后面蜂拥而至的丧尸挤成冰渣,他最后甩出几道刃光,对准洞口纵身一跃,在下面接应的冉瑭连忙从地下转动圆形石门,把洞口彻底封死,丧尸青白发紫的身躯和嘶哑的吼声也被一并隔绝。   “呼呼……”   经历一场十万火急的恶战,几人皆是气喘吁吁,靠在墙上喘着粗气,谁也没开口说话。   齐沅按着胸口咳了一会儿,眯着眼睛观察四周。冉瑭带他们来到的是一处幽暗的洞穴,往前似乎还有不少延伸出去的通路,地底洞穴潮湿阴暗,弥漫着一股酸臭味儿,悠悠烛火在石壁上打出几人影影绰绰的轮廓。   “你怎么会在这儿?”几分钟后,齐沅喘匀呼吸,开口发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冉瑭的脸色在烛光的映衬下显得有点青黄青黄的。   “入魇位置不好呗,不过还行,暂时是保住小命了,这不还正好遇到了你们。”冉瑭冲齐沅阳光地笑笑,靠着墙壁趔趄了一下,他一手撑在腰后,一手扶着高高的石块才勉强站稳。   他的声音有点发抖。   “一会儿……我带你们出去,这边丧尸比较密集,但是有几个地方很适合和它们战斗拿分。”   “你受伤了?”   齐沅自然是敏锐的,冉瑭僵硬的动作和低弱的声音让他立刻心生疑惑,他快步走上去,靠进了才发现,小啾啾身上有很重的血腥臭味儿。   他拉过冉瑭扶在腰上的手,想要查看他的身体,却摸到一手的冷汗,冉瑭绕着石块连连后退怎么也不让他靠近,刘圣羽也意识到不对,从后面朝他走过来,神色变得有些严峻。   “冉瑭,你身上……在渗血。”   齐沅闻言,心头一凛,转移了目标去拉冉瑭一直扶着石块的另一只手,他没有防备,袖子朝后掉下去一截,露出一截满是伤痕的手腕,上面的数字显示21。   是红色的。 第110章 杀戮城(9)   “果然……”齐沅猛地拉住冉瑭的手腕,上面红色的数字在幽暗的洞窟里格外刺眼,像是用鲜血刻在皮肤上的,“你加入丧尸势力了。”   脑海中关于冉瑭为什么出现在丧尸聚集地,又为什么刚才他不会再遭到丧尸袭击的疑问得到了解答,但齐沅的声音依旧沉重。   “是怎么一回事?”   丧尸势力……优势并不大。   虽然不用扣分,但也不能得分,没有物资兑换权,还有可能在丧尸化的途中彻底失去意识,沦为一个见人就咬的怪物。   “我入魇的位置不太好,正好就在这片丧尸密集的街区。”冉瑭不再掩饰,把迷彩色外套脱去,刘圣羽走到他身边,帮他把腰上缠着的带血绷带解开,腐肉的酸臭味儿立刻在狭小的空间内弥漫。   “昨天晚上天色太暗了,我击杀丧尸途中一不留神被一只大家伙划了一爪子,就变成这样了。我找了个地方昏睡了一晚上,醒来之后就遇到了丧尸势力的人,带我来了他们的地下基地。”   齐沅举起烛火站得近了一些观察,冉瑭的侧腰被拉了足足有四道血口子,其中深色发紫的皮肤沿着边缘绽开,灰败的烂肉裹着鲜红色的嫩肉,血从里面不断冒出来,顺着他的小腹流进黑色的裤子里。   “别看了,没有用的。丧尸势力的人说,这样的伤口一旦造成就没有治愈的办法,采购中心里也不提供治愈丧尸化伤口的药……”冉瑭说着,语气有些消沉,他垂着头甩了甩脑袋,再抬起头时,丹凤眼里带了一点烛火的亮光,“其实也没事,你们想,我在这还可以给你们提供丧尸阵营的情报,帮助你们那边——是叫蓝塔吧?获得胜利。”   “那你自己呢?”齐沅直视他的眼睛,“即使蓝塔能够获胜,身在丧尸势力的你……”   恐怕是凶多吉少。   “没事啊,反正也不一定会死,而且就算真死了,只要你能破魇,我的牺牲也是件很光荣的事。”冉瑭朝他笑了笑,小虎牙久违地露出来,“对了,这里的首领……”   “谁在那里?”低沉嘶哑的声音沿着三人身后的通道传来,沉闷的脚步声逐渐接近。   冉瑭脸色一变,连忙压低声音,指了指洞穴内一处隐蔽的石壁缝,“快藏进去。”   齐沅反应很快,拉上小橘就往石壁后面躲,刘圣羽紧随其后,三个人前脚刚站进缝隙,后脚便有人走进了洞穴。   直播的好处在这时显现,齐沅用手环调整了小钢珠的位置,让它浮在洞穴顶部监视一切。   画面里,一个赤脚的高大女人站在冉瑭面前,黑色波浪卷发,身材健壮,脸上有一道自左眼延伸至人中的细长刀疤,皮肤也是青白色。   “张姐,是我啊,我是冉瑭,几小时前我们才见过。”冉瑭堆笑,“我伤口还有点出血,我来找东西处理一下。”   张姐冷厉的面容缓和了些,说道:“没什么大事的话绷带少用点。早上的新规定你也听到了,三个势力只有一个能赢,我们和雇佣兵的合作恐怕要到此为止了。今后,我们将很难再获得采购中心里的物资。”   “关于新规则……张姐,你有什么想法吗?”冉瑭试探道,“30000分,对我们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吧?”   “哼,我们得分确实比另外两个阵营困难。不说有军火优势的雇佣兵,那个叫蓝塔的神秘组织对丧尸从来毫不留情……”张姐的视线移到冉瑭的手环,阴阴笑了,“所以我这不是招来了你这一员猛将么。”   “什,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张姐一把抓起冉瑭带着手环的那只胳膊提起来,动作间扯到他腰间的伤口,他身体猛烈地抖了一下,咬住嘴唇没叫出声。   “就是让你去对付你曾经的同伴的意思,还不明显吗。”她放声大笑,“背叛的戏码我最爱看了。到时候你打扮得干净漂亮点,往脸上抹点粉,争取打入蓝塔内部,实在不行直接杀几个人,也能有好几百分,哈哈。”   “你也知道他们是我的同伴……”   “曾经的同伴而已。你已经变成了丧尸,我们都一样,没有选择的余地。”张姐冷哼一声,看着冉瑭的脸,放缓了语气,“想要争取活命的机会就照我说的做。就这两天,我会派人来监督你的任务进程。”   “老张!”洞穴里响起少年人的声音。   齐沅屏息紧盯屏幕,狭窄的通道里又跑来两个瘦削的小孩儿。   “……”齐沅双眼微眯。   那是两张熟悉的面庞——之前在小巷子里遇到的两个丧尸少年。   “什么事急匆匆的?”张姐有些不耐,“没看到我在说正事吗?”   “可是……”   “地上传来的情报,半小时前有三个蓝塔的人被我们的人围攻,却被人带去了地下逃跑了!”先前主动抢夺草莓面包的那个少年拉过想要软声解释的同伴,显得格外硬气。   “你说什么?”张姐的声音骤然拔高,“有人躲到基地来了?”   “没错。”少年应声,指关节噼啪响动,眼神阴鸷地看向冉瑭。   “我怀疑……”   张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很快反应过来,怒极反笑:“好你个小崽种,身在丧尸群,心在蓝塔是吧?让我想想怎么惩罚你。”   【卧槽卧槽卧槽好刺激,齐沅要怎么办啊?】   【冉家小少爷竟然被咬了,感觉要凉凉……】   【我怎么感觉八大家族的人进这个魇境以后都和受了诅咒一样的,运气很差的样子】   【是我我就冲上去直接开干!】   【感觉丧尸这边的大姐头看上去也不好惹,有点好奇雇佣兵那边是什么样,蓝塔一定要赢啊!!】   弹幕的讨论愈演愈烈,但齐沅现在没什么心思仔细浏览。   “这个洞穴出去往右走,然后一直往上走,就能到达地上。”冉瑭捂着后腰,随着张姐的逼近一点一点倒退,声音却是平稳的,“出去的地方会有一些我们这样的半丧尸,但是对你们来说不成问题。”   “他在递话!”紧盯着他的少年尖叫道,“那些蓝塔的人就躲在这里!”   他话音未落,簌簌的响动自地面蹿升,霜白的冰层自石壁后方层层叠叠地涌现,绽开朵朵冰花,绕过冉瑭将张姐和两个少年冻结。   “冉瑭,跟我们一起走!”齐沅带着小橘和刘圣羽跑出来,周身寒气萦绕,“他们不会再相信你了。”   “我在这里就行。相信我,他们不敢真的伤害我。”冉瑭坚定地摇头,“我留下,对你之后的破魇也有用。这么大动静,很快就会有其他人来了,你们快走!”   两人对话间,晶莹的冰晶发出嘎吱嘎吱的崩裂声,齐沅在之前和丧尸群的战斗中消耗了太多灵力,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加深冰冻的力量,他深知这些冰块只能暂时封锁住敌人的行动,并不会致死,刘圣羽想要拔出匕首攻击,却被齐沅拉住了袖子。   “不要恋战,我们先走。”   齐沅还没有彻底吃透新规则,对于是否要在这里击败看起来像是丧尸势力首领的张姐持保留意见——目前三个势力三足鼎立的状态其实是一种微妙的平衡,他不想轻易打破。   何况——   凌乱的脚步声逐渐逼近了。他和刘圣羽状态都不佳,在对方的基地里以寡敌众显然不是一个好选择。   几人不再犹豫,刘圣羽在最前面开路,齐沅最后看了一眼冉瑭,也带着小崽子跑入狭长的通道,这条通道错综复杂,整片区域活像个地下碉堡,通道四处分叉,连接着许多别的洞穴,此时不断有嘶吼的声音从不同洞穴中传出,像是丧尸间的讯号。   路过一处窄小的洞穴时,有一批面色青白的小型丧尸朝他们袭来,鸮鸣鼠暴似的,来不及思考,齐沅指尖弹起霜雪,向那群丧尸席卷而去,它们毫无还手之力,被暴风雪般的气流击倒在洞穴内的一根石柱上,不再动弹。刘圣羽眼疾手快划出紫色光刃补刀,切断他们的喉咙,把他们身后的石柱也一并击倒,洞穴失去支撑,轰隆隆便开始塌陷。   就这么一路朝着向上延伸的通道奔走,三人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来到了地面,地上没有冉瑭所说的半丧尸,周围仍然是旧街的断壁残垣,但谁也没有掉以轻心,上一回他们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被丧尸团团包围,吃了亏。   齐沅和刘圣羽对视一眼,带着小橘藏身于老旧街区后方的密林之中的大树上。丧尸四肢畸形且不协调,不善攀爬,只要占据高处的空间,他们就不会再次陷入包围。   很快,陆陆续续有大批丧尸从各个方位的地下洞窟中接二连三钻出,方才还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眨眼间傀影密布,腐朽的味道伴随搅动粘液的声音随风散开,张姐抓着冉瑭地双手手腕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两个少年和几十个面色青白却也能直立行走的人,赫然也是半丧尸的模样。   “他们应该是躲进树林里了,这么短的时间,跑不远的。”腿上带伤的少年阴沉开口。   “这片林子不大,后面也喊我们的人围上了。”张姐啐了一口唾沫,恶狠狠道:“两个愣头青带一个奶娃娃,在我的地盘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真当我们好欺负。”   “丧尸势力没什么特点,就是人多,反正我手底下的小喽啰每天都会增加,多到用不完。我倒要陪你们好好玩玩这场瓮中捉鳖的游戏。”   齐沅三人藏身于不远处的树梢,能清晰听到她的狠话。他正在分析思索完备的脱身之法,余光扫到刘圣羽的手腕,有些愣怔。   刘圣羽的分数比之前他们进入丧尸地下基地前多出了整整200分。   齐沅抬手看了看自己的分数,相比较之前多了6分,应该是先前突袭他们的那群小丧尸。   那刘圣羽的分数是怎么来的?   齐沅蹙眉思索了一会儿,回忆之前的种种行动,得出一个有些令自己惊讶的结论。   “基地也是有分数的。”   “嗯?”   “你破坏了一个洞穴,还记得吗?”齐沅靠着树干,压低声音,“为什么获胜所需的分数有30000这么多,因为势力之间不只互相杀戮可以获得分数。破坏基地,哪怕只是一部分,也是有分数的。”   这是猎魂者没有明说的,隐藏的规则,却依旧透着他对破坏的痴狂,在这个魇境里,似乎只有进行和毁灭有关的事情才会获得分数。   “那我们回头再下去一次,多炸几个洞?”刘圣羽不安分地扭了一下身子。   “还是先回去和顾彦屿他们商量一下吧,看看采购中心有没有破坏力高一些的道具可以一次性把这么庞大的地底洞穴给炸毁。”   仅凭净魂师们自身的进攻能力,想要处理这样一座庞大的地下堡垒不太现实。   “除非……”齐沅说着,扫了一眼手环上和谢临的聊天界面。   除非是谢临的力量。   “算了。”他摇摇头,打算把不切实际的想法抛之脑后。   “不用商量。”   稚嫩的童音传来,齐沅诧异地低头,一路上一直一言不发的小橘抿着嘴拉了拉自己的袖子。   “现在就可以。”   “什么意思?”二哈有些摸不着头脑。   小崽子深深看了齐沅一眼,看到他染上疑惑的眼睛,竟然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不太阳光,但是很笃定的微笑。   压抑了很久似的,他眼中的蓝色微微加深,然后像极光般绚丽地亮起来,周身浮现淡淡的金色。   “只要你想……现在,就能毁掉。” 第111章 杀戮城(10)   熟悉的灵力波动自小橘周身逸散,小男孩白皙柔嫩的肌肤泛上一层浅浅的金光,齐沅透过他湛蓝的眼瞳,好像望见有一抹来自海洋深处的涡流穿越废墟与树海,席卷了自己,包裹他的肌肤和每一次吐息。   “你叫什么名字?”   逐渐模糊的画面中,长得和小橘一模一样的男孩蹲在长满青苔的墙角,把一截树枝插在小雪人身上,扭头问自己。   “齐沅。”   视线中的自己伸出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肉手,也蹲到雪地上,用手指歪歪扭扭写出自己的名字。   “你呢?”   他把被雪粒冻得发红的手指伸到嘴前哈气,懵懵懂懂发问。   “谢临。”橘发男孩的笑容耀眼得仿佛能融化冬日的寒冰,他抓过齐沅的手,在掌心一笔一画描绘,口中的热气形成白雾散在两人之间。   “感谢的谢,降临的临。”   感谢的谢,降临的临。   原来他和谢临在很久,很久之前就认识了。   在自己所剩无几的,关于原著的记忆里,并未出现过的童年片段再次清晰而深刻地映入脑海,齐沅颤动眼睫,看见小橘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不知何时,天空中下起了小雨。   “我……是不是不该喊你小橘了。”齐沅的声音有点干涩。   一旁的刘圣羽看到他忽然间变得复杂起来的神色,有点愣怔,他盯着齐沅看了一会儿,又看向一旁灵力波动汹涌翻腾到令他觉得不可思议的小崽子,困惑得不知该从何问起。   “他们在那里!树顶上!”带着腿伤的阴鸷少年那嘹亮的声音在树底响起来,此时的丧尸群已经开始入侵树林,以张姐为首的半丧尸也纷纷潜入密林深处,视线尽头,掩藏着地下碉堡的老旧街区空无一人。   要破坏丧尸基地,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小橘止住想要回应齐沅的动作,率先跃上另一根靠近基地的树枝,齐沅紧随其后,刘圣羽虽然满头问号,但对齐沅的盲目信任还是让他不假思索跟了上去,三个人用丧尸难以企及的速度在大树间跳跃移动,鞋子溅出不少泥水,很快跑到了老街区的一处石墙上。   三人的动作自然引起了丧尸们的注意,张姐率先发现他们的意图,连忙朝一众丧尸吼道:“他们要去基地搞事情!快!全部撤回基地!”   然而为时已晚。   齐沅站在石墙上微微扭过身子,激发灵力,朝身后猛地挥手。   雨天是对他最好的增幅,空气中的水分含量变得越来越高,对于他拥有的寒冰之力来说可以称得上是神助。   气温骤然降低,足有四五米高的,巨大而厚重的冰墙拔地而起,地面发出震颤,大片冰棱在冰墙上层层叠叠突出,发出响亮的咯吱声,顷刻间将小树林和老街区之间的空地全部填满,冰晶在灰蓝的天色下也透出一点极浅的蓝色,点点冰晶弥散在空气里。   与此同时,心有灵犀般的,橘发男孩单手朝老城区上空扬起,本就阴沉下来的天空更是暗下去几个度,深黑的云层涌动翻滚间,白昼般的炽光自天空中央爆射而出,六柄十余米长的金色巨剑在空中由流火缠绕着汇聚而成,腾腾烈焰蒸发了所有下落的雨珠,却一点也没影响到另一侧的冰层。   随着男孩下压的手势,六柄巨剑以开天辟地之势竖直刺下,贯穿老城区的水泥砖瓦,地面崩出可怖的龟裂,金色的剑刃势如破竹,粉碎一切,直插地底。   剧烈的气流卷起呛人的石灰尘土,齐沅呛咳着,不得已在三人身前又竖了一道薄薄的冰层才稍微缓和一些。   隔着透明的冰墙,他看到眼前的老城区在六柄巨剑的攻击下瞬间化为赤金色的火海,火焰迎着天空中悠悠而下的风雨灼烧着每一寸土地和地下曾经坚固的堡垒,巨剑深深嵌入丧尸基地之中,震荡崩裂的声音刺激着所有人的耳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也太厉害了吧!!!齐沅的冰附魔灵力真的好漂亮啊,那些冰层有点像绽放的冰花,晶莹剔透的】   【所以这个小正太也是净魂师?年纪这么小的净魂师,到底是什么来头?我人傻了】   【你们不觉得他的攻击很眼熟吗?金色的火焰,金色的剑,这不就是……】   【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出乎了我的预料,我完全无法思考了………猫猫呆滞.jpg】   【而且他和齐沅这配合是不是有点太好了?这不就是,我的天呐,我宣布我磕到了】   【+11111怪不得我说这个小正太长得有点眼熟,嘻嘻嘻我宣布他俩锁死了】   【楼上的几个装什么谜语人呢?怎么磕的,别逼我跪下来求你教我】   【我现在觉得这只能当个娱乐直播来看,学习效仿是不可能的,附魔这辈子是不可能学会的SOS】   弹幕里一片混乱,齐沅和身侧男孩的脸上却显出几分轻松,男孩抬起手腕向齐沅展示分数,上面的蓝色数字已经到达了惊人的10351。   “果然,破坏基地的分数很高。”齐沅看着小橘抹去额角的汗,笑容里有些无奈。   回想起自己养崽一样带着这“小家伙”的点点滴滴,从和他牵手时感受到的温暖,到超市里他替自己买替换衣服的固执,再到晚上洗澡时他的百般别扭,最后到他脱口而出的“喜欢牛奶的是你”。   一切似乎都是有迹可循的。但凡他头发的颜色浅一点,眼睛的颜色深一点,自己都有可能做出一些联想了。   虽然现在看来,当时被蒙在鼓里的自己有些好笑,甚至当着谢临的面说了好多吐槽他的话……但此前拥有的回忆确实是温馨有趣的,所以他并没有太生气。   只是该在意的仍然会在意。   “为什么瞒着我?”齐沅撒气似的再次揉了一把小崽子的头发,感觉脸颊有点发烫,小孩儿沾了雨水的头发丝软趴趴的,手感依旧很好。   难道是不想被别人知道小时候长得这么可爱?   “……”谢小橘同学瞪了一眼笑得格外慈爱的齐沅,彻底瘪了嘴,“没机会说。”   就知道暴露了之后要被这样逗弄。   “你们在说什么?”刘二哈花了好一会儿才把视线从那六柄分外熟悉的金色烈刃上移开,听了他们没头没尾的对话,脸上疑惑的神色越来越浓。   “看了他的攻击,你还不知道他是谁吗?”齐沅有些失笑,二哈真的很傻很天真,也许他就是那个需要弹幕帮自己总结知识点的人。   “没觉得眼熟吗?这样的灵力。”   “那倒是有……”刘圣羽挠了挠头,极其苦恼地思索了一会儿,“眼熟,确实眼熟。”甚至连这小家伙的眼刀他都觉得眼熟。   他再次看了看冰墙外冲天的火光,视线从六柄缓缓消散的金色巨剑上移到小男孩白皙精致的五官上。   然后眼中唰地一亮。   “难道你是……谢……”刘二哈试探着开口。   橘发男孩不自觉往齐沅身侧靠了靠,对刘圣羽这样直勾勾的目光感到一丝不自在。   “谢临——”   不错。总归不算太迟钝。   齐沅和谢小橘同学缓缓点头。   “——的表弟?”   “……”   齐沅差点脚下一滑,摔下石墙,谢小橘同学缓缓翻出一个白眼,脸上的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对,我是他表弟。”   齐沅还在无语的功夫,谢临竟然抢先一步开口,平日里软糯且甜美的童声此时扁平且无力。   “请多指教。”   ……已经放弃挣扎了吗。齐沅抹去后脑的冷汗,哭笑不得地看谢临悄悄拉住自己的衣角,不再解释,直接就是一个顺水推舟。   也好吧,他想。顾彦屿明显是讨厌谢临和他父亲的,暂时不让太多人知道小橘就是谢临也算是个好事,也要多亏了入魇的人除了他自己都看不了内网的直播。   “你们这群混蛋!”   身后的厚重冰层发出猛烈的震动,先是“砰,砰,砰”地三声,然后是冰层碎裂的窸窣咔嚓声,三人回头的瞬间,壮硕的刀疤脸女子竟是用身躯硬生生把冰墙撞出一个洞。   “我们辛苦建设的基地,被你们毁于一旦……你们都该死!”   她面目狰狞,额头上因为撞击破了口子,血水混着雨水滚落青白色的脸颊,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给我抓住他们!”   随着她一声令下,无数丧尸自被开出大洞的冰墙里涌出,下饺子似的前仆后继来到老城区的范围内。   齐沅向老城区的边缘看去,连接市区高楼大厦的天际线处也有许多绕了远路的丧尸潮水一般涌来,黑云压城一般逼近。   “这是又被前后包围了啊……”刘圣羽看着那似乎无穷无尽的丧尸海,有些发怵,但很快调整过来,手中很快翻出匕首。   “我们走,不和他们打。”齐沅观察四周地形,掌心微张,雨水落进掌纹缝隙凝结成冰。   “我们往哪走呢?这周围没有合适的突破口,哪儿都是丧尸,基地也被谢临表弟摧毁了,那个张姐肯定不会放过我们。”   “走丧尸走不了的路。跟我来。”   齐沅带着两人快速在石壁间跳跃,身后的丧尸如狼似虎地嘶吼发狂,张姐浑厚的嗓音混在其中格外惹人注意,即使之前遭过一次齐沅的冰冻,又用身体撞开冰墙,她行动间依然显得气势磅礴,肌肉力量极其强悍,也难免会成为势力中的核心领袖。   要是被她逮住,没准会落得一个被直接手撕成八块的下场。   齐沅在靠近市区大厦的一侧停下脚步,再往前,就是乌泱泱的丧尸大军和他们的尖牙利爪、血盆大口。   “你们已经走投无路了。”瘸腿丧尸少年阴恻恻地笑着,手指按压骨节,看向身侧怒不可遏的张姐。   “我要亲自把你们撕碎!”张姐手臂的肌肉在瞬间膨胀了一些,她挥舞着锤子似的拳头冲向不再行动的齐沅三人,却扑了个空。   三人所在的石壁之下,高耸透明的斜型冰柱自地面突起,托起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升至十几米的高度,朝着大厦的一侧不断延展,直至触及大厦上层的高空,来到窗户面前。   刘圣羽因为忽然提升的高度吓了一跳,鬼嚎了一嗓子,齐沅也下意识搂着还是小孩模样的谢临,害怕他失足掉下去,后者又偷摸红了耳根,没抗拒。   丧尸们气急败坏的脸庞越来越渺小而遥远,他们被冰柱托举至大厦顶层,打开窗户接连跳了进去。   齐沅解除冰柱,看到碎冰在连绵的雨线中坠落,反射出剔透的光线,长舒一口气,有些脱力地撑着坐在屋内的椅子上。   他们似乎来到了一间办公室。   谢临清楚齐沅的体力和灵力消耗巨大,看他略显艰难地喘息,拉起他的手,默不作声传了灵力给他,一旁松懈下来的二哈独自在偌大的房里转悠。   “这是什么?”他在房间里四处溜达翻找,竟然真的找到一枚小芯片,齐沅勉力抬眼看过去,莫名觉得型号有点眼熟。   “贴到手环上面。”谢临说。   刘圣羽没怀疑,点点头就把芯片贴上自己的手环前端,电波的滋啦音效很快传来,手环前端竟是投射出一段视频影像来。   浅栗色头发的俊秀男人瞬间出现在屏幕里。   他是典型的东方长相,面部线条柔和,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微微上挑,眼尾狭长,鼻梁细直,还未开口,唇角却自带隐隐笑意,如果忽略那凌厉的眼神,看上去就没什么攻击性。   【现在是2021年11月,日期由于入魇产生的时间扭曲不可知。这是我们来到这个魇境的第七天,基本的规则逐渐摸清后,魇主现身公布了新规则。我有一个很在意的事情……】   男子嗓音意外的低,白皙修长的手指插入浅栗色的发丝间,愣怔了一下,看向镜头。   【哦对了,这是我们破魇时习惯性的例行记录,我是今天的记录者,谢润则。】 第112章 杀戮城(11)   【这两天让我感到在意的是,有同僚募集到大量丧尸在瞬间被斩杀的情报,现场有灵力形成的,未散的淡金色火焰……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   谢润则手指抵在唇边思索了一阵,垂下眼睛,略微显出几分忧郁。   他的左侧忽然伸出一只拿了一包薯片的手。   【润润,你在录了吗?】   悦耳的女声传来,一个带着白色兔子发卡的可爱女生用薯片包装在他脸上怼了怼,大眼睛小圆脸,下巴尖细,头发瀑布般散在身后,深黑中隐约透出一点暗红。   【在录呢,小梨花大人您吩咐的事情,我不敢不从。】谢润则撇过脸去躲过薯片袋,声线变得柔和了一些,伸出手来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别再去采购中心买薯片了,要的积分不少,一点不顶饱。】   【呜,没有薯片梨花会死的。】女生摸着发红的额头,小声嘀咕了一句,抱着薯片躲远了。   【视频记录一定要认真录!梨花不打扰你了。】   谢润则望着女孩离去的方向,唇角笑容更加柔和几分,他有些无奈地叹气,而后兀自摇头,捏了捏眉心看向镜头,神情变得有些严肃。   【这个魇境不简单。根据目前得到的情报,魇境中,进行与破坏,摧毁有关的事情才能获得积分。魇主的内心恐怕比我预想的还要混乱,他心中的负面情绪和思想太多,才会导致这样无序的结果出现。想要去净化这种心魔会很困难,我知道,但我还是想去试一试。无论是多么邪恶的魇境,我始终相信,都有希望的光存在。维系这样的魇境,应该是相当艰难而痛苦的。哪怕藏于某个暗流汹涌的角落,我也一定要把它找出来,让魇主获得……真正的救赎。】   【希望我们能够成功破魇,平安离开这里。如果我们之中……】谢润则顿了顿,眼中眸光明灭,【算了。】   他原本随意交叠在桌前的双手微微绷紧,薄唇绷成一条线,让静静注视着视频内容的齐沅不禁感叹,父子不愧是父子,即使谢润则的面部轮廓和明显带有西方血统的谢临并没有太多相似之处,在这瞬间他却清晰地感受到他们之间的血缘。   【无论如何……我会尽全力保护我的同伴。】   视频随着谢润则最后一句话陷入乱色的花屏,随后彻底黑下来。   齐沅沉默许久,看到身边男孩小萝卜似的手臂也紧紧绷起来,额角甚至出现一点青筋。   看到这样的谢润则,谢临会想些什么呢?   他没忍住再次抚上谢临毛茸茸的头发,这次他没躲,他能从他那带着一点温度的头顶感到轻微的颤抖。   “他看起来不像那段没头没尾的语音里曝光的样子,对吗?”齐沅柔声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谢临还维持着小崽子的外貌的原因,即使知道眼前的小男孩就是那个在魇境中向来不可一世的破魇王者,他仍然忍不住下意识把声音放得很轻,真的在安慰小孩儿似的。   其实,他的心里也有别的疑问,他想问谢临是否也拥有之前两人对视时自己看到的那段记忆,也想问问他究竟为什么在魇境里变成这副模样,但现在显然不算太好的时机,便暂时把它们放在心底。   “他说他会尽全力守护同伴。”   “但他……没做到。”   谢临的声线也是紧绷着的。他内心深处愿意相信,甚至在看完这段视频后也觉得有一丝释然,却仍然无法做到彻底放下对谢润则的一些厌恶。   退一万步说,即使谢润则的那段录音并非柏珩山事件的全部真实,即使谢润则从未有过抛弃同伴的想法或行动。   他立下要保护同伴的豪言壮志,却未曾拥有将它完成的力量。   就像他曾经说会一直陪着自己,直到亲手将谢家家主的身份托付给自己一样。   定下了长久的,郑重的约定或誓言,却没能做到,这种虚假的承诺和对自己能力的高估本身就是一种过错。   因此,在和齐沅相遇之前,他一直认为破魇是不需要同伴的。同伴可能起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他不是没想过,但谢润则的经历时刻提醒着他,同伴之间难免有成为累赘和负担的时候,也不想自己像谢润则那样,拥有无比珍惜的同伴和团队,却没能做到守护他们。   与其面临最后同伴倒在眼前自己却无力保护的痛苦,不如独自一人破魇来的轻松。至少不用担心那些未曾发生,也不会发生的得到或失去。   因此,在9岁后破魇的每个日日夜夜,他从没想过要和谁结为兄弟,又会和谁绑定,宁愿被认作不近人情的独行侠。   然而齐沅的出现彻底打乱了他原本在心中固守十余年的底线,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和他人绑定,他厌恶因为齐沅而屡次打破规矩的自己,却也觉得甘之如饴。   齐沅是美好的,也过于美好了。他拥有和曾经的谢润则一样的想法和目标,他的温柔,善良,聪慧和机敏让自己无法不去欣赏,与此同时,他还拥有谢润则不曾拥有的力量,他做出的约定,迄今为止一次都没有失手过。   他就这样在一个又一个魇境中陪伴着身边人单薄脆弱却格外强大的身影,看着他一次又一次突破接踵而至的困难与桎梏,即使自己摇摇欲坠,遍体鳞伤也能护得同伴周全,心中的爱意也一点一点无法克制地变得愈发汹涌。   他无法控制心中的情感,也无法掩饰自己的在意,难免有了患得患失的情绪。   如果有一天,自己的力量不再足以替他挡下突然而至的危险……   他甚至不敢去想,只是假设起来就觉得心脏一阵痉挛似的抽搐紧缩。   齐沅看到他稚嫩脸庞上露出的复杂神色,轻声笑了笑,浅褐色桃花眼中浮上温柔的波光。   “人总归难以对还没发生的事情预估完全,未来会怎么样,谁也说不准。只要尽力了,无愧于心就好,不是吗?”   他最后在谢临头上揉了揉,看他像被猫玩坏的一团毛线一样变得凌乱不堪的头发,也没再想要劝解什么。谢临有他自己的考虑,人能做的换位思考终究有限,他究竟是怎么看待谢润则的,又是否能打开心扉,放下对他的厌恶都不是自己能够通过三言两语去干涉的。   目前他们获得的仅仅只是一小段影像资料而已,后续在魇境里一定能找到更多用于判断当年情势的有效信息,从而大致推断出谢润则等人14年前在魇境中的遭遇,到那个时候,谢临的想法也许还会改变也不一定。   把一切留给时间就好。   “这个芯片好像是一次性的啊,看一次就用不了了。”刘圣羽没有听到他们在办公桌边隐晦的对话,走上前来把芯片递给齐沅,与此同时大厦下方发出爆裂的巨响。   齐沅被震得一阵胸口发紧,他抚着心口走到窗边朝下窥探,下方的丧尸群已经把通往大厦的街道密密麻麻占据,青白肿胀甚至发紫的皮肤遮盖了柏油路面的深青,自上往下看的时候格外可怖。   “丧尸势力正在入侵这里,我们不能再逗留了。”简单在室内最后搜索一番,齐沅三人没有再找到其他这样的芯片。   虽然总是傻里傻气的,齐沅发现刘圣羽的运气一直都很好,甚至说是欧皇也不为过,在上个魇境里初始身份就和谢临在一起,这个副本里也能很快与他们汇合,并且随手一找就能翻到不得了的东西。   根据视频里储存的影像资料,谢润则是依照叫做“小梨花”的女孩的要求进行录制的,这样的芯片他在总部里也有留意,是一种即时的储存卡片,其中的内容会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淡去,但不知道是不是魇境中扭曲的时间放缓了芯片老化失效的速度,他们竟然看到一段相当完整的视频,并且其中蕴含不小的信息量。   不过,这个芯片为什么会被放在大厦顶端的办公室里呢?   带着这样的疑问,齐沅打开了办公室的玻璃门,楼道里暂时没什么动静,下方的楼梯间里却有不少人声,隐隐还能听到绵长嘶哑的吼叫,但是电梯早已损坏不可使用,楼梯间里也被堆满沉重的铁箱,一般人无法轻易移动,也难怪位于顶层、按理说地理位置最好,最安全的一层却空无一人。   这座大厦的顶层像是一个被严密封锁的空间,对于不具有移动重物或是飞檐走壁能力的,灵魂被吸入魇境的普通人来说,是不可能进入的地方。   这里更像是被特意空出来,留给净魂师的。   但若非误打误撞,他们并不会来到这里,而作为线索被留在这里的芯片里装着曾经14年前,以谢润则为首的高阶净魂师们留在这里的讯息,其所在地应该有更具指向性的线索才对。   “出不去了这是?”二哈踹了一脚电梯门,旁边的逃生楼层示意图轻飘飘晃了两下,上面贴着的白色小兔子贴画差点脱落。   “外面还在下雨,我们不妨用冰梯直接从这里的顶层去往另一栋楼。”齐沅沉思片刻,视线匆匆扫过贴画,出现一瞬的愣神。 第113章 杀戮城(12)   “丧尸势力那边的动静是怎么回事?”   蓝塔会议室的长桌上,顾彦屿拧着眉头看向齐沅。   蓝塔的首领们似乎刚刚经历一场恶战,围在桌前的四人都有些衣衫不整。除去顾彦屿和陈采巧,还有一个红头发,看上去和顾彦屿差不多大的青年,和一个约莫四十岁的方脸中年人。   “你们好像搞出了很大的动静。”陈采巧托腮,饶有兴致地问:“我们当时在和雇佣兵的势力对峙,丧尸聚集的地方被很多高楼遮蔽看不清楚,但我们都感受到剧烈的震动。”   “也没什么。”齐沅保持微笑,手在桌下戳了一下刘圣羽的腿侧,示意他不要忘记事先对好的口供,“稍微做了一点小破坏。”   “小破坏?”顾彦屿垂眸看到刘圣羽手腕上蓝色的357分,“根据我的观察,你们好像并没有获得特别多的分数。魇境突变后,丧尸群的暴动越来越剧烈了,这次你们侥幸逃脱,下次却不一定会有这么幸运。”   “我们净魂师本来人数就偏少,核心战力更是只有寥寥几人,我们不能够再失去更多同僚了。在刚才和雇佣兵势力的对峙中,蓝塔牺牲了两名同伴。”   “原先除去我们四人高阶,还有另两名中阶三段的净魂师会参与定期会议,但很遗憾,他们在刚才的战斗中被击杀了。”陈采巧的语气也不像先前那样活泼,“雇佣兵势力的总积分目前比我们多的多,他们的人数是我们的四倍,分数根据估测也已经超过一万,而我们阵营加起来的总分,只有五千多……”   “我们处在极大的劣势中。”顾彦屿做出总结。   “那现在情况应该有变的好一点。”齐沅看了一眼门外,可怜的谢小橘同学因为年纪太小不适合参与讨论而悻悻被拒之门外,想到他气鼓鼓的小脸蛋儿,他表情忍不住变得柔和了一点,毕竟在魇境里看到谢临吃瘪是一件很难得的事。   “怎么会是变好一点?”顾彦屿不赞同地皱眉,“你们两人今天去丧尸势力那儿一趟加起来只有五百分不到,还弄出那么大动静,要知道五百分对于雇佣兵来说只需要逮住几个净魂师把他们抹杀就能轻松获得。”   “还是年纪太小了。”方脸中年人说道,他神色略有不满地望向齐沅,手指骨节在桌面压过发出脆响,“还是不应该只看等阶就把他们纳入核心圈。”   “李谭,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们还有的选一样。”红发男子翻了个白眼,双手枕在脑后,“他俩好歹也是能打的,也敢打,不比你这种畏畏缩缩的保守派有用多了。”   “方烈安!”方脸中年人对他怒目而视,场面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   “几位能否听我解释一下?刚才我所说的情况有变好一点是有理由的。”齐沅打断他们的冲突,随着他清浅的声音,桌前众人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   “我们现在持有的总分不只五百多分。”   他天生对成为领导者并没有什么执念,虽然之前出于种种原因在破魇时总能成为众人信服的对象,但如今来到这里,他也觉得安安分分听从上级命令没什么不好,所以原先并没有打算把今天获得的分数直接展示出来,而是当做筹码,计划走一步看一步,而现在看来,顾彦屿等人对于自己的态度明显算不上太好,而他虽不在意他们的嘲讽,却不愿被轻视。   齐沅相信,作为比自己早入魇的蓝塔创立者们一定掌握着诸多情报,只是并没有对他们全盘脱出罢了,而现在如果己方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和价值令他们感到无用,恐怕就再也等不到一个共享信息,平等交流的机会。   “你们俩手腕上的分数我一来就已经看到了,510分,这还能有假?”方烈安在先前的争吵中闭了眼,如今听到齐沅笃定的答复,半信半疑睁开一只眼盯着他,舔了舔唇边的银环。   “因为一些原因,今天我们获得分数的大头不在我们两人身上。”齐沅顿了顿,看向门外,“我们有三人。”   “噗,齐沅,你不是在说小橘吧?”陈采巧闻言有些失笑,“那么小的孩子能有多少分啊?总不会能有一千分吧。”   “口说无凭,我可以把他带进来吗?”齐沅保持礼貌的微笑。   “可以。”顾彦屿点了点头,从神色中能看出他此时也并不相信齐沅所谓的“不止五百分”能有多少,但却并未因此就无视齐沅的请求。   刘圣羽早有准备,三两步跑出去吼了一嗓子嘹亮的“小橘”,一分钟后,浑身黑气的谢临身后跟着屁颠屁颠的刘圣羽走入会议厅。   “真的是小橘呀……”陈采巧摇了摇头扶额,其余人也都是一副隐隐失望的样子,没人指望一个还没会议桌高的小男孩能够为他们所处的困境带来任何突破。   齐沅把臭着脸的小崽子拉上自己的椅子,他明显不太情愿,软乎乎的身体轻微挣扎,齐沅敏捷地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把有些长的白色袖子撸起来。   场上众人的双眼在瞬间一齐瞪大。   “如你们所见,我们今天一共拿了一万多分。”齐沅看到他们个个像是活见鬼的表情,轻轻笑了笑,“这样一来,情况确实变好了一些,没错吧。”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顾彦屿在震惊后率先回过神来,他看向并没有给过自己一个眼神,一直撇着脸的小男孩,心中疑惑犹如滔天巨浪。   “我们摧毁了丧尸势力的基地。因为在地下,所以可能不太明显。至于分数为什么在小朋友身上……大概是因为最后一击正好是他完成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最后一击指:从空中召唤六柄巨大的灵力剑刃毁天灭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忽然觉得这些看不到直播的净魂师好惨啊,完全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小橘的真实身份,心疼顾老师三秒】   【真的,但是我看着好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谁让他们之前瞧不起人的!】   【也不是瞧不起吧,正常情况下谁想得到他们俩看起来普通中阶净魂师又带了个娃的能做出那种事情,属于是齐沅他们太变态了】   【其实不知道也好,顾老师要是真的认出小橘是谢临,那不完犊子了,还能一起合作吗……】   【…………等等,只有我一个人,现在才知道小橘是谢临吗】   【是的只有你一个人!笑死了,毕竟这种在魇境里被缩小的情况真的是闻所未闻啊,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想起正太版谢大佬发威的那一幕,真是外表看似小孩,灵力却过于常人的名净魂师谢临啊(笑)】   【该说不说,整这一出反而让我不是很讨厌谢临了,感觉目前为止他表现的都挺正常的,也没有故意抛弃同伴什么的,之前的那个视频有没有可能是谁在陷害他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乐死了,本来是为了学习特地来看个SS级的破魇,没想到这么好笑】   齐沅没开虚拟屏,但光从手环小小的屏幕上就能依稀见到满屏幕的“哈哈哈”,他不免也有些莞尔,但弹幕里说的有一点没错,他此时确实顾忌着顾彦屿对谢临过于明显的厌恶之情,因而不想轻易揭露谢临的身份。   “这实在是……”顾彦屿深深看了齐沅一眼,点点头,不再做过多的纠结,“我明白了。”大家都是成熟老练的净魂师,即使先前对齐沅他们实力的判断有所失误,也知道此刻不该浪费时间在质疑他们获得分数的经过上,齐沅拿出的这一万分就是他们价值的体现,足矣。   “真厉害,这么一看情况确实比我们想的好多了。”陈采巧拍拍手,神情再次愉快起来,“我们该进行下一步作战计划的制定了。”她和顾彦屿对视一眼,问到:“齐沅,能够获得这么多的分数,你们一定掌握了新的情报和信息吧?你们有什么可以和我们分享的吗?”   齐沅颔首,成功获得蓝塔的核心净魂师的认可是他们能够顺利交流的必要条件,他没有推辞,桃花眼轻轻扫过在场的众人,稳声开口:“我们在丧尸阵营那一侧的大厦里发现了一个储存着视频信息的芯片。”   四名高阶净魂师不由得都神色一凛。   看来他们也都知道芯片的事。齐沅默默观察,而后继续道:“里面储存了14年前在这里破魇的高阶净魂师们的记录,我们所获得的这个片段是在破魇中期,谢润则的团队和我们一样接受了突变的魇境规则,正在思索应对方法。”   “我们也找到过这样的芯片。”果不其然,顾彦屿在听完他的话后很快作出回应,“和你说的一样,我们也在一些大楼里陆续找到过这种芯片,段落零碎,一会儿陈采巧会把我们所获得的芯片内容的文字版记录传到你的手环。”   “唯一的问题是,这些芯片的位置可谓扑朔迷离,我们曾有过花费一整天去搜寻整整一栋楼都没有找到一枚的经历。”陈采巧补充道。   “关于这个,我有一些想法。”   齐沅唇角微勾,眼神示意身边的刘圣羽,正襟危坐的刘二哈立刻心领神会,绷着脸装模作样拿出两张写着消防疏散楼层示意图的纸张。   “14年前,有意留下这些芯片的是当时的上官梨花。”齐沅手指指向纸张上的兔子贴画,“她用自己的方式留下了有关芯片位置的讯息。” 第114章 杀戮城(13)   “你是说,每个大厦电梯间前贴的逃生楼层示意图里,贴纸的位置指示了存有芯片的地方?”顾彦屿手中拿着逃生示意图仔细研究了一番,抬起头看向齐沅。   “正是如此。”齐沅微微颔首,“上官梨花在我们找到的芯片影像资料记录里,就带着一样的白色兔子发卡,也是她要求谢润则他们进行视频记录的。”   “也就是说,不用彻底搜查每一座大厦,只要调查楼层示意图是否有贴纸,就可以判断是否有芯片藏在大厦之中?”   “没错。”   “我明白了。”顾彦屿把纸张放下,扭头吩咐陈采巧,“还是你和李谭带人去搜索吧,把现有的同僚们分散开调查市区里的所有大厦,争取今明两天把剩余的芯片全部找到。”   “没问题,我来联系。”陈采巧推了推眼镜,很快在虚拟屏上操作起来,李谭也微微点头,压了压手指发出脆响。   “那我们干什么去?”方烈安像是早已厌倦了在桌前老老实实坐着的半个小时,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挺立的红发随着动作来回打飘。   “你和我一起。”顾彦屿说着,看向齐沅的方向,“你们两……三个,也一起。齐沅,你之前不是说,一万分是你们摧毁丧尸基地得到的分数吗?”   “对。”齐沅冲他笑了笑,怀里的某个小朋友一直在不安分地晃腿,他只好把他放回地上。   “前辈是有什么想法了?”   “丧尸基地值一万分,想必雇佣兵基地的分数只高不会低。今晚我们就行动,六小时后在蓝塔集合。”   会议结束后,魇境中的时间恰好是正午,陈采巧如约将他们所获得的视频传到齐沅的手环,他打开看了看,发现里面既有视频片段又有文字陈述,异常复杂,经过一早上的劳累,他自觉思绪已经不太清晰,便拉着谢小橘同学睡了午觉,和刘圣羽在蓝塔正门见面时,两人的肚子不约而同咕咕叫起来。   “走,去采购中心吃点好的。小橘的这一万多分我们不动,我这儿的三百多分花起来总不会有负担。”刘圣羽指向远方的圆柱形透明建筑。   自入魇起,齐沅就一直没好好吃过饭,他点点头,不动声色在有些闷痛的胃腹按过,拿过一只黑色的手套给谢临右手手腕套上,这是陈采巧特地交给他的,说是为了防止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暂时隐去小橘小朋友手腕上的分数会好些。   不经意间,他还保留着小橘真的是个小朋友的错觉,竟然没询问谢临就擅自抓过他细软的手腕往里套。蓝塔采购物资的时候大概也是没想到基地里有朝一日会有这么小的孩子存在,手套的型号明显有些大了,他掰开谢临的手指一个一个往里套得很轻易,并未留意自己有些暧昧的动作——   他自谢临身后弯腰探身,是以一个背后拥抱的姿势弯腰帮他戴上的手套,鼻息清浅落在他脖颈。   不必要的时候,齐沅很少主动看手环上闪过的弹幕,因此也没发觉现在直播间里满屏的“啊”。   【啊啊啊啊啊齐沅他真的好温柔!!我甚至想喊一句老婆(捂脸逃】   【一想到小朋友是谢临,这个场景好像变得更有趣了……】   【你们看小橘!他耳朵好像红了www】   【哈哈哈哈哈哈谢临是不是害羞了?谁被齐沅这样搂着不迷糊!】   直起身后,齐沅先是满意地拍了拍手,而后才发现谢临颇为幽怨地盯着自己,用手捂着颈侧。他一下想起刚才自己浑然天成的亲昵举动,也难免有些尴尬起来。   “啊,我以为你……”   就是个小孩子呢。   齐沅最终还是没把后半句会瞬间引爆谢大佬的话说出来,只是在心里浅浅调侃。小崽子版的谢临实在是比大人版可爱不少,要是谢临就此永远都不变大也挺好,他就可以拥有一个懂事沉稳,稍微有点不可爱但是实力很强的正太大佬了。   不再停留,他领着小橘向着采购中心所在的街区走,没再低头,也就恰好略过了他完全变成粉红色的脖颈。   “我们吃点热的怎么样?”齐沅蹲在货架边,指了指上面的天价方便面,扭头问谢临,“你要吃哪一种?豚骨面吃不吃?”   可能是他的语气自始至终都保留着对待小朋友的温柔和煦,谢临的脸色明显沉下去,看着齐沅理所当然的样子又不好发作,何况旁边还站着一个钻在泡面堆里精挑细选的刘圣羽。他叹了口气,随手从货架上拿了一包面塞到齐沅手里。   “行。我就吃豚骨面吧。”齐沅接过谢临选的面,自己也挑了一袋,站起来带着他朝饮品区走去,有了充足的积分后,可以挑选的饮料种类十分丰富,甚至有像是现做的奶茶,绵密轻软的奶盖有模有样地漂浮在浅棕色的奶茶上,微腻的香甜味铺散,让人产生一种这并不是个充满杀戮的魇境的错觉。齐沅有点心动,却还是没去拿,选了两瓶牛奶。   “想不到这里东西这么多,我都有点选不过来了。”   刘圣羽抱着一大瓶快乐水站在冒着冷气的货架旁,灰眼睛盯着上面一排又一排的汽水一眨不眨,双眼放光,好像能看到有条大尾巴在身后摇。   “我们给冉瑭也带一点食物吧。”齐沅思索了一下,让半丧尸化的人吃腐肉明显不现实,不说冉瑭,此前那两名少年明显也只吃得下人类的食物,而现在丧尸基地被摧毁,冉瑭又处于一种被囚禁的状态,恐怕不会有能够进食的机会。   刘圣羽“嗯”了一声,目光没从货架上移开,“我来买点喝的,你去帮他拿点吃的!”   齐沅点点头,和谢临一起朝放着饼干面包的货架走去,售卖面包的地方在一层靠近升降梯的位置,购买上层货物时必定会经过,他刚走到货架边,就和一胖一瘦两个人影擦身而过。   “小齐!”浑厚的声音传来,齐沅抬头,牛南肥硕的脸庞出现在眼前,身边站着同样是一脸惊讶的张超羌。   “两位好。”齐沅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   “好久不见啊小齐,没想到你还带着这小家伙呢,我以为你们早就已经……”牛南的话说到一半就被张超羌打断了,后者狠拍了一下他肥厚的背,抢过话头,“看到你们最近过得也挺不错,我们都很欣慰啊,小齐。”   张超羌的视线在齐沅手腕处扫过,看到上面蓝色的两百多分,眼中闪过诧异,但很快又露出和善的表情。   “想不到你竟然加入了蓝塔……我们比你先入魇好几天,可是从来没有净魂师邀请过我们。”他这句话说的隐隐有些咬牙切齿,流露出明显的妒忌,“小小初阶净魂师能够加入蓝塔,在魇境之中看来的确称得上是后顾无忧了。”   他和牛南在入魇后不久就获得了关于蓝塔的情报,只是刻意没和齐沅说而已。他们在大街上游走许久也没能获得加入蓝塔的契机,甚至被迫加入了雇佣兵势力成为跑腿的小卒子,每天都要花费额外的点数购买资源上缴不说,还要时时刻刻活在一不留神就会被冷枪干掉的压迫之下,齐沅却先他们一步获得了蓝塔的青睐。   张超羌扫过齐沅怀里的方便面和牛奶,那是他们多么想要获得却因为缺少积分而从未品尝过的东西。眼前的漂亮青年除了战斗时身手还算利索,明明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甚至还异想天开地护着一个半人高的小男孩,又凭什么能够在这样的高危魇境里活下来呢。   “两位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一步告辞了,我们挺赶时间的。”齐沅最后冲两人礼貌地点点头,无意进行没有价值的谈话,拉着谢临挑选起货架前的面包。   “大哥……他……”牛南一脸怨念地看向张超羌,对于齐沅不咸不淡的态度他只觉得冒火,采购中心里却禁止一切争斗行为,令他感到分外憋屈。   好歹他们还是这小子入魇的引路人呢,怎么都不主动分一点食物给他们。   “不急现在。”张超羌的眼里也满是怨毒,他盯着齐沅单薄的背影,神色晦暗不明,声音放得极低:“我们先上楼去买今天的上供。等出了采购中心……哼哼。”   ·   “哎呀,还是吃点热乎的舒服。”街角一家废弃的面馆里,刘圣羽守在冒着热气的锅前转圈圈,“幸好找到这个地方,还有能烧水的灶台,不过你也是厉害啊齐沅,没让我买矿泉水煮面,原来是这个意思。”   “现在我总算真正感觉到附魔的好处了。”齐沅坐在被收拾干净的桌前,看着手中凝成的冰花在手心的热度下沁出水渍,感叹道:“只要空气中有水分,这个方法就应该一直能奏效,还挺方便的。”   “不务正业。”谢临坐在一旁看着剔透的冰晶,稚嫩的脸上显出一丝无语,小声嘟囔,“把附魔的能力用在吃饭上,你是第一个。”   “战斗的时候我也在用的嘛。”齐沅冲他心虚地笑笑,没敢告诉他刚才在刘圣羽成功燃起灶台之前,自己甚至是打算怂恿谢临用灵力火焰煮面的。   ……要是说出来可能会被打死。   刘圣羽在水开了之后放入了自己选的红烧牛肉味儿调料包,泡面的香气随着蒸腾的水汽溢散,整个房间都带上些微袅袅白烟,齐沅不自觉咽了口水。   他按了按抽痛的上腹,耐心等待自称“泡面达人”的刘圣羽的手艺,却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子弹击打钢板的声音。 第115章 杀戮城(14)   听见嘈杂声,齐沅没觉得意外。他站起身,走到厨房边上,把拉门“咔嗒”滑上。   “怎么了?”刘圣羽正在往面条里打鸡蛋,把蛋壳随手扔到角落后,抓起了菜叶,扭头看他。   “我都不知道你还买了鸡蛋和青菜。”怪丰盛的。齐沅想着,舔了舔嘴角。这样的一顿饭在如今的魇境里堪称绝世佳肴,可一定不能让别人搅和了。   “我下完三碗可能还要十几分钟,这里的灶火不旺,水烧得慢。”刘圣羽把菜叶铺进锅里,外面一阵脚步声靠近,还夹杂着几声枪响,贤惠二哈机敏地抬头,“外面怎么了?”   “一点小麻烦找上门。”齐沅把最后一点门拉上之前,探头朝他露出一个吃货之间心意相通的微笑,眨眨眼睛,“你好好煮面,麻烦我们来解决。”   “哎呀,小齐,没想到我们在这里又遇上了!”脚步声来到店门口,齐沅从后厨走出来,一抬眼正好看到张超羌和牛南两兄弟。   “二位怎么跟到了这里来?”齐沅也没避讳,走到店中央谢临所在的地方和他站在一起。   “小齐,你这话说的……”张超羌端着枪,讪笑两声,“怎么能是跟踪呢,我们是接到情报说,这里疑似有一大群丧尸,专程跑过来消灭他们的。”   “现在你们知道了,这里没有丧尸。”齐沅平静地看着他,“二位却还拿枪冲着我们,是什么意思呢?”   之前的脚步声窸窸窣窣,远远不止他们两人,齐沅清楚门外埋藏着更多的敌人,且大概率应该来自和眼前两人同样的雇佣兵势力。   根据情报,这个势力之中的人们是由误入魇境,却恰巧具有战斗能力,又身手极佳的几名雇佣兵一手建立,招募对象以身手矫捷的普通人为主,偶尔有个别净魂师也会选择加入。   他们不具备净魂师的灵力或花样百出的武器、攻击方式,却几乎都用惯了枪支弹药,基地里有数量庞大的军火储备,其中的成员无论是对待净魂师,普通人亦或是丧尸都绝不会手软,如果和人数较少的蓝塔正面对上,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哎呀,这魇境里太凶险,我们也只是小心起见……”张超羌说着,手中的枪却没有放下来的意思,他眼神示意牛南,矮胖净魂师成功接收到讯号,向前走了一步,扇动肥大的鼻翼来回嗅了嗅。   “这里有一股很香的味道……小齐,你是在做什么好东西吃?”牛南晃了晃枪,威胁似的,“我们在这儿偶遇,我和我大哥都挺饿的,小齐,咱们认识这么久,可不可以一起吃……”   “不可以。”齐沅眼中闪过一抹澄金色,店内气温悄然下降,他扫过对面两人手中的枪,唇角微勾,“两位还是请回吧。”   “你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牛南的提议遭到果断的拒绝,他把枪管对准齐沅,摆出攻击的姿态,“别逼我们对同僚出手……”   “这样吧,小齐。”张超羌看了看显得气定神闲的齐沅,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被两把枪指着都显得无动于衷,仍旧没有选择直接动手,“你刚才买了不少面包吧?我们俩最近手头真的很紧,饿了很久,可以把面包分给我们吗?”   “二位说笑了。”齐沅发出一声轻笑,他微微摇头,叹道:“拿枪指着我们,嘴上却说着所谓的请求,你们自己不觉得荒唐吗?”   “小齐,你这是逼我们不得不撕破脸皮啊。”张超羌和牛南对视一眼,眼中光芒都变得狠毒起来。   “还有两个多小时……我不介意在集合前做做热身运动。”齐沅戳戳谢临的肩膀,小声发问:“我这样,合规矩吧?”   “他们侵犯在先,你是正当防卫。”谢临瞥了他一眼,目光看向牛南和张超羌时转为冷冽。   “比起自己的力量,更加依赖于枪械武装。”他浅蓝色的眼瞳里满是冷漠,“他们没有资格自称净魂师。”   “哼,小毛孩一个别在这给我放屁。刀枪无眼,小齐,初阶净魂师那点三脚猫功夫可能足够你屠杀丧尸,和我们对上,可就不会再那么好运了。”   张超羌说着,缓缓扣动板机,细长的双眼睁的很大,幻想着会看到眼前身形单薄的青年被击穿胸膛,血雾喷洒的场景,却在肆意弥散的寒气中惊觉手中的枪支不知何时已然变得冰冷无比,刺骨的寒意顺着冷硬的枪身渗入肌肤,枪口和板机处竟然被坚冰完全覆盖,已经不具备射出子弹的能力。   “怎,怎么会这样?”   兄弟二人皆是一愣,随后陷入一阵惊慌,他们看了看被冰冻住的枪管,又看了看依旧保持看似温和的笑容的齐沅,手忙脚乱扔了拿着的枪,换出腰间的第二把手枪。   在他们握住枪托的瞬间,齐沅眼中再次闪过一抹亮色。这一次,被冰冻住的不只是枪身,还有他们的手指。   “可恶,这,这是……他的能力?”张超羌颤抖着握住被和枪身紧密冻在一起的右手,语气里满是惊惧,“不可能!他一个初阶净魂师,能力应该还不如我们!一定只是假象!”   “把兄弟们都喊出来,和他们拼了!上!”牛南气得在地上重重踩踏,随着他的吼声,店铺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突突的枪声一发接一发响起,店外面锈迹斑斑的招牌被打歪在地,撞碎的玻璃散在地上,又有一群绑着头巾,身穿小马甲,手上握着枪的人接连猫着腰窜入店铺。   “十二个人……挺多的。”齐沅挑眉扫过这些肌肉虬结的身影,和净魂师常有的匀称结实不同,雇佣兵势力的人们大多都具有明显而健美的肌肉轮廓,各个凶神恶煞的,看起来就不太好惹。   “他们加起来分数应该有好几百,放心开枪,兄弟们,这小子在我们以前那组织也就是个外强中干的低级成员,构不成威胁。”   张超羌垂下被冰冻的右手,掩饰肩膀的战栗,大声厉喝,为首的两个雇佣兵明显对异常的冷空气感到疑惑,半信半疑对视一眼,还是把枪瞄准了齐沅,缓缓扣动扳机。   “怎么就不信邪呢。”齐沅摇摇头,早在他们鱼贯而入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把所有人的枪管全部冻上了,而眼前的两人明明亲眼目睹了自己的能力,却因为愤怒冲昏了头脑,仍旧试图指挥其他人做出无谓的进攻。   随着他看似随意的摇头,雇佣兵势力的众人皆是感到一阵能够将骨骼冻碎的寒气在体内肆虐,轻微的气流顺着他们的脚跟往上席卷,等意识到冷的时候,他们的下半身已经完全被冰封,动弹不得,包括他们拿枪的手。   谢临挑眉,他有些诧异齐沅会直接对雇佣兵势力的人上这种等级的冰冻,他默默回头看了一眼后厨,从半透明的房门的缝隙里隐隐能看到丝丝缕缕冒着热气的白烟在飘散,他想到齐沅方才眼巴巴看着刘圣羽煮面的场景,又看了一眼明明在微笑,气场却变得格外凌厉的齐沅,不由地带了点无奈扬起嘴角。   果然,不要惹一个正在等待投喂的吃货。   【啊啊啊啊啊啊啊谢临为什么顶着一张小屁孩的脸还能笑的这么苏啊!!!】   【他真的,我哭死,他笑得好宠啊谁懂TT磕死我了,这不比那什么电影电视剧好看】   【是我的错觉吗?齐沅这次施展的冰层好像格外坚实,颜色也比之前要深一点吧?】   【可能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哈哈哈哈哈之前在采购中心没好发作,都躲到这里就想吃口面都要被打扰,换我我也烦】   【最好笑的是那两个人真的觉得齐沅是初阶,真的拜托他们醒醒啊,哪来会附魔的初阶?真的会谢……】   【刘圣羽是不是还在厨房专心下面,对店里的情况一无所知,哈哈哈哈哈想到这个画面我就想笑】   弹幕中的讨论层层叠叠,齐沅却无暇顾及,对于这种不知廉耻的小人组合,他确实憋着一肚子火,虽然睡了午觉精力有所恢复,但他一直饿到现在,饭都没吃上却遇见这种事,下手也就“稍微”重了那么一点。   “这样的冰……你会附魔!”牛南肥硕的身体也被完全包裹在冰块之下,极寒之中,除了鼻息尚且带有温度,他几乎已感觉不到被冻住的四肢。   “等等……元素附魔……冰系……”张超羌看着齐沅笑容满面地朝自己走来,腰部以上尚未冻结的部分竟是下意识后缩了一下,眼前的漂亮青年纤长的眼睫上沾了一点白霜,由于低温,室内本身温度又偏高,不少水汽凝成细小的冰晶飘散在空中,在青年浅褐色的虹膜里映出点点星尘。   青年的脸和某个一头银发的精灵公主渐渐重合。   “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张超羌慌乱地大叫起来,颇有些声嘶力竭的意味,“我在,我在那个之前爆火的破魇视频里见过你……”   “哦?那可是我的荣幸呢。”齐沅保持微笑,随着他脚步一点一点靠近,雇佣兵势力的众人们身上的冰层开始一点一点向上凝结,“没事的两位前辈,我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   “你骗人!你,你根本不是什么初阶!也不是菜鸟新人……你是……”张超羌的声音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不好意思,但是我之前没有说过我是初阶。这些都是你们根据我才成为净魂师不久这一点而自行脑补的,不是吗?”   “重新介绍一下,我叫齐沅,估且算是个……高阶二段净魂师。” 第116章 杀戮城(15)   【我是今天负责做破魇视频记录的上官梨花,这是魇境新规则开始的第6天,以我们净魂师为首的势力——就是这个蓝色数字代表的人,已经拥有了两万多分呢!】   齐沅吸溜了一口泡面,双眼紧紧盯着陈采巧发来的芯片记录资料。蓝塔找到的唯一一段尚且保存完好并且被成功转存的影像资料里,暗红色头发的大眼睛女孩正在展示自己手腕上的蓝色数字。   不得不说,刘圣羽下泡面的功夫确实相当深厚。裹着浓郁豚骨汤汁的面条软度恰到好处,带着一丝韧性,稍微一咬就能很轻易地在嘴里截断,菜叶滚过开水之后更显青翠欲滴,入口清爽,带着猪骨的鲜香余味。   要不是上官梨花在视频里显出的那份呼之欲出的违和感过于明显,齐沅几乎要完全沉浸在泡面带来的简单的快乐里——温热的汤面熨帖了他许久不曾进食的胃,身体暖烘烘的,让他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差点忽略了视频里的异常。   上官梨花的语气是轻松而活泼的,嘴上的笑容还算灿烂,讲述的事在当时看来明显象征着他们正朝着成功破魇进发。然而,她的身体却是紧绷的,手臂交叠贴在桌面的边缘,椅子不曾晃动一下。   齐沅记得,在谢润则负责记录的那段视频里,上官梨花虽然只出现了短短几分钟,却是个随性放松的姑娘,把薯片怼到作为领队的谢润则脸上时一点都不手软,并未展现出如此僵硬的体态。   “怎么了?”谢临正在用勺子舀着自己碗里的汤喝,他选的是酸辣味的牛肉面,白皙的脸颊被蒸汽熏的有些红,鼻翼两侧湿漉漉的,看上去格外可爱。   “你觉不觉得这里的上官梨花有些奇怪?”齐沅视线扫过谢临,回到虚拟屏上的姑娘脸上,“她之前不是这么正儿八经的性格吧?”   “确实不是。”谢临盯着娓娓陈述魇境之中见闻的上官梨花,摇摇头,把嘴唇在餐巾纸上抿过才开口。   明明是在路边摊吃泡面,这人一举一动却显得过于优雅了些,齐沅暗自腹诽,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哪来的贵族小孩。   他顿了顿开口:“你认识她吗?”   谢临微微颔首,视线朝另一张桌子上吃红烧牛肉面吃到忘我的二哈瞥了一眼,压低声音回应:“上官梨花和谢润则关系很好,我小时候见过很多次。她……很活泼。”   是活泼到会强行逼迫当时还没什么反抗能力的男孩子穿各式各样小裙子的程度。   想起一些不愿再回忆的痛苦往事,谢临的眼角轻微抽搐两下,尽力控制声音的平稳,“她不该是这样僵硬的。”   “她似乎对他们当时的进度并不看好,即使净魂师势力已经拥有两万分。”齐沅说着,不由得有些感叹,谢润则等人当年并未意识到摧毁基地可以获得高额得分,却仍然凭着几位高阶净魂师的绝对实力,在魇境里仅凭五天就获得了两万以上的积分,其强大可见一斑。   两人耳语交谈间,上官梨花的视频播放来到尾声,齐沅盯着暗下去的屏幕看了一会儿,暂时没关,心里思索为何短短几天上官梨花就变的这样不同,低头咬了一口软嫩的鸡蛋,刘圣羽竟然煮的是溏心蛋,橙金色的蛋黄呈液体状,吸上一口,浓郁的蛋香滑过唇齿,齐沅甚至满足地眯起眼睛。   谢临看到身边人陶醉于美食之中的模样,轻轻笑了笑,也低头去慢悠悠吃面,一声异响就在这时自屏幕之中传来,两人不约而同抬头看去,明明已经结束记录的视频里,上官梨花小心翼翼的脸再次出现。   【滴——正在录入加密内容——】   机械音响过,正在摆弄镜头的上官梨花终于放松了身子,脊背塌陷下来,伏在桌前叹了口气。   【呼……这样应该就好了。梨花刚才呢,设置了一个半分钟的空白片段,这样应该就可以把梨花真正想说的这些话藏起来啦。】   少女绵软动听的嗓音响起,齐沅和谢临对视一眼,敛了略微松懈的神色,双眼紧盯屏幕之中神情也变得严肃的红发姑娘。   【梨花一直觉得,也许我们并没有触摸到这个魇境的真相。也许润润也有类似的想法吧……但为了稳定军心,他肯定是不能在魇境里露怯或是游移不定的,他是我们的核心,是我们的墙。】   上官梨花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抓过一包薯片,却没拆,只是用纤细的指尖在包装上轻划。   【目前公布的规则里,只要一个颜色的人总分达到三万分就可以胜利。可是,“胜利”到底是什么?他说也许能把我们放出去……但如果是他主动将魇境打开……这并不能算破魇成功,作为魇主的他依旧存在。所以,我在想,他颁布的规则依旧不完整。】   齐沅听到这里,不禁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这是他此前疏于考虑的一个问题——“获胜”真的代表着破魇成功吗?魇境的破除需要解开魇主的心魔,而如果只是顺着魇主定下的规则行动,又如何能发现谢润则提到过的“被刻意藏于角落的心魔”,如何能真正实现对魇主的救赎?   他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除此之外,还有让梨花很在意的一点……最初入魇的时候,梨花并没有感受到太多邪气的存在,以这种强度的魇境来说,魇主想要隐藏邪气是很简单的,这很正常。奇怪的是,最近和大家呆在基地的时候……尤其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梨花能感受到一股很强的邪气,但是只有那么一会儿就消失了,如此往复了好几天。】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梨花总感觉……晚上在基地里感受到的邪气和魇主更新规则时,出现的黑影身上的邪气有一点不同。这也是梨花决定秘密留下这段信息的原因,虽然梨花并不想这样偷偷摸摸的,但事到如今,梨花必须谨慎行事了。】   【如果,梨花没能……哎呀,现在不能说这个,呸呸呸!梨花要相信伙伴,相信润润。不过,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如果这段影像能被之后的净魂师在魇境里找到,看到这里。】   【希望你们不要忘记梨花做的小小贡献哦。好像芯片内存要不够了,这次真的要结束啦。我是小梨花,上官梨花,拜拜。】   漂亮的红发姑娘对镜头露出最后一个明媚的笑,挥挥手,抱着薯片消失在逐渐暗淡下去的镜头里。   齐沅盯着尚未被缩小的虚拟屏看了一会儿。这是不存在于蓝塔关于芯片内容的文字记录之中的讯息,也就是说在观看这段录像的时候,顾彦屿他们并未发现其中暗藏的玄机。   所幸,不知是上官梨花对这块芯片做了特殊处理,还是恰巧芯片被保存的较为完好,他们把芯片中的源文件录入的时候,这段隐藏的讯息被一并保留了下来。   “上官梨花提到了很多有价值的情报。”齐沅迅速调出记事簿,指尖在虚拟屏上快速跳跃,尽可能把刚才的那段视频内容蕴含的信息完整提炼出来,“真正的规则,或者说破魇的关键肯定不仅限于一个势力获得三万分。还有他说的,净魂师基地里晚上涌现的邪气……”   “暂时不好判断。”谢临眉头微蹙,盯着面汤一阵发呆,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正在专心记录的齐沅并未捕捉。   “现在离和顾彦屿约定的集合时间只剩半个小时不到了,恐怕现在不是静下心来思考的时候。”齐沅做好记录,关掉虚拟屏,“无论如何,收集三万分这一点应该错不了。罗老不是也说过吗?魇主可以隐瞒,却不能违心。还是先走一步看一步,静观其变吧。”   “嗯。”谢临点头,视线扫过他碗底,“面还吃吗?该走了。”   “吃的差不多了,但是……”   齐沅舔舔嘴唇,溏心蛋的香味儿依稀留在嘴里,他刚才随意一瞥竟看到谢临碗里白胖的鸡蛋好端端卧在碗里,当即就有些把持不住。   “说。”   “你碗里那个……”   “……”谢临看着齐沅小馋猫一样盯着鸡蛋闪闪发光的大眼睛,叹了口气。   “我不喜欢吃蛋,拿走。”   ·   “你们迟到了二十八秒。”   齐沅带着谢临和刘圣羽回到蓝塔后门时,顾彦屿看上去已经在集合地点等了一会儿,正双手抱臂,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们。   自几天前遇见他起,他就是这样一副表情和态度,虽然陈采巧几次笑称他干什么事都一板一眼的像个机器人,齐沅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很明显,被弹幕里的人们称为小顾老师的顾彦屿是个刚正不阿的性子,这种人不会因为刻板印象而歧视谁,同时,想要获得他真正的认可也唯有通过实力的展现。   “二十八秒还要说。”刘圣羽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挠挠脑袋,他的唇边还沾着一些泡面的红油,乍一看简直像个烈焰红唇,顾彦屿甚至只在他身上停留了半秒就有些嫌弃地移开了眼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刘圣羽怎么这么搞笑啊!小顾老师表示简直没眼看!】   【刚才齐沅和谢临又是一起吃面又是分析视频内容的,刘圣羽完全没在意,全程沉浸式吃面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他仿佛真的是来面馆吃面的】   【而且他最后还回头喝汤,那是最好笑的,真的笑不活了】   “……刘圣羽,你擦擦嘴。”齐沅扫了一眼弹幕,温声提醒十几分钟前从一堆冰雕中挤进面馆,坚强地喝完最后一口面汤的二哈,转而四下看了看,朝顾彦屿问道:“那位方前辈还没来吗?”   “等开始战斗他就会现身,现在不必顾及他。”顾彦屿说着,往蓝塔后方的树丛走去,“我们这次的目标是摧毁雇佣兵势力的基地,为了便捷,我们暂时把它称之为黑殿。”   “黑殿的核心武装部队有五只,每支十二人,都有单独的名字,装备不同的武器。蓝塔的人与沙蝎,雪狼,黑豹这三支队伍交战过,另外还有毒蛇,猎鹰两支队伍,我们未曾直接接触。对方持有枪械,威力较大,攻速快,难以闪避和防御,对于你们中阶净魂师来说会有些棘手,如果在后续行动过程中我们分散开,你们单独对上的话,优先避战。”   “好的。”   齐沅走在他身后,乖顺点头,心里却对顾彦屿的描述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武装部队,十二个人……自己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第117章 杀戮城(16)   【刚才面馆里出来的那十二个端着枪的……?】   【楼上的,我有和你一样的想法,就是说齐沅他们可能早就正面对上过那所谓的核心武装部队了,笑死】   【那些人头上的头巾有画一个老鹰一样的标记,没错的话,应该是那个什么猎鹰战队吧?】   【哈哈哈哈齐沅解决那12个人只花了五分钟吧,顾彦屿还建议避战,我有点替他尴尬】   【普通灵力确实难以和枪械抗衡,小顾老师的担心也无可厚非……他们也不知道齐沅有这样的能力,直接把枪低温冰冻了】   【这么一看,咱们净魂师这边虽然人少,实力可是一点不占下风,光是齐沅就够雇佣兵喝一壶,刘圣羽也不弱的。】   【而且顾彦屿和方烈安可是华圈六大净魂师之二啊,一人对付两个队伍都不成问题的好吗】   【你们是不是忘了谢临……他早几年就高阶三段了吧,现在怕不是已经早就美美next level了,有他在还有什么打不赢?】   【但他这个小孩子身体感觉限制挺大的吧?之前被丧尸包围的时候,他本来要攻击的,后来莫名其妙忽然停住了,不过摧毁丧尸基地的时候灵力用的倒是挺正常的】   【我感觉不用考虑谢临都绰绰有余好吧,而且万一危急关头谢家的人又整什么幺蛾子怎么办?】   【我觉得谢临现在迷恋齐沅不可自拔,不会做出太离谱的举动的,他眼睛根本没从齐沅身上移开过】   齐沅跟在顾彦屿身后有意无意扫着弹幕,直到弹幕的走向变得令自己尴尬起来,才连忙把眼神移开屏幕,觉得脸有点红。   人多力量大还是有道理的,短短几分钟内,他就从观众们的你一言我一语中回忆起傍晚对上的那批人马就是那所谓的猎鹰队;明白了顾彦屿和方烈安的实力之强;还意外了解到谢临净魂师等级的相关信息。   关于谢临的等阶,他确实从未过问,一方面是担心谢临身份特殊不便透露,另一方面则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小心思——下意识的,他不想让自己和谢临间的差距变得实质化,而产生一些不必要的距离感。   仔细想来,这样的担心大抵是多余的。齐沅莞尔,无论是曾经初阶的自己,还是现在高阶的自己,在面对谢临的时候似乎都是自然的,而谢临对待自己是始终如一,好像等阶从来没有成为两人之间的壁垒过,这样无端的担心不知从何而来。   要是这次成功破魇,就直接去问问吧。   齐沅看着一言不发走在自己身侧的小孩儿默默想。   “我们此行的目的是摧毁黑殿。根据我们的人进行的调查,雇佣兵之中有特别擅长研制火药的人存在,因此,黑殿内部有非常多的机关陷阱。我认为,如果发起进攻时,通过黑殿自身内部的炸药被引爆导致基地破损,有很大的可能导致净魂师方无法获得摧毁基地的分数。”   齐沅听着顾彦屿的分析,默默点了点头。能够成为如今净魂师圈中的佼佼者,顾彦屿除了在战斗方面的才能外,在情报整合分析上也十分优秀,他的担心恐怕真的会成为他们此行最大的难点。   “您安排今晚行动,一定已经想好了对策吧?”   齐沅微笑着回应,走在前面的顾彦屿顿住脚步,回头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他,点了点头。   “操纵黑殿内部机关的人,在五支小队之外。我们需要你们去往黑殿,吸引那部分火力,引蛇出洞,将驻守在黑殿内部,可以操控火药机关的人员减到最少。”   “那火药要如何解决?”   “用那种,很小但是很结实的灵力罩,对不对?”一直无心参与谈话的刘圣羽忽然发声,他打了个哈欠,用手挠了挠卷发,语气一如既往的懒洋洋,“只要基地里的守备人员被引出去,炸弹就不会被主动引爆,他们就有时间给炸弹一个一个上罩子。以顾彦屿和方烈安他们的实力,将炸弹阻隔在灵力罩之内肯定不成问题咯。”   “……没错。”顾彦屿对忽然插话的刘圣羽感到诧异,似乎没有料到看起来一直不太正经的刘圣羽竟然如此敏锐地跟进着话题,便深深看了他一眼,应道:“只要控制炸弹的引爆范围,不让它们的爆炸牵连周围的建筑墙体,再加以摧毁黑殿,应该就能将分数收入囊中。”   “原来如此。”齐沅点点头。谈话间,四人沿着市区边界线逐渐逼近城市西南部,越过采购中心后两千米,漆黑宫殿状的建筑遥遥出现在众人视线范围内,和逐渐昏黑的夜色几乎融为一体。   “由我带领你们找到黑殿后方,在那里有黑殿专门建造的军火资源库,你们通过攻击那里,吸引黑殿内部兵力出动,随后我会和方烈安正面牵制住五支武装部队,等到陈采巧率领大部队与我们集合,你们也成功引蛇出洞后,我们便会深入黑殿进行炸弹的封锁。”   “明白。”   ·   顾彦屿把齐沅等人带到军火库的位置后便在密林中隐去了身型,手中悄然浮现一柄长枪,其上隐约有霹雳的青色雷光闪过。   是夜,战火悄然打响,黑殿前方响起刀枪对碰的尖锐声音,突突的扫射声穿插其中,人声嘈杂,从齐沅他们所处的军火库侧面也依稀能看到爆炸的火光和灵力升腾的波动。   军火库隐藏于密林的遮蔽之下,周围有几个端着枪的守卫严防,刘圣羽似乎格外适应夜间的战斗,身型鬼魅般在场地中来回闪现,手中紫色匕首翻飞间,守卫们接连扑通倒下,二哈的灰眼睛在黑夜之中闪着兴奋的光。   军火库的大门尚未打开,一阵若有若无的硝烟味道便从中传来,齐沅和刘圣羽对视一眼,各伸一只手正要推开大门,谢临站在两人身后,警戒着周遭的一举一动。   齐沅的手环在这一刻倏地响起,顾彦屿的名字显示在屏幕上。   “你们那边情况如何?”   “一切正常,你们呢?”齐沅回应的时候,脸颊上忽然传来潮湿而微凉的触感。   下雨了。   “有一支武装小队不见了踪影,也许会在你们周围出现,保持警惕。”   “没事,他们应该不会来了。”齐沅指尖贴在不一会儿就沾满水迹的金属门上顿了顿,“前辈,我觉得,也许我们可以更新一下作战方针……”   雨声由淅沥渐强,打在军火库顶端发出噼啪的声响,齐沅的睫毛被瓢泼大雨打得湿漉漉,他垂眸看着手中的雨滴汇聚在掌心,顺着掌纹滴落的时候,水珠的表面逐渐变得晶化而透明,掉在地面上发出伶仃的脆响。   破魇的时候,雨天是最好的,他想。   “什么意思?”   “封锁住炸弹的任务,可以由我完成。” 第118章 杀戮城(17)   “你要……”谢临视线紧紧追随齐沅的掌心,看见他手中滑落的冰晶,便也意识到此刻他在考虑怎样疯狂的一种作战方式,眉头不由紧紧蹙起来。   “嘘。”齐沅竖起一根手指,朝谢临眨眨眼睛,继续和顾彦屿通话:“顾前辈,您……”   “齐沅,我不能同意你的想法。”顾彦屿冷峻的嗓音夹杂在子弹的砰砰声中从手环中传来,“你只是个中阶净魂师,应当不具备我和方烈安的灵力强度,绝无一人承担这样庞大而精细的工作量的可能。”   齐沅并未反驳,他明白顾彦屿心中的顾虑,正想着如何开口协商,背后忽然传来一片此起彼伏的“轰隆隆”声,震耳欲聋。   黑殿前方的战场上,有什么东西爆炸了。   还不止一处。   “前辈?”   齐沅凑近手环,试探性地开口,手环里却传来一片杂音,火光隔着黑殿的轮廓在夜色中影影绰绰地透过来,他听到顾彦屿压在喉咙深处的怒吼,其中夹杂着其他人零碎的呜咽。   “毫无人性!”   顾彦屿似乎正处于暴怒的边缘,嗓音都显得有些失控,齐沅心头一凛,和谢临对视一眼便一齐朝黑殿前方赶去,还有些茫然的刘圣羽连忙跟在后面,几人的身影消失在军火库附近的小树林中。   晚风带来血肉烧焦的味道,齐沅视线透过交错的枝叶看向爆炸发生的地方,地面上一片狼藉,深深浅浅的血迹以各种扭曲的轨迹溅射在砂石上,又被雨水冲淡。   浓烟被风逐渐吹散,才看见黑殿前方站着约莫二十来个全副武装,体格健硕的人,为首的短发中年人身型悍利高挑,竖立的头发像根根松针,身侧站了一位如瘦长鬼影般的男人,颧骨突出,法令纹很重,看起来年纪更大些,头发及腰干枯稀疏,齐沅一眼望见他嘴角诡异的笑。   “不会吧……”刘圣羽的目光落在黑殿对面一片混乱的空地。   爆炸的场景应当相当惨烈,甚至可以用血肉横飞来形容——有零碎的肉块顺着倾斜的地势滚到他脚边,他捡起来一看,竟是一只被烧焦的断手,暗红色的血肉透过焦黑的皮肤依稀可辨,裸露在外的骨节崩裂,手腕上的手环在爆炸中竟然幸免于难,没有被炸得四分五裂,只是屏幕被完全震碎了。   混着硝烟和焦糊味道的血腥味愈发浓烈,齐沅胃里一阵翻腾,他忍下呕吐的冲动,稳住心神在四散的烟雾中搜寻蓝塔的成员。   顾彦屿站在人群中央,脸上沾满血迹,方烈安和李谭一左一右站着,也是脸色惨白,捂着肩膀的陈采巧站在三人身后,和她在一起的还有另外五名状况还算好的净魂师。   然而离他们比较远的净魂师就并没有那么幸运了,许多人被炸掉手臂或小腿,跪倒在地发出痛呼,再远一点,靠近齐沅他们所在小树林的地方,甚至有被炸得只剩半边身子的血人和被炸飞的头颅,滚了小半晌碰到石块才堪堪停下。   【我靠……这是怎么回事啊???】   【雇佣兵势力哪来的威力这么大的武器,我日,吓死我了】   【万幸小顾老师他们没事,可是蓝塔这边保守估计没了十几个人,地上一片残肢血块,哎……破魇真的有风险】   【地上躺着的那个好像我的一个同期啊,我现在浑身发抖……怎么会这样】   【是哪里来的爆炸?如果是炸弹,应该很显眼才对啊,为什么没及时避开?】   【齐沅他们来了情况会变好点吗?加油啊,这场面太揪心了……】   弹幕被议论声淹没,众人都被这样突然的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原本在顾彦屿制定的作战计划中,净魂师势力的人们正面对上雇佣兵的武装小队时至少能够进行势均力敌的拉扯,在陈采巧率领大部队赶到后,应当能进一步压制敌人才对,却没想到落得这样惨烈的下场。   齐沅视线扫过黑殿前方的雇佣兵,数量比之前顾彦屿描述的要少了一半,他又看向胸膛剧烈起伏,对黑殿势力怒目而视的顾彦屿一行人,以他们高阶净魂师的实力,如果是普通的炸药应该并不能对他们造成这样的打击,简单的灵力罩就能防住大部分爆炸才对,除非……   齐沅把嘴唇抿的很紧。   除非刚才那阵接连不断的爆炸来自令净魂师们感到出其不意,毫无防备的地方。   “你疯了吗?迪奥里?”   黑殿势力中,有着一头松针一样墨绿色短发的男人在长久的愣怔后终于回神,嘶吼着拉住身边瘦削长发中年人的领子,因为愤怒而满脸通红:“我们那些同胞,大多数根本就没死!他们只是受伤了,而你!你却把他们……”   “我真是疯了才会同意你加入黑殿,你就是个为了爆炸不择手段,甚至牺牲同伴的疯子!”   “别那么激动嘛,我刚刚引爆的都是已经丧失战斗能力的人。与其等着蓝塔的人把他们杀死然后夺取积分,我这样操作,可以避免积分落到对方手里呢。”长发男人晃了晃自己苍白枯瘦的手腕,上面的高额黄色数字格外刺眼。   “果然……”齐沅蹙眉。   他还是第一次在魇境里遇到这么疯癫的人。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引爆……人?”刘圣羽捕捉到长发男子言语里的诡异描述,有些困惑。   “那个叫迪奥里的人。他在同伴身上装了炸弹。”齐沅叹了口气,“雇佣兵已经有接近一半人数的减员,刚才的对战应该是蓝塔先占据优势,打伤了许多黑殿的人,却没料到那个人看到形势不利,直接引爆了那些藏在受伤的同伴身上的炸弹,打了蓝塔一个措手不及。”   “这是以命换命啊……”刘圣羽感叹,他一向对于战斗中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接受度良好,只关心强弱输赢,却也被这样残忍的手段震惊得连连咂舌,看着场上人间地狱般的景象,不免感到头皮发麻。   “齐沅,你们三个立刻撤退。”顾彦屿的声音在远处响起,通过手环清晰传入三人的耳朵,“对面的手段比我们预想的狠戾太多,你们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其实我们可以帮忙。”齐沅抬眸望向天空。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他声音里的笃定让顾彦屿不由得一愣,但几分钟前猛烈的爆炸带来的血雨腥风尚未散去,蓝塔的首领几番权衡之下仍然不愿意进一步冒险,他们已经容不得任何更进一步的损失。   “我以高阶净魂师的身份发出强制指令,你们现在必须离开这里,联系其余蓝塔成员重新制定作战方针,本次行动作废。”   顾彦屿眼神扫过胸前的六芒星徽章,灰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他脸颊两侧,显得整个人愈发阴沉起来,手中长枪划过地面时闪烁着雷光。   强制指令是所有拥有六芒星徽章的人对高阶以下净魂师的一种特权,意在多人入魇时,如果遇到同僚之间彼此意见相左,难以统一的情况,可以进行强制性的团队协作。   “你看他们,好不好笑?还在上演什么手足情深的戏码呢。”   叫做迪奥里的长发中年男人哑着嗓子笑了两声,抬起细瘦的指节抵在下巴上用力,骨节的脆响混进雨声里并不明显,他的表情却格外张狂,抬手就朝顾彦屿的方向甩出两个方形的小盒子,显然又是极其危险的爆炸品。   蓝塔这边除了几位高阶净魂师之外已经几乎没有其他战斗力,对于在爆炸中受到重伤,奄奄一息的人们来说,即使是再被一点爆炸的余波波及都会要了命。   “妈的。”   一直沉默着的方烈安猛地跺脚,闪身而出,眼中的怒火如有实质,他的手中并没有任何武器,而是戴着有金属尖刺的拳套,此时那上面涌动着赤红色的灵力,竟像是想正面和小盒子进行碰撞,阻止它接近蓝塔的净魂师们。   “方烈安,小心!”   顾彦屿在刚才的爆炸中最先建立起广阔的灵力罩防御,覆盖面积相当大,护住了自己周围的人,却也因此消耗不少精力,没能追上方烈安的脚步。   呼啸间,方烈安带着浓烈赤色的拳头逼近那两个小盒子,然而他却并没有在愤怒之下选择盲目的与□□对撞,在接触的一瞬间,他拳头上深红色的灵力竟是像一团橡皮泥一样蠕动着包裹了盒子,然后另一只手再次重拳出击,将被封锁的两个□□连同自己的灵力一起回击给黑殿的方向。   “有两下子。”迪奥里咧嘴笑了笑,打了个响指,飞至半空的那团红色剧烈鼓动起来,爆炸瞬间在两方势力中间,方烈安独特的灵力罩内爆发,掀起一阵气流。   “但也就是两下子。”   无论场上情势如何变化,迪奥里的目光始终森冷而死寂,像个被抽走灵魂的傀儡。长袍之下,他右手食指和拇指捻了捻,眼神落在方烈安脚边,那里有一个被炸的只剩上半身的雇佣兵。   “和我的爆炸抗衡,光凭你一个人是不够的。”   “方烈安,脚下!”   顾彦屿注意到迪奥里异样的目光,率先反应过来,大吼道:“他要二次引爆尸体!”   “晚了!”   迪奥里发出痴狂的大笑,笑声扭曲而嘶哑,他抬起右手,在方烈安有所反应前再次打出一个响指。   “好好见证被炸成碎片的伙伴吧,桀桀!”   然而他预料中的火光并未出现。   细密的冰层窸窸窣窣自地上的半截身子表面浮现,把它整个冻结,低温让周围的石块上沾着雨水的血迹都凝成浅浅的粉色,脚步声自战场侧方响起。   黑发青年背对着月亮,自淅沥的雨声中一步步朝蓝塔的方向走来,身边跟着橘色头发,开上去不太开心的小男孩和满脸兴奋的棕色卷发青年。   为首的青年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浅笑,在这样一个血流成河的凄惨雨夜,明明有带着腥味的雨滴划过他唇角,顾彦屿却莫名从中感到一丝安抚人心的力量。   月光洒落在他单薄的肩,凝了霜,好像一层银白的薄甲覆在他肩头,给众位高阶净魂师留下柔弱漂亮印象的青年整个人显出和平日截然不同的冷肃气势,像月亮里走出的神祇。   自地面层层迭起的冰层顺着他的目光向满脸惊惶的黑殿众人蔓延,仿若能吞噬一切,青年的嘴角却始终勾着若有若无的柔和弧度。   “齐沅,我不是让你……”顾彦屿的声音被掐断在嗓子里,因为他看到黑发青年黑色套头衫的前襟别着一颗锃亮的六芒星徽章。   青年扬起湿漉漉的睫毛,朝他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他的声音轻柔而沉静,像给血夜画上休止符的动人乐章。   “抱歉……您的强制指令,无法对我生效。” 