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与竹马剑尊和离当夜,我重生了   作者:后简   文案:   沈君玉重生了,重生回了百年前   百年前,沈君玉替亲弟沈思源挡下魔修致命一剑,金丹尽毁,修为全失。   未婚夫原穆洲不顾众人阻挠,与沈君玉结成同命道侣,共享性命,传为当时一段佳话。   可后来,原穆洲问鼎剑尊之位,沈思源成为一宗之主,二人常常出双入对,是众人属意的神仙眷侣。   早已残废的沈君玉成了所有人的眼中钉。   即便他百年来默默忍受着无尽的病痛,也遭受了无数的冷眼,但到了这个时候,他便成了妨碍剑尊飞升,还让有情人不得终成眷属的白眼狼。   没有人记得,他才是原穆洲当初执意要娶的道侣,沈思源也时时对他冷嘲热讽,暗示他,一个废物是不配坐在剑尊道侣这个位置上的。   后来,二人的亲生父母都撺掇着沈君玉和离,让他把道侣的位置让给沈思源。   从头到尾,原穆洲什么话都没有说过,但只是用一种越来越冷淡的姿态告诉沈君玉——他们恐怕不会有好的结果了。   终于,某日,沈君玉亲自问原穆洲:“穆洲,你想和离吗?”   原穆洲:“我答应过照顾你一生一世,你不要多想。”   沈君玉:“那,你愿意发誓今生除我之外,再不娶任何人么?”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沈君玉淡淡一笑:“我知道了。”   原来原穆洲的一生一世,只是自己的一生一世,并不是他的一生一世。   当夜,沈君玉留下和离书,带着自己百年前最喜欢的那把佩剑,从无尽崖上一跃而下。   ·   这一次,重生的沈君玉没有再替沈思源挡下那一剑。   而当他看到原穆洲抱着沈思源,用一种浸满痛苦和责怪的眼神死死盯着他时。   他就知道,原穆洲也重生了。   但,沈君玉只漠然看了两人一眼,转身离开。   他在崖底救起了那个被众人围剿的魔修,擦掉对方脸上的血,问:“你们魔修是怎么当的?能教我么?”   ·   北极魔域八位魔君之一的闻朔遇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他丢到秘境中的一个小化身竟然被一个漂亮人修救了。   还有滋有味的过起了小日子。   某日,人修带着小化身来到北极魔域,认真分析说:“我们想在魔族站稳跟脚,不如投奔九幽魔君闻朔。虽然他性情多疑又阴险诡诈,但天赋和潜力都极强,日后说不定会成为魔尊。”   闻朔: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夫夫联手打怪上位文学   主角重生之后,所有坏人都会得到他们应得的下场,也会后悔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从头到尾主角不会原谅任何人   内容标签:强强 仙侠修真 重生 爽文 逆袭 美强惨   主角:沈君玉,闻朔(闻宿) ┃ 配角:┃ 其它:   一句话简介:白月光心死后重生了   立意:绝望尽头是希望 第1章   剑宗,云渺阁。   重重青山中,一处精致华美的纯白色楼阁凭空而出,灵雾笼罩,银色的剑气结界遍布四周。   结界内,四季如春,不惹风雨,却也彻底隔绝了与外界的往来,宛如一座精致的白玉囚笼。   即便新年将近,此处也依旧空灵冷寂,没有一丝喜庆的气息。   沈君玉一身淡雅白衣,坐在轮椅上,怀中放着一只黑色檀木的匣子。   他凭窗而望,身上萦绕着一股孱弱病气,但浅棕色的瞳眸却剔透温润,十分澄澈。   还隐藏着一丝期盼之意——因为今夜除夕,就是他道侣原穆洲回来看他的日子。   沈君玉已经有将近一年没有见到原穆洲了。   可纵然如此,他心中却并无毫分怨怼,只是安静等待着夜晚的到来。   毕竟,原穆洲如今贵为剑尊,事务繁忙,又到了境界瓶颈,他作为原穆洲的道侣,自然不该让原穆洲分心。   更何况,原穆洲对他有性命相关的天大恩情,这恩情他几乎一辈子都无法还完……   所以,只是等待而已,他并不觉得委屈。   。   百年前,沈君玉于天风秘境中为亲弟沈思源挡下魔修致命一箭,金丹碎裂,性命濒危。   那时还是他未婚夫的原穆洲不顾众人劝阻,同他结下同命道侣契约。   同命道侣契约保下了沈君玉的性命,却也困住了他百年的自由。   皆因原穆洲是剑宗少宗主,身怀剑骨,尊贵无比,若有闪失,便会引发修真界动荡。   剑宗为了自家少宗主的安危,只好修出这座云渺阁,设下结界,又派高人看守,把沈君玉挪入其间“休养”。   这一“休养”,就是一百年。   最初,沈君玉重伤之际,原穆洲几乎是寸步不离云渺阁。   等沈君玉再无性命之忧,原穆洲便渐渐变成几日一来。   直到数十年前,原穆洲成为剑宗之主,登顶剑尊之位后,便只每逢新年之际回来一趟。   沈君玉对此有过遗憾,却从未抱怨,毕竟原穆州当年力排众议决心要同他结为同命道侣的举动足以证明一切。   再加上原穆州成为剑尊后事务繁忙,他又怎么会因为这些事就怀疑原穆洲?   今日,又逢除夕。   今年的除夕又不同往日,是沈君玉跟原穆州结为道侣的整整第一百年。   虽然沈君玉知道原穆州未必记得,但一早,他还是从箱底中找出原穆洲最喜欢的那袭白衣换上,又准备好了新年礼物,放在怀中。   此刻,他见那一轮红日渐渐落至西山,估摸着原穆州快要回来,便驱使着轮椅去了云渺阁外面那座延伸而出的白玉平台上。   轮椅将将行至平台中央之际,忽然——   “听说沈宗主三日前在东海猎杀那条妖蛟时被天机阁暗算受了重伤,我们剑尊连夜赶去了玉衡宗,也不知沈宗主情况如何啊?”   沈君玉推动轮椅的手轻轻一顿,轮椅停了下来。   “沈宗主伤势有些严重,剑尊发了好大的火呢。”   “沈宗主受伤了,我们剑尊为何要发火?”   “嗐——”说话的人压低了嗓音,“据说沈宗主是为了让剑尊尽快突破大乘,想把那妖蛟的妖丹作为新年礼物赠给剑尊才去杀那妖蛟的,剑尊自然心疼。”   “原来如此,看来沈宗主确实对我们剑尊用情至深。不比某人,明知那个该死的道侣契约限制了剑尊的境界这么多年,却还是装聋作哑不肯放手。明明是亲兄弟,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平台上,沈君玉抱着手中的礼盒,微微垂眼,并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议论还在继续。   “说起这位,我话难听,未免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吧。就拿一个救命之恩绑架沈宗主和我们剑尊这么多年,如果真爱剑尊不该成全剑尊么?还害得自己亲弟弟这样,真是。”   “八成还是舍不得让出剑尊的道侣之位,啧——”   “不过他阳寿也不长了吧,拖不了太久,到时候自然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不错不错,这种人迟早有报应的。”   议论的声音渐渐远了。   沈君玉扣在礼物盒子上的修长手指终于动了动。   良久,他抬起眼,浅棕如琉璃般的眸子迎着明日,泛出一点淡淡的光。   云渺阁的结界是由大能所布下,能隔绝一切风雨和外物侵扰,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隔绝不了这些闲散的议论了。   尤其,是同原穆洲和沈思源相关的内容。   也许,是有人故意想让他知道一些事吧。   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   唯一令沈君玉遗憾的,就是原穆州这次新年恐怕不会回来了。   仅此而已   ·   果然,这一日原穆州没能回来。   礼物被沈君玉重新收起,他又独自一人在藏书阁看了一夜的书,看上去并没有太过悲伤或是失落。   毕竟,这样与书卷相伴的漫漫孤寂长夜他早已习惯。   却不料,半月后,向来无人造访的云渺阁迎来了一位沈君玉意想不到的客人。   沈思源。   沈思源造访之时,沈君玉正在看《玉衡占经十六卷》,书卷散落在地上。   正当沈君玉看完一卷,待要再拿新的,一只戴着玉衡宗宗主星元戒,骨节分明的手已经拾起了地上剩下的一卷书,递了过来。   “兄长。”   沈君玉抬眼往上看去,目光在面前缕银腰带上悬着的一枚龙纹玉佩停了一瞬。   最终落在了一张与他有五分相似的清润面庞上。   沈思源见到沈君玉的神色,微微一笑,垂眼拨弄了一下腰间玉佩:“这枚玉佩是上次我看兄长你戴好看,便让原大哥也替我寻了一枚,兄长你说衬我么?”   沈君玉静了一瞬,淡淡道:“这玉太素了,不配你的宗主身份。”   沈思源唇角的笑意抽了一下,眸中似有冷光闪过。   但很快,他又恢复了温和笑意:“兄长说的是,那我下次让原大哥再替我挑枚新的。”   沈君玉一言不发。   有些事,第一次试探他还会觉得有些诧异,但试探太多,他难免就麻木了。   见沈君玉不发话,沈思源静了片刻,又徐徐道:“这些年,原大哥和我都为兄长寻了许多修复金丹的方法,怎奈都行不通。如今,原大哥已为兄长在炼虚境巅峰停留了二十多年,若再不突破只怕会有危险。”   沈君玉依旧一言不发。   沈思源瞥了一眼沈君玉平静温润的侧脸,眸中似有厌恶之色,顿了顿,他又道:“更何况如今魔界虎视眈眈,其他宗门又对原大哥的境界颇有微词。剑宗内忧外患,原大哥这些年着实是很辛苦。”   “兄长,你是原大哥的道侣,难道就真的忍心看原大哥处境继续难堪下去吗?”   听完沈思源这一番近乎“苦口婆心”的劝慰,良久,沈君玉终于很淡地笑了一下。   接着,他就在沈思源近乎诧异的目光中抬眼直直看向沈思源:“你也知道,我才是原穆洲的道侣。”   “那这些话,你为什么不让原穆州亲自来同我讲?”   “若他开口,我定会如他所愿。”   屋内忽然寂静。   良久,沈思源注视着沈君玉近乎漠然的眸光,终于彻底撕破了伪装的和善,冷笑:“兄长,原大哥是念旧情,可旧情,也有用完的时候啊。”   说完,“哗啦”一声,他将掌中书卷重重甩在沈君玉面前,拂袖而去。   沈君玉静静坐在轮椅上,看着跌落在地的书卷,许久,只感觉到有一丝凉意渐渐从心口泛起。   不是因为沈思源说的这些话,而是因为他心里清楚,沈思源能来云渺阁这么挑衅他,一定是因为原穆州也在剑宗。   不然,没有人会给沈思源打开这里的结界。   可即便如此,先来云渺阁的也还是沈思源,原穆州并不曾来。   他准备赠给原穆州的新年礼物,至今也未送出去。   半晌,沈君玉略显疲倦地缓缓闭上眼。   原穆洲,你究竟知不知道这场闹剧?   如果知道,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   沈思源离开三日后,原穆洲依旧未曾出现,云渺阁却又迎来一位客人。   云素衣,玉衡宗前宗主夫人,也是沈君玉和沈思源的母亲。   云素衣早在沈君玉兄弟俩出生前便是元婴修士,容貌保持得极好,两人此刻相对而坐,云素心看上去更像是沈君玉的姊妹。   对于云素衣的到来,沈君玉是意外的。而看着云素衣此刻略带无奈和责备的美眸,他也隐隐猜到几分云素衣这次的目的。   可即便心中失落,但顾念到母亲好不容易来探望他一次,沈君玉还是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悦。   相反的,云素衣并没有那么体贴他——   坐下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云素衣便忍不住语带责怪地开口:“君玉,源儿刚受重伤恢复,好不容易过年来看你一次,你怎么还惹他难过?”   “母亲知道你病了这些年身上难受,但好歹你是兄长,也该体恤体恤源儿的不易,他如今是宗主,又帮忙穆洲代管部分剑宗事务,你也不要用一些小事让他烦心才是。”   话里话外,公然又是一个沈思源。   沈君玉听完,默然半晌,淡淡抬眼:“母亲为何觉得是我招惹他?”   见到沈君玉如此冷淡的眼神,云素衣不觉恼火:“源儿从你处回来便自己难受了半日,问他他也不说,不是为了你还有谁?他这么体谅你这做兄长的,你怎么也不替他想想?”   沈君玉一言不发。   云素衣发完火,看着此时沈君玉平静中透着一丝病弱苍白的侧脸,迟疑了一瞬,又有些后悔。   沉默片刻,她换了个语气,谈起了另外一件事。   她似是无意似是试探:“君玉,这么些年来,母亲看你在剑宗住的也不算顺心,你想回家么?”   听到这,原本一直按捺着胸中情绪的沈君玉终于忍不住,倏然抬眼,神色极为锐利:“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这种时候,提出要把他这个被剑宗保护多年的剑尊道侣接“回家”。   这意味着什么,云素衣不可能不明白。   云素衣对上沈君玉这锐利如电的眸光,心头一颤,差点想退缩。   但犹豫了片刻,她想到沈思源前些日子受伤时的模样和最近郁郁寡欢的状态,还是咬了咬牙,低声道:“穆州和思源的事,你难道果真一点都不知道?”   沈君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云素衣见到沈君玉此刻的表情,怔了怔,却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一颗心反倒渐渐定了下来。   接着,她面色还是柔和,甚至带着一点劝慰,说出来的话却字字诛心:“君玉,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这么多年了,你那金丹几乎已经无法修复了。又何苦这么一直拖着穆州呢?”   “就算不提源儿,只当是为了穆州,你也该放手啊。”   沈君玉定定看着面前的云素衣,虽然面上没有任何太多的情绪流露出来,但他的心已经彻底崩裂,开始缓缓滴血。   他一直知道,自从他重伤之后,父母就开始慢慢偏心沈思源,尤其是父亲沈度。   不过他并不在意沈度,因为沈度对他很少陪伴,而在沈思源出生之前,他就是云素衣的掌上珍宝。   所以即便云素心后来偏心沈思源,他也能说服自己,只是因为沈思源如今是宗主,云素衣难免看重,但云素衣一定还是爱他的。   当年救下沈思源,他也并不后悔,毕竟沈思源比他体弱多病,中了那一箭,必死无疑。云素衣也一定会极为伤心。   现在这样,已是很好的结果。   可沈君玉万万没料到,他心中一直以为只是有些偏心的母亲,此时此刻也彻彻底底站到了沈思源的身边。   竟然,亲口劝他将原穆洲让给沈思源。   呵,多么讽刺。   可最终,沈君玉并未发作,他只静静凝视着云素衣,面无表情地哑声道:“母亲,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即便到了如此境地,沈君玉也还是给云素衣递出了最后一个台阶。   想让云素衣收回那些话。   然而,云素衣并没有如他所愿。   听着沈君玉的质问,再望着他那略显苍白的面庞,云素衣眸中虽有一丝羞惭和歉疚闪过,但很快,她又抿唇硬下心来:“这么多年了,君玉你也该接受现实了。”   “继续这么掩耳盗铃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你说呢?”   “滚。”   云素衣瞳孔震了震。   沈君玉眸色如霜,一字一句地道:“我说,滚。”   云素衣带着三分仓皇和七分羞恼离开了。   离开之前,她丢下了一句看似提醒却极为残忍的话。   她说:“君玉,无论如何,你该清楚。你跟穆州的恩情这么耗,迟早会耗尽的。”   听着云素衣这句话,沈君玉静了片刻,闭了闭眼,几乎想大笑出声。   原来,现在在旁人眼中他跟原穆州只剩下快耗尽的恩情了。   沈思源这么说,他的亲娘也这么说。   但——   原穆州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他也后悔了吗?   只是,顾念“旧情”?   想到这,沈君玉搁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不觉一点点攥紧,苍白的皮肤上青筋暴露。   良久,他一点点驱动轮椅驶到书桌前,执笔,一字一字,缓缓写下了一封寄给原穆州的书信。   这么多年,他自知拖累原穆州良多,怕打扰到原穆州修行,极少跟原穆州通信。   而即便这次面临这般羞辱,他写给原穆州的这封信内容也极为简单。   ——有事相商,盼速归。   落款是“君玉”。 第2章   剑尊住所,凌云峰。   一袭灰白鹤氅静立窗前,正垂眸去看身侧书桌前作画的沈思源。   他剑眉星目,低眸时带着一种清冷出世的风姿,正是如今剑宗之主,剑尊原穆州。   如沈君玉先前推测一致,原穆州这几日确实就在剑宗之内。   沈思源和云素衣也是得到了原穆州的手信才能顺利出入云渺阁。   至于原穆州为何至今未去见沈君玉。   不是忙,而是,不想。   或者说,带着一种近乎倦怠的逃避心态。   就好比此时此刻,凌云峰的腊梅终于开了,红艳一片,凌霜傲雪,煞是动人。   年少时,原穆州最喜同沈君玉在凌云峰赏梅比剑,可如今,他却宁愿看沈思源在暖阁中临窗作画,将这明媚梅花和缥缈雪景尽数烙印在笔下。   也不想再踏足云渺阁半步。   沈思源画完半幅画,微微一笑,搁了笔,就转了转手腕,抬眼看向原穆州:“站着看了这么久,原大哥你就不累么?”   原穆州:“我无妨。”   “不过你伤势初愈,还是不要太过操劳。”   沈思源闻言,看向原穆洲的眼神愈发温情脉脉:“我好歹也是个炼虚境大能了,哪有那么娇弱?”   原穆州看了他一眼:“可我看你前些时日的莽撞行事,并没有大能该有的样子。”   原穆州这话语气淡淡的,内含的关切之意却并不淡薄,沈思源听了,心里极为熨帖,正想再借着这势头深入调侃原穆州几句,忽然,一只灵鸽从窗外飞了进来——   剑宗内送信的灵鸽都长得一个模样,沈思源倒也不以为意,便先住了口,去看原穆州。   谁料原穆州见到这只灵鸽,眸光却不自觉凝了一瞬。   但仅仅是很短暂的一瞬,原穆州便神色如常的抬手接住了灵鸽,取下了灵鸽带来的信,展开看了。   信似乎很短,原穆州扫了一眼,便收起了信,放入怀中。   只是在他折好信的那一刹那,剑眉底下的眸子中不自觉地就溢出一丝深暗的光。   沈思源察言观色:“可是宗中有要事?”   原穆州摇摇头:“一些琐事罢了,你不必忧心。”   沈思源知道原穆州脾性,忖度片刻,便十分“善解人意”地笑了笑道:“无妨,原大哥你有事便去吧。我画了这半日也有些累了,正好小憩片刻。”   原穆州闻言,不觉默默看了沈思源一眼。   这一眼有些过于深邃,看得沈思源心头微微一跳,不过沈思源此刻还是保持着那澄明安静的淡笑。   好在原穆州只看了他一眼,就收回眼,微微吐出一口浊气道:“若人人都如你这般懂事便好了。”   原穆州这句话一出,沈思源瞬间心念如电转,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   他心头忍不住狂喜,面上却不表现出来,更维持着先前那副体贴模样让原穆州去忙。   只是,在原穆州临走时,他故作无意地轻轻提了一句:“原大哥你若有空也该去看看兄长,他最近虽然心情有些烦闷,却一直记挂着你呢。你若是去了,他多半会开心些。”   果然,沈思源这话出口,原穆州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愈发冷凝了一分。   只淡淡丢下一句‘知道了’,便转身离去。   看着原穆州离去的修长背影,良久,沈思源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发自内心的愉悦笑意。   ·   站在云渺阁外,原穆州伫立风雪之中,却只仰头看着那纷纷雪瓣一点点飘落在云渺阁那银白色的结界上,久久没有挪步。   他大约知道沈君玉为何想见他。   所以,他才不想进云渺阁。   因为他也没想到,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明朗少年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冷僻古怪,疑神疑鬼,甚至还会因为莫须有的事情跟自己的亲弟弟拈酸吃醋。   这些年来,他也一直在寻找修复金丹之法,只是沈君玉有些吃不得苦,屡屡失败,浪费了无数资源。   他从未抱怨过此事,可偏偏却是沈君玉先提了中止,说自己不想修复金丹了。   那一刹,他是极为失望的,可他当时看着沈君玉略显苍白的脸什么也没说,就同意了。   那时他想:时日还长,可以慢慢来。   可自那以后,沈君玉却莫名开始疏远冷淡他,几次闭门不见,也不说理由,让他一次次失落心冷。   可即便这些,都不是原穆州不想踏足云渺阁的真正原因。   最重要的原因是——沈思源。   每每沈君玉冷落或是情绪异常时,沈思源总会恰到好处地出现,替他们二人周旋排解。   当他为宗门内斗所苦时,沈思源也能替他四处奔走为他疏通关系。   甚至在他为了沈君玉放弃修复金丹黯然神伤,差点修炼走火入魔时,是沈思源耗费心血替他占算功法疏漏,及时将他救了回来。   再加上前些时日的妖蛟一事……   如此种种,他心中很难不起一丝波澜。   尤其当旁人也看透沈思源的一往情深,多次向他旁敲侧击提起此事,一开始他是困扰,后来便渐渐成了歉疚和怜惜。   而这种情绪究竟是哪一次开始的呢?   大概是九年前的宗门大会吧。   所有长老如同往常一般,一致把剑头对准沈君玉,希望他休弃沈君玉,早日突破到大乘境。   甚至有些长老开始拿退出剑宗做威胁。   那时,他身上的疲倦和愤怒已经压抑到了极限,几乎就要爆发。   是沈思源站了出来。   沈思源允诺,在十年内给每位长老做一场天命星占,只要这些长老继续支持他便好。   原穆州那一刹那是错愕且感动的。   玉衡宗专擅堪舆占星之术,可通前世,晓未来。故此玉衡宗修士虽然都修为不高,却一直是各大宗门的座上宾。   天命星占更是玉衡宗不传之秘,每占算一次,极耗费心血,但威力极大,可以助人度过突破境界的重要关口乃至生死关。   沈思源为了他就这么允诺了出去。   虽然他当场反对,可敌不过那些长老们和沈思源的坚持。   最终,他的位置再次保住,长老们给他又宽限了十年。   这样一份沉重的恩情欠下,原穆州只觉得肩头又多一份重担,可心中却并不觉得负累,反而好像看到了又一丝曙光。   自那之后,他就渐渐同沈思源走得近了。   他屡次提出用别的好处去置换沈思源许诺给那些长老的天命星占,都被沈思源否决。   他替沈思源担忧,沈思源却淡笑着说:“能为原大哥你做点事,我很开心,这些年你为了兄长,太辛苦了,是我们沈家欠你的。”   原穆州那时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心口微微颤了颤,差点失态。   是啊,就连沈思源都觉得沈家欠他的。   虽然他并不这么觉得,可想到沈君玉,他便唯有无尽的心冷。   眼看,十年之期又快到了。   沈思源继续为他奔走,为他受伤。   他今日还记得,沈思源前些日子被妖蛟重创昏迷的那个晚上,沈思源脸色苍白地握着他的手,哑声道:“原大哥,我是真的没办法了。可我真不想看着你被拖累成这样。”   “我想,若是实在无法,你可以先劝兄长同你假和离,日后再把契约结回来。至少这样不至于影响你突破。”   原穆州听到沈思远这话,剑眉微蹙,刚要开口,沈思源却又望着他,微微苦笑:“原大哥,这么多年了,你应该知道我的心。可我这么说真的不是想趁人之危,我、我……只是希望你过得顺心如意。”   那一刹那,看着沈思源憔悴却极为明澈的眸子,原穆州的一颗心不受抑制地狠狠颤动了。   他贵为剑尊,在世人看来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可又有谁知道,‘顺心如意’这简简单单四个字,对于他来说便是极大的奢望了。   也只有眼前这个人会懂吧……   良久,原穆州缓缓握紧了沈思源的手,用一种自己都陌生的语气轻声道:“你好好养伤,别想太多。”   “你说的,我会考虑。”   沈思源的眸中在那一刻明显地绽出一丝动人的华彩,也下意识回握住了原穆州的手。   那时,原穆州明明看懂了沈思源眼神中隐藏的期冀,却还是没有松开沈思源的手。   可等那夜之后,原穆州冷静下来,又深深陷入了两难。   因为他明白,若他这次真的向沈君玉提出了这个解除道侣契约的请求,便再无可能续上。   而他,曾答应过沈君玉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不知该如何抉择,所以他选择了逃避。   直到三日前,沈思源主动提出要去云渺阁探望沈君玉,他隐约猜到沈思源要去做什么,却还是给出了手信。   他的心中迫切地想知道这次两人对话的结果,却又极为矛盾。   他想知道这么多年来,沈君玉还在意他么?   是否愿意为他的突破暂时解除道侣契约?   若真是如此,他这么多年的付出也算没有平白错付。   却又忍不住想——若沈君玉真答应了,他日后该要怎么选?   所以,在沈君玉和沈思源在云渺阁中交谈的那一夜,他就在云渺阁外的长亭前等着沈思源回来。   直到,深夜,沈思源冒雪红着眼眶出现在他面前,一脸歉疚和无奈地低声道:“原大哥,抱歉。但我尽力劝过兄长了,他不愿,我也没有办法了……”   那一刻,在大雪中,原穆州听到了自己那向来坚不可摧的道心轻轻破碎的声音。   他也终于,在心中做出了选择。   既然沈君玉这么在意这么虚无缥缈的名分,那他就给到底吧。   但,也仅此而已。   ·   思绪缓缓飘回,原穆州收回落在无尽天穹上的空茫目光,提步,朝云渺阁内走去。   原穆州到的时候,沈君玉正在把素日所用的占卜玉简收拢到匣子中。   见到原穆州顶着一身风雪,神色淡漠地出现在云渺阁门口,沈君玉微微怔了一瞬,放下了手中的匣子。   他驱动轮椅行至原穆州身前,感受到原穆州身上压抑清冷的气场,他什么都没说,只取出一方素色手帕,想替原穆州拭去那微微紧蹙的眉心间沾染的雪花。   若是往日,沈君玉这般,原穆州多少会和缓些神色,握住沈君玉的手,同他低声说上几句话。   谁料,这一次,原穆州只一脸淡漠地轻轻弹指——   光华流转,他灰白鹤氅上已整洁如新,不染尘埃。   沈君玉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   原穆州对此视若不见,他就这么径直越过沈君玉身侧,走进屋内,停在了不远处供奉三清道祖的香案前。   “你有何事要说?”   原穆州背对沈君玉,语气清冷,不带一丝波澜。   沈君玉坐在轮椅上,静了片刻,默默将取出的手帕收入怀中:“前些时日,思源和母亲来看过我了。”   原穆州闭了闭眼,语气中藏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厌倦:“我知道。”   原穆州这三个字一出口,沈君玉隐忍已久的平静瞳孔终于狠狠颤了一下,苍白的手指也不自觉一点点攥紧了轮椅扶手。   原穆州知道?   他知道什么?   是知道沈思远和云素衣劝他的那些荒唐内容,还是知道沈思源在他这受了“委屈”?   此时此刻,沈君玉倒宁愿是后者。   于是他问:“穆州你果真知道?”   短暂的静默后。   原穆州仍是背着身,神情漠然地凝视那香案前的三清像,只用一种极为冷淡平静的语气道:“今年长老们逼得紧,思源四处为我奔走设法,想替我突破。前阵子又为此受了重伤。”   “他也是实在太累太辛苦,又关心则乱,才同你说了那些话。”   “你不必当真,也不要为此伤了你们兄弟情谊。他毕竟是为了我和宗门,还受了伤,而你什么都没做过,就不要怪他了。”   原穆州这些话一句句说出口,语气极为轻描淡写,可在这寒冬腊月,却宛如一根根冰针,直扎入沈君玉早已麻木的心底。   最后这句话落定的一瞬间,沈君玉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兄弟情谊?   原穆州真的知道他在说什么么?   可看着此刻原穆州笔挺如松的修长背影,沈君玉又知道,原穆州是清醒的。   云渺阁内,一片寂静。   都能听得清屋外风雪的呜咽。   沈君玉久久凝视着原穆州的背影,似乎想要透过这个背影看穿原穆州的真实想法。   可越看,他的心就越冷,也越沉。   但此刻,想到原穆洲话中的内容,沈君玉还是想替自己辩解,他静了片刻,隐忍道:“穆洲,我知道思源辛苦,但我也并非什么都没替宗门做过,你可知道,当年——”   “够了。”原穆洲忍无可忍,沉声打断了沈君玉的话。   他长眉紧皱,脸上的神色明明白白写着‘你太无理取闹’:“太久的事不必再提,我并不是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懂事些,至少不要再让我们替你操心了。”   沈君玉愣住了,也在这一刻,他彻底安静了下来。   我们?   什么时候,原穆洲已经和沈思源成了我们?   所以……原来云素衣和沈思源说的都是真的?   原穆洲和他真的只剩下“旧情”,毕竟,此时此刻,他连‘我们’这两个字都彻底失去了。   长久的茫然之后,沈君玉心头仅存的一点火光终于熄灭了。   但奇迹般的,沈君玉又平静了下来。   因为有些事,明明白白的知道了,反而比蒙在鼓里更能让他清醒。   刀子刺进皮肉的那一瞬间最痛,可也就这么一刻。   总好过日夜无止休的凌迟,看不见未来,却还想挣扎……   就在想清楚的这一刹,沈君玉再次抬眸,静静看向原穆州冷漠的背影,用一种平静到极致的语气,问出了那句他从前从未想过要问,也绝不会问的一句话。   他问:“穆州,你想和离么?”   空气再次沉寂下去。   这次的沉寂略有不同,带了一丝丝黏稠滞涩的暗潮涌动。   可很快,这暗潮涌动就结束了,原穆州终于回过眼看向沈君玉,露出了进门之后露出的第一个表情。   他蹙了一下修挺的剑眉,隐忍却带着几分倦怠地道:“君玉,我答应过你会照顾你一生一世,你不要多想。”   沈君玉隔着灯火,遥遥看着原穆州脸上的表情,忽然一颗心就静了下来,竟是并没有觉得半分失落,也没有任何得到了承诺的欣喜。   只觉得:果然如此。   果然,如此。   沈君玉的表情太过平静,平静到过于坦然,反而使这分平静生出几分悚然的诡异感来。   原穆州眼皮轻轻跳了一下,不知沈君玉为何如此,正欲开口——   沈君玉忽然再次抬起眼,静静看向他:“既然如此,那,穆州你愿意发誓今生除我之外,再不娶任何人么?”   原穆州微怔,接着他心头就缓慢地生出了一种极为黏腻的积滞感,这种感觉,无时无刻不让他倦怠异常。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沈君玉。   用沉默,做为一个冷淡的拒绝。   然而此刻的沈君玉,注视着原穆州近乎漠然的眼神,却并没有一丝不悦露出。   良久,沈君玉淡淡一笑:“我知道了。” 第3章   这场“谈判”没有赢家。   原穆州走了,一袭鹤氅头也不回地踏入了云渺阁外的风雪中。   他从沈君玉身边走过去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多留给沈君玉一个眼神,更枉谈只言片语。   只带起一片淡淡的冷风。   沈君玉仍是最初那个坐姿,连身都没有转过。   就这样,轮椅停在厅堂中央,停到对面香案上三清像前的蜡烛都烧去了一大半,沈君玉   才缓缓抬起手,一点点推动着轮椅,去了里间卧室。   ·   卧室里的陈设极为朴素,而触目可及的都是沈君玉自己的东西,并无一件原穆洲的用具。   沈君玉凝视了片刻这最熟悉的地方,忽然便意识到——原来一切早有端倪,只是他一直不愿相信罢了。   何其可笑?   微微吐出一口气,沈君玉驱动着轮椅慢慢来到卧室角落的一个旧箱子旁。   他打开箱锁,掀开箱盖,先取出了箱子最上层放着的那个黑木匣子——那是他打算送给原穆洲的新年礼物。   而现在,这件礼物已经不必送出去了。   黑木匣子之下,是一叠繁复的星图,每张星图右上角都写着人名和生辰八字,赫然便是剑宗十位长老的本命星图。   星图是沈君玉的手笔,但那人名和生辰八字的字迹,却是属于沈思源的。   若是方才原穆洲愿意多听沈君玉说一句话,又或是此时转身进屋,看这些星图一眼,便立刻就会发现一个让他极为难以置信的真相。   可他刚才实在是走得太过决绝,也没有任何回转的机会了。   这些星图被沈君玉拿了出来,放到一旁。   再往下更是一叠又一叠密密麻麻的剑宗心法注解图,每一篇心法的关键之处都被标注了可行性和危险程度,甚至连一些残篇都被推演补全了。   这些注解图,原穆州其实也看过。   但他看过的,却是被沈思源另行抄录过的版本。   那时,沈君玉还对这份感情抱有一丝纯粹的幻想,他觉得原穆州太辛苦了,不想让原穆州知道自己即便生着病也要为他做这些。   所以便让沈思源抄录了,再交给原穆州。   等到十长老天命星占的事出现,沈思源再求他,他虽有犹豫,却也习惯性地答应了。   他觉得本就是为了玉衡宗和剑宗,这些不值一提,也从未多想。   那时他还单纯的觉得,这样可以不必让原穆洲心有负罪,只要他们有感情就好。   现在想来,这些东西竟都是为旁人做了嫁衣。   到了最后一刻,他觉察到不对想说出真相的时候,也已经迟了。   原穆洲连多听他说一句话都觉得浪费时间。   而除去这些心法注解图,箱子最底层便只余下三件东西了。   一枚残破的蝴蝶玉佩,一条青蓝色的天蚕丝发带,以及一柄异常华美,剑鞘如同凤凰羽毛形状,闪烁着流金光华的凤翎剑。   最终,沈君玉把玉佩和发带同黑匣子以及星图还有心法残篇一起扔进了火盆中。   只拿起了那柄凤翎剑——他曾经的本命灵剑。   有火光烧了起来。   沈君玉把凤翎剑搁在膝头,看着那些旧物逐渐在火舌中化为灰烬,琉璃眸中最后一丝眷恋也伴随着那些火光湮灭殆尽。   既然人心已改,他又何必留恋?   。   烛火摇曳,映在沈君玉此刻伏案写作的苍白侧脸上,映出一分平静的坚定。   沈君玉也没想到,他最后坐在这云渺阁的书桌前摊开信纸,写下的却是“和离书”这三个字。   他以为自己会悲痛,会写不下去。   可当他落笔时,那向来孱弱颤抖的手却出奇地稳。   也许,真的早该结束了。   当最后一笔落定时,沈君玉凝视着面前自己的字迹,竟然觉这是自己这么多年写的最好看的一篇字。   半晌,他自嘲一笑,搁笔。   连信封都懒得再拿,沈君玉就这样将这张和离书压在了书桌的最显眼处。   最后,他毅然提起自己那把本命灵剑,驱动着轮椅,缓缓驶入了云渺阁外的风雪中。   这百年来,沈君玉在这四季如春的云渺阁不经一丝风雨,所有人都觉得他早已被养成了温室中的一朵娇花。   可当那凛冽朔风带着雪粒吹到沈君玉脸上的那一刹,虽然寒意侵肌入骨,他却从内心油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痛快。   远处,凌云峰上。   正同沈思源对雪赏月的原穆州心口忽然轻轻一颤,竟是有一种奇妙的旷达感涌了上来,有如甘霖浸润,豁然开朗。   他微有诧异。   一旁的沈思源忍不住问:“原大哥,怎么了?”   原穆州静了一瞬,眉眼舒展,抬眼看向头顶明月:“无事,像是顿悟。”   沈思源闻言,不觉默默一笑:“那我就先恭喜原大哥了。”   原穆州:“嗯。”   也许,他真的已经彻底解开了心结。   ·   此时,沈君玉已经彻底离开了云渺阁。   他离开时,没有惊动一个守卫。   毕竟对于浸淫星占术数百年的他而言,剑宗那个错漏百出的结界根本就不需要费心破解。   一眼就能看透。   只是,在这大风雪夜,去无尽崖的路有些难走。   沈君玉中途摔倒了三次,等他踉跄站在无尽崖顶时,膝盖已尽数磨破,血迹斑斑。   好在他此时手脚已经冻僵,并不甚疼痛。   就这样,沈君玉支撑着病骨支离的孱弱身躯,提着长剑,立在高高的无尽崖上,仰头去看那一轮风雪中的明月。   这一刻,他只觉得天地渺远,浩达壮阔。   狂风呼啸,将他一头墨发吹得淋漓散乱,伴随着雪粒粘在脸上,可他却舍不得一刻闭上眼。   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这样看过月亮了。   月色真美啊。   雪也好美,就连风吹来的痛对于此刻的沈君玉而言,也是一种明晰新鲜的触感。   他这一百年,到底错过了多少东西?   在这一瞬,沈君玉有过那么一丝的留恋。   但这一丝留恋,又很快变为他唇角的释然。   因为他知道,这夜之后,会有更多的未知和美好等待着他。   与天搏命,就赌这么一把!   思绪如电,此刻的沈君玉再没有一丝迟疑,挥剑刺破心口,便从崖顶纵身一跃而下——   那一刹,有无边无际的血红色光辉从他胸口疯狂绽放而出,如丝线一般蜿蜒缠绕他周身,汇聚成极为复杂刺眼的图案。   是玉衡宗封印已久的逆天禁术。   这道禁术来自上界,可以逆转时空,颠倒乾坤,但代价也是难以想象的巨大。   这个禁术沈君玉不是第一天知道的。   可他从前从未想过他有一天会用上。   只因那时他还眷恋来自原穆州身上最后一丝虚假的温柔,也害怕无法控制的篡改和那不可预知的巨大代价。   但此时此刻,他已彻底对这世间没有一丝牵挂,便更不谈不在乎那所谓的巨大代价了。   红光疯狂绽放,无尽崖上的半边天都被彻底映得鲜红如血。   有雷云自天上汇聚,轰隆炸响。   引得剑宗众人纷纷离开洞府,惊疑不定得出门查看。   在暴涨的红光和不断汇聚的雷云中,仿佛有来自虚空的事物听到召唤,有一只浩瀚深邃如星海的眸子自天穹上赫然睁开!   此刻剑宗的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只眼,不觉悚然。   可浑身是血还在狂风中不断下坠的沈君玉看到这只巨大的瞳眸,却不觉淡淡笑了。   他轻声道:“带我走吧。”   那只眸子自高处注视着沈君玉,带着一种别样的窥测和审视。   沈君玉毫不畏惧地同这只眸子对视。   恍惚间,一声如炸雷般的浑厚嗓音在他耳中响起。   “如你所愿。”   天地震荡,乾坤扭转。   在沈君玉彻底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他并没有注意到轰然雷霆中,有一袭灰白鹤氅正从凌云峰处逆风而上,竭力朝他的方向伸出了手……   ·   灵气如雾,有清新的花木香气带着淡淡潮湿的泥土味道蔓延开来。   山峦、密林,瀑布都是极为寻常的秘境景致。   唯独,天空之上,日月并行,光辉灿烂。   一袭白衣正倒在一处瀑布下的山石边,昏迷不醒,他半边身子都被水雾湿透,墨发有一半浸入水里,淋漓飘荡。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略显苍白的温润面容上长睫轻轻颤了一下,又颤了一下。   一点点睁开。   波澜般的光晕和水雾扑面,晃得人眼花。   而那双如同琉璃一般的浅棕色眸子就这么保持着一种茫然的姿态,纹丝不动地凝视着面前折射着日光的水潭。   即便睫毛几度又被水雾淋湿,都没有一瞬的闭上眼。   终于,他垂在山石下的指尖动了动。   只是这么一动,便仿佛牵动了什么机关,原本身体宛如傀儡一般僵硬的青年终于一点点攥紧手掌,猛地起身。   起身时由于用力过猛,他还趔趄了一下。   而当青年仰起脸,一点点看清楚周围的景致时,他很短暂地恍惚了一瞬,似乎有些诧异。   但接着,他淡色薄唇边便轻轻浮出一抹极为平静的笑意。   禁术,成功了。   他沈君玉,终于重新活过来了。   在他最好的年纪,也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重新活过来了。   这一刻,所有的不安和过往带来的阴霾彻底烟消云散,剩下的唯有释然。   站起身,沈君玉慢慢舒展手臂,一点点活动着自己修长白皙的五指,一丝丝调动丹田内顺畅的灵力。   前所未有的轻松感竟是让他忍不住心口微微发酸,几乎想要落泪。   一百年了,他终于又做回了正常人。   可忽然,沈君玉眉头微微一蹙,停住了运转灵力的动作。   接着,他便低头扯开了衣襟。   垂眼看去,果然,在他锁骨下方,心口左上方的肌肤上多出了一个从前从未有过的血红色的印记。   而印记的形状,像极了那天夜里的那只眼睛。   透过这印记,沈君玉能很细微地觉察到自己生命力的缓慢流失。   这就是禁术的代价么?   不过,很快,沈君玉便神色平静地拉上了领口,不再去关注这个印记。   都已经重新活了一次,他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活成最好的样子。   这么一点代价,他还是付得起的。 第4章   使了个清洁咒涤荡去一身水汽尘垢,沈君玉只觉身体愈发轻盈舒适了几分。   接着,他便起身,立在山石上,再次仰头,看向头顶的那两轮并行日月。   日月同天,相互辉映,却又光芒柔和,灵气逸散,即便直接注视也不会让人觉得刺目。   虽然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成功重生,可看到这熟悉的景致,沈君玉还是难免微微失神。   这座秘境名叫阴阳秘境,天上并行的日月正是秘境的两个灵气枢纽,一个极阳,一个极阴,秘境故此得名。   不过,修真界特殊的秘境数不胜数,阴阳秘境的这点特异之处只能算是寻常。   但这却是沈君玉前世百年记忆中最让他难以忘怀的一个秘境。   因为,当年正是在阴阳秘境,他替沈思源挡下了来自魔修的致命一箭,从此金丹碎裂,整整在云渺阁当了近百年的“废人”。   往事不堪回首,即便已经过去了那么久,金丹碎裂那一刻的剧痛沈君玉仍是记忆犹新。   但念及此处,沈君玉并没有流露出一丝怨恨或是痛苦的表情,反而异常平静,神色中唯有豁达。   接着他便提起灵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瀑布。   这一次,他离开时选择了同前世截然相反的方向。   这就意味着,他不会再碰到沈思源被那魔修追杀的场景。   倒也并不是他不忍,只是,他再也不想同前世相关的那些人扯上任何干系了。   ·   重活一世,沈君玉带着过往记忆,自然对秘境中那些藏宝点都了如指掌。   他既然已经选择脱离前世的所有关联,便要为自己的以后做好万全准备,所有好处资源自然是要拿尽才行。   若是前世的沈君玉,多半不会轻易染指属于“别人”的机缘。   可现在,他顾不得这么多了。   想着,沈君玉抬手一招,凤翎剑便浮空而起,他纵身跃上,凤翎剑便载着他,径直朝着他所知道的藏宝洞方位去了。   清风拂面,掠过沈君玉鬓边墨发,空气中充斥着馥郁清新的花草香气。   呼吸着这秘境的空气,沈君玉只觉心神舒畅,郁气尽除。   忽然——   一个极为熟悉但略显青涩的嗓音从不远处传入了沈君玉的耳中。   恶毒里带着一丝骄纵。   “我可是玉衡宗少宗主,你若不把赤炎矢交出来,我便将秘境中其他修士都唤来。到时你魔修身份暴露,必定死无葬身之地!你可考虑清楚了!”   赫然便是沈思源。   原本沈君玉在沈思源开口那一刻就微微皱了眉,下意识便想调转方向离开此地。   他是真心不想再跟从前这些人扯上半分关系。   可等沈思源这句话说完,沈君玉静了一瞬,心头微沉,竟是不动声色地驱使灵剑悬停在了半空,侧耳细听。   他倒不知,沈思源被魔修追杀的真相竟是如此?   看起来倒又是一场栽赃嫁祸了?   沈君玉还记得,沈思源当年被那魔修一路追杀,遍体鳞伤,几次祭出传讯烟花。   他看到传讯烟花赶来的时候,便看到的是那魔修一脸漠然地祭出从秘境取得的后天至宝赤炎矢凌空射向沈思源。   不知前情因果的沈君玉情急之下,只能迎上去以身相代。   而等待他的,便是金丹破碎的剧痛,以及剩下百年不分昼夜,漫漫无尽的折磨。   他还记得,在他痛到几度昏迷的养伤期间,有一次隐约听到原穆州对他说——那个魔修已经被他们抓住,碎尸万段,连魂魄都碾碎了。   那时的沈君玉听到这个消息,并不觉得解气,也不觉得开心。   他只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废人,再难回到从前了……   此时此刻,沈君玉无意间听到了一些他从前不知道的真相,意识到那因他惨死的魔修很有可能也是无辜时,心中还是起了一丝波澜。   所以他才留了下来。   不远处,对话还在继续。   比起沈思源威胁时的故作张牙舞爪,另一个传来的嗓音倒是清冷平静,还带着一丝淡淡的慵懒。   “既然这么想要,直接上来抢便是了。何必说这一堆废话虚张声势?”   “还是——你不敢?”   “你!”沈思源恼羞成怒,“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呵。”   那清冷嗓音的嗤笑还未落定,便传来轰然一声巨响,显然是沈思源突然出手了!   听到这,沈君玉眉心微微一跳,还是忍不住抬眼看了过去。   对面树林中,彻底被魔修激恼的沈思源已经祭出了一件如同灯具一般的天级法器。   这法器通体由八色琉璃制成,四面悬挂着三十六条璎珞流苏,华丽非常,启动时,每条留宿都射出阵阵金光,金光一照出,便能把坚硬无比的山石击得粉碎。   威力无穷。   沈君玉一眼便认出这天级法宝正是沈度亲自送给云素衣的定情信物,八宝琉璃灯,云素衣向来把其看得极为珍贵。   却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已经拿出来给了沈思源。   原来父母的偏心早在此刻便有端倪,可笑那时沈君玉竟一无所觉——只以为云素衣的偏爱真的是因为沈思源体弱。   沈君玉唇边微微浮出一丝嘲讽。   不远处,在天级法器密如骤雨的攻击笼罩下,那魔修行动依却宛如闲庭信步一般,十分轻松。   他一袭黑衣,上半张面目被一个银质的凤凰面具笼罩,只露出一截修挺利落的下颌。冷白肌肤上,淡色薄唇微微抿着,透出几分冷意。   他一边躲避八宝琉璃灯的攻击,一边还时不时挽弓扣弦朝沈思源射出一箭,逼得沈思源不得不仓皇闪躲。   显然,在同境界下,魔修比沈思源强过太多。   可沈君玉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这魔修时,他浑身是血,身上魔气翻腾,看上去狰狞无比,跟此刻一点都不相似。   也不知为何当年他会被沈思源逼成那般?   沈君玉这念头刚一落下,场中情势猛地发生了变化。   两人交战到最后,沈思源明显气力不支,脸色委顿,那魔修见了,欺身而上,想要夺走沈思源掌中的八宝琉璃灯。   可就在魔修靠近沈思源身侧的一瞬,原本仓皇忙乱的沈思源眸色忽然变了,变得极为狠毒阴沉。   他凝视着眼前的魔修,诡异一笑,就猛地拍出一掌。   一道红黑色的诡异光芒立刻从他掌中溢出,扑向魔修心口。   一直安静观战的沈君玉神色陡变。   巫祖血咒?!   沈思源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么恶毒的东西?   那魔修见到巫祖血咒,神色也微微变了,他祭出赤炎矢试图阻挡这诅咒,只可惜巫祖血咒有形无质,竟是瞬间就穿过了赤炎矢,直直打入了魔修体内!   这变故不过是闪电般几个呼吸的事,沈君玉即便反应过来想要救那魔修,也来不及了。   场中形势立刻逆转。   巫祖血咒发动,无数红丝便如同跗骨之蛆一般从魔修体内蔓延钻出,在魔修体内疯狂游荡。   魔修闷哼一声,口鼻出血,猛地半跪在地,气息也一下子跌落下去。   对面的沈思源徐徐站了起来,含笑走到浑身颤抖的魔修身前,低头嘲讽道:“蠢货,还敢得意么?”   “让你乖乖交出赤炎矢你不交,非要吃点苦头才算完。”   “那就活该你之后乖乖给我当个魔仆吧。”   鲜血还在持续涌出,魔修喘息沉重,按在地面上的手掌一点点攥拳,青筋暴露。   沈君玉见到这一幕,虽然没有任何行动,但眸中寒意却不觉泛滥而出。   他在等,等一个时机。   同时,他脑海中还回荡着当年那魔修如嗜血修罗般狙杀沈思源的场景。   他想知道,重来一次,那一幕还会出现么?   这边,沈思源见魔修一声不吭,不觉冷笑一声,正想再用巫祖血咒折磨折磨他。   忽然,魔修颤抖着伸出手,握住了他的靴子。   沈思源:?   但很快,他微微一乐:“怎么,终于想认主了?”   下一秒,魔修抬眼,藏在银色面具中的一双黑瞳绽放出摄人的冷光,他唇边还滴着血,却吐字极为清晰地道:“去,死!”   沈思源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魔修身上骤然爆发出的惊人气息给掀翻了出去!   沈思源后背重重撞在树上,终于知道事情不对,爬起身就御剑往外疯狂飞去。   一边飞还一边放出了传讯烟花。   魔修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漠然拾起跌落在地的赤炎矢,便徐徐悬空而起,朝着沈思源逃窜的方向拉开了弓——   见到这一幕,沈君玉眸光微动,不动声色地便御剑朝魔修后背的方向靠近了几分。   悄无声息地替他挡住了这边可能来的危险。   有怨必报,欠债必偿。   沈思源挨这一箭,并不冤。   赤炎矢射出的那一刹,金虹灿若日光,煌煌生辉,刺目近乎白昼!   沈思源在中箭的最后一瞬,嘴里凄厉喊的是——兄长救我!   多么熟悉的四个字。   前世沈君玉便是听到这四个字才不顾一切挺身而出,为沈思源挡下了这致命一箭。   只可惜,现在的沈君玉已经不是前世的沈君玉了。   噗嗤一声闷响,鲜血四溅,那赤炎矢毫无阻碍地直直射入沈思源的丹田!   沈思源猛地瞪大了眼,从空中跌落下去的时候,他仿佛都能听到自己丹田里金丹一点点裂开的声音。   沈君玉就这么遥遥注视着这一幕,漠然未动。   而就在沈思源跌落在地的那一刹,他似乎心有所感,猛地喷出一口血,他就竭力朝沈君玉所在的密林中看去。   下一秒,四目相对。   沈思源剧痛的身体狠狠颤了颤,苍白的脸上是极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嘴唇张了张,望着沈君玉那双琉璃色瞳眸中无尽的漠然,似乎试图说点什么。   可一张口,吐出来的便是鲜血。   很快,有嘈杂的惊诧和愤怒人声从远处传来,是沈思源传讯烟花召来的人。   最先抵达的,是一道极为灼目绚烂的剑光,玄色绣着星辰纹样的华服从天而降。   他几乎是颤抖着手将倒在地上已经人事不省的沈思源抱在了怀中,拼命输送灵力,狭长清冷的凤眸中溢出的痛惜难以遮掩。   是原穆州。   原穆州没有想到,他会以这种极为荒诞的方式重回到百年前,而一回来,便又目睹了他最不想见的这一场惨剧。   他紧紧抱着怀中的沈思源,几乎要怀疑这是老天给他开的一个玩笑。   而在看到原穆州这个眼神时,连沈思源都晃神了一瞬。   但很快,沈思源便一脸苍白地咳着血,竭力再次看向了沈君玉所在的密林,似乎在示意原穆州去看。   原穆州意识到什么,停了一瞬,猛地抬眼看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袭他怎么也不想在此处看到的温润白衣。   一股极为愤怒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汹涌情绪直直涌上原穆州心头,他看向沈君玉的眸光也在此刻变得极为锐利。   而沈君玉不闪不避,就这么遥遥立在剑上迎上原穆州这几乎剜心刻骨的眸光。   当他看清原穆州眸中浸满的痛惜、责备以及愤怒等种种极为熟悉的情绪后。   他静了一瞬,恍然——原来,原穆州也重生了啊。   不过,这跟他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沈君玉这过于坦然甚至近乎漠然的眼神,彻底刺痛了原穆州此刻愤怒的心。   他眸光沉了沉,正欲抱着已经昏迷过去的沈思源起身朝沈君玉这边走去,剑宗的其他追中传讯烟花的弟子也赶到了。   被围拢过来的弟子挡住视线,原穆州只得先收回眼,猩红着眸子,用一种极为冷冽的嗓音对其他弟子道:“去那边,顺着血迹把伤了源儿的那个魔修找到,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可轻饶!”   发完号令,原穆州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对面的密林,而此刻,那袭白衣早已消失不见。   原穆州眸色冰冷地停了一瞬,便头也不回地抱着沈思源御剑冲天而起,朝秘境最边缘的传送点赶去。   几个剑宗弟子看着原穆州对沈思源如此慎重的样子,不觉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要知道前几日原穆州才和沈君玉去了彩云山,游山玩水,亲密非常。   可怎么又叫上小舅子源儿了?即便是受伤,也不该这么不避嫌吧……   当然,这些弟子是不敢过问他们少宗主的事的,领了号令,便蜂拥按照原穆州的吩咐去追踪那逃走的魔修了。   ·   魔修逃了一路,一路上都是血迹斑斑。   巫祖血咒还在不停侵蚀他的身体,消耗他的魔力。   只不过他此刻眸中并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着一丝冷冽的锐利。   想他一世英名,居然在这种小辈手里翻船了。   不过想到玉衡宗如此名门大宗,所谓的少宗主手段居然比魔族还阴损,他又觉得十分好笑。   好在,这次损失的只是个化身。   要不然,他就是灭了玉衡宗全宗都不够泄愤。   唯一可惜的是,这次恐怕很难把赤炎矢带回去了。   忽然——   一个温润中透着一丝清冷的平静嗓音钻入他耳中。   “剑宗的人在前面设了埋伏,不想死就转道东南。”   魔修:?   他咳了一口血,淡淡哑声问:“谁?”   “能救你命的人。” 第5章   魔修听完,静了一瞬,微哂,却头也不回地继续朝着自己原本选定的方向掠去。   遥遥御剑跟在他身后的沈君玉:?   短暂的沉默后,沈君玉并没有跟魔修计较,仍旧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   很快,魔修就“顺利”抵达了剑宗弟子们所设的埋伏点——一处偏僻的悬崖旁,也是离开秘境的必经之路。   看到从四面八方跳出的剑宗弟子时,魔修有一刹那的愣怔,似乎是没想到刚才那个来历不明的神秘声音真的是来帮他的。   不过下一瞬,魔修便漫不在意地抬起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拭去唇边涌出的血沫,一双漆黑瞳孔宛如黑夜。   接着,他近乎蔑视地冲着围上来的剑宗弟子们淡淡道:“一起上吧。”   剑宗弟子们瞬间被激怒了。   能入剑宗的,即便不是天之骄子,在平辈修士中也算个中翘楚了,怎么受得了一个狼狈至此重伤魔修的挑衅?   更何况原穆州有言在先——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既然可以不用活捉,那他们就不必留手了。   于是,不等带头人发号施令,这些剑宗弟子便纷纷恼怒地朝魔修发出了攻击。   一时间,法宝光芒和灵气漫天乱舞,如同密雨一般都直直冲着那场地中央的魔修飞去!   远处,沈君玉看到这一幕,不觉轻挑了一下眉。   这种情况,看似把魔修团团包围,但没有一个章法,随便乱打,却很容易被人反手抓到空子。   这些剑宗弟子,终究还是心高气傲了些。   果然,那魔修也深谙此理。   面对如此多的攻击,他既不出手,也不还手,只游鱼一般穿梭在重重法宝光辉中,专心躲避。   剑宗弟子们本以为只要一齐出手,必定拿下这魔修,却不料这家伙泥鳅一般,难抓急了。   很快,他们便心生急躁,打出了火气。   而一旦急躁,就有破绽。   魔修趁势出手了——   一时间,闷哼和暴躁斥责声不断,不停有弟子被同伴的术法或是法宝击伤乃至击飞。   场中乱成一片。   魔修见差不多了,便足尖一点,打算悄悄逃脱。   可就在这一刻,一个极为清冷的嗓音自空中遥遥传来。   “都停手,我亲自来。”   这声音一出,众弟子纷纷如闻圣旨,立刻停了手。   一袭玄色鹤氅从天而降,手持一柄通体银白如覆霜雪的长剑。   正是原穆州。   弟子们一停手,瞬间,魔修逃离的位置一览无余。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魔修瞳孔微微收缩,毫无波澜的面容上终于溢出一丝恼怒。   但他也清楚知道原穆州的厉害,只是这么恼怒了一瞬,他便果断在众弟子的惊呼声中提步一跃,猛地飞身朝那深不可测的崖底扑去——   原穆州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魔修跳下的方向,掌中长剑凝出银光,一剑挥出!   这一剑不是普通的一剑,即便只有金丹期境界的修为驱使,却莫名蕴藏着一股极为玄妙的剑道。   这剑气周围的气场都生出了一种寒冰般的凝滞感,剑光如练,极快却极为清晰,仿佛扭曲了空间。   围观的众弟子见到这样的绝世一剑,不觉都瞪大了眼,屏住呼吸。   不约而同地在心中感慨——少宗主真不愧是剑宗千年一出的天才,此剑一出,谁能与之争锋?   然而下一瞬,他们这个感慨就戛然而止。   因为在原穆州这道剑光挥出的那一刹,有一道更为耀眼如金虹的剑光同时从斜侧方的树林中飞出,也直奔那魔修而去。   并在原穆州这道剑光击中魔修之前,抢先将那魔修狠狠击入了无尽深邃的崖底。   众人:???   不过很快,便有人认出了这道剑光,各自的神色也更奇怪了。   而原穆州自然也在所有人之前认出了这道剑光,他脸色冷沉如冰,猛地抬眼,便朝不远处的密林中看去。   在原穆州这样的眼神中,一袭清润白衣坦然御剑而出,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众弟子哗然。   真的是沈君玉?   他们倒是知道这次是沈思源受伤了,沈君玉想必也是来替沈思源报仇的。   但……刚才那情形,沈君玉怎么竟像是故意抢了他们少宗主的风头呢?   再联想到原穆州那时对沈思源的称呼,众弟子总觉得自己可能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内幕……   可这时,两个正主都在场,自然没人敢议论什么,只都暗自心中揣测。   原穆州见到沈君玉如此坦然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眸色愈发冰冷,他薄唇动了动,正欲质问。   沈君玉却已经淡淡开了口。   “罪魁已死,原少宗主还是尽快带思源出秘境诊治吧。”   “金丹破碎,拖不得的。”   众弟子大惊。   他们都只知道沈思源被魔修重创,但不知道竟然这么严重?   再加上此刻沈君玉对原穆州的称呼,更是让人遐想连篇。   而原穆州在听到沈君玉最后一句话时,眉心狠狠便跳了一下,眸中也涌出了极为晦涩汹涌的暗流。   他就这么望着沈君玉,也不顾这里有这么多人围观,只冷冷问:“这么做,你不觉得亏心么?”   众弟子:?!   沈君玉闻听原穆州此言,静了半晌,微哂。   “这也与原少宗主无关吧。”   众弟子:……?   原穆州脸上的清冷面具终于在这一刹彻底破碎,他眸中仿佛掀起滔天巨浪,那潜藏的怒意仿佛要越过这么多人直接将沈君玉吞噬。   沈君玉毫无波澜,就这么直直对视着原穆州那双狭长凉薄的凤眸。   他从来问心无愧,怎会觉得亏心?   在极为冰点的气氛下,两人也不知道对峙了多久。   最终,原穆州还是没有直接爆发出来。   只是冷着脸,拂袖,径直御剑冲天而去。   虽然他在此刻确实恼极了沈君玉的冷漠凉薄,但他也知道,沈君玉说的没错——沈思源的伤势耽误不得。   而这一次,他也绝不会再错付真心了。   ·   原穆州离去之后,偌大的崖顶陷入了一种极为尴尬的沉默。   众剑宗弟子走也不是,不走也是。   因为他们不清楚这小俩口到底只是闹别扭,还是别的,仍不敢太怠慢沈君玉。   沈君玉看出众弟子的窘迫,倒也没有为难他们:“既然原少宗主的任务已经完成,诸位便各行其是吧,别耽误了找机缘才好。”   众弟子闻言,纷纷都松了口气,连忙拱手同沈君玉告辞。   沈君玉静立剑上,就这么看着众弟子离开,如玉的温润脸上神情淡漠,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众弟子心中记挂着秘境中的机缘,很快就全散干净了。   等这偌大崖顶只剩下沈君玉一个人时,他方才御剑飞至那悬崖上方,遥遥往下看去。   崖底雾气缭绕,深不见底,透着一股摄人的黑,吉凶莫测。   但沈君玉只是凝视着这崖底思索了片刻,便毫不犹豫地御剑朝着崖底飞去。   半个时辰后。   沈君玉穿过重重带着毒瘴的浓雾,平安落在了崖底的一处山洞前。   他是顺着崖壁上的血迹一路寻来的。   此时,地上散落着一些斑斑点点的黑红色血渍以及一些看起来用剑剜下来的腐烂血肉。   这些腐烂血肉里还有着不断蠕动的红丝,正是巫祖血咒。   而此时,山洞内还隐约有一丝响动传来。   沈君玉在山洞前侧耳听了片刻,径直提步踏入。   昏暗的光线中,山洞角落有一个黑影半仰面倒在地上,手边正跌落着一柄银色匕首,周遭血腥气极为浓烈。   沈君玉走了过去。   火折子亮起,沈君玉往下轻轻一照,便看到了一张几乎被鲜血浸满的苍白面孔。   除了那银色面具覆盖的地方,魔修其他的肌肤几乎都已经开始溃烂,透出一丝丝诡异并且还在蠕动的红线,十分狰狞可怕。   沈君玉见到这幅场景,却丝毫没有害怕,反而微微蹙眉,半俯下身。   当他的手已经伸到那张银色面具边缘时,那银色面具下,魔修已经被鲜血浸透的长睫忽然一动,冷不丁睁开了。   四目相对。   沈君玉神情坦然,不离不避。   而此时,魔修的目光也落在了沈君玉那张清润无匹却同沈思源足足有五分相似的面孔上。   短暂地端详片刻,他薄薄唇边竟是勾出一丝嘲讽的笑意,重新懒懒闭上了眼。   一副“你就算折磨死我,我也不会正眼看你”的表情。   然而,预想之中的折磨并没有到来。   魔修脸上的银色面具被动作很轻柔地摘了下来,轻轻放在一旁。   紧接着,一只微凉骨感的手轻轻贴上了魔修的眼角。   魔修被鲜血浸湿的眼角皮肤不自觉微微跳了一下。   心中倒是一种异常的平静,还隐藏着三分不为人知的恶劣。   他想:今日你挖我一只眼,来日我便挖你两只,再用上魔族内部秘传酷刑,保管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偏偏,事情不如他所愿。   那带着薄茧的柔软指腹在他眼尾轻轻摩挲了一下,又摩挲了一下。   紧接着,魔修竟是感觉到此处被巫血诅咒侵蚀的皮肤逐渐减轻了疼痛。   魔修:?   头一次,他心中生出一丝局面失去掌控的紧张。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更让他觉得这一切完全脱离了他的预料。   那只手在替他缓解了眼睛四周巫祖血咒侵蚀的疼痛后,竟是又拿了一张极为柔软的手帕,一点点擦去了渗入他脸上还不断渗出的鲜血。   动作极为轻柔细腻,根本不带半分折辱的意味。   终于,魔修没忍住,睁开了眼。   他一双黑瞳光芒冷冷,用一种极度傲慢且审视的神情看向了眼前的沈君玉。   短暂的静默后。   面前温润如玉的美貌青年不急不怒,平静如水地凝视着他:“你们魔修是怎么当的?可以教教我么?”   魔修:?   ·   有篝火在潮湿阴暗的山洞中升起,又有一枚药丸被扔进篝火,散发出清新的香气,暂时驱除了山洞里难闻的气味。   魔修重新戴上了他那张银色面具,只不过此刻他已经不是最初那种满身鲜血的狼狈模样。   伤口被处理过了,衣裳也换了一套新的。   这时,他屈起一条长腿,靠坐在山洞一角,遥遥看着篝火对面正垂眼专心雕刻一截木头的温润白衣,面具下黑眸光芒泠泠,也不知在思索什么。   篝火闪烁哔卜,沈君玉垂着长睫,修长漂亮的手指执着刻刀,一点点刻下木屑,掌中木头逐渐初现人形。   跳跃的火光映在他温润隽秀的侧脸上,愈发照得他眉眼如玉,清雅剔透。   巫祖血咒是出自上古一位大巫之手,他将自身肉体炼制为巫蛊,精血留给血亲后裔,告诉后人们,若遇到强敌,便将他的精血用诅咒的方式打入对方体内。   他饱含巫蛊之力的精血便会不停复制并吞噬原主,直至对方死去。   唯一的解法便是用一截特殊的木头雕成中诅咒之人的样子,再让中咒移魂其中,趁机转移诅咒。   只不过这解法对解咒之人的术数领悟要求极高,所以即便解法轻松,修真界会的人也寥寥无几。   也正是因此,魔修在中了这巫祖血咒那一刻便没打算活着离开这里。   却没料到,自己还有这般奇遇。   但他始终猜不透沈君玉救他的目的。   不过既然沈君玉救了他,就必定有所图谋,短时间内自然不会对他如何。   于是此刻,魔修清冷锐利的眸光就直直在对面沈君玉漂亮的侧脸的逡巡过来,又逡巡过去,打量得极为肆无忌惮。   终于——   沈君玉放下了掌中事物,淡然抬眼看了过来:“我脸上有东西么?”   忽然对上沈君玉那剔透澄明的琉璃眸,魔修不觉眉尾轻轻扬了一下。   也就是这么电光石火的一瞬间,魔修突然自回忆中捕捉到一丝微妙的蛛丝马迹。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   魔修唇角一点点弯起,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沈君玉:?   接着,魔修露出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交叠双臂枕在脑后,就淡淡道:“沈大公子,即便是未婚夫被亲弟弟抢了你也不必如此自甘堕落,魔修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沈君玉微微挑了一下眉。   魔修见沈君玉没有反驳,还以为自己猜中了,静了片刻,又放下双臂,恢复正色道:“不过今日救命之恩我记下了,来日若有机会,一定报答。”   沈君玉听到这,眸光轻轻动了一下:“若我要你现在就报答呢?”   魔修眉心一动,心道:果然如此,果然还是有所图谋。   不过以他的阅历,只以为沈君玉会利用他魔修随意变换的能力让他去什么宗门当暗桩或是卧底。   所以他心下并不以为意,只随口问道:“沈大公子想要我怎么报答?”   沈君玉:“教我修魔。”   魔修:……?   ·   此刻,剑宗天医堂内。   几位化神境乃至炼虚境的医修团团围拢在沈思源躺着的锦榻前,各个神色凝重,表情复杂。   最终,他们都叹息着,默默对原穆州摇了摇头。   看着众医修的表情,原穆州狭长凤眸中有光芒一点点沉下,面上也逐渐被冰寒之色彻底浸染。   原穆州没想到,即便他这次这么快了,也还是没法挽回沈思源的金丹。   要知道,只在傍晚戌时,他便匆匆带着沈思源离开了阴阳秘境,一径御剑回到了剑宗。   直接拿了少宗主令牌召集了众多医修前来诊治。   而当年,沈君玉金丹碎裂时,他赶去已经迟了大半日,所以即便是结了同命道侣契约,也难以挽回。   可为何这次,不曾迟,也还是难以挽回?   怎会如此?   转过眼,望向锦榻上脸色苍白如纸,气若游丝的沈思源,原穆州静了片刻,心中不觉一阵钝痛,愧疚之意也缓缓涌上眼底。   一旁一位医修看着原穆州的眼神,忍不住就低声劝道:“少宗主,沈小公子是先天体弱,并不是您送回的不及时,您不必自责啊。”   原穆州听到医修这话,恍惚了一瞬,忽然想起——是了,沈思源先天体弱,自然比不上天赋卓绝,早早就契约了后天灵宝凤翎剑的沈君玉。   意识到这一点,原穆州心中对沈君玉的失望一刹那间升到了顶点。   他想:这一点连旁人都知道,沈君玉是沈思源的兄长,又怎会不知?   他并不求沈君玉如前世一般以身相代,可以沈君玉此刻的实力,只要他愿意出手相助,沈思源便绝不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只是因为当年自己和沈思源同他的那些龃龉,沈君玉便近乎漠然的作壁上观,丝毫不管沈思源的死活,实在无情至极。   无论如何,沈思源都是他亲弟弟啊。 第6章   越往深想,原穆州身上的气息便越发冰冷,周遭的医修们见状,心中也更加战战兢兢。   实在是害怕他们治不好沈思源,原穆州迁怒他们,终于,又有一位医修提议道:“少宗主,我们剑宗只长于剑道,治病救人并不是我们的专长,沈小公子的金丹未必也就完全修复不了啊。”   原穆州面无表情地抬眼看了过来。   见到原穆州这摄人的清冷眼神,那医修在心中抹了把汗,又立刻补充道:“更何况少宗主心细如发,来时就用镇派灵玉护住了沈小公子的心脉,现下沈小公子暂时性命无虞,少宗主不如试着去联系其他宗门,询问可有救治沈小公子之法。毕竟咱们剑宗的名头,拿出去还是极好用的。”   医修这一段苦口婆心的建议一出,原穆州本来沉冷如冰的眸中终于缓缓绽出一丝希望的火焰。   他立刻就想起,前世他为了救治沈君玉,求过的诸多宗门大能,以及寻过的种种密法。   前世,这些他寻访过的密法和宗门大能都不是在同一年,中间足足隔了近七十年的光阴。   其中不少大能都表示过——若再早一些,沈君玉就有救了。   那时的原穆州不知道在期望和失望中辗转了多少次,到最后,他都麻木了。   可今时今日,一切又不同了。   他现在知道了所有这些大能和密法的所在以及代价,完全可以立刻将之都搜罗过来。   想到这,原穆州静了片刻,便先对那医修道:“我知晓你们医修之间有自己的人脉,你替我发个悬赏下去,就说若能寻到重铸金丹的密法,我原穆州愿出一条灵石矿脉。”   原穆州这话顿时让在场所有医修都震了震——那可是一条灵石矿脉!   要知道整个剑宗也不过近百条灵石矿脉。   原穆州现在还不是宗主,这手笔,未免太大了。   更何况,还是为了自家的小舅子。   而到了现在,这些医修们也都看出几分原穆州和沈思源不同寻常的关系,但也不敢说破,只能唯唯诺诺地答应着。   命令完医修,原穆州也不再理会他们,径直取出传讯玉牌,便开始给前世联系过的各大宗门以及方外势力传讯。   此时,他眸光出奇的清冷坚定。   即便沈君玉因为那些龃龉放弃了救下沈思源的最好时机,他也绝不会放弃。   毕竟,现在他这个身躯里住着的可是炼虚境巅峰的原剑尊的灵魂,早已不是前世那个尚在金丹期,只知道用同命道侣契约这种蠢方法救人的青涩少年了。   这一次,他不会再错过自己真正想守护的人。   ·   阴阳秘境,无名崖底。   山洞中,篝火仍旧燃着,偶尔发出一点炸开的细微声响。   魔修陷入了一种久久无语的沉默中。   他实在是理解不了沈君玉神奇的脑回路。   他忍不住看向沈君玉的脸,想看看这美人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   但当他目光落在沈君玉那张白玉面庞上如同琉璃一般的浅棕色瞳眸上,看到里面如同湖面般平静如水又极为认真澄净的光后,他心尖微微一颤,有一瞬的静默。   片刻后,他却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一般,一改方才断然拒绝的态度,漫不经心的淡淡一笑,就道:“沈大公子,我有要事在身,亲自教你恐怕是不能了。不过,魔族功法我可以给你一篇。”   说着,魔修竟直接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枚血色玉简,朝沈君玉掷了过来。   沈君玉并没料到魔修这么好说话,但诧异之余,还是伸手将那血色玉简接在了掌中。   注入神识,沈君玉扫了一遍玉简中的功法,粗粗一读便发觉这功法十分精妙。   但,只有半篇。   沈君玉抬眼,再次看向对面的魔修。   魔修不疾不徐地一笑:“沈大公子不是要替我解这巫祖血咒么?请吧。”   沈君玉看着魔修唇边从容的笑意,静了片刻,他垂眸,收起了玉简:“稍等片刻。”   魔修:“好。”   沈君玉再次拿起了那一截木头,开始细细雕刻,魔修见状,打了个呵欠,就抱臂半靠在山洞石壁上,阖眸小憩。   火光闪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沈君玉眸光动了动,抬手,轻轻拂去掌中木雕上浮起的碎屑。   一个同魔修面容别无二致的雕像出现在了他白皙如玉的掌心。   魔修一直靠在山洞角落,半阖着眼,一副假寐的样子,但实际上他从未停过对沈君玉这边的关注。   见到这个如此逼真小雕像,魔修眉心不觉悄悄动了一下——其实他对于自己这个化身并不算太在意,没了也就没了。   刚才同沈君玉交易,纯属他一时兴起,一篇魔族功法而已,对他而言真的算不上什么。   现在看沈君玉这么一板一眼的认真模样和这个如此精细的雕像,他倒是真的好奇了。   沈君玉真有这个能耐,祛除十大诅咒之首的巫祖血咒?   忽然,沈君玉朝他看了过来。   魔修反应极快,立刻阖眼。   静了片刻,温润的嗓音从对面传来。   “你看看这雕像,还有需要改进的地方么?”   短暂的静默后。   魔修缓缓睁开眼,看了过来。   他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颔首:“不错。”   沈君玉:“那我们这就开始?”   魔修诧异了一瞬:“就这样开始?你不需要准备点什么?”   沈君玉摇摇头:“不必,若我没这个自信,便不会答应你。”   魔修哑然。   莫非这就是来自天之骄子的自信么?有趣。   沈君玉看到魔修这个表情,却误会了,只当是魔修觉得他夸口。   忖度片刻,他便静静看向魔修道:“你若怕我失手,可以先分出一缕神魂,让我试给你看。”   望着沈君玉认真时显得格外温润安静的侧颜,魔修心头又不觉涌出一股异样微妙的感觉。   片刻后,他洒然一笑:“不必了,我相信你,开始吧。”   沈君玉眸中有一丝诧异闪过,但很快,他就垂眼恢复了平静,点点头:“好。”   ·   解除巫祖血咒无论在修真界什么地方,都绝对是一件需要极度慎重的事。   无论是解咒者和被解咒者,都需要对对方的全身心信任,因为解咒过程极为凶险,一旦失败,不光被解咒者痛不欲生,连解咒者也会被狠狠反噬。   可就是在这个狭窄逼仄的山洞里,刚认识不到一个时辰的一人一魔就敢这么信任对方了,进行解咒了。   若是其他咒术大能看了,必然会瞪大了眼,怒斥“胡闹”。   然而,山洞中,解咒过程却进行得极为顺利。   当沈君玉用灵力祭起那小木雕之后,魔修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便闭上眼,眉心飘出一道红光,化为长虹,尽数注入那木雕中。   巫血诅咒也在这一刻随着魔修的魂魄全数转移到了空中漂浮着的小木雕上。   红线瞬间缠满了那只小木雕。   很快,巫祖血咒就意识到上当了,那些红线顿时狰狞地开始朝四周飘散,如同触手一般疯狂乱舞,狠狠朝面前最近的沈君玉扑了过来!   俨然是把沈君玉当成了第二个宿体。   若是寻常修士看到这一幕,定然早就吓破了胆,扭头就跑。   可沈君玉眸色却异常平静,他修长的手指快速结印,只是轻轻往前一按,面前便出现一道凝结着金光的结界。   “嗤”一声轻响,那些触碰到这层结界的红线立刻就宛如碰到了滚烫的开水一般,冒出了烟。   它们意识到沈君玉的强大,顿时不敢冒进,立刻就朝着相反的方向逃窜而去。   然而,已经晚了。   沈君玉骨感白皙的手指不断翻飞,每在空中轻点一次,就会飞出一条耀眼的金光。这条条金光宛如锁链一般,迅速便结成了一个构造极为复杂的椭圆形囚笼,将木雕和想要逃跑的巫祖血咒尽数困在其中。   在金光的束缚下,任由那些红线再怎么翻腾,都没办法逃出去了。   而随着金色囚笼的织成,沈君玉再度感受到体内灵力在被心口上那个印记疯狂抽取。   这也是他要救这个魔修拿到魔族功法的真正原因。   之前,在无名崖上,沈君玉挥出那阻拦原穆州的一剑时,他就感受到了这种诡异的状态。   他精通术数,清楚的知道这是一种来自更高天道的法则吞噬。   他向那只眼睛“献祭”了自己换来重生,所以那只眼睛可以透过这个印记一直吞噬他的灵力,直到他彻底沦为眼睛的养料。   但那只眼睛并不知道,沈君玉在那近乎被囚禁的一百年到底读了多少功法典籍,乃至各种禁忌秘术。   也正是因为这个,沈君玉在意识到这种诡异的法则吞噬的那一刻,就想出了解法。   要知道,此方修真界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天道也并不是完整的。   据传千万年前,修真界还是一片荒原,人族、妖族乃至魔族都是从更高世界遗落下来的神族遗民。因此,三族为了争夺地盘一直征战不休。   后来,妖族退居东海,魔族占据南荒,人族则于中州立鼎,三族这才安定下来。   玉衡宗禁术,是人族从上界遗落下来时留下的法术,自然能约束更低层次的人族。   却约束不了妖族和魔族。   所以,只要拿到妖族和魔族的修炼功法,即便被这眼睛吞噬了灵力也没有关系。   而眼前这个魔修,便是沈君玉能最快入手这两族功法的切入点了。   是以,即便此刻疯狂驱使灵力让他脸色都骤然变得苍白几分,额上也微微渗出一丝细汗,他也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   凡是有得必有失,这个道理,沈君玉一直都很清楚。   终于,囚笼建立完成。   在彻底完成对巫祖血咒的束缚后,沈君玉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端坐的魔修。   魔修长睫低垂,薄唇微抿,神色十分安静。   看完这一眼,沈君玉安了心,便也闭上了眼。   下一瞬,他的一缕神识便化为一个绽放着金红色的光芒白衣小人,飞出体外,直直钻入了面前的金光囚笼中。   巫祖血咒见到这一幕,立刻全都疯狂地扑了上来。   然而,在这金光囚笼中,它们根本连这缕神识的尾光都摸不到。   终于,神识猛地没入被红线紧紧缠裹的木雕中。   不多时,神识就找到了正端坐在木雕正中的那个深红色魂体。   看着面前的魂体,神识瞥了一眼外面骚动着疯狂追来的红线,直接对他伸出手。   “跟我走。”   这一刹,魂体猛地睁开眼。   他看向面前绽放着金红色光芒的白衣小人,只是静了一秒,就淡淡一笑,握住了对方伸出的那只手。   下一瞬,一金一红两道光芒交织旋转着,闪电一般,从金色囚笼中巫祖血咒的重重包围里突破飞出。   到二人神魂彻底回归,中途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   魔修睁开眼的时候,那漆黑如海的眸中有一道极为锐利的精光闪过。   不过很快,这缕精光就柔和下去。   他默默注视着对面也已经睁开眼,并且正在收起金光囚笼的那袭白衣。   在看到沈君玉此刻微显苍白的面色后,魔修静了一会,才笑道:“沈大公子果然是天纵奇才,解咒之法都如此不同凡响,佩服。”   沈君玉没有第一时间答话,只是将掌中的金光囚笼和巫祖血咒一起收入储物戒,才道:“若不是你完全信我,也不至于这么顺利。”   魔修眸光闪烁了一下。   忽然,他双手搁在膝盖上,像是思忖了片刻,才看向沈君玉懒懒笑道:“沈大公子就这么轻易的替我解了咒,难道不怕我反悔?”   “要知道,我们魔族可都不是什么讲信义之辈。”   沈君玉终于看了过来。   魔修隔着银色面具,含笑同沈君玉因为消耗过度而略显疲倦的眸子对视。   沈君玉注视着魔修那双噙着笑意的漆黑眸子,片刻,他淡淡回过眼:“你若反悔,我不介意把诅咒再下回去。”   魔修:………………   短暂的沉默后,魔修服软了。   “开个玩笑罢了。”   说完,他稍一迟疑,便主动取出一枚血色玉简隔空朝沈君玉掷了过来。   沈君玉接过玉简,注入灵识,扫了一眼。   果然是那剩下的半篇魔族功法。   确定功法没有问题之后,沈君玉神色柔和了几分。   而收起玉简,沈君玉便看向不远处仍旧注视着他,眸中似乎还带着一丝淡淡的期冀的魔修,拱手:“多谢了,告辞。”   魔修:?   就在沈君玉转身的那一刹,魔修忽然道:“等等。”   沈君玉停步,轻轻蹙了一下眉:“何事?”   魔修沉默。   沈君玉:“若无事,我就走了。”   好一会,魔修仿佛才想起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一脸若无其事的道:“我先前卧底灵药宗,也弄来了几个藏宝点的地图。”   沈君玉轻轻挑眉。   魔修笑了笑:“若沈大公子愿意,我们二人合作取宝如何?”   沈君玉听到这,眸光动了一下,似乎是在思索什么。   魔修就这么看着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君玉忽然道:“好啊。”   “不过,我更喜欢做大生意。”   魔修:?   ·   一个时辰后。   魔修立在沈君玉身后,透过密林,遥遥看向远处那个被数十个剑宗弟子看守的藏宝洞,嘴角很轻地抽了一下。   不过很快,他就微微一笑:“剑宗的藏宝洞,必然油水很足。沈大公子果然大方。” 第7章   面对魔修“善意”的调侃,沈君玉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从储物戒中拿出了一套玉衡宗内门弟子的服饰,扔给魔修。   魔修聪明,立刻明白了沈君玉的意思,当即便改换了自己的容貌,穿上了沈君玉给他的玉衡宗弟子服。   之后,一人一魔就这么直接走向了那看守无比严密的藏宝洞。   几个剑宗弟子正在门口闲聊,闲聊的内容还偶尔穿插着之前原穆州和沈君玉以及沈思源的“爱恨纠葛”。   突然,沈君玉带着一个玉衡宗的弟子出现在他们面前。   气氛刹那间尴尬地沉默下去,那些剑宗弟子们做贼心虚,都不敢先出声。   而为首的那位剑宗弟子看了看面前的沈君玉和“玉衡宗弟子”,过了好一会,才有些迟疑着开口问道:“沈少宗主怎么来了,是我们少宗主把这藏宝洞的位置告诉您了么?”   沈君玉神色平静坦然:“不错,是他告诉我的。可以让我们进去么?”   沈君玉这话倒是没有说谎——这些秘境里藏宝洞的位置确实是前世他和原穆州成亲后,原穆州让他协理内务时告诉他的。   为首的弟子闻言,稍有释然,点点头,又道:“那请沈少宗主把我们少宗主的手信拿出来吧。待我查验过,便立刻放行。”   沈君玉静了一瞬:“手信他没给我。”   那弟子嘴角顿时抽搐了一下,极为为难地道:“这……”   他大概能猜到,原穆州恐怕之前是自己想带沈君玉进藏宝洞的,也就没在意手信的事。   可偏偏沈思源出事了,一切都打乱了。   现在没有手信,他也不敢擅自让沈君玉进入藏宝洞,万一出事了,他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气氛陷入僵持。   这时,沈君玉看着弟子为难的表情,眸光微微动了动,便直接不动声色地看向一旁的魔修。   魔修会意,提步上前,掌中已经悄然凝聚起一团黑红色的魔气。   忽然——   一个极为谄媚的嗓音响了起来。   “梁师兄,你未免也太古板了些,沈少宗主难道还会骗我们不成?”   “我们少宗主紧急离开秘境是因为有事,若他在,一定会亲自带沈少宗主进入藏宝洞,何必需要什么手信?”   听到这,魔修眉头微挑,不动声色就收起了掌心魔气,静静看这个弟子表演。   若能顺利进去,何必打打杀杀浪费时间?   那弟子见无人反驳,又笑道:“再说了,沈少宗主迟早和我们少宗主是一家人,纵然现下少宗主不在又有什么关系?我们两宗又向来亲密,梁师兄这个方便都不行,不是存心隔阂两宗关系么?”   这弟子的话一出口,大家恍然,都纷纷觉得他说的不错,连那梁师兄也终于松动了:“师弟说的不错,是我太古板了。”   “既然如此,二位请吧。”   魔修见状,不觉微微勾了一下唇角。   意外之喜啊。   然而,当魔修随意回眼去看沈君玉的时候,却忽然发觉沈君玉正用一种极为清冷甚至透着一丝晦涩的眼神看着方才那位替他说好话的弟子。   魔修微怔——他还是头一次看到沈君玉对一个无名小卒露出这种表情。   正要细看,沈君玉却已经淡淡收回眼,冲那梁师兄道:“多谢。”   说完,沈君玉便径直朝藏宝洞中走去。   魔修稍有迟疑,便立刻跟上。   ·   这藏宝洞的密道很长,全是人力穿凿而成,蜿蜒通向远处一个布满灵气的灵泉池。   这么多年来,各大秘境里可以再生或是无法带走的好机缘几乎已被几大宗门垄断殆尽,大宗门弟子在发现这类好机缘后,立刻就会上报宗门,宗门便会在每次秘境开启时发下地图,并派弟子看守这些机缘,防止外人擅入。   久而久之,散修出头的机会也越来越少。   所以,绝大多数修士都挤破了头想往大宗门里钻,而进了宗门之后,便用尽一切手段往上爬。   方才那个嘴上极会讨巧的弟子便是以散修之身托庇进入剑宗,混了个外门弟子的身份。   但,这并不是沈君玉对那弟子露出那个眼神的真正原因。   沈君玉还记得前世,他刚搬入云渺阁,那弟子便被分派到云渺阁,做他的侍卫。   最初,那弟子同现在一般,极会哄人,把他安慰得很好。他也曾替这个弟子谋取过不少资源。   但……   在他重生前夜,也正是那个弟子,说他应该把原穆州道侣的位置让给沈思源。说只要他死了,有情人便可以终成眷属,他也迟早会有报应的。   真是讽刺啊。   忽然——   “到了。”   魔修的一句话将沈君玉从阴雨绵绵的回忆中拉回现实。   沈君玉下意识回神看去。   四目相对。   魔修挑眉,微微一笑。   沈君玉长睫动了动,回过眼,不再看他,径直就朝着前方的灵泉池走去。   魔修不动声色地跟上。   这座灵泉池修建在一处火山之上,雾气弥漫,景色极佳,池中灵气散发着淡淡灵光,几乎要凝成实体。   只要能进去泡上几日,修为便会突飞猛进。   剑宗的弟子们来了也都是按照地位和辈分轮流分批进入。   现下让沈君玉和魔修二人单独前来,已经是破例了。   不过,沈君玉走到灵泉池边却并没有脱衣下水的意思,而是凝视了片刻那冒着灵气水泡的泉水中央,便缓缓拔出了腰间的凤翎剑。   一旁的魔修见到沈君玉拔剑,眉头不觉蹙了一下,有些不解,却什么都没问。   然而下一秒,沈君玉挥剑,一道凤凰一般的金虹直直劈落,轰然贯穿了整个灵泉池!   山崩地裂,整个连接着灵泉池直接被劈成两半,泉水狂涌,乱石飞溅,藏宝洞也疯狂地摇撼起来。   魔修:?!   他一边仓促纵身而起,躲避汹涌扑来的灵泉水,一边就震惊地看着沈君玉径直逆流而上,分开水流,钻入了那疯狂爆发的泉眼中。   还未等魔修从混乱和震惊中回过神来,一袭白衣便横空破浪而出——   沈君玉墨发披散,提剑凌空而立,浑身湿透,掌中却握着一枚绽放着青碧色光芒的石头。   灵泉的生命之源——涌泉石。   魔修仰头,遥遥看着空中那袭白衣,神色极为微妙复杂。   有一丝略带炽热的欣赏,也有一丝难以理解。   这时,藏宝洞外有混乱的声音传来,几道剑气和灵光也飞了进来。   沈君玉听到那声音,便自空中遥遥看向魔修,淡淡道:“走。”   魔修挑了一下眉,纵身跃起,朝着沈君玉的方向掠去。   与此同时,外面那些剑宗弟子也都闯了进来,见到里面的景象,他们也都惊呆了。   大概根本没想到沈君玉会这么疯,居然把灵泉劈开,直接取走了涌泉石。   这么做,不光是竭泽而渔,更是直接挑衅剑宗的威严啊!   他怎么敢的?   还是他被夺舍了?   但无论如何,灵泉已毁,他们若不抓到沈君玉便没法回去交差,因此弟子们不约而同地怒吼一声,便拼尽全力朝御剑的沈君玉扑去。   这些弟子实力虽然不错,却根本不是重活一世的沈君玉的对手。   剑光四射,很快弟子们就纷纷败下阵来。   好在沈君玉只打算取宝,并不打算杀人,所以在这些弟子追上来的时候,他只是略微出手,将他们一一击落拍昏。   眼看着大部分弟子已经被击退,沈君玉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那个曾给他当过侍卫的弟子正悄悄取出一枚雷火弹想要从背后偷袭。   沈君玉眸光微冷,默默翻转了掌中长剑。   不过,还未等沈君玉一剑挥出,一旁,一道极为利落修长的身影忽然凌空而起,冲着那想要偷袭的弟子当胸就是一踢——   魔修玄色的长靴上萦绕了一层浓烈的黑红色魔气,这一踢只重不轻。   那弟子连呼救和闷哼声都来不及发出,便轰的一声撞在了对面的山石上,口鼻喷血,坠落下去。   前胸处更是直直瘪下去一大块,显然丹田和骨骼都被这一脚踢碎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等沈君玉回过神来,那弟子已经彻底昏死过去。   其他还要围上来的弟子见到这一幕,顿时悚然,立刻就扭头疯狂御剑逃窜,哪里还敢再追?   一时间,破碎的灵泉山顶只剩下沈君玉和魔修二人。   沈君玉这时瞥了一眼远处山石上那满身是血,生死不明的弟子,便默默看向一旁的魔修。   对上沈君玉这个平静却不带一丝怪罪之意的眼神,魔修眉头轻挑,坦然一笑:“杀鸡儆猴么,总要手段粗暴些,我们魔修向来如此。”   “沈大公子不会介意吧?”   沈君玉听完魔修这话,半晌,他垂眼摇摇头,似乎笑了一下。   “并不,我反而觉得,我转魔修确实选对了。”   气氛罕见的平静柔和。   凝视着此刻沈君玉被日光映照,如同白玉一般无瑕完美侧颜上的那一抹淡淡笑意,魔修不觉微微眯了一下眼。   然而,沈君玉说完这句,也不再多等,只又仰头看向远处,道:“还有几个藏宝洞,我们速战速决,别让他们有功夫通风报信。”   这时,魔修方从堪堪沈君玉方才那一抹笑意中回过神。   接着,他眸光动了动,颔首:“好啊,走。”   ·   秘境中的变故的消息还未传出,沈度和云素衣便已经赶到了剑宗。   这一天一夜,原穆州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沈思源榻边,一直给沈思源输送着灵力,护住他脆弱的丹田和心脉。   一开始,沈思源还叫痛,到后来,他见原穆州如此对他,便只睁着那一双漂亮的眼睛,苍白着面孔凝视着原穆州。   其中情意脉脉,几乎要溢出来了。   原穆州凝视着沈思源这时的眼神,虽然为了避嫌不影响沈思源的名声没有立刻回应,但心中还是不觉溢出一丝丝愧疚——他竟不知,沈思源这么早就开始喜欢他了。   若前世,他早早就看透了,是不是就不会错过这么多?   好在这一世,他清醒了,也有机会挽回了。   就在此时,有弟子通报,玉衡宗宗主和宗主夫人来了。   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原穆州怔了一瞬,立刻沉声道:“快请二位进来!”   弟子转身去了。   原穆州回过神来,静了片刻,向来清冷沉郁的眸中终于绽出一丝微微的亮光。   因为这两日来,他也发现这一世的许多情况,比前世要好太多。   就比如他前世求的那些大能在收到他的传讯后,纷纷就很快回应了他,并且表示愿意出手相助。   再比如,前世这个时候沈度和云素衣其实是在海外某处仙山闭关双修,消息根本传递不到,等一个月之后,他们才出关回来。   而那时,沈君玉的病情已经迟了。   可这一世,这二位竟然没有云游闭关。   他们身为沈思源的血亲,无论是血脉还是灵力都对沈思源帮助极大,只要他们来了,想必沈思源的伤势就能好很多。 第8章   不多时,沈度和云素衣便进入了偏殿。   原穆州见到二人,立刻起身相迎,眸光略带沉凝地将沈思源的情况同二人大略讲述了一遍。   沈度听了原穆州的话,脸色骤然变了变,也不多问什么,便快步走到沈思源榻前,开始查看沈思源的情形。   云素衣也跟了上来。   沈思源此刻虽然脸色苍白,极为虚弱,但意识还是清醒的,见到沈度和云素衣二人,眸中便不自觉绽出一丝喜悦的亮光,一边挣扎着起身,一边哑声道:“父亲,母亲,你们总算来了……”   云素衣一听沈思源开口,眼圈都红了,当即在软榻前坐了下来,握住了沈思源的手,将他起身的姿势按住:“你都伤成这样了,快别说话了。先让你父亲给你输些灵力,稳住丹田。”   沈度也道:“你母亲说得对,你先躺下,为父给你疗伤。”   二人都这么说了,沈思源便一副温顺的样子,点点头,听了话。   沈度便开始替沈思源疗伤,当沈度的灵气灌注到沈思源体内替他修复那已经伤得支离破碎的丹田时,一阵剧痛传来,沈思源脸色不觉再度苍白了几分,却又抿唇忍着。   一副极为憔悴可怜的模样。   云素衣见到这一幕,愈发不忍,不由得拿出手帕拭泪。   沈思源见了,便忍着痛,又柔声安慰起云素衣。   一时间,两人构成一副极为母慈子孝的温馨场景,寻常人看了,只怕都会感动不已。   唯独一旁的原穆州看到这,一双剑眉却微不可见地蹙了蹙。   自从沈度和云素衣来到沈思源榻前,原穆州便一直静立于一旁,自然也目睹了这一家人惺惺相惜的全程。   本来,他心中对沈度和云素衣的到来是欣慰且庆幸的。   但此刻,看到他们沈家一家三人和睦温馨的场景,他不知为何,心头便陡然生出极为一种微妙的违和感来。   因为,他印象中前世的沈度和云素衣并不是这样的。   前世,沈度极为威严,云素衣也温婉大方,都是极有大能风范的两个高手,从未在人前流露过任何多余的情绪。   即便当初沈君玉出事,沈度也只是很平静地道:“想是这孩子命中有此一劫,我们做父母的只能尽力相助。”   云素衣亦只是叹息道:“本是我们玉衡宗的家事,又何须穆州你这般付出?实在是拖累了你。”   两世唯一的区别,就是原穆州前世为了救沈君玉用了同命道侣契约,这一世他没有对沈思源用。   那时,原穆州只当是二人真的心中愧对于他,又觉得他们都是大能,兴许在感情上内敛了些,并不是不关心沈君玉。   可,仅仅因此,就能对两个孩子相差如此之大么?   原穆州心中再次有一丝怀疑的阴霾升起,忍不住又默默看了过去。   然而,当他看到软榻上沈思源那苍白忍痛的清秀面容时,他的一颗心又霎时软了。   莫名自责——沈思源前世为他做了多少事?他怎么能因为这一点小事就心生顾虑?   毕竟即便沈宗主夫妇二人有些偏心,那也是他们的家事。   再说,沈思源的性格也确实更讨长辈喜欢。   更何况,无论如何,前世的沈宗主夫妇二人也并未对不起过沈君玉,只是没有对沈思源这般殷切罢了。   想到这,原穆州终于释然。   而这时,一旁本来正为沈思源伤情焦灼的云素衣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立刻便看向原穆州,蹙眉问道:“穆州,君玉为何不在?思源这次受伤,他这个做兄长的没能及时出手救援也就罢了,怎么这会连人都不在?”   听到云素衣提起沈君玉没有及时救援的事,原穆州眸光不觉又是一沉,彻底将刚才那一丝疑虑抛在脑后。   但这时,他顾念到沈度和云素衣的脸面,并未直接说破其中内幕,沉吟片刻,只说:“秘境内还有两宗弟子,我想我和君玉都走了未免不妥,便让君玉留在那了。”   原穆州这话一出口,原本还在默默忍痛的沈思源忽然就微微睁大眼,朝他看了过来。   对上沈思源的眼神,原穆州心中有愧,只好避开。   而原穆州这么一说,云素衣倒也信了,但一双美眸中又多了几分沉凝:“穆州你这么安排倒也没错,可如此一来,只怕源儿的伤势又得拖些时日了。”   原穆州不明就里,微微皱眉:“云伯母此言何意?”   云素衣闻言,欲言又止了片刻,方缓缓叹了口气道:“你沈伯父和我虽是源儿血亲,但都已不是金丹境界,只能用灵力替他缓解伤势。”   “可君玉就不同了,他和源儿是亲兄弟,又境界相仿。这种情况下,若是他用自身金丹替源儿温养丹田,源儿重塑金丹的可能性便又多了几分。”   短暂的静默后。   “咔嚓”一声轻响。   云素衣不觉狐疑:“什么声音?”   对面原穆州静了许久,垂眸,强行敛去眸中翻涌出的疑云波涛:“无事,只是我才疏学浅,从未听闻过这个法子。”   云素衣怔了怔,微微一笑:“这法子倒也不是什么秘密,许多年长修士都知道,想是穆州你平日里忙于修行,没有在意这些罢了。”   原穆州静了许久,缓缓点头,语气平静不起一丝波澜:“是,想必是我见识少了。”   偏殿内,又是一阵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原穆州忽然若无其事地开口:“沈伯父,云伯母,我突然想起宗中还有些许杂务要安排,告退片刻。”   云素衣忙道:“你且去吧,这有我们呢。你此次能送源儿回来已是大不易了,真不好再叨扰你。”   原穆州面不改色,拱手匆匆告退。   凌云峰偏殿外,一处荷花凉亭内。   原穆州抬起袖子,默默抹下了大拇指上那枚已经碎裂的白玉扳指,扔到了一旁。   此刻,他看着远处荷塘上一望无垠的翠绿,嗅着花叶清香,沉郁的心情却并没有得到半分缓解。   既然有这种方法,为何前世云素衣只字不提,一直拖到沈君玉丹田枯竭,无力回天?是心疼沈思源体弱,抑或是别的?   原穆州无法深想,也不敢深想。   但从始至终,原穆州还是相信沈思源是无辜的——毕竟连他都不知道的事,沈思源如何能知道?   但云素衣和沈度为何又要那么做?还是重生而来,许多事情确实已经更改,这二人是真的变了,而不是前世他们蓄意为之。   原穆州无从知晓。   良久,他闭了闭眼,一颗心带着茫然缓缓沉下。   ·   秘境内。   沈君玉取得涌泉石后,在赶往下一个藏宝洞的路上便一直将涌泉石握在掌心,疯狂汲取其中的灵力。   不过,在他每每汲取灵力之时,心口的印记便会重新苏醒过来同样疯狂地开始抽取他体内的灵力。   一进一出,最终给沈君玉留下的不过一成。   好歹也总算弥补上了几分先前的消耗。   默默握紧了掌中的涌泉石,沈君玉心道:看来还需要搜刮更多的天材地宝才行。   于是,他御剑的速度便愈发快了几分。   魔修见了,也不动声色地提速跟了上去,从始至终他都十分默契地跟在沈君玉身后三尺左右的位置。   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   沈君玉下定决心要取宝,又有魔修相助,很快,他们便又取得了两处的宝物。   收获甚丰。   而这些取到的宝物,沈君玉俱分了魔修一半,魔修也都坦然收下了。   但等二人赶往第三处藏宝点时,便发现里面的东西已经被取走转移了。   沈君玉一袭白衣凌风而立,看着空空如也的藏宝洞,好看的眉头不觉微微蹙了起来。   虽然他已事先料到秘境中这些修士会互通有无,藏宝洞的东西迟早会被取走,却不想消息居然走漏得这么快。   要知道,沈君玉现在取到的天材地宝虽然足够寻常修士用的,可并不够他的消耗。   他本来抱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决定干完这一票便立刻远遁东海,逍遥海上,再不回来。   可现在,手头资源不足,便难办了。   倒是一旁的魔修,似乎看出沈君玉的顾虑,他摸了摸银色面具下修挺的鼻梁,忽然淡淡一笑:“若想取宝,我倒是有个法子。”   沈君玉看向魔修:“什么办法?”   魔修冲沈君玉淡淡勾了勾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经过这几次取宝,沈君玉已经跟魔修培养出了一种微妙的默契,看魔修此刻神色认真,并无挑逗之意,静了一瞬,沈君玉便略略侧头朝他靠了过去。   修长清瘦的颈项和白皙柔软的耳廓就这么暴露在魔修的视线下。   魔修垂眼静静看了两秒,才凑上前来,贴在沈君玉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   说话时,他嗓音略略压低,带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磁性,温热气息不经意间洒在沈君玉耳廓,微痒。   但此刻,沈君玉一颗心都只放在魔修讲的那几句话上了,听完,他琉璃色的眸中不觉燃起一丝亮光。   末了,他微微勾唇:“好方法,若是如此,我分你六成。”   魔修这时已经抽回身去,听到沈君玉的话,他静了一瞬,眸中似有一丝无奈闪过。   片刻后,他神色微妙地笑笑:“不必,还是五五便好。”   沈君玉见他大方,倒也不强求,只道:“那便快启程吧,若是让他们先离开秘境出去通风报信,便来不及了。”   魔修微微吐出一口气:“走吧。” 第9章   一个时辰后,一人一魔顺利抵达秘境出口。   果然,远远他们就看到有一群穿着各大宗门服饰的弟子正在秘境出口的传送阵前交头接耳,神色十分沉凝。   “我们剑宗这次损失最大,灵泉没了,好几处药圃也都没了。这沈少宗主难道真的被魔修夺舍了么?”   “我也觉得,兴许那沈少宗主早就被魔修夺舍了,要不然沈小公子出事时,他怎么就一点出手相助的意思都没有呢?”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要出去回禀宗门么?可若是这个时候出去,被长老责罚不说,这里的机缘也就都没份了。”   “说得对啊,若是我们先出去了,秘境中的天材地宝不都便宜了那些散修?要知道这些资源可都是我们几大宗门联手发掘的,便宜了他们也太可惜了。”   另一个弟子也点头称是。   这些弟子们议论的时候,沈君玉遥遥立在空中,一言不发,神色平静。   倒是一旁的魔修,听完这些弟子们的议论,嗤笑一声,便淡淡道:“天材地宝本是集天地灵气而生,见者有份。这些所谓的大宗门,凭借淫威圈地了这么多年也就罢了,居然还真把这些宝物当成了自家的东西,何其可笑?”   等说完这话,魔修眉心忽然一跳,意识到造次了——沈君玉也是出身名门大宗,他这是连带着沈君玉一起内涵了。   好在沈君玉对于魔修这话没有任何意见,反而点点头:“你说的不错。”   魔修静了一瞬,默默看了沈君玉一眼。   “更何况——”沈君玉忽然微微一笑,“我马上就是魔修了,何必在意这些?”   说完,他又静静回眼同还没完全回过神来的魔修对视。   “动手?”   注视着面前沈君玉那双澄明如冰的琉璃眸子,魔修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唇角勾起:“走。”   ·   这边,几大门派的弟子还在犹犹豫豫,不知道是该先出去通风报信还是留在里面找找机缘,等以后出去再禀报。   还没等他们商量出个结果,忽然!一道金虹般的剑光从天而降,轰然一声巨响,狠狠砸在了秘境出口的传送阵前!   众弟子大惊。   下一秒,一袭飘逸白衣凌空而至,徐徐悬停在那传送阵前。   风姿绝尘,眉眼温润,正是刚才他们口中议论的“疑似被魔修夺舍”的沈君玉。   见到沈君玉,众弟子面如土色,拔腿就跑。   原穆州已离开秘境,现下秘境中修为最高的就是沈君玉,更别说他还抢了一堆机缘,怎么打啊!   沈君玉微哂,左手掐诀,掌中凤翎剑挽了个剑花,当空一挥,几十道密雨一般的剑气铺天洒下,溅起漫天尘土,直直就拦住了这些弟子的退路。   这些弟子被沈君玉阻拦,心中畏惧,慌忙又改换了方向,驾起法器便朝着另外一条小路跑去。   谁知,下一瞬,一道黑红色魔气滚滚而来,直接在这条必经之路的高处山崖上化成人形,一手祭出魔气凝成长弓般模样,一手扣住赤炎矢,自上而下对准了逃窜的众人。   长风挂过,吹起魔修的墨发,飘逸飞舞。   银色面具下,一双黑眸微微眯起,慵懒淡然:“继续跑啊。”   众人:……   本来碰到沈君玉,他们只是暗道倒霉,现在再看到这魔修,便只剩绝望了。   见到众人绝望的眼神,魔修满意一笑,便又扣着弓弦微微扬起下颌,朝众人示意了一下沈君玉的方向。   众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没明白魔修的意思。   魔修“啧”了一声,不耐道:“过去。”   众弟子不解其意,神色愈发微妙尴尬,可在他们感觉里,还是这魔修更凶残些,只好悄悄朝沈君玉这边看了一眼。   沈君玉提剑静立,神色淡然。   半个时辰后。   秘境传送阵出口处,这些灰头土脸的弟子自觉排成了长队,欲哭无泪地一一取出手上的储物戒,交给二人。   其实,以他们的实力,共同出手,拼尽全力也未必不能战胜沈君玉和魔修。   只可惜这些名门大宗的弟子太爱惜自己,生怕自己受了伤,或是在战斗中不幸殒命。那就亏大了。   所以,这样一盘散沙,根本不足为惧。   沈君玉也是太了解这些所谓名门弟子的弱点,所以才同意魔修堵门口的建议。   魔修这会一一清点完众人交上来的储物戒,就全部扔给沈君玉,让沈君玉先挑。   沈君玉也没有跟他客气,挑出了自己所需的,能够直接增益灵力的天材地宝,其他法器法宝以及符咒丹药就全都留给了魔修。   留下来的,七成有余。   一旁的弟子们看着二人这幅情状,嘴角抽搐,愈发确信沈君玉就是被另外的魔修夺舍了。   要不然怎会跟这刺伤自己亲弟弟的魔修狼狈为奸?还毫不顾念各大宗门之间的情谊,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打劫他们。   可恨啊,真可恨。   只不过,当着两人的面,他们也丝毫不敢表现出自己的揣测和不满,只能心中暗恨,下定决心等出了秘境就立马将这两个“魔头”的情况上报宗门。   到时,几大宗一同围追堵截,就不怕这两个“魔头”不死!   此时,沈君玉已经把收上来的储物戒扫荡一空,他收起东西,看了一眼面前被魔修赶到一个圈里站着的弟子们,忖度片刻,道:“人没来齐。”   魔修:“哦?”   沈君玉徐徐道:“剑宗还有三名金丹弟子十多名筑基弟子没来,玉衡宗也还有两名金丹弟子以及五位筑基弟子没来,其他宗门各有十多名金丹弟子流落在外,另有金丹散修二十多名……”   沈君玉侃侃而谈,说的还都是事实,令这些弟子愈发心惊肉跳了。   难道他们宗门之间的消息已经泄露成筛子了吗?   魔族真的已经如此强大了?   众弟子面如土色,摇摇欲坠。   魔修看着他们的表情,心中好笑,不过心中也十分好奇,沈君玉这胳膊肘疯狂往外拐的心态到底是为何?   旁人都以为沈君玉被夺舍,但他清楚不是。   而正是因为他知道,所以好奇。   想到这,魔修看了沈君玉一眼,索性便愈发建议了个大的。   本来魔修建议是抢完第一波就跑,现在他却道:“既然如此,干脆等这些下剩的人来了,一网打尽。”   “反正现下有了人质,做事更方便了,你觉得如何?”   说话间,魔修一直不动声色地注意着沈君玉的表情。   而沈君玉听完魔修的话,只淡淡一笑,便颔首道:“说的极是,我也正有此意。”   众“人质”:???   这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   即便“人质”们脸上的表情极为难看,二人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魔修挤出一些魔血,便围着“人质”们布下了一个魔族的玄阶禁制阵法。   “人质”们纷纷瞪大眼,却又敢怒不敢言。   沈君玉在一旁看了片刻魔修布置的禁制阵法,稍一忖度,又抬手拾起一根树枝,在那阵法上稍作修改。   他白皙骨感的手指轻轻握着树枝,修改阵法的动作十分缓慢切优雅,但每一次修改都极为有效。   不多时,那阵法便光芒大放,气势又涨了一层。   仅仅被沈君玉这么修改了一下,这阵法竟然就从玄阶阵法变成了地阶阵法。   阵法中的“人质”们一开始被玄阶阵法困住,尚且能够行动自如。   这时,玄阶阵法升成地阶阵法,他们立刻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力从四周挤来,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心中恐惧之感愈发强烈。   魔修见到沈君玉的修改,不觉微微诧异:“升阵之法,你对阵法也有研究?”   沈君玉丢下树枝:“略懂。”   其实前世他在剑宗藏书阁受益甚多,如果给他炼虚境的修为,他连天阶阵法也能布置。   只不过这个时候,还是以藏拙为要,所以沈君玉没有多说。   魔修听了沈君玉这简短两个字,心头微动,一时间不觉又有许多问题想问沈君玉。   只不过此处人多眼杂,他不想暴露沈君玉的跟脚,便没有问出口。   忽然——   一个清润平静的嗓音在魔修耳中响起。   “趁现在无人,我打算先试试你们魔族功法,你替我护法,可以么?”   魔修猛地回过神,神色略带微妙地看向沈君玉。   但当魔修对上沈君玉那双琉璃眸中的毫无遮掩的坦荡和信任后,他哑然片刻,微微一笑:“好,你去吧。这有我呢。”   沈君玉转身去了山洞。   凝视着沈君玉离开的背影,魔修微微眯了一下眼,胸中油然升起一种极为奇妙的情绪。   他倒是从未料到,自己会在这种地方,跟一个人族的小修士互相信任到这种程度。   他自己这般,是因为他是化身,即便损失了也不足一提。   但沈君玉呢?   又是图什么?   想到这,魔修忽然觉得左胸心口处,很缓慢地跳了一跳。   ·   山洞内,沈君玉寻了一处干净的石台盘膝而坐,便取出了魔修先前给他的那份魔族功法,安然翻阅了起来。   他确实信任魔修,但他只是觉得两人合作对彼此都有好处,魔修没必要对他下手。   更何况,若认真打起来,魔修未必如他,他又有什么好怕的?   根本没想到魔修对他的揣测已经到了另外一个不可言说的微妙境地了。   魔修给沈君玉的这份魔族功法字数不多,上下两篇加起来不过将将千字,却字字珠玑,十分精妙。   沈君玉心无旁骛,将其通读了一遍,便不再耽搁,闭眼开始尝试修炼。   沈君玉天纵之才,天资极佳,甫一上手就能感觉到有一丝微凉缥缈的魔气在他丹田处徐徐汇聚而成。   在修真界,人修转魔修只虚把体内所有灵气转化为魔气,就可成功。   所以,反而修为越低,转修越容易。   沈君玉目前金丹境,就必须把自己的金丹转为魔丹才行,这需要极大的消耗和凝练。   不过,为长久计,他并不怕难。   第一缕魔气凝成后,沈君玉就闭上眼,尝试着让这魔气一点点钻入自己的金丹之内,好完成转化。   然而,这魔气刚一接触金丹,沈君玉就感觉心口上方的印记处狠狠灼烫了一下。   宛如烙铁径直落下,极痛。   沈君玉猝不及防,闷哼一声,接着他就立刻睁开眼,抬手扯开了衣领,蹙眉去查看那印记的情况。   优雅锁骨下,那红色的眼睛形状的印记正一闪一闪,绽放出点点微光,衬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刺眼。   像是在挑衅,也是在警告。   沈君玉垂眼凝视着这枚印记,面沉如水,忍不住就抬起指尖,试探着抚了上去。   然而,当他的指腹刚刚触碰到那处印记时,一个熟悉的嗓音就在山洞中响起。   “你没事吧?”   沈君玉:……   静了一瞬,沈君玉不动声色地收回自己抚在心口上的手,拉拢了衣襟。   “无事。”   可话音刚落,沈君玉抬起眼,就对上了不远处魔修那双沉静漆黑的瞳眸。   看他模样,显然早就将方才那一幕尽收眼底。   短暂的静默后。   沈君玉薄唇微抿,一言不发。   倒是魔修缓缓挑了一下眉:“你胸口受伤了?” 第10章   剑宗凌云峰上。   沈思源喝完药,刚沉沉睡去。   这几日,沈度,云素衣还有原穆州轮流替他输送灵力,暂时保住了他的丹田,但他的情况还未曾好转。   毕竟没了金丹,丹田就失去了最大的灵力来源,旁人输送灵力也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   时间久了,各种灵力互不兼容,反而还会撑坏沈思源脆弱的丹田。   而原穆州和沈度夫妇二人虽然也都传讯去请了相熟的大能,但在修真界能成为宗门大能的多半都事务缠身,即便应允,也没办法立刻赶来。   只能暂且这么耗着了。   此刻,原穆州坐在锦榻旁,凝视着沈思源安静苍白的睡颜,看到沈思源那因为体内灵力不完全相容忍痛微微蹙起的眉心,心中又是一丝愧疚溢出。   良久,他徐徐抬手,冷白骨感的手指一点点抚上了沈思源的眉心,想把沈思源眉心上微微皱起的那一丝纹路抚平。   忽然——   “穆州,你且出来片刻,我有话同你讲。”   云素衣的温柔嗓音猝不及防在原穆州耳中响起。   原穆州眉心一跳,指尖颤了颤,立刻就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抚在沈思源眉心的手,起身朝外走去。   丝毫没觉察到,在他转身的那一刹,榻上还在“沉睡”的沈思源忽然就睁开眼,憔悴异常的眸中在此刻不觉溢出一丝明亮的狂喜之色。   之后,这双眼就这么异常贪婪执着地凝视着原穆州修长笔挺的背影。   直到原穆州彻底消失在门外。   ·   偏殿外,凉亭上,云素衣早已立在亭中等候。   原穆州提步上去,对云素衣行了礼,便问道:“云伯母找我有何事?”   云素衣神色有些沉凝:“穆州,你也知道,源儿的情况不是很好。我有个想法,但恐怕需要你配合一番。”   原穆州微怔一瞬,虽然心下有些怪异,却还是道:“云伯母请讲。”   云素衣沉吟片刻,这才看向原穆州:“源儿受伤时的情形我已经知道了,穆州你不必再替君玉遮掩。”   原穆州:?!   眼看着原穆州的脸色变了,云素衣也不着急,只徐徐耐心温声解释道:“是旁人同我讲的,不关源儿的事。”   “你和源儿倒是都瞒着我和你沈伯父,怕我们知道了伤心,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也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别多心。”   听着云素衣这一番“合情合理”又善解人意的解释,原穆州罕见的沉默不语,狭长的凤眸中看不太出情绪。   这时云素衣顿了顿,又叹了口气:“君玉从小便有些孤僻,偶尔会犯些小性,想必这次也是他同源儿生了口角才会如此。不愿跟你们回来多半也是因为心中愧疚。”   “可——”   “可源儿的伤势不能再拖了,君玉多留在秘境一天,源儿修复金丹的可能性便少一分。所以,伯母想请你再去一趟秘境,好好劝劝君玉,把他接出来。”   “就当伯母求你了,好么?”   云素衣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原穆州一直保持着一个合格小辈的姿态,垂眸静静倾听,可他那长睫遮掩下的眸色却随着云素衣的话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沉凝。   等云素衣说完这番言辞恳求的请求,原穆州静了良久,终于抬眼开口,语气清冷:“为了思源的伤,我会去接君玉。但云伯母,恕我直言——”   “君玉和源儿同样是你的亲骨血,你怎么能这么偏心?”   云素衣怔了一瞬,连忙下意识解释道:“穆州你误会了,我并未偏心君玉,实在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我都舍不下啊。”   原穆州神色愈发古怪了。   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解释,只垂眸拱手道:“无妨,本是我造次了,伯母保重,我先告辞。”   原穆州走了。   走得很快。   看着原穆州离开时的清冷背影,云素衣眉头微皱,心头缓缓涌出一丝疑虑。   看原穆州方才的情态,难道竟是觉得她偏心沈思源?   不可能吧?   这次的事,沈思源可是完完全全一点错都没有。   若原穆州真这么想,那便太荒谬了。   ·   此时,秘境内。   山洞中,面对魔修过于直白的询问,沈君玉静了好一会,才道:“无妨,只是我方才修炼时急于求成,岔了气,此刻已经好了。”   魔修:“是么?”   仿佛还有些不信的样子。   沈君玉哑然片刻,索性就若无其事地将那篇功法里的一些疑惑内容讲给魔修。   话题这么一开,魔修最初还有些不悦,但后来见沈君玉条理清晰,语音柔和,他又不自觉听进去了。   之后,两人一来一回,倒是深入聊起了那篇功法。   聊到最后,魔修银色面具下的眸中不觉闪出一丝欣赏之色:“沈大公子果然天纵之才,就连我魔族功法都能这么快融会贯通。”   沈君玉笑了笑:“能得阁下如此赞誉,是我的荣幸。”   明知沈君玉是有客套的成分在里面,但被这么轻轻一夸,魔修唇角还是不自觉浮起一丝,接着他似是又想到什么,垂眼,便从储物戒中摸出一个小小的圆形玉盒,扔了过来。   沈君玉抬手接过:?   魔修若无其事地淡淡道:“看你胸口有血,这药膏好用,敷上吧。”   沈君玉:……   但一颗心又略略放了下来——想来魔修是没看清那印记,只看到了红色的边缘,以为是血,才有这种误会。   这样也好,他也不必想理由去解释了。   倒是魔修这份心,让他有些感激。   想到这,沈君玉下意识轻轻摩挲了一下掌中做工精致的青色玉盒,便低声道:“多谢。”   说完,沈君玉把这瓷瓶收了起来。   魔修见状,不觉挑眉:“怎么,沈大公子看不上我的东西?还是怕我害你?”   沈君玉微怔,旋即他哑然道:“并非如此——”   不过话说到一半,他就看到对面魔修抱臂半靠在山壁上,正用他银色面具下的漆黑双眸神色懒懒地看着自己,眉头仍是挑着。   显然不打算信他的任何解释。   沈君玉心下莫名有些好笑,略一沉吟,倒没有再解释,只话锋一转,诚恳道:“既是如此,可否劳烦阁下转过身去。”   魔修:?   不过很快,魔修就明白了沈君玉的意思,此刻,他看着沈君玉那双带着诚恳的琉璃色眸子,不觉轻轻勾了一下唇。   原来是害羞?   不过,毕竟是名门大宗的继承人,行事精致些倒可以理解。   想着,魔修倒也什么都没说,瞥了沈君玉一眼,就懒洋洋地背转了身去。   沈君玉见到魔修背过身去,唯一忖度,倒也果真抬手打开了玉盒。   玉盒打开后,一股沁人清香扑面而来,玉盒中的膏脂呈现出一种淡淡的杏白色,沈君玉用指尖挑起,碾了碾,果然触手清凉滋润。   是上好的伤药。   魔修倒是大方。   想着,沈君玉又抬头默默看了一眼,目光所及处,便是魔修挺拔修长的背影。   只不过魔修姿势懒懒的,又不同寻常修士那么端正,多了一分自然不羁。   他也真是说话算话,一点都不偷看。   沈君玉不觉微微一笑。   而做戏做全套,想了想,沈君玉还真的又扯开了衣领,弄出了一点布料摩擦的响动。   就在这时,山洞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沈君玉立刻抬眼,眸光如电。   魔修反应倒是比他还快,也不回头,只淡淡道:“你留在这上药,我出去看看。”   话音刚落,魔修便化为一道滚滚黑雾,离开了山洞。   从始至终都未回头偷看一眼。   沈君玉本就没有受伤,见魔修独自出去了,自然是坐不住的,忖度片刻,他迅速收起手中玉盒,也起身跟了出去。   ·   离开山洞,沈君玉循声望去。   一眼便看到在魔修正遥遥同一个立在困住众弟子的阵法前的青色身影对峙。   看到这个极为熟悉的身影,沈君玉猛地静了一刹,唇边缓缓浮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那是他上辈子的“至交好友”——灵宝宗少宗主,林殊意。   曾经,他以为林殊意是真正懂他的人,可后来他才知道隐藏在知心面具后的,很有可能是淬了剧毒的利箭。   当年,沈君玉金丹尽毁后,大部分同龄修士都避之不及,唯有林殊意时时前来陪伴,嘘寒问暖。   沈君玉当时以为林殊意是真的关心他,便多次好心在原穆州面前提携林殊意。   直到某一日,原穆州满面冰霜地来到他面前,狠狠砸碎了一壶春酒,告诉他,自己就算是清心寡欲一辈子也不需要沈君玉将旁人送到他的榻上。   后来,剑宗内流言纷纷,都说沈君玉为了讨得原穆州欢心,竟然将自己的至交好友往原穆州床上送。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沈君玉百口莫辩。   后来,后来如何呢?   后来,林殊意做下的那些荒唐事终于还是一件件被揭穿——不光是借故爬原穆州的床,还有打着沈君玉和原穆州的名声去外面招摇撞骗,种种种种,罄竹难书。   到此,沈君玉总算“沉冤昭雪”,然而,他等来的并没有任何一个道歉,而是——   “要不是他识人不清,怎会引狼入室?”   “依我看,物以类聚,能跟这种人做朋友也未必清白。”   “谁知道他没有从里面拿好处,可真是贪得无厌啊。”   原穆州亦是如此,即便他没有对沈君玉说那些扎心的话,但他的态度却更让人刺心。   他只淡淡道:“你若果真太闲了,就多看看书,不要再同这些人往来了。”   沈君玉还能说什么呢?   他只能说:“好。”   此刻,当年的罪魁祸首正毫不畏惧地立在魔修面前,扬声道:“你让君玉出来,我要同他当面对峙,我不信他会同你们一起入魔!”   话说的是正气凛然,就连周围围观弟子都觉得他正义得有些傻气了,纷纷苦劝。   可唯有远远看着的沈君玉一目了然——林殊意左手拇指微微内扣蜷缩,闪着一丝红光,想必是把他们灵宝宗的炎龙珠藏在了其中。   兴许是打算等所有人到齐,炸个鸡飞狗跳,再趁乱摸打劫一把,顺势逃走。   果真也极为符合他的性格。   不过,这一世,沈君玉绝不会再让他得逞一分一毫。   想到这,沈君玉提步走出:“我就在此处,你有什么话要说?”   林殊意本来还在挑衅魔修,听到沈君玉熟悉的嗓音,他脸色不觉一变,立刻看了过来。   见到沈君玉,对上那双毫无情绪,清冷如冰的琉璃色瞳眸,林殊意不知为何,心中微微打了个哆嗦。   不自觉犯起了嘀咕——眼前这人,到底是沈君玉么?该不会真被魔修夺舍了吧?   ·   长风万里,流云飞掠。   一袭玄色华服正御剑在空中疾行。   正是已经离开剑宗,孤身赶往秘境的原穆州。   他刚才一时情绪波动,在云素衣面前有些失态,可那些话,也确实是他真心想说的。   云素衣确实是偏心了。   想到这,原穆州不觉闭了闭眼,一些模糊的,过于的久远的记忆也在这时涌入他的脑海。   那是不知道多少年前了,他和沈君玉刚刚订婚,两人一同出外云游。   一日,看着夕阳,沈君玉淡笑着感慨:“若是以后,我们能时时这般,该多好。”   原穆州无意回道:“伯父伯母说要在流香洲替我们举办宴会,那里比这处更好。”   过了好一会,连原穆州都觉察出沈君玉情绪不对,沈君玉才迟迟开口:“我只想同你一处。”   原穆州那时以当沈君玉说的私语情话,舍不得他,不觉笑着明知故问:“为何?”   谁料,沈君玉十分平静地垂下眼,只说:“他们偏心弟弟。”   空气有一刹的寂静。   当时原穆州是什么情绪呢?他只觉得沈君玉是玩笑话,或是心高气傲惯了,不以为意。   可现在想来……   一切似乎早有端倪。   后来沈君玉金丹破碎,从一开始云素衣便不像如今这般上心,仍是一副大能姿态,表示——如今这样都是沈君玉的命。   再后来,她便开始时有时无地抱怨沈君玉脾气不好。   一次,原穆州可以不在意,两次,原穆州也可以不放在心上,三次,原穆州很难不当真……   可现在,看看云素衣这些时日对沈思源溢于言表的关切,甚至可以当着他的面说出‘就当是伯母求你了’这种话。   甚至连他说偏心,云素衣都会误会。   很难想象,这会是同一个母亲对不同孩子做出来的事。   前世的沈君玉最后变成如今的模样,恐怕并非没有缘故。   想到这,原穆州薄唇抿成一线,一丝悔意也悄然涌上心头。   但旋即,他又有些为沈思源心痛。   因为,不管父母如何偏心,沈思源终究是无辜的,他能理解沈君玉的迁怒,然而这又关沈思源什么事?   他会因为自己当年误解同沈君玉道歉,但也希望沈君玉这次能放下对沈思源的成见,不要见死不救。 第11章   秘境内。   就在林殊意迟疑间,沈君玉已经提步走到了阵法前。   魔修见沈君玉来了,略侧过身,让开半步,不过大半个身体还是挡在沈君玉和林殊意之间。   显然,林殊意的小伎俩也并未瞒过他。   两人什么话都没说,却在这个十分细微的动作中悄然达成一致。   这时,沈君玉忽然看向林殊意,微微一笑。   林殊意原本指尖已经扣紧炎龙珠,只等沈君玉靠近,他便立刻发难。   但此时见到沈君玉这个微笑,他心头狠狠一跳,动作便也迟疑了。   下一秒,他就听到沈君玉用一种极为平静的语气淡淡道:“还不动手,在等什么?”   林殊意:?!   然而,还未等错愕惊诧的林殊意回过神,沈君玉和魔修就双双出手了!   林殊意大骇,慌乱间立刻引动炎龙珠,随意抛了出去——   不过,早就准备的沈君玉和魔修怎么可能让他得逞?   只听一声惨叫,林殊意发出炎龙珠的手腕便直接被魔修狠狠从中折断。   与此同时,一道恢宏无比的金色剑光凌空而出,直接阻拦住了炎龙珠冲向人群的势头。   剑气和炎龙珠引爆的火属性灵力狠狠对撞,让炎龙珠爆炸的轨道略有偏移,最终砸向了不远处的山峰。   轰隆之声不停作响,山石飞溅滚落,好一会,才堪堪停止。   被困在阵法中的弟子们遭遇这突变,躲也无处躲,逃又无处逃,一个个面如土色,好一会才缓过来。   “咚”一声闷响,尘土飞扬。   众弟子连忙看去,原来是林殊意想要逃走,却被魔修当胸一脚,直接踩在了地上。   黑色长靴碾压在林殊意胸前,直碾得他面色紫胀,呼吸困难,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最终只能露出一点婉转哀求的神色,苦苦看向魔修。   魔修见到林殊意这幅表情,银色面具下的双瞳仍旧漆黑如墨,丝毫不为所动。   半晌,魔修唇角勾起一丝嘲讽,就抬眼淡淡看向不远处阵法中神色微妙害怕的众弟子:“看看,这就是你们的好道友。”   “我们魔修只是谋财,但你们这位道友却想害命啊。”   众弟子:……   鸦雀无声中,他们看向林殊意的表情不觉多了几分暗暗的憎恶,同时,也对沈君玉和魔修的观感更加微妙了。   就在这时,沈君玉忽然又道:“他贴身穿了一副天阶的防御法器。”   林殊意:?!   下一瞬,林殊意就不要命地疯狂挣扎了起来,与此同时,其他弟子看向林殊意时眼中带着的震惊和厌恶直接没办法遮掩了,甚至有大胆的,直接辱骂出口。   自己穿着天阶防御法器,出手还又是炎龙珠这种爆破性质的灵宝,用心之险恶,简直令人发指!   与此同时,在众弟子的辱骂声中,看着脚下挣扎不停的林殊意,魔修面无表情地又是一脚。   林殊意直接口吐鲜血,彻底昏了过去。   场中再次鸦雀无声。   固然林殊意阴狠歹毒,可这魔修和沈君玉也不是善茬啊!   这时,魔修一脚踹昏了林殊意,便俯身扯开了林殊意的衣服,果然,下面藏着一套银光粼粼的软甲。   魔修把软甲扒了下来,递给沈君玉。   沈君玉没接,只说:“你留着吧,这软甲不光可防法术攻击,还可防止诅咒穿透。”   魔修:?   但看到沈君玉清润面上并没有一丝嘲讽之意,只有平静的认真,魔修静了一瞬,面不改色地收起了软甲:“谢了。”   沈君玉见到魔修坦然收下软甲,眸中微微浮出一抹柔和,正想开口,忽然,他心口跳了一下。   一种十分微妙的不安心的感觉涌了上来。   他修习占卜术数多年,对一切外应和预兆都比寻常人更敏感,自然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当机立断,沈君玉沉声就对魔修道:“此地恐怕不宜久留了,先出去吧。”   魔修闻言,微微一怔,但旋即他又想起沈君玉的身份——玉衡宗少宗主。   玉衡宗以占卜秘术见长,沈君玉这么说,一定不是心血来潮。   于是,他也没有犹豫,一脚踢开身旁昏死的林殊意,就道:“也好,反正这群人看上去也没多少油水可榨了。走吧。”   沈君玉看着魔修宛如踹一条死狗一般踹开林殊意的模样,不知为何,唇角轻轻弯了一下。   接着,他就道:“好。”   ·   然而有些时候,注定要发生的事情是怎么也避不开的。   沈君玉和魔修走到秘境传送阵旁,正打算提步踏入传送阵,直接传送出去的时候,传送阵忽然大放光华——   魔修眼疾手快,当即紧紧抓住了沈君玉的手腕,将人往身后一带。   沈君玉被魔修微凉带着薄茧的手掌一把抓住手腕,皮肤下意识绷紧了一下,但很快,他又不动声色地放松了。   任由魔修将他挡在身后。   传送阵的光芒消散后。   一柄鎏银长剑凌空而出,一袭极为熟悉的玄色华服也映入了二人眼帘。   正是受云素衣所托,前来秘境寻找沈君玉回去给沈思源续命的原穆州。   原穆州一现身,二人还未如何,那些被困在阵法中的弟子们便纷纷露出一“救星降临”的表情,疯狂地开始叫嚷,指责沈君玉被魔修夺舍,将他们困在这。   只不过,还未等他们抱怨完,立在魔修身后的沈君玉便面色清冷地朝着阵法一剑挥出!   剑光落定,轰隆在阵法前炸起一片碎石。   “人质”们瞬间噤声,彻底老实了。   在一片死寂中,原穆州并没有朝那些被困在阵法中的弟子们投去一个多余的眼神,只蹙眉,眸色冰冷地看向魔修和沈君玉。   对上原穆州这个眼神,魔修眉头一挑,正想开口,沈君玉却已经十分坦荡地抬眼同空中的原穆州对视,淡淡道:“我们要离开秘境了,麻烦原少宗主让让。”   沈君玉这个‘我们’一出,原穆州的神色霎时间变得更加阴沉,狭长的凤眸中似乎有滔天巨浪涌起。   但良久,他还是没有发作,只是御剑静静在二人面前落下,道:“君玉,你不要赌气,我来,是接你回去的。”   自始至终,他都觉得沈君玉是赌气,也从不认为沈君玉真的会跟一个无名魔修扯上什么关系。   自然不会太在意。   沈君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即便魔修没有影响到原穆州的心境,但沈君玉这丝毫不掺杂任何感情的眼神骤然刺痛了一下原穆州。   然而想到沈君玉前世可能受过的委屈,原穆州静了一瞬,喉结微动,难得露出歉疚服软的神色,沉声道:“君玉,从前有些事是我误解了你,我知道你心中肯定有委屈。但既然一切都已经重新开始,有些事,我们是可以好好说清楚的。”   从未有人见过一向清冷高傲的原少宗主会对人露出这种求宽恕的服软情态。   众人诧异不已,同时也愈发笃定了先前的猜测——必然是原穆州脚踏两条船了,要不然堂堂剑宗少宗主,何至于低声下气到这种境地?   沈君玉听完原穆州这番话,清润面孔上却没有一丝情绪波动流露,良久,他微哂。   “我对你,早已无话可说。”   原穆州眉心狠狠一跳,一旁一直沉默的魔修却在这时忍不住轻轻弯了一下唇角。   这时,沈君玉再次面无表情地看向原穆州:“还有,你若真觉得愧对于我,现在就该让开。”   原穆州薄唇抿成一线,神色沉凝,没有发话。   沈君玉的忍耐也在此刻即将消耗殆尽,他的手已经默默按在了剑柄上,忽然——   “君玉,我并非有意阻你去路,只是思源的伤势已经不好了。”   沈君玉:“哦?那又与我何干?”   原穆州眉心再次狠狠一跳,但良久,他还是压下心头躁郁,尽量平静地道:“云伯母说,你和思源血脉相连,只要你用金丹替思源温养丹田,就可保思源丹田没有枯竭之忧。你毕竟是思源亲兄长——”   “放屁。”   原穆州脸色骤变。   忍无可忍的魔修终于冷笑一声,便嘲讽不尽地看向原穆州:“没想到堂堂剑宗少宗主,竟比我们魔修还伪君子,连杀人夺丹这种事都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真是令人佩服啊。”   魔修这句话一出,原本阵法内还在静静吃瓜的众弟子不觉哗然,也纷纷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看向了原穆州。   原穆州面色冰寒,身上气场沉凝如海:“你以为仗着君玉护着你,我就不能把你如何了么?”   魔修淡淡:“少宗主且慢,我并非有意挑衅。但关于金丹温养丹田一说,我想问少宗主三个问题,少宗主可否替我和沈大公子解惑?”   魔修提问一出,原穆州就想说‘你算个什么东西’,可听到魔修带上了沈君玉以及一旁沈君玉淡漠的态度,他又猛地沉默了。   良久,原穆州竭力压下胸中怒火,冷冷道:“你问。”   魔修:“用金丹温养对方丹田,是不是要取出己方金丹?”   原穆州瞳孔微微一缩,心头生出一分不祥的预感,但静了一会,他还是道:“金丹修士本也可操纵金丹作战,即便离体,只要太久,也不会有事。”   魔修嗤笑一声:“好,那我再问,沈小公子的情况听起来很差,若要让沈少宗主替他温养丹田,是否沈少宗主的金丹在这期间就拿不回来了?”   原穆州猛的沉默了。   一直听到这的众弟子也不觉哗然——这,细思恐极啊……   而此时,还未等原穆州说什么,魔修便已眸光锐利地看向原穆州那充斥着不安、怀疑和沉凝的清冷面孔,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他问:“还有,若是沈小公子一辈子都找不到修复金丹的法子,那沈少宗主的金丹还能还回来么?”   “毕竟,这金丹看上去好借,却未必好还啊。”   魔修最后一句话说完,全场一片死寂。   本来众弟子们只是吃瓜,可吃到这,便不觉疯狂瑟瑟发抖。   知道了大宗门这样见不得光的秘密,之后他们该不会被灭口吧?! 第12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原穆州终于回过神,他用一种极为阴沉冰冷的眼神看向面前的魔修。   良久,他一字一句道:“你的担心固然有理,但只要我在,就绝不会允许这些事情在君玉身上发生。”   魔修轻蔑一笑:“可你的承诺,又值几个钱?”   这声轻笑的嘲讽响起,原穆州心头一直隐忍的那一根弦终于断了,他忍无可忍,锵然拔剑——   剑光如电,煌煌而至,以游龙吞海之势冲向魔修!   剑意里,隐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杀机。   魔修面无表情,墨发被剑气刮起的狂风吹得翻舞不止,可他丝毫未动,银色面具下漆黑瞳中更是微微绽出一抹精光。   他左掌里握着一缕颜色极为诡异的魔气,他缓缓翻转手掌,就要迎上原穆州这惊世一剑,忽然——   轰然一声巨响传来,一柄金色长剑横空出鞘,就在魔修身前猛地挡住了原穆州斩来的剑气。   金光如同高墙一般唰然亮起,将两方遥遥阻隔。   尘土飞扬中,沈君玉拂袖,执剑而立,他一双清冷的眸子一瞬不动地遥遥凝视着对面神色有震惊,有不可思议的原穆州。   “他只不过说了实话,你就恼羞成怒了?原穆州,我没想到你气量竟然这么小。”   原穆州眉心狠狠一跳:“君玉,魔修狡诈,分明是在妖言惑众,你不要信他。”   沈君玉:“我不信他,我只信我自己听到的,看到的。”   又是良久的沉默。   终于,原穆州闭了闭眼,用一种隐忍中带着一丝沉凝的嗓音道:“我知道,你因为我对思源有怨。但你当年能那么不顾一切地救他不正是因为你们是亲兄弟,血浓于水么?也正如我当初也一定会为你那么做,无论如何,我不会放开你的。”   原穆州说出这番话,原本只是为了挽回。   可沈君玉听完原穆州这段剖白,猛地一瞬的失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恍然一笑。   垂眸自嘲道:“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原来他们是一样的。   原来,原穆州也并没有他当初想的那么高尚,一切都是一个误会,大家都只是凡人罢了。   就好像,他当年替沈思源挡下那么一箭并不是他有多么顾及兄弟情义,而是在那一瞬,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可能会死,所以他冲动了一次。   他真的没有后悔过么?   当然后悔过了。   所以他后来隐忍,沉默,也是因为他“心虚”,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完全真心地想做一个好人,不值得原穆州那么对他。可木已成舟,他只好忍耐。   可现在看来,原来大家真的都是一样的。   原穆州同他结下同命道侣契约也是冲动,所以,他自然后来会后悔。   毕竟,这才是人性。   原来如此。   可笑他懂得太晚了……   沈君玉笑了。   如果说到原穆州说出番话之前,他还觉得原穆州只是个负心但尚算不上薄情寡义的前道侣。   那这一刻,这所有的定义便全部消失。   站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个“人”罢了。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挡路人。   原穆州并不知道自己这番真心剖白为何会引发沈君玉这句感慨,但看着沈君玉此刻微妙的笑意,他心中已经隐约有一丝不妙的预感涌出。   还未等他种种猜测落定,沈君玉便已经猛地闭眼,彻底敛去眸中所有波动的情绪。   等沈君玉再度睁眼时,他眸中已经清冷如冰,空无一物,下一秒他拔剑,遥遥直指向原穆州——   “原穆州,如果你真还顾念一丝你所谓的‘昔日情分’,就该退开。”   “不然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凤翎剑上,金芒流转,无比锋锐,沈君玉那一袭白衣在金光的映照下更是煌煌若大罗神仙,超逸绝群。   而他此刻彻底无情无欲下去那双琉璃色瞳眸,也让他平添了一分神性。   对上这双瞳眸,原穆州心头狠狠一震。   莫名心痛。   不知为何,此刻他是真正生出了一种要彻底失去沈君玉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心头发沉。   原穆州张了张嘴,还想解释什么,沈君玉却已经不想再听他废话,手腕一转,掌中长剑化为流虹,锐利一剑,再次直直斩向他的面门!   原穆州:?!   终于,也只能出剑。   到了此时此刻,看过沈君玉那个眼神后,原穆州就清楚,他这次决不能真的让沈君玉走!   就算伤了沈君玉,他也一定要把沈君玉带回去。   至于沈家内部的龃龉,他回去便会问个清楚明白,绝不会让沈君玉再受委屈。   然而,原穆州想得太简单了。   等沈君玉的剑光到了,原穆州才发觉,沈君玉这一剑竟然极为精妙,完完全全就是针对他的功法招式破绽而来!   怎么会?!   沈君玉怎么会知道这些?   他原家秘传剑法,明明从未给外人看过,沈君玉怎会知道他的剑法破绽,还知道的这么清楚,等等……沈思源!   这一刹那间,原穆州脑海中闪过一个极不可思议的猜测。   他恍惚了。   也就是这么一个恍惚,沈君玉的剑光已至。   原穆州猝不及防,掌中长剑被猛地击落,人也狠狠倒飞出去!直到他回过神,将长剑竭力插在地上,才勉强稳定速度,让自己没有撞到身后的山上。   有光在他不远处的前方绽开。   原穆州恍惚了一瞬后,猛地抬眼看去。   传送阵已亮起,沈君玉和那魔修正并肩立在阵中。   原穆州来不及问出心中那重重疑惑,咳出一口血,厉声喊:“君玉——!”   光芒流转,阵法中轰鸣传来,没有人回头。   当原穆州扑到传送阵前时,已经彻底来不及了。   传送阵能量有限,半个时辰方能启动一次。   他来不及了……   原穆州拄剑,缓缓单膝跪地,无力地垂下眼,喉间再度有腥甜涌出。   秘境内,一片死寂,众人看着眼前这一幕,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可所有人此刻看向原穆州的目光都多了一丝说不出的微妙。   毕竟方才原穆州和沈君玉的对话他们都听在耳中。   此刻对原穆州并没有太多同情,只觉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   秘境外。   离开秘境后,沈君玉便一言不发,径直御剑风驰电掣地朝东海的方向飞去。   他知道,若等原穆州离开秘境,必定会发动中州一切势力来找他。   不早些离开一定会走脱不掉。   即便原穆州真的后悔,不拿他去给沈思源当续命良药,他也丝毫不稀罕了。   半个时辰后。   忽然,一直御剑赶路的沈君玉眉头轻轻一挑,在空中停了下来。   片刻后,他回头朝身侧一处密林中扫去,眸光锐利明亮:“出来吧。”   林中树叶沙沙作响,并无任何动静。   沈君玉目光轻轻动了动:“既不出来,我就走了。”   终于,有一丝黑红色魔气从一旁的树梢上飘出,在沈君玉面前凝聚,化出魔修的模样。   沈君玉看着眼前的魔修,并没有露出不耐之色,只问道:“先前不是说好了,出了秘境就各奔东西,你反悔了?”   “还是,你有想要的没拿到?”   魔修静了一瞬,神色微妙地笑了一下,摇摇头:“我非要有所图才能跟着你么?”   沈君玉:?   “那你为何要跟着我?”   沈君玉眉头微皱,是真的不明白。   而魔修看着此刻沈君玉坦然中带着疑惑的清澈眼神,心头不觉微哂。   再经过方才那场同原穆州的对峙,他也算是彻底明白自己之前对沈君玉的一些行为是会错意了。   不过,他毕竟是魔,从不会藏着掖着。   所以,此刻他微微笑了一笑,便也坦然看向沈君玉。   “我不放心你,怕你出事。”   沈君玉:?   有一丝诧异从沈君玉琉璃色的眸中闪过,短暂的静默后,他脸上虽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浮出,但魔修能感觉到——沈君玉对他自己方才的揣测有些惭愧和不好意思了。   真有趣啊,方才对原穆州那般洒脱冷清的人,这会也会不好意思。   所以,略微停顿了一下,也没等沈君玉再说什么,魔修就勾了一下唇角,故作淡然道:“方才若不是你,我也没那么容易离开,算你又救我一次,我不喜欢欠人人情。”   果然,魔修这话说完,沈君玉神色就明显轻松缓和了一丝。   魔修察言观色,又道:“我来,是觉得你那未婚夫黏糊得很,多半还是会为了金丹的事回头找你。多一个帮手,至少安全些,你说呢?”   沈君玉沉吟片刻:“我记得你说你还有事务在身?”   魔修哑了,根本没想到沈君玉还记得这茬。   他眉心狠狠跳了一跳,正打算临时找补,对面的沈君玉却忽然淡淡笑了一笑。   接着,沈君玉便用一种看透一切的眼神望着有些窘迫的魔修,缓声道:“不过正好我也打算去魔域,既然顺路,倒也无妨。”   魔修:?   意外之喜之余他心中又有些微妙——沈君玉本来离开的方向可不是魔域,更像是东海。   这是,为他改变主意了?   不过,这次魔修学聪明了,他心里明白,便丝毫不提,只道:“既然这样,我来带路吧,你对去魔域的路径不熟,容易绕路。”   沈君玉:“好。”   就这样,一道剑光和一道黑红色魔气同时冲天而起。   沈君玉不远不近地跟着魔修身侧,长风掠过他耳畔墨发,日光映得他眸色澄明如镜。   先前,沈君玉想去东海,是因为东海有海市,妖族散修多,可以买到妖修功法,而东海的风景他也极爱。   可突然,魔修出现,一语点醒了他。   既然他有魔族功法,又何必舍近求远?   虽然魔族功法现下看起来被印记所排斥,但换成妖族功法又未必没有同样的问题。   更何况,他从不是知难而退的人。   当然,最重要的是那一句——我不放心你。   前一世,他有父母兄弟,交过很多朋友,也有过性命相连的道侣。   但所有人都觉得他天纵奇才,足够强大,足够令人放心,也会是大家的后盾。   所以,从未有人对他讲过这样的话,一句也没有。   而这一世,终于有人真心实意讲给他听了。   即便是个魔修,又如何呢? 第13章   渐渐的,天色暗了,远处天际烧起一片织金一般绚丽的晚霞。   平原上,村庄点点,炊烟袅袅,淡淡的月影从另一个方向浮现在天边。   一处城池在天月交接处,若隐若现。   本来一直沉默赶路的魔修看到那座城池,忽然开口:“御风太辛苦,前方是凌云城,不如我们去城中买个妖兽坐骑或是飞行法宝再走?”   沈君玉心头一动,忍不住看了魔修一眼。   魔修见到沈君玉这个眼神,也不解释,微微一笑,只问:“去么?”   沈君玉看着魔修银色面具下漆黑含笑的眸子,知道魔修自己并无大碍,应当是看出他先前对阵原穆州时消耗过大,御剑半日下来,已经有些吃力,才如此提议的。   心头微微有一丝感激涌出,沈君玉也没有忸怩,就这么点了点头。   魔修见沈君玉同意了,又道:“你这沈少宗主的名头太大,若直接这么进城,只怕不出一刻钟就有人通风报信去了。”   “先易个容吧。”   沈君玉会意,就默默拈了个口诀,改换了容貌,变成一个容貌普通秀气的青年模样。   只是那一袭脱俗白衣下超逸出尘的气质并未更改半分。   而沈君玉易容完之后,魔修便一直凝眸看着沈君玉,眸光微微闪烁不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君玉见状,不由得问:“怎么了?我的易容术有破绽?”   魔修闻言,方才回过神,接着他就哑然摇摇头:“没有,但你这一身衣裳和气派还是不像寻常修士,反而更扎眼了。”   这次轮到沈君玉哑然了。   他向来听劝,便翻找了一下储物戒,换下白衣,重新找出一套普通的青色修士服穿了。   魔修端详了片刻,这才点点头:“虽然还有些惹眼,但已经很好了。”   说完,魔修就回过眼,也不避讳,就这么当着沈君玉的面伸手摘下了银色面具,自己也换了一身朴素的蓝色修士服,   沈君玉一直在一旁默默看着魔修的变化,这时,他注视着魔修此时同他一般只能算得上是中人之姿的清俊面庞。   他知道,魔修这自然也是易容。   但此刻,不知为何,他莫名就有些好奇,魔修的真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可沈君玉也清楚,这种事不是他现在该好奇的。   所以静了一会,沈君玉只是开口问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他问:“总算我们也认识这么久了,阁下可愿告诉我你的名姓?”   顿了顿,沈君玉又道:“若是不方便也没关系。”   魔修终于抬眼看向沈君玉。   片刻后,他坦然一笑:“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姓闻,单名一个宿字。”   沈君玉听完,微微诧异了一下,点点头:“好名字,倒是同魔族一位大能极像。我差点都弄错了。”   魔修静了一瞬,面不改色道:“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   二人进入凌云城时,明月已经挂上了半空。   凌云城街上倒还是灯火通明,十分热闹,许多铺子也还开着。   两人目的明确,商量好了之后,就去了一家售卖飞行法器的铺子。   这个时间,铺子的老板已经昏昏欲睡了,见到有客人来,便强打起精神来招待。   沈君玉正想让老板把店里的法宝介绍一番,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十分嘈杂的吵闹声。   隐约间,能听到“玉衡宗”“少宗主”等词句。   沈君玉和闻宿听力都极为敏锐,听到这些这些词,立刻对视一眼。   两人心意相通。   此时,闻宿当机立断,还未等那昏昏欲睡的老板完全清醒,便抬手,直接一掌打破了柜台!   伸手取了一枚白玉舟就走。   闻宿动作极快,等老板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便只剩下一片狼藉的柜台了。   老板张了张嘴,露出一脸哭丧的表情,正要大叫,忽然,一个华丽精致的锦囊从空中飞过,直接砸进他嘴里。   一下子就堵住了他的哭丧声。   隐约间,老板看到一抹青色的袖摆。   “呸呸呸”了几声,老板连忙将锦囊从嘴里拽了出来,正气急败坏地想扔掉,却猛地感受到里面传来一丝清新的灵气。   老板心头一动,立刻解开了锦囊。   一枚儿拳大小的夜明珠粲然其间,缓缓绽放着柔和的光辉。   看着这枚夜明珠,老板嘴巴不觉猛地张大了,久久都未回过神来。   凌云城上。   一袭青衣和一袭蓝衣从屋顶上御风掠过,一边出城,一边侧耳听着酒楼里和街上的动静。   听了一会,沈君玉心下稍安。   果然,他跟闻宿被通缉悬赏了。   只不过,通缉悬赏他们的并非剑宗也并非玉衡宗,而是灵宝宗。   用脚趾想也知道,这通缉悬赏令一定是林殊意下的。   其间还伴随着很多离谱的谣言传出,多半都是说他已被魔修夺舍,性情大变,若是能抓到他,无论生死,只要送到灵宝宗就能拿到重赏。   而这时,酒楼里更有一个有修士高声浮夸道:“胡说,我当时在现场,看到的却不是这般!”   众人连忙起哄让他讲。   那修士醉醺醺地摇摇头,就道:“起因是那沈少宗主被原少宗主戴了绿帽子,绿他的还是他亲弟弟,嘿!这沈少宗主一气之下干脆就勾搭上了一个魔修,两人双宿双飞了。”   立刻有人不信。   “不是夺舍么?那沈少宗主再怎么难过,也不至于跟一个魔修跑了,自毁前程吧?”   “嗐,我亲眼所见,怎能有错?那会那沈少宗主跟那魔修眉来眼去,光明正大的手都拉上了,私下说不定已经成了好事,要不然那沈少宗主怎会心甘情愿跟他,多半是被睡——”   修士那夸夸其谈的得意嗓音还未落定,忽然,轰然一声巨响传来,酒楼屋顶竟是直接被砸穿了一个大洞!   紧接着,一道黑红色魔气如剑贯下,当胸击中那个洋洋得意炫耀的修士。   修士瞪大了眼,嘴唇张大,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猛地喷出一口血,直接从楼上直直掉了下去——   一时间,酒楼里大乱!   众人看到那黑红色魔气,也不觉惊诧万分。   立刻便有人叫道:“是魔修!该不会就是秘境里面拐跑沈少宗主的那个吧!”   “是他,就是他,那魔气的颜色都同寻常魔修不一样!”   这人喊声一出,酒楼里愈发纷纷乱成一片,无数法宝法器光芒亮起,打的打,追的追。   然而闻宿一击及退,趁众人忙乱的时机,早就跟沈君玉二人离开了凌云城。   此时,他们正立在一处荒野上,遥遥看着凌云城内的动乱。   远处,凌云城中酒楼的上方正亮起无数道遁光,朝四面搜去,但并没有朝他们这个方向来的。   闻宿立在风中,见到这一幕,稍稍松了口气,这才扭头看向一旁的沈君玉,低声道:“抱歉,方才我火气大了些,差点让我们暴露了。”   顿了顿,他又冷声说:“只是那人嘴巴实在不干不净,听得人心头烦躁,我才出手的。”   沈君玉静了一瞬,看他:“你为何道歉?”   闻宿微怔。   沈君玉一双琉璃色眸子澄明清澈,他跟闻宿诧异的眸光对视,半晌,淡淡笑了一笑:“你替我出头,我很高兴,怎么会怪你?”   沈君玉笑的时候神色十分平静,眸中光芒也极为柔和。   重活一世,他从不避讳去表达自己的好感和厌恶。   而闻宿看着沈君玉这个眼神,静了许久,心下很轻地跳了一下。   接着,他又十分欲盖弥彰地别过眼,唇角压不住地淡淡道:“那就好,我还怕你觉得我这个魔修把你带坏了。”   沈君玉奇道:“我现在不也是魔修么?谈何带坏?”   “更何况,他们都说是我拐带了你,说不好还是我占了便宜。”   闻宿听到这,心头愈发诧异,更有一丝别样的情绪涌出,再也忍不住,再次看向沈君玉。   但沈君玉这次没有笑也没有调侃的意思,一张易容后的清秀侧脸只是平静淡然地迎着月光看向凌云城那边,认真注意着那些修士的动向。   闻宿看了片刻,什么也没看出来。   心下先是稍稍失落,但看着看着,又渐渐生出一种莫名的安定感来。   ·   剑宗,凌云峰。   原穆州带着一身疲惫赶回凌云峰,还没来得及去疗伤,便迎面撞上了赶来的云素衣。   本来已经略略平复了心情的原穆州,在此刻见到云素衣,心中那股无名阴火不觉一下子涌了出来。   他闭了闭眼,正想让云素衣不要拦路。   云素衣却已经一脸责备和焦急地开口道:“穆州,听说君玉被魔修夺舍了?这件事你知道多少?他是因为被魔修夺舍了才不愿意救源儿的么?”   原穆州猛地睁眼,眸光清寒如冰地直直看向眼前的云素衣。   对上原穆州这个眼神,即便云素衣是炼虚境的大能了,也不觉背心微微一寒。   可惦记着沈思源越发重的伤势,云素衣忖度片刻,还是打算开口。   而就在这时——   “君玉没有入魔,我想拦下他,但,我败了。”   原穆州眸中不起一丝波澜,一字一句地道。   云素衣:?!   她神色大震,吃惊道:“怎会如此?你怎会拦不住君玉?”   下一秒,她不觉又心生疑虑:“穆州,是你顾念旧情,故意放走君玉的,对不对?”   听到云素衣这个问话,原穆州也不回答,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云素衣。   直到云素衣流露出几分招架不住的迟疑之色,原穆州方才缓缓逼近一步,眸光冰寒如铁地直直注视着云素衣的眼睛,问:   “云伯母,关于借君玉金丹的事,我想问您三个问题。”   “你能回答我么?” 第14章   听到原穆州的问题,再看着原穆州此刻的眼神,云素衣心头不觉生出几分不妙的预感。   不过她毕竟是炼虚境修士,加上又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被原穆州抓到,所以眸光只是闪烁了一瞬就恢复了镇定。   她道:“我不知穆州你在何处听了什么挑唆才如此激动,但既然你想问,你就问吧。”   原穆州的目光静静落在云素衣脸上,良久,他嗓音清冷,一字不漏地把闻宿当初问的那三个问题重复了出来。   期间,他一直注视着云素衣脸上的表情。   果然,即便云素衣心下有所准备,但在听完原穆州这三个一针见血的问题后,眼皮还是心虚地颤了一下。   这一细节自然敏锐地被原穆州捕捉到了,他的一颗心就此沉沉坠了下去。   因此,还未等云素衣开口“解释”,他便冷冷道:“云伯母,我知道你想说你并未料到这些,只是单纯想给思源治病。”   “但你在想出这个办法的时候,你有一丝替君玉考虑过吗?”   “给思源疗伤的时候,他不光要祭出金丹,还要耗费修为,他的前途怎么办,你们想过——”   “可当初也是君玉没有适时出手救源儿,源儿才变成如今这幅模样的!他作为兄长就不应该补偿源儿么?”云素衣终于没忍住,失了往日的端庄。   原穆州看着眼前云素衣急切中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怨怼神情,再听着这番可笑到极点的话,恍惚了一瞬,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只是兄长,又不是父母,凭什么要为这种事补偿弟弟?偏心成这幅模样,我若是君玉,我也不想回来见你们!”   原穆州这句话是被云素衣气急了激出来的,可等他话说出口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他心头猛地震了震。   原来……如此?   原来他以前的想法竟是和云素衣一般的可笑。   甚至,他还是沈君玉的道侣。   何其讽刺?   原穆州微微失了神,一股难以遏制的悔意疯狂涌上心头。   而云素衣毕竟是炼虚境大能,从未被人这么当面“羞辱”过,当即气得脸色发青。   正欲发作,一个虚弱柔软的嗓音忽然从两人身后传来。   “母亲,你怎么和原大哥吵起来了?是因为兄长的事么?”   原来是沈思源,推着轮椅缓缓从偏殿里面驶了出来,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尽是关切之色。   云素衣见状,十分心疼,连忙迎了上去。   而若是往日,看到沈思源这般柔弱可怜的神情,原穆州早就心下软了。   可他此刻看到沈思源的脸,脑海中却不自觉地又浮现出那日沈君玉一剑破了他所有招式的那一瞬。   尤其是此刻云素衣和沈思源一副母慈子孝的温馨模样,更让他想起前世许多次,两人“不经意”提起沈君玉脾气不好时的为难神情……   他心中有太多怀疑的种子已经开始发芽了。   可惜,现在的沈思源已经不是前世的沈思源,要不然,他也一定会像方才那样问清楚。   沈思源跟云素衣演了一会母慈子孝,忽然就注意到原穆州冷淡如冰的眼神。   他心下忐忑,迟疑了一下,柔声道:“原大哥,你若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可以同我说。秘境里许多事母亲根本不知道,难免言辞有所偏颇,我不希望你们为这些事误会。”   原穆州冷冷看了沈思源一眼。   “本来就没有误会。”   说完,他也不顾露出错愕和受伤神情的沈思源,拂袖转身就走。   ·   白玉舟浮在澄碧色的江面上,顺着滚滚江水,飞速前行。   两岸苍翠青山不停掠过,景致极为磅礴大气,草木的气息夹杂着水汽扑面而来,又带着一股沁人的清新。   闻宿这时正立在船头,一手负在背后,一手虚虚半扣抵在腰带前,冷白指腹正摩挲着食指上那一枚形状别致的乌金戒指。   自打二人弃案登舟,已经半日了。   沈君玉进了船舱便开始专心修炼,根本就没顾得上同他说一句话。   闻宿心头很是惋惜,但又没法催促沈君玉——若沈君玉无法成功修魔,去了魔域也没法生存,太容易暴露了。   只能耐心等着。   江风吹在闻宿银色面具后的墨发上,飞舞飘扬,他自顾自又等了一会,实在是觉得无聊。   忖度片刻,他漆黑眸子闪了闪,掌心一翻,十几缕红黑色的魔气便浮现在他掌心。   唇角微微勾起,闻宿一个弹指,那十几缕魔气便飞射而出,落到不远处岸上的地上就变成一个个同闻宿别无二致的小人,动作灵活地朝不同方向去了。   与此同时,闻宿闭上眼,脑海中便同时浮现出那十几个小人看到的景致。   船舱内,沈君玉对外面这些细微的变化丝毫没有觉察,此刻他正在努力先将体内多余的灵气转化为魔气。   他想:既然金丹没那么容易转化,那转化几缕魔气总没关系吧?   至少上次那缕魔气,就没有惹得那印记如何。   果然,转化魔气的过程倒是很顺利。   经过将近半日的努力,沈君玉体内就聚集了几十缕散发着黑金色光泽的魔气。   此刻,他还不知道这种颜色的魔气在魔族意味着什么。   毕竟,他虽然多活了一百多年,但对魔族的事却并无概念,只以为不同魔修的魔气颜色就是会有差别,不是什么大事。   而凝聚魔气这件事本身又是十分耗费精力的,凝聚到最后,沈君玉隐隐约约便觉得有些吃力。   忖度片刻,沈君玉暂且停了手,先睁开眼,将那自己炼化的那几十缕魔气并成一缕,祭出。   黑金色的魔气在他掌中轻轻翻涌舞蹈,十分漂亮。   沈君玉有心试试自己这半日努力的成果,便抬手掀开了船舱窗户的帘子,并指将这缕魔气朝着滚滚江水中一弹——   下一瞬,轰然一声巨响,水浪滔天,江中直接掀起一面一人高的水墙朝白玉舟扑来!   沈君玉:!   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匆忙抬手掩上了船帘,并用灵气把船帘死死按在船舱板壁上。   ·   沈君玉是在船内,所以即便白玉舟后面直接被那巨浪掀得翻了大半,他也只是略湿了半点。   闻宿就比他狼狈得多了,浑身上下全都湿透了,就连墨色长发也被浸得一缕缕蜷曲着,搭在背上。   倒也不是闻宿躲不过,只是他方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怕沈君玉出事,所以便第一时间顶着浪头按下了白玉舟翻倒的势头,所以才全湿了。   这会,沈君玉看着闻宿布满水珠的清俊面庞,静了一瞬,微显无奈地低声道:“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说着,他就想抬手替闻宿清理掉身上的水珠。   谁料闻宿并没注意到沈君玉的动作,只是摇摇头,手指一弹,身上水汽便刹那间蒸发消失,整个人又变回了清冷潇洒的模样。   沈君玉:……   只好默默收回手。   而闻宿清理完自己,便好奇看向沈君玉,正想问沈君玉刚才在做什么,忽然就看到沈君玉不动声色地收回的手。   闻宿:……   眉心跳了一下,又跳了一下。   良久,他扯了扯嘴角的肌肉,才恢复了寻常状态,若无其事地问道:“方才你在船舱里练剑么,动静这么大?”   沈君玉见闻宿问了,也没隐瞒,就照实说了。   闻宿听了,十分意外,便道:“你的魔气长什么样,祭出来我看看?”   沈君玉依言照做。   而当那一缕黑金色魔气出现在闻宿眼前时,闻宿原本漫不经心的漆黑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   接着他就用一种惊疑不定的神色定定看向沈君玉:“你——”   沈君玉:“怎么了?”   闻宿沉吟良久,表情微妙:“你是你父母亲生的么?”   沈君玉静了片刻,淡淡道:“说起这件事,我早年也曾怀疑过,便做过血脉测试,很遗憾,确实是亲生的。”   闻宿:……   “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君玉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我这魔气有什么问题么?”   闻宿又定定凝视了许久沈君玉掌中的那缕魔气,半晌,他摇摇头:“兴许只是巧合。不过,之后去了魔域,你最好少露出这魔气,免得横生是非。好在你现在已经能够操纵魔气,到时我给你寻两件趁手的魔魂兵,便也可以不用暴露了。”   沈君玉看着闻宿的神色,知道自己凝聚出的这魔气只怕非比寻常,沉吟片刻,他又问:“我记得你们魔族以紫色魔气为尊,其次便是红色、赤色,剩下的杂色都不计在内。这金色又有什么讲究么?”   见沈君玉还是问了,闻宿思考了一下,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略一沉吟,他开口道:“你应该知道人族、魔族和妖族三族都是上界的神之弃民,只不过来自三处神庭,便有了这种称呼上的区别。”   沈君玉静静听着。   “而数万年前,三族还没有完全占据各自领地,还是互相混居的时候,魔族出了一位天圣帝尊。”   沈君玉:“似乎听过这个名字。”   闻宿颔首:“天圣帝尊是自中州飞升,准确来说,不是飞升,而是回到了本来的神庭。他的魔气,便是金色的。”   说到这,闻宿又看了沈君玉一眼:“但天圣帝尊并没有留下子嗣,若不然这几万年不可能一丝踪迹也无。”   听到这,心细如发的沈君玉早已微微猜出一丝端倪——未曾留下子嗣,不代表未曾留下传承。   那枚印记的主人就是来自上界,兴许……   但此时此刻,他并未在闻宿面前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   闻宿讲述完这些后,顿了顿,又道:“不过有些事也说不准,兴许你的魔气只是变异了,跟天圣帝尊无关。毕竟这么多年来,魔族的纯血魔修已经很少,多数都是三族混血,各种颜色的魔气都有,别说金的,赤橙黄绿青蓝紫我都见过了。”   沈君玉忽然笑了。   闻宿:?   他目光有些微妙——沈君玉这笑点,还真不同寻常。   就当闻宿打算再开解沈君玉两句时,忽然,一个同他模样别无二致的小人踩着江水,蹦蹦跳跳地跳到了船上。   闻宿心头微动,知道有重要消息,便伸手让这小人跳到了掌心。   小人跳上闻宿掌心后,等闻宿附耳过来,他便凑在闻宿的耳畔说了两句话。   闻宿听的时候神色还算平静,听完后,表情就微微变了。   一旁的沈君玉一直注视着闻宿和那小人的互动,也不曾开口——他知道魔族有很多不同寻常的秘术,这应该是其中一种,不足为奇。   但看着闻宿的脸色,他最终还是关心了一句:“出什么事了么?”   闻宿放下小人,静了好一会,方才默默看向沈君玉。   良久,他神色莫辨地缓缓开口。   “你被魔修夺舍的传言已传回了玉衡宗,你父——沈度对外宣称要同你断绝父子关系,将你逐出玉衡宗。”   说这话时,闻宿虽然没有多余的表情,却一直不动声色地注意着沈君玉的情绪。   而沈君玉在听着闻宿说完这句话后,神色便淡了下来。   接着,他微微垂眸,久久没有开口。   闻宿见状,剑眉微皱,心中有些后悔就这样把这个消息告诉沈君玉了,忽然——   沈君玉身上气势猛地暴涨了一层,周身金光缭绕,重重叠叠,粲然生辉!   闻宿:?   下一瞬,沈君玉缓缓睁开眼,漂亮的琉璃色眸中隐约有浓郁的黑金色魔气萦绕徘徊。   片刻后,他微哂:“断绝一次父子关系就能涨七成魔气。”   “突然有些后悔当初没多在其他宗门认几个义父。”   良久,一旁闻宿眉心轻轻抽搐了一下。 第15章   是夜,明月初上,映在江面,流银一般闪烁着,淋漓在船尾曳出极为梦幻的拖尾。   清风白月,最是赏景的好时机。   但闻宿却并不轻松。   此时,他正直立在船头,一手扬帆,一手掌舵,疯狂催动着白玉舟,朝着魔域的方向疾驰而去。   风吹起他黑色的衣摆,勾勒出一截利落劲瘦的腰。   自从沈度宣布和沈君玉断绝父子关系之后,其他不少宗门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立刻闻风而动,也学着先前灵宝宗那样,发布了对沈君玉和闻宿二人的通缉悬赏——毕竟沈君玉当初和闻宿洗劫了整个阴阳秘境,手里的好东西实在是不少。   其中还有一些是以前剑宗和玉衡宗牢牢把持的天地灵物,怎么可能没人眼馋?   幸好闻宿早就在外面放出了他的眼线,提前知道了消息,便开始时刻不停地驱动着白玉舟朝魔域的方向赶去。   而这个消息,他并没有告诉船舱内正在专心修炼的沈君玉——一次坏消息知道了能突破,两次可就说不准了。   所以,闻宿索性便自己将这消息瞒了下来,独自疯狂地催动着白玉舟前行。   只是他目前也才堪比人族金丹境的修为,白玉舟又是地阶法器,一直这么不停催动也消耗极大。   不过两个时辰,他冷白的额头上便渗出一层薄薄细汗,魔气也有些匮乏枯竭的趋势。   正当闻宿心中微微有些烦躁不安时,忽然——   “你怎么还不休息?”   平和柔软的嗓音低低响起,闻宿心神悄然一振,便回眼看去。   沈君玉正撩开船帘,探出头,看了他一眼,就提步朝他这边走来。   闻宿看到那一袭迎着月光的清润白衣,莫名的,身上那层疲倦就消减了一层。   然后,他便笑了笑,信口编了个胡话道:“我们魔修都不怎么休息——你怎么也不睡?”   沈君玉静了一瞬,坦然道:“江水声太大,蒲垫硬刺,我又择席。”   闻宿哑然。   还真是……有点让他意想不到的理由。   原本以为沈君玉是极为坚韧,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但现在看来,终究还是个大宗里养出来的矜贵公子啊。   不过,丝毫没让他觉得反感,反而莫名觉得更有趣味了。   而这些心里话闻宿自然是不会说出口的。   沈君玉这时已经走到了闻宿身边,方才离得远他看不见,这会走得近了,自然就看到了闻宿脸上的薄汗,也感受到了闻宿不太均匀的呼吸。   沈君玉极为机敏,心下一动,立刻就问:“出什么事了?你要这么着急。”   闻宿没想到沈君玉这么聪明,就这么便猜到有事发生。   好在此刻沈君玉状态还算不错,闻宿稍一沉吟,就大略把事情讲了一遍。   沈君玉静静听完,果断就道:“你去休息吧,我来掌舵。”   闻宿下意识皱眉道:“不必了——”   “你看不起我?”   闻宿:“我——”   可等他对上对面沈君玉那双淡淡带笑的琉璃色眸子后,又不觉哑了。   最终败下阵来,叮嘱道:“好,你来吧。只不过不要勉强,若是累了,一定叫我。”   沈君玉只用那一双澄净如镜的眸子看着他,也不说话。   闻宿怔了一瞬,失笑摇摇头:“也罢,是我多话了。”   说着,他就略略侧身,示意沈君玉过来。   沈君玉走了过来。   闻宿正要把手中的东西递到沈君玉手中,忽然,一个微凉柔软还带着一丝甜香的东西就被塞到了他唇间。   闻宿:?   闻宿浑身过电一般,猛地回过神,抬眼看去,沈君玉却已经施施然接过了他手中的船舵和船帆,望着他淡淡一笑:“秘境里的天材地宝都被我拿了,也忘了给你分一些,让你消耗这么大,是我考虑不周了,你别介意。”   闻宿眼皮轻轻跳了跳。   半晌,闻宿摇摇头。   向来能说会道的他,此刻罕见地只挤出一句极淡的话。   他道:“本就是说好的,不关你的事。”   沈君玉莞尔:“嗯。”   船头,又是一阵寂静。   闻宿看了片刻沈君玉掌舵,这才回过神,这时他默默咀嚼了一下口中那枚灵果,顿时,极为充溢的灵气就涌入他体内,立刻便滋养了他有些干涸的经脉。   不过,此刻闻宿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灵果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未免有点太甜了。   ·   沈度要同沈君玉断绝父子关系,以及几大宗门不约而同通缉沈君玉的消息,自然也很快传入了原穆州耳中。   在原穆州知道沈度居然如此迫不及待地宣布同沈君玉断绝父子关系的时候,只觉得心头一阵发寒,对沈家的看法也彻底降到冰点。   原来偏心这件事他看到的从来都只是冰山一角,真正事发时才会发现远远不止如此。   其他宗门落井下石的行为更是让他不耻。   但此刻他最担心的,还是沈君玉的安危。   在沈度急着撇清关系和其他宗门落井下石的状态下,必有不少大能出手围剿,沈君玉只怕性命难保。   因此,原穆州听闻了这个消息之后,只是一个人皱眉沉默了片刻,便什么多余的事都没做,直奔剑尊殿。   剑尊殿是剑宗历代宗主起居坐卧之处。   此刻,大殿内清寂无声,唯有香雾徐徐缭绕。   隔着一段段华丽的锦绣帘幕,原穆州遥遥隔着这些帘幕,看到高台后端坐的那一袭高大身影,静了片刻,撩起衣摆,恭敬跪地。   “拜见宗主,弟子原穆州,有事相求。”   一个听不出年纪的淡然嗓音缓缓响起。   “是为了沈家那小子的事?”   原穆州心头猛地一跳,但很快,他又面不改色,一拜到底,慎重道:“是。”   “弟子想请宗主略开金口,让其他宗门不要通缉君玉,君玉虽然被魔道中人迷惑,但确实还未曾堕魔,不该被这般对待,请宗主明鉴!”   “可他与魔修勾结是事实,许多弟子亲眼目睹,不会有错。”   原穆州咬了咬牙:“是弟子做错了事,他一时赌气才会如此。等日后弟子寻到他,一定说服他重回正道。”   说完,又一拜到底。   高台上,那模糊高大的身影安静了下来。   原穆州就这么跪在原处等着,直到膝盖都微微发麻,一颗心也逐渐沉落下去,都快失去希望时,才有声音重新从那高台上徐徐传来。   “前些时日,你传讯去请其他宗门的医修大能要替沈家小儿子治病的事,你可还记得?”   原穆州听到这,猛地一怔,不觉有些震惊地抬眼看去。   剑尊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难道……难道那些大能迟迟不来是因为这个?   大约是看出原穆州的想法,不多时,剑尊淡淡道:“重塑金丹可不是小事,他们为何要承你的人情?自然是要找我讨这个好处,目前我还未应允,他们当然也不会出手。”   原穆州:?!   竟是如此?!   怎会……如此?   若这么说来,前世沈君玉被这些大能耽误是否并非天意而是……   一股彻骨寒意猛地涌上心头。   原穆州迟迟回不过神来。   他原以为他已经知晓了一切,却没料到他知道的还远远不够多。   前世的沈君玉到底承受了多少?   他无从得知……   又有缥缈淡然的嗓音从高台上传来:“这两件事均不是小事,且皆是玉衡宗的内务,若我不分青红皂白就出手相助,旁人会怎么想我们剑宗?”   “更何况你这些时日在外面的表现实在是有辱剑宗风评,我不罚你,已是十分仁慈了。”   原穆州听到这,心下一沉,薄唇猛地抿紧,就想叩头。   剑尊却看透他的心思:“不必求我,看在你是我最得意弟子的份上。两件事,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你自己选吧。”   “不过,待事情解决之后,我要你自罚去后山闭关,不到元婴,不可出关。”   原穆州心头猛地一颤,骤然沉默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方才从一种极为茫然沉寂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如果是之前,他或许还会犹豫,但这次,他没有犹豫的理由了。   沈思源即便彻底没了金丹,沈度夫妇也绝不会让他送命,可一旦那些围剿沈君玉的大能们出手,沈君玉便再无生路……   终于,他低头,认真朝高台前一叩到底,便哑声道:“请宗主出手,让那些宗门撤下对君玉的悬赏。之后,我一定自请上山。”   短暂的静默后。   “好,既然如此,那玉衡宗那几位便不适合留在我们剑宗了,你觉得呢?”   原穆州眉心狠狠一颤,许久,隐忍着咬了咬牙,沉声道:“都听宗主安排。”   ·   大江之上,沈君玉和闻宿两人日夜轮流驱使白玉舟,终于距离魔域只剩百里之遥。   也就在这时,闻宿派出去的那些小“眼线”纷纷回来报信——不知为何,一夜之间,所有宗门都撤销了对沈君玉和闻宿的悬赏令。   闻宿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银色面具下的眸光闪了闪,隐约有几分猜测。   不过,这次他留了个心眼,不动声色地就瞒下了这件事。   马上就到魔域了。   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   又过了半日,已经隐约能看到魔域最近处的一座城池。   闻宿见再无后顾之忧,适时就松开了手中的船舵,任由白玉舟自行漂流。   接着,他便对一旁的沈君玉道:“虽说你如今已是魔修,不怕被人揭穿。但魔域里太多对人族心怀忌惮的高手了,你若直接顶着这张脸去,只怕也要被围攻。”   “那我易个容。”   闻宿淡淡一笑:“还是我来吧,你的易容术至多只能保高一个境界的魔修看不穿。但我有一门独门易容秘技,除非魔尊亲至,否则其他任何人都看不透。”   沈君玉微微挑眉:“这么厉害?”   闻宿唇角掠过一丝得意:“出门在外,总要有几手独门绝技——你近前来,时间不多了。”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除了印记和重生的事,沈君玉再没有别的事瞒着闻宿。   因此,他此刻也并不怀疑闻宿,就这么走上前去。   闻宿等沈君玉走到近前,就抬手从储物戒中祭出一滴淡蓝色的血液,虚虚托在掌心。   沈君玉心头一动:“蜃龙血?”   闻宿此刻倒是淡然,他冷白修长的十指扣成法印,又祭出一滴特殊的灵液,一边将那蜃龙血缓缓溶解成一张薄膜,一边随口解释道:“蜃龙血在你们人族难得,但魔族和妖族倒不算少见,只要出的起价,黑市里很容易买到。”   沈君玉:“原来如此。”   他话音刚落,闻宿一只手已经轻轻托起他侧脸,另一只手便虚虚撑着那张被溶解成一张面具形状的薄膜朝他脸上贴来。   薄膜落在沈君玉脸上,是一阵空气一般的微凉触感,这薄膜竟是有形无质的。   反而是闻宿指腹上的薄茧,静静在他脸上四处细细摩挲抚触着,带来一种微微的酥痒感。   即便知道对方是在办正事,沈君玉脸上也还是不觉微微热了热,接着他就垂下眼睫,转移了视线。   可微妙的是,虽然转移了视线,但闻宿的手指却离他更近了。   是很漂亮的手指。   骨节如玉如竹,修长有力,微微屈起的食指上还戴了一枚乌金戒指。   戒指古朴素雅,周围镌刻着一圈神秘的符文,其间还有一条蛇形图腾。   沈君玉不觉看得有些入神了。   而从闻宿的视线看到的,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沈君玉专注时,长长的睫毛垂落下去,羽扇一般轻轻遮盖着如白玉般的温润肌肤。   从光洁的额头,到修挺的鼻梁,再到那微微抿起的淡色薄唇。   每一处都算不上最完美,可组合在一起便如同最流畅最写意的美人画。   和谐唯美至极。   闻宿稍稍出了一下神,动作有些偏移了。   忽然——   “你的戒指很特别,是自己打的么?”   闻宿猛地回过神,静了片刻,他不动声色敛去眸中错乱,抬手将最后一丝面具在沈君玉脸上的痕迹抹除,才道:“是我亲手打的。”   顿了顿,又道:“你若喜欢,送你好了。”   沈君玉诧异:“什么?”   这会已经恢复自若的闻宿见状,不觉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就直接把戒指从手指上捋了下来。   还未等沈君玉做出任何拒绝的反应,闻宿便又神色淡然地低头拉起沈君玉的左手,把戒指给沈君玉套了上去。   刚捋下来的戒指还戴着闻宿的体温,微热,猛一戴上,沈君玉指尖不觉微微蜷了一下。   接着,他就抬起眼,蹙眉想要拒绝。   对面的闻宿此时反倒淡定起来,只坦然看向面前的沈君玉,便挑眉道:“投桃报李,就当我谢谢你的灵果了。也让我大方一回,如何?”   沈君玉哑然。   片刻后,他眸光动了动,便淡笑着回手,:“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收下了。”   闻宿莞尔。   他正要再说点什么,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的风光,接着他就心头一动,侧身看去——   眼前,散发着煌煌魔光的繁华巍峨城池映入眼帘,更有一座白玉桥梁从城门口直直降下,落到前方江水的尽头。   城池上牌匾赫然写着“天赐神域”四个大字。   见到这般辉宏的景致,立在船头的沈君玉也不觉凝神看去,闻宿唇角更是不觉浮出一丝笑意。   “魔域到了。” 第16章   二人弃船登岸,沿着白玉桥进了魔域。   登上白玉桥,沈君玉极目望去,远处繁华的都城中人烟熙攘,热闹鼎盛。高楼拔地而起,旗帜飘扬,临街上各种铺子小摊也是一字排开,叫卖声不断,热情非凡。   除了街上行人都生得形貌奇特,衣饰民风也更加袒露奔放,其他地方同中州并无太大区别。看来,民间传言也不可尽信。   想着,沈君玉眸光微动:“倒真想不到,魔域竟是这幅样子。”   一旁的闻宿闻言,笑了笑:“你以为魔域是什么样子?阴风阵阵,火山沼泽遍地,大家都吃瘴气为生?”   沈君玉哑然。   闻宿看出沈君玉所想,又道:“最初三族三分地界时,确实如此。但那时人族分到的也不过是荒山野地,妖族分到的更是汪洋深海。然而经过几千上万年的开垦改造,三族早已都不是当初的模样的,却还拿着当初的一些老黄历互相攻击,也忒没意思。”   沈君玉听完,不觉莞尔。   闻宿:?   “你笑什么?”   沈君玉认真道:“你讲话很有意思,听起来十分有趣。”   闻宿神色微妙了一瞬,不知道该怎么答话了。   沈君玉觉得有意思的点,有时候也很有意思。   而这时,沈君玉又问:“不过,你们魔域为何要叫‘天赐神域’?”   闻宿回过神,觉得问到了自己擅长之处,便挑眉徐徐道:“说起这个,倒有些意思。最初我们魔族是自称神族的,毕竟三族里最早一位飞升的大能就是魔族那位天圣帝尊,魔族引此为傲,自称神族。至于魔族却是人族和妖族那边传来的蔑称。”   “但渐渐叫着叫着,有些魔修觉得这称呼也挺霸道的,加上三族混血也多了起来,两种叫法就都有了,后来不知怎么又演变到魔族的叫法占了上风。但魔域入口处,这牌匾是最老的一位魔尊亲笔所书,历代魔尊为视尊敬,便没拿下来过。”   沈君玉点点头:“原来如此,竟还有这样的渊源。”   闻宿见沈君玉喜欢听这些,淡淡一笑,便把魔族的一些风土人情和奇闻轶事从脑中搜罗出来,讲给沈君玉听。   沈君玉静静听着,听得很入神。   闻宿讲了一路,沈君玉听了一路。   后来,闻宿讲得有些口渴,便索性带着沈君玉进了一间临街的酒楼,要了二楼清幽僻静的位置,点了些精致的果品酒食,坐了下来。   此处酒楼右边临街,左边临江,闻宿怕街边太吵闹,就把位置选在了靠江的窗边。   大江环绕整个魔域,江上清风徐来,波光粼粼。此时,远处还有一只精致的白玉楼船浮在江面上,一群衣着鲜亮、模样姣好的魔娘和魔男正在楼船上载歌载舞,场面生动火辣。   不过因为离得还算远,所以不算吵闹。   闻宿见沈君玉没有嫌弃的意思,就给沈君玉斟了一杯酒,调侃道:“今日运气不错,还有免费的歌舞看。”   沈君玉莞尔接过酒杯,抬手示意了一下:“托你的福。”   日光照在沈君玉白皙明净的脸上,通透如玉。   闻宿不觉微微晃了一下神。   但很快,他唇角悄悄勾了勾,便收回眼,不动声色地也给自己斟满了酒。   两人碰了杯,闻宿润了润喉,又继续给沈君玉讲故事。   沈君玉手里端着半杯灵酒,一手托腮,听着闻宿讲魔族的风土人情,一边视线就无意识地轻轻从江面和那座楼船上扫过。   忽然——   沈君玉握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攥了一下,目光像是被什么烫到一般,立刻不动声色地转眼撤了回来。   闻宿本也没注意那楼船,见沈君玉神色异样,心下好奇,反而看了一眼。   结果一看,闻宿眉心狠狠抽了一下,又一下。   楼船最开阔的位置,两个浑身彩绘古铜色肌肤的精壮魔男正抱在一起,交颈缠绕,啧啧亲吻。   一个双腿盘起,盘在另外一个腰间,还放肆地上下起伏着。   闻宿:……………………   接着,他便面无表情地抬手抵着额头,别过脸,对着楼下的方向敲了敲桌子道:“小二,上来,换一桌。”   半个时辰后。   两人换到了临街的这一面。   闻宿心有歉意,有些不敢直视沈君玉。   反倒是沈君玉,觉察出闻宿的窘意,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在你们魔族,这不该是司空见惯的事么?你怎么看上去比我还害羞?”   闻宿:?   沈君玉会错了意,微有诧异:“难不成,你从未有过魔侣?”   闻宿哑口无言。   沈君玉见闻宿脸上隐有尴尬之色,静了片刻,他淡淡一笑,看向窗外:“其实说起来,我虽这么多年空有个未婚夫,但也同没有没什么区别。”   “五十步也就不笑你这个百步了。”   闻宿本还在微妙的尴尬中,陡然听到沈君玉这话,心头不觉微怔,一股极为诧异的情绪涌上。   他忍不住抬眼看向沈君玉此刻极为平静淡然的白皙侧颜——听沈君玉的意思,他和原穆洲,竟是从未做过道侣甚至只是情侣间的事?   他没猜错吧?   闻宿思绪如电闪,越猜测,一颗心也不觉愈发隐隐跳动了起来,忽然——   “星演小侯爷又在同人比试星卜之术了!这次的悬赏是一把天阶魔魂兵!”   “刚刚有个上去的胜了五局就吐血了,这天阶魔魂兵可不好赚啊。”   “可毕竟是天阶魔魂兵,总会有人心动,你看这不是又有人上去了么?”   “走走走,去看看热闹。”   等那声音渐渐散尽,被对话内容吸引,一直倚在窗边侧耳倾听的沈君玉方才收回眼,饶有兴趣地笑了笑:“你们魔域还有比试这个的?”   闻宿被强行打断同沈君玉的谈话,心头不觉不悦,这时他就淡淡道:“这多半是个局,而且已经摆了许多年了,但上当的人还是不少。”   沈君玉:“局?”   闻宿颔首:“是,每年都会摆,每次的彩头都一样,可比试之人无论水平高低都输得很惨。不是吐血便是重伤。想是那小侯爷用来扬名立威的招数。”   “可惜我不通星卜之术,不然倒想看看那小子是真有本事还是通过别的什么方式在比试里动了手脚。”   沈君玉闻言,忖度片刻,微微一笑:“那,去看看?”   闻宿:?   但旋即,闻宿意识到什么,哑然:“我倒忘了,这原是你的老本行。”   又看沈君玉十分兴致的样子,闻宿便暂且按下心头不耐,笑了笑:“既如此,去看看也无妨。”   若是旁人,兴许会畏惧那星演小侯爷背后的天瞳魔君,但他可不怕。   若那星演小侯爷真敢当着他的面在比试里做什么手脚,哪只手做手脚,他就剁了哪只。   沈君玉并不知晓此刻闻宿心中“无比残暴”的想法,只是初来魔域,处处觉得新奇,又碰上这种事,便打算去凑个热闹了。   结了账,二人下了酒楼,就朝方才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找了过去。   不多时,两人抵达了大街中央最繁华的位置,面前赫然是一处半人高的红绸擂台。   擂台四周围满了人。   天阶魔魂兵就高悬在擂台顶端,煌煌生辉,引得众人眼馋不已。但此刻擂台八面都有小侯爷亲兵驻守,即便眼馋,却也无人敢动。   台上,两个魔修相对而坐,比试正在进行。   一位魔修须发花白,竟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另外一位一袭纯白华丽的织金长袍,模样俊朗中透着一丝邪性——想必就是小侯爷,孟星演了。   两人这比试的内容还与寻常的星卜比试不同,是互相给对方出题,等对方破解。   直到一方无法破解,主动认输,比赛就算结束。   目前,两人互相破解到了第三局,暂未分出胜负。   沈君玉静静观战,而因人多眼杂,闻宿就立在沈君玉身旁,传音入密给他。   “孟星演父亲是天瞳魔君,先天灵瞳,于占卜一术造诣极高,几次为魔尊破解过修炼关卡,所以即便天资平平,也极受魔尊青眼。孟星演继承了天瞳魔君的先天灵瞳,据说天赋还不在他父亲之下。”   “以你之能,可看出什么端倪来么?”   沈君玉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闻宿的问题,而是静静观战了片刻,才忽然开口:“星演小侯爷要赢了。”   闻宿:?   沈君玉说这话的时候,压根没用传音入密。   他嗓音不高不低,十分清润悦耳。   一时间,周围的魔修都听见了。   但这种场合,瞎猜的不在少数,是以并未有人在意沈君玉的判断。   直到,下一秒——   台上的白发魔修忽然口鼻抽搐,喷出一口鲜血,到底不起。   众人哗然!   瞬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沈君玉身上。   因为,从沈君玉开口到白发魔修落败,中间只隔了不过三个呼吸的时间!   这是托?还是有真本事啊?   与此同时,台上也有一双狭长凤眸直直朝台下看了过来,眸中闪过极为一丝意外欣喜却又略带杀机的光芒。 第17章   对上这摄人至极的眸光,沈君玉不闪不避,坦然抬眼迎上。   四目相对,那双狭长凤眸的深黑色瞳孔中立刻就悄然泛出一圈金色锁链一般的涟漪。   这一圈金色涟漪仿佛一个诡异的漩涡,须臾间,就要将对视之人的魂魄吞噬进去。   见到孟星演眸中这诡异的变化,闻宿眸色一沉,迎身就想挡在沈君玉前面。   谁料他刚一动,一个十分温润笃定的嗓音就在他耳中响起。   “我无妨。”   只这么三个字,一下子抚平了闻宿心中燃起的那点无名火。   闻宿心下一定,不动声色地冷冷看了一眼台上的孟星演,便不再挪步了。   对视只持续了不到五个呼吸的时间。   从始至终,沈君玉那双琉璃色的温润眸子都没有掀起一丝异样的涟漪,清澄如镜,明晰无限。   最终,孟星演率先回过神,他眸光闪烁了一下,忽然就勾起唇角,抬手轻轻拍了拍掌。   立刻,便有魔将上前,把那昏死过去的白发魔修给拖下了台。   方才被鲜血污染的地面也被擦拭干净,很快,偌大的擂台焕然一新。   等一切事了,孟星演方才再次看向沈君玉,微微一笑:“这位小公子好眼力,不知本侯可否有幸同你比过两局?”   沈君玉神色平静,没有接话。   孟星演见沈君玉不为所动,眸色暗了暗,但旋即,他又笑道:“小公子卜数精湛,想必未必看得上本侯的手段。但本侯今日着实是见猎心喜,不如这样,小公子若愿意上台,无论是赢是平便尽管取走彩头,即便输了,本侯也无需你付出任何代价。”   “小公子以为如何?”   闻宿听了孟星演这话,眉头一皱,就想提醒沈君玉。   谁料沈君玉先他之前微微一笑,应下了孟星演的邀约:“既然小侯爷如此盛情,那闻某就不再推却了。”   闻宿:?   等等,闻某?   还未等闻宿回过神,沈君玉便已经在围观众人的哗然和惊诧以及疑虑声中,从容提步登上了擂台。   闻宿看着沈君玉潇洒的白衣背影,稍一迟疑,倒也没有再出声阻拦——他毕竟也曾见过沈君玉解除巫血诅咒的手段,对于沈君玉的水平还是有自信的。   再说,即便孟星演那小子耍赖,他也有本事让孟星演吃不了兜着走。   不如,就让沈君玉开心开心好了。   只不过,他还是疑惑——沈君玉为何要自称姓闻?   此刻,沈君玉已经在孟星演前方的那个白玉‘蒲团上盘膝坐下。   两人都是一袭白衣,不过一个清雅出尘一个华丽雍容,气质迥然不同。   台下观众看着,叽叽呱呱,议论不停,但这会议论的内容却是——还是星演小侯爷生得俊朗些,这闻公子徒有气质,皮相却实在一般。   这时,孟星演先动作十分潇洒地抬手往前一示意:“闻公子请。”   在两人面前,各放着一个空白的占星阵盘,比试内容便是互相在自己的空白阵盘内绘出自创的占星阵法或是符咒铭文,交给对方破解。   沈君玉也没迟疑,先取过自己面前的占星阵盘,就开始绘制。   孟星演见状,唇角意味不明地轻轻勾了一下,便也伸手取过占星阵盘,开始绘制。   一炷香的时间后,沈君玉放下手中绘制好的占星阵盘,推到了孟星演面前。   本来正在绘制阵盘的孟星演:?   他心头微微一跳,皱眉用余光扫了一眼沈君玉绘制好的占星阵盘。   只一眼,孟星演瞳孔就不觉猛地收缩了一下。   但很快,他又强迫自己收束心神,开始绘制自己手中的阵盘。   台下议论声渐大,大约都是质疑两人演戏的——毕竟一炷香的时间绘制好一个空白的占星阵盘何等困难?沈君玉只怕是在陪孟星演演戏吧?   孟星演自然也将这些议论听在耳中,心头暗恨,动作也竭力加快了。   可饶是如此,孟星演也是又过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绘制好了占星阵盘,推到了沈君玉面前。   接着,两人同时拿起对方的占星阵盘,开始破解。   因为吃了沈君玉之前抢先的亏,孟星演又是何等好面子?拿到沈君玉的占星阵盘第一时间就开始破解。   并未注意到沈君玉拿到他的占星阵盘后,只是静静地端详,并未直接入手破解。   一开始,孟星演是信心满满,势如破竹地就拆解掉了沈君玉在阵盘上布置的前两层阵法陷阱。   可等到破解第三层阵法时,孟星演脸色忽然变了,他瞳孔收缩,额上渐渐开始渗出细汗,脸色也开始发白。   该死!沈君玉居然看穿了他的布阵方式,也学他将借运阵藏在其他阵中,这样破解越快,魔气损失就越大。   意识到这一点后,孟星演握着占星阵盘边缘的手几次想要松开,却又忍不住攥紧——他就不信,同样的阵法他一个元婴还比不过沈君玉一个金丹?   并没注意到,对面的沈君玉甚至也还是没有开始破解他递给自己的占星阵盘。   此时,台下围观众人把二人情状尽收眼底,不觉啧啧称奇。   一开始,他们还觉得沈君玉会不会是什么虚张声势的托,但现在又觉得沈君玉多半是什么隐世高手,看不惯孟星演的做派,才出手打脸。   真是大快人心啊!   众人正振奋猜测间,台上变故突生。   孟星演大约是再也忍不住,丢下掌中占星阵盘,便低头咳出一口血。   不过很快,他又长出一口气,闭眼盘膝而坐,开始运功调息。   所有人:!   这是孟星演输了?还是如何了?   但很快他们又意识到对面的沈君玉还未开始破解孟星演的阵盘。   一时间,众人表情又犹疑不定起来,重新开始怀疑是不是演戏了。   终于,孟星演打坐完毕,俊美面容上的苍白也比先前消去一丝,可明眼人仍能看得出他憔悴了许多。   而这时,他定定看了一眼面前端坐的沈君玉,半晌,唇角挤出一丝极为微妙阴沉的笑意:“闻公子果然天纵奇才,是本侯输了。”   沈君玉闻言,放下掌中一层都还未破解过的占星阵盘:“侯爷未输,侯爷的阵盘十分精妙,我也解不出来。此局算平局。”   台下众人:???   孟星演闻言,诧异了一瞬,又看了一眼沈君玉放在地上的占星阵盘,良久,他微哂,眸中阴郁之色倒是散去大半。   也罢,既然沈君玉识时务,给他留了个面子,他便也承一次人情。   接着,孟星演神情一派轻松地抬掌,拍了两下。   有魔将应声而上。   孟星演侧头道:“把闻公子的彩头取下来,再另外备辇,我要请闻公子府上一叙。”   魔将拱手退开。   见到这一幕,台下众人表情微妙至极——约莫都在心里觉得沈君玉死定了,这必然是鸿门宴啊!   而此时,孟星演又看向沈君玉,那神色含笑中带着一丝坦然的阳谋意味。   沈君玉闻言,竟是没有丝毫迟疑,点点头便道:“既如此,闻某便多谢小侯爷了。”   台下正想传音让沈君玉拒绝的闻宿:?   但旋即,他又不动声色地蹙了一下眉,也罢,凡事有他兜着就好。   不过沈君玉有时着实也太单纯了。   孟星演得到想要的答复,立刻满意一笑,拂袖起身,道:“闻公子这边请。”   沈君玉:“小侯爷且慢。”   孟星演眸光沉了一瞬,旋即又若无其事道:“还有何事?”   沈君玉:“我和我兄长同来,侯爷可否容我带他一起?”   台下闻宿心头微微一动。   孟星演狐疑:“你兄长?”   闻宿已越过人群走了出来。   孟星演抬眼看去,一眼只看到穿着一袭黑衣模样平平无奇的青年魔修,修为也不过金丹。   他正不以为意,目光却忽然落在闻宿那双湛然若海的漆黑瞳眸上。   心头莫名寒了一下。   但下一秒,这种感觉又消失了。   面前站着的,仍是那个平平无奇的黑衣魔修。   孟星演静了一瞬,但旋即又释然——再古怪也不过一个金丹而已,弹指便可弄死,不足为惧。   便颔首同意了沈君玉的额外请求。   适时,宝辇已至,孟星演率先登上最前面那辆。   又有魔将上前来,请沈君玉和闻宿登上后面那辆规格稍差的宝辇。   沈君玉和闻宿坦然上辇。   ·   就这样,两辆宝辇乌泱泱被一群魔将魔兵护送,缓缓远去。   闻宿和沈君玉所在的那辆宝辇旁,四个化神境魔将前后随行,表面护送,实则看守。   宝辇内,闻宿和沈君玉安然对坐,正互相传音入密。   闻宿静了好一会,终于语气有些沉凝地道:“孟星演此人,阴险非常,你不应该那么快答应他的。”   沈君玉:“你放心,我自有计较。”   闻宿:?   还未等闻宿蹙眉,沈君玉便耐心开口解释道:“孟星演此人虽然行事手段不算磊落,但我观他阵盘布局格局却不低,不是个损人不利己的鼠辈。再者,我不破解他的阵盘,他便摸不清我底细,也更会好奇我手中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星卜密法。自然会更倾向于招揽我而不是杀了我。”   “更何况,若他真想杀我,又何必如此大张旗鼓?刚才也更没必要耐着性子同意你同行,你说呢?”   闻宿听完沈君玉的话,静了好一会,终于轻轻挑了一下眉:“我从前倒没看出沈大公子还有这般筹谋。”   沈君玉淡淡一笑,神色平静:“我其实也不爱赌。只是觉得,如今闻兄与我在魔域都没有根基,有这种机缘送上门来,倒不如博一把。”   “也为我们挣一个好前程。”   毕竟,他重生一世,才终于知道自身强大的重要。现在他一个金丹修士,在那种限制境界的秘境里或许能恣意横行,可真出来对上更高境界的高手便完全不够看了。   所以这一次,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唾手可及向上爬的机会。   当然,这些他没有告诉闻宿。   而闻宿听完沈君玉的话,半晌,心头怦然,跳了好几下,才平复下来。   他倒没料到,沈君玉居然是这么想的,为自己和他挣一个好前程?   “我们”这两字,更是极秒。   以至于,后面沈君玉说什么,他都没怎么听进去。   直到——   沈君玉:“还有,闻兄你得记住,如今我是闻玉,我们二人是堂兄弟。一会可不要露馅了。”   闻宿终于回过神,接着,他眸中笑意更深:“你放心,绝不拖你后腿。” 第18章   中州,天穹上,一座悬挂着玉衡宗标志的华丽楼船刚离开剑宗,朝着玉衡宗的方向驶去。   沈度、云素衣和沈思源三人几乎是被“赶”出剑宗的。   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先是一夜之间,各大宗门取消了对沈君玉的悬赏通缉。   接着,原穆州闭门不见,说是闭关去了。   再又过了一日,便只有一个长老前来,拿来一枚补天丹,神色微有倨傲的表示——几大宗门联合的斗剑大会即将举办,剑宗内客房不多了,还请玉衡宗的几位行个方便腾出位置。   至于补天丹,是原穆州最后一份心意。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剑宗不会再管沈思源的事,让他们不要赖在剑宗打秋风了。   沈度夫妇行走修真界多年,何曾受过这等屈辱?当即便想发火。   可偏偏那来的长老略一甩拂尘,释放出的威压便让二人不敢说话了。   要知道沈度夫妇二人虽然都是炼虚境,但只是炼虚境初期,而且他们资质也根本比不上剑宗这些以武斗专长的真正大能,境界也都是靠灵药和替其他宗门大能占卜获得的机缘堆上去的。   平时压压低境界的小辈好用,却根本不是实打实修炼上去的炼虚境高手的对手。   只不过因为沈度修行功法特殊,是以这些高手平时也对他高看一眼,早就把他捧到一个不恰当的高位。   可如今,剑宗对他们弃如敝履,沈度先前被营造出的虚假尊荣也在瞬间粉碎。   最终,二人只得悻悻带着沈思源离开了。   这边,云素衣将沈思源安置到了楼船最里间的房间休息下了,就去找沈度议事。   房间内,沈度浓眉紧皱,一双威严的脸上尽是阴沉。   云素衣见状,迟疑了片刻,走上前想安抚沈度,沈度忽然就猛地回头,指着她的鼻子厉声斥责道:“我早说你是妇人之仁,就该在那天煞孤星小时候把他直接扔掉或是送走!现在好了,他克得源儿重伤,还连累我们全家被剑宗鄙弃,实在是可恨至极!”   被自己夫君指着鼻子叱骂,云素衣身体猛地颤了颤,流露出心痛和羞耻的表情,良久,犹豫道:“我也不知君玉那个命格竟会凶到如此地步,我只是想着,毕竟他也是我们亲子,后来又搭上了穆州这般的尊贵人物,疏远些也就罢了……总不能因为一个命格就——”   “蠢货!”沈度忍无可忍,“想我沈某这么多年,算过多少个命格,可能出过错?更何况,那小子不光刑克父母,还会抢占亲兄弟的气运,当初我算源儿有一天命姻缘,可助他青云直上,一展宏图,但一直未曾遇到过,我还疑惑过是否是我的卦错了。”   “直到前些时日,我才意识到穆州多半就是源儿彻底天命姻缘,推算一般,果真如此。也不知穆州当初怎么就被那小子处心积虑抢走了,真是可恨!”   云素衣瞪大了眼,浑身微震:“什么,君玉会抢源儿的气运?穆州本该是源儿的命定姻缘?”   沈度点点头,冷冷道:“我的命卦再不会错。”   云素衣神色震颤,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此刻,她方才眸中还对沈君玉仅存的那一丝怜惜也消失无踪了。   毕竟,她这一生的荣华富贵都是眼前良人所带,她也从未怀疑过自己丈夫会对她说假话。   良久,云素衣咬唇沉声道:“若真是如此,早该让穆州知道此事才行。”   沈度眸光微动:“不着急,这个时候说出去只怕穆州还觉得我们陷害于他。但,也总该让其他人知道,对于这个天煞孤星,我们已经仁至义尽。”   “到时,你还愁穆州不知道么?只要穆州心下回转,不愁他不来找源儿,他气运通天,源儿只要沾上便能重回巅峰。届时,一切皆可扭转了。”   听着沈度这番话,云素衣原本焦灼无比的一颗心也彻底定了下来,她点点头,便道:“我这就去想办法,把这消息散布出去。”   沈度:“早该如此。”   云素衣急匆匆转身离开,眸中带着一丝微妙的期冀。   沈度目送云素衣离开后,便紧闭房门,又自顾自地在房中推算起来。   其实方才,他确实骗了云素衣,那就是沈君玉的命格其实并不是什么天煞孤星,甚至和沈思源一样,都是蛟龙出海的贵格。   只可惜,沈君玉的气运同他们全家相逆相克,沈君玉旺,则他们衰——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   而两龙相争,必有一伤,那他便只好向着沈思源了。   他从一个毫无背景资质的玉衡宗庶子爬到如今高位,凭借的就是一手出神入化的术数。   因此,他也绝不容许在他眼皮底下出现任何能撼动他位置的东西。   ·   魔域,孟星演的府邸中。   闻宿和沈君玉也是第一次见到布置如此奇妙的府邸。   孟星演此处府邸,一应草木皆无,铺路栏杆以及建筑全都用的是汉白玉,清贵典雅。有喷泉在府邸中央,里面高高筑起一个几人高的周天星斗仪,太极图样,当中一阴一阳两颗明珠来回交织穿梭,闪烁着淡淡灵光,模仿日月轮回的轨迹。   沈君玉和闻宿下辇后,便由魔将带着他们去客室。   客室中央设一白玉长几,两侧各设一几,皆摆放着时令灵果鲜花,还有几架精美绝伦的琉璃小插屏,连坐垫都是天丝刺绣,排场陈设比人族大宗都不差了。   闻宿和沈君玉被引到左边下首的白玉长几前坐下,魔将便让二人稍后片刻。   孟星演进内室换了一套家常便服,才又出来,来时,带了一群形容或妖娆或清秀的魔娘,莺莺燕燕们围坐一团,香风扑面。   此时,孟星演略一使眼色,几个魔娘便立刻含笑,轻移莲步,朝沈君玉和闻宿这边走了过来。   沈君玉一见,立时正色拒绝道:“多谢侯爷美意,只是闻某不好此道,无福消受了。”   孟星演一听沈君玉这话,眉头蹙了蹙,正想说沈君玉不给他面子,偏偏此时他身侧一位身着绿衣的窈窕魔娘忽然望着沈、闻二人笑了笑,便凑到他耳畔轻声说了两句话。   孟星演被魔娘一提点,神色一动,目光就顺势有意无意也在对面沈君玉和闻宿身上扫了一眼。   说是堂兄弟,倒确实生得一点都不像啊。   原来如此?   孟星演心下了然,不再怀疑,就拍了拍手,让那些魔娘都回来了,各自留在他身旁,或斟酒,或打扇捶腿。   好不自在。   之后,孟星演就开口跟沈君玉闲谈,但扯的都是一些淡话,半分没有跟星卜之术相关的。   沈君玉知道对方还在观察试探自己,倒也沉得住气,应对皆十分淡然。   两人暗中试探推拉了片刻,孟星演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接着他就问道:“闻公子来时可看过我院中那座周天星斗仪?”   沈君玉不知孟星演何意,只颔首道:“见到了,十分精妙,巧夺天工。”   孟星演微微一笑:“其实周天星斗仪大多大同小异,粗略一看无甚意思。但我府上这座周天星斗仪还有一项寻常人都不知道的奇妙之处。”   说罢便起身:“闻公子且随我来,让我演示给你看。”   沈君玉一听,便知一定有什么东西在那等着他。   不过他略一沉吟,就跟了上去——孟星演此举,多半是考校他的水平,既如此,何必畏怯?   几人一同行至那周天星斗仪前,孟星演抬手一挥,四周的喷泉便徐徐消失了。   周天星斗仪也彻底暴露在众人眼前。   这座周天星斗仪比寻常的大上两三倍,所用的石头也都是陨星碎片,上面幽幽逸散着灵力的流光,古朴中带着时间留下的刻痕。   孟星演这会微微笑了笑,就走到这周天星斗仪前,伸手,按下了那周天星斗仪前的一枚玉石按钮。   “闻公子,看好了——”   “嘎吱嘎吱”的沉闷响动发出,那周天星斗仪上的阴阳元石徐徐转动,中央那块阴阳鱼太极形状的石板竟是一点点朝周围分开。   沈君玉眉尖轻轻动了一下。   忽然,那石板后便出现了一枚幽邃如浩渺星空的巨大眼瞳!   这眼瞳此刻就这么直直朝沈君玉看来,刹那间,一股极为浑厚庞大的气场笼罩而下——   沈君玉在看到那枚眼瞳的第一时间便立刻这猜到这一定是天瞳魔君的密法,想通过这周天星斗仪窥测他。   可惜,他是重生过一次的人,命盘已改。   即便是天瞳魔君也未必看得透。   所以,沈君玉索性不闪不避,就这么让那枚眼瞳把气息落在他身上。   谁料,就在那气息接触到他身体的那一刹,他心口久久没有动静过的印记忽然猛地滚烫起来!   似乎带着一股莫名的怒意。   沈君玉:?   下一秒,众目睽睽之下,一道巨大的血红色光芒在沈君玉和周天星斗仪之间绽放开来。   无人看清那其中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等光芒消失后,周天星斗仪石板后的那枚眼瞳便消失了,原本灵光四射的周天星斗仪也在这一刹变得毫无灵气。   唯独沈君玉静立原地,毫发无损,连白衣上都没多沾染一丝尘埃。   看着眼前彻底失去灵光的周天星斗仪和那空空如也的石板,一旁孟星演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又抽搐了一下。   接着,他连客套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苍白着脸,匆匆化光消失在了院中。 第19章   百里外,天瞳魔君行宫。   重重深殿内,一名模样庄肃的白衣中年魔君端坐高台之上,双眸微阖,眉间一只金色竖眼紧紧闭着,边缘隐约有一道血痕。   孟星演跪在高台下,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匍匐着连连愧疚拜道:“是孩儿一时大意,让父君受伤,着实该死,还请父君责罚。”   孟星演磕头怦然有声,天瞳魔君静了好一会,蹙眉睁眼,淡淡道:“收起你小时候那套装乖卖傻的做派。”   “上前来,将那人同你比试时的情形细细讲给我听。”   孟星演闻言,心头一动,知道天瞳魔君这是不追究怪罪的意思,连忙撩起衣摆,起身上前走到天瞳魔君右下方的蒲团上坐下,讨好道:“父君,此人是我在街市上遇到的——”   之后,孟星演便将沈君玉同他擂台比试的经过原原本本讲给了天瞳魔君。   天瞳魔君听完,问:“他从始至终都未出手破解你的星占阵盘?”   孟星演点头:“没有。”   天瞳魔君:“连开头都没有?”   孟星演:“是。”   天瞳魔君沉吟片刻:“不出手,便不会留下痕迹,旁人自然也无法窥见他的底细。”   “此人,不可小觑。”   孟星演神情沉凝:“竟是如此,还是孩儿心思不够缜密了。如此看来,父君你觉得是否要将此人——”   说话间,孟星演抬手比了个割喉的动作。   天瞳魔君微哂:“就凭你?”   孟星演:……   瞬间蔫了。   不过很快,孟星演又恢复正色,道:“父君的意思是此人可以拉拢?”   不过一个金丹,即便孟星演杀不掉,天瞳魔君出手也是手到擒来。   现在看天瞳魔君的意思是不打算做掉沈君玉,是以孟星演便妄自揣测了一把。   而天瞳魔君似乎在思索什么,孟星演这话问完良久,他方才开口,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说此人有个堂兄,这堂兄又看起来如何?”   孟星演微怔,旋即道:“模样平平,资质也平平,远不及他,不过——”   孟星演附耳过去,将方才那绿衣魔娘的猜测低声讲给了天瞳魔君。   天瞳魔君微一挑眉:“好男风?”   孟星演点头。   天瞳魔君淡淡一笑:“一个人既然有嗜好,便有欲望,便不是坚不可摧。如此,为父心中有数了。”   孟星演闻言心头一动,立刻道:“父君的意思是可以从这一处下手?”   天瞳魔君:“为父什么都没说。”   孟星演悻悻:“孩儿知道了。”   见孟星演意动之心似乎未死,天瞳魔君看他一眼,又道:“为父那一眼尚未看透那人底细,你不要轻举妄动。”   孟星演回过神,听到天瞳魔君这话,忍不住还是好奇道:“果真连父君都完全看不透他?”   天瞳魔君品出孟星演话中的试探,不过毕竟是自己亲儿子,他静了片刻,倒也没有隐瞒。   “我粗略看了一眼,只看出此人神魂年岁和肉]身并不相符。”   孟星演心头狠狠一跳:“大能夺舍?”   天瞳魔君缓缓摇了摇头:“不可断言。”   孟星演望着天瞳魔君淡然庄肃的侧脸,心中已清晰了八九分。   接着,他就垂眸点点头,起身拱手道:“多谢父君告知,那孩儿先告辞了。”   天瞳魔君:“去吧。”   孟星演提步,风风火火地走了。   望着孟星演离开时的背影,天瞳魔君沉吟半晌,露出一点若有所思的神色。   此时,帘幕后转出一袭温婉青衫,淡笑:“一看演儿就又想鬼点子去了,你也不提点提点他。”   天瞳魔君回眸,对上那袭温婉青衫,微微一笑,神色难得温柔。   接着他便回过眼,摇摇头道:“他总该吃些亏,术数尽头是大道,弄小巧心机终究不成事,这道理他必须要懂的。”   ·   这边,侯府内。   自打孟星演一言不发就化光消失后,周天星斗仪前,场面一度陷入一种极为尴尬的沉默。   还是过了一会,一位魔将前来,将沈君玉和闻宿二人引至一处幽静院落。   说小侯爷有事要办,让他们暂且在此处休息片刻。   魔将走后,二人环顾四周,见无人便相偕进了屋。   不过,为防止隔墙有耳,即便在屋内,两人也还是传音交谈。   这会,闻宿拿起桌上一枚精致的白玉杯子在手中摩挲着转了转,就忍不住看向沈君玉:“方才是怎么回事?是你们玉衡宗的独门秘术?”   沈君玉静了一瞬,坦然道:“若我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闻宿转杯子的手指轻轻一顿。   接着他看了沈君玉一眼。   对上沈君玉那双清明澄澈毫无杂质的眸子,闻宿静了片刻,唇角轻轻一勾:“那便不提这个。”   沈君玉淡淡一笑:“好。”   闻宿说不提果然就不提了,他放下杯子,沉吟片刻,又道:“今日这一事,足见孟星演和天瞳魔君这父子二人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辈。我觉得我们要投靠,不如另寻旁人,你说呢?”   沈君玉讶异,片刻后,他哑然道:“其实我心中也有更好的人选,只不过目前只有这父子二人能看得起我这一身微末卜数,也恰好是遇上了今日这个机缘。若是寻上其他大能,只怕门还没进就被魔兵魔将打出去了。”   闻宿眉头微皱,只能默默道:“也是。”   沈君玉目光在闻宿脸上掠过,头一次问起了闻宿的私事:“说起来,你一身好功法,在这魔域就没有什么亲朋可以投靠么?”   闻宿被沈君玉问起这些,不觉静了静,良久,他淡淡道:“我父母皆已过世。年少时有一义兄教我修行入门,不过他如今身居高位,事务繁忙,我也不好叨扰他。再加上我性子由孤僻懒怠,又常遇到觊觎我功法的心怀叵测之辈,便索性不交朋友了。”   闻宿讲完,沈君玉不觉微微沉默了。   闻宿随口说完,却忽然瞥见沈君玉神情有些不对,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可能让沈君玉误会了,他便想解释。   可下一秒,沈君玉却淡淡笑了一下。   闻宿莫名。   接着,他就看到沈君玉抬手,掐破素白指尖,挤出一滴血来。   沈君玉:“你把手给我。”   闻宿见状,心头微动,什么也没说,就把手递了过去。   沈君玉把闻宿的手握住,翻开,便蘸了指尖血,在他纹路清晰略带剑茧的掌心开始细细描画。   沈君玉指腹细腻,动作轻柔,闻宿甫一被触碰到掌心时,肌肉还忍不住颤了颤,下意识绷紧。   沈君玉反手,修长手指扣紧了他的手腕,轻声道:“别动。”   闻宿便果真不动了。   这时,闻宿为了转移注意力,还耐着性子去看掌心沈君玉画的图案,可看着看着,还是有些心猿意马,忍不住去看沈君玉的脸。   可惜沈君玉太平静认真了,什么也看不出来。   但即便什么都看不出来,闻宿的目光也不觉悄然凝在了沈君玉白皙侧脸旁那一丝微微垂落的黑发上。   只是一缕发丝,便看得他漆黑眸中时不时有晦涩的暗光涌出。   等沈君玉最后一笔描画完毕,一个极为精致繁复的圆形阵纹就出现在闻宿掌心。   灵光流溢,十分漂亮。   闻宿见到这阵纹,终于强行回过神,做出一丝好奇的模样,端详道:“这是什么?”   沈君玉:“还没好。”   闻宿:?   还未等闻宿反应过来,沈君玉原本托住他手腕的手便很自然地沿着他腕骨翻了上来,一点点握住了他绘制阵纹的手掌。   十指相扣。   闻宿:!   掌心有温热微烫的触感从阵纹处流溢而出,光芒也阵阵逸散。   可闻宿此刻意识却全都凝在了沈君玉和他牢牢相扣的五指上。   沈君玉的手指修长漂亮,骨节处略硬,肌肤却又极为柔软,整体是细腻微凉有如羊脂玉般,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柔韧。   这感觉……   “好了。”   闻宿恍惚了许久,默默回过神,看着沈君玉从他掌心抽回手,他眉心跳了一下,几欲反手握上去。   但最终他还是猛地蜷了一下手指,强忍住了。   这时,沈君玉又把手掌伸过来,同他的手掌并在一处。   闻宿静了好一会才看清,方才沈君玉在他掌心绘制的那个阵纹,不知怎么,已经在沈君玉掌心也烙印了一份。   两个阵纹此刻正对在一起,闪闪发光。   闻宿望着这两个阵纹,一时间,心绪再度微微起伏。   沈君玉淡淡一笑:“有了这阵纹就不必耗费灵力传音入密了,百里之内,只要你心念一动,我就能知道。”   说着,沈君玉忽然不说话了。   闻宿正在揣测沈君玉给他做这个阵纹的目的,忽然——   “闻宿。”   一个极为空灵温和的嗓音在他心海中响起。   像是一根羽毛轻轻撩过,微痒。   闻宿再次恍惚了一下,好一会,才下意识在心里默默应了一声。   沈君玉:“好了。” 第20章   这便好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闻宿才从方才那种微妙的情绪中抽回神。   这时,他看着掌中微微泛光的阵纹,明明沈君玉已经收回手,但方才那种细腻柔滑的触感却仿佛仍丝丝缕缕残留在自己的掌心。   闻宿不自觉虚握了一下手掌。   接着他抬起眼,薄唇微动,还不知说什么,便已经对上了一双明净澄澈的琉璃色眸子。   四目相对,沈君玉道:“我先前还不知你送我那部功法竟如此珍贵。既然你说你没有朋友,那以后,我便自认是你第一个朋友了。”   “若有什么难事,你不方便说出口的,都可以通过这个悄悄与我讲。毕竟我现在也是孤身一人,有个好友在身边我也宽心很多。”   “这般,你觉得好不好?”   说话时,沈君玉眸光极为清澈温和,笑意虽淡,却格外真诚。   闻宿:……   望着这双眼睛,他简直不知该如何应答。   沈君玉的这份情感太纯粹真挚,竟让他莫名有些惭愧——要知道他最初同沈君玉相伴同行,只是为了这具化身寻个乐子,目的并不纯粹。   更何况,他的身份……   良久,闻宿喉结动了动,忍不住低声道:“其实我——”   忽然——   “二位闻兄,方才小侯唐突离去,实在是抱歉。不知二位现在可否有空?”   闻宿眉头微皱,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可还未等他说什么,沈君玉便已经侧眼开口:“侯爷太客气了,有什么话进来说吧。”   闻宿沉默。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忽然,便有一道道珍宝亮光闪瞎了二人的眼。   闻宿皱眉定睛看去,只见孟星演这一去居然又换了一套衣裳。   这次,是一身织金缀锦的仙鹤纹样大红华服,紫金发冠,白玉腰带,身上更是璎珞流苏,佩玉宝器挂了一身。   俊美倜傥中透出一丝浮夸。   沈君玉:。   闻宿:?   下一秒,浮夸的孟星演小侯爷便春风满面地含笑走到沈君玉身旁,极为亲昵地伸手一搂沈君玉的肩头,道:“方才实属小侯失礼,闻兄莫要见怪,小侯已在——”   话音未落,孟星演搭在沈君玉肩头的那只手便直接被人不动声色地拉了下来。   同时,闻宿面无表情地挡在沈君玉身前,淡淡:“小侯爷,我弟弟不喜与人勾肩搭背,得罪了。”   屋内,一片死寂。   最终,还是沈君玉伸手轻轻按住闻宿的手背,低声提醒道:“兄长?”   细腻柔软的触感传来,不知怎么,瞬间平复了闻宿心头涌出的那股无名火。   静了片刻,闻宿一言不发地收回了拦在孟星演身前的手,淡淡道:“得罪了。”   如此敷衍轻蔑的道歉,不觉让孟星演眉心狠狠一跳。   但很快,孟星演又想到自己这次的来意,只能暂且忍了下来,只不动声色地笑了一笑,拱手道:“原来如此,看来是小侯冒犯了,多有得罪,还请闻兄莫怪。”   短暂的静默后。   闻宿:“无妨。”   孟星演嘴角微微抽搐。   沈君玉见状,怕两人再生龃龉,此刻目光微动,便主动问:“侯爷前来,所为何事?”   孟星演闻言恍然回神,立刻就大大方方地取出一个漂亮的黑玉匣子,递了过来。   “先前擂台比试的彩头还一直未曾来得及交给闻兄,怕那些下人办事不力,我便亲自带来了。闻兄务必笑纳才是。”   沈君玉看到那黑玉匣子,微有诧异——他倒没想到孟星演真的舍得?   不过他向来聪颖,看着此刻孟星演略带期待和恭敬的眼神,再联想到孟星演前后如此反差之大的态度,心念如电,一下子就猜出个七七八八。   想明白后,沈君玉反而坦然了:“既如此,那闻某便却之不恭了。”   说完,沈君玉伸手接过了那黑玉匣子。   孟星演见沈君玉收了礼,趁势催促:“闻兄不妨打开,看看这兵器趁不趁手。”   沈君玉本打算等孟星演走后再同闻宿一起打开,可孟星演这般催促,他也不好拒绝。   便依言开启了那黑玉匣子。   黑玉匣子一开,一道银蓝色如同流水一般的亮光便从匣中倾泻而出,如同流虹碎银一般,霜明雪澈。   等光芒褪去,静静躺在匣中的,赫然便是一柄极为漂亮的长刀。   鲨鱼皮吞口,扶桑木刀柄,刀身泛着神秘的蓝银色光芒,并镌刻有极为繁复流畅的铭文。   沈君玉忍不住赞道:“好刀。”   不愧是天阶魔魂兵。   接着,沈君玉抬手拿出那柄长刀,随性一挽——   白袖飘逸,刀光流虹。   那银蓝色流光映着那袭迎风白衣落入一旁的孟星演眸中,看得他不觉失神了一瞬。   孟星演脑中莫名生出一个释然念头——这般风姿,即便容貌平平,倒也足以值得他搏一把了。   也忽然就熄了先前觉得送出这柄刀有些可惜的念头。   宝刀就该配美人啊!   一旁,有一双深湛如海的漆黑瞳眸也一直悄悄落在那袭白衣上,如影随形   可偏偏这时,沈君玉垂眼端详片刻掌心这把长刀,忽然摇摇头:“可惜了,我惯用剑,还是使不来刀。”   下一秒,沈君玉微微一笑,便抬眼看向一旁的闻宿,道:“我记得兄长你擅长用刀,不如,你拿去吧?”   孟星演:???   闻宿收回神,微怔。不过很快,他便想起他在秘境中和沈君玉联手时,确实用过几次刀,没想到这就被沈君玉记住了?   一时间,闻宿心头微暖,眸中更是不由得浮出一丝淡淡笑意:“果真给我?”   沈君玉闻言,看向一旁一脸微妙的孟星演,坦然道:“小侯爷,这魔魂兵我可以转赠么?”   孟星演:…………   沈君玉都这么问了,孟星演就算心里万般不情愿,此刻也只能故作大度地笑道:“既然这东西已经归了闻兄,自然是由闻兄你自行处理。”   心里却不觉泛起一股酸意——沈君玉对在意的人也未免太大方了吧?   沈君玉落落大方:“那便多谢小侯爷了。”   孟星演心头呵呵,嘴上只能说好。   说话间,沈君玉已将那黑玉盒子递给了闻宿。   闻宿欣然接过。   一旁,孟星演静静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温馨场景,眼神几次在闻宿那张平平无奇最多算得上清俊的面孔上掠过,心中不自觉就滋生出一种微妙的嫉妒和不满。   连闻宿这种姿色都行,他为何不行?   为了沈君玉身上的星卜秘法,为了他们孟家的未来,拼就拼了。   想着,孟星演眸光转了转,便趁此时看向沈君玉笑道:“闻兄,今夜江上有焰火放,正好我手中有座楼船,赏景极佳。二位若愿赏脸前往,就当我为二位接风洗尘了。”   若是寻常情况,沈君玉多半会拒绝。   但此时,他收了孟星演的东西,倒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了。   略一沉吟,他道:“好,那便届时一会。”   孟星演眸中一亮:“好,我摆酒恭候。”   ·   孟星演走了。   一时间,屋中只剩下沈君玉和闻宿二人。   闻宿这时收起了那黑玉匣子,看向一旁的沈君玉,忍了一会,还是没忍住,若无其事般问道:“方才你为何那般故意驳孟星演的面子?也不怕他动怒?”   沈君玉摇摇头:“他心思不纯,我只是想让他知难而退罢了。如今看来,他脸皮倒是比我想的厚。”   闻宿:?   瞬间,他心思如电闪过,薄唇轻抿,许久,方才试探道:“你知道他心思不纯?”   沈君玉看向闻宿,神色没有一丝异样:“我在同原穆州订婚前,追求者也如过江之鲫,各怀心思的都有。孟星演这种就属于演得最差,野心还最重的那种,我自然一眼就看得出来。”   在沈君玉提起“原穆州”这三个字的时候,闻宿眉心不觉跳了跳,但见到沈君玉语气平静,神色如初,他总算还是放下心来。   可事后,又免不了一阵微妙地纠结——沈君玉如此清醒,本是好事,但也太清醒了。所以方才沈君玉把魔魂兵让给他,也全是演戏?   一旁的沈君玉见到闻宿凝眸出神,忍不住道:“你怎么了?”   闻宿猛地回过神:“我——”   良久,他话锋生硬一转:“我在想新得的那把刀。”   沈君玉怔了怔,着实没想到闻宿居然在想这个。   但接着他就点点头,认真赞道:“那把刀着实很漂亮,我看了都很喜欢。若不是我不适合用刀,加上我有本命灵剑了,我倒真舍不得给你。”   闻宿听到沈君玉这话,心头一动,原本微微蹙起的眉心不觉松开,漆黑眸中也悄然涌出一丝柔和的笑意,问道:“你果真也很喜欢这刀?”   沈君玉看着闻宿脸上莫名的笑意,不觉有些奇怪:“自然,我骗你做什么?”   闻宿哑然,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沈君玉看着闻宿这模样,心头微动:“难不成,你还怕我抢你的?”   闻宿:……   不过沈君玉这也猜测倒也合乎情理——闻宿眼下不过是个金丹,魔域资源又不比中州丰富,先前为了一支赤炎矢,闻宿就拼命成那样,可见没见过什么好东西。   可沈君玉并不知道,闻宿还有另外一重身份,赤炎矢的真实用途也比他想象中要强得多。   短暂的沉默后,闻宿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这时他瞥了一眼对面沈君玉微妙的神色,静了一瞬,轻轻勾勾唇角,索性就顺着沈君玉的话说了:“这刀我确实十分喜欢。既然你不跟我抢,我就好好留着。”   沈君玉怔了一瞬,不以为意地摇头:“放心,你喜欢就留着吧,我绝不跟你抢。”   闻宿:“嗯。”眸中似有暗暗的火光涌起,微热。   ·   是夜,大江之上,无数七彩焰火冲天而起,闪烁映着流虹一般的水波,从岸边一直绚烂到了天边。   明月在这些华彩的簇拥中,始终静静悬在那,清冷柔和,玉盘一般。   一座极为豪华的白玉楼船飘在江面上。   数十个俊美的魔娘魔男们簇拥在白玉楼船的甲板上,载歌载舞。   船头,三张白玉几半围摆开,孟星演居中,沈君玉居左,闻宿居右。   此时,三人看着那数十个舞姿热辣的魔娘魔男,神色各异。   孟星演是唇角含笑,眸中带着微醺的醉意,时不时击节迎合。   而闻宿则是皱眉有些微妙地看着那数十人中两个十分熟悉的面孔,神色古怪:没想到这座船竟是孟星演的。   那孟星演是否在这座船上做过类似的龌龊事?   再一想到孟星演先前对沈君玉的暧昧态度,他心中不觉便有一股郁气涌出。   头一次觉得魔族这奔放的风气实在有些过了。   反观一旁的沈君玉,一手执杯,一手静静放在案上,神色淡然,似乎一点都没认出人群中那两位魔男正是他曾经在酒楼上见过的那两位。   这模样,倒是让闻宿安心了几分。   舞蹈过半,孟星演似乎来了兴致,便拂袖取出一只紫金笛,抵在唇边,徐徐吹奏了起来。   笛声悠扬婉转,只是在拐角处总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尽的优柔暧昧的魔气震荡,缓缓地勾动鼓噪着人心。   渐渐的,楼船上的气氛开始粘稠滚烫起来。   那些魔娘魔男听着孟星演的笛声,忍不住都情难自禁地黏在了一处,亲吻摩挲。   一时间,群魔乱舞,眼看那些人贴着舞着,就垂涎欲滴地要舞到闻宿和沈君玉身侧。   如此混乱淫}荡,闻宿额前青筋直跳,他忍不住默默握紧了掌中酒杯,正欲出手,忽然——   “哟,我道是妖族那只骚狐狸跑到这勾引人来了,原来是孟兄啊?啧啧啧——”   一个异常慵懒的清越嗓音遥遥传来,暗含魔气波动。   不经意间,就破了孟星演的笛曲。   闻宿见状,心头一动,暂且按捺下去,默默放下了掌中酒杯。   而此时,孟星演笛曲被破,那些本来狂热无比的魔娘魔男们,全都清醒了过来,环顾四周,倒是有些茫然和仓皇。   紧接着,一袭紫衣迎风踏浪而来,手持鎏金折扇,就这么施施然立在了船头,唇角含笑,眸中却暗潮涌动。   分明来意不善。   孟星演被破了笛曲,脸色已是极为难看,只不过顾及着还有闻宿和沈君玉在场,不曾立刻发作。   这会他放下手中紫金笛,抬抬手,先让那些魔娘魔男退下。   等清了场,孟星演才面无表情地看向不远处高高立在船头的那袭华丽紫衣。   “慕凌天,今日我有贵客在此,我们之间那些恩怨我暂且不跟你计较,你滚吧。”   唤作慕凌天的紫衣公子眉头一挑,目光就极为肆无忌惮地从一旁沈君玉和闻宿身上扫过。   扫完,他“唰”一拍折扇,十分不屑地懒懒道:“我记得前些时日孟兄故意避我不见,却日日在云梦魔君跟前讨好,做小伏低,想一亲芳泽。怎么这么快就换人了?”   说完,慕凌天还故意挑衅一笑:“想是云梦魔君不要你了?所以才连这等货色也看得上,啧,你也真是不挑食啊。”   这等露骨嘲讽的话直直被戳到面上,饶是孟星演还有些城府,也忍不住眉心狠狠一跳,眸中迸出一分杀意。   忽然——   “谁家的狗没栓好,到处乱叫。”   江水拍岸,风声清渐。   一时间,所有人都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齐刷刷朝闻宿这边看了过来。   慕凌天反应过来,直接炸了:“小杂种,你说什么?!”   闻宿端着酒杯,神色泰然,微微一笑:“又叫了,果然不堪入耳。”   慕凌天本来怒极,但看着闻宿这副模样,他忽然也笑了,嘲讽道:“卖屁’股的兔儿爷就是牙尖嘴利,你若真有——”   话音未落,有一股极为幽邃冰冷的浩然气场猛地自闻宿身周震荡开去,直奔慕凌天。   慕凌天虽然已是元婴境魔修,比闻宿足足高了一个大境界,但此刻他并未防备,竟是直接被这股气劲震得趔趄了一下。   正在慕凌天无比诧异和震怒地想要出手时,闻宿已经捏碎了掌中杯子,抛掉,长身而起。   “嘴上干仗有什么意思?不如比划比划,谁废物谁闭嘴,敢么?”   一旁的沈君玉:?   他眉头微蹙,下意识就想在心中传音阻止闻宿。   不过,此时他注意到闻宿平稳冷静无比的侧脸,凝视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但略一沉吟,沈君玉还是动了动藏在袖中的手指,掐算了一番。   掐算完之后,沈君玉一颗心到时彻底放下了,稍一思忖,他索性就徐徐捻起酒杯,看着这二人对峙。   而这边,慕凌天对上面前闻宿那袭飘逸黑衣下那双毫无情绪的漠然瞳眸,心头莫名生出一丝怯场的寒意。   但旋即他又觉得好笑——自己一个元婴中期,何必怕一个装模作样的金丹后期?   更何况,此人若真是少年天才,早该闻名魔域,又何须在此时上孟家这条已显颓势的船?   心念到此,慕凌天彻底把那一丝担忧抛在脑后,眸中更闪出一股恶毒的杀意,道:“好啊,我也不占你便宜,我就压到同一境界跟你打。”   闻宿微哂:“但愿你不后悔。”   慕凌天耐心彻底耗尽:“出手——”   “轰然”一声巨响,两道辉宏魔光对撞在一处,江面上瞬间波浪滔天!   孟星演和沈君玉在船上,水浪四溅,楼船都被震得微微摇颤。   孟星演此刻立时稳住船身,挡下扑向二人的水花。   等楼船彻底稳了下来,孟星演才略带感慨地对一旁的沈君玉道:“我竟不知闻宿兄为人如此仗义,以前却是我看走眼了。不过慕凌天此人虽然看起来头脑简单,但出手却极为狠辣,闻宿兄多半要吃亏。”   沈君玉眸光动了动,正要说话,孟星演又补充道:“不过请闻玉兄放心,若一会闻宿兄有个闪失,我一定出手,绝不让他出事。”   “他不会有事。”沈君玉摇头淡笑。   孟星演:?   话音刚落,这边,胜负已分。   而且,分得极快。   只见闻宿凌空一脚,直接把慕凌天从天上狠狠踹到了楼船的船板上!   白玉船板直接被砸裂,破开一个大洞。   慕凌天摇摇晃晃挣扎着要从大洞里出来,强行想要把压制的修为提起,闻宿又是当胸一脚——   慕凌天口喷鲜血,瘫在地上,还在挣扎。   下一秒,闻宿从天而降,直接对着慕凌天的脸补了一脚。   慕凌天两眼一翻,彻底昏死过去。   江上一片寂静。   良久,孟星演颤巍巍开口:“闻宿兄,死了?”   闻宿拂袖弹去身上的血:“没死,抬出去吧。”   孟星演略松了口气,心想也是——魔修都皮实得很,就算被打成碎片,只要元神不毁,也能活下来。   只是闻宿刚才那架势太吓人了,以至于他竟然荒谬地担心了一下。   只要慕凌天没死就无妨。他和慕凌天同为魔君之子,虽然慕凌天之父目前势力大些,却也还是得同天瞳魔君平起平坐,犯不上怕。   更何况,这次是慕凌天主动挑衅,人证物证都有,到时也不怕理论。   接着,孟星演叫来魔将,抬走慕凌天。   等楼船上彻底清了场,孟星演才难得认真地拱手对闻宿行了一礼:“这次多谢闻宿兄仗义出手,从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如今见了闻宿兄的风姿方知——”   闻宿略一抬手,制止了孟星演的马屁。   接着他就淡淡道:“我不是为你。”   孟星演:?   “事关云梦魔君的脸面,今日我若不教训他,焉知改日云梦魔君知道此时后动怒起来,会有什么后果。”   孟星演:!   顿时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方才他只气慕凌天把他的私事暴露在众人前羞辱他,但闻宿一提他才意识到这还涉及到云梦魔君脸面的问题。   云梦魔君是八位魔君中唯一的一名女魔君,又是当今魔尊义妹,脾性冷冽狠辣,地位也极度特殊。   若此事被她知晓,自己又没处理好,后果……不堪设想!   这么一想,孟星演彻底心悦诚服,当即便又对闻宿稽首深深行了个大礼道:“多谢闻宿兄提点,这次若不是闻宿兄,我差点就犯了大错了。”   闻宿:“你若真心谢我,下次就别摆这些歌舞,我不爱看,我弟弟更不爱看。”   孟星演脸上顿时一僵,最终他回过神来,连忙呵呵说好。   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   ·   孟星演说到做到,回去的路上果然就规矩下来,变得愈发恭敬,也不敢对沈君玉勾肩搭背了。   他这人虽然多半时候骄纵张狂,但却极为识时务。   现下看出沈君玉和闻宿二人皆是能力非凡,便彻底熄了再掂量二人的心思,只一心一意讨好。   回到住处。   等孟星演走了,沈君玉眸光微动,忽然看向闻宿:“你今日,当真是顾全大局才动的手么?”   闻宿倒茶的动作微微一顿,末了恍若无事道:“打都打了。”   沈君玉静了片刻,叹息道:“你啊。”   闻宿闻言,心头一跳,忍不住看了沈君玉一眼。   在看到沈君玉在灯火映照下,平静淡然且毫无责备之意的白净侧颜后,他忍不住细细一品,这两个字便越品越有意思。   闻宿索性便也不喝茶了,放下茶杯就道:“你嫌我冲动?”   沈君玉诧异,旋即他摇摇头:“我什么都没说。”   但顿了顿,沈君玉还是认真道:“以后这种事你还是少做,毕竟也于你没什么益处。”   闻宿听到这话,明明心头十分熨帖,但眸光动了动,却要故意道:“你既知道,今日也不提醒我?”   这话简直有点胡搅蛮缠。   不过沈君玉听了,却反而耐心解释道:“我倒是想提醒你的,不过看你方才那么自信,我便替你算了一卦,结果是大吉,我想就不必提醒了。”   这次,轮到闻宿诧异了:“你还替我算了一卦?”   沈君玉正想回答,忽然,大门被人轻轻敲了敲——   “二位闻公子,我们侯爷说二位初来乍到,还未来得及带二位游赏此地的风土人情,便特让小人带了些特产玩器来送给二位。”   沈君玉闻言便道:“进来吧。”   一旁的闻宿眉头微皱,但什么话也没说。   接着,便有魔将恭敬推门而入,放下东西,道了叨扰,就离开了。   等魔将离开后,沈君玉和看向魔将放在桌子上的东西。   是个三尺见方的紫红色檀木匣子。   上面还放了一封信,墨迹尚且没有全干,应该是孟星演刚写的。   闻宿瞥了一眼,懒得理会,只走到屏风后去换衣服了——他衣裳方才同慕凌天比试时沾了血,就算用了清洁咒,他也不想要了。   沈君玉这时已经拿起了那封信,打了开来。   见到闻宿走到屏风后,沈君玉顿了顿,问:“我把信念给你听?”   屏风后闻宿脱衣的动作顿了顿,道:“好。”   沈君玉便拿着信纸,徐徐念了起来,他嗓音不疾不徐,温润清冽,听得人都不太想去在意他念的内容了。   而这封信前半段基本都是夸闻宿和沈君玉的,夸闻宿的大多是夸闻宿“龙行虎步”“天资超群”。   沈君玉念着,不觉都微微带出一丝笑意。   屏风后的闻宿更是听得太阳穴青筋直跳,恨不得当即把孟星演拉过来暴打一顿,却又舍不得不听沈君玉念下去。   只好默默煎熬。   不过,等沈君玉念到孟星演夸自己的部分,念了两句,便忽然噤声了。   片刻后,他道:“都是些溢美之词,我就不念了,他后面提了正事,我把正事——”   闻宿直接走了出来。   他衣服尚且没有换完,只穿了一条宽松的黑色裤子,腰间用鲨鱼皮腰带系着,勾勒出一截极为漂亮窄瘦的腰。   上身冷白精实的肌肉露在外面,线条利落流畅,被灯火照着,微微泛出一点暖调的光。   是一具十分漂亮完美的身体。   沈君玉哑然。   但旋即,他就很自然地收回眼:“你急什么?”   闻宿走到沈君玉身旁,凑过来:“我想看看那小子写了什么好话,凭什么你只念他给我的,不念——”   闻宿目光凝在了沈君玉白皙指尖捏着的信纸上。   半晌,他语气淡淡地缓缓念道:“皎如明月,翩若惊鸿,风华天成,见之难忘?”   其实这几个词倒还没什么,只是闻宿凑过来的时候并未刻意避开,此刻,他半边身体几乎都要贴到沈君玉身上,唇边呼出的热气更是直接落到沈君玉鬓边。   让沈君玉耳畔的肌肤都不觉微微热了起来。   沈君玉稍许有些不自在了,正要避开,闻宿又道:“不愧是小侯爷,读的书多,会的词赋也多。不像我们寻常人,字都难识几个,更写不出这种东西。”   语气凉凉,喜怒莫辨,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沈君玉闻言,忍不住看了闻宿一眼。   他的关注点莫名错了。   “你不通词赋?”所以才会不喜孟星演这般卖弄文采?   闻宿:?   不过很快,闻宿意识到什么,心头一动,他便故意垂眸,淡淡道:“是啊,我年少时都不曾识字,还是后来义兄教我读书认字,不过,仅限于能读懂功法,别的,他就也不教了。”   其实,是闻宿自己不爱学。   但这点,闻宿当然不会说出口。   沈君玉看着闻宿垂眼时略带一丝落寞的样子,沉默了。   静了片刻,他就认真看向闻宿道:“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以后不必羡慕旁人。”   闻宿:“果真?”   沈君玉:“这种事,我骗你做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   闻宿眉心抽搐了一下,不敢再开玩笑,索性便若无其事地又看向沈君玉掌中的那封信,道:“罢了,先不提这个,看看孟星演说的正事吧。”   沈君玉怔了怔,反应过来闻宿刚才是在开玩笑,心下无奈,却也不戳穿闻宿,就道:“行,先谈正事。”   闻宿见状,心中略略松了口气,便径直看着信纸念道:“知二位高义,小侯实有一不情之请。已知月余后,云梦魔君将在浴凰山举行比武招亲,小侯爱慕云梦魔君许久,寤寐思服,辗转不得,若二位愿意在比武招亲时出手相助,小侯定有重谢。”   