第119章 杀戮城(18)   “……高阶?!”陈采巧的声音里满是不可思议,她把被雨水打湿的蓝发勾至耳后,露出姣好的侧脸,怔怔看着齐沅胸口的六芒星徽章。   “这……”顾彦屿在短暂的惊讶后率先回神,声音变回平稳,他冲齐沅摇了摇头,话语中夹杂着些许歉意:“齐沅,之前是我判断失误,谢谢你救了方烈安。”   “举手之劳。”齐沅摇摇头,不再看他,视线回到依旧在向前蔓延突刺的冰层。   两人对话间,方烈安迅速离开了被冻上的半截尸体,回到顾彦屿身侧,冰层侵蚀的前方便只剩下数十人组成的雇佣兵和数十具残破的尸体,层叠的冰棱周遭裹着白色的寒气,冰刺尖端沁着水滴,在夜色中晶莹透亮,显露出危险的气息。   “呵,我怎么不知道……蓝塔里还有这种烦人的小虫子!”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迪奥里在齐沅进攻的同时就朝着黑殿内部撤退,然而逃跑的速度远远不及齐沅驱动灵力进攻的速度,他和身边的健硕短发男子在后撤十几米后很快被冻住双脚,冰层顺着他们的小腿向上攀爬,他们的声音也因为入体的寒气而发抖。   “郑暮申,这点冰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吧?快点破冰,然后救我!猎鹰队在哪里?把他们喊出来,不用藏了,再不来我们都得完!”   迪奥里回头看了一眼军火库的方向,挣扎着想要摆脱冰层的束缚,他旁边的黑殿首领,叫做郑暮申的男人却并没有任何行动,即使身体被厚重的冰晶封锁,他也没有什么反应,在迪奥里用同伴的身体引发爆炸之后,他看向迪奥里的眼神中便只剩冷漠。   “郑暮申,愣着干什么?赶快行动!”   “安静点。”他满是嫌恶地看着迪奥里整个胸口都被冰棱覆盖,又看到他急促的呼吸,眼中升起报复般的快意,“就当是给兄弟们的陪葬。”   “郑暮申你发什么疯?猎鹰队呢?你就是这样当首领的?愚蠢!”冰层逐渐蔓延至迪奥里的脖颈,他不再挣扎,无神的双眼紧盯身侧的男人,仍旧没有停止咒骂,“一手好牌打得稀烂,活该黑殿不能赢!”   “猎鹰队不会来了。”清冷的声音落在他耳畔,齐沅出现在他身前,浅琥珀色的眸子在雨夜里闪着摇曳的微光,“但你说的没错,黑殿确实不会胜利。”   “你……”迪奥里的眼珠颤了颤,像是还想说些什么,寒冰却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时间,几秒间便将他的脑袋彻底冻结,只留下他不甘而怨愤的表情标本一般固定在冰层里,在夜晚的微光中格外滑稽。   与此同时,黑殿首领郑暮申身上的冰层也已经爬到他的脸颊,男人的头发在雨中也依旧根根直立,面容却显得平静,齐沅隐约感觉到一丝怪异,却也没再多加思索,动了动手指将他一并用冰封印。   “这种水平的附魔……”顾彦屿看着不远处在月色下显得分外单薄的背影,目光中染上几分复杂,“我之前怎么可能没听过这样的净魂师。”   “他是新人,你没听过可太正常了。”刘圣羽睁大眼睛盯着场上的情况,发现靠近黑殿边缘的雇佣兵有要逃跑的迹象,远远甩出一道刀光打在他们后撤的路径上,侧头瞥了一眼蓝塔的首领,“说起来你也不会信,他从初阶到高阶只花了半个月。”   方烈安眼睛一瞪:“半个月?!”   “年轻就是好啊……”李谭推了推沾满水珠的眼镜,他的身上打斗痕迹不重,说话时气息也比较平稳,“这就是新生代的力量吧。”   “他是不是想把黑殿……”顾彦屿紧紧注视场上的形势,看到齐沅的动作,先是一愣,然后勉强压下眼中的震惊,和同样诧异的方烈安对视一眼,缓缓点头。   今晚的月色还算亮,月光打在雇佣兵势力黑压压的高殿轮廓上,像一层银色的锡箔纸,冰晶如同从地面升起的透明巨兽,顺着黑发青年垂在身侧的手指律动的节奏,吞没黑殿前的全部武装部队,向高塔张开尖牙利齿的巨口。   齐沅抬眼看向黑殿顶部,睫毛上垂挂的水珠顺势而落,落到一半便被低温凝成冰珠,谢临默默站在身侧不远处望着他,隐去了所有气息,眼里仿佛只留下他一人。   琥珀色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澄亮的金芒,下一秒,脆弱的月光被突起的冰刺撕碎,黑殿的轮廓在冰层的快速攀升下逐渐清晰,寒气顺着雨线和积水扩散,方圆数十米内的区域地面上都结了霜,低温和湿气把先前爆炸留下的血腥味和硝烟味冲淡,厚重的冰层遮盖了牺牲者的残肢断体,小树林里的枝叶被雨点打得噼啪作响,刚才的流血和杀戮仿佛是一场被尖锐冰棱刺破的泡影。   【哈哈哈哈哈哈齐沅真的把小顾老师吓到了,笑死我了,顾老师肯定没想到他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竟然是个扮猪吃虎的大佬】   【真的就和拍电影一样,之前真没想到附魔这么牛逼啊!怪不得我爸妈天天催我练】   【楼上醒醒,一般净魂师连凝聚灵气成实体都困难,能像刘圣羽那样已经算是天才了,还想什么元素附魔?真以为人人都是谢临齐沅啊?】   【我决定回去好好上灵力修炼课,我心动了,这样破魇真的好帅哦,嘿嘿】   【现在场上这么多高阶,谁懂,我真的好期待他们打配合,虽然感觉高阶彼此之间谁也不服谁,很难统一】   【不说谢临也在呢,光是齐沅这么强的灵力,顾彦屿他们要是再想着用资历摆架子,就有点太离谱了】   【所以谢临为什么到现在一直不出手?之前摧毁丧尸基地的时候不是挺积极的吗?】   内网的直播在这一刻达到前所未有的热度,齐沅却没有心思去看,他能感到身后有两股强烈的灵力正在爆发,就没回头,稍稍勾起嘴角,明白是顾彦屿和方烈安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放下成见,愿意尽力配合自己,便也不再保留,尽全力催动灵力加速冻结。   刚才郑暮申莫名显得镇定的神情让他隐隐有些不安,黑殿周遭被树木环绕,被寒冰侵染的雨夜幽深森冷,他却似乎闻到若有若无的刺鼻味道,不对劲。   雨天的空气湿度给了他的能力最好的增幅,雨声却也是周遭一切异变最好的遮蔽,他们必须速战速决,容不得片刻拖延。   思绪流转间,他所操控的冰层已经完全将黑殿包裹,月光中的寒冰巨兽轮廓逐渐固定,齐沅长舒一口气,侧过身子,身后顾彦屿和方烈安两人的灵力波动已然升至顶峰。   黑殿之内的炸弹机关在低温封锁之下不会被轻易引爆,炸弹狂魔迪奥里也已经在冰层之下失去生机,冰封下处于低温的黑殿具有相当的脆度,如今只需要从外部发起攻击就可以将它直接击碎,这便是齐沅的计划。   两名身经百战的高阶净魂师明显也早已领悟了他的想法,一紫一红两道灵力在夜空中划过斜线,跃至黑殿前方,方烈安手带拳套攻击黑殿的顶部,顾彦屿则手持长枪向黑殿的基底发起进攻。   然而,就在两人逼近黑殿的同时,重踏声忽地在小树林中传出,从黑殿侧面跃出一个高大壮硕的人影,皮肤青白,一头长卷发迎着月色乱飘,她手臂肌肉爆起,青筋凸显,拳头带着强烈的破风声砸向黑殿侧面的冰层。   齐沅眯起眼睛,迎着月光看向那道身影,在她脸上看到一道细长的刀疤。先前那股隐约传来的刺鼻气味有了解释。   是张姐。   丧尸势力的人也来抢分了。   齐沅刚刚耗尽大部分灵力去完成对黑殿的彻底冰冻,此时想要立刻提防来自丧尸的力量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只能堪堪自地面升起一些冰刺防御,张姐嘴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出拳没有丝毫犹疑,直直撞上锋利的坚冰,竟是凭借自己的□□力量将它们全部击碎了。   “方烈安!”顾彦屿也察觉到黑殿左侧的异常,他和方烈安配合多年,两人默契十足,只是一声呼唤,方烈安便硬生生扭转拳头的攻势,闪身至张姐身侧朝她发出进攻。   在场的人都不傻,丧尸势力的首领专门挑在这样一个时间点出现并且攻击黑殿,想要横刀夺取破坏基地分数的心思昭然若揭,此时如果放任她攻击,蓝塔势必会失去相当大一部分分数。   “滚一边去,红毛小子!”张姐挥出一拳之后没有丝毫停顿,又是一拳与方烈安燃着赤红色灵力的拳头交汇在一起,火光闪烁间,竟是丝毫没在高阶净魂师的攻击中败下阵来,黑殿表面的冰层被爆炸波及,出现细密的龟裂。   与此同时,顾彦屿手中长枪高举,空中竟是凝聚起一团厚重的乌云,缠绕在他的枪尖,雷光闪烁间,他的枪身膨胀了整整一倍,上面的繁复花纹在深紫色灵力的包裹下发出亮光,顾彦屿厉喝一声,高高跃起,紧握枪身风驰电掣般朝黑殿中央刺去,宛若一条游龙。   齐沅看到他强横的进攻,不由得一愣。   他此前接触的都是同龄净魂师,最大的沈笑莹他们也不过二十六七岁的年纪,在灵力修炼上没有太深的造诣,顾彦屿他们是他第一次接触到的,真正意义上的前辈,也是早早靠实力立足于净魂师圈上层的人。   “这么惊讶?”自从魇境之中的天色再次黑下来之后,谢临就一直保持着沉默,在刚才的战斗中也完全没有出手的意思,直到看到齐沅一副被雷光震撼到的模样,方才带了点不满似的开口。   “嗯……”齐沅低头看了一眼胸口的徽章,“有种步入高阶后,才真正进入这个圈子的感觉。他们都很厉害。”   “……”   谢临的脸色肉眼可见又沉下去一截。   “不过你更厉害。”   齐沅弯了唇角,垂眼看着谢临莫名其妙的臭脸,发觉自己安慰小孩儿一样的一席话过后,那人脸色竟然真的缓和了一些,不免哑然失笑,暗自腹诽好像身体变小之后,谢临连心思都变得格外幼稚了,连这种口头上的高下都要争。   他伸手顺了顺谢临湿漉漉的橘色头发的功夫,顾彦屿的攻击在接触到黑殿的瞬间猛地炸开,引发强烈的气浪,电光击打在冰层之上发出清脆的爆裂声,包裹着黑殿的冰层在来势汹汹的进攻中轰然倒塌,地面发出震颤,碎冰沿着他枪尖刺出的路径崩裂,落在地上激起猛烈的沙尘。   至此,黑殿也被摧毁了。   一旁,张姐和方烈安的缠斗还在继续,但显然摧毁黑殿的分数最终落在了顾彦屿手里,张姐眼睁睁看着到手的分数溜走,梗着脖子怒吼一声,树林里随即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与此同时,蓝塔剩下的净魂师之中爆发出尖叫。   齐沅闻声向后望去,陈采巧捂着肩膀,单手撑起浅绿色的防护罩,李谭在她身后做出相同的举动,两人中间是几个几乎失去战斗力的净魂师,成群的丧尸从小树林里冒出,把他们团团围住。   情况变得异常混乱起来。   “啧。”   齐沅正要动用剩余的力量返回支援蓝塔大部队,忽然听到谢临罕见的,极其不耐的一声,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冰层,迪奥里好端端冻着,旁边的冰层却呈四散而开的崩裂状,下方的冰块在月色映照下,隐约可以看出人腿曾经陷在其中的轮廓。   郑暮申不见了。 第120章 杀戮城(19)   黑殿的崩裂倾塌逐渐到了尽头,方烈安和张姐的缠斗还在持续,军火库的方向,却有震颤的嗡鸣声传来。   “蓝塔的小孩,你确实有两下子。”郑暮申低沉的声音遥遥传来,黑殿倾塌后,方正的金属外壳包裹着的军火库出现在林间空地的尽头,黑殿首领低沉的声音正来自其中。   “先前是我判断错误。我过分相信迪奥里的能力,更没想到蓝塔之中有这样异常的能力者存在,如今的我,没有能力阻止黑殿被摧毁。”郑暮申的声音很平静,“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除掉迪奥里那个疯子。但很抱歉,我没打算就此放过你们。”   能够成为一方势力首领,将入魇的这一批有能力却从来不服管教的雇佣兵统率到一起,郑暮申显然并不是个只会打打杀杀,五大三粗的男人。   在齐沅动用能力封锁住迪奥里的炸弹时,他就明白,对于身边只有简单枪械的己方势力来说,与那样可怖的寒冰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黑殿被摧毁也只是时间问题。   但这并不代表他要就此放弃。   郑暮申先前的不抵抗,一方面确实是因为数十名同伴被迪奥里以残忍的手段害死而愤怒,希望借净魂师之手彻底除掉身边的这号定时炸弹,另一方面则是在暗中积蓄力量,寻求最好的时机突破冰层,转移至后方的军火库动用终极力量,和净魂师做最后的斗争。   而丧尸势力的突然加入给了他趁乱脱身的机会。   “也许你们不知道,在这个离奇的世界里,我们组建黑殿的时间并不比蓝塔成立的时间晚。我们的人手是你们的几倍,却在规则更新前并没有比你们多出特别多的分数,你们觉得这是为什么?”   齐沅没有回话,视线扫过军火库黑黢黢的轮廓,又侧身看过明显已经抵挡不住丧尸们围堵的陈采巧等人,结束攻击的顾彦屿轻盈落在他身边,灰发上沾了不少小块的冰屑。   “因为我们把大部分积分都用在了采购中心的最上层,购买一些……特殊的武器。”郑暮申似乎也没想等他们回答,只是停顿几秒就继续自说自话起来,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却格外沉闷,像是隔着什么东西在说话,“现在终于,到了使用的时候了。”   他话音刚落,整个军火库忽然爆发出剧烈的白光,霹雳般的响动冲破被寒霜覆盖的土地,一架两层楼高的机甲舒展翻卷出它修长的四肢,郑暮申坐在其中操纵着它,身体各处被连接上机械管线,面部也被机械面罩包裹,只露出一双深色的眼睛。   “这就是我们的成果,蓝塔的小孩。算你幸运,成了这台大家伙第一个交战的对象。我知道摧毁黑殿的分数不在你手里,但现在我不想在意分数了。”   “他的目标是我。”齐沅朝前慢走两步,盯着那台隐隐发出嗡鸣的机甲,语气坚定,“您去处理丧尸吧,顾前辈。”   “黑殿的首领不好对付,我们许多同伴倒在他的枪下。你刚才消耗很大了吧?单打独斗不是好选择。”顾彦屿眉头一皱,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如今我们别无他法。”齐沅侧过头盯着他坚毅的眸子看了几秒,“蓝塔的其他人需要您的支援。至于我这边,也并不是单打独斗——有这孩子陪我,没问题的。”   他无视谢临听到“孩子”两字后出现的明显低气压,低头帮他把背带裤的肩带整理平整,嘴角重新带了点笑。   顾彦屿下意识显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而后面色严肃起来,“齐沅,这是个不合时宜的玩笑,他只是一个孩子……”   “照现在的情况,您只能相信我。再不去蓝塔那边帮忙,陈采巧前辈他们可能就真的危险了。”   话语间,蓝塔大部队的方向,仅剩的十余人中陆续有惨叫声传来,顾彦屿深深看了齐沅一眼,扫过依旧面无表情的橘发男孩,终究没再坚持,点了点头闪身离开。   郑暮申对他的离去没什么反应,机甲手臂上的机械翻转几下转成两片刀锋,对准了齐沅。谢临扫了一眼黑殿首领在月光下变得逐渐清晰的“特殊武器”,抿起唇,眼神中显出几分此前从未流露过的忧色。   “对了,我没有对小孩子留手的习惯,无论多小。”郑暮申将刀尖下移,对着谢临的脖颈比划了一下,“小孩,我会把你们一起消灭。”   “等等。郑暮申,你考不考虑和我们合作?”   黑殿首领的话音刚落,身后树林里出现一道少年人的声音。齐沅循着声音望过去,看见是之前吃了他草莓面包的少年。   他换了一身衣服,气色比之前好了很多,面容却仍然阴鸷。他身后的树丛里,无数双血红的眼睛在黑夜中格外显眼。   如同张姐曾经所说,丧尸势力最大的优势就是人数。   “黑殿如今也不剩下多少人,轻敌不是好习惯。送你免费的情报,那个橘发小孩子有点东西,不比黑发的那家伙弱。他是导致我们基地被摧毁的主力军。”   “哦?那我还要谢谢你的情报。”郑暮申对丧尸的包围圈显得无动于衷,目光未曾从齐沅身上移开,机械臂的刀锋重新对准他,“黑殿被毁和他无关,我只希望解决这个家伙。”   “那我们正好一边一个。橘发的小鬼交给我们。”   “可以。”   一场临时合作在三言两语间达成,齐沅神情没什么变化,谢临却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几乎没有犹豫就朝身侧人开口。   “正好,我们分开。”   “什么?”   齐沅被他果决的语气说得一愣,没明白谢临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出分开作战。他们在之前的魇境中的每一次配合都相当顺利,身为被系统匹配的二人,无论是在灵力操纵上还是在作战思路上都出奇的默契,明显是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此时被两方阵营夹击,无论如何也没有分开的理由才对。   “现在分开比较好。”   谢临看到他明显困惑的眼神,嘴唇抿得更紧,他视线投向远处嘶吼逼近的丧尸群,没再做过多的解释,只留下最后一句话,齐沅尚未来得及反应,便看他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一侧的丛林中。   “那小子跑了,我们去追!”   丧尸少年狠狠压下手指,骨节很有规律地噼里啪啦响了一通,他就站在郑暮申后面不远处,后者听到脆响,竟然一下子回了头看向他,眼神中流露明显的疑惑。   “怎么?不是说好的吗?黑头发的留给你,不许反悔。”   丧尸少年鼓足气势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对于硕大的机甲也感到有些发怵,没等郑暮申再回应,就带着一群丧尸朝谢临消失的方向追去。   齐沅从谢临突如其来的“分开作战”中缓过神来的时候,郑暮申也恰好收回了眼里的疑惑,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摆出战斗的姿态。   “来吧,小鬼。”郑暮申机械臂的刀尖在月光下泛着冷色的银光,“让我看看,是你的冰更强,还是我的这幅机甲更能打?”   ·   “砰!”   黑殿之外几里的地方,橘发男孩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身边躺倒了不少被扭了脖子或卸了手臂的丧尸,却仍旧有源源不断,体型各不相同的丧尸朝他逼近。   “跑这么远,我还以为你又要用那时候的金色火焰攻击呢,吓我一跳。”丧尸少年的身影出现在树顶,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嘲讽,“结果就只是靠这莲藕似的小胳膊小腿拳打脚踢?你在开玩笑吧,臭小子。”   “……”   谢临后槽牙紧咬,并未回答,眼中闪过一抹亮蓝色,有金色的火光从他指缝中流泻,却在一个人高马大的丧尸靠近时瞬间消失了。   丧尸狠狠一拳把他击飞在树干上,男孩小小的身子顺着粗粝的树干滑落,橘色衣服上被划出好几道口子,肌肤细腻的后颈被树皮刺破,血一瞬染红了他的领口。   他滑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看着自己熄灭了火光的手心,瞳孔颤动,眼中出现明显的懊恼,不信邪似的,他再次捏紧拳头准备发力,却被忽然靠近的几个丧尸再次击倒,重重摔在地上,没能爬起来。   “先别攻击了。”   丧尸少年跳下树梢,挥停其余丧尸的攻击,朝谢临走过去,蹲下身子捏住他的脸。他用了不小的劲,男孩带着一点婴儿肥的脸蛋被捏得高高鼓起来,在月色下泛着惨白的颜色。   “怎么了?当初踢开我的时候,破坏我们基地的时候不是很横吗?现在怎么萎靡了?”   “滚开!”   谢临的眼中充斥着浓烈的怒意,他双手按在少年的手臂上想要挣扎,却没剩多少体力,又受困于小孩子的纤细体型和薄弱的力量,无法挣脱丧尸少年的禁锢。   “别急,让我来看看你是不是藏着小惊喜。”   少年伸手拉过他右手沾满泥水的手套,然后一脸嫌弃地扔在一旁,又粗鲁地拽起他的袖子。   男孩手腕上亮堂的蓝色积分暴露在黑夜里。   少年吹了声口哨。   “和我猜的一样,我们基地的分果然在你小子这里。郑暮申可真傻,放着这么肥的小羊羔不宰,非要打那个黑头发的。”   “近看你这臭小鬼确实挺可爱的。”他站起来,咧嘴朝谢临阴森森地露齿一笑,然后拽住他的头发把他整个人凌空提起来。   “但是一想到你之前的种种行为……就不那么可爱了。”   话音未落,他一脚狠狠踢在谢临的肚子上。 第121章 杀戮城(20)   夜色苍茫,雨声淅沥,冰刺自空旷的地面接连拔地而起,剔透光滑的薄面在月色下拉出一片片轻纱似的细长影子,黑发青年纤瘦的身影隐没在冰层之中,双眸紧盯层叠的冰晶。   “嘎拉”的响动从前方传来,机械手臂的前端一击洞穿冰层,在夜色下划过凌厉的光弧,被震成粉末状的碎冰纷扬在空气中,冒着白烟的硕大机甲自黑暗中出现,阴影将青年完全笼罩,他右臂尖端变为刀刃朝青年的方向猛挥,后者的身影却鬼魅般消失在原地。   “你没有尽全力。那本该是能把黑殿完全封死的冰。”郑暮申低沉的声音透过机械面罩传出,“还是说你已经精疲力竭,不再能用出那样恐怖的攻击?”   “你现在的冰,太脆弱,不够看。”   “激将法对我不奏效。”   齐沅闪身落在半块黑殿的残骸上,脸色染上苍白,胸口微微起伏,面色却还算平静。他匆匆借着月色扫过这片区域其他人的动向,方烈安和张姐的缠斗仍未结束,顾彦屿仍在带领大部队摆脱丧尸包围圈,场面虽然混乱,倒也还算稳定。   然而,和黑殿首领交战的这十分钟里,他却总有种隐隐的不安。   为什么呢?   他不自觉望向谢临消失一侧的树林,丧尸踏在泥水里的脚步声,低哑的嘶吼声清晰传入耳畔,他本该习惯这样的声音,却意外的在此刻感觉到烦躁。   “和我单挑,就认真点!”郑暮申拔高了音量大吼,左臂的刀尖随着他的话语向后收缩,翻转重组成轻型激光枪的模样,他抬起胳膊对着齐沅就是一枪。   齐沅脚下莹白的灵力闪烁,跃至一旁躲开了攻击,激光射进树丛,竟是燃起一小片火光。   齐沅盯着那片火光看了几秒。   想起什么似的,他猛地睁大双眸,轻轻吸气,回身看向树林深处。   没有……   没有火光。   理应是谢临和丧尸们发生战斗的位置,没有一丁点儿他最熟悉的,赤金色的火光。   即使谢临单打独斗的身体力量再怎么强,他也始终受限于小孩子的身体,在如此数量丧尸的包围下,不使用灵力攻击的话,不说克敌了,怕是连自保都很难做到。   与此同时,森林深处发出一阵闷响。   齐沅漂亮的眉峰罕见地压得很低,他不可避免地联想到此前一反常态地要求分开作战的谢临,心中的不安在这一刻被放大至顶峰。   郑暮申又是几道激光打来,他皱眉躲开,灵力自全身涌现,纤长的手臂猛然高挥向郑暮申机甲所在的方向,这次出现的不单单是防御性质的冰层,粗大的冰刺浪潮般浮现,迎着似箭的雨线争先恐后朝黑色机甲涌去。   “这样才对。”   郑暮申发出满意的长叹,操纵机甲向后跳跃游走,却在中途莫名被禁锢了机械双腿。   “怎么回事?”   他当即回头看去,自己的身后竟也神不知鬼不觉延伸出了坚实的冰棱,在齐沅大张旗鼓制造冰刺正面袭击他时,这些不易被察觉的坚冰如同小蛇般游走至后方将他包围并捕捉。   来自身后的寒冰冻住机甲的双腿,郑暮申难以活动,而扭回头的功夫,身前的寒意也汹涌而至,冰刺的尖端扎进机甲胸腔,一朵硕大的不规则冰花就此炸开,把机甲整个包裹,在月光下显出晶莹的浅蓝色。   齐沅双手撑在膝盖上剧烈喘息,周遭的气温因为大量的冰晶而变得很低,白雾自他唇边呼出,裹上他的眼睫。   此前郑暮申的猜疑其实并没有错,在将那样庞大的一座宫殿般的基地冻结后,他确实不剩太多力气——虽说在灵力的数量上他和谢临一样,还没有捉襟见肘的时候,但是他的体质比一般人弱很多,操纵灵力损耗的精神和体力对他来说却是极大的负担。   齐沅努力平复喘息,伸手在剧烈跳动的心脏处轻按,视线片刻不停投向谢临离开的方位,依然没有任何灵力波动或火光传来,他抿紧了嘴唇,脚下再次浮现洁白的光芒,冲着树林深处急速而去。   进入树林十几米的地方,丧尸变得密集起来,但都没有在意他的靠近,齐沅跃上树梢查看前方,发现丧尸们几乎都在往一个点聚集,沉闷的击打声也从那个方位传来,他心头一凛,几个跳跃间飞速靠近涌动的青紫色丧尸群,在包围圈中央看到眼熟的丧尸少年,他的脚高高抬起,做出要踩踏的姿势。   而曾经在魇境里战无不胜,未逢敌手的谢临,如今小孩模样的谢临,像个被摔坏的布娃娃一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裸露出来的手臂上青紫一片,还在往外渗着血。   齐沅呼吸一滞,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谢临会不做出任何反击,就那样仿佛无知无觉地倒在地上,任人欺辱,手一扬就是一道冰棱自丧尸少年脚下突起,冰刺直插入他的大腿,将他掀翻在地。   “什么情况?!”   少年压着嗓子发出怒吼,却发现周遭立起的冰棱突然旋转起来,扭曲着将自己施虐已久的小羊羔围住,形成一道保护罩,一道瘦长的影子在冰层完全贴合在一起之前闪身而入。   “谢临?”   齐沅看着眼前满身伤痕的橘发男孩,伸向他的手有点颤抖。   许是听到熟悉的声音,谢临的身子微微动了动,而后撑着手,恍恍惚惚抬起头,齐沅看到他一脸的血迹和泥污,唇角还在往外渗血,和自己对视的最初三秒,他的眼神甚至没能聚焦。   “为什么?”   看他躲开自己的搀扶,晃悠悠地站起来,齐沅掏出手帕替他擦掉脸上的血和污垢,他本身就不剩太多体力,刚才勉力形成的冰罩并不厚重,在周围丧尸群接连不断的撞击下,已经开始发出轻微的崩裂声。   “这就是你要和我分开的原因……为什么不用灵力?”   “并非不用。”   谢临咳了两声,声音闷闷的。   “是不能。”   “我没办法……”他的睫毛颤了颤,先前隐藏得很好的失落从眉宇间流露出来,“在这个魇境里,对人或者丧尸动用灵力……”   尤其是在这样下着大雨的夜晚。   就像他不清楚为什么紧追齐沅入魇的自己会变成9岁时的样子一样,每当他想要激发灵力的时候,脑海中总会爆发一阵尖锐的疼痛,而后灵力好像就不再受自己控制,无法汇聚,无法凝练,无法操控,轻易地溃散在潮湿的空气中。   像是脑海中一道挥之不去的梦魇。   有许多声音重叠着对他说,不能使用灵力,最后那些声音汇成自己现在这样清脆的童声,如同恶魔的低语一般,在他耳边带着哭腔呢喃。   不能使用灵力。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这样。”   齐沅看到他浅蓝色眼瞳下显而易见的迷茫,这是他之前从未在谢临脸上见过的表情。他轻声叹息,大致检查了一下谢临的身体,虽然明显刚才挨了不少揍,小脸也是惨白的,但所幸没有什么太大面积的皮肉伤,无碍行动。   “你都不能攻击,还想着和我分开战斗,真是的。”   他看见谢临撇过头,一副落寞的样子,虽然有诸多困惑不解,也不再追问,只是浅浅埋怨两句,替他整理衣服的功夫,冰层的响动愈演愈烈,最后轰然崩裂。   齐沅带着谢临穿过冰柱跳跃到树梢,经过刚才一番动作,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体力和精力被消耗得几乎亏空殆尽,他一只手拉着谢临的胳膊,另一只手按在胸口,心跳地格外剧烈,像是有一面皮鼓在胸腔里乱敲。   他苦笑着扯了扯嘴角。   恐怕是到此为止了,事到如今,自己已经没有再次激发大量冰附魔灵力的力量。   “你不能再战斗了。”谢临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声音都因为担忧而紧绷。   “先撤退。”   “嗯,但恐怕……”   齐沅看了一眼下方着魔一般的红眼丧尸群,丧尸少年捂着被冰柱刺破的大腿,发狠似的盯着他的方向看。   然而,他话尚未说到一半,异变横生。   一道令人头皮发麻的,利刃劈开皮肉的声音自丧尸群后方响起,劈砍下来的残肢断手被击飞到空中,紫黑色的血洒了一地,身体上沾上不少血沫的黑色机甲猛地挥动右手的利刃,活生生开辟了一条血路逼近包围圈中心。   “郑暮申,我们不是达成合作了吗?你发什么疯?”   丧尸少年被如此之大的变故吓了一跳,气急败坏地大吼,然而再怎么人多势众始终也抵不过机械的力量,他多少有些色厉内荏,丝毫没能阻止机甲的接近。   “我的猎物跑到你这来了。”郑暮申低沉的嗓音幽幽传来,眨眼间便到达了丧尸少年面前,他右手的机械臂再次翻转重组,汇聚成粗大的枪管,细密的枪眼呈环形分部其中,模样比之前的激光炮管更加可怖。   “我便只好他们两个一起杀。”   他做出简短陈述,电光石火的一瞬向齐沅和谢临两人扫射,炮仗似的声音震慑着耳膜,子弹多而密集,树下的丧尸纷纷被波及而脑袋开花,树上的两人几乎无处可逃。   千钧一发之际,齐沅下意识一把将谢临小小的身子抱进怀里,后背撞在并不粗壮的树干上,手紧紧护着他的脑袋。   谢临倏地瞪大眼睛。   他被齐沅搂在怀里,下巴搁在他单薄的肩上,沾了雨水,有点凉。耳边传来枪械射击时发出的滚滚轰鸣,有温热的血隔着衣料浸上他的皮肤。   鼻腔里雨水带来的泥土味被血腥味道所覆盖,眼前的雨夜和脑海中时隐时现的那个雨夜渐渐重合,影影绰绰在他眼前拉开帷幕。   谢临指尖痉挛似的蜷缩了一下,眼瞳剧烈颤动起来。   他想起来了。   14年前,在这个魇境里,也下了这样一场雨。 第122章 杀戮城(21)   “小临,你就呆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明白吗?”扎着小啾啾的青年摸了摸橘发男孩的头顶,朝他露出微笑,“你现在是一只小肥羊,出去会被别人盯上的。”   “冉朔,门口不都守着咱们的人吗?别老操心。”一头利落短发的青年把玩着手中短刀,语气随意放松,“该走了。”   “就来了。小临,要乖乖听话,不能出去哦。”   橘发男孩望向两个远去的身影,不服气地瘪嘴:“明明入魇之后杀的丧尸不比他们少,总把我当要被保护的小屁孩。”   他叹了口气,望向窗外黑夜中砸在窗户上的雨滴。   “早上要是没被父亲找到就好了……嗯?”   不远处的大厅里响起嘈杂的人声,他循着声音走进大厅,躲在墙后面偷偷观察,基地里来了两个形容狼狈的净魂师,一进门就呼喊着要求紧急增援,原先守在基地门前的两人对视一眼,随后跟着他们离开,走前不忘锁上基地大门,密码锁发出“哔”的一声。   他又等了一分钟,确认大厅里不再来人,便轻手轻脚走到门前,踮起脚尖努力把小短手伸长,在电子屏上输入一串数字。   “哔”的一声再次响起,密码锁被解开了。   大门朝两侧缓缓打开,夜里的冷风灌进室内,橘发男孩瑟缩了一下,打了个喷嚏,脸上却是十足的得意洋洋。   “我就知道是小梨花姐姐的生日……让她来负责这些事情可真不靠谱。”他发出小大人般的感叹,稍加思索便三步并作两步跑出了门,回头看到大门缓缓闭合,嘴角扬起得逞的微笑。   “现在暴动的丧尸这么多,明明我也可以出一份力,非要把我关在基地……还好找到方法出来了。”   橘发男孩的身影在街道的低矮房檐上来回穿梭,很快就来到一处丧尸密布的小公园,公园深处有个亮着灯的小水池,周围都是树木,长椅因为丧尸群漫无目的的破坏已经断成两截。   他躲在靠近水池的一处树梢上,双眼紧盯水池旁几个身形高大的丧尸,对方只是一条大腿就比他整个人要粗,但他的眼中只有兴奋,湛蓝的眸色在黑夜里变得幽暗,映着手中澄金色的火光,开始积蓄灵力。   “看招!”   赤金色的火焰划破夜空,男孩身上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满溢,嗓音软糯响亮,手中放出的金色流火一瞬席卷了公园内的大片丧尸,它们惨叫着被灼烧殆尽,男孩手腕上的积分也不断上升,他来了兴致,索性孤身一人跳至喷泉顶部,朝各个角度释放灵力火焰,火光照亮公园的每个角落,跃动在这城市的一角,和喷泉的水流碰撞下蒸腾出雾气。   “小临,停下攻击!”   一道急促的喊声传来,橘发男孩正杀得畅快,不耐地扭头,看到灰发青年的身影。   “……顾彦珉?”他大声喊出青年的名字,秀气的眉毛拧成一团,低声嘀咕:“父亲的阳光小跟班。你来这里干什么?”   “又喊我大名……我来阻止你做傻事!快收回灵力!”   灰发青年的语气格外急促,他向前一踏,手中银枪雷光乍现,割开一排丧尸的喉咙。他跃至喷泉下层,一把拉住男孩的裤管,把他扯到自己身边,两个人的裤脚都被水浸湿。   “顾彦珉,你干什么!?我猎杀丧尸呢!”   “再不离开,被猎杀的就轮到你了!”   说时迟那时快,顾彦珉话音落下的后一秒,一道细长的白光紧贴两人身侧滑过,他把男孩往怀里一带,闷哼一声,手臂绽开血色,皮肉烧焦的味道隐隐散开。   他的神色变得更加严峻,单手把男孩搂在怀里,一个闪身滚进喷泉后方的树丛,几道激光接连不断射过来,在地面打出焦黑的痕迹,灰烟消失在雨雾里。   “运气不好,被雇佣兵的家伙们先一步发现了……”顾彦珉背靠一截大树,咬牙从腿包里抽出一截纱布,撕开手臂处的衣袖给血肉模糊的伤口随意包扎了一下,抬手揉了揉橘发男孩的头发:“你这小子,真不让人省心。”   男孩有些没反应过来,他盯着纱布上浸出的血色,眼中流露无措,嗫嚅道:“为什么?”   “为什么找上你?因为规则改变了,现在大家比之前更需要积分。”顾彦珉回头观察树林外的动静,又是几发子弹射过来,他敏捷地收回身子,在手环上快速发出一串消息,拉起男孩的手腕,按了按上面的数字,“你这四位数的分数,放在哪个阵营都是一笔巨款,只要能把你这个看起来很好欺负的小家伙干掉,就能收入囊中。”   “我来这里猎杀丧尸没告诉任何人,为什么他们都能找上我?”   “你以为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因为现在是黑夜啊。”顾彦珉翻出手中的银枪,“在夜晚,你的灵力形成的火光过于明亮,很好辨认,所以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顾彦珉靠着树干直起身子,甩动枪尖的时候有格外冰凉的雨滴落在橘发男孩的脸颊上。   “我还算幸运,离你的位置很近,第一个找到了你。唔,现在树林后面是丧尸群,树林前面是雇佣兵……”顾彦珉手中的枪发出淡紫色的光芒,朝男孩露齿一笑:“不过你放心,小临。在润则哥他们赶过来之前,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他说完,深紫色的灵力光罩顺着男孩身体周围升起,男孩愣了一秒反应过来,却已经被死死封在其中,他拼命敲击光罩,却无济于事。   “顾彦珉,放我出来和你一起战斗!我攻击不比你弱!”   “你的攻击力确实很强,但防御呢?”顾彦珉嘴角的笑意在雨夜里影影绰绰,看不清其中的情绪,“小临,你从没认真练习过用灵力构筑防御吧?你一门心思扑在攻击上,灵力防御罩薄的像一片纸,面对丧尸可以以攻代守,但面对雇佣兵手里那些大家伙……就十分危险了。”   “那我也照样可以帮到你!别一个人逞英雄!”   “我比你大一轮还多,是哥哥,你还是我最尊敬的前辈的儿子,我理应保护你。”   丧尸浩浩荡荡从树林后方接近,顾彦珉不再多言,唇角笑意淡去,眼神锐利起来。   他无视橘发男孩被束缚在灵力罩里拼命挣扎的样子,手中长枪势如破竹地贯穿最近的一只高大丧尸胸口,把它朝后一挑,用它肥硕的身躯挡下小公园处射来的子弹,紫黑色的血雾炸开淋到他肩头。   “怎么除了那个小鬼,还有另一个小子?”   “一个人和两个人没区别,杀了就行,A阵型包围。”   携带枪械的部队逼近小树林,他们毫无顾忌地大声商量着作战方针,顾彦珉周身迸发出浓烈的紫光,长枪在身前旋转挡下大部分子弹,却仍然有不少漏网之鱼擦过或射入他的身体,血腥味混在丧尸群的腐臭之中不甚明显,顾彦珉的身形却没有丝毫萎靡,枪尖在湿润的泥地里划出尖锐的痕迹,他钻入丧尸群里用它们的躯体当掩护,趁机接近雇佣兵的部队,接连发起进攻,紫色电光在雨夜里游曳流动。   然而却不敌雇佣兵人多势众。   “顾彦珉!”橘发男孩看到灰发青年身上的血混着雨水把衣服染得湿透,发疯的小兽般动用全部力量冲击灵力罩,声音断断续续,绝望又无助。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丧尸群在混战中逐渐败下阵来,雇佣兵也倒下大半,灰发青年的身影在此时开始大幅摇晃,他胸口剧烈起伏,身边的灵力光芒抖动着黯淡下去。   “彦珉!”低沉的呼喊自远方传来,来自净魂师的增援在此刻终于赶到,雇佣兵的残党不敌众人强横的灵力,抱着枪械落荒而逃。   顾彦珉在逐渐停歇的混战中回过身,朝橘发男孩一步一步走过去,每迈一步就有源源不绝的血从身上浸出渗进地面,拖出一道血痕,紫色的灵力罩随着沙沙的雨声一同消逝。   “顾彦珉……”他呆呆地望着口鼻不断冒血的青年,全身都在剧烈战栗,手伸到一半却戛然而止,细小的呢喃几乎被淹没在雨里。   “到最后,至少可以喊我一声哥哥吧?”顾彦珉朝他露出一个混在血水里的笑。   “哥……”   男孩抖着嘴唇刚吐出一个字,青年眼中的最后一点眸光就转瞬即逝,高大的身躯顺着树干滑落,不受控制地朝他栽去,再也没了声息。   14年前的那个深夜,混着冷雨落在肩膀上的,也是这样温热的血。   谢临眼睫颤抖,那些曾经被刻意封锁在脑海深处的记忆一发不可收拾地冲破桎梏,席卷了他,明明周围丧尸带来的腐朽气息混着土腥味儿那样浓重,他却再次闻到刺鼻的血腥,心脏也开始痉挛起来。   仿佛一场被用尽力气遗忘,却再次重演的噩梦。   紧紧拥住他的单薄身躯逐渐松懈下来,与他相贴的肌肤变得不再温热,他听到轻柔隐忍,带着微微喘息的呼唤。   是他最为熟悉的,永远无法忘却的声音。   “谢临……”   谢临深蓝的双眸猛然睁大,他的身体不再僵硬,伸手稳稳搂住齐沅被鲜血晕染,有些发软的身体,眼神从无措变为坚定,周身重又被灿金的灵力包裹,赤芒似剑,劈开旧时的阴霾,冲破无边的雨幕。   橘发男孩的小小身体逐渐生长舒展,面部轮廓也渐趋锋利,铂金色的发丝迎着风雨轻轻扬起。   他知道,这一次,不一样了。 第123章 杀戮城(22)   齐沅在郑暮申扫射的瞬间把谢临护在怀里,他深知靠现在的精力去维持大面积的防护过于困难,便只在自己的身体要害部位撑起防御罩,也能正好护住谢临。   然而流弹不长眼,他把谢临带进自己怀中之后几秒,右边大腿就传来钻心的剧痛。他先是感觉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凉意,然后大腿肌肉好像活生生被人撕裂般,剧痛刺激着他的神经,而后左手手臂也被子弹滑过,强烈的痛意让他有些恍惚,整个人都开始发抖,怀里的人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彻底僵住了。   谢临被他护着,毫发无损却双眼失焦,仿佛只有睫毛的颤抖能证明他是个活人。   【我真的会谢,谢临为什么不攻击???】   【谢临不会真的是内鬼吧,忽然就失去战斗力了逗我玩呢,我还等着看他和齐沅打配合呢!】   【齐沅为了保护他受了这样的伤,他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好崩溃,我嗑的cp是假的(捶桌)】   【都这个时候了还管cp?再这样下去他俩都得凉凉,要命了啊啊啊啊可不可以喊小顾老师来帮帮他们】   黑夜里,手环上闪烁的弹幕是周围为数不多的亮色,齐沅抿唇压住喉间隐隐泛起的血腥味,带着谢临往后方的树丛躲避。   郑暮申操纵着机甲一步一步逼近,正如同此前陈采巧简单介绍的那样,他似乎沉浸在追逐猎物的乐趣中,享受猎物被逼至绝望后的神情,此时虽然清楚齐沅的藏身之处,却并没有急着直接攻击,而是慢悠悠走着,把右手的加特林枪管换成了激光炮台,胳膊粗的激光在周围扫射,树林里燃起一丛丛火焰,又摇曳着消失在雨里。   “躲,继续躲,我现在有充足的时间陪你玩。”   体力在流失,汗水划过唇角留下淡淡的咸味,齐沅发狠地咬住嘴唇逼自己保持意识。雨夜将歇,以他现在的力量无法制造出更进一步作为攻击或防御的寒冰,甚至连再抵挡下一次郑暮申的进攻都成问题,他的腿受了伤,谢临又一点反应都没有,现在的他们可谓走投无路。   “我是没看出来那个小孩有什么特殊,到现在都要你护着。”   “蓝塔的人不该有这种妇人之仁。”   郑暮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机甲的金属身躯滑过树丛发出明显的窸窣响动,铁铸的双脚在泥地留下深坑,积出微微反光的雨水,黑殿首领抬起组合为长刀的手臂,毫不犹豫横砍过去。   随着吱呀的断裂声,齐沅带着谢临藏身的树干瞬间被拦腰锯断,齐沅一把将谢临按在怀里,背上承受了断裂树枝的一击,他闷哼一声,旋即在谢临肩头咳出一口血,意识变得模糊起来。   “如果是迪奥里,肯定会说,在这个距离攻击,人会被炸成什么样子呢?”郑暮申饶有兴致地说着,沾了水珠的激光炮身对准近在咫尺的齐沅。   黑发青年单薄的身子在雨夜的微光之中微微发颤,整个人还没激光炮的炮管粗,对比起来更显脆弱,几乎不堪一击。   “我讨厌他的口气……但现在我确实有这样的好奇,像是被他传染了恶病。”   情况很糟。   齐沅没精力再回头,搂着谢临的力道也松弛下来。真的到了命葬炮口的前夕,他倒意外地平静。入魇以来,他的每个行动都是自己做的决定,落子无悔,他虽然对破魇求生之路的即将终结和尚未寻得问题的解答感到遗憾,却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反正他当初孑然一身来到这个世界,前世的记忆早就几乎完全遗忘,如今走的时候也未曾背负太多,倒也算是来去一身轻,没什么牵挂。   只是……   他用力紧了紧自己的怀抱,垂下眼帘无意识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呼唤。   “谢临……”   到最后都还没机会说出口。   心中那份纠结于过往记忆的暗流之中,涌动着的,对谢临的感情。   也许他一开始的想法太瞻前顾后了,本不该忧虑那么多的,齐沅想。   净魂师本就是游走在生死边缘的人,每个明天都无法预知,如果不及时行乐,因为种种顾虑而止步不前,到最后就会像现在的自己一样,不再有机会去拥有那些本可以获得的美好。   要是这次能活下来……   齐沅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想和他分享曾经的朦胧记忆,想感谢他一直以来的陪伴,想和他诉说胸中无法言说的欢喜。   想活下来。   想和他在一起。   郑暮申机甲上半米宽的炮管亮起强光。   “我数三秒,让我们一起验证……嗯?”   黑殿首领惊疑不定地瞪大眼睛。   在齐沅看不到的角度,莹白色的灵力丝丝缕缕地从体内涌现,和谢临身上若隐若现的金色灵力纠缠在一起。   交织,凝聚,升华,爆发。   橘发男孩失焦的双瞳剧烈颤动起来,他伸出手反抱住齐沅摇摇欲坠的身体,眼中燃起的鎏金火焰璀璨而炽烈,目光灼灼几乎能直接烫伤郑暮申机甲的金属表面。   “又是什么小把戏……”   光焰万丈之中,黑殿首领惊疑不定地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保持镇定,重新倒数,准备射出激光炮所能带来的最强一击。   “来吧!三,二,一……!”   雨声之外,一片寂静。   那本来发出渐强嗡鸣,冒着白光的的炮管骤然哑了火。   “怎么会!”   郑暮申难以置信地大吼。   下一秒,凌空劈下带着流火的金色利刃,一瞬斩断了他前伸的左臂。   “呃啊啊啊啊!为什么……啊啊啊!”   郑暮申接连后退,他的整条左胳膊和机械臂一起被斩断了,他狼狈地后退好几步,另一只机械臂极其困难地按着左肩,浓稠的血喷涌而出,洒了一路,他整个人近乎歇斯底里,裸露在面罩之上的半张脸神情扭曲。   耀如烈阳的金光弥散在黑夜里,铂金色头发,身形修长的青年怀抱黑发青年出现在如烟的雨幕中,冷眼望着几分钟前还气焰嚣张的黑殿首领,看着他靠在被自己亲手斩断的树根旁痛苦挣扎,身上涌出的血和丧尸身上紫黑色的粘液融为一体。   局势在瞬间逆转。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撑了那么久。”谢临垂眸愧疚地看向怀中被血色浸透的人,薄唇紧抿。   又让你受伤。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是大号的谢临!!!】   【卧槽这么刺激的吗……怎么变回来的?】   【变回来就好,我真的快要被吓死了……】   【真当这是拍电影吗,搞得这么千钧一发的,我会害怕……】   【确实,刚才我真的以为这一对净魂师界的超级新生代就要命葬魇境之中了】   【是谢临的附魔攻击!!久违了啊我爆哭,还好齐沅坚持到了谢临变回来恢复能力,他们俩实在是太棒了,太配了!】   “……”   齐沅怔怔盯着谢临熟悉又陌生的俊美脸庞,大脑仿佛和忽然涌现出大量弹幕而导致有些卡顿的直播间一样宕了机,完全没反应过来眨眼之间天翻地覆般的巨变。   他来不及对死里逃生作出反应,已然失去了言语,身体却因为疼痛还在下意识地颤抖,呼吸紊乱,唇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再坚持一下。”谢临眸中的温柔与怜惜却几乎要溢出来,“一分钟就好。”   他微阖双眸,再睁开,望向前方不断翻腾挣扎,如同一条被海浪拍上岸的鱼的郑暮申时,目光里已然被嫌恶和愤恨所占据。   “妈的,你这小子,你竟然……”   黑殿首领已然陷入癫狂,他发狠地抬起尚且完好的右臂对准谢临,激光炮口在机械翻转中出现,蓄势待发地朝两名净魂师发起最后的攻击。   金色的灵力罩瞬间在谢临身前展开,覆盖了他和齐沅身体的每个角落,平日里能将人皮□□穿炸裂的子弹打在上面效果甚微,甚至没能让防御罩上出现一丝裂痕。   “去死。”   谢临神情淡漠地吐出两个字,语气厌恶地像是在看排水沟里的臭虫。   空中又落下几柄金色的剑刃,准确无误截断了黑殿首领剩下的四肢。血光四溅,残肢裹在碎裂的机甲里滚入树丛,郑暮申的惨叫声嘶哑凄厉,整个人连同机甲被赤金色的火光包裹,火焰灼烧数分钟后,逐渐连叫声都不再有。   那丧尸少年倒是个精明人物,郑暮申和他们一番争斗的时间,他早就跑没了影子,谢临的大片灵力火焰顺着剑身延展铺开,猛烈地烧灼着树林中一群又一群的普通丧尸,血肉和雨水混合在一起,在纯净的烈焰中被蒸发成扭曲的焦炭。   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周围的一切在烈火的燃烧中寂静下来,甚至能隐隐听见夜晚的鸟鸣。   恶战方休。   “齐沅……”   谢临垂下眼睫,轻轻开口唤他。   齐沅腿上有伤,不太能站立,谢临也没有把他放下来的意思,于是他被谢临抱在怀里,看到他因为先前没恢复力量,单方面挨打而在脸上留下的淤青,忽然有些想笑,大腿持续传来的痛感也时刻提醒着他自己有多狼狈,便再没忍住,眼尾微弯,唇角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弧度。   他们又一次共同克服了这样惊心动魄的危机。   他甚至怀疑谢临是不是会一个名叫化险为夷的魔法。   “腿不疼了,笑这么开心?”   谢临盯着他含笑的桃花眼,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眸光幽深。   齐沅依旧笑着,摇了摇头,没说话。   他停顿几秒,鬼使神差似的,从谢临的怀抱里微微挺起身子,伸手拉过他因为灵力蒸腾而不再潮湿的衣领往下拽,动作不算温柔,甚至有些浑然天成的霸道,迫使他的头向下贴近自己,然后把脸凑了上去。   两人的呼吸和此前的灵力一样缠绕在一起,他睫毛上滚落的雨滴落在他脸上。   谢临幽蓝的眼眸倏地瞪大。   齐沅的嘴唇和他想象中一样冰凉。   但是很柔软。 第124章 杀戮城(23)   很难说这是怎样的一个吻。   雨声停歇后,在渐熄的火光里,他们贴近对方,分享彼此的心跳、体温和呼吸,唇齿交缠间,品尝到一丝血腥的味道。   谁都没有浅尝辄止的意思,两个人都像是压抑了太久,终于等到宣泄情感的时机。黑殿周围的打斗声尚且依稀可辨,树林中散落了一地被灼烧得粉碎的断肢,紫黑色的黏液和零碎的机甲都与浪漫旖旎的场景相距甚远,但他们都不在乎。   他们在战后的一片断壁残垣中紧紧相拥,直到齐沅冰冷的唇瓣逐渐变得温热,直到他有些喘不过气,揪着谢临衣领的手开始轻微发抖,这个绵长的亲吻才终于停止。   齐沅靠在谢临怀里努力喘匀呼吸,令人安心的淡淡檀香味包裹了他,原本所剩无几的体力在这个吻中似乎消耗殆尽了,他的大脑竟然有些空白。谢临竟然也有些喘——齐沅靠在他怀里,很轻易便感觉到他起伏的胸口和急促的心跳。   扑通扑通的,和自己的心跳交织在一起,分不清谁的更快些。   “我可以把这个当作你的回答吗?”   两人相顾无言几分钟,直到气息都逐渐平复下来,谢临率先开口。   他注视着怀里的人,眼中最初被拉住领子时短暂的诧异已经消失不见,只剩柔和深邃的眸光,但耳根到脖颈的大片粉色却在月光下一览无余。   ——在此前的魇境里,在那个地冻天寒的冰窟,在精灵之城的顶端,他们未能完成的对话,他对他吐露的心意,以及他尚未等到的回答。   他一直暗自期许着齐沅对这个问题的答案。   “嗯。”   齐沅红着脸,感觉到谢临搂着自己的双手微微收紧,蚊子哼哼一样回答。   他自诩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平时除了微笑之外,很少再流露出什么情绪,连他自己都没料到会在刚才突然这么主动,也因此,好像被刚才自发挑起的,突如其来的吻消耗了全部的勇气和体力,他对这份刚刚确认的感情不可避免地羞涩了起来。   也许是方才在生死攸关时的思考和感悟立刻体现在了行动上吧,齐沅想。这没什么不好,既然已经无可自拔地相爱,就在一起吧。   珍惜并享受当下共度的时光,好过在明天到来前千万次的优柔寡断。   他知道谢临也是这么想的。   谢临听到他肯定的回答,脸上绽开一个异常生动的笑,锋利的眉眼一瞬间柔和起来,月光像是他的装饰品,他眼中映着细碎的亮光,银箔似的,高挺的鼻尖上也点缀了月色,英俊极了。   齐沅看到他十年难得一见的笑容,正有些愣神,却又见他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眼睛大睁,竟然诡异地发出了一个短促的音节,唇角的笑容瞬间消失,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啊。”   “怎么了?”   “……你直播……没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是我能免费看的吗!!!我死了!】   【为什么我看他俩kiss会觉得心脏扑通扑通跳啊……我明明也是个大老爷们儿……】   【同性婚姻合法多少年了,他俩又美又强的,男同胞被吸引有什么奇怪的,速速正视自己的内心!】   【本磕零元cp的同人女表示梦想照进现实,圆梦时刻来得如此突然,我现在甚至可以原地入土了(躺)】   【啧啧啧我早说他俩有一腿,之前谢临看齐沅的眼神就很不对劲,但万万没想到看起来特别文雅沉着的齐沅是主动出击的那个,有点东西】   【齐沅拉住的不是谢临的衣领是我的心啊啊啊啊啊啊啊谁来救救我,我真的要疯了!!哥哥太苏了呜呜呜呜呜呜】   【真的真的,那一秒我甚至有一种想要逆cp的冲动,还好现在看来还是零元哈哈哈哈谢临抱了齐沅好久,好臂力!(也有可能是沅太瘦了)】   【齐沅好美……那双桃花眼真的绝了,我看他盯着谢临我都要喘不过气了妈的】   【……本人已死,有事烧纸。】   【谢临被他A上去的时候一脸懵逼的样子也很可爱啊有没有,不过话说回来为啥他会变小?现在又突然变大了0.0】   【之前他们被那么大的激光炮对准,我在屏幕这头屏住呼吸好长时间啊谁懂?真的以为他们要寄了,吓死我了……】   【前面的,你可以永远相信谢临。谢大佬YYDS】   【得了吧要不是齐沅之前摧毁了黑殿、赶过来保护了当时莫名其妙不能攻击的谢临,他早就翘辫子了!要我说还是齐沅牛逼】   【吵什么吵?!姐妹们,今天我们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我们磕的cp成真了……】   【前面的通通鉴定为抓不住重点,我现在就想问他俩一句,是初吻吗?是初恋吗?哈哈哈哈哈哈】   【无人在意,黑殿那边还在打呢orz】   【不得不说他俩在大战方休之后,在月光的沐浴下亲吻,真的太美了,这个意境绝了。】   “……”   齐沅看着闪烁的弹幕,对忽然间又暴涨了一番的热度有些愣怔,感觉本就在往脸上涌的血液在一瞬间冲到了头顶。   在数万人面前主动献出了自己的初吻这种事……真的有点难为情。   “没事。”谢临看他一瞬间涨红到仿佛一颗红苹果似的脸蛋,发出有些宠溺的轻笑,“让他们看了便看了吧。”   也没什么好掩饰的,他从来不怕树大招风,至此往后的每分每秒,他都有信心把所爱之人保护得很好。   “我需要和你说一些事。”   谢临说着,让齐沅靠上残存的一部分树干,从腰包里翻出纱布,蹲下身子帮齐沅的伤处做了紧急处理。在受伤后不久,齐沅就用灵力对自己的伤处进行了冰封,因此他的总失血量还在可控范围内,只是明显不剩多少精力,整个人都是苍白委顿的。   “你是不是想起来一些什么?”齐沅垂眸看他给自己的伤处包扎。联系前后一大一小的谢临和他入魇以来的种种异常,他心里也有了初步的猜测。   “嗯,我之前入过魇。”谢临并未感到意外,齐沅的聪慧也是让他被深深吸引的要素之一,只是微微颔首,“正是14年前。”   “你和你父亲一起入魇的吗?可是那时候你才——”   “9岁。所以并不是一起入魇。”谢临把缠绕在齐沅大腿上的绷带捋平,他的腿比他预料的还要纤细,他扯出来的绷带有点长,索性又轻压着腿侧绕了一圈,“父亲他们意外入魇后,我才单独入魇。”   “那个时候我还不到去净魂师学校的年龄,但从小对灵力感兴趣,父亲也乐于教我,很小我便掌握了火焰的附魔,只是并没有上报给协会。他们前往柏珩山度假,被卷入后一天,我在另一个地方被邪气吸引,入了魇。”   “你父亲的视频日志中提到的金色火焰……”   “就是我留下的痕迹。当时父亲虽然教会我灵力的操纵,却认为我的心志尚未成熟,尚未到达合适从事破魇工作的年龄。”谢临给绷带系了一个漂亮的结,眼神暗了暗,“如今看来,他的看法完全正确。”   “你入魇之后没和他们一起,而是独自一人靠打倒丧尸获得积分?”   齐沅在谢临系绷带的时候嘶了一声,那人没抬头,却伸了两根手指在他伤口边上点了点,熟悉的暖流萦绕着他因为失血而微微发颤的身子,胳膊和大腿处传来的痛意都不再太过难捱,他卸了力,长舒一口气。   “直到规则改变,魇境等级剧变那天……我被父亲他们的人找到,带到基地。但当时的我心高气傲,没明白他们是想方设法保护我,偷跑出去遭到敌人围攻……害死了顾彦屿的哥哥。”   谢临陈述的语气还算平静,他处理好齐沅的伤,站起来抬头看向月亮,齐沅盯着他耳侧忽闪忽闪的耳钉,轻轻勾了勾他垂在身侧的手,很凉。   “想起来这些,不好受吧。”他推己及人地想起自己每次破魇后都要被迫获得的记忆,那是真实又格外令他感到恐慌的画面,语气变得格外柔软。   曾经被谢临遗忘的,一定是一段很痛苦的记忆,以至于他在入魇后便一直受困于男孩的形态,无法挣脱,如同一段被锁在脑海深处的噩梦。   “唯有想起来,才能替他们复仇。”谢临感受到他含蓄的触碰,反握住他的手,两人的体温和灵力缠绕在一起,是彼此最好的支撑和依靠,“多亏有你在,我才能够想起来。”   以苦痛的回忆为基石,了结持续14年的夙愿。   两人短暂交谈的歇息间,黑殿的方向又传来巨响,谢临确认了齐沅状态尚可,和他一起往黑殿的方向赶去。夜色已深,空中除了一轮明月还有繁星点点,让人难以想象在如此祥和美丽的夜色之下存在着这样纷乱的战火。   他们没有太多松懈下来的机会。   “关于14年前的魇境,我还恢复了一些片段的记忆……”谢临揽着齐沅的肩膀带他向前跳跃,神色有些犹疑,“但是有些古怪,我不能确定那部分记忆是否出现了偏差。”   “这个魇境里古怪的事情很多,哪怕是一句话一个字的记忆也一定有帮助。”齐沅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14年前……顾彦珉为了保护我牺牲后不久,一场大战在当时的净魂师和雇佣兵之间展开。原本双方在明面上尚且势均力敌,但当时父亲他们失去了重要的同伴,都杀红了眼,动起手来几乎都没有留手,雇佣兵很快败下阵来。”   “当时的积分情况怎么样?”   “和现在很相似,从积分来看原本是雇佣兵领先。那场大战中,参与的雇佣兵几乎都被击败,净魂师的积分却一跃而上,从原先的一万多分直接突破了三万分。”   “那时的雇佣兵手里有那么多分?”   齐沅觉得有些意外,即使是如今的蓝塔,在接连摧毁了两个基地之后也仅仅只有两万五千左右的积分,谢润则的队伍当时尚且不知道摧毁基地具有高额的一万积分,是如何做到在一场战斗中,光是战胜对手就夺取了一万以上的分数的?   “所以我不敢保证记忆的准确性。”谢临的神色变得更加复杂,他停顿几秒,再次开口,“更加奇怪的是获得三万分之后的事情,也就是我拥有的,关于这个魇境的最后一段记忆。”   “猎魂者按照约定出现了吗?”   “出现了,但是……”   黑殿的轮廓重新出现在两人眼前,谢临的声音变得飘忽不定起来。   “获得三万分之后,情况反而变得更糟了。” 第125章 杀戮城(24)   “你这边不剩太多杂鱼了吧?”   结束最后一轮和丧尸首领的对冲,方烈安跃至顾彦屿身边,手上的赤色火焰逐渐熄灭。   “解决了大部分。丧尸首领很强?”   “倒不是有多强,但很难缠。”方烈安握了握自己有些发胀的手,舔了一下唇环,“我几次把她打得皮开肉绽或者皮肤焦黑,但过不了多久,她就能自己回复,像是没有痛觉。”   “除了她,另一些具有自主意识的丧尸战斗力也比较强,我花了一些时间才将他们击败。”顾彦屿手中的长枪在地面上压出一道深深的斜线,发出一声闷响,“但现在不能拖下去了。”   陈采巧和李谭都不是特别擅长战斗,刘圣羽也很疲倦了,他和方烈安两人也同样在接二连三的波折和争斗中耗费了太多体力,必须尽快结束这一切。   “最后一击?”方烈安挑眉。   “最后一击。”顾彦屿微微颔首,与此同时,重踏的脚步声逼近。   张姐越过一具具尸体靠近蓝塔仅存的十几人,丧尸少年不知何时已经回到张姐身边,耳语几句又悄然闪身离开,她海藻般蓬乱的卷发斗篷一样在身后乱飘,青白的脸上尽是血迹,身上隐隐散发出糊味儿。   “蓝塔的家伙们,这就打退堂鼓了?”   “那是不可能的。”方烈安手上的暗红色的灵力逐渐加深,“我会战斗到把你们统统击破为止。”   “呵,就凭你?异想天开。”   “是凭我们。”顾彦屿面不改色,手中长枪摆出突进的架势,空中再次被他卷起一片暗沉的乌云,枪身雷光密布。   “原来是打不过我搬救兵去了,红发小子,你害臊不害臊?”张姐发出夸张的大笑,“蓝塔也不过如此,打不过便想着靠人数。”   “这是战争,你应该明白。”顾彦屿按住有些躁动的方烈安,眼神认真而平静,对张姐的嘲讽恍若未闻,“我们三方势力,只有一方能赢。这不是一个能够讲求公平对战的舞台。”   话音刚落,他便一个箭步冲向张姐,手中长枪通体紫色,雷光缠绕其上,电流的声音如同尖锐的鸟鸣,顾彦屿快速突刺间,整个人都变得模糊起来,像是有三头六臂一般,竟幻化出三支长枪的残影。   方烈安找准时机朝着顾彦屿打出一拳柔和的火焰,击中后在他身上橡皮泥似地延展开,铠甲一般护住他整个人,深红的火焰包裹他向前刺出的右臂,在每个枪尖的位置都形成一张野兽的大嘴,把雷光霹雳的枪头包裹其中。   “这样应该能决出胜负了。”陈采巧长舒一口气,她经常和顾彦屿、方烈安两人一同破魇,这一招组合技自他们都学会附魔后便一直在修炼,取名为“地狱三头犬”,是在净魂师界享有望名的,极其强横的攻击技能,这几年间更是愈发炉火纯青,几乎达到了战无不胜的地步。   她还没见过这样的攻击被什么人挡下来过。   “别以为老娘会怕你们!”   张姐目光灼灼盯着化作三头恶犬袭来的顾彦屿,深吸一口气,胸膛愈发宽阔起来,手臂肌肉小山一样鼓起,竟也是临危不惧,显出浓烈的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场,她高喝一声,手臂高举后猛地砸下,竟是把泥土地硬生生砸出一个深坑,三道可怖的地裂一并迸发,炸裂了路径上的全部土石和尸块,朝着顾彦屿逼近。   对撞一触即发。   然而,就在两位首领的攻击即将碰撞的时候,赤金色的火焰忽地自场中央冲天而起,形成一道烈焰铸造的高墙,灼热的温度扑面而来,在场所有人皮肤表面的雨水在瞬间被烘干。   皎月高悬,因高温而扭曲的夜色之中,忽然而至的银白刀刃正面接住了顾彦屿和方烈安的最强一击。先前灵力形成的三头恶犬消失不见,幻影般飘忽不定的深紫色枪尖被轻而易举地挡在唐刀薄薄的刃前,辉熠的流火顺着刀身蔓延到长枪上,照亮顾彦屿不可置信的脸。   铂金色头发的青年手持长刀,面容平淡地站在他身前,一名黑发青年紧紧靠在他身后,正在收回朝地面轻扬的纤长指尖,面前是一片莲花般的冰层,它毫无依凭地绽放在地表,挡下三道宽而深邃的地裂,冰晶如星辰碎屑般飘舞在夜色里。   有那么几秒钟,目睹这般景象的所有人,包括屏幕前的观众,都忘记了呼吸。   “总算赶上了……”黑发青年掩唇咳了一会儿,率先打破沉默,朝远处目瞪口呆的丧尸首领开口,身形轻晃,“好久不见,张姐。”   他身后的青年不咸不淡地冷哼一身,把蓝塔首领的枪拨开,转过身子扶了他一把,声线冷峻:“说了让你不要逞强。”   “谢临?!”   顾彦屿在此时终于回过神来,紧握长枪后退几步,眼中闪出明显的憎恶,方烈安也顺势迎上前站到他身边。   谢临回头看向顾彦屿,平淡的面容掠过一丝复杂,却抿了唇什么都没有说,移开视线。   “真的是谢临?”方烈安吹了一声口哨,“我还以为通讯列表里那个LINN是谁假冒的呢,一直躲到现在。”   “齐沅,你们为什么阻止我们?”顾彦屿眉毛紧蹙,他虽然对突然出现的谢临感到下意识的愤恨,却并没有多做纠结,一语直击关键问题,一贯严肃沉稳的面容上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惊疑。   齐沅扫过对眼前蓝塔内斗一般的状况明显也摸不着头脑,暂时选择了按兵不动的张姐,扭头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微笑。   “顾前辈,抱歉。”   “你们究竟在想什么?阻止我们击败丧尸势力的首领有什么好处?”   “抱歉……但现在还不能赢。”   “齐沅,你什么意思?”   “恐怕让蓝塔获胜并不是破解魇境的方法。”   平地惊雷。   齐沅其实并没有把话说得太清楚。谢临路上把蓝塔获得三万积分之后的事情详细描述后,他综合判断,认为必须争分夺秒找到张姐做协商,至于蓝塔这边,恐怕无论自己如何解释,都无法得到他们的全部理解。   因为那实在是太难以置信了。   “一个净魂师……在父亲和他们获得三万分之后,走了出来,宣布了自己的胜利。”十几分钟前,谢临这么对他说。   “自己……的胜利?”   “对,他是魇主。净魂师被猎魂者视为眼中钉,如果我的记忆正确,他应该一直隐藏在净魂师势力之中,一旦净魂师获得胜利,他将会大肆吸收魇境中的全部邪气展开破坏,即使是高阶净魂师,也无法抗衡他那时的力量。”   老实说,齐沅虽然相信谢临的记忆,却直到现在都没明白会出现那种情况的原因。   无论是罗兰会长还是谢临父亲都提到过,即使是猎魂者也无法违抗潜意识生成的魇境,在看似杂乱无序的,充满绝望与血腥的这个空间,也一定存在着猎魂者不能更改的规则。   如果仅仅只是藏身在三个势力中的特定一个,通过自我意念就能阻断净魂师的胜利……这太具有针对性了,并不合乎魇境的逻辑。   唯一让谢临记忆成立的理由,就是当时猎魂者所公布的规则之中另含玄机,三万分是通往破魇的一环,但想要成功破魇,也许并不仅仅需要这一环,还有更多隐藏的细节他们都未曾发现,或是无意中忽略了,也就导致了单方面达成三万分条件的谢润则等人没能从魇境中成功身退。   至于那被忽略的究竟是什么……   齐沅眯起眼睛,他暂时不能回答自己内心的这个疑问,也因此,他在短时间内制定的计划很简单。   阻止蓝塔拿到三万分,以保证这个“游戏”的继续进行。蓝塔现在已经拥有摧毁两个基地的两万分和累积起来的五千多分,如果放任刚才顾彦屿和张姐的冲突,很可能在这场恶战结束后,蓝塔便会突破三万的积分。   而后重蹈14年前的覆辙。   而想要阻止这一切发生,立即让蓝塔的所有人信服自己的决断、停止获取积分显然不现实,最好的方法就是人为地通过行动,降低蓝塔现有的分数,达到制衡的效果。   比如……更改阵营。   再次朝被他一席话震惊到愣在原地的蓝塔首领投去歉意的目光,齐沅几个闪身来到了张姐身边,谢临紧随其后。顾彦屿和方烈安等一众净魂师被他们难以预料的行动轨迹震撼地没反应过来,远远地见到齐沅已经和丧尸首领对峙了起来,两人交谈的声音隐隐传来。   “冉瑭怎么样?”   “把你们放跑的那个臭小鬼?没死,在我们建立的临时据点里关着。”   “我想见见他。”   “当我是搞慈善的?”   “怎么样才能让我见见他?”   “死了都别想!”   “死是不太可能……不过我们可以加入丧尸势力,行不行?”   “少忽悠人!   张姐话音刚落,离齐沅比较近的草丛里,鬼鬼祟祟躲着的丧尸少年冲向了他。   很显然对于进攻时机来说,他做的无可挑剔,但奈何自身力量实在不太够看,齐沅和张姐交战中途随意挥了挥手便冻住了他脖子以下的部位,只留一颗恶狠狠盯着他看的小脑瓜。   少年发出一声呜咽,愤恨的目光几乎要将齐沅撕碎,却在下一秒惊骇万分地看到他飞速接近自己——   然后把细长的手指在自己的尖牙上划了一下。   齐沅细腻的皮肤轻易地被划开,染了血,肤色很快从原先的苍白变得青白微紫,手腕上的积分也从蓝色逐渐转为红色。   “啊……?”   张姐脸上出现极其迷茫的神色。   被拉入这个世界前,她待的不是什么好地方,简单来说就是劳改所,她在里面呆了不少年头一直没被放出来,在里面体会到的尔虞我诈、人心叵测并不少,却头一次对一个大腿没自己胳膊粗的青年产生了一点摸不透的感觉。   他明明是那个耍了一手阴招,导致他们建造了好几周的地下堡垒被摧毁的罪魁祸首;却又在现在主动脱离了形势一片大好的阵营,阻止了他们的乱斗,而后投奔丧尸。   简直无可理喻。   很显然,弹幕也是这么认为的。   【???】   【?这是在干什么】   【我不理解,所以刚才齐沅和谢临赶路的时候商量的对策就是这个??】   【说到底谢临有可能是记错了而已啊,他那会儿才九岁……有必要吗?本来蓝塔都要赢了!】   【我以为他之前说加入丧尸是开玩笑的……天呐,把我吓得差点摔到床底下】   【这下以后谁敢和他们一起破魇,这俩人是自己开心了就好根本不管别人啊,靠】   【心疼顾老师……】   【先别急着下定论,之前怎么被打脸的都忘了?】   “小子……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齐沅收回手指,朝张姐笑了一下。   “我们是诚心想要加入丧尸势力。谢临,你也找个丧尸同化一下。让他们伤你……唔,咬你一下应该就行。”   “……”   谢临皱着眉头扫视了一圈周围奇形怪状的丧尸,神色由不情愿转向剧烈的嫌弃,最后看向齐沅时,深邃的眼眸里甚至带了点幽怨和委屈。   “看我也没用,要加入丧尸势力只有这一个方法。”   “……”   谢临深吸一口气,似乎是被周围若有若无的难闻味道刺激到了,喉结上下滚动一番,盯着齐沅看了一会儿,却忽然微微睁大眼睛,也不再一身怨气。   “怎么了?”   齐沅看他从纠结到黑气缭绕忽然变得愉悦起来的模样,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见他慢条斯理把袖子往上卷了一截,露出手腕,然后冲着自己缓缓前伸。   “咬我。” 第126章 杀戮城(25)   “他们要加入丧尸势力!”   齐沅被谢临短短两个字惊得愣怔了一下的功夫,陈采巧率先意识到几十米开外的地方正在发生什么,她惊愕地捂住嘴,尖叫声从指缝里溜出来。   “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阻止他们!”   顾彦屿沉着嗓子发出指令,和方烈安两人几乎同时向齐沅和谢临冲去,这回在战斗中一直显得过分保守的李谭竟然也动了身,压了压眼镜便紧随两道飞射出去的身影突进。   也许是谢临突然间的要求令齐沅忽然丢失了一部分思考能力,他看着涌动灵力朝自己冲来的三人,竟然没有躲。谢临见状,收回朝他前伸的手,下意识举刀挡在他身前,在看到为首的顾彦屿时却是一怔,刀上的流火渐渐黯淡下去,竟然也主动放弃了抵抗。   弹幕再次嘈杂起来。   【完了,这下内斗起来了……】   【蓝塔好不容易都要赢了,他们这个时候变卦,故意捣乱一样,换谁能不生气?谢临手上有一万多分呢。】   【所以齐沅完全相信了谢临号称“记忆”的那部分混乱的只言片语?恋爱脑真可怕SOS】   【未必他们的选择是错的,只是我们和这些蓝塔的人一样,短时间内应该也搞不清楚他们的目的,他们又不肯好好说】   【因为理由站不住脚!9岁小孩的记忆怎么能当真?魇主说了三万分就能赢,这还能错吗?】   【蓝塔的人看起来毫无顾忌,谢临和齐沅这要是不抵抗,那不是随便他们乱杀吗?】   【顾老师他们不可能真的对同僚出手的,只是去阻止他们加入丧尸而已,以为所有人都像谢临他爹那样坏吗?】   【都别吵了安心看直播行不行??键盘敲那么响有什么用?】   “你俩可真有意思,在魇境里玩三二一木头人吗?”   顾彦屿三人飞速逼近齐沅和谢临的同时,清脆的童声响起。黑猫像是从溶于黑夜的幕布中钻出来似的,他的四只小爪子上燃着明亮的金色火焰,尾巴在空中甩出柔和的波纹,向着蓝塔的三名高阶净魂师扩散,竟然形成三个硕大的淡金色泡泡,把他们冲锋的身躯完全包裹禁锢。   “真没想到一进来就是这样凌乱的场景!”   黑猫口吐人言,借着蓝塔三人周身形成的厚泡泡弹跳起来,来到齐沅和谢临两人身前。   “嗨呀,仔细一看,对面也是自己人啊!领头的那个……是顾家的小伙子?”   齐沅闭了闭眼,从刚才的恍惚中回过神来——一分钟前,不单只是谢临忽然间的举动让他诧异,他身后那被自己冰冻住的丧尸少年紧盯自己,下压露在冰层外的手指并发出响声的动作也让他有些莫名的熟悉,因此才彻底分了神。   他朝黑猫露出笑容,眼眸极亮:“奥利,谢谢你的帮助。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呀小齐,有没有想我?很高兴看到你和我那臭脸契约者都没什么大碍。”   “当然想你。你是什么时候入的魇?”   “就刚刚。小谢应该是入魇之后发生了一些变化,我们的契约链接短暂消失了,我没法定位到他,一直进不来,半小时前才恢复。我简单吃了点猫粮——喂,谢临你瞪我干什么?不能不给我吃饭时间吧——就急急忙忙赶过来啦,棒不棒?”   “……表演欲别这么旺盛。”谢临冷冰冰的声音插进来。   “怎么有人一上来就和小猫咪摆臭脸呢?我又没和你说话!”   齐沅看着一人一猫久违的斗嘴声,觉得似乎回到了刚刚和他们认识不久的时候,心里紧绷的弦稍稍舒缓了一些,但他仍然清楚场上形势严峻,每个行动都刻不容缓,因此趁着对面的主力军行动受限,朝蓝塔稀稀疏疏的人群喊了一嗓子。   “刘圣羽,你过来吗?”   刘二哈明显对刚才发生的全部事情都不具备梳理清楚的智商,但是他对齐沅从来都是百分之一百二十的信任,此时在两个势力间没有一点犹豫,朝陈采巧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就几个闪身来到齐沅身侧,并且十分狗腿地,领悟力异常高超地拉起一只丧尸的爪子就往手臂上划了一道。   齐沅看着他一气呵成的举动,微微一笑:“你倒是挺果决。”   “跟着你肯定对。”刘圣羽理所当然地耸肩,把手上的血珠甩干净,神色坦然:“反正你花时间和我解释了我也肯定听不懂。”   几人对话间,奥利紫色的眼珠滴溜溜在场上转了一圈,露出极其人性化的“原来如此”的神色,晃了晃尾巴,声音悠哉悠哉的。   “我这个形态没多少力量,那三个人可不弱,再有几分钟我可就封不住了。小齐,你想要避战的话趁早。”   “好的。陈前辈,我们不是故意要妨碍蓝塔……很抱歉,我现在还不能很好的向你们解释这样做的理由,但请您相信我们,你我的目的是一致的,那就是找到唯一正确的破魇方法。”   齐沅最后向神色复杂悲伤的陈采巧留下一席话,扭头看向惊疑不定的张姐。   “这样一来,我们的诚意也足够了吧?制止了蓝塔的人,甚至两个人已经变成丧尸。”齐沅真诚地直视张姐刀疤之下锐利的双眸,余光瞥见奥利制造的大泡泡有逐渐涨破的趋势,加快了语速,“根据我拥有的信息,留在这里继续和蓝塔的人战斗是没有办法获胜的……”   “你小子葫芦里卖的到底什么药?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张姐蓬勃的肌肉缩小了一些,眼神扫过齐沅的手腕,语气略微软化:“但你确实已经成了丧尸……行吧,姑且信你一次。”   “谢谢信任。丧尸这次带来的人手几乎损耗殆尽,蓝塔那边战力威慑犹在,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我们不如换个地方好好谈谈?”   “比如……你们的临时基地。”   ·   “唔,我就算想破头也不会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市区西北角的丧尸临时地下洞窟里,冉瑭大口吃着齐沅给他带来的面包,差点把自己噎死。   自从他放跑齐沅以来就一直被关押着,在几乎要被饿死的时候遇见同样变成丧尸的好兄弟前来救援,让他有种久旱逢甘霖的畅快感。   “叙旧结束了吗?”张姐朝齐沅等人走来,扫了一眼全程一言不发沉默着的谢临,“对了,这小子的积分颜色还没变,不能再拖了。”   “哦,这个简单。”齐沅下巴微扬,刚才让谢临跟着自己转移势力的时候确实发生了很多事,谢临的“丧尸化”进程一直在被打断,也就拖到了现在。   他立刻替他物色起丧尸来:“谢临,你找个……”   “你咬我。”   谢临唇角抽搐了一下,迅速回应,像是在埋怨他把自己的要求一下子给忘得这么快,手腕前伸的幅度甚至比上一次还要大。   “为什么要我……”   齐沅扇了扇睫毛,仍然对这样有些奇怪的要求感到一丝困惑。   “你已经是丧尸了。”谢临显出理所当然的神情,伸在他脸前面的手却有点不自然的抖动,“只要你咬我就可以。”   “唔。”齐沅桃花眼圆睁,要不是有丧尸的青白肤色作掩护,他敢肯定自己的耳朵现在已经红透了,“我……”   先不说直播没关的问题,这儿现在围着刘圣羽,冉瑭这两个对他们刚刚确立的关系一无所知但是都目不转睛盯着他俩的人,还有张姐和她身后的一众丧尸。   大庭广众之下……   “哎呀,小齐,这小子有洁癖,你又不是不知道。”奥利跳到齐沅肩头,“就帮他一个小忙呗?嘻嘻,我看他只想被你咬。”   “……”齐沅有些狐疑地瞥了一眼在自己肩膀上昂首挺胸,邀功一般看着谢临的小猫咪,终于还是选择了妥协。   他轻轻抓过谢临修长的手掌,淡色的唇微张,在他掌根接近手腕的地方留下一道齿痕,然后狠下心来稍微用了点力,舌尖很快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谢临好像没有痛觉神经似的,对手上的痛感毫无反应,甚至扬起长眉,有些愉快地看着他咬住的地方。   谢临的掌缘有一点硬。   齐沅眨了眨眼,舌头无意蹭过他光滑的肌肤,竟下意识吞咽了一下,然后触电般从唇边拿开他的手,做贼心虚似的不敢看谢临的脸,垂眼瞧见他的皮肤很快变得和自己一样青白起来。   然后便看见了显示在手环上,愈发猖狂的弹幕。   【啊啊啊啊啊啊啊忽然被秀了一脸】   【我磕……不对,现在情况很微妙,我不能磕……但是我忍不住,呜呜呜零元szd】   【什么洁癖啊明明就是只愿意给自己的老婆咬!!(确信】   【前面的醒醒吧,这两个人带头叛离蓝塔,还在这磕cp,分得清主次吗?】   【对啊,究竟为什么要跑去丧尸这里啊?还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话,急死我了】   【他们最好有正当理由,不然我真的能被这对狗情侣气死】   “哦呀,我嗅到了暧昧的味道。”奥利语气揶揄,甩了甩尾巴,深深感叹,“不过这皮肤变色的过程看着像是你们被什么巫术送走了一样。”   “不会说话就别说。”谢临收回手,好像忽然有了好心情,扫了一眼齐沅即使变成丧尸之后仍旧不太好看的脸色,捏住最近长了不少肥肉,在超重临界值大鹏展翅的黑猫的脖颈,把他拎到自己肩头,“别告诉我你是特地入魇来给我添堵的。”   “切,你以为这是我想来的?”黑猫朝他威胁似地露出肉垫下的爪子,“还不是被那些老家伙扔过来助你们一臂之力,可是麻烦死了。”   “我不得不打断一下你们的……废话。”张姐走进几步,看到谢临也变成丧尸,手腕上的积分变成红色后,脸上的最后一丝敌意也消失了,只是仍然带着困惑,“是时候谈正事了。”   “首先,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你们来回改变势力,究竟在玩哪一出?变成丧尸后,可就不能再变回去了。”   “和之前说过的一样,我们仅仅是想破——唔,总之……我们和你们想要获胜,离开这个世界的想法是一样的。”   考虑到面前的丧尸们都是普通人,齐沅换成了比较容易理解的表达,把谢临的记忆通俗地和张姐以及一众半丧尸,包括那个仍然凶巴巴盯着自己看的少年讲了一遍。   “……大概就是这样,虽然听起来很难以置信。”   “根据我的经验,越离奇的事情就越有可能是真的。”张姐点了一只雪茄叼在嘴边,灰白的烟圈在她几个吐息之间便飘到洞顶。   “但你还是没解释为什么要加入丧尸,不是吗?黑垫的首领被你们击败了吧?只要你想,自立门户成为新的黑殿领袖,同样也可以让积分制衡,何必与我们这些不受待见的丧尸同流合污?”   与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刻板印象不同,张姐的思维异常敏捷,听完齐沅有些长篇大论的阐述竟然很快梳理清楚其中的逻辑,并且准确抓住了关键问题。   “不愧是大首领。”齐沅面色不改,唇角微笑被隐没在弥漫的烟雾里,“那我便从我根据现有信息做出的,最核心的判断开始说起吧,这也将直接关系到你方才的问题。”   “事已至此,我张玉峥愿意洗耳恭听。”   “真正的幕后黑手……不仅仅,只藏身于蓝塔。” 第127章 杀戮城(26)   “你说什么?”   张玉峥原本眯着眼睛叼着雪茄,听到齐沅的话,骤然掐灭了烟头的火星 ,眉头拧起来。一旁专心致志啃面包的冉瑭也吓了一跳,鼓着嘴带着一脸面包渣抬起头。   “众所周知,我们现在正处于一个和现实世界不同的异空间内。恕我不能详细解释你们被卷入其中的原因……”齐沅抬眸扫过在场的众人,不露声色在丧尸少年身上停留了几秒,“但我知道,你们都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而你们蓝塔的人却绝对不是第一次。”张玉峥随手将雪茄扔在地上,没有疤痕的那只眼斜斜看向齐沅的手环,“你们是专业的组织。”   “您果然发现了。”齐沅冲她微微一笑。   “提前说明,我对你们仍然没有完全信任——只是因为现在我们是同一阵营,才愿意合作。”   “这就足够了。”齐沅弯着眼尾,并未在意张姐仍旧显得戒备紧绷的健壮身躯,朝她走去,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你是说……”张玉峥细长的眼睛猛然瞪大,“……好,我知道了。”   她扭头看向身后等着她指示的丧尸势力精英,也就是依旧残留人类意识的丧尸们,挥了挥满是茧子的大手,“都离开吧,我和他们单独谈谈。”   “不行!张姐,他们万一暗算你怎么办!”丧尸少年第一个出声反驳,眼里是明晃晃的担忧,他的同伴在身后小幅扯了扯他因为方才陷入冰冻而变得有些紫红的手。   “小姚,别闹。”张玉峥没再看他,眼神凌厉扫过手下还犹豫着的众人,“立刻离开,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半丧尸们最终还是带着一头雾水接连离去了。   “现在可以给我看证据了吧?”丧尸势力的首领撩起海藻似的黑色卷发,声音嘶哑,“你是如何断定那所谓的幕后黑手在每个势力中都有化身的,又为何能那么笃定地向我指认丧尸势力中的化身是谁?”   “可以。”   齐沅抬手打开手环,泛着幽幽白光的虚拟屏出现,照亮在场众人青白色的脸。   张玉峥后退两步,蹙起眉,看到上面显示着类似于对话框的界面。   【陈采巧:这是我们按照你说的方法搜寻市内大楼后得到的芯片资料,虽然你已经不属蓝塔……我还是认为你有知道它的权利。另外,我们不会专程针对你们,但会继续追求三万分,预计两天内就能达到,你们保重。】   “这是蓝塔的同僚发来的消息。”   齐沅随着她的视线看向屏幕,上面的消息是在他们前往丧尸临时基地时发来的,随信息传送来的是一些文字记录以及一些零碎被保存下来的,14年前行动日志的影像,大概有五六个视频,每个都不到三分钟,乍一看没什么特殊,都是在当年的净魂师基地中被几个高阶净魂师所记录的日常。   前些时候,齐沅他们刚加入蓝塔时,陈采巧交给他的文件中,有一段上官梨花亲自录制的日志,她提到在净魂师基地内部,每个晚上都能感受到若有若无的邪气。   在这样由潜意识形成的空间里,邪气的存在势必让人联想到魇主,而谢临的记忆恰恰印证了这一点——14年前,魇主的化身隐藏于净魂师之中,在他们夺得三万分的积分后显形,而后摧毁了一切。   在一个由潜意识形成的空间里,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本就极其不合理,身为魇主的猎魂者理应不具备能无视魇境规则和公平性,做出破坏性质举动的力量,那剩下的解释便只有一种。   魇主并没有违反规则。   而正是陈采巧在二十分钟前发来的这些看似没什么信息的视频日志中,一段再普通不过的会议记录,让齐沅进一步明确了自己的推测。   “我想,在最初这片异空间形成时,魇主——就是这片异空间的拥有者,便在潜意识中构造了三个势力。”   “每一个势力,都象征着魇主的一个时期。丧尸呈现的混乱,蓝塔呈现的秩序,黑殿呈现的掠夺……再加上这片城市的虚影,这是他自身所经历的三个不同时期在潜意识之中的投射。也因此,每个势力都有最为核心的一个人,他不是外来者,而是构建这个势力的根本能量,从一开始就存在。”   “也就是魇主在不同人生阶段的化身。”   “而作为这个异空间之中所谓盛大游戏的参与者,我们在不同势力中展现出来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该势力中魇主化身的情感和想法,魇主本体无法阻止。”   “听上去很像这个魇主把自己给切成三片了……”奥利在石壁高处趴着,晃悠着尾巴。   “也就是说,我们无论去到哪里,周围都一定有个那什么,魇主的化身?但我们要如何准确找到他呢?”冉瑭问。   “原先我只是推测,但在看完陈采巧前辈分享给我们的视频后,我已经可以肯定分别藏匿于三个势力中的魇主都是谁。”   齐沅无意卖关子,抬手从文件中挑出那段14年前同样由上官梨花亲自录制的日志视频,按下播放键后,酒红色头发的女孩可爱的脸出现在屏幕里。   【今天是小梨花的第三次日志,马上我们要开会了。要珍惜还能录日志的时光好吗?来,大家都出镜一下,打个招呼吧!】   尚显稚嫩的女孩即使在成熟的团队中也依旧是备受宠爱的存在,镜头从长桌一侧扫过去,以谢润则为首的高阶净魂师们都对着镜头打了招呼,算上上官梨花自己,和14年前的重大事故报道中一样刚好八个人,不多不少。   【今天是大会,中阶的朋友们也来了。来,你们也打个招呼吧!】   “啪。啪啪。啪。”   镜头尚未转向长桌另一端,在齐沅刻意放大音量后,短促的噼啪声突然有规律地响起,在视频日志中音量不算大却足够突兀,一连响了好几秒。   除了齐沅和谢临面不改色之外,在场其余的人皆可谓闻声色变。   那是手指关节被下压发出的响声。   【这是秦松,后面是顾宇,周泊荣和……哎呀!有点忘记了,哈哈哈,不好意思哦,要不你们自己介绍自己吧!】   画面里,上官梨花将镜头首先对准了一个短发男人,看起来约莫三十来岁,嘴角挂着局促的微笑,拇指还压在食指上。   “他……”刘圣羽一下跳起来,“我去,蓝塔里的那个谁也喜欢这样按手指来着!”   “确实,连节奏都和那孩子一样。”张玉峥轻吸一口气,“错不了了。”   “没记错的话,黑殿也有一个人做过这种动作。”齐沅把虚拟屏挥挥手取消,掩唇咳了咳,身形轻晃,说了很长时间的话后,失血的疲惫感再次包裹了他,胸腔里的心脏也跳动得有些迟缓。   谢临很快察觉了他的不适,扫过他带着明显疲色的眼睛,不动声色走过去让他能微微靠在自己身侧借力站稳。   “即使三个势力中的魇主分身处于三个不同的年龄段,也有着各自独立的意识,但正如冉瑭所说,他们是从同一个人的身上提取的切片,所以一些根深蒂固的,无意识的小习惯恰恰会暴露他们源自同一个人的事实。”   