闻宿念完,不觉皱眉:“唔……”   忖度片刻,闻宿终于意识到什么,忍不住微哂:“看来今日之事,倒也并非完全是慕凌天可恶,他多半也是被孟星演耍过,孟星演这小子也太——”   说话间,闻宿眸光下意识去扫一旁的沈君玉,却忽然看到沈君玉正眸光沉凝地注视着自己手中的信纸。   似乎是思索什么。   闻宿:“你怎么了?”   沈君玉蓦然回神,摇摇头。   静了一会,沈君玉难得语气断然道:“这次比武招亲,我们一定要去。”   闻宿诧异:“为何?你真想帮孟星演这小子?你可知这次比武招亲人才济济,孟星演的实力,最多只能排到中流。即便我们出手,也替不了他。”   沈君玉:“与他无关。”   闻宿看了沈君玉一眼。   沈君玉也抬眼看向闻宿:“你不是一直觉得孟星演和天瞳魔君不可靠么?那你觉得,以云梦魔君比武招亲那种大场面,会有多少大能前往?”   闻宿望着沈君玉那双澄明清晰的琉璃眸,心头一动:“你的意思是?”   沈君玉:“先答应孟星演,让他带我们过去,到时,我们再细细择一位明主岂不好?”   “不然,我们去何处认识那些魔君和其他大能?”   闻宿也摇头笑了,眸中异彩闪烁:“这法子果真妙极,不愧是你。”   两人一拍即合,沈君玉便提笔写下了给孟星演的回信。   闻宿就立在一旁看着。   中途沈君玉搁笔看了他一眼,问:“你热么?”   闻宿莫名:“不热啊。”   沈君玉目光静静落在闻宿袒露的漂亮胸膛上,却格外澄明坦然。   闻宿对上沈君玉这双眸子,静了一瞬,恍然,微窘,连忙转进里间换衣服了。   ·   丑时三刻,屋内烛火尽灭,月华透过窗棂静静照了进来。   沈君玉卧在榻上,仰头看向头顶华丽的悬帐,帐子上金丝绣成的花纹微微闪着光。   这些花纹的光芒落在他琉璃色的瞳眸底部,轻轻摇晃着。   他此刻正在思索一件事,有些难以入眠。   这件事就是孟星演方才在书信中提到的,云梦魔君比武招亲的事。   沈君玉记得,在前世,这是一件十分重要的大事,以至于当初一直受困云渺阁的他都有所耳闻。   在他的记忆中,云梦魔君这次比武招亲选了一位魔君的长子,后来这长子却伙同他父亲一起反水了云梦魔君和当今魔尊。   几乎直接导致了当时魔界的政权更迭。   一番动荡之后,九幽魔君闻朔成为新魔尊,但魔族也因此遭受重创,一蹶不振。   剑宗借此机会,还打下魔域好几座城池,好在九幽魔君手段高超,及时遏制了这个趋势。要不然,剑宗恐怕要直接攻下魔域了。   这些事都是当年沈思源讲给他听的——那时沈思源无非是为了对他夸口,并赞扬原穆州的丰功伟绩。   现在,这么一件两族势力的重大转折事件放在沈君玉面前,沈君玉难免就多了自己的考量。   前世沈君玉站在原穆州道侣的立场,自然是全然为剑宗考量。   可如今他修魔了,魔域若是动荡不堪,对他的前途也是一个重大打击。   所以最初在秘境里他在知道那个印记的情况后,考虑到魔族的情况,他首选是转妖修。   但现在沈君玉已经修了魔,又有了闻宿这个好友,自然不会坐视魔域的危机不理。   这也是为何他方才果断决定同孟星演一起去云梦魔君的比武招亲现场。   无论能不能制止一些事情的发生,他总要试一试。   而且,只要去到那里,多少也能替他和闻宿挣一挣新的出路。   毕竟,他一直相信,命由天定,但事在人为。   这个几个字在心头悄然浮出后,沈君玉原本还有些动荡的心倒是不自觉一点点安静沉稳了下去。   静了片刻,他眉心松开,缓缓闭上眼,摒弃脑中所有无谓的思绪,静静睡去。   却并不知道,黑暗中一直有一双湛然漆黑的眸子静静凝视着他,直到他彻底睡去,方才一点点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   次日,孟星演收到二人的回复,自然是大喜过望,立刻又送上一堆厚礼。   闻宿和沈君玉尽数笑纳,手头又宽裕了不少。   又过了数十日,眼看就要到云梦魔君比武招亲的时间了。   孟星演取来白玉楼船,布置一番,便带着闻宿和沈君玉一起上了路。   船行水上,乘风破浪而去,两岸风景飞退。   孟星演这次一个多余的随从都没带,难得安静。   这一日,他见天气晴朗,便在船头设下一张小案和三个蒲团,请闻宿和沈君玉前来赏景。   说是赏景,其实是谋划比武招亲的事。   毕竟自当初那夜闻宿教训了慕凌天之后,慕凌天真就再没来找麻烦,听说他父亲孤鸿魔君关了他禁闭。   又听说云梦魔君上门讨了说法,孤鸿魔君好生劝慰赔礼了一阵才把人送走,之后,就又把慕凌天的禁闭加了三个月。   孟星演得知这个消息后,愈发钦佩闻宿的先见之明。   再加上沈君玉这些天也适时指点了他一些占星秘法,让他受益良多,进步飞速。他对二人的态度也更加谦卑尊敬,也不顾境界有别,赫然把两人当做长辈来看了。   这会,孟星演依次给两人杯中斟了酒,就从储物戒中取出事先准备好的一些画像,递了过来。   闻宿拿起一张来看,画像左上角就写着画中人的名字,下面则一一详细写着对方的身份、绝学,喜好等等。   看来孟星演确实是对这次比武招亲十分上心。   这时,闻宿看完一张,就把画像递给沈君玉,两人商议片刻,就把对敌之法告诉孟星演。   孟星演十分受教,连忙拿笔一一记下。   就这样,看完四五张画像,闻宿看了一眼一旁沈君玉认真凝视着一张画像中俊美男子的眼神,忽然眉心轻轻一跳。   接着,他就不动声色地打了个哈欠,懒懒道:“今日就这般吧,明日再看。”   孟星演忙道:“好说好说,闻宿兄累不累,要不要我替你揉揉?”   闻宿:……   一旁的沈君玉放下画像,倒是笑了笑:“你若给他揉,他只怕更不困了。”   孟星演微微尴尬。   不过很快,孟星演就默默一笑,给自己找补道:“对了,最近中州人族那边发生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二位可听说过?”   闻宿心头一动,没答话。   沈君玉倒是坦然,只问:“什么事?”   孟星演笑道:“是剑宗和玉衡宗之间联姻的事,还牵扯到一个魔族,精彩得很。”   沈君玉静了一瞬,语气平静:“原来如此。”   孟星演没觉察出沈君玉的细微情绪,以为沈君玉好奇,便大肆将当初沈君玉、闻宿和原穆州以及沈思源在秘境里的事大讲一通。   一时间,楼船上气氛微微沉默了下来。   闻宿见状,皱眉,正想制止孟星演。   孟星演却忽然又道:“后来你们猜怎么着?那玉衡宗宗主那边断绝了跟沈君玉的父子关系后,竟然想把那小儿子送给那剑宗少主做妾!”   “啧,这见风使舵,溜须拍马的功夫,真是连我这个魔修看了都得感慨一声自愧不如。”   好歹,他一直都亲身上阵,从不坑亲戚朋友。   闻宿:?   就连沈君玉也忍不住抬了眼,微微蹙了眉,有些难以相信孟星演说的话——沈度会把沈思源送去给原穆洲做妾?   这还是那个把沈思源当成命根子的沈度么?   沈君玉稍稍有些恍惚。   孟星演见到两人的眼神,知道这次两人听进去了,不觉又笑道:“还有更有意思的呢,本来剑尊那边都默许了玉衡宗宗主这做法,结果那原少宗主突然站了出来。”   “说什么,他跟那沈家大少爷的婚约一日不解,他就一日不娶任何人。在无法证实沈家大少爷未曾修魔的前提下,他也绝不会主动放弃沈家大少爷。”   “可真是个有意思的‘情种’啊,若中州都是这般人才,我们魔域何愁没有出头之日?”   孟星演这话一出,沈君玉眸色微凝,神色稍有复杂。   忽然,一旁的闻宿冷笑。   孟星演:?   沈君玉也忍不住抬眼看向闻宿。   可哪知向来口才最好的闻宿这次什么讽刺的话都没说,只是语气清冷地淡淡吐出八个字。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沈君玉怔然。   半晌,他微微一笑,眸光澄澈如镜。 第21章   中州,玉衡宗。   沈度想把沈思源送给原穆州做妾,却又被原穆州拒绝的事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中州。   此刻,不光玉衡宗沦为修真界笑柄,众人也都暗自嘲讽沈度有眼无珠——把握不好优秀的大儿子便罢了,现在连小儿子也要被他当成联姻工具。   这无论是宗主还是父亲,都当得极失败啊!   当这些流言蜚语传到玉衡宗之时,沈度气得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中,双目通红,砸了一地的东西泄愤。   砸完之后,沈度静静闭眼,喘息不停。   他万万没料到,他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计划竟会失败。   原本,沈度也不打算这么做,只是近些时日,沈思源的身体每况愈下,他即便断绝了跟沈君玉的父子关系,又散播出那些传闻抹黑沈君玉,剑宗那边仍旧无动于衷。   后来,沈度实在是不想再在沈思源身上耗费灵力和资源了。   于是,他就想到了原穆州,他想:既然原穆州是沈思源的天命姻缘,那么把沈思源交给原穆州,原穆州必然不会不负责。   虽然沈思源如今半残,是当不了原穆州明媒正娶的道侣了,可做妾却是完全足够的——只要能把沈思源送去原穆州身边,朝夕相处,有天命姻缘的力量在,不愁原穆州日后不把沈思源扶正。   剑尊肯定也愿意卖这么一个人情。   就这样,沈度先舍下脸面找了剑尊,果然,剑尊同意了。   沈度欣喜,觉得此事已成大半,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原穆州竟然因为沈君玉拒绝了沈思源当妾!   实在是太过荒谬!   难道真的是沈君玉抢夺沈思源的气运抢夺得太彻底了?   想到这,沈度咬咬牙,又强行令自己定下心神,竭力掐算了一番。   掐算完之后,他原本布满血丝的瞳孔里终于又闪出一抹微妙的希望。   接着,他便推开房门,径直朝沈思源所住的院落去了。   ·   卧室中,云素衣正守着沈思源。   这几日,沈思源已经因为丹田处的剧痛和做妾被拒的事哭了好几回,脸色惨白,整个人都瘦脱了相,眼眶也深深凹进去了。   原本沈度提出让他去给原穆州做妾时,他心里都极难接受——尤其是原穆州此刻名义上的未婚夫还是沈君玉!   给自己亲兄长的未婚夫当妾,这不是平白侮辱他么?   可耐不住沈度几次冷言相逼,云素衣虽然为难,却并未劝过沈度,他才终于意识到——原来父母并不像他想的那般爱他。   迫于形势,沈思源只好打落牙齿活血吞,同意了。   事后,他日日忐忑不安,却还勉强幻想过即便是嫁过去给原穆州做妾,但原穆州对他一往情深,毁掉婚约,并且沈度夫妇也重新高看他一眼的场景。   却万没料到,原穆州不要他。   哈,原穆州居然不要他!是因为他已经快成了一个废人,连原穆州都嫌弃了么?   意识到这一点后,沈思源彻底心如死灰,这几日索性米水不进,就这么躺在床上,如同被抽干了魂魄的人偶。   就算云素衣劝他,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忽然——   沈度推门走了进来。   见到沈度进屋,沈思源仍是如同木偶一般静静躺在床上,神色灰败,云素衣则是略显局促和紧张地起身,低声道:“夫君,你来了。”   沈度眸光闪动,便对云素衣道:“你先出去,我有话单独对源儿讲。”   云素衣神色微变。   沈度脸色立刻一沉:“出去。”   云素衣身体颤了颤,只好离开。   一时间,屋中只剩下沈度和沈思源二人。   沈度望向床上面色苍白,瘦得近乎脱相,眼瞳中一点神采也没有的沈思源,眉头皱了皱,稍微有些心软。   但很快,他就摒弃了自己那点可怜的心软,走到沈思源身旁道:“源儿,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振作起来,是真的想一辈子都变成废人么?”   这句话看似鼓励,却带着浓浓的威胁。   这次,沈思源终于有反应了,良久,只见他嘴角自嘲地勾了一下,双眸无神,嗓音没有一丝起伏地哑声道:“父亲,我不是不想振作,但我这个样子,怎么振作?”   沈度看着沈思源彻底丧失斗志的模样,眸中闪过一丝嫌恶:“原穆州不要你,你就果真这么放手么?你跟他可是天命姻缘,只要能在一处,他就绝不会舍下你。”   沈思源像是受到刺激一般,忽然嘶声:“但原大哥已经不要我了!”   “还有机会。”沈度淡淡道。   沈思源呆呆看向沈度。   沈度也看着沈思源,眸中没有一丝感情,静了片刻,他道:“剑宗斗剑大会不日便要举办,届时我让你母亲把你易容带过去,你只要想办法跟穆州把生米煮成熟饭,便一切都好了。你们可是天命姻缘,一旦牵连上,就扯不开的。”   沈思源闻言心神大震,久久迟疑不定。   沈度见到沈思源这幅模样,脸上不觉闪过不耐之色,冷淡道:“这已是为父替你算出的最后一个机会。你若是不去,以后便老老实实待在家中,哪也不用去了。”   沈思源听到这,猛地一怔,身体不觉微微颤抖了起来,一股恐慌涌上心头。   他如何听不出沈度的话中之意——如果他这次不配合,沈度就真的要彻底放弃他了。   但很快,沈思源心头又生出一丝微妙的希望——沈度的卦从不会错,而他也记得那个时候原穆州维护他时看他的眼神。   原穆州是在意他的。   所以,他真的不再赌一回么?   最终,沈思源苍白的手指一点点攥紧了身‘下的被褥,良久,他用一种微微颤抖却又饱含希望的语气道:“好,我去。”   闻言,沈度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意,转身离去。   望着沈度离去的背影,沈思源怔了许久,惨白的脸上慢慢便浮出一丝还算鲜艳的血色。   他想:他的未来,总算有希望了。   这次,他一定不要再输给沈君玉。   ·   此时,魔域。   载着沈君玉三人的白玉楼船顺水而行,不过十数日,便抵达浴凰山下。   浴凰山确实山如其名,山尾蜿蜒优雅,山头冲天而起,宛如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   山上栽满了枫树,这个季节枫叶红透,绵延出一片火焰般的色泽,点点枫叶随风而下,飘入江中,极为唯美。   由于浴凰山乃云梦魔君的修行之地,四周设有关卡禁制,不许过大的飞行法器或是楼船通过,是以孟星演早早就换了小舟。   这会,三人或站或坐在船头,欣赏这满江落枫,倒也十分惬意。   沈君玉半倚在船边,一只手中握着一截孟星演这几日赠他的白玉书简,一只手则无意识地垂在船舷外,白皙修长的指尖轻轻在清凉碧绿的江面上拂过,掠起一层浅浅涟漪。   江风轻吹,一袭白衣随风轻舞,映在澄碧江水中如白雾缥缈。   本来闻宿和孟星演都立在船头观景,到最后,却都不约而同挪过眼,把眸光投在水中那片优雅的白影中了。   看了一会,闻宿不动声色地提步上前,挡住了孟星演的视线,同时俯身,低声提醒沈君玉道:“马上就到了,等去了山上住下,再看也不迟。”   沈君玉回过神,往前看了一眼。   果然,就远远看到江堤尽头看守着的一排魔将,以及一个巨大的白玉牌坊。白玉牌坊上书“云梦仙邸”四个大字。在山中火红枫林掩映下,古朴建筑层叠林立,典雅辉宏。   沈君玉见了,不觉收起手中的白玉书简,起身道:“这位云梦魔君倒真是大气,把整座山都变成自己的住处了。”   孟星演不由得笑道:“云梦魔君这处府邸确实大气,但若真论别具一格,当属九幽魔君的瀛洲水榭。一到夜间,浮廊九曲,星落水上,意境极美。”   孟星演这话一出口,一旁闻宿不觉看了过来,表情有些许微妙。   沈君玉并没注意到闻宿的异样,倒是听完孟星演的描述后,也十分好奇这九幽魔君的品味。   正当他想再问两句,忽然,迎面飞来两位魔将,落在他们船头,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浴凰山重地,闲人不得擅入,请出示魔君手令。”   孟星演忙道:“手令在此——”   说完,便取出一枚刻着白云纹样的精致令牌,双手递了过去。   那两位魔将查验完毕,方才面无表情地再次点头放行。   小舟顺利进入浴凰山境内。   等三人抵达了那写着“云梦仙邸”四个字的白玉牌坊下,便又有一个模样富态圆滑的管事前来接引。   那管事显然是认识孟星演,一开始尚且十分热情,但等看清孟星演身后的沈君玉和闻宿后,他的表情就变得极为微妙了。   但此人圆滑至极,这微妙只停留了一瞬,就被他揭了过去,只笑呵呵地道:“小侯爷这边请,我帮小侯爷寻一处极为幽僻清净的住所,保证这些时日绝无旁人打扰。”   闻宿和沈君玉都一眼瞥见了这管事的细微表情表情,两人默契对视一眼,却又什么都没说。   孟星演什么都没看出来,只连忙道:“那就有劳王管事了。”   又掏出一份礼品奉上。   王管事面不改色地笑着接过礼品收起,就带着三人继续朝上走。   半个时辰后,王管事把三人带到半山腰的一处还算别致却无比偏僻的小院内。   孟星演一见这地方,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了——他以为凭自己的身份,就算分不到靠近云梦魔君的住处,起码也该被分在山顶吧?   把他丢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算什么?   住在这种鬼地方,怎么好在这段时日里找机会亲近云梦魔君,岂不是起手便别人劣势了不少?   孟星演眸光变了变,就想责问王管事。   王管事大约看出孟星演的不悦,也不找补,不疾不徐地就道:“小侯爷远道前来不易,魔君特意吩咐了,晚间戌时,会在云来宫设宴款待这次来的诸位青年才俊,小侯爷不妨先在此处歇息,等时间到了再去赴宴。”   王管事这话一出口,孟星演倒暂且放下被分配到这处的怒气,心头一动,就问:“晚上魔君也会来?”   王管事微微一笑,点点头,又道:“还有小侯爷也莫怪小人这次招待不周,实在是小侯爷这次来晚了,山上的位置都被人占了去。”   “小侯爷该知道,这次能来的,基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小人也得罪不起啊。”   “若是小侯爷想要好些的住处,倒也可以寻寻有没有其他人愿意同您换的,若是寻到了,小人倒是可以帮您替换。”   王管事这话说完,孟星演怒火倒是被冲散大半。   还真以为是自己来晚了的缘故,   沉吟片刻,孟星演就道:“罢了,住处的事我自己想办法吧,你可以退下了。”   王管事连忙笑着告退。   等王管事一走,孟星演就皱眉道:“这些老东西,都滑头的很,连个好地方也不给住。”   沈君玉走上前来:“想是我跟兄长拖累了小侯爷。”   孟星演微怔,很快倒也反应过来了——那王管事只怕是看到沈君玉和闻宿修为太低,以为自己只是重在参与,前来玩耍的,才故意如此怠慢。   其实本来孟星演这次带闻宿和沈君玉本也是抱了扮猪吃老虎的心思,想让其他对手见了他这队伍放松警惕,再好出奇制胜。   没想到居然先让王管事这种小人物瞧不上了。   也真是……   好在孟星演还算豁达,想明白后,他就一笑置之,道:“如此也好,干脆低调到底。”   沈君玉莞尔:“小侯爷好心胸。”   因为要准备在晚上的宴席上好好表现,孟星演先让二人自行挑了房间,自己便匆匆去了小院最东边的正房闭关不知道鼓捣什么去了。   沈君玉昨晚睡得熟,这会倒也不困,又觉得浴凰山的风景十分漂亮,便也没有回房,只在小院中散步赏景。   闻宿便跟着他。   山风清爽,带着丝丝缕缕枫叶的清新气息,十分怡人。   沈君玉望着山间被云雾缭绕的红枫,以及其间若隐若现的亭台楼阁,只觉得此处风景比中州许多地方都要灵秀。   若能长住于此,倒也真是人间美事。   忽然,他目光落在山间一处微微泛着灵光的地方,那灵光还在移动。   沈君玉:?   接着,沈君玉认真定睛看了过去,陆续又发现几处灵光的所在,都在移动,颜色还都不太一样。只不过距离太远了,沈君玉不过是金丹修为,目力暂且不及。   沈君玉心头异样,忍不住就问一旁的闻宿道:“那些灵光闪烁的地方是什么东西,你看得见么?”   闻宿听了,定睛看了一眼。   看完,他就不甚在意地道:“无非是那些魔侯公子们的坐辇,命人抬着,又悬挂了许多明珠宝器便会这么放光。魔域惯常的奢华攀比之风罢了,没什么意思。”   沈君玉闻言,忽然安静了下来。   良久,在闻宿觉察出他状态不对的时候,他缓缓摇摇头道:“有些攀比倒确实是不必,但——我记得小侯爷似乎没准备这个,浴凰山上又有禁制,不许乘舟御风,到时,我们怎么上去?”   闻宿:?   沈君玉:“我倒是不介意用腿走上去,但小侯爷届时只怕要丢脸了。”   闻宿:……   不过忖度片刻,闻宿道:“他应该不至于粗心至此吧?”   沈君玉摇摇头,神色平静如初。   ·   大约晚间酉时,孟星演终于换好了衣服,出来了。   今日他穿了一袭仙鹤纹样的白底黑边华服,鬓边还留下两缕墨发,头戴莲花玉冠,莫名仙气飘飘。   沈君玉和闻宿见到孟星演这身装扮,神色各有微妙。   倒是孟星演坦然一笑,十分自信地解释道:“云梦魔君就喜欢这种出尘脱俗的装扮,我是投其所好。”   沈君玉倒是捧场:“小侯爷这么穿十分俊美。”   孟星演笑了,展开手臂演示了一下:“是吧?”   一旁的闻宿眉心微微抽搐,淡淡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启程吧。不然一会晚了就不好了。”   孟星演:“好,走!”   于是,三人出了院门。   当三人立在山路前,孟星演看着山顶那些绵延闪烁着灵光的宝辇华盖时,他脸上自信的表情终于崩塌了。   沈君玉察言观色:“小侯爷没备这些?”   孟星演面色微白地摇摇头。   不过很快,孟星演又回过神来,自顾自地尴尬笑了一下道:“其实也无妨,我们绕着点他们走,等会晚些到,便没人知道我们是走上去的了。”   沈君玉十分体谅:“都听小侯爷的。”   孟星演自信总算回来了几分,三人便踏上了山路。   只是这山路崎岖,雾气深重,夜间还没有灯,还要躲避那些乘辇的。   一时间,三人走得极为困难。   沈君玉和闻宿倒是没有如何,但孟星演走着走着,便有点情绪崩塌的趋势。   漫长山路,他走了一小半,就觉得快要把这辈子的苦都吃完了。   等他再抬头一看,那云来宫的灯还遥遥挂在头顶,宛如星月一般渺远。   孟星演:……   再看看身边相互扶助,并无一丝抱怨的闻宿和沈君玉,孟星演此刻都恨不得穿回过去自己扇自己两耳光,怎么能这么蠢啊?!   就在孟星演后悔和愧疚的情绪到达极点的那一刹,忽然——   “星演小侯爷,请稍等片刻,总算找到您了!”一个熟悉的嗓音隐约传来。   孟星演一个激灵,第一反应就是被竞争对手撞上,要嘲讽他了。   下意识就想扭头退避。   谁料那声音又喊:“小侯爷等一等,是九幽魔君让我来的!”   孟星演:?   接着,他终于满腹狐疑地缓缓停下步子,扭头看去,也在这一刻,他想起那嗓音的主人是九幽魔君手下的一位管事。   果然,来人打着伞,一身九幽魔君宫中专属的青金色袍服,就这么含笑从山路下走上前来。   一片雨雾中,那管事背后却光芒耀眼,被照得近乎白昼。   孟星演被这强光晃了一下,第一反应是皱眉。   但等他彻底看清管事背后的情形时,不觉心头大震。   管事背后跟着的,赫然是一驾极为华丽的八抬宝辇。   这宝辇正上方悬挂了一百多枚拳头大的夜明珠,连流苏璎珞都全是天阶宝器,那耀眼的灵光都直把附近方圆三里地照得通明透亮。   抬着宝辇的更是八位化神境白玉傀儡,模样俊美,衣着华丽,气场威严,尽显张扬。   孟星演头一次人前失态,微微张大了嘴。   这会,那管事见孟星演如此情态,淡淡一笑便道:“方才魔君上山时恰好看到小侯爷没有备辇,怕小侯爷累着,便让在下送来这抬宝辇。小侯爷尽可坐着上山去,别弄坏了身体。”   孟星演回过神来,不疑有他,一时间简直感激涕零,若是九幽魔君此刻在眼前,他便是当场跪下都得给人狠狠磕几个!   心道:没想到这位叔叔平时里看起来十分冷淡,关键时刻居然如此靠谱!怪不得父君对他赞誉有加!   这会,孟星演自然也不敢失了礼数,连忙给管事再三道谢,又说改日一定抽空去拜访九幽魔君道谢。   管事含笑行礼:“小侯爷要去,自己下拜帖便是。”   从管事此刻的话中,孟星演隐约听出一丝微妙,也觉得管事对他的态度似乎有点客气疏离。   但这时他已被狂喜冲昏了头脑,也没有深想,又是一番道谢。   等管事走后,孟星演一洗刚才爬山时的颓丧,提步便登上宝辇,颇带几分豪气干云的气势。   而无意间,孟星演眼角余光扫过一旁,闻宿正低头替沈君玉提起一边衣摆,轻声嘱咐道:“你这白衣易脏,小心些。”   雨雾蒙蒙,如白纱洒下,落在两人身上的光影极为柔和,这一幕便愈发显得温馨宁静。   孟星演见状,心头微微一动,忽然就想:以后,他还是不打沈君玉的主意了。   这二人感情这么好,又陪他吃了这么多苦头,他何必横插一脚呢?   ·   云来宫前。   数百尺见方的广场已经被华丽的宝辇挤满,这些宝辇各个灵光冲天,豪奢程度不相上下。   宝辇上乘坐的魔修公子们此刻也都下来了,正彼此假情假意地打着机锋,互相试探。   王管事笑眯眯地立在广场中央,同这些魔修公子们周旋。   也趁势收了不少好处。   忽然——   广场上人群骚动了起来。   王管事怔了怔,连忙抬眼看去,这一看,不得了,他立刻唬了一跳。   来的不是九幽魔君的坐辇么?!   他倒是知道九幽魔君来了,却不知道九幽魔君今晚也会来啊。   按理说,这种场合九幽魔君向来是不屑于掺和的。   可那也货真价实就是九幽魔君的宝辇,别的可以认错,但八个化身境界的白玉傀儡是万万认错不了的!   其他那些魔修公子们显然也有不少人认出了九幽魔君的坐辇,立刻便面露欣喜之色,纷纷整理衣服,提步上前。   要知道魔尊麾下八位魔君,九幽魔君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平日还深居简出,寻常人根本接触不到。   这会偶然得见,还不得赶快上前套个近乎?   就这样,一行人簇拥而上,脸上都挤满了或恭敬或谄媚的笑意。   这里面,当属王管事跑得最快。   终于,宝辇在广场前停下了,王管事见状十分乖觉,立刻单膝跪地,对着宝辇俯身露出背部,笑道:“管事王宇直,恭迎魔君大驾。”   其他魔修公子也纷纷簇拥上来。   然而,下一秒,宝辇上的帘子徐徐掀开,露出了孟星演那张自信飞扬,还带着浓浓笑意的俊美面庞。   “诸位好啊,用这么大的架势迎接我孟某,可真让孟某受宠若惊啊。”   所有人:??? 第22章   王管事的脸色也变了,但他这会跪得太好太稳,想起身都来不及。   孟星演早料到如此,率先一步,就踩在了王管事的背上,从容下辇。   王管事的脸在这一刹从青的憋成红的,再从红的憋成紫的,五彩斑斓,煞是好看。   可他仍是一动也不敢动,因为——宝辇上还有人未曾下来。   万一九幽魔君在辇中呢?此刻起身岂不是造次?   其他人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即便此刻心中尽是对孟星演的不满,却仍旧恭敬围在那,不敢露出半分不悦之色。   终于,帘幕又动了。   众人屏气敛息,一双双眼睛全都投在那张帘幕后。   一袭朴素无华的黑衣先出现,接着便是一袭飘逸清雅的白衣。   两人神态从容,表情淡然。   可当他们露面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傻了。   这?!   怎么是两个金丹?   这两人怎么混进来的?!   一时间,无数双眼睛齐刷刷落在二人身上,或带着怀疑或带着揣测或带着隐忍的怒气。   沈君玉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稍一沉吟,就不动声色地伸手轻轻握住了一旁闻宿的手。   闻宿:?   沈君玉的手指修长微凉,那细腻如玉的触感传来,闻宿手背肌肤下意识微微绷紧。   但很快,他感觉到一股奇妙的灵力自沈君玉掌中溢出,交汇在先前沈君玉刻下的那个阵纹中,于两人身体间轻轻流转起来。   恍惚了一瞬,闻宿回过神。   意识到沈君玉是在用一种特殊的方法隔绝旁人对他二人的窥测。   果然,在沈君玉握住闻宿左手的那一刻,在场所有魔修的窥测都失效了。   众人愈发惊疑不定起来,倒也不敢再试探了。   孟星演见到这一幕,怔了一秒,更是心头暗喜——觉得自己的赌注可是下对了!沈君玉和闻宿虽然境界低,但深藏不露啊。   不过此刻他也不敢太喜形于色,低低咳嗽了一声,就故作淡然道:“我们走吧。”   沈君玉会意:“遵命。”   这下,众人更看不透了。   就这样,孟星演带着沈君玉二人,毫无悬念地走在了进云来宫队伍的最前面。   王管事在一旁哈笑弯腰着连捧带吹,一个字都不敢提自己方才被羞辱的事。   ·   此刻,戌时未到,云梦魔君也还未来。   王管事将三人引至所有坐席的最前方,恭敬笑道:“小侯爷,请。”   孟星演看到王管事将他带至的位置,再看到王管事过于谄媚地笑意,不觉微微迟疑了一下——坐在这个位置,未免有些太显眼,有捧杀他的嫌疑啊。   但很快,孟星演又颇有自信地微微一笑,心想:也罢,反正刚才已经显眼过了,再显眼一次又何妨?而且这个位置一会离云梦魔君最近,也最好表现,横竖一个晚宴怕什么?   想完,孟星演再不犹豫,就这么坐了下来。   沈君玉和闻宿也依次坐到孟星演身后的随从席上。   孟星演第一个落座之后,自然激发了一些人的不满,但毕竟此处是云梦魔君的宫室,他们也不敢太过喧哗,只能表情不悦地各寻了位置坐下。   此刻,沈君玉坐在孟星演身后,借着孟星演身形的遮蔽,趁势不动声色地环顾场中。   一看之下,沈君玉不觉哑然,这才意识到先前闻宿说孟星演在这比武招亲中最多只能算中流已经是高看孟星演了。   来这里的年轻魔修公子,多数都是化神境高手,以化神境中期居多。   剩下不是化神境的,只有元婴境。   而在座的元婴也基本都是元婴境后期,孟星演也只是个元婴境后期。   这样看来,孟星演还真不是中流水准,而是中下流水准啊。   好在沈君玉细细看去,发觉除了一些魔修公子带的扈从到了炼虚境初期,并没有参赛者也达到了炼虚境。   如此,胜算倒也不是没有。   毕竟比武招亲的规矩是同境界较量——云梦魔君自称要选出修为和感悟都最天才的高手做夫君,这种方式最公平,也最看得出资质真伪。   毕竟,有些高境界选手可能是嗑药或是灌顶上去的,修为不实,倒还不如低境界的稳扎稳打。   而且还有一点——能来这次比武招亲的,都是在魔族有身份有背景的,若不用同境界较量,趁机秒杀对家的恐怕不少,到时场面就难看了。   也正是因为有这个规矩,沈君玉才有把握帮孟星演争一争。   只不过,沈君玉目光悄悄在众魔修面上一一逡巡,忍不住猜测——前世云梦魔君选的那位后期反水的夫婿到底是哪个?   他虽记得这件事,可年代久远,却并不记得当事人的名字。   只能先靠直觉判断了。   忽然——   云来宫大殿中猛地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大家像是又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物。   而这次,他们惊讶的反应明显比方才看到九幽魔君的宝辇还要更夸张。   至于这惊讶的源头,便是大殿门口。   孟星演最先回神,蹙眉朝门口看去,只一眼,他就脸色骤变,手腕一抖,差点洒了手中的酒杯。   还是沈君玉不动声色轻轻托了他一把,才让他没有太过失态。   只是,这时孟星演不失态也不行了,因为来的人实在是太……   而这时,沈君玉望着门口,修长漂亮的眉头也不动声色地蹙了蹙,对于来人的身份,他基本已经有了猜测了。   若一切同前世一样,那在这群人中,云梦魔君除了那位,便不可能选别人。   而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灼灼地落在大殿门口那袭逆光而站,披着一身白银蛟龙甲,素缎披风的修长身影上。   忌惮、羡慕、绝望,震惊,各色的神情不一而足。   炼虚境初期!   竟然是炼虚境初期。   这还比什么?趁早回家吧。   尤其是,来人身上的气势丝毫没有一点虚浮的状态,十分沉凝,如瀚海般深不可测。   这样扎实的修为,就算压到同境界又怎么比?   场中几乎大半的人只看这么一眼就绝望了,剩下有些皱着眉若有所思的,基本都是化神境后期的。   终于,那袭白衣银甲提步走进了正殿,他五官深邃,眉目俊美英挺,带着一股利剑出鞘的锐意,锋芒难挡。   一时间,众人纷纷避开了他的行动路径。   沈君玉这时看了一眼一旁有些失魂落魄的孟星演,不忍心打搅,便在心中悄悄问闻宿:“此人是谁?”   闻宿静了一瞬,在心中答道:“天荒魔君的长子,秦怀阙。”   这熟悉的名字一下子唤醒了沈君玉模糊的过往记忆,沈君玉眼皮轻轻一跳,不觉暗暗叹了口气——果然是他。   就在沈君玉暗中思忖要该如何阻止既定事件的发生,忽然,他眼角余光瞥见那身穿白衣银甲的秦怀阙正径直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沈君玉心头微沉。   糟了。   果然,最终,秦怀阙徐徐停在了孟星演所在的坐席前,眸色清冷淡漠,如同看一只蝼蚁。   孟星演见到秦怀阙这个眼神,极为不适,但此刻他还是只能起身,嘴角抽搐着拱手笑道:“许久不见,秦兄又有进益了。”   这时,其他位置上的人见状不觉纷纷看了过来,基本都猜出了秦怀阙的意图,开始幸灾乐祸。   不出他们所料。   下一秒,秦怀阙便淡淡开口:“孟兄,现下秦某看上你这个位置了,不知孟兄可否割爱?”   一句话,一语双关。   既是要让位,也是要让人。   孟星演脸色终于变了,沉声道:“秦兄,场下位置还有极多,你为何一定要我这一个?”   秦怀阙:“你不让?”   孟星演心头警觉,然而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股极为沉凝强大的清冷威压便当头朝他压下——   孟星演瞳孔猛地收缩,只能抬臂强行挡下!此时,他额头上青筋暴露,显然是挡得极为吃力。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挪开半步,让秦怀阙的威压彻底落下来,落在面前的坐席和身后的沈君玉二人身上。   反观秦怀阙,一派自如淡然,连衣摆都没有动一点。   跟孟星演的吃力状态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对比。   见孟星演这般,秦怀阙眸中倒是浮出一丝淡淡的欣赏,但下一秒,清冷如雪的威压再次铺天压下——   孟星演唇角猛地溢出血。   秦怀阙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他。   众人见到这一幕,有窃喜的有心惊的,窃喜是窃喜孟星演这个出头鸟这么快就被打了,心惊是因为秦怀阙实在是太强,到时对上,只怕自己也没有胜算。   眼看着,孟星演就要撑不下去了。   忽然,一只修长冷白的手从孟星演身后伸了出来,轻轻按在了孟星演肩头。   有一缕金光浮出。   这一缕金光加入,霎时间,便搅乱了孟星演和秦怀阙之间的磁场。   三处能量汇在一起,形成一股诡异的漩涡,四处流转。   竟是霎时间就把孟星演和秦怀阙之间的魔气对抗都卸开了。   众人:?!   秦怀阙剑眉微皱。   孟星演震惊。   就在这时,一个十分愤怒聒噪的嗓音响起,一道红色魔气直朝孟星演身后的沈君玉射去。   “侯爷们比试,哪轮得到你一个奴才出手?!”   这道红色魔气来得又急又快,所有人都反应不及,而沈君玉此刻身上的魔气还同孟星演和秦怀阙的交错在一起,一分心必然走火入魔。   眼看那道红色魔气就要打中沈君玉,电光石火间,忽然一道炽烈如火的光芒从沈君玉身侧射出,直朝那红色魔气而去——   须臾间,胜负已分。   赤炎矢光芒暴涨,直接击碎了那红色魔气并反射了回去。   一声刺耳的惨叫声传来,鲜血四溅!   金色的赤炎矢竟是直接将一个元婴境的魔修钉在了不远处的墙上,赤炎矢散发出的灵光熠熠,直接不停灼烧着那魔修的魂魄。   闻宿面无表情地从沈君玉身后走出,将手轻轻一招,赤炎矢便应声飞回,落在他掌心。   “说得对,侯爷们比试,哪轮得到你一个奴才出手?”   全场鸦雀无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袭儒雅青衫徐徐出现在宫门口,冲着秦怀阙和孟星演一拱手道:“二位侯爷请勿动干戈,魔君马上就到。”   这人一出现,孟星演便松了口气——此人叫林玉致,乃云梦魔君手下最受宠的军师,他来了,一切便好办了。   果然,秦怀阙见到林玉致,略一沉思,便不再勉强,转身退开。   秦怀阙一走,孟星演浑身暴汗,喉间也有腥甜涌出,脸色也一下子变得煞白。   人都站不稳了。   好在林玉致适时上前,轻轻扶了他一把,柔声道:“小侯爷请坐。”   一股柔和魔气灌入,孟星演顿时松了口气,他暂且不动声色地坐下,便道谢:“多谢林兄。”   林玉致稍一颔首,转身,便命魔将将方才那个出手的魔修尸体给拖走,清理柱子上的血迹。   从始至终,一切都发生得很安静,也默契地没人去问这出手的魔修到底是谁的手下。   ·   林玉致走后,孟星演略略调息片刻,连忙就回头去查看沈君玉的情况。   一回头,便见沈君玉脸色略显苍白地半靠在闻宿肩头,垂眸小憩。   闻宿正蹙眉握着他的左手,给他输送魔气纾解。   孟星演看过来的时候,沈君玉似有所感,长睫动了动,睁开眼,冲他无声地摇摇头。   示意自己无事。   孟星演心下稍松,点点头就又转过身去。   之后又过了半个时辰,云梦魔君终于姗姗来迟。   可即便她来了,也是居于高台屏风后,从始至终都未露脸。   不过开始略说了两句话,之后便都由林玉致代为敬酒周旋了。   孟星演经历了先前的大起大落,到此刻,他早已彻底没了哄美人心动的心思,满脑子乱糟糟的——到此时,他才知比武招亲的凶险,也明白为何天瞳魔君先前几次劝阻。   现下他心头犹豫想要放弃,却又咽不下这口气,不想让人看低了。   也担心秦怀阙会日后报复,又不知沈君玉的伤势如何,哪里还放得下一个云梦魔君?   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云梦魔君离去,孟星演几乎是立刻便起身。   也恰好是在这时,九幽魔君的那座宝辇再次出现,这次,连带着那位化神境的管事也出面了。   见到这座宝辇,众魔修再度惊诧了一下,许多蠢蠢欲动的,便又收了心思。   毕竟不少人看了方才秦怀阙对孟星演的出手,笃定孟星演是个软柿子,便暗暗想着要在回去的路上捏一捏。   现下倒是可惜捏不成了。   又都忍不住暗自揣度起孟星演和九幽魔君的关系……   孟星演见到这宝辇,也不觉猛地松了口气——他现下和沈君玉都受了伤,实力不济,回去要是再被偷袭,不死也得残。有了宝辇护送,便暂无后顾之忧了。   这么一想,孟星演心下着实是感激九幽魔君。   不过很快,他便伸手撩开帘子,回头看向身后的沈君玉和闻宿,低声道:“二位闻兄先请吧。”   沈君玉是为他受伤,又伤得有些重。   沈君玉点点头,欠身而起,哑声道:“多谢小侯爷——”   话还未说完,一条温热的手臂就从他腰后揽住,一把将他凌空稳稳抱起。   沈君玉微微变色,正要开口,就对上闻宿那一双清冷间难得带了一丝隐忍怒意的眉眼。   闻宿:“别动。”   四目相对,静了一瞬,沈君玉心头无奈,却也只好垂下眼默默放松了身体,不再抗拒。   闻宿神色终于柔和几分。   一旁的孟星演见到这一幕,眉心抽了抽,一言不发。   之后,闻宿就这么抱着沈君玉,提步先踏入宝辇,黑白衣袂交织,煞是显眼。   引得不少人投去探究微妙的目光——孟星演这三人,主不主仆不仆的,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关系?   孟星演也不管这些人怎么看,他撩着帘子,等闻沈二人进去坐好了,自己方才跟上。   很快,宝辇被抬起,也彻底隔绝了那些四面射来的目光。   ·   山路崎岖,雾气深重,带着丝丝寒意。   宝辇内却香气萦绕,十分温暖。   孟星演和闻沈二人相对而坐。   沈君玉被闻宿扶着半靠在软垫上,脸色微显苍白,长长的睫毛垂下,脸上光影氤氲,是闻宿在给他输送魔气。   孟星演迟疑了一下,正想问沈君玉的伤势,沈君玉却忽然睁眼看向他。   对上沈君玉这双略显憔悴却澄明如镜的琉璃眸,孟星演心头猛地一跳。   下一秒,沈君玉就神色认真,嗓音微哑地开口道:“小侯爷,若你现在生了退意,不想再比,一会我们就即刻下山,不要在此处停留。”   “若是你还想再比,一会你务必得寻个法子传讯给天瞳魔君,让他来此替你护法。否则,你性命堪忧。”   沈君玉嗓音虚弱,却字字如金玉一般,落地有声。   孟星演听完,瞳孔不觉猛地一缩,但旋即他又迟疑道:“其实我父君一直不太赞同——”   “都到了这一步了,退出一定会失了颜面,比下去或许还有翻盘的机会。天瞳魔君想必不会那么迂腐。”   闻宿嗓音冷淡,带着几分不耐。   孟星演听到这,迟疑了一瞬,终于咬咬牙,坚定道:“好,一会我立刻去给父君传讯!”   半个时辰后,几人终于抵达小院。   而奇的是,那管事居然留下了宝辇和八个傀儡,并对孟星演道:“比武招亲不是一日的功夫,魔君吩咐了,既然侯爷这几日都用得上这宝辇,便先留下,等比完再送回即可。”   有了宝辇和傀儡,至少这几日在浴凰山中是安全无忧了,孟星演心头感激不尽,又是再三道谢。   管事倒仍是淡淡的,说完话就含笑走了。   等管事走后,孟星演取出一些药物交给闻宿和沈君玉,自己便立刻回房去给天瞳魔君用秘法传讯了。   闻宿又抱着沈君玉回到房中。   他把沈君玉放到床上,正要查看沈君玉的伤势,沈君玉却先开口道:“闻兄,你先替我倒杯茶吧。方才席上只有酒,我一直不敢喝,渴得很。”   闻宿闻言眉头微蹙,但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此刻沈君玉虽有些虚弱但仍旧明亮的琉璃眸子,便还是没说什么,起身就去了。   这边,闻宿刚一转身走到屏风后倒茶,沈君玉就抓着床沿,低头朝着床下吐出一口血。   屏风后,闻宿脸色骤变,丢了杯子就转身进来。   闻宿脸上本来还带着怒意,但这时沈君玉已经微微欠身倚着床栏坐了起来,虽然唇边还沾着殷红血渍,可身上的气息已经平稳了不少,倒并不是恶化的征兆。   短暂的静默后,闻宿身上的凛冽怒意缓缓收敛下去。   四目相对,沈君玉静了一瞬,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闻宿便已经提步走了过来。   当闻宿沉默着坐到沈君玉身边时,沈君玉能敏锐地感受到闻宿并没有再生气了,但气场却有明显的低沉。   沈君玉眸光动了动,心里便开始组织着措辞,想说点什么安抚他。   而这时,闻宿已经低头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方青色手帕,扶着沈君玉的肩凑了过来。   沈君玉:?   闻宿漆黑的眸子静静注视着沈君玉此刻略显苍白但格外柔软的面庞,原本扶在沈君玉肩头的手又挪上来几分,轻轻托住沈君玉的侧脸,另一只握着手帕的手便去擦沈君玉唇上沾染的血渍。   闻宿的动作很缓慢,也很专注,那双漆黑深湛的瞳眸一点别的情绪都看不出来。   唯独在烛火的映照下,那瞳孔深处映出一张清晰的白皙明润的脸。   沈君玉感受着脸上传来的绵柔触感,以及闻宿手指和手掌心抵在他肌肤上的薄茧,静了一会,不自觉垂下眼。   良久,他哑声解释道:“我无妨,只是方才怕被人看穿,才一直憋着那口血没吐出来。”   “而且,那时其实是我自己没留心,秦怀阙并没伤到我,我用的是四两拨千斤的移花接木之法化开了他俩的魔气交锋。是那个突然出手的魔修扰乱我的心神,才让我被自己的魔气反噬了几分。”   “淤血吐出来,就没有大碍了。”   “我知道。”闻宿默默收回了放在沈君玉侧脸的手。   沈君玉讶异。   闻宿静了一瞬,眸中有丝缕寒意氤氲:“我只是后悔自己刚才出手太慢了。”   沈君玉薄唇轻轻动了动,良久,他淡淡一笑:“你已经很快了。” 第23章   沈君玉平和温柔的安抚如同一泓清泉一般,很自然地就抚平了闻宿心头深藏的那一丝焦灼。   闻宿正欲开口,沈君玉忽然又低低咳嗽了两声。   闻宿脸色微变,下意识伸手扶住沈君玉的肩膀,沈君玉却摇摇头,嗓音微哑:“无事,只是刚才吐完血,嗓子里黏得很。”   说着,沈君玉又抬手,安抚一般按上闻宿扶在他肩头的手:“闻兄,你再去替我倒杯茶吧?好不好?”   沈君玉的手指微凉细腻,触之如玉,兼之他此刻又难得虚弱地温声细语,让闻宿彻底没了拒绝的余地。   只能先拿了床尾的描金软枕来,给沈君玉靠在身后,这才起身去屏风前倒茶。   烛火摇曳。   屏风前,闻宿握着青瓷茶壶的手柄,倒茶入杯,修长挺拔的背影落在泼墨山水屏风上,像是入画的景。   但他此刻身体并不放松,仍时时刻刻关注着沈君玉的动静。   好在这次沈君玉那边罕见的平安,一丝动静也无。   片刻后,闻宿倒好茶回来,沈君玉正垂眸小憩,一袭白衣半倚在描金软枕上,背后墨发倾洒下来一半,鬓边也有些散了。   烛火的光影跳动落在沈君玉略显苍白的清润面庞上,愈发模糊,像镀了一层雾。   明明此刻他是极为平平无奇的易容,可只是看一眼,便让人为之心折。   闻宿凝视片刻,走到床前,也不说话,就端着茶杯坐下。   沈君玉似有所感,长睫动了动,睁开了眼。   闻宿扶着他的肩,让他坐正半靠在自己怀里。   沈君玉这次也不忸怩了,就这么靠在闻宿肩头,很自然地就着闻宿的手慢慢喝了一口茶。   闻宿顺势递过一个空杯,让沈君玉把漱完口的前两口茶吐出来。   之后,又重新去换了一杯茶水,给沈君玉喝。   闻宿如此不动声色的细致贴心让沈君玉有些意外。   喝完茶,沈君玉不觉望着他淡淡一笑:“从前倒没发现,闻兄你竟然这么细心。”   但说完,沈君玉忽然又恍惚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一些细碎柔软的回忆。   片刻后,他哑然摇头:“是我说错了,其实你一直都很细心。”   正收拾完茶盏回来的闻宿听到沈君玉这话,并未回答,只是看了一眼沈君玉略显蓬松的墨发上微微斜坠的玉簪,问:“你想歇息么?我替你脱簪宽衣?”   沈君玉微怔。   旋即他就摇摇头:“我倒是不困。”   接着,沈君玉似是又想起什么,便抬眼看向闻宿:“正好,闻兄,我有话想同你说,你上床上来坐吧,我们安安静静聊会天,可好?”   说着,他就伸手示意了一下身侧空着的位置。   被单是深青色,衬得沈君玉冷白修长的手指更加漂亮。   闻宿目光在上面掠过,又收回,看向沈君玉。   当对上沈君玉此刻温润澄明的眸子后,他静了一瞬,什么都没说,便起身走过来,先轻轻把沈君玉半扶起,让他往里面靠了靠。   自己再脱鞋宽衣上床坐下。   两人半靠着,沈君玉略斜斜地歪在身后软枕上,看着一旁闻宿有些过于端正的坐姿,不觉莞尔。   “你从没这样同人一起聊过天?”   闻宿闻言,看了他一眼:“你不累了?”   沈君玉哑然:“我还没那么娇弱。”   闻宿不说话了,只用那一双点漆般的清冷眸子静静看着沈君玉。   沈君玉见到闻宿这个神情,知道闻宿是不想让他多说废话,这会稍一思忖,就缓声开口:“秦怀阙的境界有问题。”   闻宿闻言,眸中骤然绽出一丝寒芒:“你看出什么了?”   沈君玉平静道:“他的境界是真的,也是实打实修炼上去的,但他的修炼方法有问题。”   闻宿剑眉微皱:“魔族之中用各种禁忌秘法修炼的人不少,他只怕也是用了这些。但这不影响比武招亲本身,也不会影响云梦魔君的抉择。”   沈君玉摇摇头:“他用的不是普通秘法,而是时间类的秘法,这类秘法的好处在于知道的人极少,寻常人一眼看去根本不会看出他境界修为的问题,只会真当他是少年天才。可这类秘法的隐患也很大。”   闻宿:“什么隐患?”   沈君玉反问:“你对魔族比我了解,你觉得,以秦怀阙的资质,他正常速度需要多久才能踏入炼虚境?”   闻宿略一忖度:“百年左右。”   沈君玉:“难怪。”   闻宿:“怎么了?”   沈君玉:“他已经进入炼虚境的瓶颈了。”   闻宿眸色微微变了:“怎么会?”   沈君玉:“这就是我说的时间类秘法的弊端,若你要在极短的时间完成长时间的修炼,就要付出相应的时间代价。这代价就是神魂和身体的飞速衰老。如果他正常需要一百年才能进入炼虚境,那他现在的身体和神魂就等于两百年才进入炼虚境的身体和神魂。”   “我这么说,你能理解么?”   闻宿何等聪明,一听就明白了:“以他的资质,百年内进入炼虚境还能算得上普通天才,可两百年,就只能说是平平,甚至再难更进一步了。”   旋即他不觉皱眉:“秦怀阙看起来不像蠢货,怎会做出这种自毁前程的事?”   沈君玉:“若这件事,是他不得不做呢?”   闻宿:?   沈君玉抬手抵唇,低低咳嗽了两声:“这种秘法,必须有与他同境界的大能辅助,那大能也需付出同等的寿命作为代价。秦怀阙只怕没这个能力卖这么大的人情。你觉得呢?”   闻宿脸色终于微微变了,他深黑色的眸中如有海浪起伏,波涛暗涌。   沈君玉见到闻宿这表情,心中暗叹,不由得又道:“看来这场比武招亲果然没那么纯粹。”   依照他前世的记忆综合目前这些蛛丝马迹来看,这场比武招亲,多半是魔尊借云梦魔君之手做下的一场政治联姻——魔域只怕此刻各方势力已经不稳了,魔尊不得不出手,扶持新心腹,却又不想暴露自身弱点,便让云梦魔君比武招亲。   这般,进可攻退可守,若招揽的人有异心,也伤害不到魔尊本身,可及时拔除;若无异心,用起来也更没有妨碍。   只可惜,前世魔尊最终还是选错了。   而这时闻宿在听完沈君玉的话之后,也兀自沉默良久,回过神来,第一次,他看向沈君玉的深邃瞳孔藏了一丝说不出的复杂。   四目相对。   沈君玉微怔,接着他胸口莫名气血翻涌,忍不住又咳嗽了起来。   闻宿猛地回过神,不再纠结,抬手扶住沈君玉的肩头,就皱眉道:“先别说了,早些休息吧。”   沈君玉倒也听劝,闻宿这么说了,他果然就不说话了。只在闻宿托着他的手腕,给他输送魔气的时候,用那一双清润澄明的琉璃色眸子静静注视着闻宿。   闻宿:……   片刻后,一只冷白骨感的手伸了过来,挡住了沈君玉的视线。   “别看了,睡吧。”   沈君玉静了一瞬,轻轻“嗯”了一声,不说话了。   柔软的长睫抵在那略带薄茧的掌心,痒痒的。   闻宿忍了一会,确定沈君玉不动了,他才默默收回手。   等收回手后,闻宿又看了一眼,忽然沉默。   因为,沈君玉居然真的在这个时候睡着了。   他长睫轻轻垂着,在那明透如玉的肌肤上投下一片浅浅暗影,整张脸仍旧平平无奇,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温润沉静。   柔软淡红的薄唇畔还弧度很小地轻轻弯着。   模样静好。   闻宿目光一瞬不转地凝视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是外面房间里的灯花跳了一下,屋内光影摇曳,他才一点点回过神。   良久,闻宿动作极为轻柔地将沈君玉半抱起来,一点点替他除去玉簪和外裳。   有微凉如瀑的墨发垂落下来,落在闻宿手腕处,丝丝缕缕的痒意。   素色外裳宽下后,露出薄薄中衣,宽松领口中若隐若现着的,是一截更为雪白修长的脖颈,锁骨匀亭精巧,极为漂亮。   但从始至终,闻宿都目不斜视,没有露出半分狎昵之意。   便也忽略了,那隐没在领口下方深处,缓缓闪烁着的一丝深红色光芒。   ·   又过了两日,在孟星演给的那些灵药以及闻宿的细心调养下,沈君玉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   可以下地自由行走了。   除了脸色还略有些苍白外,外表看上去已同寻常人无恙。   孟星演前日同天瞳魔君传讯后,天瞳魔君果然答应立刻赶来,此刻已经启程,如此,孟星演便再无后顾之忧。   由于明日是比武招亲比试的第一天,所以今日一早,孟星演就去了云来宫,进行第一轮比试的抽签。   因为孟星演走时沈君玉还没起床,孟星演想了想,觉得反正有九幽魔君的宝辇随身保护,便索性便让闻宿也留了下来,陪着沈君玉,自己则独身一人坐着宝辇去了云来宫。   孟星演走后,闻宿没有吵醒沈君玉,而是自己先取了那柄长刀,去院中练刀。   一时间,雾气缥缈的院中红枫旋转,风声飒飒,一袭挺拔如松的黑衣掠动其间,引动万千刀光,煌煌生辉。   此时,小院里最靠近枫林的窗棂旁,一双琉璃色的澄明眸子正透过窗纱看着闻宿舞刀的英姿,看着看着,不觉便露出一丝欣赏的淡笑。   但,看了片刻,沈君玉眸中笑意却不自觉收敛,接着,他就垂下长睫,凝眸看向自己伸出的修长五指。   仔细看就能发现,在他圆润粉白的指甲边缘此刻竟隐隐透出一点很浅很浅的黑金色细线。   望着这些黑金色细线,沈君玉眸光清冷,颇为沉凝。   这些黑金色细线,是魔气在丹田内过度增长,却无法化入金丹引发的后遗症。   这些多余的魔气会先侵入肌理血肉,再侵入骨骼,最终将人彻底魔化,到时,存在的便不会是魔修了。   而是一只没有神智,彻彻底底的魔。   而这些时日,沈君玉和孟星演以及闻宿都旁敲侧击地询问过关于魔修结丹的情况,又翻阅了孟星演提供的那些书籍。   却始终没有找到能对应适合自己的情况。   想是孟星演和闻宿都境界偏低,接触不到魔修内部真正的顶尖功法。   若再这么下去,恐怕后果不妙。   这也是他为什么这么急切想要崭露头角,并不惜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也要在那夜宴席上出手帮助孟星演的真实原因。   若能引起魔君级别大能的注意,他有一半的信心去与之周旋试探,尽量换来自己想要的东西。   若不然,就只能等死了。   接着,沈君玉忍不住又细细思索起来——这次比武招亲,目前已知可能出现的魔君大能有四位,云梦魔君、天瞳魔君,天荒魔君以及九幽魔君。   云梦魔君的情况过于复杂,又是比武招亲的正主,沈君玉若投靠她,便等于舍了孟星演这条线,不合算。   天瞳魔君沈君玉未曾接触过,倒能感觉出是个性格平和耐心的大能,若不然也不至于把孟星演养那么活泼。但,毕竟他和沈君玉都修星卜之术,资源利益未来会有冲突,而且天瞳魔君境界才不过化神,是所有魔君中境界最低的,未必能解决他的问题。   至于天荒魔君,能为了自身利益,让自己亲儿子做出那般牺牲,本人定然也不是个易于之辈,不在沈君玉的考虑范畴内。   剩下的,便唯有那个前世问鼎魔尊之位,神秘且强大的九幽魔君闻朔了。   “九幽魔君,闻朔。”沈君玉低声开口,将这几个字再度缓缓咀嚼了一遍,试图用这种方法再唤起一点前世记忆里关于这位神秘魔君的内容。   忽然——   “你醒了?”   闻宿嗓音突然响起,沈君玉猛地收回神,接着他就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转身看向门口。   一袭黑衣的闻宿正立在门口将长刀入鞘,收入储物戒。   沈君玉看着闻宿淡然随意的模样,知道闻宿没有撞破什么,便坦然道:“是,刚醒。你方才不是还在练刀,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闻宿收好刀,提步走了过来,随口问:“你看我练刀怎么也不出去找我?”   沈君玉拿出了早已想好的借口:“看到关键之处,正好想到一些修炼诀窍就出神了。”   闻宿不疑有他,只走到沈君玉面前,凑近前来,认真查看起了沈君玉的气色。   这几日沈君玉的衣食起居都是他在一应照料,是以两人的关系迅速熟稔了起来,沈君玉心中也早当他如亲生的兄长一般。   他做出这个动作,沈君玉倒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而此时,沈君玉雪白肌肤里隐约透出一点血色,莹润通透,薄唇淡红饱满,状态确实比先前好得太多了。   只不过闻宿看得太认真太近,呼吸间的热气都快落在沈君玉肌肤上,沈君玉都有些不自在了。   片刻后,沈君玉不动声色退后一步:“我已经好多了,闻兄你何必看得这么仔细?”   闻宿没接话,仍旧端详完了才收回眼,道:“确实好多了。”   顿了顿,却又道:“不过,你也几日别太劳神修炼,修炼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沈君玉淡笑:“好。”   闻宿看着沈君玉脸上的柔和笑意,心头微动,就想说不如一同出去走走?   可话还未开口,院外便传来一阵低低的嘈杂声。   沈君玉听到这响动,下意识回头看了过去。   骤然被忽略的闻宿:……   虽然他心头不悦,但见状还是也看了过去,皱眉淡淡道:“想必是孟星演回来了,总这么咋咋呼呼的,也没一点侯爷的样子。”   沈君玉对于闻宿的不悦并未觉察,只道:“看来是这次的抽签结果出来了,我们去看看吧。”   闻宿:“……嗯。”   果然是孟星演回来了。   但一进门,两人就发现孟星演状态极其不对,脸色苍白不说,还满头大汗,双眸无神,几近失魂落魄了。   一见孟星演这幅表情,沈君玉知道情况不妙,迎上去便问:“小侯爷,发生何事?是抽签出了岔子么?”   孟星演听到沈君玉这个问话,终于回过神来,良久,他喉头哽了几下,望着两人,近乎控诉地哑声道:“他们作弊,我第一局就抽到秦怀阙了。”   “他们这分明就是想在擂台上弄死我!”   空气忽然安静。   是沈君玉最先反应过来的,他立刻就道:“小侯爷你先别急,你父君还有几日能到?”   孟星演惨白着脸,苦笑:“回来的时候我就联系了父君,但他最快也要明日午时才能到。若前几局比的快,只怕他来不及……”   这下,沈君玉神色也微微沉凝了起来。   孟星演看着沈君玉的表情,一颗心更是彻底沉到了谷底,几乎想现在就去退出比试——现在退出虽然丢脸,但总比明日在擂台上被秦怀阙打死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孟星演心头那点希望之火彻底灭尽,惨淡一笑,想说,要不然还是直接回去吧。   忽然——   “小侯爷不如去试着求求九幽魔君?”   孟星演:?   他眸中几乎是立刻就绽出一丝充满希望的光芒,就这么直直地看向眼前的沈君玉。   沈君玉眸光平静澄澈:“我想,既然当初魔君愿意借宝辇给你,就证明至少他还算在意你这个侄儿。你去找他,将事情原委讲清,他兴许就能拉你一把。”   沈君玉这句话说完,孟星演顿时狂喜,几乎是跳起来就道:“闻兄此言极是,我这就去——”   说着,便拔腿朝门外走去。   沈君玉忙道:“小侯爷稍等。”   孟星演顿住步子,狐疑回头看了一眼。   沈君玉嗓音平静从容:“小侯爷现下情绪动荡,孤身前往恐怕容易说错话。再者昨日之事我和兄长也是证人,小侯爷不妨带上我们,关键时刻也能为小侯爷描补两句。”   孟星演恍然,不疑有他,连忙点头:“闻兄此言极是,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沈君玉:“好。”   一旁的闻宿:……   良久,闻宿修长剑眉微不可见地轻轻皱了一下,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   ·   宝辇内。   孟星演靠在软榻上,正闭着眼皱眉紧张地思索着一会的措辞。   沈君玉则和闻宿坐在一处。   良久,闻宿终于忍不住,默默看了沈君玉一眼,在心中隐忍着不悦沉声道:“你明知以孟星演的天赋就算求了九幽魔君也只能保他明日场上不死,而未必能扭转战局,又何必这么替他卖力?”   “你身上的伤还未好,这般徒劳奔波只会雪上加霜,不如让他回家去好好再修炼几年,反而对他最好。”   沈君玉觉察出闻宿的不悦和对他的关切,静了一瞬,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轻轻覆盖住了闻宿放在他身侧的手。   细腻柔软的温热触感传来,闻宿手背青筋都跳了一下。   接着,安抚一般,那修长白皙的五指一点点握住闻宿的手背,轻轻拍了拍。   下一秒,沈君玉那极为清润温和的嗓音就在闻宿心头静静响起。   “闻兄别生气,我也不光是为他。”   闻宿冷冷:“不为他,你还为谁?”   即便被闻宿这般质问,沈君玉也丝毫没觉得不悦,此刻,他只抬眼看闻宿,琉璃眸中光芒柔和且认真。   “你别急,先听我说。”   闻宿眸光闪烁了一下,淡淡道:“说。”   沈君玉:“我只是觉得,我们想在魔族站稳跟脚,不如投奔九幽魔君。虽然他性情多疑又阴险诡诈,但天赋和潜力都极强,说不定日后会——”   “会什么?”   沈君玉看了闻宿一眼,眸光澄明带笑,看不出是在玩笑还是说真话:“说不定日后会成为魔尊。”   闻宿眉心突然狠狠跳了一下。   良久,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眼,却并不继续这个话题,只喜怒莫辨地低低冷笑了一声,道:“原来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已经瞄好了高枝,就等着孟星演愿者上钩。”   沈君玉摇摇头,十分坦然:“良禽择木而栖,小侯爷这边我已经做的够多了,扪心自问,我于他并无亏欠。此举,也不是立刻就要换主,只是想为我们多挣一个选择。”   “更何况,那位到底是不是高枝,也得见了才知道。”   短暂的静默后。   闻宿:“去吧。看看就知道了。” 第24章   浴凰山顶,一座极为优雅大气的雪白色宫殿静静坐落在互相掩映的枫林中。   宫殿前后,均由化神境的魔将看守,肃静庄严。   等载着孟星演等三人的宝辇停下,孟星演正准备下辇,居然便有管事悄无声息地迎了上来,示意道:“小侯爷,这边请,魔君已在殿中等你了。”   孟星演见那管事出现不由得讶异,连忙两步从宝辇上跳了下来:“闻叔知道我会来?”   管事微微一笑:“魔君手眼通天,有何不知,有何不晓?”   孟星演听到管事这话,心头一动,便意识到多半是抬宝辇的那些傀儡跟九幽魔君有一定的联系,或者他方才上山时已被九幽魔君的耳报神注意到。   但不论如何,既然九幽魔君愿意见他,这事便有了一半的希望。   想着,孟星演就对管事一拱手:“既如此,那便有劳温管事带路了。”   管事点点头。   上前引路。   沈君玉和闻宿顺势默默跟上,管家也并未阻拦。   孟星演见状,不觉松了口气——本来他一人拜见九幽魔君就怕唐突,实在是不知如何开口让管事放沈君玉二人进去。好在先前于宝辇中沈君玉就出了主意,让孟星演不必禀报,他们二人直接跟上就是。   只要无人阻拦,进去了也便进去了。   追究起来,横竖不是他们的责任便好。   ·   由于云梦魔君喜好缥缈仙灵的氛围,所以每个宫室内都悬满了银丝云纹图案的帷幔,又点上清雅的雪中春信香。   微风一吹,那些帷幔飞舞飘荡,如同满室白雾,极为雅致仙气。   不过孟星演此刻却并没有半分欣赏的心情,只一路跟着管事,恭恭敬敬行到内殿。   管事将人带到后,就自行退下了。   只剩孟星演、沈君玉和闻宿三人。   此处内殿深处设一高台,上面挂满帷幔,一袭修长高大的身影隐没其后,正坐在一张白玉长几前,以手支颐,半歪坐着,姿态并不端庄,反而透着一丝随性的慵懒。   高台下,则也设一张小几,加一张蒲团。   显然是给孟星演准备的。   而见到帷幔后那袭修长高大的身影后,孟星演连忙上前跪地,叩拜道:“侄儿见过闻叔,许久不见,闻叔气度更超逸了,想是修行又精进了。”   沈君玉紧随孟星演身后,也上前跪拜。   短暂的静默后。   帷幔内响起一声漫不经心的淡淡低笑。   “许久不见,好侄儿你修为没精进多少,拍马屁的功夫却愈发见长了,难怪你父亲还是那么头疼。”   孟星演:……   不过听出对方情绪不错,孟星演提振了一下心神,便十分狗腿地道:“闻叔,侄儿这次来——”   “先起来吧,坐着说话。”九幽魔君道。   孟星演微怔,旋即心头又是一喜,觉得九幽魔君这次实在是太体贴了,再三道谢过,才起身坐在了前面的蒲团上,开始跟九幽魔君讲述自己这次来的目的。   见孟星演已经落座,他身后的沈君玉便也跟着默默起身,退立一侧。   这时,沈君玉就垂眸立在孟星演身后,静静听着他跟九幽魔君的交谈。   言谈中,沈君玉发觉,九幽魔君的嗓音倒是十分年轻悦耳,并不像长孟星演一辈的长辈,反倒像是平辈了。   而且,一些说话间漫不经意的语调还总让沈君玉觉得有些许耳熟。   只可惜,九幽魔君说的太少,孟星演说的太多,沈君玉无法细细分辨。   终于,孟星演说完来意。   听完,静了许久,九幽魔君淡淡:“你既怕死,退出不就好了。何必硬上?”   孟星演咬咬牙,俯身叩头道:“男子汉大丈夫,岂可怯战?即便他想借这个机会杀侄儿,侄儿也不想变成避战懦夫,还求叔叔成全!”   九幽魔君嗓音清冷:“侄儿,擂台规则上写着生死有命,你若觉得秦怀阙想害你,今日抽签时就该提出质疑。秦怀阙若真有本事杀你,你这个时候,再来求我保你一命,岂不等于让我在比试中公然替你作弊?”   “你不想当懦夫确实勇气可嘉,但也不该让本君背这个黑锅,你说呢?”   孟星演事先根本没想到这一点,顿时猛地怔住,额上冷汗涔涔而下,脸色惨白。   满脑子里只有’完了完了‘,这次把九幽魔君也得罪了,他怎么就完全没考虑到这一点呢?   就在孟星演已经焦灼到冷汗冒了一背,呼吸粗重浑浊时,忽然,一袭飘逸白衣施施然从他身侧越过,走到他身前朝那高台上一拱手。   “魔君明鉴,此事确实是我们小侯爷考虑不周,但他本身并无一丝陷害魔君之意,还望魔君宽恕。”   片刻后,九幽魔君不辨喜怒的淡淡嗓音传来。   “你又是何人?”   沈君玉泰然行礼:“小侯爷门下门客,闻玉。”   “你既是小侯爷的门客,就该劝他好好回府,稳定了境界再出门。不然,只会给天瞳魔君丢人显眼。”   沈君玉静了一瞬,不卑不亢地道:“魔君此言极是,闻某受教了。”   一旁的孟星演:……   不过听到九幽魔君不疾不徐的态度,孟星演便知道这次即便求不来援助也不至于被迁怒,心头不觉松了口大气。   也不想争不争气的事了,只想着:不比了,明日就回老家!何必在这受人挤兑?果然天赋不好就是无用,关键时候还是没人愿意帮你。   就在这时,九幽魔君的嗓音从高台后传来。   “退下吧,今日下山,还来得及。”   一锤定音。   听到九幽魔君这句话,孟星演心头还是有一丝丝失落传来,但旋即他又自我安慰——没事,反正他还年轻,云梦魔君没了,以后说不定还有更好的呢?   想着,孟星演便要给九幽魔君叩头再退下。   可就在这时,一旁的沈君玉忽然提步上前,仰头看向远处的高台就道:“魔君且慢,可否再听闻某一言?”   正要叩头的孟星演:???   不是都要回家了吗?   但旋即,他脑中心念一闪,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沈君玉是想攀高枝了。   孟星演脸色一变,正要起身阻止——   “说。”   孟星演:……   只好忍着,但看向一旁沈君玉的眸中已多了一丝不善。   沈君玉对于孟星演异样的目光恍若不见,再次上前一步,便道:“魔君,若我能助小侯爷明日在跟秦小侯爷的对决中取胜,你愿意在决胜之后,保住小侯爷不被人重创或是刺杀么?”   孟星演:?   他倏然瞪大了眼,露出极度难以置信的目光,额上冷汗岑岑而下,脸上肌肉更是直接扭曲了。   沈君玉疯了吗?到底在说什么梦话啊?!   在九幽魔君面前这么大言不惭地说谎,九幽魔君会弄死他们的吧?   孟星演脸色一度极为难看,咬了一下嘴唇,他正想疯狂找补,忽然——   “就凭你?”九幽魔君嗓音极为平静,喜怒莫辨。   而听到九幽魔君这三个字,沈君玉忽然淡淡一笑,然后他就仰头直直看向高台后那袭修长身影:“就凭我。”   “魔君敢和我赌一赌么?”   偌大的宫室内,极度寂静。   寂静到近乎压抑。   孟星演额头上滚滚汗珠滴落在汉白玉地砖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九幽魔君忽然轻笑一声,但笑意中不带任何情绪。   “有点意思,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想跟我打这种赌,不过——”   “你想同本君赌什么?”   沈君玉直视高处,眸光平静坦然:“闻某听说魔君帐中还未有军师,若闻某这次赢了,魔君可否将这个位置给闻某留下?”   良久,九幽魔君缓缓道:“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旋即,他又淡笑:“侄儿,你可知道你这门客有二心?”   孟星演听到这,脸色顿时紫胀无比,他咬咬牙,正想跟九幽魔君说是他识人不清,请九幽魔君务必严惩沈君玉!   却听九幽魔君道:“但这赌约还有点意思,本君赌了。”   孟星演:???   九幽魔君又徐徐道:“不过一个军师之位。若你真能让我这废物侄儿赢过秦怀阙,别说军师了,就是让本君娶你,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像路过被莫名踹了一脚的孟星演:……   沈君玉:。   “可若你没这个本事。明日后,只要你再出现在本君的视线里,格杀勿论。”   这句话说到最后,九幽魔君嗓音不知不觉带上了一层寒冽的杀意。   孟星演悄悄打了个哆嗦。   偌大的宫殿再次安静下来。   片刻后,沈君玉不卑不亢地抬手:“多谢魔君,闻某明日定让魔君输的心服口服。”   孟星演:!!!   良久,九幽魔君淡淡:“那本君便拭目以待。”   沈君玉:“闻某告退。”   说完,他便默默看了一眼一旁表情都快拧成一团的孟星演。   孟星演虽然心里憋了一肚子火,却也不敢在九幽魔君面前造次,只好强忍着怒气,跟着沈君玉离开了。   从始至终,这二人都未发现,一旁的闻宿一句话都没说过。   ·   回去的路上,宝辇内,气氛异常诡异。   孟星演俊美的面庞此刻黑如锅底,那表情,简直要把沈君玉活吃了。   可沈君玉却反而坦然极了。   他看着孟星演气得快要爆炸的样子,静了一瞬,徐徐道:“我若真能让小侯爷赢过秦怀阙,小侯爷不是稳赚不亏么?何必生气?”   孟星演横眉冷对:“我是气这个么?我是气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拿我当投名状!”   “而且,若你真有这么好的法子,之前为何只字不提,嗯?!”   沈君玉哑然,片刻后,他也不辩解,只道:“小侯爷若一定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孟星演再次气了个仰倒,眼看,他怒意到顶,面色通红,即将立刻翻脸。   忽然,一旁一直沉默的闻宿沉声开口道:“无论你此举内情如何,此事你真有把握?”   闻宿这话一语惊醒梦中人,正在赌气的孟星演也总算回过神来,露出一点微妙和怀疑的神色看向沈君玉。   沈君玉毫不避忌地对上两人情绪各异的眸光,静了一瞬,他只缓缓吐出一个字。   “有。”   就这么一个字,倒是莫名就让原本紧张无比的气氛缓和了下来。   孟星演带着揣测和怀疑的眸光几次在沈君玉那白皙清淡的面容上扫过,可始终都没看出一丝怯懦和畏缩的闪避情绪,只有极度平静的坦然。   良久,孟星演冷哼一声:“你最好是真的有把握。”   语气仍旧硬梆梆的,但情绪明显已经软了下来。   沈君玉微笑:“小侯爷放心,我从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再说,难道您真不想一雪前耻,让秦怀阙也狠狠吃一次亏么?”   孟星演怔了一下,这才想起刚才九幽魔君说过的话——若沈君玉输了,只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就没命了。   而且,沈君玉后面那句问话也真是让他心动,他确实想狠狠教训秦怀阙一次!   稍一沉吟,孟星演终于把沈君玉先前近乎背叛的行为抛在脑后,只抬眼用带着一丝探究和狐疑的表情看向沈君玉:“既然你说有把握,那你要怎么样让我赢?”   沈君玉见孟星演问了,便道:“我正要说此事。”   孟星演:“什么?”   沈君玉从储物戒中取出纸笔,摊开铺在长案上,就提笔细细写下一大张各种灵药灵材,交给孟星演。   孟星演接过这张墨迹未干的纸粗略一扫,发现这里面需要的东西可都异常珍贵,即便是在皇都,也不算好找,他不觉皱眉问:“这又是什么?你要给我炼药么?”   “保证小侯爷你能赢的关键。”   孟星演:?   沈君玉又道:“趁现在天色还早,小侯爷务必遣人或是亲自将这些纸上的东西一一寻来,最迟戌时,我要用来给小侯爷提升修为。”   孟星演见沈君玉说得郑重,心中已信了大半,而且这些东西虽然贵重,但份量都不算太多,沈君玉就算要拿了东西卷包逃跑也没有意义。   忖度片刻,孟星演沉声道:“既如此,我再信你最后一回。”   沈君玉:“好。”   孟星演再次定定看了沈君玉一眼,长舒一口气,就转身,提步跃下宝辇,化为一道虹光朝山下去了。   想是去筹备东西了。   见孟星演果然依言离去,沈君玉撩开帘子端详片刻,眸光总算松了几分。   接着,他放下帘子,退回宝辇内,忽然就对上了一双毫无波澜,漆黑如渊的深湛眸子。   沈君玉静了一瞬,知道闻宿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他也知道自己这次冒险的行为已经连累到了闻宿,心中淡淡叹了口气,就试探着伸出手,抚上闻宿的肩膀,低声道:“闻兄。”   闻宿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清冷如冰的黑眸定定看了沈君玉一瞬,就毫不留情地伸出手,抓住沈君玉的手腕,将他放在自己肩头上的手一点点拿了下去。   沈君玉掌中骤然一松,指尖蜷了蜷,琉璃色的眸子里光芒也不觉暗了一分。   良久,沈君玉叹了口气,也不再靠近闻宿,只低声道:“闻兄,我知道这次是我莽撞,但我也有我不可言说的苦衷,不得不去争一争。闻兄你若觉得我行事太冒险了,以后我有什么行动不叫你——”   “我不是为了这个。”   沈君玉微怔。   闻宿皱眉,眸光锐利如刀地在沈君玉脸上剜过,那眼神,似乎恨不得把沈君玉挖出个洞来。   但最终,他还是默默收回眼,冷声道:“你尚不知九幽魔君是何品性,就在他面前如此大放厥词,若他方才怒了,你现在早该死一百次了。”   “他是炼虚境大能,你只是个金丹,你怎么敢的?”   沈君玉静了许久,忽然淡淡一笑,恍然道:“原来闻兄在意的是我安危啊。”   闻宿:……   但很快,闻宿又冷冷道:“你笑什么?”   沈君玉心中愈发柔软,却倒是顺势收了笑意,用那一双清澈如镜的琉璃眸子认真看向闻宿道:“闻兄,我并不是傻子,不会真的蠢到拿自己的性命犯险。”   闻宿:“所以呢?”   “所以,我方才开口之前已经算过了,九幽魔君不会因为我问出来的那些话就对我痛下杀手。”   闻宿:?   他眸中猛地有一丝微妙光芒闪过,但很快,这丝光芒又被冷冽敛去。   “星卜之术也并非次次都准,你怎么能确保自己万无一失?”   沈君玉顿了顿,徐徐道:“他连小侯爷这样的废物侄儿都愿意送上宝辇,还会偶尔调侃两句,又没有滥杀无辜的先例。我想他也不至于是那样的魔君。”   闻宿沉默了。   良久,他喜怒莫辨地道:“你先前还说他性情多疑又阴险诡诈。”   沈君玉静了一瞬,不好直接辩解这些判断来自于前世修真界正道中人之口,只能解释了一个就近的要点。   “是我先前误会了,我先前以为九幽魔君送小侯爷宝辇目的不纯,今日一见,才知并非如此。”   闻宿:“目的不纯?”   沈君玉点点头:“我先前以为九幽魔君是了解小侯爷的莽撞性子,所以故意送上宝辇让小侯爷在晚宴时便震惊众人,再引出各方反应。”   “你看,秦怀阙和其他许多有野心的,不都中招了么?”   “当时我还想,九幽魔君都不用本尊出现,只一座宝辇就让一场晚宴风起云涌,心机手段着实是高。”   “但今日看来,兴许是我揣测太过了。”   闻宿:……   但沉吟片刻,闻宿忽然挑眉道:“也许你没有揣测太过,他送那宝辇目的本就不纯。”   沈君玉:“哦?”   这次,换闻宿看向沈君玉,他清冷眸光在沈君玉略带好奇的白净面容上逡巡片刻,终于淡淡道:“我把我的揣测告诉你,你也把你不得已一定要争取那个劳什子军师之位的理由告诉我?”   “如何?”   沈君玉怔了一瞬,哑然。   良久,他斟酌片刻,方道:“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我急需提升实力。若失了这次机会,同小侯爷下了山,便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见到此等大能了。故此冒险放手博了一回,好在结果不算太坏。”   “急需提升实力?”闻宿把沈君玉这几个字淡淡又咀嚼了片刻。   忽然,他眉心猛地一跳:“你的伤还没好?”   沈君玉没说话。   闻宿再次定定看了沈君玉两息,忽然,他猛地倾身上来去扯沈君玉的领口——   沈君玉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闻宿的手腕,此时,闻宿的指尖已经碰到了他雪白的衣襟。   四目相对。   闻宿眸光锐利:“我说的伤不是这次。你有旧伤在身,所以要找大能替你疗伤,是不是?”   沈君玉手指牢牢攥着闻宿的手腕,无奈含笑看着闻宿,静了片刻,他缓缓摇了摇头。   对上沈君玉这双眼,闻宿沉默良久,最终他眉头轻轻挑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收手退开。   “不说算了。”   沈君玉垂眸,不动声色地敛起衣襟,淡然自若:“我说了,闻兄不信,我也没办法。”   闻宿闭眼,徐徐呼出一口气,似乎在克制压抑什么。   有时候,明知道沈君玉在瞒着他,可看到沈君玉那双眼睛,他又问不下去了。   但过了一会,他睁开眼,还是难得严肃地道:“但你要知道魔域皇都早就暗潮汹涌,几位魔君和魔尊之间的斗争不比你想的简单。你一介金丹,想要在这趟浑水里出头,实在是——”   “我会变强。”沈君玉轻轻打断了闻宿的话。   “今日我是金丹,但不会一直是金丹。若无自保的把握,我也不会随意冒险。我一直都很珍惜自己的性命。”   “这么说,闻兄,你能理解我么?”   闻宿沉默了。   就在沈君玉看着闻宿沉默的侧颜,都快以为闻宿要对他失望的时候,闻宿忽然道:“好。”   “既然你有这个决心,我陪你。”   沈君玉极度诧异:“闻兄?其实你不必——”   闻宿瞥他一眼:“许你想变强,就不许我也想出人头地?”   沈君玉哑然。   一股潺潺暖流般的感激之情悄悄从他心头涌出。   但他此刻也不知如何用言语表达自己的心境,便索性只用那一双温柔的眼睛静静凝视着眼前的闻宿。   这下,反而轮到闻宿不好意思了。   片刻后,闻宿侧头抬手,挡住沈君玉的视线,皱眉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肉麻。”   沈君玉再度哑然,失笑,却也果然不再看了。   闻宿:……   默默收回手,正襟端坐。   过了一会,沈君玉回过眼看他:“闻兄?”   闻宿目不斜视:“怎么?”   沈君玉:“你方才说,九幽魔君送小侯爷宝辇目的不纯的原因是什么?”   闻宿静了片刻,淡淡:“九幽魔君不是已经说了么?”   沈君玉:“嗯?”   “枪打出头鸟。他这种性格,就该被当众教训一顿,挨揍了,就该知道知难而退了。免得明日去比试丢了他父君的颜面。”   沈君玉闻言,略一思忖,不觉微微笑了:“似乎果然如此?”   闻宿:“嗯。”   “这么看来,这位九幽魔君竟是个罕见古道热肠的魔君。如此,我倒是跟对人了?”   闻宿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半晌,没有答话。   ·   约莫酉时,孟星演终于找来所有的材料,在彻底日落前,赶回了浴凰山。   沈君玉已经在屋内准备好了工具,等孟星演一出现,他就道:“小侯爷回来的及时,我也刚准备好。”   孟星演奔波了半日,也累得不行,这时他把储物戒往桌子上一丢,就道:“你先准备,我先歇息一会。”   沈君玉淡笑:“好。”   一个时辰后,太阳落山,沈君玉也做好了所有准备工作,这会他挽起袖子,将一大碗各种灵药榨出的散发着阵阵灵光的七彩色灵液放到桌上,又洗好了狼毫笔,就让闻宿去叫醒了孟星演。   孟星演被叫醒还有点不情愿,他揉着眼睛走到沈君玉面前,瞥了一眼那盆灵液,就道:“喝这个是吧?”   说着,就伸手想去拿碗。   沈君玉把手一收,孟星演拿了个空。   孟星演:?   见孟星演瞪着自己,沈君玉微微一笑:“这灵液不是拿来喝的。”   孟星演皱眉:“那是干什么的?”   沈君玉:“小侯爷,请宽衣。”   这次轮到闻宿:?   孟星演先是一怔,不过很快,他就恍然道:“你要在我身上画灵阵?”   沈君玉点点头:“不错。”   孟星演对灵阵还算了解,心中觉得靠谱,便坦然地开始脱衣服,一旁的闻宿看着,神色有些微妙,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终于,孟星演脱掉了所有外裳、内衬,中衣,只留下一条薄薄的裤子。   这时,他略略舒展了一下自己漂亮精实的手臂肌肉,就看向沈君玉,一脸豪爽道:“来吧。”   沈君玉示意了一下:“裤子也脱了。”   孟星演:“啊?”   沈君玉:“脱。”   孟星演:………………   闻宿脸色更加诡异,但尚且还在按捺。   最终,孟星演只好脱了长裤,留下一个短短的兜裆布系在腰间。   这会,他便远不如最初豪爽了,脸色微红,微微有点忸怩。   迟疑了一下,他看着正在搅拌灵液的沈君玉道:“还要脱么?”   沈君玉闻言,抬眼看向孟星演,接着他目光扫下去,静了片刻才道:“若秦怀阙没有打人下三路的爱好,倒是不必了。”   孟星演连忙摇头:“他都那个境界了,肯定没有。”   沈君玉:“那便好。”   孟星演无声松了口气。   整个过程中,一旁的闻宿眉心跳了又跳。   终于,在沈君玉处理好灵液,拿起狼毫笔的那一刻,他走了过来,道:“这灵阵难画么?你伤势未曾完全痊愈,要不然你告诉我纹样,我来画?” 第25章   沈君玉闻言,摇摇头:“这灵阵十分复杂,更何况还需要根据小侯爷的肌肉以及经脉走向进行及时调整,还是我来吧。”   孟星演听了,也忙道:“这是个细致活,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是让闻玉兄亲自来吧。”   闻宿不再说话了,不过此刻明显他身上的气压再度沉了一分。   正在试笔的沈君玉十分敏锐,见闻宿气场不对,他稍一忖度,忽然道:“兄长,你到我身边来。”   闻宿心头一动:“何事?”   嘴上问着,却自己已经提步走了过去。   沈君玉见闻宿走到近前,便让他站到自己身侧,道:“我自己研制的这一套灵阵十分复杂,小侯爷境界又比我高出一个,绘制时不可分心。一会若我气力不支,你记得替我输些魔气或者给我吃点天材地宝,如何?”   闻宿一听,就知道难怪沈君玉先前会在孟星演面前绝口不提他会这灵阵的事。   这般拼命,就为了挣得九幽魔君一个青眼,何必呢?   闻宿想着,眼底光芒愈发沉冷幽邃,不觉凝出几分寒冰来。   可偏偏沈君玉只坦然平静地用那双剔透莹润的琉璃眸静静看着他,看得他完全发作不了。   而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最终,闻宿只好妥协了。   “不可硬撑。”他走到沈君玉身侧站住,低声道。   沈君玉:“放心,兄长嘱咐的,我都记在心里。”   虽然明知沈君玉看上去光风霁月,嘴里却尽是些漂亮的谎话,但此刻这话闻宿听了,心头还是不自觉柔软了几分。   便什么也不说了,只静静立在沈君玉身侧,看沈君玉如何操作。   沈君玉先取了一个高几放那盛满灵液的大碗,就让孟星演走到他身前。   孟星演刚才也在一旁听了沈君玉说的话,这会他眸光闪烁了一下,倒有些不好意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沈君玉跟他的关系确实还没到出生入死的地步,不必为他这么费心。更何况这事也确实是他实力太弱,怨不得沈君玉不想帮。   想通了这些,孟星演就觉得自己先前指责沈君玉有些过了,却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道:“这次,有劳闻兄了。”   沈君玉抬手,轻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孟星演心头一凛,连忙不说话了。   这时,沈君玉提着笔,立在孟星演身旁,静静围着孟星演转了三圈,从上到下,把孟星演每一寸骨骼和经脉走向都端详了个彻底。   期间,他还时不时伸手去触碰孟星演的肌肤和关节处。   惹得孟星演频频发痒,有些想笑,却只能憋着。   一旁的闻宿眉头紧皱,脸色不太好看,却也没有作声。   终于,沈君玉提笔先在孟星演胸口心脏处落下了第一笔。   这第一笔一落下,孟星演便一下子知道沈君玉确实是有本事的——因为随着这一笔纹路逐渐向外勾勒,孟星演明确地能感受到自己身体吸收天地灵气的速度在变快,随之而来的是心脏都跳得更稳健有力了!   是青龙聚气阵。   但孟星演此刻心头却不觉疑惑了,灵阵他也懂,但沈君玉为什么要给他绘制聚气阵而不是攻击杀阵或者防御玄阵?   聚气阵再厉害,也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不能直接给他大幅度提升能力啊。   可看着此时沈君玉专注的样子,孟星演倒也不敢随意开口询问——毕竟之前二人也交流过,他深知自己在灵阵一道不如沈君玉,说不定沈君玉有自己的思路呢?   想着,孟星演便忍不住默默去看沈君玉绘制的聚气阵纹路,希望在里面看出什么。   看着看着,他倒是看进去了,觉得沈君玉的笔法实在是精妙且熟练无比,中间还有细节的修改,竟像是绘制过无数次这聚气阵。   果然是夺舍大能吧!   若不然,以沈君玉的年纪,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实践甚至修改机会?   孟星演心下愈发拜服。   一个时辰过去,沈君玉终于停笔,这时他额头上已经微微渗出一层细汗,但脸色尚且如常。   闻宿不动声色就抬手扶住他肩膀,默默给他输送魔气。   这会,沈君玉先搁笔,对孟星演道:“小侯爷,你先试试,这聚气阵可让你吸收天地灵气的速度加快几倍。”   孟星演回过神来,“哦”了一声,就抬手运功。   片刻后,他看着自己掌心凝聚出的那团魔气,惊诧道:“竟有三倍之多!效果太好了。”   沈君玉颔首:“效果不错,小侯爷站好,我们再来。”   孟星演怔了怔,旋即他就露出惊喜的神色:“你要用叠阵之法?”   沈君玉皱眉:“你先站好,我们时间不多了。”   孟星演闻言,连忙压下心头喜悦,飞快站好不动了。   沈君玉二度提笔,再次开始绘制。   而这次绘制的难度就比第一次要大多了。   叠阵之法是让两个灵阵覆盖交叠,互相作用,两个灵阵融为一体,威力加倍,破坏起来的难度也加倍。   这次,沈君玉给孟星演绘制的是玄武灵阵,是防御灵阵中最坚不可摧的一种——世人对此还有个戏称,龟壳王八阵,可见其防御效果之超群。   孟星演也认识玄武灵阵,这时略略猜出沈君玉的思路,心头不觉有些愉快。   有聚气灵阵源源不绝提供天地灵力,玄武灵阵便会更坚不可摧,而他受到灵力加持,对阵时消耗也会更小。   只要前期好好躲避,不愁不耗死秦怀阙。   妙啊!   孟星演心中一阵激动,想象着自己明日在场上遛狗一样遛秦怀阙的模样,就暗爽不已。   沈君玉低低咳嗽了一声:“小侯爷,站好。”   孟星演回过神,脸上一红,连忙不动了。   沈君玉这时又道:“兄长。”   一旁的闻宿会意,就取出一枚灵果递到沈君玉唇边,沈君玉张嘴含了,任由那灵果在口中一点点化成灵液滋补自身,自己再继续绘制灵阵。   忽然,一点轻盈绵柔的触感落在沈君玉唇侧。   沈君玉微怔。   旋即他就听到闻宿低声道:“你画你的。”   沈君玉哑然,旋即收回心神,继续绘制。   闻宿这时先用手帕擦去沈君玉唇畔沾染的一丝灵果汁液,便又换了一个新的手帕,给沈君玉去擦额头和侧脸上的汗。   沈君玉虽然五官易容了,但肌肤是无法易容的,闻宿离得近了,便能看得清沈君玉那白净如玉的额头边缘在光影下映照出一丝丝很细小的淡青色血管,以及微微泛着粉的面颊和眼尾。   沈君玉的长睫浓黑但不卷翘,就这么轻轻垂着,落下一点很淡的阴影,有一种清新的漂亮。   闻宿看得凝神。   但他也没错过沈君玉脸上每一个细微表情,当沈君玉呼吸略略开始变沉时,他便会适时取出灵果。   当沈君玉皱眉时,他就会给沈君玉擦汗。   手下动作十分流畅却极为轻柔,丝毫没有打扰到沈君玉的绘制,甚至可以说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终于,第二个灵阵也绘制完成。   沈君玉深深吸了一口气,抚了抚有些隐隐胀痛的太阳穴。   闻宿适时伸手扶住他肩膀,就想让他去休息。   沈君玉却摇摇头:“还没好。”   已经喜出望外打算试验试验这两个灵阵威力的孟星演:?!   闻宿眉头则是皱了起来。   孟星演回过头,看了一眼沈君玉略显苍白的脸色,迟疑了一下,道:“这样便好了吧,我想,即便是平局也够了。”   沈君玉蹙眉:“你哪知道炼虚境界大能的厉害?站好。”   孟星演:“……哦。”   反正受益者是他,他不嫌多。   倒是闻宿,此刻他皱眉,眸光动了动,正想劝沈君玉,沈君玉却已经抬眼看向他。   四目相对。   在对上那双略显憔悴但格外明净执着的双眸那一刹,闻宿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薄唇微抿,不说话了。   第三个灵阵,白虎杀阵,开始。   这次,更加复杂,因为沈君玉又换了一个绘制思路,他不再用叠阵之法,而是用了嵌阵之法。   叠阵之法虽然可以叠加阵法威力,但叠两个的时候效果最好,叠多了灵阵之间互相的排斥作用加大,威力便会递减。   嵌阵之法是弥补叠阵之法这个问题的,但对绘制灵阵的术数师要求极高。   因为嵌阵之法是必须要用相生五行才能进行镶嵌,而且不是在原灵阵上叠加,是在内部镶嵌,绘制之时失之毫厘便差之千里。   但好处便是嵌阵之法可以让第三个镶嵌的灵阵也彻底发挥威力。   也正是因为难度极高,这一次,沈君玉的绘制也明显没有前两次流畅了,时不时,他要停下来细细端详一下之前的阵纹,再下笔。   好几次,他眼睛都看得有些发花,只好闭眼缓上片刻,再继续。   忽然,有一只微凉骨感的手轻轻握住了沈君玉没握笔的那只手。   与此同时,一股极为浑厚的魔气随着两人掌中那道阵纹流转着传入沈君玉体内。   一下子,让沈君玉精神振奋了不少。   沈君玉回过神,忍不住默默看了闻宿一眼。   闻宿没说话,摇摇头,示意了一下孟星演。   沈君玉会意,微微一笑,就拿起笔,继续绘制。   终于,在卯时天快亮的那一刻,沈君玉微微颤抖着手,落下最后一笔。   一瞬间,孟星演身上光芒大放,金水木三种灵阵气息彻底融合贯通,那些灵阵纹路在这一刻仿佛活过来了,流转不息,凝聚出各自青龙、玄武,白虎的图腾虚影,在孟星演身上奔腾。   孟星演看着自己身上的变化,只觉得胸中气血沸腾,忍不住低啸一声,就在屋内开始施展拳脚了——   看着孟星演那虎虎生风,灵光四溢的拳劲,沈君玉就知道成了,心下不由一宽。   但就是这么一放松,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就猛地涌上沈君玉的喉头,同时他眼前也隐隐眩晕起来。   沈君玉连忙伸手扶住一旁的桌子,抵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知道这是自己先前消耗过大所致,但沈君玉此刻缓了缓,还是勉强咽下喉中翻涌出来的血腥,定睛看向孟星演身上的三个灵阵。   正当他想开口询问孟星演还有没有什么觉得不妥的地方。   忽然,身子一轻,就陷入一个微凉却十分宽阔安全的怀中。   沈君玉鼻息间浸满了闻宿身上一种如雪般清冽的冷气,怔了怔,反而莫名安心下来。   闻宿一把抱起他,一言不发走到一旁的描金软榻前,把他轻轻放下才道:“你先休息片刻,等天亮了我再叫醒你。”   沈君闻言,低低咳嗽了两声,却还是支撑着身体靠坐了起来,道:“无妨,一时有些脱力罢了。”   闻宿蹙眉还要劝,沈君玉又正色道:“灵阵还得检验一番,不过我现在是没力气了,兄长你替我试试小侯爷吧。”   孟星演这会也收了拳势,风风火火走了过来,神采奕奕地就冲着沈君玉道:“闻兄真的太厉害了,我现在感觉我已是同境界无敌,一拳可以打十个秦怀阙!”   沈君玉笑了。   但旋即,他便认真道:“小侯爷先把境界压到金丹,让我兄长同你试试吧。我也好看看灵阵有没有需要修改之处。”   孟星演点点头:“好。”   闻宿见状,便也默默走了出来。   目光相对,一股莫名的微妙敌意在两人之间绽放开来。   下一秒,正式交锋!   因为存心要给沈君玉试出阵法的最大威力,所以闻宿并没有丝毫留手。   孟星演见闻宿来势汹汹,还吓了一跳,不过很快他就镇定下来,开始接招。   而两人甫一交手,闻宿便露出诧异神色——沈君玉的灵阵实在是很厉害。   一种无法形容的厉害。   白虎杀阵加持攻击,玄武灵阵增加防御,青龙聚气阵提供灵力。   环环相扣。   完全就弥补了孟星演所有的功法劣势。   最神奇的是,当闻宿的攻击落到孟星演的身上时,他竟然觉察到那个青龙聚灵阵居然把他的攻击转化成了一部分灵力。   这……岂不是越打越厉害?   闻宿心中惊诧,出手也愈发不再保留。   而一旁,靠在软榻上的沈君玉看到两人交手的情况,虽然早已对这三连灵阵的威力有所预料,但此刻,他略显虚弱的琉璃眸中仍是不觉闪出一丝极为明亮和激动的光。   他就知道,这套阵法很厉害。   他就知道,他前世做的那些不是无用功。   前世,最后那些年,原穆州已经放弃了为沈君玉寻医问药,只靠道侣契约吊着沈君玉的性命。   可同命道侣契约共享生命力却不共享寿元,沈君玉作为废掉金丹的修士,只有寻常金丹修士的一半寿命,也就是一百五十年。   但他想活。   说起来也好笑,其实越到后来,他反而对活着的渴望更大过于跟原穆州相守的渴望。   因此,在知道原穆州想等他寿尽而终好跟沈思源长相厮守的那一晚,沈君玉才会那么义无反顾地选择用秘法逆转天时。   毕竟他知道,当原穆州选择沈思源的那一刻,就等于间接给他这个人判了死刑。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那么多年沈君玉一直孜孜不倦研究各种古书,读遍了辅助修炼的方法——他一直在担心这么一天的到来,也许不是沈思源,也会是别人。   不光是为了帮剑宗和玉衡宗,更是为了他自己。   什么灵阵、阵纹、命卜,天命星图,他全都试过了。   是以,他即便丹碎百年,却还是硬生生将自己的修为维持在了金丹后期,没有半分掉落。   旁人都以为是道侣契约的作用,只有沈君玉知道,不是。   而今日画在孟星演身上这套灵阵,就是沈君玉曾经无数次在自己丹田处画过的。   他当时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想通过这套灵阵引来的灵力重塑金丹,可最终还是失败了。   沈思源也曾冷嘲热讽过他,说他净浪费剑宗资源,做一些不必要的东西。   但他心里清楚,灵阵本身没有任何问题,只不过不能重塑金丹,本身它们还是一套极强的灵阵。   今日,沈君玉也终于见到了它们的真实威力。   他终于清楚地意识到,他有多强。   这么多年,即便受过那么多非人的痛苦,沈君玉却从未流过泪。   但在这一刻,他看到这灵阵的效果,一阵极为复杂激动的情绪上涌,眼眶竟是不觉微微红了一丝。   而此刻,闻宿和孟星演两人打上了头,已经不受控制地打到了屋子另外一侧的屏风后面去了,隐约只见两个人影。   沈君玉心头在意灵阵的效果,下意识便想欠身起来去看。   谁料手腕一动,碰到了一旁矮几上放着的茶杯。   “叮当”一声脆响,茶杯摔了个粉碎。   下一秒,对面屏风后传来一声熟悉的闷哼,有一个修长的人影飞了出去。   接着,便是孟星演惊慌的叫道:“闻兄你没事吧?”   沈君玉闻声,连忙起身想去看。   然而下一秒,一道黑红色的魔气就化成了闻宿的身影落在他身前,皱眉看向他。   四目相触。   沈君玉目光先落在了闻宿淡色唇畔的鲜血上,而闻宿却看到了沈君玉微微泛红的眼眶。   两人不觉都怔了怔。   “你伤得重不重?”   “是哪里疼得厉害么?”   短暂的静默后。   闻宿先不动声色地抬手抹去唇畔血渍,便坐了下来,凝神看向沈君玉微微泛红的漂亮眸子,皱眉问:“你哪里难受?”   沈君玉对上闻宿这般认真的目光,哑然一瞬,心中感动,却又不好多说,只摇摇头:“我是困了,打了个哈欠流了点眼泪。兄长何必这么紧张?”   闻宿眉头微挑:“真的?”   沈君玉静静看他。   闻宿见状,眸光沉凝了一瞬,就伸手想去摸沈君玉的脉门,谁料沈君玉这时先低了头,从储物戒中拿出一张手帕,就凑到他唇边。   闻宿动作猛地一顿,下意识仰了一下头。   沈君玉:“你别动。”   闻宿薄唇不自然地抿了一下,却又果真别动了。   沈君玉这便认真用手帕一点点拭去了闻宿唇边还残留的一丝血渍。   闻宿一瞬不转地注视着沈君玉,眸光几次在沈君玉那浅浅泛红的漂亮眼尾和眼眶处掠过。   不过此时沈君玉早已收敛情绪,他再看也看不出什么了。   但等沈君玉收回手帕时,他还是顺势抓住了沈君玉清瘦的手腕,默默摸上了沈君玉的脉。   沈君玉被闻宿抓住手腕时,也有些诧异,但看到闻宿认真摸脉的动作时,他倒是顺势放松了自己,任由闻宿去摸。   闻宿凝眉,修长骨感的手指在沈君玉寸关尺三处摸了好一会,几次诊断,最终仍是只得出一个虚劳过度的结果。   是前次受伤和这次消耗叠加造成的。   但之前的调养的还不错,也并未探出其他暗伤或是耗损。   闻宿紧蹙的眉心略略松开,默默看了沈君玉一眼。   沈君玉见到闻宿这个眼神,不觉微笑:“如何,我没撒谎吧?”   闻宿不说话了。   两人间的气氛悄然从之前的紧张沉凝变得柔和自然,忽然——   孟星演从屏风后狗狗祟祟探头出来:“二位闻兄,快辰时了。”   两人同时回过神。   闻宿脸色变了变,就冷淡道:“我弟弟绘制的这三套灵阵威力非凡,小侯爷此番想必定然取胜,自去擂台便可,何必要我们陪?”   “他这么辛苦了一夜,总该好好休息一会。”   孟星演:?   好在他还没得来及辩解,沈君玉就已经认真道:“这怎么行,我已经跟九幽魔君下了赌约,不去不是爽约么?”   闻宿薄唇动了动,剑眉紧皱,止言又欲,欲言又止。   不过想了想,沈君玉咳嗽了两声,又道:“但我确实消耗有些过大,去时坐宝辇倒无妨,但看比试恐怕就未必撑得下来了,不知小侯爷一会可否在擂台附近给我寻个座位?”   孟星演迟疑思索了一下,就道:“若我父君一会能到,我便让闻兄你同他坐一处,不然我就去问问云梦魔君吧。”   沈君玉颔首:“也好,实在无法,届时我坐宝辇上观战也可。”   孟星演笑了:“好,这倒是定然无妨的。”   两人话已说到这份上,闻宿即便有心再劝也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只能沉着脸,不再开口。   ·   上宝辇时,仍是闻宿抱着沈君玉上去的。   孟星演这会已经“猜透”了两人的真实身份,见怪不怪了。   闻宿也是做惯了这件事,倒也十分习以为常。   只有沈君玉还是有些不那么自在,不过看另外二人那么坦然的模样,他便也不去计较这些小节。   等三人上了宝辇,孟星演刻意给二人留了一个单独的空间,自己就在靠近外面的蒲团上打坐巩固。   沈君玉被闻宿扶着坐到软榻上时,他看了一眼外面刻意避嫌的孟星演,再想到这些时日孟星演的一些诡异言辞,若有所思片刻,忽然看向闻宿。   闻宿正低头,骤然对上沈君玉那双漂亮的眸子,呼吸不觉微微一滞。   片刻后,他嗓音微哑:“怎么了?”   沈君玉思索片刻,低声道:“闻兄,你说,小侯爷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闻宿心头一动。   他不动声色地把沈君玉扶稳坐好,明知故问地淡淡道:“他误会什么。”   沈君玉看了一眼闻宿平静清冷的侧颜,略一忖度,就摇摇头:“没什么。”   闻宿:?   他忍不住抬眼看向沈君玉,皱眉道:“我最不喜欢旁人话说一半藏一半,遮遮掩掩的。”   沈君玉哑然。   但静了一会,沈君玉又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横竖只是孟星演自己误解,跟闻宿说了也无妨,便道:“小侯爷恐怕以为我跟闻兄你不是正常兄弟,而是那种——”   “那种什么?”   “契兄弟。”   闻宿眉头皱了一下:“什么?”   沈君玉没想到闻宿竟是个如此单纯的“正经魔”,静了片刻,他只能解释道:“是断袖分桃那种契兄弟。”   短暂的沉默后,闻宿淡淡:“那又如何?”   沈君玉哑然:“不如何,只是觉得小侯爷这误会有些大了。”   闻宿:“这本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两句话说完,气氛骤然沉默了下来。   良久,沈君玉看了一眼身侧忽然闭口不言,神色冷淡的闻宿。   他心中微微一动:“闻兄,也喜欢男子?” 第26章   又是一阵静默。   最终,闻宿喜怒莫辨地抬眼,语气清冷:“不错,我确实喜欢男子。那又如何?”   索性便坦然承认了,看沈君玉如何应对。   沈君玉对上闻宿此刻锐利中略带清冷的眸光,略有诧异——他本以为闻宿会是十分循规蹈矩的那种“老古董”魔修。   没想到,闻宿也喜欢男子?还这么承认了?   不过感受到闻宿有些咄咄逼人的状态,再联想到之前秘境里闻宿得知他跟原穆州的龃龉时格外特殊的关切,沈君玉心思却不觉猜到了别处——以为闻宿是同样受过男子的情伤才会感同身受。   因为不愿戳人伤疤,稍一沉吟,沈君玉反而道:“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很好。”   闻宿不觉挑眉:“很好?”好什么?   沈君玉神色坦然平静:“既然知道了闻兄也喜欢男子,那以后我跟闻兄可以聊的事便又多了一件,这不好么?”   一句话,一下子就让闻宿心中那些莫名钻牛角尖的隐晦情绪彻底消散了,本来竖起的那些防备尖刺也彻底卸下,只余一种浅淡的柔软。   可良久,他还是收回眼,淡淡道:“这种事,也没什么可聊的。”   仍在嘴硬,但明显看得出,没有方才那种尖锐了。   沈君玉莞尔。   正当他望着闻宿那强行做出淡漠姿态的侧影,心头有些好奇闻宿先前喜欢过的男子到底是什么样时,孟星演在外面敲了敲车板。   “二位闻兄,马上要到了。”   沈君玉倏然回神,立刻抛去了脑中那些其他猜测,道:“好。”   说完,他就看向一旁的闻宿:“闻兄,准备下辇了。”   说着,沈君玉便要起身。   谁料他刚一动,闻宿就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沈君玉诧异。   闻宿先行起身,道:“你先在辇上休息,外面有什么事,都有我。反正你人已经到了,九幽魔君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就翻脸不认赌约。”   沈君玉静了一瞬:“那就有劳闻兄。”   闻宿瞥了他一眼。   沈君玉哑然,立刻道:“是我说错话了,我不该跟闻兄这么分彼此。”   闻宿:“嗯。”   接着,闻宿又从储物戒里取出一些天材地宝,交给沈君玉,让沈君玉不舒服时记得服用。   还特意找出一件披风,俯身一点点给他系上。   “山上风凉露重,你自己注意。”   沈君玉垂眼,静静看着闻宿给他系披风时专注的清冷侧颜,眸光微动,只觉得一颗心再次悄然柔软了下来。   即便闻宿少数时候脾气有些古怪,说话夹枪带棒的,但大部分时候都待他极好。   他前世根本都想不到会有一个朋友如此真心待他,真是想想便觉得做梦一般。   既如此,他想,他也应该好好真心待闻宿。   因此,等到闻宿给他系完披风,想着闻宿方才介意的点,他沉默片刻,再也没说什么漂亮的感谢话,只低声道:“一会小侯爷若是胜了,场面必定大乱,闻兄你也务必小心。”   闻宿闻言,不觉挑眉看了沈君玉一眼。   四目相对。   对上沈君玉那双浸满温柔和关切的眸子,闻宿清冷面上原本凝着的那层冰霜终于化开,只见他唇角终于微微勾起:“我知道。”   沈君玉也笑了:“好。”   闻宿头也不回地走了。   ·   云来宫前。   八个巨大的汉白玉石柱在广场中央冲天而起,顶起一个莲花状的巨大擂台。   擂台周围悬空,设下数个浮空的宝座,宝座之上帷幔浮动,璎珞叮咚,场景十分华美——这些宝座显然是留给魔君级别的大能。   而等待比试的魔修们此刻就围绕在擂台四周,分立在搭载自己前来的宝辇或华盖车前。   搭载着孟星演的宝辇一到,众魔修纷纷就把目光投了过来,表情各异,议论纷纷。   “没想到他还真敢来啊,也不怕等会死在擂台上。”   “哼,死要面子活受罪罢了。若我是他,这会早该夹着尾巴逃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逞一时意气,丢了性命,以后又有谁记得他这号人呢?”   “就是,不过我听闻孟星演去请了天瞳魔君来,大概是想让魔君在关键时候救他一把吧?”   “就算天瞳魔君来了也难说,天瞳魔君自己也不过化神境修为,怕是还不如我们呢。”   “也是啊,我就不理解了。他们一家子好好修习星卜之术不就好了,术业有专攻,也不愁日后没人求他们,何必在自己不擅长的地方丢人现眼呢?”   “谁知道呢,也许是捧着他们的人太多了,早就弄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了。”   这些魔修公子在谈话时,压根没有顾及孟星演在场,所以根本也没有传音入密或是屏蔽一点。   因此,这些嘲讽的话,此刻都尽数落在孟星演耳中。   孟星演眸中怒火浮动,几次咬了咬牙,却又都攥拳忍了下来。   他何尝不知道这些人的嘲讽其实在理,但这些人却不明白,自从天瞳魔君进阶炼虚境失败两次后,他们孟家这一派的势力就逐渐被边缘化了。   孟家之前一直处在权力中央的位置,自然知道一旦被挤出,会将跌得多么惨。   所以孟星演先前才那么嚣张地在城中多次设下赌局,为的就是向其他魔君和魔尊证明——星卜之术,除了他们孟家,再无人可代替。   这次,亦是一个赌局。   即便他不能大获全胜,抱得美人归,但也至少让魔尊看到他们孟家的实力,不要太快就抛弃他们。   所以,他现在一定要忍,不能暴露一点底牌,小不忍则乱大谋。   可也正是孟星演的隐忍,让这些魔修公子们误以为孟星演害怕了,顿时各种嘲讽之声越来越大,话语也愈发刺耳,简直到了令人难以忍受的程度。   别说孟星演了,就连一旁的闻宿听着,眸光也不觉渐渐暗沉冰冷了下来。   终于,孟星演忍无可忍了,他薄唇抿成一线,双拳攥紧,就想站起怒斥这些碎嘴子龌龊魔修。   忽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从宝辇后的帷幔中伸出,轻轻按在孟星演肩头,制止了孟星演暴起的冲动。   孟星演被这手一按,心头一跳,倒是瞬间清醒了过来。   接着,他便默默松开了拳头,又坐了下来。   其他魔修见了,忍不住叫道:“孟星演你真是个缩头乌龟,别人这么骂你你都能忍啊,千年的王八也不过如此吧?”   但孟星演已经对众人的叫嚣恍若无闻,他此刻正侧着头,细细去听帘幕后那只手主人的吩咐。   听完,孟星演唇边不觉漾出一丝微妙的笑意。   接着,他就一拂衣摆,大大方方看向场中众魔修公子们道:“既然诸位自诩都不是缩头乌龟,那你们敢不敢跟我孟某赌一把?嗯?”   魔修公子们闻言,不觉诧异,窃窃私语片刻后,很快便有人跳出来问:“赌什么?”   孟星演淡淡:“就赌这次我跟秦怀阙对决的结果。”   众人哗然。   又有人问:“这你要怎么赌?总不会是赌你能撑到几招之内吧?”   话音刚落,众人便哈哈大笑,嘲讽之声不绝于耳。   孟星演被这些嘲笑声包围,眉心跳动,眸中不觉浮出一线杀机,但很快,他又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丝坦然笑意道:“就赌输赢。”   众人再度哗然。   孟星演说完这四个字反而平静下来,也不管旁人如何露出异样或是嘲讽的目光,只眸色平静地道:“只要这次我赢了秦怀阙,跟我赌的人,就得交给我一把天阶魔魂兵,若是身上没有,用同级别的天材地宝也可以换。如果我输了,赌注也是相同。”   众魔修公子:???   第一反应是怀疑和震惊,但很快,他们就再次哈哈大笑,嘲讽道:“孟星演你今天喝了多少酒啊,这么赌,也不怕把你老子的基业都输光了?”   “就是就是,你是真把脑子丢在老家了吧?”   面对这些嘲讽,孟星演恍若无闻,此刻他长身而起,提步走到广场中央就轻蔑看向众人:“少废话,敢赌的就过来,同我签订天魔血誓。若没胆子赌的,就给我滚回去当你们的缩头王八!”   孟星演这激将法一出,果然就起了效果。   再加上还有天魔血誓做诱饵,众魔修也不怕孟星演赖账,还生怕孟星演突然清醒反悔。   一时间,他们也顾不上别的,稍一迟疑就纷纷上前,哄抢着要跟孟星演签订天魔血誓。   孟星演神色平静,来者不拒。   其实心头已经笑开了花——不愧是闻玉啊,这一招真高,这次只怕他要赚的盆满钵满了!   此刻,孟星演正依次同围上来的这群魔修公子们签订天魔血誓,忽然,有一阵清冷的风徐徐刮起。   众人心头一跳,立刻回头看去。   飒飒红枫飘落中,一袭白衣的秦怀阙正下了自己乘坐的四抬宝辇,朝这边走来。   今日秦怀阙罕见的没有披他那身银甲,只一身暗云纹雪白长袍,颇有文士之风。   也不知是无意间没穿,还是看不起孟星演这个对手。   但无论是无意还是有意,在众人此刻看来,这都是一种对孟星演的无声嘲讽。   孟星演抬眼看去,面无表情。   秦怀阙走了过来,他目光先淡淡掠过孟星演饱含冰冷杀机的眸子,却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般,又看向旁人:“听说你们在打赌,赌什么?”   孟星演没说话,一旁的众魔修却已经异常谄媚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将刚才孟星演下赌注的事同秦怀阙讲了。   话里话外都是嘲讽之意。   谁料秦怀阙听完众魔修这话,稍一思忖,却主动看向孟星演。   “既如此,孟兄,可否也同秦某赌一回?”   孟星演静了一瞬,唇角缓缓勾起:“好啊。”   秦怀阙:“不过这赌注秦某想略微调整一下。”   孟星演挑眉:“调整什么?”   秦怀阙:“若秦某胜了,可否请孟兄让令尊启动灵眼,帮秦某看一件事。”   孟星演脸色骤变。   众人听到秦怀阙这话更是不觉哗然,立刻便在心中佩服起秦怀阙的才智过人。   若秦怀阙在比试中打死孟星演,那即便赢了赌约,天瞳魔君也定然不会兑现承诺。   所以秦怀阙这个赌注的潜台词就是——他可以一会在擂台上饶孟星演不死,前提是让天瞳魔君给他用灵眼看一次事。   要知道天瞳魔君开一次灵眼便会消耗至少二十年修为,而且至少五年内不可再开。   无论秦怀阙提这个赌注居心如何,都是在把天瞳魔君一族往愈发窘迫的境地上逼。   一石二鸟啊!   孟星演显然也立刻就明白了秦怀阙的意图,袖中手掌不觉再次攥成拳,看向秦怀阙的表情也愈发杀机凛冽。   但,他始终没有答应秦怀阙这个要求。   毕竟,他有把握是一回事,可把自己老爹的身家修为乃至前途拿进去赌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之前因为轻视沈君玉,他已经让天瞳魔君受了一次伤,这次,他不会再让这种意外有一丝发生的可能。   众人见到孟星演此刻的眼神,还以为他怕了,顿时来了兴致,纷纷起哄。   秦怀阙倒也不逼孟星演,就这么静静站在那。   眼看着,气氛即将陷入僵局,忽然——   “演儿,跟他赌。”   一个极为温雅却饱含威严的嗓音忽然在天穹顶上响起,暗藏威压,如同泰山压顶,霎时间,场中众魔修的心魂都被震了震,有些魂不守舍了。   孟星演听到这个声音,也是如梦初醒,又惊又喜,下意识便猛地抬头看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父君!你来了。”   天瞳魔君此刻已于擂台四周的一处悬空宝座上徐徐坐下,帷幕落下,他端坐其后,道:“我们孟家人并不怕事,你既然要赌,就赌到底,免得平白遭人耻笑。”   天瞳魔君这话一出,场下魔修们不觉心中暗笑,觉得天瞳魔君怕不是老糊涂了,这种必输之局还让孟星演赌?   果然,一蠢蠢一窝啊。   可只有孟星演知道天瞳魔君让自己赌的深意——天瞳魔君并不确定自己是否一定能赢,但他绝不会亲眼看着自己的亲儿子被人活活打死在擂台上。   所以无论输赢,他还是一定要自己赌。   想到这,孟星演胸中不觉油然涌出一股极为强烈的感动和热血。   旋即,他便转过身,眸光锐利地直直看向秦怀阙:“好,我跟你赌!但我的赌注也要改。”   秦怀阙泰然:“无妨,孟兄想怎么改?”   孟星演目光灼灼:“若我赢了,我要你的黑蛟霸王枪。”   孟星演此话一出,场中顿时炸开一片惊诧声——黑蛟霸王枪,那可是前任魔尊赐给天荒魔君的一件半灵级后天法宝,枪中蛟魂已经有了神智,孟星演还真是敢要啊!   秦怀阙闻言,倒是不以为意,微哂:“好。”   显然并不以为孟星演真的会赢,只觉得孟星演图一时口舌之快罢了。   之后,两人签订天魔血誓。   在签订天魔血誓时,孟星演手都在微微发抖,大家都以为他是害怕,其实他是高兴。   就在二人天魔血誓签订后,便陆续有充斥整个广场的传音传来。   “九幽魔君到——”   “天荒魔君到——”   “云梦魔君到——”   三道如虹魔光煌煌降落,依次落入擂台四周的悬空宝座上。   众人连忙跪拜见礼。   见礼之后,众人起身,云梦魔君座下军师林玉致适时出场,开始宣布本次比武招亲的规则。   此刻,天瞳魔君适时于宝座帘幕后开口:“演儿,上来。”   孟星演闻言心头一喜,正要上前,但忽然他又想到沈君玉——擂台太高,若不站立在原地或是去到高处宝座上,很难遍观全貌,所以先前沈君玉才会提出让他在擂台附近寻个座位。   刚好,天瞳魔君来了,那他干脆就带沈君玉上去,顺便把沈君玉介绍给天瞳魔君。   这么一想,孟星演先答应了天瞳魔君一声,就扭头看向宝辇。   谁料他一回头,看到的一幕却让他心头猛地一惊。   一道青金色华丽魔气如虹桥一般自九幽魔君的宝座上方飞出,径直飞到沈君玉所在的那座宝辇前,盘旋一圈,便托起宝辇腾空直上!   直到那宝辇飞到九幽魔君宝座极近一处的一侧,魔气方才停下,却又并未收回,只化作一团青金色莲花顶在宝辇下,徐徐旋转,一直托持着宝辇。   别说孟星演了,其他魔修看到这一幕也惊呆了。   一时间众人揣测纷纷。   孟星演是有些惊疑不定,怕九幽魔君拿沈君玉开刀,其他人则觉得九幽魔君这是公然站队天瞳魔君和孟星演一派,一会有戏看了。   而就在孟星演惊疑不定时,沈君玉的传音忽然静静落在他耳中。   “小侯爷不必惊慌,我很好,魔君是不想让你比试时分心。”   孟星演闻言心头一动,立刻也传音回去。   但这次,沈君玉却无论如何也不回他了。   偏生天瞳魔君又在催促,孟星演迟疑了一下,只得先化作白虹飞上天瞳魔君的宝座,掀开帘幕走了进去。   ·   宝辇内。   沈君玉坐稳后,静了片刻,便同九幽魔君那边传音。   “多谢魔君。”   过了一会。   “本君不过是收回本君的东西。”   沈君玉诧异一瞬,又道:“无论如何,闻某受了魔君的恩惠,总该道谢。”   对面再无声息。   沈君玉见状,顿了顿,也不以为忤。   接着,他回过神,绝口不提传音之事,便十分自然从储物戒里取出一些灵果糕点放在桌上,对一旁的闻宿道:“小侯爷上台还有一会,闻兄若是无聊,可以先吃些东西。”   闻宿闻言,信手拈过一颗灵果,也不吃,就这么捏着,摩挲了片刻,他恍若无意地垂眸淡淡道:“九幽魔君似乎对你有些在意。”   沈君玉心头一动,几乎要以为闻宿方才听到了两人的传音。   但旋即他又意识到应该是九幽魔君方才的动作太大,闻宿不在意也不行。   想着,他淡淡一笑:“恐怕没有旁人对他那么口出狂言过,在意也是正常,大概心里在想着等会怎么杀我呢。”   闻宿眉心跳了一下,半晌,他道:“你为何会觉得他想杀你?”   沈君玉:“猜的。”   闻宿:……   其实,沈君玉有这等猜测十分符合情理——先前九幽魔君被他如此挑衅,虽然答应了同他打赌,却已经警告了他要杀他。今日一来又如此看紧他,看来这九幽魔君本质也还是个魔修,记仇得很。   要不然他实在想不出对方为何对自己如此关注。   不过,因为不想让闻宿担心,他并没有把心中这些猜测对闻宿说出来。   却并没注意到一旁的闻宿在听到他的猜测后,表情愈发微妙了。   而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不低的喧哗声。   两人侧耳一听,便知道马上就轮到秦怀阙和孟星演的对决了,当即也不再交谈关于九幽魔君的事了。   闻宿率先起身,走上前去,掀开宝辇的帘幕,下一秒,明亮阳光射入宝辇,不远处,擂台上的情况尽收二人眼底。   秦怀阙和孟星演今日都是一袭白衣。   不过秦怀阙白衣上毫无纹饰,显得更为朴素潇洒,孟星演那一身描金刺绣的白衣则在日光下闪闪发光,一副优雅矜贵的公子派头。   擂台下,此刻都在起哄,全都在叫秦怀阙的名字。   几乎已经笃定孟星演要输了。   听着这些起哄的声音,孟星演眸色一暗,再不多等,袖中手掌微微一转,掌中魔气凝聚。   下一秒,他纵身暴起,一掌直逼秦怀阙面门!   孟星演这一起手其实极为平平无奇,但他一出手,众人就看出不对了。   孟星演这起手的速度怎么如此之快?!   几个呼吸间,两人已经对了十几招,擂台上魔气流窜,震荡不息。   众人愈发震惊——怎么这么久还没拿下,难道秦怀阙放水了?还是孟星演真的藏拙了?   秦怀阙此刻心头也暗暗震惊,但他不比台下那些魔修,只是这么十几招,秦怀阙就觉察出了孟星演身上的问题,但他只当是孟星演穿了什么防御法器。   于是,他忽然纵身化光而上,再又飞速下降,等逼至孟星演身前,他方才再次化出身形,凌空一脚直踢孟星演的太阳穴!   孟星演果然“上当”了,立刻便低头旋身躲避。   秦怀阙也就在这时于掌中凝聚魔气,趁势伸手抓住孟星演肩头上的外衣,狠狠向外一扯——   撕拉一声脆响,孟星演那一身华丽外袍尽数被秦怀阙的魔气扯破震碎!   秦怀阙自以为破了孟星演的防御法器,却不料,下一秒,三道耀眼的灵光直接从孟星演裸露的皮肤上飞出,直接将他震得横飞而出——   全场哗然,一片震惊之声。   秦怀阙摔落在擂台边缘,烟尘飞散。   片刻后,赤着上身的孟星演提步从烟雾中徐徐走出,站在了此刻勉强踉跄站稳的秦怀阙面前。   这时,孟星演略显麦色的精实肌肉在日光下莹莹生辉,当然最耀眼的,还要属于他那遍布全身的三套灵阵。   繁复华丽的金纹浮起,青龙、白虎图腾虚影奔腾,灵光缭绕全身,硬生生给此时的孟星演衬出一分难以窥测,极为威严庄肃的神性来。   众人震撼且茫然。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秦怀阙自然也是如此的念头。   孟星演此刻看着秦怀阙眸中的惊诧怀疑之色,不觉微微一笑。   但下一秒,他眸中便杀机迸现,狠狠一拳,直冲秦怀阙面门而去—— 第27章   孟星演此拳极具威势,拳上青、白、黑三种五行灵力挟裹着他的魔气交相辉映,光芒耀眼,宛如一个滚烫刺目的小太阳。   擂台下众人见了,不觉纷纷大惊失色,以为就在此刻便要分出胜负了。   一时间,肠子都悔青了。   谁料,就在那来势汹汹的迅猛拳风已经扑到秦怀阙面门,撩起秦怀阙墨发的那一刹,原本还萎靡吐血的秦怀阙眸中忽然绽出一缕精光。   只见,他身形一变,猛地化为魔气,四散开去,险险避开这一拳!   孟星演对此似乎早有预料,面色丝毫不变,转身便再度追击而上。   一时间,偌大的擂台上,两道魔气交织飞舞,一会显出人影一会又四散掠开。   烟尘飞扬,魔气震荡,对招之间大开大合,煌煌生辉。显得最初那十几招格外小打小闹了。   到此刻局势便很明显了——方才秦怀阙的颓势也是演出来的,不过是想试出孟星演的底牌罢了。   这会,才终于用出全力了。   擂台下,众魔修顿时又振奋起来,纷纷给秦怀阙叫好。   此时,宝辇内。   沈君玉观战到此时,便道:“这秦怀阙境界如此之高都懂得不骄不躁,先抑后扬,此子不可小觑。”   闻宿:“孟星演也藏拙了。”   沈君玉:“小侯爷演技真不错,平时都没看出来。”   闻宿:“今日能站上这个擂台的就没有真正的蠢货,更何况都是魔君之子,谁还没有两张底牌?”   话音刚落,擂台上,孟星演已被秦怀阙一道魔气迎面击中,狠狠摔了出去。   秦怀阙这一招出手没有留情,孟星演后背堪堪砸碎了擂台的十多条白玉栏杆,方才勉强停下。   这时,孟星演吐出一口血,扶着断掉的半截栏杆站了起来,满不在意地拂去身上尘土,便冲着对面的秦怀阙道:“再来啊!”   秦怀阙遥遥悬在空中,白衣飞舞,他望着孟星演身上那毫无损伤的灵阵阵纹,剑眉紧皱,眸光清冷沉凝。   擂台下的众人显然也看出了端倪——若那些灵阵不破,打到秦怀阙力竭之时,秦怀阙必败!   一时间,也没人敢叫好了,都神色沉重地仰头看着擂台上,揪心不已。   而此时,孟星演虽然看上去神色慵懒,吊儿郎当,但实际上他身上每一寸肌肉都极为紧张,就等着秦怀阙的下一次出手。   至于秦怀阙,他凝神在空中停留了许久,忽然便淡淡道:“能逼出我这一招,孟兄,此次你虽败犹荣。”   话音刚落,秦怀阙双手猛地结印,掌中魔气升腾,浑身便宛如烈火一般绽出一片熊熊红光!接着,无数魔气从他身周钻出,化成一朵朵燃烧着的红莲模样,铺天盖地,朝着孟星演滚滚袭去——   “魔气红莲!秦兄居然领悟了魔气红莲!”   “这可是上古魔帝秘法,每朵红莲的每片花瓣都能引来魔火焚烧,这么多红莲一起炸开,就算是孟星演变成灰,也逃不过了!”   众人激动交谈间,偌大一片擂台已经被燃烧着的魔气红莲给铺满,孟星演正化为魔光,四处躲藏。   然而,魔气红莲的数量还在增加。   秦怀阙的面色也逐渐变得苍白。   他要保证一击必中,所以必须无限度地铺开魔气红莲,而这些魔气红莲,足够杀死一个化神境的修士。   更何况孟星演。   终于,秦怀阙召唤出的魔气红莲已经彻底占满了擂台的每个角落,秦怀阙立在这些宛如一片血色汪洋的魔气红莲最上方,轻轻吐出一个字——   “放。”   刹那间,所有含苞待放的魔气红莲疯狂绽放开来,无数花瓣飞旋飘落,瀑布一般从高处倾斜而下,在擂台上化为滚滚魔火,爆炸开来。   魔火滔滔,红光映天,整个擂台瞬间被无穷无尽的魔火给包围。   孟星演的那一缕魔气也在这一刹那被这些魔火吞没。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等天瞳魔君反应过来想要出手时,已经寻不到魔火中孟星演的踪迹。   天瞳魔君震怒。   漂浮在所有魔气红莲之上的秦怀阙此时也不觉露出一点淡淡笑意。   然而,下一秒——   一道极为灼目璀璨的青色光芒从无边无际的燃烧魔火中冲天而起,正是孟星演。   他身上的灵阵已经碎了白虎灵阵和玄武灵阵两个,只剩下一个青龙灵阵仍包裹缠绕他周身,浑身是破碎的灵纹和血,一双眸子却灿然生辉。   此刻,青龙虚影盘绕在孟星演手臂上,在众人极度惊诧的目光中,他冷冷一笑,朝着面色苍白的秦怀阙狠狠挥去一拳!   这一次,魔气耗尽的秦怀阙闪了闪,没能躲开。   他直直从空中坠下,掉出擂台。   众人惊声大呼。   孟星演眸光沉凝,顺势纵身追去,一个清冷嗓音却在此刻于他耳中响起。   “穷寇莫追。”   是沈君玉的提醒。   孟星演恍然一瞬,立刻意识到什么,反身就想回到擂台上。   而这时,明明已经坠下擂台的秦怀阙身上忽然气息暴涨,修为节节攀升,三个呼吸间,他的境界便从被压制的元婴境后期恢复到了炼虚境初期。   披风展开,庞然威压倾洒而下!   秦怀阙清冷眸中杀意一闪而过,手掌翻转,一道黑光自他掌中浮现,赫然便是黑蛟霸王枪。   秦怀阙此刻一丝犹豫也无,握紧掌中长枪,一枪便朝孟星演心口刺去——   孟星演心头发凉,搏命狂逃!   天瞳魔君怒斥:“无耻小儿!”   他运转灵瞳,一道雪亮光芒便从他宝座中射出,直击秦怀阙背心。   然而,下一秒,便有一道愈发凌厉冰冷的魔光从一直未曾开口的天荒魔君宝座上射出。   瞬息间,便击碎了天瞳魔君那道攻击。   秦怀阙的黑蛟霸王枪也在此刻抵上了孟星演胸口,一点点碾碎了那最后一层青龙灵阵。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青金色长虹悄无声息地从九幽魔君的宝座内飞出,轰然一声,正中秦怀阙胸口!   秦怀阙毫无抵挡之力,狂喷鲜血,倒飞出去,撞碎一堵高墙,方才坠落下来。   而这次,他浑身骨骼竟是都被那一抹不起眼的青金色魔气击碎,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全场鸦雀无声,无比寂静。   看到这一幕,孟星演大汗淋漓,不觉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也不顾身上有伤,连忙飞回天瞳魔君宝座内躲了起来。   终于,一直未曾开口的天荒魔君出声怒道:“九弟,你出手未免有些太重了。”   片刻后,一个慵懒嗓音不疾不徐从九幽魔君的宝座内传来:“是么?那下次我轻些,总归不能让秦侄儿年纪轻轻就背上个弑杀手足的恶名吧?”   一句话,堵得天荒魔君哑口无言。   而这时,另一处宝座上也传来天瞳魔君冰冷沉凝的嗓音:“打不过便恢复境界杀人,二兄你教的好儿子。”   天荒魔君恢复平静:“怀阙自小性子爆裂,一时收束不住才如此冲动,我就在此代他给星演侄儿道歉了。”   天瞳魔君冷哼一声。   眼看两位魔君之间的争端即将失去掌控,一直作壁上观的云梦魔君终于徐徐开口:“二位兄长,这次是八妹的比武招亲,就当卖八妹一个面子,别再因为一点子侄辈的小事就生出龃龉。”   云梦魔君这么一开口,天荒魔君和天瞳魔君彼此终于沉默下来,不再争吵。   但气氛却愈发沉凝。   而秦怀阙如此惨败,天荒魔君也没有脸面再留,命人带上重伤的秦怀阙,便要径直离去。   忽然——   “秦叔且慢。”是孟星演开口了。   天荒魔君眉心猛地一跳,面无表情问:“星演侄儿还有何事?”   已经换好新衣服的孟星演掀开帘幕,施施然从天瞳魔君宝座内走出,便看向对面天荒魔君的宝座笑道:“方才秦兄跟我打赌了,现在胜负已分,赌注他却还未给我。”   天荒魔君:……   他虽然来的不早,但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赌。   黑蛟霸王枪,那可是半灵级的后天法宝。   然而此刻,众目睽睽之下,还有这么几位魔君看着,天荒魔君也不好直接抵赖,只能道:“怀阙现下昏迷不醒,等他醒来再——”   话音未落,孟星演已经化为一道魔光降落在了被几位魔将扶起的昏迷秦怀阙面前。   当着所有人的面,他径直一拳锤开了秦怀阙握着那黑蛟霸王枪的手,将枪从秦怀阙骨骼碎裂的手掌中拿出,便扭头冲着天荒魔君那挑眉一笑:“那也不劳烦秦叔了,我自取便是。”   宝座内,天荒魔君面容近乎扭曲,可此时,他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场中,一片死寂。   唯有孟星演此刻的笑容,映着日光,愈发明朗。   最终,天荒魔君带着昏迷的秦怀阙,一言不发地冷森离去。   天荒魔君走后,九幽魔君的宝座也悄无声息地飘起,一道青金色虹光托着一旁的宝辇,无声退场。   这两位魔君走后,天瞳魔君的宝座也动了。   擂台下方的魔修公子们见了,心头不觉松了一口大气——觉得孟星演只在意秦怀阙的黑蛟霸王枪,并不在意与他们的赌注。   然而,下一秒,孟星演懒懒的嗓音从高空上飞起的宝座上朗然传来。   “诸位同我打过赌的,还请记得务必三日之内将赌注送到我的住处。否则,天魔血誓反噬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众魔修闻声,面如土色,却也只能悻悻认栽。   同时在心中安慰自己,至少他们没输得像秦怀阙那般难看。   ·   当载着沈君玉和闻宿的宝辇缓缓停在九幽魔君于浴凰山暂住的行宫前时,九幽魔君早已不见了踪迹。   沈君玉跟闻宿对视一眼,闻宿就道:“先下辇吧。他堂堂魔君总不至于食言而肥。”   沈君玉:“我想也是。”   两人先后下辇。   也就在这时,一袭青衫的温管事再次面带微笑地出现在二人面前,他对着沈君玉行了礼,便躬身道:“闻军师,这边请。”   这么快,连称呼都换了。   沈君玉心头微动,面上却不露声色,与温管事还礼后,他便起身朝宫殿内走去。   闻宿提步跟上。   可这一次,温管事出言阻拦了:“这位公子请停步,我们家魔君只请了闻军师一人,还请公子在偏殿稍候。”   沈君玉闻言,不由得回头看了闻宿一眼。   四目相对,沈君玉在心中传音道:“闻兄,不必担心,我一人无妨。”   闻宿似是迟疑了一瞬,但旋即他便点点头,退开了。   沈君玉见状,心头稍宽,再无挂碍,便回头跟着温管事一起进了内殿。   内殿中。   无数淡银色帷幕飘摇晃动,如雾如风。   但这次,九幽魔君并未坐在那处高台上,而是端坐在一处白玉长几前,背对沈君玉。   他如瀑墨发尽数披散,蜿蜒及地,唯有数条镶嵌着孔雀绿宝石的金链穿过鬓边,缀在发间。   一袭纯黑色的庄肃华服,衣摆和袖口边缘尽用青金色孔雀翎羽绣出极为繁复华丽的纹样。   静坐时,那华服是一种如深海般沉寂冷肃的玄黑色,但稍微有风一吹,孔雀翎羽便会泛起极为华美绚烂的梦幻青金色光芒,极尽夺目。   沈君玉看到这如此华美耀眼的场景,不觉微微晃了一下神。   旋即,他便想起一些前世听过的有关九幽魔君的传闻——据说当今魔尊就是看中了九幽魔君的绝世姿容才收九幽魔君为义弟,亲手教导,极尽宠爱。是当之无愧的魔族第一美男子。   又有说九幽魔君修的是魅惑人心的功法,其实长的极丑,但只要他施展功法便会让人觉得他是世间最美,中州许多人修便中过他这功法。   现在想想,这些传闻未必完全属实,但绝世姿容这一点恐怕没有过分夸张。   不过沈君玉向来不是耽于美色之人,此刻这些念头也不过在他心间略转了一转,便消弭于无形。   接着,他提步上前,躬身行礼,道:“闻某见过魔君。”   九幽魔君静了片刻,语气喜怒莫辨地淡淡道:“赌约你赢了。”   沈君玉起身,不卑不亢:“在下不过弄些小巧而已,不比魔君方才一力降十会,技惊全场。”   九幽魔君闻言,不觉微哂:“你这张嘴,倒真是很有几分当佞臣的天分。”   沈君玉神态自若:“魔君若是希望闻某当佞臣,闻某也不是当不得。”   九幽魔君一言不发,拂袖轻轻掷出一道青光。   沈君玉回过神,立刻伸手接过。   但等拿到面前一看,饶是镇定如他,也不觉微微一震。   九幽魔君给他的,赫然是一枚青色的军师令牌,上面灵光流溢,字体鎏金,着实大气。   如此关键的令牌,居然这么就给他了?   沈君玉本以为九幽魔君只会给他一个虚衔,但只要他能再接近九幽魔君,便也可徐徐图之。   却不料九幽魔君居然如此大方,倒让他忍不住在心中揣测起九幽魔君的真实目的了。   “如何?本君从不食言。”   九幽魔君忽然开口。   沈君玉闻言骤然从沉思中回过神,他此刻顺势将那军师令牌收到袖中,忙拱手道:“魔君果真大气,无人能比,属下佩服。”   当即就换了称呼,以示尊敬。   没想到这招却并不让九幽魔君受用,只见他静了片刻,便漠然道:“在我面前,不必这么油嘴滑舌。”   沈君玉此刻已经习惯了九幽魔君的喜怒不定,哑然一瞬,只道:“是。”   气氛就这么沉默了下来。   这时,长身而立的沈君玉一边静静揣摩着九幽魔君这么对他的目的,一边下意识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他掌中的军师令牌,忽然,他觉得有些不对。   沈君玉眉头轻轻挑了一下,立刻又不动声色地细细抚摸了一下掌中令牌。   他修习星卜之术,对时间极为敏感。   一触摸之下才发现这令牌竟是今日新制成的?   而且已经制成了近半日。   也就是说,比试还没开始前,九幽魔君就做好了这枚令牌。   他是知道自己会赢,还是本就别有目的?   沈君玉心头微凛,戒备之心在这一刻油然升到顶峰,只是在九幽魔君面前,他不敢显露半分。   也就在这时,九幽魔君忽然淡淡道:“怎么哑巴了?”   沈君玉骤然回神,心头疑心还是未减半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话。   九幽魔君似乎也意识到什么,已经略略侧过头,想要看过来。   电光石火间,沈君玉看着九幽魔君此刻那无比完美的侧影,终于想出一个极好的借口。   就在九幽魔君扭头的那一刹,他忽然垂眸行礼道:“恕属下斗胆——”   九幽魔君蹙眉:“嗯?”   沈君玉此刻心神已经回笼,便搬出早已想好的措辞,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属下先前一直听闻魔君风华绝代,当下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不知,今日可否有幸一睹魔君真容?”   说完,他又拱手徐徐一拜。   偌大深殿内,气氛突然寂静下来。   半晌,九幽魔君忽然语气微妙地淡淡笑了:“没想到你也是个见色起意之辈。”   沈君玉从容答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短暂的沉默后。   “抬起头来。”   沈君玉微微一顿,不动声色地抬头看去。   风吹过殿中银白色帷幕,满室浮动的青金色光影中,九幽魔君转过了身。   四目相对。   一双藏着青金色雀羽图腾的慵懒瞳眸泛起无边涟漪,映入沈君玉那双明亮澄净的琉璃眸中。   刹那间,满室寂静。   沈君玉心神如同那些帷幕一般,飘飘摇摇,微有动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沈君玉回过神来。   此刻他心神早已恢复平静,不过还是不无真心地赞美道:“魔君果真是天人之姿,举世无双。”   九幽魔君听到沈君玉这话,淡淡瞥了他一眼,但在看清沈君玉此刻过于平静的表情后,似乎有些不悦,却什么都没说。   沈君玉并不知道九幽魔君心中所愿,是以说完这句话后,也便没有再开口。   气氛再度沉默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温管事忽然出现,总算打断了这略显诡异的沉默。   温管事:“一个时辰后,云梦魔君在云来宫单独设宴宴请此次前来的几位魔君,君上可要赴宴?”   九幽魔君闻言,转过眼看了温管事一眼,片刻后,他忽然神色微妙地轻轻一勾唇:“当然要去,也让他们好好看看我新收的这位军师。”   沈君玉眉心一跳,静了一瞬,只得再次拱手谢过九幽魔君。   愈发不知道这位九幽魔君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了。   温管事闻言,也是怔了怔,但很快,他便客气微笑地同沈君玉道了恭喜,方才领命退下。   一时间,深殿内再次只剩下九幽魔君和沈君玉二人。   九幽魔君此刻眸光动了动,正想开口,沈君玉却忽然上前一步,行礼道:“魔君,属下有位兄长同我前来。此刻他还在偏殿等候,可否先容属下先知会他一声,再陪魔君去赴宴?”   九幽魔君眸光微凝,似有不虞。   沈君玉仍是垂眸等待,并没觉察出不妥。   良久,九幽魔君淡淡道:“去吧。”   沈君玉心下总算轻轻松了口气:“多谢魔君,属下告退。”   这便转身离去。   并不知,此刻他身后有一双无比幽邃的青金色瞳眸正一直静静凝视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彻底离开这处正殿。   ·   沈君玉回到偏殿时,闻宿正在读一卷玉简,见到沈君玉,他不动声色地收起玉简就问:“如何?”   沈君玉哑然片刻,摇头道:“快帮我倒杯茶,给我压压惊。”   闻宿:……?   白雾弥漫,清香满室。   沈君玉把茶盏端在手中,用杯盖轻轻拨开水面浮沫,徐徐饮了一口,方才再度合上杯盖,微微凝眸,露出一丝忖度思索之色。   闻宿见状,神色微妙片刻,不动声色地问:“九幽魔君为难你了?”   沈君玉回过神来,缓缓摇摇头:“为难倒谈不上。只是——”   闻宿:“只是什么?”   沈君玉思忖片刻,终究还是没有把令牌的事告诉闻宿,而是静了一会,淡淡一笑,道:“常听人说生得美的人容易喜怒无常,以前我觉得这话是无稽之谈,今日倒算是真领教了。”   闻宿:…… 第28章   不过顿了顿,沈君玉又正色道:“不过喜怒无常这些都是小事。”   “方才言谈中我便倒觉得这位魔君个十分爽快大方的人,若今日有件事能同他谈妥,日后我们便不愁在魔域皇都立足了。”   闻宿听到沈君玉当下的这句话,神色终于缓和了几分,便问:“何事?”   沈君玉微微一笑:“云梦魔君一会要设宴款待众魔君,你猜她为何要如此?”   闻宿没有怎么迟疑,便淡淡道:“必然是为了孟星演身上的灵阵,那样的灵阵,谁看了不眼馋?只不过未必是她缺,恐怕她也是卖了旁人的人情,这次来的不少是魔君子嗣,只怕其他几位魔君已经闻风而动了。”   “即便这灵阵自己用不上,用在子嗣和手下身上也是极好的。”   沈君玉颔首:“但旁人只怕都觉得那灵阵出自天瞳魔君之手,所以九幽魔君才要带我赴宴,他也不是毫无城府之人。”   闻宿听到沈君玉这话,静了片刻,忽然语气有些微妙地道:“所以你一早就知道靠这灵阵能让大能们心动,从最初就打算用这灵阵扬名?”   沈君玉缓缓摇头:“扬名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九幽魔君的看重。那些魔君越看重我的灵阵,九幽魔君便越会看重我。到时,我们在皇都便可彻底站稳脚跟了。”   闻宿看着沈君玉此刻格外平静坦然的白净侧颜,眸中闪出一丝晦涩不明的光,良久,他低声问:“若是有其他魔君用更好的待遇招揽你,你当如何?”   沈君玉静了一瞬,再次摇摇头,淡然道:“我自问看人的眼力不算太差,除了九幽魔君,其他魔君只怕给不了我想要的。良禽择木而栖,既已择到良木,何必再图其他?”   闻宿瞳孔很轻地缩了一下。   半晌,他薄薄唇边浮出一丝微妙笑意:“那好,日后等你平步青云,你可不要嫌弃我。”   沈君玉终于意识到什么,立刻把闻宿方才那些微妙的情绪和疑问都理解为担心自己发达后抛弃他的不安。   于是,他稍一沉吟,就抬眼认真看向闻宿道:“闻兄放心,日后凡事只要有我的一份,就有你的。”   沈君玉琉璃色瞳眸中的光极为澄净纯粹,闻宿看了,不觉微怔。   片刻后,他什么也没解释,只微微一笑:“好。”   ·   此时,天瞳魔君行宫内。   天瞳魔君和孟星演相对而坐,给孟星演疗伤。   此刻四下无人,孟星演终于收起方才那副满不在乎的纨绔架势,咬着牙,疼得脸色苍白,哑声道:“秦怀阙这卑鄙小人,要不是我早有准备,此刻已经死在他手里了。”   天瞳魔君淡淡看他一眼:“我早说你记吃不记打,现在长记性了?”   接着,天瞳魔君又道:“现下你身上的灵阵阵纹已碎,发挥不了之前的实力了。之后你若要再比,恐怕还是容易招人暗算。为父劝你见好就收。”   更何况,此次云梦魔君比武招亲的目的本就不纯,天瞳魔君也不想孟家过早卷入那些暗潮汹涌的势力斗争,孟星演此次能出名是已是意外之喜,倒也不敢奢求更多。   而孟星演似乎早就猜到天瞳魔君会这么说,这时他微微一笑,就略带得意地道:“父君,你真当孩儿是那么没成算的人么?虽说这灵阵已碎,但阵纹孩儿可都记下来了。以父君之能,想要重新再仿制一遍可不是什么难事。”   这下,轮到天瞳魔君意外了。   “哦?你如何记下来的?”   孟星演这时便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枚留影石,往空中一抛,留影石光华绽放,投出的赫然便是孟星演来时独自一人坐在宝辇前半隔间的画面。   那会,沈君玉和闻宿在里面隔间聊天,孟星演就趁势脱了衣服,用留影石把自己全身的灵阵纹路全都细细留下了影像。   等留完影像,他才一脸若无其事地穿好衣服,去敲隔间的门板。   此刻,天瞳魔君凝眸盯着孟星演放出的留影石影像,看了半晌,他微哂。   孟星演见天瞳魔君这个笑意,不觉心头一跳:“父君?”   天瞳魔君:“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以为你能想到把这灵阵纹路留下来,就想不到人家也留了后手么?”   孟星演眉心一跳,隐隐觉出不妙:“什么?”   天瞳魔君淡淡道:“这三套已经绘制好的灵阵都加入了隐匿阵纹,这样看是决计看不出什么的。而且,即便你方才没有被秦怀阙打破身上的阵纹,为父要破解这种隐匿阵纹也极难,更何况,并不知他有没有藏私。”   孟星演:……   半晌,孟星演神色诡异道:“没料到闻兄心思和城府居然都如此之深——”   天瞳魔君:“你料不到的事多着呢。”   孟星演还是不死心,咬咬牙:“那难道我就次这么算了?打败秦怀阙又就此退走,难保不被人嘲讽,父君难道你就忍得下这口气么?”   天瞳魔君静静忖度片刻,道:“为父有个猜测,一会云梦魔君请为父去云来宫赴宴,为父带上你,究竟如何,去了一看便知。”   孟星演心头一动,连忙道:“好。”   ·   半个时辰后,沈君玉再次坐上了那座熟悉的宝辇。   只不过,这次是同九幽魔君一起。   自上辇同九幽魔君见完礼后,沈君玉便垂眸端坐,眼观鼻鼻观心,静默不语,一派从容安定的态度。   终于,九幽魔君先开口问道:“军师为何不说话了?”   沈君玉闻言却也不抬眼,只从善如流地温声道:“魔君想让属下讲什么?”   九幽魔君静了片刻,淡淡道:“你既这么勇于自荐,又有三分能耐,必不是什么安于平凡之人。说吧,你拜入我门下,求的是什么?”   九幽魔君如此开门见山,倒让沈君玉有些意外。   不过,沈君玉等的就是九幽魔君这个问题,此刻他淡淡一笑,便道:“属下倒确实有一件事想求魔君,不过此事不急——倒是一会云梦魔君的宴席,魔君可有什么想法?”   九幽魔君挑眉:“我倒是随意,但看来,你对这一行是很有想法了?”   沈君玉听到九幽魔君这问话,忖度片刻,也没藏私,就直接用传音入密之法,同九幽魔君说了几句话。   九幽魔君听完,那双慵懒的青金色眸中不觉闪过一抹精光,但过了半晌,他却面无表情道:“借我的势,卖你的人情,你倒是所图不小。”   沈君玉微微一笑:“此事于魔君利益更大,属下不过趁势沾点光罢了。”   九幽魔君静了片刻,忽然道:“以你的境界,绘制那些灵阵只怕并不容易。这般大肆拿去交换,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对面可都至少是魔侯级别的人物,他们的怒火你担得起么?”   沈君玉不疾不徐道:“这便正好说起我想求魔君的事了。”   九幽魔君:“哦?”   沈君玉:“听闻魔君手中有一后天法宝是用先天神魔的灵府制成,在中修炼可将修炼速度提升至两倍以上,还容易有额外感悟。属下想求魔君把这法宝借属下用上一个月。这样,绘制灵阵的消耗便尽可补上了。”   九幽魔君闻言,神色微妙了一瞬:“你若想要提升境界,不如求本君给你灌顶,比在那件法宝里修行快得多。”   沈君玉哑然,接着,他便坦然道:“实不相瞒,属下有一兄长,听闻魔君那法宝一次可容三人进入,属下想带兄长进去。若是灌顶,便不敢劳烦魔君两次了。”   短暂的沉默后。   九幽魔君修长的眉头轻轻挑了一下,喜怒莫辨地懒懒道:“看不出你倒是个如此讲情义的人。”   沈君玉静了一刻,只说了四个字:“血浓于水。”   九幽魔君神色微不可查地诡异了一瞬,不言语了。   而这时,宝辇恰好抵达云来宫。   二人下辇时,其他几位魔君已经到了,除了早上到的天荒魔君和天瞳魔君,又另外来了三位魔君以及数位资历深厚的魔侯。   显然是听说了孟星演大胜秦怀阙的事,特来打听情况。   见到九幽魔君居然带着沈君玉出现,众魔君魔侯和他们的随行侍从们不觉露出微妙的表情。   倒是天瞳魔君神色淡然,仿佛早有预料。   九幽魔君见到云梦魔君和天荒魔君略带揣测的目光,淡淡一笑,什么也不多说,便径直拂袖坐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沈君玉也顺势跟在九幽魔君身侧坐下。   众人:???   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怎么竟能和九幽魔君坐在一张桌子上?   终于,云梦魔君发话了。   她今日换了一身幽紫色的华丽裙衫,又戴了满头的紫珊瑚首饰,显得十分大气优雅。   这时,她美眸静静在九幽魔君身侧的沈君玉脸上掠过,片刻后,缓声问道:“九弟,这位小友是?”   九幽魔君从容一笑:“我新请的军师。”   云梦魔君诧异,众人神色也都变得微妙无比,显然都认为九幽魔君在故意找茬——素日九幽魔君和天荒魔君便因为派系斗争问题彼此不睦,今日又出了打伤秦怀阙的事,多半是九幽魔君这会故意带了男宠自称是他的军师带来跟大家平起平坐,好羞辱天荒魔君。   但他这么做,不是连其他魔君的面子也都拂了么?   而九幽魔君这话一出,还没等云梦魔君说什么,一旁的天荒魔君已经淡淡开口:“九弟你不是先前一直信奉一力破十会,不喜欢玩那些所谓的阴谋阳谋么?怎么今日还请了个金丹境的军师?莫非是境界到了瓶颈,病急乱投医了。”   天荒魔君此话一出,云梦魔君的脸色就变了。   天荒魔君和九幽魔君向来是八位魔君中两个最大的刺头,天荒魔君是老魔尊属下,曾与当今魔尊平起平坐,势力极大,一直有取而代之的野心。   而九幽魔君是当今魔尊一手培养起来的义弟,天赋极高,目前修为仅在魔尊之下,与天荒魔君同在炼虚境后期,而若真打起来,更多时候还是九幽魔君更胜一筹。   故此,两人的明争暗斗已经很久了。   见天荒魔君如此嘲讽,她立刻露出一分不安的神色,略带担忧地看向一旁的九幽魔君,生怕九幽魔君掀桌子。   谁料九幽魔君这次不急不躁,反而微微一笑:“先前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但今日看到我这军师给星演侄儿画的三套灵阵连怀阙侄儿这等天才都打赢了,我才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想来,这军师还是有点用处的,二兄觉得呢?”   天荒魔君倏然色变。   其他魔君更是大惊。   因为在这之前,所有人都觉得孟星演身上的灵阵是天瞳魔君给他画的,所以趁云梦魔君设宴便特意赶来,也是想探探天瞳魔君的虚实,想让天瞳魔君卖他们一个人情,日后也弄出个灵阵来。   可没想到这灵阵竟然不是天瞳魔君画的?   但不可能啊。   立刻便有一位魔君质疑道:“九弟,你这样就不地道了,我们固然是来求五弟画那灵阵的,但也不会耽误你的事,你何必想凭借救了星演侄儿的功劳就独占五弟的灵阵呢?”   九幽魔君轻轻嗤笑一声,一言不发。   那魔君被九幽魔君这么一笑,脸色大变,但最终,他还是忍了下来。   倒是天瞳魔君,适时微微一笑,看向九幽魔君就道:“九弟这位小军师确实画的一手好灵阵,兄长我也自愧不如。不知若是兄长想劳烦这位小军师出手,要付出代价几何?”   九幽魔君神色如常:“卖我一个人情,再卖他一个人情,这人情的代价依照灵阵的复杂程度变化。”   天瞳魔君稍一思忖,笑道:“十分公道,等宴后我再同九弟细细商讨。”   九幽魔君:“好。”   两人这对话结束,偌大的大厅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沉寂。   这个时候,他们才意识到九幽魔君和天瞳魔君只怕早就联手了——天瞳魔君虽身怀绝技,却境界太低,若自己出手多半容易被其他魔君或是势力压价。   可若是把这个出卖灵阵的权力让渡给九幽魔君,那大家便再无压价的理由了。沈君玉多半就是个幌子。   而且……九幽魔君这个代价也说得极为暧昧,一人一个人情,人情这东西,可没法定价啊。   往深处想,他们多半是要靠这个人情寻找盟友,若是天荒魔君前去求,肯定是提出极高的要求直接拒之门外。   高啊,这一手真高。   一时间,众魔君魔侯神色诡异,明知沈君玉是个“幌子”,却也不敢出言质疑了。   而天荒魔君此刻表情也微妙极了,他本来是想过这次宴会同其他魔君联手逼一逼天瞳魔君妥协,或是等事后通过其他魔君或隐世大能去天瞳魔君那边也弄来一个灵阵瞧瞧。所以此刻根本没把天瞳魔君和九幽魔君放在眼里。   可万万没想到现下天瞳魔君跟九幽魔君合谋,一口定下这个规矩,他便不好再出面威逼了,其他人见人情珍贵多半也不愿意同他合作了。   实在是奸诈!   天荒魔君面沉如水。   九幽魔君却已经又徐徐开口:“诸位兄长,若是有对我这军师的灵阵感兴趣的,今日便可联系我的管事。我可有言在先,这灵阵十分复杂,至少半月方能绘制好一个,若约迟了,便休怪我不通融。”   众魔君魔侯对视一眼,神色诡异。   但很快,便有机灵的哈哈大笑,立刻举杯向九幽魔君套起了近乎。   九幽魔君面带淡笑,来者不拒。   一时间,天荒魔君什么都没做也没说,就这么被彻底冷落了下来。   看着被众魔君魔侯围绕的九幽魔君,天荒魔君面色冰冷,牙都快咬碎了。   最终,他心知自己这次得不到什么好的结果,只好拂袖离席。   其他魔君魔侯看到了,也只当没看到。   在魔域,实力为尊,无论如何,先弄到灵阵才是最重要的。   ·   回行宫的路上,宝辇内。   九幽魔君垂眸端坐矮榻上,一头如瀑墨发与散发着青金色光芒的玄色华服如同莲花一般披散开来,极为华丽惊艳。   但此刻,他冷白色的俊美面容上一丝喜色也无,十分平静,甚至有些清冷。   自坐上宝辇后,九幽魔君身上的传讯玉牌便一直亮个不停——想是那些求他灵阵事宜的魔侯魔君。   但九幽魔君却始终淡淡的,没有去理会那些传讯。   沈君玉见到这一幕,心下揣测片刻,也没有提别的,只问:“魔君方才把灵阵绘制时间说长一倍,是担心属下画不过来么?”   九幽魔君终于睁开眼,淡淡道:“自然。”却也罕见的没有再说出什么带刺的话。   沈君玉心头一动,低声道:“多谢魔君体谅。”   九幽魔君眸光微动,忽然抛出一枚戒指。   沈君玉抬手接过,注入灵识便发觉这戒指正是他求的那件后天法宝。   沈君玉心头诧异一瞬便是惊喜了,正要抬手行礼,忽然,一道魔气轻轻飞来,托起了他行礼的手。   沈君玉:?   九幽魔君青金色的瞳眸扫了他一眼,道:“既是我的人了,便该照我的规矩来,我向来不喜欢这些虚礼,以后就免了吧。”   沈君玉哑然,旋即便道:“是。”   短暂的静默。   这时沈君玉探出九幽魔君并非生气,便放下心来,只顾在袖中静静摩挲那枚新得的戒指,想着回去便要同闻宿分享。   并没觉察到,此刻九幽魔君正从高处静静垂眸看着他,幽邃的青金色眸中光芒轻轻闪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此时,九幽魔君以手支颐懒懒靠在坐榻上歪了片刻,见沈君玉始终不说话,忽然就恍若无意地问:“等回了皇都,你也要事事带着你那兄长么?”   沈君玉听到九幽魔君这话,猛地回过神来,接着他心头不觉微微一沉,以为九幽魔君是嫌弃闻宿没有实力。   不过很快,他便坦然徐徐开口解释道:“我与兄长自幼相依为命,感情极深,若为了投奔魔君就抛下他,只怕魔君也不敢用我这等忘恩负义之徒吧?”   九幽魔君诧异:“我们是魔修,你同我谈恩义亲情?”   沈君玉:……   好在九幽魔君又淡淡道:“我不过随口一问,你愿意带上就带上,别给本君惹事就行。”   沈君玉心头微微一松,便又行礼道:“多谢魔君。”   九幽魔君蹙眉,冷冷看了他一眼。   沈君玉哑然,旋即收手道:“是属下错了,大恩不言谢。”   九幽魔君这才不说话了。   而这时,沈君玉看着九幽魔君那绝美无瑕的懒懒侧颜,不知为何,心头动了动,忽然生出一种很微妙的熟悉感。   但这熟悉感稍纵即逝,很快便消失了。   因为行宫到了,宝辇也停下了。   ·   等到九幽魔君走后,沈君玉身上那根紧绷的弦总算松开,立刻便拿着九幽魔君给他的那枚戒指去偏殿找闻宿了。   虽然今日九幽魔君已经比最初好相处了不少,但毕竟还是高了三个大境界的炼虚境大能,沈君玉潜意识中便对之带了一层深深的戒备和敬畏,同他怎么也亲近不起来。   可闻宿就不同了,他们是一起经历了许多事过来的,那种感情截然不同。   想到闻宿,沈君玉心情便不自觉轻松了几分。   这会,他走到闻宿所在的偏殿前,便看到闻宿这时正在殿前练刀,红枫簌簌,刀光凛冽,那一袭黑衣倒是十分潇洒飘逸。   沈君玉静静看着,唇角不觉微微浮出一丝微笑。   “闻兄,我回来了。”   闻宿几乎是立刻便收了刀,回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闻宿心头一动,旋即他便提步走到沈君玉面前:“今日如何?”   谁料沈君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淡淡一笑,上前很自然地就伸手抓住他的手腕,轻声道:“闻兄你且跟我来,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被沈君玉微凉柔软的手抓住手腕,闻宿手腕处的肌肤不觉微微绷紧了一下,但旋即,他便什么都没问,就这么默默跟着沈君玉进了偏殿。   进入偏殿内,沈君玉仔细关上四面的门窗,就拿出了九幽魔君给他的那枚戒指,托在掌中递到了闻宿面前。   此刻,闻宿看到静静躺在沈君玉冷白如玉掌中的那枚戒指,神色顿时微妙了。   沈君玉却只当他是震惊,看了他一眼,便耐心解释道:“这是修炼用的后天法宝,魔君给的。”   “先前我在中州都没见过这样的好东西,闻兄你要先试试么?” 第29章   闻宿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凝视着这枚戒指看了许久,方才抬眼问了一个问题:“这法宝,是只能一个人进入么?”   沈君玉看着闻宿此刻眸光格外深邃的黑瞳,心头微有异样。   但旋即他便徐徐解释道:“倒不是,这法宝一次可最多容三个人进入。只不过我想修行本不适合旁人打扰,就想让闻兄你先单独进去体验看看。”   “你毕竟是天生的魔修,应该比我更容易感悟这里面的好处。”   沈君玉说这番话的时候,嗓音耐心且温和,闻宿听了,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若是旁人这么说,他只会觉得对方或许用心险恶,想把他独自一人骗进这法宝里杀,再不济也是用他探路。   可沈君玉说出这话,他倒一点都不怀疑沈君玉的真心。   稍一沉吟,闻宿便道:“我也没有去过这里面,不如还是我们二人同行吧。反正我修行也从来不怕打扰。”   闻宿都这么说了,沈君玉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淡淡笑了笑,他便道:“好,那闻兄你站近些。”   闻宿依言走近了几分。   沈君玉再次伸手轻轻抓住他的手腕,便垂眸开始念动咒语,有赤红色的光芒徐徐在他掌中绽放,戒指上的繁复灵纹也开始闪光。   屋内装饰无风自动。   闻宿并未闭上眼,这会他低头,看着面前沈君玉白皙无瑕的面容被那戒指放出的红光照得近乎透明,长睫随风轻轻颤动,有一种莫名让人心折的安静温润。   他就这么定定看着,直到戒指上的光芒亮到最大,刹那间,两人的身影便彻底被吸入了那戒指中。   等二人再次睁开眼时,眼前便是一处脱俗超凡之境,流泉瀑布、灵池竹舍、鸟鸣鱼游,还有仙鹤在一旁的花圃前慢慢走来走去。   其间,灵气浓郁,已经化成了白白的雾气,缭绕在这如画美景中,愈发衬得此处像天上仙境了。   沈君玉见到这一幕,不觉低声感慨道:“都说上古时期先天神魔达到造物级别的灵府可以自成一方小世界,如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闻宿适时提醒道:“这屋子有些特殊,我们先进屋看看吧。”   沈君玉:“好。”   于是两人便提步走入了那一处十分雅致的竹屋。   竹屋四周悬挂着葛布制成的帘子,屋内陈设倒是十分朴素简单,一张竹床、一处矮榻、一个衣柜、一方书桌,两个木箱,其中放着日常用具,仅此而已。   当然,最显眼的要属屋内正中墙壁上悬挂着的那幅画。   画中画着一个身着青衫的中年文士,五官寻常,气质却十分潇洒超逸。   沈君玉看到这张画像,心头不觉一动——他千方百计想要搭上九幽魔君,其中的一个目的就是这个机缘。   古籍中说,有些先天神魔会喜欢把自己的神识藏在灵府内,如能与之交谈,必能获得好处。   但若是与之交易,便容易万劫不复。   他想问问这先天神魔的神识,自己目前的境遇要如何求变。   而一旁的闻宿见到这幅画,眉头挑了挑,就道:“这应该是画中人,你同他对话,说不定会有所收获。”   沈君玉闻言,静了片刻,却默默摇摇头:“无妨,我现在也没什么想问的。”   闻宿听到沈君玉这话,看了沈君玉一会,眸光动了动,忽然道:“对了,我记得方才外面有一处灵池,我先去看看。”   “之先前我在秘境都没来得及泡灵泉,这次得好好泡泡了。”   说着,闻宿还没等沈君玉露出诧异的神色,竟是直接提步离开了竹屋,径直朝远处那处灵池走去了。   沈君玉听到闻宿这话,回过神,连忙转身追了两步。   不过等他走到门口,看了片刻闻宿那毫无转顾的修长黑色背影后,心头轻轻跳了一下,不觉默默一笑。   接着,沈君玉也没有再追出去,而是转身走到屋内那副画前,闭目,尝试注入灵识。   光芒闪烁,不过三息之间,沈君玉就被摄入画中。   画中的景象便远不如灵府中雅致了,有的只是一片空茫的白。   一袭青衣正端坐在那些浓浓白雾的中心,垂眸,神色安详。   沈君玉看了片刻那袭青衣,便提步上前,拱手道:“晚辈闻玉,见过前辈。”   青衣男子缓缓睁眼,上下打量沈君玉两眼,笑道:“你倒是个懂礼貌的。”   “来者有缘,说吧,有何疑问?我可以解答你一个问题,多的,就要看你付不付得起代价了。”   青衣男子单刀直入,倒十分符合沈君玉的脾性,沈君玉听了,此刻稍加思索,也不同青衣男子隐瞒,就问:“我想请教前辈,若一个妖修转魔修时无法转化金丹,导致境界停滞不前,该如何破解?”   青衣男子打量沈君玉片刻:“你不是妖修吧?”   沈君玉:“在下的问题已经问了。”   青衣男子笑笑,也不再追问,只道:“这个问题有些愚蠢。”   沈君玉:?   青衣男子:“无论修什么,都追求的是变强,只要能更进一步,那为何一定要计较修魔还是修妖?想是修魔有更好的功法,所以打算转?”   “可听你之言,想必这人已经尝试多次却始终不得其法,那倒不如先进阶元婴,再图转变。不然再耽误下去,只会修的四不像。”   “你说呢?”   一番话,让沈君玉豁然开朗。   沈君玉当即便恭敬拱手道:“多谢前辈指点,晚辈明白了。”   说完,他也没有多做停留的意思,转身便要离开这画中境,忽然——   “比起修妖修魔,你身上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你难道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么?”   沈君玉步子微微一顿。   青衣男子在他身后淡笑。   谁料沈君玉顿住步子却并没有回头,只沉默片刻,便从容道:“我并付不出前辈第二个问题的代价。”   “更何况,好奇心有时候是会害死人的。”   说完,他背对青衣男子拱了拱手,便径直闭上眼,化光离开了画中境。   离开时,沈君玉仿佛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淡淡叹息,但这也没有丝毫阻止他停下离开画中境的脚步。   他精通卜术多年,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世上万事万物均有代价。   所以,他从不随便好奇。   ·   现下既然已经得到了解决目前最大困境的方法,沈君玉便没有迟疑,离开竹屋便去往远处的灵池去找闻宿。   他的修为本就卡在金丹后期的瓶颈,只须一线就可突破,正好此处有灵池可助修行,干脆便在今晚突破好了。   灵池之上,热气腾腾,白雾弥漫。   沈君玉走到灵池旁,目光往池中扫了一眼,忽然微微凝住了。   浑身脱得只剩下一条薄薄衬裤的闻宿此刻正赤着精实上身阖眸端坐在灵池中央。   灵池中水波微微荡漾,闻宿一头如瀑墨发淋漓披散在冷白肩头,身上黑红色魔气蒸腾,微风吹过,蜿蜒垂落的发丝撩起水波起了一圈又一圈涟漪。   虽然闻宿此刻五官平平无奇,但他端坐在那的模样,莫名就有一种端庄的俊美感透出来。   沈君玉静静看了片刻,淡淡一笑,想了想,也没打扰闻宿,就抬手自行脱去外裳收入储物戒,只留雪白的衬衣衬裤,也下了灵池。   找了个离闻宿最远,不会打扰到闻宿的地方,开始进阶。   沈君玉下水的动作很轻,但水波缓缓荡漾起的涟漪还是惊动了池中央的闻宿。   闻宿不动声色地睁开眼,朝不远处池边看去,就看到沈君玉也端坐在池中,半个身子都没入水里,身边水上飘荡着一些补充灵气的天材地宝。   闻宿眸光微动,正想开口,突然,沈君玉身上浮现出的奇妙光晕让他倏然闭了嘴。   沈君玉居然在进阶元婴?   现在?   闻宿神色顿时凝重了起来——他也不知道沈君玉跟那画中人说了什么,为什么沈君玉一出来就迫不及待地进阶了。   突然就有些后悔刚刚指点了沈君玉画中人的事,他本以为沈君玉是个心中十分有计较的人,应该不至于被挑唆哄骗。   而且,那画中人他也见过,并不是坑蒙拐骗之辈。   但此刻,沈君玉已经开始进阶了,闻宿也无法阻止,稍一迟疑,他便悄无声息地从水中起身,化为一道红光落在沈君玉身侧。   开始给沈君玉护法。   沈君玉此时已经进入内观状态,对外界发生的一切均无所知。   并非是他太莽撞,只是因为他本就只差临门一脚才突破,对这次进阶十分自信,而且,他也信得过闻宿。   在魔域这种地方,选在这里进阶反而是最安全的。   而原本十分紧张的闻宿很快也觉察到了沈君玉这次突破的顺畅。   只是——沈君玉突破的怎么是人修的境界?   闻宿脸上的表情顿时诡异了起来。   但也就是因此,他终于意识到为何沈君玉要选在此刻此地进阶。   如果是突破人修境界,在魔域其他任何地方,都会引发轩然大波,就算魔君在,也未必保得住沈君玉。   而这个地方,隐秘,安全。   最重要的是,有他在。   沈君玉信得过他,所以才这么坦然地在这里进阶。   想着,闻宿眉宇间不觉浮出一丝淡淡笑意。   也就在这时,沈君玉身上的灵光愈发炽烈,无数灵光缭绕他周身,他肌肤上开始有带着杂质的汗液涌出,等汗液流下,原本就白皙无瑕的肌肤便愈发通透莹白如玉。   他面上的易容也因为进阶而逐渐被化去。   露出本来的清润如玉的温雅面容。   有风吹过,沈君玉纤长的羽睫随风轻轻颤动,在带着薄汗的莹白肌肤上投下一片浅浅阴影。   微抿的薄唇是一种水色胭脂的红,湿漉漉的,莫名在那充斥着清新脱俗的面容上带出一分红尘的色泽。   闻宿看得微微入了神。   此刻,沈君玉识海内。   万千缕黑金色的魔气正在识海中奔腾缭绕,而识海中央,则端坐着一个散发着淡淡灵光,还在不停汲取灵气的白衣小人。   正是沈君玉等比例缩小的样子,只不过没有五官面目。   因为此刻元婴初成,境界还不稳,必须大量汲取灵气。   是以此刻沈君玉身周,那些放在水面上的天材地宝都受到他的神识感召,自动飞起,化为灵气灌注到他体内,供他稳定元婴。   终于,一道金光闪过,注入白衣小人没有五官的面门,刹那间,白衣小人周身气息涌动,清雅绝尘的五官悄然在一片金光中浮现出来。   元婴大成!   就在这一瞬间,周围那些原本围绕着奔腾缭绕的黑金色魔气忽然便激动起来,全都扑了上来,如虹一般疯狂贯入白衣小人体内。   白衣小人神色泰然,从容迎接。   而这一次,魔气灌入的时候没有受到任何阻拦,沈君玉胸前的印记甚至纹丝未动。   真是奇怪。   不过沈君玉向来不是个瞻前顾后的人,见到元婴能顺利化魔,他心态愈发平静,此刻只管尽力转化魔气。   终于,最后一丝魔气化入体内,白衣小人也这一刹变成了身着华服的黑金小人,面容上的清雅气质也瞬间变为华美和庄肃。   只是,那黑金色华服衣摆处最后一丝,还是淡淡的白色。   黑金小人低头看了片刻那一丝白色,眉头微蹙,周遭环绕着黑金色纹样的琉璃色瞳孔中不觉闪出不解之意。   他忍不住抬手撩起那片衣摆,细细查看起来。   然而查看了许久,却并未觉出一丝端倪。   就在黑金小人迟疑了一瞬,并指祭出一缕魔气,想要尝试着斩断这截衣摆时,忽然,他听到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低低在唤他的名字。   嗓音中带着三分焦灼,七分关切。   黑金小人心念微动,立刻便化光径直飞出了识海。   灵池上,闻宿见沈君玉结婴成功,一颗悬着的心便暂且放下了。   可他左等右等,都不见沈君玉睁开眼。   他终于开始担忧,却又不敢随意触碰沈君玉,只能动用两人之间的传音阵纹,开始呼唤沈君玉的名字。   而这次,他只唤了三声,沈君玉长睫就轻轻动了动,徐徐睁开眼,同时,一道黑金色的光芒就从沈君玉眉心飞出,直奔他而来。   闻宿:?!   但下一秒,他便看清了那黑金小人的面容,微怔之后,他淡然一笑,也不做闪避,就这么静静停在原处。   此时,同沈君玉五官别无二致的黑金小人飞到闻宿面前,就围着闻宿轻轻转了几圈,神色中透着一种微微欣喜的关切。   闻宿知道这是沈君玉的元婴,但看着这般小巧又气质同沈君玉本尊差异极大的小巧元婴,他还是忍不住凝了神。   略一忖度,他试着伸出了手。   黑金小人果然停在了他掌心,仰头淡淡含笑看他。   四目相对。   闻宿心头怦然。   他倒也忍不住了,鬼使神差地,便伸出手,指尖轻轻点了点那黑金小人柔软白净的脸颊。   黑金小人:……   下一秒,黑金小人默默瞪了闻宿一眼,一跺脚,就掉头化光重新没入沈君玉眉心。   闻宿哑然,正想回头去看那黑金小人跑哪去了,忽然就对上沈君玉那略带无奈的澄净琉璃眸。   闻宿:……   静了一瞬,闻宿坦然抱歉道:“是我冒昧了,只是——你这元婴着实长得很可爱,让人看了便忍不住想逗弄一番。”   沈君玉莞尔,倒也如何没有介意,这时,他徐徐从水中起身就道:“下次等闻兄你结婴,也让我逗逗,如何?”   闻宿闻言,心尖莫名颤了颤,明知沈君玉是调侃,此刻却只想说好。   可一回眼,他目光忽然落在沈君玉湿漉漉的身上。   衬衣衬裤的布料都是白色的,而且极薄,此刻湿了水,贴着肌肤,几乎便能看到里面若隐若现的风景。   但此刻的闻宿并无任何遐想之意,因为他的目光已经被沈君玉沾着水珠的白皙锁骨下方,左胸口上方一处透过薄薄布料,隐约映出的深红色纹样给吸引了。   那个位置,正好在心口一侧,紧贴湿透的半敞衣襟边缘,一抹蜿蜒深红若隐若现衬着雪白的肌肤,格外诡异暧昧。   只是,那个纹样……   闻宿恍惚间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却又无法确定。   正当他皱了皱眉,脑中思绪翻涌,想要细看时,沈君玉已经不动声色地抬手,挡住了那处纹样,神色从容地解释道:“是一处帮助修炼的灵纹,让闻兄见笑了。”   说着,他抬手轻弹,瞬间,身上的水汽尽数蒸发,衣服也恢复到了全干的状态,再也看不清那下面的风景了。   闻宿骤然收回神,虽然心头有些疑虑,但沈君玉都这么说了,他便什么都没问。   上岸后,沈君玉便换好了衣裳,又恢复了平日那种出尘清冷的模样。   闻宿也换好了衣裳,只不过,他目光时不时在此刻沈君玉愈发惊艳清润的脸上掠过。   沈君玉觉察出什么,忍不住诧异回过眼:“闻兄,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闻宿静了一瞬,不动声色地回过眼,若无其事道:“无事,只是你进阶后似乎变得更好看了些。”   沈君玉:?   旋即,他便淡淡一笑道:“进阶一回,身上杂质便少一层,外貌自然也会更赏心悦目些。”   “等闻兄你进阶了——”   说到这,沈君玉忽然话语微微一顿。   闻宿听到这,心头也是一跳。   而这时,沈君玉已经抬眼看了过来,眸色柔和清澈。   “不知到时可否有幸见到闻兄你的真容。”   短暂的静默后。   闻宿语气极为微妙地道:“我生得不如你好看,没什么好看的。”   沈君玉静了一瞬,认真道:“闻兄你的眼睛这么漂亮,我想,再差也不会差到哪去。”   闻宿眉头轻皱,薄唇微微抿成一线,竟是头一次在一个人面前站着就生出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良久,他只好再度转移话题:“你是继续修炼,还是先离开这?”   沈君玉见闻宿不提,自己便也不提了。   “先出去吧。”   闻宿:“好。”   ·   这一夜,沈君玉明显觉得闻宿有些躲着自己,往日夜里闻宿总愿意同他促膝长谈。   但今夜却早早就熄灯睡了。   而一切的起因都是闻宿的真容。   说实话,沈君玉实在是不觉得闻宿能丑到哪去,毕竟他身材高挑修长,眼睛又漂亮,脸也窄长清瘦。   即便五官真的难看,也不会太离谱。   除非——   曾经遇到过什么事,意外毁容了?   想到这,沈君玉心头不觉微微一跳,他几乎忍不住要翻身坐起。   但最终,他还是按捺了下去。   罢了,先不猜了。   不论如何,闻宿都是他目前最好的好友,无论闻宿长成什么样子,这一点都不会改变。   既如此,他又何苦去戳闻宿的伤疤?   心念已定,沈君玉便又从容下来,连先前闻宿看到了他胸前那印记的事都没有太在意,就默默睡下了——潜意识里,他从未觉得闻宿会害他。   此刻,行宫深处。   九幽魔君神色喜怒莫辨地静静端坐在一张巨大的水银镜前,镜中映出他绝美到近乎妖异的面容。   端详片刻,他眸光一暗,忽然一掌击碎面前的水银镜。   哗啦一声脆响,水银镜整个垮塌下来,碎落一地闪闪烁烁的碎片。   九幽魔君对此毫不心疼,猛地拂袖起身,提步便要朝偏殿走去。   可走了两步,却又硬生生顿住了步子,陷入一种僵持的踟蹰。   不对,时机还是不对。   沈君玉从始至终信任的都是“闻宿”,而不是他。   他若这个时候贸然出现,恐怕会搞砸一切,但若是再继续隐瞒下去,他又不知道何时会出现更适合的时机。   终于,九幽魔君立在原地,青金色的眸子带着一点无力,缓缓闭上。   忽然——   “大半夜的,怎么在这拿镜子出气?镜子咬你了?”   一个温和儒雅的嗓音缓缓自殿内响起。   九幽魔君闻声,心头微凛,立刻回过神,转身拱手道:“兄长。”   暗处,一袭极尽朴素的白衣儒衫自帷幕后缓缓步出,没有任何异样之处。   模样看上去,也是一个十分温和儒雅的普通中年人。   但唯独他踏出的每一步,都没有在身后留下任何影子。   这时,他看了九幽魔君一眼就微笑道:“听说你收了个了不得的小军师,为兄好奇,特来看看。”   九幽魔君:……   他早知沈君玉这般大肆出风头便一定会引得众人瞩目。   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惊动了这尊大佛。 第30章   见九幽魔君不说话,白衣文士又微微一笑道:“为兄并没有责问你的意思,先坐吧。”   九幽魔君顿了顿:“是。”   于是两人相对而坐。   九幽魔君唤来白玉傀儡,给二人都斟了茶,等白玉傀儡离去,白衣文士徐徐喝了一口香茶,放下茶盏,才看向九幽魔君,神色和悦:“你能主动出手同五弟走到一处,为兄很高兴,并不会觉得你和天荒一般想造反从而猜忌你。”   “至少你们俩对魔域的想法同为兄一样,既然那个位置总要换人坐,为兄何不留给自己人?”   “你说是么?”   白衣文士此刻把话直接说破,九幽魔君心头一跳,微微讶然一瞬,反而坦然了。   毕竟误会他有意于那个位置,也总比把视线放在沈君玉身上好。   想着,九幽魔君索性便将错就错,也跟着转移了话题,道:“兄长说得有理,只是五哥这次同我联手也是为了他独子,并非就真的想争一争什么高处。他还是自保惯了,也不好强求。”   白衣文士:“他此刻求自保是因为实力不够,只能养精蓄锐了。”   “若他真只求自保,先前何必拼命进阶炼虚两次?”   九幽魔君沉吟不言。   关于天瞳魔君的事,他也不好再深入谈论,毕竟此事牵扯太大,他也不想平白连累旁人。   白衣文士几乎是看着九幽魔君长大,自然了解九幽魔君这独来独往,不喜欢背后说人和欠人人情的孤僻性格。   所以眸光微微动了动,他也不再说别的,抬手轻轻一拂,桌面上便出现了一枚储物戒。   九幽魔君:?   “兄长这是?”   白衣文士神色温和:“这里有几张上古灵阵的残损星图,是对突破境界有所帮助的。”   “我听说你招揽的那个小军师于星卜灵阵一道有三分本事,把这残图拿去给他吧,若他能补全推演出来,便是五弟的造化了。即便不能补全,想必也能让他长些见识。”   九幽魔君闻言,先是心头微动,但却稍有迟疑。   他知道白衣文士不至于哄骗他,但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何先前他不给天瞳魔君,好让天瞳魔君自行推演?现在却要拿给自己?   白衣文士一眼看出九幽魔君的不妥,眉头轻轻一挑,反问道:“你看为兄像那么小气的人么?这东西,为兄自然早给过他了,现在想必他是推不出来了,我再给你,也不是什么大事。”   九幽魔君微怔,哑然片刻,他惭愧道:“是我不好,妄自揣测兄长了。”   白衣文士见九幽魔君这幅模样,淡然宽和的眸中却忽然闪出一点狡黠的笑意:“都是魔修了,妄自揣测也没什么不好的,兴许为兄就是骗你的。”   九幽魔君:……   旋即,他默默看了白衣文士一眼,就拂袖把桌上的储物戒收了起来。   白衣文士不觉淡淡一笑。   二人之间的气氛于无声中轻松和谐了不少。   也不知过了多久,九幽魔君像是想起什么,眉宇间忽然沉凝了一点,接着,他就低声认真问:“兄长,你一直筹备的那件事如何了?”   白衣文士静了一瞬,微微一笑:“一年之内。”   九幽魔君神色微震:“这么快?”   旋即,他便露出迟疑之色:“是否有些太快了?”   白衣文士摇摇头,神色淡然:“虽然为兄看上去还年轻,但在这个境界上已经停滞了快一百年了。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为兄有感觉,若再不走,只怕机会更加渺茫。”   九幽魔君不再问了。   良久,他只道:“那我便提前祝兄长功成圆满。”   白衣文士莞尔:“看你迫不及待的样子,还说你不想坐那个位置?”   九幽魔君:……   过了一会,九幽魔君叹了口气:“兄长,你此来,应该是不光来见我的吧?八姊和五哥那边——”   白衣文士:“赶我走?”   九幽魔君实在是无奈了,半晌,他索性抬眼:“若我说是呢?”   白衣文士:……   但很快,他便若无其事地拂袖起身,道:“既然你都赶我走了,那我就走好了。”   话音未落,光影摇曳。   不过须臾,白玉长几前已空无一人,只余那半盏余温未散,还袅袅冒着雾气的茶。   此刻,九幽魔君静静看着对面那空荡荡的蒲团,沉吟许久,露出一点凝重的思索神色。   ·   丑时,漆黑一片的偏殿内,窗棂外隐隐有月华照入,却十分模糊。   熄灯后,沈君玉睡了一会,始终没睡着。   终于,他默默在床上坐起了身,打坐闭眼开始内观。   黑金小人此刻也正在沈君玉识海内打坐。   神识回归后,黑金小人便坐起身来,拂了拂袖,接着他就提起自己那还沾染着一丝白线的衣摆看了看。   端详片刻,黑金小人试图往那抹白线注入魔气,然而,魔气却始终只能在白线边缘翻滚,无法侵入边缘分毫。   黑金小人皱了皱眉,抬手并指,化出一道凛冽剑气,猛地斩落——   衣摆落地,化为黑烟散去。   黑金小人见状,正稍稍松了口气,却忽然看到原本被斩断的衣摆又恢复了原状,而那抹白色细线仍在。   黑金小人:……   迟疑片刻,他又试了一次。   白线再度缓缓恢复。   几次之后,黑金小人不再试了——斩断的衣摆跟他的修为挂钩,每次斩断的虽然不多,但也经不起这么消耗了。   只是,这白线到底是什么?   最终,得不出答案的沈君玉只能抽回神识,双手结印,开始掐算解决这白线的方法——其实先前在那灵府内,他就掐算过一次,但得到的只是个很模糊,却没什么用的结果。   如果白线是跟印记有关,属于更高天道范畴的东西,那以他现在的星卜之术会完全算不出来。   但既然能算出来,就不会只是印记的问题。   连换了三种掐算方式,沈君玉终于得出了一个还算恳切的结果。   他占卜的问题是:若想解决这道白线,可有什么方法?   答案是——仙人指路,近在眼前。   答案虽然并不能让沈君玉满意,却也给了他一点明确的期待。   既然有贵人相助,那他就静待佳音好了,不必太强求。   更何况现在印记反噬修为的最大隐患已经解决,他的修为也不过元婴初期,未来长得很,还是稳扎稳打更好。   ·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沈君玉就等来了九幽魔君的召见。   本来沈君玉因为昨夜提到闻宿真容惹了闻宿“不快”的事,还打算今早好好劝解闻宿一番。   没想到九幽魔君这么早就召见他了。   只得草草易了个容,先行前去。   前两日,沈君玉见到九幽魔君时,九幽魔君都是一袭玄色华服,今日却只换了一身深青色的丝绸长袍。   此刻,九幽魔君一头墨发流瀑一般披散,赤足踏着木屐,胸前衣襟微敞,露出半截冷白}精实的胸肌。过于闲散慵懒,倒是让沈君玉目光有些不知道往哪放了。   再加上沈君玉此刻的易容本就不够严实,于是索性便不放了,只垂眸拱手道:“魔君唤属下来,所为何事?”   九幽魔君看了沈君玉一眼,道:“坐。”   沈君玉依言坐下。   九幽魔君这时便取出那枚储物戒,放在了白玉长几上,道:“这里面有几张上古灵阵残图,能帮助修士突破大境界的,你拿去看看,能不能补全。”   沈君玉一听,便知道九幽魔君的来意:“魔君是想帮天瞳魔君进阶?”   九幽魔君淡淡看了沈君玉一眼。   沈君玉会意,颔首道:“属下尽力而为,若补全不了,也决计不会说出去,坏了魔君的名声。”   九幽魔君眉头皱了一下:“本君什么都没说,你就胡乱揣测上了?”   沈君玉哑然,只好道:“是属下的错,属下再不敢妄自揣测了。”   九幽魔君:“嗯。”   沈君玉感受到此刻九幽魔君状态懒懒的,有些心不在焉,而他心里也想着闻宿,若是一早起来没看到他,多半也会担心他。   想着,沈君玉便拱手道:“魔君若无别的事,属下就先退下,去钻研魔君给的残图了。”   九幽魔君闻言,终于看了沈君玉一眼,神色似乎有些不悦:“我看你似乎很不情愿同本君待在一处,每次说不过两句话就要走。嗯?”   沈君玉心头一跳,连忙道:“属下绝无此意。”   九幽魔君以手支颐,静静注视着沈君玉:“是么?”   沈君玉此刻真是深切理会到’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的内涵,即便心里觉得九幽魔君实在是不讲理了些,面上也只能耐心解释道:“属下是觉得魔君平日里只怕事务繁忙,怕打扰了魔君,并不是不情愿同魔君待在一处。”   九幽魔君眉头轻轻一挑:“原来如此?”   沈君玉心中叹气,面上一派平和道:“字字皆真,绝无虚言。”   九幽魔君青金色的狭长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接着,他便淡淡道:“既然你说要钻研星图,何处钻研不得?你今日就留在这钻研吧,正好本君也要修炼,你就当给本君做个伴了。”   沈君玉:?   可他现在毕竟寄人篱下,即便觉得九幽魔君此刻举止实在是太过诡异,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答应下来。   好在九幽魔君这么说完后,也确实没有再为难沈君玉,径直便起身到另外一处高台上修炼上。   沈君玉见状,心头微动,便觉得九幽魔君只怕还是不太信任他,所以想借这个机会好好审视他。   不过,他心中坦荡,除了身份作假,其他的地方对九幽魔君并没有一丝隐瞒。   所以忖度片刻,沈君玉便索性若无其事地取出了储物戒里的星图残图,专心致志地开始破解补全。   浑然不知九幽魔君所坐的那处高台,若从高处俯瞰,正好能将他从头到脚一览无余。   ·   沈君玉对待正事总是异常认真。   一开始,他还是为了转移对九幽魔君的注意力去补全那几张星图残图。   但渐渐的,他便被这几张星图残图的精妙所在深深吸引。   一边阅览,一边不觉感慨——以前他总觉得玉衡宗的术数传承已经足够博大精深,但实际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比起这几张残图里的内容,玉衡宗的顶尖传承都多少有些黯然失色了。   只可惜,是残图。   而越是如此,越激起了沈君玉的参透欲望,他忍不住就竭力凝神运转一些时间密法,将灵识注入残图内,试图去补全这残图里的内容。   但毕竟这些残图是上界传承,自带一些保护的法门,而且,有些缺损的地方竟像是被人为抹掉的,所以还暗藏一些反噬和攻击的法则。   好几次沈君玉都遭到了这些反噬和攻击法则的攻击,好在他足够机灵,避开了。   而终于,补全到一个十分关键的地方,沈君玉遇到了之前同孟星演斗法时遇到的同样问题。   这里有一处灵阵,如果要破解,就必须挨上躲不开的一处反噬法则。   显然,是有心人故意设下的。   就是不希望有人破解这残图。   沈君玉静静凝视着这处反噬法则看了许久,也没找出其他的破解之法。   他沉默了。   忽然——   一道十分浑厚却轻柔的魔气从他头顶落下,一下子,涤荡了他原本有些焦灼的身心。   沈君玉诧异,睁开眼,猛地就对上了九幽魔君那双带着一丝关切的漂亮青金色眸子。   短暂的静默后。   沈君玉心头微动:“魔君?”   九幽魔君眼皮一跳,不动声色地回过眼:“本君怕你走火入魔,过来看一眼。”   沈君玉哑然,旋即他摇摇头:“倒不是走火入魔,只是参透到一个很关键的地方,没法更进一步。”   九幽魔君静了片刻,淡淡:“不必勉强,本来我就没太指望你。”   沈君玉:?   九幽魔君:“若你在这坐上两三个时辰,就能参悟出这种等级的残图,天瞳魔君之流便不用活了。”   沈君玉莞尔:“魔君说的是,属下会量力而行。”   九幽魔君这时又道:“若是这张参不透,便换一张,每张都看看,只要能有所收获进益,便不算亏。”   九幽魔君这话出口,沈君玉静了一瞬,电光石火间,他猛地意识到什么,心头不觉一阵狂喜涌出。   他不觉喃喃低声道:“不错,若能每张都凑在一处,那么必然有额外的收获……”   接着,也不等九幽魔君再说什么,他就将那几张残图都取了出来,放到一处。   同时,他动作还未停,而是忖度片刻,又从储物戒取出笔墨,开始绘制新的星图。   而这些,则是玉衡宗辅助进阶的星图。   九幽魔君看不懂星图,但看到沈君玉如此慎重认真的样子,他也没有再说话,只在一旁静静注视着沈君玉温润侧颜,一瞬不转地凝视着沈君玉那双琉璃眸中此刻绽放出的巨大光彩。   十多张星图,叠加在一处,隐隐约约看得出,竟然重合出了一张全新的星图。   沈君玉见到这一幕,眸中光芒愈发明亮,他终于抛掉毛笔,双手结印,白皙指尖溢出黑金色的魔气,开始在空中用灵气绘制出一个全新的星图。   这小小星图却显然威力极大,才绘制出外围的圈层便引来一阵阵灵气暴动,滋啦滋啦在沈君玉周围擦出带着火花的电流。   而这星图越往下绘制,便愈发艰难,引来的灵力风暴也越大,甚至后来,渐渐的,有小型雷云在行宫上方汇聚。   只是缩小版的星阵便有如此威力,那完全版的,可想而知。   此刻,九幽魔君仰头看到行宫上方凝聚出的雷云,眉头微蹙,眸中闪出一丝沉凝的戒备之色。   但他并没有阻止沈君玉,只是回过眼,静静立在沈君玉身侧,注视着沈君玉继续往下绘制。   终于,小型星图绘制到了最后一笔。   可沈君玉此刻魔气却仿佛耗竭,白皙的指尖微微颤抖,却怎么画不下最后那一笔。   实际上,是星图本身完成时的阻力。   这种借天地之力的星图本就会遭到本源法则的排斥,是以越到后面阻力越大。   眼看,沈君玉光洁的额前已经微微渗出一丝细汗,忽然,一只修长骨感的手伸了过来,从他上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雄浑入海的魔气在这一刻疯狂涌入——   最后一笔,不费吹灰之力便彻底落下。   瞬间,星图凝成,光华大放!   也就在这一刻,那凝聚在星图上方的雷霆忽然猛地落雷而下。   沈君玉:!   他立刻道:“魔君小心——”   话音未落,他便被一条修长有力的手臂揽入怀中,猛地闪出几丈之外,深青色丝绸衣袂飘转,带起一点馥郁的百花香气。   沈君玉有瞬间的淡淡恍惚。   雷霆轰然落下,遥遥砸在那方才沈君玉铺排星图的白玉长几上,白玉长几瞬间被砸了个粉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君玉终于回过神,那条揽在他腰间的手臂也悄无声息地松开。   短暂的静默后,沈君玉不动声色地回过神,朝面前的九幽魔君行礼道:“方才多谢魔君出手相助。”   其实沈君玉绘制过无数星图,星图雷劫他遇到过不少次,就算九幽魔君不出手,他也躲得开。   方才出言提醒是怕九幽魔君自己被劈了,迁怒于他。   却不料九幽魔君“古道热肠”得有些过分,居然带他躲开了雷劫。   九幽魔君此刻静静看了沈君玉一眼,青金色的瞳眸里光芒幽邃,辨不出喜怒。   良久,他方道:“你这个军师若行事一直这般鲁莽,本君得考虑革你的职了。”   沈君玉闻言,心头微动,知道九幽魔君是雷声大雨点小,却也不辩解说自己本来躲得开,只道:“属下知错了,下次绝不再犯。”   九幽魔君嘴唇动了动,正要开口,忽然门外就传来温管事的通报声——   “魔君,天瞳魔君带了孟小侯爷在外求见,说是有急事找您。”   九幽魔君眉心跳了一下。   旋即,他就冷冷瞥了沈君玉一眼:“都是你的星图闹出来的好事。”   面对九幽魔君的“问责”,沈君玉静了片刻,不疾不徐地轻声道:“这不好么?天瞳魔君自己送上门了,也省得魔君你去请了。”   九幽魔君:……   可实在是也没办法拿沈君玉出气,只能召天瞳魔君父子二人进来。   ·   天瞳魔君和孟星演一进殿,便都看到了那悬浮在空中,刚刚绘制好的缩小版星图。   两人神色俱有变化。   不过还属天瞳魔君沉稳,瞬间收敛眸中的震惊之色,便微微一笑,看向九幽魔君道:“九弟果然福缘深厚,这样的奇才都能被你收入麾下,为兄佩服。”   九幽魔君表情淡淡,并不接这个高帽,只道:“五兄这次是为了这个星图来,还是为了孟侄儿身上的灵阵来?”   天瞳魔君神色顿时凝滞了一下。   片刻后,他道:“若是为兄想全都求呢?”   九幽魔君笑了一下,道:“那只怕我这个小军师力有不逮。”   一旁的沈君玉:?   但旋即,他意识到九幽魔君只怕是为了抬价,便静立不言。   天瞳魔君也是如此认为的,稍一忖度,他就道:“若九弟愿意通融,为兄愿意为九弟开一次灵眼。”   九幽魔君微哂:“我却没什么想看的。”   天瞳魔君:……   气氛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   而就在这时,一旁的沈君玉忽然意识到什么,他忍不住就看向天瞳魔君。   又想起了昨夜的那个占卜——仙人指路,近在眼前。   沈君玉心头猛地一颤。   他立刻在心中又掐算了一遍。   同样的问题,同样的结果。   沈君玉彻底明白了。   于是,沈君玉再不犹豫,上前两步,就对九幽魔君行礼道:“魔君,请恕属下斗胆,天瞳魔君这个人情,魔君若不需要,属下可否替自己一求?”   刹那间,气氛变得极为微妙。   天瞳魔君神色忽然奇异起来,接着他淡淡一笑:“小友天纵奇才,倒也值得孟某开一次灵眼了。”   九幽魔君眸中却仿佛有些隐怒,他默默看了沈君玉一眼。   沈君玉却一言不发,仍是保持着拱手下拜的姿势。   良久,九幽魔君凝视着沈君玉沉声道:“若本君不准,你是否就要背着本君同五兄私相授受了?”   沈君玉静了一秒,立刻道:“属下不敢,若魔君不准,属下不敢妄为。”   九幽魔君再次皱眉沉默了。   而在旁人看来,这就是这主仆二人为了抬价演得一场戏。   就在天瞳魔君忍不住,想要再提出一个更丰厚的条件时,九幽魔君却忽然冷冷道:“罢了,你自己愿意,本君也懒得强压你。”   天瞳魔君和沈君玉同时诧异。   没想到九幽魔君就这么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   不过既然他已经松口,天瞳魔君心下一颗大石便彻底放下,这时,他便顺势打圆场道:“星图的事暂且不急,只是小儿过两日还要再比一轮,那三套灵阵务必重新安排上才好。”   九幽魔君闻言,忽然看向沈君玉:“那三套灵阵,你可绘出图样,让五兄自己施为?”   天瞳魔君诧异:“如此,当然是最好,只不过闻小友愿意么?”   九幽魔君此刻也想到这一点,不觉皱了一下眉,却还是没有收回自己的话。   反而是沈君玉自己,一听就十分愿意了。   毕竟这三套灵阵本就只是胜在巧思,对画阵者本身技术要求极高,给了天瞳魔君,天瞳魔君应当是能画出来的,但给了旁人,就算是看得出,也画不出。   这样,不光沈君玉省事了,还多卖了一个人情。   想着,沈君玉便道:“自然无妨,这三套灵阵也并非什么秘阵,只不过其中勾连的巧思比较多。今晚我就可以绘制出来给魔君。”   天瞳魔君颔首:“如此自然是极好的。不过,小友的那个人情——”   沈君玉不疾不徐:“不必急,等魔君顺利进阶后,闻某再来求这个人情。”   天瞳魔君笑了:“小友果然大方,既如此,便这般说定了。”   说着,便看了一眼一旁的孟星演,孟星演这时便适时送上厚礼。   九幽魔君让沈君玉接了。   之后,父子二人心满意足,告辞而去。   偌大行宫中,又只剩下九幽魔君和沈君玉二人。   沈君玉等二人走后,正要把孟星演送的礼物拿到九幽魔君面前,忽然,九幽魔君冷冷道:“你过来。”   沈君玉便捧着礼物,过去了。   九幽魔君:“抬起头来。”   沈君玉微怔,但还是依言抬起眼。   四目相对。   九幽魔君忽然抬手,食指指腹点上了沈君玉眉间,刹那间,一片宛如孔雀翎羽的青金色纹样在沈君玉眉间浮现,又忽然隐没进去。   沈君玉只感觉到一股微凉魔气钻入眉心,心头不觉微微一沉,却又不能闪躲,只能强行立在原地。   但奇怪的是,他莫名感觉到九幽魔君此刻是没有恶意的。   而九幽魔君收回手时,袖间浮动,隐约又有馥郁幽香传来。   嗅着这股香气,不知为何,沈君玉再度生出一种极为细微的熟悉感。   他隐约陷入沉思。   却又在这时,听到九幽魔君道:“你这人不老实,小心思太多,给你留个记号,以后你若想背信弃主,可要小心些。”   沈君玉怔然,不动声色回过神,他抬眼看向九幽魔君。   九幽魔君挑眉,眸色深深:“怎么,后悔入我门下了?”   沈君玉心中再度哑然,愈发确定九幽魔君没什么坏心,却也不说破,只垂眸低声道:“属下不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九幽魔君听到这句话,眼皮忽然跳了一下。   良久,他淡淡道:“知道就好。”   沈君玉静默不言。   九幽魔君:“拿着这些东西,下去吧。”   沈君玉捧着东西告退。   九幽魔君也转身,背对沈君玉看向不远处那遥遥的高台,神情晦涩难辨。   沈君玉离开行宫内殿后,收起了礼物,便径直去了偏殿。   哪知抵达偏殿时,闻宿居然不在。   沈君玉心头生出一丝疑虑,正要用掌心的阵纹去感应闻宿的位置,忽然,他就感觉脖颈后靠近发丝的位置微微一凉。   沈君玉下意识抬手抚了一下,什么都没摸到,而且那种感觉只是存在了一瞬,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沈君玉只当是有风吹过,便没有再在意。   根本没看到,有一缕青金色的魔气就在刚才那一刹沿着他脖颈后的衣领游荡到他白皙的锁骨处,顺着左边衣襟悄悄钻了进去。 第31章   此时,天荒魔君行宫内。   先前九幽魔君中的天象异动虽然不大,但天瞳魔君都感应到了,天荒魔君又怎么能感应不到?   起先,天荒魔君并没有太把闻玉这个小喽啰放在眼里,同众人一样,都只以为那是天瞳魔君和九幽魔君一起推出来的幌子。   可今日这天象异动一出,他才知,原来这闻玉是真有些本事在身的。   他先前险些被人骗了。   想到这,天荒魔君鹰眼中不觉浮出一丝深深的阴鸷——他苦心多年布下的一场大棋,可不能因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奇才”就毁掉。   忽然,一名魔将进来,通报道:“魔君要的人已经带到了,是立刻召见还是让他稍候?”   天荒魔君回过神,立刻道:“即刻传他。”   魔将告退,不多时,一名须发皆白的魔修被战战兢兢带到天荒魔君面前。   见那魔修跪下,天荒魔君便睁开眼,淡淡问:“你说你在天瞳辖地见过那叫闻玉的小子,他果真是人族,而不是夺舍,你没有看错?”   那须发皆白的魔修连忙叩头道:“前些时日,孟小侯爷在孟家辖地设下赌约,在下曾去过一回,正好碰上那闻玉。当时他并未太过伪装,所以在下一眼便看出他金丹异常,并非魔修。”   “只不过在下当时有伤在身,又料想以小侯爷的本事必然能看穿此人的真面目,便没有当场戳穿。”   “却不料这人居然还能浑水摸鱼到今日,甚至入了九幽魔君的法眼,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但——或许是他现在伪装更为精湛了也未可知?”   天荒魔君静了片刻,淡淡道:“你退下吧。”   魔修怔了怔,有些失落,但还是叩头告退。   等这魔修离去之后,不多时,一个模样俊美清秀却透着几分阴气的青年从高台后走出,长得同秦怀阙有三分相似。   他冲天荒魔君一拱手,天荒魔君便道:“觞儿来了,说吧。”   秦怀觞这时微微一笑,便道:“父君料事如神,那闻玉的来历果然有问题。”   “先前第一日云梦魔君设宴,他身旁那位叫闻宿的魔修出手,祭出赤炎矢。据中州那边传来消息,前些时日,在阴阳秘境中有一个魔修正是在秘境中取走了这件后天法宝,而巧的是那位魔修还拐走了玉衡宗的少宗主沈君玉,那沈少宗主爱穿白衣,又精通星占术数,境界也同这闻玉一模一样。实在是巧合之处太多了。”   说完这些,秦怀觞也不多说什么,只静立一旁,等待着天荒魔君发话。   天荒魔君闻言忖度了片刻,却冷冷笑了一下:“正是因为巧合之处太多,所以不太经得起推敲。不过,也恰好可用这些巧合做做文章。”   秦怀觞:“父君的意思是——”   天荒魔君不疾不徐:“这两日,你务必把闻玉身份的疑点散布出去,让越多人知道越好。等两日后最后一轮比试,便是动手之时。”   秦怀觞眸光一凛:“父亲是想?”   天荒魔君淡淡瞥了秦怀觞一眼:“得不到的好东西,再好也与我们无关,不如毁了干净。”   秦怀觞:“只是那时人多,恐怕不方便行事。”   天荒魔君微哂:“正是要人多才好。若要私下杀他,很难过了九幽那一关,万一被抓到把柄,九幽也必然狠咬为父一口。不值当。”   秦怀觞恍然:“若我们此刻散布消息出去,先搅浑了水,届时必然众人对闻玉都有所怀疑,少不了质疑争端。那时场面已乱,九幽魔君焦头烂额之际,大概也不会想到有人会在那时对闻玉下手。咱们一击即退,不光可以彻底推卸责任,还能把黑锅扣到九幽魔君头上,说是他私通人族,畏罪毁灭证据。”   “妙啊,父君这一手运筹帷幄实在是太过高妙,孩儿佩服。”   天荒魔君总算笑了:“知父者莫若子。去吧,切莫像你大哥一般,让为父再三失望。”   秦怀觞眸中精光一闪,立刻便道:“父君放心,此事孩儿一定办妥。”   天荒魔君颔首:“去吧。”   秦怀觞告退。   出了行宫,秦怀觞心头兴奋,一边朝住处走便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要如何不露痕迹除掉闻玉。   忽然,他眼角余光扫到了一袭十分熟悉的白色身影。   见到这个身影,秦怀觞眸光不觉冷了冷,但旋即,他又忽然淡淡一笑,迎了上去。   “大哥,你既伤势未愈又何必来这吹风?不如早些回屋躺着吧,免得落下病根。”   秦怀阙闻声回头,淡淡看了秦怀觞一眼,却是单刀直入:“父君召你何事?”   秦怀觞脸色微微变了变,便忍不住嘲讽道:“大哥都快成废人了,还这么关心父君的事?”   秦怀阙并未理会秦怀觞的嘲讽,静了片刻,方道:“若父君让你去杀那闻玉,我劝你小心些,闻玉并非池中之物,弄不好你要吃大亏。”   秦怀觞怔了一瞬,仿佛听到什么天方夜谭,接着他嗤笑一声就道:“看来大哥是真被孟星演打傻了,连个金丹境的小修士都怕,啧——”   秦怀阙:“我说的是实话,你不愿信便罢了。”   说完,转身就走,只留给秦怀觞一个清冷的背影。   秦怀觞在原地愣了片刻,眸中忽然闪出一分极为嫉恨的火焰,旋即他便冷笑道:“都已经快成废人了,还装出一副高深的模样。等父君彻底放弃了你,我看你还端得起这个架子?”   他嗓音不低,秦怀阙也未走远,应当是一分不落地尽入耳中,可此时秦怀阙离去的步伐并没有因此减缓半分。   反倒是秦怀觞,见秦怀阙不理会,原地静了片刻,便面色阴冷地拂袖而去。   ·   这二日,沈君玉一刻不停地绘制好了三套灵阵的图纸,便把图纸交给了天瞳魔君那边。   而九幽魔君似乎是有些忌讳他跟天瞳魔君的“私相授受”,这两日基本上都把他带在身边,连起居坐卧都让他睡在正殿大床附近的矮榻上。   让沈君玉根本没空跟闻宿见面,只好通过掌心那阵纹悄悄跟闻宿联系。   两人私下里通过阵纹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便算是一天之内很能让沈君玉放松慰藉的事了。   毕竟前世再如何苦,沈君玉也不用真正一天到晚地伺候人,看人脸色。   而现下一天十二个时辰,沈君玉却几乎十个时辰都要跟九幽魔君待在一起。   最初,沈君玉偶尔还会为九幽魔君的美貌心中动上一动,到后来,他听到九幽魔君的嗓音便不自觉地在心中微微叹息。   无他,只是因为此人太强,又能随意掌控自己的生死。实在是没办法亲近起来罢了。   本来这天灵阵的图纸已经给天瞳魔君送去,沈君玉就想着九幽魔君应该放他轻松半日了吧?   但偏偏九幽魔君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   “今日仍留下来陪本君睡。”   一句话,一个多余的理由也没有,就这么斩断了沈君玉去找闻宿排遣的念头。   沈君玉心头无奈,面上却无法表现出来,只能应是。   是夜,月凉如水,洒下遍地银辉,也照在行宫后冒着袅袅雾气的灵泉池上。   九幽魔君今日不知为何,心血来潮,突然叫来温管事,布置了行宫后的温泉池,便让沈君玉伺候他沐浴。   今日,九幽魔君仍是那一袭深青色丝绸常服,衣襟微微敞开,流瀑般的墨发倾洒而下,直到脚踝,却不沾一丝尘埃。面如冠玉,眸若晨星,格外俊美慵懒。   这时,他赤足踏着棠木屐,悠悠然走到冒着雾气的温泉池前,便抬手轻轻抽开了腰带。   腰带飘飘悠悠坠地,丝绸长袍也随之坠地。   一旁的沈君玉见到这一幕,不动声色地垂眸,眼观鼻鼻观心,心若止水。   哗啦一声轻响,九幽魔君脱下棠木屐,赤足踏入温泉池中。   沈君玉见状,稍一迟疑,便也和衣踏入。   九幽魔君这时已走到温泉池中央,仰起头,俊美如玉的冷白色面容上沾满了露珠一般的晶莹水滴。   他睫毛既深且长,此刻沾湿后愈发显得黑润浓密,只这么垂下来,便像两把小扇子,漂亮得惊人。   他不动声色看向一旁托着红木托盘走到他身边的沈君玉,掀起长睫,便懒懒问:“先前伺候过人么?”   沈君玉静了一瞬,从容道:“魔君是要属下给您按摩还是泼水?”   九幽魔君挑眉:“除了这些,你不会别的?”   沈君玉终于听出一丝微妙之意,他忖度片刻,不动声色道:“若魔君还有别的需求,属下可以让温管事唤些魔娘来,魔男也可。”   九幽魔君:?   半晌,他脸上那种慵懒悠闲的神色终于变得冷沉:“你把本君当做什么人了?”   沈君玉故作诧异:“原来是闻玉心思不纯,会错意了,还请魔君见谅,魔君高风亮节,属下佩服。”   九幽魔君:……   良久,他喜怒莫辨地闭上眼,冷冷道:“罢了,你给本君按按肩吧。”   沈君玉:“好。”   于是,便走到九幽魔君身后。   九幽魔君身形生得十分漂亮,肌肉线条优美流畅却不虬结,肌肤在月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泛着很淡青色的冷白,不同于沈君玉的肌肤如羊脂玉一般的白,额外带着一点锋锐清冷的味道。   这会,沈君玉拿了百花香露在掌心中慢慢搓热,就开始给九幽魔君按肩。   平日里,沈君玉的肌肤都是偏冷的,但搓热之后,加上香露的浸润就变得分外柔滑细腻。   接着,沈君玉就伸手放到九幽魔君肩头,徐徐给九幽魔君按了起来,他动作尽力轻柔,并不带一丝狎昵,也只在肩头附近游走,并不随意挪开半分。   但此刻,九幽魔君便又完全是另外一种感触了,他感觉到身后那细腻温热如暖玉般的触感一点点顺着肌肉表面游走,呼吸都不觉略略沉了一分,眸底也不自觉燃起一丝暗火。   但很快,他又垂下眼,压抑下去了那股莫名躁动的火焰。   静静开始享受沈君玉的手艺。   然而,没过多久——   “闻宿,你睡了么?”   一个温和的嗓音在九幽魔君心底响起。   九幽魔君猝然睁开眼,神色微妙莫辨。   沈君玉诧异:“魔君?”   九幽魔君静了半晌,淡淡道:“无妨,你继续。”   沈君玉:“好。”   短暂的静默后,闻宿的嗓音在沈君玉识海缓缓响起。   “还没睡,你还在九幽魔君处么?”   沈君玉微微一笑:“是,明日比武招亲最后一日,魔君让我留在他宫中修炼。你呢,你在做什么?练完刀了么?”   闻宿:“练完刀了,正在榻上看书。”   沈君玉心头微动,一边漫不经心地给九幽魔君按肩,一边道:“什么书?你们魔族的话本么?”   闻宿:“修炼的书——你喜欢看话本?”   沈君玉:“从前小时候喜欢,但看的不多。”   说完,他微微叹了口气:“说起来你们魔域的市集似乎很有意思,但我来了魔域之后,倒是没工夫去逛了。可惜。”   闻宿静了片刻:“你若喜欢,下次我带你去逛。”   沈君玉:“说笑罢了,我现在并无你们魔族的货币,买不了东西。”   闻宿:“我给你买。”   沈君玉微微诧异:“真的?”   闻宿:“真的。”   沈君玉稍一沉吟,便坦诚道:“其实我想要蜃龙血,上一次进阶元婴,你替我做的易容便掉了。这几日,同九幽魔君在一处我总担心被他看透易容。”   闻宿:“蜃龙血我这还有,下次你直接跟我说就好。”   沈君玉:“好。”   闻宿顿了顿,忽然问:“你打算就这么一直瞒着九幽魔君,不告诉他你的真实来历?”   沈君玉静了片刻:“是,毕竟人心尚且难测,更何况是魔。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我也没必要暴露。”   过了好一会,闻宿那边才语气透着几分微妙地道:“我也是魔。”   沈君玉几乎没有思考便道:“你不一样。”   闻宿不说话了。   沈君玉等了许久,却始终没等到闻宿的回音,心下不觉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方才的话又戳中了闻宿哪个点,有些想当面看看闻宿的表情,却又没办法。   忽然——   “够了。”九幽魔君低低带着一分隐忍的嗓音响起。   沈君玉下意识回过神,对上的就是九幽魔君那双狭长漂亮的青金色眸子。   只是此刻那双眸子里翻涌着一些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滚烫情绪,让他有些心生忌惮。   沈君玉不动声色收回手,就在水中退开几分,道:“若魔君无事,闻玉告辞。”   此刻,沈君玉也浑身湿透了,但他的姿态却分外从容。   九幽魔君眸光静静在沈君玉微微沾湿,却仍旧清润平静的白皙面容上逡巡了三息,别过眼,似有压抑地沉声道:“去吧。”   沈君玉立刻应声告退。   回去正殿,沈君玉用清洁咒除去身上水露,躺回自己的矮榻上,心潮微微起伏。   闭上眼,却又莫名回想起方才九幽魔君那双青金色的狭长眸子。   良久,他悄悄运转阵纹。   “闻宿,你刚才为何突然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闻宿:“准备睡了。”   沈君玉静了片刻:“那你休息吧,我也休息了。”   对面再次寂静无声。   沈君玉心头莫名生出一丝很淡的怅然,但这丝怅然无法捕捉,最终,他只能收回手,默默闭上眼,睡了。   并不知道,对面的闻宿正一瞬不转地静静凝视着掌心那灵光流转的阵纹,眸光沉凝暗涌。   ·   比武招亲最后一日,终于到了。   这次,有六位魔君同时坐宝辇前来,这次,他们既是观战,也是监督比赛中是否有人作弊。   擂台附近围的人比第一日还要多许多,乌泱泱的,摩肩接踵,全都好奇着最后的结果。   沈君玉仍是同九幽魔君一起前来,闻宿因为身份不够,没法陪他。   等六位魔君到齐,云梦魔君的军师林玉致便适时上前,要宣布这最后一天的决赛开始。   可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位魔修公子提步站出道:“九幽魔君,在下有话想问你!”   这个魔修话音一出,这几日已经捕捉到风声的众人心知肚明是为了何事,顿时幸灾乐祸起来。   毕竟这几日许多人挤破头往九幽魔君那里拜访,就是为了沈君玉的灵阵,可偏偏除了天瞳魔君父子,都被九幽魔君拒之门外。   这些魔君魔侯怀恨在心,现下知道沈君玉的身份十分可疑,自然巴不得落井下石。   但这次,向来易怒的九幽魔君居然一言不发,没有回应那个魔修的责问。   可即便如此,也没有人出手将那直接出言挑衅魔君的魔修拖出去,证明大家的立场已经歪了。   沈君玉这几日都被留在九幽魔君身边,对外界发生之事一无所知,但此刻,他心中还是隐约生出一丝不妙。   果然,下一瞬,那魔修公子便高声质疑道:“九幽魔君,你可知你之前收的那个闻玉军师是人族的奸细?”   “若不知,尚且可恕,若知道,你这几日还如此招摇地为他造势,究竟是何居心——”   话音未落,一道如虹青金色魔气直直从九幽魔君宝辇中射出,轰然一声,直接将那名元婴境的魔修公子击碎成齑粉!   全场刹那间鸦雀无声。   宝辇内沈君玉见到这一幕,心头不觉轻轻跳了一下,同时,他已不动声色地幻化出了凤翎剑,握在掌中。   “聒噪。”九幽魔君语气清冷地淡淡道。   说完,他又漠然看向擂台上的林玉致道:“这等杂碎,你们早该处理干净,怎么办事的?没得坏了云梦魔君的名声。”   林玉致神色微妙,立刻俯首称是。   而就在这时,一直静待时机的天荒魔君终于不疾不徐地开口了:“九弟,你这又是毁尸灭迹,又是转移话题,难不成是心虚了?”   九幽魔君微微一笑:“一个不知名的小卒胆敢无凭无据质疑本君,就是死罪。”   “怎么,莫非天荒老哥哥上了年纪如此心慈手软,见不得血了?既如此,还不如早日辞去魔君之位,回去吃斋念佛吧。”   九幽魔君这话一出,场中气氛顿时诡异无比,众人都忍俊不禁,却又不敢真的笑出来——都知道天荒魔君是所有魔君中年纪最大的,甚至年长过当今魔尊,只可惜修为一直停滞在炼虚境后期,无法再进一步。   是以许多自学成才的魔修私下也嘲讽他不过仗着年纪大又手段下作就占着魔君的位置死死不放,实在是德不配位。   九幽魔君’老哥哥‘这三个字倒真是切实戳到了天荒魔君的痛点。   果然,天荒魔君怒了。   但他这次竟然罕见地没有跟九幽魔君打嘴仗,而是径直爆发,从宝辇中冲天而起,抬手一掌便拍向九幽魔君的宝辇——   “竖子无礼,今日本君就代魔尊好好教导教导你!”   众魔修大惊。   唯有九幽魔君在天荒魔君出手的那一刻,心头一凛,忽然就意识到什么。   下一瞬,他果断伸手,一把抓住身侧的沈君玉,遥遥往天瞳魔君座下抛去,厉声道:“走——”   接着,他便也冲天而起,迎面一掌对上天荒魔君这一招攻击——   两位魔君对招,霎时间,地动山摇,威压滔天,一道虹波自两人对掌中央煌煌震开,扫荡一片!   全场大乱。   沈君玉自打被九幽魔君被抛出宝辇的那一刹,便猛地握紧了掌中长剑,将警惕心提到了极点。   果然,就在他身形离开宝辇上方时,四面八方便有数十道不同颜色的魔气趁势向他扑来!   至少也是元婴境的魔修公子,多半都是化神境的魔侯!   不远处,天瞳魔君和孟星演见到这一幕,立刻便主动出手阻拦。   但他们二人修为也实在是不如其他人,即便出手阻拦,也还是有将近一半的魔气逃开了他们的攻势,直直朝着沈君玉去了。   此刻,天荒魔君和九幽魔君正打得难舍打分,半边山上都被他们的魔气震塌下来。   九幽魔君毕竟年轻,又境界略高,几招之下,便暂时脱离开天荒魔君的出手,扭头便朝沈君玉的方向飞去。   却不料,远处又有几道炼虚境魔气悄然射来。   九幽魔君:?   旋即他青金色眸中杀意迸发,冷笑道:“看来今日各位老哥哥都活腻了?”   “好,那就来吧。”   说完,他也不管那几道炼虚境魔气如何出手,青金色瞳眸中一道玄密符文旋转着浮出,浑身魔气暴涨,接着,他身后一道有如半座小山一般极为华美的青色孔雀法相缓缓升起。   一袭玄衣在巨大的孔雀法相光环前,抬掌平推——   气势如山海倾倒,夜升十日,璀璨万方。   几道炼虚境魔气对上九幽魔君这一招,都不觉露出惊惧之色,连忙飞退。   而此刻,这边的沈君玉已经被几道化神境魔气围城一团,其中一个忽然就显出人身,一张同秦怀阙有三分相似的阴柔面容出现,掌中一把银刀,便直直朝沈君玉头顶劈落——   其他魔气也纷纷跟上。   沈君玉终于出手了。   他掌中凤翎剑在这一刻爆出极为璀璨的灵光,凌空一刺,被黑金色魔气包裹着的如虹剑芒,便先对上了那把银刀!   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咔嚓一声轻响,那把银刀碎成两半。   众魔修:!   那银刀可是天阶魔魂兵,就这么碎了?碎了!   沈君玉面无表情,提气纵身,又是当空一剑刺出,金光如虹,魔气横天——   一声惨叫传出,竟是方才那个拿银刀的化神境魔修直接被沈君玉一剑斩落成两截。   全场死寂。   无魔敢动了。   一半是惊悚于沈君玉的实力,一半是惊悚于沈君玉魔气的颜色。   远处,几缕炼虚境魔气被九幽魔君这一掌撞得四散奔逃,溃不成军。   这会,他们遥遥瞥了一眼这边,看到浑身被黑金色魔气包裹,宛如魔神降世的沈君玉,也是瞳孔猛地收缩!   忽然意识到什么极为可怕的事……   此刻,沈君玉仰头,九幽魔君回头。   四目遥遥相对,九幽魔君唇角不觉浮起一丝嘉许的淡笑。   沈君玉却仍是面色平静,十分淡然。   就在这一瞬,方才被九幽魔君击败的天荒魔君忽然从沈君玉身后一处山上化光而出,祭出威压笼罩沈君玉全身,便一掌按向沈君玉头顶!   众魔:!   九幽魔君倏然变色,凌空而起疾掠而来,怒道:“老匹夫!”   沈君玉在天荒魔君动的那一刹,便有所感知,但他刚刚为了震慑众人,几乎耗尽全身修为杀了一个化神境,此刻已经近乎脱力,不过勉强支撑,根本来不及逃脱。   就在那威压掌风即将落在沈君玉头顶时,他面无表情地徐徐抬手,按上了胸前那个印记。   印记红光闪烁,似乎有些兴奋。   忽然——   “都住手。” 第32章   一个十分温和淡然却饱含无限威严的嗓音自高空传来,带着如海威压,深深震撼了整座浴凰山。   众魔修听到这个嗓音,皆是悚然一惊,彻底无人敢动了。   唯有天荒魔君面色阴沉,手下掌势仍旧未停,似乎今日他就是铁了心要把沈君玉击毙于掌下!   下一瞬——   一道煌煌耀目的黑金色魔气从天而降,轰然落在天荒魔君头顶炸开。   众目睽睽之下,天荒魔君口吐鲜血,被狠狠击飞出去,整个身体都直接深深嵌入了远处的一座山峰里,半晌都没有动静。   山顶一片死寂。   还是九幽魔君最先收起法相,徐徐降落,仰头对着天空一拜:“九幽拜见尊上。”   其他魔侯魔君如梦初醒,慌忙纷纷下拜,   沈君玉在见到那同他别无二致的黑金色魔气后,心头不觉微微一跳——这才意识到闻宿之前没有完全把黑金色魔气的特殊之处告诉给他。   不过见众魔修纷纷拜倒,沈君玉便也勉强咽下喉中血腥,收回了按在胸口的手,不动声色,收剑下拜。   “不必拘礼,都起来吧。今日本是云梦的好日子,你们随意饮酒作乐便是,为了一点小事大打出手?成何体统?”   众魔修唯唯应诺。   偏就在这时,远处山峰上,炸起一片碎石,一个血人勉强着从碎石堆里爬出来,当中传出天荒魔君虚弱中沙哑却透着浓浓的恼怒的嗓音:“尊上明鉴!这本不是小事,那闻玉就是人族的奸细,名叫沈君玉,是玉衡宗少宗主,精通星卜术数。如今混到九弟身旁,仗着九弟身份就开始笼络其他魔侯魔君,对我们魔域威胁不小,请尊上务必细细查他!”   天荒魔君这话一出,其他魔君魔侯怔了怔,连忙也纷纷附和——沈君玉的身份实在是太过可疑,而且都是证据确凿的可疑,怎么都没办法洗白的。   九幽魔君见这些魔修如此,眸中不觉再度泛出冷森杀意,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   “你们说的这些,本尊都知道,还有别的么?”   众魔修怔然。   九幽魔君面色也微微变了。   唯有远处的沈君玉,垂眸执剑而立,一袭白衣随风舞动,神色极度平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仿佛这处在惊涛骇浪正中心的人并不是他。   他的淡然和魔尊掌控一切的从容放到一处,一下子让所有魔修都惊疑不定起来。   终于——   “不过,此事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闻玉确实是奸细,只不过——”   魔尊的嗓音极度平和,不疾不徐:“他是本尊派去人族卧底的奸细,而不是人族的奸细。”   魔尊此话一出,宛如一滴水滴进滚烫的油锅里,一刹那,全场气氛爆炸。   天荒魔君原本“义愤填膺”的表情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彻底裂开了,变成了另一种完全意料不到的难以置信。   九幽魔君青金色瞳孔也狠狠缩了一下。   众魔修更是哗然大惊,彻底傻眼了。   毕竟谁也料不到会是这样一个事情发展——闻玉竟是魔尊派去人族的卧底?这换谁也难以相信吧?   但联想到闻玉一些过于“嚣张”的举动和今日暴露的黑金色魔气,他们却又意识到一切仿佛有迹可循。   若不是背后有人,若此人不是魔尊,他怎敢如此嚣张?   所以魔尊这话一出口,众魔修竟是大半都信了,只有少部分还在揣测魔尊是否另有深意——毕竟直接暴露卧底的事实太容易掀起中州那边的动荡,魔尊是不是在下更大的一盘棋呢?   众魔修神色各异,心头多有揣测,彼此间暗潮汹涌。   唯独远处执剑而立的沈君玉面上一片平静泰然,其实他此刻的心绪也是翻涌不定,但他垂下的长长眼睫很好地遮掩住了这一点。   忽然,魔尊再度开口,嗓音微微带了一丝冷森。   “天荒,你查闻玉虽是好意,却直接打乱了本尊的计划,该当何罪?”   天荒魔君万万没料到这里面还有这层转折,根本没想过魔尊会当众为了这种小事撒谎,当即汗流浃背,立刻踉跄着再度跪倒道:“尊上明鉴,属下实在是不知这是尊上的安排,请尊上恕属下不知之罪!”   魔尊:“本尊自不会为这种小事计较。只不过你多次出手就为了击杀闻玉,恐怕已让闻玉寒心,你还是求他宽恕吧。”   天荒魔君瞳孔狠狠一震,万没料到魔尊会如此处事,可魔尊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不能不从——这并不是真的为了闻玉的面子,而是为了向大家证明他不是明知魔尊的计划而故意从中作梗,确实是一片忠心。   是以,即便心中万般不愿,最终,天荒魔君也还是默不作声地化光而出,落在沈君玉面前,单膝跪地,面无表情地拱手道:“此事乃天荒鲁莽,得罪了闻小友,还请闻小友见谅。”   沈君玉看着面前勉强作出恭敬之态,眸中阴沉的杀意却快要溢出来的天荒魔君,心下反而愈发平静下来。   无论魔尊是何目的,但既然魔尊此刻不打算杀他,他便还有转圜的余地。   想着,他面上丝毫不露怯,眸光清朗地注视着面前的天荒魔君,便淡淡道:“既然魔君果然是无心之失,闻某自然也不会计较,请起吧。”   面对天荒魔君的一跪,沈君玉如此泰然,别说是旁人了,就连向来多疑的天荒魔君也彻底信了沈君玉“卧底军师”的身份。   更何况,魔尊在场,众目睽睽之下,只能自己彻底认了这个栽,一言不发地起身,绝口不提此事了。   众魔侯魔君更是默契地闭口不言——毕竟他们本来是打算借闻玉这个“奸细”的身份,将之“名正言顺”地弄死,再敲打敲打九幽魔君,却再料不到闻玉背后居然是魔尊。   即便赔了夫人又折兵,也只能勉强把心中那股憋屈之意按捺下去。   这时,魔尊适时缓缓开口:“既然误会已解,本尊就不多留了。你们自便吧。”   话音落定的那一刻,空气中原本停驻着的一股浓烈威压忽然散去,众魔修怔了怔,便都松了口气。   短暂的静默后。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氛围突然就变得诡异地和谐,不少魔君魔侯眸光一转,竟是呵呵一笑,就上前来想跟沈君玉套近乎。   谁料九幽魔君先一拂袖,一道威压放出,不动声色地就挡住了众魔君魔侯的行动。   接着,他便看向不远处的沈君玉,淡淡道:“都闹了这么一场了,还不走?”   嗓音有些隐怒,却听不出究竟是针对还是其他。   沈君玉不动声色默默拱手:“是。”   九幽魔君一开口,其他魔君魔侯只好望人兴叹,不敢再上前了——若他们所料不错,魔尊这一手已经是打算在扶持九幽魔君和天瞳魔君两支势力,不觉暗自后悔自己先前还是冲动了,贸然就站了天荒魔君的队。   现下再想回去讨好九幽魔君或是天瞳魔君,都是难上加难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九幽魔君带着沈君玉坐回宝辇,离开擂台。   孟星演一直纵观全程,没有发话。   这会等九幽魔君的宝辇离去,他眸光转了转,忽然不无得意地一笑,看向天瞳魔君:“父君,你说,孩儿这算不算傻人有傻福?”   天瞳魔君微微皱眉,看了他一眼:“慎言。”   孟星演连忙噤声。   而天瞳魔君注视着九幽魔君宝辇离开的方向,却不由得陷入一种诡异的沉思——魔尊行事确实不按照常理出牌,但今日之事却处处透着诡异。   若只是为了救人,直接压下天荒魔君那一招,再随便扣个构陷九幽魔君的名头便完了,又何必暴露闻玉的人族卧底身份?   丝毫不像是魔尊向来滴水不漏的作风,这其中到底有何深意?   难道魔尊真的已经功法大成?   实在是,猜不透啊……   ·   此刻,九幽魔君宝辇内。   等宝辇离开山顶,九幽魔君绝美无瑕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一丝冷淡的怒意,他忍不住便眸光锐利地看向一旁的沈君玉,冷声道:“没想到你竟是兄长的人,你瞒了本君这么久,就没话说么?”   沈君玉闻言,静了一瞬,正要张口,忽然,他胸口压抑已久的气血猛地翻涌而上——   沈君玉再也按捺不住,脸色倏然变得苍白,抓住一旁的座椅扶手,俯身便喷出一口血。   这一口血好巧不巧,还喷在了九幽魔君的华服衣摆上。   然而这会伤势反噬尽数涌上来,沈君玉也无力再解释什么,他修长手指死死攥在扶手上,手背上青筋浮起,额上冷汗淋漓,眼角余光瞥见那染血的衣摆,不觉默默闭了闭眼,感慨运道不好,实在是喝口凉水都塞牙……   谁料,下一刻,他的肩膀便被人伸手扣住,扶住了他即将滑落的身体。   同时,极为浑厚的魔气便顺着那扣在他肩头的掌心上源源不绝涌入他体内——   沈君玉长睫颤了颤,诧异抬眼,便对上了九幽魔君那双浸满了怒意却又藏着深深关切和焦灼的青金色瞳眸。   对上这样一双眼,沈君玉心头不觉微微一跳,生出一种极为模糊的熟悉感来。   然而九幽魔君只看了他一眼,就不动声色地收回眸子,神色依旧冰冷地将他扶起放到座位上坐好。   沈君玉终于缓过来几分,他连浸满睫毛的冷汗都没来得及擦,便先哑声道:“多谢魔君体谅。”   九幽魔君语气喜怒莫辨地淡淡道:“你是兄长的人,我总不能让你死在我的坐辇里。”   沈君玉闭口不言了。   九幽魔君也沉默了下来,只是从他隐隐藏着怒意的青金色眸子中能看出,他并未消气,仍是十分愤怒。   良久,稍稍缓过来一分的沈君玉终于再次开口:“无论魔君心中怎么想属下,属下当初自荐想当魔君的军师时全凭一心敬仰,绝无二心,更与尊上无关。”   “还请魔君明鉴。”   九幽魔君终于再次抬眼看向他,眸光极为深邃沉冷。   此刻,九幽魔君有许多话想问沈君玉。   他想问:你拼死拼活挣得在魔域出名,总算出了头,却落得今日差点被杀的结局,你后悔么?   他想问:此刻虽然不知魔尊目的,但你已经被拉入一盘极大的棋局,短期内无法脱身,这又是你想要的么?   他更想问:若你今日真的身死,你有想过你的闻兄得知消息会如何自处么?   但这三个问题,都不是他如今的身份可以问的出来的。   他只能假借沈君玉的“背叛”,出一出心头火气。   然而,这又怎么够呢?   可沈君玉不知九幽魔君心中所想,他此刻强撑着坐起片刻,已又觉得气血翻涌,眼前隐隐发黑。   但感受到身前投过来的那极为清冷隐带怒意的气场,沈君玉只能强撑。   忽然——   九幽魔君伸手再次按住沈君玉的肩头,他的人也猛地欺身而上。   瞬间,玄色华服掠起的青金色光芒在沈君玉面前闪过,熟悉的百花香气淡淡萦绕,下一秒,九幽魔君那俊美的侧脸几乎贴在了沈君玉鬓边。   沈君玉心头猛地一跳。   紧接着,耳畔有温热的吐息传来,嗓音磁性低沉,说出来的话语却十分清冷,不带任何感情。   “本君暂且相信你的话,但日后,你若真敢背叛本君,后果——”   话没说完,但按在沈君玉肩头的修长指骨却一点点扣紧,仿佛恨极。   可微妙的是,即便如此,九幽魔君还是没有动用威压。   此刻,沈君玉脑中思绪如电般闪过,但无论如何他都没法理解此刻九幽魔君突然爆发出的浓烈情绪。   良久,他只能垂眼道:“闻玉谨遵魔君教诲。”   淡淡的百花香气终于离开。   沈君玉微微松了一口气,眼前再度开始发黑,他也只能垂眸勉强硬撑。   却不知有一双深邃狭长的青金色眸子一直在一旁静静注视着他的变化,明明几次有些动摇,却又硬生生忍住了。   ·   宝辇停下。   今日九幽魔君罕见地没有把沈君玉带到自己的行宫,而是让他自行离去。   沈君玉揣测九幽魔君应当是对他失望才会如此,心头不觉微微生出一丝很淡的怅然。   但这一丝怅然也很快被他压了下去,因为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要去找到闻宿。   好在这一次,他回到偏殿时,闻宿还在。   见到闻宿,沈君玉顾不上自己伤势未愈,也更顾不上去看闻宿此刻极度沉凝隐忍的表情。   他先环顾四周,见无人窥测,便伸手按住闻宿的肩头,将他推入了偏殿内。   等关好偏殿门窗,沈君玉便回过头来,勉强咽下喉中腥甜,定定看向闻宿道:“闻兄,你说你在魔域还有位义兄,他的住所离浴凰山远不远?”   闻宿没想到沈君玉一开口便是问他这件事,沉默一瞬,他神色淡淡道:“我不知他现在何方,你有何事——”   沈君玉没等闻宿说完,就已经摘下了手中的储物戒塞到他手中,神情异常认真地看着闻宿,哑声道:“今日我遇到一些难以解决的状况,只怕已经有人开始查你我的底细了,我倒不怕,只是你不能被我连累。”   “若闻兄你有去处,便再好不过,若没有,今日也最好尽快离开浴凰山,否则——”   “我为何要走?”闻宿忽然道。   沈君玉诧异:“闻兄你?”   闻宿忽然逼近一步,将沈君玉抵到一旁的柱子前,垂眼,眸光晦涩地沉声问:“在你心里,我就是这般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人么?”   沈君玉后背抵上坚硬冰凉的柱子,再对上闻宿此刻的眼神,怔了怔,心头莫名涌上一股极淡的暖意。   但回过神来,他还是低低叹了口气,劝道:“闻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若走了,我也能心安些。这些事本就是因我一人而起,我不该连累你的——”   “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我不觉得这是连累。”闻宿淡淡打断了沈君玉的话。   沈君玉闻言,心头微震,根本没想到闻宿居然这么快就知道了。   一时间,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这时,闻宿却一点点按紧了沈君玉的肩膀,就这么凝视着沈君玉那张白皙清润的面庞,沉声道:“你口口声声说你为我好,可你想过么?若是我抛下你一人离去,一旦日后我听到你出事的消息,我会何等内疚?”   “若我害怕危险,你在投奔孟星演之时,我便该弃你而去了,但我没有。”   “我希望你能清楚,我一直跟着你从来不是为了什么利益或是好处,我只是为了——”   话说到这,闻宿却突然猛地抿唇止住了,他不再说话,只用一种极为滚烫又坦然无比的眼神静静去看沈君玉。   四目相对,沈君玉微微怔住了。   他隐隐觉察出闻宿后面那半句话可能的内容,却又觉得或许是他想多了。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让闻宿为了他的事这么难受生气。   所以,沈君玉嘴唇轻轻动了动,仍是想要解释。   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君玉胸口便又是一股压抑的气血翻涌而上,他再也忍不住,蹙眉猛地咳嗽了几声,斑斑点点的血渍顿时从他唇角溢出,落到雪白衣衫上。   闻宿见了,眉心狠狠一颤,再也顾不得什么,便眸光沉凝地伸手一把抱起了沈君玉,一言不发地提步朝一旁的软榻前走去。   沈君玉此刻胸中气血翻滚,根本回不过神来,再加上对方是闻宿,他也便并没有生出推拒之意,只默默伏在闻宿肩头低声咳嗽。   否则,换做任何一个旁人他都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将自己最脆弱的一幕尽数暴露。   坐上软榻,闻宿一边握住沈君玉的手,给他输送魔气,一边就用一种沈君玉极为看不懂的神色默默凝视着他。   沈君玉被此刻闻宿的眼神看着,再联想到方才闻宿说的那话,心头疑云愈发浓烈,却又不敢笃定什么,只好也静静端详着眼前这个无比熟悉又让他觉得有些陌生的闻宿。   试图从闻宿的眼神中看出什么别样的东西了。   最终,是闻宿先避开了沈君玉的眼神。   但接着,他就取出了方才沈君玉塞给他的储物戒,又垂眸,轻轻拉过沈君玉修长白皙的手,一点点认真给他套上了。   那分外专注的眼神,终于让沈君玉恍惚了一下。   等套好戒指后,闻宿终于恢复了平静,此刻他眸中那种滚烫的情绪已经褪去,化为一抹浓稠又看不透的深邃。   此刻,他十分平静地抬起眼,看向沈君玉那双漂亮的琉璃眸:“我不怕被你连累,所以以后,你也别替我自作主张。”   沈君玉看着闻宿此刻的眼神,再默默看向自己无名指上套着的那枚储物戒,他指尖颤了颤,终于,那个一直藏在他内心最深处的猜测缓缓发芽了。   就像当初他一眼看出了孟星演的示好,又怎么能欺骗自己无视闻宿那么多次专注而又深邃的眼神呢?   沈君玉自问并不是什么迂腐保守之人,即便经历过前世那极为错误的百年,他也始终认为只是形势比人强,是他那时候没得选,也选错了。   但这不意味着重来一世,他就一定要封心锁爱。   可,此时此刻,除了闻宿这个人尚且不算错,什么都是错的。   地点,时间以及未来都错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沈君玉始终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时候,闻宿忽然抬手,轻轻抚上他的鬓边,让他看向自己。   沈君玉感觉到鬓边微微一凉,下意识抬眼。   四目相对。   闻宿漆黑深邃的眸子里是前所未有的坦诚。   此刻,他静静凝视着沈君玉就道:“你是个聪明人,我想,有些事我也不必再说破了。”   沈君玉眸光轻轻颤了一下。   “但现在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闻宿说着,手指就轻轻将沈君玉鬓边的碎发撩到耳后,眸色平静,却极为笃定地道:“我只想说,从认识到现在,我从未逼你做过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所以,你这个时候也不要让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好不好?”   沈君玉怎么能说不好?   他说不出口,也没办法说出口了。   只能在心里静静叹了口气,用一种很低但十分平稳的嗓音道:“好。”   终于,闻宿淡淡笑了,方才眸中那些凝聚的暴风雨在这一刹消弭殆尽。   对上闻宿此刻过于坦然又明亮的笑意,沈君玉却有些不自在了。   静了片刻,他只好低低咳嗽了一声,道:“我渴了。”   闻宿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现下看破倒也不说破了,他又变成了那个极为耐心的闻宿,低低说了一声’好‘,便起身,走到一旁去倒茶。   等闻宿离去,沈君玉便也默默抬头看去。   这时,沈君玉凝视着闻宿给他倒茶时的背影,琉璃色的眸子十分平静,带了一丝欣慰又带了一丝很淡的怅然。   闻宿能明白他们此刻的处境,让此事保持一个心照不宣的状态,确实是很好。   可这样,他又有些于心不忍了。   因为他自己都不知自己以后能不能给闻宿一个想要的答案。   忽然——   门外传来十分喧哗的庆祝声,沈君玉远远听到,有所猜测,倒也不再沉思,忍不住就想起身去看。   闻宿正端了茶走过来,见状,几乎是立刻上前就按住他的肩头道:“你别动,我去看看。”   沈君玉果然不动了。   闻宿看了沈君玉一眼,就把手中茶盏递给了他,沈君玉接过茶盏,闻宿便出门去打探消息。   不多时,沈君玉半杯茶还未喝完,闻宿回来了。   他看向沈君玉:“是孟星演夺魁了,云来宫正在庆祝。”   听到这个消息,沈君玉心神一振,神色不觉轻松明朗了不少。   在这个时候,这件事倒是个难得的好消息了。   魔域一共八位魔君,从前大多数都被天荒魔君所拉拢,其他三位都各行其是,互不干扰,所以造成天荒魔君一家独大的局面。   如今这一场比武招亲下来,九幽魔君、天瞳魔君和云梦魔君俨然已结成一派,还有魔尊暗中扶持。   比起前世的情形已经好过太多。   魔域的动荡应当是要延后了。   闻宿见到沈君玉表情,沉吟片刻,走过来便道:“孟星演夺魁,你就这么高兴?”   沈君玉闻言,默默看向闻宿,感受到闻宿话中微带着的几丝莫名酸涩,他忽然很淡地笑了一下:“我还以为,小侯爷能抱得美人归,你会比我更高兴。”   闻宿:?   但此时看了片刻沈君玉含着一丝淡笑的澄润琉璃眸,在想起自己先前那时对孟星演戒备的状态,恍然间,闻宿也什么都明白了。   半晌,他眸色晦暗不明地道:“原来,那个时候你就开始看我笑话了?”   沈君玉望着闻宿,缓缓摇摇头,神色坦然:“那时我是真不知道你的心思,只以为你看不惯小侯爷的人品。”   闻宿定定看了他片刻,眉尾挑了一下:“你最好是真不知道。”   半晌,沈君玉很无奈地淡淡叹了口气,就不跟闻宿钻这个牛角尖了。   只见他又抬眼看向门外忖度片刻,便低低咳嗽了一声道:“一会,闻兄你替我带封信给小侯爷吧。也帮我当面道个谢。”   闻宿皱眉道:“你伤还没好,这么快又要做什么?”   沈君玉也不说话,只静静看着他。   最终,闻宿还是在这双对视他从来没赢过的漂亮眸子里败下阵来,道:“好吧,你把信准备好,我一会带到就是。”   沈君玉微微笑了:“好。” 第33章   当夜,收到书信的天瞳魔君就带着孟星演造访了沈君玉所住的偏殿。   想起信中内容,再看着此时沈君玉的情状,天瞳魔君十分诧异,但此刻他还是问道:“闻小友果真要今夜便替本君进阶?是否太仓促了些?本君其实也不急,小友要不还是疗伤几日再提此事?”   天瞳魔君一出口,一旁本来十分平静的闻宿脸色忽然变了,一股无名怒火再度涌上心头,他忍不住冷冷看向沈君玉。   此刻,沈君玉明明感受到闻宿滚烫带刺的眼神,静了一瞬,却没有一丝转顾,只坦然看向天瞳魔君,解释道:“无妨,今日都是些皮肉伤,并无大碍。绘制星图并不需要极佳的状态,只要魔气足够消耗便可,如今有小侯爷在,想是没关系的。”   本来如果今日没有天荒魔君和魔尊的出手,沈君玉倒也情愿拖一拖,可他现在不能拖了,他要尽早通过天荒魔君的灵眼知道一件事的结果。   这样,他跟闻宿的未来也会比当下更清晰明了些。   若那件事果真风险太大,他还是不想连累闻宿。   毕竟,无论他跟闻宿未来有没有另一种可能,至少当时当刻对于他而言,闻宿都是他最重要的人。   他做事,向来只求一个无愧于心,即便闻宿会因为他的身体担忧或是不快,他也顾不得了。   一旁的孟星演听了沈君玉这话,不觉诧异道:“需要我做什么?”   沈君玉道:“小侯爷可还记得那日我替你绘制灵阵时,闻兄做的事?现下这个人只怕要换成你了。闻兄金丹修为,只怕支撑不住星图的消耗。”   孟星演一听,立刻便想起那日沈君玉给他画灵阵时闻宿在一旁辅助的场景,张口便想说’好‘。   谁料——   “本君来吧,进阶炼虚是大事,马虎不得。”   九幽魔君突然出现,在场三人都微微一震。   旋即,三人适时回头,便看到一袭华服未换的九幽魔君已经提步踏入了偏殿门槛。   那张绝美的面孔上神色冷清,看不出什么情绪。   不过九幽魔君愿意出手相助,倒是意外之喜,孟星演最为机灵,当即就道:“既然闻叔愿意出手,那便再好不过了。”   