齐沅浅声做出最后的陈述,他不禁想,也许这次他们误打误撞加入丧尸阵营的决定反倒是最为明智的,因为丧尸势力的“他”虽然脾气阴鸷,性格顽固,却仍是个有血有肉的样子,尚且年轻,会愤怒会得意,也会关心同伴。   相比而言,蓝塔中的“他”小心谨慎而克制,几乎从不显山露水,城府极深,黑殿中的他则暴虐无道又恶劣,甚至漠视人命,明显都已经走上了难以被纠正或感化的不归路。   也难怪丧尸势力是表面上最没有希望获胜的势力,在魇主有意的阻挠下,这里的一切规则都让这个势力很难真正获得三万分,也就导致破魇变成了一个看似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先前我也说了,魇主自身对于这三个切片,是没有干涉权的,而这个魇境藏在杀戮之下的真正规则到此也就清晰了。获得三万分,会让对应势力中的那个切片获得力量,而那时……”   “一切事情的走向,都由那个获得了力量的小切片决定,是不是?”张玉峥忽然笑了,她回身看向方才手下们退下的洞口,细长的眼睛里闪过兴味和笃定,“还行,我对我们这儿那小子有信心。”   “那现在的首要目标还是赚到三万分啊。”刘圣羽挠挠脑袋,“蓝塔那边自曝很快就能到三万分了,咱们还能行吗?”   “刚才的战斗,蓝塔最大的收获是摧毁黑殿的一万分,其余分数加起来,应该已经接近两万分。”   “这两天我已经下令让所有丧尸都不要在外游荡,寻找地下洞窟或掩体,应该能适当拖缓他们的脚步。”   “我们这边有谢临之前的一万分,进度没有被拉开太多,虽然困难,我们仍然有机会。”齐沅抬手在胸口轻按,“没想到……身为净魂师的我也不得不打蓝塔的注意了。”   “你想去摧毁蓝塔?”张姐吹了声口哨,“看不出来,挺狠的心。不过没那么着急,你还是先休息一会儿吧。看你那脸色,在丧尸里都是最差的那一档。”   “恐怕没时间休息。”   清冽的声线骤然响起,所有人的目光唰地聚集在此前一直沉默着的谢临身上。   金发净魂师的神色竟然罕见地带上了几分纠结,薄唇紧紧抿了一下,视线从手腕处收回,抬手展示显示为红色的积分。   刚才的五位数赫然消失不见。   “我的积分被清零了。” 第128章 杀戮城(27)   “什么?”   众人目光纷纷朝那截青白色的手腕投去,一整排的红色数字零刺目又显眼,齐沅下意识拉过谢临的手腕,最后一个零正好印在那块突出来的腕骨边缘。   “怎么会清零……”   谢临垂眸看着齐沅握住自己的右手,没说话,却猛地反手扣住他的手腕,趁后者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往上轻轻一提,卫衣宽松的袖口堪堪从手背滑落,纤细的手臂暴露在空气中,上面竟然也是一排数字零。   齐沅瞳孔紧缩了一下,十几分钟前他明明还有将近一千的积分,转瞬间竟然连同谢临的一万分一起化为乌有,而他一时之间却想不出合理的解释。   “我们拿到那些分的时候还在蓝塔。”谢临察觉到齐沅明显诧异困惑的神色,默默抓着他的手腕垂下来,拇指指腹沿着他手背处的肌肤剐蹭了两下,“所以也许,积分的所有权属于蓝塔。”   “有道理……”齐沅逐渐冷静下来,他察觉到谢临无声的安抚,下意识悄悄回勾他的掌心,“我们的分数被送还给蓝塔了。”   “那蓝塔岂不是已经接近三万分了?!”回过神来的刘圣羽一拍脑袋,差点要跳起来撞到洞顶,“这这这,咱们还有获胜的可能吗?”   “感觉……很难。”冉瑭的脸色黯淡下来。   尼古丁和焦油的余味缓缓扩散,洞穴内的气氛逐渐变得压抑。   “难怪他们还会给你发消息。”张玉峥哼笑一声,又从后腰摸出一根雪茄,“我看蓝塔的人就没安好心,说什么两天内获得三万分,降低你的警惕性。”   “给我发消息时,陈采巧前辈应该并不知道分数送还这件事。”齐沅摇摇头,没有理会张玉峥的挑拨,心里却仍有些没底。   在之前的计划中,他并未考虑到会有分数大转移的情况,眼下丧尸阵营连五千分都没有,蓝塔却直逼三万分,他始料未及,第一次遇到这样与设想背道而驰的情况,看到零分的瞬间掌心甚至沁出一层细密的汗,好在有犹如定海神针般守在身边的谢临给他支撑,让他不至于太慌乱。   “咱们这是可以宣告没戏了?”张玉峥再次眯起眼,好整以暇地问:“这个分数差,即使是你这个诡计多端的小子又能如何挣扎呢?”   “现在只是分数差被拉大了而已,只要蓝塔尚未达到三万分,我们就还有机会。”齐沅闭上眼睛缓了缓,再睁开时,眸光已然恢复坚定,“还不到放弃的时候。”   无论如何,他不想主动放弃。   “比起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争取扭转战局。摧毁蓝塔仍然有一万分可以拿,我们尽快行动,还能牵制以顾彦屿为首的主力军获取积分,不是没有获胜的可能。”   黑发青年并没有进行慷慨激昂的煽动,只是用一惯清浅的声音缓缓陈述,浅琥珀色的眼眸在昏暗的洞穴中印着烛火摇曳的碎光,显得格外温暖,莫名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原本沉寂下来的洞穴气氛逐渐改变了,一片叫骂的弹幕也随着他的一席话发生着变化。   【燃起来了,兄弟们!!!】   【这不比电视剧好看?!就是感觉齐沅他们真的也没时间重新挣三万分了……(捂脸】   【前面的呸呸呸,齐沅他们都没放弃,别提前唱衰行不行?扫兴死了】   【不是我说,真的不太现实。蓝塔估计还差几千分就满了。先声明一下我不是小顾老师的粉丝,普通路人理性推测而已,你杠你对。】   【不管,我永远相信零元cp!!!】   【说到cp,刚才谢临反握齐沅手腕那一下好苏啊,有人也看到了吗?磕死我了】   【我会说我不仅看到了还机智地录屏了吗?本来只是想录主动拉手的小沅结果还进一步拍到了更刺激的,嘻嘻嘻磕死谁了】   【画风别歪啊!他们这是要去破坏蓝塔了吧?想不到第一次看破魇直播就看到这么刺激的内斗……老天保佑别有伤亡】   【别逗了,虽然不知道齐沅现在的具体计划,但只要打起来一定会见血好吗?】   【老实说我还是很怀疑他们这么做究竟是不是对的……不过确实已经无法回头了。】   只要打起来就一定会有伤亡……吗。齐沅的眼神在弹幕上匆匆扫过,被这样的言论一提醒,他心里很快有了对策。   “我们抓紧时间动身去蓝塔。”   “也对,蓝塔的队员在之前的混战里折损了不少,现在还有行动力的也就只有十个人不到了。”刘圣羽的灰眼睛噌地亮了起来,“等死这事儿我可干不来!”   “轰!”   很应景地,在刘圣羽做出一番气势汹汹的宣言的时候,洞穴深处传来一阵爆炸声,丧尸们失控的嘶吼声隐约顺着细窄的地下通路传来。   齐沅和张玉峥对视一眼,一前一后朝声音传来的地方赶去,没走几步却被洞顶接二连三坍塌的石块袭击,好在齐沅反应足够快,挥手之间就放出一层薄冰顺着两边的墙体向上蔓延,把即将崩裂的洞窟冻结。   顺着寒冰往前一百米,大片的坍塌出现在众人眼前,底部空间却相对完好,这表示攻击来自地上。   “你们可是让我一番好找……”   几人接连跃出地上后,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声音沙哑,带着丝诡异的扭曲。   齐沅看着身前的黑影,那人有一双如同浓墨般暗沉的眼睛,干枯的深色长发顺着夜色飞扬,却始终黯淡无光,似乎莹润的月色也无法将它照亮。   “迪奥里?”   “是我,很惊讶吧?”那人桀桀怪笑两声,背后的机械桶一阵叮叮当当地响。   “想不到你除了炸弹,还是个制作傀儡的高手。”齐沅蹙眉,想到几小时前面对眼前这位炸弹狂魔时他那异常僵硬的肢体和毫无生机的眼神,他心下了然,“我也没想到,你在侥幸逃脱之后还会找回来。”   “拜你所赐,黑殿玩完了,我现在可是寂寞得很。”迪奥里手往身后一握,下一秒立即朝齐沅甩出一个小方盒子,哑着嗓子喊道:“只好来找你玩玩了!”   齐沅不以为然,正要催动灵力产生冰刺一路挡过去,却忽然被一道高大的身影挡在眼前。   刘圣羽手中匕首发出紫光,一个抬手就是一道弯曲的光刃带着弧度飞向迪奥里的攻击,爆炸声激荡起来,他颇为帅气地在弥漫的烟雾里朝后扭头,露齿一笑:“这里就交给我吧!”   “我和你一起。”冉瑭之前得到齐沅的投喂,吃饱喝足,这会儿精神劲也挺足,翠绿色的弓猛地拉开,形成一道比之前的轮廓要凝实许多的灵力箭矢,嗖地划开烟尘朝迪奥里射去,那人不慌不忙,又朝淡绿色的箭扔出一个小盒子,第二声爆炸骤然响起。   “齐沅,谢大哥,你们先走。”   “没错,这里交给我们就行,你们赶紧去蓝塔!”   齐沅稍微有些意外,他抬眸望向两人坚定的侧脸片刻,勾起嘴角轻轻点头:“那就拜托你们了。”   不再多言,他和谢临带着奥利几个闪身没入一旁的树丛,朝市区西北方的蓝塔快速赶去,张玉峥也不再怠慢,招呼了几个半丧尸便快跑着跟在两人身后。   “你不想伤害蓝塔的人。”赶路时,谢临偏头看向身侧的人,方才顾彦屿三人因为他们的突然叛变一起朝齐沅攻击的时候,他注意到,他并没有闪躲的意思。   “但想摧毁蓝塔,不伤人恐怕不现实。”   “关于这个,我有一个想法。”齐沅微微一笑,从裤腰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纸,像是某个楼层的示意图,“我们在银月号上干过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   蓝塔的净魂师们正在一场小小的争论中。   在半小时前突如其来的加分后,他们现在总共有27563分,离三万分只有一步之遥,然而对如今同样也是伤痕累累的蓝塔来说,这剩下的两千多分确实不是随手就能够获得的。   “就去干丧尸头头就行了,她手上有两千分的样子,我之前和她打的时候看到过。”方烈安头上缠着绷带,神情却有些不耐,“干杀丧尸小喽啰的效率太低了!”   “你别忘了齐沅他们和那个丧尸领头在一起。”陈采巧不赞成地摇头,“我们现在未必打得过他们,不值得这样冒险。”   两人对话间,一只小小的纸鹤顺着微掩的天窗飞进了会议室,然而此时几位高阶净魂师之间气氛剑拔弩张,谁也没有注意。   “当初就不该同意那几个小子进入蓝塔。”长桌的角落,李谭面色阴沉地发话。   “我不这么认为。他们获得的分如今已经归还给了蓝塔,没有这一万多分,以及齐沅配合我获取的一万分,蓝塔无法在短时间内取得这样的积分。”顾彦屿微微皱眉,沉声道:“当务之急还是获取最后的两千五百分。”   “投票吧。我支持大量猎杀丧尸。”   “我也支持猎杀丧尸,现在去找丧尸头头和齐沅他们并不明智。”   “我无所谓。”李谭叹了口气,右手手指扭曲了一下,很快又用另一只手压住,发出闷闷的响声。   “妈的,你这手老整出这种怪声,是真的听得我烦死了!投票的时候一点主见也没有,之前战斗的时候也是,就你在那一直龟缩着,生怕流几滴血一样,真不知道是怎么混到高阶的。”方烈安彻底发了火,拍着桌子就站起来怒视李谭。   “我有我的做法,用不着你在这指指点点。”李谭的脸色彻底黑下来,却忍住了没有发火,但目光愈发显得歹毒,“我反正没有意见,你们讨论吧,我先回房间了。”   他说着,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浮在高高的阴影角落里的小千纸鹤扇了扇翅膀,立刻鬼鬼祟祟跟了上去,留下顾彦屿三人在会议室里大眼瞪小眼。   “机会来了,谢临。”蓝塔外围的树丛里,黑发青年眼中闪过一抹莹白的亮光,伸手轻轻拍了拍身边人的胳膊,“他落单了。”   铂金色头发的青年微微颔首,修长身影瞬间消失在他身旁。   “我倒要看看他们究竟还能怎么办。一群自以为是的家伙,把蓝塔管得一团糟。”   李谭脸上的怨毒在他来到客房区走廊时也没有丝毫的减退,小千纸鹤不动声色悬浮在他身后。   走到房门前的时候,像是忽然失去能量一般,小千纸鹤忽然晃悠着飘飘忽忽落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声音不大却足够引起时刻保持警惕的李谭的注意,他立刻朝千纸鹤坠落的方向扭头。   “什么东西……”他后退两步,脸上显出迟疑的神色。   “砰!”   在他犹豫的瞬间,身后的墙壁轰然炸裂开,澄金色的灵力在走廊上肆虐,在李谭反应过来之前就缠上他敦实的身体。   “不……”李谭彻底慌了神,开始剧烈挣扎却无济于事。视线被整片金色包裹之前,他看到一双冷若霜雪的深蓝色眼瞳。   蓝塔的其余成员闻声赶到的时候,李谭房门口的走廊上已是空无一人,只留下一个骇人的大洞穿透墙壁,夜晚的凉风顺着洞口灌进来,让他们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没人想到,在蓝塔占据几乎无法逆转的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还有人胆敢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做出把一个大活人直接劫走这样强势且霸道的举动。   “肯定是他们……”   顾彦屿的脸色沉下来,陈采巧更是伸手掩住了微张的朱唇。   “首领!”   走廊的另一头传来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方烈安率先回头,看见蓝塔剩余的几名中阶净魂师中的一人脸色张皇地出现。   “又怎么了?”   “外面……正门外面……有人要见你们……”   三位高阶净魂师的双眼不约而同倏地瞪大,他们三步并作两步闪现至正门,却在看清蓝塔前方空地上的景象时再次将眼睛睁得近乎滚圆。   劫走李谭的人竟然没有逃。   十几米开外的地方,所有人都熟悉无比的当今最强净魂师神色淡漠地站在最右侧,腰间长刀和肩上黑猫都彰显着他无人能够抗衡的绝对实力。   身型单薄的黑发青年站在他身侧,两人身后是一座只露出头来的人型冰雕。黑发青年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和煦微笑,月光柔和了他青白色的皮肤,他的笑容却仍让顾彦屿产生一种不寒而栗,十分危险的错觉。   也许那不是错觉。   “晚上好,顾前辈。”青年迎着月色,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个人听得清晰,“希望我们能有一次愉快的交流……在天亮之前。” 第129章 杀戮城(28)   “齐沅,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陈采巧美眸圆睁,看向眼前的两人一猫一冰雕,满脸难以置信。   “齐沅,做出这样举动的瞬间,你就该清楚,这是在对蓝塔发出赤裸裸的挑衅。”顾彦屿的声音泛着幽幽寒意,“这也意味着,你站在了蓝塔背后象征着的,净魂师体系的对立面。”   “其实,这些事情可以留到出了魇境再定夺。”齐沅像是并不领情,面色没有任何波动,甚至动了动手指把吓得不敢吱声的李谭冻得更紧实了些,“而现在,正如我刚才说的那样,我们只想和你们进行一次友好的谈判。”   “以李谭的性命作威胁,谈何友好?”   “别激动——这只是我们为了提高交流效率而寻觅的筹码。”   “多说无益,你们到底想要蓝塔怎么样?先说好,想让我们放弃获取积分,不可能。”   “您放心,我还没那么天真。”齐沅微微一笑,伸出一根在月光下显得不那么青白的手指,遥遥对准夜色中的圆塔型建筑,“我想请你们把还逗留在蓝塔之中的人撤离出来。”   “撤离?你是说……”顾彦屿的眼神随着青年尖细的指尖向后漂移了一瞬,显得有些狐疑,“我们全员撤出,你就放了李谭?”   “非常简单的要求,不是吗?”   “他们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方烈安甩了甩一头红发,神色仍然不耐:“把蓝塔的人都撤出来,然后就放了李谭,那我们到时候势必会对他们进行追杀,他们怎么可能逃掉?”   “也许……他们这么做的目的真的只是为了清空蓝塔。”陈采巧在来到蓝塔外后,视线就没离开过齐沅一瞬。   老实说,她自己也没明白如今这般微妙的心态从何而来——在眼前的漂亮青年带着同伴中途变卦,背叛蓝塔,甚至劫持人质威胁同僚后,她心底仍然对他没有感到恶意。   甚至想要去相信,去帮助。   大概是女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第六感吧。陈采巧在心里叹了口气,推了推眼镜,试着组织语言让身边两位高阶净魂师的怒意减退一些:“他们应该……是想要得到摧毁蓝塔的分数,又不愿意伤害无辜的同僚。”   “你把他们想得太善良。”顾彦屿手在腰带上轻拍,带着电光的长枪顿时出现在他宽大的手掌中,“单论劫持人质这一点,他们就动机不纯。”   “但是,即使丧尸势力再获得一万分,与我们仍然有相当大的分差。”陈采巧压低声音凑近顾彦屿,朝他眨眨眼,“他们只是在做无用功,我们没必要拿李谭的性命开玩笑。”   “……”   顾彦屿垂眸思索片刻,又看了看仍然对陈采巧的判断颇有微词却暂时没开口反驳的方烈安,最终把视线落在只剩一颗脑袋,一脸惊恐且乞求地望向自己的李谭。   “好。”   两分钟的沉默后,作为蓝塔的首领,最后的话语权的拥有者,他终于选择松口。   齐沅脸上露出意料之中的微笑。   即使和顾彦屿接触的时间不长,他仍然大体摸清了这位在净魂师界地位颇高的“小顾老师”的性子。他终究不是离经叛道的人,深谙遵守净魂师规则的重要性,所以齐沅敢肯定,无论如何纠结,顾彦屿都始终不会做出置同伴性命于不顾的事。   “谢谢你们的配合。稍后我们会有一些同伴进入蓝塔监督内部人员的撤离——只是清点人数,以防万一,不会对他们做出任何攻击,还请各位放心。”   “无需故作姿态,李谭在你们手里,我们蓝塔做不出背叛同伴的事情。”   顾彦屿冷哼一声,不再看向齐沅,后者也收回目光,将视线转移到身边人的身上,目光自然而然变得柔和起来。   “马上还要有劳你出手一次,累不累?”   “这话应该问你自己。”谢临扫了一眼他仍然不算太好看的脸色,有些不自在地偏头掩唇咳了两声,垂下睫毛看向抵在唇边的手指时有一瞬显得有些意外,却很快恢复平时的淡然,“不知道是谁之前差点站不住。”   “你这话说的……刚才在临时基地,也不知道是谁偷偷给我传了灵力,想也该知道我不会这么快就又精力不济吧?”齐沅冲谢临狡黠一笑,没注意到他脸上那丝飞速闪过的诧异。话音刚落,张姐正巧发来信号,表示半丧尸已经进入蓝塔开始清人。   这次行动开始的突然,他们准备的其实不算周全,张玉峥仓促之下只带了六个得力的半丧尸行动,眼下算上她自己在内也得一人负责整整一层蓝塔的排查,需要花费一些时间。   将近五分钟后,陆续有半丧尸守着净魂师走出蓝塔后门。   张玉峥虽然看起来粗犷,却是个心细且极讲义气的人,对齐沅放下成见开始合作后,她显得很有诚信,甚至颇有些殚精竭虑的意味,一人在最后仔细排查了容易被遗漏的角落,确保把余下的每位净魂师都带出蓝塔。   名叫小姚的丧尸少年也参与了这次行动,他似乎对蓝塔里的事物感到格外好奇,东摸摸西看看,磨磨蹭蹭竟然在张姐出了蓝塔门之后几分钟才出现在后门,嘴里还义正辞严地和她汇报没有发现尚未撤出的人,一副认真负责的模样。   张玉峥看到小姚慢悠悠往蓝塔后方的树林里撤,也算是放下心来,对齐沅的方向再次大吼,传递“全员撤离完毕”的信号。   而后,炽烈的金色烈焰闪烁在夜色之中的蓝色圆塔上。   谢临的身影遥遥出现在半空,银色耳饰反射凛冽月光,手中长刃随着他拔刀的动作发出剧烈嗡鸣,刀身整体被充盈的灵力尽数包裹,灼热的温度自上而下扩散,坠落进每个人的一呼一吸里,几乎要灼伤他们的肺腑。   人们下意识开始往远处躲避。   齐沅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迅速后撤,他站在原地没动,抱着奥利,抬头看向空中那道极速斩向蓝塔的巨大光刃。谢临灵力形成的辉熠光芒闪烁在他秋水般的眼眸里,流淌出偏冷调的澄金色,比今夜的新月还亮。   他未曾告诉过谢临,自己最喜欢他使用灵器战斗的模样——虽然灵力附魔形成的火焰和巨剑都是破坏力极大、具有压迫感的存在,但他总觉得,手握长刀的谢临才是真正的,完全真实且纯粹的,战斗中的模样。   好像每当这个时候,平日里埋藏在他性格深处的嚣张与肆意就会随着那蓬勃的灵力一并悄悄逸散出,让他的心跳也随之微微加快。   那是一种睥睨的,如同帝王般降临的姿态。   他欣赏这样强大的谢临。   “轰!”   伴随着连绵剧烈的爆裂声和地动山摇般的震荡,蓝塔的轮廓眨眼间便倾塌在被气流卷起的沙尘里。   在黎明尚未到来之际,最后一座基地被彻底摧毁于金发净魂师的刀下。   这原本称得上一次完美的行动,然而凡是行动就总有变数或小插曲——在谢临挥出强力一刀的数秒前,丧尸少年小姚停下了往小树林撤离的脚步。   他被身后蓝塔后门边一块沾满灰尘的手环吸引了注意,没有按照先前再三确认的计划行事,竟转身往回跑,很快三两步来到蓝塔的后门,弯腰把那个已经看不太清原先颜色的手环捡了起来。   “小姚,别犯傻!”   张玉峥发现不对,立即一个箭步冲向仍旧逗留在原地的少年,然而与此同时,来自空中的斩击已经转瞬而至,没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时间。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让少年终于回过神来,然而为时已晚,蓝塔外侧一块几米高的墙体已经轰然朝他坠落,他恐惧的脸色被湮没在高墙带来的阴影里。   “咣当!”   丧尸少年匍匐在地,呛咳着在沙石瓦砾间睁开双眼,石板的重量并未如期而至,熟悉的气息笼罩了他。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后颈,他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去摸,在摸到一手粘稠的同时颤颤巍巍回了头。   “张姐!!”   ·   齐沅的舌尖狠狠抵了一下上颚,嘴唇紧紧抿起来。   此刻他尚未得知蓝塔塌陷后,半张姐他们遭遇的情况——然而,正在曾经的蓝塔大门前进行的,两方势力的对峙也同样出现了一些变数。   他们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小……谢临,齐沅,还好及时入魇了,能赶上阻止你们误入歧途。”   来人自三位蓝塔核心人物侧后方出现,在他们震惊的目光中走到顾彦屿身侧,与齐沅和刚刚回到原位的谢临对视,话语中有些微的喘意。   齐沅眯起眼睛,看见那人伸出机械右臂抹去额间的薄汗,小麦色肌肤和高大健硕的身形也都格外令他感到熟悉。   “……蒋黎前辈?”   “是我,哈哈。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又见面了,齐沅。”   “您这个时候入魇……”   “我就直奔主题吧。齐沅,作为过来人,我想请你再好好考虑一下,真的要继续这样做吗?”蒋黎这次没有戴眼罩,露出的那只义眼呈现淡淡的银白,给他阳光的脸色徒增几分冷感,但声音依旧温厚磁性:“获得三万分很显然是胜利的标准,而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阻挠我们净魂师取得胜利,不是吗?”   “但事实上,14年前最终获得三万分的你们,没有取得胜利,甚至……伤亡惨重。”   齐沅微微摇头,他有点不理解为什么在这种危急关头蒋黎会突然入魇并且显得有些急切地阻止自己。   在他的印象里,这位14年前柏珩山事件中幸存下来的,颇负盛名的顶级净魂师是个阳光健谈,思维开阔的前辈,而如今他的肢体和动作却莫名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没想到蒋黎骨子里也是这样一个循规蹈矩的人。   他隐隐有些失落,看着蒋黎情真意切的眼睛,忽然自心底迸发一种若有若无的犹疑。   如今采取的行动,真的是最优选择吗?   谢临收回望向蒋黎时同样显得意外的目光,看到齐沅颤动的浓黑长睫,伸手勾了一下耳饰,闷咳两声正欲开口,后者的手环却突然滴滴响起紧急消息的震动音。   【王唐:齐沅!重大消息!】   【王唐:我和刘圣羽哥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千辛万苦把这个炸弹狂魔干掉了!】   【王唐:然后有个奇怪的事情……】   【王唐:给他最后一击之后,我的手腕上多了一万分!![图片001.jpg]】   “……原来如此。”齐沅盯着冉瑭和消息一起发来的图片看了一会儿,少年人青白色的手腕上还在渗血,深红色的五位数积分却格外显眼。   之前一直困扰他许久的一个小小的,原本以为不那么重要的疑惑在此刻得到了解答。   “这下就说得通了。”   他不该怀疑自己的判断。   “齐沅,你笑什么?”蒋黎看到不远处的青年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先是短促地皱眉,而后很快回到原先循循善诱的样子,“你还是好好想一下我说的话,不要因为刻意追求特立独行而昏了头脑。”   “抱歉,蒋前辈。”   齐沅扬起睫毛,声音中的最后一丝优柔消失不见,眼眸在这一刻亮得出奇。他朝身侧的冰雕抬起手,纤细手指带了点力道缓慢朝内曲起来。   “呃啊……不……救……”   在李谭逐渐微弱下去的呼救声中,他脖子上的冰层开始逐渐向上攀附蔓延,很快覆盖了他的大半张脸,显得那双死鱼般突出的,布满血丝的眼球格外突兀。   “要让您失望了。”   清浅的声音砸进周遭的冰层里,黑发青年在蓝塔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猛地合拢手掌。 第130章 杀戮城(29)   随着冰晶一同炸裂开的,还有中年高阶净魂师的身体。   这是一场没有火光的爆炸。   仿佛黑夜化作魔兽张开巨口吞噬了所有的热源,只剩铺天盖地的寒气流窜在地表,在冰层窸窣着向上延伸,完全覆盖惊惧万分的李谭头部的下一秒,这具剔透的人型冰雕彻底碎了个四分五裂。   无数细碎的冰晶粉尘随着青年将手指收拢至掌心的动作震荡开,冲力之大甚至将不少带着被冻住的血肉的冰块咯啦咯啦往十几米外蒋黎等人站着的地方滚。   直到一块碎冰滚动着碰到蒋黎的靴子,响起啪嗒一声,这位身经百战的老练净魂师似乎方才意识到远处的黑发青年在刚才的一番交谈后做出了怎样惊世骇俗的的举动。   负面意义上的惊世骇俗。   “齐沅,你……”他僵着身子弯下腰捡起撞到自己鞋子的那块冰,触感冰凉,里面的一截断指清晰可见,于是他的嗓音变得干涩低沉起来。   “……”顾彦屿沉默着,紧握长枪怒视不远处的黑发青年,脖颈间青筋暴起。   齐沅收回手,吐息间有白雾隐约浮现,精致五官掩没于冰雾中甚至显出愈发柔和的轮廓,一点也看不出刚才瞬息之间夺走同僚性命的凶残。   【我操!他娘的齐沅杀人了?!?!】   【什么杀人这特么杀的是高阶净魂师……】   【我懵了,齐沅到底什么成分?不会是单纯的坏逼吧?】   【他一直显得很理智,我觉得不像故意要杀人。】   【无论什么理由,即使是为了破魇……残害同僚我也不能接受。】   【小顾老师快把这个疯子处理掉吧,谢临帮着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不过他们打得过谢临吗,救命我要崩溃了】   【退直播间了,受不了了真的太恶心太愤怒了,我要去协会举报!!!】   【大家莫慌,你们觉得齐沅像是那种会明知道自己还在直播的情况下失了智一样随便杀人吗?我们不差这十分钟等待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也觉得小沅不会莫名其妙做出这种事,还想再等等看TT】   【无语了,怎么还有人对杀死同僚的人宽容?】   【这是魇境里的杀人,不是在现实,现在做判断还太早了。】   形形色色的弹幕跳脱在虚拟屏上,齐沅扫了一眼,上面谩骂的声音居多,他虽然看在眼里并不太好受,却不觉得意外,毕竟现在眼前的那几名高阶净魂师都表现的像是想要立刻杀掉自己解恨一般。   僵尸化之后,先前的两处伤口虽然没有再流血,却仍然有些碍事,被流弹伤到的右腿隐隐作痛,肩膀上的擦伤也传来酥麻的触感,他有点站不稳,默默把重心移到左腿,轻轻呼出一口气,垂眼看向手腕处的分数。   与此同时,陈采巧终于最后回过神来,双眼有些呆滞地从四下的碎冰上扫过,而后眼神转为震惊和绝望,肩膀颤抖起来,声音也带上了哭腔:“我明明……是相信你的,齐沅……为什么……他是我们的同伴啊!”   她话音未落,身侧一道红色的身影冲出众人,率先冲向齐沅,是方烈安。   他拳头上染着鲜红的烈焰向齐沅发起进攻,身形只敏捷甚至在空气中留下一道道残影,却在靠近齐沅几米之外的地方被谢临轻易的拦下,金发净魂师用刀背抵住他的拳头,并未动用灵力,方烈安手上的环绕的灵力却无论如何也烧不到他。   “混蛋小子!”方烈安双目赤红,满是血丝,他发出猛兽似的嘶吼,卯足了力气想要发出更强的攻击,红色灵力变得愈发炽烈,谢临却没被他撼动一丝一毫。   “回去。”金发净魂师吐出两个冷飕飕的字,手中长刀扭转出轻微的弧度,四两拨千斤一般将方烈安击退至蒋黎身边。   “谢临,这就是你的态度吗。”蒋黎看向谢临时脸上满是深深的失望,“是我此前疏于对你的关照,如今你竟然甘愿和这样的人同流合污。”   谢临收起刀站回齐沅身侧,发出不屑的轻哼,没有回话。   “残杀同伴……对于净魂师来说,是不可饶恕的。齐沅,谢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蒋黎在腰间轻拍,手中瞬间出现一段漆黑的锁链,末端的尖爪状刀刃泛着寒光。   “我必须将你们制裁。”   “做梦。”谢临抬眼漠然看向他。   “你们说的不错,杀害同伴的确无可理喻。”齐沅朝谢临摇了摇头,转向像是随时都会发起攻击的蒋黎,不置可否地微微耸肩,“前提是,李谭真的是净魂师。”   “这还能有假?”方烈安低吼道。   “口说无凭。”黑发青年拉过自己的袖口,将右手朝上举了举,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上面鲜红色的五位数分数在黑夜中格外显眼。   “……一万分?”顾彦屿率先看清他的分数,明显一怔,方才齐沅用李谭和他们交涉的时候,他留意过他手腕上的数字,是过于方便辨认的一串零。   而现在,第一位数字赫然便成了一个无比清晰的一。   “不可能!刚才蓝塔分明是谢临毁掉的!”方烈安惊怒交加之下,声音都有点变形,“为什么你手上会多出一万分?!”   “这是便最后的隐藏规则。”齐沅拉过谢临的手,看到他手腕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分数,悄悄松了一口气。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进展。   “我的分数是击杀李谭获得的。”齐沅定定看向不远处的四人,唇角勾起笃定的弧度,“是不是想和我说李谭没有这么多分?因为他之前的分数并不是真实的。”   “不是真实的?”   “很简单,李谭不是真正的,入魇的净魂师,自然手上的分数也是假的。”   “齐沅,你到底在说什么?”   【事情变得诡异起来了……能不能不要这么一本正经地说一些荒谬的事情……什么叫李谭不是真正的净魂师,那他还能是什么??】   【为什么正好是一万分,和摧毁基地的分值一样……(沉思)】   【家人们大事不好……我刚才托师傅查了一下李谭的个人信息,发现最近几十年只有两个叫李谭的净魂师,都在几年前就已经牺牲了……】   【我也查到了,有一个李谭就是14年前牺牲的,资料上显示是个中阶净魂师。】   【14年前……这个魇境上次出现是不是就是14年前?】   【谁还记得之前他们在丧尸地下基地里谈的那些莫名其妙的对话?当时直播信号不太好,我听的半半拉拉的,好像提到了什么魇主的分身?】   【卧槽,别说了我背后一凉……】   【他们还提到了分身有个特征,会压手指,谁记得李谭有没有这么做过?】   【所以这个李谭真的是那个什么分身还是切片的东西假扮的……所以一万分是杀死魇主分身的分数……我的天哪,感觉脑细胞不够用了】   【坐等齐沅讲解,之前骂他随便杀人的等着道歉吧!】   直播间的观众们事先了解过齐沅等人和玉峥在洞穴中的一番谈话,在先前因为“净魂师杀了净魂师”而产生的震惊和愤怒略微平息后,一批较为聪慧的人已经根据现有的情报着手开始调查,几乎摸到事件的真相,也都逐渐理解齐沅做出这番举动的用意。   “击杀魇主的切片会和摧毁基地一样获得一万分,这便是存在于这个魇境之中最后的规则,也是给予每个势力都能够在劣势情况下翻盘的,最后的隐藏分。”   冉瑭和刘圣羽击杀迪奥里获得一万分,谢临摧毁蓝塔获得一万分,此时在齐沅击杀李谭获得一万分后,他们的分数已经超过蓝塔势力,率先到达了三万。   获胜的条件已被充分触发,他们所在的势力中潜藏的魇主切片会获得魇境吸收的全部能量,而用作这份力量对自身的魇境进行如何的处理,只有获得力量的那个切片个人的意志才能决定。   在齐沅的判断里,分散在三个势力中的三个切片象征着魇主的三个不同时期。   少年时期身处丧尸围城一般的混乱无序,脾气阴鸷固执,内心深处却渴望被拯救;青年时期身处蓝塔这样充满规则与秩序的笼牢,被迫按照规定行事,压抑自己的真实想法;中年时期则身处黑殿,挣脱了规矩的束缚却被杂乱的欲念加身,变得残暴而无可理喻。   很明显,这个魇主的一生都是混沌且黑暗的,这也就导致他的魇境充斥着杀戮与血腥,他甚至自己都对所谓曾经心怀希望的自己感到唾弃,察觉潜意识塑造的三个切片后,把最容易被拯救,最容易主动解除魇境的那个切片藏在最不占据优势的丧尸势力之中,试图通过在规则上明显的劣势阻止净魂师们找到他并给予他曾经无比憧憬的救赎。   14年前,尚未察觉到这一点的谢润则等人选择了在蓝塔势力赢得三万分,最终,魇境中的全部力量汇聚给了蓝塔之中藏匿的切片,而那个时期的他明显具有毁灭和暴虐的倾向,也因此,他决定继续维持魇境,收割灵魂制造混乱,即使是八名高阶净魂师最终也没能战胜具有绝对力量的他。   “齐沅,魇主的切片是什么?”   沉思片刻,齐沅看向发出疑问,显得惊疑不定的几名净魂师,正想着如何简短解释,蓝塔“遗迹”的后方被断壁残垣遮住的地方却蓦然发出一阵阵白色的光亮。   “是我。”   在众人的注视下,白光在剧烈闪烁过后逐渐减弱,他看到蓝塔留下的碎石砖瓦痕渐化为雾气散去,少年人健壮不少的身影出现在树林前空旷的地面。 第131章 杀戮城(30)   “看来不用我进行说明了。”齐沅望向那处突然爆发的光芒,在场的其余人也不由自主地看过去。   谢临的身体有些紧绷。关于14年前在魇境中最后的记忆,他并不记得完全,但此时那阵朦胧的光穿破黑夜照耀起来,却令他下意识感到一阵诡异的熟悉感,竟然在心底产生一点儿类似于逃避的情绪,他觉得挺窝囊,有些生自己的闷气,手在身侧紧紧捏成拳,指甲陷进肉里。   “没事的。”   齐沅很快察觉谢临的异样,没转头,只是向侧方伸手,轻轻握住他僵硬的手指。丧尸的皮肤都是冰冷而干燥的,两人肌肤相接几乎感受不到彼此的热度,但谢临却似乎逐渐放松下来,也悄悄反握住他的手掌。   “谁在哪里?!”   顾彦屿手中长枪飞快横劈出一道雷光,向发出声音的蓝塔废墟后方飞驰而出,却在半路本肆虐的黑灰色烟雾包裹着消去了。   “这场游戏已经到了终章,我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   丧尸少年阴沉的眉眼裹了魇境中开始流散的邪气,一步一步颇为稳健地自烟雾之中踏出。   “姚金希,我的本名。”   “猎魂者!”顾彦屿的长枪再次发出嗡鸣,尖端萦绕着紫色闪电响起一阵霹雳。   “我说了,游戏已经结束了。”少年冷冷瞥了他一眼,像是对顾彦屿的攻击不屑一顾,“最后的赢家是我……和我所在的丧尸势力,你们再怎么挣扎,这都无法改变——从现在起我将对这个空间拥有绝对的控制权。”   听闻他的话语,顾彦屿和蒋黎几人周身爆发出格外强烈的灵力,黑夜中亮起几道明显的光点,姚金希却置若罔闻一般一点都没在意,阴郁的双眼透过正在化为邪气一点点消融的蓝塔残骸,直直盯着齐沅,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   “为什么能够坚定不移的选择丧尸势力,分差那么大都不肯放弃?为什么知道我是那所谓的猎魂者,为什么觉得这样的我不会在最后毁灭一切?”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问题这么多的魇主。不过没关系,我可以慢慢回答你。”齐沅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容,右手前伸,手指骨节猛地下压发出短促的爆破音,“无意识的小习惯不会骗人。你在紧张的时候喜欢这么做,无论是什么年纪的你。”   “至于为什么选择你,最初只是误打误撞。”齐沅耸了耸肩,“后来张姐说她相信你,那我姑且也要放手一搏试试,而且……”   “而且?”   “而且我想起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的眼神。”齐沅的视线投去城区中央一瞬,纤长手指在空中简单比划了一下,“记得那半个草莓面包吗?”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你就是魇主的切片,你也没有关于自己完整的记忆,对不对?”   “那又如何?”   “你的眼神和另外两个人不一样。你当时很迫切的想要带着同伴一起在这里活下去。”   眼神不会骗人。齐沅看向如今的姚金希的眼睛,即使面目依旧阴鸷,与迪奥里和李谭那样沉寂如一潭死水,没有一点光芒的眼神不同,自他见到丧尸少年的第一眼起,他眼中的求生欲便是他向自己证明心境的最好讯号。   也许他本人都未曾意识到。   “……罢了,你们确实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要是现在掌握最终力量的不是这个我,而是其余的我的话,他们要做的事情对整个人类社会都将是毁灭性的。”   姚金希冷哼一声,蓝塔废墟在这一刻被他吸收殆尽,甚至周围的树丛、带着冰棱的泥土地都在逐渐消逝成漆黑的光点向他流去。他的体格也比之前更加具有力量感,邪气剧烈波动起来,魇境里的压迫感猛地增强。   “看来你已经和最初的本体已经成功融合了。”   齐沅仍盯着他,随意地挥了挥手,空气中先前被震碎的冰晶纷纷扬扬飘起来,冲散了不断在四周翻腾的邪气。   谢临默默盯着身边人的动作,没再多其他的行动,却又下意识往顾彦屿的方向看过去,嘴唇抿了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真是的,还惦记着他弟弟呢。”   黑猫奥利敏锐捕捉到他带了一丝关切和犹豫的眼神,忽然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身影蓦地消失在他肩头,几个闪现出现在顾彦屿几人附近,尾巴来回晃荡,尖端的金色火焰洋洋洒洒粉尘一般朝四周扩散,同样驱散了翻涌着的邪气。   在净魂师们因为陡然增高的邪气做出应对措施的同时,往姚金希身旁汇聚的邪气也堪堪维持在了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峰值。   姚金希喉头干巴巴抽了抽,扯着嗓子发出几声嘶哑的笑。   “现在,所有曾经的我,都已经被如今的我所吸收融合。”   【听起来很不妙啊SOS他不会要干坏事吧……】   【不会吧,刚才他那波发言听起来挺好啊,难道要在这个时候反水?】   【笑了,猎魂者何来“挺好”一说?都是收割灵魂,无恶不作的混蛋罢了,死十遍都不够的,别指望他们能有什么好心。】   【那现在这样不会出事吧TT万一和14年前一样……我的小齐小谢QAQ】   【现在也只能祈祷了。之前还错怪他杀人,我真该死啊……】   【别提,我之前骂齐沅骂了几十条弹幕,我有罪orz】   【哎,谁不是呢?话说,没想到压手指这么细节的东西最后成了他们发现切片真身的关键线索……(开始思考自己平时有哪些小习惯)】   【所以14年前,谢润则他们帮助了蓝塔的切片获得三万分,获得最终力量的净魂师是个坏胚,就把所有人都杀了?】   【这种魇境也太随机了……要是我去我也不会想到要帮丧尸啊,太弱势了真的,也就齐沅有这个脑子】   【14年前的失败是如今成功的基础。齐沅他们要感谢谢润则他们曾经牺牲性命换来的一些情报。】   【所以谢润则这就洗白了?谁还记得当年流出的那段录音?谢润则可是在最后的危急关头抛弃了队友试图一个人逃跑的人渣啊!!】   【确实,光这一点就没得洗,但是还有很多其他净魂师在这个魇境里牺牲了,我们都应该心怀敬畏和感激,不是吗?】   【无人在意,好像再过两个月不到就是柏珩山事件的15周年纪念日了】   【还是先关注一下这个魇境到底有没有被成功破解吧……】   齐沅扫了一眼虚拟屏,直播间里的热度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的高。看到有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种种猜测,他舌尖在上颚顶了一下,手心也有点冒汗。   他其实也不敢百分之百肯定姚金希接下来不会做出类似于毁灭的举动,这样SS级的魇境中的邪气一旦彻底爆发,以如今消耗巨大的他甚至是谢临的灵力强度都很难防御。   “从我记事起,就生活在一个相当混乱的地方,看过太多欺瞒与背叛。对我来说,以他人的性命为优先,甚至舍弃自己去保护他人这种事情是无可理喻的。”   姚金希没有察觉齐沅心中的忐忑,仰头看着一片死寂的夜空,沙哑地自顾自陈述着。   “直到我在这里遇见这个叫张玉峥的人。她不过是个肉体凡胎,净魂师或是猎魂者的能力通通没有,却能成为丧尸这样低劣的,不占优势的物种之后,在魇境里闯出一番小天地。14年前的丧尸里,没有过她这样强势的人。”   他健硕的身形随着话语逐渐变得萎靡,原先一直在往他周身凝聚的大量邪气蜂拥着将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张玉峥包裹,在黑夜中形成影影绰绰的黑色烟雾球,远看像个能吸收一切的黑洞。   “更无可理喻的是,她不仅自己在这里混的如鱼得水,还试图想要保护曾经的我那样的弱小无助的人……直到最后,甚至无畏付出自己的生命。”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姚金希的目光停留在身侧的黑色烟雾球上。   “停止呼吸的前一秒,她甚至还弓着身子替我在坍塌的废墟里撑出了一片安全的空间,笑着和我说她相信我。”   “多可笑啊……这样十恶不赦的我,竟然终于在这时候也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力量。”   是信任还是守护,还是最纯粹的希望与救赎?   齐沅深深看着姚金希微微颤抖的身躯,没有接话。   “也许……这是我内心一直压抑着的,一直真正渴望着的东西。”姚金希继续扯着嗓子诉说着,视线从张玉峥所在的球体推移向远方,“所以我决定将这个魇境彻底解除,这样她的灵魂就会回到自己体内,恢复意识。”   城区边缘处的天空开始出现一抹亮色,齐沅和谢临不约而同轻轻松了口气,略微僵硬的身体终于舒展开。   这是一次成功的博弈。   “正确的决定。”   猎魂者为了和自身的魇境制衡,一定程度上是依赖魇境之中的邪气能量为生的。彻底解除魇境对姚金希来说意味着什么,齐沅心里隐隐有猜测,却并没有出口询问。   他从不会对这样的人产生同情。   自身被魇境能量反噬失去性命也好,失去行动力被赶来的净魂师们抓捕关押也好,这都是他应当承担的结局,对于这样四处收集无辜灵魂,甚至和净魂师公然作对,残害过无数生命的人,他担得起一句死有余辜。   无关心境如何变化,人总归要对自己曾经的一切行为负责。   无论是谁。   “在最后,你小子……”苍老下去的姚金希目光在齐沅身上停留里一会儿,随即转向谢临,“……还有你小子。你们是这次丧尸能够获胜的主力,甚至让我感到有点熟悉。”   谢临的眉头蹙了起来,齐沅闻言也是一怔。   熟悉?   是因为谢临曾经进入过这个魇境吗?   “我给你们两个一点特殊奖励好了。不是什么大礼——在我的力量彻底消失之前,你们有没有什么想知道的事?”   “我给你们一人一次向我提问的机会……知无不答。” 第132章 杀戮城(完)   “知无不答?”齐沅挑眉。   “对,出于对你们的欣赏。”姚希金笑了笑,抬眼望向黎明破晓般出现亮色的天空,“我其实在想,如果我当年遇见的是你们……也许就不会走上如今的这条路。”   “没有如果。”谢临蹙着眉打断他。   “你说的对。事已至此,做出再多的假设也没用了。”姚金希并没有因此表现出气恼,反而显得释然了许多,“就当为我这失败的一生添上唯一一点积极正向的东西吧。好了,你们快问。”   齐沅下意识看向谢临。   他已经足够了解他,所以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谢临会问什么。   “你先问。”他拍了拍谢临的肩膀,“人们需要真相。”   在魇境里的一切谜题都逐渐解开的如今,他们还剩下最后一个未知的答案。   当年谢润则最后留下的那段音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谢临微微点头,前踏一步,幽深眼眸直视姚希金邪气缭绕的脸,冷声开口:“14年前,在蓝塔的切片获得全部力量,成为魇境的掌控者后……”   “谢润则是怎么做的?”   相比较之前提到谢润则时冷峻紧绷甚至厌恶的嗓音,谢临的声线如今已经算得上平稳而淡然,只有微微颤抖的尾音暴露了他内心的忐忑。   他的父亲谢润则当年究竟有没有抛下同伴,在危急时刻又做出了什么判断,这个疑问在他心头阴霾般萦绕了14年,他原本以为已经永远无法得知真相。   “谢润则?”姚金希哑着嗓子重复了一遍,神情有些意味深长,“啊哈,是当时蓝塔的领袖对吧?那家伙可不好对付,甚至与我最终的力量抗衡了许久……来吧,比起说,让我为你们呈现。”   姚金希的手臂上扬至空中,蓦地打了个响指,于是周身涌动的,和围绕着张玉峥的邪气纷纷像四面八方弥散开,形成灰黑色的烟雾囚笼,包裹了曾经蓝塔废墟所在的大片空间,也将场上的净魂师们一并包裹。   “他想做什么?”顾彦屿原本已经在一连串的震惊之后接受了齐沅他们将要成功破魇的事实,又被这肆意横行的邪气吓了一跳,身体紧绷起来。   许是还停留在之前被作为小辈的齐沅和谢临违逆的情绪里,蒋黎的脸色不算太好看,却忍住了没有动,机械眼球来回转动着观察四周。   “你们看那里!”陈采巧率先注意到被邪气包裹后场地中的变化,纤纤玉指指向曾经蓝塔所在的地方。   一座宏伟的建筑物虚影逐渐浮现。   “那是蓝塔吗?怎么感觉有点违和,好像有哪里不对。”方烈安挠了挠一头红发,“像又不像的。”   “那是14年前的蓝塔。”顾彦屿沉声接过话茬,视线落在建筑物虚影前方的空地。   几道人影出现在那里。   谢临的视线紧紧锁定在最先出现的一个人身上。   那是个身型修长的中年男子,手里握着一把长刀,即使他正面色严肃看向远处,整个人在紧绷的状态下也依旧隐隐有种温润如玉的气质。   齐沅也率先注意到了他,视频日志里男人那清俊的五官与眼前邪气形成的虚影五官逐渐重合,他不由自主放缓了呼吸。   是谢润则。   姚金希为他们再现了14年前的景象。   有些遗憾的是,再现的只有画面而没有声音,齐沅他们只能根据画面和人物表情判断出场上的情况。   在谢润则等人的身影出现后不久,蓝塔的虚影骤然出现大量龟裂,邪气形成的灰色烟雾在蓝塔中央形成一道龙卷风似的漩涡,周围的树丛纷纷被强烈的气流牵引得几乎对折起来,飞沙走石之中,与李谭的神态极其相似的一张脸出现在漩涡中心。   谢临的手不由自主握住了身侧的刀,齐沅看在眼里,却不由自主联想到刚才谢润则握刀的样子,这对父子准备战斗时就连微微倾身的角度都如出一辙。   “小叔?”   清亮的声音出现在身后,齐沅回过头去,看见气喘吁吁赶来的冉瑭和刘圣羽。两人身上都有不少伤口,衣服凌乱,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冉瑭出乎意料的没有拉着齐沅继续叨叨先前战胜迪奥里的事,他的视线越过齐沅,盯着远处直愣神,再次疑惑地重复:“那个人……真的好像我小叔。”   “什么小叔?”刘圣羽有些不明所以,但很快被前方邪气形成的残像中那个硕大无比的漩涡吸引了注意:“这是什么?”   “魇主为我们再现了14年前的景象。”   齐沅顺着冉瑭的视线看过去,新的一批净魂师从蓝塔后方的树丛里跑出,身上都沾染着不少血迹,为首的那个留着一头零碎的短发,双眼狭长下巴尖细,和冉瑭颇有几分相似。   “14年前……看来那个人真的是我小叔冉朔。”冉瑭恍然大悟地点头,目光再看向冉朔时隐隐有了几分怅然,“没想到还能见到他……他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我却已经不是以前总追着他玩的小孩子了。”   “你小叔好像抱着什么东西。”刘圣羽伸长脖子眺望,眼尖地看见冉朔的右边胳膊抱着什么东西,像是一个小人儿。   “咦……怎么感觉有点眼熟……”他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忽然倏地将眼睛瞪得滚圆:“我怎么感觉那好像是小橘?!”   齐沅也看见了冉朔臂弯里的小男孩。   他似乎有点意识恍惚,垂着眼睛一动不动地乖乖被用一种扛东西的姿势抱着,橘色的头发很蓬松,随着冉朔的走动一抖一抖的。   “说起来,自从谢临昨晚出现在这个魇境和我们并肩作战,我就没看到过小橘……怎么这会儿又在那边,那不是14年前的场景吗?”   刘圣羽呆若木鸡地盯着正一脸严肃和谢润则等人汇合,似乎是在交换信息的冉朔,怎么也没想明白这一切事情的前因后果,眼睛都没再眨一下,CPU像是被烧干了。   齐沅和谢临并肩而立,继续注视着14年前的两批净魂师汇合后的行动。除了冉朔、谢润则、上官梨花之外,齐沅暂时无法分辨场上其余的人都是在柏珩山事件中牺牲的那八名高阶净魂师中的谁。   冉朔和谢润则的对话持续时间不长,两个人都面色严肃,谢润则随即摇了摇头,没有从冉朔怀里接过儿子的打算,一旁的上官梨花也一改之前视频日志中总是甜甜地微笑着的样子,神情显得极为担忧。   几人交谈的间隙,蓝塔上空,漩涡中心的猎魂者像是终于积蓄了足够的力量,面色狰狞地大笑了一阵,旋即有墨色的雾气自涡流上空黑雾一般铺天盖地涌向净魂师们,谢润则果断出手,长刀爆开一片淡金色的光,斩去大片雾霭,又在几人周围立起一个保护罩,抵御接踵而至的冲击。   几人又开始交谈,而这次的交谈似乎引发了一些争论,为首的两个人脸上都不太好看。   “他们究竟在说什么?”冉瑭疑惑道。   “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的话,或许可以试试这个。”姚金希的声音骤然出现,一团黑雾裹着什么东西悬浮于齐沅身前。   “这是……”齐沅伸手接过,那是一块过于陈旧的手环,表面锈迹斑斑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屏幕也碎的厉害。   “14年前我猎杀灵魂,关闭魇境结束后,留在这里的东西。之前我在蓝塔的位置捡到的。”   “是谢润则他们之中的一人的手环。”齐沅和谢临对视一眼,按住手环侧面的一个圆形突起,之前刘东放和他科普过,净魂师的手环能在遭遇强烈邪气波动,或是遭到摧毁时自动记录最后的五分钟录音。   一阵嘈杂过后,年轻男人的声音响起。   “抱歉来迟了,润则。”   “错不了,是我小叔的声音!”冉瑭连忙凑上来。   “彦珉刚才先找到了小临,但在随后的雇佣军集火中牺牲了……我们没能第一时间赶去,没来得及救到他,抱歉……他把小临保护得很好。”清朗的男声压着嗓子继续陈述。   顾彦屿在不远处默不作声地听着,绷直的肩膀露出轻微的塌陷。他看着眼前堆叠交错的虚影,声音中的悲切无处遁形:“哥……”   陈采巧默默挽住他的手。   “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是我判断错误……”谢润则的声音紧接着传出,原本温和的声线变得格外低沉,仔细听的话还有一丝细微的颤抖,“我不是个合格的领袖。”   “别这样,润则……我们得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是上官梨花。   “你们来之前,我从猎魂者嘴里撬出了一点情报。按照魇境的规则,蓝塔获胜后,通往外界的门会在某处打开。我来拖住猎魂者。你们——你们所有人,带着小临先出去。”   “我们先走?谢润则你清醒一点,我们不可能抛下同伴!”   谢润则的语气强硬起来:“事已至此,我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你们不要留在这里,先出去。”   “行,我可以先把小临送出去,但我会回来。”   “冉朔,清醒一点,别给我想着回来!我留下断后,你们要先活着出去,才有继续破魇的希望。你们要明白……我犯了错,可以死,但你们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   “润则……我们真的已经没有办法了吗。”上官梨花带着哭腔的声音为这段对话做了收尾。   最后的一分钟,邪气成像中黑色的漩涡撕扯着吞噬一切,淹没谢润则等人的身影,爆炸声和呼啸的风声激荡着从手环中传出,人声被湮灭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再听不见。   “这就是我能为你们呈现的部分了。当然,最后的结局就是谁也没有离开。”场地中央的邪气缓缓散去,姚金希的身影重新出现,看向谢临:“这是你想看到的吗?”   齐沅也侧身看向谢临。   并不是谁也没有离开。他猜想,冉朔随后应该和他说的一样,将陷入昏迷的谢临送出了被临时打开的出口,自己则折返战场,与那些不肯离开的同伴们一样,选择和谢润则共同面对无法再战胜的敌人。   而他们唯一送出魇境的,没有被魇主或是总部察觉的,在当时还不能被判断为是一名净魂师的谢临,在14年后,为破解这个魇境提供了至关重要的线索。   他在这个魇境里经历的一切,那些片段化的记忆,为齐沅排除了几乎是一定会陷入的误区。   谢临没有回答,长久地静默着。   “那么,轮到你了。”姚金希的视线转移到齐沅身上,“我的时间要耗尽了。你有什么想问的么?”   “我的问题很简单。”齐沅垂下眼睫简单整理了一下思绪,随后直视魇主空洞漆黑的眼瞳,掷地有声地开口:   “为什么要收集这么多灵魂,你和你背后的组织有什么目的?”   “桀桀,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姚金希并未对此感到意外,耸了耸肩,捏着指节噼里啪啦扳动了一阵,“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我也不想说。”   “这就是你所说的知无不答?”   “别着急。我知道,你能够吸收我的魇境消失后残存的灵魄。”姚金希的身体随着逐渐转亮的天空一同变得透明,看向齐沅的目光却是释然的,“所以无需我费心再告诉你,你想知道的答案,在我彻底消失的那一刻,就能获悉。”   “你说,我能看到你的记……”齐沅若有所思。   “嘘,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姚金希打断了他,看了看四周,“时间差不多了。”   “我也没想到,原来到最后自愿放弃维持魇境时,这里的天空会变得这样亮。”姚金希佝偻着抬起头,尽力把正在逐渐消失的手朝着纯净清透的天空伸的很长,“好像我从没看到过这么亮的天。”   似乎只是几个光芒闪烁间,充满杀戮与血腥的城区逐渐恢复成众人所熟悉的样子,没有扎堆的丧尸,没有枪支和刀尖,也没有突兀的采购中心。摩天大楼崭新而宏伟,主干道上依旧是最初的那番车水马龙的景象,公园里的喷泉向四周的花花草草和玩耍的孩童溅射水雾,小小的彩虹在空中若隐若现。   “这座城市一直是这样。”齐沅垂眸看着他,“只要你愿意认真去看。”   未必不能发现其中的美好。   但是长时间生活在黑暗泥泞之中的人,也许已经忘记了如何去抬头。   “真想重活一回啊……”姚金希站立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沙哑的声音飘荡着轻落在地面上。   无人再应答。 第133章 沉冤   “14年了,老姚,恢复好了吗?”   齐沅觉得自己好像沉入了一片漆黑的汪洋,稍微一张嘴就有绵密的泡沫灌入口腔,冲得他透不过气,耳畔隐约听到谁人的说话声,他奋力仰起头,冲破巨大压力之后终于挣扎着把脸抬出水面,就听到一句颇为熟悉的声音。   “你也知道,复活那位大人的进程已经临近尾声,如今低级的灵魂已经几乎没有收集的意义,我们需要高级的灵魂……像你14年前提供的那样。”   那道声音有点沉闷,像是隔着什么东西在说话,齐沅眼前仍是一片漆黑,又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类似的声音,正在沉思的间隙,他所在的方位响起一道沙哑低沉的回应。   “上次也是因为有你暗中配合,才会成功把那么多高阶净魂师的灵魂一网打尽,不是吗?我自己也被当时为首的那个人重创,一直恢复到现在……这要是再来一次,谁来配合我,谁给我做担保?”   这应该是姚金希的声音。   “我还是可以配合你,即使我不进入你的魇,照样可以。总部这次那批新生代质量都还不错,我观察过,绝对会是那位大人最满意的一类灵魂。”   齐沅听到一阵翻涌的水声,随即是一串清脆的脚步声,像沾了水光脚在地上走。   “行吧。”姚金希说,“反正到时候如果翻车,你可不要怪我。”   “你的魇境是最难破解的那一类,足够对付那群毛都没长齐的稚嫩小子。只要不是罗兰那老神棍跑过来灭了你,就没有灵魂能从你手中溜走。”   “借你吉言吧。倒是你,什么时候开放你自己的魇,给大家露一手?”   “时机未到,别着急。”那道熟悉的声音有些不耐烦,“我必须成为那位大人最坚实的后盾……在你们有足够的收获前,我不能轻举妄动,轻易暴露自己……除非你们有人失败了——但你肯定不会的,老姚,我相信你。”   诡异的对话进行到一半就停止了,齐沅眼前旋即闪过白花花的一片,那种被水雾包裹的憋闷感很快消失,场景极速地变化着,齐沅眼前逐渐亮堂起来,也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却惊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没什么力气,四肢像是散乱的海绵,虚虚向下垂落着。   “用命换世人长久的美梦,你觉得是正确的。”他听见极为熟悉的,清冽且磁性的声音,如同雪山上流淌的清泉。铂金色的发丝拂过脸颊,他感到自己被抽去所有力气的身体落入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但我不认同。”   是谢临吗?齐沅恍恍惚惚抬起头,想要看清拥住自己的人的脸,眼前除了发丝,却始终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晰。   “说我自负也好,自私也罢,我不想让你落到这个结局。所以……”铂金色头发的男人低头在他唇角轻落下一个吻,语气柔和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我愿以我的全部,将这一切……”   将这一切……什么?   齐沅茫然地眨眨眼,想要继续辨认后面的话,大脑却猛然传来针扎一般的刺痛。   几秒前还仿若紧贴耳畔的低柔男声忽地消失了,眼前再次闪出彩色的光斑,好像过了许久才重新感知到重力,重新踩在水泥地上的那一刻,他感到一阵眩晕,有点站不稳,很快被身边的人扶住了。   “齐沅,你怎么了?”冉瑭一脸担忧地看着他,“自从破魇之后你就不太对劲,刚才好像直接昏过去了一阵子,吓死我了!和你第一次破魇之后一模一样!”   “我没事。”齐沅下意识冲他露出微笑,先是看了看四周,城区熟悉的街道浮现在眼前,伴随车水马龙的嘈杂声,他终于得以确认自己确实回到了现实,长舒一口气,“破魇结束多久了?”   “十分钟左右吧。我们带着你往前走了一点,正在等总部电动车来接,其他人都先走了。”刘圣羽的大脑袋凑上来,朝齐沅兴冲冲展示手机:“我刚才看了内网,才知道我们破魇的时候一直有直播的事,吓我一大跳!不过这下好了,我们都成了内网里的明星人物啦,嘿嘿。”   “那主要也是靠齐沅和谢大哥厉害,你得意个什么劲?”冉瑭向刘二哈投去鄙夷的眼神,“虽然丧尸状态受的伤在现实世界里都已经消失了,但是你都不会感到精神疲倦的吗?这么精力旺盛。”   “我又不是大家族出身,当然没你们那么娇弱。”刘圣羽撇撇嘴表示不屑。   冉瑭眼睛一瞪,听他说到“娇弱”二字差点炸了毛,万幸齐沅手环上适时传来了一通电话,两人对视一眼,似乎都决定不计前嫌,重新巴巴地凑到刚刚彻底恢复清醒的齐沅身边等他接电话。   “喂?齐沅,好久不见。你们回总部了吗?”宋以辞温和的声音响起。   “还没呢,在等车。”齐沅许久未听到他的声音,脸上也不自觉带上了微笑,“你和陆准最近怎么样?”   “你们入魇的这两周,我和陆准没破魇,忙着进行灵力附魔的训练呢。虽然不指望能超过你和谢临,至少要成为你们之外的新生代第一人才行。”   宋以辞简短寒暄几句,旋即切入正题:“在修炼间隙,我和陆准着手调查了谢临之前被恶意剪辑的视频,目前查出来被上传的剪辑版是隶属于左家的总部工作人员做的好事,目的虽然还在盘问中,但未经修剪的源视频我们也找到了并且把完整版投放到了内网。”   “多谢,让你们费心了。”   “不必客气。哦对了,原版视频放出后,谢临的冤屈得到洗刷,加上你一直很火的破魇直播,你和谢临的人气可是一涨再涨,如今都快赶上外面那群明星了。”宋以辞正儿八经的声音出现一丝裂缝,疑似憋了很久的调笑终于无处藏匿,“现在你和谢临这对CP可是彻彻底底地火了,甚至有好多周边在售卖,销量可好了。”   “周边?”齐沅一怔。   不明白的事物增加了。   “简单来说,就是很多你和谢临的同款产品,或是印了你俩签名和照片的一些生活用品。卖周边是刘东放的主意,不得不说,他在商业嗅觉这方面可真的是个天才。”   直到宋以辞挂断电话,齐沅都没想明白,为什么他和谢临一瞬间就“彻彻底底地火了”。   明明不久前在直播间里,骂他俩的评论才是最多的,说什么词的都有呢。   “因为之前他们先是因为视频错怪了谢临,又因为你直播中途忽然叛变似的举动错怪了你呀。”冉瑭在这方面倒显得意外的通透,“错怪会让人产生——呜,类似是那种愧疚的情绪吧?然后就会想变本加厉地补偿你们。”   “也对,应该过一阵子就不会这么疯狂了。”齐沅叹了口气,默默点掉因为自己的内网账号不小心暴露后发来的上万条消息和好友申请,终于来得及问出自己恢复意识以来就一直想问的问题。   “谢临呢?”   他虽然还没机会回忆复盘这次破魇结束后自己收获的两段记忆,却大概能分辨出,第一条记忆来自于开始本次猎魂行动之前的姚金希和某个神秘男子的对话,他俩大概率隶属于同一个邪恶组织,而他们的目的则是复活“那位大人”。   这方面的情报他一个人想来想去也是徒劳,所以他暂时把因为这段记忆产生的诸多疑问压在心底,等待之后有机会前去询问刘东放或罗兰,转而思索起了在第二段记忆里,谢临对他说的话的意义。   那是什么情景下谢临对他说的?后面半句又是什么?   以及……谢临什么时候和他说的?   为了快速搞清这三个疑问的答案,他必须去亲自询问谢临。   “谢临啊……破魇出来之后,他确认了一下你的状态就不见了,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刘圣羽挠挠脑袋,仔细回想了一番,“也没看他和顾前辈他们一起走,好像是一个人离开的。”   “说起来,他父亲的那个事情……这都十几年过去了,总算也是在最后一刻沉冤得雪了。谢大哥是不是需要一点时间独自平复一下心情,毕竟之前大家,包括他自己都以为他父亲是个背叛朋友的人。”冉瑭说。   “也是。”齐沅点点头,冉瑭说的不无道理,对于一直对谢润则在魇境中最后的举动抱有消极看法的谢临来说,也许在得知真相后需要一些时间慢慢消化这些年来深刻的误会和怨恨吧。   那便不打扰他了。   齐沅垂下眼睫扫了一眼手环,没再想点开那上面和LINN的对话框,带着两位同伴走上缓缓停在身前的轿车。   ·   “喂,谢临?你小子怎么忽然有这个心打给我?是不是要感谢我替你宣传和齐沅的CP啊?”刘东放的声音透过深黑色的手环传来,谢临靠在一颗隐蔽的树干旁,深蓝到近乎漆黑的眼眸沉静而失焦。   他手里捏着那每枚破旧的手环,无视刘东放嘟嘟囔囔,径自冷声开口:“看定位,来接我一趟。”   “来接你?”电话那头,坐在办公室翘着二郎腿乐呵呵翻看这个月成倍进账的财务报表的刘东放瞪大了眼睛,像是见了鬼:“谢临破魇之后什么时候让人接过?你是谢临吧?你没有被人威胁——”   “快点来。”谢临不耐烦地把他的惊声吼叫打断,偏头捂着嘴咳了几声,垂下手轻轻呼出一口气,顿了顿开口。   他没什么表情,声音仍然平静且淡漠,语速很快,像是在描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我看不见了。”他说。 第134章 灵魂   回到总部休息后的第二天中午,罗兰造访了齐沅的宿舍。   齐沅给他开门的时候顺带瞄了一眼对门,屏幕上仍然显示无人在家,他叹了口气,想起昨晚睡前还是没忍住给谢临发了几个猫猫表情,却到现在都没收到回复,没忍住悄悄瘪了嘴。   也不知道那人平复心情要平复到什么时候。   “不开心?”罗兰照例一点没有客人应有的礼节,甩着宽大的道袍袖子去了零食架上找东西吃,留给他一个微微佝偻的背影,“你现在可是咱们总部的大名人,这次破魇可是好好给了那群老家伙一记下马威,一天天的可不能这么阴沉。”   “您这话说的……”齐沅忍住阻止他把最后一袋桃子味软糖拆开的冲动,“这么说来,我会参与这次破魇也是您早有预料的事情吧?您让我成为高阶净魂师,也是为了我在魇境中与前辈们对峙时有足够的筹码。”   他和冉瑭他们去吃烧烤的那天晚上,猎魂者的气息在市区肆意流窜,他一个刚晋升成高阶净魂师的人都很难不在意,更别说这老谋深算的老爷子。   “小小年纪心机这么深干什么,想点阳光的事情行不行?”罗兰往嘴里塞了不少糖,扭过头来的时候一张老脸鼓鼓囊囊,他上下扫了扫齐沅,冲他满意地点点头,咧嘴一笑。   “猎魂者的灵魄可是个好东西。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强了?”   “我在现实世界又没机会用灵力,哪会知道。”齐沅小声吐槽了一句,把窗帘拉开一些让阳光照进来。   他抬头看向罗兰,神色变得有些认真:“这次破魇结束后我看见了猎魂者的记忆……猎魂者他们在计划着复活被称作那位大人的一个任务,所以才会不断打开魇境,收割灵魂。他们还说,低级的灵魂已经不够用,净魂师的灵魂是他们如今的目标——”   “看来你确实知道了不少东西。”罗兰看着他因为阳光映照而显出极漂亮澄金色的眼睛,细长耷拉的眼睛也眯起来,“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疑惑,所以……”   “想不想和我去见一个人?”老爷子打断他的话,冲他眨眨眼睛,捏着胡子笑得慈祥。   虽然是询问的语气,话音未落他却已经掉头朝门口走了几步,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齐沅无奈地笑了笑,只得默默跟上前。   走出宿舍,罗兰带着他来到医疗部的顶楼,这里戒备格外森严,周围的医护人员神色匆匆,罗兰带着齐沅一路朝深处走,在“特殊看护病区”门口停下了脚步。   来这种地方见谁?齐沅心中疑惑更甚,还是乖乖跟着护士消了毒往里走,来到一扇半开的病房门前。   医护人员在床边记录着监护仪器上的数据,纯白的护理床上躺着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人。   男人瘦的几乎只剩一副骨架,窗外的阳光一照,两颊深深的凹陷下去,宽松的病号服领口下胸骨嶙峋。听见脚步声,他把视线从身前的电子屏转移至门口,看见罗兰,脸上露出微笑。   好像在哪见过他。   齐沅盯着男人在憔悴病容下仍然显得清俊的五官看了一会儿,还在思忖这莫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病床上的人已经先行开口。   “没想到我还有清醒地见到您的一天,罗老。”他的声音柔和而低沉,带着一点许久未曾说话的沙哑艰涩,“你就是齐沅吧?我醒来之后看了不少你的视频,一定不会认错。”   齐沅的眼眸倏地瞪大:“您是,谢临的……”   “没错。初次见面,我是谢润则。”男人朝他露出和视频日志里如出一辙的和煦笑容,“感谢你们的成功破魇让我重获新生,也感谢你在魇境里照顾小临。”   “没有没有,您太客气了……反而是我受他照顾很多。”齐沅摇了摇头,在意识到男人身份的瞬间变得有些局促了起来,脊背下意识绷得很直。   罗兰这次没有往日的悠哉,看着齐沅和谢润则说上话之后就先行匆匆离去,先前监测数据的医护也已经离开,这会儿房间里只有齐沅和谢润则两个人。   单独面对未来的老丈人这件事难免会令人感到紧张,齐沅板板地站着,忽然好死不死想起自己“光天化日”之下,和谢临当着直播间上万人的面的那个吻,脖颈处蓦地升腾起一阵热流,视线也开始游移不定,睫毛扑闪起来。   谢润则看他骤然变得僵硬的身体,不由莞尔,指了指床侧的椅子:“别紧张。我刚醒不久,还不太方便下床活动,不介意的话你可以来陪我聊聊吗?”   齐沅猜测的没错,在苏醒后的几个小时内,他看的那些内网广为流传的“齐沅谢临破魇精彩片段集锦”、“谢临齐沅不容错过的高燃瞬间”里自然包括了很多两人小小暧昧的时刻,但他更多去留心观察的还是面前的年轻人在破魇时的才思敏捷,他每一次果断甚至称得上惊世骇俗的计谋和行动都令他赞叹,颇为老练的战斗手法也让他留有深刻的印象。   如今齐沅带了点拘束站在他面前,他看着他此时完全红透的耳垂和泛红的脸颊方才意识到,齐沅也不过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甚至没有他当年的大部分战友年纪大。   想到这里,谢润则看向齐沅的眼神中赞许的意味更甚。   “小临之外,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灵力附魔在这个年纪使用得这样炉火纯青的年轻人。”谢润则放缓了语调,他明白一上来就提齐沅和谢临之间的关系更加容易让他紧张,不着痕迹地换了个话题,“在我们那一代,包括我在内,从未有人在你们的年纪做到过你们这样的灵力操纵。”   “不敢当,您真的过奖了。”   “小临很幸运,能有你成为他的队友。说实话,这次要不是有你们破魇,我这辈子不会再有这样睁开眼睛的机会。”   “你们应该都已经知道了,14年前,我们和当时的猎魂者爆发了一场恶战。我和我的战友们不敌当时过于强盛的猎魂者,几乎全部身受重伤,倒地不起。最后一刻,我动用了族内秘术,使用灵魂力量去与猎魂者的魂魄能量对撞。他因此受到重创,被迫终止魇境,我也因此失去了大约一半的灵魂,陷入深度昏迷。”   “那您现在的灵魂……?”   “你放心,托你们的福,已经恢复了,所以我现在才能好好地在这里同你说话。也许是不完整的灵魂不具备吸收的价值,我失去的那部分灵魂并没有被猎魂者加以利用,而是留在了他魇境的最深处,时隔这么多年,你们让猎魂者自行解除了魇境,我的灵魂便也回到了我的身体。”   “您现在身体情况如何?”   “身体无碍。灵魂与灵魄不同,影响的大多为精神,意识,或感知层面的东西,而灵魄主要是维系肉/体力量,以及作为灵魂的载体存在。失去一小部分灵魂可能会导致一些五感的丧失,但我的情况比较严重,失去了一半的灵魂,所以此前一直无法恢复意识。”   谢润则明白罗兰带齐沅来的用意,对他几乎是极尽周详地解释:“我听罗兰说过你灵魄缺失的事,所幸现在看来你体内的灵魄已经趋近完整,没有太多缺口,此后应该不会再常受病痛的折磨。”   齐沅在谢润则的耐心讲解下终于放松了一些,此时也能够很好地去思考他话中的一些含义,他听完谢润则的阐述,沉思了一阵,轻声开口。   “所以说,猎魂者们想要收集尽可能多的灵魂,是因为他们的‘那位大人’处于灵魂散失的状态,一旦他们通过收集到足够多的灵魂能量,就可以通过某种手段让那位大人的灵魂回复完整……就像我在回复我的灵魄?”   “是,也不是。”谢润则微微摇头,目光柔和看向眼前的漂亮青年。聪慧之人难免会敏感些,他明白齐沅此时是把自己的行为和猎魂者所做的恶劣行径产生了比较,开口劝解道:“你吸收的灵魄都是魇境滋生后因为邪气蔓延而产生的,对于魇主来说完全多余的那部分灵魄,和猎魂者有本质上的不同。”   谢润则终究是有些疲倦,说了这么久的话整个人明显萎靡了一些,护士正巧走进来给他换点滴,量血压,齐沅也意识到自己在病房中呆了不少时间,顺势起身:“您还是先休息吧,我改天再来打扰您。”   关于那位大人的事,他也不着急一次性全部询问清楚,内网的资料库不是闲着的,以自己现在的高级净魂师权限,能够查到的东西还有很多。   “无妨。只是我看你好像仍然有什么想说……”谢润则朝他微微一笑,显出几分探寻来,“不用不好意思,还有什么现在就想问的,你问便是。”   “……谢谢您。”齐沅有些诧异,他以为自己把那一点点小心思藏的极好,没想到还是轻易就暴露在了长辈面前。   他暗暗感叹谢润则可怕的观察力,短暂纠结过后,还是问出了口:“失礼一下……我能问问谢临有没有来过吗?”   昨天加上今天一上午,谢临都没主动和他联系,消息也没回,齐沅不免有些委屈的情绪在,又想起进入上个魇境之前谢临对他也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就算见了面,也只是动动嘴唇却一句话不说,像是哑巴一样。   因为上次的事情,齐沅的心里其实是悬了一根刺的,并不是多大的芥蒂,只是他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谢临能主动和自己解释当时忽然不理人的原因,结果这次破魇结束后两天,他竟然又是音讯全无,和上次比一点长进也没有。   如果是因为父亲醒来,第一时间来探望了父亲,齐沅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了。   “没有,他……”谢润则摇了摇头,刚要继续说些什么,走廊内的警报器忽然发出尖锐刺耳的巨响。 第135章 漏洞   熟悉的寒凉气息在走廊里流窜。   是邪气。   齐沅微微皱眉,几乎和走廊里的防御系统一起做出了反应,他将灵力沿着谢润则病房门铺展开,迎面撞上一股汹涌的波动。邪气的源头正在快速移动,直逼走廊尽头的这个房间。   能够这样移动的邪气……是猎魂者跑不了。   而且目标几乎可以确定是谢润则。   思及此,齐沅朝身后挥手,莹白色的光罩在瞬间沿着病床周围扩展,把谢润则和他身边的护士一同包裹。   “我已经启动了紧急防御系统,您注意安全。”   能在医疗部最高层工作的护士显然不是等闲之辈,她面色虽然紧张却并未惊慌,已经在着手联系通知总部人员,而谢润则也从床上支起身子,带了点担忧看向齐沅。   “我可能会稍微破坏一下场地……维修费应该不用我出吧?”齐沅侧身朝身后的两人露出微笑,脸上丝毫不见胆怯。   刚才激发灵力的时候,他非常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与之前的不同。   以往他的身体几乎很难负担得起瞬间爆发大连灵力从而产生的内部压迫,在战斗中时常会觉得心慌胸闷,严重时胸腹间甚至会阵阵翻涌。而这一次他出手后,往日和灵力升腾如影随形的不适感几乎消失殆尽,一举一动都轻松而流畅,只剩一点不知道是因为灵力压迫还是激动兴奋而产生的心跳加速。   看来猎魂者的灵魄在强度上确实不一般。   齐沅唇角轻勾,眸光熠熠,想到这次吸收的灵魄真的给身体带来了如此巨大的改变,他心底确实滋生了些许小雀跃,竟是无意识把自己放在了狩猎者的位置上,对飞速逼近的猎魂者产生了对抗的期待。   “就让我来会会你。”   说时迟那时快,邪气黑云压城一般自走廊上方沿着门框涌入,黑雾宛如肆虐的漆黑巨蛇,朝房内的三人露出尖锐的獠牙。   齐沅眼疾手快动用灵力迎击,抬手的同时,尖锐的冰刺伴随咯啦的响动和凛冽的气流贯穿大片的黑影,也巧妙的避开了一些贵重的医疗器械,给予邪气十足猛烈的一击。   成片的黑雾在迅疾的突刺下四分五裂,发出一阵刺耳的滋啦声,听上去有点像被架在篝火上烤焦的肉块滴进火焰之中的油脂爆出的响声,令人莫名不寒而栗。   齐沅用冰制成防御罩将房内三人圈在中央,紧盯门口的位置。大团大团的黑雾颤动着开始收缩,黑雾被冰棱破坏的缺口在抽动中逐渐愈合,再次朝房内的人袭来。   齐沅纤长的指尖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度,层叠的冰晶犹如开在极寒之地的花瓣般向外绽放,谢润则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心里明白那样看似美丽纯洁的冰之花蕴含着怎样浓烈到近乎可怖的灵力,不由发出低沉沙哑的感叹。   “后生可畏……”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浪潮般席卷而来的黑雾与齐沅围绕病房中心绽开的冰之花的最边缘花瓣已然交汇在一起,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预想之中激烈的碰撞并未发生。   像是一场蜻蜓点水,若即若离的试探,黑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病房门口收缩,似乎只是眨眼之间,房间内流窜的邪气尽数消失,空气中隐约传来的腐朽味道也稍纵即逝般淡去,齐沅紧紧蹙着眉向门口看去,只看见一个被黑雾缭绕的高大人影从门边闪过。   哪还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道理?   齐沅冷哼一声,闪身追到走廊,左右探查一番却并未再见得半个袭击者的人影,他被激起的战意未曾得到满足,稍微有点不爽,却并未丢掉理智,明白如果在这个时候擅自追出去太远,有很大概率会中了猎魂者的调虎离山之计,思忖片刻便返身回到谢临父亲的病房。   等待紧急赶来的净魂师们赶到,负责事故调查善后的人员也来到现场的间隙,齐沅并未走动,默默坐在病房的角落。   谢润则和他关于谢临的谈话因为袭击被迫中断,眼下也并不是什么重新提起的好时机,礼貌谢过工作人员对自己紧急迎战并逼退猎魂者的赞赏后,他便垂着睫毛独自思索起来。   刚才和突袭的猎魂者交手的时候,在他放出冰柱的一瞬间……对方迟疑了。虽然那可能只邪气形成的黑雾不过半秒不到的停顿,却没能逃过齐沅敏锐的洞察力,也因此,一些疑惑在他心底铺展开。   猎魂者为什么要专挑刚刚苏醒不久,本身不再具备任何战斗能力的谢润则下手?   为什么能够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被特别警戒着的医院最高层?   以及他最为不解的——猎魂者出现在门口,见到自己后,为什么要犹豫?在确认自己的身份后,他的攻势明显下滑了一个等级,最后的攻击不过也是为了逃脱而表演的虚晃一枪。   齐沅揉了揉后颈,下意识抿紧唇瓣。以精神和肉身滋养魇境、同时能对它收放自如的猎魂者的实力,不该会对自己这样区区一个高阶净魂师产生这么大的畏惧才对。   除非……他有什么不能够在这里和自己交手的理由。   这样的疑惑直到他在接受完一堆审讯,回到宿舍上床休息后也迟迟未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明天也许应该再去找罗兰谈谈,他想。   在休息日的夜晚,齐沅一直有上网的习惯。   倒也并不完全是为了浏览信息、搜集情报,他本身也是个乐于通过网上冲浪来消遣的人——何况这两天的烦心事不少,抛开早上遭遇的突然袭击不谈,回到现实世界后,谢临再一次的人间蒸发,了无音讯也令他异常心烦意乱,辗转反侧都无法顺利入眠,索性在内网四处浏览器帖子。   他半眯着眼睛,陷在蓬松柔软的靠枕里,在虚拟屏上漫无目的地点点按按的时候,一个名为“关于谢家父子事件的一些疑惑与探讨”的帖子吸引了他的目光。   齐沅几乎没有犹豫就点开了那个链接。   【家人们,我看了他们魇境直播记录的全部的录像,总觉得有个隐隐约约的违和感……好像当时魇主和他们展示14年前的场景的时候,那个片段里,有什么事情让我很在意,我又想不起来……有和我一个感觉的朋友吗?】   【不小心看到点进来说一句,没有恶意,但是很多时候这种“我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的感觉都是中二病类似的错觉,又名只有你觉得系列。】   【楼主!!!我也有这样的感觉!!像是看到了什么和自己一直以来的认知不太一样的事情,因此觉得不对劲,但是却怎么也说不上来是哪里出了问题。】   【都过去那么久了,说句不好听的这个事件的亲历者都死的差不多了,哪来的那么多扣细节的?要我说到给谢临他爹洗清冤屈就可以不用再讨论了,至于吗一天天的】   【14年前到底怎么样根本就不重要好吗?反正他们当时名气再大,都是那个魇主的手下败将而已,轻敌也好,作战方针错误也罢,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赞同,好在谢临比他爸当年表现的优秀很多,只能说一句不愧是谢家的血脉,而且齐沅和他配合的也很好,这次最后能成功破魇基本也全靠齐沅没有判断失误过。】   【人家楼主理性探讨也能炸出这么多喷子,都是什么心理啊?如果最后扒出来真的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们是不是要滚回来给楼主磕一个谢罪啊?神经!】   【已经是14年前的事情了,当时被公开的只有一段录音,那场事故除了疑似脑死亡的谢润则和重伤修养好几年的的蒋老师都没有生还者,哪还有什么值得追究的事情呢?】   齐沅的瞳孔剧烈震颤了一下。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一个一直以来几乎致命的逻辑漏洞。   有些当局者迷似的,在上一个魇境牵扯纠缠的种种事件里,他好像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一个人的存在。   那个和谢临父亲一同在这场灾难级的破魇事故中幸存下来的,如今成了圈内几乎家喻户晓的顶级净魂师的,他一直很敬重的前辈。   他曾经亲口和自己诉说过最终那场决战的惨烈,感叹他们最终不幸的失败,告诉自己他在那场战斗中失去了一支手臂和一只眼。   齐沅的手指间沁出些微的汗,晚风带着寒意从半掩着的窗棂间透进来,轻而易举地夺走了他手掌残留的温度,他抖着手点开那段帖子里附带的直播录屏,往被子里缩了缩,开始感觉到冷。   那个人不在场。   在姚金希所复刻的的,14年前的最终大战之中,谢润则身边出现了很多和他并肩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同伴,却唯独没有比那个他年轻许多岁的队友。   也就是说,他说谎了。   如果是这样,那在这个时间点袭击刚刚苏醒的谢润则的原因也就迎刃而解。   齐沅愣愣盯着那段播放至尾部的视频,察觉到自己下意识滑出喉咙的嗓音是所未有的干涩和沙哑。   “蒋黎……” 第136章 灾厄   “您其实早就发现蒋黎有问题了对吗?”总部的会议室里,齐沅直视罗兰苍老却不显浑浊的眼睛。   “哎呀,谁知道呢。”老爷子笑眯眯地捋平宽大袖口处的褶皱,斟满一小杯茶,推至齐沅面前:“难得找老夫,还以为你是有什么趣事要和老夫分享,白高兴一场。”   齐沅看他依旧一副悠哉悠哉的样子,也只得顺从地举杯饮茶,热烫清香的茶水滚过干涩的喉咙,倒是缓和了他压在心底的忐忑。   疑似蒋黎的猎魂者尚在逃窜,而他的同伙,更多的猎魂者的行动轨迹也尚还不清晰,自己更是深陷记忆碎片的困扰……这一切的未知让他感到不安,昨晚辗转反侧也没能顺利入眠,因此今天一早便拜访了罗兰,原打算从他这儿获取更多情报,这老爷子却似乎并不买账,摆明了一副要他自己探寻的模样。   “您要说趣事……其实也有。我吸收上个魇境残留的灵魄时,看到了一些不属于自己视角的景象。”