天瞳魔君回过神,稍一忖度,也不觉放宽了心,笑道:“九弟愿意出手,想必此事万无一失了。”   唯有一旁的沈君玉心中微有异样——他本以为九幽魔君已对他心生嫌隙,却不想对方会突然出现在此地,还主动要出手帮忙。实在是让他有些意外。   但念及九幽魔君性情坦荡,既然说了要帮忙,就不会从中作梗,反而能大大增加成功概率。   沈君玉稍一沉默,便不再深究其中细节,也坦然拱手同九幽魔君道谢。   九幽魔君淡淡看了他一眼。   沈君玉垂眸不语。   最终,还是天瞳魔君主动打了个圆场道:“此刻人已到齐,闻小友可以择时开始了。”   沈君玉点点头,道:“好。”   说着,沈君玉便走到内殿正中央的位置,抬手,用魔气虚虚画出一个绽放着淡淡金色光芒,足以容纳三人的基础聚灵阵。   接着他在一旁拿了一个白玉蒲团,放到那金色聚灵阵的正中,便看向天瞳魔君:“天瞳魔君请。”   天瞳魔君也不犹豫,提步便走了过来,盘膝坐在那聚灵阵中的蒲团上。   这时,沈君玉方才看向一旁的九幽魔君道:“有劳魔君前来相助。”   九幽魔君深深看了沈君玉一眼,倒也没有推辞作色,径直提步走了过来,立在沈君玉身后。   这熟悉的站姿和感觉,让沈君玉稍稍恍惚了一下。   想着,沈君玉便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远处角落里的闻宿。   闻宿此刻似乎有些不悦,剑眉紧蹙,薄唇微微抿成一线,但明显因为顾全大局,尚在隐忍中。   沈君玉见了,便在心中传音道:“闻宿。”   闻宿终于抬眼看他。   四目相对。   沈君玉故意略去闻宿眸中脸上的不满,只低声在心中道:“我有数,你放心。”   就这么六个字,倒是让闻宿的神色舒展了不少。   静了片刻,闻宿:“下次不要逞强。”   沈君玉:“好。”   闻宿不再多话。   偏偏这时,九幽魔君嗓音略带冷淡地道:“还不开始?”   沈君玉倏然回神,便也不再纠结,点了点头,就双掌结印,开始以那个金色聚灵阵作为基础,于上方开始一步步绘制星图。   在修真界,灵阵是最早演化出来辅助修士修炼和攻击的工具,灵阵借的是这方天地之间的五行之气,以地灵为主。   但星图则是后期演化出来的,借天星轮换的磁场和布局绘制出星图,借天星之力,让修士的修为更上一层楼。   其中原理,便比五行灵阵这一派更为精神奥妙了。   先前沈君玉初次绘制的,只是一个简陋的平面星图,但实际上星图是立体的。   此刻,随着无数金色流光在那聚灵阵之内穿梭,便勾勒出一个个极为漂亮的星辰轨道。   孟星演虽然平时也修习演画过灵阵星图,但只局限于平面,还是头一次见到立体星图的绘制过程。   他知道天瞳魔君也会绘制立体星图,不过因为天瞳魔君绘制星图时不喜打扰,所以他即便见过成品,也没见过过程。   而现在,看沈君玉绘制的这个立体星图,竟是比先前天瞳魔君绘制的成品还要更为繁复精致。   孟星演先是惊艳了一下,接着就连忙定了神,专心致志地观摩了起来。   天瞳魔君见到沈君玉如此手笔,不觉也心生震撼。   先前他虽然知道沈君玉能力非凡,但得知对方是魔尊座下派来的“卧底钦差”后,便又释然。   如今亲眼一见,却更加震惊了。   他也算活了一百多年,自诩在星图灵阵一道上同阶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今日见了沈君玉的出手,却只有自愧不如的份。   同时,心里竟还莫名生出一丝“天既生此子,又何必生我”的感慨。   这念头一出,天瞳魔君不免便有攀比之心,再想到沈君玉神魂和身体年岁不符合的事,料定沈君玉必然是夺舍。   所以,此时沉吟片刻,天瞳魔君忍不住便问道:“虽然之前一直称军师为闻小友,但也不知军师如今究竟年岁几何?若是冒昧唤错了,只怕笑话。”   天瞳魔君此话一出,沈君玉便知道天瞳魔君是何心思了。   而他本就是重生而来,多活了一百年,自然也没有必要太撒谎,所以,顿了顿,他便如实道:“从闻某出生到明年秋末,正好两个甲子,虽比不上魔君年长,但所差也不多。”   天瞳魔君恍然,倒是心下平衡了不少,再联想到沈君玉夺舍的行为,觉得沈君玉只怕夺舍前专精星卜之术,未曾修炼,而自己修炼和星卜之术两不误,能到如此境地也不错。   便释然了。   倒是一旁的九幽魔君,听到沈君玉这话,忍不住就默默看了沈君玉几眼。   忽然,沈君玉道:“还请魔君出手。”   九幽魔君倏然回神,这才发觉沈君玉侧脸已经微微有些苍白,显然忍了很久了。   这次,他再未拿乔,直接就伸手按在了沈君玉肩头,一股极为浑厚浩荡的魔气注入沈君玉体内。   沈君玉果然瞬间好转。   “多谢魔君。”   九幽魔君沉声道:“你专心。”   沈君玉不再多言。   而之后,便进入星图绘制的关键了——根据天瞳魔君出生时的天星排布给星图点出最佳的天星轨道。   到这,每一步都要极为小心,因为每条天星轨道的运行速度都不一致,一旦点错,便要重来。   沈君玉最先在轨道上点出了日月,接着便是木、火、土、金,水等五星,最后,依次安上紫炁、罗计以及月孛等众小星。   等到点亮最后一颗星斗时,沈君玉额上已经遍布冷汗,但他琉璃色的清润眸中却绽放出一种出奇的光彩。   而就在这颗星斗点亮的那一刹,星图上众星流转,光华璀璨,灵气也随着天星轨道的运转从室外引动,如数十道长虹一般自天而降,疯狂灌入星图——   同时,偏殿之上,雷云汇聚,风卷星动。   沈君玉此时听得外面异动,即便胸中气血翻涌,也来不及缓一缓,立刻就抿唇收手看向天空。   凝神看了片刻,他就沉声对天瞳魔君道:“魔君请尽快进阶,雷劫只怕还有三刻降下。”   天瞳魔君:“好。”   一旁的孟星演忍不住诧异道:“三刻?闻兄这是怎么推断出来的?能教教我么?”   沈君玉此刻本就气力透支,但听到孟星演这么问,他收回眼,勉强还打算解释两句,结果仰头仰久了,一收回眼便双眸发黑,又是一阵眩晕袭上。   根本来不及解释,整个人就直直向下滑去。   孟星演大惊:“闻兄——”   只不过他这两个字还未说完,就猛地又被他咽了下去。   因为一直站在沈君玉身后的九幽魔君竟然主动出手,一把揽住了沈君玉,揽住之后,却并不放手,只眉头紧蹙着抓住沈君玉的手腕,就开始给他输送魔气。   孟星演看了一瞬,就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旋即,他心头一跳,立刻不敢去看二人,而是迅速走到天瞳魔君身旁去护法了。   沈君玉在滑下去的那一刻恍惚间听到孟星演叫了他一声,但他那时气血近乎耗尽,整个人的感官都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布,他的魂魄仿佛就被困在这布里,挣脱不出。   只能浑浑噩噩地任由自己滑下去。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跌倒在地,而是跌入了一个极为温热宽阔的怀中。   一股熟悉的百花香气袭来,有浑厚的魔气注入体内,沈君玉向来极为警觉,稍微缓了一缓,就找回了神智。   当他长睫颤动了一下,勉强睁开眼,竟然就直直对上了九幽魔君那双眸子。   此刻,那双漂亮的青金色眸中绽放出的隐隐怒意和焦灼之意都快要燃烧出来。   四目相对,沈君玉静了一瞬,立刻便强忍着身上的冷汗和不适,拼尽全力从九幽魔君怀里挣脱出来,俯身行礼道:“属下失礼,冒犯魔君了,还请魔君见谅。”   说完这句话,沈君玉蓦然又意识到什么,不觉抬头看了九幽魔君一眼。   忽然,他就看到九幽魔君已经伸到了半空,几乎要触碰到他侧脸的手。   殿中气氛异常诡异。   最终,那修长冷白的手指在空中默默攥了一下,收了回去。   “本君就那么可怕?让你如避蛇蝎?”   沈君玉静了好一会,低声道:“魔君好心,但属下自该懂得避讳。不是魔君的错。”   九幽魔君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   殿内一片死寂,唯余殿上雷劫还在持续轰隆作响,天瞳魔君的进阶速度也越来越快,魔气飞舞,光芒刺眼。   终于——   第一道雷劫劈下!   孟星演早有准备,见到这雷劫,心一横,自己就扑了上去,顿时就被劈得身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而在第二道雷劫劈下时,九幽魔君已经回过神来,上前便拂袖轻而易举地挡住了第二道雷劫。   紧接着,便是第三道雷劫,第四道雷劫——   原本星图绘制成的异象已经让浴凰山中不少魔修心生疑惑,只不过他们现在知道沈君玉是魔尊的人,便没有多想,觉得这也在情理之中。   但现下他们看到这一道道进阶炼虚境的雷云后,他们心头不觉大惊——立刻就猜到这是天瞳魔君要进阶了!   一时间,众魔修思绪纷纷,有的担忧有的艳羡,有的已经打算开始转投阵营了。   终于,最后一道雷劫轰然而落!   偏殿上方的屋顶原本已经破烂不堪,这道雷劫落下之后,直接掀翻了整个屋顶。   与此同时,一道极为璀璨耀眼的紫色魔气冲天而起,直上云霄。   天瞳魔君顺利进阶了炼虚境。   此刻,他身上白衣无风自动,整个人的气质也愈发超然威严。   周身还有无数缥缈的星光缠绕,证明他的星占之术在此刻也直接提升了一个等级!   原本其他山头上还在观望的众多魔侯魔君,见到这一幕奇异景象,立刻便按捺不住,纷纷化为长虹,直奔九幽行宫而来。   就想赶快来讨个好。   一时间,无数道魔光贯彻天空,直直飞向此处山顶,也真称得上是奇景了。   九幽魔君对此早有预料,此时,面无表情地就跟众人道:“都随我进正殿吧,免得闲人叨扰。”   天瞳魔君顺利进阶,此刻身心畅快,微微一笑,就道:“都听九弟的。”   ·   进了正殿,九幽魔君紧闭殿门,又设下禁制。   天瞳魔君这便看向一旁已经缓过来的沈君玉,拱手道:“多谢闻小友此次相助,大恩不言谢。”   接着又谢过九幽魔君。   九幽魔君抬手,制止了天瞳魔君无意义的礼节:“五哥还欠我这小军师一个人情,及时还了才是正事。”   九幽魔君这话一出,天瞳魔君和沈君玉都不觉诧异。   天瞳魔君回过神,倒是很快就意识到也许这个人情还是九幽魔君要的,只不过借了沈君玉的名头。立刻便道:“九弟说的是,闻小友想看何事?”   而沈君玉看着九幽魔君此刻冷淡无比的面色,却觉得九幽魔君是不信任他,怕他和天瞳魔君私相授受,所以想让天瞳魔君这个时候替他开眼看事。   不过,他确实只是想让天瞳魔君帮他看一件事。   所以,此刻他也并未迟疑,对天瞳魔君略一拱手就道:“闻某想让魔君开眼看看,闻某此刻心中所想之事的指引。”   没有直接言明何事,显然是出于保密考虑。   不过天瞳魔君对这种事见得多了,也不以为意,此刻略一颔首,就道:“那请闻小友此刻心中想好问题,我这便开眼了。”   沈君玉:“好。”   下一秒,天瞳魔君立在原地,周身无风自动,而他眉心那只一直闭着的宛如一道金线的眸子就在此刻缓缓睁开。   一只玄妙无比浸润着无数繁复图腾的灵眼绽放在了天瞳魔君眉心。   有光芒直直从那灵眼中射出,透过沈君玉,照向不知名的未来。   这一次,却没有再受到印记先前那般的阻拦,长驱直入,十分通透。   见到这一幕,沈君玉心中对于那印记的猜测倒是愈发清晰了。   于是他便坦然站在那,一动不动任由天瞳魔君去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瞳魔君浑身震了震,忽然猛地闭上眼,接着他就伸手抚上了额头,脸色微微有些苍白。   孟星演连忙抢上前来,想要扶住天瞳魔君,天瞳魔君却在这时缓缓摆了摆手。   接着,他就神情复杂且严肃地看向沈君玉道:“说来奇怪,我用灵眼看事,向来都能看到极为清晰的场景画面。可这次,只能看到几个碎片的指引。”   “虽然清晰,但也不甚明了。按理来说,我境界长了,不该是如此,也或许是我刚刚进阶,状态不稳——”   “无妨。”沈君玉道:“天瞳魔君看到了什么,直说便是。”   天瞳魔君静了片刻,缓缓吐出三个词:“魂灯、剑宗,东海。”   这三个词一出,在场众人神色各异。   还是沈君玉最先回过神来,神色泰然地朝天瞳魔君一拱手,就道:“多谢魔君,闻某心中有数了。”   天瞳魔君又看了沈君玉一眼,沉吟片刻,道:“小友身上有不凡的天命缠绕,行事务必谨慎,否则牵一发动全身,恐怕不妙。”   沈君玉:“好,魔君说的,闻某都记下了。”   天瞳魔君和孟星演二人告辞离去。   一时间,正殿内只剩下九幽魔君和沈君玉二人。   闻宿本就算“闲杂人等”,是以方才九幽魔君没有让他过来。   可这次,罕见的,九幽魔君什么都没问,只静静看了沈君玉一眼,就道:“今夜辛苦了,退下吧。”   沈君玉虽然有所诧异,但他心中有所牵挂,便也没有多想,径直告退。   ·   走在去往殿外的路上,沈君玉迎着夜风,看着天外那一轮明月,心绪一阵微微翻涌。   他刚才心中想的那个问题是——请指引他如何去掉修行路上的必然障碍。   问的是修魔的事,也是他未来可能出现的坎坷。   可没想到第一个问题是出在魂灯上。   他之前都全然忘了这件事。   毕竟前世,百年前,他跟原穆州结为道侣时,原穆州就已经将他的魂灯从玉衡宗取来,放到剑宗的凌云峰了。   百年光阴,足够让人忘掉很多细节的事情。   比如魂灯就是这样的小事。   然而魂灯毕竟是由修士自己的一缕神魂点亮,若不收回,永远是个隐患。玉衡宗的魂灯更是有秘法牵制,若是想,便能时刻掌握对方的所行所在。   而元婴上那一丝永远化不去的白色,定然就是因为魂灯。   他竟然都忘了这件事……   还有,天瞳魔君说出的另外两个词他也不知何意……   沈君玉心头沉凝,正在细细思考日后如何先借机回到玉衡宗取回魂灯,忽然——   有一抹亮光照亮了他身前冰冷暗沉的地砖,他怔了怔,回头一看。   是闻宿不知何时找了过来。   手中提了一只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夜明珠灯,正站在回廊那一头,静静等着他。   见到闻宿,沈君玉原本纠结缠绕的情绪在这一刻忽然悄悄消失,只剩下一种莫名的安稳。   他唇角缓缓勾起,便快步迎了上去。   两人碰上面,闻宿什么也没问,只很自然的伸手轻轻拉住了他的手。   肌肤相触,沈君玉指尖下意识往里缩了缩,但沉默了一瞬,他还是又缓缓放松了下来,任由闻宿这么牵着他。   这时,闻宿指腹在沈君玉细腻微凉的手背肌肤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便低声道:“有点凉,一会先进屋吧。偏殿坏了,魔君又命人新拨了一间院子给我们。”   沈君玉听到闻宿这话,微微一怔,有些不理解九幽魔君的“好心”。   但很快,他又把这些抛在脑后,只看向闻宿道:“好,正好我也有话要同你说。”   闻宿:“嗯。”   两人相携而去,灯光映照下,他们的影子被拉的很长,透出一丝极为柔软的温馨,莫名就把后面那座巍峨空荡的正殿衬托得愈发孤寂清冷了。   ·   中州,剑宗。   斗剑大会在即,众多大宗门的英杰修士纷纷前来,希图在斗剑大会中拿个好排名。   即便一些没有收到名帖的小宗门,也都派人赶来送礼,妄图借此机会跟各大宗门尤其是剑宗内部的修士搭上线。   一时间,剑宗内外都热闹无比。   唯独原穆州所在的凌云峰,格外清冷,云雾缥缈,静无人烟。   只余一道道刻在石上的锋锐剑气,在告诉旁人,此处有人居住。   原穆州闭关已有一月了。   这一个月,他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整日沉浸在练剑中。   剑法突飞猛进,可偏偏,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魔又增了一分。   忽然——   “少宗主,玉衡宗的宗主夫人来了,想见您一面,还带了礼物。”   轰一声闷响,飞雪飘扬,一棵足有三人粗细的松树在锋利剑光内应声倒地。   一袭玄衣缓缓从天而降,良久,他嗓音清冷地道:“传吧。”   仆人将原穆州引到了会客厅,自己便退下了。   原穆州静立在那,背对门口。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答应见云素衣,也许是因为他始终有很多事情没有弄清楚,实在是不甘心。   也许是因为,那人毕竟是沈君玉的娘亲,知道的比他更多——   “原大哥。”   一个极为熟悉却十分喑哑难听的嗓音传来。   原穆州:?   旋即,他便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猛地回头。   然后他就看到脸色苍白,骨瘦如柴的沈思源坐在轮椅上,双眼通红地看着他。   原穆州:“你怎么——”   话音未落,沈思源便已经从轮椅上跌跌撞撞扑了下来,径直扑到他身前,扯着他的衣摆,哭道:“原大哥,你救救我,父亲逼我来勾引你,不然他就不治我的病了。”   “他还、他还在家中拿我的魂灯威胁我——”   原穆州本来在见到沈思源的那一刹,第一反应是要避开,但听到沈思源说出的这两句话后,他不觉心神大震。   旋即,他就半俯身抓住沈思源的手臂,将人半扶了起来,放回了轮椅上。   沉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一一讲给我听。”   沈思源擦了一下眸中泪水,便哑声断断续续地开始讲。   他讲沈度如何威逼他勾引原穆州,他死不妥协,沈度又想利用魂灯让他就范,不得已,他只得同沈度虚以委蛇。   让沈度先将他送来,再向原穆州求救。   而玉衡宗的魂灯是用秘法制成,只要催动,就能知道魂灯所属人的位置和状态。   他实在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可万没料到,原穆州听完他的话,死寂良久,却只沉声问了一个问题:“所以,当时你金丹碎裂,他们才会那么快寻来,是么?”   沈思源心头微震,不解其意,但忖度片刻,还此刻是勉强抽泣道:“应当是如此吧……毕竟父亲那时还要利用我。”   原穆州猛地攥紧了沈思源轮椅的把手。   咔嚓一声,木屑碎裂,落了满地。 第34章   满屋死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沈思源脸色惨白不敢吭声微微颤抖的注视下,原穆州满面寒霜地默默起身。   此刻,他眸光极度冷冽地看了沈思源一眼,沉声道:“魂灯的事,我会解决,从今日起你就先留在剑宗吧。”   说完,原穆州就在沈思源极度诧异又难以置信的眸光中,转身拂袖而去。   沈思源看着原穆州此刻离去时无端沉凝的背影,他心中疑虑重重,有些忍不住想要追上去,却又害怕触了原穆州的霉头。   原穆州是信了么?   为什么他这么容易就信了?   可看他的模样,却又并不像是先前那般为自己心疼的样子……   沈思源脑中一滩浆糊,怎么也想不明白原穆州的举止会这么反常。   不过,他终究是留下来了。   至少,原穆州应该不会像沈度那样对他……   沈思源静了半晌,虽然心中有些莫名的不安,还是悄然松了口气。   ·   原穆州离开凌云峰后,同扫洒的外门弟子处知道了云素衣此刻的所在后,便径直寻了过去。   好巧不巧,当原穆州找到云素衣所在的一处水榭前,云素衣正坐在抄手游廊两旁同其他宗门的一些女修和宗主夫人闲谈。   那些人,恰好便说到了沈君玉。   原穆州不动声色停住了步子。   “云道友,这两日魔域那边传来消息,说你们家长子沈君玉竟是魔尊早早就派来人族的卧底。难怪他先前在秘境中抢了我们这许多宗门的藏宝洞,原来竟是被夺舍了啊,真是可怜。”   云素衣神色尴尬,含糊应对。   另外一个女修却在这时不屑道:“沈宗主不是能掐会算么?难道连自家儿子被魔修夺舍都看不出来?我倒觉得,多半是少宗主自己被策反了,一人独享秘境宝贝,还能勾结魔尊,这买卖可划算极了。”   “照这么说,玉衡宗也未必干净,云道友,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可得好好给我们一个交代啊。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儿子干下那些好事是为了什么?”   云素衣听着这些女修嘲讽的话,便愈发信了沈度先前所言沈君玉是“天煞孤星”,刑克六亲的命格,她咬咬牙,索性便坚定道:“我先前说过,他就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只不过因为夫君仁善,一直不舍得将他抛弃罢了。玉衡宗也早就同他断绝了关系,他做的事一概与我们无干——”   “无稽之谈。”   原穆州清冷的嗓音蓦然响起,原本十分喧哗的水榭骤然寂静下来。   众女修连忙起身。   原穆州从水榭旁的回廊后走出:“魔族那群宵小向来喜欢造谣生事,诸位道友未经证实便如此污蔑议论我的未婚夫,是否不太妥当?”   “还请诸位慎言。”   忽然,人群中有人小声道:“还真是个情种啊,这样都护着……”   原穆州淡淡:“你说什么?”   这次,偌大的水榭彻底沉寂了下来。   原穆州不再同这些人计较,而是径直看向人群中神色微妙诡异的云素衣,道:“云伯母,我见过思源了,可否借一步说话?”   云素衣原本见原穆州如此维护沈君玉,心下已觉不对,但这会听他提起沈思源,心神又震了震。   旋即,她便主动道:“好,那我们借一步说话。”   离开水榭,两人寻了一处偏殿,原穆州静了片刻,便单刀直入道:“我已打算将思源留在剑宗,只不过有一件事,我得办妥。”   云素衣一开始还以为原穆州要把沈思源“退货”,早已在心中盘算了无数个借口和措辞,却万没料到原穆州居然愿意把人留下,一时间都怔住了。   原穆州:“伯母?”   云素衣猛地回过神来,立刻就露出明显的喜色道:“好!你愿意就留下源儿就好!”   原穆州静静看着她,眸中不起一丝波澜。   云素衣这时忽然意识到自己高兴得有些太过了,连忙又收敛情绪,抬手擦了擦眼眶,红着眼道:“你是不知道,这些日子,源儿在家中日日念着你,为你哭了不知道多少次。他是真心喜欢你——”   “伯母,你先听我说完。”   云素衣此刻被打断了,也丝毫不觉得生气,连忙道:“你方才说你要办一件事,你说你要办什么?”   原穆州道:“思源有些常用旧物还留在玉衡宗,托我替他拿回来。我想同伯母一起去一趟玉衡宗。”   云素衣瞳孔不觉缩了缩,迟疑道:“这些东西,我回去收拾就好……”   原穆州:“伯母不信我?”   云素衣对上此刻原穆州有些锐利的眼神,本就心虚的她心头不觉狠狠一跳。   想了想,她还是妥协了——毕竟原穆州是说要和她一同回去,且不带上沈思源,怎么想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若再遮掩反而显得不好。   所以她便点点头:“你有这份心便极好,伯母没什么不愿意的。”   原穆州:“嗯。”   由于玉衡宗到剑宗往返不过一日,云素衣想早点解决完此事,甩掉沈思源这个包袱,是以很快就同原穆州一起出发了。   两人登上楼船,原穆州立在船头,忽然问了一句:“云伯母,怎么不见沈伯父?”   云素衣心下又是一跳,但很快,她便略带感慨地道:“你沈伯父因着君玉先前做下的那些错事,这些时日都在忙着给那些被夺了藏宝洞的宗门赔罪,又花了许多时间去给源儿寻灵药,实在是忙得很。我看着,都觉得很辛苦。”   “你现在愿意把源儿接到身边,伯母也要感谢你,替你沈伯父分担了不少。”   原穆州不说话了。   云素衣说完这些话,本以为能在原穆州这获得些同情,好日后联络感情,却不料原穆州听完只沉默不语,一双狭长的凤眸似乎还愈发冰冷了。   云素衣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想了想,只当是原穆州心情不好,讪笑着说了两句话,便回了船舱里。   留下原穆州一人,独自在船头站了很久,神色沉凝晦涩。   ·   魔域,浴凰山。   天瞳魔君顺利进阶炼虚境,本来还对孟星演抱得美人归略有微词的众人此刻便只有心服口服和上赶着道贺的份了。   再加上有魔尊在背后推动,婚期竟然也很快定了下来。   就定在比武招亲后十日,云梦魔君亲自出面,请各位魔君魔侯等喝过她的喜酒再走。   这些魔君魔侯也知道云梦魔君这是在拉拢势力的意思,若是之前,他们多半不愿意领这个情。   可现在,倒是巴不得去领了。   一时间,浴凰山中张灯结彩,十分热闹。   云梦魔君和天瞳魔君所在的行宫来拜访的人群都络绎不绝,唯独九幽魔君自那夜天瞳魔君进阶之后,就应魔尊之邀前去山顶闭关。   人不在了,行宫自然无人造访。   九幽魔君不在,沈君玉倒是乐得清静,可偏偏闻宿也在这时闭关了——说要冲击元婴。   沈君玉猜测闻宿是看到自己进阶了心里怕被甩开,虽然想说自己不会那么做,但闻宿有心上进也是极好的。   所以,最终他还是没劝。   但,此刻偌大的行宫就只剩下一人,也确实很无趣。   横竖现在天色还早,沈君玉又是个心里放不下事的人,索性就把偏殿内的一条檀木小几搬到了外面的连廊上,开始画出星图,推演那日天瞳魔君给他的三个词预言之间的关联。   浴凰山里虽有日光,但山顶整体还是偏清寒的。好在现在是午时,日光驱散寒气,白雾蒸腾,红枫缭绕,被清风虚虚吹落到连廊上,意境倒是极为雅致。   沈君玉推演一会便赏一会这遍山红枫,倒也十分惬意,不觉得累。   忽然,有一只闪烁着淡淡灵光的纸鹤悄然飞来,落在沈君玉面前推演的星图上。   见到这枚纸鹤,沈君玉立刻便将它拿了起来——这是沈君玉前两日拜托孟星演,让他替自己打听一下人族现在几个大宗的近况。   孟星演只当是他当卧底的职业习惯,也没多想,就帮他打听了。   这时,沈君玉拆开纸鹤,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   看完,他心中便只有一个念头——此刻,便是回人族的最好机会。   剑宗的斗剑大会已经开始了,沈度向来喜欢钻营人情,此刻必然会在剑宗或是其他宗门走动,云素衣也一定会跟着沈度,玉衡宗内只怕便没多少高手了。   再加上那本是他老家,要想来去自如还是很容易的。   巧的是,魔域这边闻宿和九幽魔君也在闭关,其他魔君魔侯也忙着跟云梦魔君道贺,想来也懒得关注他这个小喽啰。   若悄悄地去,再尽快赶回来,只怕还来得及参加云梦魔君的婚礼。   这么一想,沈君玉心中念头便彻底笃定了下来。   只不过,他也不打算这么莽撞地去。   忖度片刻,沈君玉又提笔,依次写了三封信。   一封留给闻宿,并且附上了九幽魔君给他的那件修炼的后天法宝,告诉闻宿,九幽魔君派他去办事了,十日即归,让闻宿不要担心。   一封写给九幽魔君,说他有事回老家探亲,十日即归,到时一定回来。若不回来,任由九幽魔君惩罚。   最后一封则是回给孟星演的,他让孟星演尽快把前些日子跟众魔修打赌承诺分给他的魔魂兵带给他,他最近修炼需要,务必尽快。   信写好之后,沈君玉先把给九幽魔君的那一封信交给了温管事。   温管事虽然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收下了。   半日后,收到信的孟星演也亲自送来了装满魔魂兵的储物戒。   见到沈君玉,他忍不住就抱歉道:“对不住啊闻兄,这件事其实我一直记着,只不过这两日实在是太忙,拖着拖着我就忘了。”   沈君玉摇摇头:“无妨,小侯爷能记着已是很好了。”   孟星演不觉笑道:“闻兄大气,过几日喜酒闻兄可一定要来好好喝啊。”   沈君玉含笑:“一定。”   孟星演才站了这么一会,他的传讯玉牌就亮了好几次,最终实在是拖不得,就告辞走了。   等孟星演走后,沈君玉望着他的化出的魔气彻底消失在天际,方才徐徐转身,回到屋内。   接着,他就取出了最后一封交给闻宿的信放在了桌上。   在留下前两封信的时候,沈君玉十分果决,可留下这封信时,他垂眸静静凝视着月光透过窗棂照到信封上的景致,心头还是不觉涌出一丝很淡的不舍。   虽然,他本就不打算让闻宿这次陪他一起去冒险,可临到要分开时,还是会觉得不舍。   好笑的是,分明闻宿这几日也在闭关,也没见到人。   但一想到自己要远行了,便仍是会觉得心有挂念。   这种不舍,沈君玉说不清是什么,却又并不会太难受——或许是因为他此刻心中笃定,以后还会再见,以后还会更好。   是以,这次沈君玉只在屋内静静站了半柱香的时间,便毅然乘着月色,转身离去。   他要去彻底斩断前尘因果,从此便再不会有任何遗憾和不舍的存在了。   ·   浴凰山下,江流奔涌,一只白玉舟疾行其上。   船头,一袭白衣迎风而立,正用魔气飞速驱动白玉舟朝着人族地界驶去。   月色淋漓入水,荡漾起如银的粼粼波光。   沈君玉目不斜视,专心致志地驱使着白玉舟。   不过半个时辰,白玉舟便离开了浴凰山地界。   感受到白玉舟离开了浴凰山的禁制笼罩范围后,沈君玉便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接着他忖度片刻,就取出一张白纸,剪成小人的模样。   接着,他闭眼,祭出元婴,将自己的元婴附着在那小人上,让小人去驱动白玉舟。   自己则进入舟内,开始打坐小憩。   时间静静流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舟中端坐的沈君玉心头生出一丝极为隐秘的不妥。   他下意识睁开眼,正要起身出去查看情况,就在这一刻,他漂亮的琉璃色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的元婴!被人抓住了!   怎么可能?!   他虽然才是元婴期修士,但神魂极为强大,堪比化神境修士,就连普通炼虚境高手到来,他都未必无知无觉。   来人怎么做到的?   可元婴已经被劫,沈君玉心中再难以置信,也只能立刻提剑而出——   可就在他掀开船帘的那一刻,眼前映出的一幕却不觉让他陷入一种极为诡异的沉默。   一袭华丽青金色华服的九幽魔君正施施然立在船头,绝美无瑕的眉眼间一片淡然之色。   而沈君玉以为自己被“抓住”的元婴小人,此刻正好端端地站在九幽魔君修长宽阔的掌心上走来走去,还蹦蹦跳跳十分开心。   像是一点都没觉察出危险的样子。   元婴都是按照本能行事,也就是说,沈君玉的元婴并不认为九幽魔君危险。   沈君玉:……   可这时也不是想太多的时候。   沈君玉静了片刻,只能装作没看到那元婴小人的样子,上前准备行礼。   谁料九幽魔君此时却淡淡道:“去。”   刚一开口,他掌中元婴小人竟然真就听话地飞了回来,径直回到沈君玉眉心。   沈君玉再度沉默了。   但此时此刻,沈君玉也能感受到九幽魔君并不是来找茬的,而且他也留了信给温管事,并不算私自出逃,稍一忖度,他便上前行礼道:“魔君前来寻属下,所为何事?”   九幽魔君:“你不是要回老家探亲么?正好我这两日闲来无事,也去看看。”   沈君玉:?   半晌,沈君玉问:“魔君知道我老家在何处么?”   九幽魔君忽然挑眉:“玉衡宗,不是么?”   沈君玉静默不语了。   九幽魔君也不理会沈君玉的表情,径直就走了过来,他越过沈君玉身旁,撩起船帘便走入船舱内。   擦肩而过时,他道:“尊上好不容易策反了你,我可得盯着你,不让你回去通风报信。你说呢?”   沈君玉眸光微动,终于回眼看去。   九幽魔君此刻已经坐在了船舱内沈君玉刚刚坐过的蒲团上,以手支颐,垂眸挑弄着沈君玉先前点好的降真香香炉。   沈君玉静静看着九幽魔君。   九幽魔君头也不抬,继续弄香。   最终,沈君玉还是坦然了。   无论他目的如何,他修魔的心是确定的,也不打算背叛九幽魔君,既如此,有何好怕?   想着,沈君玉便也走了过去,在九幽魔君对面重新取出一个蒲团,坐下。   九幽魔君终于抬眼看他。   沈君玉对上九幽魔君的眸子,不动声色就避开。   开始打坐。   九幽魔君见状,一直“淡然”的面孔上终于显出一丝微微的恼怒。   但最终,九幽魔君还是没有去打扰沈君玉,而是忖度片刻,自己也开始打坐。   船内气氛难得静谧。   ·   此行莫名多了九幽魔君相伴,沈君玉虽然心情不如先前畅快,却多了两件额外想不到的好事。   第一件好事是九幽魔君在空闲时竟然会帮忙催动白玉舟,极大地减少了路程消耗的时间。   第二件好事是九幽魔君居然会主动指点他魔功的修炼,而且仿佛对他修炼的功法了如指掌,让他这两日修为突飞猛进,感悟也很是提升了不少。   沈君玉虽然对九幽魔君心存忌惮,但他也是个有恩必偿有仇必报的人。   终于,这天正午,在九幽魔君第三次指点他魔功的修炼后,他忍不住看了九幽魔君一眼。   沉吟片刻后,他道:“承蒙魔君这两日的指点,闻玉受益良多,若魔君有用得上闻玉星卜之术的地方,尽可开口。”   九幽魔君听到沈君玉这句话,本来神色倒是淡淡的,不以为意。   但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接着他就抬手抵着下颌,好整以暇地看向沈君玉道:“也好,你会看命盘么?替本君看看命盘,算算本君何时飞升吧。”   沈君玉听到九幽魔君这话,便知道九幽魔君只是一时兴之所至,并不是真的想看。   但九幽魔君提了,他也不会拒绝,便道:“还请魔君告知生辰八字。”   九幽魔君并没有隐瞒的意思,不假思索就淡淡吐出了八个字。   沈君玉听完,不觉诧异——没想到九幽魔君如此年轻,难怪行事如此嚣张恣意。   这等年少便有这般境界,就算是前世的原穆州也及不上,傲气也是理所应当的。   看不上天荒魔君那些老头子,也更是理所应当。   想着,沈君玉还没来得及细算,便十分真心地道:“魔君如此年岁便有如此成就,实在是天纵英才。”   九幽魔君:?   接着,九幽魔君唇角很缓慢地浮起一丝,嘴上却道:“油嘴滑舌。”   沈君玉不说话了。   他现在已经了解了九幽魔君的脾性,知道九幽魔君不是生气。这时也不等九幽魔君再说什么,便细细开始推算九幽魔君的命盘。   然而推算着推算着,沈君玉神色不觉便古怪且沉凝起来。   九幽魔君本就一直注视着沈君玉的神色变化,见他如此,就淡淡道:“你若是算出什么不好的,也尽管说,本君不怕那些虚的东西。”   良久,沈君玉收回神,他默默看了九幽魔君一眼,就神情复杂地开口道:“魔君今年,红鸾星动了。”   九幽魔君:?   旋即九幽魔君便神色冷沉地道:“本君让你算本君何时飞升,你算什么姻缘?”   但说完这句话,九幽魔君似乎又意识到什么,接着,他眉头轻轻一扬,便问:“说啊,你无故为何要算本君的姻缘?”   沈君玉丝毫没觉察出九幽魔君此刻微妙的情绪,只沉吟片刻,才整理好了措辞,道:“因为魔君的姻缘和飞升机缘连在一起,难舍难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是以闻玉才不得不提。”   白玉舟中的气氛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沈君玉都快以为九幽魔君即将动怒之际,九幽魔君终于喜怒莫辨地淡淡开口:“既如此,那你给本君算算,这个姻缘目前身处何方,生得什么模样?”   短暂的沉默后。   沈君玉道:“魔君稍等。”   接着,他便又取出一盒白玉签,开始用蓍草占卜之法,占卜。   细算良久,沈君玉修长好看的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他实在是不想知道这种秘密。   可卦象又太过明确,忽略不得。   他也无法向问卜者撒谎。   是以,沉吟半晌,他只能尽力用一种极为平静淡然的语气道:“卦象说,此人是谁,魔君心中已经清楚,又何必问卜?”   又是一阵死寂般的沉默。   沈君玉此刻听着白玉舟外江水拍击船身的响动,十分后悔自己今日冒昧向九幽魔君提出这个建议。   秘密知道的太多,只怕也很难活得太久。   忽然——   “你给本君算最后一卦吧。”   沈君玉诧异抬眼。   接着,他就对上九幽魔君此刻无比平静却又无比幽邃的青金色瞳眸,里面罕见地透着一种极为认真的情绪。   沈君玉心头微微一动。   接着,他就问:“魔君还想算什么?”   九幽魔君静静看着沈君玉此刻白皙温润的面庞,就道:“就算算若本君尽力而为,这份姻缘有几分能成?”   沈君玉再度诧异——他以前竟没发现九幽魔君是这样的情种?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不过很快,沈君玉就压下这一丝诧异,再度拿起白玉签,卜算起来。   这次的结果,倒是让沈君玉微微松了口气。   接着,他便抬眼看向九幽魔君淡笑道:“恭喜魔君。”   九幽魔君看着沈君玉脸上的笑意,不觉轻轻挑眉:“哦?”   “是难得一见的天地鸳鸯合的卦象。”   “虽有坎坷,但必成良缘。”   良久,九幽魔君眼皮跳了一下,唇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扬起一丝:“哦。” 第35章   虽然九幽魔君已经刻意掩饰了,但沈君玉还是觉察到了他对于此事的喜悦。   意外之余,沈君玉倒对九幽魔君有所改观——觉得眼前不再是从前那个高高在上,阴晴喜怒不定的魔君,而是一个有爱有恨,有性格底色的正常魔修。   不自觉的,对九幽魔君在心理上也没了从前那些提防。   想着,沈君玉看了一眼一旁以手支颐,若有所思的九幽魔君。手中一边收起桌案上的白玉签,一边顺口又说了一句让九幽魔君宽心的话。   “我观卦象,对方对魔君并非无意,魔君也无需太过主动,顺水推舟即可。”   “是么?”   九幽魔君再次看了过来,这次他的眼神带了些许深邃的浓稠,里面透出的探究之意倒是让沈君玉有些不自然了。   不过沈君玉看卦从不撒谎,是以此刻回过神,就泰然点点头道:“确实如此,不敢欺瞒魔君。”   九幽魔君望着沈君玉淡然平静的侧脸,忽然挑眉道:“不过本君觉得,他似乎没那么喜欢本君。你确定你没看错?”   沈君玉:?   虽然现在他觉得九幽魔君有了人情味,但也不代表着他想跟九幽魔君探讨九幽魔君未来的姻缘。   沉吟片刻,沈君玉收好白玉签,不动声色地就道:“恕属下无知,属下未曾同人真正相爱相许过,若方才那句判断有误,还请魔君见谅。”   这下,轮到九幽魔君意外了。   静了片刻,他故作无意地问:“那剑宗的少宗主呢?”   沈君玉没想到堂堂魔君,居然也有如此八卦的时候。   不过感受到九幽魔君没有恶意,而他自己对原穆州也确实是过去了,忖度片刻,他垂了眸,便淡然道:“我同他是青梅竹马,也到了成婚的年纪,周围的所有人中,只有我跟他最适合,便定下了。”   “若真要说感情,更像是好友和亲人吧。”   至于前世的牵连,更多是因为那个错误的道侣契约,到后来,沈君玉对于原穆州的感情几乎都只靠着年少时那一点稀薄的幻想支撑。   原穆州更是直接移情别恋。   真心相知都未曾有过,谈何相爱相许?   此时,九幽魔君静静注视着沈君玉垂下眼睫时显得分外平静甚至有些清冷的温润面庞,忽然,就不说话了。   船舱中,气氛再次寂静下去。   沈君玉倒是并没觉得有什么——他对于九幽魔君这变幻不定的状态早已习惯。   过了一会,他想起什么,就很自然地侧过身,撩开船帘看了一眼窗外。   又是明月高升,江流缓缓,不远处,隐约能看到陆地的边缘。   沈君玉看了片刻,就收回眼道:“魔君,马上要到中州了,我们最好还是改换一下形貌,不然——”   顿了顿,沈君玉换了个委婉措辞:“魔君这般姿容,实在是太过惹眼,极容易被人认出。”   沈君玉这不轻不重的一句夸赞,倒是一下子夸到九幽魔君的心坎里。   九幽魔君回过神,淡淡一笑,就道:“放心,本君心中有数,只不过你的易容倒是有些太粗糙,寻常高手都能看透。”   九幽魔君这话一出,沈君玉心头微凛,不过旋即,他转念一想——九幽魔君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又有自己的意中人,那么他的真容倒也没必要太遮掩了。   忖度片刻,沈君玉索性便抬手化去了易容道:“魔君既有好的易容方法,可以教教属下么?”   九幽魔君没料到沈君玉会突然撤下易容,一时间,他目光落在沈君玉那张皎如明月,清若山雪的清润面庞上,不自觉晃神了一瞬。   许久,在沈君玉有些微妙的眼神中,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神:“区区易容而已,你过来,我替你重新做上。”   九幽魔君恢复了最初的淡然,沈君玉倒也没有多想,便起身走到了九幽魔君身前端坐下。   九幽魔君目光在沈君玉那如玉侧颜上逡巡片刻,多少有些不舍,不过未免沈君玉疑心,他还是很快收回了眼。   抬掌,从储物戒中徐徐祭出了一滴蜃龙血。   看到这滴蜃龙血,沈君玉的记忆突然被唤醒,他心头不觉猛地生出一丝疑云——其实这两日九幽魔君指点他功法的时候他便觉得有点蹊跷,但那时他还只觉得是九幽魔君博览群书,懂得很多。   现在想来,或许是另外一种巧合?   九幽魔君看到沈君玉的表情,心下倒是淡然——他是故意的。   既然不好直说,只好用些旁门小道来提醒沈君玉。   接着,九幽魔君十指结印的姿态更是让沈君玉愈发觉得熟悉,此刻他近距离地看着九幽魔君那双漂亮骨感的手,心中疑云更胜。   可他也不好打断九幽魔君,只能默默忍耐。   终于,九幽魔君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抚上了沈君玉的侧脸。   不过,时间过了太久,沈君玉对于闻宿当时肌肤的触感已经记不清了,只能带着一种难以解释的疑惑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睫。   却并不知道有一双青金色的瞳眸此刻正在近乎恣意地在他脸上逡巡来回。   仿佛要把他未易容的脸彻底烙在心底。   一炷香的时间后,易容总算完成。   沈君玉缓缓抬眼,看向眼前的九幽魔君,在九幽魔君略带一丝期待的含笑眼神中,他迟疑了许久,道:“魔君,是否早就认识我义兄闻宿?”   九幽魔君:?   半晌,他淡淡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九幽魔君回答问题的方式立刻就让沈君玉抓到了一丝微妙。   几乎是瞬间,沈君玉就有了判断。   于是他也不再问了,也立刻对先前自己受到的那些“特殊对待”有了答案。   他真是傻啊,先前两人的名字那么像,他都竟然没有一丝怀疑……   义兄操心义弟的交友情况,实属正常。   而且,他先前的一些举动也确实太过可疑,难免九幽魔君会怀疑。   想到这,沈君玉心头不觉涌起一股极为复杂又温暖的情绪。   想必为了他的事,闻宿没少在九幽魔君面前多争取,九幽魔君只怕也驳回了他许多次,才会有中间的一些误会拉扯。   而闻宿自己又是个寡言少语,连自己的事都不愿麻烦旁人的人。   为他做这些真是……   想着,沈君玉回过神,便抬手对九幽魔君深深行了一礼,然而,这礼行到一半,就被九幽魔君当空托住了。   “我不是说过,我不喜欢这些虚礼——你刚刚到底想到什么了?”   沈君玉静了片刻,起身:“魔君若不想让人知道你跟闻兄的关系,闻玉可以发誓,绝对守口如瓶。”   九幽魔君:“什么?”   沈君玉却会错了意:“是属下失言,以后不提了。”   九幽魔君:……   眼看着,九幽魔君就要发怒。   但过了一会,他似乎想到什么,青金色的漂亮瞳眸中闪过一丝微妙的光芒,忽然就淡淡道:“本君不是生气这个。”   沈君玉:?   “都到人族地界了,你没必要一口一个属下自称。”   沈君玉心头微动。   “既然你当闻宿是义兄,那再多一个兄长想必也无妨。”   “以后,你怎么叫他,就怎么叫我吧。”   沈君玉听着此刻九幽魔君的发言,不觉诧异之极,但反应过来,觉得应该是事情戳破了,九幽魔君便也懒得再掩饰了。   而他一个义兄,能为了义弟好友的事就跟着自己来人族,想必也是个面冷心热的好魔。   所以,稍一沉吟,沈君玉便道:“好,兄长。”   九幽魔君:“嗯。”   等沈君玉再次看向九幽魔君时,神色明显比从前坦然柔和了不少。   九幽魔君见状,心下虽有无奈,却也觉得只能暂时如此了。   ·   玉衡宗。   原穆州和云素衣一同抵达玉衡宗,倒是让宗门中不少弟子惊讶了。   本来不少弟子还以为玉衡宗经过沈君玉的叛宗之后,要一蹶不振,现在看来,还是云素衣和沈思源有本事啊。   去了一趟剑宗,就把原穆州哄好了。   一时间,不少想去寻找下家的弟子倒也暂时熄了这个心思,忙不迭地就趁这个机会去讨好原穆州了。   云素衣自然看出这些弟子的心思,眸光暗了暗,她让这些弟子统统都退下后,方才看向原穆州道:“穆州,你随我来吧,思源的住处在这边。”   原穆州忽然问:“我记得贵宗的弟子堂在西边?”   弟子堂一般是放置精英弟子魂灯和名牌以及管理月例发放的地方。   云素衣并不知道沈度私下拿魂灯之事要挟原穆州的事——沈度做一些太阴私的事时总会避开云素衣,毕竟云素衣某些时候在他看来还是太“仁慈”了,怕云素衣坏事。   所以原穆州这么一问,云素衣还不解其意,只以为原穆州兴致来了,想去看看,所以顺势便笑着讨好道:“是啊,就在西边。怎么?穆州想去看看么?”   原穆州面色不改,只道:“去看看吧。”   云素衣不疑有他,带着原穆州便去了。   到了弟子堂,原穆州又提出要去内堂看。   云素衣迟疑了一下,也答应了。   此刻,二人便站在了摆有无数魂灯的弟子堂内堂。   原穆州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最中央的那几盏魂灯上。   沈度的,云素衣的,以及沈君玉两兄弟的。   沈度和云素衣还有沈思源的魂灯里灯油都很满,灯盏也被擦得锃亮。   唯有沈君玉那盏,灯油几乎干涸,灯盏上也落了不少灰,倒是其中的火苗仍是十分明亮,充满生机。   云素衣见到原穆州此刻的视线,还以为原穆州在看沈思源那盏魂灯,她习惯性卖好的状态便又立刻出来了。   “穆州你不知道,这些时日源儿病着,我们便立刻给他换了最好的灯油。是用东海蛟龙血炼成的,可以给他时时滋养神魂,不至于太难受。”   “要不是我跟夫君实力实在有限,我们也舍不得把他送去剑宗求你。”   原穆州听到这,终于回过眼:“魂灯灯油还能滋养神魂?”   云素衣闻言,趁势便笑着炫耀道:“是啊,这是我们玉衡宗秘法,还能辅助修炼呢。”   原穆州闻言,神色漠然地缓缓收回眼——这件事,他前世竟然也一点也不知道。   而前世,他忙着奔走替沈君玉疗伤,沈君玉的魂灯也是拜托长老请回剑宗的,竟然没有一人向他提起这件事。   他忽然觉得遍体生寒。   一瞬间,恍惚觉得自己重生可能是个错觉,那百年可能就是他的一场梦罢了。   到底,还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事?   但原穆州此刻也不能问出来,他知道,一旦自己问了,这些人便会生出疑心,开始骗他了。   若不然,前世怎么能整整骗了他一百年?   是以,这时他只道:“君玉和思源的魂灯,今日我都要带走。”   云素衣猛地一惊:“这……”   原穆州淡淡看向云素衣:“君玉是我的未婚夫,思源以后也要留在剑宗,云伯母既然希望我照看好他们,我拿走魂灯,不过分吧。”   云素衣略有迟疑,旋即她就咬咬牙:“我去通知夫君一声。”   “若夫人不愿意,就去剑宗把思源带回吧。”   云素衣心神猛震,露出一种难以置信的神色看向原穆州。   原穆州什么也不多说,只静静看着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云素衣终于妥协了。   她也根本没想到原穆州此来的目的是沈君玉的魂灯,只以为沈思源才重要,沈君玉不过是捎带的。   就这样,原穆州当着云素衣的面,长袖一拂,取走了两盏魂灯。   接着,他也没有跟云素衣寒暄的意思,拿了魂灯,便道告辞。   云素衣后知后觉,直到此刻才意识到原穆州这次就是冲着魂灯来的,先前说的那些不过是借口。   她感觉自己受了骗,却又不知原穆州的真正目的,更不敢拦住原穆州——纵然原穆州是晚辈,可他毕竟是剑宗少宗主,若掉了根汗毛,剑宗那些长老都不会放过玉衡宗的。   咬咬牙,云素衣只能在原穆州走后,取出了传讯玉牌,将此事告知了沈度,希望沈度就此事裁夺,若沈度觉得无事,她也懒得再管了。   此时,原穆州正立在回剑宗的楼船上。   沈思源的魂灯被他扔在储物戒中,而沈君玉的魂灯则被取了出来。   他凝视了片刻那落满尘灰,肮脏不堪的魂灯,向来洁癖的他一点都没有嫌脏,抬起袖子便一点点将那魂灯表面的尘垢擦去。   等魂灯焕然一新后,原穆州又默默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瓶兽王精血,尽数倒入灯内。   兽王精血进入魂灯,灯中火焰倏然间往上窜了窜,变得无比明亮。   原穆州静静凝视着这愈发明亮的灯焰,脸上一直凝若寒霜的神色终于化开了一丝。   他现在隐约已经知道自己前世错过了,也误会了太多东西。   可他现在见不到沈君玉,也联系不到沈君玉,只能尽他所能,弥补一些。   只是……   若沈度和云素衣都是这般表里不一的笑面虎,那沈思源呢?   沈思源到底有没有骗过他?   那些所谓的真心,到底又有几分?   原穆州不敢深究。   而前世,他总觉得沈君玉脆弱,不够坚强,可前日看了那样的沈思源,他才意识到自己当时是多么的狭隘又自私。   想着,原穆州一点点闭上眼。   ·   白玉舟顺水靠岸。   舟中提步走出两个人,一袭黑衣,一袭白衣,俱是面容平平无奇的样子。   赫然便是易容过的沈君玉和九幽魔君。   九幽魔君这时看了一眼四周景致,便道:“你带路?”   沈君玉默默一笑,正要说话,忽然,一股十分奇异的能量莫名从他体内涌起。   他身上的气势瞬间涨了一层。   一旁的九幽魔君:?   “你顿悟了?”   沈君玉眉头微皱,试图从体内寻找这股奇异能量的来源,却始终不知所踪。   想了想,他把这个归结到印记之上,便道:“嗯。”   九幽魔君微妙:“走路都能顿悟,你倒真是有几分天赋。”   沈君玉此刻跟九幽魔君熟稔了,早已习惯了九幽魔君这种时不时的“阴阳怪气”,此刻倒也不接话,只是看了看四周便道:“从此处去玉衡宗直接御剑便是最快的,无论是水路还是陆路都慢了。魔……兄长,我们御剑吧?”   九幽魔君静了一瞬:“我没剑。”   沈君玉:?   九幽魔君倒是坦然看向沈君玉:“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是魔君,有的也是魔魂兵,拿出来也无妨,只不过你确定被人看到不会被追杀?”   其实,他倒是可以自己直接御风而行,不过费些力气罢了。   但他故意不提。   沈君玉却当是九幽魔君排场惯了,好不容易跟自己出来一趟,若要自行御风,也太寒碜,他心里也过意不去。   想了想,沈君玉道:“若兄长不介意,我御剑带你。”   九幽魔君眸光微微动了动。   “好啊。”   由于凤翎剑太过显眼,沈君玉便从储物戒里取出一柄寻常法剑,先让九幽魔君站上去,自己就御剑而起。   长风掠过,沈君玉的衣摆时不时拂到九幽魔君身上。   九幽魔君静了片刻,不动声色便往前挪了一步。   沈君玉感受到这一点,顿了顿,道:“兄长若怕站不稳,可以扶着我的肩膀。”   话音刚落,九幽魔君的手便搭上了沈君玉的肩头。   沈君玉心下莫名微妙,但想着他在魔族那些下辇都要踏着下属肩膀和后背的魔君,倒也释然了。   长剑掠过天际,乘风而行。   飞着飞着,忽然,沈君玉心头生出一种极为微妙的预感。   接着他就立刻抬眼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九幽魔君适时道:“有一艘楼船,船上只有个元婴,倒是无妨。”   沈君玉回过神,意识到九幽魔君早就发觉了危险,便没有再在意这件事,径直朝前飞行。   眼前云层渐淡,终于,沈君玉能看到那艘楼船的影子了。   本来听九幽魔君说完之后,他便对此未曾在意,此刻只是不经意朝那处瞥了一眼。   然而只是一眼,沈君玉琉璃色的清润瞳眸便不觉轻轻一缩。   原穆州?   怎么会是他?   然而这震惊只是流于表面的,沈君玉很快又回过神来,可偏偏就在这时,楼船上的原穆州仿佛也觉察到什么,抬眼看了过来。   沈君玉眉头皱了皱,虽然已经易容,但还是想要避开。、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然而,下一瞬——   一条十分修长有力的手臂从他身后自然地揽住了他的腰,侧身挡在了他与原穆州中间,完全隔绝了原穆州的视线。   衣料摩挲,两人几乎也彻底贴在一起,沈君玉此刻就像是彻底靠在九幽魔君怀中,隐约还能嗅到那熟悉的百花香气。   沈君玉心头微震,并不知道九幽魔君何故如此?   也就在这时,九幽魔君俯身靠近,贴在沈君玉耳畔,语气意味不明地淡淡低声道:“好巧,遇到你那负心汉前未婚夫了,要我替你做了他么?”   九幽魔君说话间,温热的吐息就落在沈君玉白皙的耳侧,微痒。   但这话语的内容却让沈君玉眉心不觉轻轻一抽。   很快,他便意识到九幽魔君是在帮他遮掩,静了片刻,他淡淡道:“不必了,原穆州的魂灯在剑宗长老堂,若他一死,动静太大,恐影响两族局面。”   九幽魔君:“哦。”   “可惜了。”   旋即,他就漠然抬眼,故意朝原穆州那边看了一眼。   原穆州也正好在看这边。   他方才心中想着沈君玉,突然便看到两个御剑而行的修士,其中一个身着白衣的修士容貌平平,却莫名给他一种熟悉的气质。   正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另外一个同行的黑衣修士却故意亲昵地凑了上来挡住了他的视线,还挑衅一般冷冷看了他一眼。   仿佛在嘲讽他觊觎旁人道侣,更是在示威。   原穆州:……   他身为剑宗少宗主,从来都是受人追捧,何曾在外面受过这种气?更别说还是两个普通的元婴期修士?   若是从前,他绝不会计较这些。   可今日,他这些时日积累的不悦在此刻莫名抵达了顶点。   最终,他忍不住了,沉声道:“二位道友请留步。”   沈君玉本以为此事就此了结,万没料到原穆州会出言拦路,眸光沉了沉,懒得理会他,反而加快了速度,直直从楼船旁边掠过。   沈君玉这个举动再次激起了原穆州心中那股无名火,而且也确实显得更可疑了。   原穆州眸光冰冷,一言不发便祭出一道剑光,径直拦向沈君玉的法剑前——   下一瞬,一道青金色的诡异光芒绽出,轰然击碎了原穆州这道剑气。   原穆州:?!   法剑也在这时停下。   九幽魔君立在沈君玉身后,一只手扶着沈君玉的肩膀,另一手尚且大大方方地揽在沈君玉腰间,袍袖垂落,几乎把沈君玉整个人圈在他怀中。   此刻,他转过眼,一双狭长漂亮的眸子懒懒看向原穆州,就嘲讽道:“怎么?这点本事也想学人打劫?”   原穆州脸色再次变了。   旋即,他便冷冷道:“明明是你们二人行迹鬼祟,又主动挑衅,还要反咬一口?”   沈君玉方才没看到九幽魔君看向原穆州那个挑衅的眼神,听原穆州这话,觉得原穆州简直愈发不可理喻,皱眉看向原穆州便道:“剑宗少主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么?我们二人不过正常行路,何曾挑衅过你?”   原穆州:“这话你该问你道侣。”   沈君玉:?   他静了一瞬,还是默默看了九幽魔君一眼。   九幽魔君倒是敢作敢当,此刻唇角勾起,淡淡一笑便道:“方才,某位少宗主的眼珠子都快黏在我道侣身上了,我心有不满,不是很正常么?”   沈君玉:…… 第36章   原穆州万没料到九幽魔君会这般直截了当地把话挑明,一时间,不觉沉默。   但反应过来,他又沉声道:“那又如何?我多看他一眼,不过是因为他长得有一丝像我走失的那位未婚夫罢了。”   “我最近寻人心切,方才忍不住多心,和你道侣本人如何并无半分——”   “眼睛若是长着没用,不如挖了。”九幽魔君漠然打断了原穆州的话。   接着,他便在原穆州无边冷厉的神色中回过眼,淡淡笑了一声道:“谁都知道原少宗主在秘境里就跟你那位未婚夫的亲弟弟搞到了一起,把人搞丢了不说,现在见到旁人的道侣,还要忍不住乱认。”   “这到底是深情还是滥情,可不好说啊。”   原穆州:……   他终于忍无可忍,扬手祭出长剑,便向九幽魔君一剑斩来——   剑光凛冽如霜,化为一道银色长虹,刺破天空,直冲九幽魔君和沈君玉而去,光芒耀目,还挟裹着一种凝结空间的威严。   可偏偏,原穆州今日遇到的是九幽魔君。   见到这剑气,九幽魔君微微挑了一下眉,不以为意地轻蔑道:“华而不实。”   接着,他便抬手,直接一指弹碎了原穆州斩下的这道剑气。   哗啦一声轻响,威压绽放四方。   剑气在此刻碎为无数发亮锐利的碎片,于空中四散炸开,纷纷刺向楼船。   原穆州:!   这时才猛地觉察出九幽魔君的境界不简单,只能先勉强拂袖去挡剑气碎屑,稳住楼船。   但此刻,偌大的空间里,已经布满了剑气碎屑,不少反弹到原穆州身上,竟是将他脸上皮肤都刮破了几缕,留下一丝丝狼狈的血痕。   反观对面的九幽魔君早已不动声色地祭出结界,撑在他跟沈君玉上方,挡住了这些碎落的剑气碎屑。   好整以暇地遥遥注视着原穆州的狼狈。   好不容易,原穆州终于稳住楼船,但在意识到九幽魔君的身份后,他只能暂且隐忍着怒气看了过来,冷声道:“不知是哪位前辈,故意在此想看穆州的笑话。”   “也不知是穆州还是剑宗先前得罪了前辈,若有,穆州可以赔礼。”   “但请前辈不要仗势压人。”   九幽魔君本来还如何,听到“仗势压人”这四个字,身上便骤然浮出一股极为清冷锐利的杀意。   这杀意过于直白,即便隔着这么远,原穆州也感觉到了。   霎时间,他身上寒毛倒竖,掌中剑也在这一刻不觉握到最紧。   也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沈君玉忽然伸手,抚上了九幽魔君的袖子,默默传音道:“魔君,这里毕竟是中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刻离剑宗亦不算远,杀他倒是小事,若是引来其他大能,容易不好收拾。”   静了片刻。   九幽魔君身上的杀意徐徐散去。   然后他就对面原穆州略显诧异和疑虑的神色中,漠然道:“收起你那副伪君子的面孔,滚吧。”   原穆州:……   然而心中纵有万种不甘,原穆州此刻也没法同炼虚境大能硬杠的本事。   略一沉默,他脸色冰冷,一言不发地就驾驶着有些破损的楼船,一径向剑宗方向驶去。   九幽魔君静静注视着原穆州离开的背影,眸中清冷杀意始终没有完全消散。   忽然——   “魔君方才是在为闻兄出气么?”沈君玉回眼看向九幽魔君。   九幽魔君倏然回过神,接着,他就皱了皱眉:“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沈君玉微哂:“我倒不觉得自己有这般脸面,能让魔君为我打抱不平。不过——”   “此番还是多谢魔君了。”   九幽魔君:……   良久,九幽魔君淡淡道:“你不觉得的事多着呢。”   沈君玉:?   不过此刻还是找回魂灯的事情更重要,沈君玉不想跟九幽魔君在原穆州的事上纠结,便道:“既然不速之客走了,我们是否也该启程?”   九幽魔君听沈君玉把原穆州称作“不速之客”,眸中不觉浮出一丝淡淡笑意。   接着,他也不计较了,便道:“走吧。”   沈君玉没动。   九幽魔君:“怎么了?”   沈君玉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九幽魔君尚且还揽在他腰间的手。   九幽魔君被沈君玉这么一看,修长骨感的手指下意识动了动,但稍一沉默,他就又放好了手掌的位置,坦然道:“你这剑又窄又小,本君坐不惯,暂且如此吧。”   “总不至于,你觉得本君还要占你便宜吧?”   沈君玉哑然。   倒也果真不再纠结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只道:“那魔君——”   “方才就想说,又不改口。”   沈君玉只好道:“兄长站稳,我这便启程。”   九幽魔君这才道:“好。”   说话间,温热修长的手掌又很自然地在沈君玉腰间扣紧了一丝。   沈君玉心头有些许微妙,却也不再管那些,御剑便朝向玉衡宗的方向飞去。   ·   不远处。   楼船上,原穆州催动楼船一径离开了九幽魔君和沈君玉的视线,方才略略放缓了速度。   他此刻受了打击,心情异常沉凝,却也不想那么快回剑宗了。   而想到方才九幽魔君的嘲讽,他脸色几度冰寒,却又无法排解,只能一掌拍在船头的栏杆上!   哗啦一声闷响,栏杆碎裂掉落,片片坠入缥缈的云雾中。   原穆州凝眸静静看着那些坠落的碎裂栏杆,脑中却仍然不停浮现出方才九幽魔君挑衅他时的傲慢姿态。   一时间,越想胸中愈发气闷,可就在他几乎要生出杀意的那一刹,忽然,他脑中猛地闪过一个极为细微的画面碎片——   方才对峙时,那个黑衣男子搂着的白衣男子露出的那只手似乎有些熟悉。   虽然漂亮修长,但小指不到第三关节。   当年,也正是许多练剑大能看过这只手便下了断语,说此子不适合习剑,但天资极佳,随便修炼其他术法都能有所成就。   可那时,那只手的主人说了五个字:“我不信这些。”   后来,果然,他成了能和原穆州并肩齐驱的少年天才。   而那只手的主人就是——   沈君玉。   心念到此,原穆州瞳孔微微一缩,潮水一般记忆上涌,他顾不得其他,几乎时立刻就从储物戒中取出了沈君玉的那一盏魂灯,颤抖着手,催动——   魂灯瞬间大亮。   同时,有一丝金线从魂灯的火苗中漂浮而出,直直指向一个方向。   赫然便是方才九幽魔君和沈君玉所在的方向。   如同山呼海啸一般的情绪骤然吞噬涌上,原穆州猛地回过眼,直直看着那云雾缥缈的远方,一双漆黑凤眸竟然微微红了。   竟然,真的是他……   而就在原穆州这边引动魂灯的那一刹,沈君玉这边终于有了感应。   正在御剑的他心神猛地一震,身体微微一晃,好不容易才平衡住法剑,让两人不曾掉下去。   九幽魔君早在这时便扶住了沈君玉的肩头,用魔气稳住了沈君玉身形,沉声问:“怎么了?”   沈君玉没有第一时间回话,而是猛地回头看向方才楼船离开的方向。   这时他才意识到那条路,是从玉衡宗去往剑宗的路。   他的魂灯就在原穆州身上!   难怪方才他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微妙感停滞在心头,难以抹去,本来他还以为是因为九幽魔君那些略有些张狂的言辞导致。   现在想来,应该是魂灯。   心绪到此,沈君玉不再纠结,当即便对九幽魔君道:“我的魂灯,就在原穆州身上,他刚刚催动了。”   九幽魔君:?   沈君玉说完这话,也没等九幽魔君说什么,就想御剑返航。   谁料他刚一动,九幽魔君揽在他腰上的手便猛地一紧。   接着九幽魔君长袖一拂,就这么带着沈君玉御风而起,朝着原穆州刚才离去的方向追去。   原穆州也在驾驭着楼船赶来的路上。   半个时辰后,三人再度狭路相逢。   不过,准确来说,不是三人。   原穆州身后,还来了剑宗的三位炼虚境长老。   此刻,原穆州抬眼遥遥望向御风而来九幽魔君和沈君玉,就沉声道:“三位长老,便是这个魔修截走了君玉,劳烦你们出手杀了他。”   三位长老点头应是,立刻便祭出剑阵,朝九幽魔君和沈君玉杀去。   不过一个炼虚境的魔修而已,他们有三人,并不放在眼里。   见到那飞身而上的三位炼虚境长老,九幽魔君和沈君玉彼此对视一眼。   四目相接,刹那间,他们心意相通。   九幽魔君一拂袖,沈君玉乘风而起,拔剑便朝原穆州刺去,九幽魔君则是眸色瞬间沉冷,扬手一道极为辉宏的魔气击出,便拦住了三位长老的去路!   情势瞬间掉转。   九幽魔君和沈君玉从被动方成为了主动方。   原穆州见沈君玉毫不迟疑地对他拔剑相向,心头不觉微微一痛,但很快,他脸色沉了沉,便也拔出长剑,对上沈君玉的剑势——   谁料沈君玉刺出的这一剑却是虚晃一招,等原穆州要出手招架时,他便猛地转向,一剑直直当空劈开楼船上方的桅杆和舵!   缆绳和桅杆哗啦从上方坠落,船舵更是在沈君玉那锋锐剑气中瞬间炸得四分五裂,楼船彻底失去了支撑,船体猛地一震,便直直向下坠去!   原穆州本是立在楼船上,陡然脚下失去支撑,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向下坠去。   他第一反应是控制住下坠的身体,然而这样,他那一剑就慢了,也偏了——   剑气横穿,空扫到了坠落下去的楼船上。   被沈君玉很轻易地避开,接着,沈君玉又是一剑挥出——   在原穆州还没彻底稳住身形时,剑气便直贯而来,猛地扎穿他的左肩,将他击飞出去。   钻心剧痛传来,原穆州闷哼一声,身子便轰然撞到了不远处的一座高山上。   他提剑正要纵身而起,一柄极为锋锐明亮的金色长剑就已经送了过来,抵在了他的胸口,刺破衣衫,漫出一丝血来。   气氛瞬间冰凝。   原穆州难以置信地停在空中,看着眼前人。   此刻,凤翎剑剑身反射出的光映在沈君玉霜雪般明澈的琉璃眸中,只映出一丝漠然。   “把魂灯给我。”沈君玉道。   原穆州喉结不觉动了动,凤翎剑在一刻刺得更深,他的血也流得更厉害了。   不远处天际,魔光绽放,九幽魔君和三位炼虚境长老打得有来有回,还来得及回头看一眼这边的情况。   沈君玉再次沉声重复了一遍:“我不欲杀你,把魂灯给我。”   原穆州终于回过神来,良久,他直直望着面前那张无比漠然又陌生的平淡面容,失望和痛苦的目光几乎要把沈君玉看透。   最终,他哑声道:“君玉,你我真要变成如此么?你真就丝毫不顾往日旧情么?”   沈君玉看着原穆州此刻脸上的痛苦和失望,却宛如看着一个极为陌生的人。   他想:旧情?原穆州还要跟他谈旧情,何其可笑?   就为了这个“旧情”,前世原穆州便那么硬生生拖着他,即便不爱了也不放他走。   也就是因为这个“旧情”,才想到等活生生熬尽他的阳寿,再跟沈思源比翼双飞。   这些念头甫一生出,就彻底斩断了沈君玉心里那一丝残存的善念。   沈君玉握紧了掌中剑柄,再也没有一点迟疑,猛地往前一送——   眼看这一剑就要刺穿原穆州时,原穆州身上忽然猛地爆发出一道极为震撼的浩浩威压,轰然朝沈君玉袭来!   是剑尊赐给原穆州的保命剑气。   大乘境修士的一道至尊剑气!   沈君玉神色一变,猛地收剑飞退。   九幽魔君一直关注着这边的情况,见到这股剑尊剑气,他脸色陡变,再也不管这边的三位长老,径直便飞身上前,硬生生一掌接下了这道剑气!   光影震荡,天地摇撼。   九幽魔君脸色微微苍白,唇角溢出一丝血线。   被剑气余波波及的沈君玉也撞到了一旁的山上,猛地喷出一口血。   看到九幽魔君受伤,身后的三位长老却在这时被猛地震住了——那可是剑尊的保命剑气,他们都不敢如此硬接,这魔修接下却只是受了轻伤,到底是何来历?!   难道是有头有脸的那几位?   正在他们震撼加惊疑不定之际,九幽魔君已经回过神来,他脸色阴沉地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准备御风逃遁的原穆州,忽然便一指魔气当空点出——   凄厉一声惨叫传来。   原穆州当空坠落。   九幽魔君漠然一招手,一道魔气飞回。   此刻,他掌心赫然躺着一根鲜血淋漓的手指,上面缀着一枚储物戒。   不远处的沈君玉见到这一幕,挣扎着要起身,九幽魔君却已经转身掠来,拂袖一把将他拉入怀中,便径直化为一道青金色魔光,冲天而去——   在看到这道耀眼的青金色魔光的一刹那,三位长老终于意识到什么,脸色大变。   “是九幽魔君闻朔!魔族八位魔君之首!他怎么会来人族,快回去通知剑尊!”   “等等,少宗主还受伤了,得先救少宗主。”   正在他们忙乱不堪之际,一袭玄色华服却已经摇摇晃晃地从山下云霾中飞了出来。   原穆州此刻鬓发散乱,脸色苍白,左手处少了一根手指,伤处还在淅淅沥沥滴血。   极为狼狈,但这时,他一双狭长凤眸中浸染着的情绪却说不出的阴沉可怖。   三位长老见状,不觉噤声。   原穆州看了他们一眼,神色漠然:“我无事,一根手指而已,还能重新接上。你们传讯回宗门吧,让他们尽快追捕这个魔修。”   说着,原穆州又从断裂的指根处取了三滴血,祭起,递了过来。   三位长老迟疑:“少宗主这是要让我们去找血液想同之人为您接指?”   原穆州眸光冰冷,缓缓摇了摇头:“君玉的魂灯里留了我的血印,只要魂灯一日在他身旁,就能找到他。”   “那个魔修我不管你们如何,但君玉,我要活的。”   三位长老听着此刻原穆州话中莫名透出一丝偏执和疯狂的语气,心下微微一寒,却又不约而同地赞道:“还是少宗主有先见之明,留下这血印,他们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能找回来。”   原穆州没有说话。   心头只浮出一丝淡淡的凉意。   他本也不想这样,他最初留下那血印的本意只是不希望再搞丢沈君玉了。   可偏偏又冒出九幽魔君这个不长眼的魔修横插一脚,让他事与愿违。   但好在,此刻二人还在中州,只要在中州,就没有剑宗势力所到不及之处。   迟早,他还是会把人带回来的。   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沈君玉误入歧途。   ·   九幽魔君带着沈君玉一行疾掠,直到彻底离开剑宗覆盖的势力范围,他方才徐徐停下。   在一处荒山上找了一个僻静山洞,九幽魔君放下沈君玉,拂袖在山洞前设下封印禁制,便抬手按在石壁上,低头呕出一口血。   这口血是青金色的,其中还有隐约的剑意闪烁,显然是剑尊那一招剑气里隐藏了大道之理,损伤到了九幽魔君的根本。   沈君玉见到这滩血,心神一凛,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九幽魔君便已经走到一旁的角落盘膝而坐,身上魔气蒸腾,显然是开始疗伤了。   沈君玉也受了伤,但他只是被剑气余波波及,略略震伤了脏腑,并无九幽魔君那么严重。   是以此刻他定了定心神,就走到九幽魔君吐出的那滩血之前,凝神查看起来。   血液里,剑意还在奔腾翻涌,气势凛冽。   可想而知中这道剑气的人此刻会有多么痛苦。   沈君玉心头微沉。   不过幸好,他前世几乎把剑宗的功法都钻研透了,以前总以为这些没用。   现在,却在这个时候有用了。   想着,沈君玉就主动走到九幽魔君身前,抚上九幽魔君的肩膀,低声道:“魔君,你能听得见我说话么?”   九幽魔君长睫动了动,默默睁眼。   四目相对,九幽魔君眸光落在沈君玉离他极近的那一张清润面孔上。   静了一瞬,他脸色苍白着,但语气仍是那么欠揍地开口道:“放心,暂时死不了,别急着反水。”   沈君玉静了一瞬,淡淡笑了。   “看魔君还有心思说笑,我就放心了。”   看到沈君玉琉璃色的眸中那缕潜藏的笑意,九幽魔君虽然还在忍受剑尊剑意的折磨,此刻也不觉微微一哂。   接着,他就取出一枚沾了血的储物戒,递给沈君玉道:“方才我用灵识看过,那小子身上只有这一个储物戒,想必魂灯就在里面。你先取出来,融合了吧。”   话多说了两句,九幽魔君修长的剑眉便不自觉皱了起来,露出一分痛色。   沈君玉看着九幽魔君这番情状,也不着急拿储物戒了,连忙抓住他的手,就给他输送去一缕十分柔和的魔气。   魔气入体,竟然瞬间就化去了一丝九幽魔君体内的剑意。   本来尚在忍痛的九幽魔君:?   不觉抬眼,神色疑虑地看向沈君玉。   沈君玉反倒是坦然,只用那一双澄净眸子静静看着九幽魔君:“原穆州曾让我看过一些剑宗的功法,我对这剑意还有些了解。”   九幽魔君听到原穆州的名字,眸色便晦暗了几分。   “少提那晦气的东西。”   沈君玉怔了一瞬,从善如流地轻声道:“好。”   九幽魔君总算熨帖了几分。   而这时,沈君玉正握着他的手,垂着长睫,神色认真安静地替他破解体内剑意。   九幽魔君从高处静静看了片刻沈君玉此时温润宁静的侧颜,心头莫名有一丝不知名的情愫漾出。   他觉得这时是个机会,虽是个不甚完美的机会,但他刚刚受了苦,此刻便还是想从沈君玉这找补回来一些。   心念落定,他便忽然略略朝沈君玉凑近了几分,侧脸都快要贴到沈君玉那白皙如玉的侧脸上。   呼吸间,有温热气息吐出。   在沈君玉即将反应过来之前,九幽魔君眸光轻动,再次凑近了些,几乎是咬着沈君玉的耳垂,低声道:“我这次帮了你这么大的忙,等回去,你打算怎么谢我?”   沈君玉怔住了。   他忍不住抬眼看向九幽魔君。   可这时两人距离太近,沈君玉的睫毛又太纤长,竟是在这一刹,那柔软的羽睫就轻轻扫过九幽魔君此刻那微微弯起的唇瓣。   这下,轮到两人都静了。   山洞内,气氛悄然凝滞。 第37章   最终,九幽魔君眸光暗了暗,正欲开口,沈君玉便已经神色坦然地悄悄往后退了一分,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接着,沈君玉却并未过多避讳,仍是稳稳握着九幽魔君的手,帮九幽魔君驱除体内剑意的动作也未停下。   只在这时,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语气温和平静地道:“魔君不必用这种事试我。我为魔君做事只是单纯敬仰魔君,并无任何非分之想。”   “更何况,魔君和我皆有在意之人。又何必在此事上做如此试探,以致节外生枝?”   九幽魔君:?   沈君玉前一句话还让九幽魔君莫名有些恼火,可后一句话却又奇迹般抚平了九幽魔君的这股无名火气。   半晌,九幽魔君眸光幽邃地深深看了沈君玉一眼,意味不明地淡淡道:“你又不知我在意之人是谁。”   听到这句近乎于明示的暗示,沈君玉终于抬眼看向九幽魔君。   四目相对。   对上此刻沈君玉过于平静清亮的琉璃色眸子,九幽魔君眉心不觉跳了跳,不解其意,又觉得有些古怪。   而接着,他就听到沈君玉低声道:“魔君还记得,我先前替魔君做过的本命占卜么?”   九幽魔君听到这,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但面上他仍是故作淡然:“记得,又如何?”   沈君玉道:“其实那时卦中还有其他内容,只不过我未曾告诉魔君。”   九幽魔君:?   “而既然魔君今日为了闻兄试我,我便只好把话说清楚了。”   九幽魔君终于没忍住,皱眉道:“什么多余的内容?”   沈君玉眸光澄净平和地看向九幽魔君:“先前卦中有一指引,说魔君意中人离魔君很近,当时我确实心生怀疑过。”   九幽魔君:……   “然后呢。”九幽魔君沉声。   “然后——”沈君玉微哂,“然后我便算出魔君同意中人相识的时间远在我和魔君相识之前。”   “而且,卦中显示两人彼此皆有意于对方。”   “显然,这便同属下半分关系也没有了。”   九幽魔君神色倏然间变得晦涩难明,心中各种滋味的情绪涌上来又翻下去,根本无法言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沈君玉觉察出九幽魔君情绪不对时,九幽魔君忽然道:“是你说的,我和他心中皆有意于对方?”   沈君玉沉吟道:“卦象不会有错。”   九幽魔君:“好。”   说完这个字,他便闭上眼,继续疗伤不再说话了。   沈君玉心头微有纳罕。   不过,九幽魔君不再想一出是一出倒是让他一颗心暂且放下了,也没在心中对九幽魔君的评价变低。   他生过病,也知道人在脆弱时容易胡思乱想,性情大变——觉得想必是九幽魔君受了伤,状态十分虚弱,所以便难以保持理智清醒了。   反而很能理解包容。   就这样,持续给九幽魔君疗伤了一个时辰,沈君玉也略略有些支撑不住了。   这时,沈君玉看了一眼垂眼阖眸,神色平静的九幽魔君,手指动了动,便想轻轻松开握住九幽魔君的手,去服些丹药补充一下干涸的灵力。   谁料他就这么轻轻一动,九幽魔君便已经睁开眼,一双青金色瞳眸静静望着他。   对上这双似乎莫名藏着一丝“幽怨”和质疑的漂亮眸子,沈君玉静了一瞬,耐心道:“魔君别担心,我不走,我只是服点丹药补充一下灵力。”   说完,便想再抽开手。   谁料九幽魔君那修长骨感的手指却在这时紧紧扣住了他的手掌,不让他离开。   沈君玉:……   下一秒,九幽魔君另外一只空着的手微微一翻,就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些灵果丹药,递到沈君玉唇边。   沈君玉看了九幽魔君一眼。   九幽魔君道:“若真心不想跑,便吃了。”   沈君玉静了一瞬,就想抽开手,去接那丹药。   谁料九幽魔君仍是神色泰然地握着他的手,不松开,甚至怕他两只手有一只跑掉的,还刻意略略加上了一丝威压。   沈君玉:……   不过顾念着对方受了伤,性情有所变动也是难免,更何况九幽魔君向来想一出是一出,这么久,他也习惯了。   所以沈君玉最终还是没有强行推却,而是垂眸,就着九幽魔君的手,一口口将那些灵果和丹药吃了。   九幽魔君的手很漂亮,冷白色,手背上淡蓝色的青筋微微浮突,手指修长骨感,带着一种男子的冷淡力量美。   只不过,有时候他的动作隐约有些微妙。   沈君玉服食丹药时,九幽魔君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就用指尖把那丹药捏得朝里几分,沈君玉几次险些咬上他的手指。   即便强行避开,偶尔也还是会不经意碰到那微凉的指尖。   沈君玉心下怪异,却又不好就着这点小事再说什么。   毕竟九幽魔君是为了救他才伤成这样,刚才话也已经说开,他也不好太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心中这么想,可并不知九幽魔君若是听了他这想法,只怕又会好笑——都是魔修了,谈什么小人君子?   而九幽魔君也确实身体力行地证明了这一点。   比如这次在喂灵果时,他便更加过分了一点。   灵果比丹药大,倒不至于吃不到,可偏偏灵果有汁液,沈君玉一口吃不完,那灵果的汁液或多或少会溢出来一丝。   汁液沾染到沈君玉薄红色的唇上,九幽魔君看了片刻,就很自然地轻轻曲起手指,用指腹给他拭去。   略带薄茧的指腹缓缓擦拭过湿润柔软的唇瓣,带来的敏感度是之前指尖偶尔的触碰完全比不了的。   沈君玉:……   沈君玉终于忍耐不住,略略退开了一分,低声道:“已经够了。”   九幽魔君动作微微一顿,但很快,他就一脸淡然地收回手,道:“好。”   沈君玉迟疑了一瞬,看了九幽魔君一眼。   在看到九幽魔君那一脸淡然后,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恕属下冒昧。”   九幽魔君掀开眼皮:“没什么冒昧的,有话就说。”   沈君玉静静看向九幽魔君:“闻玉有些好奇,能被魔君看中,那位大能的模样品性想必是极好的。”   “魔君能同我说说他么?”   多的,沈君玉没法再说,也只能点到即止了。   九幽魔君听了沈君玉这话,眸光晦涩深沉地看了沈君玉一眼,便微微一笑。   接着他坦然道:“他不是大能,不过,他确实很好。”   语气十分平静,但其中蕴藏的那种深沉浓稠的情意,沈君玉是听得出来的。   是以,这会他的心也突然平静了下来,只默默看着九幽魔君。   九幽魔君对上沈君玉此刻的眼神,莫名就沉默了片刻,方道:“不过,有些事,并不是那么容易就用言辞说清的。”   “我只知道他很好,但若要我细说,倒也无从说起。”   山洞内的气氛忽然静了下来。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沈君玉微微恍然,半晌,终于道:“多谢魔君,我明白了。”   九幽魔君:“你明白什么了?”   沈君玉:“有时我总在找一个理由,但其实,有些东西是不需要理由的。”   九幽魔君听到沈君玉这话,眸中隐约有一丝明亮的光芒绽放,他忍不住道:“你——”   沈君玉坦然看向九幽魔君道:“若日后,我跟闻兄能顺利成事,到时魔君务必要来。”   九幽魔君未出口的话彻底没了声息。   良久,他俊美精致的眉眼间勾勒出一丝欣慰又无奈的笑意。   “好,到时我一定来。”   ·   九幽魔君“挟持”沈君玉劫走魂灯的事在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整个中州。   连魔域也隐约有流言四起。   此时,各大宗门受到剑宗要求,纷纷开始悬赏九幽魔君和沈君玉,只不过悬赏中点名——不能伤到沈君玉,要抓活的。   一时间,众人猜测纷纷,并不觉得是原穆州深情,反而开始揣测是不是沈君玉带走了剑宗什么重要的东西,这才引得魔君都出动了。   剑宗不敢对外透露,只好想了这个法子。   秉着这个想法,不少宗门便有了私心,暗自里想着若是抓到了九幽魔君和沈君玉,可以不先交给剑宗,而是弄死了,看看有没有什么宝贝再说。   与此同时,魔域。   浴凰山内,仍是一派喜庆之色,魔君魔侯们这几日饮酒庆祝,觥筹交错,倒是难得的快活。   唯独天荒魔君今日没有出现。   此刻,他正端坐在自己的行宫内,看着掌中一张薄薄的密信,看完,唇角便浮出一丝阴冷的笑意。   “九幽啊九幽,没想到你也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想必是魔尊那小子派你去杀剑宗少主的吧?断了剑宗未来的根,他们中州必然大乱,到时魔尊就可趁机突破飞升了。”   “只可惜,偷鸡不成蚀把米,剑尊的一道至尊剑意,只怕有你好受的。”   喃喃说完这段话,天荒魔君眯了眯眼,忽然就想起什么,然后他便对人道:“来人,去把怀阙给我找来。”   立刻有魔将领命而去。   不多时,秦怀阙造访。   天荒魔君这时在位置上兀自沉思片刻,就看向台阶下的秦怀阙,难得温和地笑了一笑:“九幽魔君的事,你可听说了?”   秦怀阙拱手:“听说了。”   天荒魔君点点头:“好。”   “那儿子,你可愿意陪父君一起赌这一次?”   秦怀阙眸光微动,静了片刻,他问:“父君打算去魔域入口阻截九幽魔君?”   天荒魔君颔首:“不错,知我者莫若子也,他现下受了剑尊那一剑至尊剑气,伤势短期内只怕未必痊愈,必然会想尽办法逃回魔域。”   “届时,只要为父堵在入口处,即便为父杀不了他,中州那些想杀他的人修也一定不会放过他。”   “只要他一死,无论天瞳还是云梦都不足为惧了。”   秦怀阙稍一沉吟:“父君的想法倒是很好,可万一,尊上出手?”   天荒魔君微微一笑:“那便更好了。”   秦怀阙心头猛地一跳。   天荒魔君此刻悠然道:“人族那边,也有些咱们的人,若魔尊真敢出手助九幽,咱们便立刻通知剑宗。”   “魔尊旧伤未愈,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剑尊怎会放过?”   “这一点,魔尊那老狐狸自己也比我们都清楚。”   “所以,只要他想活,他就必然不会出手救九幽。”   “而只要他不出手,九幽几乎必死。”   听完天荒魔君这番话,秦怀阙彻底不言语了。   虽然天荒魔君这么多年来一直被强压在九幽魔君之下,但凭他本身不够出众的天资,能混到现在,靠的便全是这些阴谋手段了。   忽然——   “儿子,想好了么?”   秦怀阙倏然回神,便道:“孩儿愿陪父君共往。”   天荒魔君微哂:“蠢货,你这直肠子何时能改?为父不是让你陪为父同去,堵住受伤的九幽,为父一人便够。”   秦怀阙:“父君的意思是?”   “为了这些时日旁人不起疑心给九幽通风报信,为父需要你易容成为父的样子,你我二人境界差距不大,又是父子,只要不多露面,很难露馅。而且——”   “若到时魔尊那老狐狸真想出手或是有其他魔君想浑水摸鱼,有你在,为父也能提前知晓动向,做之后的安排。”   秦怀阙终于明了:“父君计谋天衣无缝,想必这次必然马到成功。”   天荒魔君微微一笑:“你去做准备吧,为父也准备出发了。”   秦怀阙拱手应声而退:“是。”   ·   山洞内。   自日前沈君玉同九幽魔君近乎“推心置腹”的那一番交心言谈后,两人之间就莫名多了一种很淡又很亲近的默契。   九幽魔君也不再“试探”沈君玉了。   只是偶尔,他会以手支颐,望着外面魔域的方向,似乎在沉思什么。   今日夕阳西下,终于,九幽魔君体内的剑尊剑气被化去了一半,他也不想再等了,拂袖起身,就对沈君玉道:“等晚间亥时,我们便趁夜色启程回魔域,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沈君玉听了九幽魔君这番话,稍一思索就明白了九幽魔君的意思:“魔君是怕魔域有人落井下石?”   九幽魔君淡淡:“他们玩惯了的老把戏了。”   沈君玉静了片刻:“难怪尊上更属意于魔君,以天荒魔君那种为了权势地位不择手段的性格,若是真坐上了那个位置,魔域只怕要乱了。”   九幽魔君看了沈君玉一眼:“在魔域,不择手段反而是常事,我和尊上这种,反倒是异类了。”   顿了顿,他忽然望着沈君玉淡淡一笑:“你更是个异类中的异类。”   九幽魔君虽然容貌绝美,但平时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模样,即便是偶尔会笑也不甚纯粹。可今日他这一笑竟是丝毫不参加任何其他的情绪,有如银河倾落,星辰绽华,一时间,山洞内灿然生辉。   沈君玉稍稍晃了一下神,回过神来,不觉哑然。   他轻声道:“想是近朱者赤。”   九幽魔君不置可否。   过了半晌,他看了一眼山洞外天边已经淡淡出现的月影,忽然装若无意地问:“你说,若两人两心相许,但其中一人却有极为重要的事情隐瞒了对方。该当如何?”   沈君玉这几日同九幽魔君闲聊下来,已经隐约猜到九幽魔君的那个意中人只怕是九幽魔君在微服私访时认识的。   现下,九幽魔君这么问,沈君玉便知道他是在为自己问。   想了想,沈君玉道:“若不是存心恶意隐瞒,却也并不是什么不可宽恕的事。”   顿了顿,他又道:“以魔君的姿容和天份,我想若是那位知道了,只有高兴的份,并不会觉得如何。”   九幽魔君:……   但此刻,沈君玉既已把话已经说透了,九幽魔君静了一息,倒也不再掩饰,只垂下眼睫,神色有些无奈地勾了一下唇角:“若他真是个在意这些的俗人,倒也好了。”   “只可惜,他并不在意这些。”   此刻,九幽魔君隐隐露出的这一丝自艾自怜的神情是让沈君玉完全想象不到的,他忍不住在心中感慨——果然情之一字,无论什么地位身份的人沾了,总是容易为之烦恼万千。   心下却又不觉庆幸——至少,他跟闻宿就很好,没有这些弯弯绕绕的烦恼。   不过,沈君玉决不会将心中这些想法表露出来,此时他沉吟片刻,便只认真劝解道:“若魔君信得过我,改日可以将那位介绍于我认识,我虽不善言辞,但也能勉强替魔君劝导对方一番。”   九幽魔君本来还在望月沉吟,听到沈君玉这话,他青金色瞳眸中不觉绽出一丝极为奇妙的光。   良久,他深深看向沈君玉问:“你此言当真?”   沈君玉有些诧异,但还是道:“这种小事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我为何要骗魔君?”   九幽魔君哑然失笑:“好,那到时我便请你好好劝劝他。”   “事情如果成了,你若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跟本君提。”   沈君玉倒也没有推辞,只说:“好,那我便先祝魔君马到成功了。”   九幽魔君静了一瞬,唇角微微浮起:“借你吉言。”   两人就这么闲话了片刻,沈君玉见九幽魔君心情不错,加之两人关系又较先前近了许多,便忍不住向九幽魔君问起闻宿的事。   但偏偏一提到闻宿,九幽魔君状态便古怪起来,每每语焉不详。   最终,九幽魔君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道:“对了,我记得你尚且未曾把魂灯融合,还是先融合吧。”   这倒是一件要紧的事。   沈君玉虽然知道九幽魔君是在转移话题,但此事也不得不办,便当着九幽魔君的面,取出了魂灯。   魂灯光芒明亮,上面火焰微微颤动,状态十分之好。   只不过沈君玉向来细心,纵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原穆州留下的血印,但稍一探查就发现这里面的灯油是新换过的。   他不觉微微沉吟。   而就在此时,远处剑宗内,几个长老终于感知到血印的方位了。   他们几乎是立刻便御剑而起,直奔山洞的位置而来——   山洞中。   九幽魔君见沈君玉望着那魂灯沉思,忍不住就问:“怎么了?这魂灯有问题?”   沈君玉摇摇头:“我暂时并未发现问题,但总觉得有些古怪。”   九幽魔君伸出手:“我来看看。”   沈君玉不疑有他,便把魂灯递了过去。   九幽魔君接过魂灯,用神识浸入其中,每一寸角落都扫过了一遍,终于,他在灯芯的位置发现了一枚极小的血印。   见到这枚血印,九幽魔君神色微变,立刻重新将魂灯收入储物戒中。   沈君玉:“魔君发现什么了?”   九幽魔君眸光沉凝:“路上说。”   话音刚落,他拂袖一把将沈君玉揽入怀中,接着便化为青金色魔光,冲天御风而去。   云层之上,明月光华湛湛,宛如银盘,极为通透。   长风浩荡,卷起两人的衣袂,黑白交织,莫名透出一丝缠绵。   这时,沈君玉靠在九幽魔君怀中,忍不住抬眼看他,见他神色沉凝,便问:“有人在我魂灯中动了手脚?”   九幽魔君:“神魂血印。”   沈君玉眸光微变,良久,他沉声道:“是原穆州。”   九幽魔君听出这几个字的异样,不由得垂眸看了沈君玉一眼,这时他便看到沈君玉眉头紧锁,白皙温润的面上也露出了他从未看过的,极为晦涩复杂的神情。   他终于没忍住,伸手轻轻抚上沈君玉的眉间。   沈君玉恍惚了一瞬,诧异看向九幽魔君。   四目相对。   这次,九幽魔君倒是再无遮掩,只这么静静凝视着他,就道:“别露出这种表情了,只怪我,先前没一剑杀了他。”   沈君玉倏然静了下来。   他望着此刻九幽魔君的眼睛,明明白白就在里面看到了十分复杂又温柔的情绪,不觉茫然。   这些情绪,他是读得懂的。   正是因为读得懂,所以更加茫然。   明明,九幽魔君是有他自己的心上人的,而先前九幽魔君对心上人表露出的那些心意也绝非作假。   忽然——   九幽魔君抬手轻轻捂住了沈君玉那双澄润如水的琉璃色瞳眸。   沈君玉长长的羽睫触碰到他的掌心,微痒。   半晌,他淡淡叹了口气:“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不然我怕我——”   忍不住会想亲你。   然而,最后那半句话九幽魔君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一片黑暗中,沈君玉感受着九幽魔君覆盖在他眼睛上那只手的微凉触感,又嗅到一丝十分熟悉的百花香气。   他明明知道此时此刻,没有一处对的地方,可心中却莫名有一种十分安稳的情绪溢了出来。   但良久,沈君玉还是主动抬手,轻轻抓住九幽魔君的手腕。   九幽魔君薄唇抿了抿,终于还是一点点放开了手。   四目相对。   沈君玉望着九幽魔君此刻眸光沉凝,神色极度复杂的俊美面庞,什么重话都没说,只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魔君,你这样,你心上人知道会难过的。”   “他那么好,你舍得让他伤心吗?” 第38章   九幽魔君怔住了。   一片死寂。   虽然此刻沈君玉的语气十分平和轻缓,但这两句话落在九幽魔君耳中,无异于直接扇了他两耳光。   脸上都感觉火辣辣的。   等一点点回过神来,九幽魔君眸光也倏然冰沉如水,向来心高气傲的他如何忍得了这种误会?   他终于没忍住,沉声便道:“我并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其实我就是——”   话音未落,一道极为锐利的明光便从远处天际飞来,直直射向二人。   沈君玉沉声:“小心。”   九幽魔君猛地抿唇,抬袖一把拂落那道蓝色的剑光,便沉着脸带着沈君玉向魔域的方向飞掠而去——   而那剑光也只是一个试探,此刻见二人露出身形,顿时四面八方十多道不同颜色的炼虚境遁光腾空而起,便直直朝二人的方向避开。   九幽魔君飞遁的速度极快,迎面扑来的厉风吹得他跟沈君玉的衣摆翻飞不止,他此刻的面色也罕见的沉冷如霜雪,带着一种极为凛冽的寒意。   不知道是因为方才的误会,还是因为这些炼虚境大能的追杀。   可沈君玉心里却清楚,一定是因为前者。   他心中疑云重重,极想知道九幽魔君方才说的那未说完的后半句话的内容,可现下被这些大能追杀,也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半晌,沈君玉只能强行压下脑中思绪,垂眸开始在心中掐算这次两人最合适的逃跑路线。   掐算了片刻,沈君玉觉察出一丝不妥,猛地回过神,就对九幽魔君道:“魔君,不可抄近道,去魔域的近路上有人埋伏,我们得绕过去。”   九幽魔君眸光冷冷直视前方,一言不发,连眼神都不愿再给沈君玉一个。   沈君玉见状,以为他还在赌气,忍不住就低声劝道:“魔君——”   下一瞬,九幽魔君面无表情地带着沈君玉转了道。   沈君玉静了片刻,心中哑然。   半晌,他一边不忘继续掐算,一边解释道:“若方才是我误会魔君了,我同魔君道歉。”   九幽魔君仍不理睬他。   好在沈君玉并不是什么为了这种事就会郁结于心的人,见九幽魔君暂时没有消气,他也不再多说,淡淡吐出一口气,便彻底沉下心,继续掐算后面可能的回魔域的路径。   忽然——   “等回了魔域,我会同你说清楚。”   沈君玉微怔,默默抬眼看向九幽魔君。   九幽魔君却还是没有回眼看沈君玉,只露出一个冷白利落的漂亮下颌,淡淡道:“我只能说,并非你想象中那种水性杨花之人。而此事三言两语解释不清,现下又是关键时刻,我不想为此妄动心神——”   “那便不提了。”沈君玉低声道,“我知道魔君是个磊落之人,我相信魔君。”   听到沈君玉这句话,九幽魔君静了一刹,喜怒莫辨地扯了一下唇角,半晌,他道:“总算说了句人话。”   沈君玉觉察出九幽魔君心情回转,自己状态也不觉轻松了不少,但这时,他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后方追来了一位炼虚境前期的修士。   那修士鬼鬼祟祟的,手里也不知拿了个什么,就要偷袭。   九幽魔君对此目不斜视,显然是知道了,但不打算太理会——他体内那股至尊剑气尚未完全化解,出一次手就会消耗一次,不到万不得已,没必要动手。   沈君玉自然也清楚九幽魔君的情况,此刻他也不多说话,不动声色地就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件天阶魔魂兵。   眼看着那炼虚境修士逐渐逼近,掌中偷袭的法器也显出端倪。   沈君玉当机立断,直接抛出了手中的天阶魔魂兵。   炼虚境修士本以为两人没注意到他,见到沈君玉突然出手,他还吓了一跳。   不过见到沈君玉只是抛出一件天阶魔魂兵,上面残存的灵力都十分平平无奇。   他不觉蔑然一笑,竟是主动加快了速度,伸手去抓那件魔魂兵!   是打算将那魔魂兵直接收为己用。   毕竟天阶魔魂兵的用料也极为珍贵,只要能抹去上面的魔气,再重新炼化,便能变成一件天阶法器。   那可真是便宜赚大了!   但那修士出手的那一刻,却万没料到那件魔魂兵上还残存着一丝极为细微的魔气,等他的手抓在魔魂兵上时,魔气便直接引动魔魂兵,猛地爆开!   刹那间,天女散花一般,那修士直接被炸断一条手臂,惨叫着就从空中坠落了下去。   四周其他鬼鬼祟祟准备靠近的炼虚境修士见到这一幕,不觉悚然,不动声色就微微跟九幽魔君和沈君玉两人拉开了距离。   毕竟,剑宗的人还没来,只是传讯给他们这些离得近的高手,让他们先打头阵。   他们也是想看看有没有趁机捡漏的机会。   如今看来,还是等剑宗的高手们来吧,他们恐怕是吃不消了。   九幽魔君见到沈君玉这么一手,不觉问道:“你哪来的天阶魔魂兵?”   沈君玉看向九幽魔君:“那日小侯爷打赌,同我平分的。”   九幽魔君这才想起前事,先前一直清冷沉凝眸中终于浮出一丝笑意:“你果然有几分聪明。”   沈君玉不觉也淡淡一笑:“不聪明,怎么给魔君当军师,剑宗的人来了——”   九幽魔君听到最后几个字,神色倏然沉凝下来,一言不发,继续加快了御风的速度。   沈君玉则是在这时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张张空白的符咒,画了起来。   画一张,他就往外扔一张。   这些符咒说起来也奇怪,飞到风中后,便并不离开,只化为一点点诡异的红色流光,围在沈君玉和九幽魔君周身,徐徐打转。   渐渐的,红色流光越来越多。   先前的那些大能压根看不出这些红光符咒的底细,又刚刚见过沈君玉的诡异手段,此刻便不敢上前了。   终于,剑宗长老现身。   这一次,来了六个,他们对沈君玉祭出的那些红光符咒不屑一顾,只是六人迅速结阵,光华绽放,一道十分辉宏霸气的万剑杀阵便浮现在了空中。   无数道剑光围绕着剑阵流转不息,直直指向九幽魔君的方向。   九幽魔君见到这剑阵,神色不觉沉凝起来——剑宗的剑阵是剑宗的杀手锏。   九人剑阵为尊级剑阵,据说能诛杀大乘境后期的至高强者。   而六人剑阵则是天级剑阵,凡是炼虚境修士,皆无法逃脱。   剑宗一共才十位长老,此次出动了大半,而且这次来的六位长老还都是修为极高的六位。   看来,他们这次是铁了心想剿杀九幽魔君。   眼看着,剑阵逐渐结成,九幽魔君的手便不动声色按在了沈君玉肩头,沉声传音入密:“一会我送你出去,你绝不要回头。”   沈君玉闻言,遥遥凝视着远方那极为熟悉的剑阵,微微一哂,忽然开口:“既然已经送上门了,不杀几个岂不可惜?”   沈君玉这话刻意用了威压,虽然他声音不高,却霎时传遍了此方天地,所有追踪修士都听见了——   九幽魔君:?   众修士:???   好大的口气啊!   都觉得沈君玉只怕是得了失心疯了。   六位长老更是面如寒霜,同时厉声喝道:“竖子狂妄!”   说着,便六人齐心操纵剑阵,直直朝九幽魔君和沈君玉轰来!   霎时间,万道剑气齐齐发出,流虹漫天,带着一种泰山压顶的巨大威势,压向九幽魔君和沈君玉二人头顶。   这些剑气太过细密,几乎是天衣无缝,只要被一道击中,其他数千道便会一齐跟上。   必死无疑。   可就在这一霎,沈君玉忽然低低同九幽魔君说了一句话。   极短的一瞬静默。   九幽魔君动了。   他冲天而起,身影如电,竟是直直冲着那些剑气迎面飞去——   所有人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都觉得九幽魔君和沈君玉一般,都疯了。   这么干,必死无疑。   可万没料到,九幽魔君并没有像他们所料的那般被这些辉宏剑气射成刺猬,而是游鱼一般飞速穿梭过这些剑气之间的漏洞!   几个呼吸过去,九幽魔君那修长飘逸的身形就毫发无伤地立在了六位长老面前。   全场死寂。   不过六位长老仗着剑阵在手,猛地一咬牙,便要再度祭起剑阵。   可就在这一刻,沈君玉又说了一句话。   九幽魔君闻言,唇角轻轻浮起,一掌径直拍向其中一位修为最低的长老——   而他出手的方向,正是那位长老的命门所在!   魔光绽放,一道身形猝不及防,口吐鲜血,遥遥飞出。   剑阵到此,彻底破了。   其他五位长老见了,想起沈君玉方才说的那句话,不觉悚然,当下也顾不上重伤的同伴,飞速便朝四周逃窜开去——   周围的其他大能见此场景,更是吓得直接不敢围观,纷纷掉头就跑。   九幽魔君一击即中,也不恋战,瞥了这些丧家之犬一眼,便带着沈君玉冲天而起,趁势继续朝魔域的方向飞去。   ·   剑宗。   议事殿。   剑尊端坐帷幕之后,几位长老和原穆州跪在下方,气氛异常沉凝冰冷。   五位长老带着身受重伤的那位长老回来后,齐齐都把箭头指向了原穆州。   他们的命门和剑宗剑阵的破绽所在,除了剑尊,便只有原穆州知道。   剑尊常年闭关,又事务繁忙,自然不可能把这些事告诉沈君玉。   只有可能是原穆州这个“情种”。   长老们这会神色愤慨,纷纷道:“宗主,少宗主如此心性,日我们怎敢把剑宗放心交到他手中?现下剑宗机密在那沈君玉手中,人又跟丢了,若被魔域那边知晓,我们的剑宗的未来实属堪忧啊!”   剑尊静了一瞬,默默看向台下跪着,一直垂着眼,神色复杂却一言不发的原穆州,问:“穆州,你可有话要说?”   原穆州听到剑尊这话,终于缓慢地回过神来。   此刻他面色微微苍白,静了半晌,忽然便并拢双指,对天发誓道:“宗主,我可发誓,我从未把剑宗机密告诉过君玉,若有半句撒谎,天打雷劈!”   原穆州这个手势,是天道之誓的标志。   而他发完誓后,也确实没有任何动静。   众长老见了,不觉面面相觑。   旋即,便有人叫道:“那必然是那小子趁每次来剑宗同少宗主游玩时偷看了去的!此人如此居心叵测,一定得竭力诛杀才是!”   剑尊:“杀,是自然要杀的。只不过,谁出手?”   长老们忽然静了下来。   他们是想让剑尊出手的。   但剑尊一旦出手,便是给了魔域那边宣战的借口。此事涉及到中州数百万人族的安危。   是以,这个建议他们绝不可能直接说出来。   议事殿中气氛倏然沉寂了下来。   而就在这时,殿外忽然有人来禀报:“宗主,沈少……那贼子的弟弟在外面求见,说有办法找到沈君玉,并限制住他。”   原穆州在听到那人通传的话语后,不自觉便猛地攥了拳,神色也变得极为沉凝。   可这次,他却再没有开口为沈君玉说一句话。   倒是殿中几个长老听了,脸色微变,忍不住就道:“这小子也极为可疑,他的话,不能信。”   “不如带他去审问,看玉衡宗知道多少这件事。”   “不错,这小子肯定也知道一些秘密。”   剑尊始终未曾开口。   就在那弟子见此情状,准备先退下把沈思源看守起来时,剑尊忽然道:“让他进来吧。”   原穆州心神猛地一颤,瞳孔微微收缩,最终却还是垂下了头。   沈思源被带到殿中。   他坐着轮椅,形销骨立,但此刻那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却藏着一种疯狂又极为明亮的光。   见到剑尊等人,他立刻便踉跄着跪下道:“拜见剑尊和诸位长老。”   几位长老横眉冷对。   唯有剑尊,淡淡开口:“你说你有方法寻到并制服沈君玉?”   沈思源点点头,神色十分坚决:“玉衡宗有一密法,可以溯源三代之内的血亲,我同他是兄弟,只要用我的血去寻他,必然可以寻到。比魂灯更加容易。”   顿了顿,怕剑尊不信,沈思源又道:“若剑尊怕我说谎,我可以把密法交出,让宗中有兄弟姐妹者先试验过,便不怕我从中作梗了。”   “待寻到他之后,我便可用血脉诅咒之法,限制他的状态。届时几位长老便尽可施为了。”   沈思源这话一出,殿中一片寂静,静得有些诡异。   就连长老看向沈思源的目光也有些古怪——毕竟中州还是推崇亲情孝道,沈思源这建议处处透着邪性,实在是有点……   终于,剑尊问道:“他是你兄长,你这么做,不后悔么?”   沈思源闻言,终于红了眼眶,接着他就对着高台上猛地一叩头,哑声道:“先前他同魔修勾结,间接害得我金丹尽碎,早已不是我兄长了。思源这点大义还是明白的。”   这下,众人不作声了。   以前,他们还觉得沈思源的金丹碎了不是沈君玉的问题,但现下看沈君玉跟魔修深度勾结的情况,又怎能不信?   反倒有些同情沈思源了。   只有原穆州,此刻再度死死攥了拳,指甲都刺入掌心,可他仍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就这样,剑尊同意了沈思源的提议,让一位长老把沈思源带下去,好生将养着,预备寻人。   离开之时,沈思源红着眼,默默看了原穆州一眼。   原穆州始终未曾抬头。   ·   天光乍破,淡淡的月影在最远处落下,浅红色的日光一点点浮上江面。   眼看着,魔域就在江流的尽头处。   一夜夺命奔袭,都没怎么说话的九幽魔君也在此刻慢慢放松了下来。   这时他回过神,终于就忍不住垂眸看向沈君玉,问出了方才他一直在想着一个问题。   “剑宗长老的命门和剑阵的漏洞,都是原穆州告诉你的?”   沈君玉静了片刻,摇摇头:“另有其人。”   九幽魔君诧异一瞬,正有些好奇,沈君玉却又淡淡道:“即便是他告诉我的,又如何?反正我已经修魔了。不向着魔君,难道还向着他们?”   九幽魔君微怔。   下一秒,他颔首笑了:“你现在倒确实有几分魔修邪性在身上了。”   沈君玉微哂:“我这是入乡随俗。”   说话间,沈君玉眉头忽然一点点蹙了起来,接着他抬手轻轻一招,一道红光符咒便飞到了他掌心,那符咒最先是红色,现在却已经变得深红。   九幽魔君见了,不觉问:“怎么了?”   沈君玉凝视着掌中深红色的符咒:“这符咒可以感知周围的灵气强度,同时吸收灵气,到了满的时候,便可引爆了。”   九幽魔君静了一瞬,沉声道:“有埋伏。”   “还是晚了一步。”   沈君玉抬手,符咒徐徐飞走,继续绕在两人周围:“多半是天荒魔君,魔君小心,这次我可不能那么精准地告诉你破绽了。”   九幽魔君闻言,不觉泰然一笑:“无妨,若只是天荒,我打十个也容易。”   沈君玉听到这话,心头微动,忽然生出一种极为微妙的熟悉感。   可又还是说不出这熟悉感来源于何处。   他正在细细思忖时,忽然,前方一座极为华美的白玉桥映入眼帘,“天赐神域”四个大字绽放着金光,赫然在目。   只是此刻,那白玉桥后方,赫然端坐着一袭极为高大的身影。   桥上,更是有一架足有三人高,通体纯黑萦绕着浓烈魔气的巨大弓弩,直直指向这边——   沈君玉见到那架巨大弓弩,眼皮轻轻一跳,沉声道:“神魔怒。”   前世,他记忆中,杀死魔尊的那件先天法宝。   没想到天荒魔君为了对付九幽魔君,居然连这件法宝都拿出来了。   九幽魔君此时见到神魔怒,也不觉倏然静了下来。   接着,他便忽然垂眸看向怀中神色沉凝的沈君玉,神色坦然道:“看来此次是本君大意了,小军师,你有何办法?”   沈君玉:?   沈君玉沉吟片刻,道:“若打不过,只能先跑了。”   九幽魔君点点头:“本君也正有此意——”   话音未落,他便猛地掉头,化光朝着去魔域相反的方向疯狂掠去。   天荒魔君早已见到二人身形,此刻他已纵身跃上白玉桥,凝聚起浑身魔气,便拉开神魔怒径直对准了九幽魔君和沈君玉的方向——   先天法宝徐徐引动,天地之间灵气疯狂暴动,雷霆隐隐,江流奔涌,山林震荡。   弓拉到了最满,天荒魔君眸中放出一丝极为冷冽的笑意。   可就在这时,沈君玉回头看了他一眼。   极为普通平静的一眼,琉璃色的瞳眸中光芒澄润明亮。   没有带任何术法和魅惑之术在其中。   却让天荒魔君硬生生顿了一瞬。   也就在这一瞬,先前那些围绕在沈君玉和九幽魔君周身的红色符咒忽然轰然爆炸!   一时间,灵光乱放,彻底遮挡住了天荒魔君的视线。   天荒魔君神色骤变,就想控住手中长弓,然而神魔怒乃是先天法宝,开弓没有回头箭。   就这么一刹,一道粗如长龙的黑红色魔光还是轰然射了出去!   魔光撕裂空间,猛地坠入一处江水中,刹那间,江水狂涨掀起万顷巨浪,岸上巨石飞溅,林木摧折!   狂风雷霆搅动气象,纷纷落下。   身后同时传来天荒魔君暴怒和气急败坏的嘶吼声。   九幽魔君避开了最初神魔怒那一箭,却没完全避开这一箭的余波,还是被再度震伤了。   他口吐鲜血,却一言不发地紧紧护住了怀中的沈君玉,丝毫不理会身后传来的天荒魔君的叫骂声,毫无转顾地继续向前疾掠。   沈君玉见状,神色沉凝,立刻就主动抓住了九幽魔君的手腕,给他输送魔气。   九幽魔君感受到沈君玉的关切,缓过神来,抬袖拭去唇边血痕,一边继续往前飞掠,一边满不在意地笑道:“能躲过神魔怒一箭,本君也算是有点本事了。”   但接着,他脸上笑意却又不觉淡下一点,垂眸看向沈君玉,问道:“不过,今日运气似乎着实不佳,你来算算,我们接下来去哪更好。”   沈君玉其实隐约也有同感,但此事因他而起,他说什么也不能抱怨。   听到九幽魔君问起,他便不再多话,垂眸掐算起来。   然而翻来覆去掐算半晌,沈君玉神色却不觉一点点凝重了起来。   九幽魔君见状,问:“结果不佳?”   沈君玉沉吟片刻,微微吐出一口气:“有两条路,结果各有利弊。”   九幽魔君:“哪两条?”   沈君玉:“回魔域,或是去东海。”   九幽魔君:“结果各自如何?”   沈君玉:“魔域还有埋伏,若是杀回去,胜率只在两成,而且未来也暗藏隐患,极为凶险。”   九幽魔君皱眉:“东海呢?”   沈君玉:“东海比魔域更凶险数倍,胜率微不可见,只有一丝,但若搏过便天高海阔,前途无限。”   九幽魔君倏然安静了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默默看向沈君玉,低声问:“若不是本君这次硬要跟来,只怕他们不会如此针对你,你心中怨本君么?”   沈君玉静了一瞬,抬眼。   长风吹拂,九幽魔君衣袂翩飞,墨发飘舞,俊美的面容上神色极为平静。   在看到此刻九幽魔君那双异常坦然还藏了一丝微微温柔的青金色瞳眸后。   沈君玉淡淡笑了。   然后他便坦然道:“若魔君不为我来,魔君更不会置身如此险境,我为何要怨?”   九幽魔君也笑了:“好。”   说完,他便径直看向前方:“既然心中无怨,放手一搏也无妨。这次,便赌这一回吧。”   沈君玉神色一丝未变:“好。”   九幽魔君径直转道东海。   与此同时,剑宗也有一艘楼船从护城河上驶出。   船头载着原穆州和沈思源。 第39章   剑宗的楼船上,仍是六位炼虚境长老护送,只不过先前受重伤那位被换下,换成了另一位修为最高的长老。   可见剑宗对此次捉拿九幽魔君和沈君玉的重视。   而自打上船之后,原穆州便一直神色沉凝,一言不发。   六位长老经过先前的事,已经对原穆州这个“情种”少宗主极不信任,是以此刻也没有理会原穆州。   此时,他们稍站了片刻,便径直眸光锐利地看向坐在轮椅上的沈思源道:“沈二公子,还等什么?”   沈思源其实也极想立功证明自己,听到长老们催促,他便丝毫没有推辞,勉励支撑着坐起,拂下袖子,露出骨肉嶙峋的苍白手腕,便咬着牙,用匕首割开,慢慢放出一杯血来。   放出血后,沈思源整个人便靠在轮椅上气喘吁吁起来,几位长老看了,虽然心生不满,但还是丢了一颗丹药,让沈思源调息片刻。   为首的那一位长老,则是已经拿过那杯血,按照沈思源先前交出的血脉溯源之法开始施为了。   这边,沈思源服下丹药,脸色稍微红润了一点,又同几位长老道谢。   长老们却连眼神都懒得多给沈思源一瞬,只冷冷道:“等之后寻到了人,沈二公子在施展血脉诅咒之法时,可千万不要心慈手软啊。”   “否则,我们受伤事小,逃命时带不上你才是事大了。”   沈思源听到长老们这话,心下微微一寒,知道长老们这是在变相威胁他——如果他敢在血脉诅咒里做手脚,就直接把他抛下。   到时,只怕是真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想着,沈思源几乎是立刻便正色道:“请长老们放心,思源绝不敢拖累诸位。”   长老们淡淡哼了一声,也不理会他了。   沈思源好不容易讨好一次,却又被如此对待,整个人脸色不觉青了又白,白了又红。   可形势逼人,他也不得不低头。   半晌,他只能不动声色地默默攥住袖中拳头,一点点推动轮椅,转头看向远处站在船舷旁的原穆州。   原穆州此时在栏杆前负手而立,玄色衣袂翻飞舞动,只给沈思源留下一个极为清绝孤高的黑色背影。   沈思源在原地静静看了片刻,见这边的长老们仍是懒得理会他,便抬手推动着轮椅,去到了原穆州身旁。   沈思源过来的时候原穆州有所觉察,却并没有施舍给沈思源一个多余的眼神,只是维持着他那长久不变的清冷站姿。   终于,沈思源喉结动了动,哑声道:“原大哥,你心里怨我么?”   原穆州终于回过眼,那狭长幽邃的凤眸里此刻只有一种极为压抑的不信任。   良久,他道:“你那日不该骗人。”   说的是沈思源在议事殿中造谣沈君玉勾结魔修碎他金丹的事。   沈思源听到原穆州这话,忽然猛地攥紧了轮椅扶手,有些激动地道:“那件事确实是我的推测,可我有理有据,并非信口胡说——”   原穆州:“够了,此事不必再提。”   沈思源倏然愣住。   原穆州这时只用一种极度失望的冰寒眼神看着他,沉声道:“我不戳穿你是为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沈思源怔住了,旋即,他眸中浮出一丝嘲讽笑意。   他清楚,他当然清楚。   他怎么会不清楚原穆州的性格?   原穆州看上去如高天孤月,拒人于千里之外,实际上却是个极为心软的滥好人。   他笃定了那日原穆州不会在剑尊面前戳穿他,因为戳穿了,他就是欺瞒剑尊的大罪,以他现在这个身体状况,进一趟刑罚堂出来,多半就会没命。   他吃定了原穆州的心软,却也知道,这么一来,他跟原穆州之间所剩不多的信任也会土崩瓦解……   但此时此刻,沈思源还是想为自己争取一回。   所以他静了许久,又神色凉薄地笑了一笑,低声道:“原大哥,我知道我这么做不算太对。但我现在金丹已毁,父母又亲手抛弃了我,兄长还亲手伤了剑宗长老,并且勾结魔族。”   “我若不想个法子立功,这辈子只怕要苟延残喘地活下去都难,还会天天被人戳脊梁骨。”   “你是剑宗少主,就算犯错再多次也没有关系,可我已经不剩多少机会了——”   “沈思源!”原穆州终于忍无可忍,低声怒斥,“你从前根本不是这样的人,你怎么变成现在这副嘴脸了!”   话音落定的那一刹,这方天地的空气凝滞了。   沈思源倏然沉默,原穆州也意识到自己说破了一件不能说破的事,喉头动了动,他冷冷看了沈思源一眼,便想让沈思源走开。   却不料,此时此刻,他在沈思源望着他那双极为平静又微微泛着红色的漂亮瞳眸中,读到了一丝极为熟悉的情绪。   原穆州:!   终于,原穆州猛地伸手,一把按住了沈思源单薄的肩头,俯身,用一种压抑且微微颤抖的嗓音传音入密:“你也记起来了,是不是?!”   沈思源一动不动,良久,他神情淡漠地笑了一下,也传音入密。   “是啊,所以我怎么能不恨他?”   “毕竟,我前世做的那么多事,都是为了原大哥你。”   “但他偏偏只恨我,把我变成这副模样,你说,我能甘心么?”   “如果你要因为这些怪我,我也无话可说。”   这几句话,几乎是颠倒透了黑白。   可落在原穆州耳中,却宛如一盆透心凉的冰水浇下,让他整个人都震了震。   良久,原穆州脸上的神色一点点灰败下来,他缓缓松开紧紧攥在沈思源肩头的手,转头就往船舱中走去。   这一次,沈思源却没有再追上去。   只是遥遥地注视着原穆州那袭骤然失去了生机,显得格外失魂落魄的玄色背影,露出一丝很平静的释然。   他想:原穆州果然还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好骗。   也幸好,他想起来得不算太晚。   ·   从中州到东海,需要穿过几条大江。   九幽魔君身上伤势叠加,赶路了一日便有些不能支撑。   沈君玉就换了白玉舟,自己操纵,让九幽魔君在船舱内疗伤。   白玉舟水路日行八百里,约莫还有一日能抵达东海妖域。   目前,剑宗和魔域那边都无人赶来追杀,尚且算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这日夜间,恰好起了大风和浓雾,江面上一丈之内都难以看清。   这种天象下,若有人追踪便是难上加难,沈君玉便趁此机会又剪了元婴纸人,让纸人掌舵,自己则是进入船舱中查看九幽魔君的伤势。   沈君玉进入船舱时,九幽魔君正在阖眸打坐。   此刻,九幽魔君身上青金色的光芒徐徐绽放起伏,流瀑一般的墨发无风自动,面容俊美无俦,整个人看起来宛如降世神祗,只不过薄唇仍是苍白色的,显然气血损伤极大。   沈君玉见了,心头略有忧虑,却并不表现出来,而是默默取出了储物戒中一些灵药和小药炉,就在一旁开始替九幽魔君煎药。   忽然,九幽魔君睁开眼看向他。   “灵药直接服下便可,何必这么费事?”   沈君玉解释:“灵药也有五行,生克搭配得当,药力也会增强极多。”   顿了顿,又道:“我现下也没什么能给魔君做的,只能煎煎药了。”   九幽魔君听到沈君玉这话,忍不住就想说你可以替我驱除体内剑意,就算不驱除剑意,陪在我身边,也能让我心里更好受些。   但这些话都是现在说不出口的——驱除剑意太消耗沈君玉本身,更何况他现在伤势叠加,情况更加复杂,弄不好驱除剑意时被人追上,便是两个一起走火入魔。   而后面那句私心的想法,则是更不能说了。   所以只好静静看着沈君玉煎药时温润认真的侧颜,不说话了。   一时间,气氛微微沉默了下来。   沈君玉只当是九幽魔君伤得重,懒怠讲话,也没多想,仍旧垂眸煎药。   忽然——   九幽魔君问:“外面此刻是谁在驱船?”   沈君玉闻言,回过神,就抬手轻轻祭出一缕魔气——   船帘被魔气掀开,船舵上站立着的那个元婴小纸人就出现在二人的视线内。   元婴小纸人倒是比沈君玉自己活泼多了,这会它一边掌舵,还一边在船舵上蹦蹦跳跳,偶尔还扭扭屁股,像是很开心的样子。   沈君玉:……   九幽魔君看了片刻,苍白的脸上倒不觉浮出一抹淡笑:“它倒是比我们会苦中作乐。”   沈君玉眉心轻轻抽了一下:“我也不知它为何会是这般习性。”   九幽魔君看了沈君玉一眼:“我看你见识广博,难道不知元婴是最纯粹单纯之物,也是修士自我最纯真的本心?”   沈君玉静了一瞬:“就是因为知道,才不理解。”   九幽魔君又笑了。   沈君玉虽然有些想要辩解自己跟这活蹦乱跳甚至有些傻的小元婴一点都不像,但看到此刻九幽魔君那双青金色眸中浸染着的温柔笑意,他又默默不说话了。   此时此刻,能让九幽魔君开心些,也好。   毕竟,后面还有一场恶战不知何时降临。   半个时辰后,药煎好了,沈君玉端给九幽魔君,九幽魔君却不动,只静静看着他。   沈君玉沉默了一瞬,明白九幽魔君的意思,倒也耐下性子,用勺子舀起汤药,一边搅拌,一边把碗放到唇边轻轻吹了几下,觉得不烫了才递到九幽魔君唇边。   可偏偏这时,九幽魔君却起了一丝别样的心思,他看着这时沈君玉垂着长睫静静吹药的样子,等汤药递到唇边,却忽然退开了一分。   沈君玉:?   九幽魔君看着他:“你先尝尝烫不烫,本君不喜欢喝烫的。”   沈君玉指尖在碗沿上试了一下:“应当是不烫了。”   九幽魔君故意微微皱眉:“你便尝一口,又能如何?”   沈君玉哑然。   好在他早已习惯了九幽魔君这般爱磨人的性子,想了想,索性便低头在碗口浅尝一口,确定果真不烫了,他就抬头道:“不烫了。”   九幽魔君这时看着沈君玉那略微染了一丝药汁,湿润的薄红唇瓣,静了片刻,方才收回眼道:“好,给本君吧。”   沈君玉正要舀起汤药递过去,九幽魔君却已经主动伸过手,接过那碗。   接着,他也不等沈君玉露出诧异的眼神,就把唇贴在沈君玉方才尝过的地方,仰头,一口气把碗中药汁饮尽了。   沈君玉并未注意到九幽魔君后面那个细节,只当是他又随心所欲起来,便也没太在意。   可偏偏就在这时,轰然一声巨响——   三人高的大浪从前方掀起,白玉舟猝不及防被浪头拍了一下,船帘晃荡,整个船身几乎猛地倾倒过去。   还是九幽魔君瞬间锐利了眸光,抛下药碗便伸手一掌按在船板上,狠狠镇住了白玉舟的动荡。   此刻,两人在船舱内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便化为两道魔气弃舟而去!   隔着茫茫大雾,两人从高处俯瞰,便看到有一艘巨大的楼船正朝着他们的方向驶来——   原穆州、沈思源以及六位长老正立在船头。   这时,两道魔光在空中汇合,便显出了九幽魔君和沈君玉的身影。   九幽魔君见到来人,不觉微微一笑:“几位长老,又来送死了?”   六位炼虚境长老一言不发,却不再祭出剑阵,而是同时凌空而起,齐齐攻向九幽魔君。   九幽魔君见这些长老不对沈君玉出手,反而神色十分轻松,此刻他略显苍白的脸上笑意更甚,一边从容祭出自己的孔雀法相,一边就顺势用威压徐徐嘲讽道:“连剑阵都不用了,几位长老是否对自己太自信?”   六位长老神色不变,只是围攻,而不远处,楼船上有长剑光芒照出,原穆州也纵身而起,直朝着沈君玉掠去——   九幽魔君见状,眸色沉了沉,第一反应就是想一指点死原穆州!   可这时六位长老学聪明了,只用最简单却又修为最充沛的剑术将九幽魔君困在其中,让九幽魔君分身乏术,根本没法出手营救。   九幽魔君这时才意识到——今天这一次是针对沈君玉的圈套!   稍一分神,他便受了一丝伤。   六位长老大受鼓舞。   而就在这时,对面锵然一声金铁交鸣之声,两道剑光已经对上,交错在一处。   与此同时,一个极为淡然的嗓音落在九幽魔君耳中。   “我无妨,魔君莫要分心。”   九幽魔君心头微动,瞬间淡淡笑了,接着他再无挂碍,出手也大开大合,比先前锐利了许多倍!   他必须要在最快的时间里弄死这六个讨厌的糟老头子,再去帮沈君玉。   此刻,沈君玉猛地一剑斩落原穆州的剑气,剑锋调转,便直朝原穆州的胸口而去——   忽然,原穆州反手弃剑,传音给他,哑声道:“君玉,你快挟持我!他们因为你泄露长老和剑阵机密的事要杀你,你不可恋战。”   听到原穆州这话,沈君玉刺出的这一剑稍稍停了一瞬。   也就是在这停顿的一刹,惊变突生。   楼船上,一直看上去像是病得不能动的沈思源忽然猛地翻身掠起,掌中飞出一团颜色极为诡异的红雾,便直直拍向沈君玉的背心。   这变故来得太快。   所有人都离沈君玉太远,无人赶得及救援。   原穆州瞳孔收缩,远处的九幽魔君脸色也霎时变了,他身上杀意暴涨,就在这一瞬间,那青金色的魔光化为根根利箭飞向众长老,当场直接杀死一个。   九幽魔君也疯狂想要突围,但还是慢了——   那团血雾已经飞了过去。   眼看着,血雾已经贴上了沈君玉白衣边缘,遥遥飞起的沈思源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   不远处的几位长老也不觉振奋。   可就在下一秒,沈君玉动了,谁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动的。   他只是白衣飘展,身形如电,便瞬间移到了那团血雾前方。   接着,他唇角便浮起一抹极为罕见的清冷笑意,竟丝毫不躲避,伸手就迎着这团血雾去了——   众人:!   然而下一瞬,沈君玉一把将那团血雾攥在了掌中。   此刻,沈君玉遥遥悬浮在空中,血雾在他白皙修长的手掌中疯狂挣扎,里面隐藏着无数可怖的血丝正在拼命钻动,想要钻入他的皮肤,却无论如何也不得其法。   众人皆愣住。   忽然,捏着血雾的沈君玉徐徐开口道:“王长老,甲辰年壬申月戊辰日癸亥时生人。”   正在和九幽魔君交手的一位长老心神大震!   沈君玉继续:“罗长老,己巳年庚午月戊申日丁巳时生人。”   又一位长老脸色大变。   接着,沈君玉陆续念出了剩下几位长老的年庚八字,分毫不差。   这下,他们彻底失了战意,心头疑云重重。   竟是几下就被九幽魔君打得七零八落,接着他们也顾不上其他,转身就逃——   沈君玉忽然厉声道:“不想死就站住!”   几位长老哪敢停下,沈君玉眸光清冷地遥遥看着他们,下一秒,他便从储物戒中祭出一个金色的小小囚笼,里面装着巫祖血咒。   沈思源见到巫祖血咒,神色大变,立刻嘶声对众长老道:“快逃!”   沈君玉一言不发,掌中年庚八字的金色字符闪过,一指弹出,那特制过的巫祖血咒便瞬间裹上了其中一位逃得最慢的长老的躯体。   那长老惨叫一声,直直从空中坠落下去。   其他几位长老悚然,竟是果然停了下来,不敢动了。   一旁的九幽魔君看到这一幕,眸中不觉浮起一丝极为欣慰的笑意。   沈君玉这时指尖轻轻转动着那团从沈思源处夺下的血雾,就看向几位长老淡淡道:“回去告诉剑尊,你们剑宗机密是你们少宗主亲自泄露的,要杀要剐,也该找正主。”   “我不当这个背锅的。”   不远处的原穆州闻言,不觉心神震颤,神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   而接着,沈君玉又遥遥看向不远处跌坐在船板上脸色惨白的沈思源:“我知道,你也想起来了。”   “很多事,我本不想跟你计较。但今日,你却要对我出手,就休怪我无情——”   话音落下,那团血雾就从沈君玉手中直直飞出,猛地扑向船板上的沈思源!   原穆州脸色骤变,纵身就要上去救人,可九幽魔君早已在关注这边的情形,此刻他眸光冰冷,一指魔光弹出!   原穆州顿时被击飞,轰然砸在了一旁的山石上,喷出一口血箭。   那团血雾也再无遮挡,就这么狠狠打入了脸色惨白挣扎着拼命想要逃跑的沈思源体内。   沈思源顿时爆发出一阵极为痛苦的嘶叫声!   见到这一幕,不远处几位定在原地的长老面色铁青,表情极为难看——这才意识到无论沈君玉做了什么,沈思源开始提出用这血雾害人的手段也太残忍了……   沈君玉处置完沈思源,却并没有再对几位长老动手的意思,只是忖度片刻,便刺破指尖,挤出鲜血,徐徐绘出几枚有着年庚八字的金红色字符。   那几位长老见到这些字符,神色再度诡异沉凝了起来。   沈君玉这时看向九幽魔君:“有劳魔君,把这几个礼物一一送给几位长老了,也辛苦他们追了我们这一路。”   九幽魔君微微一笑,接过字符。   接着,他长袖一拂,几道金红色字符便依次飞入了那几个长老的眉心。   几位长老面如土色,敢怒不敢言。   沈君玉跟九幽魔君对视一眼,再不多待,转身便要飞掠而去。   而就在这时,一个极为微弱的低哑嗓音颤抖着传来:“君玉,别走,你不能再错……”   沈君玉还未如何,一旁的九幽魔君已经面无表情,又是一道青金色魔气挥出——   轰然一声巨响。   乱石飞溅,声息再无。   两道魔光直接冲天而起,没入了无边无垠的夜空——   ·   月涌千江,汇入一海。   两道魔光一前一后,在月光粼粼的江面上疾掠,黑金色和青金色上下交织飞舞,十分漂亮。   终于,那道青金色魔气顿了顿,在半空中化出原型,面色又比先前苍白了几分。   沈君玉见状,眸中不觉多了一丝愧疚和担忧之色。   他道:“早知我上次就该把巫祖血咒拿出来。”   九幽魔君看了他一眼:“上次用完了,这次就没用了。”   沈君玉沉声道:“这些人贪生怕死,上次若是让他们吃到大苦头,这次他们未必敢追上来。”   九幽魔君摇摇头:“他们是不知道你只有这一个巫祖血咒,若是知道,方才也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沈君玉不说话了,而此刻,他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沉凝感缓缓涌上。   去东海的危机必然远不止于此,但剑宗已是人族最强的势力,除了他们,沿路的危机还能有谁?   难道是东海妖族的?   忽然,九幽魔君淡淡一笑道:“东海就要到了。”   沈君玉精神一振,立刻抬眼看去。   果然,在月亮最尽头的地方,他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海风扑面而来,带着一股淡淡的咸腥味。   往日,沈君玉最讨厌这种味道,可此时此刻,他嗅到这股味道却觉得无比安心。   无论如何,先进了东海再说。   可就在这时,九幽魔君忽然停了下来,他这时遥遥看向远方一处,原本带笑的俊美的面庞上此刻也只剩下一种冰冷,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无。   头一次,在他身上泄露出了沉冷到近乎凝重的气息。   沈君玉见状,眉心猛地一跳,立刻就顺着九幽魔君目光所及之处看去。   然后,他就看到一只小小的,漂浮在海面上的竹筏。   竹筏上,一袭朴素青衫静立其上,白发垂落,无比渺小,在偌大磅礴的海面上,宛如一粒尘沙。   沈君玉忽然静了下来。   前世,他总是想,他的运气似乎有些不好。   费尽千辛万苦重生之后,他又觉得,上天也不是不垂怜他的。   可没想到,他的运气似乎真的不太好。   对上天荒魔君,剑宗长老以及原穆州等人,他总觉得他还有一丝机会,他能应对。   可此时看到这一袭无比简素的青衫,他心中却任何想法都没有了。   一片空白。   下一瞬,那一袭青衫从竹筏上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极为普通却宛如天神般的淡漠面孔。   一道如同山峰一般的辉宏白光也在这一刹那自那青衫大袖中徐徐祭出,撕裂日月,贯彻天地——   沈君玉终于回过神,他想要动,可在这通天彻地的宏大威压下,他根本就动弹不得。   他整个人都仿佛被冻结在了这一片空间中,失去五感,失去意识。   琉璃色的瞳眸中,只剩下那一抹惊天撼地的剑光,带着湮灭吞噬一切的威压倾泻而下。   就要这样消失了吗?他不甘心啊。   这是沈君玉最后一个念头。   也就在这一瞬间,仿佛天道听到了他的呼唤,有一座极为辉宏壮丽的青金色孔雀法相缓缓在他眼前绽放,带着七彩的绚丽光芒,遮蔽了那道通天彻地的雪亮剑光——   与此同时,一个极为熟悉清冷的嗓音,透过掌中的连心阵纹,缓缓在沈君玉心底响起。   只有一个字。   “走。”   这一刹,山呼海啸一般,沈君玉心神轰然大震。   遥遥望着那座巨大孔雀法相之下的那袭修长高大的玄色身影,往事如轮,一幕幕在他脑海中疯狂转换。   闻宿身形、功法以及义兄,九幽魔君偶尔意味不明的淡淡笑意,以及那一抹熟悉的香味……   他什么都明白了。 第40章   此刻,那道贯彻天地的剑光已经缓缓触碰到了那座青金色的巨大孔雀法相,带着摧枯拉朽之势,一点点将那孔雀法相从最边缘崩碎。   孔雀法相仰天发出泣血哀鸣,光影碎裂,那漂亮的翎羽也开始片片枯萎飘落。   唯独那个修长的玄色身影,仍是如同一座山一般牢牢遮挡在沈君玉前方,始终没有退开半分。   “走!”   这个字,他又说了一次,这一次他嗓音低沉嘶哑,带着泣血的撕裂感,接近力竭。   沈君玉终于回过神来,他仰头看向苍蓝色的天,一望无垠的海,以及那一轮高高在上的明月,再看向那浩渺无际的剑光,以及……那即将碎裂的孔雀法相。   还有,那一袭熟悉的玄衣。   他静了一瞬,轻轻叹了口气,却又微微笑了。   他说:“我不走。”   很轻的声音,却格外坚定。   九幽魔君听到这三个字,青金色的瞳孔终于猛地收缩,身上的气息也不觉震荡了一下。唇边鲜血点点滴落。   也就在这一刻,有一袭白衣,自九幽魔君那破碎不堪的孔雀法相后猛地迎风升起——   他手中持剑,立在海上,仰头望天。   明月将那袭白衣照得纤尘不染,毫无瑕疵。   此时,他左手掐诀,按上了胸口。   闭眼,嗓音平静,却无比清晰地道:“有请神降——”   那一刹那,天地空间倏然撕裂,浩渺天穹后,出现了一只极为可怖的巨大眼眸,如同一座小山一般,骨碌碌地转着,窥测而下。   眼眸中,则有一道极为可怖的红光从直射而下,猛地照在沈君玉身上。   白衣瞬间染红,宛如修罗降世。   沈君玉睁开了眼。   此刻他的瞳孔已经彻底变了颜色,成了一种极为诡异的猩红色,同那天穹顶上那只可怖的诡异眸子别无二至,浑身气息也在此刻暴涨,海上波浪滔天,天上雷霆隆隆,恣意肆虐——   一切的一切,都在说明着,此刻的沈君玉已经不是之前的沈君玉了。   海浪之上,沈君玉冷冷看了过去,他连剑都未曾拔出,只是瞬息间便出现在了九幽魔君前方。   伸手,只用那修长纤细的两指便一点点捏碎了方才那道笼罩天地的震撼雪亮剑光——   身后,九幽魔君死死盯着沈君玉的背影,眸光颤动,胸中血气翻涌,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也不敢开口。   此时,海上那袭青衫早已抛弃了竹筏,正掠风疾行,也完全失去了先前那般泰山压顶都不低头的沉稳浩然气度。   沈君玉静静看着那个背影,忽然,血红的瞳眸里浮起一丝诡异的笑意。   “我认得你。”   嗓音也变了,浑厚低沉,全然不是沈君玉口中能说出的话。   就这么四个字,那袭青衫逃得更快了。   沈君玉面无表情,一指点出,红光暴射,丝毫不差地击落了那袭青衫。   海浪瞬间吞没了青衫的影子。   沈君玉却停在原地,不再追了。   良久,他望着前方,宛如自语地淡淡道:“小子,不许愿让我杀他,你日后恐怕会后悔的。”   “好好珍惜你最后一个愿望吧。”   海风吹拂,海浪滔天,无人回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君玉微哂:“该走了——”   话音刚落,他身周空间忽然疯狂震荡,天上再度撕裂开了一个巨大的血红色口子。   轰然一声震响,无数海水如同海底火山喷发一般,爆炸而起,一道圆弧一般的红光就这么自沈君玉身周煌煌震荡开来,也击飞了疯狂想要靠近的九幽魔君——   下一刹,那红光归为一束,冲天而上,空中沈君玉的身体轻轻晃了晃,直坠而下,海浪则在这时从四周奔涌上来,猛地扑向了空中那袭突然坠落的白衣……   ·   海风清寒,海水冰冷,带着苦涩的咸腥味混着血气,灌入口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月光照在了海滩上一袭尽数湿透破裂的玄衣上,九幽魔君俊美无瑕的面容上沾了沙泥,血迹斑斑,肌肤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墨发散乱黏在侧脸和脖颈处……   终于,他的手指很缓慢地挣动了一下,手背青筋浮起。   接着,他眼睫颤了颤,一点点睁开了那双布满血丝的青金色眸子。   九幽魔君缓慢地茫然了一瞬之后,便猛地惊醒了,接着他便踉跄着重伤的身体,疯狂奔向不远处的海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哗啦一声水响,他从海中抱出一袭全然湿透的白衣,颤抖着手,一边疯狂输送魔气,一边极为小心翼翼地将人一点点抱到海岸上。   沈君玉的伤,比九幽魔君的,要严重百倍不止。   此时此刻,他身上的经脉和骨骼几乎全部碎裂,血也差不多流尽,只剩下胸前一缕十分微弱的灵气暂时护住了他的心脉,要不然,他早已魂归西天。   是以,九幽魔君即便此刻抱着他,都不敢太过用力。   而这就是“神降”的后果。   神来自更高的世界,魂魄的强度超过这一界修士的成千上万倍,要请他们下降,别说是沈君玉这样的元婴境修士了,就是大乘期修士请神下降,也至少会重伤几年。   偏偏,沈君玉义无反顾地这么做了。   此时,九幽魔君坐在沙滩上,玄衣尽数被沙泥染的脏污不已,可向来洁癖的他此刻却完全顾不上这么多。   他一边输送魔气,一边就死死凝视着怀中沈君玉苍白到没有颜色却无比安静淡然的面孔,静了片刻,他哑声道:“君玉?”   无人回应。   九幽魔君又喊了一声:“君玉。”   这一次,嗓音带了几分颤抖。   仍是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海风和海浪静静拍岸的声音。   九幽魔君原本还强作镇定的面容在这一刻彻底撕碎,他眸子骤然红了,终于没忍住,颤抖着闭上眼,便一点点低下头,将自己湿透的狼狈侧脸轻轻贴在沈君玉此刻冰凉无比的侧脸上。   许久,他眼尾有一滴滚烫的水珠落在沈君玉冰凉的肌肤上。   忽然——   “走。”   一个极为虚弱却无比熟悉的嗓音低低在九幽魔君心底响起。   九幽魔君浑身一震,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向面前的沈君玉。   然而,从始至终,沈君玉都纹丝未动,连那漂亮的羽睫都没有颤上一颤。   九幽魔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但很快,他又意识到什么,连忙就伸手,极为小心翼翼地轻轻拉出了沈君玉的左手。   那只苍白的手此刻无力地软软垂着,但只要翻过来,就能看到白皙如玉的掌心上有一圈淡金色的阵纹正在微微闪光。   见到这道阵纹,九幽魔君呼吸猛地停了一瞬,他再次颤抖着伸出了自己的左手,比了过来。   月色下,两只修长的手并在一处,两个一模一样的金色阵纹赫然躺在掌心,都在呼吸一般地微微闪着光。   九幽魔君静了一息,一阵狂喜漫上心头。   ·   剑宗。   原穆州带着沈思源和六位长老铩羽而归的事,没几日就传遍了整个剑宗。   此刻正在斗剑大会期间,来往人如过江之鲫,宗门之间的盘查看守也比先前松散许多。   得知这样一个消息后,一时,中州人人自危。   毕竟无人知道沈君玉和九幽魔君此刻去了何处,万一突然出现在剑宗附近,来个大杀特杀,他们这些寻常修士如何抵挡?   因此,便都怨上了原穆州,觉得都是原穆州纵虎归山,才能让他的前未婚夫如此逍遥法外。   “原少宗主这办事也太不妥当了吧?不会是真被他那个修魔的未婚夫迷了心窍,故意放水?不然根本没办法想象六个炼虚打不过一个炼虚还被人拿捏。”   “就是,肯定是原少宗主自己放水,坑惨了长老们,也坑惨了我们这些普通人。”   “要不然我们去找找长老,让长老求剑尊严惩原少宗主如何?”   “好好好,这是个好主意。”   于是,许多剑宗弟子和外宗大能竟是协同一起来长老堂拜访,不过,都被拒之门外。   他们只当是长老们包庇原穆州,一时间,对原穆州怨气更重,后来,对剑宗也颇有微词了。   其实这些人不知道,长老们此刻亦是心中埋怨极了原穆州,毕竟那一夜他们直接就能看出原穆州去捉拿沈君玉时放了水,才让沈君玉事后有机可乘。   这情种,实在是没救了!   只不过,此时原穆州重伤昏迷,长老们心中即便恨毒了他,也不敢放出消息,生怕其他宗门听了会趁机兴风作浪——还担心剑尊会因为原穆州的重伤怪罪他们。   但说来也怪,自打这次原穆州重伤回来之后,一直关注此事的剑尊那边却没了任何动静,也不曾询问事情究竟办的如何,又是如何失败的。   长老们一边觉得或许是剑尊太失望了不想见他们,一边又暗自庆幸,巴不得剑尊不追究此事。   就在这时,有个精英弟子走了进来。   他屏退众人后,便冲着几位看守原穆州的长老们道:“几位长老,那个沈家二公子来了,就在外面,他说他有办法治我们少宗主受的伤。”   其中一位长老闻言,立刻斥道:“一派胡言!那沈思源还中着血脉诅咒呢,怎么可能跑到这来?”   那精英弟子脸上热辣辣的,但还是辩解道:“他说他诅咒已经解了,而且这会我看他气色不错,像是已经恢复了。既然长老们现下治不好少宗主的伤,不如让他来看看?”   长老们听到这话,神色不觉变了变,迟疑了片刻,便道:“也罢,先让他进来吧。若他真有点本事,救活少宗主,倒不是不能让他将功赎罪。”   精英弟子应是而退。   不多时,沈思源被带了进来。   众长老一见此刻的沈思源,果然吃了一惊——此刻的沈思源看上去面色红润,气息平稳,别说看不出中了诅咒,连先前失去金丹的那种枯败的状态也无了。   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众长老惊疑不定,又纷纷拿灵识从沈思源身上扫过,便发觉沈思源金丹仍是没有恢复,但体内灵气却充足了许多,骨骼经脉都被滋养得极好。   并未看出任何用药的痕迹。   这……   见几位长老惊疑不定,沈思源便淡淡一笑道:“诸位长老可听说过生死之间的顿悟?”   长老们怔了怔,恍然大悟。   沈思源这时又道:“我便是在生死之间,顿悟了一套吸引天地灵气的功法,不光解了咒,还恢复了健康。可见天道还是很公平的。”   长老们将信将疑。   沈思源:“原大哥被重伤的事本来我也有责任,现下我获得了这般好的机缘,自然要来替原大哥疗伤。诸位长老可以行个方便,让我试试么?”   长老们对视一眼,迟疑道:“你果然可以让他醒来?”   沈思源并起双指,对天起誓,发完誓他又道:“更何况,有几位长老在,一掌就能打死我这个废人,我如何敢乱来?”   这话倒是实话。   长老们信了,便默默让开了。   沈思源这时驱动着轮椅,缓缓行至原穆州所在的床前,看着此刻原穆州苍白的面孔,紧蹙的眉心,他方才脸上的笑意忽然一点点淡下去。   莫名多了一丝怅然。   但很快,这丝怅然又悄然消失。   他抬手,抓住了原穆州的手握住,看上去仿佛在安慰抚摸,实际上,他的指甲已经缓缓刺破了原穆州的手指和他自己的掌心。   有鲜血滴出,一点点交融,凝成一种难舍难分的契约。   沈思源一动不动,在契约凝成的那一刹,他唇角勾勒出一个极为古怪,比哭还难看的笑意。   他不知道此刻心中该是何想法。   同命生死道侣契,两人必须心中有对方,才可以结成。   不拘这感情有多淡,但只要有,就够了。   终于,有长老发觉了不对,厉声道:“你在做什么?!”   说着,他便伸手一掌拍向沈思源——   沈思源此刻早已不怕了,猛地抬手就把他和原穆州的掌心示意向几位长老!   同心道侣契约的紫色纹样正在他和昏迷不醒的原穆州掌中缓缓流转。   出手的那个长老见到这个契约纹样,心神大震,只能猛地收手,自己都吐出一口血。   而就在这时,床上的原穆州发出一声闷哼,长睫动了动,显然是要醒来的样子。   长老们没想到沈思源居然真的能让原穆州醒来,一时间,神色都诡异无比。   可下一瞬,沈思源就抬起手,在原穆州眉心点了一记昏睡咒,让原穆州再次昏睡了过去。   然后,他便默默看向床边几位怒目而对的长老,道:“长老们,原大哥确实能醒了。你们看到了吧?”   长老们神色凛冽,斥责道:“你这是鬼蜮伎俩——”   “我能恢复身体,是因为我用了刹那芳华。”   霎时间,整个偏殿倏然沉寂了下来,几位长老脸色也变得极为诡异。   刹那芳华,将人的寿命最大程度地折叠融合,只为了争取几个月乃至几天的巅峰状态。   时间过了,便是死亡到来之时。   旋即一位长老冷笑:“你自称精通咒术契约,难道不知你自己的阳寿尽了,那同命道侣契约便也解了么?”   沈思源:“我知道啊。”   “只不过,我不是什么好人。”   “所以,在我死之前,如果诸位长老们让我不满意了,我会用尽一切办法,让原大哥也过得不顺心。”   “你们说,若是剑尊知道了这些,是会严惩我,还是诸位长老们呢?”   长老们倏然变了脸色。   良久,一片寂静中,沈思源淡淡道:“三日内,我要一枚金丹。”   一位长老厉声道:“取活人内丹养你,极为残忍,成功率极低,你这是邪魔外道的做派!”   沈思源笑了一下,表情平静,眸光却十分疯狂。   他说:“我不管,我一定要。”   一位长老见沈思源这幅模样,简直恨不得冲上来一掌拍死他,却又被另外一位长老拉住。   最终,他们撕扯一番,沉声道:“三日后,我们会给你一个交代。”   沈思源淡淡:“见不到金丹,我就自残。”   长老们:……   终于,他们皆阴沉着脸愤愤拂袖而出,一时间,殿内只剩下沈思源和原穆州二人。   沈思源在气走长老们后,反而一点点平静下来,这时,他默默回头看向床上的原穆州,静了片刻,他微哂。   “早知道变成坏人一切会这么容易,前世我就不装了。”   但说完这话,他沉默一会,却又动作极轻柔地伸手,一点点替原穆洲盖好了被子,仿佛仍是前世那个深情沈宗主的模样。   ·   东海上,旭日初升,一只白玉舟顺海流疾行。   白玉舟中,九幽魔君正把沈君玉抱在怀中,一边输送魔气,一边细细感应着沈君玉偶尔传递过来的思想。   此时,两人都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裳,九幽魔君自然也清晰看到了沈君玉白皙胸口那处诡异的血印。   那是一个,同那双诡异血色眸子一模一样的血印。   而且此时,那血印中央的纹路,已经被填实了三分之二,正散发着淡淡灵光。   九幽魔君想起那夜,“沈君玉”说的,还剩最后一个愿望。   如果,救他是第二个愿望,那么沈君玉的第一个愿望是什么?   又是什么时候许过的?   他心中疑云重重,但此刻,他一个字都没有问出来。只是安静地抱着沈君玉,给沈君玉疗伤。   其实他自己的状态又何曾好到哪里去?   不过硬撑罢了。   但此刻,他必须硬撑。   忽然——   “东边。”   九幽魔君心神一震,立刻就抬手一道魔气掀开船帘,遥遥操纵着船舵转向改道。   接着,他便低头看向怀中的沈君玉。   然而怀中沈君玉始终闭着眼,脸色仍是白瓷一般一触即碎的苍白,长长的睫毛都没颤动半分。   九幽魔君苦笑,心头一阵失落之后,便仍强行逼着自己回过神,继续给沈君玉输送魔气。   时间飞逝。   眼看着日头飞上中天,又一点点落下,海面开始闪烁出淡淡的粼光。   夜晚到了。   而一到夜间,九幽魔君体内的剑气就会更加肆虐。   终于,在替沈君玉输送魔气时,他没忍住,低头吐出一口血,青金色的血液里,剑气又比先前多了七成——是那夜剑尊斩碎他法相时留下的。   看着自己血液中的剑气,九幽魔君眸中恨意愈发冰凝。   剑尊、剑尊,一宗之主,剑道至尊,却还做出半路截胡这种极不坦荡的事。   总有一日,他要把这个虚伪的剑道至尊千刀万剐!   情绪一旦上涌,九幽魔君体内剑气便愈发肆虐,他忍不住痛得闭上了眼,失血的薄唇抿成一线,长睫微微颤抖。   可偏偏就是不肯松开给沈君玉输送魔气的手。   忽然——   他掌心轻轻痒了一下。   九幽魔君第一时间以为是幻觉,但很快,他便低头看向自己握着的手。   而这一次,似乎是为了肯定他的想法,那苍白如玉的指尖又轻轻动了动,碰了碰他的掌心肌肤。   九幽魔君彻底怔住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喉结轻轻动了动,薄唇紧抿,便一点点抓着那只手,缓缓送到自己绝美苍白的侧脸旁。   肌肤相贴,是冰凉的冷玉触感。   九幽魔君嘴唇动了几次,似是有些激动,又有些难以启齿。   但最终,他还是恢复到了一种异样的平静,哑声道:“你掐我一下,我不是在做梦,是吧?”   许久,那只手没有再动。   就在九幽魔君青金色的狭长眸子里的期待一点点一丝丝熄灭,变成化不开的失望时。   那纤长白皙的手极为吃力地颤了颤,一点点抚上了九幽魔君的眼睛。   因为找不到位置,只是蜻蜓点水一般,指尖缓缓碰了一下睫毛便结束了。   丝丝微凉的触感传来,九幽魔君怔住了。   下一刹,他原本荒芜如同这空寂大海一般的心间,忽然无数璀璨地焰火直直升起,华丽绽放——   静了半晌,他终于没忍住,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那细腻如玉的手背肌肤,便抓着那只极为漂亮纤长的手一点点递到唇边。   垂眸,很慢地吻了一下,又吻了一下。   从光滑圆润的指甲一点点吻到白皙柔软的指尖,再到那修长漂亮的手指和温软细腻的手背,以及……最为敏感的掌心。   终于,在最后一个吻羽毛一般轻轻落在掌心时,那只手似乎不好意思了,指尖蜷了蜷,便要往里缩,此刻,九幽魔君方才勉强回过神来,停止了自己近乎“冒犯”的举止。   良久,他薄薄唇角不自觉地轻轻浮起一丝,伸手一点点抱紧了怀中的清瘦身躯,便低下头,附在那白皙耳畔轻声道:“方才是我情不自禁了,抱歉。”   “你要是生气,就再掐我一下,好不好?” 第41章   九幽魔君这句话说完,那只手便静静垂下,彻底没了动静,不知道是气力耗尽,还是生气了不打算理会九幽魔君。   但这次被拒绝,九幽魔君却不如最初那般沮丧,也不再做出任何逾越的举动,微微一笑,就轻轻放下了那只手,垂眸继续输送魔气了。   白玉舟继续破浪前行。   东海疆域辽阔,海中生活的妖族也极多,九幽魔君不想那些妖族打扰他给沈君玉疗伤,便一直放出威压,不让那些水底的妖族靠近白玉舟。   但三日之后,九幽魔君和沈君玉身上可供消耗的天材地宝即将耗尽,九幽魔君为了节省魔气消耗,只能停止释放威压,换成用灵识感应四周的危险。   却并不知,他们这艘白玉舟早已被盯上。   东海中妖族极多,比魔域和中州所有的人魔修士加起来都还多几倍,按理来说,若有大能将它们统领在一起,妖族便轻易就能成为三族霸主。   只可惜,大部分妖族有一个致命的问题——寿命长,但智慧低。   许多金丹乃至元婴期的妖族如果不能幻化成人,智慧只等同于人族普通十多岁的孩子。   根本没办法听人指挥,也没办法理智地分析一些事。   就比如先前九幽魔君在白玉舟上放出威压,它们就会觉得这白玉舟上有厉害的猎物,但暂时打不过,便会退避。   可还是会跟上。   现在九幽魔君不放出威压了,它们便会觉得猎物或许是受伤或许是不如先前那么厉害了,立刻也顾不得别的,等夜色一降临,便浮出水面,接二连三扑向白玉舟——   九幽魔君先前不动手一方面是节约魔气,一方面是不想惊动一些海上大族,比如龙族和鲛人族。   但此刻,这些妖族已经欺负到他头上来了,他自然也不会收手。   只见他先不动声色地默默抱稳了怀中的沈君玉,低声道:“一会可能会有些震荡,你忍一忍。”   说完,便闭上眼,徐徐从体内祭出一根散发着淡淡光华的青金色孔雀翎羽,一指朝外弹出——   这根孔雀翎羽足有一人高,飞出船舱后便猛地化为万千细小的翎毛,钢针一般锐利地刺向白玉舟四面扑上来的妖族。   一时间,海面震荡不已,血色翻涌而出。   白玉舟也被海浪拍击,摇摇晃晃起来。   船舱内,九幽魔君阖眸端坐在蒲团上,身上气势沉凝而出,压住船身,立刻白玉舟便不动荡了。   不多时,孔雀翎羽消耗了将近三分之一,那些靠近上来的妖族也逃的逃,死的死,白玉舟附近的水面上浮了一片尸体,血色蔓延,十分诡异。   孔雀翎羽在厮杀完之后,便徐徐飞回,直接化入九幽魔君体内。   九幽魔君缓缓收回神,睁眼低头看去,怀中沈君玉仍是垂着长睫安稳睡着,温润如玉的面容上神情安然,鬓发都没有因为方才的震荡散乱一丝,显然一点影响都没有受到。   九幽魔君垂眸静静看了片刻,方才眉间因为众妖围攻的那丝沉凝便悄然散去。   不过就在这时,他散在外面的灵识忽然觉察到什么,不觉便抬起头。   忖度片刻,九幽魔君抱着沈君玉,起身离开了船舱。   不多时,他从水面上浮着的妖族尸体中找出一条海蛇妖的,此刻他凝神细细感应了一番,就知道自己刚才的查探没错——这海蛇妖体内有一丝龙族血脉。   而且正是金丹境巅峰,马上就要结婴,一颗金丹里蕴含的妖气极为浓郁。   若是其他妖族的金丹,九幽魔君不会动心——毕竟妖丹这个东西,服下去大部分时候都是弊大于利,会直接影响修士的性情和理智。   但唯独龙族血脉是上神血脉,大补。   稍一忖度,九幽魔君指尖一点,就用魔气卷出了那枚海蛇妖的妖丹。   果然,那枚几乎有半个拳头的妖丹上,隐约有一股金色的极具威压的气息缓缓缠绕。   龙族血脉纯度还不算太低。   难怪方才那些妖族的攻击虽然散乱不堪,但最开始的追袭却像是有组织一般,一直径直跟着这船,想必是受到龙族血脉的压制,不得不听命于那海蛇。   九幽魔君眸中浮出一丝喜色,也不再纠结,立刻就拿着这枚妖丹进入了船舱。   不多时,一枚拳头大的妖丹被他彻底磨成齑粉,同时去芜存菁,里面一些血色的杂质也都被他一点点细心用魔气炼化,留下的基本都是龙族血脉的部分。   不过即便如此,粉末也难以下咽,九幽魔君便又耐心提纯了一些海水,加热了,化成纯净的温水。   和着那金丹粉末,用勺子一点点送入沈君玉唇间。   但沈君玉此刻浑身骨骼尽碎,根本没办法顺畅吞咽,温水即便灌入唇间也很快会从苍白唇角溢出来,滑落下去。   九幽魔君见了,迟疑了片刻,便低声道:“恕我冒犯了。”   说着,他就抬手轻轻托着沈君玉那清瘦的腰,将人换了个姿势,靠在他肩头。   自己则是侧过头,拿着装有金丹粉末和温水的碗,喝了一口。   接着,他便低头,用自己的唇轻轻覆盖上沈君玉的薄唇,吐出一口魔息,一点点撬开那紧闭的牙关,再慢慢把唇间混杂着金丹粉末的温水送进去。   这个动作,往返持续了十多次,一碗温水才喂完。   期间,九幽魔君不是没看到沈君玉那薄红色唇瓣微启,浸润着晶莹水光的动人模样,但即便心中怦然,蠢蠢欲动,他也还是选择装作没看见。   毕竟沈君玉不是没有意识,他若趁这个时候当了登徒子,日后恐怕就难了。   一时的欢愉和长久的信任,选哪个,他还是分得清的。   喂完温水后,九幽魔君又掏出手帕,一点点替沈君玉把唇间染上的水渍慢慢擦拭干净。   这才运转魔息,替沈君玉融化体内那些金丹粉末。   金丹粉末一在沈君玉体内被催开,沈君玉身上的生机便增多了几分。   九幽魔君见了,脸上不觉显出一丝欣喜,立刻便加快了催动金丹粉末的速度。   渐渐的,有龙族强大血脉的滋润,沈君玉原本苍白的面孔上终于浮出一丝很淡的粉色,同时,他体内近乎干枯的经脉也开始自动慢慢修复起来。   九幽魔君感受到这些变化,再凝视着此刻沈君玉明显有所好转的面色,心中喜悦便再也压抑不住了,忍不住便闭眼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上沈君玉光洁的前额。   高挺的鼻梁则是贴着沈君玉柔软白皙的鼻尖,缓缓摩挲。   却始终忍耐着没有去主动亲吻沈君玉那漂亮柔软的薄唇——原因无他,实在是九幽魔君信不过自己的自控力。   肌肤相触相贴,一个温热,一个微凉。   两人的睫毛都极长,这样的耳鬓厮磨间,眼睫自然会不受控制地触碰到一起。带来一种极为微妙柔软的触感。   忽然,九幽魔君觉得眼睑轻轻痒了一下。   他怔了一瞬,立刻便睁开眼,有些震惊地看向面前的沈君玉。   接着,他便奇迹般地看到沈君玉那向来纹丝不动的漂亮羽睫,轻轻颤了一下,又颤了一下,十分艰难,但确实动了。眼尾甚至还染上了一丝淡淡的潮红,不知道是用力的结果,还是害羞的结果。   九幽魔君看到这一幕,就这么静了许久,然后他就不受控制地伸手,一点点抚上了沈君玉细腻柔软的眼尾肌肤。   如玉的细腻触感,让人爱不释手。   但抚摸片刻,他便轻轻用手掌覆上了沈君玉那仍旧紧闭的漂亮双眸。   “不着急,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九幽魔君这话出口,沈君玉的羽睫又在他掌心轻轻颤了一下。   许久,一个十分温和平静的嗓音在九幽魔君心底响起。   “好,听你的。”   九幽魔君静了一瞬,唇角不自觉缓缓弯了起来。   ·   那日服下含有龙族血脉的金丹粉末后,沈君玉的经脉终于有重塑的迹象。   可目前能重塑的也只是经脉,骨骼这种东西,如果没有极为强大的天地灵物作为支撑,是极难自我修复的。   好在这几日,沈君玉神智恢复不少,九幽魔君跟沈君玉交流也渐渐多了起来。   从前总是两个字,一个字的沟通。   现在基本上能说几句话了。   只是这么几句话,也足以让九幽魔君心头狂喜,且极为珍惜。   而通过目前的交流,九幽魔君也明白了沈君玉为何在赶走剑尊之后还是要执意来东海——一方面是东海符合之前天瞳魔君那次预言的结果,一方面也是沈君玉算出东海内有一件能让他恢复如常的机缘。   这个结果,倒是在九幽魔君意料之中。   三族中,魔域瘴气火山繁多,又地势崎岖,除了上古魔神留下的传承宫殿内有些宝物,其他的地方基本找不到天地灵物。   而那传承宫殿里的宝物也早已被历代魔尊拿出来赏人了,比如天荒魔君的神魔怒和秦怀阙的黑蛟霸王枪。其他魔君也各分了一些,剩下的便只有一把魔神佩剑了。   魔神佩剑虽好,却无法修复骨骼,此刻也无用处。   至于人族,那些大小秘境也都早已被各大门派瓜分霸占,想要去探索,难上加难。   唯有妖族占据东海,疆域广阔又势力分散,天材地宝多不胜数,还有许多根本没有被发掘。倒是极有可能存在能修复血肉骨骼的天地灵物。   只不过,东海妖族散居,又素来神秘,即便是沈君玉和九幽魔君见多识广也猜不出那机缘究竟是何物,又与哪方势力有关。   因此沈君玉只能在自己清醒时,在心中掐算,指出方向,再让九幽魔君寻过去。   就这样,一日日过去,白玉舟在海上漂泊了近半月。   虽然沈君玉的伤势自那日服下金丹粉末后恢复了不少,但现在没了补充,便再度进入了停滞期。   九幽魔君心中担忧,不免有些烦闷,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忽然——   “你心情不好?”   沈君玉温和的嗓音静静在心底响起,九幽魔君猛地一怔,旋即他便回过神,摇摇头道:“没有,只是在海上久了,难免有些枯燥。”   这倒是也是实话,不过是避重就轻了。   接着,还未等沈君玉说什么,九幽魔君便垂眸看向他,低声道:“不是让你少耗费灵力说话么?嗯?”   沈君玉静了一会,轻声说:“可是我也闷得很,想跟你说会话。”   九幽魔君万没料到会等来这么一个答案,微微怔了片刻,他原本略显疲惫的俊美眉目间一扫阴霾,只剩下欣慰和柔软的笑意。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没让沈君玉多说话,只伸出手,轻轻抚了一下沈君玉的鬓发,便缓声道:“你若觉得无聊,我多说说话给你听,你听着便好了,不必回应我。”   沈君玉果然不说话了。   九幽魔君见了,眸中柔和更甚,此时他略顿了一顿,思索片刻,便捡他还未变成魔君时闲来无事看得那些话本内容,特意选了一个人族魔族有关的,徐徐讲了起来。   他道:“从前魔族有个纨绔魔君,最爱美人,还喜欢那种身穿白衣的清冷美人。只可惜,魔族风俗开放,都不作这番打扮,他只好隐藏身份,去人族找。”   “结果某日,在人族一次斗剑大会上,他发现了一位极为符合他口味的清冷美人。心头意动,当晚就偷偷跑到清冷美人的房中去,给人下了药。”   “只是他万没料到,这清冷美人竟然也是魔族,还是另外一位同他水火不容的魔君。这位魔君是奉魔尊之命来人族卧底的,偏偏被前来的纨绔魔君下药差点坏了好事。一时,恶向胆边生,便将那纨绔魔君——”   说到这,九幽魔君故意微微一顿,不说了。   沈君玉本来静静听着九幽魔君讲故事,正听得入神,忽然九幽魔君不说了,他便怔住了。   等了好一会,九幽魔君还是一言不发。   沈君玉便忍不住问:“然后呢?”   九幽魔君就等着沈君玉这句话,静了片刻,才笑了笑道:“后面的内容其实有些过分,说出来我怕冒犯你。”   九幽魔君这话一出,沈君玉便猜到几分。   接着,他忖度片刻,就缓缓道:“想是那清冷魔君强迫了纨绔魔君,又把人带回魔域金屋藏娇?”   九幽魔君:?   “虽然不完全是如此,但你怎么知道这些?”   沈君玉无奈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这些话本我闲时也——”   话音未落,忽然,外面隐约有海啸之声传来。   九幽魔君脸色一变,立刻先施法稳住船身,便掀开船帘遥遥朝外看去。   结果就这么一看,他青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   不远处的海面上,正升起了两道由潮水组成的极高的海墙,从中间徐徐分开,浓雾弥漫,隐约有高大的黑影从那两道海墙中徐徐靠近。   九幽魔君神色微凛,先尝试着往那海墙中投入一丝魔气,然而魔气进入雾气中,仍是无法辨别方向,四面八方都是雾气围绕,竟像是进入了雾气迷宫中一般。   九幽魔君自己也没法感应到哪雾气后面高大黑影到底是何物。   但隐约能觉察出,不是活物。   正沉凝思索时,沈君玉忽然在他心中道:“朝前去。”   九幽魔君忍不住诧异低头:“什么?”   沈君玉:“机缘指引,同前面的东西,重合了。还有一刻,便要消失。”   沈君玉这话一出口,九幽魔君便彻底再无顾忌,立刻便驱使着白玉舟乘风破浪朝着那团藏着高大黑影的雾气飞驰而去——   白玉舟进入雾气之后,速度骤然仿佛变缓了很多,周遭的景象也逐渐放慢了移动速度,一点点从九幽魔君眼前掠过,仿佛被湿润的雾气黏住了一般。   九幽魔君看到这,一边驾驶白玉舟,一边就把所见所闻通过那道阵纹讲给沈君玉听。   沈君玉听完便道:“是蜃气。”   九幽魔君恍然,但心中猜测便愈发没了影子,蜃龙一族向来独来独往,也不同其他妖族交流。   在东海之上,究竟是谁能驱使蜃龙?   可那雾气后面的黑影又没有生灵气息,多半也不是蜃龙,那又会是什么?   九幽魔君这个念头刚从心中浮出,白玉舟前方的雾气便淡了。   九幽魔君抱着沈君玉,立在船头远眺,这便渐渐看清了方才那藏在雾气后的巨大黑影究竟是何物。   竟然,是一艘巨大的楼船,而整座船却是由一条完整的蜃龙做成的,龙骨为架,龙皮为帆,龙眼为灯……   而这条被做成楼船的蜃龙看起来已经至少千岁了。   好夸张的手笔。   饶是九幽魔君早就知道东海是三族最卧虎藏龙的地方,也还是被眼前这艘船微微震了震。   也就在这时,楼船的大门忽然“吱呀”一声徐徐打开。   九幽魔君眸色微沉,浑身威压缓缓祭出。   不过紧接着出现的景象倒是让他神色微妙了一瞬——楼船大门内走出来的,并不是活人。   而是一只模样精巧可爱的白玉傀儡,蹦蹦跳跳地走到楼船最前方,便施施然同九幽魔君行了一礼:“远方来的客人,我们主人已经等你们很久了,请上船吧。”   九幽魔君听到白玉傀儡口中吐出的内容,面色没有丝毫改变,静了片刻,便漠然问:“你们主人是谁?”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这白玉傀儡并没有丝毫遮掩,便道:“我们主人是天机阁阁主,姓蔺,大名蔺辰,很有名的。”   九幽魔君听到这,脸上的漠然终于换成了一丝诧异,旋即他表情便微微庄重了一分,道:“既然是天机阁阁主相邀,那闻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白玉傀儡听了,便一点头,躬身往里面让了一步,道:“二位里面请。”   九幽魔君忖度片刻,就收起白玉舟,带着沈君玉上了楼船。   就在九幽魔君踏上楼船的那一刹那,他身后的白雾便逐渐合拢,遮掩住了楼船的影子。   楼船也在这时缓缓开始向前行驶。   ·   楼船的客房在二楼,一应供应俱全,华丽至极。   九幽魔君却不敢掉以轻心,此刻他抱着沈君玉立在二楼窗口,便一直看着楼船行驶的方向——万一其中有诈,他也能及时带着沈君玉弃船离开。   忽然,沈君玉轻声道:“天机阁阁主不是易与之辈,你要小心。”   他对天机阁知之不多,但前世,天机阁阁主不过化神境后期的水平就能在一众大能的守护下重创炼虚境的沈思源,还杀掉了那条炼虚境的蛟龙夺丹成功,可见实力实在是惊人。   九幽魔君这时便道:“放心,天机阁虽然神秘,但行事却并不算残忍狠辣,我心中有数。”   沈君玉见九幽魔君状态平稳,便也不再说了。   而这座楼船行驶一直十分平稳,由于船身是由蜃龙骨制成,周遭根本没有妖族来打扰。   因此,大约半日,立在二楼的九幽魔君便遥遥看到一座立在海中的小岛,岛上,一座极为辉宏的高塔高耸入云,即便是夜间那高塔的墙体仍是光华灿灿,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   高塔前,赫然挂着一副金色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字“天机阁”。   白玉小人也在这时出现:“请二位准备下船吧。”   九幽魔君此刻静静凝视着远处小岛上的那座高塔,也不下楼,也不理会那白玉小人,忽然,他径直便抱气沈君玉化为魔光冲天而起——   不多时,一道青金色长虹落在了天机阁前,显出九幽魔君的身形。   九幽魔君便朗声道:“九幽魔君闻朔特来拜会天机阁阁主,还请阁主出来一见——”   嗓音回荡海岛四周,其中威压凝结,既是表示尊敬,也是在彰显实力。   终于,天机阁的大门徐徐打开了。   在九幽魔君那双青金色瞳眸略显清冷的注视中,一座白玉轮椅缓缓驶出。   一位形容极为清俊秀美的孱弱少年正坐在轮椅上,穿一袭华美紫衣,怀中放着一柄白玉折扇,双眸明亮清润。目前化神境初期修为。   四目相对。   九幽魔君剑眉微蹙,显然是没想到赫赫有名的天机阁阁主居然看起来这么小。   不过,对方虽然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但身上妖气却极为浓郁,一看便不是易于之辈。   更微妙的是,这天机阁阁主从胸口以下的位置竟然都没了血脉流通,竟是跟沈君玉一般,骨骼经脉都碎掉了。   短暂的静默后,九幽魔君暂时撇去心中的重重疑云,只淡淡客套道:“阁主年少有成,九幽佩服。”   天机阁阁主蔺辰微微一笑:“魔君不必客气,我是老妖怪了,比魔君不知道大多少岁呢。”   “倒是魔君和您这位好友,在海上力挫剑尊的风姿,实在是让蔺某终生难忘。”   九幽魔君脸色倏然变了,浑身气压骤然变得沉凝起来。   对方当时……居然在现场?   蔺辰感受到九幽魔君身上的沉凝威压,倒是不疾不徐:“魔君且住,我并不是你的敌人,只不过明哲保身惯了——你看我这身骨头就该知道,我没本事去挑衅旁人。”   “而如今,也是我算到二位合该跟我的一项宝贵机缘有关,才特意在海上迎接二位,并无恶意。”   九幽魔君听了蔺辰这话,身上气息终于缓缓收敛。   然后,他便问:“什么机缘?”   蔺辰一言不发,只缓缓驱动着白玉轮椅转过一个方向,然后他指尖一点,一道紫光射出,不远处便有无数灯光烛火次第亮起。   在灯光烛火的映照中,一枚白玉匣从空中缓缓降落。   这枚白玉匣甫一出现,便带来一股极为凛冽宏大的威压和洪流一般的滚滚灵力暴动。   狂风卷起,周围墙壁上挂着的卷轴不停晃动。   九幽魔君遥遥望去,眸色沉凝专注。   终于,在这疯狂的灵力暴动中,白玉匣缓缓向两边打开了。   一截如玉般晶莹剔透的骨头静静悬浮其中,金光绽放,剑意奔腾。   看到这截骨头,九幽魔君脸上原本的镇定荡然无存。   他瞳孔猛地震了震,不受控制地便沉声道:“剑骨?!”   蔺辰淡淡一笑:“正是。”   但很快,回过神来的九幽魔君眸中便浮出一丝怀疑,这世上,也确实只有剑骨这样的天赐灵物能帮人重塑一身血脉筋骨,只是——   他静静看向蔺辰,道:“有如此灵物,阁主为何不留给自己?”   蔺辰摇摇头,眸中露出一丝可惜之色:“剑骨先前有主且有灵,想要收为己用必须通过它的考验。在下才疏学浅,过不了那些关卡。”   “但在下答应了它,这些年好好保存温养它,等它找到下一位主人。”   “届时,便请它让它的下一位主人答应在下一个请求。”   九幽魔君闻言,稍一沉吟,便问:“考验是什么?” 第42章   蔺辰再次抬手,指尖一道灵光飞出,“吱呀”一声闷响,左手边通往高塔之上的一扇门便朝着三人徐徐打开。   露出了门扇之后,昏暗狭长的楼梯。   “楼梯是通往试炼房间的,按照剑骨中剑灵的要求,蔺某一共布置下了九道试炼剑阵,对应着的便是每一层的试炼房间。若能全部通过,就能过关。”   说着,蔺辰又提醒道:“这剑骨生前的主人已经到达了大乘境巅峰,几乎已成半神,只可惜在飞升最后一刻陨落,所以这试炼剑阵的难度也非同小可。”   九幽魔君听到蔺辰这提醒,却并不以为意,稍一沉吟,就取出那枚可供修炼的后天法宝,打算把沈君玉暂时放入其中,自己独身前去闯一闯这试炼。   谁料,他刚一动作,一旁的蔺辰就道:“魔君且慢。”   九幽魔君眉头一皱:“何事?”   蔺辰摇摇头,无奈一笑:“魔君有些太急了,并没听我讲完所有的试炼规则。”   九幽魔君:“还有什么规则?”   蔺辰这时便道:“如果是魔君本尊通过了试炼,剑骨确实会答应认主,但仅限魔君一人。如果魔君是为了你这位好友前来求这个机缘,剑骨便绝不会答应了。”   九幽魔君脸色微微变了。   这才意识到为何蔺辰这么多年都没能完成剑骨的试炼,只能选择退而求其次。   实在是蔺辰的实际条件不允许。   而沈君玉比起此刻的蔺辰,实际条件就更无法允许他通关了。   一时间,天机阁内,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最终,还是蔺辰不疾不徐开口打了个圆场:“魔君不必忧心,这试炼过与不过也不急于一时,不必现在就做决定。而这位小友看上去也是我蔺某同道,不然也算不出我们天机阁的所在,既然来了,便是有缘。”   “二位若是现在无法决断,不妨先在天机阁住下来,等盘桓几日,再做定夺。”   九幽魔君听到这,神色微微沉凝,一时间不知该答应还是该拒绝。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沈君玉忽然在他心底轻声道:“留下吧,时机尚未成熟。”   九幽魔君闻言,心头一动,立刻便有了决断。   “好,那就有扰阁主了。”   蔺辰这时静静看了九幽魔君一眼,大概是看出了二人的相处模式,但此刻,他也并未说破什么,只抬手轻轻拧动了一下轮椅上的一处机关,便有一个跟楼船上白玉小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小人跑了出来。   “既如此,今日天色已经不早,二位可以先去歇息。等考虑好了,再让傀儡知会蔺某即可,蔺某随时恭候。”   九幽魔君:“多谢。”   说着,他抱着沈君玉便提步要走,但步子一转,九幽魔君又意识到什么,索性再次转过身看向蔺辰。   蔺辰推动轮椅的动作微微一顿:“魔君还有何事?”   九幽魔君眸光坦然地看向蔺辰,便道:“并非闻某想戳阁主的伤疤,只是想问问阁主,像我道……好友受的这种伤,阁主可有缓解或是治疗之法?若有,阁主可愿提出条件交换?”   蔺辰闻言,微微一笑:“来者是客,提条件就见外了。”   “这些年,蔺某为了治疗自身,确实试过一些偏方,但见效均不够理想。不过蔺某当初的情况比另好友更要严重,魔君倒是可以参考着尝试一番。”   “方子和材料蔺某一会会让傀儡奉上,二位可以先回住处歇息。”   蔺辰如此大方倒是让九幽魔君有些意外,不过忖度片刻,他也没质疑什么,道了谢,就带着沈君玉在白玉小人的带领下径直离开了高塔。   此刻,蔺辰静静坐在轮椅上,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漆黑的眸子中忽然闪过一丝极为幽邃的紫芒。   ·   天机阁所在的海岛上,除了那座高塔,还建了许多处幽静大方的庭院。   白玉小人将二人带至的,便是一处矮崖旁的庭院。   庭院四周,栽满了深绿色的高大棕榈树,另有许多花架子插在庭院内,上面爬满了各色不知名的璀璨小花。院中设有垂花秋千,穿过月洞,从抄手游廊中间走过去,绕过一扇水墨插屏,方才是几间正屋。   屋内摆着新鲜花果,皆是灵气四溢的灵物,床上悬着垂纱,海风透过竹质的门帘吹进来,纱幔摇曳,倒是十分清新雅致。   哪怕是九幽魔君生性洁癖,看到这样的住处也不觉心神一爽,同时一颗心也舒展了不少。   无论蔺辰此时留他们是何用心,这地方却确实比白玉舟上环境不知好了多少倍。   沈君玉若想要好好恢复,好的环境也是不可或缺的。   横竖现下回不去魔域,也没法去中州,不如就在这带着沈君玉静养好了。   毕竟蔺辰也不过一个化神境初期,即便再怎么诡计多端,他想走,蔺辰也是不可能拦得住的。   忽然,另有一个白玉小人跑来了,手里托着一个储物戒,说是主人让带给魔君的。   九幽魔君一看就知道是方才蔺辰说的那些治疗方法,顺手接了过来,又自己取出了几样珍贵的灵物交给那白玉小人,让白玉小人带给蔺辰。   两个白玉小人应声退走。   这下,偌大的庭院中便只剩下九幽魔君和沈君玉二人了。   九幽魔君这时朝外看了一眼,确定无人窥伺,便在四周落下禁制,抱着沈君玉进屋了。   进屋后,九幽魔君方才再次取出蔺辰的那个储物戒,正打算看看蔺辰给了些什么东西,他的手背忽然轻轻凉了一下。   九幽魔君意识到是沈君玉在碰自己,立刻就回过神,问:“怎么了?”   沈君玉静了片刻,道:“方才我就那个蔺阁主的名字为我们求剑骨此事起了一卦。”   九幽魔君听出沈君玉语气不对,眸光沉了沉,便问:“卦象如何?”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九幽魔君眸色瞬间幽暗了下来,良久他道:“这卦象倒也合乎情理,剑骨这种千年难得一遇的好东西,谁不想要?谁又真的舍得?”   沈君玉听出九幽魔君话中的冰冷,顿了顿,又道:“不过也正是如此,所以在我们取得剑骨之前,他反而不会害我们。”   九幽魔君怔了怔,不觉微微一笑:“不错,养鱼这种事,总得养肥了才好杀。”   想着,九幽魔君便看向掌中那枚白玉小人交给他的储物戒道:“这么看来,这里面好东西应该不少,我来看看。”   沈君玉:“嗯。”   说着,九幽魔君便注入灵识,将储物戒里面的东西一样样都取了出来。   虽然知道蔺辰为了“养鱼”必然会大方些,但在看到他给的这些天材地宝之后,九幽魔君还是不免微微震了震。   不愧是天机阁,果然积淀丰厚。   除了龙筋龙血龙骨这样天然大补的血肉灵物外,还有千年砗磲的砗磲珠、万年龟甲、鲛人王的血泪,以及许多魔域和中州都想不到也根本见不到的好东西。   九幽魔君见了,正迟疑着要先给沈君玉服用哪个,沈君玉却忽然道:“看看他给的秘方,应有配合使用的方法。”   一语点醒九幽魔君。   九幽魔君这便又打开了储物戒最底下的那些玉简。   一枚枚玉简看下来,九幽魔君都是很平静地将那些方法记在心底,只不过,在看到某一枚玉简后,他眸光轻地颤了一下。   但很快,他便不动声色地也将那个方法记了下来。   终于,玉简看完。   沈君玉等了半天,没等到九幽魔君发话,这时忍不住就低声问:“可有什么合适的方子?”   九幽魔君静了片刻,道:“多数方子都是内服的,以活血化瘀,滋养经脉骨骼为主,需要时日也较长。倒是有一个外用的,痛苦些,却见效快些。”   沈君玉:“什么方子?”   九幽魔君:“龟甲龙血浴。”   说着,也不等沈君玉再问,他就缓缓念起了方才那玉简中的内容:“三份龙血,一份龟甲配上一百份灵泉水入药浴,以灵力催动,沸腾三遍后,让伤者将全身浸没其中,同时配合按摩。”   “龙血性热,有行气养血之效,龟甲则能镇痛凉血,亦能滋养骨骼,两相辅助能够迅速帮助伤者重建受损经脉骨骼,只不过过程十分痛苦,若难以忍受便可及时叫停,以免走火入魔,造成更大损伤。”   九幽魔君念这些词句时,一句一顿,语气平缓沉稳,沈君玉也听得很认真。   听完,沈君玉忖度片刻,便道:“就这个吧,配合内服,想必会好得快些。即便站不起来,至少也要能看得见那些试炼剑阵才行。”   九幽魔君听到这,顿了顿:“既如此,不如明日——”   “我想今日。”   虽然早就预料到沈君玉会说出这个答案,九幽魔君此刻还是微微沉默了。   而沈君玉在说完这四个字之后,也罕见地没有再说任何强求或是解释的话,只是静静等着,等九幽魔君的答案。   态度异常平静柔和,仿佛无论九幽魔君同意或是拒绝,他都不会生气。   终于——   九幽魔君静静垂眼,端详了片刻怀中沈君玉双眸紧闭的苍白侧颜,便无声地叹了口气,将人放在床上睡下,起身道:“你等我,我马上去准备。”   ·   剑宗。   沈思源说的三日之期还未到,几位长老尚在拖延,并四处打听解除同命道侣契约的方法。   忽然,这一日剑尊秘密传召了其中一位炼虚境后期的长老。   那长老得到传召时,正在密会一位擅长诅咒的大能,见到是剑尊传召,整个人都不觉抖了抖。   但剑尊传召,又不得不去,他只能先同这位诅咒大能告辞,便匆匆赶回了剑宗。   剑尊向来在剑宗后山一处灵气最盛的洞府内修行,为了防止外人误入打扰,附近设下了重重禁制阵法,灵光四溢,可以说即便是一片羽毛也落不进去。   这位长老匆匆赶来,在抵达剑尊所在的洞府时,虽然周遭一切景色如常,但他一颗心却忽然很微妙地咯噔跳了一下。   不过也只是跳了这么一下,就恢复正常了。   长老只当是这些时日自己太过劳累加上紧张的缘故,也没在意,叩了叩洞府大门,就传音朝内报上姓名。   很快,一道道禁制旋转着散开,长老便提步而入。   在长老走进洞府后,那一道道禁制便悄无声息地在他身后旋转着重新合上了。   因为每次都是如此,所以长老这次也并未在意。   但渐渐的,越往洞府深处走,长老越觉得不对,虽然一切都没改变,但他背心却莫名一阵阵发寒。   他有些迟疑了。   忽然——   “罗长老来了,为何不进来?”   剑尊向来清淡平稳的嗓音缓缓传来,罗长老怔了怔,便勉强甩开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走入了前方的密室。   一袭青衣背对他而立,白发披肩,身上气度仍是那般超逸淡然。   见到这样的剑尊,罗长老莫名松了口气,便躬身道:“见过宗主,宗主找我,有何事?”   剑尊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前方那一排排点燃的蜡烛。   过了许久,就在罗长老头都低得有些酸的时候,他方才问:“穆州的伤势如何了?”   罗长老:……   一听就知道剑尊都知道了。   不过为了撇清自己的责任,罗长老咬了咬牙,就冲剑尊长揖到地,道:“剑尊有所不知,少宗主这次实在是太胡来了。”   说着,他就把原穆州两次围剿行动中都私下给沈君玉放水的事添油加醋讲了一遍,还道:“现下消息传出,其他宗门和剑宗内弟子都人人自危,等少宗主这次伤势好了,宗主若真是一点都不罚少宗主,只怕会让大家心寒啊!”   谁料剑尊听了他的话,却只拿起一根香,在面前蜡烛上徐徐点燃,淡淡道:“保护不好他,是你们废物,不必在本尊面前找这些借口。”   罗长老:?!   要知,这位剑尊虽然实力并不如先前那些剑尊强,但自登位后,便对属下们十分和悦,丝毫不端剑尊架子,因此才能引得众人拥戴、   万没料到,此时此刻竟会说出一句这么偏心到极点的话!   罗长老不服气了,一咬牙,便沉声道:“恕罗某直言,宗主您有时也未免太纵容少宗主了,什么事都由着他的性子来,才让他养成现在这样一个优柔寡断却又无法无天的性格。”   “这样的性子,日后如何顺利继承宗主之位?又如何管理偌大一个剑宗——”   “他不需要会。”剑尊忽然淡淡道。   罗长老正在气头上,丝毫没听出剑尊这句话中隐藏着的那股寒意,忍不住便怒道:“宗主难道真打算护他一世——”   话音未落,剑尊已经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罗长老瞬间变了颜色,面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   对面,剑尊那张平淡寻常的中年人面孔上,此刻正有无数诡异的红色丝线在他皮肤下蠕动穿行,甚至,有些还掠过他的瞳孔,停了一瞬,仿佛在看罗长老!   罗长老:!   扭头便拼命化光掠风离去——   可他的速度怎么比得上剑尊?   一根被点燃的香迎空飞来,在罗长老丝毫没有任何觉察的时候,就这么从他脑后洞穿了他的眉心。   一个细小的血洞绽放开来——   最后一刻,罗长老喉中勉强挤出一点嘶声,便一声不响地轰然坠地!   一袭青衫踏着白石小径,缓步而来,走到死不瞑目的罗长老面前。   此刻,他端详片刻罗长老那灰白色的带着一丝惊恐表情的脸,便长袖一拂——   一道流虹般的血气就这么从罗长老体内飞出,源源不绝地涌入那袭宽大的青衫内。   赫然竟是旁门邪修才会的化血大法!   随着血气的流逝,罗长老那圆滚滚的身躯也在这一刻猛地憋了下去,最终,宽大衣衫下只剩下一张皮。   剑尊只是轻轻一弹指,那张皮便随着那衣衫一起化为齑粉了。   而此刻,剑尊原本那张诡异无比的脸在吸收了罗长老的血气后,又逐渐恢复如常,变回了往日那种超逸淡然的模样。   接着,他便徐徐取出传讯玉牌,发出一条传讯。   ——让穆州来后山见我。   ·   月光静洒,波光粼粼,天机阁海岛上的庭院内。   九幽魔君很快便准备好了龟甲龙血浴需要的一系列材料,此刻,就倒了满满一浴桶。   其实这座庭院后方有个温泉浴池,容纳十人都绰绰有余,但蔺辰给的材料有限,九幽魔君不敢用得太过奢侈,只能用浴桶了。   而那枚玉简中也写明了,龟甲龙血浴一定要脱光全身衣物,否则会浪费药浴中的精华。   只不过这一点九幽魔君并没有告诉沈君玉,也不打算照做。   他倒不是怕沈君玉误会,只是龙性本淫,龙血又是至阳之物最为动热,沈君玉这般极度虚弱的人泡进去倒没什么,他就不好说了……   而且他必须陪着沈君玉,若真不可控地出现些什么情况,便太尴尬了。   为了疗伤的效果,他只能自己防患于未然。   这时,九幽魔君先脱去自己的外袍,便替沈君玉宽衣。   从始至终,沈君玉都没有表示什么。   终于,当九幽魔君抱着只穿雪白中衣的沈君玉打算踏入热气腾腾的浴桶中时,沈君玉忽然在他心中低声问道:“药浴必须脱掉所有衣物才能物尽其用,玉简上没写?”   九幽魔君眉心轻轻抽搐了一下,尽量语气平静地道:“没。”   沈君玉静了片刻,像是意识到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觉察,只道:“没关系,你替我脱了吧,龙血龟甲都是极为珍贵的天地灵物,不能浪费了。”   短暂的沉默后。   九幽魔君:“好。”   这便一件件替沈君玉除去身上剩下的薄薄中衣。   九幽魔君心中本来不是完全坦诚,所以看得时候也有些欲看欲收,但等他真正看清沈君玉身上的肌肤状态后,他又不觉微微皱了眉。   沈君玉身上的肌肤并不像他脸上和手上的肌肤那般光洁如玉,反而有不少细微的疤痕,烫伤的痕迹,剑伤刀伤都有。   好在都是淡淡的红痕,落在那雪白的肌肤上虽然破坏了玉一般无瑕的整体,却并不算太碍眼。   不过,九幽魔君此刻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些疤?按理来说,你进阶元婴了,血肉经脉重塑,肌肤上是不应该留疤的。”   却唯独没有问那枚最显眼的血印。   沈君玉听了九幽魔君的问题,自然也微妙地觉察到这一点,不过九幽魔君不问,他就没有主动提起。   是以,此刻他只回答了九幽魔君问的那些疤痕。   他道:“我外祖是曾经御器宗的宗主,擅长炼制各类法器,比现在的灵宝宗不知强出几何。只可惜,当年不慎得罪了一位脾性古怪的隐世大能,被灭宗了。”   “我身上这些疤痕就是小时候跟他学炼器时被天火精粹还有灵器出炉时的震荡弄伤的,不到炼虚境彻底脱胎换骨便去除不掉。”   九幽魔君听到沈君玉的讲述,怔了片刻,才想起曾经中州还有这么一个宗门存在过——不过御器宗虽然在人族强势,但当初连玉衡宗都比不上,他一个魔君记得不清晰也算正常。   而这时,沈君玉静了片刻,又道:“只可惜,我当初没跟外祖学到太多,御器宗便灭宗了。不然,我也不想回玉衡宗。”   虽然沈君玉说这句话时,语气极为平静,但九幽魔君却一下就听出其中隐忍的感伤。   静了许久,九幽魔君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沈君玉的侧脸,也不怎么会安慰人的他只能低声道:“先泡药浴吧,不然水要凉了。”   沈君玉:“好。”   九幽魔君这时便伸出手,小心翼翼拖着沈君玉的后颈和腰肢,抱着人,一点点踏入了还在冒着热气的浴桶中。   九幽魔君是炼虚境修为了,接触到这药浴的一刻便明显觉得皮肤一阵刺痛,不过尚且能够忍受。   但他心头也不觉沉了沉——他是炼虚境的肉}体,尚且觉得难受,沈君玉方才元婴期,又受了这么重的伤,能受得了么?   可到了此刻,也没法犹豫这个了,他也只能放缓了进入浴桶的速度,希望能让沈君玉慢慢适应一点。   然而,九幽魔君还是低估了这药浴的强度。   这一刻,沈君玉甫一触碰到这药浴的水,浑身柔软的肌肤就猛地绷紧了。   只不过,他一个喊疼的字都没有吐出来。   唯独后面,微微颤动的长睫和倏然渗出冷汗的苍白面庞出卖了他。   九幽魔君看到这一幕,心中针扎一般,立刻就托着沈君玉的腰,想把人从药浴中抱起。   谁料,沈君玉仿佛觉察到了他的想法,立刻就哑声在他心底道:“别停。”   九幽魔君动作猛地顿住,搂在沈君玉腰间的手臂肌肉也不觉一点点绷紧。   但最终,他还是妥协了。   只能再次放缓速度,抱着沈君玉一点点放入浴桶中,沈君玉肌肤再度绷紧,但仍是一言不发,强行忍着。   九幽魔君明明自己也不觉得那么痛,但此刻他就是莫名有些忍不了,正当他心头发酸紧抽之时,沈君玉忽然又开口了。   他嗓音很慢,又很轻,带着一点沙哑地道:“你让我靠着你吧。”   “这样,我应该会舒服一些。”   九幽魔君怔了好一会,方才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地缓缓低声道:“好。”   然后,他就动作极为轻柔地托起沈君玉的后颈,挪动着,一点点让沈君玉的头靠上自己的肩头,而因着这个动作,两人胸口也在此刻贴在了一处。   扑通、扑通,仿佛能得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心跳声。   九幽魔君垂眸问:“好些了么?”   沈君玉长睫很轻地颤了一下,在他心中道:“好多了。”   明知道是谎话,九幽魔君听了,心里却还是宛如吃了糖一般,甜丝丝的,忍不住又垂眼看去——   这会,沈君玉的墨发浸湿了,丝丝缕缕落在九幽魔君肩头,有些痒。   此刻他长睫垂下,光洁如玉的面颊静静靠在九幽魔君肩头靠近脖颈的位置,莫名带着一种安静依赖的味道,只让九幽魔君莫名有些心猿意马。   但此时此刻,根本不是可以心猿意马的时候,九幽魔君静了片刻,闭眼默默呼出一口浊气,就先抚上沈君玉的手臂,从手臂处的经脉开始,一点点抚摸着替沈君玉疏通。   偏偏,沈君玉这时似乎有些难受,指尖颤了几下,肌肉收缩,都让九幽魔君有些找不准经脉的位置。   九幽魔君只能耐心再找。   终于,沈君玉又开口了。   他语气仍是很慢,却尽量平稳地说:“我还是有些难受,你陪我说说话吧?”   “太安静了,我就没办法分散心力了。”   九幽魔君听到这,静了片刻,终于没忍住,就低下头,先用薄唇轻轻在沈君玉紧闭的双眸上安抚一般地缓缓吻了吻。   脸庞上,二人湿润的肌肤相触,摩挲片刻,九幽魔君方才低声道:“好,你想听什么,我都讲给你听。” 第43章   九幽魔君这话出口后,沈君玉静了很久,久到九幽魔君都有些担心他是否不能忍痛,昏过去了的时候,沈君玉方才低声在他心底问:“你那个时候,为何要去阴阳秘境?”   “赤炎矢,很重要么?”   沈君玉温润的嗓音在九幽魔君心底缓缓响起,九幽魔君先是怔了一瞬,接着,他就品出了沈君玉这句话深层的内涵。   他知道,沈君玉应当不是好奇他去阴阳秘境做什么,只是担忧人族和魔族之间的暗潮汹涌,怕他卷入其中不得脱身。   到了这个时候,沈君玉还在担心他。   九幽魔君实在是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了。   但九幽魔君并不知晓,沈君玉重活一次,又经历这么多坎坷,难免把许多事看得比常人都重些。   尤其是,九幽魔君那次舍身挡剑后,沈君玉已在心中默默认定了他,所以一点都不希望他再出任何差错。   沈君玉自己这一条命尚且是与天赌注方才换来的,真的不想再连累旁人了。   而即便不知道这些,只领悟到沈君玉最表面关切的九幽魔君此刻也足够触动。   只见他喉结微动,薄唇抿了抿,便闭上眼,再次低头轻轻抵上沈君玉的额头。   此刻,他几乎是贴在沈君玉耳畔低声道:“好,不过这件事说起来牵连众多,我慢慢讲,你听不懂的,再问我,好不好?”   沈君玉:“好。”   九幽魔君听到沈君玉答应了,这会轻轻勾了一下唇,便一边慢慢替沈君玉疏通经脉,一边抱着他,缓声道:“众所周知,赤炎矢是残缺后天法宝,因为赤炎弓已经断了。不过,寻常人并不知道,赤炎矢箭头用的材料并不比先天灵宝差。而我来人族,是因为义兄手中的一件先天灵宝破损,正好可用赤炎矢的箭头修补。”   “并非有其他阴谋。”   沈君玉听完,正想问。   九幽魔君却已经猜到了他的问题,这会便直接道:“义兄就是魔尊。”   沈君玉果然不说话了。   这时,九幽魔君细细端详了沈君玉一眼,忽然就抬手轻轻摩挲了一下沈君玉白皙细腻的侧脸,沈君玉虽然不能活动睁眼,但皮肤却在此刻不觉绷紧了一瞬。   九幽魔君淡笑:“看来果然可以转移注意力。”   沈君玉:……   他正想让九幽魔君继续讲,忽然,九幽魔君便蹙眉闷闷咳嗽了两声,接着就朝浴桶外吐出一口带着剑意的鲜血。   沈君玉忍不住问:“你的伤——”   九幽魔君摇摇头,回过眼,眸色略有些阴沉,哑声道:“我暂时无妨,但这也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   “你该知道,十年前,两族动荡,我义兄在两族交界处正面跟当今剑尊对决,却险些被一剑穿心的事。”   这件事,沈君玉虽未见过,但也有所耳闻——毕竟中州这么些年,都是把这件事当做极正面的榜样去宣传。   可自从那夜目睹了剑尊的不择手段后,沈君玉便觉得,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果然,九幽魔君道:“义兄那次重伤归来,什么都没跟我提,只说了一句话,他说’剑尊死前,魔族不可再图谋中州半分‘。”   说到这,九幽魔君眸光不觉愈发深邃:“我那时并不解其意,只觉得义兄是被算计怕了,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真正见了剑尊,接触到他的剑和剑意,我才意识到,义兄说的没错。”   “剑尊伤他的那一剑实在是太重,义兄的伤势恐怕一直未曾彻底恢复,所以才要费尽心力补全那残损的先天灵宝,赌一次飞升。”   “魔族的情况,实在是比众人看到的,要严峻许多。”   九幽魔君说完这些话,自己又凝眸沉吟了许久,最终,他忍不住沉声道:“但,你还记得那一晚’神降‘时,那位’神‘说的话么?”   沈君玉静了片刻,并未隐瞒:“记得,他认识剑尊。”   九幽魔君此时也并未追问沈君玉别的,只继续道:“以剑尊这样的身份,从小到大的事迹都会有所记载。而在他重创义兄前,他真的太过平平无奇,就连小时候也未曾太突出过,只能算是个中庸天才。”   “反而跟他有关的一直最为人称道的,是他那位——天生剑骨的儿子。”   到此,九幽魔君语气平静,却并未提原穆州的名字。   “所以,我猜,他应该也跟那位’神‘做过交易,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说到这,九幽魔君却又不说话了,他只是握住沈君玉的手,轻轻跟那漂亮修长的五指一点点在水下紧扣。   水流温热,肌肤相贴,细腻温软,又莫名让人安心。   其实九幽魔君想说的话并没有说完,他还想问沈君玉到底跟那位’神‘做了什么交易;更想问等沈君玉胸口那枚血印的瞳孔填实之后,又究竟会发生什么?   但此刻,他却强行把这些问题都压了下去。   他希望某一天,沈君玉亲口慢慢把这些都告诉他。   忽然——   沈君玉:“你放心。”   多余的什么话都没说,可就这么三个字,便奇迹般让九幽魔君悬着的那颗心徐徐落定。   这时,他忍不住低头去看沈君玉的脸。   说来也怪,沈君玉分明此刻连动一动指尖都十分艰难,可这时九幽魔君看他,他那沾染着水色的薄红唇瓣却仿佛轻轻浮起一丝,带起了一股十分安静的淡笑,长睫低垂,在白玉般的肌肤上投下浅浅阴影。   明明面容还有些苍白,却莫名透着一种活色生香的气息。   只是看着这张脸,方才,一直由龙血勾起积淀在九幽魔君心中的一股滚烫火气便徐徐灼烧而上。   终于,他再也按捺不住了,凝视着沈君玉的面孔,便微微沙哑着嗓音道:“君玉。”   沈君玉听出几分微妙:“怎么了?”   九幽魔君总归还是没敢把自己此刻想法直接说出口,只是也垂了眼,静默许久,才通过阵纹,把那句话讲了出来——   气氛有一瞬的寂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九幽魔君被这滚烫的龙血阳气折腾得隐忍不住时,沈君玉在心底轻声开口。   “好啊。”   九幽魔君青金色的瞳孔在这一刹那猛地绽放出一股极为滚烫的明光,烧灼一切,灰飞烟灭。   然后,他便再也忍不住,伸出手就一点点抚上了沈君玉那苍白的侧脸,抚摸过那秀气修长的眉毛,再落到漂亮的眼睛,慢慢往下——   最后,修长手指点上那薄红软润的唇角,指腹缓缓摩挲片刻,便低下头,吻了上去。   顾念着沈君玉还受着伤,九幽魔君此刻可以说是极为节制。   加上,他也确实是此道中的生手,因此,一个吻便也难免磕磕绊绊的。   他甚至怕自己吻得用力一点,沈君玉就碎了。   只不过与此同时,他搂在沈君玉腰间的手忍不住便将沈君玉往他愈发拉得靠近了几分。   另一只托在沈君玉耳畔和后颈处的手也无意识地一点点摩挲着沈君玉那细腻如雪的肌肤,指腹再往里缓缓扣紧。   手背上,青筋都微微浮出了,可偏偏沈君玉脖颈处的肌肤都没红一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吻结束。   沈君玉墨色的鬓发都没有浸湿半分,面容始终平静如初,九幽魔君那狭长的眼尾却已经攀爬上一抹淡淡的绯红,冷白}精实的手臂和胸口上也尽数被细汗布满。   看着这样跟自己形成鲜明对比的沈君玉,九幽魔君修长的脖颈上喉结动了动,脸上罕见地出现一丝窘意。   忽然——   “你若是不会,等我好起来,我们一起慢慢学。”   这话一出,九幽魔君瞬间怔住,他耳根骤然烧得滚烫起来,太阳穴青筋隐约浮出,又是感动又是一阵莫名的无奈。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但面对这样的沈君玉,他又能怎么回答?   最终,他只能缓缓伸手,将人拥在怀中,垂眸,覆在那柔软白皙的耳廓上低声道:“好,我等你好起来。”   沈君玉:“嗯。”   九幽魔君唇角不觉再度浮起一丝,接着,他忍不住就侧过脸,再次用鼻尖抵在那雪白如玉的面颊上轻轻摩挲。   ·   剑宗。   剑尊传讯召见原穆州的事,一下子让几位长老都有些慌神。   倒是沈思源十分平静,这会他看了几位长老一眼,就道:“放心吧,只要剑尊不查探原大哥的识海,不会发现契约的问题。”   “而且,个中利害我还是分得清的,剑尊于我并无妨害,我没必要跟他对着干。”   说着,沈思源驱动轮椅:“你们给原大哥解咒吧,我出去走走,不会从中作梗。不过,几位可记得要给我办好金丹的事啊。”   几位长老闻言,脸色顿时难看极了。   但此刻,他们的把柄在沈思源身上,只能暂时答应下来。   等沈思源离去,他们便匆匆给原穆州解了昏迷咒,原穆州这才悠悠醒转。   几位长老也果然绝口不提沈思源和同命道侣契约的事,只道:“少宗主,你可醒了。宗主召见你呢,就等你去。”   这时,原穆州苍白着脸缓了好一会,问出的第一个问题便让几位长老黑了脸。   他问:“宗主没有对君玉出手吧?”   短暂的静默后。   一位长老神色极为难看地道:“宗主是何等人物,岂会为了这种小人物亲自出手?少宗主你难道还没清醒么?”   原穆州不说话了。   此刻,他掀开身上的被褥,从床榻上站了起来,只淡淡道:“我去见宗主。”   五个字,噎死了在场几位长老,都觉得此时的原穆州没救了。   而且既然人已经醒了,他们的任务便已经完成,也不用再管了。   因此,原穆州出门时,他们也一句话都没说,做着无声的抗拒。   至于原穆州自己,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些长老的心理变化,此刻他心中一片空落,如同落了雪的荒地,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去见剑尊也是因为剑尊要见他,他便去见。   根本就没有考虑太多。   一炷香之后,原穆州抵达剑尊洞府。   那袭青衫早就在那静静等候了,见到原穆州,他倒是罕见的和悦,伸出手就道:“穆州,听说你受伤了,上前来,让本尊看看。”   原穆州看到剑尊露出这样的表情,微微一怔,一缕久违的记忆涌上,此刻,他骤然回忆起小时候,他还可以叫剑尊父亲那时两人和睦相处的情形了。   一时间,情绪微微涌动,原穆州终于感觉自己的心里不是落雪的荒地了,更没有多余的怀疑,便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   等原穆州走到近前,剑尊便伸手,轻轻点在他眉间,注入一抹灵识。   十分顺其自然的动作,之前也做过许多次。   可就在这一刹,原穆州忽然在识海中觉察出一点异样。   下一秒,他心中轰然。   是同命道侣契约!   他跟沈君玉的同命道侣契约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原本彻底敞开识海让给剑尊探索的原穆州在这时猛地便生出一点恐惧来——他想起前世沈君玉被间接囚禁的状态,又想起他跟沈君玉之间的那些误会……   就在这么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原穆州薄唇抿成一线,毅然默默运转了剑骨,不动声色地便遮盖住了同命道侣契约存在的痕迹。   剑尊居然也真的没觉察出原穆州在一刻动的手脚,又或者,他从不认为原穆州会在他面前动手脚。   只是大略查看了一番原穆州的识海,便收回了神识,淡淡道:“最近又疏于修炼了,识海边缘已不如刚入元婴境时稳固。”   原穆州静了片刻,低声道:“是穆州的错。”   剑尊看了原穆州一眼,道:“你不可再耽于儿女情长了。”   原穆州:“是。”   剑尊也知道原穆州没听进,而这也不是剑尊找来他的本意,是以听到这个敷衍的答复,剑尊也并未生气,只道:“你再修炼些时日,将元婴彻底凝实巩固了,便来寻本尊,本尊亲自为你灌顶,早日把你推上化神境。”   原穆州:?!   原穆州神色惊疑不定:“宗主,只要穆州按部就班修炼,百年之内炼虚并不在话下,宗主为何这么着急?”   剑尊淡淡看了他一眼:“本尊只是想让你早些成长起来,也好早日接管剑宗。到时本尊就能闭关安心突破飞升,你不必多想。”   原穆州听到剑尊这句话,心里便隐约有些不好的念头闪出——这里,又同前世不一样了。   每次当他发现一件事跟前世有所区别时,总会发现一些不好的东西。   就好像,前世剑尊一直让他自己好好修行,不要浪费剑宗资源,务必把自身基础夯实再更上一步。   根本连天材地宝都不舍得赐给他太多,怎么这一世却莫名变得如此大方?   原穆州心绪有些混乱。   剑尊却只当是他在意沈君玉,静了片刻,便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也不要太死心眼了。”   原穆州沉默良久,什么都没多说,只应了一个是。   剑尊早已习惯了原穆州这种隐忍优柔的模样,倒也不甚在意,略略嘱咐了几句,便让他走了。   原穆州离开后山时,心中疑虑更深,他御剑而行都几度晃神,差点从剑上摔了下去……   ·   海岛上,天机阁。   经过数日的龟甲龙血浴和名贵药材的补养,沈君玉的身体迅速地恢复了起来。   此时,他身上的经脉已经接续完了九成,骨骼也在逐渐生长中,只不过骨骼这种东西,长得太慢,但效果已经很令二人惊喜了。   而经脉接续完成之后,沈君玉的活动能力已经比之前增加了许多,不只是手指能动,就连整个手腕有时都能勉强抬起来一点。   眼睛也能睁开了,只不过视力却因为经脉还没完全接驳好,没有彻底恢复。   所以,即便沈君玉能睁眼了,看到的也不过是一些十分模糊的淡白色影子。   因此,当他每每努力睁大眼看人时的模样总会莫名让人觉得十分心动。   就像这个时候,九幽魔君特意用轮椅推着他,把他推到矮崖前,让他去看远处的海潮和落霞,锻炼眼力,促进恢复。   沈君玉此时也只能在白茫茫一片中看到一些水墨画一般的晕染色彩,细节全都看不清。   修长的眉头轻轻皱着,一双漂亮的琉璃眸只能下意识睁大,如墨长睫一颤也不颤,清润的瞳孔明明没有一丝焦距,却还要尽力去看。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恢复。   并不知,他此刻茫然中却透着一股认真专注的样子让人看在眼底都觉得怦然心动。   九幽魔君在一旁看着看着,就有些想低头在那双惹人心颤的漂亮眼睛上吻一吻。   可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这些时日已经十分“过分”了,若再“过分”,只怕沈君玉会翻脸。   便还是隐忍了下来。   而沈君玉这时看了片刻远景,眼睛便微微有些湿润,眼尾也泛红了。   九幽魔君知道这是他眼力用得差不多了,适时便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他眼睛上,挡住了视线,低声道:“今天就到这吧,明天再来。”   沈君玉眼前倏然黑暗一片,但温暖的掌心传来的却是一缕他十分熟悉的百花香气,他微微一静,便点点头:“好,先回去吧。”   九幽魔君推着轮椅,回小院去了。   等两人抵达院内时,潮湿的海风便已经吹了起来,屋檐下风铃叮咚作响。   九幽魔君把沈君玉推到房中,让他在桌前坐好,自己便走到一旁的小药炉前,取下一直温着的药。   这药虽然是极为珍贵的天地灵物一锅煮成的,可偏偏都是些龙血龙筋还有龟爪这样腥气的东西。   其实这些东西毕竟是灵物,到了这种境界,已经腥气极少,多是灵香了。   但偏偏沈君玉味觉极为敏感,很是受不了这些。   每天喝了都会难受好一会,却也不抱怨,只自己忍着。   还是九幽魔君发现了,就主动找来灵果用灵蜜腌制了,草草弄成蜜饯,让沈君玉喝药的时候下口。   这会,一只装着漆黑药液的白玉碗和一碟盛着金黄色蜜饯的白玉碟放在了沈君玉面前。   沈君玉模糊间看到那一碗黑漆漆的东西,再嗅到那股腥气的味道,便免不了胸中有些反胃。   不过当着九幽魔君的面,他只是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便自己先拈了一颗蜜饯含在嘴里,等嘴里全都是甜滋滋的蜜饯味道,方才端起那碗药液,一饮而尽。   喝完药,沈君玉正要再拿蜜饯,一颗蜜饯已经递到了他唇边。   沈君玉微怔,接着,他便十分自然地就着九幽魔君的手,把那颗蜜饯吃了下去。   蜜饯的味道很大程度上冲淡了药液的腥气。   不过很快,药液的力道就上来了。   疏通经脉要的就是一个迅猛,但这次,似乎格外迅猛——毕竟剩下的一成经脉都在头顶,十分关键。   沈君玉只是坐着,便觉得一股撕裂般的剧痛从他太阳穴四周直冲上头顶百汇!   就这么一下,即便沈君玉立刻下意识攥紧了放在袖中的手,青筋暴起,也没能忍住自己刹那间就掉下来的生理性眼泪——头顶几处要穴太过集中,这会冲一处,全都动了。   所以,极为神奇的是,此刻他温润面庞上,表情明明还是一片平静,薄唇都未用力抿紧,眼尾却猛地红了,眼泪更是如同断线的水晶珠般一颗颗从那琉璃色的瞳孔里直坠下去。   沈君玉:……   他一直遇事从未窘迫过,可这一次,他却莫名窘迫了。   只能仓促抬起袖子,想去擦还在不停扑簌簌掉下的眼泪。   谁料却被一只手猛地抓住了手腕,接着,一张极为柔软的手帕就伸了过来,一点点把他眼眶中控制不住渗出的生理性泪水擦落。   同时还缓缓搂住了他清瘦的肩头,低声安慰道:“没关系,觉得痛就哭出来。我不会笑你的。”   沈君玉薄唇抿紧,一言不发。   九幽魔君却更因此误会了,正想再摸摸沈君玉的脸安慰,沈君玉湿漉漉的长睫颤了颤,忽然在这时很慢地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眼。   那双琉璃色的眸子一点点,看向了面前的九幽魔君。   光芒澄明,焦距清晰。   四目相对。   九幽魔君瞳孔骤然收缩。   沈君玉却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眸中一派柔和温润,并无任何忍痛的难受神色。   空气安静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极为漂亮的,修长白皙的手轻轻伸了过来,抚上了九幽魔君的侧脸。   这一刹,轮到九幽魔君的眼眶一点点红了,他再也不舍得眨眼,就这么静静凝视着眼前的人。   沈君玉的手指一点点抚摸过九幽魔君俊美无瑕的眉眼,鼻梁,再到那抿紧着微微颤抖着的唇。   良久,他轻叹:“若早知是你,我当初何必犹豫担心那么久?”   九幽魔君静了一瞬,哑然失笑,然后他便默默偏过头,将自己的侧脸贴在沈君玉柔软细腻的掌心,就伸手也抚了上来。   手掌交叠在一处,莫名透出一丝缠绵。   “现在知道也不晚。” 第44章   月色渐深,静静透过窗棂,照在屋内的雕花床上。   轻纱帐幔的掩映下,两个修长的身影正并肩依偎在床头。   沈君玉这会脱了外裳,只穿雪白的中衣,九幽魔君亦是如此。   不过沈君玉身上骨骼还没恢复,九幽魔君便将他半抱在怀中,修长的手这时候伸出来,一点点去撩起沈君玉蜿蜒垂在胸口锁骨和衣襟上的墨发。   那墨发微微闪着暗光,微凉顺滑,丝缎一般在掌心淌过,触感极好。   九幽魔君便把这漂亮的发丝一点点绕在冷白骨感的手指上,又松开,让它轻轻散落下去,如此反复——   忽然,沈君玉轻轻抓住了他的手腕。   九幽魔君垂眼看他。   四目相对。   沈君玉对上九幽魔君那双淡淡含笑的青金色的瞳眸,静了片刻,他道:“痒,别闹。”   九幽魔君眸光凝了一瞬,回过神来,笑意更深。   但也还是听话地默默放下了掌中那几缕柔软的发丝。   沈君玉长睫动了动,半阖了眸,修长秀气的眉头微微蹙着,是有些困倦的姿态,却并没有要睡过去的意思。   九幽魔君见了,知道沈君玉是刚恢复,想多跟自己待一会,方才如此。   虽然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但沈君玉重伤初愈,实在是不宜疲惫太久,这会,他便伸手摸了摸沈君玉雪白的侧脸,低声道:“困了就睡吧。”   沈君玉长睫掀起来一点,看他:“有些睡不着。”   但旋即,沈君玉又往他怀中靠近了一分,闭眼道:“你替我揉揉太阳穴吧,眼睛还是有些疼。”   九幽魔君怔了一瞬,这才意识到这一点,顿时有些自责自己方才居然一点都没觉察出沈君玉还在忍痛。   不过,沈君玉此时对他的这种依赖倒是让他想不到,又甘之如饴的。   想着,九幽魔君低低说了一声’好‘,便立刻祭出一团柔和的青金色魔气,接着他就抬手,抚上沈君玉的太阳穴,一圈圈缓缓按摩了起来。   被九幽魔君这么按摩着,沈君玉确实舒服多了,这会他羽睫不自觉便一点点垂下,身体也慢慢软了下来。   九幽魔君也不打扰他,就这么静静按摩。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感受到怀中人呼吸已经逐渐平稳下去后,九幽魔君便垂眼看去。   果然,沈君玉长睫垂下,薄唇轻轻抿着,神色安静柔和,早已睡着了。   九幽魔君唇角溢出一丝淡笑,便停下了按摩的手,然后尝试着一点点坐起,抱着沈君玉的腰,想把他放在一旁的床褥上睡下——他倒是想让沈君玉睡在他身上,只不过他毕竟是个大男人,骨头又硬,肯定会把沈君玉硌得疼。   谁料,刚放下,一只修长的手就伸了过来,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袖。   九幽魔君即将起身的动作瞬间顿住。   他忍不住迟疑着看去。   沈君玉还是沉睡的样子,但似乎意识到什么,眉头微微蹙着,手就还是那么伸着,抓着九幽魔君那一截袖口。   也许是因为这些日子的习惯,也许只是下意识的一个动作。   可这时,他并不清醒,即便叫醒他,也问不出什么。   九幽魔君就这么静了许久。   最终,他没有再退开,而是轻轻伸手把沈君玉的手握在了掌中,自己侧身和衣躺了上来。   这一夜,他没有睡,只是这么侧着身子,静静看着身畔那张白皙温润的沉睡面庞。   眼睛都没有怎么眨过。   仿佛要一直一直,看到天长地久。   ·   次日,清晨第一缕曦光照入窗棂时,沈君玉便醒来了。   九幽魔君一夜未睡,却反而神采奕奕,愈发精神,丝毫看不出疲倦的状态。   见沈君玉醒了,他便主动去煎了药,又拿了洗漱的用具来,给沈君玉擦脸,洗牙。   浸了温水的柔软手帕一点点擦着沈君玉雪白温润的面孔,热气把他的肌肤浸染出一丝淡淡的粉,眼尾也是如此。   就在九幽魔君要给沈君玉擦第二遍的时候,沈君玉忽然道:“其实,用清洁咒就好了,我没有那么洁癖。”   九幽魔君拧帕子的手微微一顿,道:“无妨,下次再换便是。”   说着,就把拧干的手帕拿过来,又给沈君玉细细擦了一遍脸,这一次,沈君玉隐约觉察出一丝什么,但又觉得应该不至于——毕竟他们二人现在只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九幽魔君何至如此?   等洗漱完,喝了药,沈君玉等药性过去,缓过劲来,便主动提议要去看那试炼剑阵——上次剑尊的事让他心头一直压着一块大石,他是重活一次的人,在近乎失去五感的这些日日夜夜他几乎每一刻都在想,等他醒来,一定要竭尽全力变强,不再受制于人。   也绝不要再连累身边的人。   九幽魔君没想到沈君玉心里这么压不住事,忍不住就道:“你再休息两日也没有关系,何必这么着急?”   沈君玉沉默片刻,并没有告诉九幽魔君自己那些时日的煎熬想法,只缓声道:“我们耽误的时日已经够久了,再说只是先去看看,未必一定要马上破阵,你说呢?”   九幽魔君微微皱了一下眉:“但那日蔺辰阻我,想必是因为这剑阵十分机密,若是去了,他不让看,该如何?”   沈君玉眸光微动:“虽然那剑阵出自剑灵之手,但蔺辰要布置下去,肯定也早已摸得滚瓜烂熟,剑灵既然不介意蔺辰先看,自然也不至于对我们那么小气。”   “蔺辰想当那只捕螳螂的黄雀,自然也得等我捉到蝉再下手,想必也不会太约束我,我倒觉得可以去试试。”   沈君玉这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九幽魔君彻底没有再拒绝的道理,静了片刻,九幽魔君只好同意了。   他先用传讯玉牌联系上了蔺辰,通知了对方,就用轮椅推起沈君玉去了天机阁。   二人抵达天机阁的时候,蔺辰已经换了一身更为华丽的紫色新衣端坐在天机阁正厅中。   见到二人,蔺辰目光落在沈君玉身上,端详片刻,便淡淡一笑:“这位小友性格倒是十分坚韧,能恢复到这种程度,必定是用了龟甲龙血浴吧?”   蔺辰一语道破沈君玉疗伤的真相,沈君玉却十分平静,不卑不亢道:“阁主谬赞了。沈某如此,只是想尽快拿到剑骨罢了。不然也不会轻易去尝试那龟甲龙血浴。”   沈君玉这话说完,蔺辰眸中不觉闪出一丝微妙的光,但很快,他面色便恢复如常:“既如此,小友此来,是为了通关试炼剑阵的?”   沈君玉摇摇头:“沈某想先看看那九道试炼剑阵,蔺阁主可否行个方便?”   蔺辰静了片刻,似有迟疑:“这——”   沈君玉看出蔺辰眉眼间故意的迟疑,这会他反而淡淡一笑,便道:“若蔺阁主没法行这个方便也无妨,只等沈某回去再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再来便是,今日便有扰蔺阁主了。”   说着,沈君玉便抬眼静静看了一眼身侧的九幽魔君,九幽魔君会意,推起轮椅就要带沈君玉离开。   果然,二人刚一动作——   蔺辰:“二位且慢,我先问问那位剑灵前辈。”   九幽魔君停了下来,沈君玉也回过眼,   三双眼睛碰在一起,沉默片刻,蔺辰推动轮椅,转身去了里间。   不多时,他跟剑灵“商量”完,出来了。   “剑灵前辈同意了,二位可自行上楼去看那剑阵。”   二人对视一眼,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只跟蔺辰道了谢,就一同上楼去了。   蔺辰紧随其后。   到了第二层,也就是第一道剑阵,蔺辰徐徐上前,往前弹入一指灵力——   刹那间,原本空荡荡的大厅内,千万道剑气浩浩荡荡地从四面八方射来,瞬息间,就把那道灵力绞了个粉碎。   九幽魔君见到这一幕,瞳孔幅度很小地收缩了一下。   但很快他又平静下来——这第一层的剑阵,就刚才这么一瞬间,他就看出不少东西,如果多加钻研,倒算不上太难。   蔺辰这时也转头看向二人,他正想开口问问二人觉得这剑阵如何。   沈君玉却忽然点了点头,道:“好了,去第三层吧。”   蔺辰:?   九幽魔君:。   旋即,九幽魔君便淡淡一笑,主动推起轮椅,道:“好。”   蔺辰见状,眸光闪烁了片刻,倒什么也没说,就默默跟了上去。   显然,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怀疑沈君玉在故意装神弄鬼。   到了第三层,没等蔺辰出手,九幽魔君便率先朝那剑阵中弹出一缕魔气。   这次,万剑齐发的阵势比上次更加繁复玄妙,不过,沈君玉也只是看了一眼,就让去下一层。   蔺辰:……   眼皮微微抽搐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就这样,前六道剑阵沈君玉都是只看了一眼,便让去下一层。   而在第七道剑阵前,沈君玉让九幽魔君出手了两次。   第八道剑阵,沈君玉则让九幽魔君出手了五次。   蔺辰见到这一幕,不觉露出一点若有所思的表情,不过也并未出言阻拦或是影响二人。   到第九道剑阵,九幽魔君第一次出手后,沈君玉便闭眼坐在轮椅上,静静沉默了许久。   才又睁开眼,让九幽魔君第二次出手。   这一次,沈君玉闭眼沉默的时间更久了。   久到蔺辰都等得有些许不耐,沈君玉方才缓缓睁开眼。   这时,他望着面前空旷的大厅,沉吟许久,便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看向一旁的蔺辰道:“今日,在下想试试这九道试炼剑阵。”   沈君玉这话一出,别说是蔺辰,就连一旁九幽魔君的脸色都变了。   而这时,沈君玉也不管二人如何,说完他又道:“只不过阁主也知道在下目前的情形,若凭自身,是决计没办法直接通关的。”   “不过,在下有个想法,可以辅助通关,但需要那位剑灵前辈通融。阁主可否请那位剑灵前辈出来一见?”   蔺辰闻言,静了片刻,淡淡道:“沈小友,当着我的面动挖墙脚这种心思,不好吧?”   沈君玉被质疑了,倒也不恼:“或者,我可以把想法告诉阁主,阁主替我转达也无妨。”   蔺辰终于皱眉:“剑灵前辈基本日日都在闭关,并不是那么好打扰的——”   “让他说来听听。”   一个十分悦耳温和的青年嗓音响起,伴随着一道白雾在第十层塔顶出现,白雾后,隐约出现一抹十分潇洒的青衫,但十分模糊,看不清面容。   蔺辰脸色微变:“剑灵前辈。”   沈君玉也没料到这剑骨剑灵居然这么年轻——这岂不是意味着这剑骨的主人英年早逝?   但此刻,他也顾不得那么多,抬手朝那剑灵徐徐行了礼,就道:“见过剑灵前辈。”   青衫剑灵“唔”了一声:“废话少说,你有什么提议,让我听听。你刚才破阵的速度还挺快的,我看你资质不错,比蔺辰这小子强。”   青衫剑灵一语既出,满场皆惊。   一时间,塔顶气氛倏然沉默下来,变得分外诡异。   蔺辰看向沈君玉的神色也从最初的淡然变得极为微妙,甚至带出一丝敌意。   沈君玉被青衫剑灵一语道破“天资过人”,先是稍稍沉默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如常,接着他就道:“剑灵前辈应当看得出我现在不具备亲手破阵的潜力,但我有一方法,可以让我这位好友替我破阵。”   青衫剑灵:“哦?”   九幽魔君也看向沈君玉。   沈君玉:“要破阵,首先要知道剑气所在,是不是?”   青衫剑灵:“不错。”   沈君玉:“所以,可以先封住我这位好友的五感,让我通过连心阵纹同他沟通破阵之法,这样,他就能替我破阵了。”   九幽魔君闻言,神色微微变了,一时间他也不知道是该欣慰于沈君玉的信任,还是埋怨沈君玉的莽撞。   似乎早有预料,就在九幽魔君这个念头冒出的时候,沈君玉在他心中缓缓道:“这剑阵最大的难度并不在于它的复杂,而是在于最后一道剑阵的剑势。前面八道剑阵每一道剑阵都比上一道更复杂,剑势倒是没有太多变化。”   “唯独最后一道剑阵,破绽百出,但那剑势却一往无前,几乎毫无破绽。”   “我今日看出了这个问题,若不一鼓作气破了它,下一次去破便会多一重心魔,更加难上加难。”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得。”   九幽魔君听完沈君玉这番话,倏然沉默了下来,许久,他在心底微哂:“其实,我倒不怕你,我只怕——”   “嘘,不要在这个时候说丧气话。”沈君玉轻声道。   九幽魔君怔了一瞬,果然不说话了。   而这时,青衫剑灵听了沈君玉的话,不觉陷入了思索,倒是一旁的蔺辰忍不住道:“前辈,这位乃是魔族数一数二的炼虚境高手,若让他参与,只怕容易——”   “他不懂剑。”青衫剑灵漫不在意地道,“从他刚才的眼神我就看出来了,若只论破解,他第五道剑阵便过不去,硬闯最多坚持到第七道吧。比这白衣小子差远了。”   蔺辰猛地噎住。   一旁的九幽魔君静了半晌,默默一笑,倒是坦然道:“前辈慧眼如炬,明察秋毫啊。”   “不过——”青衫剑灵这时遥遥看向沈君玉和九幽魔君,“这小子比蔺小子更不懂剑阵,你若让他来,恐怕会拖你后腿。”   沈君玉听到这,眸中光芒澄净明润:“既然前辈认为我懂剑,就该知道为何我一定要当下便挑战剑阵。”   短暂的沉默后。   青衫剑灵赞了一声’好‘,便道:“既如此,我就不劝你了。不过,你也不必封闭这小子的五感,否则太吃亏。”   沈君玉:“若不封闭,更吃亏。”   青衫剑灵静了一瞬,意识到什么,莞尔点点头:“有意思,有意思。”   说完,他便迎风而起:“去吧,我在这塔顶等你们。”   沈君玉拱手行礼:“好,请前辈稍等片刻,我们立刻就来。”   青衫剑灵:“好好好。”   接着,九幽魔君就走上前来,推着沈君玉的轮椅,和他一起下了塔。   一旁,神色沉凝的蔺辰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又跟了上来。   ·   回到塔底,九幽魔君便问沈君玉:“到底要我怎么做?”   沈君玉便取出一条黑色丝带,遮住了九幽魔君的眼睛,系在他脑后。   又拿出玉塞,替他堵上耳朵。   这时,沈君玉道:“若果真完全封闭五感,你动作会慢,这样会更好,只要你不自行去看去听,就不会让剑气干扰到你听我指挥。”   九幽魔君背着他淡淡一笑:“交给我吧。”   沈君玉:“既如此,你先背我起来。”   九幽魔君怔了怔,立刻明白过来沈君玉的意思——做轮椅破阵终究不便,而两人视角若不一致,出手也容易有所偏差。   唯独背上沈君玉是最好的。   但——   九幽魔君一边依言俯身,一边道:“若你一会受了伤,可不要不吭声。”   沈君玉淡淡一笑,双臂环住他脖颈,趴上他的脊背,就低声在他耳畔道:“知道了。你这人,未免太啰嗦。”   话音柔和,并无丝毫责怪之意,此刻落在九幽魔君耳中便像极了打情骂俏。   九幽魔君:……   静了一瞬,他喉头动了动,只能怪自己心思不纯粹,却也不好说沈君玉什么,只能轻叹道:“你啊。”   沈君玉拍了他一下:“快走。”   九幽魔君无奈一笑,不说话了,背起沈君玉,便凭着感觉,提步一步步踏上了第二层。   蔺辰就在身后遥遥看着他们。   二人进入第二层后,沈君玉便不在开口,而是透过阵纹在心底对九幽魔君道:“到了,你往西南方走一尺二寸,便出手。”   蒙着双眼和双耳的九幽魔君会意,没有一丝怀疑,便直接迈步前去,然后出手——   霎时间,万千道剑气凌空而出,直直朝阵眼中央的两人绞杀而来。   那剑意刮起的风都吹起了九幽魔君的头发,但九幽魔君对此恍若无觉,只是全神贯注地听着沈君玉的指挥,沈君玉让他往哪出手,他就往哪出手。   如此,一炷香的时间,二人便破了第一道剑阵,进入第二道剑阵。   此时,蔺辰和楼顶那位青衫剑灵都在关注着两人破阵的情形。   蔺辰一开始并不相信青衫剑灵的判断,但在看到九幽魔君出手之后,他却又相信了。   因为,九幽魔君每次出手,都会比真正的及时反应慢上那么一丝——寻常人未必会注意到这一点,但他们修习命卜者对时间却最为敏锐,自然能觉察到。   不过最让蔺辰惊诧的不是两人的配合破阵,而是九幽魔君竟然能完全克制自己的本能,再每一次有可能中招的攻击中,控制住自己的条件反射,去听从沈君玉的指挥。   这是何等的信任和配合度才能做到的?   想到这,蔺辰脸色不觉微微暗了暗,眸中竟不自觉浮出一丝丝淡淡的嫉妒和艳羡之色……   而这时,塔顶的青衫剑灵则看得啧啧称奇,它在空中走来走去,几度忍不住感慨:“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默契和配合,太罕见了,太罕见了。”   “这俩小子都是天才啊。”   ·   时间一点点流逝。   终于,在两个时辰之后,九幽魔君背着沈君玉抵达了最顶层。   而此刻,两人身上都不可避免地带了一些轻伤,不过还好,这些伤势无伤大雅。   青衫剑灵早已等候在此,但这时,它罕见地就收起了先前活跃的状态,只一言不发地飞上塔顶,就坐在房梁上静静看着二人。   此时此刻,不打扰,就是最佳的帮助。   而这一次,沈君玉却没有像先前他说的那样一鼓作气,反而默默从储物戒中掏出一张手帕,一点点给九幽魔君擦去了脸上的汗水和血丝。   九幽魔君感受到此刻沈君玉的温柔,心头却莫名一阵沉凝。   方才的配合下来,其实他也发觉,两人反应之间的那一丝时间差会影响到破阵结果。   即便沈君玉从未提过,但他也感觉到了,不然,以沈君玉自身的能力,是可以毫发无伤地走出前八道剑阵的。   可现在,两人都受伤了,就证明这个阵纹即便比传音或是说话再快,也还是有时间差。   而最后一道剑阵,又是最难的。   沈君玉现在不让他出手,想必也是预料到了这个问题,正在考虑解决方法。   但,怎么样能让这时间差减少到最小或是没有?   九幽魔君静立在原地陷入沉思,纹丝不动。   而沈君玉也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替九幽魔君将他双眼上的那条黑色丝带往下轻轻拉了一分,遮得更严丝合缝了些。   就在这时,楼梯后,一袭紫色的身影默默出现,正是蔺辰。   他看到二人静立在原地的样子,罕见地也没有再出声打扰,只是驶到一旁角落里的位置,静静等待着。   从他的表情不难看出,他也发现了这个方法里的局限了。   赶来便是想看看,二人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忽然——   九幽魔君伸手,轻轻抓住了沈君玉的手。   他道:“君玉,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沈君玉静了片刻,并没有质疑九幽魔君这突发奇想的问题,只轻声:“什么问题?”   九幽魔君指腹缓缓摩挲过沈君玉细腻如玉的手背,一点点抓紧了沈君玉的手。   这才开口。   “我想问,那一夜,你在请神明降身时,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九幽魔君这个问题一出口,电光石火间,沈君玉就什么都明白了。   短暂的静默后。   沈君玉长睫轻轻颤了颤,就低下头,慢慢把侧脸贴在九幽魔君的脸上,用一种极为平稳柔和的嗓音低声道:“我那时在想,早知是你——”   “我就不该让你来。”   话音刚落,九幽魔君喉头狠狠颤了一下。   良久,他用力抿了一下唇,却又微微弯了唇角,用一种近乎叹息却又庆幸的语气道:“好巧,我跟你正好相反。”   “我那时在想——”   “幸好我来了。”   就这么一瞬间,仿佛海水喷薄倒灌,火山喷发,天地间的一切一切,都在这一刻猛地被洗涤荡净,只剩下一片空灵。   原本存在于阵纹间的那一丝浅浅隔阂,奇妙的,荡然无存。   沈君玉也就在这时静静闭上眼,低声道:“上步,东南方六尺三寸。”   九幽魔君一言不发,背着沈君玉,飞身而起——   几乎化为一道青金色的光芒,闯入了这最后一道剑阵中! 第45章   最后一道剑阵也确实如沈君玉说的那般,并不复杂,但其中剑气的剑势却比之前在所有剑阵里遇到的剑气的剑势都要强上数倍!   这种情况下,即便沈君玉能得出万全的判断,那些剑气也还是能在未曾近身的那一刹就划破二人的衣衫乃至皮肤,留下斑斑血痕。   这么做,为的就是让你怀疑自己的破阵判断,心生怯意!   一旦生出怯意,便只有节节败退的可能。   所以,无论是沈君玉和九幽魔君,他们都没有退过一步,也更没有露出过一丝怯意。   哪怕是被锐利的剑气近乎刺入眼中,划破眼角肌肤淌下血丝,沈君玉也能一眨不眨地平稳且笃定地说出下一步走向。   九幽魔君也没有露出一丝犹豫的状态。   沈君玉告诉他往哪,他就往哪。   即便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位置的剑气已经快要刺上他的胸口,只要他上前一步,那剑气就能扎穿他的心脏。   可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踏出那一步,而当他踏出那一步之后,就知道,沈君玉是对的。   原本几乎压在胸口的剑气就在踏出那一步后悄然退散,他便又多了一分喘息的时机。   如果说开始两人毫无瑕疵的完美配合是因为他们之间的默契在那一刹达到了顶点,到这,便更是因为配合的完美又增加了两人之间的默契。   自然,越战越勇。   此时,塔顶的角落里。   蔺辰静静坐在白玉轮椅上,注视着场中情形,神色里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沉凝和欣赏。   最初,蔺辰还能通过肉眼分辨出九幽魔君出手时那一瞬间的迟缓,而到了此刻,他便连一丝迟缓都看不出了。   以他上千年的占卜经验,可以这么说——此刻两人的心神在这一刹俨然已经完全交融在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仿佛破阵的,就是九幽魔君本人。   说来好笑的是,有时候有些天赋低微还有心性障碍的人,连自己都未必能这么相信。   而这种人里,便有他自己。   想到这,蔺辰幽紫色的眸光轻轻闪了闪,忽然就在这一刹改变了一个主意。   不过,这时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状态,因为最后这道剑阵,九幽魔君和沈君玉二人,过得实在是太惊险也太精彩了。   剑阵内,衣袂翻飞,如行云流水,毫无任何阻碍。   这会,那青衫剑灵看着场中情形,激动地在房梁上走来走去,眸中异彩纷呈,一边压抑着激动一边在心底喃喃道:“好、好小子,竟然能在东海这种蛮荒之地遇到这般天才!看来老天注定我这么多年不是白等,有希望了,有希望了!”   ·   终于,轰然一声震响,最后一道剑气在房梁前被炸碎!   剑阵,彻底破除!   塔顶颤了颤,屋顶落下不少细碎的玉屑,四处墙面上,剑意都留下深深的刻痕,此刻,也都随着动静一点点坍塌破碎而下。   一片尘灰中,一袭玄衣背着一袭白衣静静立在那,姿态笔挺潇洒。   滴答、滴答、滴答……   是血缓缓滴落在地上的声响。   二人衣摆这会都残损破碎,狼狈不堪,脸上也都沾染了血痕和尘渍。   可他们的表情却都极度坦然平静。   青衫剑灵见到这一幕,心中异常激动,纵身就想从房梁上跳下来。   但这时,那袭白衣已经先动了。   他伸手,轻轻摘下覆盖在九幽魔君眼睛上的黑色丝带,用指尖抚摸了一下九幽魔君脸上的血痕,就轻声道:“辛苦你了。”   九幽魔君微微恍了一下神,长睫动了动,睁开眼。   旋即他便扭头看向趴在他肩头的沈君玉。   这会沈君玉和他一般也形容狼狈,但一双琉璃眸却无比明亮,熠熠生辉。   对上这样的眼睛,静了片刻,九幽魔君方才那紧绷沉凝的神色终于消失,眸中浮出一片柔软,便很自然地用自己的鼻梁去碰了碰沈君玉的额头。   “不辛苦。”   沈君玉还要说话,一旁已经传来轮椅轮子压在地面上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响声。   两人同时回过神。   是蔺辰推着轮椅,过来了。   以此同时,一直忍着没有动作的青衫剑灵也终于找到了时机,从那房梁上一跃而下,迫不及待地落在两人面前,宣布道:“小子,你过关了!”   青衫剑灵这话一出口,沈君玉还未如何,一旁的蔺辰便已经猛地攥紧了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手背上青筋暴露。   无论他先前做了多少心理建设,但在听到青衫剑灵宣布这个结果的时候,他总归还是有些不甘心。   但很快,他又恢复平静,淡淡道:“恭喜沈小友了。”   沈君玉听到蔺辰这个恭喜,虽然明明听出了对方的言不由衷,但他却十分坦然,略一沉吟就道:“若非阁主这些日子提供的那些天材地宝,沈某也并不能这么顺利地就得到剑灵前辈的认可。沈某也要谢谢阁主。”   沈君玉这些话确实出自真心,无论蔺辰最终目的如何,先前帮了他,便是真的帮了。   他不能因为一个占卜的结果就直接一棒子将人之前的所有付出都锤死。   而蔺辰显然也感受到了沈君玉这话中的真挚,一时间,他反而沉默了下来。   塔顶气氛微微有些古怪了。   最终,还是青衫剑灵按捺不住,咳嗽了一声。   众人便齐齐看向他。   青衫剑灵在空中静了片刻,身上的气场莫名就变得极为严肃了。   片刻后,它遥遥看向沈君玉,正色道:“你能破阵,确实很了不起,但这只是让我认主的前提。”   “你还需立誓答应我一个要求,我才会真正认你为主。”   青衫剑灵这话一出,沈君玉还没来得及回答,背着他的九幽魔君就已经沉声道:“有这种要求,你先前为什么不说?”   说完,他又想起沈君玉之前算出的那个卦象,忍不住便又冷冷看向一旁的蔺辰。   蔺辰这时眉头皱了皱,却没说话。   倒是青衫剑灵看到九幽魔君的表情,便正色道:“蔺小子也不知道这件事,你不用看他。”   九幽魔君:?   青衫剑灵这时静了片刻,很淡地叹了口气,便道:“其实此事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我只不过是想让继承剑骨的人替我寻一个人而已。”   “只要能找到他,无论是生是死,我都能就此安心。”   “但继承剑骨之人必须要答应我,在这一生能力范围之内尽力去搜寻此人,不得轻易放弃。”   青衫剑灵这话一出,九幽魔君微微怔了怔,倒没想到会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可旋即他又意识到——剑骨已经存在千年,而且他们也并不知道要寻的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模样什么身份,恐怕还是得费一番周折。   不过这事并没有太大的危险,倒也不是不能答应。   倒是沈君玉,静了片刻,一句话问出了重点。   “敢问剑灵前辈,若到时晚辈寻到此人,此人还活着,却和晚辈立场相悖。前辈到时是会帮晚辈还是帮此人?”   沈君玉这话一出口,九幽魔君倏然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这里面居然存在着这个问题,忍不住也看上了对面的青衫剑灵。   青衫剑灵闻言,沉吟片刻,道:“既然那时我已认你为主,自然是任你驱使。只不过,那人若不是十恶不赦,我希望你留他一条性命。”   这么一番话,让沈君玉彻底安心了,沈君玉此刻淡淡一笑,便道:“前辈大气,前辈的这个要求,我答应了。”   青衫剑灵看着此刻沈君玉眸中澄净淡然的笑容,似乎微微恍惚了一瞬,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久远的事情。   但很快,它便恢复了平静,看向一旁的蔺辰道:“既如此,蔺小子,去把剑骨拿来吧。”   这一次,蔺辰倒是没有像先前那样露出不甘之色,只是稍稍沉默了一下,就驱动轮椅,下了楼。   ·   不多时,剑骨被蔺辰捧了上来。   这时,九幽魔君也已按照青衫剑灵的要求,将沈君玉从背上放下,放在了地上的一个白玉]蒲团上。   剑骨被送至之时,青衫剑灵便看向沈君玉。   沈君玉自然会意,就并拢双指,从容立誓。   等沈君玉立誓完毕,青衫剑灵最后深深凝视了他一眼,便扭头化为一道极为明亮的光芒注入了面前那截玉白色的剑骨中!   这一刹那,剑骨上光芒大亮,如虹般的剑意威压也轰然绽放开来——   威压所过之处,众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脸色发白。   这时,蔺辰便对九幽魔君道:“魔君,你我二人可先行退出,一会剑骨融合产生的威压只会比现在更大,不必平白吃苦。”   九幽魔君头也不回,淡淡道:“能亲眼目睹剑骨入体的场景,这点苦头算不得什么。”   蔺辰难得好心一次,却被误会,这会他倒也懒得再劝,转身便驱动轮椅离开了楼顶。   此刻,剑骨之中的威压还在继续上浮,上方散出的亮光已经把整个塔顶都照得通明透亮。   九幽魔君见状,神色也一点点变得沉凝——虽说剑骨可以温养经脉骨骼,但这剑意的气势也太锐利宏大了,融合的过程必然不会好受,也不知沈君玉能不能受得了?   下一秒,他就听到那剑骨之中遥遥传来青衫剑灵的声音:“小子,做好准备,我来了!”   沈君玉闭眼端坐,脸色虽然被威压已经压得有些泛出苍白,但表情却极为平静:“前辈尽可随时施为。”   青衫剑灵:“好!”   剑骨上方光芒骤然消失,接着,便化为一道无比刺眼的白虹,直直从正前方刺入沈君玉胸口!   沈君玉猝不及防,猛地便喷出一口血。   九幽魔君见状,几乎是瞬息间便化为青金色魔气,落在沈君玉身侧,一把就托住了沈君玉即将坠地的身体。   沈君玉也在这时勉强回过神,用手掌撑住了地面,脸色苍白地哑声道:“没关系,我还忍得住。”   同时,他身体内便开始慢慢有剑意逸散而出,而这溢出的剑意,又让沈君玉忍不住闭上眼,闷哼一声。   九幽魔君此刻心如针刺,他眸色沉凝,一言不发地就握着沈君玉的手给他输送魔气。   这时,青衫剑灵有些歉意的嗓音缓缓响起:“哎,是我的问题,我前主人毕竟是大乘期修士,所以上来我出手就有点没顾及力道。等我现在慢慢来。”   九幽魔君听到这,怔了一瞬,几乎想破口大骂。   但最终,他还是强行忍住了,只是面沉如水地道:“前辈心里有数就好。”   青衫剑灵“嗯”了一声,不说话了。   这时,九幽魔君心底忽然响起沈君玉的声音。   “放心,它确实有数,只是故意在替我疏通拓宽经脉时暴力了些,但不会弄死我。”   九幽魔君:?   接着,他就忍不住在心底同沈君玉吐槽道:“这该死的老东西,等它认主之后,你一定得好好磨磨它。”   沈君玉虽然此刻痛得不得了,但听到九幽魔君这句吐槽,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默默笑了一下。   结果就这么一笑,他体内传来的疼痛愈发剧烈。   仿佛在说,你还能笑得出来?   沈君玉:……   只好默默抿唇,不说话了。   