齐沅说着,默默观察罗兰的脸色,发现老爷子长长的白眉毛连带着眼皮都抖了两抖,便明白应该是摸对了问话的路数。   放着净魂师协会资历最深、经验最丰富的罗老这个现成的资料库不问,自行搜查的效率实在是太低,他理解罗兰有意要锻炼他们年轻一代净魂师的良苦用心,但可以的话他还是想尽可能把握住目前事态发展的核心,未雨绸缪。   他想尽可能减少意外发生的可能性。   “我听见魇主和另一名猎魂者的对话。他们谈论了有关14年前魇境的事情,因此,我认为另一个人就是蒋黎,他利用净魂师的身份诱导当年的谢润则等人在破魇中失利。”   如果14年前的柏珩山事件中,蒋黎没有入魇,没和姚金希里应外合地误导、影响谢润则等人的判断,恐怕14年前的结局就不一样了。   只可惜没有如果。   “哦?”罗兰被下垂的眼皮遮成一道缝的双眼中迸发出一道隐晦的精光:“你的意思是,14年前蒋黎就已经投奔猎魂者?”   “有极大的可能。上个魇境中,上官梨花留下的视频日志中曾提到,晚上偶尔能感受到一丝不太一样的邪气。当时我在破魇途中没有细想……”   “倒是比老夫预料的还要早上好几年。”罗兰挥了挥手,宽大道袍袖口震荡间,闭得严丝合缝的百叶窗被拉开一条缝,晨光熹微洒进屋内,在桌上照出纵横的光斑。   “并且他们在筹划着什么。在他们的交谈中,提到另一位人物——那位大人。他们作为猎魂者的一切行动似乎都是为了收集灵魂,然后……复活那位大人。”齐沅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抬眼直视罗兰,眸中澄金的颜色在阳光下愈显璀璨:“听上去,他们的计划已经实施到尾声,只差最后一点灵魂。”   因此恐怕我们没有时间再等。迫于身份,齐沅并没有直接说出最后一句话,只是点到即止,目光平静落在净魂师界最具权威的老人身上。   “看来是时候了。”   身穿道袍的老人身影在阳光中似乎雕塑般凝固了几秒,良久,他发出一声叹息,话语间也不似之前那样轻松。   “老夫便告诉你吧……有关净魂师的一切密辛。”   ·   齐沅坐在开往郊外的火车上。   别过罗兰后,他没有再试着联系谢临,也没有再喊上别人,只身前往总部的资料室调了许多档案查阅,在中午坐上了离开市区的列车。   在早上和罗兰的谈话中,他获知,所谓邪气,原本不过是因人的灵魂能量滋生于世间的产物,和灵力本为同源,并无正邪善恶一说。   最初,人类中诞生了一位能操纵灵魂能量的大能,他通过自身能力替人们祛除梦魇,也能够安抚逝者的遗魂。名声大振后,他把自己的修炼方法无私传授给许多有天赋的人,也因此发展出最初的净魂师体系。   然而树大招风,晚年的他饱受上层压迫限制之苦,又惨遭故人陷害,名声在短时间内一落千丈,数十年间已经发展的较为稳定的净魂师体系也受到牵连,沉寂了一段时间。   那位大能不愿看到自己的心血结晶被摧毁,带着怨恨和奄奄一息的身体自愿脱离了净魂师组织,自此仿佛消失在世界上一般失去音讯。   他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时已经是几十年后,他浑身已然被漆黑的雾气所覆盖,最初纯净的灵魂能量却不知所踪。他向当时的上层发起复仇,以一己之力摧毁数座城市,所到之处兵荒马乱,寸草不生,自诩“灾厄之主”。   那次劫难最终是被净魂师组织平息的。在几十年间重新变得强大且稳固的体系中诞生的净魂师们,继承了那位大能创立组织最初的目标,为了拯救陷入危机的人们,与灾厄之主以死相搏,最终将他击败。   “据说,灾厄之主的魂魄消散前,曾放言:百年后,吾必将再临世间,湮灭一切。”在最后的对话中,罗兰这么告诉他:“虽比老夫预想中提前许多,但灾厄之主的复活之期恐怕近在眼前,净魂师界的又一浩劫即将来临。如老夫所料无误,他们收集的灵魂应该正用某种方式汇聚在一处,等待最后几份肥料。”   结合罗老的判断和自己在上个魇境中听到的对话,齐沅断定,蒋黎滋养多年的魇境中的灵魂有很大概率会成为所谓“最后的养料”,而他袭击谢润则,为的也许不仅仅是杀人灭口,掩盖自己的叛徒身份,更是想要带走谢润则的灵魂,丰富自己的魇。   因此,提前找到蒋黎的藏身之处,破除他的魇,是阻止灾厄之主复活最直接有效的,也是唯一能找到头绪的方法。   在资料室调查的那几个小时,他彻查了这几年来S级以上魇境爆发的区域,把它们做了时间和范围的整合,标注在地图上。   这么做的理由很简单——在之前蒋黎和姚希金的对话中,他能感到蒋黎非常宝贝自己的魇,认为自己是灾厄之主复活的关键,因此,在同为猎魂者的其他人收割灵魂的行动中,一定会特意避开蒋黎日常活动修炼的区域,以免过强的净魂师在执行任务途中发现异常。   在一番对比之后,很轻易的,他锁定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区域:柏珩山地区。   也是14年前,谢临父亲为首的那批净魂师被卷入姚金希的魇境的地方。   曾经的柏珩山是一片属于净魂师们的度假胜地,那起事件后,那块地域却被视为不祥之地,不再有人前往,沦落成一片荒凉。   不出意外的话,这十几年来,蒋黎应当一直以这座无人踏足的柏珩山为据点,进行着有关猎魂者的修炼与活动,得以在伪装成使用灵力战斗的净魂师时能够炉火纯青地压制住自己的魇。   他的计划无疑成功的——在事情暴露之前,他们谁也没有怀疑过蒋黎。   而自己这次选择当个“莽夫”,单独行动,接近蒋黎的理由……   齐沅怔怔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象,直到听见嘀嗒声落在耳畔,才恍然发觉不知何时空中飘起了雨,雨丝在玻璃上拉出平直而断续的水痕,透出被扭曲模糊的树影,天色阴沉的像是被抽干了所有颜色的画布,只是静静地笼罩着。   他忽然想起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那个时候,窗外也下了这样一场雨。   好像就是在这场雨里,他拖着虚弱的身体,踏足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   然后……见到了谢临。   曾经缩在杨家人狭小逼仄的车后座昏昏欲睡,满脑子想着规避谢临的是他;突然成为净魂师,意外和谢临组队,对一切感到无所适从的是他;熟悉破魇,与谢临变得愈发默契亲密却开始迷茫的是他;变得强大,自发地想要去守护,坚定追随内心的也是他。   这些无数个时光碎片拼凑成的,是如今即使清楚可能会面临的结局,仍想要竭尽所能阻止即将降临的灾难的自己。   时至今日,他已经不在乎自己真正的过往,单纯的作为这个世界中的一份子,作为齐沅而活。   而那些破魇后雨后春笋般涌现的记忆,他所看到的景象,那些大概率不属于这具身体的经历,像在平行时空发生的故事,又像一种冥冥之中的预言,时刻提醒着他自己可能会走向的结局。   “我死了也没关系,这个世界会继续存在。”   而他现在想要去验证这一点。   即使最终意识溃散在风中也没关系,齐沅想,如果这些是自己的命中注定,不如勇敢一点走向它。   在一切尚未尘埃落定之前。   列车呼啸,雨声淅沥,走廊门开合的声音和脚步声被巧妙地掩盖,陷入思绪涡流的黑发青年悄然被几道高挑的身影包围。   “齐沅!我,我们虽然没有谢大哥那么强,但一定也能帮上忙的,你再相信我们一点。”   “净魂师界的新生力量可不只有你哦,齐沅。八大家族也不是吃素的。”   “你小子真狡猾!咱们兄弟几个谁跟谁啊,怎么还想着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立大功?”   “这种强度的任务,一个人一定是无法解决的,齐沅,我们会和你一起。”   几道交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齐沅从沉思中抽回意识,猛地抬头,看见几张无比熟悉的脸。 第137章 暴雨   “你们……”   齐沅看向不知何时聚在身边的伙伴们,张口想说些什么,喉咙里却堵了团棉花似的开不了口,垂下的手指有些局促地抵在车玻璃上,很快泛起一层淡白的雾。   “想问我们为什么会在列车上?”宋以辞推了推镜框,笑的狡黠:“今早,高阶一段以上的净魂师都收到了总部的特别任务。”   “你不会以为只有你知道蒋黎的所在地吧?”陆准朝齐沅挑眉:“收到汇总情报后,我们立刻——宋以辞你那是什么眼神?行行行……主要靠这家伙分析到位,立刻喊上了我就赶来了。”   “不止我们,列车上还有不少经验丰富的高阶净魂师。蒋黎和其余猎魂者的存在对我们来说是现如今最大的威胁,总部这次派了不少人。”   “齐沅,有关灾厄之主和蒋黎叛变的事情我们都有所了解,你不需要一个人去战斗。”许久未见,沈笑莹一头利落的短发稍微留长了些,刘海压住英气的柳叶眉,整个人的气质柔和许多:“经过这些天的修炼,相信我可以帮到你。”   “我和刘圣羽就不一样了,我俩是悄悄跟着你上车的。”冉瑭咧嘴一笑,露出小虎牙:“嘿嘿,你一定是想着事情太专心,出了总部一路都没发现我们在尾随吧?”   “你这话说起来怎么这么奇怪呢……”刘圣羽挠挠脑袋:“说的我俩就像……”   “就像变态跟踪狂。”陆准一脸揶揄地接过话茬。   车厢内爆发出一阵哄笑,因为即将来临的大战而压抑紧绷的空气缓和许多。   齐沅环视簇拥着的人们,清晰看见每个人眼底蕴藏的坚定,于是他也露出浅浅的笑容,放弃了那些没有意义的、劝他们回去的话。   他和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共同破魇的经历,是相互信任、支持着的朋友,所以自然明白,事到如今,任何人都不会选择因为未知的危险而退出。   虽然似乎还缺了一个谁。   借着玩笑话,几人围坐在小桌前许久。列车后方高楼耸立的市区轮廓缩得越来越小,沈笑莹抬眸看了看车厢前端的到站信息,旋即点开手环的虚拟屏。   “谈谈正事。上车之前我获知,关于蒋黎的调查其实在几周前就已秘密开始,有几位高阶净魂师几天前已经在追踪他,但都没有消息回报。他们手环显示生命体征平稳,应该没有和猎魂者发生正面冲突。”   “手环……或是徽章,应该是可以定位的吧?”齐沅有些意外。这是他不曾掌握的情报,不由暗自腹诽罗兰这小老头的不靠谱,连事先调查这样的大事都不肯告诉自己,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远离市区的很多区域都存在很强的电磁干扰。很遗憾,柏珩山里的状况究竟如何,只有我们亲自去看。”   “正合我意!”陆准撸起袖子,做出一副就要干架的姿态:“好不容易到高阶,不做一票大的简直有辱我刚拿到手的徽章。”   “你这话说的可不太像什么好人。”宋以辞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赞同。像土匪。”刘圣羽立刻跟上发出抨击。   “姓刘的,我看你就是惦记我之前说你像变态,终于找到反击的话了是不是?”   “你自己照照镜子吧!一脸凶神恶煞的,上官看起来都比你靠谱。”   两人小学生斗嘴的间隙,冉瑭悄悄拉过齐沅的衣袖:“齐沅……”   “嗯?”   “你知不知道谢大哥……”   齐沅罕见地出声打断他:“不说他的事,这个任务结束再说。”   “其实我是想说,谢临他……”   “冉瑭。”   冉瑭就坐在齐沅身边,很轻易便发现他语气里隐含的不悦,这对于从来都是微笑示人的后者来说其实并不常见,因此小啾啾同学很快意识到他对这个话题的抗拒,便及时打住,不再多言。   不过无论如何,谢临这两个字确实是已经实打实传入了齐沅的耳朵,他有些烦躁地抿唇,视线投向车窗外在雨雾中起伏不歇,兽脊般纵横的山峦。   列车已经驶入柏珩山所在的山区。   说实话,在汇成齐沅独自出发执行任务的许多层理由中,确实藏着一个不那么好意思说出口,也不那么正当、有点任性的理由——他想借此机会引出谢临。   这话说起来其实有点可笑,毕竟他和谢临本身就是队友,无论执行什么破魇任务都理应成双入对,互相帮助。奈何谢临那家伙实在讨厌,近两次都是人一出魇境就毫无理由的失去音讯,第一次他还可以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可这第二次实在是让他难以释怀。   他们和谢临的关系早已不仅仅只是共同破魇的伙伴。更多的,他们分享过彼此干燥的指尖,温热的拥抱,潮湿微凉的吻。   他们是恋人。   也因此,无论是在魇境中,还是在现实里发生什么事情,他们都理应一起面对——而不是像谢临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逃避。   齐沅不是个喜欢冷战解决问题的人,因此这一回,他无论如何也要“逮住”谢临,把埋藏在心底许久的诸多疑问统统问出才能解气。   至于这么做的底气……   大概是相信在遇到危难的时候,那个人总能第一时间出现在身边吧。   这其实很不符合他的作风——他甚至十分清楚如今自己的想法完全可以被纳入意气用事的范畴——但是有时候人就是这样,脑子里清晰残留的理智就像几根缠绕着,一扯就断的柳枝,毫无约束力,身体永远只会做出最诚实的反应和抉择。   即使那是不正确的,有风险的,未来可能会后悔的行为,也心甘情愿。   驶入山区后,列车不再有其他停靠站,除了净魂师们,车上不剩什么乘客,行驶速度也比之前快上一些。雨没有要停歇的意思,仍不断自灰扑扑的天空滚落,大雨冲刷山中的一切,卷出树丛间灰褐色的泥水,繁茂枝叶带来的大片的苍绿色都似乎要被这场暴雨席卷吞没。   “就要到柏珩山了。”齐沅查看虚拟屏上的地图,他们所在的点位在画面中已经开始飘忽不定,说明他们正向着存在电磁干扰的神秘山区不断深入。   忽然,有水汽带着泥土的味道冲上鼻尖,齐沅有些诧异地回头,发现众人所在的车厢后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条缝,外侧车身连接处,雨水洗刷过的清冽空气便自那其中钻入车厢。   “我们进来找你的时候……应当是把门关好了的。”宋以辞双眸微眯,“有些奇怪。”   “外面风雨那么大,这车也挺旧的,门被吹开能有什么奇怪的。”陆准撇撇嘴:“柏珩山还没到,你这人怎么就先变得一惊一乍起来了?”   他话音未落,一声尖锐的吱呀声便横穿整个车厢,几位年轻的净魂师皆是如同惊弓之鸟般震了震,探究的目光在逐渐减速的列车周遭游走。   然而车窗外除了远山的轮廓和近处的矮峰,空无一物。   “应该快要到了。”刘圣羽说着,扒在窗户上伸长脖子朝外张望:“柏珩山……还真的是山啊。”   “下次这种废话就不用说。”沈笑莹确认那声尖锐的“吱呀”并没有带来任何危险,也稍微松懈下来,视线一并投向窗外。山林的轮廓在列车驶入山区后反倒变得愈发不明显,但凌乱堆叠的山石和无人修剪、肆意生长的树木在雨中依旧清晰彰显这座高山的荒凉。   “那边……什么时候出现的?”   宋以辞有些犹疑地指向斜前方,白皙的脸上似乎隐隐闪过一丝不安,他很少露出这样慌神似的表情,齐沅便也下意识地朝他所指的地方看过去。   那是一截崭新的、大红色的站台。   天色昏暗,站台的地面、顶棚在雨水冲刷下却都显出铮亮的反光,就连站台内沾满水珠的金属告示牌都隐隐发亮,和背后荒芜的山林一对比,更显违和,仿佛是拼接在陈旧铅绘上的剪贴画。   “……为什么这个车站看上去怪怪的?”冉瑭的问话打破众人的沉默,然而没有人能给出确切的回答。   “也没有语音播报到站信息……”   “根据情报,柏珩山站台在14年前就已经停止维护,也只有这一班列车因为道路设置原因不得不经停这里,站台应该十分老旧才对。”宋以辞脸上的不安已经隐去,秀气的眉头却紧紧簇起,“是有人……还是……”   “重点难道不是这大红色吗?”陆准一脸嫌弃,“这看上去太诡异了,咱们最好还是先等等,观察一下情……”   啪嗒。   是门打开的声音。   “什么动静!”几人纷纷被吓了一跳,不约而同朝声音的源头望去,却看见一抹纤瘦的身影站立于大开的车门边,风雨顷刻间涌入,濡湿他外套的前襟,他回过头,有水珠从睫毛上滴答滚落,神情在一众惊慌的人中显得格外平静。   “齐沅,你……怎么就把门开开了?”   “到站了,自然是要下车的。”齐沅伸手接住飘扬而来的雨水,寒冷潮湿的感觉顺着掌心的肌肤渗入骨骼,他下意识放出一点灵力来抵御。   蒋黎不是傻子,既然已经有调查他的高阶净魂师与他发生过接触,他自然也能够料到后续会有更多的净魂师锁定柏珩山,一定事先做了不少准备。   敌在暗,我在明,净魂师们所处的本就是相对不利的位置,注定无法占据主动权,这个时候踌躇不前反而会给敌人更多判断情势的机会,不如果断一些来得好。   “就听你的吧。”宋以辞愣了愣,很快露出释然的微笑:“也许是我们太谨小慎微了。”   “但是注意不要走散了。”沈笑莹率先起身走向车门,“我们的目标就是柏珩山,继续逗留确实本末倒置。”   以齐沅为首的第一批净魂师下车后,前端的车厢内也陆陆续续结伴走出不少人,皆是一脸戒备望向四周,随时做好战斗准备。   站台狭长,雨声落在顶棚上噼里啪啦,盖住所有可能存在的异响。除了红艳艳的,一块块写着柏珩山站的牌子,突兀耸立的公告栏和一截通向山中的阶梯之外,站台内空无一物。齐沅下车后首先往列车的尾部走了走,其余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逗留,观察起公告栏上的文字。   “欢迎来到……这写的是什么?”刘圣羽一向是个胆子大的主,他贸然伸手,抹平公告栏上被雨水浸湿到软烂的纸张,试图从上面找出一点信息:“……不行啊,字全部都晕开了,后面半截也烂掉了。”   “蒋黎一定躲在什么地方监视着站台。我们要想想现在是否朝山里移动……齐沅?”   沈笑莹喊了一声,却未获得回应,她有些意外地将视线从公告栏上移到远处,发现要找的人定定站在靠近站台末端的位置,发尾沾了不少雨水,背影有些微妙的僵硬。   “齐沅?”   站台尾端,齐沅看到一个人。   那人身型挺拔高瘦,穿着一身黑色风衣,打着一把黑色长伞,静静地站在最后一块鲜红的“柏珩山站”告示牌下方,金色的发梢和深黑衣角在风中扬了又扬,眼神平淡中隐隐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空茫。   来之前,关于柏珩山里可能发生的一切,齐沅做过诸多设想。   却从没想过,危险尚未接近的时候,自己就如此轻易地和谢临对上了视线。他甚至没有办法思考自己要用什么样的情绪来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相遇。   明明只分开了一周不到的时间,在对上那人深蓝双眸的瞬间,齐沅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仿佛他已经站在那里等了自己很久很久。   为什么现在忽然出现?为什么之前一直躲着他?究竟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齐沅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朝谢临快步走去,周身灵力也跟着脚步一起翻涌震荡起来。于是那人也终于有了反应,嘴唇扇动间,视线带漫无目的地掠过站台,花了一点时间才汇聚在不断接近的黑发青年身上。   离得近了,齐沅意识到,谢临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对劲。   他好像是在喊自己的名字,眼神却显出从未有过的空洞,像是在盯着自己,又像只是恰巧将视线落在自己的方位,仿佛被抽走了灵魂,让人看了心里发慌。   “真晦气……”   两人间的距离不过一步之遥时,公告栏的方位传来低沉喑哑的男声,齐沅顿住脚步猛地回头,看见公告栏上破破烂烂的纸张搅动着抽搐变形,最终汇聚成一张人脸的模样。   那赫然是蒋黎的脸。   “如果你们就那样呆在车里就好了。那样你们就可以在浑然不知的情况下安安稳稳去见阎王……也省去我不少麻烦。”   “切,想说你打不过我们就直说,拐弯抹角不现身,算什么本事!”陆准怒视公告牌上的人脸,“和一百年前一样,我们新生代注定会把你们这些不入流的垃圾打倒!”   “看来那帮老东西还是和之前一样,爱用冠冕堂皇的话唬人,激发小年轻的斗志。”蒋黎的机械眼球以不正常的频率四处乱颤,嘴角笑容扭曲可怖:“不过一群雏鸟,也想和我斗。”   一时间,站台上的红色好像都着了魔般涌动起来,浓郁到快要漫溢的血雾从站台的每一块角落飞速升腾,和空中绵延的雨线汇合,织成一张血色的蛛网。   “不对!”   变故发生的太突然,仓促间齐沅只来得及前跨一步抓住谢临的衣袖——好像不这么做他就会消失在身边一样,而后便被熟悉的压迫感笼罩周身。   好像有来自深渊的血口顷刻间吸走全部的光,黑幕沉沉降临,有冰冷戏谑的腔调厮磨着钻入他的耳膜,寒凉气息如同寄生藤蔓般缠绕扩散至全身,冰结每一个细胞。   “还在等我展开魇境?天真。”   “在你们踏入这个站台的这一刻……便早已步入我的魇。” 第138章 柏珩山(1)   浓重的血腥味顺着黑暗蔓延。突然像是被恶魔捏住心脏,齐沅感到一阵窒息,旋即心口一轻,好似有什么东西被那只鬼手连带着扯离身体,他差点惊呼出声,耳边同时传来熟悉的痛呼。   黑暗逐渐淡去,齐沅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首先看到眼前钢针般立于头顶的短发,而后是两道紧紧拧在一起的浓眉。   “陆准?”   “呃……谁?”陆准似乎也刚从那阵不太美妙的体验中抽离,五官都快皱到一起。扭头和齐沅对上视线后,他的表情总算不再狰狞,松懈下来一些。   “齐沅,是你啊……其他人呢?”   “不清楚。”   齐沅环视四周,发觉他们所处的环境和几分钟前并没有任何区别——他和陆准仍然逗留在朱红色的站台上,甚至连彼此的位置都和先前如出一辙——他站在列车驶入的站台末端,头顶就是“柏珩山站”的标牌,陆准则立在几米开外沾满水珠的金属公告栏旁。   齐沅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也是几分钟前,他分明抓到了谢临的衣摆,而现在手中却空无一物,仿佛先前那毫无征兆的相遇是一场错觉。   “看这样子,难道其他人入魇了,我俩被留在这里了?但这又是怎么做到的呢……”陆准伸长脖子朝车站后方的山里看了看,“雨倒是比之前小一点了,咱们要不四处找找?那姓蒋的才展开魇境,应该跑不远,总不能就这样交给其他兄弟们破魇,我们灰溜溜的打道回府吧。”   “你说的对,我们现在确实应该往柏珩山里调查。”齐沅在他说话的间隙走至他身边,目光落在公告栏上被雨水沾湿的纸张,“但有一点你应该搞错了。”   “什么?”   “我们并非没有入魇。”齐沅伸手将沾满水痕,残破不堪的软纸尽可能展开,示意陆准看向上面模糊的字。   “这玩意之前我看过,就最前面四个字看得清,没什么用……等等。”陆准顺着身边人白皙纤细的指尖看向那行字,眼睛差点瞪出眼眶,“后,后面的字为什么能看见了?”   “欢迎来到……柏珩山度假酒店。”   齐沅沉声把那句话读出,手指在纸张角落里的箭头处点了点,“按照这个告示的指引,酒店就在山中。”   “你的意思是我们已经在魇境里了?那为什么我们还在车站?”陆准脸上现出明显的困惑。   “蒋黎刚才提到,自我们踏入这座山,便早已步入他的魇。恐怕他的魇境比我们想的要强得多。”   “……你这说的是人话吗,为什么我感觉听了和没听一样。”   “这也只是我的推测——蒋黎就没想过躲藏。早在我们到来之前,他就把魇境展开,守株待兔……围绕这座柏珩山。”齐沅一边解释一边朝站台和山体的交界处走去,陆准见状赶忙跟上。   “你是说,覆盖一整座山的魇?”   “很有可能是这样。在我们进入站台后,他把魇收缩到站台处,然后激发,我们就会被拉入他的魇境,无法抵抗。我们现在所在的车站和刚才并不是同一个,那张公告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现在的这一切都是蒋黎魇境里的事物吗……难以置信。”陆准伸手拉过被暴雨打弯的树枝,扯下一片树叶,不少雨滴溅射到两人身上,带来一阵潮湿的凉意,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理应沁人心脾,却并未缓解两名净魂师此刻心中的紧张。   “嗯。我们现在无从得知为什么蒋黎的魇就是柏珩山的形态,也不能确定其他人都去了哪里,但我想公告上所说的那个度假酒店应该是整个魇的核心,值得调查。”   “行,我信你。”   两人对话间,正巧走完站台延伸至山路的最后一级台阶,踏上柏珩山潮湿柔软的泥土地。齐沅下意识回头望去,朱红色的站台竟在他们离站后瞬间消失不见,只剩零星的树木在淅沥的小雨中静默着。   陆准也很快察觉这一异变,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那诡异消失的站台,并肩沿着山路往上走,周遭一片寂寥,只有树叶被雨滴拍打发出交叠的哗啦声和他们作伴。   ·   “……这真的是那个什么度假酒店吗?”冉瑭抬眼望向在雨中伫立的建筑,它整体是四方形,楼层不高,窗户也不多,一楼有一截向外延伸的迎宾连廊,在逐渐暗下的天色中,墙柱显出棕红色。   要说不对劲,其实它和普通酒店的构造并无太大不同,只是这样荒凉又下着绵绵细雨的山区夜晚,一座深山中耸立的酒店难免令人产生不详的预感。   后方的树林中忽然吹过一阵凉风,带出几声乌鸦的啼鸣。冉瑭肩膀瑟缩了两下,寻求庇护似的下意识往身旁的人靠近,又小心翼翼看了看那人的脸色,发现他并无不悦,松了一口气。   然而小啾啾那吐出的一口浊气尚未完全散去,身边的人却忽然一言不发地迈开长腿朝建筑物一楼正中那扇紧闭的双开门走去。   冉瑭停在原地,有几秒钟的迟疑,身后的树枝却忽然沙沙响动起来,警铃似的,小辫子上的水珠也恰好落在后颈,惊得他原地跳起半米,无暇再顾及裤脚被溅到的泥水,快走几步,亦步亦趋地跟在那人身后。   “不过这明明是招待人的酒店,关着大门是什么意思……连个迎宾的人都没有。”离酒店大门距离不过半米的时候,冉瑭还是没忍住说出了心里的疑问:“是要我们自己推门吗?哎,这上面倒是又有一张告示。”   身前人的脚步随着他的话语顿住了,脸上显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视线漫无目的地顺着纹有繁复花纹的木门掠过,随后朝门伸出手,修长手指抵在门上,探寻似地顺着纹路来回摸了摸。   “哦,告示在那。”冉瑭意识到他应该是想拿被贴在门的左上角的那张纸,伸手指了指告示所在的地方:“谢大哥,你看那边。”   于是谢临的动作彻底停住了。他没有再在门上摸索,也没有顺着冉瑭的指向看过去,只是朝他的方位轻轻侧过头。   “……”他平静的目光落在冉瑭身上,沉默了足足十多秒,直到后者甚至开始思考自己这寻找酒店的一路上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才终于开口:“……你读一下。”   “什么?”胆战心惊反省人生中的小啾啾冷不丁听到他奇怪的要求,愣了愣,很快理解了来自大哥的良苦用心——一定是谢临看自己有些局促不安,特地给自己找点事做,让自己在破魇的时候有点参与感,也能放松一点!   谢临果然是个外冷内热的大好人!看上去冷淡不近人情,实际上却这么为他人着想,心思细腻……果然是一直以来和齐沅并肩战斗的人呐!   那么自己也一定要发挥作用,积极勇敢一点才行。   “我知道了!”   因为谢临一句话莫名燃起来的小啾啾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在后者隐隐的困惑中一脸视死如归地揭下告示,走到谢临身边,激情四射地朗读起来。   “欢迎来到柏珩山度假酒店。这句话和站台那张公告一模一样啊……哦哦,这边下面好像还有——所有住客们都将享受到我们最真挚的服务,拥有完美的入住体验。期待您的到来!”   朗读完,冉瑭将那张告示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一遍,朝谢临摊手:“就写了这么多,不过这张告示看起来也不太完整,就比我们之前看到的那张多了两句话,下半张纸好像被撕掉了。”   “对了,这大门上还有个很小的时钟,现在是晚上八点五十分。”小啾啾还在兴头上,读完告示又四处张望一阵,把能发现的信息都汇报了一遍。   谢临闻言微微颔首,再次伸手贴上酒店大门。   冉瑭看着他的动作,咽了咽口水,视线落在他青筋浮现,似乎是开始发力的手掌:“哥,你的意思是……”   “嗯。”金发青年的视线仿佛穿过木质大门看向酒店深处:“进去。”   ·   “您的入住手续正在办理中,请稍等片刻。”一头乌黑秀发的前台小姐朝黑发青年露出公式化的笑容,她的眼眸深黑,即使在悬挂着不少吊灯,还燃着一圈蜡烛的大堂里也反射不出任何光芒。   “可是,我们还没有说入住时间……”   “不重要。本酒店的入住时间统一为……”前台小姐的笑容加深,又有两颗白惨惨的牙齿从嘴角露出来:“无限期。”   “这怎么想都很奇怪吧!”陆准站在一旁捅了捅齐沅的腰侧,凑在他耳边小声嘀咕:“门口那个意味不明的告示,紧闭的大门,现在大堂里都这么诡异……就一个前台,还有一股怪味儿。”   “既来之则安之。”齐沅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冷静:“魇境里的事物都有它遵循的规则和道理,即使这是极限类,蒋黎的主观意识也不能改变它的基本框架。要不要吃点那边放着的水果?那串葡萄看起来挺好吃的。”   “……你这也太放松了吧!”陆准的嘴角抽了抽:“我们就这么普通地住下来,真的能摸清这个魇的套路吗?”   “目前只有一点比较清晰。我们的灵力在入魇后就被压制了,这意味着魇主潜意识中抗拒我们使用灵力进行战斗,而这一点限制对他自身也同样会奏效。”   换句话说,失去战斗力的他们现在也只有遵循魇境中呈现的规则这一条路而已。齐沅心里对这个状况门清,他深知,如今没有反抗能力的他们如果在魇境中出错的话……很大概率会就此葬身,但事到如今,把这些话明说出来也只能徒增惧怕,不如想得轻松些。   “不用灵力明显是我们不占优势啊!蒋黎肯定对自己的魇更加熟悉……”   “您好,入住手续已经办理完成,房号是909。”两人耳语间,孤零零站在前台的小姐已经把一张黑色的房卡朝他们的方向递出,笑容依旧标准,眼睛一眨不眨。   “好。”齐沅接过房卡,冰凉冷硬,还有一股莫名的潮湿感,他有点诧异,下意识朝面前的女士笑了一下表示感谢,那名女子却猛地颤了一颤,旋即露出一个比刚才更大的笑容,眼中却有雾气一闪而过。   “铛……铛……铛……”   大堂中央的老旧座钟敲响九点的报时。   “这么晚了,先前应该有不少人已经入住了吧?”跟着前台小姐走进电梯,前往客房的时候,齐沅发出疑问。   “不是的。”   电梯门缓缓合拢,狭窄的厢轿内,面容秀丽的女子朝齐沅的角度缓缓扭头,嘴咧得很开,脸颊边缘在电梯内灯光的照射下透出些微淡黄色。   “本酒店目前接待的客人……只有您二位。” 第139章 柏珩山(2)   “喂,我说……这房间倒是比我想象的要正常。”   尾随笑容僵硬的前台小姐走出电梯后,两人穿过一条幽暗的走廊便到了孤零零坐落在角落里的909号房间。   “不能大意。别忘了,这是蒋黎的魇境。”前台小姐离去后,齐沅将身后的房门仔细关好,转身观察屋内的设施,一股独特的幽香旋即扑面而来。   他和陆准被分配到的是一个有些特别的标间,整体近似正方形,玄关正前方有一面分隔墙,朱红色。墙的一侧是浴室,另一侧则是两张贴边成90度角垂直摆放的单人床。床的对面有一张长方形的书桌,墙上则挂着一副油画,粗略来看像是几个人在共进晚餐。   “主要是大堂的氛围好奇怪,搞得我以为一进屋就会有一堆鬼怪什么的,或者是邪兽朝我们发起进攻呢,结果就这。”陆准一脸不以为然,先前的紧张再踏入房间后明显消去许多,恢复了往常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是吗……”齐沅轻轻笑了一下。   陆准说的没错,极限类魇境给人的印象总是来势汹汹、惊险异常的,但其实对他而言,如果面对的单单是显而易见,浮于表面的陷阱或敌人,虽说如今灵力微薄,难以做出全面的防御,却仍有放手一搏去的能力,因此倒不能算是最为凶险的情况。   可惜这座酒店却并不如此。   这里太普通,也太平和了。   不光是素雅古朴的陈设,就连房间里未被灯光眷顾的阴影角落都是寂静的,连一丝流窜的邪气都无处捕捉。   这样的平和反而让他感到不安。   陆准已经先一步走进卧室,齐沅便紧随其后,一眼看见书桌上摆着一张黑色纸张。   他走过去拿起来,厚厚的卡纸上用烫金的规整硬笔书法写着几行字,最上方赫然是入住须知四个字。   陆准注意到他手上的东西,眯着眼睛把脑袋往他边上凑了凑,齐沅索性清清嗓子,读了起来。   “欢迎来到柏珩山度假酒店。在这里,请您放心享受一流的酒店设施以及全体工作人员无微不至的服务。在本酒店住宿超过10天的客人可以获得本店精心准备的……奖励。”   桌上的台灯光线昏黄,卡纸上的字又不大,齐沅读到最后一行忽然有点眼花,灯光照在那几行字上竟然被他看出了重影的效果,他闭上眼捏了捏眉心。   “……就这么点?这等于啥也没说,真是越来越不懂姓蒋的想让我们干什么了。”陆准听了半天,也没从其中品出什么需要注意的事情,便向后一仰把自己摔在床上。   “房间内确实没有太多信息。”   齐沅打开虚拟屏,手环似乎仍因为磁场混乱处于不可用状态,他没感到意外,继而看向陆准:“在电梯里的时候,我观察了按键。”   “我去,你可真够细的。怎么说?”   “那上面只有一个数字9,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连返回大堂的按键都没有。”   “这是不让我们到处乱跑,要老实呆着的意思?”   “也许是。入住须知上也提到了入住10天会有奖励。”齐沅说道:“但第一个晚上还是警惕一些为好,我们最好先确定一下房间内部的安全性。”   陆准低头做出沉思状,伸出手指在写着入住须知的卡纸上敲了敲,分析得头头是道:“你看这里写的,就是在告诉我们,把这酒店当成正常的去住就好——虽然这张纸上写的东西肯定不能全信,毕竟极限类魇境和普通的规则类还是不同的——齐沅?你人呢?”   陆准抬起头来回张望,卧室内却一下没了伙伴的影子,他背后一凉,慌了神,焦急的差点要直接激发被压制到所剩无几的灵力,却忽然听见一墙之隔的浴室里传来水流的声音。   “齐沅?是你吗?”   陆准循着声音小心翼翼绕过屋子中央的隔板朝浴室门口走去,果不其然,在洗手台前见到直直盯着自水龙头涌出的清水看的黑发青年。那人纤白的指尖把水流截成两段,清澈的水波贴着池底晕开,在他沉静的眼底荡出粼粼波光。   “果然在这……”陆准终于松了一口气,朝浴室快走两步,下意识想要伸手去勾齐沅的肩膀来确认他的“生还”,被那人略带疑惑的眼神一扫,又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我,我就是说你怎么一声不吭跑这来了。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齐沅摇头:“这里的设施初步检查都挺正常的,洗面台的玻璃也是单面的,也没发现什么异常的能量波动。”   “淋浴呢?”陆准朝镜子后方一指。   “还没来得及。”   “那我直接亲身检验一下算了。”陆准说着就开始解外衣的扣子:“你先出去等我吧,我刚才淋了雨,浑身粘乎,正想洗个澡呢。”   齐沅:“……?”   “哎,那入住须知不都说了,让我们好好享受这里的设施和服务,这不正好吗。”陆准驱赶似地朝他挥挥手:“你要是也想洗就在外面排队,我洗澡也快得很,要不了几分钟。”   其实先前淋的雨到现在也差不多都干透了,但是刚才被齐沅的忽然消失吓出了一身冷汗这种事,他陆准当然是打死也不会告诉齐沅的。   齐沅略加思索,点了点头:“那我等你,有什么不对立刻出来。”   如今他们对于魇境的构成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唯一的信息就来自那张简简单单的须知,那么不妨就先按部就班地当个住客。   哗啦的水声在身后响起,齐沅走回床边的长桌,也没能闲下来,开始摆弄起桌上的小部件。房间的陈设透着一种古典朴素的风格,红木桌上没摆太多东西,只有简单的一盒纸巾,一些水果和一面小铜镜。   齐沅迟疑了一小会儿,给自己做了个“这种等级的魇境不至于在几个水果上故意坑害他们”的心理建设,拿起一颗橘子剥了起来。他们刚才在山里走了挺久的路,这会儿他确实有些渴了。   橘子入口便是裹着酸酸甜甜的芳香,清凉的汁水自唇齿划入喉咙,不仅缓解了口渴,也让他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浴室里传来的水声微弱地响在耳畔,齐沅吃着甘甜的橘子,抓过那面巴掌大的铜镜研究,甚至有功夫哼起不知哪里听来的小曲,倒真像个和朋友一起出游,在一家酒店落脚歇息的普通青年。   拇指在镜子背面的花朵纹路上揣摹一阵,齐沅忽然意识到金属质感摸上去冰冷异常,像是刚从冰块堆里捞出来的一样。   “为什么这么冷……”齐沅低声喃喃自语,并未期待有人能回答,把最后一瓣橘子塞进嘴里,自顾自将镜子在手掌中翻了个面。   镜面的寒光在台灯下一晃而过,屋里好像一下降了温,齐沅的哼唱在看到镜子正面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镜子里,他身后站着一个人。   齐沅瞳孔骤缩,好像全部的血液都被冻结一般,心脏都差点停跳。他用尽最快速度地、异常僵硬地扭过头,在一米之外看见陆准面无表情的脸。   “……陆准?”   齐沅浑身的鸡皮疙瘩尚未褪去,他紧紧捏着铜镜,身体不由自主朝桌子的方向靠了一下,却并没有再能够后退的空间。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浴室里传来的水声似乎停了。   陆准极缓慢地点了点头。   应该是刚洗完澡的缘故,陆准原先直立向上的寸头消失了,头发柔顺地垂在额前,看上去比之前稍长一些。这让他整个人硬朗逼人的五官比之前柔和许多,忽略他此刻仍然没有表情的脸,看上去简直像个老实乖巧的三好学生。   “洗这么快吗……”确认鬼魅般出现的人是陆准,齐沅也没再多疑,移开眼神。敏锐如他,其实能感觉到自己先前突然一声不吭跑去浴室的行为吓到了陆准,所以很快明白现在陆准大概率是想故意“报复”自己,才这么忽然闪现在自己身后。   可真是有够睚眦必报的。   齐沅默默在心里鄙视陆准的幼稚行径,不再看他,低头继续研究铜镜。   “说起来,这面镜子上的花纹,我总感觉在哪里看到过。”齐沅把铜镜在手心翻来覆去研究一阵,原本微热的掌心都已经变冷,那镜身却仍然冰凉沁人,于是他把镜子朝陆准先前站立的方向递过去,抬起头:“你看看,有什么头绪没——”   尾音被齐沅硬生生掐断。   陆准在离他只有十公分不到的地方注视着他的双眼,眼睛一眨不眨,嘴唇绷成一条直线,深褐色的眼睛因为角度原因显得极大,甚至看不见瞳仁。   齐沅猛地呼吸一滞,随即倒吸一口气,脑袋差点磕在椅背上:“吓我一跳……”   陆准没接话。   “行了,别皮了。快点看看你对这个花纹有印象吗?”齐沅举着镜子在陆准眼前晃了晃,没想到他却反应很大,一下从一个站得笔直的,近距离俯视齐沅的姿势接连后退几步,腿也弯曲了不少,眼球都乱窜了几下。   “这是怎么了?”齐沅看他一副不愿意接手镜子的样子,也没再强求,只是有些困惑地看着他不断抖动的双腿:“累了?”   陆准又慢慢摇了摇头。   他无声盯着齐沅看了一会儿,又看深深地看了一眼齐沅手中的铜镜,原地转了180度,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摆放床铺和书桌的区域,从房屋中央隔板墙的左侧边缘消失不见。   不就是洗个澡,怎么演得像被夺舍了一样。   齐沅看他飞速离去的背影,略显无奈得撇撇嘴,把铜镜放回桌上,准备再仔细研究一下房间正中央挂着的画。   脚步声再次从隔板墙后方响起。   这一次,陆准从墙的右侧出现了。   “陆准,你正经点行不行。”齐沅没好气地看着披着浴巾慢悠悠走出来的陆家少爷,很快注意到他大部分恢复竖立的头发,略带疑惑地指了指自己头顶:“说起来,你头发怎么恢复的这么快?”   “你在说什么啊齐沅?”陆准的脸色是显而易见的茫然,“我头发天生就这样啊……洗了也不会塌。”   “还有,什么叫正经点?我才刚洗好澡出来啊。” 第140章 柏珩山(3)   “你刚刚……一直在洗澡?”   “废话,我这不刚出来吗。”   陆准眼中的困惑像是要溢出来。   好像被巨大的节肢动物爬上脊背,齐沅先是感到背后一凉,然后整个身子都有些发麻,手脚沉得像是绑了铁块,喉咙也愈发干涩起来。   如果刚刚看到的不是陆准……还能是谁?   身下的凳子仿佛无端长出扰乱人心的触手,齐沅开始感到坐立难安。   他从未在魇境里遇到对周遭奇特的环境没有头绪、也无法预测事件发生的状况,何况如今连他一直暗暗引以为傲的,强横的灵力都在入魇时受到压制,无法彻底激发,他已经彻底失去能够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最后一张底牌。   “你怎么了?看上去心神不宁的。”陆准擦着头发走到齐沅身边,上下打量他一番,“看上去也没缺胳膊少腿啊……怎么一下就脸色苍白了?”   “说了你也很难信……”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你什么时候变得扭扭捏捏的了?”   “在你走出浴室之前,我在卧室见到另一个你。”   “哈?”   “另一个你。另一个陆准。”   “这怎么可能?”   陆准再三确认齐沅脸上严肃的神情,意识到他不是在开玩笑,身子也僵硬了几分,干巴巴地试图辩驳:“会不会是你太累了,又紧张,看错了?”   “我的眼神应该没那么差……”齐沅轻轻呼出一口气,揉着太阳穴从椅子上站起,“据我所知,魇境之中只有魇主潜意识形成的事物和被卷入的灵魂,除此之外就是我们净魂师。”   “一点不错,最多还有邪兽。不过这些都不可能形成你看到的那什么……另一个我?这简直匪夷所思。”陆准眉头紧皱:“我们这样下去不行,什么信息都没有,只会自己吓自己。”   “是时候出去看看了。只有数字9的电梯一直令我很在意。”齐沅点头。   陆准得到肯定的答复,立刻胡乱擦了几下头发便转身穿上外衣,齐沅则在此期间返身观察了墙上悬挂的油画。   茅草屋内,长方形的木质餐桌上零零散散坐了七个人。他们的脚边放了一些应该是捕猎用的工具,年龄老少不一,衣着也各不相同,却有着极为相似的神情——好像面前的一盘盘山珍野味并不合口味似的,他们的眼睛都睁得很大,有的低头看着桌面,有的则抬头看向屋顶幽幽燃着的油灯,嘴巴微微张开像是想说些什么。   “这幅装饰画有什么蹊跷吗?”换好衣服的陆准带着尚未完全散去的微热水汽凑近齐沅。   “目前没看出什么。”齐沅摇了摇头,目光在七个人身上逗留一阵便移开。   之前刚进房间的时候,这幅画上真的有这么多人吗?   他内心对此有些疑虑,却并不想让自己无端的猜疑影响他们接下来的搜查,因而没有问出口,却不料陆准的心态比他预料的要轻松许多,竟然直接上手把那副画翻了个面。   也许是并未亲眼目睹诡异的一幕,陆准此时的语气还算轻松,他在画的背后来回观察一番,扭头对愣在原地的齐沅说道:“这幅画的名字好奇怪,竟然叫《最后一桌》,日期还特么是今天!12月14日!”   齐沅挑眉,对自己这位临时搭档意外大胆的举动感到诧异,无奈地笑笑便跟随他手指向的地方看过去,歪歪斜斜的黑色手写体显示的内容和陆准的描述如出一辙。   “不过这上面没写年份,也许只是个巧合?”陆准把胳膊搭在齐沅肩头,自顾自往下分析着:“这屋里看来看去也就这么多东西,咱们赶紧出去调查吧——”   像是对他的话做出回应,“啪”的一声炸炮似的脆响在卧室内清晰荡起。   两人都被吓了一跳,齐沅下意识抓过刚刚被放在桌角的铜镜后退两步,警戒周围,陆准则弹簧一样直接倒着弹射到一张床的角落拉起被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愿意露出寸头脑袋的一角。   “没事,是那个入住须知掉地上了。”齐沅看了看上一秒还仿佛天不怕地不怕,却在半秒之内变身蚕蛹的陆准,又正巧看见落在地上的后卡纸,有些莞尔:“刚才是谁催我要赶紧出去调查的?”   “这,这是身为一个净魂师理所应当的防御措施!咱们现在用不了灵力了,用被子能挡一点是一点。”陆准瞬间红了脸,一把把被子扯开就从床上坐起来。   “奇怪,我之前明明是把这张卡纸放在桌子内侧的呀?”齐沅发出做作的疑问,还是没忍住话语间的笑意。   “好了,别吓唬我了,你以后少和宋以辞混在一起,别被他传染一肚子坏水!”陆准嚷嚷着走到齐沅身边,却忽然盯着后者手里的纸张,瞪大眼睛发出惊呼:“等等……这上面好像又多了几行字!”   “嗯?”齐沅敛去笑意,把铜镜顺手放进口袋,视线投向手中的黑色卡纸。   柏珩山度假酒店入住须知:   欢迎来到柏珩山度假酒店。在这里,请您放心享受一流的酒店设施和全体工作人员无微不至的服务。在本酒店住宿超过10天的客人可以获得本店精心准备的奖励。   所有住客请注意:   1. 不要向工作人员报以笑容。   2. 不要在天亮时进入客用电梯。   3. 不要在酒店内大声喊叫,即使是在您所在的客房内。   4. 不要在晚上0点后离开您所在的客房。   5. 尽管很美味,请不要食用水果。   “有这样的入住须知吗?”陆准紧紧皱眉:“也太无厘头了,这根本就是意味不明——它甚至都没写违反了会怎么样!”   “或许我知道违反了会有什么后果。”齐沅的声音有些沉闷。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违反了。”齐沅摊手:“还不止一条。”   “……什么时候?”   “办理入住的时候,我有对前台小姐微笑。还有你洗澡的时候……”齐沅指了指垃圾桶里的橘子皮,眼眸澄澈,神情颇为无辜:“我有点口渴,就吃了一个橘子。”   “好家伙,你这一下子违反两条是要闹哪样啊……”陆准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但你现在人不是好好的吗,也没见受到什么惩罚。”   “我看见另一个你。”齐沅抿唇,打心底说,他其实不太愿意把十分钟前那段不太美妙的回忆翻出来回想——那个“陆准”的一举一动都让他感到发自内心的寒意。   那是一种非常危险的感觉。   那个人的目光漆黑空洞,却让他觉得“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现在想来,那个你,当时……也许是想要攻击我的。”齐沅手指抵在下巴,回忆着“陆准”脸上僵硬的神色和瞬移一般的行动:“他曾经在一瞬间逼近我,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最终他没有进攻,而是选择了撤离。”   “瘆人。”陆准咽了咽口水,脸色不太好看:“而且你说的那玩意还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但你应该是安全的。”齐沅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他:“为了防止再次遇到刚才那种情况,我们还是尽可能遵守这个所谓的入住须知吧。”   “虽然我觉得我刚刚发现这几行字的时候,已经大喊大叫过了。”陆准小声嘀咕,又仔细拿过齐沅手里的纸张看了看,“别的都还好,但这上面有说0点之后就不能离开客房了。”   “现在刚到十点,我们还有两个小时。”齐沅拿过陆准手中的纸张对折放进外套的夹层口袋,做了个深呼吸:“出发吧。”   “走廊里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啊。”   屏息打开房门后是一片预料之中的暗色,屋内的光线被带到走廊上,愈发照出走廊的窄小破旧,和富丽堂皇的大厅相距甚远,地上有很多泥灰,墙缝里甚至能看见成排的黑色小虫子在咕蛹。   “倒不如说是什么都没有。”齐沅接过陆准的话,率先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这会儿走廊上传来的那股难以形容的幽香比卧室内还重,带着点烟火气息,齐沅鼻子有些不舒服,声音也比平时低一些,陆准只好乖乖贴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走,深怕错过他的话。   客房的门吱哑着缓缓合上,像垂死的鸟发出凄厉的啼鸣,也一并切断了微弱的光源。此时倒是要感谢手环的照明功能没有收到柏珩山磁场的影响,两人一前一后打开“手电”,很快沿着空无一物的走廊来到电梯口。   两人在电梯门前站定的瞬间,电梯门正巧打开。齐沅深吸一口气踏入封闭的黑箱,陆准紧随其后。他前脚刚站定,电梯门后脚就开始闭合,狭小的空间内,关门时沙沙的噪音也盖不住两人略显粗重的呼吸。   “你之前说电梯里没有别的按键来着吧?真怕我们今晚无功而返。”陆准鼓起勇气用手电在电梯厢内仔仔细细照了一圈,发现周围除了金属铁皮之外甚至连一张广告海报都没有,有些泄气,声音都显得低迷。   “这个按键不同了。”齐沅冷静的声音打断他的消沉,手环射出的光线直直停在电梯门边那个圆溜溜的按键上:“你仔细看看。”   “你傻啊,这不就是咱们9楼的那个……8?”陆准的声线出现离奇的上扬,充斥着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是8?之前我们上来的时候这个键的位置分明是9!”   “嘘,小点声。”齐沅沉吟片刻,伸手按下电梯内唯一的按键。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去了就知道了。”   “之前没发现你怎么就这么勇?”   “不勇不行,9楼的键没有了,我们也回不去。”   “……有理。”   两人低声交谈间,缓慢下行的电梯终于出现停顿,惯性让两人身体在电梯停稳的那一刻晃了晃,电梯门很快再次朝两侧打开。   两名净魂师不由自主地放缓呼吸。   前方等待他们的是未知,甚至有很大的可能是危险,然而他们此刻别无选择,唯有等待命运的审判。   比手环稍强一些的光刺入逼仄的电梯厢,两个庞然大物似的影子照在墙壁上,电梯内的两人不约而同眯起眼睛。   “……是你?” 第141章 柏珩山(4)   是谁?   齐沅眯着眼睛朝电梯口看去,还没看清外面两个人的身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道白灿灿的光,光源位置正是手腕处,他意识到那是属于净魂师的手环,很快放下心来。   “暂时安全,是同僚。”齐沅拍了拍用手臂挡住强光的陆准,示意他放下戒备,电梯外那浑厚嗓音的男性却再次发话:“你是陆家小儿子陆准吧?许久不见,你和陆基长得越来越像了。”   “这声音……”陆准抬起头,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关叔?您竟然也参与了这次破魇吗?”   他说着,快步走出发出嗡鸣,似乎随时都会散架的电梯,齐沅跟在他身后,借着手环的光亮观察眼前的环境以及身前那素未谋面的二人。   8楼的走廊比9楼要稍微干净一些,周围墙壁的破损没有太严重,但同样十分窄小。被陆准称作“关叔”的短发男子看上去约莫四十来岁,带着衣服黑框眼镜,身着西装,气质沉稳,看上去儒雅随和。   “我们应该是乘坐同一班列车来到柏珩山入魇的。陆准,这是我小徒弟,何宸,中级三阶。我年纪也不小了,马上要转文职,这次破魇就想着最后给他上一课,便破例把他带来了。”   “关叔”说着,伸手把一直缩在自己身侧的人往外拉了拉,“小何,这是陆家的继承人,你好歹打声招呼。”   齐沅顺着他结实的手臂看过去,瞧见一个中分发型,低垂着眉眼的青年,看上去和陆准一般年纪,着装也比较正式。他似乎对这样的场景十分惧怕,唯唯诺诺的,始终没吭声。   “关叔在一线奋斗这么多年,以您的资历,退居幕后也是应当的。”陆准点点头,又看了看何宸,忽然想起什么一般,一巴掌拍在齐沅的肩胛骨上,把他往前推了两步。   “对了,关叔,何宸,我边上这位是齐沅,他……”   “呵呵,不用介绍,这位我可是早就久仰大名。”男人朝齐沅投来好奇的目光,“最近内网上能看到不少关于你成功攻破高难度魇境的消息,小齐——我可以这么喊你吧?你直接喊我大名关朦就好,想跟着小陆喊关叔也行。”   “不敢当,只是运气好。”齐沅也腼腆地笑笑,试图暗中把话题往正轨引:“你们也是在山中找到这座酒店后被强行带到8楼的吗?”   “是的。”关朦脸上的笑意褪去一些,“并且我们被告知这酒店里没有其他住客。所以刚才我们听到走廊那头传来动静的时候都非常诧异,还好最终我们还是决定前来查看,才没有错过你们。”   “老师,我,我们可以先回房吗?”何宸的声音透出明显的颤抖。   关朦看向他,脸色沉下来一些:“你小子就是胆子太小,不过一个极限类魇境,有什么大不了的?吓成这样。”   “没事,这里走廊的构成和9楼差不多,我们正好也想去你们客房看一看。”齐沅和陆准对视一眼,“您有在房间里发现什么特殊的东西吗?”   “除了一份明显是扰乱视线的入住须知,没有别的。”关朦带头往走廊深处走,语气沉稳中透着些微藏的极好的不满:“我已经把屋里的东西全部查过一遍,你们其实没有必要再来一趟。”   如关朦所言,8楼的客房布局几乎和9楼一模一样,就连桌上的小铜镜、墙上的装饰画都在同一个位置,窗帘上隐约能看见树影的轮廓。   “这里的那股香火味儿好像比我们那层淡一点。”陆准在卧室内来回看了看,走回齐沅身边:“别的好像确实没什么。”   “您房间里的入住须知在哪里?”齐沅看向关朦。   “被我扔进垃圾桶了。那种东西,老练的净魂师一看便知道是魇主给的干扰,毫无逻辑,不具备参考价值。”关朦满不在乎地朝房间的一角指去,旋即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小齐……你这是干什么?”   认真捡垃圾中的齐沅:“……”   关朦盯着齐沅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发出一声粗重的鼻息,像是被气笑了,语气中的不悦愈发明显:“你们……这么不相信我的判断吗?”   “老师从事破魇工作已经有快三十年了,是最有经验的高阶净魂师之一。我觉得你们跟着老师行动比较好……”何宸站在床边蚊子哼哼。   夹在中间的陆准同志开始尬笑:“他……他就是有点这方面的爱好,呵呵……您不用管他。”他话音未落,忽然感觉袖子一沉。   “陆准。”齐沅拉着他的袖口,将手中皱巴巴的黑色纸片举向他:“入住须知更新了。”   “什么?”   陆准的神情瞬间变得严肃,他接过齐沅从垃圾桶里拿出来的纸片捋平褶皱,齐沅也站起身,从口袋里摸出909房的黑色卡纸查看。   6. 如您发现窗帘发生摆动,不要查看。   7. 不要独自呼叫客房服务。   8. 不要平躺入睡。   9. 时刻关注地面或桌面是否沾有油渍。   10. 如果有,不要抬头。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陆准挠头,“不要平躺,关注……油渍?”   “这部分还是用红色写的。”   齐沅盯着“不要抬头”四个字愣神。   在这些看似毫无联系也没有逻辑的规则之下,一定潜藏着什么关于这个魇境的核心信息。   只是他需要花时间去破解这一切。   “……小齐小陆,你们似乎有点走远了。”   关朦的声音响起。   “仔细想想吧,这并不是规则类魇境。我所参与的极限类魇境中就没有这种会把真正重要的事情白纸黑字写下来的,这一定是干扰项。”关朦走上来拿过陆准手里的纸,再次把它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小齐,深夜并不适合调查。我们完全可以先休息到白天在行动,没必要草木皆兵。”   “正因为这是极限类,任何非常规的事情才需要被特别警惕。我认为魇境中潜意识形成的元素并不由魇主的个人意志主导。”齐沅顿了顿,看向关朦:“事实上,在我违反前半部分规则后,遇到过……”   “要是真的遇到过危险,你们还能站在这里吗?”关朦挥挥手打断他。   四人间的空气紧张起来。   “这样吧,小齐。虽然我是你的长辈,但你总会也是个成年人了,我们彼此都该对自己的言行负责。”良久的沉默后,关朦率先发话:“你们先走,今晚我就带着小何在这里留宿,并且我会平躺着睡,来检验那上面写的东西有没有遵守的必要。”   “我不认为在现在分开行动是个好选择。”   “但我们现在谁也说服不了谁,不是吗?”关朦推了推镜框,“你大可放心,再怎么说我也算是个顶级高阶,不可能在这平平无奇的酒店之中马失前蹄。”   “……好。”齐沅看到关朦坚定的眼神,也没有继续劝阻的意思,他明白破魇经历比自己多上许多的关朦有自己的坚持是理所应当的事,便不再逗留,朝房门口走去。   “所以我们现在去哪?”   昏暗的走廊里,陆准凝视齐沅被手环光线照得略微透明的耳廓。   “电梯的按键现在不一定就有9,我们……”   “先不去电梯。”齐沅打断他,抬手照亮808号房左侧的走廊,“你看。和9楼不同,8楼的客房不在死角,这里还有路。”   ——说是路,其实也就只是另一个房间。   齐沅和陆准保持警惕沿着左侧走廊走了不出一分钟,便被一扇紧闭的门拦住了去路。   “这上面写着茶水间。”陆准用手电光照了照门框,伸手握住门把手,“不行,锁上了打不开。”   “请问客人们这么晚了在这里做什么?”   干涩无感情的声音骤然从两人背后响起,他们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转过身,差点要尖叫出声。   一位身穿绿色清洁服的清秀女子站在走廊中央。   她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微笑,眼珠漆黑,双手交握垂在身前,身旁是一辆盖着白布的清洁用推车。   “我们……”齐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余光刚好看到门边茶水间的字样,张口就来:“我们有东西忘在这里面了。”   “很晚了。”女人嘴里断断续续吐出三个字,眼球在齐沅、陆准和茶水间的门上来回转了转,“白天……再来拿。”   “是一串钥匙扣,那是对我朋友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没有它在身边他晚上都睡不着觉。”齐沅一只手在陆准身后拉着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冲动,微微朝前踏出一步,情真意切道:“可以麻烦您帮我们开一下门吗?找到之后我们就回房。”   “……”女人歪了歪头,像是在消化齐沅的话,几秒后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了解了……我帮您开门。”   她从拴在自己腰侧的一串钥匙中来回翻找,拿出一把走上前,齐沅和陆准很有默契也很识相地一左一右让出位子,很快茶水间的门被啪嗒一声打开。   “找到了告诉我。”女人留下一句话便回身在清洁车旁站定,维持着最初双手交握的姿势,一动不动。   被这样一个举止怪异的清洁工盯着的感觉很不好,齐沅努力忽视背后那道有些瘆人的目光,在茶水间搜寻起来。   当然,找的并不是什么钥匙扣。   “齐沅……这里的摆设怎么有种年代感。”陆准拿着一只茶杯凑近齐沅,小声吐槽:“你看这个花纹,上面那么大的一个囍字,还有这大红花瓣……姓蒋的潜意识里竟然是这种审美吗?”   齐沅接过瓷杯看了看,里面并没有水渍,反而积了不少尘土,一点也不像提供给客人使用的样子。   “你在哪找到的这个?”   “那个茶具架上,你去瞅瞅。我去检查桌椅。”   齐沅走向陆准所指的角落,果不其然,不少茶具零零散散摆放在茶盘上,中间还有一个绘着牡丹花的白色大号保温壶,款式像是几十年前的。   他回头确认清洁工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微微侧身因自己的身体挡住她的视线,伸手拿过保温壶,拧开盖子看了一眼。   里面果然没有水,和茶杯一样,黑灰和锈斑几乎把保温壶的内胆填满了。   把保温壶盖上的时候,齐沅的手指无意间扫过瓶盖内侧,他眼神一动,迅速将手握成拳,不动声色把瓶盖盖回去,轻轻将保温壶归位,然后看似随意地将手插入口袋。   “找到了吗?”   干涩的声音再次传来,好像不过眨眼间的功夫,面容清秀的女清洁工已经推着清洁车站到了茶水间中央,黑洞般的眼珠直直盯着齐沅看。   “没有,好像不在这里。”齐沅镇定地摇头,和陆准站到一起,“确实很晚了,我们还是回屋休息吧。”   女人缓慢地点了一下头:“你们出去吧。”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明显没有离开的意思,似乎是要对这陈旧无比的茶水间进行一番清洁,齐沅和陆准便小心翼翼绕过她,朝茶水间门口走去。   “等等。”   两人尚未迈出房门半步,女人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   齐沅放在口袋里的手紧了紧。   “有什么事吗?”   “请关门。”   “哦,好。”陆准松了一口气,连忙把门带上。   “有什么发现?”   离开茶水间后,两人步行至808号房边上。关朦和何宸师徒二人应该已经睡下了,屋里没透出一点光,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齐沅把手电光调暗,从口袋里掏出一团东西贴着墙壁展开,陆准连忙用自己的手环照上去。   那是一张被从中间撕断的,皱巴巴的纸条——   如果您感到不安,这些温馨提示能帮助您更好的在本酒店中生活:   1. 时刻保持安静。(在这里聆听很重要)   2. 客房内的铜镜似乎可以辟邪。(但请切记一面铜镜只能被一个人拥有)   3. 浴室的淋浴设备很优秀,推荐频繁使用。(温热的水汽能驱赶   纸上上的文字到“驱赶”这里就被截断了。   齐沅微微蹙眉。   虽说数字标号后面的文字都是打印体,看上去像是酒店里会张贴的告示,然而值得注意的是,括号之中的字是用蓝色签字笔被人手写补充在上面的,字迹凌乱不堪,一撇一捺都拖的很长,甚至有许多被涂成一团划掉的句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更难辨认。   “奇怪了。”陆准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压着嗓子说道:“这字看上去……”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脚下传来的哗啦声夺走了齐沅和陆准的全部注意力。   两人鞋子细微的移动带起清浅的水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他们好像踩到了一滩湿润的东西。   “有水?”陆准低头看去,“是从哪里流过来的?”   “不是水……”齐沅的声音有些发沉发紧——鼻尖缭绕的香火气息消失了——浓烈的铁锈味取而代之,包裹了两人之间全部的空气。   “那还能是什么……”陆准说着,将手电光下移,对准地面,而后倏地瞪大双眼,连呼吸都出现一瞬的暂停。   悄无声息的,一股一股的红色血水正从808号客房的门缝里涌出来。 第142章 柏珩山(5)   浓重的血腥味伴着湿意从地面不断涌入鼻腔,齐沅喉头抑制不住地滚动了一下,和陆准对视一眼,准备强行破门进入808号房。   很显然,屋内的状况如何他们谁也没有头绪,只是同为净魂师,他们做不到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   陆准朝齐沅摆手示意他往远处站,右腿后撤做出撞门的姿势,踩着血水的鞋在地板画出深红色的痕迹,却在身躯碰到门的瞬间打了个趔趄——门压根就没有被从里面反锁,陆准的劲有点使过了头,差点一头栽进房间里面。   客房内部的血腥味比走廊还要浓郁许多,齐沅和陆准皆用衣袖掩住口鼻才得以朝卧室进发,血水是从床的位置一路蔓延到门口的。   “关叔?”   陆准用手环朝靠窗的床照过去,白色的被褥已经被染成深红色,血顺着凌乱的床单往下流,发出细微的滴答声令人心中惶惶不安。   床上空无一人。   “何宸也不在床上。”   齐沅扫过另一张床铺,上面没什么血色,却也不见何宸的身影,他刚要转身,裤脚却被什么东西拽住了,于是他下意识把手电光照过去。   何宸惨白的脸明晃晃出现在他脚边。   “老师被……老师被……”何宸整个人匍匐在地上,衣服沾满了灰尘和血水,像是从书桌底下钻出来的,脸上挂着不知道是鼻涕还是口水的黏液,眼球因为惊恐完全突出来,嘴里嚷嚷着含糊不清的话:“老师被它……被它……”   “关叔被谁怎么了?”陆准快步走到齐沅身边,弯下腰一把拽住何宸的领子:“你好好说话!你们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何宸整个人被他硬生生拉到半空中,却仍然一点反应也没有,眼珠漫无焦距,面色青白,浑身瘫软,像一条被捏住上半身的死鱼,只有嘴里还在嘀嘀咕咕重复着那几个同样的字。   “别这样,陆准。”齐沅拍了拍身边人的肩,“把他放下来吧。”   “你还能走吗?”   陆准把何宸甩回地上后,齐沅蹲下来直视他的眼睛:“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何宸没有回应,就那样瘫倒在原地,一动不动,嘴里念念有词。   齐沅叹了口气,站起身朝陆准摇了摇头。   看何宸现在的精神状态,明显是已经被吓疯了,指望他能提供信息无异于天方夜谭。   “靠,现在怎么办?”陆准明显正在气头上,胸口连番起伏。   “事已至此……”齐沅轻轻呼气,扭头看向亮着灯的浴室:“调查一下浴室,然后再商量对策吧。”   他不是理想化的人,要在这样的环境里带着如何宸般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人一起行动无疑是很艰难的。   陆准点头同意,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着走向浴室,心里都清楚所谓“商量对策”也只能是暂时把何宸留在这里。   “这个或许能保护他。”齐沅想到口袋里那张温馨提示,折返回书桌前拿过屋里的铜镜塞到何宸手里。   这间客房内的铜镜和909号房的在花纹上稍有不同。   “什么意思?”陆准回过头。   “如果我们在茶水间找到的那张纸上面的信息属实……之前我没有被那个和你很像的人袭击,也许是因为当时我一直握着我们房间的那面铜镜。”   “这么说,也许我之前洗了个澡也是歪打正着。”   浴室里,齐沅和陆准着手把能够进行翻动的地方都找了个遍,除了一包小小的香囊之外一无所获。   陆准握着绣了一个“青”字的香囊,有些不屑:“要我说,光放一包这玩意也没用啊,这酒店里到处都是那种烟熏的香火味儿,焦乎乎的,难闻死了,不如……”   “呃啊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从卧室里传来,从中依稀能分辨出何宸的嗓音,齐沅和陆准两人当机立断想要离开浴室,门却“砰”地一声被关死。   “妈的!搞什么玩意!”陆准的火气达到极限,他奋力逼出体内被压制到只剩一丝的灵力,对不甚坚固的浴室门发起冲击。   齐沅皱眉,何宸的惨叫声持续的数秒,他很清晰地第一次在这个魇境之中感受到一股寒凉的气息,邪气的目标明显不是浴室之内的两人,但仅仅是一瞬的略过也让他产生明显的不适。   然而,在陆准“咣”地一声把门撞开的同时,那股邪气也彻底失去踪迹,速度之快让齐沅甚至有些怀疑刚才的感知是不是自己过度紧张而产生的错觉。   “你们……怎么了?”   卧室里,何宸站在书桌前,面色平静,对着刚从浴室中出来,绕过隔挡墙来到卧室的两个人发出疑问。   他的语速很慢,但明显已经恢复了交流能力,陆准不由松了一口气:“这就缓过来了?刚才叫那么大声干什么?”   “我没有叫。”何宸的头缓缓侧向一边,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手指在身体两侧不规律地一颤一颤:“你在……说什么?”   “怎么可能?刚才你和关叔到底遭遇了什么?”陆准有些着急了,用手电照了照满地将要凝结的鲜血,朝何宸走去。   一只霜白纤瘦的手拉住了他。   “别过去。”齐沅的声音意外的沉静,“那已经不是何宸了。”   “你在……说什么?”何宸朝陆准的方向走了两步,朝他伸出沾了不少血污的手:“我就是……何……宸……”   他话音未落,整个眼球忽然被整块的黑色覆盖,身子僵直着,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朝陆准和齐沅扑来:“老师……你们……别……”   随着他的步伐,他手上和身上的血迹竟然像是被赋予了灵魂一般自行活动起来,血珠涌动间在空中连成直线,化作一根根长在身上、不断向外延伸的尖刺,朝两人袭来。   “走!”   齐沅二话不说,拽上还有些懵的陆准,飞速穿过房门朝电梯的方向跑去,手电在走廊墙壁上来回翻飞出散乱的光柱。   “别走……”   “何宸”在两人身后穷追不舍,声音扁平没有音调,僵硬的脚步踏在地上咚咚作响,像两根数十斤重的棍棒在耳鼓膜边敲打。   电梯上方悬挂的时钟指向接近0点的位置,电梯的大门却紧紧闭合着。   厉鬼般的“何宸”正在极速逼近他们,而此时唯一的逃生口却尚未打开,两人已经是穷途末路。   “靠!”陆准气急,一拳锤在电梯门上。   然而,距离时钟走到0点越来越近,秒针只差最后小半圈就能与时针和分针重合,同时也是“何宸”长满血刺的手抓向两人的瞬间,不知何处倏地传来琴瑟和钟鼓的合鸣。   鼓点细密,弦音悠扬,旋律甚至带着一点难以形容的喜气,如同忽然而至的潮水席卷吞没沙滩,让齐沅和陆准都出现一瞬的恍惚。   “何宸”似乎对这样的曲音反应极大,四肢像是失控了一样开始乱摆,身子也抖得像个筛子,如同下一秒就要散架了,血刺纷纷从他身上脱落,灰尘一样散在地上。   时钟里一声浅浅的滴答就这样淹没在了奏乐里——0点悄然而至。   电梯门缓缓朝两侧打开。   “快!趁现在。”   齐沅很快从晃神中恢复,他连忙把陆准连拉带推拽进电梯,电梯门很快开始闭合,那奏乐竟与此同时退潮般消去了。   “何宸”苍白的脸和那两只漆黑的眼瞳就这样消失在电梯门的另一端。   “呼……”陆准脱力一般靠在电梯门上,“刚刚那阵音乐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齐沅用手电在电梯门侧照了一圈,视线落在那个熟悉的圆形按键上。   “按照规律,这破电梯这次该下到7楼了吧……怎么是6?”陆准有些困惑,“怎么这次跳过了一层?”   “我们去8楼的时候是10点,现在是0点。”齐沅手指抵住下巴:“如果每个整点是一层,那11点是7层,而我们刚好错过了。”   “无所谓了,去了再说。”陆准自告奋勇按下按键,电梯发出细小的震颤之后开始缓缓下坠。   “这次怎么走的这么慢……话说,你是怎么发现何宸不对劲的?”   “我们从909号房出发之前,画上是7个人。”   “原来如此,现在那画上好像是……”陆准眯起眼睛。   “9个人。”齐沅替他做出补充:“我们看见血迹,闯进808号房的时候,画上是8个人,多了一个带黑框眼镜的男性。我们去浴室调查,听到何宸的惨叫后回到卧室时,那副画上却已经有9人了,新多出来的人是中分发型。”   “这两个特征和关叔还有何宸好像正好能对上……也就是说,我们刚进房间的时候何宸还没出事,他是在我们短暂离开卧室的那段时间被袭击了,然后就变成了那副样子。”陆准若有所思。   “没错。”齐沅点头,“那副画上出现的大概率都是在这次破魇中遇难的净魂师。”   “等等,不对啊,你不是把他们808的铜镜给何宸了吗?怎么还出事了呢?”   “关朦之前曾经说过,他把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查过一遍。”齐沅顿了顿,“铜镜应该只能守护接触到的第一个人,也就是关朦。如此看来,茶水间这张纸上写的东西,包括后面用蓝色签字笔标注的内容,应该都是值得参考的。”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蓝色字体我总看着有点眼熟。”陆准活动了一下身体,看向似乎是陷入沉思的齐沅:“你想什么呢?”   “在想……”   齐沅沉默片刻,侧头看向陆准,眼眸在幽黑的电梯中闪着探究的光:“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问!都是共患难的兄弟,你就是问我的三围啊怪癖啊什么的我肯定都实话告诉你。”   “……”齐沅无语凝噎,“之前关朦提到的陆基是谁?”   “害,原来是问这个。”陆准松了一口气,“陆基是我哥啊。亲哥。”   “之前怎么不常听你提起他?”   “怎么说呢……他大我太多了,应该有十岁吧?所以我从小和他其实关系就一般。”陆准撇了撇嘴,声音放得有些低:“而且他很久之前就死了。”   “他是……”齐沅有些犹豫。   “虽然不知道你为啥忽然对我哥的事情感兴趣。”陆准叹了口气,“但我猜你是想问他是怎么死的吧?”   “……嗯。”   “破魇的时候死的。应该算是牺牲吧,我其实也不太清楚,那个时候我还在上小学,不记事儿。还有问题吗?”   “最后一个。他和你长得……”   电梯忽然发出熟悉的震颤和嗡鸣。   “这破玩意又开始抽风了?”陆准靠着墙壁,另一只手扶住齐沅,“终于到6楼了?”   电梯门朝两侧打开的瞬间,两人被一股推力强行带出电梯厢。没有了血腥味,香火味道愈发明显起来,齐沅有些不适地咳了咳,却被一阵忽然而至的闪烁白光晃了眼,一旁的陆准适时发出一声闷哼。   “嘶……什么东西?”   齐沅揉着眼睛把手电照过去,陆准的身边,一个高高扬起的小啾啾出现在光圈中。   “冉瑭?”   然而冉瑭的脸色却并不像齐沅预料的那样——要是在以往,一下见到两个同伴的小啾啾一定是面带灿烂笑容,但此时的他却紧绷着脸,眉头皱出深深的折痕,甚至在认清被自己撞到的陆准和一旁站着的齐沅后变得愈发脸色苍白了。   “齐沅,陆哥,你们不该来这里。”他的声音沙哑而干涩,语气急促,脸上有许多青紫的痕迹,“这里太危险了。”   “晚了,电梯已经关了。”陆准满不在乎地回应,指了指自己被血水染成红褐色的鞋底:“能有多危险?你是不知道我们刚才都经历了什么。”   “很遗憾。”齐沅并没有对他的举动表示赞同,他抿着嘴,手环照射在冉瑭跌跌撞撞跑来时的方向:“6楼的情况比我们刚才更糟。”   陆准看到他严肃的神色,也顺着手电光往走廊看过去。   熟悉的咚咚声顺着走廊灰扑扑的地砖传来,光芒所照之处,接连有六个四肢僵硬的服务员打扮的人朝电梯口走来,他们的眼球皆是整片的黑色,因而每转动一下都格外明显,却因为看不清瞳孔而不能够辨认他们的视线,像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他们的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同样正在冒血,那些断续涌出的血水像是经由人的意念操控一般汇聚成一把又一把尖锐的血色利刃,连接在他们狰狞外露,时不时掉出许多碎肉的伤口上,随着他们身体的起伏不断颤动着,时不时发出黏腻的声音。   “靠,这究竟是什么怪物?”   “你们要是可以走就好了……他们是冲我来的。”冉瑭不甘地朝前走了一步,试图挡在最前面,双腿却出现明显的颤抖:“我尝试用找到的小刀对他们造成伤害,但是好像他们身上的伤口越多,攻击性就越强……就像死不掉一样。”   “又或许是因为他们早就死了。”齐沅想到几分钟前遇到的“何宸”,又想到最开始遇上的那位“陆准”,做出一个大胆的假设:“这里的所有服务员……原本都是入魇的住客,违反了规则后,才会变成这副模样,成为所谓的酒店员工。”   “也就是说我们要是被他们击杀,也会变成这样吗。”陆准倒吸一口凉气:“这已经不是生不如死的程度了吧。”   “希望不会吧。”齐沅闭上眼调动体内的灵力,曾经几乎用之不尽的灵力却在他短暂的凝聚后很快见了底,之后再如何聚精会神地发力也无济于事,像是对着一条干涸的河床祈水,重复多少次也只能是无用功。   齐沅叹了口气,勉强将灵力汇聚在手中的铜镜上,所幸他的尝试还算成功,铜镜周围泛起一层淡淡的荧光,旋即有一道极其浅淡的白光从镜面中射出,照在走在最前面的服务员身上。   服务员发出一声低吼,身上的血刃消去一些,转为一滩滩粘稠的血水啪地砸在地上,脚步却仍旧没有停顿的意思。   “看来用铜镜抵御这种程度的袭击还是有些吃力吗。”齐沅额前浮出一层细汗,白皙脖颈处浮现出青筋。   他那仅有的一点儿灵力灌注在铜镜上产生的效果只能说是聊胜于无,连缓兵之计都算不上,诡谲的服务生和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然只剩几步之遥。   “大不了就和他拼了!”陆准咬牙切齿,“不就是没有灵力么,老子肉身照样能打!”   冉瑭也下定决心一般深吸一口气:“对!和他们拼了!”   “三十三。”   冉瑭话音未落,低沉而磁性的嗓音忽地响起在走廊,一道高挑的人影出现在被手电光隐约照亮的走廊另一端。   与那人口中吐出的三个可以称得上冰冷的字不同的是,走廊上的温度瞬间变得灼热起来。   没人看清那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赤金色的火焰从走廊另一头涌来,仿若暴怒的巨龙张开布满烈焰尖牙的巨口,顺着狭长的甬道膨胀着冲来,顷刻间将围在电梯口的六个服务员吞没。   在阵阵沙哑嘶鸣中,一切藏匿蛰伏的黑暗力量都被击溃,血色消失殆尽,肆意燃烧的烈焰将整条走廊的主色调从灰暗扭转成灿金。   被这样的庞然大物直线接近显然会让人心生畏惧,陆准和冉瑭都被热烫的温度逼得往后退了几步,齐沅却没有躲,甚至连睫毛都没眨动一下,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火光。   他只觉得温暖。   那是一种很熟悉的温暖。   燃烧着的火龙在嘶啦作响的火星中逐渐缩小身形,最后竟是变成一条小火蛇的模样,绕着齐沅转了几圈,并没有直接消失。   借着它发出的灼灼火光,被高温灼烧到近乎变形的走廊全貌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齐沅几乎下意识扬起头朝走廊尽头看过去,毫不费力地把远处那人的一身黑色风衣和铂金色的头发望进眼里。   两人的视线就这样在空中交汇。   谢临沉静的目光好像在看见齐沅的那个瞬间被点燃了。   没有一丝犹豫的,他朝齐沅的方向走去,周遭翻涌未歇的疑云和隐藏在暗处的危险都不能阻挡他的步伐。   在这一刻,他眼中只有那道纤瘦的身影。   先是疾走,而后他很快跑起来,步伐越来越快,带着周身被压抑许久、涌动着的灵力,像一道奔涌的风。   回过神来的时候,齐沅已经被拥入一个结实有力的怀抱。   他眼瞳颤动,出现短暂的愣神,有些茫然地轻轻偏过头。眼前是一片铂金色的发丝,淡淡的檀香随着这个久违的拥抱以一种几近霸道的方式包裹了他,轻而易举地击散了他入魇以来一直紧绷着的神经。   “谢临……?”   齐沅被他忽然间的拥抱压的差点喘不过来气,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一向冷静自持的谢临对于在这个魇境里甚至称不上第一次的重逢这样激动,只下意识抬手也搂住他。   世界就这样静了下来,刚才的危机好像早已距离他们很遥远。在狭窄的走廊里,一切干扰都销声匿迹,只剩他们两人分享彼此鼓动的心跳和呼吸。   “我以为……”维持着拥抱的姿势,齐沅听到谢临近在咫尺的声音。   “什么?”他眨眨眼,平静下来以后,竟察觉到紧搂自己的手臂正在细微地颤抖。   原来谢临也会发抖吗?   他在紧张吗,还是在害怕?   可是又有什么事情能让谢临害怕呢。   “给我一点时间。”谢临的声音很低,却没有继续刚才的句子:“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等到这个魇被破除,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你总是这样说。”   “相信我。”   齐沅发出一声带着叹息的笑,苦涩被很好地藏在他悠悠上飘的尾音里。他怎么会不相信谢临呢……正如他明知道自己可能走向记忆碎片中所预示的死亡结局,却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和他在一起。   “好。”   齐沅想,自己也许真的有点窝囊——纵使心中有许多呼之欲出的困惑,被谢临这样抱住后,他心里那块稍稍坚硬的角落便彻底柔软了下来,似乎真的不再能够说出什么拒绝的话。   “那现在……”齐沅感觉到他的脑袋从贴着自己颈侧的位置微微抬起,声音闷闷的,听上去竟然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撒娇意味。   “嗯?”齐沅从没听过谢临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没忍住摸了摸他蓬松的发尾,动作轻柔,带了点下意识的安抚。   于是谢临又把头乖乖靠了回来。   怀抱再次被收紧,他的鼻息轻轻洒在他后颈。   “让我再抱一会儿吧。” 第143章 柏珩山(6)   “咳咳!”   陆准盯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看了好一阵子,终于没忍住咳嗽出声,尴尬示意这对久别重逢的情侣边上还有其他活人在场。   “我们现在是不是该抓紧时间交换情报。”   陆准看到随着自己的话音而明显变得有些僵硬,白皙耳廓也红了一层的齐沅,不禁感叹,这两人的感情真的可以说是好到不顾别人死活的程度……他吸吸鼻子,又看了一眼终于从恋人的颈窝抬起头来的谢临,莫名觉得有点羡慕。   谢临松开怀抱站直的瞬间,深蓝色眼中倒映着的点点光亮忽然变得模糊起来,他有些愣怔,伸手触碰眼尾又很快收回。   与此同时,他脚边的那条小火蛇也化为点点火星消散,滋啦声在走廊里荡漾着散去,周遭逐渐黯淡下来。   “在电梯口呆着不是办法。”齐沅放下手臂,故作镇定地接话,他此时脸颊上淡淡的红晕被黑暗遮盖,胸腔里那颗仍在以异常的频率砰砰直跳的心也被隐藏得很好:“6楼有几个客房之外的房间?我们可以去那边看看,一边交换信息。”   “有两个,我带你们过去。”冉瑭打开手电,带头往恢复一片漆黑的走廊深处走,说道:“前台的人把我们带到客房后,谢大哥去床上休息了一会儿,我就也跟着躺了躺。后来,发现那张入住须知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   工作狂谢临会主动休息?齐沅有些狐疑地看向默默走在自己身边的人,那人却面色不改,目光直视前方,没有要移动的意思。   “因为那上面说0点之后不能出客房,我和谢大哥商量了一下,就打算半小时内分头在两个房间简单搜查,及时回房,有事就呼救。”   “结果现在还不是0点之后,咱还在外面呢。”陆准叹气,脸色又有些紧绷:“遵守入住须知也太难了。”   “是啊……”冉瑭愁眉苦脸:“这下又违规了,不会一会儿还要出来那些怪人追我们吧。”   “应该不用太担心。入住须知只说0点后不能出客房,但我们现在已经在客房外了,只要不再进出客房,就没有违反规则。”齐沅在两人哀叹之际出声,声音轻浅却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冉瑭和陆准的神情都稍微放松下来。   “你们那两个房间里都有些什么?”   “我去的那个房间是个洗衣房,在我们这儿的走廊尽头拐角处。我进去以后,里面的洗衣机开着,轰隆轰隆的,外面倒是完全没听见。”   “没有服务员吗?”齐沅询问。   “一开始确实没有。房间不算大,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一片,我简单把角落都照了一遍,什么都没看见。”冉瑭的情绪始终不高,声音也比较低,在走廊里带着一点儿沙沙的回声:“后来,我又发现烘干机里好像有东西,走过去打开门一看,是一件大红色的衣服,看起来特别喜庆,面料还挺光滑的,我想着应该会有线索在里面,就拿上它准备走。”   “你胆子还挺大。”陆准挑眉。   “原本我也是这么以为的……”冉瑭苦着脸继续讲述:“走之前,我留意了一下洗衣机,那里面好像在洗什么硬硬的东西,咚咚咚地一直有响声混在洗衣机发出的轰鸣声里,我想去看看来着……”他咽了口口水,声音抖抖霍霍:“结果我摸到暂停键的时候,发现……”   “发现……?”陆准追问   “发现自己好像忽然摸到了一个人的手。那只手特别凉,不像个活人。”冉瑭有些后怕地拍拍胸口:“我吓了一跳,再一照就看见六个服务员,站在我身前。”   “后来呢?”   “他们忽然朝我冲来,我有点慌,胡乱在地上摸到一把刀,对着他们挥了几下掉头就跑,再回头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长出血做的刀刃了。”   “等等,你说的那件大红色衣服呢?”陆准揽住小啾啾,盘问道。   “跑的太着急,可能是丢在洗衣房里面了……一会儿咱们一起去拿吧。”冉瑭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那你遇险后没去找谢临吗?”   “本来是想找的,谢大哥搜的那屋就在我们房间斜对面,我跑进走廊的时候推了一下门,发现锁住了,就一直朝电梯这头跑了。”   冉瑭在一扇黑色的小门面前停下,伸手一指:“呐,就是这里——储物室。我的情报就这么多了,剩下的你们听谢大哥说吧。   相比于冉瑭称得上绘声绘色的讲诉,谢临给出的情报则就简单许多。   “储物室找到有一个布偶一张纸。”他伸出瘦长的手,把一团被揉烂的纸往齐沅的方向递,声音平稳:“纸我还没看,但布偶有录音功能。”   “布偶里面有声音吗?”接过纸团的小齐同志表示好奇。   “……不如你们自己听。”谢临张了张嘴又很快抿住,像是打消了亲自描述一遍的想法,他略显黯淡的蓝眼睛对着储物室门的轮廓从上到下扫了一遍,而后准确握住门把手往里一推。   陈旧腐朽的味道扑面而来,齐沅偏过头去躲避漫天飞舞的灰尘,还是没忍住几个响亮的喷嚏。   “布偶在这。”储藏室内什么光源都没有,齐沅等人的手电光也尚未将这里照亮,谢临却很轻松地抬脚进屋,伸手拿下左上方架子上的一个小黑影递到众人面前。   “嘶……谢临,你管这玩意叫布偶?”   陆准盯着谢临手中的东西,脸色有些怪异。   “这……也许曾经可能算是个布偶。”   齐沅也有点无奈,眼前的这个物体浑身破破烂烂,四肢和身子全部是被不同颜色的布料缝补在一起的,身上内胆绒毛被全部翻了出来,几乎掉了大半,只剩被勉强包裹在柔软布料里的塑料骨架一节一节小帐篷一样支棱着,脸部更是已经扭曲到分不清五官也分不清“物种”,其中一个眼珠甚至只剩一根毛线粘连,摇摇欲坠挂在下巴下面。   谢临脸上出现一瞬的困惑,但也并未辩解什么,他抓着布偶残破的身子,手指摸到它肚子中央还残留的最后一点柔软,按了下去。   “本月幸运数字为33,据说喊出这个数字会获得神秘祝福哦!”随着骤然响起的尖锐人声,布偶那颗要掉不掉的脑袋也颤动起来,“嘻嘻,注意每个人每天只能被祝福一次哦!”   “它在说什么鬼话?”陆准揉揉耳朵,从谢临手里抽出布偶观察起来。   “这个神秘祝福,该不会是……”   齐沅看向谢临,心有灵犀一般,那人的视线虽然并未和他交汇,却点了点头。   “解除对使用灵力的制约。”谢临慢慢说道:“但只有一分钟。”   “也就是说你现在……”齐沅眉头微皱。   “嗯。已经不再能用了。”   “啧,只给一分钟吗……”陆准双脚在地板上不安分地踩着,“一分钟对我们来说救个急都够呛。”   “而且现在已经过了0点了。”齐沅的目光落在谢临黑暗中的侧脸,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从电梯口走到储藏室的这一段路,他一直觉得谢临在有意无意回避自己的目光,“这意味着接下来的24小时,无论我们再遇到什么危险……”   “只有我们三个能用灵力各一次,一次一分钟。”冉瑭青紫未消的脸上再次带上忧愁。   “好在这并不是唯一能够抵御这里的惩罚,也就是那些怪物们的方法。”齐沅把手电光往上照了照,勾起唇角,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尽可能轻快些:“我们还有一些提示里的措施可以参考,比如这个。”   他打开谢临进屋前递给自己的纸团,借着手电光读了起来。   “6. 火焰也能带来温暖,但出于安全考虑,本酒店内不提供任何点火设备。(但无法阻拦客人自行生火)   7. 最好远离一切员工通道。(除非你是员工)(但这根本不可能……)”   “括号里的字也是蓝色的,那这和我们那半张纸是不是能拼起来?”陆准有些激动,催促着谢临拿出写有“温馨提示”的纸条。   “撕裂口对不上,根据编号来看,这张纸还有中间的那一部分下落不明。”   “这么看着,果然啊……我之前就想说了。”陆准盯着齐沅手中的两张纸看了又看,忽然瞪大眼睛把它们都举到谢临面前:“你看,谢临!你看这蓝色的字迹,像不像上官的?”   谢临竟然被陆准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下,两张纸快速出现在他脸的前方,掀起一阵风,他不动声色后退两步,眼中出现的一瞬茫然很快被黑暗消融。   “不清楚,和他不熟。”他移开目光。   “不熟吗……我们以前一起上过课的吧。”陆准撇嘴,自顾自又盯着那蓝色签字笔的痕迹看了一会儿:“绝对没错,要是宋以辞在他肯定也会这么认为——这肯定是上官荻那家伙写的字,看上去和他本人一样欠揍。”   “上官荻?”齐沅困惑。   “他是上官家的继承人,比我们都大一些,今年应该已经快三十岁了。”陆准耐着性子补充:“他一直被谢临压一头,有千年老二的外号。不过实话实说,单论他的破魇实力,那是绝对排的上总部前五的强者。”   “上官荻……”   齐沅垂眸。   他其实不太喜欢这种在旧的疑问尚未解开的时候,新的谜题接踵而至的感觉。   撰写温馨提示的人,以及用蓝色签字笔在一旁注释的人,他们是同一个人吗?那个人真的是上官荻吗?他是什么时候入魇的,立场是什么,现在还在这座酒店之中吗?   以及,违反规定的后果仅仅只是被怪物服务生攻击,然后被同化吗?   关朦的死……好像并不是这样。除了满地的鲜血,那个儒雅的中年净魂师好像直接在这个酒店里消失了。   这又是什么原因呢。   最神秘的是,他和陆准在“何宸”的追击下跑回电梯口的最后半分钟,那阵忽然响起的带着一点喜庆的奏乐又是如何出现的?   说到喜庆……冉瑭好像提到过那件在烘干机里发现的大红色衣服很喜庆。茶水间的杯子上……似乎也有类似喜气的图案。   为什么在这样一栋充满诡异气息的酒店里,会有带有这种元素的物品呢?   蒋黎心魔的原型……到底是基于什么产生的?   “齐沅,你们快来……”悄无声息消失的冉瑭的声音突然飘飘忽忽地从洗衣房里传来,听上去莫名干涩发紧。   “洗衣机……停了。” 第144章 柏珩山(7)   “我说冉瑭啊,洗衣机停了能有多大事?你这什么语气?”   陆准浓眉上扬,语气里满是鄙夷。   “问题不是洗衣机……”冉瑭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很快小啾啾背光的身影出现在储藏室门边,他的手指扒拉着门框,手电光的边缘照出他因为紧绷而显得格外尖细的下巴。   “洗衣机里有什么东西?”齐沅一语戳破冉瑭犹豫的原因,走上前拍了拍他有些颤抖的肩膀,顺势走出储藏室,谢临随即跟在他身后。   “好像是……算了,我带你们直接过去看吧……希望只是我刚刚看错了。”冉瑭咽了下口水,带头往不远处拐角内的洗衣房走,几人的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中回荡出”空空”的声响。   “入魇之后怎么感觉你们一个个说话都越来越像谜语人了……”陆准看着同伴们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留在自己手中的残破布偶,撇撇嘴还是快速跟上了大部队的步伐。   洗衣房里如冉瑭所说没有任何光源,但借着手环发出的光线,进门后那台杵在房间正中央的方形机器反射着幽幽的微光映入他们的视线。   洗衣机的透明门将手电光散射成白花花的一片,晃眼程度堪比在总部举行的新闻发布会现场的闪光灯,看不清内部,几人默契地垂下手腕,将手电对准地面。   齐沅拜托陆准和冉瑭在靠近门口的位置警戒,自己则和谢临一路顺着光圈指引走到这屋内唯一的洗衣机前。   他弯下腰,深吸一口气,朝洗衣机门伸出手,却意外被人抢占了先机——   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越过他的手臂,率先扶上了圆形的门框边缘。   “我来吧。”   清冽低沉的声音从他背后清晰传来,两个人站得很近,谢临的气息像一阵微风打在齐沅颈侧,酥酥麻麻的,齐沅下意识收回手贴住脖子,没再说什么,只是看着那只手轻轻点头。   “站远一点。”   谢临手搭在门上几秒,并没有动作,忽然扭头看向齐沅的方位,视线在起伏的手电光里却仍然打着飘,始终没有落在一处。   终究是昏暗的光线替他做了掩护,齐沅只以为他是被手电晃得眼睛难受,并未多想,便坦然地摇摇头:“如果打开后,洗衣机之中或是这个房间里出现什么异样……谢临,你可是现在唯一一个没办法再用灵力的人。换句话说……”   “现在该我保护你。”   他的声音轻飘飘落在谢临耳畔,并不像个郑重其事的承诺,反倒像是每天清晨起床时身边人带着困意的一句习惯性的早安,却在一瞬间轻易扰乱了他的呼吸。   谢临搭着透明门边缘的手指紧绷起来。   好像在这个瞬间他才真正意识到,不知何时起,自己要保护的那个他已经变得很强大了。往日在B级魇境里都需要屏住呼吸忍痛的那个小菜鸟,在短短的几个月间已经成长为在极限类魇境中也能应对自如的高阶净魂师。   只可惜,自己如今倒是不进反退了。   但他竟然还有点说不上来的高兴。   “好。”   谢临唇角有抹笑容转瞬即逝,齐沅抬眼看向他的时候只捕捉到了那截弧度的尾巴,没能看清其中蕴藏的情绪,下一秒,“啪嗒”一声脆响在两人身前响起,洗衣机敞开的大门很快夺走了他的注意。   “怎么样?里面是不是……”   冉瑭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咳咳……”   齐沅挥手扇去扑面而来的酸臭味和铁锈味,感觉胸腹间一阵翻涌,好像被人倒扣在装着腐肉的泔水桶里,刺激的气味甚至让他一阵咳嗽,差点流了泪。   打开门后他才发现,洗衣机内部空间很大,几乎可以躺进一个成年人,当下却并没有太多衣物堆积在泛着金属光泽的圆桶之中,只有几坨又湿又粘的黑色布料。   滴答。滴答。   湿滑的水痕顺着洗衣机滚桶的外圈滑落在地面。   “又是血……”齐沅将手电光照过去,毫不意外看见蜿蜒流下的深红色。   “衣服里面有东西。”   谢临没有犹豫,直直把手伸进洗衣机,却在接触到那一坨黏腻的衣料时眼角明显抽搐了一下,手也抖了两抖,要不是还带着手套,齐沅简直确定他会下意识把那坨衣服反手甩到自己或者后面的冉瑭和陆准身上。   为了破魇工作连洁癖都能暂时压制的人真可怕……齐沅在心里默默佩服谢临的“勇猛”,皱着脸将谢临手中那个物体周围包裹着的多余布料全部扔掉,而后瞪大了双眼。   毫无疑问的,谢临正拿着的是一只人手。   这只手在手肘处被什么东西撕裂了,皮肤像一张被揉烂的羊皮纸,因为失血显出纯粹的青白,断面上连着一些要断不断的肌肉纤维。从骨骼和肌肉轮廓以及手的大小来看,大概率是一位男性。   “这是……”   把缠绕在这只断手手腕处的黑色布料丢弃后,齐沅盯着赫然显现的灰色手环,捂着口鼻轻吸一口气,转头喊过陆准和冉瑭。   “灰色的手环,黑色的衣服碎片……难道这是关叔?”   陆准的声音很沉,他和齐沅一样早在看到808号客房的满地血迹时就明白关朦的下场只能是凶多吉少,却并未曾料想他竟然在生前遭遇了这样惨烈的对待。   除了断手和零碎的布料外,洗衣机之中再无其他,漆黑深邃的内部空间仿若能把人吸进去的黑洞。   “走吧,这里不能久留。”   齐沅垂眸看向地面,自洗衣机里淌出的鲜血好像一条源源不绝的小溪,在几人对话间,血水已经几乎要填满洗衣房的整片地面。   事到如今,血水已经几乎可以视作怪异服务员出现的警告。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他摘下那只断手上的手环,谢临随即将手扔回洗衣机。   “你们先走,我找一下之前那件大红色的衣服!”冉瑭唰的一下蹦起来,转身打着手电在地上四下搜寻。   “我们和你一起。”齐沅和陆准也行动起来,脚步起落间在血水漫溢的地面上发出哗啦的声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血水越积越多,楼道里阴森森的风伴随着血腥气在房间里翻涌,让人惶惶不安。   “你说的那衣服到底在哪?绕了一圈也没见着啊!”陆准摸了一把额前的冷汗,“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东西突然袭击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我记得是都在这一块儿的啊……”冉瑭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来回寻找,急得直打转。   血水已经填满整个地面并且有继续上升的趋势。   “该走了。”谢临来到齐沅身边站定。   “……烘干机!”齐沅沉思许久,忽而眼前一亮:“冉瑭,回烘干机里找找!”   由于冉瑭提供的消息表示烘干机内部已经被搜索完毕,位于洗衣机隔壁靠墙处的烘干机自几人进屋后就未曾被重视过。   “行,我就再去看一眼。”冉瑭在关键时刻依旧展现了对齐沅的充分信心,不再畏手畏脚地寻找,掉头就往墙角跑去。   “我和你一起!”陆准很快跟上。   滴答,滴答。   这一次的滴答声和自洗衣机门内流出的不同,好像是从更高的地方滴落在齐沅脚边的血水里。   “有什么东西来了。”   谢临的声音不像之前那样平静,轻垂的眉眼眨动间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甚至伸手捉住了齐沅的手腕。   几秒钟在他沿着齐沅纤瘦腕骨收紧手指的间隙很快流逝。   “再等等他们。”齐沅蹙着眉,把手电照向四周的黑暗警戒,感到心跳随着近在咫尺的滴答声正不断攀升,鼻腔里又开始出现一股若有似无的焦味。   “不行,我们必须离——”   肆虐的邪气席卷房间的下一秒,一道清亮的声音终于响彻房间。   “找到了!”   ·   “真亏你能想到去烘干机里再看一眼。”陆准气喘吁吁地靠在电梯厢角落,“要不我们四个这一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啥也没拿到还消耗了我那能使用灵力的一分钟。”   五分钟前,从烘干机里拿到红衣服的他们毫不意外地遭遇了来自屋内和屋外共同的怪异服务生夹击,数量仍有六个之多。   情急之下,陆准挺身而出,选择喊出了“幸运数字”三十三,召唤出属于陆家的灵器云纹长棍,一边抵御怪物们的攻击,一边带着几人逃回了电梯口。   这一次,他们的运气总算没有太差,赶到电梯口时正好接近下个整点,也就有惊无险地上了电梯。   “不愧是陆哥,感觉你的灵器操纵得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一般般啦。”陆准连连摆手,脸上却出现明显的得意洋洋,连脑袋顶上竖立的头发丝都像是在翘尾巴,“据说我哥当年耍棍子比我厉害的多,只可惜他也算是英年早逝……要是他还活着,也轮不到我管家族里那些麻烦事。”   说到这,他得意的神情才收敛起来,转而又显得有些郁闷,齐沅对他如此之快的情绪转变也只能道一声佩服,暗自打开话题:“你哥哥他是什么时候牺牲的,你还记得吗?”   “大概是十五六年前吧。”陆准点开手环屏幕,又垂下手看向谢临:“虽然我到现在都不晓得你为啥这么执着于我哥的事情——我的权限不够,但是谢临应该可以查到资料库里关于我哥当年牺牲那个案子的情报。”   对话间,电梯再次开始朝下移动。   “我现在说不太清。”齐沅摇了摇头,神色有些凝重:“抱歉,我还没有完全理清思路——谢临,你可以查一下陆准他哥哥的资料吗?”   一只黑色的手环在一片昏暗之中朝齐沅递了过来。   齐沅:“?”   谢临:“有点累,你查吧。”   原来破魇狂人谢临真的会主动说累?   齐沅有点诧异,他下意识以为是之前使用灵力带来的副作用,可刚刚才经历一场恶战的陆准的精神头却明显很好,他有些不解,又注意到谢临竟默默捏了捏鼻梁,很快变得担心起来。   “我没事。”像是察觉到他的不安,谢临把拿着手环的手朝前伸了伸,眼睛虽仍未落在他身上,说出的话却有种莫名的安抚意味,连尾音都足够称得上柔软:“你先查,好吗?”   陆准:“……冉瑭,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在电梯里,应该在电梯底。”   冉瑭:“好像确实突然有点饱了。”   齐沅接过手环,眼观鼻鼻观心地在心底告诫自己正事要紧,耳朵却仍然免不了一阵发红发烫,他暗自腹诽自己总是这样经不起调侃,手上的操作却很到位,几下就轻松找到了资料库开始搜索。   陆准的亲哥哥陆基在20岁就牺牲了。虽然只有短短三年的破魇经历,他却仍然完成过不少A级任务,毫无疑问也是天赋极高的一类净魂师。   “奇怪……”   齐沅点开他所完成的任务列表,却在看到最后一栏的任务,也就是陆基牺牲的任务时明显地皱了眉。   “这竟然只是个B级任务?”冉瑭凑在虚拟屏旁边,说出来的话虽然不太好听,却是一语中的。   作为执行过不少A级任务,甚至参与过一次S级破魇任务的陆基,怎么会在一个初阶净魂师都能勉强应对的B级魇境中马失前蹄呢?   “我之前因为家里人老把我和我哥做比较,是真的从来没留意过有关他的事,现在这么一看,确实很奇怪。”陆准盯着虚拟屏上显示的文字,也是一脸困惑。   “要不看看任务详情?”   他说着,主动伸手点开了位于最下方的任务详情页面。   【任务编号:1B2017BA3319】   【任务类型:情景类-B级普通】   【魇主信息:朱翠柳,女,61岁,柏水村村民,务农人员。】   【任务地点:柏水村】   【执行时间:2017/07/29】   【完成时间:2017/07/30】   【负责净魂师:蒋黎(L)、陆基等*】   月检度假福肺   【牺牲人员:陆基等*。】 第145章 柏珩山(8)   “蒋黎?!”   看到和陆基被并列写在一起的名字后,冉瑭和陆准两人明显吃了一惊。   “我靠,齐沅,你是不是知道我哥之前和蒋黎一起破过魇,才会总问关于他的事?”   陆准脸上不可置信的神情尚未褪去,电梯却已经在一阵吱吱呀呀的响动中停稳,门朝两侧缓缓打开。   “其实不是。”齐沅的神情并不像另两人那样夸张,却也算不上多好,精致眉宇间笼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纠结与疑虑,淡色的唇抿成一条线。   他最初的假设是,那些服务员打扮的怪人全部都是“葬身”在蒋黎魇境之中的净魂师,而陆基也同样是在某次破魇过程中意外遭遇身为猎魂者的蒋黎的阻挠,破魇失败,灵魂才被吸入蒋黎的魇。   换句话说,他原本认为,陆基和蒋黎之间并不存在太大的联系。   但资料库里记录的情报显然与他的猜测不完全相符。陆基早在18年前就牺牲于一个非常普通的B级魇境之中,而当时的蒋黎,正是他的队长,是和他一起破魇的人。   那这其中就必然存在着什么隐情。   “啊啊啊啊!!”   带着哭腔的尖叫声从远处传来,穿透尚未完全打开的电梯门,传入众人的耳朵。   电梯内的四名净魂师几乎毫不犹豫地快速跑出电梯,朝着尖叫声的源头移动,电梯间联通的走廊竟然不像之前几层那样暗,每隔几步就有一盏忽明忽暗的壁灯,他们很快就来到标着505的房门口。   尖叫声正是从其中传来的。   “门锁上了。”   “我来!”   陆准挤到门前,撸起袖子就往门上撞,齐沅还没来得及感叹绝对的力气在哪里总归都是好用的,就听见哐当一声,刚才还闭合的严丝合缝的房门已然被撞成扭曲的形状,很快就朝一边歪去。   陆准探身跳入屋内,冉瑭紧随其后,两人在看清屋内情形后,竟是异口同声发出惊呼。   “笑莹姐!”   一头利落短发的沈笑莹反手护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姑娘坐在靠窗一侧的床上。   她虽然面有惧色,却仍然尽量让自己顶在前面,直面怪物的血雾和嘶吼,她怀里的姑娘应该就是尖叫声的主人,这会儿她却没有再发出很高的声音,只是神色恍然地看着眼前的怪物,不断呜咽着。   位于505号客房中央,正朝着床上的两人发起进攻的是一个模糊的人形,从他的穿着来看,依稀可以辨认出他曾作为服务员的身份。他周身包裹着无数血红的刺针状物,一眼看过去仿佛一团红色的血雾。   “笑莹姐,坚持一下,是我们!”冉瑭几乎没有犹豫,双手向前一挥就准备喊出那个象征着解放灵力的数字:“三——”   “冷静点!这个数量不需要动用那一分钟。”清冷的声音从他侧方传来,齐沅前踏一步挡在冉瑭身前,手中那面花纹繁杂的小铜镜已然发出淡淡的莹白光芒,照向房间中央的怪物。   “嗬嗬……嗬啊啊啊……”   那怪物接触到铜镜发出的光线,竟像是浑身着了火似的,立即剧烈地抽动起来,身体周围的血刺也跟着簌簌颤动,最前端的尖刺甚至直接扎破了沈笑莹挡在身前用来做防御的被子,把她怀里的姑娘吓得又是一声尖叫。   “真的能行吗……”陆准双拳紧握。   “相信他。”谢临忽而沉声道,短短三个字就让满目焦灼的冉瑭和陆准两人稍微冷静下来。   齐沅紧咬嘴唇,专心致志调动着灵力,没有接话。   其实他也说不出话。他体内处于被抑制状态下的那点微薄灵力就连调动起来都是很困难的事,往铜镜之中注入则更是费力,浑身的肌肉和骨骼都像是被人朝各个不同的地方撕扯一般痛得厉害,短短二十秒,他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白,冷汗汇聚成水流,从眉梢滑落至脸侧。   他注意到,在铜镜照射下,那怪物虽然看似挣扎得激烈,幅度却是在随着时间逐渐减小。   照这样下去,只要能再坚持一小会儿……   这么想的时候,一只微凉的手掌覆上了他抓着铜镜,微微颤抖的手。   熟悉的温暖从那只手的手心贴着他的手背传入,最终汇入他的身体。   齐沅长睫倏地扬起。   他定定看着那只手,感受到在这股并不能称得上充盈,甚至有点“干涸”的灵力加持下,铜镜发出的白光正变得愈发浓郁,忽然笑出了声。   “怎么?”谢临的声音里难得带上了明显的困惑。   “没什么。”齐沅又低低笑了两声,贴着谢临手心的那只手也不安分地动了动,肌肤摩擦之间让后者的鼻息都沉了几分,“只是之前我从来没想过,我们两个也有要东拼西凑攒灵力的一天。”   “也是。”听闻他有些无厘头的调侃,谢临竟然也轻笑应了声:“以前算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两人对话间,那房间中央的怪物传来的动静终于小了许多,它周身的血雾像一块被烤干了的果脯,飞速干瘪了下去,最终是不堪铜镜的威力,整个人形都在嘶吼声中逐渐溃散在黑暗里。   ·   “想不到这铜镜是有作用的。”   危机解决后,沈笑莹把齐沅递来的“入住须知”和“温馨提示”都仔细看了一遍,从床下掏出一面小镜子在手里把玩。   “诗钰说这镜子摆在桌头有点吓人,我就把它拿掉了。”   “其实也没太大关系,这镜子只能防一防单个的怪物,数量多了基本就没有用了。”齐沅不动声色擦去额角的汗。   “话说回来,齐沅,我算是又被你救了一次——当然,冉瑭,陆准……还有你,谢临,你们现在都算是我和诗钰的救命恩人。”   “应该的。对了,这位是?”齐沅摇摇头,看向仍然黏在沈笑莹身边留着整齐刘海的姑娘。   “这是赵诗钰。别看诗钰长了一张娃娃脸,她入行时间可比我还要早上几年,你们按理说都是要喊姐的。”   “不,不用喊姐,直接喊名字就行。”赵诗钰连连摆手,朝齐沅几人投去羡慕的目光:“你们应该基本都是新人吧,在极限类魇境还能表现的这么出色……真好。”   “我们也只是简单做了一些搜查,还缺少很多情报。”齐沅无奈地笑了笑,“笑莹姐,诗钰姐,你们晚上有出客房搜查吗?这一层应该还有别的房间。”   “没有。”沈笑莹说:“我和诗钰原本是打算休息一晚,等到白天再行动的。”   “那刚才的怪物是怎么……”   “都是我不好。”赵诗钰应该是哭了很久,眼眶又红又肿,嗓子也哑得听不出原本的声线:“我……我太害怕了,晚上也没睡着,听到门口有动静,就悄悄过去看了看,听到门外有阿简的声音……”   “阿简?”   “她的男朋友,杨行简。”沈笑莹搂着她纤瘦的身子,拍拍她的背安抚她,“他也是净魂师,应该是之前一波来探查蒋黎魇境的高阶净魂师之一。”   “我们下个月就要结婚了。”赵诗钰抹去眼角的泪,情绪逐渐平稳下来:“他临时接到上面的任务,去了有好几个星期,一直没回来,也没消息,我着急……就也参加了这次的任务,想着能不能找到阿简……”   “我也知道以我的实力,来了也会是累赘,只给别人添麻烦……但我真的很担心阿简,对不起……”   “怎么会呢?诗钰,你是符合任务要求的,绝无累赘一说。”沈笑莹按在她肩膀上的手紧了紧,“不过,你说听到杨行简的声音是怎么一回事?”   “当时你在睡觉,我,我听到阿简在门外喊我,就把门打开,走出去在走廊上看了看。”   “当时是几点钟你还记得吗?”冉瑭问。   “已经过了零点了。具体是什么时间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过了零点出房间……难怪会有怪异服务生找上门。齐沅心想,赵诗钰应该是在无意间违反了入住须知——不过如今,他们几人为了营救沈笑莹两人,情急之下都重新进入了客房,再之后要如何行动也只能有待商榷了。   “走廊上有人吗?”   “没有,一个人也没有。我试着喊了阿简的名字,也没人应,就回了房间把门锁上,重新回到床上。”赵诗钰的声音越来越小,神色也变得惶恐起来:“但后来,我怎么也没能睡着,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   “再睁眼的时候,我就看见那个怪物瞪着眼睛在床头,朝我笑……”   “那家伙没有第一时间对诗钰发起进攻,我被诗钰的喊声惊醒后,就那么僵持到了你们来。”沈笑莹替她做出最后的补充。   “其实,我总觉得那个人的脸和阿简有点像……”赵诗钰说着,又用力摇了摇头:“不,不可能。阿简那么厉害,那个怪物一定不是他。”   屋里一阵沉默。   “对了,你们刚才说在洗衣房拿到了疑似关朦的手环,能给我看看么?”沈笑莹有些生涩地转移了话题:“关朦和我也算是老熟人了,我记得他在魇境里总有录像的习惯,如果这次他也这么做了,没准我们能在他的手环里找到一些视频。”   “行,给。”   沈笑莹接过灰色手环,在虚拟屏上一阵点按,很快发出欣喜的轻呼:“果然有。我们直接看最后一段吧。”   虚拟屏闪烁不定的画面里,熟悉的两张头尾相邻,呈直角摆放的床首先出现在画面里,何宸的声音随即响起。   “老,老师,我们真的就这么睡吗?”   “你看你这胆子,这么多年练下来了还没人家那个新人强,我都不想再说。”关朦冷哼一声,朝靠窗的床走去:“别多话了,明天一早我们就行动,别真被那几个小年轻率先破魇了。”   画面晃动起来,很快就转移到了床上,关朦一开始应该是仰面躺着,双手搭在腹部,镜头里是一片灰蒙蒙的颗粒的天花板。   不知是不是忌惮入住须知中所写的“不要平躺入睡”,没过多久,镜头又是一阵晃动,关朦似乎还是换成了侧躺的姿势。   粗重的呼吸在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遮蔽了一切可能存在的响声,冲着窗户的镜头也随着关朦的呼吸轻微起伏着,一切看起来都并无异样。   直到非常细微的啪嗒声接连响起。   “唔……什么东西?”   画面一阵大幅度地晃动,关朦似乎是抬起手擦了擦脸上滴落的液体,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困倦和不耐。   又是啪嗒一声。   “何宸,是你搞的鬼吗?你在干什么?”关朦说着,翻动身子,他右手沾到的几滴透明微黄的液体在镜头中闪闪发亮。   “这是……油?” 第146章 柏珩山(9)   关朦发出疑问的下一秒,屏幕中骤然传来一阵猛烈的抽气声,画面随着一阵剧烈的晃动灰暗下来。之后的十几秒,屏幕上的灰色逐渐加深至浓重的墨色,也不再有人声传来。   “看来到这里就结束了。”沈笑莹伸出撑着下巴的手,准备关闭视频。   “等等。”齐沅眉睫颤动,伸出食指抵在唇边,轻声道:“还有一些声音。”   听他这么一说,就连原先注意力已经有些分散的陆准和冉瑭两人都屏息凝神地往已经完全变黑的虚拟屏幕前凑了凑。   哗啦啦。   绵长的潺潺流水声响起。   咔嚓,咔嚓。   清脆的切砍声紧随其后。   兹拉,兹拉,兹拉。   最终,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劈里啪啦声为这段诡异的背景音画上了休止符。   许是这段没有画面的录音多少有些瘆人,在视频彻底播放完毕后的十几秒里,并没有人开口说话。寂静的客房里,只有六个木雕般静默着的净魂师浅淡的呼吸声在正方形的空间中交织回荡。   “关叔肯定就是在这个时候遇难的。”陆准沉着脸率先打破雾霾般笼罩在客房内的沉默。   “他遇到的状况,应该比我们所遭遇到的来自那群怪物服务员的攻击要更凶险。”沈笑莹收起银色手环,神情严肃。   齐沅抿唇不语。结合现有的信息——关朦床铺周围大量的血迹,洗衣机里带着银色手环的断手,亲眼目睹关朦的遭遇后变得精神失常的何宸,想要推测出关朦大致遭遇了怎样可怖的袭击而死对他而言其实并不困难。   只是,最关键的一点现在仍无从知晓——究竟是什么东西袭击了关朦,“它”又为何选择攻击关朦?   以及,关朦本人在录像最后提到的——   “对了,关朦老师最后是不是说了一句,油?还是我听错了?”冉瑭神色狐疑,喃喃自语:“是我想的那种油吗?可普通的客房里怎么会有油呢?”   “入住须知里确实有关于油的内容。”陆准浓眉一扬,脸上隐约多了几分神气:“我可还记着——时刻关注地面或桌面是否有油渍。如果有,不要抬头。”   “这些应该是入住须知最后两条的内容。”齐沅微微颔首,从口袋中拿出自己客房内带出的黑色卡纸,“关朦看到了油渍,然后在转向天花板的过程中便遭遇了不测。”   这也是他感到困惑的一点——高处滴落的油,又意味着什么呢。   “无论如何,关朦的遭遇我们需要引以为戒。在之后的破魇过程中,必须时刻小心与油有关的一切,尤其是不能轻易抬头,危险很可能源自头顶。”沈笑莹拍了拍看起来仍有些呆滞的赵诗钰,有些担忧:“诗钰,你听见了吗?”   赵诗钰好像被施了定身咒,柔和的双眸一眨不眨地低垂,视线直勾勾落在齐沅手中的黑色卡纸上。   “怎么了吗?”齐沅注意到她的异样,便跟随她的目光一同朝入住须知看去。   黑色卡纸末端,十条规则之后,端端正正的打印字体赫然又多了一行。   11. 作为住客,你们不得进入位于5楼的藏品室。   “这是......”冉瑭瞪大眼睛。   “怎么会......?”   “第十一条规则。”齐沅琥珀色的瞳仁闪了闪,唇角微勾:“规则更新了。”   这个魇境之中存在的种种意外因素总是让他感到诧异,但说实在的,他并不讨厌这样的“意外”。   “我怎么没听说这规则还会更新呢?”陆准抓过黑色卡纸仔细看了又看,挠了挠钢针般的短发,显得有些迷茫。   “5楼......就是我和诗钰所在的这一层。”   “新规则说让我们住客不要去这一层的藏品室。”冉瑭看向漆黑一片的客房门口,又低头看了看入住须知,“可我们也去不了吧?这张纸上也写了,0点后就不能离开客房,我们现在等于被困在这里了。”   “确实。”沈笑莹面色稍显凝重,“齐沅,关于我们接下来的行动,你怎么看?”   屋内的氛围紧依旧,面对魇境内各类接踵而至的变故,饶是经验丰富的她也有些无所适从,便下意识朝自己身边身形清瘦的青年看去,却意外在客房昏暗壁灯的照耀下瞥见他白皙脸庞上稍纵即逝的笑意。   “......齐沅?”   “齐沅,你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冉瑭愣了愣,也凑过来,朝自己的好伙伴咧出有些僵硬的八颗大白牙:“我果然还是要向你学习啊,好心态决定净魂师一生。”   “我看齐沅你小子一定是想到什么脱困的方法了吧。”陆准一巴掌拍在齐沅背上,“快说来给大伙安个心。”   “我可没说会安心。”齐沅眨眨眼睛,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开口:“小心听完以后心跳得更快。”   经过此前的多次共同作战,面对这种需要站出来拿定主意的时刻,他已经不会再瞻前顾后。正如在场的伙伴们毫不犹豫交予他的信任,他也会坚定地承载起这一份份信任的重量。   “别卖关子了,快说——先说说我们要怎么在0点后走出客房。”   “正面突围。”   “你是说......咱们六个人就这么大剌剌地走出去?”   “嗯。”   “还嗯?六个人一起违规,你是生怕来的怪物服务员不够多。”   “别忘了幸运数字。”   “有道理......冉瑭,你,笑莹姐和诗钰姐都还没用过解除灵力限制的一分钟,对付那群怪物应该足够。”   提到战斗,陆准又来了精神,却又很快想起自己已经提前使用过“三十三”,气得嘴都有点歪:“之前失策了,应该让冉瑭先上的,难得有机会和齐沅一起打怪......”   “等等,你们在说什么?”沈笑莹英气的眉毛微微蹙起,“幸运数字是什么?我有些跟不上你们的对话了。”   “姐,一会儿我们给你解释。”陆准对了解后续行动明显抱有极大的热情,竟然主动打断沈笑莹的疑问,继续道:“那我们是等到整点再行动,一路闯到电梯口,去下一层吗?”   “不。这次我们不去乘电梯。”   “不坐电梯?不坐电梯还能去哪里?”   “陆准,你有没有听过一句古话?”   “你还没说,我能知道个屁。”   “此地无银三百两。”   “废话,我上过文化课好吗。你到底想表达啥?”   “第十一条。”不知道是不是陆准先前拍在齐沅肩膀上的那一巴掌惹到了某个一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大佬,谢临面对陆准的提问显得尤其不耐烦,竟然还没等齐沅开口解释就率先冷声回应,声音中的嫌弃差点就要溢出来:“自己再去读一遍。”   “作为住客,你们不得进入位于5楼的藏品室。怎么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陆准在谢临面前一直表现得不太敢造次,立刻乖乖打开卡纸,声情并茂地把入住须知的最后一行读了一遍,却仍旧一脸茫然。   “我好像明白你们的意思了。”沈笑莹在一旁静静聆听许久,眼中忽然迸发出一阵神采:“反向思考——作为住客,我们不能进入的地方,对于那些服务员来说应当是可以进入的,对吗?”   “没错。这份写给住客看的入住须知具有局限性,它的规则只对住客身份的人具有约束力,这也是那群服务员可以自由穿梭在酒店的任意角落的原因。”齐沅点点头,沈笑莹不愧为净魂师中的精英,领悟力极高,一点就通。   “也就是说,在那个什么藏品室里会有关于服务员身份的那些人——或者说人形怪物的线索?”   “我推测,很大概率会有。”   “齐沅,你不会是因为一个推测就这么开心吧?”   “唔,那倒不是。”   笑意再次浮上黑发青年的眼底。似乎只是一个晃眼的功夫,在这压抑沉闷的空间里,仿佛有来自山巅的凛风吹开他的衣角,吹亮他如墨般瑰丽的眉眼,那些平日里藏于深处的,在破魇时近乎狂妄的偏执与对冒险的热枕似乎又从他的四肢百骸里冒了头,他浑身散发刀锋般的锐气却有种莫名的凝聚力,让在场的所有人想要自发地与他并肩作战,一同赴汤蹈火。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只是觉得......都遵守这么久规则了,是时候和它对着干一回。”   语毕,齐沅率先朝房门走去。   他想,自己终究是个无法持之以恒地循规蹈矩的人,在看到“规则之外”的突破口时,心中燃起的一簇火苗实在令他难以忽视——冥冥之中他总有种预感:有关先前在这个魇境中发生的种种谜团,在那所谓的藏品室之中,他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因此,踏出客房门之后,无论面对的是令人绝望的困境也好,是让情况有所转机的希望也罢,一旦遵从内心做出了决定,他就会坚持到底,不再回望。   金发的净魂师自始至终一直垂着眼,在齐沅做出决定后并付诸行动后,他平静失焦的深蓝眼瞳中先是浮现名为骄傲的情绪,又有一丝极淡的怅然一闪而过,旋即嘴角上扬起细微的弧度,迈开长腿跟上了身前人的步伐。   “说得好,齐沅!我支持你!”陆准虽然已经不再有使用灵力的资格,情绪却是数一数二的高昂:“冉瑭,笑莹姐,这次就要麻烦你们一起上了。你们感觉到门外的气息了吗?起码有几十只怪物在等着我们出去呢。”   “不用一起上。这一天还没结束,作为集体,我们需要保存实力。”   “什么意......”   浓烈的莹白色光芒平地惊雷般在昏暗的走廊上爆开,像一场毫无征兆的雪崩,纯白的颜色在须臾之间便覆盖了所有人的视线,源自走廊各处服务员们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这次突围......我来就好。” 第147章 柏珩山(10)   “阿,阿嚏……”   寒气裹着冰晶漫溢在狭窄昏黑的走廊尽头,陆准从一片白茫茫之中抬起脑袋,拍去头发和肩上的白霜,语气颇为不满:“我说齐沅,你这冰附魔的灵力是无差别AOE攻击是吧?”   “也许这就是美丽冻人……”冉瑭被冷得打了个哆嗦,摸了一把头顶被冻得有些僵硬的小啾啾:“出去我想喝包感冒冲剂。”   “抱歉,好久不用灵力,刚才太激动,一下没收住。”齐沅伸手抚过身前紧闭的木质房门纹路,朝身后满身寒霜的队友们讪讪一笑:“大家都还好吧?”   二十秒前,喊出“三十三”,成功激发灵力的他率领着队伍一路突破怪物服务生层层叠叠的围堵,在冰雪交加中向着电梯口的反方向一路狂奔,来到了挂着“藏品室”牌匾的木门前。   “齐沅,别听他们废话,抓紧时间。”   沈笑莹说着,微微上挑的美眸斜斜看向陆准,后者果不其然被盯得抖了两抖,连带着一旁的冉瑭同学也瞬间乖巧噤声。   不过——沈笑莹默默回头看了一眼散落满地,包裹着怪物们七零八落的肢体碎片的无数冰块。   刚才这一路赶来,中途拦截的怪物数量众多,攻势也猛烈,如果当机立断选择激活灵力的不是齐沅,是她或其他人……恐怕他们不会这么顺利就来到这里。   沈笑莹抿唇,又看向经历了一番激斗后脸色始终显得云淡风轻的俊美青年,在心里叹了口气。   齐沅的实力和上次见面相比,似乎又有了不小的长进——她甚至开始觉得,比起与这些浑身长满血色利刃的怪物们交战,如果哪天齐沅摇身一变成了和自己敌对的势力,比如被这些怪物同化什么的……那才叫棘手。   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齐沅这样综合能力极强,又一贯谨小慎微的人,哪来说被怪物同化就被同化的道理。   除非他是自愿的。   沈笑莹摇摇头,努力把这些越是在危急之中就越是发散得天马行空的思绪收回,恰巧听到耳边低沉冷淡的声音。   “还有三十秒。”   在这样一个早已被冷气和冰霜尽数填满的空间里,一出口就能让气温再往下低几度的人,只有一个。   也是除了齐沅之外,让沈笑莹自始至终都感到忌惮的一个人,谢临。   “进去吧。”   位于队伍末端的金发净魂师缓缓开口,淡漠的深蓝色眼瞳越过众人直视前方,视线似乎已经穿透过木门开始观察屋内,并未在等待谁的回答,齐沅却很自然地接了话。   “走,趁我还能使用灵力。”   他深吸一口气,稳下心神,搭在把手上的指尖轻轻发力,伴随刺耳的吱呀声,被严格禁止住客进入的藏品室全貌很快展现在众人面前。   “好亮……”   藏品室大门被彻底打开的那一刻,除了某位高冷净魂师依旧面不改色之外,所有人都条件反射地眯起了眼睛——与昏暗无光的走廊和电梯间相比,这个房间要亮敞太多。   四个燃烧着的火把被安置在房间四角,周围是一排凹型的黑色陈列柜,橱窗上的玻璃仿佛刚刚被人细心擦拭般干净透明,水泥墙的一侧装饰着大小不一的镜子,将明亮火光填充到房间的每个角落。   “倒是省了照明的功夫。”   齐沅率先踏入屋内,他将之前用于进攻的莹白色灵力沉淀在自身周围,紧绷着,像一张蓄满了的弓,以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紧急情况。   “我倒要看看,这藏品室究竟有什么稀奇?”   没了宋以辞时时刻刻的叮嘱和约束,陆准在探索魇镜时永远是最心大的那个,也许是前所未有的光亮给了他极大的安全感,他竟然一个大跨步跃过戒备着的齐沅,踩上有些年代的木质地板,凑到近处陈列柜的玻璃窗前观察了起来。   看到陆准“艺高人胆大”的这套丝滑小连招,众人皆是一愣,饶是齐沅这样情绪稳定的人也不禁有种想要扶额的冲动——这要是放在漫画里,陆准绝对会在念完台词的下一秒就因为立了巨大flag而原地领盒饭。   但很快,来自陆准的一席话吸引了众人全部的注意力。   “这有什么好收藏的?锄头,犁,镰刀,钉耙……全是随处可见的农具啊!”   “农具?”   齐沅有些诧异,周围的灵力都跟着他眨眼的频率颤了颤,“只有农具?”   “不信你们自己来看啊。”   齐沅闻言和沈笑莹对视一眼,两人朝着陈列柜的方向走去,冉瑭揽着一路都未曾开口的赵诗钰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我这里还有一些藤条编织的担子,蓑衣和草帽。”   “左边柜子里这个东西好大啊,但我也不认识。”   “是水车的一部分。”赵诗钰用近乎蚊子哼哼的声音回答。   齐沅蹙眉。   正如队友们陆续提供的情报,他自己在中央这块陈列柜里也同样只看到了农具,而且是有明显使用痕迹、表面带着不少泥灰和破损的农具,其中不乏很多这些年随着机械化生产已经逐渐不再投入使用的旧时工具。   ——不过,这些东西倒是和之前在茶水间调查时,找到的那些写着“囍”字,刻着鲜艳花朵的茶杯、保温壶像是同一个年代的村庄里会出现的物品。   但是这座酒店明明设施十分现代化,大堂的装饰也称得上富丽堂皇,为什么要陈列这些,甚至将这个房间称作藏品室?   魇境内的环境构成是魇主过往的经历于潜意识中的投影,而魇主的心魔,则是他无法刻意掩饰的,潜藏于魇境最深处的异常因素,也是破魇至关重要的突破口。   罗老的话犹在耳畔,齐沅手指沿着玻璃门边缘划过,脑中快速汇总这一路探索中得到的种种信息。   如果酒店华丽的装修风格和蒋黎看似阳光的性格和优秀的净魂师履历相似,只是他伪装出的表相,那很显然,这一处被禁止住客进入的藏品室内摆放的这些破损的,和现代社会毫无关联的农具,才是他内心深处一直难以释怀的刻痕。   “蒋黎魇境中的核心内容为什么是这些旧农具?”   齐沅眼睫微垂,喃喃自语。   “对了!”陆准猛地一拍脑袋,“之前咱们查的那个导致我哥牺牲的任务,地点好像就在一个叫柏水村的地方,肯定会用到这些!难道他们当时在柏水村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那个任务的完成时间好像是2017年,也不像是会用水车的年代啊。”冉瑭显得十分困惑,“我印象里,那件很喜庆的大红色衣服,也不像是17年会流行的款式。”   “查到了。根据资料库记载,从2010年起,柏水村就是一个全面实行机械化生产的发达村落,发展前景极好。”   沈笑莹关闭手环投出的屏幕,看向齐沅:“看来这些旧农具和柏水村关系不大。”   “不。”   “什么?”   “笑莹姐,能不能麻烦你从资料库里查一下柏水村的历史?”   齐沅的视线停留在身前展开的虚拟屏上,几人交谈的间隙,他把陆基牺牲的B级任务的任务详情又调出来仔细看了一遍,从任务类型,魇主信息看到牺牲人员,眉头却簇得更深。   “可以的话,也查一下2017年起柏水村是否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件。”   如果他的推测的大方向没错……这个魇境的构成恐怕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复杂。   而关于柏水村的一切信息,都可能成为破解蒋黎魇境之中心魔的基点。   沈笑莹点点头,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翻飞,冉瑭和陆准也没闲着,一左一右张罗着用手环一张一张给陈列柜里不方便携带的大件农具拍照片。   齐沅思忖片刻,正要加入,余光却忽然落在之前被略过的,位于中央陈列柜最下方的一个小窗口。   透过玻璃窗看过去,那里面好像摆放了一个闪着金属光泽的,黑漆漆的小物件,巴掌大,“厂”字型的轮廓乍一看像把手.枪。   全是老式农具的地方,怎么会有枪?   强烈的违和感涌上心头,齐沅正想弯下腰把那小东西取出来看看,却在下个瞬间猛地瞳孔紧缩。   他动不了。   也许是先前几人的交谈讨论过于专注,不知何时,原先棕色的木质地板竟然已经被鲜红铺满,有带着腥臭的铁锈味儿扑鼻而来。   齐沅看着把自己的鞋面整个埋没,缠上脚踝,并且粘稠得如同胶水一般无法挣脱的异样鲜血,感到后背的衣料逐渐被汗水浸湿。   房间里的火把倏地熄灭了一只。   自己能够使用灵力的一分钟早已在步入藏品室不久后结束,因为注意力集中在陈列柜里的物品上,他也并没有感知到任何危险的靠近,如今双脚被死死固定在原地,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   而与此同时,来自冉瑭几人的惊呼声也让他确定,队友们的情况都和自己大致相同,现下别说防御或反击,就算是自如地活动身体都很困难。   在进入藏品室后一直没有动作,也未曾加入谈话的谢临也并没有提醒他们这场悄无声息来临的袭击,似乎也被异样的鲜血困住双脚,团队最坚固的后盾先生只是沉默地站在门边。   火把又熄灭了一只。   在愈发晦暗的光线中,一道沙哑的声音自藏品室大门后方响起。   “你们还是到这来了。”   那是一个服务生打扮的男人——至少从体型上看是男性而不是怪物,从幽深的走廊里走了出来。   “不过外面全是冰,确实挺冷的。你们找个暖和的地方呆着也不奇怪。”   他身形挺拔,带着深色的笑脸面具,声音又闷又哑,右手食指带着黑色的戒指,礼服的燕尾随着步伐一摆一摆。   他越过所有惊疑不定的净魂师,径直走到齐沅身边,却并没有给他半个眼神,而是俯身取出了橱窗里那把精致的小手.枪。   “这不是客人该来的地方……这更不是客人该碰的东西。”他直起身子,手指在枪腹摩挲,语调里没什么感情:“住客须知你们都看了吗?应该是看了,不然怎么能住到现在呢。”   “所以我们要受到什么惩罚?”齐沅问道。   眼前的这个男人和他之前见到的服务生不同,他口齿清晰,会主动说话,身上除了古龙香水都掩盖不住的一点血腥气,并没有什么腐朽的味道。   或许这代表着他更危险。   齐沅话音未落,面具男却猛地凑到他脸前,附着在鞋面上的粘稠血块有逐渐紧收的趋势,齐沅心中警铃大作,当机立断朝后侧头躲开,手中瞬间多出一枚小小的铜镜,闪过一阵刺目荧光。   “呃!”   趁着男人被荧光刺激到想要躲避的空隙,齐沅长手一伸,指尖恰巧勾住面具一角,他没费什么力气往上一挑,那带着诡异笑容的面具很快便歪到了男人脑袋的一侧,他的五官也因此暴露在众人面前。   男人的面容称得上英俊,有一头墨绿色的短发,刘海在双眼之间极为夸张地垂下厚厚一缕,右耳有两颗呈线段状的耳钉,无视他纯黑到看不见眼白的眼瞳以及不自然的蜡黄面容的话,配合身上的燕尾服,看上去倒真的如同高级酒店里的帅哥侍应生一般。   “上官?!”   “你是荻哥?”   “这不是上官荻吗!”   看清面具男阵容的瞬间,沈笑莹,冉瑭和陆准纷纷惊呼出声,而齐沅也在他们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明白,身前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以天才自居数年却在谢临成为净魂师后长居万年老二之位的,同样是八大族继承人之一的上官荻。   被血水困住后瞬间膨胀的紧张压抑感在传闻中的高阶净魂师露面后,明显得到了很大的缓和——除了离上官荻最近的齐沅和始终没有出声的谢临。   “原来面具人是荻哥!”冉瑭是所有人中最开心的一个,甚至有些眉飞色舞的程度,差点忘了自己行动受限,一头栽在浓稠的血水里。   “上官荻,你是什么时候入魇的?”陆准说着,嚎了一嗓子:“之前在纸条上用蓝笔写批注的是不是你?我就说那个字怎么那么丑,好眼熟。”   “上官,你先把枪放下。是你把我们困住的吗?这一点都不好笑。”沈笑莹虽然面色有所缓和,却仍旧认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上官荻手中打转把玩的手.枪。   上官荻没回应任何人。   他不再转枪,抬手撩起额头中间的刘海,黑黢黢的瞳孔绕着房间转了转,最后定在靠在门边的谢临身上,勾起嘴角,扯出一个极标准的皮笑肉不笑。   “我等你很久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沈笑莹率先察觉到一丝异常,厉声喝道:“把枪放——”   “砰!”   火把再次熄灭。   墙壁上仅剩的暗淡火光摇曳间,顺着上官荻手中枪口对准的方向,齐沅模糊地看见谢临诧异的神情。而后,像是雨滴沿着玻璃弹珠表面滚落,仅仅在一瞬放大了它内部的纹理和色彩,他又看见一种难以捕捉的、类似恍然的神情从后者脸上一晃而过。   血从谢临的左胸源源不断地流出,顺着风衣的下摆落在地上,融进那些黏腻的血水里,又像接触了高温一样开始蒸腾,呈雾状上升到他逐渐松弛下来的肩膀,逐渐把他整个人的身躯包裹。   枪声过后,再没有人说话。   冉瑭的眼角眉梢还残留着见到上官荻时的兴奋与激动,身体却开始颤抖。   赵诗钰面色惨白地缩在墙边,像是快要昏死过去。   “你,你把谢临……?”陆准在短暂的茫然无措后爆发出一阵吼声:“上官荻,你残杀净魂师同伴?”   “陆准,冷静。”沈笑莹死死盯着上官荻,很快注意到那人身后窸窸窣窣冒出的红色血雾,于是她的声音变得更沉:“是我们大意了……他根本和之前那些怪物无异,已经不再是我们熟悉的那个上官荻。”   在这样一个由邪恶的猎魂者构筑的魇境,谢临被一枪打穿心脏,已经凶多吉少,作为在场破魇经验最丰富的人,虽然心痛于同僚的牺牲,但她必须在这种时刻站出来,稳定大家的情绪并且尽可能的思考对策。   不知道齐沅还好吗?   沈笑莹思索着,下意识看向距离上官荻最近的黑发青年。   “……齐沅?”   令她惊讶的是,黑发净魂师的脸上并没有她预想中冲破理智的愤怒或是悲伤,最后一盏残存的火把明明灭灭,照着陈列柜在墙上画出分割黑白的线,他同样印在墙上的侧脸却似乎比那笔直的线条还要平静,只有睫毛眨动的影子在呼吸间被拉得很长。   “我说,既然你带走了谢临。”   齐沅扭头看向上官荻近在咫尺的脸,他声线淡淡,浅琥珀色的双眸却亮得出奇,脸颊逆了光,神情淹没在渐深的黑暗中不甚清晰。   “不如顺便帮个忙——”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他朝上官荻伸出细长的手指,托住他垂在身侧,握着枪的右手,慢慢把它抬高到靠近自己心脏的位置,然后又往前倾了倾身子,让左胸完全贴上残留余温的枪口。   “把我也带着吧。”   上官荻漆黑无光的眼珠动了动。   “……可以。”他说着,手指轻轻搭上板机,“这种买一赠一的好事,我想我没有理由拒绝。”   “齐沅,你干什么?”冉瑭的声音里充斥着难以置信。   “开玩笑呢?”陆准急红了眼,不顾缠得越来越紧的血线,朝着齐沅和上官荻的方向扑去:“齐沅,你疯——”   “砰!”   黑暗啃噬一切,伴随着第二声枪响,墙上的最后一支火把熄灭了。 第148章 柏珩山(11)   子弹打进心脏的时候有些凉。   像是被人按着推进了很深很深的海底,胸口又麻又闷,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痛感。甚至远远比不上在之前的魇境和大骷髅交战时被捅的那两刀。   眼前很快泛起血雾,齐沅模模糊糊在血珠的缝隙间看到目眦欲裂的陆准,仓皇失措的冉瑭,还有定在一旁,在短暂震惊后显得若有所思的沈笑莹,旋即感到身体一轻,明显的失重感让他眼前一暗。   “嗬。”   伴随轻微的声响,齐沅、谢临和上官荻三人的身影连带着四溢的血雾从藏品室中彻底消失。   ·   “作为新入职的酒店员工,请遵守以下工作细则……”   眼前尚未恢复光亮,齐沅的脑中却率先响起沙哑的男声报出断断续续的一长串“服务员守则”,于是他的眼角终于浮起淡淡的笑意。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坦诚地说,在亲眼看见谢临被射穿心脏的那一秒,齐沅远没有现在这么淡定。   经历之前的种种后,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太亲密,哪怕短暂的分离几天对彼此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事,齐沅确实也在车站那会儿就暗自诟病过愈发娇气的自己,甚至一度偷偷怀疑自己就是网络上所说的那种“恋爱脑”。   也正因为如此,在上官荻举枪射向谢临左胸的那一刻,齐沅的大脑有那么几秒钟是一片空白的——但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很久。很快,几乎下意识地,他就调动全部的脑细胞进入了分析模式,冷静地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从在住客须知上发现有关藏品室的文字,到在藏品室中的种种发现,直到上官荻突兀的出现,一枪打向谢临的胸口……他仔细回忆所有人的每一句对话、每一个神情,以及每一个动作,将思绪的根系沿着大脑中的土壤蔓延,只为从这出跌宕起伏的大戏中找到一丝违和之处。   来让自己确信谢临并没有死。   “有两下子。”   脑海中持续播报的“服务员守则”尚未结束,齐沅在逐渐清晰的视线里率先看到上官荻毫不掩饰的赞赏目光。   “看来你确实如同传言那样聪慧过人。”墨绿色头发的男人从一块木板上一跃而下,“在我们之间的信息差如此巨大的情况下,你能做到这种程度……高手新人,你已经获得了我的认可。”   “呃……谢谢?”齐沅头顶冒出几根黑线,他看了看四周,他们如今所处的房间低矮,乍一看和教室似的摆满了四方形的小桌,他自己就坐在其中一张桌子上面。   “但为什么叫我高手新人?”   “别管他。他疯,从不喊别人大名。”   齐沅偏过头去,看到谢临同样身着崭新的黑色燕尾制服出现在一张桌子旁,身上一点血迹都没有,只是脸上的神情有点臭。   “面瘫小鬼,你应该庆幸我选择了你并且感激我,而不是一上来就对我恶语相向。”上官荻正色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有点情商?”   听到他冲着谢临喊出“面瘫小鬼”四个字的时候,齐沅实在没忍住,肩膀微微颤抖了一震还是轻声笑了出来,于是谢临的脸色变得更臭了。   “我不需要你选择我。”谢临站到齐沅身边,用比自己平时说话大上很多的音量恶狠狠地说:“我们自己有自己的打算,而你只知道打乱我们的节奏。”   “按你们的节奏,怕是等到蒋黎收割灵魂结束也出不了这个魇境。”上官荻不以为然,手指在刘海上打转:“要知道强强联手永远是最好的选择。哦,面瘫小鬼,你也没得选。有本事刚才你把我那发子弹用赤手空拳接下啊?   “……和你说这些就是浪费时间。”谢临冷哼一声,旋即把头扭向一边不再看上官荻,做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齐沅听着他们一来一回像是在斗嘴,不禁莞尔。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一贯处事冷淡的谢临用这么明显带着情绪的态度和别人说话,而上官荻也是第一个可以无视谢临的气场压制,在语言上让他这样吃瘪的人。   要不是他们确实时间紧迫,他倒是有继续看戏的闲情雅致。   “你也知道浪费时间?罢了,高手新人,咱们来交流一下吧?你怎么发现的?”   “发现什么?”齐沅伸手摸了摸身边人后脑柔软的金发,像是在给他顺气,眼神却毫不掩饰地直视和两人有一定距离的上官荻。   “不用装了。你笃定谢临没死,甚至在最后关头主动提出让我一并开枪解决你……这说明你不仅看透了我的计划,也对我的计划很感兴趣,想要加入,对吧?”   “……”   “合作的前提是诚意。来吧,说说你的推理。”   “如果只是为了惩罚违规的住客,你理应在困住我们后在第一时间将我们一网打尽,像我们曾经遇到的那些怪物服务员一样,用血刃斩杀我们、将我们同化,但你没有——你选择大费周章地走去拿枪。”   齐沅顿了顿,继续道:“你对走廊上一路的冰雪和怪物碎块显得毫不吃惊,这说明你曾在暗中观察,早就料到我们会来到藏品室——又或者你就是那个设计把我们引过来的人。”   “因此,你一定不是一时兴起才对谢临开枪。倒不如说,用那把藏品室里的手枪对谢临开枪,才是你大费周章计划这些的最终目的。”   “我所做的就是这样简单的推测而已。至于被那把小手枪射中的人究竟会怎么样,老实说,我心里也没底。“齐沅伸手抚上胸口,子弹穿过胸膛的奇异感觉历历在目,于是他紧了紧衣襟:“只是隐约觉得这样能够突破现状,所以没有多想,就让你对我也开枪了。”   “哈哈哈,我就欣赏你这样诚实又谦逊的人!很好!”   上官荻的表情随着齐沅的一席话逐渐变得兴奋起来:“本来我只想带上面瘫小鬼——虽然他像块石头,但是硬实力还是被我这个天才全面认可的。但现在看来,似乎和这样临危不乱又才思敏捷的你联手才是至关重要的选择。”   这次齐沅没有回应,只是苦笑着摇摇头。   他想,比起上官荻刚才那些夸张的赞叹,也许自己只是单纯的不愿意面对谢临的死而已。   因为不想接受,也不敢相信他会就这样离开,所以才会在极其短暂的时间里,拼命地去分析,去思考,只为倾尽全部的计算来寻求自己想要的答案,用尽浑身的力气来否定这个会给自己带来无尽痛苦的可能。   在看似极度冷静的表现下,他其实早已方寸大乱。   所以,上官荻说的并不正确,他一点也不聪明,甚至有点执拗的笨。   像是注意到他的情绪,上官荻很快转移了话题:“对了。被射穿心脏之后,你们有没有看到什么,或者听到什么?”   “你是说……那段员工守则?”   齐沅看向谢临,正巧看见他朝自己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   “是不是想说你们都没听清?放心,它之后还会再响的,和紧箍咒一样。”上官荻朝齐沅走了几步,递给他一张皱巴巴的纸:“何况本天才早就把它一字不漏地记下了。”   【柏珩山度假酒店员工守则】   1. 作为员工,你们必须严格监视每位住客的行动。   2. 面对遵守入住须知的住客,必须时刻保持微笑。   3. 对于违反入住须知的住客,尤其是屡次违反者,立即剥夺其继续住店的权利,强制执行惩罚措施。   4. 每个工种的分配人数不得超过每日核定人数,详见张贴在员工休息区门口的告示。   5. 水是有害的。不得接触血之外的任何液体。   6. 所有的污垢都能被巴适消毒液清洗。执行清洁工作时应认真仔细,不放过每一处污垢。   7. 如果遇到无法处理的污垢或油斑,立即撤离该区域,不要抬头。   “没错。根据我的猜测——哦对,要先和你们说一下我的经历。我和另外8名高阶净魂师,一共9人,在一周前就入魇了。当然,在这9人当中,我是最强的那个……”   “讲重点……”齐沅忍住翻出白眼的冲动。   早在他出现在藏品室的时候还有闲工夫和他们扯温度冷暖就该发现了——上官荻说话好像有亿点抓不住重点……还有点浮夸。   “别这么说,我觉得我掌握的信息都挺重要的。”上官荻似乎深感受伤,深深叹了口气,“不过很遗憾,我们的先遣调查并没有多么有效的成果,除了老杨,老葛和大难不死的我之外,其他人都已经出现在客房的油画上。这意味着什么你们肯定也已经知道了。”   月检度假福肺   “……大难不死的你?”   “不错!高手新人,你真会抓重点。这也关系到我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状态的,你们一定都很好奇吧?”   “……”   “好吧好吧,我尽量说的简短些!别再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的初始房间在7楼。凌晨的时候,我顺着电梯往下面探索,但我并不走运,不小心违了规,又没找到你们那个能恢复灵力的小把戏,被一堆服务员逼到了5楼的某个死角。”   “我当时已经看过另一个人活生生被那群怪物撕咬同化的场景,自然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被他们玷污,我上官荻就算要死也要以净魂师的身份结束这一生。”   “我这么想的时候,手边正好摸到一把小手枪,情况危急,我也没有来得及再多想,就举枪对准心脏开了一枪,以自我了结。”   “结果没死成?”   “你知道的,老天总是会眷顾我这样有才华的人。不仅没有死,我的脑袋里还响起了好长一串的服务员守则,身体也有了一些类似怪物服务员的变化,比如,虽然仍然不能用灵力,但是我拥有了操纵血的能力。”   “注意啊,那服务员守则可不只是几句话那么简单,它对人的思维具有一定的控制性,有点像一种精神刻印——稍不留神,恍惚之间我真的会有被这些话操控的感觉,违抗他需要的精力很高。”   上官荻说这,耸了耸肩:“所以这些天里,大部分时候我都放任自己的身体按怪物服务员的行动,养精蓄锐,以便在刚才那种关键时刻夺回偷偷对身体的控制权。”   “你认为,那把手枪是一个关键性道具,能够让人在不被怪物攻击、同化的前提下,将住客的身份转换成服务员?”   “没错。具体的原理我当然没法搞清楚,但至少我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对这套操作的成功率是有数的。被小手枪击中心脏的人能够获得一种‘伪服务员’的状态——顺带一提,这是我发明的名词——只要伪服务员和服务员一样遵守守则,就不会被其他服务员识破。但要有足够强大意志力去抵御精神刻印的侵袭,保持自己的神智。”   “一定要射心脏?”   “那也不一定。但反正我是这样变的,朝着心脏开枪准没错。”   “……”   “所以你想让谢临也变成……伪服务员?”   “相比于只能依靠电梯在天亮前单方向下行的住客,服务员身份可以在酒店里自由行动,更适合我们收集信息。我之前和你不熟悉,不知道你的精神力有几斤几两,在我眼里有资格和我一起共事的人自然就只有面瘫小鬼,其他人还不配。”   “而且,人多了反而碍手碍脚的。”   上官荻在说出这句话后,成功获得谢临和他打照面以来对他所说的话的首次认可:一个略显别扭却深以为然的点头。   “后面的事你也能猜到了,我变成伪服务员后,经历了一次位置转移,后来我找到机会返回5楼,在藏品室找到了那把枪,就以遵守服务员守则为前提制定了这么个计划,你们也顺利上钩了。”   “位置转移?”   “这里是属于服务员的休息区,就像游戏里的重生点——怪物服务员战斗时消耗的血液过多,损耗过大的时候就会被转移到这里恢复。还有就是据我观察,你用冰冻碎的那一批还没在这里重生,所以也不是那种无限制复活,稍微注意点。”   “我要分享的消息就这么多了。在作为服务员行动之前,先把你们之前一路上的发现都和我说说吧。”上官荻环视四周:“这里也不是那么安全,随时会有重生的服务员来。记住,有其他人在的时候,我们之间严禁交流。”   齐沅点点头表示同意,随即组织简短的语言把进入酒店后几小时遭遇的事情大致讲述了一遍。   在先前和上官荻交流的过程中,他意识到虽然看起来像个不太正经的公子哥,上官荻其实是一个胆大且心细的人,不仅一个人在魇境之中存活到现在,还引领他们突破了住客身份的桎梏,基本上是个值得信赖的前辈。   除了有点自傲……还有亿点点中二。   “我们现在要用自身的血液战斗,解放灵力用的布娃娃已经没有意义了……你找到的香囊还在身上吗?拿来给我研究一番吧。”上官荻慢条斯理地朝齐沅伸手,后者也没犹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淡绿色香囊递了过去。   “对了,前辈。你知不知道资料库里的过往任务记录档案要什么级别才能查询详细内容?我们想看一下2017年魇境具体的牺牲人员。”   “我的老天爷,这是什么需要特地问我的事情吗?”上官狄翻了个白眼,嘴撇得快能直接伸到雪地里铲雪,“恕我直言,你们是高阶净魂师,不是初阶吧?”   他一摆手,手环的虚拟屏上很快弹出任务面板。   【任务编号:1B2017BA3319】   【任务类型:情景类-B级普通】   【魇主信息:朱翠柳,女,61岁,柏水村村民,务农人员。】   【任务地点:柏水村】   【执行时间:2017/07/29】   【完成时间:2017/07/30】   【负责净魂师:蒋黎(L)、陆基等*】   【牺牲人员:陆基等*。】   “你们是傻,还是以前执行任务从来不查资料?”上官荻整张俊脸都要被无语两个字占满了,甚至不再有闲心去进行一些文绉绉的遣词造句:“要什么级别啊?正常人都能想得到,点星号查看详细啊!”   “不过说实话,这是个小小的B级魇,竟然也有人会牺牲我是没想到的。”   他没好气地掀了掀眼皮,伸手往齐沅屏幕上那个非常小的,白色的“*”的位置戳了一下。   陆基的后面很快又弹出来两个名字。   【牺牲人员:陆基,李初晴。】 第149章 柏珩山(12)   “李初晴,女,牺牲时22岁。她入行时间不长,在2016年才正式注册成为净魂师,因此执行的任务也很少,柏水村的B级任务就是她接触的最高等级了,除此之外,只有C级以下的完成记录,没什么特别。”   上官荻带着齐沅和谢临往这间低矮的“服务员重生点”的门口走,他单手插兜,另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晃了晃手环,虚拟屏上竟然就弹出一张女孩的证件照来。   “简单来说,这是个不走运的孩子,在自己执行的第一个中级任务中就牺牲了。”   齐沅抬眸凝视女孩清秀的面庞,没接话。   散发着炽白光芒的屏幕上,留着披肩短发的女孩浅露贝齿笑得温婉动人,在依旧昏暗的室内更仿佛一盏明亮的小夜灯,显得她的脸庞尤为生动,乌黑明亮的眼眸好像会说话。   不知怎的,看着女孩笑容的弧度,他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怎么了?”   脑内搜索着和这张面孔能够重合的人物,齐沅脚步略有些慢,于是谢临略带疑惑的声音从他头顶悠悠飘来,带起一股檀香。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鼻尖缭绕的熟悉味道让齐沅感到一阵放松,他自然而然地后倾上身,朝谢临身边靠过去,却发现那人的眼神压根不在照片上,只是垂着下巴,木木地盯着自己的脸。   “……从时间上看不可能。”像是被齐远没来由的话问住了,谢临狭长的眼睛闪了闪,却并没有再次确认李初晴照片的意思,只是说道:“她牺牲时,我们还没成为净魂师。”   “我想也是。”齐沅没再纠结,快走几步追上行至门口的上官荻:“李初晴的任务记录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当然可以。”墨绿色头发的男人扭头对他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得意笑脸,鼻子翘得能挂下客房里的油画,语气颇为不怀好意:“只要你喊我荻大人——算了,荻哥就行。这样吧,你只要承认我比谢临厉害,我就把查到并且总结好的珍贵档案都发给你。这可是我这个等级的高阶净魂师才能查到的哦。”   齐沅:“……”   上官荻这副嘴脸放去演绎内网论坛里带着墨镜的得意小人表情包真是再适合不过。   “别听他的。”黑暗中,谢临强势且神不知鬼不觉地介入两人之间:“你自己查比较快。”   齐沅无奈:“我没有权限……”   话还没说完,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手腕被人连带手环一起握住了。   随着“滴”一声,手环的虚拟屏自动亮起。   “现在你有了。”   齐远应声垂眸看去,闪烁许久的屏幕上亮起一行字。   【已获得LIN转让的最高权限】   “你把你的权限给我了?”   “嗯。”   谢临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神色也波澜不惊,齐沅借着屏幕的光看向他的脸,却总觉得前者平日里总是比笔杆还平直的嘴角此刻略微上扬了一些。   也不知道是在偷偷得意什么。   “你不需要有求于任何人。”   上官荻原本半个身子倚着门框,正悠哉悠哉等待齐沅被自己“强买强卖”,却不曾想到半路杀出谢临这条拦路虎,一下从根源上被砸了场子,脸色当即黑得可以直接隐匿在昏暗的房间里。   “就你能是吧,面瘫小鬼……算了,本天才快要奔三的人,不和你们这些小年轻一般见识。”他往前一步弯下腰,凑到齐沅面前拍了拍他的肩:“高手新人,你快点把想看的资料都看了,别浪费宝贵的时间。我去看门口的分配表,研究下一会儿带你们两个去哪里工作。”   上官荻前脚刚走,齐沅的手环便又传来“滴”的一声,齐沅点开屏幕上新出现的红点,一份标着《李初晴任务档案完美汇总·大度赠送版》的文件竟然被隔空投送在他的主页。   “真是……”齐沅失笑摇头,对两个人小孩子一样的幼稚操作不想再发表任何评价,点开文件后,很快全神贯注地查阅起来。   ·   “看出点新花样没?我们一会儿要去4楼打扫客房卫生,要抓紧。”几分钟过后,上官荻晃晃悠悠走回逗留在“重生点”内的齐沅和谢临身边:“还好变成服务员后就感觉不到饿,省去了吃饭时间。”   “和你说的基本一致。李初晴在柏水村任务前一年一直在执行E到C级的任务,频率也不算高。”   “你早该发现正是如此。都说了本天才已经查过了。”   “但是她生涯中所执行的最后五个任务……包括柏水村的任务在内。”齐沅将屏幕拉大,点击李初晴完成的任务列表上,柏水村前面的一个任务:“比如这个。”   “罗玄公馆?这个C级任务有什么稀奇?”   “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参与者名单这里……”齐沅说着,伸手轻轻点向位于角落里的*号:“你看一下。”   “嗯?这是……”   “没错,就是他。在李初晴最后的这五个任务中,同行净魂师无一例外都写有蒋黎的名字。”   “那他们之间的关系……”   “我也查了。他们并不是组队关系。2017年李初晴刚成为净魂师不久,而蒋离已经是中阶净魂师中的佼佼者,和他组队的人正是陆准的哥哥陆基。以他们两人当时的能力,不该连续执行这么多次B级以下的任务。”齐沅熟练地调出另一份档案,“另外,在这一年,蒋黎23岁,而李初晴21岁。”   “年龄相仿,阶级差别大,明明没组队却经常一起执行低级任务……你的意思是,他们俩当时……有奸·情?”   齐沅嘴角一抖:“你这是什么用词……但没错,我认为至少蒋黎当时对李初晴是有好感的。”   “那又如何呢,李初晴在B级魇境死亡的原因总不至于是什么,她把蒋黎一直当工具人,最后把他甩了,被蒋黎恶意报复了吧?”   “……你想多了前辈,那倒也有些太——”   忽然间,针扎一般的感觉在脑中翻涌,小房间之中的三人不约而同狠狠皱了眉,先前在脑内回荡着的沙哑男声再次响起。   “现在是早上五点五十五分。请各位服务员及时前往分配岗位,违者永久剥夺职位,谢谢配合。”   “嘶……疼死了。”上官荻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脑壳,力度之大让原本整齐垂在双眼之间的刘海都打了好几个叉,“每次都这样。”   齐沅伸手揉按眉心,感到有些诧异:“竟然已经快六点了……看来我们重生成伪服务员花了不少时间。”   “知道就好。”上官荻没好气朝他挥挥手:“讨论暂停,赶紧跟我走,从员工电梯去四楼。”   ·   “……这就是你说的员工电梯?”   “对啊。”   上官荻一脸理所当然地指了指自己:“员工。”   然后又指了指墙缝里断裂残破的电线:“电。”   最后,他大手一挥,越过小屋内唯一的光源——一闪一闪的的橘黄色灯泡,指向被摆放在不起眼角落里的一截爬满蛛网的木梯子。   “梯。”   “……”齐沅忽然觉得谢临的脾气变好了。   自己看到这种造型的“员工电梯”都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竟然依旧眼神淡定,只是微微偏了头,像是在努力躲避满屋子飘的灰。   “来吧。”上官荻大步流星走到那截甚至够不到天花板的,摇摇欲坠的梯子旁,蹲下来好心地扶住它,扭头对齐沅说道:“我看你细胳膊细腿的,踩上去肯定没问题。”   “……”   齐沅盯着满梯子的厚重灰尘如同雪花一样随着上官荻扶梯子的动作洒下来,在地上堆出高高一座灰山,在一瞬间忽然有点绝望。   “怎么了?”成为服务员之后就有点好奇宝宝倾向的谢临再次发问。   “你不觉得那个梯子……算了。”齐沅头顶黑线叹了口气,他依稀记得天不怕地不怕的谢临独独是怕蜘蛛的,这会儿估计是压根没仔细观察,但自己也总不能特地告诉他刚才那灰尘山里爬出来好多蜘蛛吧。   还是硬着头皮先上吧。   “哈哈哈哈哈哈!”上官荻盯着齐沅进退两难的神色看了许久,在他终于下定决心朝破梯子走来之际,忽然呼哧呼哧大笑了起来:“高手新人,你真有意思。”   随着他身子的颤动,梯子上的灰又开始扑簌簌地往地板上掉。   “正儿八经设计的计谋糊弄不了你,这种一看就是假的的事情你怎么一说就信,这么好骗呢!”   “……?”   齐沅开始思考要不要现在开始果断放弃和眼前这个墨绿色头发的欠揍男人合作。   “怎么可能是真的要爬梯子。”上官荻继续低声笑了几嗓子,很快又倏地恢复了正经神色:“但确实需要用到这梯子。时间也不多了,你们一起过来看我操作吧。放心!这次是真的。”   “你应该已经发现了,这梯子和酒店楼层一样,一共有九节。我们服务员只要把自己的血滴在对应楼层的那一节梯子上,就会自动去到那一层的员工休息室——那是住客探查不到的空间。”   “就是这么简单。”   上官荻说完,站直身子,像是特地凹出了一个帅气的造型,先是把右手斜着伸在身前,然后猛地横过手掌,张开嘴亮出大白牙,对着拇指就是一口。   然后被喷出来的血滋了一脸。   齐沅:“呃,你是不是咬得太狠了。”   “我先走一步!”   像是没听到来自身后的吐槽,上官荻把自己鲜血淋漓的大拇指颤巍巍对准梯子第四节的边缘,第一滴血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梯子上的同时,整个人也化作一团血雾,伴随轻微的气流声消失无踪。   上官荻……可真是一名奇男子。   齐沅在心中感叹,扭头看向身侧的人,微微一笑。   “那么,我们也出发吧。” 第150章 柏珩山(13)   “员工电梯”所连接的是四楼一处类似衣帽间的空间,齐沅和谢临先后在一阵血雾包裹中来到此处时,上官狄已经扶着墙开始穿浅蓝色连体保洁服的裤子,看见两人,便扬起下巴撅着嘴指向挂着同款衣服的衣架,示意他们跟着做。   “住客活动区内的怪物服务员很多,切记不要进行任何工作以外的交谈,也不要有任何异常的举动,避免暴露身份——除非是本天才那种经过精心设计,不会惹其他服务员怀疑的桥段。”上官狄将保洁服的拉链规规矩矩拉到领口,叮嘱道:“尽量跟着我,一切由我打头阵。”   “好。”齐沅默默整理保洁服的袖口,发现自己已经能对上官荻发言中中二的那部分免疫了。   “对了,把这个也戴上吧。”   上官荻戴好清洁手套,熟练地从休息室的架子上拿下三个笑脸面具,抛给齐沅和谢临二人。   “以防客房里是老熟人。”   酒店四楼的走廊比起之前的楼层要开阔不少,地面和墙壁都是深灰色,每隔几步就有半圆形的小窗开在墙壁偏上的位置,以齐沅的身高只能勉强从中看到一丝灰蒙蒙的天空。   让他更为不解的是,他本以为开了窗的区域里空气会较为清新——毕竟在他们进入酒店前,魇境中的这片山林刚下过一场暴雨。然而,此时涌入鼻腔的只有比先前更为浓烈的香火味道,经过每一扇小窗正下方时,甚至能从中听到若隐若现的,窸窸窣窣的人声。   齐沅在面具下叹了口气。服务员的身份是便利却也是限制,如今他们必须遵从员工守则按时赶到工位,因此他只能带着这些疑惑,跟随上官狄的脚步走过一个个拐角,接近404号客房。   嗯,早上六点打扫客房这种事估计也只有在魇境中才会发生了。   推着清洁车的上官狄在标有404的门口停下,抬起手正要敲门,却忽而一顿。齐沅顺着他手臂停止的方向看过去,头一次发现原来客房的门上刷着一层深红色的油漆,先前几层由于灯光条件不好,他并未注意,而此时在小窗带来的自然光照射下,这扇薄薄的红色门板并未严丝合缝地关拢,漏出一条半指宽的小缝。   “……”上官狄在原地停了几秒,很快回头和齐沅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都是经验丰富的净魂师,很快就在没有言语交流的情况下达成共识,随着齐沅轻微的颔首,上官狄撸起袖子一把将房门彻底推开。   “您好,客房服务。”   房间内比走廊里暗很多,也并未传来任何回应,站在门口不能直接看清房内状况,上官狄似乎早有预料,率先随手扯过一块抹布便大步走进房间,齐沅回头看向走廊,那些嘈杂的人声犹在耳畔,他有些不放心,便伸手轻轻拉了两下谢临的袖子。   两人间的默契无需多言,谢临点了点头,又伸出食指隔着手套在齐沅掌心轻轻点了一下,很快垂下手背对着房门站好,做出监视的姿态。   齐沅手掌下意识收缩了一下,心中明白谢临力度极轻的那一戳是让他小心行事,注意保护自己的意思。他定了神,视线扫过推车,思索片刻,选择带上一个水桶走进房间。   “你们为什么来?”   踏进房间里面后不久,上官狄略微沙哑低沉的声线突然从卧室中传来。   “工作。”   回答他的是两个穿着标准服务员制服的男人,他们围堵在拉上了帘子的窗边,身边缭绕着厚重的血雾。客房地面也汇聚了不少血,伴随着窸窣的气流声,血珠凝成尖刀的形状在他们身后浮现,轮廓边缘不规则地颤动着,像是下一秒就要对身前的一切发起斩击。   其中一名服务员朝站在卧室隔板边的上官狄扭过头,凝视片刻,竟然又咧开嘴,很好心地补上了一句。   “客人,违规了,要……处理。”   客人违规?   齐沅默不作声朝窗户的方向移了几步,这才看清被他们挡住的,缩在窗前的两个人影。两个人身上都沾了一些血,其中一个身形微胖,正用肉乎乎的手捂着脸,抖得像个筛子,却还是难以把他圆的像颗橙子的脸全部遮住,而另一个则有一头略微凌乱的长发,面容清俊,金丝边眼镜下是一双沉静的深褐色眼睛。   宋以辞?   即使屋内光线暗淡,齐沅还是很快认出了曾经一同破魇的伙伴。他在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一同入魇的朋友中,至今为止只有宋以辞他还没能见到,说实话,由于这个魇境对灵力限制太大,危险系数极高,他不是没想过后者已经遭遇危险的情况,也暗中观察过数次不同客房内的油画来确认宋以辞是否生还,如今亲眼见到,虽然自己带着面具还不能相认,却着实令他放心了不少。   至于别的净魂师的情况……他不是神仙,也没有什么慈悲为怀,心系所有同僚的心,只能尽自己最大努力去加速破魇进程,以减少牺牲的人数。   离得近了,他终于听到宋以辞身边那小胖子带着哭腔的嘀咕:“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呜……”。   他的白色手环因为肌肉用力而被绷紧,在圆润的手腕上勒出好几道红痕。   这小子还真是个净魂师啊……是怎么跑到这样一个极限类魇境里来的?   救人要紧,齐沅忍住想要扶额的冲动,正想试探着继续往前走两步,却被另一个服务员扭过头来狠狠一瞪。   “不要干扰……我们的工作。”他面目严肃,眼神却仍然是死水一片没有任何波澜,说话的时候身侧血雾形成的尖刀也在不断向宋以辞二人推进,尾音刚落便狠狠朝小胖子射去,小胖子哭嚎一声又朝宋以辞身后缩了缩,血色刀刃贴着他的屁股嗖地划过,于是他又发出一声嘹亮的啼哭。   “余飞,你冷静点。”宋以辞好像对眼前的危险视若无睹,甚至还试图和血雾缭绕的两名怪物服务员交流:“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你们的职责难道不是照顾住客吗?”   “违规的人……已经不是……客人。”   意外的,两名怪物服务员竟丝毫没有对宋以辞发起进攻的意思,环绕周身的血刃也都明确地随着小胖子的一举一动而不断调整着方向。   他们对话的间隙,上官狄也悄然来到齐沅身边,他不知何时已经摘了手套,再次将拇指划破,成丝成缕的血珠却并没有流到地上,而是和那些怪物的一样,在空中凝出形状,最终定格成数根尖针的样子。   上官狄带着那些血针凑近齐沅,对他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又指了指两个围在宋以辞和小胖子身前的服务员。   齐沅盯着悬在他手上的血针,陷入一时的愣怔。   成为服务生身份以来,一路到现在的404号客房,他也算是见到了不少血。   但是仔细想来……好像他并没有闻到过任何血的腥味。无论是先前那传送时环绕周身的血雾,还是现在近在咫尺的上官狄手中的血针,他都没有感受到哪怕一丁点儿的血的味道。   现在的血对他来说,简直像……   简直就像是染了红色颜料的水一样。 第151章 柏珩山(14)   既然血对他们来说是“无味”的,和红色的水无异……那么水呢。   脑中的无数碎片像是忽然被思绪化成的胶线粘连在一起,齐沅忽然想起上官狄所记录的员工守则其中的第五条。   水是有害的。   不得接触血之外的任何液体。   这么说的话……   齐沅心头一凛,下意识看向一墙之隔的洗手间,握着空水桶的手指紧了紧,脑海中浮现一个堪称诡异的想法。   思及此,他迅速按下上官狄控制着血针的,蠢蠢欲动的手,以极其微小的幅度阖上眼摇了摇头。   以他目前的观察来看,服务员之间的力量差距并不是太大,如果贸然发起进攻,有没有绝对的胜算、会不会引来其他怪物、会不会让被困的二人收到更严重的伤害都是未知数。   他不是不明白上官狄刚才那个手势的意思,但他也深知,对于心性高傲的上官狄来说,他出手的目的仅仅只是击倒两个怪物服务生,而那两位净魂师会不会受伤、有没有生命危险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就像他在藏品室朝谢临开枪的时候也完全没思考过赌错了的后果一样。   而对齐沅自己来说,名叫余飞小胖子暂且不谈,事关宋以辞的安危,他属实没办法轻易采纳上官狄那套高风险的行事方案。   “?”   上官狄被限制住的手臂僵僵地悬在空中,他先是对齐沅的举动感到明显的困惑,对上后者在微弱光线下也微微发亮,显得尤为镇定的浅琥珀色眼瞳后,竟然从善如流地垂下手揣进工作服的肚兜,甚至还特地挪开面具冲他挑起眉歪了嘴。   一副随便你表演,但后果自负的神情十分生动地出现在那张刘海分叉的俊脸上。   齐沅不再搭理他,提着桶快步走向卫生间。   变成服务生后,仿佛肌肤变得莫名敏感了许多,每走一步他都能感觉到周围的潮气在加重,带着寒凉直逼胸口,说实话不太好受。把空水桶放在淋浴间的龙头下后,齐沅靠着透明玻璃门松了口气,扭头看向门口。   所有客房的卫生间构造都是一致的,淋浴在门的右侧贴着墙,从卧室的角度并不能看到其中的景象,但同样的、身处淋浴间的他也看不见卧室中的景象,但声音是无孔不入的,小胖子一声又一声的哀嚎此刻无比清晰地传来,似乎还能隐约听到宋以辞的闷哼和血刃射出时的破空声。   听上去情况不太妙。   齐沅知道自己现在必须抓紧时间迅速行动——但当他把戴着手套的手伸向边缘有水珠渗出水龙头的开关时,手臂却忽然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很快,像是感染了病毒一般,他的身体都连锁反应一样的颤抖起来。先是微微的战栗,而后变得愈发剧烈,就连呼吸都因为身体紧绷而变得费力,像是被人用手掌捏住了喉咙,力道不是让人瞬间窒息那般重,却仍然能引发心慌耳鸣。   