但其实青衫剑灵也没有故意报复的意思,事实上这些疼痛都是由剑骨中的剑意给沈君玉拓宽经脉,并且刮去经脉骨骼中的腐坏组织产生而来的。   让沈君玉痛点,一方面是为了让沈君玉认真对待;一方面也是因为这样效果更好,长痛不如短痛。   钝刀子割肉慢慢来,反而痛得更久,也不划算。   而随着沈君玉体内的经脉骨骼被逐渐重塑、新生又拓宽,一股极为凛冽的剑意便从他体内慢慢散发而出。   这就让搂着他的九幽魔君感觉被无数利针在扎,剧痛无比。   可即便如此,九幽魔君也丝毫没有松开抱着沈君玉的手——他始终牢牢记着沈君玉那时算出的卦象。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无论这个黄雀是不是蔺辰,他都绝不可能让任何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伤了沈君玉!   到后来,九幽魔君双手上的肌肤已经被那些锐利剑意给刺得鲜血淋漓。   要知道,他可是炼虚境的修士。   剑骨剑意的威力程度,也是随着拥有者的修为变幻的。   虽然这剑骨曾经有过大乘境的主人,被温养得极好,但它自己也只是个天地灵物,做不到亲自出手。   是以,这时九幽魔君忍着痛,看到自己手上被刺出的伤痕,反而莫名有种欣慰——沈君玉此刻不过元婴境中期,融合剑骨时便能发出这等剑意,等彻底融合,便只会更加厉害。   他或许会嫉妒任何人,但绝不会嫉妒沈君玉。   下一瞬,忽然,沈君玉猛地睁眼,伸手按在九幽魔君肩头就沉声道:“走!”   九幽魔君怔了一瞬。   四目相对。   心底阵纹在此刻运转。   九幽魔君毫无转顾地化为一道青金色魔气,便飞身朝外掠去——   也就在此刻,一道极为明亮、粗如水桶的剑光从天机阁塔顶轰然穿出,直射苍穹,冲上斗牛!   把天上那轮明月都映得毫无光彩。   一股浩然剑意则如同连绵海浪一般从天机阁四周横扫开去,引得海啸连连,雷霆涌动。   若非沈君玉早有提醒,九幽魔君才险险避开,要不然九幽魔君只怕要被这融合时的天降异象给直接掀飞。   而这时九幽魔君已经飞掠到近乎海上的位置,这异象还未完全结束,剑光依旧光芒冲天,照彻四方,把整个天机阁所在的海岛都照得宛若白昼一般!   高塔四周雷霆卷动,却都绕着那剑光走,无它,只是一靠近便会被那剑光给彻底撕成飞灰。   九幽魔君立在海上,狂风吹拂,吹得他衣袂飘舞,他仰头遥遥看着这无比辉宏震撼的天降异象,不觉露出极为欣慰的表情。   远远的海滩上,蔺辰也在遥望这一幕。   但他的神色却不同于九幽魔君,他只是看了片刻高塔上通天彻地的雪亮剑光,便默默回眼,看向中州和魔域的方向。   隔着遥遥的东海,并不能看得真切,却依稀能见到那两处位置都有如星子一般的光,接连闪烁,稍纵即逝。   但,能隔了这么远都看得清的光芒,发出者必然身份极为不凡。   半晌,他平静地收回眼,幽紫色眸中闪过一丝微妙亮光,喃喃道:“三族,真的要变天了。”   ·   天机阁塔顶的天降异象足足持续了两炷香的时间才结束。   而这么漫长的时间,足以引起这世上所有尚存大能的注意。   好在蔺辰早有预料,此刻在感受到已经有异动朝天机阁靠近时,他便不疾不徐祭出那艘蜃龙船。   蜃龙船漂浮在水面,眼珠子忽然轻轻转动了一下,接着那龙头中便喷出一股如梦似幻的淡蓝色雾气。   这雾气逐渐弥漫遮蔽上了整个海岛,很快,天机阁便在海上悄然失去了踪迹。   也就在这时,塔顶,一袭极为飘逸的白衣凌风而出,在月光的照耀下,那姿容更显得如雪般清冷明澈。   九幽魔君见到这一幕,顿时也不管其他,便纵身而起,迎了上去。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很快就聚在了一处。   就在两人的手握在一起的那一刻,九幽魔君才忽然发觉沈君玉竟然就靠着一截剑骨突破了修为,硬生生跳跃了两阶,直升化神境初期!   更别说此刻沈君玉全身一尘不染,被剑骨淬炼过的模样也愈发无瑕脱俗,整个人如同玉雕一般,散发着温润洁白的灵光,迎着皎皎明月都显得那明月黯然失色了。   反观九幽魔君,衣服还是破烂的,脸上手上也都是伤,尘埃满面,血都没擦干净。   九幽魔君静了一瞬,忽然便有些自惭形秽,再看向自己握住沈君玉的手,看到自己把血都蹭到了沈君玉冰雪一般的手背上,眉心更是微微一抽。   他正欲抽回手,沈君玉却忽然抬手,轻轻用手臂环住了他的脖颈,并且把侧脸靠上了他的肩头,以一种十分依赖的姿态抱住了他。   九幽魔君浑身微微一僵。   有很清淡微凉的香气徐徐飘来,沈君玉就这么在空中静静抱着他,也不说话。   九幽魔君静了好一会,整个人也终于一点点放松了下来。   半晌,他喟叹一声,便也伸出手,闭上眼,慢慢回抱沈君玉。   月色如水如银,当空照下,落在空中静静相拥的一黑一白两道修长身影上。   微风吹拂,两色衣袂绞缠飘舞,愈发显得旖旎悱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沈君玉睁开眼,略略抬起头,便抬手抚上九幽魔君脸上的那些新伤:“疼不疼?”   九幽魔君淡淡笑了一下:“有一点,不过不碍事。”   沈君玉看着九幽魔君的笑容,眸中也不觉浮出一丝笑意,接着,他便认真道:“正好,这次我融合剑骨融合得极好,现下一切无碍。等一会回去,我就替你疗伤,剑尊那剑意歹毒非常,如果不早日——”   九幽魔君神色倏然沉凝了下来。   沈君玉说到一半的话,也不觉停了。   他知道自己一高兴,便把心里话说出来。   但看到九幽魔君的神色,他也知道自己这话说错了。   沈君玉一沉默,九幽魔君便愈发明白沈君玉这话绝对不是一时兴起,也就是说——沈君玉这么着急又拼命地想要这劳什子剑骨,除了早日恢复之外,竟是为了给他治伤。   虽然情理上九幽魔君知道沈君玉性格理智,绝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但他此刻还是压抑不住胸口那猛然涌上的一股怒火——他永远在生气沈君玉为什么不能替自己多考虑一次,可沈君玉却永远不改,他心疼,却又无可奈何,又怎么能不生气?   可即便此时此刻九幽魔君生气到了极点,也无法冲着这样的沈君玉发脾气。   九幽魔君就这么面沉如水地注视着眼前神色的也逐渐变得沉凝的沈君玉,良久,他忽然伸手抚上沈君玉耳畔,凑上来,沉声道:“以后你不许再这样了,要是再有下次,我就——”   沈君玉听着九幽魔君这一点都不像威胁的“威胁”,长睫动了动,竟是忍不住问:“你就如何?”   九幽魔君微怔。   旋即,他恨得有点牙痒痒,终于没忍住,按住沈君玉的肩膀就一口咬上那白皙如玉的细腻耳垂!   咬得沈君玉闷哼了一声,九幽魔君唇舌尖还尝到了一丝甜美鲜血的滋味,他才稍微去了一分火气。   接着,他眸色极度幽邃隐忍地看了沈君玉一眼,终于缓缓开口,回答了刚才沈君玉问的那个问题。   只听他一字一句,无比郑重地冷声道:“如果还有下次,我就把你带回魔域,用锁灵环锁进府邸里,让你什么地方都去不了,只能留在我身边。”   沈君玉微怔。   明明这是赌气时说的话,甚至带了几分莫名的偏执和疯狂,可落入沈君玉耳中,却让他久久空寂的心终于掀起一丝柔软滚烫的涟漪。   良久,沈君玉笑了。   就这样,他在九幽魔君错愕的眼神中抬起头,异常平静温柔的看向那双隐忍着怒气的青金色眸子:“好啊,你要真有这个本事,我自然只有任你宰割了。”   短暂的静默后。   九幽魔君心尖狠狠一颤,再也没忍住,一把便将面前这袭温润白衣用力拉过,狠狠扯入怀中,便化为青金色魔气,冲天而去—— 第46章   月色溶溶,庭院内花架上缠绕着的紫藤花被海风吹落,簌簌飘舞,淡紫色的花瓣洒落一地,气氛优雅寂静。   忽然,一道青金色的光芒飞入院中,湘帘摇晃,隔着朦胧的湘帘,隐约能看见一黑一白两道极为修长的人影步履有些踉跄地纠缠在一处。   接着,只见那袭黑衣长袖一拂,一道禁制光芒打来,摇晃的湘帘倏然落定,透过它,便再也看不清屋内的人影了。   屋内。   几声凌乱的步伐声后,微微一声轻响,一袭白衣便被推到了一旁那高大漂亮的丝绣屏风上按住。   丝绣屏风十分柔软透明,从背后能看到,白衣的身影抵在上面隐约透出,修长清瘦。而很快,一袭高大黑衣又伸手抚上那袭白衣的脸,从正面靠近了上来。   此刻,屏风前。   九幽魔君修长微凉的手指正抚在沈君玉雪白温润的侧脸上轻轻摩挲,他的额头也已经抵上了沈君玉的额头,耳鬓厮磨,呼吸中带着一丝异样的滚烫气息。   九幽魔君宽大华丽的袍袖从前方看去,几乎要将沈君玉整个人都罩在里面。   可以想象得到只是隔着那两层华服布料,两人这时身体的距离基本已经消失。   不过此刻,九幽魔君不说话,沈君玉便也不说话。   忽然,九幽魔君往前略略凑了一分,他淡色的薄唇终于一点点贴到了沈君玉柔软微红的唇上。   两人的呼吸在同一时间轻轻紊乱了一下。   九幽魔君青金色的狭长眸中隐约闪过一丝笑意,接着,他再也不忍了,指腹一点点摩挲过沈君玉那淡红的唇角,便狠狠地用力吻了上去——   这个吻与其说是吻,倒不如说是一种近乎野兽进食的掠夺,九幽魔君几乎是一点点慢慢地咬着那肖想已久的薄红唇瓣,再十分耐心地用舌尖缓缓叩开那微凉的牙关。   最终,长驱直入,缓缓扫荡,甚至将那软玉般的温热舌尖勾起来细细品尝。   幻想已久的事比想象中还要美好。沈君玉平日里看上去有些清冷,但唇却是极香极软的,微微湿润温热,皮肤还带着一点柔腻的凉,像是一块最上好的美玉。   那鼻翼间丝丝缕缕穿来的清冷幽香气,竟是比什么花香都好闻一百倍。   九幽魔君就这么不知不觉陷了进去。   期间,他的手也没闲着,那修长骨感的手指捧着沈君玉的侧脸,在那白皙如玉的耳廓和后颈肌肤上一点点摩挲,手背上青筋浮起,硬是把那雪白的肌肤上捏出一点点淡淡的红痕。   另一只手却虚虚半抚在沈君玉肩头,指尖时不时掠到那薄薄的雪白里衣衣襟处,不经意地往外拉扯,直到露出一点玲珑的锁骨,他才慢慢把指尖挪过去,蜻蜓点水一般摩挲触碰。   忽然,沈君玉微微仰起脸,不动声色地喘息了一下,避开了九幽魔君的吻。   九幽魔君陡然从迷乱的清潮中被扯出,忍不住就眉头微皱,看了过去。   但下一秒,他眼神就猛地凝住了。   这时,沈君玉整个身体都靠在了那柔软的丝绣屏风上,微微下陷。羽翼般的长睫轻颤,眼尾带着一丝淡淡潮红,唇也是明显的湿润殷红。温润的五官更不再如平日一般平静淡漠,尽数染上了一曾暧昧的色泽。   宛如一块在浓稠葡萄酒里浸过的美玉,正往外一点点滴落着香醇的酒液,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醉人。   此刻,他胸口微微起伏,就这么看着眼前的九幽魔君,哑声道:“等等。”   九幽魔君看到这样一幕,如何能等?又如何能忍?   只见他喉结动了动,竟是头一次没有顾及沈君玉的感受,便再度伸手用力扣着沈君玉的后颈,吻了上来。甚至还不受控制地运用了一丝威压。   沈君玉:?   忽然——   就在九幽魔君几乎要把沈君玉彻底扣入怀中的那一刹,沈君玉身上突然冒出一股极为凛冽的剑气。   九幽魔君:!   他虽然向来敏锐,却也料不到会在这个时候发生这种事,堪堪避过,手臂上却也一下子就被这道剑气猛地划伤出一道血痕。   这样还没完,这剑气还又飞了出去,哗啦打碎了远处格子上放置着的一只精美花瓶才算结束。   短暂的静默后。   沈君玉不动声色地挣脱开九幽魔君的钳制,眉头微蹙:“我都说了让你等等,你也不听。”   九幽魔君回过神来,就意识到沈君玉不是故意的,倒也没有如何,反而满不在意地凝视着沈君玉此刻动人的侧颜淡淡笑了笑:“玉兰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嘶——”   九幽魔君脸色微微发白。   是沈君玉引动了一丝那道剑气在他伤口上残留的剑意。   接着,沈君玉淡淡看了他一眼:“现在还风流么?”   九幽魔君薄唇抿成一线,不说话了,显然有点不悦,却又没有直接发火。   见他这样,沈君玉眸光微动,心下淡笑,接着,他就伸手过来,主动拉住了九幽魔君大袖下的手:“你先跟我来,我帮你处理伤口。”   手指相扣,被沈君玉柔软细腻的手牵住,九幽魔君微微一怔,总算从刚才的一丝别扭里缓了过来。   唇角下意识勾起一丝,他再无任何抗拒之意,就这么不动声色地跟着沈君玉绕过屏风,走入了里间。   沈君玉带着九幽魔君走到床边,让他坐下,就道:“剑骨融合还未彻底,我现在不能格外圆融地运用那些剑气,心神动荡时感觉到危险,就容易不受控制地攻击旁人。”   九幽魔君忽然挑眉:“危险?”   沈君玉:“是下意识的心理。”   九幽魔君不说话了。   沈君玉看他这样,便道:“你把袖子撩起来,让我看看。”   九幽魔君静了一瞬,倒也没有在这件事上赌气,就把袖子撩了起来。   这会,屋内点的都是夜明珠灯,即便是夜晚也亮若白昼。   灯光照在九幽魔君流着血的小臂上,上面那条深深的血痕分外明显,里面还翻涌着一缕缕十分凛冽的剑意。   但此刻,见到这道剑意,两人神色忽然都微微变了。   因为这剑意过于熟悉了,竟是跟先前剑尊留在九幽魔君体内的那些剑意一模一样。   九幽魔君眉心猛地一跳,很快,他意识到什么,就不动声色地透过阵纹在心底道:“那剑灵现在醒着么?”   沈君玉会意,也用阵纹传音回答:“它累了那么久,这个时候在我识海休息了。”   九幽魔君闻言神色稍霁,却又忍不住联想起那青衫剑灵先前说的,要让沈君玉找的那个人。   青衫……都是青衫。   虽然行径和性格完全不一致,但细细想来剑骨天才本就只有剑宗出过,除了千年前飞升的那位剑宗老祖,剩下的只有原穆州,或者,再加上这个英年早逝的天才……   他早该想到的。   而若剑尊便是青衫剑灵要找的那个人,青衫剑灵真的会坚定站在他们一边么?   九幽魔君无法确定,于是他神色再度沉凝下来。   九幽魔君想到的,沈君玉自然也能想到,只是这会他看到九幽魔君沉凝的神色,静了片刻,忽然就伸手,轻轻扳过九幽魔君的脸,让他看自己。   四目相对。   九幽魔君原本心底压抑着一团阴霾,可在看到沈君玉那双柔软澄净的琉璃眸后,怔了一瞬,那团阴霾就悄然消散了。   “别想那么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至少,我们现在平安无事,不是么?”   九幽魔君唇角轻轻浮起:“嗯。”   而沈君玉这时反而又淡淡笑了笑:“而且,刚才这件事也未必就是坏事。”   九幽魔君:?   说完,沈君玉就抬手,指尖轻动,九幽魔君伤口处那道剑意似乎有所感应一般,就这么飞入了他体内。   剑意回归沈君玉体内后,沈君玉状态似乎更好了一丝,他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九幽魔君。   九幽魔君见到这一幕,又怎么会看不明白?先是微怔,旋即一阵欣喜——若有这种好处,那沈君玉帮他疗伤岂不是白赚还不会耗费自身?   这么一想,倒果真是好事。   沈君玉见九幽魔君乍怒乍喜,在自己面前毫不掩饰的样子,反而心情也不自觉也好了几分。   只不过这会,在夜明珠灯的照耀下,沈君玉忽然就再度清晰地看到九幽魔君那脸上残留的血痕以及玄衣上的深色血渍。   静了片刻,他忍不住委婉道:“今日累了一天,我看后院有灵泉池,不如一起去泡泡?”   九幽魔君闻言,却立刻就想到了另外一件事,眸色不觉深邃了几分。   但他也不说破,淡淡一笑,就起身道:“好啊,这几日也确实累了,正好我也想放松放松。”   ·   此时,魔域。   东海天降异象时,却正好是云梦魔君和孟星演大婚当夜。   本来二人大婚是在十多日前,可偏偏那时天荒魔君拿了先天灵宝神魔怒公然在魔域入口阻截九幽魔君。   后来,九幽魔君又生死不明,加上魔尊本就旧伤未愈,等于魔尊这一派暂时失去了最强战力。   一时间,魔域内动荡不已。   魔尊、云梦魔君和天瞳魔君只得一起出面镇压了天荒魔君这一派的势力,方才勉强稳定形势。   是以婚礼才推迟到今日。   白日里,诸多魔君魔侯前来,基本都是借着大婚的名义前来试探。   孟星演和云梦魔君夫妻二人足足陪饮周旋了一日。   到了戌时,云梦魔君先回房休息,孟星演自己又陪了一圈,方才回来。   谁料刚走进门,就看到同样一袭婚服的一名儒雅青年正微微红着眼眶,被浑身酒气的云梦魔君压在床头的柱子上慢条斯理地亲吻着。   赫然便是云梦魔君的军师,林玉致。   孟星演震了震,立刻先不动声色地反手关上门——虽然他成婚前也对这场婚事的真正内核有所预料,但大婚之夜让他看这个,未免也太刺激了。   就在这时,云梦魔君终于意识到孟星演来了,便松开手,放下床帘遮住身后人,这才眸光淡淡地遥遥看了他一眼。   四目相对,孟星演识趣地指了一下偏殿:“我去那边歇息了?”   云梦魔君神色不变:“五哥有事找你,你去找他吧。今夜就不必过来了。”   孟星演闻言怔了一瞬,倒也松了口气,拱拱手,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不过他离开的速度不够快,隐约又听到了几句不该听的话。   比如什么’我心里一直只有你,你还不清楚‘’今夜本就是打算洞你的房,跟旁人无关‘。   听得孟星演眉心跳了好几下,才缓过来——也没料到素日人前温婉大方的云梦魔君私下会是这般模样。   难怪他先前主动示好云梦魔君都淡淡的,原来是根本就不喜欢他这样的。   啧……   不多时,孟星演顺利抵达天瞳魔君所在的行宫。   果然,天瞳魔君早就在那等他了,只不过看天瞳魔君神色,似乎十分沉凝,像是有什么大事。   本来孟星演刚刚吃了云梦魔君的瓜,还想跟亲爹分享分享,但见到天瞳魔君这个表情,他也不好提这事了,只能上前一步,谨慎道:“父君何事找我?”   天瞳魔君终于回眼看他,沉吟半晌,方道:“今日尊上亲自召见为父,给你发了一件任务。”   孟星演怔了一瞬,连忙有些欣喜地问:“什么任务?”   天瞳魔君:“带着尊上的信物,去魔域之外,把你闻叔请回来。”   孟星演:!   “闻叔没死?”   天瞳魔君缓缓点点头,但神色有些沉凝:“尊上手里有一根你闻叔的本命翎羽,我十多日前就通过那翎羽占算出你闻叔的状态,并未重伤,目前还算不错。”   “可他偏偏没有回来。”   孟星演听到天瞳魔君这话,背心不觉冒出一丝凉意,脸上的表情也终于严肃起来:“父君的意思是说,闻叔可能不想回来?”   天瞳魔君摇摇头:“为父不确定他的想法,但——”   “你该知道一件事,就魔域现在的情形,若你闻叔不回来,尊上跟我们撑不了太久。”   孟星演猛地抿唇,神色愈发凝重。   “现下,尊上信得过的人不多,要不然也不会找上你。”   孟星演迟疑了一下:“可我若是走了,这边怎么办?我刚大婚,不知多少人盯着呢。”   天瞳魔君:“我和八妹已经商量好了,等你走后,就让林玉致假扮你。你们俩境界一致,林玉致又十分细心,应当能顶上一段时间。”   孟星演还是有些纠结:“但我就怕我请不回闻叔——”   “若请不回,你也不必回来了,就留在外面。”   天瞳魔君这话一出,孟星演心神猛地一震,终于意识到什么,眼眶不觉一点点红了。   他颤声道:“父君……”   天瞳魔君皱眉:“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孟星演抬手擦了一下眼睛,哑声道:“我们魔域果真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么?”   天瞳魔君静了片刻,淡淡叹息了一声:“魔域内有天荒一派在旁窥伺,魔域外,中州剑尊也一直虎视眈眈。这些,你应该也看得清楚。”   孟星演彻底说不出话了。   沉默了许久,他终于咬了咬牙道:“好,那我去。”   天瞳魔君深深看了他一眼,便交给他一个放着一枚青金色翎羽的罗盘,道:“拿着这个罗盘,跟着指针一直走,它会带你找到你闻叔。”   孟星演接过罗盘,慎重地放入储物戒道:“好,我这就走。”   说完,他便义无反顾地转身朝外走去。   而就在孟星演踏出天瞳魔君行宫的那一刹,天瞳魔君的嗓音忽然再次在他耳中低低响起:“切记,若是你闻叔不回来,你也不必回来了。”   孟星演步子微微一顿,却丝毫没有回应,也没有回头。   有些事,他心下自有决断。   ·   海岛上,庭院内。   九幽魔君说要先去准备,让沈君玉稍等片刻。   沈君玉就静静留在屋中等待,等待时他又掐算了一番未来前景,这次果然是苦尽甘来的卦象,虽仍有险阻,但比起之前的那些,都轻松容易得多。   算出这个结果,沈君玉一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徐徐放下。   而这个时候,他回过神,才忽然意识到九幽魔君已经离开了很久,却丝毫没有任何动静和回音传来,也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不过通过掌心阵纹感应一番,沈君玉发觉九幽魔君此刻正安然无事地呆在那后院的温泉池附近,但异常安静,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难道真的是这几日太困了,泡着灵泉池就睡着了?   想着,沈君玉倒也不等了,就这么掀开垂地湘帘,穿过两边布满翠竹的白石小径朝温泉池走去。   走到温泉池前,沈君玉往中一看,只见池上袅袅白雾,却空无一人,唯见池旁紫藤萝花架上的淡紫色柔嫩花瓣随风徐徐飘落,一点点落入灵泉池中。   意境极为唯美浪漫。   沈君玉这会倒是无心欣赏这些,心下只觉得有些怪异,但通过阵纹感应,九幽魔君又偏偏在这附近,想了想,沈君玉下意识出声唤:“闻宿?”   无人回答。   沈君玉静了静,便打算运转阵纹寻人,谁料刚一抬手,一股极为熟悉的百花香气便扑面而来,九幽魔君的高大身形在夜色中如水墨融开,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前。   沈君玉怔了一瞬,便知道九幽魔君故意在捉弄他,正想说话,九幽魔君却忽然皱着眉,神色有些不悦地伸手一把将他推到了一旁的花架上。   花架震动,紫藤花簌簌而落,落了两人满身。   沈君玉被幽香花瓣扑了满面,禁不住恍了一下神,等他回过神来,突然对上对面九幽魔君那双饱藏隐忍怒气的青金色狭长眸子,他再度沉默了。   静了片刻,沈君玉:“你又怎么了?”   九幽魔君沉声:“你刚才叫我什么?”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也就在九幽魔君皱着眉头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刹,沈君玉方才反应过来九幽魔君的生气到底是为了什么。   可明明,是他自己先骗人的。   不过沈君玉从不是那种会在感情里锱铢必较的人,这会他听完九幽魔君这句话,再看着九幽魔君饱藏隐忍怒意甚至带着一丝丝委屈的青金色眸子。   静了片刻,他忽然淡淡一笑,伸手抚摸了一下九幽魔君紧蹙的眉心,轻声道:“是我错了。”   “闻朔。”   九幽魔君神情微震。   沈君玉又在这时低低唤了一声:“闻朔。”   九幽魔君薄唇一点点抿住,微微沉默了。   就这么一声呼唤和这么一个分外平静温柔的眼神,让九幽魔君闻朔原本还浸满了各种不甘和隐忍的心绪刹那间彻底化开。   在这一刻,一直心里隐约不安地他终于清楚的知道,沈君玉喜欢的只是他闻朔,而不是“闻宿”或者“九幽魔君”。   最终,闻朔一点点垂下眼,敛去青金色眸中的所有情绪,然后,他俯身把自己的侧脸静静贴在沈君玉的侧脸上。   再伸手,紧紧把沈君玉抱在了怀里。   这时,他很低地“嗯”了一声,作为对那个熟悉又陌生名字的回应,绝美的眉眼间再没有从前作为九幽魔君时那种高高在上的清冷和傲慢。   剩下的,只有一种很安稳的平静,和一丝淡淡的依赖。   他现在是闻朔,不必那么强撑伪装了。   这时,沈君玉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两人抱在一起,他却能清晰感受到闻朔侧脸微凉的温度,以及闻朔此刻跳得越来越平稳的心跳。   终于,沈君玉薄唇抿了抿,便伸手轻轻抚上闻朔的背部。   他靠在闻朔耳畔,低声说:“你若是喜欢,我天天这么叫你。”   闻朔笑了一下:“好。”   两人的默契,在这一刻悄无声息地又拉近了一层。   又静静拥抱了一会,闻朔忽然便淡淡一笑,抬手就把沈君玉从花架旁猛地抱了起来,提步朝温泉池走去。   沈君玉被闻朔这猝不及防的动作抖了一头的花瓣,还有一瓣落到他嘴里,这时他伸手正要摘掉那片紫藤萝花,忽然,闻朔也注意到了那瓣花。   静静缀在那薄红柔软的唇上,是另一种微妙的动人。   不假思索地,闻朔便低头,深深吻了上去,唇舌交接,一吻完毕,那花瓣也被他吞入腹中。   四目相对。   沈君玉长睫轻轻动了动:“你这两天是不是背着我看了不少话本,怎么突然就这么老练了?”   闻朔闻言眉心忽然跳了一下,但旋即他就淡淡道:“这就叫老练了?本君还有更老练的,没让你见过罢了。”   沈君玉莞尔:“哦?真的吗?”   望着沈君玉眸中暗藏戏谑的笑意,闻朔:……   下一秒,哗啦一声水响,一袭白衣和一袭玄衣一同落入那荡漾着花瓣的温泉池中。 第47章   灵泉池内,雾气朦胧,紫藤萝花摇摇曳曳从四面吹下来,落在池中,漾起一池芬芳。   只听哗啦一声水响,一袭黑衣便拥着一袭白衣浮出水面。   闻朔捧着沈君玉此刻湿润的雪白侧脸,爱不释手地轻轻摩挲,带着薄茧的指腹抚摸过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五官,都是他最喜欢的。   沈君玉也很自然地环着闻朔劲瘦修长的腰身,眸光柔和地静静注视着他。   这时,沈君玉的长睫湿漉漉的,耳畔还有发丝黏在脸上,却丝毫不见狼狈,因为那双眼睛太过澄澈温润,带着洞彻一切的平静。   即便是隔着雾气,也仿佛能看透所有。   闻朔被这双眼看了一会,便有些受不住了,这会他忍不住就抬手轻轻捂住了沈君玉的眼睛,只露出那白玉般修挺柔和的鼻梁和下面微微水润泛红的唇,这才又倾身慢慢吻了上去。   虽然从始至终沈君玉都很体贴地没追究闻朔从前隐瞒身份的那些事,但这会看着沈君玉的眼睛,闻朔却还是莫名觉得亏心。   同先前闻朔那个有些急促的吻不同,这个吻一开始就十分柔和,慢条斯理,带着一点精雕细琢的味道。   这会,闻朔轻轻咬着沈君玉湿润柔软的薄红唇肉,一点点厮磨,尝着那可口的香气,舌尖还会缓慢地一点点扫过那漂亮洁白的齿列。   并不着急,就这么一分分缓慢推进。   而沈君玉向来都是极度稳定的,平时,他是冷玉,有棱角,却也是温润的棱角。但这会,他又变成了一块被高温灼烧过即将要融化的玉,你戳他,他会慢慢往里陷,用细腻温软的玉质包裹上来。   但如果你想戳破,却又根本不得其法了。   因此,这个吻虽然看上去是沈君玉全程在迎合,却默默潜藏了一丝看不见的拉扯。   因为每当闻朔真正想再放肆一点的时候,沈君玉又太过温柔平静了,让他有些放肆不开。   终于,闻朔冷白修长的脖颈上那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有些热,有些燥,却又爆发不出来。   然后,他另一只抚在沈君玉清瘦后腰上的手舒展了一下,就慢慢动了。   那五指不自觉环紧了一分,手背上青筋凸起,指尖却不自觉慢慢垂下,一点点往那腰带的缝隙里摩挲。   就在闻朔的手指终于稳步到位,指尖一勾,挑起一分那白色玉腰带的边缘时,沈君玉的手却在这时不动声色地伸了过来,轻轻抓住了他的手背。   手臂僵硬了,吻也停了。   四目相对。   闻朔修长的剑眉不自觉蹙了蹙,青金色的漂亮瞳眸里光芒晦暗深邃,带着一丝不悦却又算不上底气十足。   沈君玉望着这双眼,却淡淡笑了。   接着他就抬眼,意有所指地示意了一下头顶的月亮,又示意了一下空旷的四周。   “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地盘,你也别太放肆了。”   “再说,你的伤也没好,若这个时候再有点什么,被人偷袭了岂不是太亏?”   闻朔:……   沈君玉这话说得十分坦然,也有理有据,闻朔知道是这个道理,心中却还是忍不住不悦——沈君玉这次太平静了,仿佛一点都没有被他方才那个吻给调动起一丝热情来。   即便是该理智,可在这个时候理智,是不是也太——   闻朔脑中纷繁的思绪还未落定,忽然,沈君玉略略欺身而上,一只修长漂亮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头。   闻朔:?   第一反应是沈君玉要给他一个补偿的吻,倒是神色稍霁,便微微垂眼,给了沈君玉这个机会。   果然,沈君玉在这时就主动吻了上来。   沈君玉的吻同闻朔的不同,他是若即若离,浅尝辄止。   湿润的薄唇微启,轻轻地含一下闻朔的唇便又退开,然后再换另外一个位置一点点吻上去。   撩得闻朔心中那团火不上不下的,脖颈上的肌肤也随着喉结的滚动愈发绷紧。   浑然不觉,在水下,此刻有一条镶嵌着青金色丝线的华丽腰带正缓缓飘落下去。   闻朔本来正沉浸在沈君玉的这个吻中难以自拔。   忽然,他感觉到了沈君玉的另外一只手,修长柔软,细腻微凉,如同化开的冷玉一般在水底徐徐覆盖上来。   闻朔整个人很短暂地静了一瞬,便不受控制地猛地仰起头,那动作太过急促,差点碰上了沈君玉的鼻梁。   沈君玉却在这时力道十分温柔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静了一瞬,沈君玉不知怎么,忽然,就轻轻仰头凑过来,亲了一下闻朔此刻正滚动不已的喉结。   闻朔:……!   长久的沉默。   明月高悬,静静照在这片雾气朦胧的灵泉池上,池中,一黑一白两个影子仿佛被定住。   沉默间,有丝丝缕缕的白色浮出水面。   良久,沈君玉慢慢从水下抽回手,望着面前面色极为僵硬诡异的闻朔,微哂:“没想到,魔君的老练已经是这种境界了。”   闻朔:……………………   之后,闻朔哗啦一声,猛地起身,也不管沈君玉如何,便隐忍着怒意径直拂袖化为一道青金色光芒冲天而去——   只不过,闻朔这个“出走”比起他九幽魔君的身份多少还是有些寒碜。   他连天机阁的海岛都没走出去,一道魔光在天上兜了好几个小圈子,最终还是回到小院子里,站在假山石旁负手而立。   等了好一会,沈君玉终于回来了。   沈君玉进了院子里,看了那袭华丽的玄衣一眼,眸光微动,便道:“外面风凉,你一会还是早些回来睡觉吧。”   闻朔兀自负手,一言不发,风吹起他华丽的衣摆,颇有几分冷冽上位者的气势。   沈君玉也不戳破他,自己进屋,用清洁咒去除一身尘垢,便熄灯睡了。   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沈君玉半梦半醒间,有个温热的身躯从后方静静靠了过来,搂住他。   沈君玉朦胧着语气有些困倦地问了一声:“回来了?”   没有任何回应。   沈君玉便又阖眸睡去,过了一会,有丝丝缕缕的墨发从他身后垂落,接着,便有几个吻很轻地落在他侧脸和耳根处。   就这么黏糊了片刻,吻才没有了,但环在沈君玉腰间的手却扣得更紧了几分。   有些东西很难说,可就是有瘾。   所以即便生气,也顾不得了。   此刻,窗外有银白色的月光照进来,落在沈君玉温润白皙的睡颜上,照在那垂落的长睫和红润的薄唇上,隐约仿佛照出一点很淡的笑意。   ·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闻朔就醒了。   这时他微微欠身打了个哈欠,忽然便发觉自己的外裳被脱了,只剩下雪白的里衣,身上也十分干爽。   那些残留的伤痕血渍都消失了。   闻朔见到这一幕,怔了一瞬,眸中不觉流露出一丝很淡的柔和,然后他就俯身看向一旁的沈君玉。   沈君玉仍睡着,长睫低垂,白玉一般的侧颜精致温润到了极点,腰间搭着丝绸被子只盖住一丝,露出半截漂亮洁白的腰。   闻朔看了,忍不住就伸手轻轻覆盖了上去。   结果就这么一下,沈君玉醒了。   闻朔立刻不动声色地伸手给他拉下衣服,欲盖弥彰道:“睡没睡相,也不盖好被子。”   沈君玉醒过来,睡眼惺忪地懒懒笑了一下,正要说话,忽然,小院外遥遥传来敲门声。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只能是蔺辰。   听到这敲门声,沈君玉脸上惺忪睡意不觉缓缓消失,眸光也变得明亮清澈,他欠身起来就要换衣出去查看。   闻朔见状便皱眉道:“我去吧。”   沈君玉摇摇头:“他既来了,必然是要见我的,一起去吧。”   闻朔只能道好。   两人换好衣服出门,见到蔺辰,闻朔脸上便不觉带了一丝冷意,沈君玉倒是十分平静。   果然,蔺辰进门时虽然微微笑着,但一开口就是:“我来找沈小友兑现那个承诺了。”   沈君玉早有预料,这时道:“既然是剑灵前辈答应下的条件,沈某自当应允——不知阁主希望我替阁主办什么事?”   蔺辰眸光平静地看向沈君玉:“我要你同我打一个赌,赌注和条件都由我来定。”   闻朔:?   沈君玉:“哦?不知阁主想同我打什么赌?”   蔺辰:“不赌别的,就赌星卜之术。”   “若我输了,我答应你三个条件;若你输了,就得答应我三个条件。怎么样,敢赌么?”   沈君玉静了一瞬,微微一笑:“阁主不想要剑骨了?”   蔺辰被沈君玉戳破心事,倒也没有露出任何意外之色——沈君玉也精通星卜之术,算出来他的心机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此刻他反而坦然道:“那日观测沈小友剑骨融合时的天降异象,蔺某便知这其中牵涉了极为庞大的因果。再加上那日已经引动了三族诸位大能的注意,只怕身怀剑骨之人未来凶险颇多,这一点也与蔺某的规划相悖。”   “最重要的是,看到沈小友和魔君的配合天资,蔺某就算想当渔翁也得考虑自己的胃口够不够大。所以斟酌再三,蔺某决定只在那个条件上再搏一搏。”   沈君玉听完,静了片刻,不无真心地赞赏道:“阁主是个聪明人。”   蔺辰淡淡:“我毕生行事,只遵循两个原则。”   沈君玉:“哦?”   蔺辰:“损人利己之事,必做;损人不利己之事,必不做。”   沈君玉哑然:“没想到阁主竟是个枭雄。”   蔺辰:“赌不赌?”   沈君玉:“果真只赌星卜之术?”   蔺辰:“你若是怕我做手脚,现在算一算不就知道了?”   沈君玉莞尔,然后他就道:“既如此,我赌了。”   蔺辰看了他一眼:“三个条件我已想好了,若输了,希望沈小友不要赖账。”   沈君玉:“好。”   从始至终,一旁的闻朔都没有开口阻拦,这会,他只是眸光漠然地静静看着蔺辰,想着:就算沈君玉输了,大不了他把蔺辰打晕,再把沈君玉直接掳走,这样也不算沈君玉毁约。   只要不夺舍,其他的事他都是很好说话的。   但商议完毕之后,蔺辰却并没有直接要跟沈君玉履行赌约的意思,而是道:“既然一切都由蔺某做主,那么比试时间便定在三日后。三日后辰时,我们天机阁中见。”   沈君玉闻言,便知道一些术师会算出利于自己行事的日子和时辰,这个时间,应该就是蔺辰算定的。   不过,他也不惧什么,而且天机阁此处清净隐蔽,外人根本探寻不到,很方便他跟闻朔疗伤。   若这个时候打赌完再赶路回魔族,多半还是容易遇到阻截,能多留几日,倒是不错。   想着,沈君玉便道:“既如此,那我便再叨扰阁主三日了。”   蔺辰点点头:“无妨。”   说完,蔺辰也不寒暄,便这么径直离开了庭院。   等蔺辰彻底离开庭院,一直一言不发地闻朔便走上前来沉声道:“居然又拖了三日,也不知他有没有在这里面玩什么阴谋轨迹?”   沈君玉闻言,眸光微动:“无论他有没有阴谋诡计,有这三日,我先替你疗好伤,到时就算我被算计输了,大不了你带了我就走,他还能拦得住?”   闻朔哑然。   末了,他道:“你倒是愈发有魔修的样子了。”   沈君玉微微一笑:“近墨者黑。”   闻朔:?   旋即,闻朔便不悦道:“先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先前他身份还未暴露时,同样的话,沈君玉在九幽魔君面前回答的可是’近朱者赤‘。   虽然知道暴露身份后,沈君玉对他态度会变,但变得这么直接,他还是不免不悦。   沈君玉感受到闻朔的情绪,终于回眼看他。   四目相对。   沈君玉也没说什么,又淡淡笑了笑,就这么走过来,伸出手,轻轻牵住闻朔的手,修长漂亮的五指很自然地扣住闻朔的手指。   “进屋说吧,在这干站着做什么?”   闻朔手指的肌肤被摩挲着,微痒。   顿时,什么都忘了。   就这么由着沈君玉牵着他,把他带进了屋里。   罢了,不管是朱是墨,现在总归都是他的了。   ·   此时,海上。   孟星演催动罗盘,日夜兼程,终于抵达了东海。   这会,罗盘上的指示越来越近了,他那颗焦灼的心也总算稳定了几分。   要知道这几日他几乎连个囫囵觉都没睡过,也不敢坐太过夸张的楼船,只能换了一条十分低调的桃木舟,没日没夜地驱动。   总算,快要找到了。   只不过孟星演心中也有些奇怪,不知道闻朔和沈君玉为什么会跑到东海来?   但联想到先前天瞳魔君严峻的神色,孟星演思考了很久,最终认为闻朔可能是来寻亲的。   众所周知,八大魔君里大部分魔君都是纯血魔族,只有九幽魔君和云梦魔君同为妖族,天瞳魔君是妖族和魔族的混血,也颇受挤兑。   所以才形成了如此泾渭分明的派系。   云梦魔君的身世是众人都知道的——一条在人族大江中修行多年化为人形的白蟒蛇,吞噬过江上很多人命,后来被正道追杀便一径逃入魔域,然后遇到魔尊,一路提拔,坐上今日的位置。   唯独九幽魔君,虽然众魔都知道他真身是孔雀,却对他的出身来历一概不知,只知他极小的时候就被魔尊带在身边,一路培养,天资过人。   东海这附近,便是妖族最大的聚集地,因为除了海,海上还有岛,许多陆上妖族便在岛上建立根据地,繁衍生息,避开人族和魔族的狩猎——毕竟人族和魔族都有抓未开灵智的妖兽去驯养的惯例,所以不少受到迫害的妖族不得已,才把根据地转移到海上,以此避开。   后来,三族签订了互不干涉条约,这种情况倒是好了不少。   但,九幽魔君却是在这个条约签订之前来魔族的,所以搞不好他母族那个时候被迫害过,他也是逃难去魔域的。   带着沈君玉让他替自己寻亲也再正常不过——毕竟沈家会血脉溯源之法这个事已经很多人知道了。   孟星演一边无聊胡思乱想,一边继续催动风帆。   忽然,他看到前方有一片诡异的雾气,是一片怎么都看不透的诡异雾气——   孟星演心头一动,立刻催开灵瞳,定睛看去。   自从天瞳魔君进阶炼虚后,为了提升自己这一派的实力,没过几日就立刻替孟星演灌顶,硬生生把孟星演拔到了化神境初期巅峰。   再加上有先前打赌赢来的那些天材地宝加持,孟星演对于灵瞳的运用便又比之前上了一层。   而且,孟星演的灵瞳又和天瞳魔君的不一样,产生了变异,融合到了本身的眼睛里,不再是第三只眼,还多了看破空间的功能。   因此,天瞳魔君一直都十分重视自己这个儿子,奈何孟星演先前修炼天赋太差,实在是扶不起来,好在这次沈君玉突然出现,替天瞳魔君提升了修为,天瞳魔君也便终于有了替孟星演推进修为的实力。   此刻,孟星演一催开进化过的灵瞳,立刻便看破了方才那看不穿的浓雾,也看到了在浓雾里,有一条样式奇诡的大型楼船。   也就是蔺辰的那条蜃龙船。   见到这条蜃龙船,孟星演瞳孔不觉微微收缩了一下,一股莫名的危险感便浮上心头。   术士向来最信直觉,感受到这一点,孟星演再不迟疑,便操纵着桃木舟立刻掉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驶去。   好在,蜃龙船并没有立刻跟上。   孟星演稍稍松了口气。   却不知道,此刻,在蜃龙船最高层的房间里,有一个穿着华美紫衣的少年正端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一个纯金的望远镜,直直对准他这边。   每一次校准,都锁定了他那双灵瞳。   看了片刻,纯金的望远镜被徐徐放下,露出蔺辰那张清秀的面庞,此刻,他那幽紫色的眸中闪烁着一丝极为疯狂的欲望。   他先前之所以要把赌约推迟到三日后,并不是因为那日最利于他,而是因为他算到这两日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缘会主动送上门来。   虽然他也算出想要拿到这机缘极为棘手,可一旦拿到,对他的提升便是不可限量的大。   他自然还是心动了。   而刚刚,在看到孟星演那双灵瞳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他推迟赌约是对的。   眼看着孟星演催动着桃木舟逐渐离开他的视线,他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就从袖中祭出一条小鱼模样的傀儡,遥遥往海中一抛——   小鱼落入水中,悄无声息就融入海水,很快,它身上就散发出一股极为浓郁的妖气。   顿时,吸引了四面八方的水族。   而这时,小鱼傀儡正拼命朝着孟星演桃木舟的方向游去。   孟星演催动桃木舟离开了蜃龙船的范围,便不自觉松了口气,这时他又掏出罗盘看了一眼。   结果发现罗盘还是指向蜃龙船的方向。   孟星演:?   怎么,总不至于闻朔和沈君玉在这船上吧?   但第六感告诉他,不像。   然而罗盘的指引并不会有错,思忖片刻,孟星演决定赌一把。   他这会站在桃木舟船头,遥遥看着远处那团雾气和始终未曾移动的蜃龙船,便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堆魔族专用的传讯焰火。   “砰”“砰”“砰”十几声锐利的爆鸣声响起,传讯焰火高高飞天,绽放出极为明亮的烟花,哗啦啦坠入海中,同时,无比浓郁的魔气也就此逸散开去。   若闻朔和沈君玉看到了,知道这里有魔族,多半会赶来。   可孟星演万没料到,他刚一引爆那焰火,先前那隐没在雾气后一动不动的蜃龙船便猛地朝他的方向驶来。   孟星演:?!   掉头就走。   蜃龙船破浪而行,船上,蔺辰神色阴郁——他料到孟星演有背景,却没料到孟星演是魔族的人,而来得这么快,位置又找得这么准,想必就是认识闻朔和沈君玉的人。   若闻朔出手,他今日必然不能得逞,所以一定要快!   这边,孟星演驾驭着桃木舟飞速遁逃,却不料没逃出两步,周围就出现无数水族,开始疯狂撞击他的桃木舟。   孟星演:!   就算他再迟钝,也知道这是一个针对他的围剿局面。   稍一思忖,孟星演便径直弃船,化为魔光冲天而上——   谁料,他的身形刚飞上半空,不远处的楼船上却忽然飞出一根充斥着灵气极为锐利的长箭,直直朝他射来!   见到这长箭,孟星演暗骂一声,先旋身险险避开这长箭,接着索性便俯身往下,一个猛子钻入了海中。   这会,海中的水族也在这时围拢了过来。   不过,却也正合孟星演的心意,他身上别的不多,但天材地宝却不少啊。   他祭出储物戒,随性一洒,无数天材地宝便飞向那水族的中心。   顿时,本就智慧不高的水族们便围着那些天材地宝打成了一团,根本顾不上去围堵孟星演了。   孟星演见状,在水下默默一笑,趁着这个乱成一团的势头便顺势往海中深处游去,打算从水下溜走。   然而,孟星演还是低估了他对手的实力,他刚往海中潜了几分,就觉得周遭空气有些冰冷。   孟星演神色微凝,不动声色地祭出了黑蛟霸王枪握在掌中。   可就在这一刹,一个极为柔韧粗壮的东西猛地卷住了他拿枪的手臂!   孟星演神色大变,立刻催动魔气,然而,有一道蠕动着无数触肢的大网已经从他身后悄无声息地扑了上来——   几乎是瞬间,孟星演全身都被卷在一种黏腻湿润却又无比窒息厚重的触肢中。   孟星演:!   他浑身骨骼都被这些东西卷得摩擦在一起,咯咯作响,根本动弹不得。而且这些触肢上竟然都饱含威压,让孟星演连化为魔气的能力都没有。   好在这些触肢并没有限制孟星演的脑袋,孟星演此刻便竭力睁开眼往前看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极为诡异的一幕——   对面海水中,正漂浮着一只十分精致的白玉轮椅,白玉轮椅上坐着一位模样清秀淡雅的紫衣少年,此刻捆在他身上的这些可怖触手正是从那紫衣少年宽大的衣襟下钻出来的。   四目相对。   紫衣少年淡淡一笑,漂了过来。   孟星演:!   几乎是瞬息间,紫衣少年飘到了孟星演面前。   这会,他伸出同那些粗壮触肢对比起来显得分外纤细白弱的手,徐徐抚上孟星演不停挣扎的侧脸,便一点点挪到了孟星演那双极为漂亮的灵瞳上。   “真好看的眼睛,不过,马上就要归我了。”   说话间,紫衣少年的手指猛地勾起,狠狠朝孟星演的眼睛上刺了下去! 第48章   孟星演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掌中的黑蛟霸王枪。   他其实一直在等紫衣少年出手——先前比武招亲时他差点被秦怀阙暗算重伤之后,天瞳魔君一直担心他迎娶云梦魔君后也会被人暗害,是以一进阶,便在他身上藏了三道炼虚境大能的攻击。   而这三道攻击,必须要等他确实性命攸关时才能发出。   所以孟星演一直在等,等紫衣少年真正出手的那一刻。   现在,这一刻已经来了。   这时,紫衣少年的指尖带着一股诡异的紫色妖气,已经刺破了孟星演的眼帘,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下一瞬——   孟星演身上猛地爆发出两道极为刺眼的白色亮光,一道刹那间就斩落了身周围绕的巨大触手,另一道则是直直射向对面紫衣少年的眉心!   见到孟星演身上骤然爆发出的炼虚境大能攻击,蔺辰就知道自己中了暗算。   但他身经百战此刻也不慌乱,冷笑一声,果决断掉那些没用的触肢,便吐出一口鲜血,驾驭着白玉轮椅“哗啦”浮出海面,升天而起——   一道玄色带着蛟龙气息的攻击从蔺辰身后袭来,是孟星演趁势补刀!   蔺辰面色不变,掌中祭出一把晶莹剔透的白玉折扇,轻轻一挡,便轻而易举地化掉了孟星演这一枪的攻击。   孟星演见状,心头一惊,意识到对方不管是法器还是修为都比自己强上太多,即便同为化神境初期,自己也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   认清楚这一点事实之后,孟星演便丝毫没有再乘胜追赶的意思,又虚晃一枪攻击,便果断掉头就走。   他身上的保命攻击已经用掉了两道,还剩一道,既然一击不中,自然是跑为上策。   蔺辰抬扇挡去孟星演又刺来的一枪,正要还手,孟星演却已经溜了。   这会蔺辰遥遥坐在轮椅上,看着孟星演急急化光逃离的身影,因为受伤而显得略微苍白的清秀面容上更透出一丝疯狂来,一双紫眸中光芒氤氲,喃喃道:“不错、不错,这眼睛我要定了——”   说话间,蔺辰便直接驾驭白玉轮椅,在海面上追了上去!   孟星演掌中托着罗盘,在海上一径疾掠狂奔,也不管蔺辰如何,就这么直直朝着闻朔和沈君玉可能在的地方飞去。   忽然——   一架白玉轮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孟星演身侧,蔺辰回过眼,冲孟星演微微一笑:“小友你好啊。”   孟星演御风的动作猛地一抖,头也不回,疯狂疾掠。   蔺辰望着孟星演陡然甩开他的背影,眸中浮出一丝诡异的阴鸷,这时,他空荡的衣襟下方再度浮出无数巨大的触肢,疯狂在海面下蔓延出去,直接在周遭数十里的海面上结成一张通天大网。   此刻,若从海面上空看去,蔺辰那架白玉轮椅竟是宛如一颗玉白色的砂砾一般,连这些触肢占到面积的千分之一都达不到,海面上悬浮着的,全是他触肢的庞大阴影。   何等可怖?   难怪前世,他以化神境的修为便能力扛炼虚境沈思源和剑宗一群大佬。   实在是占了体型的便宜。   孟星演自然也感觉到了危险,这时他也不敢回头,只用灵眼的空间挪移法对着身后照了照。   瞬间,他血都凉了。   哪还有抵抗的心,只能拼命狂奔!   也就在这时,那些布成通天大网的巨大触肢便再次狠狠向孟星演缠绕上来——   但没料到,第一次,孟星演身形穿梭腾挪,竟然堪堪躲开了。   蔺辰:?   只当是巧合的蔺辰没有在意,再度祭起触肢,发动攻击。   而这次,攻击又落空了。   这时,蔺辰看着在他无数触肢编织的那张大网里如同游鱼一般穿梭不定的孟星演,心头忽然微微一动,眼中异彩连连。   “你也会星卜之术,居然还能算透我的攻击路径,那这双眼睛岂不是替我量身打造的?太好了。”   瞬间,蔺辰心头那股欲念更加浓烈了,海面上触肢的攻击也愈发疯狂。   孟星演一边躲避身边被巨大触手激起的滔天巨浪,浑身湿透,狼狈不已,一边在心中叫苦不迭,想要再度放出焰火传讯,可根本就没办法分神。   唉,难道今日就注定要在这种鬼地方葬身了吗?   ·   海岛上,庭院内。   沈君玉和闻朔这两日虽然浓情蜜意,却也没有闲着。   除了睡觉的时间,其他时间沈君玉基本都在帮闻朔疗伤。   今日,沈君玉已经将闻朔体内的剑意化掉了近三分之二,自身也因为吸收了这些剑意,修为略略上涨了一成。   看到孟星演放出的传讯焰火的时候,正是沈君玉替闻朔疗伤的紧要关头。   两人都看到了传讯焰火,也都认出了来人是孟星演。   闻朔第一时间皱了皱眉,就知道是魔域出事了。   沈君玉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两人谁也没有第一时间动身的意思,闻朔这时就道:“先把这一段剑意化完再去接他吧,免得前功尽弃。毕竟孟星演这小子贪玩,还不知道他在海上耽误了多少时日呢,这个时候才来,也不差这一会儿。”   沈君玉比闻朔细心,虽然听闻朔这么说了,但他此时忖度片刻,还是默默给孟星演掐了一卦。   结果是水山蹇卦,十分凶险。   见状,沈君玉修长的眉头微蹙,有些迟疑,闻朔这时便问:“怎么了?”   沈君玉也没隐瞒,就把卦象告诉了闻朔,闻朔一听,稍一沉吟就道:“那你算算化完这段剑意去找他来得及么?”   沈君玉怔了怔,倒也果然按照闻朔说的再掐算了一卦。   算完倒是立刻就释然了。   沈君玉:“来得及。”   闻朔神色也舒展开来:“行,那就先不管他,我们专心。”   沈君玉:“好。”   这时,海上的孟星演已经被蔺辰用那些近乎无边无际的触肢逼到了一个极为狭窄的小圈子里。   若不是他仗着星卜之术能算出每次触肢的落点,只怕早就被蔺辰给弄死了。   可饶是如此,现在再算,每一次的生路都比先前每一次算出的生路更小,危机更大。   孟星演:……   累了,真是累了。   恨不得就这么死了算了。   但心里是这么想的,孟星演疯狂闪躲和掐算的动作却一点都没停,显然十分口是心非了。   然而,包围圈还在不断地缓慢缩小,眼看着那些可怖的触肢越来越近了,孟星演背心不觉一阵发凉。   他的掐算也越来越艰难,已经有些跟不上了。   终于,一道触肢,狠狠拍中了孟星演的右臂,几乎要把他的骨头打断!钻心剧痛传来,孟星演脸色惨白,差点吐出血来。   也就在这一刻,孟星演心头一闪,终于不想再挣扎了,他打算赌一次。   而他所谓的赌就是,瞬间停止了掐算了后面的所有生路,用尽全身魔气开始掐算自己今日的生死结局。   结果一出,孟星演心头狂喜。   下一瞬,他倒也不躲了,就这么直接站在了被触肢包围的中央,任由那些触肢猛地攻击上来。   轰然一声巨响,孟星演身上最后一道保命攻击被激发而出!   接着,他趁蔺辰被略略击退的瞬间,飞身而起,择路狂奔——   只要再逃两刻钟,他就能化险为夷了。   两刻钟!   见到孟星演居然还能逃,蔺辰原本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淡褪了,这会他擦了一下嘴角刚才被炼虚境攻击震出的鲜血,再度追了上去。   而蔺辰方才也观察到了孟星演突然变幻的情绪,想了想,他也留神掐算了一番。   就这么一算,蔺辰不觉冷笑。   两刻钟。   够了。   他的最终杀招还没有使出来呢。   两刻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孟星演心怀希望,而蔺辰则是杀机深沉。   不过蔺辰也没料到,居然和他同样一个化神境初期的小子都能逼得他使出终极杀招。   倒真是也让他有些佩服。   此刻,海水开始冒泡,颜色也逐渐变深,从蓝色一点点变为黑色,无数滚烫的气体从水底喷涌而出。   孟星演本来还在逃窜,但紧接着,他便感受到了周遭海水的变化,见到那些黑色的海水,他第一时间没认出来是什么,神色不觉有些诡异。   蔺辰难道还能操纵气象?   但下一瞬,他就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了。   触肢不再围剿他,却往海底疯狂延伸,搅动间,海水变得滚烫,颜色也彻底化为墨黑,带着一股诡异的腥臭。同时无数浪涛从四面八方涌起,化为一堵堵极为可怖的高墙朝孟星演扑来!   是妖毒,这么多妖毒竟然把水都染黑了!   更别说,浪涛中还夹杂着一些被那墨黑妖毒弄得失去神智的水族,都把孟星演当做了罪魁祸首,一个个张牙舞爪,想要弄死他。   这一次,孟星演脑中一片空白,再也算不出生路了——触肢之间还有缝隙,他还能躲避,但这种注入了妖毒的海水只要碰上了就会疯狂并且失去神智,他根本无路可逃。   等等?!   还差多久?   孟星演恍神间,最后咬牙一算,两刻钟居然只剩下几息了!   但眼看着,那些布满妖毒的海水已经从头顶四面扑了过来,彻底覆盖住了他的身影。   孟星演脑中心念如电,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用自己最后一点的推测,竭力高声道:“闻叔,我在这——!救命啊——!”   蔺辰:?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孟星演真的命不该绝,他这嗓音一传出,一道雪亮剑气和一枚闪烁着青金色的孔雀翎羽便凌空飞来!   轰然一声,剑气和孔雀翎羽同时破开了那墨黑色的妖毒海水,露出了孟星演的头。   孟星演又惊又喜,大喊了一声’闻叔‘,便慌忙纵身跃出,头也不回地就连滚带爬地朝那熟悉的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方向掠去——   蔺辰高高坐在白玉轮椅上,看着孟星演匆忙逃窜的背影,面沉如水,手指不觉一点点攥紧了白玉轮椅的扶手,青筋暴露,眸光晦涩阴鸷,却也没有再度出手。   到了这个时候,再强求已是无意义了。   只不过,他没想到,居然自己的机缘两度都被这两人截胡了。   难道这两人就是自己命中的劫数?   此时,一身狼狈不堪的孟星演已经逃到了闻朔身后,闻朔皱眉看了他一眼,冷冷道:“几日不见,你就没事找事。”   孟星演:?   “是他要挖我的眼睛!”   气氛倏然沉默下来。   闻朔原本不悦的眸中在此刻不觉浮出一丝冷意,默默看向对面的蔺辰。   蔺辰此刻反而坦然,嗓音淡淡:“他一个魔族跑到我们东海,还故意用灵眼窥测我们天机阁的蜃龙船,蔺某不想暴露天机阁方位,方才出手的。”   “魔君是要替他打抱不平么?”   蔺辰这话有理有据,闻朔倒也不好说什么了。   静了一瞬,他只道:“阁主这话有理。不过我也并非要打抱不平,只是希望阁主暂时不要盯着我这位侄儿的眼睛了,不知可否?”   蔺辰淡淡一笑:“既然是魔君的亲戚,那便不提此事了。”   闻朔神色稍霁:“多谢阁主。”   ·   蔺辰收起触肢,先行离开,离开时又变成了那个彬彬有礼的天机阁主。   这会,闻朔和沈君玉望着蔺辰离开时的背影,再想到方才在海面上看到的惊人场景,都不约而同地认为此人只可为友不可为敌,否则便是极大的祸患,必须早日拔除才行。   孟星演见二人沉思,适时地钻出头来道:“闻叔,闻兄,我们先找个地方,我换身衣服?”   闻朔:……   闻朔无语了一瞬,长袖一拂,便祭出一道青金色遁光,载起三人,往海岛的方向飞去。   进了小院,闻朔把孟星演赶去换衣服,就看向一旁的沈君玉沉声问道:“方才那蔺辰的本体,你看出什么了没?”   沈君玉忖度片刻:“章鱼乌贼之属长不到那么大,而且也不会有他的智慧。其实,我有个推测——”   “什么推测?”孟星演忽然再次冒出头来。   二人静默一瞬,闻朔不悦道:“你怎么一个人就冒冒失失就跑来了,才刚成婚,也不怕出事?”   孟星演听闻朔这么一责问,倒是神色瞬间变得凝重。   接着,他静了片刻,把正色把魔域此刻的情况告诉了闻朔。   说完,他难得凛然坦荡了一回:“闻叔,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你若不愿回去,我也不怪你。我还是必须得赶回去,毕竟我不能看着父君他们硬扛。”   闻朔本来孟星演介绍的魔域情形,神色也不觉沉凝了几分,但在听完孟星演后面那番慷慨陈词后,他便皱了皱眉,露出一点古怪的神色:“连个同境界的妖族都打不过,你一个人回去送菜么?”   “你爹来的时候想必也告诉你若是本君不回,便让你一同留在外面。他是想替孟家留个种,你倒好,巴不得回去灭族。”   孟星演:……   不过很快,孟星演又意识到什么,眸光立刻亮了几分,道:“这么说,闻叔你要跟我一起回去了?”   闻朔静了一瞬,淡淡:“再等两日,办完一件事就走。”   孟星演心头大喜,彻底放下心来,但这会他不觉又好奇道:“什么事?我能听听么?”   闻朔瞥了他一眼。   孟星演瞬间噤声,有点蔫蔫的。   沈君玉见孟星演这副模样,再看着他脸上的伤,觉得他有点可怜,这时便道:“我同天机阁阁主有一个赌约在两日后,赌完就走。”   孟星演闻言,连忙看向沈君玉:“闻兄,你同那毒章鱼打赌了?赌什么?我看他星卜之术也很厉害,你可不要被他算计了。”   沈君玉见孟星演把蔺辰叫做毒章鱼,有些好笑,但想到自己方才的推测,再加上这会都是自己人,他忖度片刻,便道:“他本体应当不是水族,更不是章鱼。”   孟星演诧异:“什么?”   闻朔这时也看了过来,他也挺想知道沈君玉那个猜测是什么。   沈君玉:“若我猜得没错,蔺阁主或许是妖族很多年前就失踪的那位小妖王。”   闻朔:“什么?”   孟星演:“啊?”   沈君玉静了片刻:“因为他出手时,我感受到了来自上界的气息。这种气息很特别,很容易辨认。东海能有这种气息的,除了龙族就是那位老妖王留下的唯一子嗣了。”   “蔺阁主本体的模样跟龙族没有半分关系,但他又喜欢收集龙族的尸骸骨血,甚至有一条蜃龙船,还在东海上四处躲避。而当年那位老妖王就是被龙族逼出妖域王庭的,这便可以解释蔺阁主对龙族的仇恨,以及他躲藏谨慎的状态。”   沈君玉这话一出,闻朔就明白了,来自上界的气息,自然是跟那枚眼睛印记有关,能有的,只能是三族皇族,不过他也没说破。   孟星演对这个上界的气息自然是有些迷糊的,不过他对沈君玉一直很信任,这会思忖片刻,就道:“这么说来,他确实是怕被我泄露行迹才出手杀我的?”   不过旋即,他又想起蔺辰那双阴冷诡异的紫眸,心头一凉,摇头道:“不对,他还是想挖我眼睛。”   沈君玉见孟星演这般,就道:“放心,这蔺阁主做事有两个原则,只要你紧紧跟着我们,他必然不会再动你。”   孟星演心头一动:“哪两个原则?”   沈君玉:“损人利己之事,必做;损人不利己之事,必不做。”   孟星演听完,不觉诧异:“他这点,竟然跟我一模一样啊。”   沈君玉诧异,旋即他便淡笑道:“那你们倒是有缘,兴许可以做个朋友。”   孟星演打了个哆嗦,摸了摸手臂,呵呵一笑:“算了。”   ·   是夜,小院中分外寂静。   孟星演被闻朔赶到对面耳房去睡了。   孟星演是典型的记吃不记打的性子,这会到了闻朔身边,就把白天的惊险都忘了,反而无聊起来,开始关注一些微妙的细枝末节。   就好比他今日就隐约看出沈君玉现下跟闻朔关系完全不同往日,非比寻常。   下一子就忍不住想起还留在魔域孤身一魔的闻宿,心情未免有点复杂。   但在想到沈君玉最初进魔域时,直奔闻朔这个九幽魔君座下军师名头去的样子,他就知道沈君玉所图没那么简单。   然而闻朔是他叔叔,沈君玉又是他关系极好的兄弟,这么想着,倒也只能委屈那位’闻兄‘了。   这会,孟星演在床上翻来覆去,为着沈君玉、闻朔和闻宿的狗血“三角恋”辗转反侧,对面正院里,沈君玉倒是跟闻朔在商量正事。   这会,沈君玉和闻朔一起立在庭院中的一处白沙地上,两人头顶树影摇曳,周围紫藤花香气四溢。   但沈君玉却无心欣赏这些,而是徐徐用树枝在沙地在上画出了三族地域形势。   画完后沈君玉把手中树枝举起,在魔域内部和入口又分别画了两个圈和两个箭头,分别从天荒据地和中州指来。   “按我推测,尊上飞升之时,人族必然趁虚而入,以剑宗一派势力为首。天荒也一定会再度作乱。”   “所以,即便我们回去,也最多只能拦住一方的势力。”   “若是拦住剑宗,就拦不住天荒,跟那日的情形没有任何区别。他们上次那么想杀你,也就是不希望你未来出手堵住他们任何一方的入侵。而且这一次,出动的势力一定会更多。”   沈君玉说的这些,正是前世发生过的场景。   闻朔听完沈君玉的话,不觉微微沉默了。   良久,他没有抬眼看向沈君玉,只垂眸沉声道:“义兄对我有救命之恩,无论如何,我必须要回去。”   “你若怕我不幸身故,我可以把闻宿留下来陪——”   “你又犯傻了。”   闻朔:?   闻朔神色诧异地抬眼看向沈君玉。   “我何时说我不跟你回去了?”沈君玉默默看他,神色十分坦然。   四目相对,闻朔望着沈君玉此刻温润澄净的眸光,神色愈发沉凝,良久,他低低叹了口气:“可你也知道,此去千难万险,我不想连累你。”   “千难万险?我倒觉得不至于,现下,我们不就已经多了一个可以拉拢的高手了么?”   闻朔心头一动,皱眉看了沈君玉一眼:“你想拉拢蔺辰?但这可是条毒蛇。”   沈君玉没有直接回答闻朔的话,只是用手中树枝轻轻点了点被东海和魔域包围的中州便道:“中州虽然占据了最核心的位置,但被魔域和东海包围,若蔺辰愿意从海上入手阻截剑宗势力,我们便可以专心在魔域对付天荒他们了,事半功倍。”   闻朔闻言,立刻意动,可他想着蔺辰那诡异的行事风格,皱了皱眉,又问:“但你打算怎么拉拢?”   沈君玉微哂,抛下手中树枝便静静看向闻朔:“若我后日赢下赌约,你再以未来魔尊的名义邀他前去魔域相助,并答应事成后助他夺权复位。你说,他应允的可能性有几成?”   闻朔:?!   此刻,闻朔就这么凝视着沈君玉白皙温润的面孔,青金色的双眸中光影异常深邃浓稠。   丝毫都没有质疑沈君玉说的这些建议到底有几成可能性。   良久,他伸手轻轻把沈君玉拥入怀中道:“谢谢你,君玉。”   谢谢你无论何时都这么替我着想。   感受着闻朔身上传来的温度,沈君玉静了片刻,也抬手揽住了闻朔的腰,道:“你我之间,何必说谢?”   闻朔低头靠过来,薄唇在沈君玉柔软的鬓边亲昵着缓缓磨蹭了片刻:“我是开心。”   沈君玉唇角轻轻浮起:“嗯。”   花树下,树影婆娑,人影缠绵。   不远处耳房窗下,却正有一双眼睛悄悄在窥伺这边。   一边看,一边感慨:我跟闻宿兄真是难兄难弟啊…… 第49章   两日后,天机阁前的沙滩上。   辰巳之交,日光明澈,海浪轻柔地拍打着沙滩边缘,留下浅浅的痕迹,海风也是难得的清新。   蔺辰的白玉轮椅早早就停在了沙滩前,等待着三人的到来。   只不过在他白玉轮椅前后,一丝车辙的痕迹都没有。   显然,上次暴露之后,他就不想再装了。   终于,巳时正到了,沈君玉、闻朔和孟星演三人也同时抵达了沙滩。   本来孟星演是不太想来的——他对蔺辰有阴影,看到那张清秀却又透着一股子邪性的少年面庞就觉得害怕。   但沈君玉适时说了一句:“万一蔺辰心怀不轨,就等着趁你落单去挖你眼睛呢?还是老实跟着我们吧。”   沈君玉这话一出口,孟星演就莫名觉得眼皮一痛,顿时不敢再犟了,就乖乖跟着来了。   见到三人,蔺辰默默驱动轮椅,拱手行礼。   最后,他还刻意看了孟星演一眼,幽紫色的眸中有意味不明的光芒一闪而过。   孟星演心头突地一跳,不动声色地别过头。   好在蔺辰看完孟星演这一眼,便也没有再做出什么别的出格的举动,只径直看向沈君玉道:“既然沈小友来了,那我就宣布这次打赌比试的规则吧。”   沈君玉:“阁主请讲。”   蔺辰:“规则很简单,只要沈小友能在一个时辰之内通过我用星卜之术在岛上布置好的三道关卡,离开天机阁的势力范围,就算沈小友赢。”   沈君玉闻言,便不动声色地抬眼朝四周看去,但此刻海面上风平浪静,天机阁那处高塔也没有任何异样,他却看不出什么。   但沈君玉也并未因此就怯场,略一掐算,确定蔺辰不会在比试中做手脚后,便径直道:“既如此,请阁主出手吧。”   蔺辰微微一笑,道了一声“好”,便操纵着白玉轮椅腾空而起,高高飘向不远处海面的空中。   见到这一幕,沈君玉还未如何,闻朔便微微警觉了几分,但他不想影响沈君玉,便知传音给了孟星演,让孟星演站近一点。   孟星演向来乖觉,闻言便立刻站到了两人身后。   还在空中徐徐上升的蔺辰见到这一幕,眸中浮出一点淡淡的笑意,这时他便摊开双手,往空中虚虚一托——   随着他的手势,整个承载着天机阁的海岛忽然发出轰隆轰隆地闷响声,整个海岛居然都动了起来。   闻朔和孟星演神色微变。   只有沈君玉安然道:“无妨。”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便有无数高大的铜柱伴随着这轰隆的震响,从海岛四面徐徐破水而出,铜柱形制古朴,上面雕刻着无数繁复的咒文,铜柱上还挂着铜环,其间垂下一根根粗壮且闪烁着金色灵光的巨大锁链。   紧接着,蔺辰长袖一拂,这些粗壮的锁链随着蔺辰的手势,不断从空中穿过,连接在一起,几乎布满了整座海岛的上空。   连接在一起的粗壮锁链的结构里还包涵着一种奇异的规则,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阵法。   见到这变幻的阵法,沈君玉就知道,这便是比试的内容之一。   闻朔见了,神色有些沉凝,不过当他看到一旁沈君玉淡然从容的侧颜,他便暂时放下心来,什么都不提了。   而这时,海岛还在上升,从海岛下方也开始发出咯吱咯吱,如同机关开启的古怪响声。   三人闻声,顺势往下看去,便看到这座海岛下竟然还藏着一个巨大的青铜基座,基座上竟然驾着无数弓弩灵炮,这些弓弩灵炮上方还长着一只只由黑白玉石做成的眼睛,咕噜噜转动,有些可爱又有些诡异。   显然,若有人想在这些弓弩灵炮前离开天机阁,这些弓弩灵炮便一定会全势发出攻击阻截。   这,应该就是这次比试的第二关。   孟星演见了,这时忍不住就道:“刚才那个锁链阵法也就罢了,勉强算他暗含星轨术数之力。但这玩意又跟星卜之术有什么关系?”   沈君玉闻言,示意了一下那些弓弩灵炮的机关,接着,他便弹指射出一道剑气——   就在那道剑气即将射中那些弓弩灵炮时,那些弓弩灵炮忽然自动睁开了安在最顶上的眼睛,万箭齐发!   轰然几声巨响,剑气被震得灰飞烟灭。   孟星演:!   这才意识到这些东西的高超之处,是运用了灵气捕捉装置,再加上星卜之术里的轨迹运算,提前算出剑气的轨道,然后同时发出攻击。   好厉害!   先前,他觉得蔺辰此人十分阴险狡诈,真身又异常可怖,但此刻见过这些震撼人心的东西,他心头却又不觉对蔺辰微微生出几分佩服来。   毕竟,天赋是天赋,脑子是脑子。   孟星演自己目前尚且只能在周天星斗仪这样的东西上做做手脚,或者跟前人一般,弄弄星图灵阵,或是卜卜过去未来。就这样,他在魔域星卜一道上都算是天才一般的人物。   可即便如此,他却从未想过要把星卜之术跟这些东西结合,而要能在这些东西上结合,就必须两者皆通,这得耗费多少时间精力?又得精通到什么地步?   蔺辰能做到这样,实在是惊人。   忽然——   空中的蔺辰道:“沈小友请看好,马上就是最后一关了。”   说话间,蔺辰四周忽然便升起一股异常诡异的白雾,这白雾就在此刻疯狂弥漫,如同浓烟一般,刹那间弥漫笼罩住了整个天机阁所在的海岛上空。   是蜃气!   这便是最后一关!   也是将前面两关彻底结合在一起的一关。   难度成倍提升。   被蜃气笼罩,沈君玉想要看清楚那些锁链阵法便难上加难,而天机阁下方的那些弓弩灵炮又虎视眈眈。   更别说此刻蔺辰还守护在那浓雾中,那些锁链阵法和弓弩灵炮兴许还不止他们目前看到的这一重变化。   一个时辰内破解掉这所有的东西离开天机阁?   孟星演觉得,这别说是精通星卜之术的大能了,就连大乘期的修士来了,强拆都得拆上两个时辰啊!   可见识过沈君玉先前超乎常人的表现,孟星演又觉得沈君玉未必就会输,此刻,他心中好奇,忍不住就偷偷掐算了一番。   谁料,刚一掐算,他便掐算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   卦象提示,他有危险!   孟星演:?!   孟星演瞬间警觉,立刻便寸步不离地跟在了闻朔身后,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变幻。   谁料,下一瞬,一旁的沈君玉忽然便问道:“阁主,破阵时,我可否请旁人助我?”   似乎早有预料,蔺辰的嗓音从浓雾中遥遥传来:“沈小友自便。”   显然,他对自己的布置十分自信,又或者,他根本就觉得即便是沈君玉三人联手,也不能破解这些。   沈君玉闻言微微一笑,就看向一旁的孟星演道:“小侯爷,陪我上去看看那些锁链阵纹?”   孟星演怔了一瞬,便意识到沈君玉是要借用他的灵瞳,省些功夫,他这点倒是十分乐意,便点了点头。   沈君玉得了孟星演首肯,便一把抓住他的肩头,御剑飞身而上,姿态异常潇洒轻松地穿过重重蜃气,去到了那铜柱和锁链所在的位置。   孟星演见沈君玉视蜃气如无物的样子,心头不觉诧异:“闻兄,你看得见?”   沈君玉:“心随意感。”   孟星演:?   回过神来,孟星演嘴角不觉抽搐:好家伙,真是又把他炫耀了一脸。   瞬息间,沈君玉便已经抵达了那锁链阵法的周围,这会他方才看向孟星演,问道:“小侯爷,你用灵瞳看看,你破这些阵法,需要多久?”   孟星演闻言立刻就猜出沈君玉的想法——只要他跟沈君玉一人负责一处,再加上闻朔暴力破解,应该就能破阵。   于是,孟星演不假思索地打开灵瞳,抬眼看去。   然而片刻后,孟星演神色变得十分凝重:“这锁链阵法里藏着九道变阵,铜柱和锁链里还有妖毒和一些我都不太能看得出来的东西。若让我破解,至少两个时辰。”   沈君玉闻言静了片刻,一言不发地再度带起孟星演从空中掠下,朝着海岛下方的机关处飞去。   不多时,孟星演望着那些弓弩灵炮,露出了愈发尴尬的表情,他道:“这个更复杂了,我破解不了。”   沈君玉很淡地叹了口气:“既如此,看来这个法子是行不通了。”   孟星演没想到沈君玉会这么快就第一次认输,心头不觉生出一点不祥的预感。   而就在这时,沈君玉忽然看向那被蜃气覆盖着的茫茫天空,出声道:“阁主,你这三道比试关卡十分精妙,沈某一时半会破解不了,不知沈某可否跟阁主你谈个条件?”   蔺辰嗓音淡淡传来:“既然破解不了,沈小友大可直接认输,何必纠缠?”   沈君玉淡淡一笑:“若我说,可以把我这位好友的眼睛送给你呢?”   孟星演:?!   “只要阁主取消赌约,我就当没见过我这位好友了。这样,阁主还剩一个条件,并不算亏。”   蔺辰似有意动,却始终不曾言语。   终于,沈君玉伸手,径直抓向一旁的孟星演!   孟星演这才意识到沈君玉是来真的,心头又气又急,当即祭出魔气,拼命跟沈君玉对了一掌,便扭头化为魔光,钻入蜃气中,择路狂奔——   孟星演这么一乱钻,场中形势立刻就变得混乱不堪。   沈君玉御剑赶上,闻朔也急忙跟了上来。   高空中,蔺辰一双幽紫色眸子透过雾气往下俯瞰,把海岛上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这时,他看到孟星演俊美脸上那无比惊恐和气急败坏的表情,以及身后紧追不舍的二人,静了片刻,终于动了。   他没有理会沈、闻二人,直取孟星演!   一根粗壮的触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雾气中伸出,在瞬间便卷住了孟星演的腰,将人往后狠狠往雾气中拉去。   然而,也就在这一刻,孟星演身上忽然爆发出一道青金色的保命光芒!轰然一声,震碎了这根触手!   蔺辰这才意识到有诈,扭头便要飞身离开,不过,已经迟了。   无数道璀璨剑光飞射而下,挟裹着无比锐利的杀意,狠狠钉在了蔺辰轮椅的周围,限制住了蔺辰的行动。   蔺辰当即丢掉轮椅,想要利用触肢的力量飞入海中,然而紧接着,一尊青金色的孔雀法相在他头顶缓缓绽放,那浩然威压,瞬间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也就在这时,一根黑蛟霸王枪伸了过来,抵上了他的胸口。   孟星演这时抹了一把脸,忍不住就吐槽道:“二位,你们下次要演戏也提前告诉我一声,这会才说,实在是吓了我一跳。”   沈君玉提剑,踏过雾气,走了过来,神色从容:“这不是怕你露馅么?”   孟星演嘴角抽搐:“我演技哪有那么差?”   此刻,被压制住的蔺辰眸中浮出一丝冷笑,看向走来的沈君玉便冷冷道:“你如果杀了我,或是以此逼我认输,剑灵前辈是不会认可的。”   果然,蔺辰这话说完,沈君玉识海中似有意识缓缓震动。   显然,剑灵确实不认可沈君玉这个举动。   沈君玉却不着急,只坦然道:“前辈放心,我自然知道要履行赌约。”   蔺辰:?   紧接着,他眉心一跳,意识到什么,心中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   沈君玉:“只不过蔺阁主先在这些关卡里动了手脚,所以,我不得不先限制住他。现在没有干扰,我自然可以放心破阵了。”   蔺辰:!   沈君玉这话说完,忽然便提剑冲天而起,蔺辰见状,猛地睁大眼,几度想要挣扎,却又被闻朔给死死按住。   没了蔺辰操纵蜃气,沈君玉冲天之时,他身周的凛冽剑气便直直冲散了那些蜃气,破开了一道无比清晰的路径。   阳光刹那间直射而入,照在那袭白衣上,极为飘逸潇洒。   终于,沈君玉提剑,遥遥悬空立在了那锁链阵法前,日光照在他温润如玉的白皙面容上,却分明照出一丝清醒的淡漠。   此时他并拢双指,轻弹剑身,淡淡扫了一眼那些散发着灵光的锁链阵纹,便径直一剑劈下——   剑光如练,白虹一般贯彻而下,轰然一声巨响,一根铜柱上就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痕!   蔺辰见状,瞳孔猛地收缩。   一旁的孟星演见状,不由得露出诧异的表情——怎么会这么容易?他明明看到的不是那般!   这时,沈君玉丝毫不手软,趁势,便抬手拉起一根极为粗壮的锁链,狠狠往后一扯,再一剑斩下!   又是一声金铁相击的撼然巨响!   就这样,数十根巨大铜柱在沈君玉的这么用力一拉一斩之下,纷纷摇晃不止,锁链上方阵法也开始出现破碎的痕迹。   但沈君玉此刻并没有直接将这些阵法破坏殆尽,只是就这么拉着锁链凌空而立,白衣随着海风凌厉飘舞。   他眸光如电,淡淡扫下,望着下方几乎目眦尽裂的蔺辰,就示意一下掌中的锁链道:“阁主,还不认输么?再不认输,你这未完成的阵法就真的要被我彻底毁掉了。”   沈君玉温润平静的嗓音带了一丝威压,响彻整座海岛。   闻朔仰头看去,一双青金色眸中只剩下那一点如白云般缥缈飒然的白衣。   蔺辰闻言,猛地闭眼。   一旁的孟星演听到这,更加震撼了——未完成的阵法?为什么他就没看出来?   正在孟星演心中万般震撼又百思不得其解之际,被压制住的蔺辰终于睁开眼,眸中尽是不甘的猩红血丝,半晌,他哑声道:“好,我认输。”   沈君玉不动。   蔺辰深吸一口气,又道:“这次赌约,算你赢了。”   终于,两人之间的契约悄然生成。   沈君玉感受到这,飒然一笑,终于遥遥抬手抛下掌中的粗大锁链,锁链落地,又是一声轰然巨响。   与此同时,这袭极为飘逸修长的白衣也随风而下,提剑降了下来,日光这个时候尽数照在他身上,通透纯净,宛若神祇降世。   期间,有一双青金色的狭长眸中投出的目光就这么一直深邃灼热地黏在那袭白衣上,丝毫都没有挪开一分。   沈君玉走了过来,他看了闻朔一眼,闻朔便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紧接着,沈君玉便看向被闻朔扣在轮椅上的蔺辰,问道:“阁主想要夺回妖域,重回尊位么?”   蔺辰原本极为不甘的表情倏然变了,这时他一双幽紫色的眸子死死凝在沈君玉脸上。   沈君玉并不在意,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蔺辰沉默了许久,他沉声问:“你想如何助我复位?条件呢?”   沈君玉从容道:“我想把这次赢了阁主的三个条件合为一个。”   “而这一个条件就是我想请阁主去东海与人魔族的交界处相助,阻截中州去魔族的人。事成之后,我会和魔君一起来帮助阁主复位。”   蔺辰再度沉默了。   沈君玉也不多话,只静静等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蔺辰忽然睁开眼,定定看向沈君玉道:“在我答应你之前,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沈君玉:“阁主是想问,我为何看出那阵法尚未完成?”   蔺辰眸光灼灼:“不错。”   沈君玉:“阵法静止时散发的灵力缺了一丝,所以我才让小侯爷用灵瞳确认的,既然阵法建构没有问题。那必然是布阵者的灵力不足以支撑那最后一步。而我最初想,以阁主的实力,本也不足以支撑这样的阵法,所以才以此推测,没想到果然如此。”   “所以,你才让魔君擒我。”   沈君玉颔首:“阁主确实巧思,因为只要精通计算,在催动阵法合适的时候补充上那一丝灵力,这阵法便能运转如常。但若不补上,就是废阵了。”   蔺辰:“最后一个问题,那缺少的一丝灵力微乎其微,你怎么感受出来的?”   沈君玉闻言,静了片刻,脑海中不觉闪现出那百年间困在云渺阁中日夜卜算的寂寞光阴。   但此时,他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落寞之色,反而泰然一笑,道:“熟能生巧罢了。”   蔺辰怔了一瞬,似有所悟,看向沈君玉的眸光深邃里也微微多了一丝钦佩。   孟星演亦是如此。   这么几个字,也只有精通星卜之术的术士才能明白这里面的艰苦内涵。   最终,蔺辰道:“既然要我相助,等我三日,我必准时启程。”   沈君玉:“阁主请自便。”   蔺辰告辞而去。   ·   是夜,小院中,月盈如水,紫藤婆娑。   孟星演因为今日这次沈君玉的惊艳出手,不觉愈发好奇沈君玉的星卜实力,便忍不住磨着沈君玉问了又问。   有关于那锁链阵法的,还有关于那弓弩灵阵为何始终不曾启动的。   沈君玉都一一耐心回答了他。   终归还是因为蔺辰实力有限,又想把这些天机阁的防护攻击阵法做到威力最大化,所以这些东西都是半自动的,并非全自动,操控权仍掌控在蔺辰手里。   是以一旦蔺辰被擒,这些东西便都不堪一击。   不过蔺辰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躲到蜃气里。   要不是孟星演在,沈君玉只怕今日还真难赢。   孟星演闻言,这时忍不住就得意洋洋地道:“父君总说我傻人有傻福,看,这次也是如此。”   沈君玉不觉莞尔:“小侯爷福星高照,自当如此。”   孟星演还想趁机吹嘘两下,再求着沈君玉教他点东西,谁料闻朔来了。   “回房休息吧,我们也要就寝了。”   一句话,就把孟星演赶出了房间。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沈君玉和闻朔二人。   闻朔让孟星演离开后,转过身来,也没说什么,只深深看了沈君玉一眼,那双青金色的漂亮眸子里浸着一种十分幽邃晦涩的光。   四目相对,沈君玉看着闻朔看他的眼神,忽然觉得有些熟悉,又让他想起一件事。   忖度片刻,沈君玉问:“白天同蔺辰谈条件的时候,你是有话想对我说什么么?”   为何也是这个让他看不懂的眼神?   闻朔没想到沈君玉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神色不觉凝了一瞬。   但很快,他表情微妙地淡淡笑了一笑:“你想知道么?”   沈君玉:?   闻朔已经提步走了过来。   就在沈君玉疑惑时,闻朔已经站在了他跟前,抬手一点点抚上了他白皙温润的侧脸。   指腹和掌心薄茧传来的触感带着一点粗糙,却又分外清晰。   而此刻,沈君玉感受到闻朔格外温热的手指,终于意识到一丝不对。   沈君玉眉头微皱:“你的手,怎么这么热?”   闻朔垂下眼睫,静静看着他。   良久,在沈君玉看不懂的眼神中,闻朔再度神色微妙地笑了一下:“我有时候会想,我好像,是个很奇怪的魔。”   沈君玉:?   静了好一会,闻朔近乎自语地低声感慨道:“你还记得第一在秘境里,你那个时候直接一剑把藏宝洞斩穿的样子么?”   沈君玉没想到闻朔会忽然提起这个,恍然片刻,他神色柔软了几分,忍不住抬眼问:“你还记得这个?”   闻朔望着沈君玉的温润面容,“嗯”了一声,然后他就低头凑了过来,几乎是咬着沈君玉柔软的耳垂,哑声道:“我那个时候看你一眼就……”   最后两个字,微不可闻,却还是清晰地落入了沈君玉耳中。   沈君玉倏然静了。   他白皙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但薄唇却不自觉缓缓抿紧,身上也冒出一股微妙的火,滚烫灼烧起来。   偏偏,闻朔又补充了一句:“今天也是。”   “我看到你拔剑的样子,就会忍不住,想要狠狠亲你。”   “不过,我还是忍住了。”   “现在,可以给我点奖励么?”   本来闻朔都已经要习惯了和沈君玉的温柔平和的相处日子,他也几乎要忘掉那日最初那个让他狠狠悸动的瞬间。   可偏偏,今日再度重现,他心中的渴望如同脱缰野兽一般,奔腾而出,再也压抑不住了。   极为简单带着莫名和磁性沙哑的几句话,狠狠震颤了沈君玉的心,他在拔剑的时候总是心无旁骛,极为潇洒,此刻却有些想不透了。   他还是不明白闻朔为何会如此?他本以为闻朔跟他的喜欢是一样的,没想到,似乎不太一样?   而他的眼神,也彻底给了闻朔答案。   闻朔凝视着他此刻他藏着一丝疑虑的温润明眸,静了片刻,微哂:“罢了,反正我是魔,我才不委屈自己。”   说完,他便头一次,极不温柔地狠狠逼近上来,抬腿抵在了沈君玉双腿之间。同时伸手攫住可沈君玉清瘦白皙的下巴,用力吻上了那微微抿紧的薄红唇瓣。   虽然动作极为不温柔,可却也并没有伤害到沈君玉,而沈君玉也不觉惊诧了一瞬——他对于闻朔此刻身上那种滚烫的占有欲和侵略欲有些震惊。   但很快,闻朔身上毫不掩饰的这些欲望也在某种程度上取悦了他。   原来喜欢,也可以是这样的吗?丢掉所有的掩饰,丢掉所有的礼义廉耻和顾虑,只是用内心最原始的温度去表达,去释放。   沈君玉长睫动了动,接着,他便也缓缓闭上眼,头一次,他伸手用力抚上了闻朔的侧脸,一边摩挲,一边心无旁骛近乎热烈地回应了闻朔这个吻。   唇齿交错,滚烫湿润,难舍难分。   在感受到沈君玉这个心无旁骛的回吻后,闻朔脑中轰然,刹那间便再次回想起今日沈君玉挥剑时那一刹的潇洒风姿,只觉得胸中有一团火熊熊烧了起来,近乎战栗。   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   他想:就该是这样的,本来就是这样的。   他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明白了,他是为何会喜欢上眼前上这个人的。 第50章   薄透的淡紫色刺绣屏风后,照出两个交错在一处的人影。   沈君玉踉跄了几步,就被闻朔抵在了床柱上。   闻朔的吻太过滚烫,沈君玉身体不自觉微微后倾,下意识想要伸手扶住床栏,手指却不慎碰落帐钩,一下子滑落了一片帐幔。   丝绸的深青色帐幔如云坠下,猛地罩在了沈君玉头顶,挡住了半边视线,一切都仿佛裹在一片深青色的云中,模模糊糊与外界隔绝。   沈君玉长睫颤了颤,下意识闭了闭眼,就想伸手扯开这帐幔。   可偏偏这时闻朔却故意隔着那丝绸的帐幔轻轻摩挲了一下沈君玉的五官,然后他指腹找到了那薄唇的位置,便径直隔着帐幔吻了上去。   丝绸是凉的,吻是热的,微妙的濡湿感在丝绸上一点点渗透,是同直接接吻完全不同的另类触感。   可偏偏,闻朔吻完了沈君玉的唇还要挪动着,隔着那丝绸去吻他修挺的鼻梁,再吻他颤动的羽睫和薄薄的眼皮。   慢条斯理,不带任何狎昵之意,却缠绵得让沈君玉身上有些发热了。   几次,沈君玉试图扯开帐幔,却又被闻朔攥住手腕,抵在床柱上,让他不能动弹。   沈君玉不好真正出手,终于,就在闻朔隔着那微凉丝绸吻上他白皙颈项的时候,他肌肤绷紧,忍不住一偏头,便低声道:“等等。”   闻朔动作一停。   短暂的沉默后。   沈君玉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倒没料到这次闻朔会这么听话。   而闻朔没能等到一个真正的拒绝,心头会意,轻笑一声,就隔着那丝绸,又凑过去吻了吻沈君玉漂亮精致的喉结。   沈君玉猛地抿唇,没有发出声音,但紧绷的肌肤已经出卖了他。   闻朔趁势欺身而上,两人终于半倒在了床边。   沈君玉鬓发已经乱了,墨云泄玉一般流淌在那同样深青色的床褥上,衬着他那一身白衣,愈发清雅出尘。   闻朔低身凑了过来,沈君玉却忍不住按住他的肩膀:“现在还在天机阁——”   虽然沈君玉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有些不合时宜,但他实在是不喜欢在旁人的地盘如此。   “我知道。”   沈君玉微怔。   闻朔这会伸手扯开缠在两人身上的帐幔,便凝视着沈君玉那张如玉般温润的面庞,低声道“我们的新婚夜,自然要办成世上第一等的,这里确实太仓促了,什么都没有。”   “我也不想这么委屈你,还是等回去再说。”   沈君玉看着闻朔那双青金色眸中罕见的温柔和包容,不觉沉默。   良久,沈君玉道:“其实我在意的不是这些。”   他只是确实不习惯在别人可能睡过的床上同闻朔如此,可这话真若说出口了,倒显得像借口。   闻朔却什么都懂,这会他淡淡笑了笑,就伸手点了一下沈君玉的眉心:“你一个连赶路都择席的人,我难道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这次沈君玉自己都反应了好一会才想起闻朔说的是哪件事,真的便诧异了:“那个时候的事,你还记得?”   闻朔眸光深邃:“我早就图谋不轨了,你说呢?”   沈君玉说不出话了。   而这时,忽然,传来一声轻响,不知道是什么声音落地,掉在床边的脚踏上。   沈君玉下意识侧眼去看,却一眼就看到自己那条缕银丝的腰带不知何时落在了脚踏旁,刚才响动,便是玉扣砸在脚踏的木板上弄出的动静。   沈君玉静了一瞬,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回过眼,却已经被闻朔动作强势却又不失温柔地按住了肩膀。   沈君玉:“闻——”   闻朔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上次你当老师了,这次,就看我这个学生学得好不好,嗯?”   沈君玉彻底安静了,但很快他长睫便轻轻抖了一下。   闻朔又凑过来吻他。   沈君玉眼尾有点泛红,这会他目光稍稍有些恍惚,落在抚在他侧脸闻朔那修长骨感的手指上。   忍不住就想:他还是第一次感觉到闻朔的手指骨节如此分明,指腹上的薄茧还那么硌人……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以前都没发现闻朔戴了戒指。   今日终于发现了。   似乎还是枚玉的,很凉。   半个时辰后。   闻朔宽了外袍,只着玄色丝绸里衣,半坐在床边,端了一盆温水给沈君玉擦手擦脸。   先前沈君玉不能行动时,他都是这么做的,现在做习惯了,倒也不想用清洁咒了。   沈君玉明知他心中所想,却也没有再拒绝。   只见闻朔细细地用温热的手帕给沈君玉擦完雪白的脸庞,就一根根给沈君玉擦那修长漂亮的手指。   这时,沈君玉终于注意到了闻朔左手修长的食指上戴了一枚十分漂亮华美的碧玉戒指。   戒指上雕了龙的图案,还有花纹,约有两指宽半指厚,旁人戴了定然会显得浮夸,可闻朔戴着,却莫名就刚刚好。   忽然——   “怎么突然看它?”闻朔问。   这戒指,他戴了很久了,沈君玉从前似乎从未注意过,怎么今日就注意上了?   沈君玉没想到闻朔会问,一时间脸上不觉发热,但很快,他就摇摇头:“随便看看。”   闻朔这时终于注意到沈君玉神色的微妙。   静了片刻,他忽然微微一笑,低声道:“是不是刚才硌着你了?”   “既如此,以后我都摘下来好了。”   沈君玉:……   只能道:“随你。”   闻朔果然把戒指摘了下来。   之后,却也没有拿这个说事。   闻朔替沈君玉清洁完脸和手之后,两人又用清洁咒清洁了全身,便放下帘子,睡下了。   ·   三日后。   蜃龙船载着一行四人,乘风破浪,浩浩荡荡地前往魔域。   天机阁则被蔺辰用密法封锁,寻常人根本无法寻到。   蜃龙船一共五层,第一层是宴饮的场所,还设有各种机关,没有住处。   第二层则是各类演武室和傀儡室。   第三层及以上的才设有起居的卧室。   蔺辰独占顶层,几乎闭门不出,沈君玉和闻朔则占了第四层,孟星演害怕蔺辰,也不想去当显眼包,只好一个人住在第三层,好不无聊。   这一日,孟星演好不容易静下心来,开始学习推演沈君玉前几日教他的星卜之术,房门却忽然被敲响了。   孟星演静了片刻,从门上安着的一只黑白玉制成的眼珠子朝外看去。   一架熟悉的白玉轮椅静静停在门口,一袭紫衣的蔺辰端坐其上。   孟星演:!   他正想装死,蔺辰忽然开口道:“孟小友不必怕我,有闻沈二位在,你还怕我对你做什么么?”   蔺辰这话一出口,孟星演觉得倒也是这个道理。   不过沉吟片刻,他还是道:“既如此,那我们去一层甲板上说吧,反正外面太阳好,阁主觉得呢?”   蔺辰:“可。”   不多时,一人一轮椅静静立在一层甲板上,孟星演站得离蔺辰三尺之遥,就略带戒备地问:“何事?”   蔺辰眸光动了动:“孟小友之父乃天瞳魔君,你们孟家一脉,血统都非比寻常,不知孟小友可还有什么亲戚,也开了灵瞳的?”   孟星演:?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么?   但当着蔺辰的面,孟星演没敢直接骂他,嘴角抽搐了一下,淡淡道:“灵瞳这玩意,看机缘。我们这一辈开灵瞳的虽然不止我一个,但其他的都不堪大用,没什么好的。”   蔺辰叹了口气:“可惜了。本来我还想同孟小友合作一番。”   孟星演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下唇角:“不敢不敢,我们孟家家底微薄,多半没什么阁主看得上的东西。”   蔺辰闻言,却取出一张白玉牒,递了过来。   孟星演:?   蔺辰:“一张残损的上古星图,权当先前为蔺某的冒犯向孟小友陪个罪了。”   孟星演听到蔺辰这话,心头微微动了动,这时他眸光在蔺辰脸上逡巡一圈,竟然就伸手接过了那张玉牒。   不过之后,他也自己取了一枚玉简出来,递过去。   “投桃报李。”   蔺辰目光动了动,倒也坦然接了过来。   孟星演见蔺辰接过玉简,就要告辞。   不料,就在这时,沈君玉和闻朔出来了。   见到这两人,孟星演简直如同见了救星,连忙道:“闻叔,闻兄!”   前一次,孟星演这么喊的时候,还是在海上跟蔺辰对峙之时,闻朔无心追究。   但这次,闻朔听着便哪哪都觉得不舒服,此刻他皱了皱眉,就想让孟星演改口,沈君玉却已经道:“小侯爷,目前我已经改回本名,你叫我君玉就好。”   孟星演怔了一瞬,正想从善如流地喊出那两个字,闻朔就已经淡淡道:“叫沈军师。”   孟星演:?   沈君玉也在这时看了闻朔一眼。   从闻朔那俊美眉眼间浮现出的清冷气息觉察出闻朔的不悦,沈君玉哑然,倒也不说话了。   一个称呼的事,他其实不甚在意。   但闻朔要是不开心,就还是由着闻朔好了。   孟星演这会见沈君玉也不为他说话了,眉心抽了抽,只能无奈道:“行,那我以后就叫沈军师了。”   闻朔:“嗯。”   倒是这时,沈君玉想起什么,眸光微动,便问道:“可巧二位都在,刚刚我同魔君一起研究分魂之法,一直没有太多额外收获,不知二位对此可否有见解?”   “分魂之法?”孟星演好奇,“什么类型的分魂之法?”   原本已经打算离开的蔺辰也看了过来。   这时,沈君玉还没解释,闻朔便已经抬手,掐破指尖,祭出一滴血珠,接着,他把这滴血珠一弹,血珠便变成了数十个同闻朔一模一样的小人,在甲板上蹦蹦跳跳。   孟星演见到这一幕,便恍然:“这还算不上分魂之法吧,这种程度分出来的小人虽然带有灵识,但不多,跟本体差得远了,而且不能实时沟通,还有距离限制。只能勉强拿来搜罗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   沈君玉道:“确实如此,不过更高级的化身便可以尝试往里面注入灵魂。只不过问题就在于一人很难同时操纵两具身体,若能实现一人同时操纵两具身体,我想届时魔域一战,我们的胜算也更大些。”   “毕竟魔修不同妖修人修,大多没有实体,可以无限分裂。”   孟星演眸光微微一亮:“是啊,这是个好主意。”   但旋即,他又皱眉道:“可这也是个难题,毕竟化身和本体看到的东西不一样,若要同时操纵,可不是容易冲突容易乱么?”   沈君玉:“不错,这便是问题所在了。”   忽然,一旁一直沉默不言的蔺辰道:“我记得沈小友和魔君有一枚很特殊的阵纹,可否用那枚阵纹改进一番,作为分魂之间的连通渠道?”   孟星演一脸茫然:“什么阵纹?”   倒是沈君玉听到蔺辰这话,心中稍一思忖,便知道此事可行性极大。   “阁主这建议果然极好,沈某记下了。”   蔺辰颔首:“蔺某不过随口一提,具体操纵如何,还是要看沈小友和魔君了。”   沈君玉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他便抬眼看向一旁的闻朔:“既如此,我们先回房试验一番?”   闻朔微怔,没想到沈君玉会这么在意这件事,但他也没拒绝,只道:“你且稍等。”   说完,闻朔便扬手一拂广袖,先前甲板上那些蹦蹦跳跳的小人立刻就从甲板上跳了下去,在海面上踏着浪,慢慢去远了。   闻朔眸光淡淡:“马上靠近三族交界处,让它们打听打听消息,也好再做下一步打算。”   蔺辰:“魔君果然细心。”   闻朔不答,只看向一旁的沈君玉:“回房?”   沈君玉淡淡一笑:“好。”   ·   众人各自散了。   沈君玉回到房中,连闻朔倒过来的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已经坐到了桌前,提笔磨墨开始研究阵纹。   闻朔端着点心走过来,看了一眼一旁一口未动的茶水,再看向此刻沈君玉罕见认真专注的侧颜,静了片刻,他忍不住就道:“你何必如此着急?魔域情势并未差到如此不堪。”   沈君玉闻言,落笔的动作顿了顿,接着他看着面前的阵纹图案,便摇摇头道:“我着意的,并非分魂之法本身。”   闻朔眸中浮出一丝不解之意。   沈君玉抬眼看他,眸光澄澈:“我是想试试,看有没有什么阵法能让分魂之间联系紧密。这样,一方一旦出事,就可以立刻魂魄离体,去寻另外的分魂。”   毕竟前世,闻朔也曾在人魔两族之战中重伤,虽然后来继位魔尊,可从后来魔域一蹶不振的情况就能看出,他的状态并不好。   沈君玉不想阻拦闻朔为魔域做点什么,但他不希望闻朔受伤,一点都不想。   而闻朔听到沈君玉这话,心头瞬间狠狠一跳——意识到沈君玉先前把他说的如果他死了,还有闻宿在的事当真了。   良久,他微微一哂,无奈道:“其实我有许多保命法门,而且真遇到了危险,我也不会完全拼命的,你不必——”   一只柔软微凉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这件事也不耗费什么,你就不要拦我了。”   闻朔倏然静了。   他什么劝说的话都在这一刻说不出口了。   只能说’好‘。   沈君玉默默一笑,继续研究阵纹。   而蔺辰提供的这个方法也确实给沈君玉打开了新的思路,不过又过了半日,他便真的研究出一点东西。   于是,改良的阵纹便让沈君玉给闻朔画上了。   两人就此事认真交流体验,时间倒是过得飞快。   这也是闻朔头一次对这种近乎于辅助临阵逃命的术数这么上心,从前他总觉得,受伤就受伤了,孔雀一族保命密法极多,大不了重头再来。   但这一次,他完全改变了想法。   因为这也是第一次,有一个人这么重视他,在意他的身体。   让他觉得,自己好像也该爱惜一些自己。   不为自己,也为了沈君玉啊。   想到这,闻朔不觉又看了一眼窗边的伏案绘制的沈君玉,眸中再度缓缓浮出一丝柔和。   也就在这时,一个闻朔模样的小人忽然一下子从窗口翻身跳了上来。   小人一开始还没注意,但见到面前人是沈君玉,便立刻跳到沈君玉的图纸前,蹦了两下,还踮起脚尖伸手试图去碰沈君玉的侧脸。   闻朔:……   沈君玉对此倒是欣然受之,他默默一笑,就伸手轻轻托起那小闻朔捧在掌心,低声问道:“怎么了?你搜集到什么消息了?”   那小闻朔迟疑了一下,眼珠子转了转,没说话。   闻朔看到小闻朔这表情,就知道恐怕没什么好事,正想制止,沈君玉便已经道:“没关系,你说吧。即便是坏事,也不是你做的,你怕什么?”   沈君玉轻声细语地一哄,小闻朔便立刻被哄得找不着北了,而这种小人灵智本就不如本体,连犹豫都没犹豫,便把刚刚打探到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沈君玉刚听时,脸上还带着一点淡淡笑意,但听着听着,脸上笑意就消失了,变得极为严肃沉凝起来。   闻朔见了,心头微微一沉,便走上前来,道:“什么事?”   沈君玉见闻朔神色有些太冷,便先摸了摸手中小闻朔的头,让他下去,方才看向闻朔道:“第一件事,剑尊亲自替原穆州灌顶,把他推上了化神期修为。”   闻朔眉心跳了一下,沉声道:“真是阴魂不散。”   沈君玉:“第二件事,沈思源的金丹修复了,就在日前,他进阶了元婴。”   闻朔:?   他忍不住便道:“剑宗还有这种本事?”   沈君玉摇摇头:“我那日便觉得他觉醒了前……从前的记忆,恐怕是他自己想出来的邪门歪道。”   闻朔其实几次都觉察出沈君玉和原穆州还有沈思源之间的状态十分诡异,多次提起从前的事,但那些事,据他所知,似乎没有发生过。   现在又听沈君玉提起,他心头不免疑惑。   不过沈君玉不说,他也不会问。   既然他早就知道了沈君玉的心,又何必怀疑这些?   沈君玉大概也看出了闻朔的疑惑,这会他看向闻朔,便安抚一般,轻轻握住闻朔的手道:“此事关系重大,现在毕竟还是在别人的地盘,等回了魔域,我再一一告诉你,好不好?”   闻朔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沈君玉的手,也静静回看他:“我不在意这些,你知道的。”   微妙的,同那一夜沈君玉说的话相同了。   四目相对,沈君玉心中彻底清明。   “好,我明白了。”   闻朔神色稍霁,又冷笑一声道:“不过两个小喽啰而已,等我继位了,一刀一个,不怕他们不死。”   沈君玉见状,终于莞尔,眸中阴霾尽消。   闻朔有一瞬间的晃神。   看着沈君玉此刻那纯净如春雪的笑容,闻朔喉结动了动,忍不住就想要凑上去,亲一亲那漂亮的眼睛和薄唇。   但最终,他还是忍住了,只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沈君玉的手背,便默默握紧沈君玉的手,不动了。   沈君玉感受到手背上那指腹薄茧摩挲传来的一点亲昵之意,静了片刻,忽然,他站了起来。   闻朔:?   下一瞬,沈君玉就伸手抚上了闻朔的侧脸,微微踮起脚,凑过来一点点吻上了闻朔的唇。   闻朔静了一息,脑中如火山爆发,几乎是立刻一把将人扯入怀中,继续了这个温柔缠绵的吻。   他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沈君玉这么好的人?   而他又怎么会运气好,恰恰得了沈君玉的垂青?   真是上天眷顾。   ·   五日后,楼船顺利抵达魔域边境。   四人一同站在楼船上,看似面色平静,实则是在注意江流四面的情况,一有异动,就必须准备出手或是撤退。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上次剑尊受伤太重,天荒魔君又失了手。   这次,魔域前,竟然一个前来阻拦的都没有。   眼看着,那座白玉桥近在眼前。   四人心头不觉都略略放松了一分,而就在这时,一条小小的同闻朔和沈君玉先前坐过的那条一模一样的白玉舟顺水而下,船头还站着一个看不出修为的黑衣魔修,遥遥直朝楼船的方向来了。   蔺辰、孟星演还有沈君玉不觉同时凝神,唯独一旁的闻朔,神色十分淡然。   终于,白玉舟上的人影清晰了起来。   在看清白玉舟上的来人后,孟星演:?   闻宿怎么来了?!   沈君玉见到是闻宿,表情也瞬间微妙了起来,他忍不住看了一眼一旁的闻朔,闻朔却对他淡淡一笑。   沈君玉只得勉强压下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   这时,蔺辰:“几位认识?”   孟星演“额”了一声,神色诡异地道:“认识,我的一位结拜兄弟。”   就是,这情况有点诡异。   总不会这辈子他第一次碰上抓奸现场要在这个时候吧?   就在孟星演脑中万千种八卦和猜测转了无数圈后,那白玉舟停下了,接着,白玉舟前那道黑色身影忽然就化为一道魔光,凌空而来。   瞬息间便踏上了楼船。   孟星演:?   不会吧,不会吧!要打起来了?!   闻宿走了过来,他当着众人的面,直接走到沈君玉面前,眸色深深地道:“你总算回来了。”   沈君玉看着闻宿这般表情,刹那间,思绪有些混乱。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又带着淡淡笑意的嗓音在他心底缓缓响起。   “看,你教我的分魂之法,我学的是不是炉火纯青了?”   沈君玉:……   接着,一旁的闻朔忽然道:“先换小舟吧,楼船太惹眼了。”   孟星演:?   简直想说点什么,又不敢。   这时,看出三分端倪的蔺辰倒是什么都没说,直接操纵轮椅飞上了白玉舟。   孟星演迟疑了一下,连忙跟上。   闻朔跟在孟星演之后。   这时,闻宿十分自然地伸手轻轻握住沈君玉的手,就道:“走吧。”   沈君玉肌肤绷紧,指尖蜷了蜷,却也不好当着众人直接推开闻宿,终于忍不住皱眉在心中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熟悉的嗓音再度在心底响起。   “九幽魔君的军师加道侣身份太显眼了,也容易被针对,就先委屈你先当当你闻兄的蓝颜知己吧。”   “等日后登上尊位,我再给你补上所有典礼。”   沈君玉:“我不是问的这个——”   “放心,一魂双体而已,我是不会吃自己的醋的。”   沈君玉倏然静了,此刻他薄唇微微抿起,默默看向身旁的闻宿。   闻宿淡然看他,漆黑瞳眸中似有笑意,神色极为熟悉。   沈君玉看着这个熟悉的笑意,沉默片刻,总算放下心来。 第51章   四人同时登上白玉舟后,白玉舟便自动顺水而行,靠着江岸朝九幽魔君的府邸驶去。   这会,蔺辰的白玉轮椅停在白玉舟前面的甲板上,孟星演被闻朔带进了船舱里,闻宿和沈君玉则站在白玉舟后面的甲板上。   泾渭分明。   分明得也着实有点古怪了。   孟星演自己都万万没料到闻朔会突然要跟他一起进船舱,心情不觉十分忐忑。   这几日闻朔和沈君玉起居坐卧都在一处,他都觉得沈君玉已经彻底把闻宿抛弃了,现在看这情况,竟像是没有?   闻朔这般,难不成是要自己帮忙挖墙脚?   不过他们都是魔修了,硬抢不行么?   还是说沈君玉仍旧摇摆不定,闻朔不好硬来,只能先妥协三人行,日后再说?   这才坐下不到几个呼吸的时间,孟星演脑中便已经闪过一万个话本上才有的离奇猜测了。   闻朔同他对面坐下,看了他一眼。   孟星演被这淡淡一眼立刻盯得警醒过来,住脑不想了。   闻朔这时方道:“婚礼此刻想必已经结束了?”   孟星演“啊”了一声,还有点没转过弯来——这八字不是还没一撇呢,怎么就婚礼上了?   闻朔见他表情茫然,皱了皱眉,道:“我问的是你跟云梦的婚礼。”   孟星演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连忙道:“都已经半个月了,想必早已结束了——闻叔你问这个做什么?”   闻朔略一沉吟就道:“你去传讯给云梦和你父亲,让他们尽量三日内赶来我府邸碰面。”   孟星演没想到闻朔找他居然是说正事,倒也正色起来,连忙道:“好,我这就去。”   说着,孟星演便起身要出去传讯,谁料闻朔忽然叫住他道:“出去做什么,就在这吧。”   孟星演:?   只好坐下来,掏出传讯玉牌开始传讯。   闻朔也不说话,就垂眸在一旁打坐,身上青金色光华氤氲,庄严华丽。   孟星演一边传讯,一边偷瞟闻朔,总是担心闻朔可能会突然生气。   好在,这会闻朔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就让孟星演松了口气。   说实话,即便如今两人关系近些了,孟星演心里还是很怕闻朔这个叔叔。虽然闻朔年轻,但他实在是生得太好了,好到完全不像真人,五官线条极度锐利,有一种妖异且非人般的清冷俊美。   再加上他那双带着沉沉青金色的浓冶狭长眸子,看着人的时候,很多时候并不会让人心生绮念,反而会让人觉得背后发寒,没来由的害怕。   威势还是太重了。   尤其闻朔这人喜怒不形于色,开心时还好,不开心时翻脸便如雷霆震怒,让人猝不及防。   这样的狠角色,也就只有沈君玉那般有胆色的人才能驾驭吧?   尤其还是这种不正当的三人关系……   想着,不知不觉,孟星演心中莫名又对沈君玉多了一分佩服。   忽然,孟星演耳朵动了动,听到外面沈君玉跟闻宿的对话。   而只听了一句,他嘴角便不觉扯了一下。   他听到闻宿对沈君玉说:“这些日子奔波在外,想必你都没睡过好觉。一会回去了,你看哪个屋子好,就睡哪个,一天换一间都行。”   孟星演:他以前怎么不知道闻宿这么有钱?还是故意装阔啊?   这时,沈君玉:“这些我都无妨,只要安静就好。”   “行,你到时喜欢哪个,我就让人收拾好,到时我们一起睡。”   沈君玉沉默片刻,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闻宿终于不再说话了。   两人似乎换了传音入密的交流方式。   孟星演吃了一会没吃到瓜的关键,倒有些心痒难耐,不过很快,他又意识到什么,便连忙看了一眼一旁的闻朔。   刚刚闻宿和沈君玉对话时并没有刻意去隐匿声音,他都听见了,闻朔自然也听见了。   也不知道闻朔是何感想啊?   而闻朔本来正在打坐,忽然感受到孟星演诡异的目光,他长睫动了动,便淡淡睁开眼。   “又怎么了?”   孟星演静了一瞬,连忙干笑着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闻朔看着孟星演此刻的表情,自然知道肯定不是没什么,而这会孟星演正在给云梦魔君和天瞳魔君传讯,也没空去跟旁人联系。   想了想去,那便只有——   闻朔微微恍然。   想明白之后,闻朔倒有些好笑,不过孟星演这会欲盖弥彰的吃瓜状态,倒是十分符合他的心意。   想了想,闻朔便径直看向孟星演,懒懒笑道:“我们魔修,不都是这样的么?侄儿,你什么时候也学得像人族那般保守了?”   孟星演:???   他确实不保守啊,但他没想到闻朔这种常年不玩,一玩就玩得这么厉害!   这可真是。   静了片刻,孟星演由衷道:“还是叔叔厉害。”   想了想,他忽然又好奇了起来,忍不住就问:“叔叔,这么说,你是把两位闻兄都收了?”   闻朔:?   “闭嘴。”   孟星演:……   这不是才说魔修不都是这样的吗?怎么又让他闭嘴了?   孟星演简直心里苦,不过闻朔让他闭嘴,他也只能闭嘴了。   ·   半日后,白玉舟抵达了闻朔的府邸。   云梦魔君的府邸建在浴凰山上,闻朔这个九幽魔君的府邸则是建在水上的。   此处据说离明月初升时最近,也叫揽月江。   揽月江三面环山,一面入海,周围山上全是苍翠竹海,婆娑摇曳时吹落漫天碧色,扶摇落在江面,极为旷然怡人。   从山边白石小径穿过竹海,便能看到水面上浮着的一片华丽巍峨的白玉建筑群。   十几座极为精致华美的白玉浮桥飘在水上,周围尽是五色的玉质莲灯。龙柱勾连顶起一座座平旷巍峨的雪白色宫室,上方琉璃垂帘,仙鹤起舞,装饰布置一概都是金玉之色,显得格外清冷通透。还有偌大的金丝鸟笼和竖琴点缀其间。   最前方,一处白玉匾额写着四个金色大字’瀛洲水榭‘。   雾气缥缈,宛如仙境。   闻朔这个住处,孟星演来一次便感慨一次——实在是太漂亮了!   就连蔺辰看了,也不觉赞赏道:“魔君的品味着实不同凡响。”   闻朔:“谬赞了,先进去吧。”   四人便一同前往。   闻朔给孟星演和蔺辰安排好了住处,便自行离开。   而这时,闻宿已经带着沈君玉在瀛洲水榭内逛了起来。   虽然“十几日未见”,但这时两人刚见了没多久,便又很自然地熟稔了起来。   说来也怪,明明是同一个人,但沈君玉同闻宿相处时候的感觉却总还是有些不大一样。   这种不大一样十分微妙,说不出来。   这时,沈君玉被闻宿牵着手,一点点顺着白玉浮廊往前走,就听着闻宿介绍这瀛洲水榭里的布置和风景。   沈君玉细细听着,便发现闻宿居然对这里每一处布置都了若指掌,忍不住就道:“难不成,这里都是你自己亲手布置的?”   闻宿:“这都被你发现了。”   沈君玉恍然一瞬,笑道:“果然是只孔雀。”   闻宿:……   不过旋即,闻宿也坦然承认了:“确实,我们孔雀一族都喜欢漂亮的东西。要不然,当初我也不会就那么赖上你了。”   这下,轮到沈君玉不说话了。   闻宿稍稍赢了一局,这会他看了沈君玉一眼,不觉又淡淡笑了笑。   这时,他不动声色地抬手往前徐徐一指,就道:“你看那水中央的亭子,是不是又平旷又好看?到时我们结道大典,便办在那吧,我把布置都已经想好了。”   其实,早在闻朔很小的时候,他看过其他孔雀筑巢求偶,便自己悄悄发誓,自己以后找的孔雀一定要是同族里最好看的,筑巢也一定要筑得最美。   但后来,他有机缘修了魔,又变为魔君,却反而渐渐淡了这个心思,只是偶尔克制不住本能便会把住处打扮打扮,聊以慰藉。   直到遇上沈君玉,他这种筑巢的念头便又一日胜似一日。   谁能想到堂堂九幽魔君,此时此刻最大的愿望并不是当上魔尊,一展宏图,而是想怎么办自己的结道大典办成人间最美最豪华最让人羡慕的结道大典。   而这时沈君玉听到闻宿这话,心头诧异又十分柔软,虽然他不爱这些装饰,但见闻宿如此认真,便也下意识认真看向远处那座建在水上的亭子。   正想定睛细看时,不远处,闻朔踏着水上的莲灯浮空而来。   他刚回来,便换了一身衣服,虽然是便服但分外华丽,深青色的丝绸外袍上,用各色金线细细绣出了一只依偎着桃花树的华丽孔雀。   繁复精美至极,但配着闻朔那张绝美妖异的面庞,却只能说刚刚好了。   沈君玉见到闻朔,悄然失神了一瞬,便不自觉露出一分古怪神情。   接着,他不动声色就想抽开被闻宿拉着的手。   谁料,闻宿淡淡一笑,却拉紧了他的手。   这时,闻朔也踏浪停在了沈君玉面前,顺势拉住了沈君玉另外一只手。   沈君玉被这样同时拉住两只手,两边手掌传来的触感还约略有些不同,这让他掌心肌肤不觉绷紧了一下。   闻朔不觉微笑:“你紧张了?”   沈君玉静了一瞬,还是默默将手抽了出来。   闻朔看着沈君玉此刻难得淡淡的面庞,知道沈君玉恐怕一时间还是无法接受,想了想,便长袖一拂,将闻宿化光收回体内。   这才伸手再次轻轻揽住沈君玉的肩头,低声道:“这样行了吧?”   沈君玉神色稍霁。   这时,他看向闻朔就道:“好不容易学了个分魂之法,就别这么浪费了。”   闻朔诧异了一瞬,垂眼看向沈君玉默默一笑:“真的只是怕我浪费?”   沈君玉看他:“不然呢?”   闻朔见状,倒是见好就收,想了想,又若无其事道:“累了这么些天,我带你去挑卧室吧,你看看喜欢哪一间,嗯?”   沈君玉这才终于说了一句好。   ·   瀛洲水榭大大小小的宫室足有几十座,除却一些闲置的和已经住了人的,也有十几座可以挑。   沈君玉对这些倒是不在意,不过他喜欢那揽月江附近的竹海,便挑了一个离竹海最近的,半面临水半面临山的行宫。   这一处行宫也是白玉制成,但唯一不同的是这一处门前挂着的不是琉璃门帘而是金丝竹帘,华贵中透出一丝雅致。   行宫内也应景地摆放了很多竹制品。   对于沈君玉会挑中这里,闻朔倒是不意外,这会他伸手推开大床旁临江的那扇窗,让江风徐徐吹入,便道:“这里看风景确实极好,我没事的时候也喜欢来这歪着。对了,这床头前的小抽屉里还有我看过的话本。”   沈君玉闻言,果然就走到那张高高白玉床的旁边,摸了摸那些小抽屉,拉开一个,里面确实放着几本话本。   沈君玉信手拿起一本,看到那题目,眉心倒是不觉跳了一下。   《霸道仙尊俏魔妃》   不过题目也不能代表什么,沈君玉想了想,还是翻开了第一页。   说实话,第一页的文笔言词,沈君玉都觉得十分粗俗,可不知为何,他看着看着,就看进去了。   话本讲的是一个修无情道的仙尊禁欲多年,遇上了魔界一个极为妖艳的魔妃,为之破戒为之癫狂的故事。   前期,魔妃主动勾引,中期,魔妃用禁法怀上了仙尊子嗣并且失望逃跑,后期,仙尊发现魔妃不见了,一怒之下剑斩三界。   因为一本话本都很短,沈君玉翻着翻着就翻完了,结局实在是很仓促。   却不料,最后一页还有别的东西。   那就是,某人的批语。   那字迹龙飞凤舞,略显潦草。   “已阅,逻辑不甚通畅,仙尊太蠢,魔妃太傻,写书之人多半还没结丹。”   看着这十分符合某人性格的批语,沈君玉静了一瞬,莞尔。   闻朔本来正在一旁用传讯玉牌给温管事传讯,让温管事带着傀儡来这里把一应陈设装饰都换上新的。   结果突然听到沈君玉笑了,忍不住就回头看。   而这时,沈君玉又拿起了另外一本,这次,沈君玉直接翻向最后一页。   果然,又有批语。   “已阅,十分烂俗,魔族大能怎会看上一无是处的普通人族,还为之剖丹?这怕不是个魔修,是个佛修罢。”   沈君玉又不觉笑了。   忽然,一张绝美面庞凑了过来:“什么这么好笑?”   沈君玉回过神,也没避讳,就罢手中话本的批语展示给闻朔看了。   闻朔其实自己都忘了这茬,这些,实在是他早年无聊之举。   不过在沈君玉面前,他是不肯丢脸的,静了一瞬,他道:“你就说我批的对不对吧?”   沈君玉又笑了,今天他笑得次数明显比往常多了不少。   接着,他就抬眼看向闻朔就道:“批的很对,不愧是我们九幽魔君,文采斐然。”   这时,闻朔望着沈君玉雪白脸上那迎着窗外日光近乎透明的澄净笑容,不觉便微微静了。   但很快,他又回过神来,认真道:“既然能让搏美人一笑,就算这东西写的再烂,也值了。”   这下,轮到沈君玉不知道说什么了。   只好,先转身默默放回手中话本。   不过在放回话本时,沈君玉忽然意识到什么,静了片刻,他忍不住就问了一句:“除了这个,你平时还有什么别的消遣么?”   沈君玉有此一问,其实一半是好奇,一半是在意——前世在他记忆中的九幽魔君闻朔是个性情阴晴不定,独来独往,暴怒恣睢的杀人狂魔。   但现在看来,那基本都是人族的污蔑。   只不过……他能感觉到,闻朔在魔族是真的没有朋友。那么除了朋友之外,闻朔还有什么爱好,这是他想知道的。   而闻朔这时也微妙听出了沈君玉的问题核心。   如果可以,他倒是想编几个爱好出来,但他确实没有,沉吟片刻,他语气淡然道:“倒也没别的了。我年少有为,又忙着修炼,能有空看些话本子已经比寻常人强多了。”   沈君玉微微静了。   他当然知道闻朔说的是假话。   其实就算闻朔不说,沈君玉也能猜到闻朔没有朋友的原因——同辈的魔君都大他太多,他又年少有为,人家嫉妒陷害还来不及,怎么跟你做朋友?   至于晚辈,闻朔大概也拉不下那个脸。   在一个地方没有朋友,能接触到的消遣便会极少极枯燥。渐渐的,那些兴趣消遣能剩下一样就很好了。   就像上一世,沈君玉被囚禁在云渺阁那般,除了看书,除了努力精进术数,他倒也真的不知道做什么了。   最初他跟原穆州感情还好的时候,原穆州会同他抱怨一些人情世故,沈君玉一开始会劝导,会感同身受。   但到后来,沈君玉甚至就会暗暗羡慕,羡慕原穆州还有那么多人际上的烦恼。   而他除了能听别人讲他的坏话之外,便再没有别的沟通渠道,所以,渐渐地,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原穆州了。   他那个时候觉得自己这样不好,却又痛苦无法改变。   闻朔虽然比他强,可以自由活动,但有能力时的无能为力某些时候或许会更痛苦——   一只微凉骨感的手轻轻握住了沈君玉的手。   