此时此刻身为酒店服务员的他,对于最为平常的,理应频繁接触的“水”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像是一种源自血液深处的,毫无缘由的恐惧。   倒也不奇怪。   “毕竟是服务员守则里强调过的东西。”   齐沅喃喃自语,面具下的唇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   他先是伸手在玻璃门上撑了一会儿,又按了按手心,而后面不改色地一把拧开了水龙头。   反正无视规则这种事,他也不差这一回。   “我觉得我们要寄了……”余飞涕泪横流地缩在窗户下方,从宋以辞背后伸出一双肉手想要替他按住肩膀上不断流血的伤口,嚎的像一只待宰的猪:“对不起啊哥……我实在没那个胆子……让你替我挨刀子了,都是我的错……可我真的不敢……”   这胖子还挺诚实。   一直处于待机模式的上官狄忍不住在心里给出一个中肯的评价。他侧头看向卫生间,那里自齐沅进去之后就几乎没什么动静传来,而仗着自己不是攻击目标,替余飞顶在前面抗伤的宋以辞被血刃划出了不少伤口,虽然不致命,却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   而现在,怪物服务员的耐心似乎也到了极限。   “即将超时。判断:客人宋以辞因阻碍服务进程,剥夺住客身份,与违规者一同处置。”   比之前要大得多血色利刃在两名怪物服务员身前形成,仿若死神手中的镰刀,顷刻间便能夺人性命,甚至魂魄于无形。   也不知道齐沅在浴室里捣鼓什么。上官狄收回目光,看向那血色巨镰,双手插兜,无动于衷地站着。他的思维很简单也很清晰:当初他只是想就地解决那两个怪物,并未考虑救人的事。而现在既然已经同意齐沅处理,无论最后结果如何,自己便一定不会再插手。   将齐沅一同带入服务生的世界只是意外,他欣赏齐沅的分析能力和决断力,但也仅仅是欣赏而已——破魇的关键还是自己,他从没有考虑所谓的“队友”,当初选择谢临,也只是因为他的力量是一定能够给自己带来帮助,并无其他考量。   在他的立场上,眼前的两人虽是同僚,却并不能为自己所用。说白了,他们的生死不能影响整个破魇的进程,因此不值得自己费时费力去救。   也许他的言行甚至外表都有种和年龄不符的轻狂,然而正相反的,上官狄一直是个脚踏实地的人,现实到极致的人。   在魇境里牺牲的净魂师那样多,如果每个人都救,还怎么全身心地投入自己的任务?上官狄在面具下叹了口气。齐沅这人优秀归优秀,还是太年轻了些,经历少了。   他抬眼看向高高扬起的血红的利刃,隔着虚虚实实的血雾,他看见余飞藏在阴影里惊惧交加的面容,还有宋以辞被血线分隔开的,不甘的脸。   也许这两个人的牺牲就是一个机会。   “开始………执行处罚。”   硬物被碾压搅动般地咯吱声响起,被血色环绕的服务员的身体开始出现奇异的畸变,惨白的骨骼刺破皮肤,他们两人各自的一只手竟然顺着流淌的血雾融和在了一起,形成镰刀的刀柄。   一个让齐沅认清现实的机会。   怪物服务生对着两名净魂师向斜上方高举起融合为一体的手臂。   “等等!”   清冽的喝声从卧室一侧传来。   镰刀下挥的动作出现短暂的停滞。   “严禁……干扰惩罚工作。”左边的怪物服务生扯着低哑的嗓子开口,“你……也……违规?”   “可是我也要工作啊。”喊出那句等等的人说道,为了证明自己一般,他朝两个怪物的方向走了两步,举起手中装满清水的桶:“你们可以换个地方吗?我要清洁窗户。”   好耳熟的声音。   宋以辞勉力抬手抹去糊在镜片上的血污,眯眼朝带着面具的服务员看去。   那人身形单薄,和站在后方的高大服务员一样,都带着面具,身穿蓝色连体清洁服。   唯一的区别是,他还提着满满一大桶水。   仔细看的话,在宽松的衣料下,他的身躯正在轻微的颤抖,有零星的水花因为他手臂的晃动而溅落到地上和他的裤脚上,形成点点潮湿的深色印记。   “看,这桶水还挺重的。可以让让吗?”他侧过脸朝着怪物们补充,伸手把水桶朝他们的方向递过去。   “你在……干什么?!”   出乎意料的,两个融为一体的怪物手中的血色镰刀在一瞬间消失了。   他们不约而同后撤两步,身上规律绕动的血雾出现大幅震荡,而后好像维持不住人形一样,脸上的皮肤开始出现海浪一般波纹似的扭曲。   “清洁类工种里……没有……要用到……水!”左边的怪物吼道。仿佛看见了无比可怕的事物,他沙哑的声音从一潭死水般的平淡转为了时高时低,占据整个眼球的黑色瞳孔上下晃动起来。   “立刻……处理掉……否则……”   “不能……你不能…我们…不能……”   “原来怪物之间也会因为工作的事情吵架啊……”余飞缩在窗户框底下,戳了戳宋以辞的腰:“哥,我们要不就借机逃跑吧。”   宋以辞没反应。   “哥?”小胖子又伸手推了推他,压低声音:“咱们还不跑吗?”   “他好像是……”宋以辞盯着提着水桶的服务生没有动。   “这不是让出位置来了吗,多谢。”那人的语气显得轻松,就像是在和怪物唠家常,边说边提着桶朝窗边走去,甚至逼得一旁站着另一位面具服务生后退了几步,然后……   以一个非常抓马的姿势扶着窗台摔了一个趔趄。   更为离奇的是,他手中的水桶非常不符合引力的,以一个近乎抛物线的姿势被他甩到了两个怪物面前,其中的水自然也如泼墨般尽数洒在了它们身上。   时间好像被按下暂停键,透过浪花般扬起,又刺破血雾,局部降雨般落下的清水,宋以辞和上官狄几乎同时从那两个怪物漆黑麻木眼睛里第一次看到情绪。   一种名为惊惶的情绪。   “哎呀……抱歉。”带着面具青年不带半点歉意的声音幽幽响起:“淋到你们了。”   随着他的话音,被劈头盖脸淋了一身的两个怪物服务员发出痛苦的,肝胆俱裂般的嘶吼。仿佛那桶水是滚烫的开水或是硫酸,它们的肌肤溶解般从脸上脱落,骨骼也伴随刺耳的咯吱声开始扭曲,有的甚至直接刺破肌肤,碎裂开来。悬浮的血雾不断从它们周身滴落,在身下汇成一滩血水,然后开始缓慢的蒸腾,直至消失。   短短几秒,连一句话都说不出的,它们已经彻底失去人类的形状,只剩一副黑黢黢的,扭曲的骨骼缩在地上,好像身上的一切都伴随着那桶水而消弭了。   “哦,我好像忘了。”   带着面具的青年缓步走到两个只剩骨架的怪物身边,蹲下身子。   他纤细的手指绕至脸侧摘下面具,被压迫许久的乌黑短发自然地自耳边垂落,从宋以辞的角度看过去,刚好看见他的指尖、睫毛和嘴唇都在婆娑的灯影下细细地颤动。   没了面具,青年的声音失了几分沉闷,显得更为清冽的同时,语气却仍波澜不惊。他摘下左手的手套,勾起唇角朝两个化为黑灰正逐渐散去的骨架微微一笑。   “水……对我们来说是有害的,是吧?” 第152章 柏珩山(15)   “……齐沅!?”   宋以辞看着那道单薄的背影惊呼出声,声线没了往日的沉静温润,略微有些颤抖。   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在魇境中找到相熟好友的喜悦包裹了他。从很久前他就逐渐发觉,在凶险的魇境之中,齐沅往往是最能让他产生安定感的那个人。   “什么呀,哥,诶哟,我怎么觉得齐沅这名字好耳熟。”   “是我们的同僚,只是不知为何他现在似乎是一名服务生而不是住客。”   “哦……”   小胖子余飞仍有些惊魂未定,他一遍大喘气一边跟随宋以辞的目光看向那位刚摘下面具的服务员,细小的眼睛里挤满了疑惑:“可是哥,那人有点不对劲吧,你看,他光蹲在那不动,都不理你。”   齐沅确实没有动。   在把那桶水洒向两个怪物服务员的时候,他裸露出来一截手腕也不慎沾到了一滴水。服务员守则之中的描述不假,他亲眼看着那两个怪物因为被水淋湿而瞬间“蒸发”似地化为黑灰,自己却也因为那一滴小小的水遭了殃。   像是被高温熔化的铁水烫皮肤表面,剧烈的灼烧感从手腕一直蔓延到全身,又好像掉入三尺冰窟,四肢百骸都僵硬的无法控制,唯有剧烈的疼痛无声在身体中爆发。他蹲都有点蹲不住,眼前很快黑雾密布,很快也不再听得见任何声音。   一片黑暗之中,他的痛感逐渐消失,先是闻到一阵香火味道,又听见周遭零碎的脚步声和衣料剐蹭的沙沙声,眼前逐渐亮起一簇烛光似的火苗,看到一个被红色挂帘所遮挡的小窗。   火光逐渐向外扩散,他看到自己的手。它变得格外纤细小巧,细长的指甲上贴了金箔绘出的小花,小指指甲上还点缀了一抹朱红的颜色。   他伸出手向那扇小窗探去,手指轻轻拨过挂帘向外瞄去,外面一片暗色,只能看见忽远忽近的泥土地,和——   一只苍老的大手忽然从小窗外侧紧紧握住了他的指尖。   他想惊呼出声,却像是被封住了嘴,喊不出一个字。那布满皱纹的手把他的指甲都捏到泛白,掌心粗砺的厚茧磨擦他的肌肤。   老妇沙哑干扁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响起。   “别乱动……就要到啦。”   “齐沅!你还好吗?”   齐沅回过神来的时候,宋以辞已经半跪在他身前,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轻拍着,眼中满是担忧,看到他半垂的眼里逐渐恢复神采,终于长舒一口气,松开手向后挪了两步,像是对一身服务员装束的他仍有些下意识的防备。   意识回归酒店客房后,痛感也重新席卷而来,齐沅下意识绷紧脊背,尽力压住自己粗重的喘息,正想开口说话,眼前却一片模糊,身子不太稳当地朝一边地板上倒去。   “小心!”   宋以辞吓了一跳,连忙想伸手去拉,却扯到之前抵御怪物攻击的时候受的伤,他吃痛地倒吸一口气,手上接人的动作顿了一拍,只堪堪够到齐沅的衣角。   齐沅就要完全摔倒在地的时候,一只有力的手臂出现在他身侧。另一名带着面具的服务员忽然出现,从下方托住他的手肘,把他整个人带了起来,靠在自己腿侧。   “缓过来点没?”上官荻拉着齐沅的胳膊站了一会儿,感受到他逐渐恢复力气,便松开手,把他带到客房的床边坐下休息。   宋以辞见状,也长舒一口气,扶着床板缓缓卸力,在齐沅对面坐下,那小胖子余飞亦步亦趋地紧跟在他身后,跟屁虫一样费劲吧啦地缩在床尾。   几人无言的间隙,余飞又悄悄从宋以辞背后伸出脑袋。   “大,大哥们,咱们是不是要多歇会?我看你们脸色都不太好啊,蜡黄蜡黄的。”这小胖子倒是心直口快的性格,不认生也并不在意几人之间的身份差距,想到什么说什么,毫不避讳。   “像是那个啥了一样。”   “……”上官荻瞥了他一眼,朝他露齿一笑:“肥仔,或许你长了眼睛,能观察到所有服务员都是这个脸色。”   或许是被那句肥仔伤到了心,余飞呜了一声,把脑袋重新缩回宋以辞背后,只留下一个圆润的身体轮廓。   “你说你也是真能耐啊,高手新人。”上官荻站在床头,摘了面具,带着几分调侃看向齐沅:“无视规则去玩水,你看,差点玩脱了,把自己给搭进去。”   齐沅默默笑了笑,他自知理亏,没出声。员工守则对于他们来说真如上官荻分析的那样,是近似于精神刻印的存在,通俗一点来说就是存在于比他们的潜意识还要深的地方的认知。   而其中被重点强调的第五条,就是不能接触水以及血之外的其他液体。   至于接触的下场是什么——那两个个早已灰飞烟灭的怪物服务员就是最好的说明。   说实话,在做出这样的行动之前,齐沅是做好了会在过程中接触到一点水的心理预期的。说实话,前面那段在浴室中和水近距离接触的时间都很难熬,这幅服务员的身体对水是存在下意识的抗拒的。他能想到的唯一的抵抗方法就是,尽力不去思考“水”这个概念,让精神刻印的威力降到最低,并且尽量保证自己在整个过程中不要沾到水。   很幸运的,这次他的决断是成功的,至于溅到手腕上的那滴水……呵呵,百密一疏,百密一疏嘛。   不过还好谢临没看到。齐沅又想,要是给那人看到自己又是一副狼狈的样子,指定能让他给自己那服务员专属蜡黄脸色直接气黑。   不过谢临应该已经可以进来了吧?刚才闹出的动静不小。齐沅伸手在胸口轻按,确认急促的呼吸已经逐渐平复,便悄咪咪朝门口瞄去。   接触水之后感受到、看到的那诡异景象,可以的话,他还是想第一个告诉谢临——或者至少要在他在场的时候讲给大家听。   “如果你在找面瘫小鬼,恐怕你要失望了。”上官荻注意到他的视线,“很遗憾,我刚才去门口看过,他已经不在那里了。”   “什么?”齐沅琥珀色的眼瞳倏地睁大,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慌张:“谢临不见了?”   “别紧张,他现在和我们一样是服务员,没有被无故袭击的可能。面瘫小鬼一定是自己离开的——那小子在破魇的时候单独行动又不稀奇。”上官荻对此显得毫不在意,甚至正往床边拉伸自己的长腿,“要我说,和你在一起之后,那头独狼变得愿意合作了,这才是件离奇事。”   也是。   齐沅垂下眼,又觉得有点不死心,还是憋了一口气扶着床头柜慢慢站起来,缓步走到门口望了望。   果不其然,房门两侧除了漆黑幽深的走廊外空无一物,门口的地毯近乎干净整洁,并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或是血迹。   谢临确实是自己主动离开的。   但都这个时候了,他会想要一个人去哪里,又打算去做些什么呢?齐沅抿唇,暂时得不到答案。   但有一点他可以确信。   不论谢临现在在哪里,他都一定和自己一样,也在为了共同的目标,破魇而努力——正因如此,他们一定会在之后的某个时刻再次相遇。   如今的他早已不会在魇境中轻易动摇,却也更加不能够懈怠。这次危机的解除只是一时的,往后的路恐怕比他们任何一个人所预想的还要艰难。   也算是因祸得福,刚才因为接触到水而陷入的,那犹如身在噩梦中一般的场景,终于让他能够真正窥探这片魇境成因的冰山一角。   如果他的推测属实……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齐沅扶着房门微微阖眼,身体转向房间内侧的正默默注视着他的三人,再次睁开时,澄澈眼瞳中最后一丝微颤也消失不见。   上官荻满意地点头:“我就说嘛。还以为你没了小男友就要哭天喊地的,那本天才可真是看错人了。”   “……”齐沅没搭理他,朝着宋以辞微微一笑。   “寒暄话就不说了。刚才接触到水后,我似乎……又一次看到了反馈。”   “又来自魇境的反馈?”宋以辞抬了抬眼镜。   “魇境深处溢散的能量体,曾经发生过的事在魇境中随机产生的投射,一般只有灵力高到一定程度才有接收到反馈的可能。”上官荻发出一声怪哼,抬手捋了捋自己分叉的刘海:“本天才在年轻时也在一些魇境里收到过。”   “哇!”小肥仔滚圆的脸上流露出露骨的羡慕。   “……谁问你了。”齐沅无语。   “你在反馈之中看到了什么?”宋以辞利落的地抓回问题主干,另外两人也不约而同随着他的视线一起看向齐沅,客房在一瞬重归安静。   像是在破魇中“作弊”,反馈提供的信息没有虚假的可能,也因此非常重要——只是大部分时候,没什么人能够拥有获得反馈的能力。   “我看到——”   “叮铃铃——叮铃铃——”   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黑发青年的讲述,客房书桌内唯一的座机电话发出刺耳的尖鸣。 第153章 柏珩山(16)   齐沅率先从刺耳的铃声中回过神,确认身后的客房门关得严丝合缝后,视线和靠在桌边的宋以辞交汇,微微颔首示意他接起电话。   “不会是有新的怪物要来追杀我们吧!”余飞是对铃声反应最大的一个,直接从床角哧溜到了窗边抱头蹲下,喘着粗气紧盯接起电话的宋以辞,成功引来上官荻的一个斜眼。   “肥仔,谁家好怪物来杀你之前还打电话通知啊。”   “……喂?”   “嗯,是我,宋以辞。”   “除了谢临外,我们都在一起。稍等。”   接起电话后不久,宋以辞略微紧绷的脊背很快便放松开,把听筒轻轻放到桌上,按下免提键。   随着他的动作,一阵电流般的杂音过后,清透女声从话筒中清晰传来。   “齐沅,听得见吗?”   “笑莹姐!”齐沅欣喜回应,“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其他人怎么样?”   “开玩笑,有我陆准在,能出什么事?”听筒那头,陆准沙哑的声音传出:“倒是你,之前把我吓的够呛。要不是笑莹姐后来和我们讲了一下她的分析猜测,我真要以为你和谢临一起殉情了!”   “……别瞎想。”齐沅有些哭笑不得,“但的确,幸好有笑莹姐在。打电话过来是她的主意吧?”   “没错。”沈笑莹接话,“你们三人消失后,这一层的怪物也都一起消失了。我们随后返回客房休整,诗钰因为藏品室里发生的事受到惊吓,想留在客房内。六点天亮后,我们其余三人便从电梯下行,直接去到了二楼继续调查。也许是白天的缘故,我们这一路还挺顺利的,现在已经来到一楼大堂。”   “二楼情况如何?”   “有一间无人居住的客房——又或者是那里边的住客已经遭到了袭击。客房通道连接着会议室,里面很空。”沈笑莹说着,声音一扬:“但冉瑭在会议室的桌板下面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   “等等!”上官荻沉默良久,忽然站到房间中央,像一只大号飞鼠一样展开胳膊,作出阻止状:“你们怎么就很自然的聊起来了?沈笑莹是怎么和你联系上的?”   “在我被你用手枪射中后,我看见笑莹姐的表情已经恢复冷静,便猜测她也看破了你的……精心设计。”齐沅试图寻找一种委婉的表述:“于是我在失去视野前给她比了个手势。”   他张开右手,将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收拢。   “6?好吧,虽然本天才的计划确实很完美,但也不至于你在关键时刻非要特地夸一下吧?”   “……”齐沅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前辈,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的意思是让笑莹姐留意客房电话。”   虽然当初他的设想是获得服务员身份后,找机会去到大堂往沈笑莹等人的客房打电话,如今倒是正巧反了过来。   “手势传达的很顺利。”沈笑莹说道,“借由’电话‘这一讯息,我也更加确定了关于你们三人去向的推测。”   “……嚯。”上官荻脸色微僵,他轻哼一声,将手臂收拢至胸前环抱,从唇缝中挤出几个字:“本天才还是小看了你们。”   “上官,你的那些陈旧观念也是时候改改了。”沈笑莹叹气,“我们作为新生代净魂师的实力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糟糕,不止谢临,你的视野中应当看到更多人。”   “你说的对,毕竟某个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上官荻叹了口气,扭过头颇为幽怨地盯着齐沅:“和他相处得越久,我越觉得他是个比谢临还恐怖的家伙……”   “你的感觉很对。”   “……?”忽然成为话题中心的小齐同学无辜眨眼:“时间紧张,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吧——会议室里找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陆准很快接话:“是冉瑭的发现。这小子眼睛挺尖,在会议室的桌板下面发现了一双绣鞋。”   “一双什么?”   闻言,客房内除了齐沅外的几人顿时直起身子,眼中满是疑惑。   “一双绣鞋。”陆准放低声音,“我们把它带在身上了。这是一双小巧的女士布底鞋,上面有很漂亮的刺绣画,是一只橘红色的小鸟,周围有几朵百合花。”   “画着橘色小鸟的绣鞋……”齐沅喃喃,眉间微皱。   好像在哪里看到过类似的图案。   如此想着的时候,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忽远忽近的,比鸦羽还要漆黑的崎岖山路,一簇幽鬼般来回闪烁的火光,还有被老妇紧紧攥住的那只纤细的手。   那时候……在慌乱之中,在一切重归黑暗之前,他短暂地低过一次头。   虽然仅仅只仓促一瞥,但他可以确定,那个视角下的“自己”,脚上正穿着这样一双鞋。   “对了,这双鞋的底边是黑色的,边缘很粗,对于一双绣鞋来说有些违和。不过整体确实是双很漂亮的绣鞋。”冉瑭补充道。   “最初我和陆准入住909客房时,我在桌上发现了一面铜镜,上面有类似花朵的花纹。”齐沅回想着入魇以来的所有遭遇,缓缓出声:“那面镜子在注入灵力后,具有短时间内抵御怪物服务员袭击的的作用。”   “这一点我之前也注意到了,也做了记录,但后来我发现,似乎并不是所有房间里的铜镜都管用。”上官荻说道。   “除了这个——我从909号房间一路带来的这面之外,别的铜镜应该都是迷惑项。”齐沅说着,将一路始终放在自己口袋里的镜子缓缓拿出,放在书桌上。   “如果我没看错,这上面纹的也是百合花。”宋以辞说道。   “陆准,你还记得我们在8层找到的那个香囊吗?你看一下那个上面有没有类似的图案。”齐沅从宋以辞手中接过听筒,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陆准高昂的答复很快传来:“真给你说对了,这香囊背面的勾线应该是朵花!”   “有着相同花纹的香囊,铜镜和绣鞋么……”宋以辞垂眼沉思。   “欸你们等等,前台这抽屉里好像卡着什么细细长长的东西!”陆准那头的声音再次嘈杂起来,“冉瑭,搭把手———呼!总算拔出来了……这是个啥玩意儿?   “发簪。”沈笑莹很快做出判断,她清透的声音在陆准和冉瑭的长吁短叹中显得格外沉静:“而它末端的那个小吊坠很显然也是百合花。”   片刻过后,她继续道:“齐沅……你愿意听一听我这次的想法吗?”   “我很乐意。”齐沅微微一笑。   “根据我在资料库的调查,在当年蒋黎负责解决的那个B级魇境中的魇主是一位叫做朱翠柳的老妇。她在39岁高龄诞下一女,两年后,她的丈夫因病去世,她便长久以来和女人两人相依为命。然而在2017年,她22岁的女儿毕青青也意外身亡。”   “她确实是个不幸的女人。”上官狄有些不以为然:“但又如何呢?”   “虽然净魂师系统中开放的资料库里关于朱翠柳的魇境的成因并没有详细记载……我还是用了一点小手段,从外部的相关卷宗中找到了她的女儿毕青青死亡的案件记录——她是在夜里不小心掉入自家水井,意外溺亡的。根据调查,她死亡前曾在井中挣扎过一阵子,但朱翠柳一直有耳背的毛病,并没有听见女儿的求救声。”   “你是说……”上官狄眉头一挑。   “原本毕青青应该快要结婚了。根据调查,朱翠柳在毕青青意外身亡前几个月一直在忙于替她编制婚服等用品。”   “想必她肯定很期待女儿的婚礼吧。”宋以辞叹了口气。   “没错。我相信她对于毕青青的死一定是心怀愧疚又不能接受的,而这就是她形成魇境的原因。”   “很精彩的分析,聪慧的女士,我在电话这端为你鼓掌。”上官狄悠悠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目前我们所寻获的这些东西,绣鞋,铜镜,香囊,婚服,发簪……全部都是2017年朱翠柳为毕青青的婚礼所准备的物品?”   “没错,而陆准手里那绣着‘青’字的香囊就是我的推论最好的证明。”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嘎嘎嘎。”几秒后一阵怪笑从上官狄的口中传来,房间内的几人顿时将视线投向他。   齐沅抿唇不语。他大致能猜到上官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说实话,在整合种种信息之后,他自己也一直受困于思维囹圄之中。也许是当局之谜,他意识到随着获取的信息增多,他在心中对魇境做的构建的复杂程度几乎在以几何倍数的增长。   “很精彩的推理,然而很可惜,女士,我必须向你指出你推论中最致命的一点错误——这也会直接导致你推理的不成立。”上官狄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梳子,靠着桌子很突然地打理起自己分叉的刘海:“2017年朱翠柳的魇早就已经被破解了。而破解它的人,我们的前特级净魂师蒋黎先生才是我们这次所在的这个魇境的主人。”   “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在蒋黎的魇里会出现一个早在十几年前就不在人世的,和他毫无关联的的毕青青的个人物品?” 第154章 柏珩山(17)   “……抱歉,我暂时无法回答你的这个问题。”   沈笑莹的声音听上去小了一些,语气却并未出现波动:“但我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蒋黎和毕青青并非毫无关联——别忘了,现在我们所处的物理位置和当年柏水村的位置几乎是重合的,而17年破除了在这里爆发的,编号B3319魇境的人,正是蒋黎。”   “这些都不是硬逻辑。”上官狄难得一见地压着眉,捏着梳子的手指边缘泛白。   气氛逐渐紧绷。   沉思片刻,他缓缓伸出几根手指:“绣鞋,婚服,发簪,铜镜……普遍理性而论,这些喜庆的物件只有可能存在于朱翠柳的魇境里,比如她迫切的想要完成女儿的婚礼,因此诞生了相关的心魔。”   “而蒋黎身为当时的破魇者,我想不出任何理由导致他会对这些东西如此执着,以至于在自己的魇里也产生了一样的东西——除非他是新郎,但这根本是无稽之谈。”   “前提是……这些物品真的是朱翠柳的魇境中,‘普通’,而又‘喜庆’的婚礼物件。”齐沅眼睫微抬,接过话。他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意,某个默默缩在床角的小胖子甚至倒吸一口凉气。   “哦?高手新人,你有什么看法?”   “……”齐沅并未回答,只是盯着他手里的小玩意微笑:“上官前辈,你手上那个梳子是?”   其实他在看到那把梳子的第一眼就想问了,只是没找到什么好的时机。   “梳子?哦,这是我在遇见你们之前单独搜查时在某个房间里找到的,就顺手拿来一用。”上官狄一怔,把梳子朝齐沅递过去:“还挺好用的。”   “……”齐沅嘴角抽了抽,他接过梳子,发觉它比预感的重量要沉些,像是实木做的,散发出淡淡的古木香,梳子尾部雕刻着一些因为长时间摩擦而变得模糊不清的纹路。   他用指腹在上面轻轻刮蹭几下。   那上面刻着的也是一朵花。   “……前辈,你还记得是在几楼发现它的吗?”   “七楼,我不会记错。怎么?”上官狄说着,忽然察觉到什么一般,双眼圆瞪:“啊,莫非这梳子也是……”   “上官,你对这方面的事情也太不敏感了。”沈笑莹遥遥说道,宋以辞很贴心地将免提音量摁大,于是她由严肃转为略带戏谑的声音清晰响彻屋内的每个角落。“带着这么关键的线索却只字不提,是不是光一门心思想着给谢临下套了?”   “你……哼。沈笑萤,几个月不见,你灵力虽然没怎么增长,嘴上功夫倒是长进许多啊。和谁学的?”   两人斗嘴间,齐沅偷瞄了一眼上官狄,发现他虽然绷着嘴,耳根微红,但脸上冷峻的神色稍微缓和,气氛已经不像先前那样剑拔弩张,便也只是无奈笑笑,不再多话。   看得出来,沈笑莹对于在藏品室时,上官狄计划内的“只和唯一认可的谢临合作”和计划外的“只额外选择素未谋面的齐沅参与合作”是颇有微词的。她年纪稍长一些,和上官狄认识的时间显然更长,此时让他们两人单独聊聊就好。   正好给自己留出复盘的时间。   九楼的铜镜,八楼的香囊,七楼的梳子,六楼的婚服,二楼的绣鞋,一楼的簪子。   按照上官狄给出的梳子所在楼层信息,结合他们目前为止发现的所有和婚礼有关的物件可以得出,这些物品均出现在不同的楼层。以此类推,几乎可以认定的是,每个楼层里应该都藏有一件类似的物品。   如果把它们全部搜寻到,在一起加以整合的话,大概率会有新的发现。   “还剩三楼,四楼,和五楼么……”齐沅喃喃,看向雾蒙蒙的窗户,除了昭示清晨已至的日光,窗外依旧什么都看不见,像是一块从手工积木上被拆除下来丢弃的零件。   他得想想在那段反馈里还看到过些什么。   “什么?”上官狄从与沈笑莹的唇枪舌战中抽身,看向身侧:“高手新人,你一个人在嘀嘀咕咕些什么?有想法不妨直说。”   他话音刚落,所有人目光便都集中在齐沅身上,连带电话那头都出奇的安静。   “我想我该从十分钟前看到的那段反馈说起……”齐沅微微颔首,并未推辞,在众人的注视中将自己触碰水滴后短暂所见所闻详细道出。   那段反馈里他所看见的,那样漆黑的山路与古怪的花轿,甚至无需忆起老妇的惊悚一攥,身体所触及之处,就连小窗台前被燃烛烫得模糊的空气中都透着不详。   至少于他当时的体会而言,那绝不算得上是一种即将来临的“幸福”,反倒像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极刑。   “蒋黎的魇境中竟然存在这样的反馈……”上官狄双手抱胸,若有所思道:“高手新人……不,齐沅。既然是我所信任的你提供的信息,无论多么难以置信,我都不会质疑。”   “那么,沈笑莹……看来此前你的假设是正确的。反馈中的场景和蒋黎魇中出现的这些物品确实能一一对上,这两者之间——准确地说,毕青青和蒋黎之间一定有着强联系。”   “你早该意识到它们很关键。齐沅,多亏了你的反馈,要不谁也说不动上官这死脑筋。”沈笑莹在电话那端笑了笑。“而且,毕青青其实……”   关于反馈的最新情报显然勾起了众人分析讨论的兴趣,就连那缩在床头的小胖子都凑到电话前抖着脸上的肥肉提了两三个问题,唯独齐沅没动,只是像个冥想者似的,沉默的站着。   之前在讲述反馈时,齐沅一并向众人提及,那花轿之中的“她”不是他自己,根据手掌大小、形状推测,“她”大概率是一位女性,而这也是对于乘坐花轿来说最为正常的性别,并不奇怪。   而如今,众人在七嘴八舌的分析讨论中,理所当然地把“她”理解成了朱翠柳那将要出嫁的女儿毕青青。   早在17年前,B3319魇境在柏水村爆发前就已经确定死亡的毕青青……   齐沅用舌尖顶了一下上颚,感到内心深处传来一阵隐约而微妙的焦躁不安。   自己好像忘了些什么。   “下一阶段工作分配:清理餐厅……清理餐厅。请于十分钟内抵达工作岗位,违规者严肃处理。”   毫无征兆的,针扎般的剧烈刺痛感在脑袋中炸开,干涩木然的声音旋即响起。   “又来……”   齐沅下意识皱了眉,抖着手扶住额头后退几步,小腿抵住床沿才堪堪站稳,同一时间的上官狄也是倒吸一口凉气,狼狈地弯了腰将手肘撑在桌前,头低垂下去。   “你们怎么了?”宋以辞惊声询问。   “没事……嘶……又是这该死的通报。”上官狄和齐沅对视一眼,彼此从对方的眼中都读出了不能再拖延的意思,“没时间解释了,直接进入战略部署吧。”   “接下来的目标应该是:分头搜寻剩余楼层中尚未被找到的物品。”   根据上官荻这个“老牌服务生”提供的信息,所有怪物服务生的清扫等一系列每日工作会进行到傍晚,也就是大约晚上五点半结束——“即使是怪物,打工人也是要准时下班的!”他甚至有些义愤填膺地说道——日落之后,就是服务生们的自由时间,他们可以在酒店中随意游荡,除非有临时发布的新工作,比如处理违规的客人。   这也代表着,在日落后,遇到怪物服务生的可能性会显著提高。   说来也巧,根据住客须知,沈笑莹几人在天亮时分不能进入客用电梯,而在刚才的讨论与整合信息后,时间已晚来到了将近七点,倒是恰好避开了最危险的时间段。   “那么,从现在起直到傍晚……这段时间不就是我们作为住客展开搜查的绝佳时机。别磨磨蹭蹭的了,咱们快出发!”陆准语气中夹杂着明显的急不可耐,齐沅仿佛看到他在电话那头已经开始撸袖子。   “齐沅……之前咱们那层找到那个会播幸运数字的破娃娃我还带在身上呢,没准挺重要的,要不要给你?”冉瑭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急迫地问道。   “还是你们拿着吧。”齐沅不假思索摇头,“一会儿你们再按按它,看看能不能获得今天的幸运数字。如果意外违反规则引来怪物服务生追杀,喊出幸运数字获得一分钟灵力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自保手段。”   在短暂的最终交接过后,众人决定,由齐沅率领的小队依照被分配到的服务生任务,前往四楼餐厅进行搜索,沈笑莹等人则直接前往五楼调查。在找到四楼的关键物品后,维持在住客身份的宋以辞和余飞先一步去往五楼和沈笑莹汇合,以便在日落前通过电梯尽早赶高层回客房,齐沅和上官荻则前往三楼搜查,然后一路向下。   理想状态下,沈笑莹等人最终会通过客房电话和一路赶往前台的齐沅、上官荻联系,确认关键物品的搜索情况。   “话说回来……你这小子怎么会知道餐厅的方位啊?”   走廊上,上官荻落后一个身位走在齐沅左边,斜着眼睛瞟了战战兢兢走在最前方带路,一步三回头的余飞一眼。   “我……呜……我之前肚子饿的慌,去餐厅拿了点水果吃。”灰头土脸的小胖子吸了吸鼻子,憋了半天,终究还是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啼哭。   “……”齐沅颇为同情地拍了拍宋以辞的肩膀。   ——喏,之前你俩在房里忽然被怪物袭击的原因,这不就找到了。 第155章 柏珩山(18)   柏水餐厅。   四楼走廊尽头的大门口镶着一块金属牌匾,上面用深蓝色烙着这样的四个大字,即使现在廊灯微弱,那金属材质的反光依旧清晰可见。   确认四周暂时没有其他服务生后,齐沅点击手环触控板,用探照灯顺着牌匾往下照了一圈。餐厅的双开大门除了高处的一截玻璃是材质外,其余都泛着金属光泽,反射出的强光闪得人眼睛酸疼。两扇大门上都有波浪型线条与圆形小点相间的图案,暗色的铆钉不知道出于加固还是装饰的目的整齐排列在门缝两侧,两个竖立的把手上还做了镶金处理。   做工精细,但造型略显过时。   齐沅隔着手套将食指轻轻搭在把手的顶部,如他所预料,坚硬而冰凉的触感顺着手套的橡胶材质隐约传来,很光滑。就如同肉眼所见的,这扇大门上一点儿灰尘和划痕都没有,十成十新。   用再具体一点儿的形容就是,就算把这扇大门推开,在门口摆上一点儿花篮,再站两个身披绶带的靓丽迎宾小姐或先生喊“新店开业,欢迎光~临!”的话……也毫无违和感。   这是件值得注意的事,齐沅想。   要知道除开大堂外,酒店里他所遇到的每一扇门都显得有些成旧,不至于破败不堪,但至少会有上一些使用痕迹,而这餐厅简直崭新到异常。   “既然咱们尊贵的余飞先生此前曾莅临这间餐厅,我能不能有幸请他对此地的内部构造进行一些讲解?”   上官狄挑了挑眉,在和沈笑莹的那场斗嘴过后,他身上紧绷的情绪消退许多,如今已经变回最初在员工休息室与齐沅谈条件时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说话时仿佛在假惺惺地唱咏叹调:“来吧余先生,劳驾您从安全屋中仔细聆听,并给予我一些应答好吗?”   噗,安全屋——齐沅忍住不合时宜地出现的,对上官狄那一本正经的幽默感的欣赏,垂眼看向自己和上官狄身后的两辆清洁车。   “你这个说话方式未免也太夸张了,前辈,别把他又吓着了。”   在走到这间餐厅门前大约五米的时候,小胖子忽然脚下一软,表示自己无论如何也走不动了,于是齐沅和上官狄、宋以辞两人临时商量,折返回员工电梯所在的房间推出了清洁车让他笨拙地挤进被白布遮盖的底座中——可怜的宋以辞由于和他同样是住客身份,商议之后,大家一致认为他也一并藏身会比较方便应对突发状况,所以他被迫和余飞一样失去自主行走的能力,以一个不太舒服的姿势躲进了另一辆清洁车。   “哦,我亲爱的高手新人。”齐沅清晰的看到上官狄翻了个不太优雅的白眼,除开清洁服的包裹,他裸露在外的脸侧隐约起了一层薄汗,“如果刚才这一路推这肥仔的人是你不是我……恕我直言,你恐怕半路就已经累晕过去了。”   于是齐沅从善如流地闭上了嘴。   “对,对不起……嗷,我,我是说其实我真的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小胖子的声音带着哭腔从清洁车里无比颤抖地传来,齐沅甚至觉得在这次破魇之后——如果他们能成功出去的话,他一定这辈子都再也不要当净魂师了。   “我之前来的时候,门,门是打开的,里面很黑,但是右手边有个台子,台,台子上面放了很多水果,所以我拿完就立刻跑回房间了。”余飞说话的时候,连带着清洁车上的白布和清洁工具都在抖。   “……很好,有效信息几乎为零。”上官狄无可奈何地重重叹气,手上默默把用来遮盖底座的白布又往下拉了拉。“那么你现在是希望我们把你单独留在这,我们进餐厅调查,还是和我们一起去?”   “我,呜……还是……一起去吧。”   这间餐厅里的味道很不餐厅。   怎么说呢——齐沅鼻尖再次颤了颤,随着吸气,一股熟悉的香火味穿过口罩涌入鼻腔,与此同时还有一阵一阵的,淡淡的……腥臭味。   以及一股说不上来但是有那么一点儿熟悉的味道。   齐沅思考了半秒,很快放弃了摘下口罩再用力吸几口气辨别这具体是什么味道的想法——因为他不确定自己再闻到比这更重的腥臭味的话,会不会直接忍不住非常不雅观地吐在宋以辞头顶上的清洁车里。   真的是,谁家客人愿意在这种味道里下用餐啊。齐沅抿了唇兀自摇摇头,手环的照明灯在这个空间内失了效,准确来说,整个餐厅都被一股灰色的雾气所笼罩,像种高浓度雾霾,即使用手电光照过去,放眼间也都是迷蒙的灰,能见度也不足半米。   如此不乐观的环境中,以打扫卫生为由进入餐厅的两名服务生和藏在清洁车里一并进入的两位住客的心境显然比之前还要紧绷,进门后齐沅走在右侧,他推着清洁车和上官狄靠进了些,两人交换了一个谨慎行事的眼神,将清洁车靠在余飞之前所说的台子边上,从车上拿出用来收纳的细麻绳、拖把和水桶。   小胖子倒没骗人,右边的桌台上确实摆放着不少颜色鲜艳的水果,有的表皮上还挂着水珠,看上去确实诱人的紧。   “难怪怕得要死也要偷吃。”上官狄咬着牙低声吐槽了一句,将拖把以一种不太像是要拖地的姿势往前举着,贴着桌台边缘往前极慢地走了几步,几乎没发出一点声音。   与此同时,齐沅将两个空水桶放置在两辆清洁车外侧的边缘位置,把麻绳的一端依次套在两辆清洁车的一头打结,把绳结从下方递给余飞和宋以辞,然后延伸绳子,在自己的腰上系了一圈,最后缓步走向上官狄身后,准备把麻绳的另一端在他的腰上扎紧。   齐沅勾起嘴角,在口罩下给了自己一个标准微笑。   这大概是他们几个人此生仅有的,能把“一根绳上的蚂蚱”诠释得最到位的一刻。   末了,他微微侧头启唇,下意识想把这个也许不太好笑的笑话说给某个总是冷着脸的金发净魂师听——却忽然意识到他们实际上已经分开了有一段时间了。   “齐沅,来看这个。”上官狄的刻意压低的嗓音把齐沅拉回现实的迷雾。他眨眨眼,来不及追忆被掐断的思绪,终于想起动手给人前辈系上绳子,同时注意到他的手指向尚未看到尽头的桌台另一端。   这里应该是曾经餐厅的前台区域,桌台的平面在这里形成了一半封闭的矩形,里面零零散散摆了几张凳子,低一层的平台上摆放了许多文件,以及一个工具盒,上官狄长手一伸便毫不费力地把它们全部揽到两人面前。   “用餐时间表……用餐礼仪指南……本月预约客户名单……这些里面都是空的。”上官狄快速浏览了一遍手中的纸张,“不是被撕掉了就是被烧了,根本就没有信息在里面!”   “工具盒里的东西也都很普通。”齐沅说着,把盒子里的东西依次拿出在摆在桌台上。   一把锋利的裁纸刀,几张白纸,几支黑色签字笔,几支水彩笔,两个小夹子。   以及一瓶巴适消毒喷雾。   他所期待的,和女性婚嫁有关的用品并未出现。   “这玩意怎么这里也有?”上官狄咂舌道:“清洁车里有好几瓶这个,巴适消毒……这名字听着就很不对劲,确定不是谁埋在魇境里的一个恶劣的玩笑吗?”   “恐怕谁也没有这个本事,前辈。”齐沅将那瓶消毒喷雾拿在手中掂了掂,“员工守则第六条你还记得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消毒液是用来清洗难以处理的污垢的。”   “好吧,的确有这么一条。但在之前的工作中,我没有要用到这玩意的印象——喂,那是什么?”上官狄将手臂越过齐沅,伸至工具盒的一角,从里面捞出一个灰扑扑的东西:“这是……一个破娃娃?”   “是‘又’一个破布娃娃,前辈。我们之前发现过一个非常类似的玩偶,应该是在6楼储藏仓库找到的。”齐沅紧紧盯着上官狄手上的那团脏兮兮的破布,事实上要不是它整体看上去有人型的轮廓和服饰,它身上都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证明这是个“玩偶娃娃”。   因为它的头已经几乎完全脱离了身子——那个被塞满棉花的大脑袋此时正一晃一晃地挂在身子边上,头和身子的连接处只有仿佛一扯就断的一层,或者说几根棉线,借着手电光,齐沅非常不幸地看清了玩偶娃娃的进一步细节:它的眼珠甚至是朝外爆开的。那两片塑料贴片似的眼睛各朝着一个方向敞开,其中的棉絮正随着上官狄的晃动纷纷扬扬往下落。   如果它和6楼那只是一套的话……“前辈,试试看按它肚子中间的位置。”齐沅说道。   上官狄朝他投来一个将信将疑的眼神,手上一阵摸索,很快在摸到某个地方时挑起了眉,旋即拇指在玩偶的肚子上狠狠一按。   尖锐的人声响起。   “嘻嘻,餐品还在准备中。”   “什么?”上官狄抓着破玩偶,在齐沅还没来得及阻止前,把耳朵下意识往上贴了贴。   “客人请往里走走,稍等片刻哦!”   尖锐的人声再次炸开。   “嘶……”上官狄蹙眉,另一只手把拖把一扔就捂上了受伤不浅的耳朵。   “它们的声音一贯如此,前辈,辛苦你了。”齐沅安慰性质地拍了拍上官狄的肩,心里不禁开始反思自己下意识把上一只玩偶留给冉瑭他们的原因是因为真的觉得他们更需要还是只是因为嫌它太吵了。   “所以我们该听他的么?”上官狄扯下被尖锐的高分贝震得隐隐作痛的那只耳朵上挂着的口罩绳,整张脸几乎都暴露在外:“往里走的话……可就没有这面桌台作掩护了。”   “我们还没找到在这层的那件东西。”齐沅顿了顿,扭头看向身后的麻绳,它安静地落在地上,前端淹没在灰黑色的雾里。   “总之,先把他们拉过来汇合吧。”   上官狄点点头,两只手掩着绳子很轻松地拽了几下,很快有车轮滚过地板的沉闷咕噜声传来。   “怎么这么一拉感觉比之前轻很多?”上官狄一边拉车一边皱着鼻子嗅了嗅,眉头很快压了起来,声音变得低沉:“不对,有股很浓的血腥味。”   靠近餐厅门口方向的灰雾一阵鼓动,齐沅下意识屏息,双眼微眯,看见两辆一前一后缓缓驶来的清洁车上的布满褶皱和划痕的白布下映出几块不规则的轮廓。   “喂,你们两个还好吗?”上官狄的嗓音干涩紧绷。   无人应答。   渐渐的,深红的颜色沿着轮廓从白布上一点一滴晕染开,啪嗒啪嗒滴落在地板上。   齐沅感到自己的心脏急促而不规律地跳了几下,仿佛有股寒气从背后一点点攀上身体,连指节都变得僵硬。   “嘻嘻,餐品已送达。”   四下一片寂静,破烂不堪的棉花娃娃忽然睁开它那溢出许多棉絮的黑眼睛。   “祝您用餐愉快。”它说。 第156章 柏珩山(19)   在灰雾中显得异常苍白的手掀起盖在清洁车上白布的一角。   “这是……”   原先金属材质的清洁车底座已经被大片泼洒状的血色染得通红,忽略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的话,倒仿佛像是被红油漆直接上了色,饱和度极高的红在一片灰黑的迷雾中显得异常妖艳,位于底座之内,原本宋以辞和余飞躲藏的位置已经赫然没了人影,取而代之的是几根弯曲着间隔排列的长骨。   那骨头上面还附着着藕断丝连一般粘连的血肉,红白相间的颜色顺着弯曲的骨头稀稀拉拉往下垂,最终不堪重负地下坠,越过镂空的车底,在发出一声黏腻的,令人直犯恶心的啪叽声后砸在地面上。   齐沅喉结翻滚了几下,僵硬地直起身子,偏过头去轻声吸气,感觉清洁服背后快被冷汗濡湿了。   “是肋骨……”上官狄沉声说道,他的脸色在看到两辆清洁车里崎岖的骨头时也变得很差,却并不像齐沅那样沉默,反而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单薄的肩。   上一秒还生动地和自己对话的人下一秒就以一个凄惨的死状出现在自己面前这种事,在他经历的高危魇境中不算数不胜数也有过至少十几次,他在感到麻木的同时也养成了不组队,尽量依靠个人力量破魇的习惯,虽然孤独些,但总归可以避免不被不靠谱的同伴坑害,也可以避免一些不那么舒服的生离死别。   他以前觉得谢临也是这么想的,直到他忽然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甚至看上去弱不禁风的青年成功匹配,并且一组队就是小半年。   但现在想这些也没有用。上官狄越过口罩的遮掩看向身前人的眼睛。他们已经达成了合作,做了战略部署,更不要说这次魇境破解中,他的综合贡献之大……   如果齐沅在这个时候因为同伴的惨死而失去信心,或是更糟糕的直接崩溃,那么后续破魇的难度无疑会变得巨大。   “往前进吧,前辈。”   令他意外的,在短暂的沉默后,齐沅再无其他的表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依旧是沉稳而平静的,像一块安然埋藏在泥土与岩盘之下的琥珀。   他说着,从地上捡起连着清洁车的麻绳,拿裁纸刀割开,然后把另一端放回清洁车顶,视线在车周围的灰雾中扫了一圈,又落回矩形桌台的前方。   “不知道他们究竟在靠近门口的地方遭遇了什么,但是现在后退明显是有危险的选择,索性往里走吧。一定把要找的东西找出来。”   简直冷静的可怕。   上官狄诧异地看着齐沅,出现几秒的愣神,但他很快回过神,低头看着两人身上依旧连着的绳子,伸手把它们紧了紧。   “你说的对,往里走,干他丫的。”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雾中前进是件很困难的事,尤其是在清楚这片雾中有会吃人的东西的时候。   上官狄走在齐沅半个身位的前方,那根拖把被他重新捡起来当成了探测拐杖用,连续地左右左右在地上轻点。   在从矩形桌台迈出十几步的距离,他的拖把终于碰到了第一个坚硬的物体。   “像是个桌子。”上官狄紧握拖把来回在前面的硬物周围梆梆敲击了一会儿,对齐沅低声道:“是方桌,面积像是普通的饭桌,我摸到桌沿了。但是周围没摸到椅子。”   “桌上有东西吗?”齐沅问。他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短短几米的距离走出后,桌台的轮廓已经彻底消失在灰雾中,那两辆血淋淋的清洁车也一并没了踪影。   “好像有……嗯?”上官狄眉头一皱,举着拖把往饭桌上探的手出现停顿,他加了点力气,很快出现什么东西咕噜咕噜滚落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桌面上的灰雾一阵滚动后,一个灰白色的物体从靠近两人一侧的桌沿上啪嗒一声滚落,碎成两半。   齐沅弯下腰捡起碎到自己脚前的那一半拿到眼前仔细观察,也是一块小臂粗细的骨头,但是有些干裂的缺口。   “这桌上的全是骨头!”上官狄低声喊了一句,齐沅观察的功夫,他已经用拖把杆把桌上的物体从被灰雾覆盖的原处全部推到了自己面前。   齐沅抬眼看过去,一眼看到那堆森森白骨之中有一块明显属于人类下颌,上面的牙齿有几颗是银色的,上官狄明显也看见了,于是他的脸色变得更差了。   “齐沅,你认识一个叫关朦的人吗?”上官狄沉默了几秒,轻声问道。   “大概……算是认识吧。”如果在他遇害之前几小时的认识也算认识的话。   “这次破魇不知道他有没有参与,他也是成绩很好的高阶净魂师,以前还指导过我,按理说他也会来。”上官狄清了清嗓子,幽幽道:“总之,我恰好记得他有几颗银色的假牙……希望不是我所想的那样。”   你的希望应该已经很遗憾地落空了,齐沅默默想。于是他拍了拍上官狄的背,打算暂时把关朦确实已经在酒店里遇害这件事暂时憋在肚子里。   “嘻嘻,您的餐品已送达。”   一道尖锐的声音兀的划破寂静。   “谁按你了?这玩意发什么疯?”上官狄被吓得一个激灵,一把抓过别在裤腰上的烂娃娃,它向下垂落外翻的大眼珠仍然以一个诡异的弧度大睁着,棉花随着他的拉扯扑簌簌从它脖子、眼睛和身体的缺口中不断飘出。   “嘻嘻,您的餐品已送达。”   破娃娃继续不知死活地以同一个声调大叫。   “它是中邪了吗?反正留着对我们也没什么用,不如扔了算了。”   上官狄看了眼在原地没动的齐沅,有些气急败坏地晃了晃它的身子,原本就不算牢固的,几根最后用来连接它的头部和脖子的棉线在他的力道下终于不堪重负,接连崩断,于是那破娃娃的脑袋发出一声很轻的“咚”,落在了地面上。   “祝祝祝您……用餐餐餐……祝您用餐愉快……祝您愉快快快。”   落在地上的脑袋用愉快而机械的语调,一边卡壳一边更加刺耳的尖叫。   嘀嗒。   有什么从高处滴落。   齐沅垂头朝两人中间的地面看了一眼,一滴半透明的液体落在两人中央。   “什么东西?”上官狄警觉地转身,看到地上那滴奇怪的液体,正想要蹲下查看,却被齐沅一把按住了。   嘀嗒。   又一滴液体低落在上官狄原本正要蹲下的位置,紧接着,又是一滴啪嗒落在连接着两人的绳子上。   微黄发亮,略显厚重,像是把麻绳上突出的小线头过上了一层透明的膜。   ——滴下来的是油。   “这是怎么回事?”上官狄盯着绳子上那点液体,罕见的露出了一个警惕但迷茫的表情。“有股怪味,像是什么东西烤焦了的糊味。”   “我想或许……之前那次它不是在祝我们两个用餐愉快。”齐沅答非所问,他死死盯着绳子上的那滴油,感到自己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他费力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感觉自己的声音在打飘。   住客须知里没头没尾的“时刻关注油渍”,员工守则里无法理解的“遇到油污,不要抬头”,沾到油之后,在一片漆黑之中惨遭不知名物体袭击,惨死后骨头的一部分出现在餐厅里的关朦。   这座酒店里最恐怖的,藏在深处的,真正的怪物恐怕并不是服务生。   “我们……也是‘它’的餐。”   “什么?”   上官狄发出疑问的同时,黏腻的液体搅动升在两人头顶隐约响起,齐沅很快捕捉到异响,顺着声音接近的反方向闪去,情急之下他来不及和他解释太多,只能用拉动麻绳的方式把他强行带离原先站着的区域。   两人狼狈地摔倒在餐桌边的同时,原先站立的地方,又有连续三滴油渍嘀嗒落下。   “嘶……”   齐沅整个人被压在上官狄身下,情况紧急,倒下的时候他来不及调整姿势,半边身子结结实实连同后者的重量一起砸在硬质地板上,他有些头晕目眩,忍不住抽气,感觉身体各处的骨头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上官狄伏在他身上还没动,他抬起手想要撑着膝盖先站起来,却发现在刚才拉绳子的时候手套不小心沾到了上面的油滴,有股火辣辣的灼烧感从隔着手套手指间往他胸口冲,连带着头脑也变得愈发昏沉。   他的手脚好像在这短短几下呼吸间彻底没了力气,整个身子都发软,那股灼烧的痛感正在蔓延,反而让他莫名觉得很冷。大脑混沌间,齐沅半躺在地上,无意识顺着仰头的角度看向天花板。   翻涌的灰雾之中,有个畸形的,溃烂的黑色物体露出了一角。   齐沅极缓慢地眨了眨眼。   这次,逃不掉了吗?   而后,在混沌的视线里,他看到一簇熟悉的金色火光在一片灰暗的房间里绽开。   好像只是短短一霎那,齐沅感到自己的手套和腰侧被人一扯,旋即整个人被撑着胳膊以一种搂抱的姿势拉起,一阵天旋地转,他还来不及思考,下巴已恍然落在坚实的肩膀。   有人正以一个半跪的姿势护着他。   冰凉的手指覆上他的双眼,而后,他听到耳边掠过一阵声音。   先是毫无意义的,杂乱的的啊啊声,像是精神科病人的梦呓,而后声音逐渐变得具有实感,仿若很多人在同时说一个断续的句子。   他听到小女孩清脆的童声,听到老朽苍老的声音,听到少女灵动的嗓音,也听到中年男人低哑的呢喃。   “上花轿……向山走……鞋儿踏进如山口。”   “入山后……向上攀……挽起……衣物……”   数秒过后,那道诡异的声音逐渐变得模糊不清,渐渐远去了。   “别睁眼。”   背后护着自己的力道松了松,齐沅听见一道声音在耳边轻声说。那人冰凉的手指从眼睛贴着肌肤移到头顶,又顺着蓬松的发丝一路下滑,最后停在他左边耳廓上方,轻轻点了点。   是一种的轻微的,亲昵的警告。   齐沅没有说话,即使环境中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油腻腻的焦肉味和香火味混作一团,他的鼻腔却依旧在来者靠近自己的瞬间捕捉到了那一抹淡淡的檀木香。   毫无疑问,那是非常令人安心的味道。   所以他乖乖闭着眼,身体迅速放松下来。   他好像忽然泄了那股一直压抑着,一直憋在内心深处的气——那股夹杂着慌乱、迷茫和一点儿莫名其妙的委屈的气流就这么随着这个不太完整的拥抱从心口倾泻而出,沿着他的每一个细胞、每一个脏器飘散,最后随着一阵微不可察的颤抖彻底消失在骨骼末端。   而后,他听见自己逐渐坚实的心跳。   脑子里仍然很乱,思绪像是被那炸线的麻绳里里外外缠了一道又一道,他显然也没有短时间将他们全部理清的能力。   于是他只是下意识地把嘴唇凑近了那人脸侧,伸手摸向后腰的某根早已没了作用的,被烧得只剩半截的破麻绳。   然后他听见自己轻声开口。   “谢临,你看我们现在像不像散了绳的蚂蚱?” 第157章 柏珩山(20)   “……”谢临本来就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隐约出现霜结之意。   “绳子已经被我烧了。”他沉默良久,护着齐沅后背的手垂下来,总算很给面子地回应昏了头的齐某人说出的没来头的玩笑话。   “被你烧了?”齐沅猛地开眼,看向自己握在手里的那根绳子,才发觉它现在只剩比猫尾巴还短的一小截。它从沾上油滴的那截开始断开,周围的焦黑痕迹摸起来还是滚烫的,刺得他一下松开了手。   “沾了油,必须烧了。”谢临一把攥住他甩到空中的手,指尖在他手上被烫到的地方轻轻刮蹭两下,“它会攻击油碰到的东西。”   “哦……”齐沅还有些没回过神,他愣了愣,又把头搁回谢临的肩窝,感觉刚才看向天花板后瞬间被打散的意识在脑子里逐渐聚拢,正漩涡似地打转。   “只要把油烧了,就没事了吗?”他用比平常缓慢很多的语速问,脑袋在谢临颈侧枕得很舒服,于是他下意识又蹭了蹭,一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它没有视觉和听觉,只通过油滴来感知,以此到房间各处来寻找食物。”谢临耐心地解答,他的身子维持着原先的姿势没动,支撑着几乎把整个人的重量都靠上来的齐沅,心情却似乎出乎意料的好,嘴角显而易见的上扬,“烧了沾油的绳子,他定位不到你。”   末了,他一反常态地伸手勾了勾那截残破不堪的脏麻绳,用一贯清冽的声音愉悦地对某个像猫科动物一样赖在自己身上的人说道:“小蚂蚱,你自由了。”   ……不对,谢临什么时候学会这样开玩笑了。   齐沅一个激灵吓得清醒了起来,感觉脑子里那团漩涡正逐渐汇聚成凝实的一个小点,他扶着谢临的肩膀直起身子,仔细端详了一番眼前人的脸。   铂金色头发,窄窄的下颌,高鼻骨深眼窝,还有在昏暗灰雾映衬下莫明显得有些无神的深蓝色眼睛。   齐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颊,戳了两下。   嗯,肉不太多,但是挺软的,手感上佳。   “你……”谢临愉悦的神情瞬间消失了。他的目光在齐沅身上来回扫了扫,匆匆掠过齐沅的眼睛,恢复了在破魇时十分常见的冷脸。   这下对味了。齐沅满意地点点头,原本谢临脸上的淡淡微笑没有消失,只是转移到了他的脸上。   如此生动但帅气不减的臭脸,不是谢临本人还能是谁。   等等。   齐沅盯着谢临的俊脸看了几秒,忽然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上官前辈呢?”   他依稀记得,几分钟前躲避那个在天花板上滴油污的怪物的那一刻,自己一把拉过上官狄躲避油渍,被他结结实实砸了个满怀,那人看起来没有壮实到很夸张,实际分量却不小,他的各处骨头到现在还有些隐隐作痛。   “怪物当时在攻击你。我烧了绳子,用火焰驱赶它的时候,顺手把他踢到桌子底下去了。”谢临顿了顿,又不那么友好地补充道,“放心,他很安全。”   是顺脚吧。齐沅的嘴角抽了抽。   这一脚恐怕多少带了点私人恩怨……谢临小心眼起来可真是有种不顾别人死活的美。   于是齐沅隔着浓重的灰雾,硬着头皮朝不远处喊道:“前辈,你还好吗?”   “……你猜猜我好不好。”一道虚弱的,咬牙切齿的声音很快传来。   “高手新人,很高兴你在和面瘫小鬼,哦不,在你和你亲爱的的男朋友久别重逢并公然调情数分钟之后,还能想起在几步之遥的桌子底下还有本天才这么一个大活人在呼吸。”   “嘶……其实要是面瘫小鬼那脚再踹重哪怕一点……等你们想起我的时候,我尸体都凉了。”   灰雾所隔绝的几米之外,上官狄忿忿地一顿输出,说出的话又像是在唱诗:“不过还不算最糟,我差点以为在你们如此幸福美满的互动结束后的下个场景是你们手拉手就此走出餐厅,完全遗忘我。现在看来你们还没有那么绝情,是不是?”   “呵呵,没有的事,前辈。”齐沅假笑,向一边龇牙咧嘴一边爬出桌底,从灰雾中探出一只胳膊的上官狄伸出援手,“不仅没忘了你,我也没忘记宋以辞和余飞——谢临,你知道他们在哪吗?”   “宋以辞和肥仔?”上官狄皱眉,“齐沅,你说什么呢?他们不是已经……”   “刘圣羽和他们在一起。”谢临说道,“现在在后厨。我们发现他们时,那怪物正好在清洁车附近徘徊,刘圣羽把他们喊出来,放了后厨的肉在车里。”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上官狄愣了好几秒,看向镇定自若的齐沅,眼神充满了诧异:“齐沅,难道你早知道……?”   “之前清洁车底下的是猪肋骨,不是人骨。”齐沅摸了摸鼻子,苦笑道:“说实话,刚开始看到那两具骨架的时候我也被吓了一跳,以为他们悄无声息地遇害了,但随后仔细想想,那两幅肋骨的大小对人来说有些大得异常了,尤其是这张餐桌上有真实的人类肋骨做对比——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前辈。就算是对于余飞的体型来说,清洁车里的那两块骨架也有些大了……”   “……行吧,本天才服了。”上官狄站直身子,“但有两点我没懂——第一,刚才那个滴油的玩意儿到底是什么鬼?第二,谢临,你刚才出现赶走那怪物的时候,往我后背上踹那脚之前,用的是灵力火?你已经可以不受魇境里的灵力限制了吗?”   “第一个,我不知道。”   谢临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扁平的小方盒。   “第二个,我能驱动的灵力仍然微薄,要像刚才那样,必须用它先借火。”   “这是……火柴盒?”齐沅一眼看到上面一朵花的图案,谢临顺势把小盒子放在他苍白的手心。   “三楼捡到的。”谢临说道,他深知齐沅对自己的忽然离开抱有疑惑,竟是主动开口说了很长一段话。   从他的话中,齐沅和上官狄终于得知,当时他们进入404客房帮忙,而谢临独自守在404门口时,遇到了一位拥有自主意识的女服务生。据她所说,她是最早前来破魇的净魂师之一,在意外成为服务员后丢失了一部分记忆,没能力继续破魇,便一直守在这个魇境里,尽可能暗中保护新来的住客们的安全。   齐沅这批净魂师入魇时,她很快便注意到了他们,一直持续关注着他们的破魇进程。   当齐沅三人来到404房时,她正好在楼下的303房发现遭遇危机的刘圣羽,在上楼寻找帮手的过程中,她意外发现之前还是住客的谢临已经成了服务生并站在404门口,便假以要求他前往三楼清扫为由,领他去了303试图解救刘圣羽。在发现谢临确实和自己一样,是存留着自我意识的“假服务生”后,向他袒露了自己的身份和经历。   此时,她正在三楼继续自己的服务生工作,随时准备尽自己所能掩护净魂师住客们。   “原来如此。这个魇境之中竟然还有比上官前辈先一步成为服务生的人……我真是很想见见她呢。”齐沅饶有兴致地说道。   “当时我们都不确认对方的身份,我以为她是怪物服务生的一员,为了不惊动她,只好先跟随她去三楼。”谢临的眼睫扇动几下,嘴唇抿起来:“抱歉。”   对不起,又没能和你说一声就离开。   “没事的。”齐沅给了他一个微笑,小声抱怨:“就是有时候想和你说点什么却发现你不在。”说起来确实有点小寂寞,但是现在已经没关系了。   “咳咳。”上官狄当着两人的面毫无形象的翻了个硕大的白眼,“两位尊敬的高阶净魂师先生,恕我直言,你们大可以等着里的雾霾更严重了再眉目传情,这样我就彻底看不见,免得辣眼睛。”   “很遗憾,我们确实要在这里再呆一会儿。”确认餐厅中的怪物没有视力和听觉后,齐沅的声音也放开了一些:“四楼的目标物品还没找到,三楼的倒是已经提前获得了——”他晃了晃手里的火柴盒,“然后,我还有一件在意的事。”   “什么?”   “刚才被那天花板上的怪东西袭击的时候……它经过我们的身边,我听到了几句话。”齐沅说着,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谢临,后者微微颔首,于是他彻底放下心来:“上花轿,向山走,鞋子踏进入山口……大概是这个意思,后面还有几句,但当时我脑袋太昏沉,没有听全。”   “那玩意还会说人话?”   “事实上谢临也听到了,所以如果不是我们都出现了幻听的话,是的。”齐沅长舒一口气,幽幽道:“这段信息应该很关键,所以我想……”   “所以你要我们在这种能见度之下分头跟在那鬼东西的身边,记下它念叨的句子?”雾气稍淡的后厨里,刘圣羽瞪大眼睛,狠狠拍了拍齐沅的肩膀:“哎哟,不愧是我的齐沅大兄弟,这么久不见一上来就给我布置这么难的任务呢。”   “根据谢临的描述,它的移动路线很随机,而必须在很近的距离才能听到它的声音。”齐沅轻咳几声,默默揉了揉肩膀,无奈道:“为了保证能够摘抄到它说的全部内容,我们必须分散开,以便于它在这个餐厅中任何一个角落出现的时候出现的时候能有人第一时间来到它附近。”   “我……我也要参与吗……”小胖子余飞颤巍巍地举起肥手。   “哦,很不幸,是的,尊贵的余先生。我们的人手有限,必须每个人都参与呢,您是不是感到很惊喜,很激动?”上官狄一把按下他的手,皮笑肉不笑。   小胖子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有个问题,齐沅。”宋以辞在一旁沉默久,手指抵在镜框边缘。   “嗯?”   “谢临也提到,这个怪物发出的油滴也是不规律、没有预兆的,那我们要如何才能避免不和忽然而至的油滴接触,导致被袭击呢?”   “关于这个……”齐沅垂下眼睫,纤白指节抵上下巴。   “有了!” 第158章 柏珩山(21)   “齐沅……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刘圣羽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后厨里侧的齐沅。   “其实成为服务生以来,我还没有用过这能力呢。”和周围人震惊的神色截然不同的,齐沅一如往常面带微笑,他右手五指张开,手掌向上举在胸前,左手则侧伸在靠近后厨冷柜的地方,脚边还放着一瓶被倒干净的巴适消毒液。   声音听上去甚至有点开心。   “第一次尝试操纵血液,感觉还挺好玩的。”   在齐沅的右手上方,鲜红色的液体和白色透明的液体正在交融,先是太极八卦图一般旋转成首尾相接的一个小球,而后随着旋转速度的加快,两股液体逐渐开始交融,最后形成一个淡红色的小水球悬浮在他手掌心上方,液面边缘时不时出现一阵波动。   “成了。”齐沅勾起唇角,随即偏头对宋以辞道:“可以开冷柜了,谢谢。”   “齐沅,你可真是……敢想敢做。”宋以辞伸手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冲淡他看向那颗小球时眼里的震惊,他愣了几秒后忙不迭帮忙把冷柜的门完全打开,“说实在的,有你这样的想象力和行动力,我都不知道什么样的魇境能拦住你。”   随着柜门打开,几大块新鲜冷冻的猪肉暴露在新鲜空气中。齐沅左手向前抬了抬,很快从猪肉上有一股一股的血雾向他纤白的指尖涌去,猪肉上的血色也越来越淡薄,直到变为比服务员的苍白肤色还要灰白暗沉的一块块。   “这么多量应该够了,等我把它们完全融合好,我们就出发。”齐沅欣赏了一番悬浮在自己左手边的“新鲜”硕大血球,又看了看右手上方的那颗淡红色水球,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乍一看还有点像正在做奇异实验的疯狂科学家。   “通过服务生能够操纵血液的能力,让能够瞬间消除油污的巴适消毒液和大量的血液混合在一起,然后将它们凝聚成一张细密的水雾大网,覆盖在所有人顶,形成一个“保险型天花板”,用于隔断可能的油污与我们的接触……”上官狄倒吸一口凉气,“真是个‘朴实无华’的解决方法呢,呵呵。”   妈的这根本就是变态。   上官狄没忍住在心里骂了几句。   身为比齐沅和谢临还早一步成为服务生的高阶净魂师,他深知操纵血液并不是一项好学习的能力。由于他们只是通过特殊手段改变了身份,实际精神并没有被魇境影响,要想和以魇境里的邪气为本源的怪物服务生一样,甚至拥有比他们更精细的操纵血液能力——唯有靠自己的精神力硬造。   “他好像已经成功把那两个球融合到一起了……我的老天,变态啊……”上官狄有些麻木地盯着那个齐沅双手之上越滚越大,直径将近一米的淡红色液体球,“谢临,我真有点害怕你对象了。这操作,就算是你也很难做到吧。”   而且那家伙好像还说自己是第一次尝试控制血液……还让不让人活了。   谢临抿着唇,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未聚焦的双眼从始至终却一直紧紧盯着齐沅手上的动作,好像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的人或事。   “总算好了。”又过去几分钟,齐沅终于揉着有些发酸的胳膊站直了身子,带领一众净魂师缓步走到后厨通往餐厅的门前。   “让我们开始吧。”   一小时后。   404客房。   “我真的要累死了!”刘圣羽一下躺倒在床上,把手中的纸张递给齐沅,“总算从那个黑不拉几的餐厅出来了!说实话听,那怪物在自己看不到的头顶上反复念那几句奇奇怪怪的诗真的很惊悚……”   “本天才还是第一次尝试打着手电写字呢,很新奇的体验。”上官狄朝齐沅递出自己那张写着花体字的纸,“我跟着它的移动记了好长一段,直到它消失在我能赶去的范围,很不错吧?”   “虽然我们似乎都摘抄到了一些相同的部分,但是综合来看也都有一些单独记录到的部分。”宋以辞从齐沅手中拿过几张纸,匆匆扫了几眼后朝他点点头:“应该能行,交给我整合就好。你刚才应该消耗了不少精神力,休息一下。”   “谢谢。”齐沅朝他投去一个感激的微笑,也没逞强,靠着房里另一张床上阖上眼。   谢临紧跟在他身后,经过宋以辞的时候随意将纸放到他手边,目不斜视地坐到齐沅一旁的床沿。   “咦,谢临怎么就记了这么一点。”宋以辞有些意外地小声嘀咕。   字也有点歪歪斜斜的,他以前是这样的字吗?   奇怪归奇怪,但宋以辞并不是爱多管闲事的性子,便也没多过问,伏在卧室内一如既往摆在油画正下方的书桌边着手开始整合纸张。   “说起来,你刚才提到的那位女净魂师有说她叫什么名字吗?”宋以辞整合记录的期间,上官狄靠着墙朝谢临发问。   “没有。她失去的记忆包括她的名字。”   “那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吗?”   谢临的眼神黯了黯,有些闪躲。   “没注意。”他说。   “也就你这种死心眼才能完全不注意一位女士的样貌吧。”上官狄吹了声口哨,“毕竟我们的谢先生早已心有所属,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是不是?这可太甜蜜了。”   “你找死。”   “好了,先不说那些。以辞已经把你们每个人记录的部分通过辨识同样的词头词尾摘抄到一起了,来看。”齐沅及时打断好像又要斗起嘴来的两人,把宋以辞刚刚写完的纸张朝他们挥了挥,漂亮的正楷字体在上面清晰可见。   于是几个脑袋乖乖凑了上来。   上花轿,向山走,鞋儿踏进入山口,   入山后,向上攀,挽起衣物路更宽,   走山路,不看人,看见自己脚更疼,   遇野兽,不要慌,簪子在手心稳当,   继续走,到一半,拿出帕儿擦擦汗,   加高度,迷了路,点燃火柴知去处,   穿花丛,真好看,芬芳入鼻味淡淡,   快登顶,提个醒,整理仪容背绷紧,   坐山头,举起手,从此再也没能走。   “这说的是啥?爬山打油诗?”刘圣羽挠了挠头,很无辜:“哎呀齐沅你知道的,这种文绉绉的东西是我的盲区,爱莫能助啊。”   “我,我也看不懂……”余飞从餐厅回来后就显得惊魂未定,一直在抽泣,但鉴于他在极大的恐惧之下依旧完整地摘抄下了自己听到的内容——虽然他记录的纸张上面的字迹凌乱到难以辨认,即使是上官狄此刻也没有再对他冷嘲热讽。   “我没看错的话,这段诗里的每一句话都有出现一个我们在各个楼层找到的女性婚嫁物品。”宋以辞沉吟到。   “怎么说?”上官狄挑了挑眼角。   “第一句的鞋儿指的是那双绣鞋,第二句提到了衣物,指的也许是婚服。”   “对哦!那第四句是簪子,第五句是手帕,第六句是火柴盒……”刘圣羽好像发现了新大陆,眼睛里闪着“我怎么这么聪明”的金光,很快却又泄了气:“可是剩下的第三句,以及第七句到第九句都没有对应啊?”   “想想我们还找到过什么。”齐沅说道。   “铜镜,香囊,梳子。还剩这三种没对应上。”宋以辞在纸上写了几笔,很快补充。   齐沅又盯着后几句诗看了一会儿:“我想,芬芳入鼻这句话说的应该是香囊吧,只有它会发出味道。”   “那么整理仪容是镜子还是梳子?感觉都能说的通。”   “铜镜应该对应第二句——只有镜子才能看见自己。”   “那么整理仪容所在的第八句对应的就是梳子了。”宋以辞推了推眼镜,显出几分困惑,“可是这样的对应能够表示什么呢?”   “你们的讨论很精准,但别忘了,最后一句———‘坐山头,举起手,从此再也没能走’。这句话我们还不知道它代表着什么物品。”上官狄忽然出声。   “让我们理一理思路。”齐沅在纸上的诗句旁由上至下写出1至9的编号,又依次写上了每句诗所代表的物品,编号9的旁边赫然是一片空白。“我们所在的这个酒店和这段诗一样,也是9层。如此看来,最后一句诗所代表的东西还尚未出现。”   刚才控制血液铺开在整个餐厅对齐沅来说却是消耗不小,这会儿又强撑着精神说了不少话,他还是有些力不从心,说完话后白着脸咳了好一阵才停。   谢临明显听不得齐沅显出一点儿难受的声音,被他咳得直皱眉,又不愿打断他的思路,只能默默伸出手顺着他的脊骨轻抚,没有说话。   “而且我们发现这些物品的楼层和诗句代表的物品的序列号不同——比如我们刚才在4楼餐厅找到的手帕,但是在这段诗里,手帕出现在第五句,而不是第四句。”宋以辞皱了皱眉,“信息有些混乱。”   “我想也许——”历史重演般,正在齐沅准备说出推测之时,刺耳的电话铃声再次响彻整个房间。   “希望是笑莹姐他们。”齐沅伸手将听筒拿起。   “齐沅在吗?刚才这个……破布娃娃忽然说话了!”冉瑭喘着气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呜哩哇啦用极快的语速说道:“它说得神神叨叨的,吓了我们一大跳!笑莹姐让我赶快去前台打电话给你,我就来了,从202一直打到404,谢天谢地还好你们接了!它说……”   “是我,冉瑭,别着急。”齐沅轻咳几声,隔空安抚小啾啾,“你说慢一点,我在这边摘抄下来。”   “哦哦,它说……一转一舍褪浮华,九转九登记平安。”齐沅按下免提的同时,冉瑭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又念了一遍,“我也前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这个破娃娃凉飕飕地说了几遍这个句子就再也不看说话了。我感觉前面半句像是出家一样,后面半句像是在通过什么形式来记住,铭记平安的日子?”   “一转一舍褪浮华,九转九登记平安……”齐沅喃喃。   “什么?登记平安?什么玩意这是?”刘圣羽的脑袋凑上前来,眼里满是困惑不解。   “不是登记平安,是九转九登,记平……”齐沅好笑地指出他混乱的空耳,余光扫过墙上那副熟悉的油画,浅褐色眼瞳顿时颤了颤,嘴角的微笑被拉成一条平直的线。   “怎么了,齐沅?”刘圣羽眨眨眼睛。   “恐怕……刚才连我也搞错了。”齐沅敛了笑容,伸出手指轻轻拭去那幅画中心的灰尘。   油画框明显没有被任何前来光临的服务生在清洁的时候照顾到,框沿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压着画布的薄薄一层透明塑料板上更甚,全是灰黑色的污垢,他不得不再次拿出一瓶巴适清洁液往上面喷了几下,用抹布才擦洗干净。   围着木桌共进晚餐的人们青白的脸上或诧异,或惊恐,或愤怒的神情随着他的擦拭变得愈发清晰,引得余飞一声急促的尖叫,与此同时,画面中他们所在的这间的山村小屋的石壁上,一个用刀刻的歪七扭八的灰黑色文字终于得以完整地露出。   “恐怕刚才我们都搞错了,冉瑭。”齐沅清冷的声线沉了沉,“那句诗里写的不是铭记的记。”   “是祭祀的【祭】。” 第159章 柏珩山(22)   一转一舍褪浮华,九转九登祭平安。   齐沅深深盯着油画上那深刻的“祭”字没有动。   油画里的一切元素——那壁炉上摆着的烛台和香炉,桌面上摆满五颜六色的水果和琳琅满目的菜肴在这瞬间变得具象化。   恍然间,他好像回到了那个狭小的轿间,被穿上喜气洋洋的红色婚服,穿上绣鞋,贴着鎏金的甲片,在烛火摇曳中被一晃一晃地抬进深黑的山路。   那果然不是一场简单的婚礼。   而是一场无力回头的,以轿内之人为最大也是最后的祭品的,盛大的祭祀。   “这幅画怎么了吗?”刘圣羽凑了上来,“奇怪,最开始我在自己客房内入住的时候,这幅画上还没有这么多人呢,现在一下子都十几个人了。”   “那你恐怕不会想明白被画入这幅画的含义。”上官狄也走过来,看着画中石壁上的字若有所思,视线又扫过画中坐在桌前的人们,叹了口气:“很不幸地,现在和我一同入魇的前辈们已经全部在这上面了。”   能进入这酒店并入住的都已经是所有入魇的净魂师中的佼佼者,然而现在看来,即使是资深高阶净魂师的头衔也不能避免人们在这样的超高危魇境中马失前蹄。   “我们很可能是最后的希望。”宋以辞沉声道。   这一点不那么令人愉快的事实被说开后,屋内的气温仿佛都冷下来几度,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灼灼集中在站在电话前的纤瘦黑发青年身上。   如果说他们这一批年轻有为的净魂师是突破这个近乎无解的魇境最后的希望,那么他毫无疑问是风暴中心,最为关键的那个手握希望之光之人。   与此同时,齐沅结束了对整幅油画的细致观察,终于浅声开口:“原来客房内的座机才是最大的障眼法。”   他并没有在意先前的讨论,说出什么稳定军心的言论,也没有做出一些会成功破魇的保证,只是平静地陈述自己的发现,“油画中,长桌上一字排开坐着的这些人,他们的表情虽然呈现出不同程度的惊恐,但是视线却是朝着一处汇聚的。”   “这么一看还真是,而且似乎他们是在……盯着油画之外的客房?”刘圣羽说着,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忍不住抱住脑袋:“我的老天,这也太诡异了!”   上官狄的视线随着油画缓缓移动至床头桌:“如果本天才没看错的话……他们看着的是——”   “座机电话。”宋以辞和他异口同声做出判断。   “没错。”齐沅轻轻端起电话的底座,将它放在桌子的另一侧。   原先摆放着座机电话的地方,也是油画中墙壁上那个“祭”字正对着的桌面上,一个浅浅的置物凹槽赫然出现。   上面印着一朵绽放的花。   “老朋友,是不是?”上官狄手指拂过那朵花浅淡的纹路,无声笑了笑:“在梳子上本天才没把你认出来可是丢了不小的人,现在我可不会再认错了。”   这一阶段“谜题”的解法已经很清晰了。   齐沅的视线在宋以辞整合诗句的那张纸上逗留。只要找出最后的,代表酒店第九层也是代表那段诗的最后一行的物品,破魇进程就能进入下一阶段。   “不好意思,你们在说什么?”冉瑭犹豫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我感觉我有点没跟上。”   “我们当面说吧。冉瑭,笑莹姐和陆准他们在哪?”齐沅这才意识到他们把小啾啾落下了有一会儿,“我想接下来的行动必须汇聚所有人的力量才行。”   “他们啊……他们马上来和我集合。”冉瑭的语气忽然变得吞吞吐吐,“你,你不用在意的。”   “那他们现在在哪里?”齐沅微微皱眉,立刻对他的语气产生怀疑。冉瑭一直不是很能瞒得住事的人,一旦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就要打起十分警惕。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不语。   “怎么回事?”齐沅握着听筒,视线无意识在油画上扫过,却忽然眼睫颤动,胸口一阵发凉。   不过眨眼的功夫,油画中的长桌上又多了一个人。   是一位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女性,她的眼睛睁得很大,上面似乎有快要爆开的红血丝,五官因为恐惧而扭曲在一起。   是赵诗钰。   齐沅心头警铃大作:“冉瑭你实话和我说,笑莹姐他们究竟怎么了?”   “呜,对不起齐沅……”对话那头,冉瑭开始隐隐的抽泣,“我离开的时候答应了笑莹姐,如果他们没能回来找我,我绝不能告诉你,会耽误你……”   “留在前台等消息。”   没有再多逼问,齐沅最后看了一眼油画上赵诗钰惊恐万状的脸,转身拍拍谢临的手臂,又朝上官狄招手:“我们走员工电梯去五楼。以辞,你们几个还是住客,也先留在这里等我们。”   说完,他头也不回朝门口走去,谢临处变不惊,紧跟在他身后。   “为什么是五楼?”上官狄挑眉,却也还是跟上脚步走出客房。   “笑莹姐之前在电话里提到,赵诗钰在他们行动的时候独自在五楼客房休息。”齐沅匆匆走向幽深走廊中隐匿着的狭小房间:“可以推测,我们结束通话后,他们回去找赵诗钰汇合的途中发生了一些意外。”   “赵诗钰是油画上新出现的那个人?”上官狄看着齐沅利索地划开手指准备将血滴上破旧的木梯子,“已经入画了一个,其余的人岂不是很危险。”   岂止是危险,齐沅在心里叹了口气。   大概是凶多吉少。   如果只是被怪物服务员围攻,按理说以沈笑莹和陆准的实力,加上那解放灵力的一分钟,应该尚有能力应对,不至于致使赵诗钰这么快丧命。   而且,前一天关朦率先出现在油画上,是因为他违反了规则,沾了油污而被那天花板上的怪物吞噬。   而现在,赵诗钰在油画上的出现让他产生一种强烈的预感。   是“它”从餐厅出来了。   ·   “可恶,现在不仅灵力解放的一分钟用完了,连力都使不上……”陆准半躺在地,努力用脚抵着不断被冲撞的门,胳膊上被洞穿的伤口正泊泊往外流,顺着他手中紧握的云纹长棍滴落在卫生间的地面上。   怪物的嘶吼声从门外传来。   “笑莹姐,笑莹姐?”陆准伸手晃了晃一旁靠坐在洗手台边垂着头,已经意识不清的女子,但后者显然无法回应他,凌乱发丝间平日里彩光流转的眼眸已然极为暗淡,呼吸微弱,有血挂在她的脖颈侧缘。   两人周围不算大的空间地面上,还堆积着两具怪物服务生破碎的尸体,正从脚部开始化成灰色粉末,飘零至空中直至湮灭。   “到此为止了么……”陆准转头看了一眼位于卫生间最内侧的那堆零碎的骨头和破布,布料上依稀可以辨认出赵诗钰衣服上的花纹,于是他痛苦地闭上了眼。   卫生间的小门根本无法抵挡成群的怪物服务生猛烈的撞击和血刃的穿刺,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碎裂的木板一块,无论怎么看,自己和沈笑莹都是死到临头。   “陆准,笑莹姐,站远点!”   “呲——哗啦!”   被绝望情绪包裹的瞬间,陆准先是听到熟悉的呼喊,而后是大量液体在身边喷洒而出的声音,恍惚间,他眼前一片潮湿粘连,只听见怪物们此起彼伏的尖锐惨叫,那声音层层叠叠,仿佛实体,好像能撕裂耳膜。   陆准惶惶然下意识捂住耳朵,等到惨叫声逐渐消弭时,他先是感觉周围的地面和自己的衣服都被水浸湿,颤抖着睁开眼后,看见卫生间的小门已经成了两截倒在一边,水龙头和花洒都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切开,强劲的水柱成股地从断口向外喷涌。   门前的怪物们早已不见踪影,只剩地面上一堆又一堆像是在凭空燃烧的灰烬。   两侧的水流渐弱,直至快要消失时,他看到三个高挑的身影逆着光向自己走来。   “还好那玩意已经离开了,要不然谁来也救不了。他俩运气挺好。”   “嗯。不过,用水对付服务员还真是屡试不爽。”   “在本天才看来,这简直是属于害人害己。没有胶鞋和橡胶手套我都不想走过来,要是不小心沾到水可要受罪了。”   “但确实比我们自己动手闹的动静要小不是吗。一点小缺点还是可以接受的,对吧谢临?”   “嗯,省事。”   “好你个面瘫小鬼,你是不是耙耳朵?你以前可不这样的啊,怎么齐沅说什么你都点头?”   “想打架吗。”   “好了好了,赶紧看一下他们的情况吧。”   几番交谈间,为首的那个人匆匆上前,简单探查了一番两个人的身体状况:“我们来的还算及时,笑莹姐这个症状应该是和我在餐厅一样,看到了‘它’而产生了精神恍惚。”   “……齐沅?”眼前的身影逐渐清晰,陆准诧异地瞪着眼睛:“真的是你!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齐沅没理他,只是俯身拉过他的手臂查看伤口:“外伤有点严重,但反正能处理,问题不大。”   “齐沅,你别费心了。”陆准憋了点力气,挣开他的手,“很遗憾……我已经不行了。”   他朝齐沅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头发上的血顺着汗水往下滴,把他的嘴角带出几分苦涩:“我胳膊上的伤是刚才被你们杀死的那群家伙造成的,要不了多久我就要被同化了。”   “……”齐沅三人一阵沉默。   “笑莹姐也被攻击了,估计也……别露出这种表情啊伙伴们,我相信你们会替我们报仇的。”陆准维持笑容,费力地举起拳头遥遥向齐沅碰去,“一会儿等我成了怪物,果断点,兄弟。杀了我。”   “……正常一点陆准,谁说你不行了。”齐沅撇撇嘴,有点嫌弃地绕开陆准流到地上的血水,靠近一脸懵的后者,小心翼翼蹲了下来。   “我说,油画里那张桌子上可挤不下那么多人,所以你还是别痴心妄想那些英勇牺牲的戏码了,可以吗。”上官狄翻了个白眼,“我总算明白那怪物的精神冲击有多强了。”   “唔,这个时候女士优先可就不太光彩了……”穿着胶鞋的黑发青年半蹲着凑近陆准,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精致的小手枪,他琥珀色的眼珠转了转,唇角一丝微笑生动而漂亮,“所以来吧陆准,让我先送你上路。”   “……啊?”陆准费力地眨了一下沾着血污的眼睛。这未免也有些太果决,太大义灭友了吧。   “啧,瞧瞧咱们的陆家二少,流点血像是把智商一起流掉了一样。”上官狄双手抱胸靠在洗脸台旁,鄙视的眼神毫不掩饰。   “可能有点疼,你稍微忍忍。”齐沅笑眯眯地把枪上膛,纤白食指扣上扳机,对准陆准的心脏:“到重生点后记得快些回来,还有很多事呢。”   “你们在说什——”   “砰!” 第160章 柏珩山(23)   “齐沅,不愧是你,这么快就把九样东西都找齐了。”   沈笑莹坐在505客房的床上,此时的她已经全然没有半小时前狼狈的样子,服务员专属的服装正整整齐齐穿戴在她身上,她的身旁坐着同样也是一身服务员制服,脸色看起来还有点发懵的陆准。   “不,还差一样。就是诗句第九行,也就是最后一行所代表的物品。”宋以辞出声答道,他的身旁站着愁眉苦脸的小胖子余飞和一脸兴奋的刘圣羽。   在齐沅用从藏品室顺来的小手枪故技重施,精准打在沈笑莹和陆准的胸口,把他们的身份转化为服务生并且回归“重生点”后,又着手联系了分别在大堂和404客房等待消息的冉瑭和宋以辞等人,众人赶来505客房集合后,又是一阵交换情报和商讨。   如同齐沅分析的那样,在沈笑莹和陆准赶来客房寻找赵诗钰的时候,她已经只剩一声又一声凄厉的惨叫,两人进入房间后只看到大片的灰雾,随后就被一群发了狂的怪物服务生围堵在客房里。   一番激烈的争斗后,他们纷纷负伤,被逼入卫生间,同时在里面发现了赵诗钰沾有油渍的衣物碎片和遗骨。   还好他们足够幸运,“它”在攻击赵诗钰后就选择离开,齐沅三人也赶到的及时,得以用巧妙的“身份转换”将他们的性命保住。   至此,魇境中最后幸存的九位净魂师在因为打斗而破乱不堪的505客房正式齐聚一堂。   “还差一件吗?齐沅,你刚才不是和我说那九个东西都齐了吗?”沈笑莹看了一眼刚刚赶来,还有些气喘的宋以辞,疑惑道。   “其实最后一件是我在来救你们的途中发现的。”齐沅扫了一眼靠窗的床上整齐排列的八样大小不一的物品,晃了晃手中的小手.枪。   “第九件应该就是这个。”   在举枪对准陆准和沈笑莹射击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刚好跳出那句诗。   坐山头,举起手,从此再也没能走。   如果最后一个物品是手枪,那么“举起手,没能走”的含义就比较清晰了。   此前他虽然已经有预感到作为祭品的女孩在最后很大概率会被迫失去自己的性命,但没有想到诗句最终竟然指向了让她举枪自刎的结局。   很显然,诗句所指向的,是一场不该被允许存在的,惨无人道的祭祀。   “太可怜了……被抬在轿子里,打扮的这么喜庆,结果竟然身上的衣物、饰品全部要被当作祭品,最后连自己的生命也要被夺去。”沈笑莹的眼眸中满是愤怒:“我在资料库中仔细查了一遍,柏水村确实有流传自古代的一种祭祀仪式,好像是为了供奉他们村子自古信奉的,能庇佑村子的某个神明。但是资料里都没有提及它的方式竟然这么残忍……这样的糟粕在现在竟然还存在,真是无可理喻。”   “我真希望所有参与过这种祭祀的人都被印在这幅油画里。”陆准的拳头重重锤在床上,宋以辞深以为然地点头。   “这个祭祀仪式和蒋黎这个魇主之间的关联还没有完全确认。”齐沅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熠熠有一道澄金光芒闪过:“我们要抓紧把这些物品按照诗句对应的排序归位。”   “哦,我知道!就是放到这个之前一直被挡在电话座机下面的凹槽里是不是?”刘圣羽自豪探头。   “嗯,物品和楼层的对应关系都列在这张纸上了。”宋以辞把手中的纸放在床边的桌台,飞速在最后一行画上朝右的箭头,写上“手枪”二字。   “那么我们该同时把九个物品都归位呢,还是按照什么顺序依次放?”上官狄站在房间角落说道:“如果是同时,又该是在哪个时间呢?”   “我,我可能知道。”   一阵沉默后,小啾啾站在床尾默默举起了手。   “冉瑭?”沈笑莹有些意外,“你说说看。”   “我刚才赶来五楼的时候,这个……这个娃娃又擅自说话了。”冉瑭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我吓了一跳,但是赶紧找了纸笔记下来,就只有很短的一句,我应该没记错。”   齐沅接过那张像是要被揉碎的纸,那上面还带着一些汗渍带来的潮湿,他将它小心放置在桌面上展开。   巳时将半方为始,丑时过半即为终。   “这是……”上官狄眯起眼睛。   非常好破布娃娃,使我们破魇速度旋转。   齐沅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看来现在我们有答案了。”   巳时将半方为始,那么作为整个祭祀的起始,九个物品的归位时间就很显而易见了。   “巳时半是几点啊?”刘圣羽歪头。   “……又来一个智商出走的——又或许智商从未在您的脑子里存在过。”上官狄长叹一声,“巳时是旧时早晨九到十一点的代称,因此巳时将半指的应该是十点。”   “照这样推断的话……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依照这九句诗的顺序,在十点整把这些物品同时在各个楼层的凹槽处摆好?”宋以辞推了推眼镜,“这可是个大工程,毕竟我们现在刚好只有九个人。”   “应该说我们竟然还能剩下九个人。”上官狄撇了撇嘴,“例如余飞余先生您能苟到现在,我是万万没想到的。”   “那我们岂不是要全部分开在不同的地方了……”冉瑭吞了口口水,连头上的小啾啾都显得紧绷着,“这,这么刺激的吗……”   “呜啊啊啊啊……我不敢一个人……”小胖墩迅速从抽泣转为号啕大哭。   “很遗憾,现在我们必须分开。”齐沅沉下声音:“离10点只剩十多分钟了,要加快。”   “为了防止各个楼层的时钟具有误导性,以我的手环时间为准设置倒计时吧。”沈笑莹伸出手,“我的手环时间在大堂那边校准过。”   “这些东西怎么分配?”一直沉默的谢临问出关键。   “随眼缘吧。”齐沅思索片刻,微微一笑,“我是比较想去909房间放置手枪,那是我的出生点……唔,陆准你就勉为其难谦让一下?”   ·   101大堂前台。   “哎呀?前台没人,真是帮了我很大的忙呢。”宋以辞推了推眼镜,将手中绣鞋暂时搁在前台抽屉柜顶部,谨慎地移开桌上的座机电话。   “这儿的空间比客房空旷很多,一个人守在这还是真是有点怕怕的呢。”宋以辞看着桌上露出的凹槽微笑:“这个魇结束,让齐沅替我申请个什么特殊贡献奖好了。”   202客房。   “这衣服当时就是我找到的,这么有缘的东西,不紧张不紧张不紧张……”冉瑭抱着婚服深吸一口气,紧紧盯着挪开电话后露出的凹槽,“可是我咋感觉这个大小放不下这么大一件衣服呢……不管了直接怼上去算了!呼呼,有齐沅带着我们呢,不紧张不紧张……”   303客房。   小胖墩犀利的哭声在整个房间里回荡。   “嘤,呜呜呜……三楼哪里有什么会帮助我的大姐姐,上官狄骗人……”   “余飞,坚持住……你可以的……嘤,镜子上沾到鼻涕了……”   “不行,腿软了,站不起来……回去我就要告速妈妈……太吓人了啊呜呜呜呜呜!”   404客房。   “这发簪真漂亮,不知道是在哪里买的。等我有女朋友了,我也要送她一个。”刘圣羽挠了挠一头卷毛,“……不对啊,这玩意似乎不太吉利啊,而且我女朋友要是短头发咋办?但如果真的是像齐沅那种短头发,戴着估计也挺好看的?”刘大狗子说着,自己都愣住了。   “为什么我要想到齐沅啊?不行不行,谢哥知道会把我杀了的,再说就算是齐沅我也打不过啊!”   505客房。   “我怎么就被分配到一块破手帕呢……真是的。”陆准撇了撇嘴,“总之一会儿一定要把它叠整齐再放在这凹槽里,剩得那四眼田鸡到时候又嘲讽我做事太糙。”   “……希望这次破魇顺利。”沉默了一会儿,他又兀自说道:“这样我哥到底是怎么死的……也就能水落石出了。”   606客房。   “一想到这东西是那死面瘫小鬼发现的本天才就来气。”上官狄把火柴盒随意仍在桌角,伸手把额头中间的厚刘海前后捋了一遍,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不过幸好,那小子手上拿的梳子也正是本天才找到的。嘿嘿,一想到他为了和男朋友楼层靠得近点,臭着一张死人脸不情不愿地拿起梳子那样儿……哇咔咔,爽!”   豪放笑声自此经久不息。   707客房。   “血腥味和腐臭味闻得多了,再闻到着香囊中的香味舒服多了。”   “说到这个‘青’字,总感觉刚才齐沅看着它的时候在想些什么……”沈笑莹趴在桌子上,举起香囊翻转至背面,英气的眉宇间有深深的褶皱,“朱翠柳可是毕青青的亲生母亲……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母亲会甘愿让自己的女儿成为祭品呢?   909客房。   手环的倒计时显示距离十点整还有三分钟,齐沅拿着手枪,在桌面上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说实话,到现在,他在这个魇境中还未曾有过豁然开朗的感觉。   蒋黎的潜意识似乎并不想让他们窥探到这座酒店中的“谜底”,因此这一路以来他们受到重重阻碍,被各种守则、规矩限制,时常陷入几乎不可逆转的危机,甚至有许多高阶净魂师都被烙入画中,命丧于此。   但是与此同时,他作为这个极限魇境的主人,又似乎在主观上什么都没有去做。他没有以任何方式现身,没有刻意扰乱他们的思维,正如那个用多重声线哼着诡异诗句,在天花板上盘旋,时不时放出油滴的,以灰雾覆盖住全部身体的,不可名状的怪物,在感知不到活物存在的大部分时间,它都只是反反复复在酒店的各处游走,像是迷了路。   他是故意什么都不作为,想试试众多精英中的精英净魂师的实力吗?   还是……他有什么无法现身的难言之隐?   而且,这些诗句所代表的显然不仅仅只是祭品摆放的顺序。齐沅回忆起反馈中轿厢微微倾斜的弧度,探出头时在一片昏黑中隐约看到的泥土和石子路,视线默默扫过诗句,最后落在被补充在九行诗之上的那句话。   一转一舍褪浮华,九转九登祭平安。   这个“舍”如果代表的是舍去那女孩身上的九件物品为祭的话,“登”所表达的含义就很耐人寻味了。   柏水村就坐落在柏珩山的山脚下,几十年未曾变过,对于一场盛大的祭祀来说,山顶的位置无疑是开启最终仪式最好的选择。   舍,舍弃。   登,攀登。   和九行诗中频繁出现的“山”显然有很好的对应。   齐沅轻吸一口气,他隐隐有种预感,这次行动过后,很可能才是真正的破魇开始。   如果说,这间酒店从1到9的楼层是完成祭祀的路途中,山脚到山头的距离。   那么越接近顶端,也就越接近终结。   或者说死亡。   齐沅回头看向熟悉的909号客房。   说来也巧,他进入这个酒店后的一切都从是这个房间开始,而现在,他也做好准备让这酒店之中所有的无序和混乱都在这里结束。   至于为什么没把楼层越高越危险的推断说给大家听,其实并不是因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诸如选择自我牺牲,承担最危险的一部分任务的自我感动在他这里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只是单纯的相信自己。   如果在所有祭品被物归原位后,这个魇境中会发生剧烈的,不可控的,危机重重的变化,那么他有信心,自己是最有能力应对最高程度的危机的人。   说他盲目也好,说他自负也罢,他不在乎。   过往的破魇经历已经成为坚不可摧的基石,自成为净魂师以来,他在漆黑中的每一次睁眼总能准确捕捉到驱散迷雾的光,每一次向未知的深渊伸出的手最终都会承载着众人的希望落在破开魔魇的利刃之柄上——   他不会做出什么必胜的保证,但是他清楚,最合适出现在909客房这个位置的人只能是他自己。   何况在十点,所有祭品被放回原位的那一刻之后,他也并不一定会是孤军奋战。   齐沅的视线投向地面,嘴角扬起一抹深刻的笑意。8层和9层嘛,离得不算远。   思绪飘散间,众人手环上的秒数倒计时已然来到个位数。在不同的楼层中,他们手持各自负责的物品站在桌前,脸上各异的神态也都转为紧张和严肃。   十,九,八,七。   909客房内,漂亮的黑发青年曲腿坐在桌面左侧,瘦白右手握着一把精致的小手枪,朝刻着花朵的凹槽放过去。他的视线落至桌面下方,纤长细密的眼睫垂下,遮盖了他的眼神,他的面容隐在昏暗光线中,不甚清晰。   “准备好了吗?”他轻声发问。   与此同时,距离909只有一墙之隔的正下方,808客房内。   站在桌面右侧倚着墙,闭目插兜的金发青年也睁开双眼,他抬眼向斜上方看去,眸中闪过蓝宝石的颜色。他没有看向桌面哪怕一秒,却将左手食指和中指夹着的木梳精准抛向桌上的凹槽。   四,三,二,一。   在倒计时归零的瞬间,仿若空间重叠般,楼层带来的距离在这一刻悄无声息地消弭了。   “准备好了。”木梳清脆落进凹槽,他勾着唇角遥遥回答。 第161章 柏珩山(24)   像是被一把带着弯钩的刀子刺穿肚脐,然后整个身体被勾着拖进不断搅动的漩涡,周围的一切都闪着强光,眼前的一切由白转黑,而又在几秒内快速由黑转白,然后的下个瞬间,连意识也在一阵阵眩晕中彻底丧失。   不知道过去多久,齐沅以一个匍匐的姿势睁开眼。   四周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他眨眨眼,发觉自己正趴在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上,眼角被刺得有些痒,于是他下意识伸手想去揉。   然后他发现自己动不了。   严格来说,是他的活动空间很有限——他的一只手在脑袋上方杵着,整个小臂都贴在冰冷的,像是地面一样的硬石头上,另一只手在身体侧边贴着,双腿也以一个僵硬的姿势直直伸着,手肘和膝盖都无法自如弯曲,只要稍微一点弧度就会抵到上方的同样坚硬冰凉的顶部,或者碰到他压着的那个,呃……应该是个人?   在沉默中一阵乱动试图最大限度抬胳膊动腿,以探索周边环境的齐沅顺着身下的人形物体的衣物来回摸了摸,又摸到一只手。   ——嗯,一个温热的大活人。   准确的说是个脾气很臭的大活人。   “别再动了。”   与此同时,几个冷飕飕的,咬牙切齿的字飘到齐沅的耳朵里。   “抱歉,我不知道是你被我压着了……”   这话怎么说出来这么奇怪呢,齐沅抖着嗓子说道,感觉自己的脸颊开始发热。此刻他倒要感谢这个鬼地方完全为零的能见度,这样他现在毫无疑问可以媲美客房果盘里的小番茄的脸色不会被任何人看到。   他试图让自己和谢临的身体之间能留出一点空隙,于是又试图费力地移动自己的屁股。   “安分点。”   谢临说话时滚烫的鼻息喷吐在齐沅颈侧,让他更痒了,他克制不住地瑟缩了一下,试图往上方活动身体,头顶冰凉的硬石板却丝毫没有动静。   谢临不知道是被他的手肘还是膝盖误伤,发出一声闷哼。   “你这样很危险……”他压着嗓子说出意味深长的一句话,缓了一会儿才伸手揽过他的细腰阻止他继续乱动,然后警告似地隔着衣服捏了一下上面薄薄一层软肉。   “先想办法出去。”   齐沅本来就怕痒,又被他突然袭击,身体猛地抖了抖,好像有一股电流从腰侧顺着脊柱直窜脑门,他有些受不住,急促地发出一声呜咽似的惊呼,身上发软,一头栽进谢临宽阔的肩窝。   “谢临,你干什么……”   齐沅像个把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竟后知后觉产生了一点类似于恼羞成怒的情绪,脸贴在谢临柔软的发丝间报复似地闷闷道:“偷袭可耻你知道吗!”   “知道。”出乎意料的,谢临并没有否认,也没有做出什么反驳的举动,他的声音很低,莫名有些沙哑,语调里甚至还藏着几分愉悦。   “不能全怪我……我只是礼尚往来。”   “停停停……两位,或许你们知道现在已经加入了我们的通讯吗?”抑扬顿挫的男声在一片黑暗中突兀响起。   狭小空间内的两人皆是身体一僵。   “首先我要恭喜我们的年度最受瞩目净魂师夫夫在历经磨难后还能在魇境之中有情人终成眷属,竟然能被传送到同一个位置,一定是你们之间爱的力量感化了作恶多端的魇主。”上官狄的声音通过两人忽然亮起的手环幽幽传来。   “但是其次我很抱歉地通知你们,赶紧的麻溜出来,这魇境现在和闹鬼了一样麻烦着呢,快点干活。”   “我们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动不了。”齐沅愣了很久才出声回答,紧张地甚至忘记问一句为什么一直无法使用的人通讯功能又重新恢复,甚至自动联通了,“很结实,我们没法从内部破开。”   “……我已发现这次破魇最大的不幸就是我们团队的大脑虽然所向披靡但是是个恋爱脑。”上官狄沉默了一阵,幽幽叹道:“这上好的脑子不能要了,出去以后就卖了吧。”   “说人话。”不知道是不是被上官狄的嘲讽刺激到,谢临的声音恢复了一些平时冷冷的调子。   “齐沅,谢临,我们的灵力现在已经不受限制了。”沈笑莹的声音传来:“至少在我,上官狄和陆准这里都是这样的。”   “还有……我们刚刚才和你们的手环接上讯号……别担心。”   “呃,齐沅,谢临!你们放心啊!我刚才信号不太好,我可是什么都没听到啊!”这是陆准真诚的声音。   齐沅听着两人的声音,心头一凉。   坏了,这下丢脸丢大了。   “你们试试看驱动灵力?”沈笑莹尴尬地补充道。   “行。”   “——砰!”   齐沅答应的同时,谢临的手掌已经护在他脑后。熟悉的灿金色灵力在黑暗中迸发,齐沅觉得有些刺眼,下意识闭上眼睛,再睁开后,在四处飘散的烟雾中,他发觉头顶的硬物早已消失不见,眼前不再一片漆黑,呼吸也瞬间变得通畅。   他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终于得以撑着手臂坐起身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地的烟尘和碎石块,他被石灰粉末呛到,忍不住掩唇咳嗽,谢临拍着他的背站到他身边。   “怎么样,成功了吗?”沈笑莹关切道。   “嗯,谢谢。”齐沅边咳边答。   “呵呵,要是我们一直不出声,我简直怀疑你们两位可以一直腻歪在那里。”刘圣羽发出一声浮夸的叹息,“两个高阶净魂师在恢复意识的第一瞬间竟然都没有想到试着催动灵力,我看你们是都白干了。”   “没有的事。我们就是……有点缺氧。”齐沅用自己依稀有些混乱的脑子不假思索地正色道。   “嗯,缺氧,这小小的缺氧可真耽误事啊,是不是?”   “耽误得起。”谢临恶狠狠地说。   齐沅侧头看向谢临。不知怎么的,他似乎从他回望自己的眼神中嗅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危险”感。   “哎哟,面瘫小鬼,我竟然从你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意犹未尽。”上官狄在手环中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呕”,“赶紧破魇,等出去了想怎么过二人世界就怎么过。”   “……”谢临冷哼一声,忿忿闭上了眼。   齐沅看着他微微扭曲的五官和紧绷向下的嘴角看出,感到有些好笑——他这咬牙切齿的模样,就像是已经对手环那头的上官狄起了杀心。   “我们好像在……嗯,一片坟场。”收了心,齐沅着眼观察周围的环境。   他们刚才被困在一个被放置在一坐方形石台之上的巨大石棺里,除开被谢临用灵力炸开,石块滚得到处都是的这一口,四周还零零散散摆着数十个同样的石棺,无一不是棺口紧闭,四周的泥土地上有青苔顺着石台肆意生长,天空是阴沉的深蓝,空气中一充斥着一股淡淡的腐朽气息。   不是在地面之下,而是在地上的棺材阵虽然透着诡异,却比齐沅之前所预想会面对的场景要“平和”的多——而且他此前从未考虑过自己会和谢临出现在同一个位置,这无疑是一件极好的事。   “……周围有树吗?”沈笑莹问道,心里暗自感叹这两个人令人羡慕的精神状态。   瞧瞧齐沅刚才随意的语气,就好像是刚从自己家的床上而不是一口棺材里爬出来一样。   “有,但不多,基本是枯木。”齐沅扬起眼睫看向周遭被风吹得哗啦啦直响的树梢,一只乌鸦落在光秃的枝头发出干瘪刺耳的鸣叫。   “看来你们也在山上。”上官狄肯定道,此时他那头的隐隐有些嘈杂的声音传来,话音因此变得不甚清晰,“而且还在不矮的位置。我在——”   他的话音在愈演愈烈的噪声中被掐断了。   “前辈?”齐沅看向显示失去讯号的屏幕,又尝试着呼喊沈笑莹和陆准,却都再也得不到回应。   “他说我们‘也’在山上。”齐沅看向谢临:“那他们应该也在这座——我想这里大概率是我们最初光临的那座柏珩山。”   “我们来时,这座山没有这么破败。”风卷起一片发黄的枯叶落到谢临肩上,他伸手把它摘下,在指间轻轻揉捻。   “毕竟这是在魇境里。”齐沅耸肩,“也许蒋黎潜意识里的柏珩山就是这幅模样。”   “我们先调查一下这里吧,然后去找他们。”   语罢,他越过地上的枯枝和碎石,在一片石块撞击的哗啦声中朝着离自己最近的一口完整的石棺走去。   那上面写着一行繁体字。   ——献给永恒的山神。   “山神……看来这就是柏水村举行祭祀的目的。”齐沅伸手在那行字上拂过,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他轻轻推动上方厚重的石棺盖,无论使多大的力,棺口却都纹丝不动,自始至终保持着严丝合缝的模样。   “要炸开吗?”   谢临走上来。   “不用。”齐沅视线扫过棺盖末端,在那里有一行很小的大写数字。   贰零壹贰。   齐沅心中一动,他直起身朝身前石棺旁边的另一座石棺走去,在棺尾发现了同样一组数字。   贰零零柒。   “……谢临,你能不能数数看这里一共有多少口——”   “三十三。”心有灵犀一般,谢临提前给出答案,“算上刚才炸开的那口,就是三十四。”   很熟悉的数字。   齐沅抿唇不语,大步走向下一座石棺,毫不意外地在上面发现大写的“贰零零贰”。   这样的大写数字使用的场合并不多,而最常用的就是——   “这串数字应该是这个村子举行祭祀的年份。”如此推断,刚才他们两人被关在的那口位于所有棺材最边角上的那一口,很大概率写着贰零壹柒。   2017,是蒋黎最初前往柏珩山参与B级破魇的年份。   也是朱翠柳的女儿毕青青在柏水村意外落井身亡的那年。 第162章 柏珩山(25)   “不打开了吗?”   “嗯,让她们保留最后的安宁吧。”齐沅站在坟场的尾端,闭上双眸向面前的三十多句石棺微微躬身。   虽然如今他们所见的这些棺材只是存在于魇境中,但她们经历的痛苦确实真实存在的。   谢临安静地站在齐沅身边,不知什么时候,那柄龙文长刀已经重新回到他的腰侧,即使并未出鞘也有一股充盈外溢的灵力从它周围涌出。   能够重新使用灵力,自然代表着能够重新使用灵器,这无疑让他感觉安心许多。   “现在怎么走,往上走还是往下?”   “啊!”   齐沅思索间,一声急促的尖叫自两人下方的树林响起,窸窸窣窣的树丛抖动声夹杂着脚步声传来,隐约还夹杂着低沉的嘶吼。   “有人吗,救命!”   “看来我们没得选了。”齐沅和谢临对视一眼,发现后者罕见地在这种时候没有秉持事不关己的态度,而是认真点头:“这个声音我有些耳熟。”   不再多言,两人一齐向不远处的树丛闪身而去。   就在离坟场直线距离不到二十米的一处灌木丛中,一位身穿灰色外套的女子半蹲在一处圆木下方抱头,身子微微战栗,乌黑亮丽的长发上挂了不少枯叶碎片,脸上满是泥浆。   在她所隐藏的那颗圆木前方两米处,三个浑身被深红色包裹的畸形物体正站在灌木丛中,发出一声一声嘶吼,它们的样子像是被剥了皮的动物,弓着身子,四肢细长,背部长了三柄镰刀似的利刃,上面纵横着粉色和紫色的粗大血管。   此时,那些镰刀正扭在一起互相剐蹭着,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只要它们中的任何一只朝前再跨一步,背上的镰刀就可以轻易割下那女子的头颅。   如此情景自然丝毫容不得耽误,齐沅想也没想便抬起右手,将灵力凝聚成锋利的巨型冰锥,瞄准为首的怪物的头部射出去。   许久没用灵力附魔,倒是也没生疏。   齐沅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心里对自己瞬发的攻击十分满意。   然而下一秒他的笑容就从嘴边消失了。   在他的左手边,谢临仿佛和他事先演练过似的,在他发射冰锥的同时,举起左手射出了一颗硕大的赤金色火球。   ——目标也是最前方怪物的脑袋。   “砰”的一声巨响过后,浓烟四起,气流迸发。   但没有产生任何伤亡。   在那三只怪物身前半米的地方,滚滚浓烟带着碎石与尼块散落满地,低矮灌木被尽数炸毁,四周的树木也被激起的风带下不少树枝和枯叶,一个足有一米多的深坑出现在爆炸发生点。   而那些怪物,很明显只在刚才的爆炸中受了点皮外伤。   齐沅和谢临的眼角再次默契地同时抽了抽。   很显然,他们两人瞬发的、威力足以把那三只怪物的脑袋一齐轻易击碎的攻击由于线路碰撞,很遗憾的在碰到怪物之前率先相遇并爆炸了。   “不好……”   齐沅皱眉,刚才他们两人的攻击主打一个出其不意,为的就是在怪物们产生进攻意识前将它先行击毙,但现在它们已经意识到此处潜伏的危险,如果极端一点直接对身前不远处的女子发起攻击的话,即使他们再次瞄准,在这样的距离有很大可能会同时误伤那名躲在原木后的女子。   谢临明显也意识到了,此刻他的脸色同样很不好看,他的手已经搭上刀柄,整个人身体紧绷,呈现蓄势待发的姿态,像一只猎豹。   然而出乎两人意料的,那些怪物并没有朝离它们最近也最容易得手的那名女子发起攻势,而是齐齐扭过头,一边嘶吼一边冲着对刚才引发爆炸的两人的方位极速突击而来,背上的镰刀血管爆起,扭曲着前伸,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这就很好办了。   齐沅提起的一颗心回到原处,他阖上眼,有些懒散地往后退了一步,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   “你来。”   话音未落,一股凛然的剑气极速划过他身前,带起一阵微风,他微微睁开一只眼,刚好看见三道刺目的刀光闪烁的最后一秒。   下个瞬间,那三只离他们不过几米远的怪物们停下了攻势。   像是被石化一般原地固定了两秒,他们血肉模糊的脸上出现些微人性化的,难以置信的表情,然后身体随着一声声噗嗤被切割成整齐的碎块,血肉飞溅之中,它们的身体四分五裂地掉在泥土地里,血色把周围的树木都染上几分红。   “你可真暴力。”危机过去,齐沅自然地调侃起谢临来,他嫌弃地看着被斩碎后落在地上,迅速失活甚至开始萎缩腐烂的肉块,“不如交给我,一发冰锥一串三。”   “嗯,下次交给你。”   谢临并未反驳,他手中长刀已然回鞘,风衣下摆回落,藏在阴影中的脸上甚至带了点柔和的神色,一副非常好说话的样子:“你想怎么杀都行。”   他这么一说,齐沅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摆了摆手朝瘫坐在地的女子走去,“算了算了,你知道的,我其实不太擅长这些打打杀杀的。”   刚才的那发冰锥嘛,只是因为好久没用灵力爽快地打架了,一时有点上头的产物。   不过还好,明显谢临对刚才的攻击抵消事件也有些尴尬,并没有再主动提起,而是跟着他走到还在瑟瑟发抖的女子身边。   “还站得起来吗?”齐沅弯下腰朝不断颤抖的灰衣女子伸出手。   “嗯,可以……”那名女子把手递给他,另一只手撑着树干缓缓站了起来,齐沅一眼注意到她身上穿着灰色的净魂师行动服,只是那款式和自己在穿的新款有些不同。   “谢谢你们……重新在魇境里见到你们俩真好。”她扬起头冲齐沅和谢临露出一笑,眼眸黑亮,即使脸上和头发上都满是污垢,那笑容也显出几分清爽阳光,看上去年纪很轻。   “你见过我们吗?”齐沅一怔,他盯着女子一头乌黑的长发懵了一会儿,忽然长大了嘴:“啊,抱歉——我们是不是在九楼茶水间见过?”   只是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初来乍到酒店的住客,而眼前的这名女子当时则被他认为是“一位好心的、来帮他和陆准开门的服务员”。   “当时我是服务员,不能有太多表情,脸色也和现在差很多,你没认出我很正常。”年轻女子朝他微微一笑,转向谢临:“这位靓仔,你应该不会也把我忘了吧?我们可是聊过的。”   “嗯。”谢临轻轻点头便不再多说。   “所以最后你们成功找出了解开酒店之谜的关键,这真是太好了。”灰衣女子脸上出现欣喜的表情,“我在那个酒店被困好久,看着不断有净魂师住进来又被杀死,只能干着急。”   “听谢临说,你成为服务生后,失去了一部分记忆?”齐沅斟酌道,“我可以问问你关于这个魇境记得的部分吗?”   “很遗憾,我也想告诉你一点儿有用的……但是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唯一记得的事情就是自己是个净魂师,正在出任务……我甚至都不记得这是怎样的一个任务。”灰衣女子摊手,“但我记得这是个很高危的魇,我还有个两个伙伴一起入魇,但自从我恢复意识,我就想不起来他们的任何信息——反正我自己的我也想不起来,没差啦。”   “别感到抱歉,咱们出任务的都得有点遇到危险的心理准备,至少我还好好的活着不是吗,失去的记忆总有一天可以全找回来的。”   于是齐沅朝她笑了笑。   如果说失去的记忆可以全找回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忍不住想到那些时常在脑内闪烁的,断续的,很像“记忆碎片”的片段。   自从来到这个书中的世界并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破魇,他感觉自己和原主之间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又越来越近了。   一方面,他正经历着那些与他印象里的原书剧情完全不同的剧情,另一方面,每一次那些片段的出现都让他隐隐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但……那不可能是属于他自己的记忆,所以也不存在“全找回来”的这个假设。   “你怎么啦?怎么一下次看起来心事重重的。”灰衣女子在齐沅面前挥了挥手,“你也别太担心了,唔,其实关于这座山我是有点印象的。”   “我记得我最初印象里的山不像现在这样死气沉沉,在我的记忆里,这座山上有很多绿植,树木葱茏,地上还会长可爱的小蘑菇哩。”   “我们刚到车站上山时,这座山也是生机勃勃的。”齐沅顿了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酒店的场景消失后,这座山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原来你们都有这样的印象呀?”灰衣女子拉了拉自己外套的兜帽,显得有些失落,“那我可能真的就帮不上你们什么忙了……你看,我没有灵器,灵力也微弱的可怜。”   “啊,对了!这座山的山脚下那个村庄你们去看过了吗?”女子的眼睛一亮,“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个村子里绝对有东西。”   月检度假福肺   “村庄?”齐沅扬眉。   难道在这个魇境里,现实中早已不复存在的柏水村有重新出现了?   这倒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倒不如说,他们早该做出如此推论。   “对,现在快速赶过去的话,以你们的速度不出十分钟就能到,不过这前面树林里的怪物很多,可能要耽误一些时间。”灰衣女孩摆弄了一会儿外套上的兜帽,把它戴在头上,在下巴上用帽绳绑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还有就是……你们可以带着我一起去吗?”   “这座山里完全没有在酒店假装服务生安全——那会儿甚至我还能给那些住客打打掩护什么的。”她乌黑的眼睛看向齐沅,又瞄了一眼谢临,在昏黑的树影下依稀闪着真诚开朗的光。   “我从一开始就看好你们俩了。虽然带上我可能费些时间……就当我之前帮过你们的报答,让我抱一次大腿,你们不会介意吧?” 第163章 柏珩山(26)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拒绝也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何况现在仍然在魇境中有行动力且联系得上的净魂师少之又少,手环的信号也是时有时无,除了上官狄,沈笑莹和陆准,另外几个保持住客身份的同伴至今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这无疑不是件好事。   所以说实在的,即使眼前这位满脸污泥,没什么战斗力的灰衣女子与他们没有交情,齐沅也会选择带着她一同行动。   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毕竟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再遇到一次像之前在酒店里那样,需要多人分散在不同位置同时操作的难题。   在齐沅没怎么犹豫就点头后,灰衣女子就像是知道了谢临便不会再提出异议一般,原地雀跃起来:“太好啦,放心,我一定不会给你们添乱的!”   “哦对了,在我想不起来这些名字的时间,你们就喊我小好吧。反正我估计咱们的年纪差不多,前后辈的就不用管了,就算我是前辈我也不想听到别人喊我姐,显老。”   “为什么是小好?”齐沅一愣。   “因为……其实我有记得,之前有个人夸过我的名字,说它是个很美好的名字。”灰衣女子,不,小好女士小脸一红,双手拉紧帽绳,“叫小美好太肉麻,所以就叫小好。这个字听着就很吉利对吧?多喊喊,一定有助于破魇。”   ……虽然不知道小好女士哪来的这些玄学理论,但至少这个即使失忆了,又发现自己被困在危魇境里却依旧积极向上的心态值得表扬。   齐沅略带慈爱地看了一眼她脸上即是泥巴印子都遮不住的那抹红色,和谢临对视一眼。   “那么就出发吧。”   也许是小好这个名字真的给他们带来了幸运,在这一路泥泞颠簸的下山之路上,他们三人前进的还算顺利。   山里的怪物比他们想象的还多,小好女士对那些像是被剥了皮,血糊糊红里透白再透粉的怪物明显抵抗力不足,一路几乎都控制不住的在尖叫和颤抖,还时常一屁股坐在地上无法行动,但奈何她实在是运气很好,几乎每一个能够攻击到她的怪物在最后关头都会被齐沅和谢临的猛烈攻势吸引火力,从而放弃伤害她。   准确来说,一路上依然是谢临进攻的次数比较多。齐沅在大多数怪群不算太密的情况下只负责悠闲地站在爆发出金色火焰,手握长刀的谢临身后,照看着小好女士,再顺手用冰锥解决几个从侧后方袭来的怪物就算完事。   三人就这么一路有惊无险地来到了山脚。   这里的泥土地明显平缓了下来,在横七竖八,歪歪斜斜长在地上的枯木林尽头,有几座石砌的砖瓦老房寂静地伫立着,房顶上不知是什么颜色的瓦片已经褪得灰白,上面还铺着一层用来防雨的茅草。   “咣当!咣当!咣当!”   位于队末的小好女士站上平缓却略显崎岖的乡村泥土地时,敲锣的声音骤然迭起。   三声响锣后,鼓点渐起,而后是琴瑟交织,悠扬婉转的调子,最后甚至加上了唢呐,听上去还有几分喜庆。   三位初来乍到柏水村的“客人“脸色都变得有些警惕。   这样的曲调在很多庆典、节日的仪式上都可以被用到,乍一听倒是没什么问题,然而不对劲就不对劲在奏乐的环境——   眼前的柏水村分明是个已经完全处于荒废状态的村子。   无论是透过残破窗子看到的室内,破旧房屋边缘处杂草丛生的荒田,还是几条贯通村内外,颠簸不平的小路,都一个人影也没有。   那究竟是谁在演奏?   “即使现在是在夜里,房子外面的棚里起码也得栓点牛羊什么的吧?”小好女士打了个冷颤,“谁家好村子一到夜里就一家都不开灯,外面一个活物都没有的呀?”   确实很怪。   齐沅抿唇,要知道在现实中的异常也许是真的发生了罕见的情况,但在魇境中的异常一般都表示着真的有大问题出现了。   “进去看看。”谢临压着眉毛,有些烦躁地用左手指节蹭了一下耳饰。   自从和齐沅确认关系后,他已经很少再做这个下意识地举动,但是如今被这样诡异的音乐一吵,他竟然有些莫名的心烦意乱。   仿佛一种嘲弄,那乐声竟在谢临走近村边第一座矮房的时候戛然而止了。   “总算停了!再吵下去我都感觉要被送走了。”小好女士揉了揉耳朵,长吁一口气。   然而她轻松的神情并没有维持太久。   “时辰已到。巳时将半,起轿觐山神!”   扁平却嘹亮的声音穿过半个村子传入几人的耳朵。   “什么什么山神?”齐沅蹙眉,这声音似乎带着一点儿口音,他听不真切,但那声音也明显也没打算让他听清,很快就不再念了。   而后,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仿佛刚才的念白只是一场幻听。   “……既然如此,现在只能进去看看了。”   齐沅不再犹豫,朝村内迈开脚步,谢临很快跟上,并肩走在他身旁。   如他们所预测的那样,村里空无一人,甚至连基本的生活用具都是缺斤少两地摆在那些破败不堪的屋子里。   经过一处荒凉的小院时,齐沅被一个石块垒成的物体提起了兴趣。   “这是……水井?”齐沅几步走到那东西面前,小心探头朝下望去,发现里面虽然依旧变得很浅,但仍然有成股的水在其中静静地淌着。   不知道现在身上没穿员工制服的自己,在脱离酒店这个环境后,还算不算一个服务生呢?   齐沅对这个设想感到一丝微妙的兴趣,于是他身体力行,很不怕死地用水桶提了一小桶井水上来,并在谢临意识到他想搞什么幺蛾子并出手阻止他作死前,将一截食指伸入水中。   些微凉意带着潮湿从指间传来,谢临带了点怒意的脸在眼前反复放大又缩小,而后画面快速收缩起来,直到变成一个小点,又被逐渐拉到正常比例。   齐沅逐渐恢复的视野里,谢临和小好女士消失了,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   他看到一个年迈的、焦急的老妇。   她的鬓发灰白,脸上常年风吹日晒留下的痕迹融进皱纹,埋在黑黄的肌肤里。   她用粗糙的手帐摇晃他单薄的肩膀。   “青青啊……我的青青啊……你为什么突然回来?你不该回来,不该回来啊。”   她声音悲伤而沙哑,像是在质问,又更像是在自责。   “妈妈,你怎么能这么说?”他听见自己用空灵的声音说。   “我想你了,就回来看你,你总不能不允许呀!”   画面闪烁间,单薄的色彩如同漩涡被抽离,一阵天旋地转后,她又看到一个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的老者。   “青青啊,你回来了,你终于来了……”   他伸出枯瘦的手掌,一边咳嗽一边重重地拍他的背。   “你回来,咱们村子可算是有救了。”   他的后一句话声音越说越小,声音里有欣慰,更多的是他听不明白的情绪。   “孙爷爷,你说的这个仪式……五年前,花花姐姐真的也完成过吗?”他听到自己问。   “花花?哦,我小外孙女桂花啊,当然啦。这是个很简单的仪式,青青啊,别紧张。”   “那花花姐姐完成后去了哪里?为什么后来我没有见过她?”   “完成这个仪式,就代表你也要出村历练去啦。”老头子笑的眼睛眯成一条还没皱纹宽的缝:“没准什么时候,你们就在外面的世界相遇啦。”   很快,画面又是一阵闪烁。   这次连最后一点色彩也不剩了。   黑白视野中,他蹲在村里最大的那栋房子的墙边,老破的窗户吱吱呀呀,漏出一些香火味儿的同时也漏出几句压着嗓子的话。   “这次必须万无一失……好不容易我们把毕青青盼回来了,明天的仪式不能有差错。”   “希望在这次的祭祀过后,山神能够息怒……咳咳咳……希望能收走对我们降下的责罚。”   “就是可怜了隔壁朱老太,哎……老公死的早,现在好不容易把独生女儿拉扯到这么大,却还是活不了。”   “不过晚了两个月,村子里立刻就起了这样可怕的瘟疫……如果这个时候心软,我们谁也别想活!”   “是的,毕青青一个人的牺牲……会使我们整个村子重新获得山神的庇佑,神也同样会保佑她那快要下不了田的老母亲。”   “那下个五年我们怎么办?村里现在真的一个女娃都没有了,那几个还能生的都说什么也不肯生,你们说说这事儿咋办吧……”   “到时候再说吧,实在不行……拐也要拐一个来。”   一片混乱中,谁踏着拖拉的脚步走到窗边抖落烟头,窗下躲着的他被火星烫到,惊呼出声,在屋内一片惊讶的、气急败坏的咒骂声中慌不择路地逃跑。   我现在就要离开。   他边哭边跑,眼泪顺着凉风斜斜淌过侧脸。   我要逃跑,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的脚步被停滞于那个荒凉的村口。   “青青啊……你刚才是不是听到了什么?”白发苍苍的老爷子村长站在他身前,布满皱纹的老脸上仍旧是笑眯眯的,却愈发渗人。   “你现在是可以跑啊,青青。”他笑呵呵地说着,气定神闲却是一副惹人生厌的模样。   “但是……你的老母亲,她跑得了吗?”   他愣住了。   “你会怎么办,青青?”村长一点点收敛笑容,眼里的恶毒痴狂终于不加掩饰地流露。   “来吧,别让我失望。我知道你是个乖孩子,刚刚只是有些误会,吓着你了。”   “你不会离开的,对吗?”   最后一幕画面已经完全由大部分黑色组成。   “我不想被献给山神……”他听到自己不再清脆的,战栗沙哑的哭腔。   “对不起,妈妈,青青这么大了却还是个胆小鬼。”   一轮弯月下,他发狠似地锤着胸口走到家中小院的那口井旁,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痛,连流出的眼泪都是寂静无声的。   “我不想那样死去,但我也看不得你受人威胁,被人折磨。”   他朝下探头,深邃的井里是一如往常的毫无波澜,阴暗无光,连他脸上悲戚的神情都照不出分豪。   “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方法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却也听见自己在笑。   “妈妈,保重……是女儿不孝。”   “晚安,妈妈。”   放松,倾斜,下坠。   他的最后一滴泪随着坠落的身躯融化在终于掀起波澜的井水里。 第164章 柏珩山(27)   从汹涌而至的窒息感中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破旧不堪的黑色长条木桌,桌子对面是一扇带有纱窗的老窗户,上面的玻璃满是裂痕,朝外半掩着。   两道人影站在窗边,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   长年累月未加清扫引来的灰尘和霉菌味道飘在空气中,意识逐渐回笼,齐沅转着眼珠扫视了一圈室内陈设,视线落回自己正半躺在的木板床上,终于舍得从身边人宽阔的肩膀上抬起脑袋。   “醒了?”谢临侧过头来看他。   “嗯……”齐沅眨了眨眼,慢吞吞地应着。   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堆积的信息太多,他一时不能抽丝剥茧地把它们整理清楚。   胸腔里的心脏跳动的格外迟缓,如同他刚刚接受的那些令人唏嘘的过往一般沉重。   谢临盯着他垂下薄薄的眼皮,没再说话。屋内燃了一截烛台,黑发青年纤长的睫毛被火光照出影子,落在略显苍白的脸上格外明显,颤抖般摇曳。   “齐沅!你醒了!”站在窗边的其中一人听到动静很快回头,是陆准。   他的脸上先是出现喜悦的神情,转而又瘪起嘴巴抱怨道:“你在魇境里总是要皮一下两下的,我到现在都要被你的操作整麻了——还好这次你晕倒的时间不长,这村子里也没进怪物,我们正好也各自休整了一会。”   “抱歉抱歉。”   齐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的时候求知欲太过旺盛也不是一件好事,虽然他隐约有不会出大问题的预感,但也不能把这种第六感似的东西当做什么保命符拿出来一本正经地说。   “虽然被传送到这个新环境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直挺挺往后倒,被谢临抱进屋的你……但你们会来这里可真的是太好了。”陆准毫不避讳,大大咧咧说着,眼神却贼兮兮地瞟向两人靠着的身体中间:“你知道的,我是不太擅长脑力工作的,但这村子里除了一些纸张子句外,什么都没有,想找怪物干一架找不到。”   齐沅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恍然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谢临握着,靠在床上。谢临的手比自己更大一些,此时正压在自己无意识摊开的手掌上方,十指交叉见几乎能将他的手掌完全包裹。   他的手温度并不高,但是很干燥,握着的时候甚至能从他掌缘的薄茧和劲瘦的指骨中感受到因为常年执刀而独有的力量感,但现在被直勾勾的这么盯着,齐沅也不好意思再有什么动作,很快动了动手指将手掌丝滑从那人掌心抽离。   “这阵子你一直没离开过村子吗?”齐沅欲盖弥彰地看向陆准的眼睛,没敢再看谢临。   “没有。”陆准叹了口气:“说实话,我真的很想战斗。之前通讯还在的时候上官狄说他那边凶残的怪物很多,我可心动了。”   “但是我又想,既然只有我一个人被传送到村子,万一我离开了,没人再找来这里怎么办?然后我就不敢走了。”   陆家二少发出一声感叹作为总结:“人呐,还是不能太有责任心了。”   “齐沅,你刚才是引发了反馈吧?”小好女士也凑过来,她似乎不太在意自己的形象,这会儿兜帽摘下来了,脸上的泥灰却没有擦,仍旧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快和我们说说吧。”   “嗯。这次看到的有些长……”   齐沅阖上眼,将记忆在眼前具像化,尽量用简洁的语言将自己看到的几个场景一一复述。   ……   “信息量这么大的吗?”陆准咂舌,“我从未听说过这么持久的反射,你慢慢说给我听我都记不住……还好直接看到的人是你,不是我。”   “其实这次比上次划算很多。”齐沅想起在宋以辞他们客房救人是意外经历的那次反馈,视线无意识落在自己的手腕,“上次就只是沾了那么一滴水,我眼前都黑了好久,差点就一头栽倒,也就看到一小段——”   不好。   齐沅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对,小心翼翼我扭头看向身旁的金发男子,那人果然又开始臭脸,眉毛皱得中间可以塞上几根桌上细长的香。   “还有上次?”谢临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压着嗓子一字一句问。   “呵呵……上次真的是个意外。”齐沅讪笑,余光瞥见陆准和小好女士都沉浸在信息中认真思索的脸,赶忙顺水推舟转开话题:“从这段反馈可得知,朱翠柳和当年柏水村主张献祭的那群人并不是站在一起的。”   她不是被封建迷信淹没了神志的老一辈,只是个爱着女儿却无力保护她的母亲。   至于村里的那群老家伙,自我洗脑,害人害己,怕是这辈子都不曾干过什么好事,尤其是那姓孙的村长。如今现实中的柏水村落得一个杳无人烟的荒村的下场,也算是对得起他们造下的孽。   “朱翠柳和祭祀无关么。”   谢临的脸上出现一丝若有所思。   齐沅知道他明显和自己也想到了一起去,便悄无声息将被攥着的手抽了回来,又道:“然而这里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如果朱翠柳不支持祭祀,她最爱的女儿毕青青又正是因为这荒谬的习俗而死,那么她的魇境里不可能存在类似于祭祀的这些元素,所有的这些都不可能。”   “她的魇境如果真的如同记录地是B级,确实不可能有这样的复杂险峻又多变的环境。”陆准挠头,脸上尽是困惑不解,小声道:“可是如果是比较常见的失去亲人而产生的魇,以我哥当时的水平,又怎么可能会牺牲呢……”   “同样的,如果只是参与了朱翠柳B级魇境的蒋黎……在他的潜意识形成的魇中也不可能有这些元素,因为他没有接触的途径和使这些变成心魔的理由。”   除非……在毕青青死后,那年的祭祀照常举行了。   齐沅点开当年那个B级任务的面板,目光落在最下方的星号处逗留,又兀自摇了摇头。   希望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对了,这间屋子隔壁还有一个可以进去的地方,那里挺大的。”陆准发觉房内陷入沉默,主动挑起话题:“咱们要不要去那儿看看?我记得那里有一些东西。”   “嗯,等我先看一下这边的东西。”   齐沅从床上起身,直直走向屋里一角。   他的目标很明确——   垃圾桶。   这个东西对别人来说可能是个避而不及的东西,但是对齐沅来说却是个非常值得搜查的地方。   别问为什么,谁让他在人生的第一个魇境里就因为翻垃圾桶而真的找到了重要信息呢。   谢临明显也对齐沅那次当着他面翻垃圾,还真翻成功的事记忆犹新,此时虽然脸色变冷了些,却也没阻止,只是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把头扭向一边。   我翻,我翻,我翻翻翻。   在被倾倒出的垃圾桶边仔细翻找的齐沅小猫伸爪一样对着一大堆纸质垃圾就是一阵快速拨弄。   这种没有脏东西,废纸居多的角落是最后可能产出意外之喜的——他对这一点总是有着不太必要的自信。   然后,再一次的,还真的有什么东西给他翻出来了。   是三张写满字的宣纸,它们中央被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却没有被揉皱,像是被置放一般安静躺在垃圾堆的边缘位置。   “哇,好大好丑的字!这不会是上官狄写的吧!”陆准凑到齐沅的身边,越过他的肩膀探头,无比自然地举动成功收获站在他们背后的谢临的一记眼刀。   “上官狄虽然字丑……但不会写这么多错字,不是他。”齐沅感到有些好笑,他清了清嗓子,在谢临和小好女士的注视下将三张纸上的内容依次读出:   “老毕:   老毕啊,阿柳又来找你说话了。你走之前原本同阿柳说过,咱家遭罪的人,这辈子有你一个就够了,可老天爷却偏偏不这样想。   我想起你病重,躺在床上说话都费劲的时候,有一天还发很了一样直起身子同我说,等青青大了,一定要让她走出村子生活,我让你放心,一定会让青青离开这个村子,到别的城市去生活。老毕啊,对不起啊,阿柳食言了……   青青她这孩子,说是很久没回村看我,想给我一个惊喜,一声都没吭就提着大包小包回了家,还叫村口那杨老太看见了。   这会儿,她回来的消息怕是已经传到孙老头那群中了邪的老头老太那里去……你肯定不知道,村子里前些时候半办了村宴,那天下午忽然就发了一场瘟疫,死了好些人,杨老太说,那些发病的人从开始扑腾到死去,连半天都没有。还好,那怪病没传染到我家来。   但就是因为这场瘟疫,那着了魔的孙老头几个坚持认为今年的祭祀仪式不能再往后拖了,这几天他们正愁找不到年龄适合的女娃呢,青青却就这么回来了!   青青回来后这两天,村里给我的感觉越来越糟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老眼昏花,就在昨天半夜,我竟看到那可恶的孙老头家里冒出一阵一阵的黑烟,闻起来也不像是把东西烧了的味道,怪极了。   明天就是他们定下举行仪式的日子,青青却还什么都不知道,孙老头骗她说,她只要坐着轿子被人抬到山上,再抬下来就行。   老头子你说,我该怎么办?我一点办法也想不到,只能一边哭一边给你写封你永远也收不到的信,我真没用,我真没用!”   信的内容到这里就截止了。   “虽然字很多……但是听上去全是些已知信息啊。”陆准摸摸脑袋,“这部分信息和你反馈里看到的重合挺多,齐沅。感觉没发现什么新的线索。”   “不,有一点我挺在意的。”齐沅视线落向最后一张纸上的一行字。 第165章 柏珩山(28)   坐落在曾经是朱翠柳居住的小屋边上的几栋村民房都没什么价值,几人出门后,没过多久就来到了和朱翠柳家隔着一条村路的大房子旁。   夜色已深,村内的小路没有路灯,除了没有手环的小好女士,几人纷纷打开手环的探照灯照明,小心翼翼走进大门。   齐沅一眼就看到房子左侧那扇生锈老旧的窗户——在反馈里,毕青青就是在这里偷听得知了祭祀的真相。   “这里我之前进去过一次,感觉里面湿气太重,就赶紧出来了。”   陆准带头往屋里走,还不忘伸手指向房檐下掉落的一块满是霉味的木匾,“瞧,那上面写着柏水村人民公社。”   柏水村人民公社有两层,第一层左侧有个简单的茶室,剩余的大空间摆了三张大圆桌,除此之外就是一个曾经似乎是用来烹饪的区域,那里有两口废弃的铁锅和老式炉灶,还有一些常见的锅碗瓢盆。   越过满是厚厚的灰尘和蛛网的木楼梯,第二层的空间略微小一些,有一个简单的小卧室,一个洗手间和一个书房。   这里的陈设看上去比另外那些破旧的民屋要精致些,卧室里的床甚至有帷幔和床柱。   谢临齐沅几人打着手电光在几个房间搜索一番,总算从蒙着厚厚一层灰的抽屉角落找到一薄一厚两本小册子。   那本厚厚的册子上面写着“书信记录簿”,里面塞满许多纸张,都是信纸,绝大多数纸张都是一个叫孙立山的人和一个叫杨济伟的人在2017年的前半年的书信往来。   其中,大部分文字在讨论“今年的祭祀晚了两个月”这一话题,孙立山觉得这件事情很严重,似乎整日为此忧心忡忡,言语都有些混乱,而似乎不住在柏水村的杨济伟却认为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两人为此激展开几回激烈的争论,并未得出什么结果,直到2017年的7月,杨济伟没有给孙立山的最后一封信任何回复。   “孙立山就是反馈里你看到的那个老村长吧?看来他真是着魔的厉害。”陆准感叹,“感觉到最后杨济伟已经放弃和他正常交流了。”   “这种中邪严重的人都已经没救了。”小好女士很不屑,“说他们都不会听的,什么事都能往迷信那方面联想,完全就是疯子。”   齐沅深以为然地点头,翻开那本叫做柏水村重要事件记录簿的薄册子,上面零零碎碎写着好几页纸的内容,字迹潦草而凌乱。   【2017.7.20】   1.今日举办柏水村建村180周年纪念会,村宴于午日十二时开始。   2.牛杨老两口,还有张老头在下午忽然都染了怪病,走了。(注:听说,像是喘不过来气似的人一下就没了,世事无常。)   3.又有五个人走了,太可怕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   【2017.7.21】   1.今天,我也出现头晕耳鸣的情况。   2.午后,和我一样出现身体不适的人增多了,有人开始抽搐。   3.傍晚,又有人没撑过去,死了。(注:听上过中学的崔家小六子说,这种情况叫做瘟疫,是一种传染病,时间一久,全村人都会死。)   【2017.7.22】   1.杨济伟错了。我的猜测是对的,我的猜测是对的。   祂生气了,祂对我们的不敬降下了责罚。   我们还能活多久?   何日才会出现一位合适的………?   【2017.7.26】   1.午前,朱翠柳的女儿毕青青回来了,二十岁出头,正合适的年纪。   2.傍晚,村里召开祭祀相关的讨论会,达成一致。   这一切都是神的旨意。   【2017.7.27】   1.毕青青夜里死了,井里捞上来的。   朱老太疯了。   2.当务之急是寻找新的………获得神佑。   (注:出村寻找。)   【2017.7.28】   1.接待客人3位(注:两男一女,青年,看上去较为危险,带着刀、棍子和手枪。)   2.奇迹发生了,一定是神听到了我们的众愿。   我找到她了。我找到她了。我找到她了。   【2017.7.29】   1.柏水村第三十四次山神祭祀仪式开始,巳时将半,愿一切顺利,获得神佑。   2.我看到祂了,我看到祂了,我看到牠了   7月29日后,重要事件记录簿上就没有再出现任何字样。   “这老头的精神状态太可怕了,后面那几天写的是什么东西啊?神神叨叨的。”陆准咂舌,却发现没有人回应自己。   “你们都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他心里有些发毛,悄悄从侧面挨个把三个人观察了一遍。   谢临倒是最正常的一个,因为平时他就几乎不和齐沅之外的人主动说话,此时冷着脸站在一旁,左手有意无意搭在腰间刀柄上,不知道在思索什么还是只是在单纯的守着齐沅。   小好女士则是在看完那本事件记录簿后就变了脸色,像是被上面的疯言疯语吓得不轻,整个人都显得苍白起来,身体微微发抖,眼眸不断闪烁着。   齐沅的眼神久久停留在最后一页没动,脸上竟也没什么表情。手电光闪烁,他薄薄眼皮下琥珀色的眼睛被光掠过时会变得很浅,接近金黄,呈现一种半透明的疏离感,给他添了些生人勿近的意味,竟让陆准不太好意思主动开口询问。   好在齐沅的沉思并没有持续太久,最后在记录簿后两页来回扫了扫,他终于抬头看向陆准,薄唇轻启。   “……陆准,你来到这个村子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听到什么?”陆准一愣。   “嗯,比如一些奏乐,还有一句念白。”   “哦!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确实听到过。”陆猛地一拍大腿,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天,你不问我我真的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   “仔细说说。”   “那是我看到谢临把你抱进屋之前的事。我当时一个人在村子里溜达,忽然就听到一阵特别吵的音乐,像这样——”陆准思索着,手脚并用地努力哼唱了两句,“还有人敲锣打鼓的,我很好奇,就跑到靠近声音的地方看了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在你们进村的反方向,那边是村口大门嘛。”   “结果就把自己看昏头了。”陆准拼命扯了扯头发,皱着一张脸,“嘶……总之我看到那东西的时候,就像被什么人用锤子敲了一下似的,头特别疼。我到底看见了什么来着……”   他一阵抓耳挠腮,终于在快把短短的钢针般的头毛全薅下来之前双眼一亮:“想起来了!我看到了轿子。”   “轿子?”   “嗯,大红色的轿子,周围全是雾。轿子周围是四个抬轿的人,脸我不记得了,然后在轿子的两边和前面也有一些人,他们都站在村门口的位置,脸朝外面的山,背对着我。”   “然后有人说了什么吗?”   “你们也听到了?”陆准有些惊讶,他一边搓着头发一边慢慢说道:“确实听到了一句话……等等,好像这个上面写了类似的。”   他一把抓过桌上的事件记录簿翻了翻,欣喜道:“找到了!就是这句——虽然有点口音,但我想那个听起来很老的声音是这么说的。”   “时辰已到,巳时将半,起轿觐山神。”   “听完这句话,我的脑子就更晕了,然后……就只是眨眼的功夫,那群人和那个轿子就消失了,我也就昏昏沉沉把这件事儿忘了个干净。”   齐沅的眼瞳颤抖了一下。   “果真如此么……”他用很轻的声音发出一声叹息,视线虚浮扫过在场的几人,沉声说道:“我想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往山上赶了,刻不容缓。”   “啊?为什么?”陆准还有些愣神,却看见齐沅用抬手轻挥,气温在他挥手间骤然降低,下一秒,寒霜闪过,二楼墙壁被他硬生生用灵力破开一个大洞,周围的断壁残垣上都被剔透的冰覆盖,空气中飘着细小的晶尘。   下个眨眼间,他已经纵身从二楼跃下,谢临几乎同时身形一闪也来到他身边,小好女士在短暂的沉默后也紧随他们跃至一楼。   “喂,等等我啊!”陆准看着他们作势要往山里走,连忙驱动灵力跟上脚步,整个人还处于发懵状态:“你们是达成了什么共识吗?喂——走那么快,真的没人和我解释一下吗?”   几个闪身间,齐沅已经来到枯树林中向上攀跃,剥皮怪物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是目标明确地来阻止他们往山上走的步伐,它们胸腹间、背上各式的利刃都鼓胀着向前探出,从喉咙深处发出凶猛的嘶吼。   数量足有数百只。   “现在没工夫和你们玩!”   齐沅厉喝道,脚步未停,周身灵力激荡,无数粗长的冰锥如同鸟群在他身边凝聚成型,风雪呼啸中,随着他的挥手精准刺向数十只怪物的头颅。   另一边,谢临长刀上灿金色的火焰划破夜色,刀光闪烁,一排排怪物在高温中被整齐地拦腰斩断,连喷出的血都被灼热的火光吞噬蒸发。   小好女士白着脸紧紧跟在齐沅身后远离谢临的一侧,她先是有些畏惧地看了一眼时不时闪过的金色火焰,目光旋即落向齐沅,小声抱怨:“就这,还说自己不擅长打打杀杀,真是的。”   “哎!姐,哦不不不,小好啊。”陆准总算吭哧吭哧跟上大部队脚步,边喘边说,“我跟你说,他俩才是真正的怪物,整天仗着自己灵力强耍流氓。你是不知道之前我跟他们一起破魇都经历过什么……”   而位于队首的两人显然并未听到他们的吐槽,而是在杀戮间隙进行着一番有些莫名的对话。   “谢临。”   “嗯?”   “你之前是不是说过,自杀的人,灵魂便会消亡,不会留在现世,不会入魇,也不会被引渡?”   “对。”   “……就像毕青青?”   “嗯。”   “那存在于蒋黎潜意识里的这场祭祀……”   “嗯,是‘她’。” 第166章 柏珩山(29)   “你们在说什么?”陆准有些迷茫的抬头,只看到齐沅在夜色中单薄的背影,“什么她?谁?”   “现在来不及详细说明了,陆准。”齐沅在挥手间永冰锥洞穿前方接连两只怪物的喉咙,抽空回了下头,“跟紧,照顾一下小好。”   “哦……”陆准点点头,反正齐沅的话肯定没错他只管听就好。不过为什么要特地叮嘱自己照顾小好?他用手中的云纹长棍在自己和身边的灰衣女子身旁点了点形成一层淡紫色的防护罩,正巧看到她的脸色在一阵又一阵的火光中愈发苍白。   好像他们从柏水村公社里出来之后,她就一直是这样白着一张脸,也不说话也不问,灰色旧款净魂师外套好像和背景的枯树林融为一体,仿佛一个隐形人。   “要是能够知道这里的时间和流速就好了……”   齐沅跃上一块凸出的石台眺望前方,山脊起伏向上的纹路在黑夜中借着灵力附魔形成的光芒依稀可辨,然而这山中的枯树林太多,虽然不到枝繁叶茂的程度却仍旧给视线不小的遮挡,更不要说漫山遍野狂奔而来的怪兽群,想要直接定位到那可能存在的红色轿子无疑非常困难。   还是那句诗带来的信息——一转一舍褪浮华,九转九登祭平安。   完成这场祭祀需要村民们簇拥着花轿登上柏珩山山顶,而每攀登一段距离,就要相应的舍弃那九行诗中对应的物品……直至最后的“第九层”:带着准备献给山神的少女来到顶峰,完成最终的献祭。   目前最严峻的问题就是,他并不知道花轿被抬行到哪一个阶段了。   他和谢临刚被传送到山中石棺时,天色就已然是深蓝的,现在早已变成深黑。然而陆准在他们认知中的一小时前在村口看到花轿的时候,设定上却是这个魇境中的白天——巳时将半,也就是十点。   也就是说,如今魇境的时间并不能按照天色和体感来计算,这无疑给他们依照祭祀进行的时长定位花轿并阻止祭祀带来极大的困难。   更何况,如今抬轿的虽然看上去是村民,但只是魇境中怪异生物的幻型,他们的行动路线和速度都是飘忽不定的。   但无论如何,他们必须去到轿子所在的地方——在它被抬到山顶之前。   根据蒋黎心魔形成的原因来看……如果让祭祀在山顶被完成,他们将不得不面对最糟糕的事太:来自极限魇境的暴动和崩坏。   齐沅扫了一眼远处好像永远不会减少的怪物潮,它们嘶吼着,越过同伴被烧焦,被冰封的尸体,踩过它们破碎干瘪的头颅向他们四人所在的方位不断涌来。   甚至他可以确信,即使他驱动灵力直接放出能将怪物群体冻结的暴风雪,或是谢临召唤出那六柄硕大的金色巨刃进行挥砍,都无法阻止它们的攻势。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阻止他们把“她”带到轿子前。   “以我们现在的前进速度,带着他们在短时间内不可能找得到轿子。”谢临轻飘飘也跃至齐沅身旁,语气平静地陈述,“保留体力,做好魇境暴动的战斗准备。”   “不,或许我可以。”齐沅摇摇头,他们一路在这个错综复杂的魇境中攻克难关,好不容易走到这里,他不想就这样认命。   于是他阖上眼,停止进攻,试图像很久之前在某个魇境中的雪山里一样,通过铺开灵力定位轿子。   “谢临,掩护我一下。”   “你疯了?”谢临很快发现他的动作,眉头立刻皱得很紧,他瞥了一眼远处的怪群,用一个忽如其来的爆炸暂时逼停了它们的攻势,也收敛了灵力,不再攻击。   “停下。”他语气强硬地要求道:“你想再晕一次吗?”   这座柏珩山时现实中本就真实存在的一片面积相当大的山脉中最为出名的一座,山体面积根本就不是曾经那种能被他一刀就点燃的雪山可比拟的。   在这样一座大山中用灵力探查,带来的灵力消耗其实不算什么,即使齐沅那庞大到难以估测的灵力被消耗殆尽他也可以很快为他传输——但是强行动用灵力去定位的精神力消耗是巨大且无法弥补的,很可能会彻底透支齐沅本就不算好的身体。   何况他还受过两次反馈带来的冲击。   虽然齐沅总是不会主动去提,但是谢临非常清楚,自从入魇以来的大部分时间,他的脸色就没有一刻不是苍白的。虽然他自己对受的伤害总是毫不在意地一笑了之,但谢临做不到。   他无法抛开齐沅的安危去考虑其他的事情。   “你不停下,我就不再攻击。”谢临冷声道,伸手扣住他的小臂,迫使他的脸朝向自己:“你猜猜,那边那两个人靠自己的力量能撑多久?”   齐沅听出他声音中明显的怒意,睁开眼,有些诧异。   他没有料到谢临会在这种事情上的态度会如此坚决,甚至开出这样的条件来“威胁”自己。   “我只是……”   他本来想反驳着说些什么,看到谢临脸上那丝无处遁藏的焦急后,他又觉得无法开口了。   好像自己确实常常以身涉险,仗着自己在设定中本就不太长的的寿命和不算太硬朗的身子,在魇境里做事从来都主打一个想做就做,不计后果。   这放在最初当然是可以的,反正他孑然一身来到这个世界,后来虽然渐渐有了朋友却也没有什么交心过命的人,并不害怕失去。如果莽成功了那就皆大欢喜,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导致自己身处万劫不复之境倒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但如今却是不一样了。   他有了心意相通的人,有了牵挂,也在心里悄悄想过和他一起一直一直走下去。   那谢临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   所以现在他应该学会适当地把那股疯劲适当收一收,学会惜命,为了谢临,也为了他自己。   齐沅有些心虚地看向谢临此时已经扭至一边的侧脸,微弱的光线中,那人紧绷下压的嘴角格外明显,连左耳的银色耳饰都在呼应着心情一般闪着寒光,显然是被自己气得不轻。   恐怕之前在水井里受到反馈那会他就已经小气吧啦的在心里给自己记上一笔了。   不过也不怪他生气。   思及此,齐沅规规矩矩收了已经沿着山路铺开很大一片的灵力,讨好似地想要去拉谢临的手,又怕他正在气头上把自己甩开,只好可怜兮兮试探着拉了拉他风衣宽松的袖口。   “我错了。”齐沅乖宝宝正色道。   “哼。”   “真的错了。”   “哼。”   “以后我有什么事都和你商量着解决,再也不会自己瞎搞吓你了。”   “不信。”   ……看来软的不吃只能上点硬货了。   齐沅咬咬牙,声音瞬间弱下来几个度:“……我头有点疼。”   “严重吗?”   上一秒还扭着头不肯看齐沅,整个人都怒气外溢的谢大佬立马把头扭回来了。   “早说了让你别乱来。”   他丝毫没注意到齐沅一副诡计得逞的样子,迅速反握齐沅扯着自己袖子的手,眼底的怒意消失无踪,转而变为深刻的担忧。   “不严重,不严重……”齐沅看到他又像是被吓了一跳的样子,更心虚了,万幸现在两个人都没有外放灵力,周围光线很暗,替他的脸色做了很好的掩护。   “你和我说说话就不疼了。”齐沅说着,越发不好意思,清晰感觉到耳根开始发烫。   “……好。”谢临的声音软下来。   人呐,有的时候还是得充分意识到正确的求饶,咳咳,或者说“撒娇”方式。   “我真的要打扰一下……”石台斜下方的陆准带着满脸的泥颤巍巍举起手,发出绝望的哀嚎:“你们能有人在意一下我们俩吗?我的灵力已经快要维持不住防御罩了!”   话音未落,他只觉得周围先是有一阵暴风雪呼啸着掠过,雪白冰晶充斥视线,将一只叠着一只堆积在自己的防御罩上,朝自己龇牙咧嘴的剥皮怪物们尽数冻成冰雕,而后激烈的灿金色火光从地表腾地窜出,冲天而起般爆燃,很快那些冰棍怪物们就在火光失去轮廓,最终消失的无影无踪,连一粒灰烬都没留下。   怪群小时的下一秒,陆准苦苦支撑的防御罩应声碎裂。   “呼……”陆准一屁股坐倒在地,“我差点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里了……”   “我们这不是……对你的防御罩的持续时间和牢固程度有着充分的信心嘛!”齐沅悄悄松开和谢临握在一起的手走向他,眼神游移。   “站起来。”谢临出现在他身旁,一脸嫌弃地朝他伸出手。   “???”陆准发誓,刚才他被数百只怪物围堵的时候自己都没这么害怕。   谢临是不是吃错药了?   不是,他什么时候是那种,看见同伴摔倒了会伸出手来拉的大善人了?   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这一切都是自己消耗灵力过度的幻觉?   “快点。”谢临皱眉。   “哦,哦哦。”陆准呆滞地下意识伸出手,看着谢临在花了半秒把自己拉起来以后迅速掏出手帕擦了手,视线重新落回齐沅身上,脸色也变得柔和起来,勾着唇角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妈妈呀,等这次破魇结束之后一定要告诉四眼田鸡,他今天看到谢临被夺舍了。   “所以,你俩刚刚在那里说了那么久小话,是来通知我们下一步行动计划的吗?”喘了几口气,单纯陆准迅速发问。   谢临:“……”   齐沅:“唔,倒是可以这么说——别那么看我,谢临……这次我是真的想到了一个好方法。”   “说。”   “简单来说……谢临,你可以给我放个烟花吗?” 第167章 柏珩山(30)   谢临短暂沉默了一秒,旋即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什么样的烟花?”   小好女士:“?”   陆准:“……”   不是我请问呢?齐沅精神状态一直就很跳脱也就算了,反正这人总是在越难的魇里就越容易想到一些稀奇古怪的点子,这会儿就算是真的单纯因为杀怪杀爽了想要个烟花看看也不是什么特别难以理解的事。   但谢临大爷您这是在干什么?平常也不是那种会跟着随便胡闹的人啊,今天是真被夺舍了?不是怎么就跳过“为什么要放烟花”这步直接答应下来了?为什么还能一本正经反问齐沅要放什么样的烟花啊?   陆家二少脑袋里有一万个小问号,感觉自己因为眼前的两个奇葩嘴角抽搐得有点发麻。   “什么样的都行,越闪亮,越醒目越好——对了,上官狄是会灵力附魔的吧?”   齐沅用双手比划了一个烟花升到空中爆炸开的姿势,问道。   “他当然会,我记得上官狄的附魔是……雷系的。”陆准虽然仍然云里雾里的搞不清齐沅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还是下意识做出回答:“和我修炼的是一个方向,不过他的雷击比我这种没成型的猛多了。”   “那感情更好了。”齐沅笑眯眯地拍了拍谢临的肩膀:“来吧,看看你自由发挥能放出个什么样子的烟花来。”   谢临沉吟片刻,好像明白了什么似地点了点头。   而后,他在一道一道期待和两道困惑不解的目光中伸出左手,一团翻涌着金色碎光的球体在他手上凝聚,时不时带出细碎的炫彩流光照耀在围在他身边的众人脸上。   金色光球凝聚大大约一个拳头那么大时,他抬起手,将小球轻轻向上一拖——   “咻——嘣!”   绚烂的金色火光划破夜空,在漆黑的天幕中炸开,气流将四人的头发吹乱,不约而同扬起的脸被烟花带来的强光照得发白又逐渐转暗。   简单直接的四个火焰形成的大写字母浮现在天空之上,边缘的金色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淡去。   “QYZN?这是什么意思啊?”陆准抬头望天,一脸蒙。   “QY是齐沅吧,但是ZN是什么?”小好女士也表示疑惑,“是真难?渣男?还是装嫩?”   陆准紧跟着做出认真思索状:“还可能是……揍你?抓挠?……齐沅捉牛?”   谢临的脸唰的一下就黑了,咬牙道:“是齐沅找你。”   “哈?哦,还真是……”陆准嘴角又是一抽,又碍于谢临一副就要发作的脸色,连忙讪笑着辩解:“这首字母真不好猜啊!你看我还猜对了一个字——”   他的话音未落,又是一声剧烈的“轰”响彻整座山林。   齐沅一眼看到位于他们所在山体斜对面的树林中爆发出紫色强光,紧接着高空中又闪过几道的紫色电光,不由微微一笑。   “反应还挺快。”   ·   “原来如此,QYZN是齐沅找你的意思啊。”   一段时间后,和齐沅等人成功汇合的上官狄扶着树干,若有所思道:“嗐,我还以为是什么齐沅最牛之类的恋爱脑宣言呢。”   “还想找死。”谢临脸色又是一黑。   “没事,至少对于这几个字的解读差异没影响我们成功汇合。”齐沅扶额。几天下来,他已经学会主动承担起给这两个总是不对付的家伙画出战场分割线的职责。   其实,他一路上都没敢告诉谢临的是……就连他一开始都没明白那四个字母是什么意思。   “真亏你们想得出用这样的方式传讯,不过也只有你们这样对于附魔几位熟练的高阶才能做到这一点。”沈笑莹感叹道。她的手臂受了一点伤,此时透过简易绷带仍然不断有血色渗出,“普通灵力可无法造成这么好辨认的视觉效果。”   “你们遇到危险了?”陆准瞄了一眼她的伤口问道,他在周边树丛间来回看了看,显得有些疑惑,“可是你们这儿没什么剥皮怪袭击诶,姐,怎么受的伤?”   “你说到这个,就有些诡异了。”上官狄罕见地叹了口气,显得有些疲倦地说:“就在你们发出信号的一分钟前,我们遭遇了一乘轿子。”   “轿子?那就是我们要找的东西呀!”陆准扬起下巴指了指站在一起的齐沅和谢临:“虽然我到现在还没懂为什么要找它,但反正他俩一直在试图找,还说什么找不到就完了。”   “不,那不是简单的轿子。”沈笑莹说道:“我们一开始也在和那些像是被剥了皮的人形怪物缠斗,后来的某个瞬间,它们忽然停止了攻势,潮水一般退去了。”   “那架势简直就像是遇到了什么天敌。我和上官当时还做好了战斗准备,躲在一旁的灌木丛中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来了,结果忽然就听到一阵奏乐的声音,头一下就变得很晕。”   “在我的印象里,我先是看到一片红光从低处的树林里映出,接下来是两个走在最前面,提着灯笼的人,再往后是一乘轿子,前后被四个人抬着,还有好些人走在轿子的侧面,他们的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四肢走动的时候很僵硬,嘴里念叨着听不太清的话。”   果然,他们遇到轿子了。   齐沅在心底松了一口气,他最初想起来让谢临用灵力联系上官狄,就是考虑到在从酒店被传送到山上时,他们几个服务生都被依照所在楼层的高度被发配到了柏珩山相应高度的位置。   按照时间推测,在山脚下进行完“起轿仪式”后,上官狄或沈笑莹所在的中段区域有更大几率遭遇那诡异的花轿。   “对了陆准。我……我感觉我看到了你的哥哥。”沈笑莹将那轿子的造型仔细描述了一番,又斟酌着说道。   “我哥?”陆准一个激灵站得笔直,“你看见了陆基?”   “嗯,希望那是错觉吧。”沈笑莹有些犹豫,“我看见他是抬轿子的那四个人其中之一。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你,仔细辨别了一下才发现是你哥哥。当时我还在发晕,一下没忍住,从树丛中站起来想要和他说话……结果就在我快要碰到轿子边缘时,他的那张人脸居然从中间裂开,露出了里面血肉模糊的一块块碎肉和骨头,忽然就伸出又尖又长的舌头攻击我。”   一阵阴寒的冷风幽幽吹过。   “要不是上官在边上拉了我一把,我估计早就被他……”沈笑莹心有余悸的下意识摸上自己修长的脖颈,眼神中还有几分后怕。   “然后最为诡异的事情就发生了。”上官狄接过话茬,“把她拉到一边之后,我本来是想直接攻击那些怪物的……但我失败了。”   “上官的攻击没有奏效。”沈笑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的灵器攻击落下的时候,我们只看到一阵灰色的烟雾缭绕,所有轿子边上的怪物,连带着那个轿子就都消失了,只留下头痛不已的我们。”   “灰色的雾?”齐沅问道,视线不由移向朝山顶朦胧的烟雾。   “嗯,和我们在餐厅见到那怪物的时候的灰雾如出一辙。”上官狄肯定道,“甚至比餐厅里密度还要高一些,但是完全无法触碰。只要我发出攻击,那块雾就会出现,把轿子和周围的人通通包裹,就像瞬间消失了一样。在我停止进攻后,它们又会原封不动地出现在前方,保持一副继续上山的样子。”   看来,蒋黎潜意识里似乎并不希望他们现在就和轿子发生冲突。   他这算盘倒是打得好。   至于那灰雾……应该就来自‘它’。   在柏水餐厅的时候他迫于情况紧急选择了避战取巧,成功从它身上获得了关键的诗句信息,而如今,为了彻底破除这个魇,他们怕是得前往山顶和它正面遭遇一番了。   齐沅沉吟片刻,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以在场的六个人站立的地方为圆心,数不尽的剥皮怪又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来,它们从灌木丛中探出脑袋,从泥土地里爬出,从树上跃下,仿佛一群根据指令行动的机器人,正以极快的速度朝他们几人接近。   “靠,轿子刚走这些东西就又来了?还好我们已经汇合了。”上官狄感叹,经过这次破魇,他已已经下意识把齐沅和谢临当作同伴去思考,“要是本天才一个人肯定挡不住这么多。”   “也不需要挡住,前辈。”   齐沅说着,粗略估算了一下,从山顶方向崩涌而来的剥皮怪物潮数量最多,乍一看足足有上千只,它们身上的血肉在奔跑间还有溢出,洒在枯树林里几乎要把夜色中的山地染红。   “这么不想让我们上山顶啊。”齐沅挑眉,有些好奇蒋黎听到自己下面这句话会不会被气死。   “那我倒偏要去。”   “山顶?你没在开玩笑吧,齐沅。”沈笑莹皱眉:“现在看来上山未必是个好选择,那个方向的怪物太多了,硬闯过去的话风险太高。”   “你也说了,那轿子是依着祭祀的流程走的,现在流程应该还没过半,大家都有很大的体力消耗,我们不如先行找个地方休整。”上官狄点点头表示赞同。   “如果我是蒋黎,我也猜你们会这么想。”齐沅的语气很淡,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平静,“要知道这不是现实中柏水村的祭祀,这是他的魇。作为一个猎魂者,一个极限魇境的拥有者,他很可能在察觉到我们寻找轿子的动向之后刻意压缩时间流速,干扰我们的进度。”   而他们是绝对耽搁不起的。   “而且,通过你们的描述,我想我已经知道要怎么处理轿子才对了。”   既然轿子也在“它”的庇佑之下,那么只要直截了当地前往山顶解决“它”,自然也就能接触那顶轿子。   “所以也没有再拖延的必要。”   齐沅估算了一下从这里到山顶的距离,如果沿着崎岖的山体中相对来说经过开发的,曲折的山路老老实实绕着往山顶走的话,恐怕即使没有这些怪物的阻挠也要半个钟头左右的时间。   但如果走直线的话就不一样了。   齐沅右手抚上心口,暗自掂量了一下身体情况——多亏了之前没有随意用灵力进行搜索,现在他的灵力还很充盈,精神也不错,经历反馈之后那阵如影随形的眩晕感已经消散了大半,此时似乎感应到他内心的想法,他的灵力在胸口近乎澎湃地波动起来,让他原本有些发冷的身体都感到一阵温热。   “那么齐沅,就算按你的思路来——我们这样一群不在全盛状态的净魂师,要怎么样才能突出重围,直达山顶?”谈话间,上官狄手中出现一把闪着紫色电光的黑色巨锤,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已经来到身前的几只怪物砸成血肉模糊的一滩。   原来这就是上官狄的灵器。   这些高阶中的精英,确实都不是等闲之辈。   齐沅暗自感叹那巨锤抡起的分量,随手凝出冰锥麻利地将冲着自己嘶吼的几只怪物脑袋洞穿,平稳答道:“很简单,大家只要有力气用灵力加速跑过去就行。”   “跑过去?”沈笑莹手中长鞭甩过,将逼近的怪物抽飞,“我不理解我们该如何‘跑过去‘,齐沅。但无论如何,我们要抓紧时间移动了!一直滞留在这里,就算是你们两个灵力怪物也会撑不住的!”   “给我一分钟,笑莹姐。”齐沅唇角微勾,夜色中偏向深黑的眸子闪过几分蠢蠢欲动,小声嘀咕:“其实我很久以前就想试试了……”   他的灵力,会不会有全耗光的一天呢? 第168章 柏珩山(31)   “你是想……”谢临一直紧紧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这会儿率先意识到他一颗又想搞事的心,忍不住在释放攻击的同时握住他的手,“我来吧?”   “不了,这回确实是我出手比较好。”齐沅摇摇头,反握住他微凉的大手,习惯性在他掌心捏了捏,“这些怪物的很有可能具有死而复生的能力,所以我们即使消灭上百上千只,它们也还是会这样源源不绝地涌来,所以我想……不如把它们全部冻住试一试,看看它们还有没有那个能耐复活。”   “何况,我们得上山。你总不能把山烧平了让大家走到山顶,是不是?”   “……好。”谢临深深看着他的脸,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又缓缓松开,指尖磨蹭着划过他伶仃的腕骨。   “一切小心,不要逞强。”   “放心。”   齐沅对他露出微笑,眼角在黑夜中亮晶晶的。   “大家,五秒后停止进攻,开最大强度的灵力防护罩!”   “什么?”   “啊?”   “你想做什么?”   谢临之外的几人对他这番莫名的指令纷纷表示不解,但基于对身边的黑发青年长久以来的信任和了解,还是在几秒钟后依言照做,一时间,各个颜色的灵力罩霓虹般在深山中的枯树林里亮起。   下一秒,一股强横的灵力以齐沅为圆心膨胀开来,强风渐起,树木纷纷受到压迫,朝朝外侧俯首称臣般倾斜着,枯叶在猎猎作响的风中哗啦啦抖落。而后,齐沅的脚下,一股环形的气流在瞬间扩散,离得近的剥皮怪物纷纷被巨大的压力弹飞到数十米的高空,又重重落下,砸倒一片后方的怪物。   气温在刹那间将至冰点,深黑底色的魇境一瞬间被染上白昼的颜色,紧接着是“轰隆”一声伴随地动山摇的巨响,防护罩内的众人只觉地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风雪涌动的方向,纯白渐渐散开,视线恢复清明时,他们的眼神却不约而同有些呆滞。   晃动逐渐平息后,剥皮怪物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吼叫声也一并彻底消失了。   他们目光所及的范围内,近至眼前,远至山体的轮廓线边看起来只有米粒那么大的怪物全部被冻成了晶莹的冰雕,无论朝哪里转悠,入眼的都是冰蓝色的一片又一片,天空中洋洋洒洒还在落着粉雪,连带着碎裂的冰晶一起铺在地上,把原先深色的烂泥地都连成纯白的一片。   一时间,天地寂寥。   现在就算随便喊来一个人,指着如今的柏珩山告诉他说这是座雪山,恐怕那个人也会毫不犹豫地相信。   “那,那是啥玩意啊……”可能是一直以来对齐沅的信任度就极高,陆准竟然率先回过神来,他颤巍巍解除防护罩,先是在一片冰天雪地中抖了两抖,而后指着几人身前几米开外的山地上发出惊呼,眼睛瞪得滚圆。   他目光投向之处,一条又粗又长的,微微弯曲的冰柱从地面向上抬起延伸至山顶,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它接在地面的这一端有一道扁平的花纹,像是龙尾,柱身也隐约有龙鳞的花纹,而远处连接在云雾缭绕的山顶那端则隐隐露出一点龙头的形状,它的犄角尖端埋在雾里,粗大的上颌紧紧卡在山头的一角,巨型冰锥般的牙齿深深凿进山顶的石块里。   “我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有人在高危魇境里有那个闲情逸致用灵力造了一条冰龙。”上官狄盯着那堪称精细漂亮的龙尾,干巴巴道。   “将剥皮怪解决后,我还有点灵力没来得及用,就想用附魔的能力造个类似云梯,方便攀爬的东西,用灵力凝成实体的时候又有点想不出来能够用跑的上去的云梯该是什么样……就临时想象了龙的外型。”齐沅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那些鳞片的凸起应该还比较方便踩踏,要不要试试?”   无意刻意隐藏或炫耀,在有能力去达成最有效率的行动时,他从来不会吝啬展示自己拥有的力量。   以及,经过这次试验,他发现自己的灵力量比预想中好像……还要更庞大一点儿。   刚才这样“隆重”的消耗,感觉只是倾倒出他体内存着灵力的那个漏斗的一半不到,比起灵力消耗的空虚,他反而觉得精神上有些许疲惫。   咳咳,没准还是因为他脑补要用冰灵力附魔做出来的那条龙的细节脑补得太认真了。   “此前我还是低估你了……妈的这不是超级大变态这是什么。”上官狄倒吸一肚子冷气。   “齐沅这家伙,绝对又变强了……真是近墨者黑,他和谢临一样越来越丧心病狂了。”陆准猛地咽了口口水。   “好吧,是我之前责问你的时候太大声了,齐沅。”沈笑莹在愣神之后有些失笑,“你把这家伙造出来,我们还真的能直接跑过去。”   “真漂亮呀……”小好女士被冻得瑟瑟发抖,却也忍不住往冰龙的尾巴走了几步,发出痴迷般的感叹。   谢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走到齐沅身边,手轻轻贴上他单薄的肩胛为他快速补充灵力,脸上流露出的那点小骄傲却还是没能藏住。   “行了行了知道你对象很牛了,QYZN那四个字母我还真没理解错,是不是?”上官狄看着他一副齐沅在哪就粘去哪的样子就来气,“这儿冷死了,咱们赶快去山顶吧。我倒要看看解决了这些小强一样无限再生的家伙,到山顶上蒋黎还能再耍些什么把戏不成。”   ·   山上的雾气很大。   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都有些不够看,从冰龙锐利的,剔透的冰晶獠牙越下,双脚踏上柏珩山的最高峰的山顶时,齐沅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进入了又一个反馈。   周围的雾除开厚重之外,还有一丝飘渺的感觉,仿佛沿着灰色气流擅自伸出去的手就再也收不回来,雾气表面隐约浮现的一股股的波动就像深海中的洋流一样轻易将人卷走。   无奈之下,几名净魂师都将灵力附着在自己身体周围,形成一层防身用的贴身保护层。   齐沅和谢临并肩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山顶上的每一步都不好走,脚下的土地有着随时会陷落的幽深感,他们迎着灰色雾气茫茫然走了很久,终于在前方感受到坚硬冰冷物体带来的触感。   齐沅将手贴上去,灵力小心翼翼沿着前方的武器边缘轮廓散开。   “是一座石台。”他扭头对谢临说道,雾气实在太大,他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见那人也伸出一只手,贴着他手上的侧缘也覆在石壁上。   “祭祀用的?”谢临问。   “大概率是,你感受到前面还有一根长条状的东西了没有?我的灵力覆盖到那里了,但我不太感觉的出来那具体是什么。”   “是一根细长的柱子,两端还有……”   一阵呼啸的强风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你们不该来这里……”   伴随着呜咽的寒风,齐沅耳边传来一句细碎喑哑的低语。诡异的是,两分周围的灰雾并没有一点被吹开的迹象。   “来了,就必须全都永远留下……给她陪葬。”   那道沙哑低沉的声音说完最后一句话,压着嗓子笑了两声,随着寒风的尾流消失了。   齐沅扭头看了看谢临,却发现他并没有听到同样的声音,此时似乎正透过浓雾垂眸看着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而后,一阵悠扬的奏乐声骤然传来,齐沅警惕地看向声音源头,浓厚的雾霭中,赤红的光线伴随两个灯笼的轮廓出现,几位走在队伍最前端的“村民”的身体在诡异的红光中若隐若现。   “看,红光。”他拍拍谢临的肩膀。   “红光?”谢临的声音出现一瞬的茫然,他避开齐沅的视线,扭头朝各处都看了看,直到悠扬的奏乐声响起,才慢吞吞问道:“是轿子来了?”   这么明显的红光,谢临为什么还要和自己确认是不是轿子?齐沅短暂困惑了一下,却并未将这小小的异常放在心上,转而扭头朝着雾气伸出喊道:“大家,轿子在我们这边。”   “齐沅!”远处,似乎是陆准的声音遥遥传来,“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像是奏乐……”   “我这儿也听到一阵怪笑,好像有人在说什么。”是沈笑莹。   “有奏乐,你们听到了吗?”上官狄从另一个方向喊话过来,“我看到红光了!”   “对,是脚步声!”和陆准待在一起的小好女士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颤抖,“是轿子——我看到那些人抬着轿子上来了,他们在说话!”   齐沅皱眉。   虽然乍一听几人的描述都没什么毛病,但仔细想来,他们几个的应答就像是在各说各话,就像是处在同一个时空却有了微妙的时间差,有一种鸡同鸭讲,已读乱回的感觉。   而且,那轿子分明就在自己和谢临这边,靠近石台的位置,雾气这么大,其他几人是怎么从不同的位置看到这么远的地方的轿子的?   “你们都还好吗?”齐沅心里隐隐划过一阵强烈的不安,周围雾气太重,作为尖端战力的他和谢临就更不能够擅自分开找人,这无疑让他愈发担忧起来。   应对轿子的方法他早就在心里全部设想了一遍,自以为做了充足的准备工作。难道还有什么是没考虑进去的?   一分钟过去,他的疑问迟迟没有人来回答。   他目光所及的视线范围内,那顶鲜红的轿子和围在轿子周围的那群人影离他越来越近了。   忽然,毫无征兆的“咕唧”一声从他的背后响起。   正聚精会神打算朝眼前的轿子动手的齐沅被那诡异的吞咽声吓了一跳,像只炸毛的猫,差点弹了起来,手立刻攥住谢临的袖口。   紧接着,又是一声阴森森的“咕唧”。   然后又是一声。   在连续的三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油腻的、滑腻的吞咽声过后,小好女士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齐沅,谢临,你们在哪啊?陆,陆准他刚才还在说话呢,忽然一下子就不见了……”   不好。   齐沅双眼倏地睁大。   他犯了一个固化思维的错误。   他下意识按过谢临的肩膀,迫使他微微躬身,然后瞬发冰附魔在两人身体周围形成半米厚的冰盾。   说时迟那时快,下一秒,滚烫的油滴落在厚重的冰面上发出滋啦的声音,一张黑色的,看不出轮廓的扭曲大嘴从上空的灰雾中中袭来,咬在冰盾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喀嚓声,就要破开冰面将齐沅和谢临吸入其中。   “……啧。”齐沅双手伸在头顶,不断用灵力加固冰盾,嘴唇紧抿。   正如他之前规劝上官狄等人时所说,在魇境中,时间的流速可以被魇主恶意操控——   那么用于祭祀的轿子也可以不只一顶。   如今看来,所谓轿子只是“它”的诱饵,当净魂师们把全部注意集中在各自面前隐约出现的红色轿子上时,潜伏在他们头顶上空的“它”便会趁机降下攻击——试图用它黑黢黢的,木乃伊般的大嘴把他们直接吞食。   正如在柏水餐厅里那样。   如果不赶快解除这个困境,刚刚接连被吞噬的三人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谢临看到他有些费力地支撑,表情明显带了点烦躁,眼中闪过一抹极亮的蓝色,就要发作,齐沅却在周围温度急剧升高之际拦下了他。   “现在已经不能和他硬碰硬了,那三个人还在里面。”齐沅冲他摇头,神色已经恢复平静:“没关系,我有办法把他们救出来。”   事态的发展虽然有一部分超出了他的判断和预料,却没有影响到他的底牌。   一张他不太愿意动的底牌。 第169章 柏珩山(32)   “终究还是到了这个地步吗。”   齐沅叹了口气,他原本希望能够在不打扰她的情况下走完破魇的终程,现在看来,却还是有些过于天真了。蒋黎不愧是对于净魂师和猎魂者都有经验的人,这一路虽然一直隐藏着并未现身,却也算是和他尔虞我诈到了最后。   要是蒋黎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一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止他吧。   齐沅伸手摸向口袋,脑海中回想起此前在魇境中和谢临的一段对话。   “谢临,如果一个净魂师死亡了,他的灵器还会存在吗?”   “取决于他的灵魂是否还在现世。”   “那如果,他的灵魂没有留在现世……灵器会怎么样?”   “会损坏。灵器依托于与它共鸣的净魂师的灵魂而存在,甚至共享净魂师的灵魂能量。没有灵魂,就没有灵器。”   “那我可以理解为……”   “嗯。灵器在,灵魂就并未消亡,反之亦然。”   齐沅手指轻轻拂过口袋中微凉的金属物体表面——那把脱离酒店后就一直安静地躺在他作战服口袋里的精致小手/枪。   柏水村的村长孙立川所写的事件记录簿里提到过,7月29日来访柏水村的三人组中,有一人就随身带着一把枪。   此前他不是未曾对此感到疑惑过——为什么那把手枪会格格不入地出现在摆满柏水村旧时代产物的藏品室里,又是为什么这把手/枪能让人完成从住客到服务生的转换。   因为那是属于她的枪。   是她的灵器。   “小好?”他扭头朝着雾霭喊道。   “我在这!你们还好吗?”女子恐惧而迷茫的声音穿过雾霭清晰传入他的耳朵。   “谢临,你能不能……”   “你去吧。”谢临截下他的话,按下他就要从口袋里伸出的手,轻轻摇头,“这里交给我。”   “好,不要让它跟过来。”   齐沅不再推脱,下个瞬间,他取消了那面满是裂痕的冰盾,充盈的灵力在腿部汇聚,一个闪身就朝着小好的方向疾跑而去,与此同时,谢临分秒不差地召唤出一柄缭绕着赤金色火焰的巨大的金色长剑,立在那漆黑的,硕大的怪物面前。   “嘎啊啊啊啊啊!”身体大部分藏在灰色迷雾里的怪物明显察觉了齐沅的动向,鸣叫着想要追上前,于是谢临冷着脸轻轻勾了勾手指,又是三柄巨大的长剑从天而降,带着灼热空气的温度,将它的前路彻底封死。   “他说了,你不能过去。”   “齐沅,你怎么来了……”灰雾的另一端,齐沅通过灵力没费太多劲就定位到了灰衣女子,她带着兜帽半蹲在地上咬着嘴唇,乌黑的眼珠透出明显的张皇无措。   灰雾缭绕之处,轿子拖动的声音,抬轿人沉重的脚步声和它们嘴里的妄语历历在耳,起伏不歇的奏乐声中,她扬起脸怔怔看向黑发青年漂亮的眼睛。   齐沅半蹲下身子平视她:“你还好吗?”   “齐沅,我,我也想帮你们。”小好惨白着一张脸,说出来的话却坚定异常,“我想告诉你,我能……”   “你能看见,对吗?”齐沅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她微笑:“你能看穿这片灰雾。”   “你怎么会知道……”小好一阵讶异,犹疑片刻,又鼓足勇气说道:“其实我还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我曾经来过这个地方一样,这种感觉在看到那个石台的时候变得很强……然后我就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腿怎么也动不了。”   “对不起,我明明能看到所有的事情,却还是选择当了个缩头乌龟。”   “这不是你的错。”齐沅摇头,认真直视她的眼睛:“小好,我这里有一个曾经属于你的东西。我想拿到这个东西之后,你确实会帮到我们,心里的很多疑惑也会得到解答……”   “但是,你可能会很痛苦,非常痛苦。”齐沅双手紧紧按在少女的肩头,一字一句说着,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我必须如实告诉你。”   “即使这样,你也愿意接受它吗?”   他现在确实需要眼前的灰衣女子的力量来解救那三名被吞噬的同伴,但即使这样,他仍不愿意强迫她。   他尊重她自己的决定。   “我愿意。”小好毫不犹豫抬起眸子,毅然决然地做出应答。   “陆准在被那个怪物吞噬的前一秒还想着替我开启灵力防护罩。”她说着,语气逐渐见坚定起来:“你们大家……你们都是很好的人。”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她亲眼看过他们斗嘴,也看过他们互相配合,互相帮助的生动模样,这是她带着缺失的记忆从这个眼境中醒来后,第一次感受到的,属于净魂师的一切美好记忆。   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她竟然会感到一丝怀念。   “我记得,以前有人和我说,同伴就是要互相依靠才对。所以我也想要帮你们……不,我一定能帮到你们。”   “毕竟,我也是个净魂师呢。”   带着兜帽的灰衣女孩朝齐沅扯出一抹微笑:“所以,把你说的那个东西放心给我吧。”   “既然这是你的决定。”齐沅点点头,终于从口袋里将那把精致的手/枪拿出,郑重地交到女孩伸出的手里。   一阵耀眼的白光在这一刻迸发,在女孩震惊的目光中,她手中的枪在与她肌肤接触的瞬间竟焕发出一种类似于生机的气息,枪身上,许多细小的锈迹逐渐消失不见。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原来……是这样啊。”几分钟后,接过手枪的灰衣女孩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身体渐渐发出剧烈的颤抖。她蹲在地上,乌黑的瞳孔在颤抖,握着枪的手在颤抖,发白的嘴唇在颤抖。   然后她撑着膝盖很慢、很慢的站了起来。   周围环绕的奏乐似乎在这一刻有所减弱,抬轿人嘴里口齿不清的低语起起伏伏,犹如魔音绕耳,却最终在她颤抖的嘴形中合二为一连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丑时过半即为终。落轿,焚火,祭成。”   一滴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颤抖的嘴角,随着最后两个字一起落进山顶的泥土地。   不知何时起,空中飘起细小的雨。   落轿,焚火,祭成。   齐沅眼瞳剧颤,心脏猛烈抽搐了一下。   在自进入诡谲的酒店以来,这一路上一环扣一环的谜题,他千算万算,终究还是解错了一步。   并不致命,但足以令他感到一阵汹涌而至的窒息。   那诡异的焦味,餐厅弥漫的灰色雾气中他看到黑色倒吊怪物的冰山一角,从天花板上缓慢滴落的油渍,石台上的柱状器具。   “小好女士”对火光的畏惧,还有山上这场迟迟落下的雨。   齐沅直起身子,手指贴着身体两侧攥紧,无意识颤抖。   此前的诸多疑惑在此得到了解答。   为什么九行诗的最后一句是“举起手,再也没能走”,为什么他最后在909房间摆放的手枪最后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为什么他和谢临明明在两个不同的楼层,却被传到了一起。   因为手枪根本就不是第九层需要摆放的物品,事件记录簿中提到的“神佑”才是。   神佑——圣油。   被送往山顶被迫献祭的女孩,所要遭受的不是简单的被逼举枪自尽以祭山神,而是被双手捆于木棍之上,于大火中引燃的极刑。   这太残忍,太残忍了。   “我让你想起了一些很不好的回忆吧。”   齐沅轻声开口,发觉自己的声音不知何时变得有些沙哑。   “抱歉,小好……不,李初晴前辈。”   他不是不懂得感同身受的人。于他而言,那些不属于如今的自己,却又反复涌上心头的记忆碎片一直是他不敢去细想的,埋藏于内心深处充满伤痕的囹圄。   然而现在他竟然把比他自己所拥有的还要更加痛苦的,令人不愿想起的记忆交还给了李初晴。   这样真的是正确的吗?他不禁想。   “没有哦。”李初晴摇摇头,双手握紧那把精致的小手枪,“不要说抱歉。”   “相反的,我很感激你帮助我想起这一切。不论蕴藏着怎样的情感,它们都是独属于我的珍贵记忆。有了完整的记忆,我才是我,是李初晴。”   李初晴解下兜帽,乌黑秀丽的头发散落开,她含着水光的双眸遥遥落在远处,朝齐沅开口。   “在结束这一切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齐沅,你是如何察觉到我的身份的呢?”   齐沅的视线落在手环上。   最初开始怀疑那年存在于柏水村的,除了朱翠柳的B级魇境之外还有第二个更高危的魇,是因为资料库中的任务详情中提到了蒋黎的队友,陆基和李初晴的牺牲。   如果资料库的数据无误,当年仅仅只有一个B级魇境的话,以他们三人当年中阶以上的实力,怎么会导致这种程度的伤亡。   最终确认自己的想法,则是在看到朱翠柳的信中提到,从村长家也就是公社里深夜冒出的黑雾时。   很明显,由于献祭被耽误了很长一段时间,本就对这一封建迷信十分着魔的村长孙立川肯定早已积怨许久,那魇的雏型很可能早在2017年的7月末之前就已经存在,只是还处于蛰伏期。   而7月底村宴后的那场“瘟疫”,则成了诱导这份极强的怨念彻底爆发,席卷村内,甚至整座山中的导火索。   他们最初通过火车来到柏珩山时,也是神不知鬼不觉便步入了蒋黎的魇。这样的高危魇境往往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就能诱人入魇,而入魇的人甚至感觉不出他们此时已经正在步入深渊。   “所以我想,你们当年会不会也是这样……在解决朱翠柳的魇境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仍然滞留在另一个魇境中。”   “没错……直到我坐上轿子前,我都一直以为自己处在现实中,只是好心地接受了一个老村长卑微的请求,去替他们完成一个被搁置很久的,简单的仪式。”   “聊天的时候,我听说他们这里闹瘟疫的事情,但我一想,我们几个都并没有被感染,所以我试图和村长解释那些忽然死去的人并不是因为瘟疫,而很大可能是村宴的饭菜出了问题,比如他们误食了山林里有毒的菌类。”   “随后我便发现,他们早就着了魔,根本听不进去了……”   李初晴眼里噙着泪,却在微笑。   在逐渐转大的雨中,她苍白的脸上泥污逐渐褪去,露出一张和电子档案中的证件照如出一辙的秀丽的脸。   “你那是什么表情呀,齐沅?不要替我感到悲伤。真正死的时候其实只是一瞬间,嗖的一下就过去了,真的。”   李初晴的声音还有些颤抖,却很坚定。她双手握紧那把精致的小手枪,在一片灰雾之中把它朝着嘶吼声隐隐传来的方位,齐沅看不见的高空中举起。   “所以这种东西——这种东西,可不要再让我看见啦,好吗?”   “……蒋黎。”   她扣下扳机,喊出的名字和脸上落下的泪一并在雨中轻飘飘散开。 第170章 柏珩山(完)   “砰!”   随着那声枪响,上空有什么东西发出仿佛身体被洞穿的尖锐的嘶吼,灰雾在天空中剧烈鼓动着,起起伏伏间凝聚成紫黑色的泥扑簌簌往下落。   被它吞噬的陆准、上官狄和沈笑莹先后以狼狈的姿势被吐出,衣冠不整,满是黑灰和油污的落在地上。   漫山的黑雾逐渐散去了。   灿金色的流光闪过,铂金色头发的男人闪身至齐沅身侧。   连绵如丝的雨幕中,两人竟一时相顾无言。   远处,在一阵充斥着焦糊味的烟雾中,那操控着灰雾与轿子的庞然大物于空中坠落,砸在地面上,再也没了动静。   它通体漆黑,上半截身子沿着像是脊椎的黑色硬物呈现一种诡异的扭曲的弧度,硕大的嘴部朝外翻着,不断有黑灰色的粉末从它身上滚落,露出里面透着焦黑的骨头。   那便是……“它”的真身了吗。   齐沅偏过头,不忍心再继续看。   知道了当年那场魇境之中的祭祀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后,他似乎也能理解蒋黎为什么会有如此深重的,扭曲的魇,又为什么在他的潜意识中,会诞生出这样丑陋而诡异的怪物。   灰雾散去后,在山顶中央的石台四周,曾经泛着红光的四顶轿子都显出原形,它们东倒西歪地倾泻在被雨水浸湿的土地里,像几块散架了的积木。   一只小胖手从距离齐沅和谢临最近的轿子中伸出来,哭哭啼啼的声音传来。   “哎哟……我竟然还活着。”   是余飞。   齐沅看到他一脸困倦的从翻倒在地的轿子中努力爬出来的笨重模样,稍微感到一些安心。   在酒店之谜被解开后,作为服务生的他们几人被转移到山上的各处,作为住客的那四人却一点消息都没传来。   如今看来,他们是半被转移到了不同的轿子中,作为祭品被送往山顶。   “我感觉自己好像睡了好长一觉。”宋以辞在余飞还在挣扎的时候就已经从所在的花轿中脱离,走向齐沅,顺带斜眼看了一眼皱着眉头清理身上黏腻的油污的陆准:“如今看来,放个住客倒比你们要来的轻松愉快。”   “我觉得有点儿像鬼压床。”冉瑭也从轿子里成功翻身出来,旁边是一脸懵逼的刘圣羽,“你们在山中做的所有举动我都能看见,就像是一个在空中的视角,只是身体动不了。”   “齐沅,还得是你啊!你要不说,我真的一直以为被迫参与祭祀而死的就是朱翠柳的人女儿毕青青。”刘圣羽说。   “毕青青是自杀的,她的灵魂早已在自我了断的那一刻就走向消亡,不会入魇,自然也不可能在任何情况下参与献祭。”上官狄卖力地扒拉自己的刘海,咬牙切齿道:“我早该想到的。”   宋以辞若有所思:“这么说,你看到的第一段反馈里,那个坐在轿子里的女子是……”   “没错,我们当初陷入了惯性思维。其实那并不是不是毕青青,而是李初晴。”齐沅点头。   “所以,那个香囊上的青字……”   “一种巧合,或者是一种很妙的障眼法。”   “话说,这只最后的怪物已经死了,那这个魇算是成功破除了吗?”刘圣羽伸了个懒腰,问出众人最关心的问题。   “我想……应该还没有。”齐沅视线落回站在不远处的李初晴身上。   现在轮到那个人出来面对这一切了。   开出那一枪后,李初晴的身体就仿佛雕塑般没有再动过,只是执着地仰着脸,任由雨滴打在她的脸上,她的睫毛已经被濡湿,眼眶也微微发红,乌黑的眼珠却倔强地一眨不眨。   “蒋黎,我知道你在这里。”李初晴的声音坚韧而透亮,隐隐带着哭过的颤抖,“这么多年了……你难道不想见我?”   “我觉得蒋黎也未必知道李初晴的灵魂在他的魇境中吧。”上官狄叹了口气,“李初晴牺牲之后,他因为无法接受这一事实而产生了魇,把想报复的那些老家伙的灵魂吸入魇的同时,误打误撞一并把仍在游离的李初晴也吸了进去。”   “有道理……”宋以辞推了推眼镜,“而后,由于李初晴在这起事件中受到的伤害太大而失忆了,两个人也就这样没能相认。”   “听起来好惨啊。”陆准吸了吸鼻子感叹。   “再惨也不是他成为猎魂师的理由。将柏水村的人全部抹杀尚且还能说是为了复仇,那他之后为什么要继续作恶?这些年,他暗中掠杀了多少无辜的灵魂?而且……”沈笑莹脸色一黯,“陆准……你的哥哥很可能也是他杀害的。”   陆准不说话了。   “其实,我觉得他未必不知道李初晴的灵魂在自己的魇境里。”齐沅默默道。   以李初晴刚刚中阶的实力,如果不受照顾,其实很在酒店那样的高危魇里独自生存那么久。现在想来,在山里遇见李初晴的时候那些剥皮怪也并没有真正表现出对她发起进攻的意思,甚至后来他们在山上来回奔走时,都没有任何一只怪物攻击过她。   以蒋黎对灵魂的敏锐度……或者说以他对李初晴的了解度,他不可能这么多年都没发现,有一个极为熟悉的灵魂在自己的魇中活动。   齐沅忽然在脑子里想到一个很不恰当的比喻——就像如果是他的灵魂在谢临所掌控的魇中,他坚信谢临一定会毫不费力地找到他。   “那既然他早就意识到李初晴灵魂的存在,他为什么不直接找李初晴呢?就算不知道恢复记忆的方法,也可以和她谈谈啊。”冉瑭疑惑道。   “可能是害怕吧。”齐沅感受到山顶以石台为中心传来一阵汹涌的能量波动,他面不改色,继续冷静地说道:“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李初晴。”   无论她是否恢复记忆。   他想,那大概……是一种近似忏悔的感情。   齐沅还记得第一次和陆准一起被怪物服务员逼到走廊尽头,电梯却尚未开启的那个时候。   那时候,有一阵奏乐声帮助他们拖延了几秒钟时间。   那是来自李初晴的能力吗?   不可能。他兀自摇头。   那个时候的李初晴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唯独有可能的,就是蒋黎本人。   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概是他在潜意识深处,也曾无数次想通过谁的破魇来获得一个与当年不一样的结局吧。   “不过我还有一点不明白。”齐沅看向伫立在石台边的少女。   李初晴身上有灵器,如果她想要逃避那可怕的火葬,是完全可以在山顶用灵器攻击以自救的。她的实力虽无法和魇境中的怪物抗衡,从轿子中逃出去却并非不可能的事。   “她为什么不在最后尝试自救呢?”   “因为她想救蒋黎。”   一直沉默的谢临忽然说道,他眼眸中带了点幽深的情绪,像是透过分析李初晴的举动在想着另一个人,“对她来说,那是唯一的解法。”   齐沅睫毛颤了颤,心中有些诧异。   谢临不说话的时候总是显得游离在众人的讨论之外,对周围的一切信息不怎么关心的样子,齐沅虽然深知他只是看起来是那副能动手绝不动口的酷哥模样,实际上每次讨论也都有在倾听,却也没想过他也有心思如此细腻的时候。   甚至比起分析,他更像是一种单纯的“知道”。   那个时候的蒋黎不过也只是个小有名气的精英净魂师,实力虽然过硬,却仍然离能够处理高危的极限类魇境有很大差距。   如果李初晴破坏祭祀仪式,虽然能从可怕的祭祀中脱身,却势必会引来魇主的愤怒,导致魇境环境扭曲崩坏,牵连蒋黎和陆基也无法脱身。而顺从魇境中的规则,完成献祭则可以确保蒋黎他们能够毫发无伤走出高危魇境。   “她虽然会在痛苦中死去,但蒋黎一定能活。”   在生与死的天平摇摆时,李初晴这个初出茅庐的,天真烂漫甚至有时有些胆怯的少女,义无反顾地走向了象征着死的那端。   她用自身朝向深渊的下坠,替所爱之人扬起了代表生的另一端。   “够了……够了……你们不要再说了!”   那股一直在山顶横冲直撞的能量波动终于是被谢临不带感情的陈述说得有些情绪失控,山头的狂风猎猎作响,一阵地动山摇过后,身穿灰色长袍,小麦色皮肤的中年男人狼狈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空地,右手的金属臂泛着幽幽寒光。   他的一只眼睛是正常的眼珠,另一只眼却全部是红色的,像是野兽,在黑夜中也闪着不详的光。   他狠狠道:“算是我失策,让你们这群毛头小子走到这里。”   “蒋黎,你终于敢现身了!你为什么要杀我哥!”陆准怒目圆睁,差点就要直接冲上去开干。   “他比我更早发现这一切!”蒋黎有些疯魔般大吼,“他发现了我们还在魇境中,却没有告诉我!因为他的胆小,他的无能,他的懦弱!他也想通过牺牲阿晴来逃离那个魇!”   “他和那些村民一样该死……所以我夺走了他的魂魄,却把他的躯壳永远锁在我的魇里。”   “蒋黎?是你吗?”一道女声从蒋黎身后传来。   蒋黎宽阔的背立刻石头一样僵硬起来。   他做出想要回头的起势,整个躯干却一动不动,像是一块被插在水泥地里的石板。   这么多年了,他始终不敢再看一眼她的脸。   ……   那是他们正式在一起后,共同参与的第一个魇。   那年,他意识到他们仍处于魇境中,而且极有可能是一个高危魇境的时候,李初晴乘坐的轿子已经上山好一会儿了。   在陆基闪躲的目光中,他鼓动全身的灵力,向山顶疯了似地跑去。   他将身体刺激到极限,眼角和鼻子里都渗出了血,路上有不少村民化成怪物的模样想把他拦下,却都在他的刀下化作亡魂。   他拼命地跑,拼命地跑,手脚并用地爬,手上的肉被粗糙山石划烂,脸上流下的血顺着山路滴滴答答汇成蜿蜒的线。   他是个从来不信神,只信自己的人,但是在那个被绝望充斥的瞬间,他甚至开始祈求这暗无天日的魇境中能够降下一场雨。   但他的祈祷无人应答——   那场他无比期望的大雨并没有落下,他也没能在祭祀开始前赶到山顶拯救她。   在看见冲天的火光从山顶山燃起的时候,他麻木地攥着陡峭的岩壁,大脑一片空白。   就好像一部分自己在那一刻就一并被丢进烈焰中灼烧殆尽了。   从那以后,怀着汹涌的恨意,他踏上了猎魂者的路。   “我必须承认,齐沅,我想过千万种和你们决战的方式,却从来不曾料到,你能把她毫发无伤地带到这里来,甚至……还帮助她恢复了记忆。”   蒋黎没有再试图转向身后的少女,而是看向前方面容漂亮的,纤瘦的青年。   即使在他的百般阻挠下,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青年却仍然在一片混沌的魇境中找到了他最大的弱点。   所以,他已经输了。   因此从现在起,一切的战斗或挣扎都不再有必要。   “我以为这正是你想要的。”   齐沅站在所有净魂师的最前方,面色沉静,脊背挺直,丝毫没有因为蒋黎散发出的灵力威压而受到影响,“不是吗?”   “说实话,我不知道。”蒋黎声音干涩,他下意识侧身朝向李初晴,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高大的身躯仍显得僵硬,“我……我不敢想。”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阿晴。”   “所以你宁愿我把这一切忘掉?忘记我自己,忘记你,忘记我们相处的那么多日日夜夜,忘记我们共同破解的每个魇?”   “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些什么,蒋黎。”李初晴缓缓走向他,乌黑的头发被雨打湿,迈出的每一步都格外坚定。   她走到蒋黎身边,伸长胳膊扭过他的肩膀,让他不得不与自己面对面。   “不要……”   蒋黎怔怔看着李初晴因为激动地微微泛红的脸,出现明显的无措,下意识伸手想捂住象征着猎魂者的,完全变成红色的左眼,却被李初晴纤细的手轻易扣住了。   “你躲什么,不就是个红眼睛吗?躲了我这么多年,还没躲够吗?”李初晴的身子在高大健壮的蒋黎衬托下显色格外娇小,说出的话却一点也没顾忌他的脸面,脸上的表情甚至带了点习惯性的娇蛮。   原来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是这样的。   齐沅看着李初晴逐渐变得透明的小腿,没有说话。   可以看得出来,她很爱蒋黎,蒋黎也很爱她。   只是有时候阴差阳错,失去的就再也回不来。   “你骗不过我的,蒋黎。”李初晴毫不在意地看着他的脸,仿佛那颗眼珠只是平常的颜色,贴着他的脸颊呢喃道:“我知道,你其实也是想有人能成功破解你的魇,让我这个小小的灵魂从中解放,获得引渡的吧。”   “现在这不就是个完美的时机吗?我甚至还恢复了记忆,有机会作为真正的阿晴和你亲口说再见。”李初晴说着,向齐沅感激地笑了一下。   “开心点,蒋黎,不要舍不得我。我相信,只要我们好好道别,就总会再相见的。”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蒋黎沉默良久,手臂缓缓垂下来,紧绷的身子在她的话语中逐渐放松。   “——齐沅。在我的魇境消失后,我会一并解除我对收割的所有灵魂的控制。”蒋黎看向齐沅的双眼,正色道:“这是我最后唯一能为你做的。但记住,这不是什么所谓的赎罪——这仅仅是出于我个人对你的欣赏。”   “我的魇维持不了太久了,很快你们就能回到现实去。是你们赢了,但……我并不后悔。”   蒋黎好像在一瞬间沧老很多,他留恋地看向身边逐渐变得透明的少女,她沉默不语,只是眨着乌黑的眼睛冲他微笑,而后亲昵地挽住他的手。   一如他们共同破魇的那些年。   “说来可笑……你们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有多希望你们是我的同届。”蒋黎看向天空喃喃,伸出机械臂接住几滴落下的雨水。   机械臂没有神经,没有感受器,他却感觉有股酸涩的凉意顺着手臂延伸到了心脏。   直到成为猎魂者后,他仍一直在想。   如果当时他能早点发现柏水村的异状,如果他能跑得再快一点,如果当时也有他们这样强大的净魂师在。   他是不是就能救下她?   但是永远没有那么多如果。   就像当年那场,在似乎要燃尽一切的火光消失后,在他抖着血肉模糊的胳膊,一瘸一拐爬上山顶时才姗姗来迟的雨。   那场迟来的雨淋湿她了无生机的身体,浇灭的却是他的灵魂。 第171章 战争   灵魂在魇境中的消散总是先于肉/体。   净魂师们站在山崖边,静静目送李初晴的灵魂逐渐向着天空彼端消散。   “她最后是笑着离开的。”冉瑭吸了吸鼻子,哽咽道:“虽然不是个完美结局,但是看到她是笑着离开的,我竟然觉得有点欣慰。”   “谁不是呢。”上官狄叹了口气,看向站在悬崖边缘的蒋黎:“但是那家伙的罪孽依旧深重,盯紧点,回到现实后,别让他找到机会逃走,或是更加干脆的,自杀。”   “他曾经的遭遇值得同情,但他必须为自己所做的那些罪大恶极的事情付出代价。”宋以辞赞同道:“不能让他逃脱应有的制裁。”   齐沅的视线也落在那肩宽背阔的英俊男人身上,魇境中的一草一木都在坍塌,他的背影看上去却多了几分如释重负的味道。   他当然不能溜走,齐沅想。   虽然这个魇境成功被破解,但自己仍然有很多问题想问他。   猎魂者为什么要侍奉“那位大人”,也就是灾厄之主?   他们的复活计划什么时候执行?   那些被掠走的灵魂在什么地方?   还有,在蒋黎之前,他从自姚金希的魇境中窥见的那段,谢临将意识模糊的他抱在怀里的场景……他总觉得与灾厄之主脱不了干系。   如此的问题一环扣一环,齐沅隐约觉得就他现在所处的位置,似乎每往前走一步就越接近真相,却始终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所束缚,不能踏出向前的那一步。   遗憾的是,目前来看,蒋黎似乎没有打算把这一切轻易告诉他,主动提出释放被掠夺的灵魂好像就是他身为披着净魂师皮的猎魂者最后的仁慈。   但没关系,等他被总部关押,再去打着探察的名义问个明白也不迟。   “齐沅……”魇境的崩裂还在持续,天空出现不少裂痕,蒋黎却忽然扭头,朝齐沅看过来,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果然还是得说,谢——”   蒋黎没能说完那句感谢。   他先是愣怔了一秒,嘴唇微张,保持着“谢”的嘴形,垂眸朝自己的胸口看过去,然后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里,一只枯瘦的紫色手掌从后方穿透了他的左胸,带出了他还在跳动的心脏,黏腻的,滚烫的血从他胸口喷溅到地上。   而他的后方就是空无一物的悬崖,并没有任何人。   “魇境被打碎了不丢人,我本来不至于亲手杀死你。”   低哑阴沉的声音传来,那紫红色的手掌玩味地捏了捏手里那颗红粉相见的肉团,像是在捏一块豆腐。   “但你怎么能自作主张地说要放走那些灵魂呢,嗯?”   那干枯的手掌猛地握紧,蒋黎脸上闪过最后一丝绝望的神情,眼睁睁看着自己仍在跳动的心脏被捏得鼓胀成一颗小圆球,然后啪的一声,彻底炸开。   “知错了吧?”   血肉飞溅中,蒋黎没来得及再说一个字。   他沾满鲜血的嘴唇快速扇动了几下,眼神黯淡下去,高大的身躯以一个僵硬的姿势仰倒,坠下悬崖。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所有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般瞪着眼睛愣在原地,唯有齐沅和谢临反应过来,不约而同扬手放出一冰一火两道临时附魔而成的灵力波,朝那只捏爆了蒋黎的心脏,却并没有沾上一滴血的紫色手臂强袭而去。   “啊,我们又见面了。”   那截手臂阴沉的语调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它捻起食指和大拇指打了个响指,两道攻击竟然在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临,齐沅……再次看到你们,我很高兴。”   它毫无感情地感叹起来,伸出五根枯瘦如树枝的手指朝他们的方向绅士般行了个礼。   “别激动,你们马上就会和我……正、式、见、面的。”   那只紫手消失的瞬间,蒋黎的魇境彻底崩裂。海浪般的浅灰色雾气涌来,脚下腾空,一阵天旋地转中,齐沅只来得及握住谢临伸来的手,眼前由黑转白再转彩之后,双腿终于接触到坚实的地面,于是他略微放下心来,小心翼翼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满目的红色,红色的雨帘,红色的等候标志,红色的公告牌。   ——是柏珩山车站。   “我们这是回到现实了吗?”齐沅下意识拉了拉身边人风衣的袖子。   “是的,亲爱的小齐沅。”   一个苍老到下一秒就有可能寿终正寝的声音回答他。   好突然,好恐怖的变声期。   齐沅被吓了一跳,连忙抬头看向谢临的侧脸,却发现那人并没有张嘴,甚至脸色有点臭。   在他身边半米左右的一张红色长椅上,身穿道袍,须发皆白的老头装模作样举着一份报纸,贼兮兮看向他。   左手甚至还端着一杯茶。   “罗老!”齐沅有些意外,“为什么您在这里?”   “呵呵,老夫夜观星象,算出今天是你们出现的日子,便提前来这里等了。”罗兰耷拉的眼皮下一双略微浑浊的眼睛闪着精光,“再不出来,老夫都要亲自去那里头找人了。”   “再不出来?可是我们这次破魇的时间没有很长吧?”齐沅有些疑惑,就算魇境内外时间流速不同,这次的破魇最多也只花了一个月不到,和他的危险等级相比,算不上长。   “说起来,其他人呢?”齐沅朝四周看了看、偌大的车站除了他们三人外空空荡荡,夕阳的暖光肆意占据整个空间,而此前一次参与破魇的伙伴们全部不知所踪。   “他们比你们先出来十几天,早就不在这儿了。”罗兰淡淡道。   “什么?”   “在魇境开始崩解后,杀死蒋黎的那个人,应该通过某种方法锁定了你们,将你们滞留在魇境和现世的夹缝中。”   “难道是因为我和谢临都在最后用灵力攻击了他?”齐沅喃喃道,“但我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好像几分钟前才正常地离开蒋黎的魇。”   “这就是他的可怕之处了。”罗兰放下茶杯和报纸,站起身子,双手背在身后看向远方兽脊似的连绵的山脉。   “他……灾厄之主?”齐沅眼瞳微颤,手指下意识蜷紧,“难道他已经被复活了?”   “尚未完全。但吸收蒋黎本身,和他所持有的灵魂后,他离完全形态已经十分接近。”罗兰转过身,细长的眼睛依次在齐沅和谢临的脸上来回扫了一圈,眼中出现一丝笑意,“唯一令我欣慰的是,你们之间的进展已经很充分……充分到我可以把这个交给你们。”   “什么?”齐沅和谢临对视一眼,彼此的脸上都是隐隐的困惑不解。   什么叫他们之间的进展?   哪种进展?   这话说的可有够微妙的。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老头冲齐沅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掏出一张薄薄的黑色小芯片在齐沅的手环上“滴”地扫了一下,神情变得有些严肃:“掌握了它,你们才有机会,不……是仅有你们有机会将那灾厄之主彻底斩杀。”   这神棍老爷子一天不卖关子估计浑身难受。   月检度假福肺   齐沅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保持微笑:“总部能探察到灾厄之主的动向吗?在他有所行动前,我们还有多久准备时间?”   “没有。”罗兰仍旧是笑眯眯的,他枯瘦的手掌捻了捻下巴上的白胡子,语气平静地像是在说今天在说吃了什么早餐。   齐沅:“……?”   谢临:“……呵。”   “现在就出发,孩子们。战争的号角已经吹响——也许是你们两人给了灾厄之主太大的危机感,一周前,猎魂者和净魂师正式宣战,企图在你们不在的时候先下手为强,抢夺这座城市的控制权。”   净魂师总部所在的这座城市可以说是整个国家的中心,如果被攻陷,后果不堪设想。   已经打起来了?   齐沅的心脏跳动的快了一些,在此前他所获得的所有信息都仿佛告诉他距离真正的战争还有一段时间,他虽然懂得居安思危,却也乐得在每次破魇后过上一阵悠闲日子,调整自己的状态。   而如今,他前脚才踏出魇境,后脚竟然就获知战争的开始,这让他有些猝不及防,呼吸都变得略微急促起来。   “战场在哪里?”   “最严峻的一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您是说柏珩山?”齐沅看向车站旁的山路,那里的空气透出雨后的清新,翠鸟啼叫,翠绿的树木随着微风哗啦啦轻晃,看上去一片祥和。   蒋黎覆盖在此处的魇被击破后,它不再被满山的枯木所覆盖,放眼望去,深深浅浅的绿色让整座山峰显得生机勃勃。   这里并不像有战斗发生的样子。   罗兰似乎看出他的疑惑,笑了一下,语气却仍旧慢吞吞的:“柏珩山脉面积广大,我们现在位于它的最南边,而主战场则位于北侧山麓,也就是你们马上要赶去的地方。”   齐沅哽了一下:“罗老,那我们怎么——”   柏珩山脉北侧在平时人迹罕至,通向北方的铁路几天才运行一次,而几条连通南北的险峻山路由于不常使用几乎处处年久失修的状态,不能走车。   ……不会要让他们用灵力跑过去吧?   “放心,孩子,老夫怎么会亏待你们呢?”罗兰露出一个狡黠的笑,伸出宽大的道袍袖子冲着车站外侧露天的区域挥了挥,“肯定会把你们风风光光送过去。”   “嗯?”在疑惑中,齐沅先是听到一阵螺旋桨的轰鸣声,而后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强风吹散刘海,迷了眼。   他揉着发痒的眼角站起身子,和谢临一起跟随罗兰的的脚步往站台边缘走了几步,倏而瞪大了双眼。   车站外的空地上,一架通体漆黑的直升机正与低空盘旋。螺旋桨带出的气流惊扰了周围的树木和鸟兽,树叶旋转着扬起又落下,不少小鸟拍打着翅膀四散着飞远。   “我说,这也太夸张了吧……”   齐沅戳了戳谢临,在巨大的轰鸣声中企图大声说话让他听见,但失败了,因为谢临显然也只听见了噪音。他皱着眉,风衣下摆被吹得向外翻起,领子立了起来,头发也乱糟糟的,一改平常精致整洁的模样,齐沅竟然觉得有点可爱,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胡子被吹的高高飞起炸开的小老头扭头朝他们招招手,比了一个乘上去的手势,身形一闪就消失在原地。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在他人影消失的同时,齐沅和谢临不约而同听到一句清晰厚重的,没有被直升机的轰鸣所吞没的话。   “去吧,老夫相信你们会大捷而归。” 第172章 灾厄   柏珩山脉北部丘陵地带。   “可恶,这些猎魂者怎么都这么强?”扎着小啾啾的青年跃至一块巨石背后,朝位于下方的蒙面黑衣人射出三只包裹青绿色灵力的箭矢。   “被灾厄之主‘纳入麾下’的,基本都是步入高阶的净魂师,你说强不强?”上官狄站在一处平地,在三个一身黑衣的猎魂者的夹击下仍显得游刃有余,他手中那巨锤子起落间带出紫色的电弧,“要我说,冉瑭,你就该和余飞一样麻溜的回总部躲着,这个等级的战争,你一个中阶过来完全是送命。”   “有的时候人的力量越强,就越会滋生对更强的力量的渴望……”沈笑莹手中的长鞭和猎魂者的匕首紧紧缠绕在一起,僵持不下,“也就越容易因为力量误入歧途。”   “但我有些奇怪……为什么他们都不展开各自的魇?只要把净魂师拖入魇境,他们便有了以一敌十的能力,或者至少可以拖住不少人。”宋以辞替身旁的陆准开启灵力护盾,挡下敌人来自死角的攻击,“他们为什么不这么做?”   “眼镜仔,现在也不是我们思考这个的时候吧?”陆准刚才卯足力气用手中的长棍将一名猎魂者击飞,靠在一块石头边大口喘气,“都不需要魇境,他们光是有高阶净魂师实力的人数就比我们多啊!真是见了鬼了!”   “咱们负责的这个区域好像还挺重要的?”刘圣羽是所有人里表情最兴奋的一个,手中两柄细长锐利的匕首翻飞间就卸掉了一名猎魂者的胳膊,“好久没这么畅快的打过架了,我得抓紧在齐沅和谢哥来之前狠狠发光发热一下。”   “前提是他们会来。”上官狄说道,“现在我们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被困在夹缝里,就算他们脱困,现在也来不及赶过来。”   “所以我们必须在做最坏的打算的前提下撑住。”沈笑莹说,“如果这片丘陵地带被攻破,猎魂者就可以直接了当地对总部发起总攻了。”   谈话间,双方的攻势愈演愈烈。灵力的对撞带起石块的碎裂,树木的倒塌和地面的崩裂,整片丘陵都笼罩在淡淡的石灰粉尘中。   “可恶,他们人数比我们多太多了……究竟是哪里冒出了这么一群邪恶的家伙?”陆准擦去下巴上的血迹。   “事发突然,这场战争开始的太快,很多净魂师还在破魇任务中,收不到消息,还有人甚至在距离总部很远的其他城市,一时半会很慢赶过来。”宋以辞喘着气说道:“此外,驻留在总部的高阶净魂师原本并不少,但此前在姚金希和蒋黎的魇境中牺牲了很多人,所以……”   “所以给他们钻了空子。”上官狄挥动巨锤的速度逐渐迟缓下来,“倒不如说,他们本就是这样计划的。这边场上的应该就是他们绝大部分的主力军了。”   如果灾厄之主能够顺利复活并恢复力量,将净魂师基地中资源最好,权限最高的总部占领的话……位于其他城市的分部的快速沦陷也是可以预见的。   “但是光靠我们真的很难撑下来。”沈笑莹英气的短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显得格外狼狈。   “要是我再强一点就好了……”冉瑭气喘吁吁,拿着弓箭的手微微发抖。   “冉瑭,小心身后!”宋以辞眼尖地看到冉瑭身后的树林中闪过一道黑影,手中分锋利的钩爪自后方袭向冉瑭的脖颈,这些猎魂者出手一个比一个狠戾,这一击如果冉瑭躲不开,几乎是必死无疑。   冉瑭听到宋以辞的呼喊,因为疲惫而有些迟缓地扭头,惊恐地发现闪着寒光的利刃离他仅剩一米不到的距离。   他试图想开启灵力防护罩抵挡,或者挪动脚步躲开,但是在疲劳和惊恐之中的身体却根本不听使唤,整个人僵在原地迟迟没有动弹。   难道自己就要这么英年早逝了?   在冉瑭在近乎绝望的念头中,丘陵中忽然吹过一阵自下而上的寒风。   一条通体由冰雪构成的银白色巨龙自高空俯冲而下,带起阵阵寒霜和冰晶,在千钧一发之际张开布满尖牙的血盆大口,猛地咬住袭击冉瑭的猎魂者的身子,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将他一路冲撞到突起的岩石上,发出轰地一声巨响。   庞大的灵力带来的压迫感是持续的,战场上的人纷纷停下了攻击,看向冰龙所在的方向。   白色的霜雾逐渐散去,冰龙却已然消失不见,无数细小的冰柱从那猎魂者身上炸开,在岩石表面向着各个方向层层叠叠生长,像一朵盛开的冰之花。   冉瑭愣在原地,直到有细小的冰晶飘飘扬扬落在他的鼻尖,他才由那股窜像身体各处的寒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高空中,螺旋桨的轰鸣声隐隐传来,下意识抬头,看见两道分别被莹白色和灿金色灵力包裹,自空中俯冲而下的人影。   “幸好,来的还算及时。但下次我得和驾驶员说让他飞底点再下去。”将灵力汇聚在脚下,轻飘飘落在地上的黑发青年摸了摸鼻子,“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还挺吓人的,是吧?”   “是你自己等不及先要跳的。”金发青年清冷的语气中隐约带了点无奈。落地的时候,他的腿微不可察地朝前踉跄了一下,但很快便重新站稳。   “救人要紧嘛。”俊美的黑发青年没发现他微小的异常,浅琥珀色眸子转向呆若木鸡的小啾啾的方向,“冉瑭,你没事吧?”   “齐沅?”冉瑭总算反应过来,脸上很快露出欣喜的表情,“还有谢大哥……这不是我死后的幻觉吧?你们真的来了!”   “来就来,还来得这么拉风……您二位是来拍电视剧的吗?我要举报给总部,我怎么就没体验过直升机接送出任务的待遇呢?”上官狄嘴上一阵不满的吐槽,脸上的表情却明显是高兴的,“还以为你们要在那夹缝里再你侬我侬地呆上几个月呢。”   齐沅好像在净魂师中有一股与生俱来的亲和力,他和谢临出现后不久,这片区域内正在战斗的净魂师们纷纷自发聚集到他身边,猎魂者们也很警惕地汇合在一起,一时间,广阔的丘陵中,两个阵营的势力划分变得泾渭分明。   “我崇拜你很久了,齐沅!能和你并肩战斗是我的荣幸!”   “谢临,你能教我灵力附魔的诀窍吗?我现在好想有力量能一下子把这群可恶的家伙全部解决掉。”   “齐沅,其实我们这里战况还好,能撑住,你可以先去山脉西侧那边……”   “是啊是啊,咱们这边聚集的都是精锐战力,他们一时之间攻不破的。”   被簇拥在人群之中的齐沅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之前虽然零零碎碎地听到有关自己的各种“八卦消息”,对于自己在净魂世界有些知名度这件事还算有所耳闻,但却并没有具体的概念,更没有被这样狂热地包围过。   他不知道的是,自从他接连主导破解两个猎魂者的魇后,他在整个净魂师圈子里的知名度和风评已然有隐隐压过谢临的趋势。   来的路上,当直升机略微下降高度的时候,他便透过窗户看到柏珩山北部激烈的战况。从高空中看过去,五颜六色的灵力光芒在整片丘陵接二连三地闪烁中就可以窥见战况之激烈,不止战场,内网中也有很多无法参战的净魂师给参战者的加油、声援。   要说一点都不担心同伴,不想参战肯定是假的,但是他深知自己肩负更重要的任务——   直面灾厄之主。   作为来自百年前,曾经威风无限的净魂师大能,灾厄之主虽然恶名在外,手握据说眨眼间就可以让万千人的生命灰飞烟灭的力量,却实则是个心思缜密的人。   不只是整个猎魂者的动向都在他的规划中被安排得很好,他本人更是可谓忍辱负重,在恢复足够的力量,彻底复活前,一直隐忍到现在。   要不是因为忌惮蒋黎的招供,和贪图他长年累月一来收割的灵魂,恐怕他还会一直蛰伏下去,直到自己回到全盛状态的那一天。   如今,于净魂师而言,只要在灾厄之主恢复全盛状态之前彻底消灭他,阻止他离开柏珩山作恶,剩下的猎魂者群龙无首,等到外出的高阶净魂师都回归,自然不足为惧。   而对于猎魂者而言,只要把对灾厄之主产生最大威胁的齐沅和谢临两人铲除,他的力量完全恢复后,其余净魂师对他来说便如同可以随手掐死的小虫子,掀不起风浪。   所以,他几乎可以肯定,在他和谢临介入战场后,那自开战以来一直隐匿着的灾厄之主势必会主动找上来——因此,作为两方势力中的最强战力,他们之间必有定乾坤的关键一战。   “你们的对手是我。”   这样想着的时候,柏珩山北峰忽然传来一道沙哑而飘渺的声音。   果然上钩了。   齐沅勾起唇角。   “准备好了吗,谢临?”时隔多日,齐沅再次问出这句话同样的话,只是如今提问的对象不再和自己相距甚远,而是就站在自己身旁。   “嗯。”谢临深蓝色的双眸专注地看向他,好像只要有齐沅在身边,他就不会对未来的任何事感到畏惧或紧张。   于人群包围之下,他悄悄牵起身边人纤细微凉的手。   紫色的雾气不知道是在哪一秒出现的,熟悉的被钩子钩住肚脐拉扯的感觉猛地袭来,围绕在身旁的净魂师们脸上的兴奋与激动尚未褪去,在仿佛慢放的镜头中,齐沅眼前所有的色彩被吸入视线中央的黑洞,又如同乌贼喷墨一般喷洒而开,汇成无机的黑白灰三色。   再次睁眼时,他发现自己正悬浮于半空中。   在由黑白灰构成的,仿佛无边无际的异空间中,和那个碎片化的梦境里同样的黑雾铺天盖地地弥散。   “谢临,齐沅……”熟悉的滴哑声音带着回响自四面八方响起。   “欢迎你们再次来到,我的世界。” 第173章 破局   “再次来到?我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来过这种鬼地方。”   齐沅双眼微眯,语气很随意,身体却呈战斗状态的紧绷,莹白色灵力在周身鼓动激荡,一进场就是抬手一个范围很广的暴风雪甩向四周。   之前杀死蒋黎的时候,灾厄之主也和他们说“又见面了”。   可他并不记得自己之前有和疑似灾厄之主的人见过面。   除非……是他不记得了。   “哦?我可是记得很清楚哦,齐沅。”   灾厄之主的声音传来的同时,邪气弥漫中,黏腻如泥沼般的紫色手掌在虚空中蓦地出现,迎着漫天风雪,在不断凝结又不断被冲破的冰刺中朝齐沅迎头拍下。   如果抛去他们双方毫不留情的攻击,此时的对话倒显得他们在进行一场茶余饭后的闲谈。   齐沅看着使自己完全陷入阴影中的手掌没有动,熟悉的灵力在他身边爆发,赤金色的火光闪过一瞬,谢临挥出一记灼热的横斩,那魔爪像块破布一般被轻易砍成两半,接触刀锋的部分在高温下燃烧起来,紫色的粘液逐渐硬化成一团又一团焦黑的深紫色硬块,扑簌簌落入下方深不见底的黑雾。   断成两截的紫黑色手掌的断面开始蠕动,粘液顺着黑雾涌动的方向朝四周淌去,很快又凭空增生出许多双足有数米宽的魔爪,皆是手指细长枯瘦,指甲锐利。   谢临的身影出现在齐沅身边。他短暂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记得,在任何时候看到深红色波纹的话,想尽一切办法也要阻止。”   齐沅愣怔:“为什么?”   谢临的嘴唇轻轻张开又合上,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犹豫:“他……掌握一种名为神魂逆流的秘术,能够重置一定时间内的世界线。这也是他在这百年间能一直逃脱净魂师对他残魂的搜捕的原因。”   “什……”齐沅的困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灾厄之主猛烈的攻势打断,他只得和谢临背靠背悬于空中,释放灵力抵御从各个方向突然袭来的巨掌。   灾厄之主所掌控的这个空间对于闯入者来说难守难攻,整个由黑白灰三色铺满的空间都没有实质的边界线,像是被包裹在无数面镜子里望不到头,缭绕的黑色雾气是这里唯一立体的点缀。   没有能够用于躲避或防御的掩体,他们必须在用灵力维持自身平衡的情况下对各个方向时刻保持警惕,而灾厄之主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场上只有鬼魅一般出现又消散的粘液巨手,即使是想发起反攻也找不到对方的要害,难以做到一击毙命。   场上乍一看战况胶着,冰雪和火焰与泥沼的碰撞从未停止,但对于灾厄之主来说,或许这只是一场猫捉耗子的游戏。他此时操纵着一双又一双接连出现的巨大的紫黑色魔爪,不断发出阴森沙哑的笑,就像用提线木偶捉弄小妖精的顽劣巨人,企图将两个受困在自己的世界中的净魂师戏弄到力竭而亡。   要如何破局呢?   如此思考的时候,处于齐沅视觉盲区的左下角忽然有一股极强的邪气爆发开。   感受到那股波动,齐沅下意识用冰霜结了厚厚的冰盾去抵御,但不知道是不是他在上一个魇境中消耗的精力尚未完全恢复,那面冰盾并不如何牢固,在紫红色邪气的侵蚀下竟然很快融化般消弭了。   邪气凝成的手掌在齐沅头顶照出紫红色的光晕,枯瘦的掌心将要合拢,完全将齐沅包裹并碾碎的时候,一道清冷的厉喝传来。   “你敢!”   刺目的金光自谢临的身上绽开,瞬息之间,赤金色的灵力化作数百柄飞剑,如同浴火流星,精妙地避开齐沅,向那只巨掌袭去。紫色手掌瞬间被扎成一块巨大的马蜂窝,高温烧灼的痕迹沿着无数空洞扩散,很快就在令人头皮发麻的滋啦声中化作齑粉。   灾厄之主阴恻恻笑了两声。   “想救他?用你换,也不是不行。”   黑影闪过,另一股邪气在两人另一端爆发。齐沅刚被金色的强光晃了眼,再睁开的时候,正好与被一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手掌擒住的谢临对上了视线。   很快,又有数十只手掌层层叠叠围着谢临贴上来,手掌紧握间,发出黏腻的咕唧声,把他几乎裹成一张巨大的密不透风的茧,直到最后一丝属于他的灿金色灵力光芒也被严丝合缝地阻挡。   “谢临!”齐沅高声喊道。   “哎呀,谁让他只顾着护你,很轻松就得手了呢。”灾厄之主桀桀笑了两声,沙哑的嗓音透出一点愉悦,“在这样的覆盖度之下被我的邪气侵蚀,他的魂魄很快就会归我所有。”   “放心,等我把他解决,很快就送你和他一起,不耽误你们这对苦命鸳鸯。”   “呃……”齐沅沉默了。   他其实是想和谢临说,好机会。   “嗯?怎么回事?”   在灾厄之主疑惑的声音中,那十几只围着谢临的大手表面粘稠的液体忽然出现岩浆沸腾一般的气泡。   刚才还处于完全被遮蔽状态的赤金色光芒从那些手掌的缝隙中透出来,将周围的空气全部烧出滚烫扭曲的弧度,烈焰冲天而起的同时,将谢临紧紧抓握的十几只手全部被火焰灼烧灼烧得表皮外翻,大量紫色粘液被蒸发,剩下焦黑的骨架也很快便碎裂开。   身穿风衣的金发青年从火焰中走出,嫌恶地拍了拍自己沾到一点黑灰的肩膀。   “侵蚀?我的火焰没那么脆弱。”   “谢临……”齐沅轻声开口,冲谢临眨了眨眼,那人很快心领神会,借着抵御恼羞成怒的灾厄之主狂乱攻势的时机闪身来到齐沅身边。   “想到方法了?”   “嗯。”   刚才逐个击碎那些魔爪后,齐沅总会见到残余的粘液顺着黑色烟雾的方向流淌,然后很快便有新的魔爪出现,那情形基本可以断定是力量的回流。   和灵力的本质相同,纵使灾厄之主的邪气力量再怎么强大,他都不可能拥有无限的能量,所以想要让这些紫色手掌不断被造出,就必然要先将那些残存的邪气收进笼罩在整个场地内的黑雾,再暗中转化到自身。   齐沅的想法很简单。   那如果他回收力量、产生新的魔爪的速度快不过手掌被彻底击碎的速度呢?   多亏刚才谢临在瞬间击破的十几只,齐沅得以验证自己的猜想——一次性击破太多只魔爪的时候,新的紫色手掌出现的速度明显减缓许多,甚至这会儿在场上的数量都还没恢复到谢临动手之前。   那如果更夸张一点,同时将整个空间中的上百只手掌击碎呢?   没有足够时间通过黑雾回收邪气,灾厄之主便必然通过更加直接的方法来快速恢复能量,维持战斗力。   那也就是他们定位到他的本体的时候。   放在别人身上,和灾厄之主比拼灵力的总量根本就是天方夜谭。早在百年前,他就已经是个因为拥有庞大灵力而遭人羡嫉的天才,在成为猎魂者,灵力彻底转化为邪气后,他也是第一个操纵邪气战斗,无往而不胜的强者。   但偏偏如今,站在这里面对他的人是两个同样被称为灵力怪物的狠角色。   要是分开各自比拼灵力总和,尚且处于青年时期,修炼年份不算太长的齐沅和谢临肯定不是灾厄之主的对手,但是合在一起以多打少的话,结局还是未知数。   齐沅和谢临一阵咬耳朵的同时,那发了狂似的灾厄之主似乎也冷静了下来。   “罢了,我早该知道,对付你们总是这样不容易……我也该结束试探了。如此……你们要作何抵抗呢?”   嘶哑的声音在空间内回荡的同时,原本已经密密麻麻的上百只巨型手掌陡然增加了数倍之多,压在两人的头顶黑压压的一片,就算不犯密恐的人看了也要头晕眼花。   “噫……”齐沅前后左右看了看,入眼的地方皆是一阵翻腾涌动的紫黑色,他有些嫌弃地蹭着谢临的肩膀挤了挤,想尽量离那些看起来粘液会直接溅到自己身上的怪东西远一点。   这灾厄之主也真是的,选个什么形态不好,非要把邪气凝成这种鬼样子,他都怀疑看了晚上要做噩梦。   谢临收起刀,朝齐沅伸出手:“用那招解决他,来。”   他们平常可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力在灾厄之主面前可不算什么资本,一旦按计划内发起进攻,就势必要完成目标,不然一旦灵力率先被耗尽,他们就讲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嗯。”齐沅深吸一口气,握住谢临的手。   要想一次性打击到所有的目标,灵力附魔凝形的攻击或是使用用灵器都不是最佳选项。   他们的目标,是尽可能不放过任何一只“漏网之手”。   澎湃的灵力波动自两人身上散开,莹白光芒和灿金光芒从两人身上倾斜而出,好像有一个细小的漩涡在两人中间旋转,将两股截然不同的灵力吸收,融合,凝聚,最终在升华中以飓风之姿向外席卷。   灵力风暴——这是罗兰扫给齐沅的那张小卡片上记载的第一种秘术,使用条件是两人的灵力匹配度必须是百分之百。   “不,不……你们为什么会用这招?”   在灾厄之主绝望的嘶吼中,所有被卷入淡金色灵力风暴的紫色手掌在顷刻间便被被强横的灵力击散,消失的速度可以用溃散来形容也不为过。   狂风猎猎作响,吹起风暴中心两人的衣襟和额发,他们十指紧扣,因为灵力消耗而都在轻微气喘,认真的神情并没有因为大量手掌的溃散而松懈,反而像是在仔细寻找着什么。   “在那里!”   上千只紫色巨手被击溃到不足百只时,齐沅终于敏锐捕捉到来自空间左上角的一股异常的邪气波动。   “走!”   两人默契十足地同时闪身朝着那处被黑雾覆盖的遥远角落疾驰而去,由于灵力消耗巨大,他们两人的速度都算不上太快,残存在场上的邪气浪潮一般迅速向他们涌来,试图阻止他们的前进。   “无用的挣扎。”   谢临冷哼一声,手掌在齐沅背后轻轻一推,反身停下脚步,抽出腰间长刀就是一击裹着烈焰的横砍。   谢临大概是把所剩不多的灵力大部分灌注给了齐沅,在被他推出后,齐沅很快感觉身上原先已经快要见底的灵力漏斗有了些许上涨的趋势,他不敢耽误,脚下生风般快速接近那片黑雾,很快看见一个干瘪如骷髅的人形轮廓。   那就是灾厄之主尚未完全的真身吗?   “不,你别过来……”   灾厄之主沙哑的声音中早已不复得以,充斥着惊恐和狼狈,那干枯的人形随着他的话语发出阵阵颤抖,身体向齐沅赶来的反方向前倾,像是想要逃离。   齐沅又哪里能轻易让他逃。   “尝尝这个!”   他手中莹白光茫颤动,一条身形细长的冰龙从他的掌中钻出,准确无误地击向灾厄之主的心脏。 第174章 记忆   “谢临。”柔和的光晕中,身型高挑的金发青年面色淡漠地走到他身前伸出手,平整的衬衣袖口上银色的袖口被走廊的白炽灯照得很亮。   在周围许多同龄净魂师的窃窃私语中,齐沅听见自己的声音。   “久仰。”他听见自己犹疑的低语,“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不,没什么。”   他顿了顿,也伸出手握向那双瘦长的手掌,声音透着一点疏离:“我叫齐沅。这次的任务,请多指教。”   双手交握的瞬间,对方掌心温热的触感贴着肌肤传来,画面却很快淡去,像水池里被抽干的水。几秒后,他的眼前重新亮起微光。   “齐沅,我挺欣赏你的。”金发青年这次并未出现在他的对面,而是就站在他身旁。青年手中握着长刀,额头上渗出很多血,他费力地眨眼,睫毛被周围的火光染成灿金的颜色,“那时如果我知道是你……也许不会拒绝组队。”   “是吗?”他无谓地扯了扯嘴角,腹部传来撕裂般的疼痛,他却只能徒劳地用薄冰将不断往外冒血的伤口暂时封上,气喘的声音格外明显:“虽然……我们回不到过去,但是我想,至少我们可以改变现状。”   黑雾笼罩整个空间,紫黑色的泥沼如同能淹没城市的海啸,向他们不断发起进攻,像是想把他们完全吞噬。他身上的莹白色光芒在仿佛能持续到永久的攻势中逐渐转淡,余光中,他看见金发青年周身恍若永不熄灭的赤金色火焰也在逐渐变得微弱。   “你有什么想法?”   “想不想试试放手一搏,谢临?”   ……   “可恶,想不到我真的被你们逼至如此地步……但是很遗憾,光凭你们两个还远远不能够彻底杀死我,远远不能。”   “嘻嘻,顺便给这小子的灵魂一点小礼物好了。”   “神魂逆流……启!”   ·   两个间断的画面闪过后,齐沅的眼前重归一片漆黑。   他陷在无端的黑暗里,先是感觉到彻骨的冷,耳边先是传来哗啦啦的雨声,然后是谁人匆匆的脚步。   视线恢复清明的时候,他听到熟悉的,清冷的声音。   “你永远都学不会跟着我,是不是?你有没有身为弱者的自觉?”荒郊野村的小茅屋中,金发青年冷厉的面庞上沾着雨珠。   “……罢了,我就不该和这样的你组队。没用。”他吐出的一字一句比深夜中的雨滴更冰冷,扎进他嶙峋的骨骼里。   屋外的雨映着他决绝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中,雨滴连成透明的线条,又被染上墨水般的黑,丝丝缕缕萦绕在他眼前,逐步遮蔽他的视线。   最后出现在眼前的画面中,他像是漂浮在半空中,以上帝视角静静地审视着眼前的一切。   无知无觉的黑发青年躺在半跪在地上的金发青年怀中,呼吸微弱,额发遮住他苍白的侧脸,他的身型单薄消瘦得如同一片剪影。   “你有两个选择。一,现在就去死。”   金发青年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平静低哑,细听却带着细微的颤抖。   “听你的话说……我竟然还有选择的余地?”   灾厄之主嘶哑的声音响起,他干枯腐败的实体出现在金发青年脚边几米的地方,头顶悬着一柄两层楼高的金色巨剑,本就死气沉沉的身体像是被浸泡腐蚀性极强的液体里,以一个飞快的速度消融着,紫红色的黏腻液体快要流到金发青年的脚边。   “二,再用一次神魂逆流。”   灾厄之主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   “我没听错吧?净魂师届百年来的第一天才,大名鼎鼎的谢临,竟然要选择放过残暴的,十恶不赦的灾厄之主?”   “选。”   “哈哈哈哈哈哈!这是我百年来听过最好笑的事。”灾厄之主发出狂笑,他在刀锋的压迫下仰起头,狭长通红的眼睛危险地眯起来:“总部的那些老家伙一定这辈子都想不到……被称为净魂世界最后的希望的小子,竟然因为一份后知后觉的爱情,不惜放过千载难逢的,将灾厄之主斩尽杀绝的机会。”   月检度假福肺   “这么自私的选择……相信我,你会被所有人唾弃的。”   “三,二……”   “好好好,我答应你。”灾厄之主阴森森地笑了起来,“我可以用神魂逆流。”   “但是这小子承受不了——哎,你别急啊!”灾厄之主残破的身躯在巨剑的嗡鸣中颤了颤,“听我把话说完。”   “这小子现在已经快死了。准确的说,要不到两分钟他就会彻底断气。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吧?为了和我同归于尽,不只是肉/体伤痕累累,他的魂魄都快碎得四分五裂了。”   “濒死状态下,他受不住神魂逆流的冲击,即使真的重置回去,也有很大的概率是尸体一具。”   “我一向坦诚——毕竟你看,重置世界线对我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嘻嘻……话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现在,谢临,轮到你做出选择啦。”   一片寂静的空间里,金发青年伸出手,轻柔地贴上怀中之人沾满血污的脸。   “用命换世人长久的美梦,你觉得是正确的。”他俯下身,贪恋般将自己的脸蹭过他微凉的脖颈和尖瘦下巴,“但我不认同。”   “说我自负也好,自私也罢,我不想让你留在这个结局。所以……”   他深深看着怀中人紧闭的双眼,在他纤长的羽睫上落下一个吻。   “我愿用我的一切,将你,将这个世界改变。”   金发青年左耳的银色耳饰在他话音落下后爆发出猛烈的荧光,而后,一团灿金色的火焰从他的心口飞出,他的脸色瞬间白了几个度。   他极尽小心地伸手接过那团火,将它送到怀中不省人事的瘦削青年心脏的位置。   那簇亮得晃眼的火苗先是颤动了一下,然后一点点融进他的胸膛,直到彻底消失。   周遭光线瞬间暗淡,金发青年紧紧盯着怀中人生机淡薄的脸,直到他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颊上出现极淡的血色,无色的嘴唇也染上一点粉,终于稍微放松了紧绷的身子。   灾厄之主发出声意味深长的感叹:“很有意思的秘术。很早就听说谢家有种将自己的灵魂本源能量短时间外放的家族秘传,这可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不过,应该很少有人舍得将这种力量拿出来,用于稳固他人的魂魄吧。”   “别多话。三秒后,我会暂时解开对你的封印,然后给你足够施术的灵力。如果我发现你用那灵力打算做什么其他的事……”   “我会立刻杀了你。”   “知道,知道。”   “那么我们快些开始吧……你这胆敢用整个世界的未来去与灾厄之主做赌注,企图换来一个人渺茫的生机的,疯癫的怪胎。”   ·   将冰龙刺向灾厄之主的躯体后,齐沅短暂地失去了意识。许多画面如同浪涛拍打礁石一般砸进他的脑海,他只来得及细细窥见其中的几个,心脏突突直跳,出现一瞬的窒息。   “齐沅?齐沅!”   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喊,忽远忽近,脸侧被谁轻柔地托起,他颤抖着睁开眼,看见谢临焦灼的脸。   “我怎么了?”齐沅的声音很轻,他下意识离开谢临的支撑,脑中一片空白,入眼却尽是一片温暖的灿金色。   是谢临用灵力开启了防御罩。   防护罩外的景象他看不清晰,隐约有黑色的雾气掠过灿金色的火焰,却犹如实质地在防御罩上撞出轰隆巨响,却盖不住他尚未消退的耳鸣。   “我赶来的时候,看见灾厄之主向你甩出了一团黑色火焰。大概是他为了逃脱,舍弃了一部分自己的灵魂,以缠住你。”谢临的声音断断续续,“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齐沅沉默着点点头。   原来,所谓的原主从来都不存在。   那些破魇后获得的记忆碎片也都是真实的,并非梦境。   齐沅攥紧胸口的衣料,轻轻喘匀呼吸。   其实早就有这样的预感了,不是吗?   那些梦境般盘旋在他心灵深处的记忆碎片,那些如有实质的雨滴、冰霜和烈焰,触及他的肌肤和灵魂的,寒冷或灼热的温度,铂金色头发的青年望向他的每一个眼神,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和他的每一次触碰。   齐沅扬起头望向谢临的眼睛,那人深邃的眼眸的担忧无处遁藏,视线却始终柔和而专注地落在自己身上,一如往常。   他看着他,眼前忽然闪过他把失去生机的自己搂在怀中时的眼中的留恋与悲戚。恍然间,有两股热流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一路带着温热潮湿的触感划过脸颊落进嘴里,和记忆中一样咸涩。   这股咸涩在他的体内横冲直撞,在四肢百骸中肆虐,直到砸进他的心头,泛起阵阵抽痛。   在蒋黎的魇境里,他曾经怀疑过,也质问过自己——将饱含痛苦的记忆交还给那段记忆的主人,真的是对的吗?   当时的他想了很久,不曾找到答案。   但在这个瞬间,他已经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记忆中的千千万万个碎片,那些如被风吹散的花瓣般飘落在地,铺满脑海的曾经,汇聚而成的是如今站在这里的这个他。   原来失而复得的记忆是这样美好,又这样令人悲伤的东西。   “你……”齐沅掀起嘴唇,好像有很多话、很多个问题想要问谢临,但那些疑问争先恐后地涌到嗓子口后,却怎么也冒不出头,只有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淌,落在防护罩上燃着的金色的火焰上,顷刻间化为蒸汽。   “别哭,齐沅……”   谢临的脸上出现无措的神情,他抬起手,怜惜地擦去眼前人脸上的泪,极力克制拥他入怀的冲动。   “别哭。” 第175章 终章   “我必须承认,你们两个很强。时至今日,还能把我逼到这一步。”   “但很遗憾,你们的好日子到此为止了。”   沙哑低沉的声音如惊雷般环绕着响起,炸开灵力罩内的安静,谢临警惕地解开防护罩,眼睛里隐约出现许多灵力过度消耗产生的血丝。   “他的空间消失了?”齐沅恍然抬头,方才他们二人被拉入的空间已经消失不见,两人正站在柏珩山北峰的最高处,寒风呼啸,细雨连绵,冷气让他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从你手中逃脱后,就变成这样。”谢临示意齐沅看向另一处山峰,无数细长的黑色雾气正从山脚下的各处向山峰中央汇去,邪恶的气息也愈发浓重。   “这是……那些猎魂者的力量。”齐沅眯起眼睛感受了一番那些黑色烟雾分别所在的位置,做出判断。   “怪不得之前猎魂者都不开启自己的魇。”谢临皱眉,“原来是要用在这里。”   群山之中,灾厄之主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唯有他幽怨嘶哑的声音响彻整座山脉,滚滚落在两人耳边。   “齐沅,想必你通过我的残魂已经了解了之前的两次神魂逆流……别紧张,我知道你们现在灵力已经亏空殆尽了。没关系,我是个有仪式感的人,你们大可以先休息休息,让我来和你们慢慢聊聊,聊完……我再收割你们的灵魂。”   齐沅和谢临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阖上双眸,抓紧时间回复体力与灵力。   “最初的那次降世,我狂妄自大,不可一世。我没有建立组织,以为凭自己绝对的力量就可以再次掌控一切。”   “然后我发现我错了。谢临,齐沅……你们两个该死的怪胎,放在往日一百年也不会出现一个,为什么偏偏在我重新降临现世的时候同时出现!”   “那一次,你们在最后关头将我逼至绝境,不得已之下,我动用了最后的底牌,神魂逆流术,将世界线重置到我准备降世前夕,当然,也是你们相遇之前。”   “你们所有的记忆都会在重置中被抹除,除了我自己的。为了防止你们再次成为我伟大事业路上的的绊脚石,齐沅,施术前我特地给当时尤为虚弱的你设下了好几道灵魂枷锁。”   “我让你的心灵处在近乎干涸的麻木状态,让你容易变得逆来顺受……以防你又做出什么令我难以预料的举动来碍事。”   “但我没想到我又失败了!第一次重置后,我本以为再也看不见你们联合对抗我的场景,但没想到这次你们竟然组队了!该死!”   “灵魂处于半封锁状态的你,竟然在最后和我的战斗中自行挣脱了我设下的灵魂枷锁,甚至夺回了你们曾经的记忆!你拼尽所有的力量,想要和我同归于尽……”   “你确实做到了。当时的我们两败俱伤,彼此都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但是谢临并没有遵从你的意志,可不可笑?他竟然愿意为了救你放弃彻底杀掉我的机会!哈哈哈哈哈哈,他真傻,是不是?”   “后面的事情你也看到了——我一向是个好说话的人,所以我同意了他的条件。”   “这一次施展神魂逆流术时,我在你们的灵魂里动了一点小手脚,让你们有了一段关于前世的错误认知。这样,你们一定会对对方产生下意识的厌恶感,自然不会再有联手的可能。”   “这一次,我甚至建立了猎魂者组织……可是为什么事情却还是发展成这样?!你们明明应该互相憎恶才对……为什么却反而联合起来,变得越来越强了?!为什么!”   “不过没关系,这次,我不会再失败。”灾厄之主自说自话到一半,忽然低声狞笑起来:“呵呵呵……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简直是大发善心,才会让你们有喘息的时间?”   “太天真了……”   山脉中,不断传输着邪气的黑色烟雾逐渐断开连接,直至消失,而齐沅和谢临所在的山峰对面的那座山却剧烈震动起来。   “通过这几分钟的拖延,我已经成功做到了之前几回一直没能做到的事……当然,也要谢谢那群甘愿为我献上力量的蠢货们,他们的牺牲很有价值。”   在地动山摇的震颤中,灾厄之主所在的那座山峰忽然发出爆炸般的巨响,大量冲天的黑雾熔岩般从被炸开的山口向四处喷射,很快覆盖了低处的山林,然后继续向远处的丘陵地带扩散。   只剩半截的山腰中,一个足有几栋楼高的紫黑色人形虚影缓缓浮现。它身披斗篷,手持权杖,幽灵般亮着萤火的双眼在他的兜帽下若隐若现,眼眶凹陷得仿佛骷髅。   强横的邪气威压下,山脉中的鸟兽都没来得及逃跑就因为压迫而昏死过去,口吐白沫,在山脉周围战斗的净魂师们也纷纷感到仿佛有人正狠狠在踩着自己的脊背,迫使自己趴倒在地。   “他终究还是学会了那一招。”远在总部镇守的老爷子放下茶杯,将眼睛眯成一条细长的缝,看向北方隐约出现轮廓的山脉。   山脉中央,邪气犹如一个黑色的漩涡,汇聚在一个佝偻着的人形虚影顶端,整个区域都下着小雨,显得愈发阴沉。   “希望那两个小家伙能不负众望吧。”   “我给你们十秒钟时间,向灾厄之主投降。这样,我可以仅仅带走你们的灵魂,为你们保留完整的肉/体。”   硕大的人形虚影向站在对面山峰上两道渺小的身影挥挥手,“谁先来?”   然而此时山峰上的两个人却并没有对这样另天地色变的景象产生太大反应,说出的话反倒像是在意犹未尽地互诉衷肠。   “明明重来了那么多次,他却永远也不明白,一个人的孤勇算不上什么。”齐沅笑着朝谢临伸出手,氤氲在眼眶的泪使他的眼睛看上去泛着一层晶莹的雾气,“但是两个人的执念,可能神仙来了也难以撼动吧。”   “我的想法一直很简单。”谢临身体前倾,朝他张开双臂,有些答非所问。他深深望向齐沅闪着熠熠流光的眼睛,像是在坦白,“我从未想过拯救苍生。”   那些未曾紧握在手心的日子过得太快太匆忙。   “我只是想再重新看着你。”   仅此而已。   “你也没了记忆,就不怕我们重蹈曾经的覆辙,或者像最初那样,和我从一开始就了无瓜葛?”   “不怕。”   即使推翻重来一百次也好,一万次也好。   “我总会爱上你。”   如同心灵深处打上的烙印,他早已无法忘记他的眼睛。   所以他愿意赌上一切去交换。   以浇灌一朵于未来盛开的花。   在看到灾厄之主所创造出的人形虚影后,他们两人很快拿定了最后的作战计划——   融灵。   这是一种在双方的灵力匹配度达到百分之百,且灵魂完全共鸣时才可以触发的秘术,也是在从车站出发前,罗兰亲自交给齐沅的芯片里的第二条内容。   在决战中被夺走的那些年月,他们曾经彼此错过,互相欣赏,又暗自遗憾。   他们也曾经受到外力阻隔,戴着枷锁的灵魂曾经被谁唾弃,又被谁悄悄记在心里,直至留下铭心刻骨的伤痕。   而如今,在终于通往充满希冀的未来的世界线里,他们踏出地动山摇的校园,跨过狂风骤雨的海面,飞出月色苍凉的荒地,穿过僵尸横行的城市,跃出暗藏玄机的山林。   最后在这场春日的微雨中,沿着彼此灵魂的轨迹,心无旁骛地相拥。   直至相融。   两人相拥的瞬间,和灾厄之主同样体型,甚至比他更甚的人形虚影出现在柏珩山上空。   那道虚影的五官轮廓在不甚清晰,但双眼极为特别——一只眼睛里燃着烈焰,另一只眼睛则如寒冰般剔透。他的身体却仅仅只是虚影并无实质,却呈现出寒冰剔透光泽的质感。他身体各处则都覆盖着灿金色的轻甲,烈焰般的金光流泻,仿佛在千里之外也能清晰看见。   他的手中握着一柄巨大的金色长刀,刀身在朦胧的雨中隐隐闪过龙纹,背后则还有两对由冰晶化成的翅膀,看上去华丽而肃穆。   因为邪气而灰暗无比的天空霎时间变得亮如白昼。   “不可能,你们怎能会做到……融灵?!”灾厄之主硕大的虚影出现几分显而易见的颤抖,他的音调也因为紧张而变得很高,“这不可能——明明前两次你们都没有强到这种程度——”   “就像你之前说的,人是会不断进步的。”齐沅清透的声音从那华丽的虚影中传出,“你会改变,我们自然也会。”   “不可能,不可能!”灾厄之主发出崩溃的大吼,挥动手中的法杖,黑色邪气化作几条粗长的巨蟒,向对面的虚影狂袭而去。   “雕虫小技。”谢临冷硬的声音从虚影中传来,手持长刀的人影举重若轻地抬起手,只是随意地横斩,那几条巨蟒便在雨都无法浇灭的烈焰中灰飞烟灭了。   “该死的!我明明注定要站在人类巅峰掌控一切……怎么能在这里……总是在这里……”   “神魂逆……”   “很遗憾,事不过三你总听过吧?”齐沅的声音紧接着传出,那战斗天使般的虚影保持横斩结束握刀的姿势,却灵活地把刀柄翻转改为反握,而后顺着刚才出刀轨迹的逆方向,又是极其迅猛的一刀冲着灾厄之主的虚影斩去。   这一刀,轰雷掣电。   “你没有再使用这个秘术的机会了。”   “不!”在灾厄之主绝望的怒号中,他幻化出的虚影毫无抵挡之力,被/干脆利落地斩成两截,而后像是被冰冻住又狠狠砸开一般,他庞大的躯体逐渐碎成细小的一块块,随着山顶的寒风逐渐散去了。   他的身影完全消散后,漫山遍野的黑色雾气也全部消失不见,布满乌云的天空中,丝丝缕缕的阳光穿过云层,照在山头的树梢。   天晴了。   “他们真的做到了……他们做到了!”远方的观测塔上,两名年轻净魂师激动地抱在一起,喜极而泣,“灾厄之主被彻底打倒了!”   内网也炸了。   “好样的,齐沅,谢临!这配合太牛了!”   “[独家首发]齐沅谢临合体变身独家超近距离全程视频,速进!”   “从我挖掘齐沅这孩子来总部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日后必成大器……”   “啊啊啊有人发现吗柏珩山北侧好多山峰被他俩劈平了[惊恐.jpg]”   “呜呜呜,我要是也有匹配度这么高的队友该多好……”   月检度假福肺   “[爆][爆][爆]测测你和ta的融灵是什么形态!!”   在净魂师届的所有人都陷入狂欢之中时,前线记者和前去寻找齐沅和谢临的同伴们却发现,两个净魂师届的大英雄迟迟没从柏珩山脉中走出来。   ·   一切重归平静后,齐沅忽然有种莫名的淡然感。   和疲倦并不相同,就好像他在短短一天之内经历了太多事,也想起了太多事,脑海中的思绪有些乱,却并不想把它们全部都理清,只想找个地方放空大脑,好好躺一躺。   可能是真的有点想开摆了。   说摆就摆,齐沅解开被消息和来电堆得满满当当的手环随手扔到一边,四处望了望,很快锁定了一块扁而平滑的岩石,它有一个非常整齐的截面,不知道是不是刚才他们那惊天动地的一刀顺带劈开的,总之看上去就很好躺。   雨早就停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象征性抹了抹上面的水迹,麻利躺平。   耳边很快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抬起一点脑袋看过去,谢临竟然也跟来了。   他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有洁癖,走到石块边后犹豫的时间甚至比齐沅还短,几乎可以说是秒躺在齐沅旁边。   齐沅看着他的流畅的侧脸,平躺导致刘海散开后,他英气的眉骨暴露在空气中,配合蓝眼睛和深深的眼窝,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忧郁美男子的味道,于是他一颗作乱调戏的心又蠢蠢欲动。   “谢临……”   “嗯?”   “我刚才最后反手那刀挺帅的吧?”   “嗯,很帅。”   “谢临。”   “……嗯?”   “所以一开始,你对我表现的得那么嫌弃,也是因为你误以为自己是个穿书者,不想按照原文和一个小垃圾被迫绑定?”   “嗯……但看到你抱着奥利的时候,我就动摇了。”   “说起来很长一段时间没看到奥利了,他去哪逍遥啦?”   “灵兽山。想去的话,下次带你去。那里有很多可以结契的灵兽。”   “这么好?那我也选一只可爱的小猫咪好了。”   “不可爱,很烦。”   “哪有,奥利明明特别可爱,你这是带着有色眼镜看人家。”   “谢临,我忽然想起来,你比我要早很多知道神魂逆流术的事。”   “嗯。”   “这说明你的记忆比我更早恢复。”   “……对。”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害我刚才都流眼泪了,很丢人诶。”   “我……对不起。”   “别道歉。”齐沅翻身起来,麻溜地扒拉到谢临身上撑着手俯视他,另一只手还很有劲地捂住他的嘴,好心情地看着那人忽然瞪大的双眼:“道歉又没用。不如现在你闭上眼睛,让我也亲一下,这样至少上一世你偷亲我的事情就扯平了。”   说完,没等谢临有反应,他飞快地俯下身,冲着他的眼尾狠狠吧唧了一口。   谢临的脸腾的一下就泛起一片粉红色。   “你!”   “嘘……”齐沅完全拿捏了谢临的那点脾气,此刻他非常利索地在谢临要发作前伏下身子,从善如流地侧躺在他锁骨下方,还拉过他的手捏了捏手心。   这个姿势显然比躺在山石上舒服,他对自己聪明的小脑瓜感到非常得意,愉快地枕着谢临结实的胸膛,闭上眼,还往他脖子边上拱了拱,感觉到那人对他的举动非常受用,很快没了恼意,甚至悄悄伸出另一只手搂住了他的腰。   “谢临……”   “嗯?”   “其实我还有很多想和你说的话,但现在好想一下子都想不起来了。”   “我也是。”   “不过没关系。未来还长,以后我们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