沈君玉猛地回过神,微微抬眼。   闻朔低头,凑了过来,用自己的额头贴了一下沈君玉的额头:“你怎么老是走神?我就长得这么难看么?总让你走神?”   沈君玉:“我不是——”   “我知道。”闻朔淡淡叹了口气,“你又在无聊的地方心疼我了,其实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可怜。”   沈君玉不说话了,他眸光轻轻动了一下:“是我不好。”   大概是前两日听到原穆州和沈思源还过得好好的消息,又莫名勾起他心中一些不好的记忆。   导致今日看到这些,不知道怎么就联想起来了。确实是他不对,也许闻朔跟他根本就不一样。   闻朔神色温和平静:“你有什么不好?我倒是巴不得你心疼我,只不过,不该是在这种地方心疼。”   沈君玉微怔。   闻朔这会拉起他的手,带着他慢慢坐到一旁的床上,就道:“你想听我小时候的事么?”   沈君玉看着他。   闻朔见到沈君玉这双漂亮澄净到会说话的眸子,忍不住就凑过来,亲了他的长睫一下,亲得他忍不住痒微微闭上眼,方才心满意足地停住了。   半晌,闻朔终于开口道:“我小时候比现在过得坏多了,时常没饭吃,还被鞭打。”   沈君玉忍不住再次睁开眼。   闻朔见状,便伸手抵住他的唇:“你先听我讲完。”   沈君玉果然不说话了。   闻朔:“其实,我不是什么传闻中避世妖族的后裔,也不是什么变异孔雀妖,我就是一只血统很普通的孔雀。我父母……”   闻朔低低吐出一口气:“它们都是御兽宗豢养的坐骑。”   沈君玉脸色终于微微变了——他知道御兽宗豢养妖兽的法子,要先从小磨去神智,再戴上御兽环,又烙下魂印,才能让妖兽彻底听命。   十分残忍。   后来,御兽宗不知怎么,被莫名灭宗了。   难道是……   闻朔仿佛完全知道沈君玉的猜测,这会他淡淡一笑,就坦然道:“是我做的,我把他们都杀光了,一个都没留,哪怕是那些没资格继承妖兽的弟子,我也没有留。”   说到这,闻朔便静静看着沈君玉。   沈君玉却也平静看他,什么异样的神色也没露出来。   四目相对,闻朔心头微暖,方才又回过神,低声道:“再往回讲吧。”   “我父母当时不希望我变成御兽宗的坐骑,就趁一天夜里拼了命把我送出来,还用心头精血将我变成小孩模样,怕的就是被旁人再次抓住。”   “那个时候……”   “我不识字也不懂修炼,当过乞丐,做过农活,还给大户人家刷马桶,总算认识几个字了,把父母教给我的修炼法学会了一点。结果,刚修炼出一点成果,又被邪修看到灵光抓走,想拿我炼药。”   “后来,是他看我生得好看,动了淫心,就想等我长大些采补我。”   沈君玉心头微微一紧。   但从始至终,闻朔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都异常平静,并未流露出一丝伤感甚至自艾自怜之色。   沈君玉见他这样,便只静静看着他,顺势轻轻握紧了他的手。   “不过我也不是吃素的,某日,我趁那邪修打坐,便在他的香里下了药,几番周折,费了三天三夜终于弄死了他。”   至于那三天三夜究竟如何惊险,闻朔只字未提。   “邪修死后,我便吞了他的金丹,修为大涨,但隐约有走火入魔的趋势,这动静引来了人。那会,我本来以为我会死,但没想到,来的人的居然是当今尊上。”   “再后来的事,你应该都听说了。”   沈君玉过了好久,才道:“嗯。”   闻朔这时方才看向沈君玉,神色罕见地温和:“你担心我是九幽魔君的时候过得寂寞,其实我一点也不寂寞。人性我在人间已经看透了,不想再看了。所以那时对我而言,寂寞反而是好事。”   沈君玉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可他也不能什么都不说不做,最终,他只抬手抚上闻朔的侧脸,白瓷一般的修长手指动作很轻柔地一点点抚摸下来。   像是想抚平一些东西。   闻朔感受到那细腻的触感,默默一笑,便闭眼顺势将自己的侧脸慢慢贴合在沈君玉的掌心。   “你若是真的心疼我,这样就好。我喜欢你这样对我。”   闻朔这异常直白的话语莫名让沈君玉脸上微微热了一下。   良久,沈君玉凑过去,轻轻吻了一下闻朔的淡色薄唇,便启唇将那颗唇珠慢慢含进了自己的唇间,再探出舌尖,近乎旖旎却又异常认真地默默吻着。   他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很努力地想让闻朔开心一点。   闻朔也确实开心了。   不过这次的闻朔并不像从前那样着急,而是十分温柔地用自己的舌头去引导沈君玉那薄薄的柔软舌尖,搅起一阵暧昧的湿软,带着沈君玉去探索,去感受。   他一直觉得,沈君玉是个很难真正在接吻这种事里快乐到的人,只是情绪到位了,沈君玉会配合他。   这里面的原因他能猜到一些,但他不太想去猜,因为他从来是个只看当下的人。   他只知道,有些事他很喜欢,但他也更想让沈君玉喜欢。   终于,他感觉到沈君玉的薄唇的温度升高了一点,那修长的身躯也不自觉贴他更近了,而他们的默契也在这里悄然上升…… 第52章   “叮当”一声轻响,是腰带坠地玉扣碰到地砖的响动。   闻朔抬袖轻拂,不远处的窗户悄无声息地合上,这座水上宫殿四周的纱幔和竹帘也顺次落下。   彻底遮住了殿内风景。   此时,闻朔方才转眼望向沈君玉,抬手,一点点摘下发上的碧玉长簪。   一头乌发如同墨云一般倾斜而下,落在沈君玉脸上,身上,柔韧微凉。   沈君玉静了一瞬,徐徐抬手,撩开那丝丝缕缕的墨发,仰头,抚上了闻朔那张绝美无比的侧脸,   琉璃色的瞳眸中在这时映出一团烧起来的青金色火苗。   闻朔淡淡一笑,忽然侧头吻住的沈君玉落在他侧脸上的细白指尖,接着,他便又顺着那手指一点点往下,吻上霜白如雪的手腕,再挪到手肘……   不知道什么时候,吻又纠缠在了一起。   衣袂也纠缠在了一起。   这一次,谁都没有说什么。   有的只是一种格外水到渠成的默契。   忽然——   有衣衫摩挲的轻响声,接着又停了下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卡住了。   “嘶——等等,你那些话本,都白看了?”   闻朔:……   良久,他喉结动了动,额头热出一点细汗,嗓音喜怒莫辨地沉沉道:“那些画师偷懒,开始如何都不曾画过,我也不知道还需要什么。”   静了许久,沈君玉淡淡叹了口气:“我就知道。”   闻朔沉默了。   接着,沈君玉伸手,轻轻摩挲了一下闻朔的侧脸,像是在安抚他。   安慰着安慰着,两人便又依偎在了一起,衣衫窸窣响动,不知不觉间,两人顺势接了个缠绵的吻,唇舌交错,带了一点湿润的水声。   最终,沈君玉额头轻轻抵着闻朔的额头,低声道:“下次我跟你一同去魔族黑市看看详细的话本,缺什么再都买上?”   闻朔垂眼:“嗯。”   沈君玉继续哄:“正好,温管事一会就来,你让他顺便把沐浴的东西也准备了吧。”   闻朔静了片刻,嗓音微妙地道:“我已让他准备了。”   沈君玉:“嗯?”   原来是早有预谋,可惜,学生还是学生,再老练也是学生。   不过这火上浇油的话沈君玉这时是不好说的。   不多时,温管事果然来了,直接准备好了宫殿后面的温泉池,其他陈设也都悄然换了新的。   闻朔脸色这才好看点。   泡完温泉池回来,两人一身清爽,都穿上了九幽魔君府邸特制的青金色丝绸里衣,十分华美。   这会,沈君玉喝完茶回来,端了一盘点心蜜饯过来,掀开幔帐,却看到闻朔正把几个话本都摆在床上摊开,皱眉研究着。   闻朔一头墨玉般的乌发披散下来,流淌在他身侧背后,衬着他绝美浓冶的五官十分动人。   只不过,这会美人的气质不怎么动人就是了。   沈君玉见了,把点心盘子放在一侧,就伸手抚上闻朔冷玉一般的侧脸轻轻扳过来:“又怎么了?”   四目相对。   闻朔狭长的青金色瞳眸中闪过一丝不自在,然后他就默默别过眼道:“只是觉得丢人。”   沈君玉琉璃色的瞳中淡淡带了一丝笑:“还觉得呢?”   闻朔不说话了。   沈君玉见状,眸光动了动,倒也不再劝,反而松开手,转身坐到一旁,拿起点心盘子,取了一块雕着荷叶花样的碧玉色透明凉糕自顾自吃了起来。   入口清甜细腻,一抿极化,还能提升细微的灵力,确实很不错。   这是温管事方才和灵酒灵果一起送上来的——虽然到了闻朔这个境界早已不需要吃这些,但偶尔吃点调剂调剂心情也不错。   更何况闻朔府邸上的灵食样子精致,灵气四溢,看着便让人觉得食欲大动。   沈君玉吃了半块,觉得果然不错,刚又咬了一口,忽然,一只骨感修长的手就伸了过来,半捏着他的下巴,用力狠狠吻了上来。   这下,沈君玉刚咬下的那块碧玉糕就被人抢走了,口腔和唇肉上还被人吻着咬着从里到外舔了一圈,湿润滚烫。   沈君玉回过神来,哑然。   他默默看向一旁的闻朔,闻朔正用舌尖把红润唇角最后一点碧玉糕舔完。   四目相对。   沈君玉:“不生气了?”   闻朔眉心跳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转头,拿了一块玫瑰蜜饯扔进嘴里:“蜜饯还不错。”   沈君玉静了片刻,摇摇头,剩下半块碧玉糕也不吃了,放回盘子里,就翻身睡到里面去翻那些话本。   闻朔看了沈君玉一眼,却也没生气,这会他自顾自吃了半盘子糕点,也把沈君玉剩下的那半块吃了,心情倒是果然变好了不少。   这会,他把盘子端回桌子上放下,便回来,从身后轻轻抱住沈君玉。   也不说话,一只手隔着雪白里衣,揽在沈君玉清瘦纤细的腰间,一只手就抚上沈君玉白玉一般细腻温润的侧脸缓缓摩挲。   沈君玉被这只温热带着薄茧的骨感大手摩挲得眼皮微微直跳,那手又时时挡住他的视线,实在看不了话本了,终于,他就丢下手中的话本扭头道:“你又好了?”   闻朔靠过来,把脸窝在他脖颈侧锁骨旁边,贴着那片柔软细腻的肌肤蹭了蹭,道:“困了。”   沈君玉静了一瞬,不想拆穿某人的小把戏,便道:“那就睡吧。”   闻朔:“嗯。”   遥遥一指弹出,一时间,屋内照明的光都熄了。   屋外涛声轻轻,竹海婆娑,带进了一丝极为清冽的晚风。   沈君玉闭眼,转过身,伸手轻轻抚上闻朔的鬓边,两人就保持着这个相对相拥姿势睡着了。   ·   次日清晨,沈君玉是被窗外小雀儿啄竹帘的哒哒声吵醒的。   他睡眼惺忪地半欠身起来,正想看看什么时辰了,忽然发觉身边空荡荡的。   沈君玉倏然就清醒了。   他静了一下,掀帐下床,趿着鞋走到一旁的桌前,果然就看到一张纸条。   他伸手拿起一看。   ——处理公务,午时归来。若有需要,用军事令牌使唤温管事即可。   夫闻朔留。   看到这以后四个字,沈君玉眉心跳了一下,旋即,他就默默就把这纸条收了起来。   知道闻朔这些时日在外面耽误久了,公务肯定还有很多没有处理,倒也十分体谅。   而沈君玉自己也没有赖床的习惯,醒来后便自己清洁过,然后换了衣裳。   接着,沈君玉思索片刻,还是唤来了温管事。   温管事倒是很快就到了:“不知军师有何吩咐?”   沈君玉:“带我去魔君的藏书阁看看吧。”   温管事听到这,顿时静了,过了好一会,他才神色有些微妙地道:“军师要不明日再去?”   沈君玉诧异:“为何要明日?”   温管事行了个礼:“藏书阁魔君多年未曾踏足,我们下人也疏于清理,若军师要去,我派人先清理过了,军师再去吧。”   沈君玉:?   原来是真的不爱读书啊。   他先前还以为闻朔开玩笑的呢。   不过沈君玉此刻确实迫切想知道一些关于魔界的东西,也不在意什么干不干净,整不整洁,就道:“无妨,温管事带我去就是了。就算再不整洁,一个清洁咒的事,何必再等一日?”   沈君玉都这么说了,温管事只好不再推辞。   半个时辰后,沈君玉来到了建在水上的一座高高的藏书阁。   确实疏于清理,架子上都落满了尘灰,不过藏本毕竟都被灵阵保护了起来,并未受到影响。   而且毕竟有专人管理,书籍也都被分门别类过,找起来十分方便。   沈君玉屏退温管事,便直接走到放着“传奇、传说”这一类书籍前,开始搜寻了起来。   他想找找,有没有关于魔族那位天圣帝尊的传闻——他总觉得那枚印记或许跟这位三族飞升第一人脱不了干系。   虽然先前凭着猜测,正常使用了那印记的第二道功能,可沈君玉还是觉得,这东西是个很大的隐患。   但,他又觉得,若隐患能解决,这印记或许能帮助闻朔顺利平定魔域叛乱——   “哗啦”   一声轻响传来。   沈君玉猛地回过神,抬头一看,是一册破旧的书不知怎么,从架子上掉出了一半,摇摇欲坠。   沈君玉见到那册书,顿时心生古怪——这书的封面颜色同周围的都不太一样,是一种浓到化不开的神秘黑色。   封面也没有名字。   不过沈君玉祭出灵力探查过去,也探查不到什么。   忖度片刻,沈君玉抬手,把那册书取了下来。   信手翻开。   然而,只翻了两页,沈君玉那向来淡然澄净的瞳孔便遽然收缩。   这书中赫然写的便是天圣帝尊相关的一些内容,还有关于天道的些许秘闻。   太巧了!怎么会这么巧?   接着,他便忍不住猛地合上书,朝四周看去。   可周围始终没人。   沈君玉握着掌中书,沉吟许久,最终他默默掐算了一番。   掐算完毕后,沈君玉淡然开口:“阁下还是请现身吧。”   沈君玉这话一开口,便有一声淡笑响起。   接着,一袭儒雅白衣缓缓从对面的书架旁走了出来,模样平凡,却自带一股说不出的威严态势。   而沈君玉从始至终都注意着四处的情况,从未发现有人躲在那。   这时,沈君玉凝视了片刻那袭儒雅白衣,便不动声色地将掌中书收入储物戒内。   接着,他略退后一步,不卑不亢地冲着来人拱手行礼道:“沈君玉,见过尊上。”   白衣文士,也就是当今魔尊微微挑眉:“不愧是九弟看中的人,果然聪颖非常。”   沈君玉起身:“尊上谬赞,在下不过是懂些掐算之法罢了。”   魔尊看了看他:“坐。”   说话间,两个白玉}蒲团就出现在了两人面前的地上。   魔尊先入座,沈君玉静了片刻,便也入座了。   两人相对坐好,魔尊便看向他:“本尊知道,你一定有很多好奇的事想问本尊。”   沈君玉确实有——比如最初魔尊为何主动承认自己是他派出的卧底,替他解围;还有魔尊到底是如何知道他在找天圣帝尊相关的书籍,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恰到好处地跑到这来的。   不过此刻他一个问题都没问,只说:“请尊上替君玉解惑。”   魔尊看了他片刻,就伸出手,徐徐拉开了领口。   沈君玉:?   但紧接着,沈君玉就看到一个极为熟悉的血红色印记,正烙印在魔尊的左胸前。   同他不同的是,魔尊胸前那个印记的瞳孔已经被填满了。   也就是说,魔尊已经用过了三次愿望!   沈君玉薄唇一点点抿起,静静看着眼前的魔尊,神色沉凝。   魔尊倒是十分慵懒,给沈君玉看完印记后便敛上衣襟,道:“现在明白本尊当初为何要帮你了吗?”   沈君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所以他问:“这印记果然跟天圣帝尊有关?”   魔尊:“没错,他在找他的接班人,也就是——下一个替死鬼。我们这些被打上印记的,就是他的首要目标。”   魔尊这话一出,沈君玉便想起方才在那本书中看到的内容,神色也不觉沉凝下来,书中说——小世界的天道其实就是从小世界中的飞升者中随机挑选的,而被选中的天道若想解脱,就必须找到下一任继承者。   而飞升者在成为天道后,会极为痛苦,自身虽仍有五感,但本身已经被变得无形无质,与这一方的天地大道融合在一起。   只有在挑选继任者的时候,才被允许短暂地进入小世界一次,也就是所谓的“神降”。   此事何等荒谬,若知道飞升之后等待自己的会是这些,还有何人愿意费尽心思飞升?   “而且,要成为天道的人必须心智极为坚定,历经坎坷也能保持本心,否则等不到继任者就会入魔。”   “一旦天道入魔,小世界便会生灵涂炭。”魔尊如是道。   沈君玉再度沉默了。   不过紧接着,他想到什么,忍不住就问:“千年前,剑宗不是有位少年天才也飞升成功了吗?他没有成为继任天道?”   沈君玉这话一出,他忽然感觉到胸中的剑骨动荡了一下。   而这时,对面的魔尊也笑了,笑得十分微妙。   “他?他失败了。而且,你不是见过他了吗?”   沈君玉静了一瞬,脑中轰然。   剑尊……竟然是剑尊!   难怪,天道会认识剑尊!   但沈君玉向来机敏,很快,他就回过神来,直直看向魔尊:“既如此,尊上找我做什么?还有,既然知道飞升的真相是这个,尊上为何还要坚持飞升?”   魔尊:“问得好。”   说话间,魔尊又抬手抚上了自己的衣襟,沈君玉透过那处,看到里面剑意流动,几乎要刺到心脏,但却被一道熟悉的红色光芒徐徐阻隔住。   沈君玉:!   魔尊此刻感慨:“当时他一剑几乎刺穿了我,若非我用掉最后一个愿望,此刻我已经是个死魔了。”   沈君玉沉默了——他这才意识到魔尊其实比他们想象中伤势要重许多,这想必就是先前他始终未曾出面替闻朔解围的原因了。   这样的伤势,剑尊必然也知道。   所以按照当时的情势,只要魔尊一出面,死的只怕就是魔尊了。   魔尊一死,他和闻朔的下场也可想而知,魔族更会大乱,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这么一想,沈君玉先前心中对魔尊不曾出手相助的怨怼倒是不觉微微淡了一丝。   可既然如此,魔尊又如何能飞升?别说现在已经知道飞升就是一场陷阱,就是不知道,顶着这样的伤势飞升,这不是一场注定的败局么?   即便他能用剑骨替魔尊化掉一些剑意,但短时间也不能化完。   忽然——   “小子,现在知道本尊当时为何不出手救九弟了吧?本尊可不是九弟,未必能得你拼死相护啊。”   猛然被调侃的沈君玉:……   不过紧接着,魔尊一句话,就解释了沈君玉先前所有的疑惑:“本尊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你难道不觉得都这样了,还不赌一把,岂不是浪费了这么重的伤?”   沈君玉哑然。   不过稍一沉吟,沈君玉便又正色道:“既然如此,还请尊上让君玉替尊上疗伤,无论如何,也能稍微缓解几分。”   魔尊听到沈君玉这话,终于露出一点狡猾的笑意:“本尊的鱼饵都没出,你就自己上钩了?”   沈君玉:?   魔尊:“既然你这么有诚意,那本尊也不得不大方些。这样吧,明日你和九弟一起来魔宫。我和九弟一同,将你灌顶至炼虚境。”   “对了,你不是还有那个阵法么?配合着一起,总不至于成功不了吧。”   “等你炼虚境了,再替本尊疗伤,岂不是事半功倍?”   沈君玉:……   大意了。   果然能当上魔尊的,都不是什么大善人。   ·   同沈君玉商量完毕后,魔尊便悄然离开了藏书阁,那册书倒是让沈君玉保留了。   沈君玉知道,魔尊必然对他还有保留,说给他听的那些东西也有些未必是真的。   不过事到如今,他只想先保全魔域,这样就能保全闻朔。   其他的,他便一概不想管了。   同时,沈君玉又不觉对一件事生出一丝疑点,接着,他想起方才剑骨的异动,沉吟片刻,他便在心中静静问:“剑灵前辈,你要我找的那个人,可否就是剑宗千年前飞升的那位天才,原道玄?”   短暂的静默后。   隐匿多日的青衫剑灵终于出现:“不错,是他。”   沈君玉:“那剑灵前辈想必也知道那日飞升时发生了什么吧?”   青衫剑灵沉默了许久:“我不想说。”   沈君玉怔了一瞬,倒也没有强迫青衫剑灵,只是稍一沉吟,又问:“那方才魔尊说的那些前辈也听到了,他可有说谎?”   青衫剑灵摇摇头:“别的我不知道,但当今天道并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飞升一事,需要慎重。更别说你还被打上标记了。”   沈君玉静了片刻:“好。”   也没有再说别的。   青衫剑灵见沈君玉不问,也没有再劝他。   结束了同青衫剑灵的对话,沈君玉沉吟片刻,便取出白玉签演算起来。   他演算的是——闻朔是否能在半年内顺利继位魔尊?   魔尊飞升之事因为涉及此间天道,不好演算。   但可以用别的事取巧。   若算出闻朔能顺利继位,那魔尊多半是飞升成功了,即便不成功,也与他无关。   他与魔尊实在是没太多感情。   白玉签铺开,又被一一挑拣,最终,结果出来了。   这时,沈君玉看着结果,神色不觉古怪起来。   顺利,但闻朔与那至尊之位只有一半缘分。   什么叫做一半缘分?   是上位了就要被推下来?   沈君玉迟疑片刻,又算了一个问题,一年后闻朔是否还在魔尊之位?   而这个问题的结果更让他茫然。   因为连出了三次空卦。   空卦可以取象为不在,也可以取象为此人或是此事已经不存在于此方世间。   但无论是哪种结果,都让沈君玉觉得难以接受。   他薄唇微抿,正想再算,忽然——   “怎么一个人在这算卦?这里地下潮湿,还是拿了东西回住处算吧。”   闻朔来了。   沈君玉闻言,便默默收了白玉签,站起身来。   四目相对。   闻朔忍不住伸手抚上沈君玉白皙如玉的脸,正想微笑,忽然,他像是觉察到什么,猛地回头就看一下刚才魔尊和沈君玉坐过的地方,眸光也立刻就沉凝了下来。   沈君玉见他如此,便徐徐握住闻朔在他脸侧收紧的手,道:“尊上来过了。”   闻朔微怔。   而这时,也不等闻朔再问,沈君玉就把魔尊找他说的那些话大略都同闻朔说了一遍。   但隐去了一些天圣帝尊的部分。   听完,闻朔神色稍霁,却又忍不住哼笑一声:“兄长倒是永远这么小气,让你办这么大的事,却只是拿这个哄人。明明还有别的好东西,到这会也舍不得拿出来。”   沈君玉不想让闻朔担心,便故意不提别的,只问:“什么好东西?”   闻朔看了沈君玉一眼:“当年天圣帝尊飞升后,留下帝印帝剑,帝印便是如今的尊王印,魔尊的象征。帝剑便是传说中的魔神剑——归墟黄泉剑。”   “归墟黄泉剑是当今世上唯一一件神器,胜过先天灵宝都不知几何。”   “他知道你现下有了剑骨,应该最适合这把剑,居然只字不提。”   想了想,闻朔又看向沈君玉,伸手点了一下沈君玉的眉心:“定是你心软,他卖卖凄惨,你就真的听进去了。”   沈君玉哑然。   其实他是为了闻朔,不过闻朔这么说他,他也没有反驳。   只见闻朔忖度片刻,又道:“等明日去了魔宫,我就替你去讨了这把剑,若他不给,你就别替他解剑意。”   沈君玉不觉看他:“你这样,不怕他生气?”   先前沈君玉总还是觉得闻朔有几分敬畏魔尊,怎么现在突然就硬气起来了?   闻朔眸光动了动,漫不在意道:“魔修么,趁火打劫都是必修课,反正他现在多半打不过也不好打我,怕什么?”   沈君玉怔了一瞬:好一个欺软怕硬的优良传统。 第53章   不过无论如何,能提升实力总是最好的。   炼虚境是一个非常关键的境界,在修真界,只有炼虚境以上的高手才能被称之为大能,基本都是各宗长老这种级别的。   虽说灌顶某些时候会有损被灌顶人的资质,但这种时候,倒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多一个炼虚境,在人魔两族之争中,便是多出一个巨大的筹码。   想着,沈君玉便淡淡一笑道:“既然你不怕得罪尊上,我就更不怕东西烫手了。到时你要我怎么配合,告诉我一声就好。”   闻朔听到沈君玉这话,眸光微微一动,像是想起什么,忽然道:“先不说这个了。”   沈君玉:?   闻朔嗓音低沉:“我今日出去,在黑市新得了些东西,确实需要你配合研究一下。不如,先回房?”   沈君玉看了闻朔一眼,闻朔青金色的狭长眸中泛起一丝淡笑,如涟漪般,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勾人。   静了片刻,沈君玉望向闻朔:“你去处理公务,处理到黑市去了?”   难怪方才见面的时候那么开心。   闻朔面不改色道:“现在已经未时了,我午时初刻已经处理好了公务,去黑市只是顺便。”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沈君玉也不好戳穿某人那点小心思,便只道:“行吧,先回房。”   闻朔微笑。   ·   回到先前两人住过的寝宫,闻朔落下各处的窗户帘幕,便一挥手,整个寝宫中的夜明珠灯都亮了起来。   把略显暗沉的宫室里照得宛如白昼。   这时,闻朔就一一取出他从黑市买来的东西。   《双修十八式》《龙阳春意图精选》《魔修阴阳和合篇》   以及,一个黑玉做的一尺见方的盒子。   沈君玉看着那话本子的题目,眉心不觉微跳,他倒没想到某人在这种事上求知欲这么强。   至于那个黑玉盒子。   沈君玉心头动了动,还没来得及猜里面是什么,闻朔就坐到他身边,当着他的面,抬手把盒子打开了。   最上面一排是一字排开的五根上好羊脂玉,雕刻成各种尺寸大小的形状。   下方左边放着两个碧玉盒子,像是装的膏脂;右边则放着一枚毛绒绒的圈圈和一个银色的环状物,还有一个雕镂精致的空心金铃。   闻朔:……   沈君玉看到这些,倒没觉得有什么,甚至想说除了那脂膏其他的都用不着,毕竟他们是修士,又不是凡人。   正想开口,一旁的闻朔却像是被烫到手一般“啪”一声盖上了盒盖。   沈君玉看着闻朔这表情,诧异了一瞬:“你害羞了?”   闻朔薄唇抿成一线,神色沉凝。   半晌,闻朔沉声道:“怪我没提前验过,这种东西……太冒犯你了。”   也怪他着急赶回来,又因为这东西的性质不好直接在摊位前打开,因此竟然没来得及检查。   早知道是这些,他就不买了。   沈君玉看到闻朔这样,反而忍不住问道:“先前你看的那些话本里不也有这种玩法么?你为何看话本觉得没什么?”   “你不一样。”   我怕你觉得我不尊重你。   而闻朔这句话一出口,沈君玉微微怔了一瞬,接着他心中不觉涌出一丝说不出的柔软。   淡淡笑了笑,沈君玉最终伸手默默拿过了那个盒子,道:“既如此,这盒子我就先收起来了。你先看这些册子,什么时候学会了,什么时候我们再实践。”   闻朔看着沈君玉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慢慢放下,然后他便难得认真地低声道:“我也不是刻意看重这些,我只是觉得学了这些,你兴许能更喜欢……些,但我不是真的想用话本里的方式去对待你。”   沈君玉长睫轻轻动了一下,然后他就伸手摸了摸闻朔的脸,温声道:“我当然知道,你也不必太在意。”   闻朔神色悄然缓和了几分:“你知道就好。”   沈君玉见状,眸光轻动:“不过,这些东西发明出来,想必自然也有它的好处,改日试试也无妨,你也不必太紧张我的感受。”   闻朔:?   半晌,闻朔嗓音略显晦涩的哑声问:“你真不介意?”   沈君玉反问:“你我之间,有什么好介意的?更何况,这些东西也并不伤身。”   听着沈君玉格外坦然的语气,再看着那双澄润明净的琉璃眸,闻朔倏然沉默了。   他喉结不觉动了动——十分怀疑这里面有些东西的用法沈君玉并不知道,因此才能如此坦然。   却并不知道沈君玉重生一世,已经把许多事都看得极淡了。   对于此刻的沈君玉而言,只要能让他和闻朔都开心,不伤身体的话,有些玩意试试也无妨。   反倒是闻朔自己过不去这个坎。   不过沈君玉不拒绝尝试的另外一个原因还有他虽然知道这些东西的用法,但觉得这些东西毕竟都是凡器,话本里画的都是夸张了。   毕竟他连全身骨骼经脉都断裂的伤都受过了,自然觉得这些没什么。   却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厉害是在另外一个层面上的。   而这时,闻朔也不好对沈君玉解释太多,沉默片刻,只能含糊道:“日后再说吧。”   沈君玉也不勉强:“是,等尊上飞升后,我想我们的时间就很多了。”   闻朔:“嗯。”   但说完这个字,闻朔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你方才说愿意试试,是真心话么?”   沈君玉正把那黑玉盒子收起来,闻言不觉莞尔:“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我说过的话,何时变过?”   闻朔眼皮跳了一下,又跳了一下,最终他不动声色就凑过来,靠在沈君玉的耳畔低声道:“那我可不可以选一样?等我们大婚之夜用,嗯?”   沈君玉默默看他,眸光坦然明澈:“你若能当上魔尊,别说选一样,都选了我也无妨。”   闻朔怔了一息,整个人都宛如坠入岩浆中,滚烫起来。   良久,闻朔:“我不贪心,我只选嗯……两样吧。”   沈君玉就打开盒子让他选。   闻朔先选了一枚镂空的铃铛,接着,他在那枚银环和毛绒绒的圈圈中犹豫了一下,选了银环。   选好之后,闻朔什么都没做整个人便不觉又热了起来,但在沈君玉面前,他还是要装出一副正常人的模样。   直到,沈君玉收起玉盒,回头看到他微微泛红的俊美面容,忍不住就伸手贴了贴他的脸:“怎么这么烫?”   闻朔的侧脸肌肤骤然被一个微凉细腻如玉的东西碰到,整个人不觉再度热了起来。   不过这会,他还得勉强装相,只垂下眼睫,故作沉凝道:“可能是旧伤有点复发了。”   沈君玉信以为真,连忙伸手就扶住了闻朔的肩膀,想让他靠在床头。   但闻朔却在这个时候顺势抬手轻轻抱住了他,宽大的袍袖落下,罩住两人,熟悉馥郁的百花香气袭来。   闻朔低头,环住沈君玉清瘦纤细的腰肢,便把自己的滚烫的侧脸埋在沈君玉锁骨和那柔腻雪白的脖颈旁,一边闭眼摩挲一边低声道:“不必,你让我抱一会就好了。”   明日还得给沈君玉灌顶,今日也不可放纵过了。   沈君玉静了片刻,总算明白过来什么,说了一声’你啊‘,倒也没有伸手推开闻朔,只任由他抱着。   闻朔唇边淡淡浮出一丝浅笑。   ·   剑宗。   原穆州一袭玄衣凌空而立,掌中长剑光芒凌厉,如白虹一般直贯而出——   轰然一声巨响,对面那座矮小的山峰被他的剑气直直削去一半!   升入化神境后,原穆州进境一日千里。身怀剑骨之人便是初时同寻常修士差别不大,但随着自身进境,剑骨成长,就会一段段拉开同寻常修士的差距。   若说元婴境时他还无法发挥自己巅峰期的三成实力,现在,便总算有五六成了。   但,此时此刻,原穆州心中一丝喜悦也无。   因为,他的进境还是来得太迟了,若更早一步,他就不会眼睁睁看着沈君玉被闻朔带走,若更早一步,他就能发现那道侣契约——   “原大哥的剑又进益了。”   异常熟悉的温和嗓音传来,原穆州整个人却心神一凛,接着他面如寒霜地转过头,就看到沈思源御剑停在了他身后三尺的地方。   前世爱侣,此刻彼此目光相接时那种饱藏厌憎和冷漠的情绪,竟是连仇人都不如。   “你来做什么?”   沈思源:“宗主传我,让我转告原大哥你,他有预感,魔尊恐怕不日便将飞升。届时便由你我带人前往魔域,趁机攻打魔都皇城。”   原穆州闻言,瞳孔不觉缩了一下,沉声道:“宗主为何找你?”   沈思源淡淡一笑:“兴许是看我金丹修复,又进阶元婴,又觉得我能制衡兄长了呢?毕竟兄长现在可是魔域不可或缺的中坚力量啊。”   原穆州倏然静了,他不再理会沈思源,转身就走。   沈思源见状,脸色突变,沉声道:“站住!”   原穆州继续御剑而去,沈思源扬手,一道剑光飞出,直直拦向原穆州面前。   原穆州一指击碎那剑光,终于忍无可忍:“沈思源,我对你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沈思源微哂:“从前,你好像也对兄长说过这样的话。”   空气就这么静了下来。   最终,原穆州默默停下御剑,扭头看向沈思源,神色寒冽如冰:“攻打魔域我会去,但君玉我也要,你休想从中作梗。”   沈思源语气里微微带了一丝嘲讽:“你就算抓到他又如何,你能把他带回来么?宗主一定会让你杀了他的。原大哥,他早就不适合你了,你何必执迷不悟?”   原穆州:“是吗?”   沈思源看到原穆州这个神情,心头不觉一跳。   原穆州漠然:“就算我找不到君玉,我也不会同你这个蛇蝎心肠的骗子在一起。”   沈思源闻言,眸中骤然浮出极为阴郁的情绪,但很快,这情绪悄然散去。   他微微一笑:“可惜,原大哥你没得选。”   原穆州看也不看沈思源一眼,拂袖而去。   他御剑径直离开了凌云峰,一路疾掠,并没有半分停顿,凛冽的风吹在他脸上,竟然有隐约的刀割之感。   不过,他也没用任何屏蔽之法。   他想,他前世糊涂了一世,这一世总该清醒些。   原本,他前世以为长老们真的是担心他的境界,担心剑宗的未来才对沈君玉冷眼相对,再加上沈思源和云素衣从中诱劝,自己因为愧对剑宗,所以便会觉得沈君玉确实不知上进。   可这一世,沈思源不知做了什么,长老们竟然出手给他修复了金丹。那前一世,又为何不治沈君玉?   后来,原穆州隐约猜到那几分背后的真相,却又觉得难以置信。   他们不是正道么?为何做出的事比魔道都令人不耻?   还有剑尊,他一直视为神明的剑尊,即便前世剑尊提前退位闭关,他也始终把剑尊当做世上最值得尊敬的人。   可直到,这一世,剑尊几度下令追杀沈君玉,甚至此刻还不问缘由地重用沈思源。   他不觉茫然——这真是前世那个赏罚分明,威严无边的剑尊。   还有沈度和云素衣夫妇,以及林殊意等等人……   重生一世,原穆州觉得天道仿佛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把他前世认识的所有人都翻转了过来。   他前世看到的,好像只是这些人的面具,而揭开面具,下面都是无比可怖龌龊的真相。   这些人把善和正义和公平挂在嘴边,挂在脸上,却唯独没有放在心上。只会用这些去逼迫他前世这个“剑尊”。   这更显得,他把所谓的仁义礼智信当做枷锁一般戴在身上戴了一百年像个笑话。   更后悔,自己也曾用这些枷锁去逼迫沈君玉“懂事”。   但现在想想,他却又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   他怎么能眼瞎心盲到如此境地?   可也正是因此,他不想死心,无论出于什么理由目的,他想……他要再看沈君玉一眼。   即便沈君玉不要他了,他也要对沈君玉道个歉。   是他的错,他也不想蹉跎沈君玉百年的。   他真的,不知道事情会是这样。   原穆州缓缓闭上眼,有一分苍凉之色不知不觉爬上他此刻这张异常年轻的面庞。   ·   次日,魔尊行宫。   魔尊早已设下排场,等待沈君玉和闻朔二人到来。   闻朔一来,看了魔尊一眼,也不行大礼,只略一拱手:“来了,兄长。”   魔尊:?   但魔尊此刻看了一眼一旁的沈君玉,倒也不好跟闻朔计较,淡淡笑笑就道:“先坐下吧。”   二人依言坐下。   魔尊这时看向沈君玉便道:“若本尊全盛时期,以你现在身怀剑骨的状态,本尊倒也可以直接将你灌顶至炼虚境。只不过本尊还受着伤,且要留力于日后飞升,只能先让九弟将你灌顶至化神境后期,本尊再一举将你推上炼虚境。”   “本尊记得,你还有那促进进阶的星图,不妨也一同画出来——”   “尊上。”沈君玉忽然道:“星图所需材料十分珍贵,君玉并凑不齐。”   魔尊:?   魔尊看了闻朔一眼。   闻朔神色坦然:“兄长,君玉来替你化解剑意,你总不至于让人自费进阶吧?”   魔尊静了一瞬,笑了:“好啊,原来是老九你从中捣鬼。”   不过接着,他眸光动了动,就起身道:“本尊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既如此,你们跟本尊来宝库吧。”   闻朔:“那就多谢兄长了。”   一行三人,一同去往魔尊宝库。   魔尊宝库在行宫最深处,通体白玉铸成,十分华丽,上面布满各种狰狞的阵纹图。   魔尊行至魔尊宝库前,便取出尊王印,往上一按——   顿时,金光绽放,宝库大门在三人面前徐徐打开。   刹那间,一股极为浓郁的灵气便扑面而来,沈君玉感受到里面的气息,只觉得心神震撼,不知为何,隐约觉得里面有一件对他很重要的东西。   魔尊这时提前步入,就道:“来吧,老九老觉得本尊小气,今日本尊就大方一次,这里面的宝物,你们一人可以任挑三件。”   闻朔看了沈君玉一眼,示意沈君玉先挑。   沈君玉静了一瞬,什么也没想,就循着方才那道感应到的气息慢慢往前走。   最终,他走到宝库最里层,伸手,从宝物架后方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剑架上取出了一柄微微生锈的古朴长剑。   见到沈君玉直接从所有宝物里挑出这柄长剑,魔尊的眸光倏然变得极为深邃沉凝,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平静,只遥遥看着沈君玉。   闻朔离魔尊极近,自然感受到了魔尊这变化,他本来还想让沈君玉不要瞎挑,此刻倒是果断通过阵纹给沈君玉传音道:“就选这个。”   沈君玉闻言,心有所感,就拿着这柄剑转过身来,道:“尊上,第一件宝物,我就要这个了。”   魔尊静了一瞬:“这宝物不太一样,你若挑了这个,就不能挑其他的了。”   沈君玉:“为何?”   魔尊眸光动了动,也没解释,只道:“你先别急,你试试看,能不能把这柄剑拔出来。”   沈君玉闻言,依言抬手一拔。   古朴长剑纹丝不动。   魔尊见状,不觉露出一分果然如此的表情,神色也释然了。   沈君玉不明就里,诧异了一瞬,继续在掌中灌注魔气,用力一拔——   古朴长剑依旧纹丝不动。   沈君玉见状,眉头微微皱起,正想再试,魔尊已经开口道:“不必再试了,历代魔尊没有一个能拔出这柄剑的。你还是换别的宝物选吧。”   沈君玉:?   闻朔:!   闻朔最先反应过来,不觉露出一分难以置信的神色,沉声道:“这不会是魔神剑吧?”   魔尊顿了顿,微不可闻地淡淡叹了口气:“不错。”   闻朔倏然沉默,神色也变得沉凝起来——他就说,历代魔尊为何取得魔神剑却始终不用,要么就是自称不修剑,要么就是说魔族剑术传承不如剑宗,容易被抓住破绽。   原来都是借口。   根本原因是拔不出这柄魔神剑。   本来,闻朔还想,凭借魔神剑的威力,等沈君玉进阶了炼虚境拿上它必定所向披靡,无人可挡。   魔尊的飞升即便再不顺利,在这样的保护下,却也无人敢进犯皇城了。   可现在看来,他想得太简单了……   忽然——   “尊上,宝物我不选了,就它吧。”沈君玉在这时静静开口。   闻朔:?   魔尊:?   魔尊看向沈君玉,见沈君玉神色平静淡然,不像是一时赌气做出的选择,静了片刻,他问:“小军师是算出什么了?”   沈君玉不卑不亢:“请恕君玉无法告知。”   魔尊望着沈君玉,微微眯了一下眼,身上气势很缓慢地沉了一分。   一旁的闻朔神色不觉变冷,正露出一丝戒备之色,魔尊忽然又笑了。   “也罢,既然你同它有缘,你就拿去吧。”   沈君玉:“多谢尊上。”   魔尊点了点头,就道:“既如此,选完了——”   “兄长,我还没选呢。”   魔尊眉心忽然抽搐了一下。   之后,闻朔开始选了。   他选走了两件攻击的后天法宝,一件防御的先天灵宝,接着又挑了五花八门一大堆天材地宝,号称是给沈君玉画星图用的。   一开始,魔尊还只是皱眉,到后来,两只眼皮都开始跳了。   终于,魔尊忍不住咳嗽了一声:“画个星图需要这么多天材地宝?”   闻朔一脸坦然:“这不是怕失败么?多准备几份总没错的,免得来回开宝库麻烦兄长你。”   魔尊:……   他很想说不麻烦,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就这样,闻朔几乎搜刮空了半个宝库的天材地宝,这才算结束。   魔尊望着他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心疼变成了麻木,见他结束,便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道:“挑完了?走吧。”   “等等。”   说完,闻朔又在魔尊眼皮子底下顺走了一件模样古怪的天阶魔魂兵,是缠在袖子上的暗器。   魔尊:……   忍了又忍,魔尊:“这下完了吧?”   闻朔满意颔首:“完了,走吧。”   一旁的沈君玉忍不住静静给闻朔传音:“你这样,也不怕他日后报复?”   闻朔:“他若飞升了,自然报复不到,若……自然更报复不到。不趁这个时候打劫还趁什么时候?”   沈君玉这时便想说你若是当了魔尊,这宝库便等于是你的——   念头到此,沈君玉心头猛地一动,他终于意识到什么,忍不住默默看了闻朔一眼。   闻朔似乎觉察出他的想法,也回眼看他。   良久,沈君玉默默在心底道:“你是不是有别的想法?”   闻朔静了片刻,倒也没有避讳:“还有五哥和八姐,若他们都不愿意,我再去当这个劳什子魔尊也没关系。那个位置,其实没什么意思。”   沈君玉恍然。   这便意识到今生同前世的不同,前世云梦魔君同天荒魔君一派一同被肃清了,天瞳魔君又只是化神境,无法担当重任。   那剩下的只有闻朔,闻朔是个很重情义的人,当担子只剩下他一人能挑的时候,他是一定会挑的。   但若还有旁人,他便未必乐意争这个先了。   这一刹,沈君玉就想起昨日他占卜的结果,不觉微微释然。   是他自己想错了,未必是闻朔当了魔尊,这个魔尊才能飞升成功。   那么算出的那些结果,也可以不必当一回事。   怪不得是一半缘分。   只怕倒是局势稳定下来,是从闻朔和另外一位魔君中推选魔尊,这倒也可以解释了。   闻朔见沈君玉沉默不言,以为沈君玉是不开心了,忽然想起沈君玉最初要当他军师时的判断,心头不觉一跳。   接着,他立刻就道:“若你想让我坐上那个位置,我绝不推辞。”   说到这,闻朔又想到什么,忍不住唇角便微微浮起一丝:“所以,你……是想当魔后么?”   魔后?   沈君玉看着闻朔此刻认真中带着一丝淡淡期待的表情,愣怔一瞬,正要说话,一旁的魔尊忍无可忍,道:“二位,体己话说完了么?可以开始干正事了吧?”   沈君玉:。   闻朔:…… 第54章   魔尊开口,两人自然不再私下交流。   见二人恢复正常,魔尊便长袖一拂,在整座行宫上落下禁制,隔绝了同外界的讯息。   这便看向沈君玉。   沈君玉会意,道:“星图绘制需要一个时辰左右,尊上请稍等。”   魔尊:“好,无妨,你画吧。”   沈君玉这便让闻朔取出材料,开始绘制星图。   魔尊在一旁默默看着,像是想看看沈君玉绘制星图到底需要多少材料。   适时,闻朔忽然道:“兄长,可否借一步说话?”   魔尊看了闻朔一眼。   他们彼此目光相对,魔尊便在闻朔眸中读出一丝他明白的意思,沉吟片刻,魔尊道:“来偏殿吧。”   闻朔:“好。”   说完,闻朔看了沈君玉一眼:“你慢慢画,若材料不够,记得跟我说一声。”   沈君玉静了一瞬,在心底透过阵纹问:“你无妨?”   闻朔淡淡一笑:“无妨。”   沈君玉这便放心了,说了一声’好‘,就什么都没再问了。   闻朔和魔尊去了偏殿。   ·   偏殿内。   闻朔一进偏殿,便也拂袖在四周落下禁制,隔绝了与外界的声息。   而这次隔绝,隔绝的明显便是沈君玉和他们。   华丽偌大的狻猊金香炉里冒出缕缕白烟,透过这白烟,魔尊看着闻朔的动作,微微负手:“老九,你这又是要打什么哑谜?”   闻朔转头:“倒也不是什么哑谜,只是兄长可否想好,飞升那日你的护卫安排?”   “内殿派谁,外殿又派谁?”   魔尊笑了:“老九你糊涂了?都这种情形了,本尊内殿还能安排谁?”   闻朔看着魔尊:“兄长是想让我跟君玉守内殿?”   魔尊反问:“不然呢?”   闻朔静了许久,没多说什么,只道:“或许这是看起来最好的安排吧。”   魔尊大约是感受到了闻朔的心情,沉吟了片刻,他忽然又淡淡笑道:“不如你回去让你那小军师算算,哪种搭配最好?”   闻朔稍许沉默后:“再说吧。”   魔尊微哂:“其实你心里也清楚是不是?但这种情形下,也只能如此了。”   闻朔不说话了。   这时,他脸上完全没了先前在正殿时那种慵懒和淡然,只剩一种近乎清冷的面无表情。   魔尊看他如此,静了一会,默默走过来,伸手拍拍闻朔的肩膀:“要成大事,必有牺牲者。只要你日后不亏待他们一族,就好了。”   “再说,也未必就是你我猜的那种结果,你说呢?”   闻朔仍是没说话。   魔尊这时定定看了他一眼,良久,淡淡叹了口气,却也没有再劝,直接提步走了出去。   魔尊走入正殿时,沈君玉的星图已经绘制完成了大半。   魔尊这会负手微笑,浑然没了方才在偏殿时那种凝重认真的状态,盯着那星图看了一会,他忽然就问:“小军师,你和老九在中州是怎么认识的?”   沈君玉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的星图,道:“尊上何不去问魔君?”   魔尊:……   “这不是他不愿意跟我多说么?”   沈君玉笑了一下:“那恕君玉也无可奉告了。”   魔尊目光动了动,这时又道:“你怎么还叫老九魔君,何必如此见外——”   沈君玉:“尊上误会了,君玉只在尊上面前如此。”   言外之意便是只对你见外。   魔尊眉心又跳了一下。   终于意识到,这两口子无论哪个,都不是真的软面条,没一个好拿捏的。   就在这时,闻朔终于出来了,他看到魔尊站在沈君玉身边,眉头不觉皱了一下,便默默走了过来,十分自然地隔开了两人。   魔尊:……   闻朔恍若不觉,侧头看向沈君玉便道:“还差多少?”   恰好就在这时,沈君玉落下最后一笔——   瞬间,星图上方,金色光华徐徐绽放,风雷骤起,声势浩大。   沈君玉抬眼:“画好了。”   闻朔抬头看向头顶那无边璀璨的华丽星图,静了片刻,不觉挑眉:“我忽然好奇一件事。”   沈君玉:“什么?”   闻朔不动声色地传音给沈君玉:“星卜之术给人算命会有旺夫命一说,那,有没有旺妻命?”   沈君玉终于抬头看了闻朔一眼,看着闻朔那不无得意的神色,他终于传音道:“怎么,魔君想娶妻了?”   闻朔:……   “你明知道我不是个这个意思。”   沈君玉微哂,正要答话,魔尊再次忍无可忍地皱眉道:“二位——”   闻朔眉心抽抽了一下。   沈君玉却十分平静地回过眼:“已经好了,可以开始了。”   魔尊神色稍霁,接着他就撩起衣摆,在一旁坐下,看向沈君玉和闻朔道:“你们先开始吧,本尊替你们护法,等进阶到化神境后期,再换本尊来。”   这次,两人没有再耽误,便彼此在蒲团上相对而坐。   沈君玉坐在那星图底下,闻朔便先取出几瓶玉髓灵液等物,让他服下,这才开始。   很快,周围的帷幕便无风自动起来,整个大殿中回荡着极为浓厚的灵力气息,星图上天星轮转,光芒闪耀,源源不绝地向阵法中的沈君玉身上注入灵力。   魔尊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神色中有些感慨,却又有几分淡淡的微妙。   ·   此时,闻朔的瀛洲水榭。   蔺辰来此几日都在闭关,拒不见人。   孟星演则忙着跟天瞳魔君还有云梦魔君以及他们孟家的各方势力联络,十分忙碌,两人各不干扰,倒也极好。   这天孟星演正在房中尝试着绘制这次中州人族可能会进攻的路线,忽然,他感受到一股极为熟悉的气息。   孟星演心头一震,立刻抬眼。   一袭熟悉的白衣出现在他眼前。   孟星演顿时惊喜地丢掉了手中的笔,直站起来道:“父君,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天瞳魔君:“离得近,便来了。”   孟星演嘿嘿一笑:“好好好,我也正好有些事情弄不懂,偏偏今天叔叔和沈军师都出门去了,父君你来了正好,我问你就是了。”   天瞳魔君听孟星演这话,眉头却不自觉皱了一下:“沈小军师不在?”   孟星演闻言,微怔:“是啊,怎么了?”   天瞳魔君静了一瞬,摇摇头:“也没什么,只是为父最近心中有些不妥,本想找沈小军师看看。”   天瞳魔君这话一出,孟星演便紧张起来——他知道,天瞳魔君不是无的放矢之人,说这种话,必然是预感极不妙。   难道,魔尊要飞升失败了?   但此事以孟星演现在的修为也根本算不出来,沉吟片刻,孟星演便道:“没关系,父君,我替你算算自身便是。”   往日天瞳魔君或许会拒绝,但这次,他竟然没有,只道:“那你便看看。”   修习卜术者受心境影响,很容易算不准自身相关的事,尤其是生死相关。   但孟星演忘了,自己此刻也是关心则乱,是以连算了三次,三次结果都不同。   一卦凶险之极,一卦十分平和,一卦甚至大吉大利。   孟星演:……   天瞳魔君看着孟星演算出来的卦象,自己也无奈,便道:“罢了,还是等沈小军师回来吧。”   可孟星演看着那个凶险之极的卦象实在是放心不下,一咬牙,他便起身道:“其实这次还有个精通星卜之术的高手跟叔叔一起回来了,我去请他给父君你算一卦!”   天瞳魔君:?   “什么人?”   孟星演正要回答,忽然,他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笃笃”敲了两声。   十分礼貌客气。   天瞳魔君眉头微皱,便听到十分悦耳清亮的少年嗓音自门外传来。   “孟兄,蔺某有事求见,可否赏脸一叙?”   天瞳魔君默默看向孟星演,孟星演也没料到蔺辰会来得这么巧。   但孟星演总觉得这次可能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便对天瞳魔君解释道:“这就是我说的那个精通星卜之术的高手。”   天瞳魔君眉头微挑’哦‘了一声,眸中绽出一丝好奇之色:“既如此,那便请进来吧。”   孟星演颔首,起身去开门。   大门徐徐打开,蔺辰和他的白玉轮椅便出现在了二人视线中。   天瞳魔君看到蔺辰此人,不知为何,心中第一感觉便觉得此人十分危险。   而蔺辰先看了孟星演一眼,目光便落在了天瞳魔君的身上,静了片刻,他淡淡一笑:“果然如此。”   孟星演:?   他忍不住了:“你打什么哑谜呢?”   蔺辰眸光动了动,先给天瞳魔君行了个礼:“在下蔺辰,天机阁阁主,见过天瞳魔君。”   天瞳魔君听到蔺辰自报的家门信息,心头微动。   接着,蔺辰也没隐瞒自己的目的:“蔺某每日都会给自己占一课日卦,今日算到会有机缘在小侯爷这里,蔺某就来了。”   “现下一看,果然如此。”   孟星演:……   第一反应就是蔺辰又要扯他亲戚眼睛的事了,立刻就想把人轰出去。   谁料,下一瞬,蔺辰就定定看向天瞳魔君,淡然道:“魔君有血光之灾,就在近日,十分凶险。”   孟星演:!   反倒是天瞳魔君听到蔺辰这话,一丝意外的神色都没有露出,只问:“小友果然非同凡响,不知小友于此事可有解法?”   一旁的孟星演这时也才堪堪回过神来,意识到应当是天瞳魔君也算出自己这次血光之灾的破解之法就在这,所以才这么快赶来。   难怪急着找沈君玉。   也就在这时,蔺辰看向天瞳魔君:“魔君要的解法倒是有,只不过——”   “本君可以答应你一个不超出能力范围内的请求。”   蔺辰意料之中地微微一笑:“好。”   说完,便从储物戒中取出一个白色玉盒,祭起,徐徐一推,那玉盒便飞到了天瞳魔君面前。   “玉盒中便放着破解之物和破解之法。”   天瞳魔君见蔺辰如此爽快,不由得看了他一眼:“阁下如此大方,就不怕其中有诈?”   蔺辰:“蔺某略通面相,不讲信义之人并不在蔺某交易范围之内。”   天瞳魔君闻言,眸中不觉浮出一丝欣赏之色,接着他便也取出一枚玉牌,扔了过来。   蔺辰信手接过。   “若此关得过,蔺小友可用这玉牌找本君要那个条件。”   蔺辰:“好。”   目的达成,蔺辰倒也不拖泥带水,拱手行礼便走。   一时间,偌大的行宫便又只剩下孟星演父子二人。   这时,天瞳魔君看了一眼掌中的玉盒,露出一点若有所思的神情。   而孟星演看完两人沟通过程,这才发觉两人都是有备而来,不觉得十分佩服——他什么时候才能把卜数修到这种程度?   不过很快孟星演也没纠结这个了,而是忍不住凑过来看了一眼天瞳魔君手里的玉盒。   天瞳魔君面不改色地收起了玉盒。   孟星演:?   天瞳魔君:“这是改命之法,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失效。”   孟星演不觉瞪大眼:“父君,你相信一个外人都不相信你儿子?”   天瞳魔君静了一瞬,淡淡瞥向桌子上那三个截然不同的卦象:“为父倒是也很想相信你。”   孟星演:……   行叭。   也就在这时,屋外忽然隐约传来雷霆般的轰隆声,孟星演比天瞳魔君更快一步,闻声就立刻提步蹿出去了。   这时,他站在屋檐下,便遥遥看到魔宫的方向凝聚起大片雷云。   雷云之中隐约还有剑光闪烁。   孟星演看到这奇异的进阶雷云,隐约猜测到什么,忍不住就喃喃道:“不会吧,这么厉害?”   天瞳魔君这时也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孟星演身旁,他看着那道道遍布剑光的雷云,神色倒是不觉舒展开来。   “我们魔域恐怕要出史上最年轻的炼虚境天才了。”   ·   此刻,魔宫之内。   沈君玉的灌顶和进阶已经到了最后一个阶段。   此刻,沈君玉的状态很好,甚至说是极好。   他体内蕴养的剑骨本就是大乘境后期修士蕴养过的,威力极为强大,这会随着他境界的提升,剑骨中威势便愈发浓厚,也逐渐激发了出来。   但这也就愈发苦了魔尊。   从化神境后期到炼虚境这个阶段需要的魔气最多,也最浓烈,现在加上沈君玉身上散发出来的剑意同魔尊体内残留的剑意互相共鸣,便又让魔尊重伤的身躯更添一分压力,支撑到最后已经是面目苍白,冷汗涔涔。   要不是有闻朔在一旁辅助,他恐怕随时能倒下。   好在,终于,沈君玉身上的气息已经到达了本境界最顶峰。   就差一线——   就在此时,闻朔冲着摇摇欲坠的魔尊喝道:“兄长!”   魔尊一个激灵,缓过神来,便竭力用将体内最后一丝魔力如同洪流一般狠狠注入沈君玉体内!   刹那间,魔宫上方,一道雪亮无匹的剑光再度冲天而起,直直掀翻了被魔尊用禁制掩盖压制的屋顶,直上云霄!   哪怕浓云雷霆掩映,这剑光的亮度也极为璀璨,让人不敢逼视。   魔尊吐血倒地。   闻朔立刻伸手扶住了他。   而就在这时,一旁的沈君玉沐浴着那道剑光飞身而起,一袭白衣就宛如无坚不摧一般,漂浮在极为锐利明亮的剑光中。   剑骨在拼命吸纳剑光!   魔尊和闻朔遥遥看到这一幕,神色都有不同程度的震撼和欣慰。   而此刻,魔宫附近,也有无数双目光被这奇异的天降异象吸引,忍不住纷纷投来窥探的视线,不过这些视线都被魔尊早已布下的禁制阻拦,无法再度深入。   众人十分惋惜,同时猜测之心又更强烈了。   之后,这异象足足持续了半柱香的时间,沈君玉方才缓缓从空中落下。   而就在他落地那一刻,周围的剑气都悄无声息地自动从四面八方飞来,没入他体内。   魔尊身上伤口处的剑意也在此刻受到这些剑气的感召,化为白光,飞出许多,没入沈君玉身体中。   这么一来,魔尊顿感轻松,倒也不用让闻朔扶了,自己就站了起来。   等沈君玉落定身形,魔尊脸色尤带苍白,但多笑容满面,这会他走上前来就道:“恭喜小军师,小军师果然非同凡响。”   沈君玉回过神来,看向魔尊:“尊上谬赞,不知尊上可否需要我即刻替你解剑意?”   魔尊诧异一瞬,立刻就道:“若如此,自然是极好。”   沈君玉:“好。”   说着,他又看了一旁的闻朔一眼,闻朔冲他默默点了点头。   沈君玉彻底放下心来,这便让魔尊坐下,自己则开始替他解除体内残留的剑意。   ·   此时,剑宗。   先前东海上的剑气异象便已经引得三族风波不断,但天机阁的位置太过隐蔽,东海又太大。   剑宗虽然有私下派出人去寻过,却始终不得踪迹。   但这次,这剑气异象又出现了!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在魔域,而且是进阶炼虚境的剑气异象!   一时间,剑宗内人心惶惶——这般异象,便意味着魔域又多了一位天才大能,再加上上次东海那个情况,三族形势只怕要变了。   唯有极少数几人知道这剑气异象,是出自于同一人。   其中一个是身怀剑骨,天生就能感应剑气区别的原穆州。   另一个,自然便是剑尊。   这时,剑尊洞府内,一袭青衫遥遥立在空中,神色锐利中透着一丝疯狂地望着魔域的方向。   “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你居然真的还敢回魔域,不过这样也好,既然你把我的剑骨带回来了。那迟早也该物归原主了。”   “旁人的东西,用起来总还是不如自己的好啊。”   “幸好,先前没有出手。”   最后一句感慨说完,剑尊忽然便猛地闭上眼。   而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眸中那丝疯狂的光已经平静下来,又变回那副淡然威严的上位者模样。   紧接着,他沉吟片刻,便取出传讯玉牌,发出一道传讯。   “让沈思源速来见我。”   一炷香之后,沈思源匆匆抵达剑尊洞府,从他收到传讯的那一刻,他一刻也未休息,闻声便立即赶了过来。   他虽不明白剑尊这一世为何莫名开始看重他,但无论是利用还是其他,只要能得到剑尊的青眼,他在剑宗就不会过得太差。   上一世,他靠着一个有名无实的原穆州尚且能混的风生水起,这一世,他又怎么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即便没了玉衡宗这个靠山又如何?   他可是蛟龙出海的顶级贵格,他就不信,靠他自己没办法出人头地。   但见到剑尊,沈思源便又彻底敛起身上那种外露的野心,表现得极为谦逊恭敬,行礼道:“不知宗主召思源何事?”   剑尊看了一眼远处的魔域,淡淡:“方才的天降异象,你应当也看到了。”   沈思源静了一瞬:“不过一炼虚境魔修而已,纵然有些天资,想必也远不及宗主。”   剑尊闻言,忽然微微笑了一下:“你也不必睁着眼睛说瞎话,十九岁炼虚境的天才,比本尊当年还是强多了。”   沈思源:?!   十九岁?   这个数字立刻就让他极度敏感了起来,他心中觉得难道是那个人?但又觉得完全不可能。   要知道,三个月之前,那人才不过金丹,即便海上追杀时也才是元婴。   这才一个月,他是怎么——   “你没猜错,魔域这个天才就是你亲兄长,沈君玉。”   沈思源脑中轰然。   一时间,他脑子完全转不动了,是以连脸上的种种不甘、难以置信、愤怒、嫉妒甚至怨憎等情绪都难以遮掩。   剑尊看到向来在人前平和温柔的沈思源露出这种表情,心情反而愉悦起来,这时他看着沈思源就道:“不过无论如何,他现在都是魔修,立场与我们人族相悖。你觉得,该当如何?”   沈思源闻言,终于回过神,接着他就单膝跪地,朝着剑尊’义正词严‘地表态道:“魔修就是魔修,沈思源没有魔修的兄长,只要是魔修,都该杀!只要宗主下令,思源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也一定会找到他,顺利将他诛杀!”   剑尊赞了一声’好‘:“既如此,明日,你便带上九位长老,再挑数百精英弟子,同穆州一起前往魔域。沈君玉进阶,魔尊必然等不及飞升,他们内斗之时,便正好一网打尽。”   沈思源震惊:“九位长老?”   剑尊淡淡:“剑宗还是有些隐藏实力的。”   沈思源听到这,眉心忽然跳了一下——这一点,他前世竟然也不知道,难道是原穆州没告诉他?   不、不可能。原穆州没有那么深的心机,难道……   沈思源心头不觉揣测起来。   剑尊看沈思源这般,只以为他年纪轻,听不得大秘密,倒也没当一回事,只是又徐徐抬指,祭出一道锐利无匹的剑气,道:“好孩子,抬起头来。”   沈思源看到那道剑气,心中一喜,顿时把方才心头那些疑虑都抛在脑后,立刻便仰面道:“遵命,思源一定不辱宗主嘱托。”   剑尊这便将这道剑气藏入沈思源眉心。   做完这些,他又深深看了沈思源一眼,忽然道:“不过你要记得,无论事成与否,穆州的安危都是第一位的。本尊要你安全把他带回来。”   沈思源看着剑尊此刻的眼神,再听着他的语气,心中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格外奇怪。   可这个时候,他也无法拒绝,只能道:“遵命。”   剑尊让沈思源离开了。   沈思源御剑,怀着心事,一径离开了洞府。   却并没注意到,有一双眼睛一直在他身后静静注视着他。   自然,是剑尊。   其实,剑尊并不相信任何人,包括沈思源,但他在沈思源眼睛里看到了很多疯狂的欲望。   他很清楚的是——只有拥有这种疯狂欲望的人,才拥有把局面彻底打破,搅乱的能力。   他并不指望沈思源真的能杀沈君玉,但他要的就是魔域大乱。   越乱,水越浑。   他就越能做那个渔翁。   现下已经有两枚剑骨了,也不必过于小心,再保守下去,反而错失机会,不如趁这个时候赌一把。   毕竟他已经蹉跎一千年了。   魔尊不想等了,他又何尝不是呢?   想着,剑尊平静淡然的眸中再次绽出一丝极为疯狂的光芒来。 第55章   整整一天一夜过去,沈君玉替魔尊化去了体内大半残留的剑意,只剩下很小一部分剑意因为年深日久已经同魔尊的经脉骨血融为一体,轻易去除反而会影响魔尊的修为。   魔尊对此倒是不以为意,洒然一笑就起身道:“剩下的不必管它了,无碍大局,今日,多谢小军师了。”   此刻的魔尊难得的神采飞扬,分明多了几分不羁傲然的枭雄模样,同先前的沉稳淡然判若两人。   沈君玉淡淡一笑:“尊上不必如此,若真算起来,我还赚些。”   进阶炼虚加上吸收魔尊体内这些剑意,沈君玉现在的境界已经彻底稳固在炼虚境初期,只要再稍一修炼,便能更上一层。   何等恐怖的进益。   说他赚了,倒也不是故意谦辞。   魔尊闻言,朗然一笑,略一点头便道:“既如此,本尊也不同小军师客套了。”   “飞升在即,本尊还需潜心巩固片刻修为,先闭关了。等本尊出关时,再传二位前来护法。”   闻朔和沈君玉心中会意,也不同魔尊客套,拱手告辞。   等他们离开魔宫时,回头,便看到那魔宫大殿的门窗一扇扇关上,禁制也再度陆续落下——看来,这次魔尊是真的彻底做好了飞升的决心。   沈君玉看着魔宫大殿前紧闭的门窗,静了片刻,默默看向一旁的闻朔:“以你对尊上的了解,这次需要多久?”   闻朔眸光微微动了动,没有直接开口,只道:“我们回去再说。”   沈君玉会意,便不再提此事。   ·   闻朔和沈君玉回到瀛洲水榭时已是晚上,天瞳魔君已在孟星演处歇下。   二人便也没去打扰,径直回了那处水上宫殿。   掀开垂地湘帘,进入内殿,沈君玉很快便嗅到一股清冽淡甜的花果香气。   他心头意外,顺着看去,就看到不远处的桌上摆着花果糕点香烛等物。   四周也约略布置了一番,挂着各色带月亮和嫦娥玉兔图案的挂件,雅致中透着一丝喜气。   闻朔也看到这些,心头一动,就道:“原来是中秋了。”   沈君玉闻言,琉璃色的眸中不觉浮起一丝很淡的澄明笑意:“你们魔族也过这些节日?”   闻朔走上前来,捻起一块小巧玲珑的月饼:“本是不过的,不过温管事是人族,先前在水榭里办了几次这些节庆,大家都觉得不错,便保留下来了。”   “大家?”   闻朔笑了笑:“这么大几十处宫室,你总不会以为完全没人住吧?”   “只是我素来不喜欢被人打扰,他们就不捡我在的时候出现罢了。”   沈君玉恍然。   这会,闻朔咬了一口手里的月饼,尝了尝,道:“今年的月饼还不错,香但不甜——你尝尝。”   沈君玉对甜食倒是寻常,不过闻朔都递到了他唇边,他便顺势尝了一口。   这个月饼是枣泥松子仁馅,松子仁放得很足,又碎又香,枣泥确实不算甜,但足够沙滑细腻。是很朴实的美味。   闻朔:“如何?”   沈君玉:“确实不错。”   闻朔微微一笑,放下手中这个,就把那一盘子月饼都端到了沈君玉面前。   “也别光吃一个口味,都尝尝。”   沈君玉:“这样岂不浪费?”   闻朔闻言,指尖轻轻一弹,一道魔光拂过,靠着江水的纱帘便自动卷了上去。   这时,他捻起刚才吃剩那半块月饼,细细掰成小块,就往澄澈碧绿的江水中丢去。   月饼刚一入水,就引来无数肥大的金红色锦鲤簇拥上来,跃动着抢食。   沈君玉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锦鲤,几乎都有人手臂长了,鱼身上还灵光四溢的,那金红色的鳞片闪闪发亮,显然是平日里吃得极好。   沈君玉看了一会,忍不住便看向一旁的闻朔,闻朔见他看过来,就把手里剩下的月饼递过去:“你也试试?”   沈君玉摇摇头:“想必是因为你太挑食了,才把它们喂得这么好。”   闻朔姿态闲散地斜靠在窗框旁,一边继续丢月饼一边就道:“只要我不吃它们,就算积德了。”   沈君玉:“堂堂魔君,还讲行善积德?”   闻朔瞥了沈君玉一眼:“也不知是谁刚刚嫌我浪费的?”   闻朔这会一袭华服,被江风吹动,墨发和衣袂飘舞在风中,月光照下,映衬着他冷白色的绝美侧颜,这么淡淡一眼撇过来,青金色的狭长眸中溶漾着江水月光,风景如画。   沈君玉莫名就心动了一瞬。   很多时候,他对闻朔的心动都连带着别的含义,或是感动,或是心疼,或是温馨。   极少像这次这样,平白无故只是看着这个人的这张脸便心间怦然了。   而沈君玉向来很少掩饰自己的情绪,心动了,便是心动了。   他就这么静静看着眼前的闻朔。   也正是如此,闻朔一眼就看出了这份心动。   他诧异了一瞬,青金色眸中笑意不觉便深了几分,接着,他扬手抛掉手中剩下的月饼,便提步走了过来。   走到沈君玉身前,闻朔很自然地便伸手搂住沈君玉那清瘦的腰肢,接着又轻轻抚上沈君玉那温润如玉的侧脸。   沈君玉也没有丝毫排斥,就这么仰头默默看向闻朔。   四目相对。   闻朔微微一笑:“本君就这么好看?”   看着那双青金色瞳眸中浮起的得意之色,沈君玉诧异一瞬,薄唇微弯,倒也没有吝惜自己的赞美。   他坦然道:“魔君姿容绝世,风华绝代。”   就这么一句话,被沈君玉用极为悦耳柔和的嗓音徐徐吐出,莫名就戳中了闻朔心间的痒处,他身上不自觉便一点点热烫了起来   接着,闻朔修长骨感的手指探过来,缓缓在沈君玉那柔软薄红的唇瓣上摩挲了片刻,他眸色愈发浓稠滚烫。   喉结动了动,便低头吻了上去。   沈君玉长睫微动,很自然地就顺势抬手,抚上了闻朔的耳畔,修长手指随着这个吻,也在闻朔那温热的耳畔和后颈上慢慢摩挲。   这很自然的动作极大程度上取悦了闻朔,闻朔的吻一开始还是温柔的,渐渐地就变得急促而热烈。   他的舌一点点有力而深入地探索着沈君玉柔软的口腔,搅动挑起那红嫩的舌尖,偶尔还会用上牙齿,轻轻咬吮那红润湿软的唇肉。   就这么慢慢循序渐进,投入到将近失神。   最后,也还是闻朔先按捺不住了,他长臂一展,便将怀中那袭温润白衣一把抱起,就着这个亲吻的姿态一步步走向了不远处的软榻。   闻朔这次也不急切,并不慌着脱衣服,只是将人抱上软榻放下后,便一点点从那唇上往下吻。   吻到下巴,再顺着修长雪白的脖颈挪动,看到喉结轻轻蠕动时,闻朔静了一息,也吻了上去。   沈君玉一点点仰起头,雪腻颈项绷出极为漂亮的弧度。   雪白的衣襟在这时散开了一点。   闻朔用鼻梁轻轻往下,蹭开一半柔软的布料,鼻尖就在那漂亮的锁骨上碰了碰。   蜻蜓点水,都不是吻,便让沈君玉忍不住伸手按住了他的肩头。   闻朔微微一顿,淡笑,温热的吐息落在那细腻雪白的肌肤上。   他嗓音有些沙哑,喉结滚动着,异常磁性悦耳。   “怕痒?”   沈君玉薄唇轻轻抿起一丝,终于没忍住,伸手就推上闻朔的额头。   闻朔顺势半欠身,看他。   “你属狗么?”喜欢乱拱乱蹭的。   闻朔哑然一瞬,漂亮的狭长瞳眸中不觉浮出一丝微妙的笑意,反问道:“你说呢?”   沈君玉见到闻朔这笑意,微微一怔,接着不觉想起闻朔的生辰八字。   好像……还真属狗?   沈君玉忽然沉默了。   看到沈君玉这幅样子,闻朔眸中笑意更深。   想了想,这会他忍不住就伸手,抓住沈君玉抵在他额头上的手,顺势侧头,凑了上去,轻轻吻上了沈君玉冷玉一般漂亮剔透的指尖。   手的皮肤同别处的不同,更凉一点,也更柔韧细腻一点。   闻朔吻了吻,揉了揉,便忍不住,轻轻含了一口。   沈君玉:“……”   终于,沈君玉扛不住了,他手背肌肤绷紧,伸手推开闻朔便翻身坐起。   闻朔:?   先前说好的连那些道具都愿意试试的呢?   果然沈君玉还是只会纸上谈兵啊。   但这话,闻朔自然不好说出来,反而还要做出温柔的样子,低声问:“又怎么了?”   沈君玉默默抽了一下被闻朔握着的手。   闻朔静了一息,淡然松开。   沈君玉收回手,指尖缩了缩,上面还残留着温热湿润的感觉,是闻朔刚才含的时候,顺势舔了一口。   沈君玉:……   他此刻需要一点事情转移注意力,这会起身坐好,便不动声色道:“先前那日,你同魔尊私下说了什么?”   闻朔本来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但听到沈君玉这话,他脸上的笑意却倏然仿佛被风吹过的烟一般,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散开了。   沈君玉看到闻朔突然变化的表情,心头不觉一跳,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更意识到自己问到了关键,便也没有收回眼,仍是这么静静看着闻朔。   闻朔同沈君玉对视。   许久,他无奈一笑:“本来今天准备好好过个节的,怎么突然提这个的?”   沈君玉看着闻朔此刻的侧脸,眸光动了动,静了片刻,倒是又主动靠近了几分,伸手安抚一般轻轻摸了一下闻朔蹙起的眉心。   “等事情解决了,以后我们还有多少个节日过不得的?”   闻朔听到这,眸中总算再度绽出一丝光彩,片刻后,他就伸手抓住沈君玉的手。   沈君玉诧异,指尖缩了缩。   闻朔却就这么把沈君玉的手抓着,贴在自己冷白绝美的侧脸上:“别动。”   两人相处了这么久,沈君玉倒也隐约知道闻朔的爱好,便真的就不动了。   这时,闻朔顺势就着这个姿势仰面一倒,歪在沈君玉怀中,接着他十分自然潇洒地用头枕上沈君玉的膝盖,便仰头看着沈君玉,懒懒道:“你替我按按头,我就讲给你听。”   倒是越发肆无忌惮地粘人了。   沈君玉哑然。   不过闻朔这么一点小爱好他还是能满足的,也不等闻朔再说什么,他便主动抬手,慢慢替闻朔按摩起来。   太阳穴上传来的细腻如玉的触感很大程度上缓解了闻朔心底那埋藏已久的隐忧感,这时他长睫动了动,不动声色地闭上眼,便嗓音很低地开了口。   “这次兄长飞升,必有内部贼子和中州那群人趁势作乱,除了守魔域外围,魔宫也需得派人把守。”   “魔宫分内外殿,从外殿进入内殿需要通过重重机关,所以内殿是重中之重。”   “兄长想把这重中之重交给你我二人看守。”   沈君玉闻言,沉吟片刻:“这样不是很好么?有什么问题?”   目前魔尊能用的,除了他们二人便只有云梦魔君和天瞳魔君两派了。   这二人战力稍次,拿来守外殿也是个不错的安排,进可攻退可守。   闻朔听到沈君玉这话,兀自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我不确定八姐一定会站在兄长这边。”   沈君玉:?!   大概是感受到沈君玉的惊诧,闻朔不动声色地睁开眼,看向他道:“我们做魔修的,其实手头都有过不少血腥。尤其是兄长。别看他现在一团和气,但他鼎盛时期的作风是你想象不到的狠辣。”   “在把八姐收入麾下之前,兄长曾经杀过一条千年的蟒妖,并将那蟒妖的皮扒了下来,做了法器。”   “后来,不知道怎么,我们知道了这条蟒妖竟是八姐的亲兄长。”   “不过,八姐始终没有因为此事表露出过对兄长的异心。”   “可人心这种事总是最难说的,尤其,是这种关头。”   闻朔说到这,便不觉沉默了下来。   沈君玉也彻底明白了。   在不确定云梦魔君是否有报仇之心的情况下,最好的方法是让修为最高的闻朔同她一起,监视她。可这样,也很容易被敌人各个击破。   所以魔尊为了保证飞升的成功率,也为了保证魔族这次不起大乱,选了一个成功率策略最高的法子。   让闻朔和沈君玉守内殿,天瞳魔君和云梦魔君守外殿。   但这么一来,如果云梦魔君反水,天瞳魔君不死也得重伤。   毕竟天瞳魔君只是个精通星卜之术的炼虚境大能,比起云梦魔君这种先天妖体强横的蟒妖还是差得太远了。   沈君玉沉默片刻:“若是不让云梦魔君来呢?”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不妥——这种情况下,不让云梦魔君来,人家可能本没有反心也要被逼出反心了。   一旦在这种事上被边缘化,以后还能讨得几分好?   闻朔见沈君玉表情,知道他意思,便摇摇头道:“如你所想,其实怎么安排都不太好。”   “内殿离兄长最近,决不能让八姐在那,所以,八姐只能在外殿。”   “八姐实力不在天荒之下,你又刚进阶炼虚,不了解她的绝学,若让你与她同守,一旦出事,恐怕跟五哥一个下场。”   “可若让我同她一起——”   “万一有内奸,直接从内殿寻机突破,你和五哥也未必能全力支撑。”   “但这些,也都不是不能放手一博的,我最担心的是,八姐一时糊涂可能会跟——”   “她已经跟天荒有联系了。”   想起前世魔域的情况,沈君玉终于淡淡闭眼,叹了口气。   闻朔倏然坐起,用一种极为难以置信和震撼的神色看向沈君玉。   沈君玉看着闻朔的表情,沉吟片刻,很自然地就开口道:“你不是一直觉得我跟原穆州还有沈思源之间很奇怪么?”   “我们年纪轻轻,其实不该有那么多深仇大恨。”   “但其实,我们都是从百年后重生而来。”   闻朔神色微震。   沈君玉见状,伸手轻轻按住闻朔的肩膀,感受到他的心情逐渐平复了几分,才又开口道:“印记的第一个愿望,便是被我用来逆转时空了。”   沈君玉说这些话时,脸上表情极为平静淡然,可闻朔看着,一颗心又不由得微微拧了起来——他知道,以沈君玉的性格若非经历了巨大的打击和折磨,绝不会使用这种禁术重生。   前世的原穆州和沈思源,到底对沈君玉做了什么?   他还记得刚遇到沈君玉时,沈君玉身上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封心锁爱的冰霜气质,若不是被伤得极深,怎会如此?   闻朔藏在袖中的手一点点攥紧,青筋暴露。   不过当着沈君玉的面,他即便再渴望知道这里面的真相,却也强行按捺了下来,只这么凝眸静静注视着沈君玉,等待着沈君玉继续说下去。   但沈君玉此刻只说了这个前因便再也没提起那两人,只道:“前世,尊上飞升失败,皆因云梦魔君与天荒魔君一派联姻,嫁给秦怀阙,临时倒戈。”   “我本以为云梦魔君应当是受天荒魔君和秦怀阙蛊惑才会这般,但现在听了你说的,才意识到云梦魔君只怕自己也想这么选。”   “一个魔君,立场不是那么容易被人三言两语就蛊惑改变的。”   “前世如此,今生恐怕也如此。如果让她和天瞳魔君一起守外殿,天瞳魔君必死无疑。因为,即便她心慈手软,可天荒魔君却不会对敌人留情。”   闻朔再度沉默了。   这个时候,他也终于明白沈君玉在二人初见时为何会在他提出去魔域的邀请时犹豫。   已知魔域未来是这般乱象,沈君玉又身负印记,却还是愿意为他赌一赌。   实在是……   从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对沈君玉的情意更深,此时此刻在知道这些真相后,他却不觉羞愧。   虽然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还是觉得羞愧,毕竟那时他心思可不单纯。   沈君玉却是一片澄澈的赤子之心,何其难得?   闻朔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涌动的暖意,这些情绪在他胸中搅动不堪,让他难以压抑。   竟是让他看向沈君玉的眸子不自觉淡淡红了一丝。   沈君玉并不知道闻朔这些想法,却只当是他担心以后的事,这时他伸手轻轻抚了一下他淡红的眼尾,就淡笑道:“何必露出这种表情?无论如何,这一世都比前世好得太多了。”   “前世那种情形下你都能当上魔尊,还怕这一世输掉么?”   闻朔听到这,心头忽然动了动,终于忍不住道:“你一开始那么铁了心要投奔我,是因为这个?”   沈君玉静了一瞬,倒也坦然:“不然呢?”   闻朔狭长眸中不觉闪过一丝很淡的失落,不过这失落稍纵即逝,接着就变成一种极为滚烫的笃定。   他就这么定定望着沈君玉道:“既然这是你心中所愿,我便定不负你。”   “日后若我为尊,你便为后。”   沈君玉看着闻朔眸中那滚烫到几乎要溢出的浓烈情绪,诧异了一瞬之后,他不觉一笑,轻声道:“好啊。”   闻朔再也忍不住,伸手用力把沈君玉拥入怀中。   沈君玉也适时地伸手回抱他。   两人相拥了片刻,闻朔侧脸贴了贴沈君玉柔软的鬓边,耳鬓厮磨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闭上眼,沉声道:“如果我上一世早点遇见你,该多好。”   这一刻,闻朔忽然感觉到怀中柔软的躯体很轻地紧绷了一下。   但也只是这么一下,接着便是一个愈发温柔的拥抱。   沈君玉主动侧过头,亲了亲闻朔的耳畔:“现在已经很好了。”   闻朔:“嗯。”   ·   三日后的一个夜间,闻朔收到魔尊传讯说明日他便会出关冲击飞升。   在先前,闻朔收到消息时多半还会心中忧虑忐忑,但此刻,他莫名平静。   即便没有完全想好针对云梦魔君的安排,可他也已经做下了一个决定。   如沈君玉所说,既然上一世那般情形下他都能顺利登上魔尊之位。   那么这一世,他又何必怕这些?   不过,他也终于明白先前那些担忧从何而来——因为他有了沈君玉。   但,经过那夜同沈君玉的交心之后,他便彻底不怕了。   想到这,闻朔唇边不觉浮出一丝淡笑,接着,他便给沈君玉也发出传讯,通知了这件事。   不多时,沈君玉闻讯而来,还带了绘制灵阵的工具和材料。   闻朔见到这些,怔了一瞬,不觉莞尔:“我倒忘了这个。”   沈君玉:“虽然知道我们魔君战无不胜,天下第一,但多一重保障,总是好的。”   闻朔闻言,默默看了沈君玉一眼,忽然道:“那你呢,我一会替你画?”   沈君玉看着闻朔此刻莫名变得有些滚烫炽热的眼神,知道他心中所想,眉心不觉一跳,只能垂眸道:“再说吧,我先润笔,你脱衣服。”   闻朔闻言微微一笑,也不多说,抬手“咔嚓”一声解开腰间玉扣,就站在沈君玉面前一件件将身上的华丽衣衫除去。   到最后,他脱光了所有衣物,连围腰也没有系,便从衣物堆中拔腿走了出来,坦然行至沈君玉面前。   闻朔肌肤是上好冷白色,肌肉精实,线条流畅优美,肩宽腰窄,双腿修长有力,肌肤上还浮凸着淡淡的青筋,颇具男子气概。尤其还有令人不可忽视的地方,更是——   “好了。”   沈君玉顺势抬眼。   沈君玉:……   沈君玉也没想到让闻朔脱个衣服而已,闻朔居然会“坦诚”到这种地步,此时,看到眼前那蔚为壮观的风景,他手中蘸满灵液的毛笔都不觉轻轻抖了一下。   良久,他默默回过眼,不动声色道:“你先系个围腰。”   闻朔神色坦然:“天荒那厮十分阴险,谨慎起见,你还是全部帮我画上吧。”   沈君玉再次沉默了。 第56章   不过,最终在沈君玉淡淡的注视下,闻朔还是先找了一块不透明的布,围在了腰间。   毕竟绘制灵阵可是大事,分毫不能马虎,一旦画错一点,就前功尽弃了。   虽然闻朔有心开个玩笑,却也不好真的拿这个事做文章。   灵液调制完毕,沈君玉就提笔走到闻朔身前,开始给闻朔进行描画。   闻朔一开始并不当一回事——因为上次孟星演被画灵阵的时候也没有如何。   可当那微凉湿润的柔软笔尖落到他精实饱满的肌肉上,一点点描绘出极为繁复的灵阵纹路时,闻朔整个人身上的肌肤不觉都绷紧了。   他薄唇抿成一线,喉结也不由得动了动。   好、好痒。   可当着沈君玉的面,他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闭眼强忍。   谁料,下一瞬,沈君玉停下笔来,伸手轻轻捏了一下闻朔手臂上的肌肉:“放松些,你这样我都看不到经脉走向了。”   闻朔:……   本来还在强忍,沈君玉那细腻柔软的手指轻轻捏了一下,他就实在是有点忍不了了。   不过毕竟不能在沈君玉面前露怯,他便还是硬生生憋了下来,默默放松了身体。   沈君玉这时就道:“你若觉得实在是忍不住,便把肌肤的触感屏蔽了,这样我也画得快些。”   闻朔静了一瞬,也不逞强,依言屏蔽了触感的感官,果然就好了很多。   沈君玉绘制灵阵的速度也很自然地快了起来。   闻朔屏蔽了触感之后,不像先前那么紧张,这时便忍不住垂眼,默默去看给他绘制灵阵的沈君玉。   此时,沈君玉手持白玉笔杆,神色极为专注认真地就在闻朔的皮肤上一点点绘出那流畅又繁复至极的纹路,笔下灵光绽放,映在他如玉的温润侧脸上,透出一种格外的清冷气质。   看到沈君玉这格外专注的样子,即便闻朔此刻屏蔽了触感,眸光也不觉深邃了几分,身上有些微微发烫。   很奇怪,他是真的很喜欢这样的沈君玉。   而且他的喜欢有点不太正常。   旁人或许都会喜欢伴侣情动的样子,只有他,每每在看到沈君玉格外清冷认真时的样子,就恨不得凑过去,咬一咬,亲一亲,再把人抱在怀里。   想让这样的沈君玉露出不一样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这想法很不对劲,也容易坏了大事,所以每次只能自己强忍,忽然——   沈君玉似乎意识到什么,目光不动声色地往下一扫。   看着那微微隆起的布料,沈君玉沉默了。   闻朔还没觉察出什么,只不过他一直在注意着沈君玉,所以沈君玉看什么,他便也看。   目光下落。   下一瞬,闻朔也沉默了。   静了稍许,他哑声道:“我屏蔽了触感,我真没注意到,也不是故意的。”   他也真的不想的,这种时候这样,岂不是让沈君玉笑话他么?可有些东西实在是情难自禁……   沈君玉闻言,看了闻朔一眼,见到闻朔这会脖颈上都罕见地微微泛红了,就知道闻朔确实不是故意的。   眸光动了动,他道:“没关系,这样更好画。”   闻朔:?   一开始,闻朔以为沈君玉是开玩笑,后来,他发现,沈君玉说的是真的。   确实,更好画。   但好像……哪里不对?   画的过程中,闻朔一直不敢太认真去看沈君玉,但中途,却又有几次忍不住想解开触感的感官。   因为沈君玉在他腹肌上绘制灵阵的样子实在是……   更别说即便他屏蔽了触感,他都能隐约感觉到沈君玉温热的呼吸落了上去。   肌肉不觉就微微收紧了。   最终还是沈君玉伸手按住了他的腰腹,方才没出什么问题。   闻朔:果然太喜欢了就是没办法。   要不,下次还是让旁人来画?   但这个念头也就冒出一瞬,便被闻朔按熄了。   算了,他还是要沈君玉给他画。   终于,灵阵绘制完毕,刹那间,无数灵光和图腾在闻朔身上缓缓绽放,崩腾不息。   沈君玉给闻朔绘制的这套灵阵比上次给孟星演绘制的要更复杂,是五行四象阵。   一时间,闻朔身上显出山峦起伏、江流奔涌、林海摇曳,火山喷发等种种奇妙的景象虚影,而在这壮阔的自然景致中,便有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等神兽崩腾纵横其中。   简直就是一副最壮观的山河奇景。   闻朔只是看着,胸口便觉得有热血微微翻涌,也感觉自己的力量比先前增加了数倍不止。   不过,这个时候他也只看了一眼,就扭头默默看向一旁的沈君玉。   沈君玉这会也在凝视端详闻朔身上的灵阵,此刻他清润的琉璃眸中隐约带了一丝很淡很自豪的笑意。   显然也是觉得这次的灵阵绘制得极好。   本来闻朔还没觉得有什么,但此刻看到沈君玉这个笑容,他眸光深了深,便有些忍不住了。   想着,他忽然伸手,轻轻抓住沈君玉的手。   沈君玉怔了一瞬,抬眼看向闻朔。   闻朔这会静静看他,就含笑拉着的他的手按在自己腹肌上那繁复璀璨的灵图上。   触手是极为温热紧实的肌肉,沈君玉指尖莫名被烫了一下。   但感受到灵阵上极为充裕的流转灵气,沈君玉又有些好奇,他忍不住就略略舒展五指,再度抚了上去。   灵阵上,灵光流溢,随着沈君玉的触碰,泛出一点点如同水波般的涟漪。   是防御,也是一种展示的姿态。   沈君玉不由得看住了。   闻朔也看住了。   沈君玉被闻朔抓着手,细腻如玉的指尖一点点在自己刚刚绘制上的纹路上抚摸过,一开始,他还心无杂念。   但渐渐的,他便也感觉到了另外一种不一样。   是来自闻朔微微起伏的紧绷肌肉和闻朔掌心传来的逐渐升温的滚烫温度。   长睫动了动,沈君玉终于抬起头。   四目相对。   闻朔此刻神色平静,但那双狭长的青金色眸中却酝酿着无边无际的汹涌岩流。   眼神交汇的那一刹,还没等沈君玉说什么,闻朔便已经舒展双臂,一把托住他的腰,将他抱了起来。   两人拥在一起。   沈君玉立刻感受到了来自闻朔身上那极为蓬勃的滚烫热度,隔着他的重重衣衫都这么直接透了过来。   闻朔低头,先摩挲着去吻沈君玉的鼻梁和眼睛,这次,他吻得很乱却又异常滚烫。   凌乱滚烫呼吸落在沈君玉冷玉一般的柔软肌肤上,带起一阵阵战栗。   接着,闻朔便托着沈君玉的腰,将人一步步抱着,踉跄放到一旁的白玉长案上。   长案虽然够长,但很窄,沈君玉微微仰头,整个人便半悬空了。   因此,他就只能伸手环住闻朔的脖颈。   闻朔这会抬起手臂,一条紧紧揽在沈君玉腰间,而另一条则舒展开,一点点撩起沈君玉身前落下的淋漓墨发,放到唇边,有些沉醉一边地细细吻着。   明明,他都没有吻沈君玉,可这般沉迷的姿态落在沈君玉眸中,便也不自觉点起了星星般的火苗。   终于,沈君玉情不自禁地欠身而上,抚着闻朔那微微渗着热汗的俊美侧脸,便亲了亲他的耳朵和鬓边。   刹那间,这些极为温柔静谧的吻便让闻朔胸中如岩浆般的滚烫情绪喷发得更为汹涌。   闻朔下意识侧过头,一把抓住沈君玉那抚在他侧脸上的手,从指尖开始,细细密密地亲吻着。   从指尖到指腹再到掌心,再到手腕,一点点推及往上。   沈君玉也不觉随着闻朔的动作仰头慢慢倒了下去。   他墨发淋漓铺洒而下,一半洒在长案上,一般落在长案的外面,如丝缎一般旖旎。   终于,闻朔轻轻放开了沈君玉的手,凑过来,在他耳畔吻了一下,低声说了一句话。   沈君玉听完耳根很淡地红了,可他眸色却没有变,还是那么温柔平静。   “嗯。”   他低地“嗯”了一声。   闻朔唇角轻轻勾起,便扭头,并拢双指,修长手指在一旁盛着半碗绘制灵阵的灵液碗中细细蘸了,然后又俯身吻了吻沈君玉,这才伸出手指,撩开那雪白的衣袂。   这时,沈君玉修长好看的眉头蹙了一下,柔软的眼尾泛起一点红。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忍不住道:“你怎么还随身带着——”   闻朔微微一笑:“就地取材而已。”   沈君玉:?   等沈君玉意识到是什么之后,他头一次,忍不住在闻朔唇上用力咬了一口。   闻朔疼得蹙了蹙眉,却笑得十分开心。   这时,他伸手捋过沈君玉鬓边的发丝一边抚摸着,一边轻吻沈君玉的柔软唇角和鼻梁安抚沈君玉不适的情绪,就哄道:“是我不好,我没随身带上,下次一定。”   沈君玉又蹙眉咬了他一口,像是让他别说话了。   闻朔果然不说话了。   一旁的白玉碗里那绽放着灵光的灵液轻轻晃荡起来,方才闻朔蘸取灵液的时候,没太注意,有几滴粘稠的灵液洒在了白玉长案上,十分显眼。   但很快,这几滴灵液便被不经意地蹭掉了。   白玉碗后来也泼了。   泼在柔软的地毯上,把长毛的貂绒地毯都浸湿了,闪着淡金色的光。   又过了一会,闻朔覆在沈君玉耳畔低声道:“你怎么不运转双修功法?这样收益更大。”   桌子晃了晃,沈君玉微微仰了一下头,难耐抿唇道:“我不会。”   闻朔伸手一点点扣住沈君玉修长细腻的手指,细细摩挲:“没关系,我教你。”   沈君玉低低’嗯‘了一声。   接着,闻朔低沉悦耳的嗓音轻轻响起,念出一串晦涩的咒语。   沈君玉虽然也很想跟着念,但他此刻呼吸十分不稳,听也听得不清,偶尔会隐忍着跟着轻轻念两句,但语调都不是很流畅,破碎不堪。   不过很快,他又抿了唇,悄无声息了。   紧接着,这念咒语的声音便被湿润细腻的唇齿交错声覆盖。闻朔勾着沈君玉软嫩的舌尖,缓缓咬着那湿软的红润唇肉,将念咒声全都一点点零碎地拆吃入腹。   识海中,两股不同颜色的魔气缓缓交融在一起,青金色的魔气将那黑金色的魔气包裹笼罩住,一点点就缠了上去。   但无声无息间,两股魔气都在这毫无阻碍的交融之间逐渐壮大了。   同境界双修,向来就是对双方最有增益的。   在这个时候,也是唯一一种能够迅速增长修为,还不留后遗症的法子了。   ·   同时,天瞳魔君和孟星演的住处内。   天瞳魔君花了三个时辰,给孟星演绘了一身灵阵,孟星演本来也想给天瞳魔君画,被天瞳魔君以不想早死为理由拒绝了。   等孟星演穿好衣服,两人相对而坐,天瞳魔君便神色严肃地道:“你记着,无论到时战况如何,如果守不住便一定要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孟星演迟疑:“这不是逃兵么?闻叔要是知道了,恐怕——”   天瞳魔君淡淡:“你们那边不是关键,这边有为父在,无论如何,他不会亏待我们孟家的。”   孟星演听到天瞳魔君这话,不知为何,心头莫名就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又忍不住想起了那日蔺辰说的那个血光之灾。   但想了想,孟星演也还是没有多问。   其一,天瞳魔君肯定不会告诉他,其二,毕竟无论是天瞳魔君还是蔺辰的境界他都拍马不及,白担心不如不担心。   天瞳魔君见孟星演这时的神态,明白他心中所想,不觉淡淡一笑,道:“你不胡思乱想便是最好的,没必要操心那些。到时去了入口处,务必跟紧天机阁主。知道么?”   孟星演连忙点头。   天瞳魔君说完,仍不放心,又抬手,在孟星演眉心留下了十多道保命攻击。   留到最后,还是孟星演怕天瞳魔君消耗太大,制止了他。   要不然,天瞳魔君恐怕还能再留点。   孟星演这会忍不住:“哎,其实娘亲说得对,爹你有时候挺严的,但有时候也别太惯着我了。”   天瞳魔君淡淡:“我倒是想不惯着你,可惜你娘就生了你一个。”   孟星演习惯了天瞳魔君的心口不一:“知道了,我是我们老孟家的独苗么。”   天瞳魔君:“知道就好。”   沉默了一会。   孟星演忽然道:“爹,你明天也要保重啊。”   天瞳魔君:“爹心里有数。”   孟星演想了想,没什么说的了,也知道天瞳魔君要准备明日的战局,便告辞出来了。   天瞳魔君也没送他,只是点了香,开始打坐。   孟星演从这边出来,本来想直接回偏殿睡觉的,结果脚下走着走着,不知觉就拐到了水上白玉浮廊上。   走了也不知道多久,他看到前面亭子里有个人影,坐着白玉轮椅在那吹风。   静了片刻,孟星演走上前去。   走到近前,孟星演看了蔺辰一眼,见到蔺辰正捧了一个白玉盒子,里面装着鱼食,在喂鱼。   孟星演今天不知道怎么,胆子肥了,凑过去,伸手抓了一把鱼食,就往水里一扔。   顿时,无数肥大的金红色锦鲤跃出水面,疯狂抢食。   蔺辰默默抬眼看他。   孟星演理直气壮地回瞪:“怎么,一把鱼食而已,堂堂小妖王怎么这么小气?”   蔺辰回过眼,淡淡道:“你印堂发黑。”   孟星演:?   紧接着,孟星演盯着蔺辰看去,道:“哎呀,你也印堂发黑——”   蔺辰:“我知道。”   话音未落,孟星演眸光忽然一凝,傻了。   因为蔺辰真的印堂发黑。   孟星演:!   立刻就掏出一枚小镜子照了照。   照到自己泛着青黑气息的印堂,孟星演的嘴角不觉垮了下来。   完了,他心想。   但很快,孟星演又回过神来,接着他就收起小镜子,默默看了蔺辰一眼。   蔺辰没看他,抓了一把鱼食,丢进鱼池里。   孟星演看着蔺辰同样泛黑的印堂,见状突然心态好了不少,看这样子,大不了大家一起倒霉,有个垫背的也挺好的。   于是,他便再次伸手,从蔺辰的盒子里抓了一把鱼食,扔去喂鱼。   不过这次喂鱼时,隐约间,孟星演仿佛看到有金红色锦鲤的眼中泛出一点诡异的红光。   孟星演:?   但等他揉了揉眼睛,再去看,便没有了。   “我怎么也变得这么疑神疑鬼了?”孟星演心想。   就在这时,一旁的蔺辰盖起玉盒,收起鱼食,道:“子时了,该休息了。”   孟星演“哦”了一声:“小妖王一路走好。”   蔺辰驱动轮椅,走了。   等蔺辰走后,没了鱼食,那些锦鲤也散了。   这会,孟星演看了一会空荡荡的水面,觉得十分没趣。   忽然,他想到什么,忍不住心道:妈的,这家伙怎么这么小气?不会是因为我抓了两把鱼食就跑了吧?   但他也确实不占理,毕竟那是蔺辰的鱼食。   又站了一会,孟星演打了个哈欠,回去了。   身后水中,一头偌大的金红色锦鲤浮了出来,眼中闪着诡异的红光,不过这条锦鲤盯了孟星演一会,又钻入水中。   ·   次日清晨。   云梦魔君并未来瀛洲水榭,而是直接去了魔宫。   这时,闻朔、沈君玉、天瞳魔君,孟星演和蔺辰在水榭门口聚在了一处。   闻朔本想取出一条白玉舟送孟星演和蔺辰,但被蔺辰拒绝了。   想了想蔺辰的身家,闻朔也没强求。   只是这时,他看了一眼孟星演白得有点不正常的额头,端详片刻,皱眉道:“侄儿你擦粉了?”   孟星演没想到被闻朔看出来了,静了一瞬,呵呵一笑:“毕竟到时人多,我想着我代表魔域形象,总不能在人族那群伪君子面前出丑吧。”   闻朔欲言又止,但这个时候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道:“你自己注意保重。”   孟星演:“好。”   闻朔又静静看了他一眼,嘱咐道:“打不过就跑,一两块地盘而已,以后总能抢回来,保留实力更重要,没必要硬拼。”   孟星演望着闻朔那难得温和的俊美面庞,怔了一瞬,胸中涌出一股暖意,便忍不住道:“闻叔你们也是。”   闻朔微微一笑:“放心,都是魔修,没那么死板。”   孟星演果然放心了——其实不放心也没用。   这时,一旁的蔺辰已经祭出一条桃木小舟,等候在江边。   孟星演跟闻朔等人告完别,便纵身一跃上了小舟。   小舟顺水而下。   一直默然不语的天瞳魔君这时终于忍不住,看向船头的蔺辰就拱手朗声道:“有劳阁主照顾好小儿。”   蔺辰没说话,但也拱手回礼了。   一旁的孟星演也用力对天瞳魔君招手。   天瞳魔君见了,心下稍安。   这时,桃木小舟载着二人,便同身后隐藏在两岸的几千魔兵一起,顺着滚滚江流驶往魔域入口。   水下,隐约有些金红色的影子悄悄跟着船。   送走蔺辰和孟星演后,闻朔等三人立刻御风前往魔宫。   抵达魔宫前时,云梦魔君已经带了自己的亲兵在四方布置。   云梦魔君今日穿了一件鲜红的魔鲨铠甲,身上气息浓厚,眉眼也显得比往日锐利浓艳了许多,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闻朔和天瞳魔君见状,对视一眼,便也让自己的亲兵各寻位置去了。   见到三人,云梦魔君迎上前来,行礼道:“五哥,九弟,沈小军师。”   三人依次见礼。   寒暄完后,云梦魔君就取出一道黑金色的华丽卷轴,道:“尊上手谕,让我跟五哥在外殿御敌,九弟和沈小军师驻守内殿即可。”   手谕一出,三人神色都没有什么变化,显然是早有预料。   就连天瞳魔君也是一派平静。   忽然,闻朔道:“手谕给我看看。”   云梦魔君不解其意,但还是把手谕递了过去。   闻朔接过那黑金色的手谕,展开,上面的内容果然是如此,还盖了印。   不过,此刻,他端详手谕片刻,掌心便缓缓燃起一团青金色火焰。   云梦魔君:!   还未等云梦魔君如何,闻朔便已经把那卷手谕烧成了一团细灰。   云梦魔君神色沉了沉:“九弟,你想造反?”   闻朔淡淡:“不敢。”   说着,闻朔长袖一拂,弹去那团细灰:“兄长年纪太大,智慧远不如往日了。这安排十分不合理,我得改改。”   云梦魔君:?   接着,云梦魔君便忍不住冷声问:“那依九弟所言,该如何?”   闻朔坦然看她:“让君玉和五哥守内殿,我和八姐你守外殿。”   云梦魔君:“可这是尊上手谕——”   闻朔淡淡一笑,笑意却不及眼底,冷冽俊美的眉宇间一派放肆的枭雄气质。   “过两日,他就不是了。”   云梦魔君凛然。   一时间她心念闪动,转过无数个想法,但最终,她看了看面前三人,什么都没再说,只道:“既如此,那便依九弟的安排。”   天瞳魔君终于意识到什么,忍不住看了闻朔一眼,闻朔平静看他,什么别的都没说,只道:“五哥,我把君玉交给你了。”   天瞳魔君闻言,愕然一瞬,心下感动,立刻道:“一定不负所托。”   接着,沈君玉便和天瞳魔君一起去往了内殿,闻朔则和云梦魔君留在了外殿。   临走前,闻朔和沈君玉对视一眼,两人眸中皆是罕见的柔和与平静。   等沈君玉二人走后,云梦魔君看着下方魔兵们纷纷摆开的阵容,看了一会,忽然语气极为平淡地道:“九弟,还是信不过我。”   闻朔静了一刹,青金色眸中柔和悄然散去,恢复到寻常的冷冽锐利。   这时,他并没有直接回答云梦魔君这个问题,只状若闲话地道:“对了,忘了告诉八姐,兄长的旧伤已经好了。君玉前两日亲手治好的。”   闻朔这话出口的一瞬间,一旁的云梦魔君身上的气势很明显猛地暴涨了一下,但又很快徐徐落下。   “既如此,想是我们魔族大喜事了。”   闻朔莞尔:“可不是么?” 第57章   一时,寂静无声。   云梦魔君没有答话,闻朔脸上的笑意也早已淡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云梦魔君忽然道:“九弟,我突然想起有事要办,你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说完,也不等闻朔回应,便径直化光,冲天而去。   闻朔看着那道魔光消失的方向,神色稍霁——只要云梦魔君不直接撕破脸,哪怕还是暗中帮助天荒魔君,他们这边的胜算也还是很大的。   若是直接撕破脸,就有些麻烦了。   但即便如此,闻朔也没有掉以轻心,他看了一眼四周的布置,便传讯唤来一位魔将,交代了一番,那位魔将便领命而去。   有些布置,若是提前做了,容易惊动人。现在这个时候,只怕想要造反的都以到了附近,再布置便无妨了。   魔将离去后,闻朔便抬手祭出一枚足有一人高的巨大青金色本命翎羽。   只见他掌心魔光浮动,那漂亮的本命翎羽徐徐飞起,最终高悬于魔宫之上,照耀四方。   这样,便相当于多了一只他的眼睛,也多了一重防线。   做完这些,闻朔方才透过掌心阵纹,联系上了内殿的沈君玉。   “你和五哥这边,还顺利么?”   不多时,沈君玉道:“正在检查内殿布置,发现很多机关有些破损,还都是新近破损的。能修的我已经开始修理了,不能修的天瞳魔君在一旁标记,防止有人趁虚而入。”   闻朔:“好,你们务必小心。”   这些情况也在闻朔预料之中——这么多年来,魔尊重伤,魔宫之内早已被天荒魔君的势力渗透成了筛子,即便提前检查,也是无用。   只能临阵修补了。   好在目前一切都在正轨之内,就是不知,孟星演和蔺辰那边如何——   ·   此时,江流之上,一叶小舟疾行水上。孟星演正立在船头。   不远处,天赐神域的牌匾就在前方,隐隐约约能看到牌匾的背面。   白玉桥也近在眼前。   此刻孟星演一声令下,那些魔兵魔将就主动前往白玉桥附近守候。   孟星演等魔兵魔将们排布完毕,便让蔺辰停下了桃木舟,抬手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枚仿佛玉石制成的黑白眼珠。   只见他刺破指尖,把自己的血滴上去,那黑白眼珠便仿佛活过来一般,滴溜溜转动着,飞上了天际,高悬于那天赐神域的牌匾中央,绽放出淡淡灵光。   这是孟家的传家宝,也是先前孟星演放在周天星斗仪中的那个宝贝。   阴阳灵瞳。   当初天瞳魔君就是借助这个阴阳灵瞳的力量直接近距离通过周天星斗仪看向了沈君玉。   当然,最后被那枚印记隔着灵瞳打伤了。   当然,这阴阳灵瞳也不光有此妙用,它最重要的用途是一旦用法力祭起之后,放出的光芒就能迷惑人心,祭起人修为越高,迷惑能力越强,上不封顶。   所以即便知道孟星演修为不高,闻朔也还是派他来守入口了。   因为魔族同东海不一样,魔族入口处四面八方皆有上古魔神的封印,只有白玉桥是唯一通行的渠道,易守难攻。   只要把这枚阴阳灵瞳悬在入口,来者修为都得大打折扣,再加上一个境界虽然只有化神,但实力堪比炼虚的蔺辰,想要守住,还是比较容易的。   而这时孟星演祭出灵瞳后,一旁的蔺辰见到这枚灵瞳,眸光轻轻动了一下,便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直视那灵瞳。   孟星演此刻并未完全催动灵瞳,但灵瞳本身便具有威力,所以他带来的魔兵魔将都丝毫没敢去直视。没料到蔺辰居然敢直视。   而且似乎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过,看到蔺辰这过于赤}裸的目光,孟星演嘴角抽搐了一下,便不动声色地道:“这阴阳灵瞳是我们孟家老祖亲自祭炼的,只听孟家血脉驱使,给旁人也用不了。”   蔺辰闻言,终于回过眼,淡淡道:“可惜了。”   孟星演:?   你可惜个什么东西?   正当孟星演忍不住想要阴阳怪气回去的时候,蔺辰忽然驱动轮椅,往后退了几分,凌空而起望向远处道:“中州的人快要到了,蔺某就先不露面了。”   孟星演见到蔺辰飞起,心头一凛:“你什么意思?”   蔺辰没多说,只是操纵着白玉轮椅往下一沉,徐徐没入水中:“总要多做两手准备才好。”   这时,他只剩下一个头还在水上,却友回头看了孟星演一眼:“小侯爷不必担心,我不会临阵逃脱的,毕竟沈小友跟我的赌注还未生效。”   孟星演这才松了口气,也大约明白了蔺辰的意思——蔺辰毕竟是小妖王,看上去还是水族,水下作战肯定更方便,还能出其不意。   便没有再阻拦蔺辰。   蔺辰彻底入水。   水下,他的身影忽然就变了,仿佛延伸出无数黑色的阴影,一下子从这片水域延伸开去。   但很快,那阴影又随着蔺辰的逐渐下沉慢慢消失,渐渐的,便彻底看不到水下有什么东西了。   孟星演看到这一幕,眉心不觉跳了一下,虽然被这一幕有点激发了心理阴影,但此时此刻,却又莫名觉得安定了不少。   只是——   孟星演瞥了一眼不远处江面隐约飘出的一点金红色影子,目露怀疑——那不是闻叔家里的锦鲤么?   怎么跑到这地方来了?   可这个时候,孟星演也没空深究这些锦鲤的问题了,想起蔺辰说的中州来人快要到了,他便看向一旁的魔兵魔将们道:“遮眼布都带好了么?”   魔兵魔将都道:“带好了。”   孟星演点点头:“一会看我眼色行事。”   众人俱应是,倒是整齐划一,十分庄肃。   孟星演满意地挑了一下眉,便一拂袖收起了桃木小舟,自己则是化为一团魔气,偷偷躲到了那天赐神域的匾额后。   其他魔兵魔将见了,也都同孟星演一样,化为魔气,他们则是躲到了白玉桥附近的花草从中,水中和桥下。   十里之外,一艘巨大的豪华楼船拉满了帆,上面挂着剑宗的旗帜,正在朝这边靠近。   ·   楼船上。   原穆州立在顶层的房间内,看着甲板上已经开始布阵的长老和精英弟子们,神色微有沉凝。   说来也怪,前世明明是更差的阵容,攻占魔域的速度和效率便如摧枯拉朽一般。   可这一世,原穆州却从出发就开始有些不安、烦躁。   他不知道是因为沈君玉,还是因为这一战。   总之,他觉得有什么地方,十分不对劲。   若是从前,原穆州会主动提醒那些长老,可现在,他不会了——毕竟现在应该没人会相信他的话,他也早已对这些长老灰心。   而他自己,也有私心。   无论如何,他不希望魔域被破得太快,这样至少沈君玉不会出事。   他还是想亲眼见到沈君玉,劝沈君玉不再修魔,即便沈君玉不想跟他走,他也不想沈君玉成为魔修。   魔域气运早已衰败,成为魔修不就跟自取灭亡没什么差别么?   此时此刻,原穆州还根本不知道,先前来自魔域的那道惊人进阶剑光就是出自沈君玉,仍以为沈君玉只是元婴境界。   而现在,如果他要在茫茫魔域精准找到沈君玉,就必须寻求沈思源的帮助。   静了许久,原穆州闭了闭眼,正想忍下心头的不快去找沈思源,一个熟悉的身影便已经出现在了他的房间门口。   正是沈思源。   但见到沈思源,原穆州神色又不觉变冷。   他道:“你来做什么?”   面对原穆州的不悦,沈思源早已习惯,现在也都不演了,只道:“没什么,我只是来提醒一下原大哥,魔域快到了,我们也该准备动手了。”   原穆州:“通关而已,这点小事不必通知我。”   这个时候,他虽然并不觉得此行完全顺利,可仍是觉得通关极为简单。因为前世便是如此。   沈思源:“好,那便由我全权指挥?”   原穆州:“你自便。”   沈思源点了一下头,也没露出任何不悦之色,就转身退了出去。   看着沈思源离开的背影,原穆州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叫住沈思源——也罢,他的事还是等先通关了再说。   他不想把私人感情就这样牵扯到正事里。   却根本没有注意到沈思源在离开房间时眸中闪过的一丝阴狠的光芒。   沈思源离开顶楼房间后,就下来了。   这会,甲板上的长老们已经在等候,见到沈思源一个人下来,他们神色多有微妙,忍不住问:“少宗主呢?”   沈思源神色坦然:“原大哥让我全权指挥通关一事,他就不下来了。”   “什么?”长老们顿时愈发不满。   不过也有人忽然出声道:“罢了,通关本身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少宗主?我们自便不是更好。”   其他长老也纷纷应是。   沈思源见长老们如此,也不多说什么,不过这时,他目光动了动,就掏出一个瓶子,走到一旁的栏杆旁,摘下了瓶塞。   瓶中,隐约有散发着恶臭气息的猩红色液体徐徐滚动。   沈思源看了一眼,面不改色,扬手就把那些诡异液体往江中倒了下去。   霎时,恶臭气息弥漫四方。   动静太大,一下子惊动了船上的人,有人忍不住走过去,看了一眼。   一看,大惊。   “这是——十绝毒里的腐毒?!”   这一声,立刻让众人大惊失色。   “这东西碰到活的东西就会疯狂扩散,怎么能倒入江中?疯了吧,这江水流往天下,万一害了自己人怎么办?”   沈思源已经把东西倒入了江中,面对众人愤怒的脸色,他倒是十分平静,道:“腐毒有解法,现下不过是通关的权宜之计,等攻破魔域,我便来解毒。”   “不过是通关而已,何必如此?”   沈思源:“诸位可能不知道,我早已算过,魔域入口这第一个关口,其实并不好通。若不信我,一会就走着瞧吧。”   众人噎住。   虽然还有议论,但此刻也都止住了。   实在是之前见识过了沈思源的诡谲手段太多,这时倒也不得不信了。   倒是沈思源,见状又淡淡一笑:“不过诸位放心,有我沈思源在,这关口不好通,也是必然会通的。”   长老们神色古怪,无人附和。   也就在此刻,遥遥的,远处魔域皇都之中降下了一道惊雷!   是飞升雷劫。   魔尊已经开始渡劫了!   众人见了,顿时不再纠结沈思源的手段是否残忍,立刻就命全力催动风帆,赶往魔域!   ·   魔宫内殿之中。   天瞳魔君和沈君玉各自将炼虚境的气场领域铺开,布满了整个内殿,这样,若有人入侵,便能第一时间知道。   第一道雷劫降下时,天瞳魔君遥遥看着那高台的身影,神色严肃。   一旁的沈君玉却表情异常平静,他一边在近距离看着魔尊进阶,一边跟殿外的闻朔联系。   让闻朔务必小心,天荒魔君的队伍,只怕很快就要到了。   而这时,闻朔眸光冰冷地看着不远处天际那滚滚而来的魔气凝成的一大片黑色云朵,心中却漫不经意地传音道:无妨,来一个我打一个,来十个,我打十个。   沈君玉放心了。   而闻朔这时感应着那魔云里的能量,静了片刻,神色微有冷冽。   天荒魔君果然是有备而来啊。   居然请来了三位炼虚境高手,还不包括云梦魔君在内。   早就知道天荒魔君是先天魔修,活的岁数长,认识的隐士大能多,却没想到愿意为他拼命的那么多。   难怪这么自信。   只不过——   闻朔此刻静静感应了片刻那些魔云的能量,表情忽然变了变,然后他就立刻透过阵纹告诉内殿的沈君玉道:“君玉,你立刻让五哥传讯给侄儿,告诉他,秦怀阙和神魔怒都不在我们这边,兴许是去找侄儿了。”   神魔怒体型极大,无法收起,若带来了,绝不会看不见。   这样的神器天荒魔君不可能这个时候不用,还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和天荒魔君手中最信任的高手一起不见了。   那便只剩这一种可能。   沈君玉听到闻朔的传音,立刻就将此事告诉了一旁的天瞳魔君。   天瞳魔君心头一凛,不假思索就掏出一枚形状奇异的玉简,开始给孟星演传讯。   沈君玉一看,就知道这玉简应该是密法炼制的传讯工具,以防万一的。   却不料,天瞳魔君传讯片刻,神色却一点点变了。   “传不出去。”   沈君玉:?   紧接着,沈君玉就闭眼,细细感应了片刻四周,然后,他便捕捉到了一丝十分微妙的空间波动。   沈君玉睁开眼,默默望向内殿高台,神色复杂。   天瞳魔君这时也意识到什么,脸色也变了。   是魔尊提前做了布置,隔绝了附近所有的空间,让里面的人无法传讯出去,外面的无法传讯进来。   沈君玉和闻朔也是因为距离近,所以没有被隔绝。   但这件事,他居然没有提前告诉任何人。   实在是……   沈君玉还未如何,天瞳魔君心神已经有些动荡了。   还是沈君玉静了片刻,没有出声,主动给天瞳魔君传音道:“无妨,我告诉闻朔,让他派他化身离开这里给侄儿传个讯,应该极快。”   天瞳魔君闻言,心头一动,默默看向沈君玉:“无妨?”化身应该是闻朔的底牌,这个时候离开了这,未必就好进来了。   沈君玉:“无妨,只是离开传讯而已。”   天瞳魔君:“大恩不言谢。”   沈君玉望着他,点了点头,便透过阵纹,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了殿外的闻朔。   闻朔知道这个消息后,显然情绪也不太对。   不过他几乎是立刻就道:“马上就去。”   沈君玉把此事转达了天瞳魔君。   天瞳魔君显然松了口气,半晌,他神色复杂地看着高台上的身影,默默传音给沈君玉道:“若不是不想让尊王印落入天荒之手,我也懒得做这个护法。”   沈君玉诧异了一瞬,心情倒自如了不少。   看来,大家立场都是一致的。   利益至上,感情排第二,既如此,就好说多了。   于是,沈君玉便也道:“魔君既然如此通透,一会遇事想必也知道如何处理。”   天瞳魔君:“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我是这么教儿子的,自己自然不会不照办。”   静了一瞬,两人相视淡淡一笑,气氛倒是不自觉间轻松了起来。   ·   孟星演本来在牌匾后面守得好好的,忽然,他收到两个传讯。   一个是来自蔺辰的。   一个是来自闻宿的。   蔺辰:“有人在水中下毒,让你的属下远离江水,不要碰到。”   闻宿:“秦怀阙应该带着神魔怒来魔域入口了,侄儿小心。”   收到蔺辰的传讯时,孟星演心头一紧,立刻就现身出来,叮嘱自己带来的魔兵魔将们。   而收到闻宿的那条传讯时,孟星演还怔了怔,但等到他看到后面那个称呼,他不觉’卧槽‘。   闻宿是闻朔?!   孟星演抓着传讯玉牌忍不住就想再问一句,但偏偏这时,剑宗的楼船已经隐约能看见了。   孟星演一咬牙,立刻就收起传讯玉牌,再度化光,飞向牌匾后。   此刻,楼船上,无数弓弩阵法已经布置完毕,等逐渐靠近那白玉桥之后,带着灵光的弩箭便如同疾雨一般朝着白玉桥簌簌射出!   看样子,是想先弄垮白玉桥,再直接从白玉桥下的水路进入魔域。   孟星演对此早有预料,此时,他不动声色地就躲在牌匾后默默催动了那枚眼珠。   刹那间,那枚原本极不起眼的小小眼珠忽然光芒大放!   这时,藏在桥下四周的魔兵魔将也在这时见势化形而出,只见他们一把拉下头上的特殊遮眼布,便靠着感觉,纷纷祭出手中的魔魂兵,去抵挡那射来的弩箭——   一时间,倒是把白玉桥前方挡得密不透风。   而楼船对面便中招了。   阴阳灵瞳的发难是谁也没料到的,毕竟灵瞳太小,而且知道这件宝贝的人太少。   光芒一起,楼船上修为稍差的剑宗弟子便感觉自己眼前的景象倏然变了,变得七彩缤纷,光怪陆离。   看不见白玉桥了,也更看不见魔域的方向了。   修为高一些的,倒是能够抵抗一些,可看东西也是一片模糊,不再准确。   自然也就无法再射出弩箭。   而这边的魔兵魔将在挡过第一波弩箭攻击后,却也不攻向那楼船,反而纷纷守在白玉桥四周,静待变化。   不过这时,剑宗这边也都知道是那阴阳灵瞳出的问题了。   也能感受到那阴阳灵瞳后方的牌匾里肯定藏了一个魔修,但有魔神亲自提笔写下的牌匾做掩护,无人知道那魔修究竟是什么修为境界。   几个长老默契对视一眼,便都不约而同地祭起各自的气场领域,替其他弟子遮挡那阴阳灵瞳的影响,也不命令他们攻击了,就这么跟孟星演彼此对耗。   毕竟他们心里清楚,魔族的大乘境高手目前就魔尊一个,其他的都是炼虚,这个最多也就炼虚。   若是比消耗,他们九人倒也不怕。   直接在这耗死或者耗走那个魔修,还可以避免动荡中的人员伤亡——倒也不是他们心善,实在是这次来的很多是他们的徒子徒孙,都为了占功劳来的,不得不护着。   孟星演没想到这些长老居然会这么干,心头不觉微微发沉,真要耗的话,他最多坚持半日。还不如打呢。   这可怎么办?   他忍不住就传讯给蔺辰,让蔺辰想想办法。   可偏生这时,蔺辰也不回应他了。   孟星演:……   只能先咬牙坚持了。   此刻,白玉桥前后,几乎形成了一种静止的对峙状态。   但无人知道,水下,有事情在悄然发生。   这会在一个巨大的扭曲黑影的笼罩下,无数金红色肥大的锦鲤眼中泛着诡异的红光,顺着水流,悄然涌向那艘华丽的巨大楼船。   看上去,竟是足足有数千条。   这会,这些锦鲤游到那楼船底下,也不露头,就张嘴,露出一口尖利细碎的尖牙,啃向那楼船。   咔嚓,咔嚓……   水上,孟星演躲在牌匾后,勉力支撑。   他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不要慌。   剑宗的楼船上,九位长老祭出气场对抗了一会,见那阴阳灵瞳绽放的光芒安如磐石,静了一瞬,他们就对身后的弟子们使了个眼色。   立刻便有弟子会意出声:“魔修就是魔修,躲在那种鬼地方,都不敢光明正大出来跟我们打一场!”   “窝囊废!等我抓到他,我就一剑捅死他!”   “想必是个废物,要不然也不会怂成这样。”   牌匾之后,一丝动静也无。   众魔将魔兵对此也是充耳不闻,一丝不乱,甚至听到最后,都默契地掏出棉花,堵上了耳朵。   剑宗弟子长老们:……   忽然,一个诡异低沉,听不出年纪的嗓音徐徐从那牌匾后传来:“要论窝囊,谁比得上你们原少宗主啊?自己那么大的本事,还不是让自己的未婚夫跟我们魔修跑了。”   “啧——”   孟星演这话一出,船上众人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至极,根本辩驳不了。   因为,孟星演说的都是实话。   孟星演见了,不觉洋洋得意。   可就在这时,一道充斥着杀意的雪亮剑光忽然从楼船顶端射出,一道玄色身影凌空飞出,直刺孟星演躲着的牌匾!   孟星演:卧槽?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祭出魔气,收回了阴阳灵瞳。   阴阳灵瞳虽然威力大,但也禁不起砍啊!   可就在他收回阴阳灵瞳的这一瞬间,他心头一沉,立刻就后悔了。   果然,那剑光在即将刺过来的这一刹忽然徐徐收起,玄色身影也停在了空中,目光锐利地看向那牌匾,蓦然道:“化神境。”   九位长老和船上弟子们的目光纷纷射了过来。   躲在牌匾后的孟星演:妈的!   已经暴露了底牌,孟星演便不想再躲了,正想祭出所有法宝,拼上这一把,忽然,对面那艘巨大的楼船狠狠震动了一下。   孟星演倏然警觉。   下一瞬,有长老略显慌乱地震声怒道:“是谁动了我们的船?!”   立在空中的原穆州也猛地回头看去。   孟星演:咦? 第58章   又是一声“轰隆”巨响,对面那艘巨大的华丽楼船再次震了震,船底四周那灵杉木制成的船板不知为何全都崩裂碎开。整艘楼船狠狠晃了晃,江水倒灌而入,整个垮塌下去!   有些弟子站在船边,根本来不及防备,顺着船板就掉入江水中,而江水里早就被沈思源投了腐毒,他们一落水,腐毒透过衣衫侵入身体,顿时让他们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长老们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然也来不及补救,只能一边御剑救人,一边厉声道:“御剑,快御剑!”   长老们这声喊出口之后,便有不少弟子匆匆忙忙御剑而起。   然而这还没完,有些离江水很近,刚刚御剑起来的弟子,还未在剑上站稳,水中便有金红色的肥大锦鲤跃出水面,朝他们扑咬上来!   这些锦鲤不光肥大,还十分诡异,眼睛里闪着红光不说,不少锦鲤的头顶还长出一点点鼓包,像是角一般。   一口下去,那些弟子们痛彻心扉,立刻又掉入水中。   掉入水中后,便顿时被那些锦鲤包围上来,疯狂啃咬。   看到这一幕,别说是弟子们毛骨悚然了,就连那些长老也神色巨变。   还是一道锐利剑光射来,斩落几条跃出水面的锦鲤,才让众人如梦初醒,纷纷出手去杀那些诡异的锦鲤。   然而,江水有毒,锦鲤又十分灵活,见到剑宗这些人要杀自己,便迅速摆着尾巴潜入水中。   众人见状却又不敢下水了,神色也愈发诡异——为什么这些锦鲤不怕腐毒?难道说,沈思源叛变了?   这也是孟星演想问的。   不过很快,情势便不容他再问了,因为,刚才一直静默无声的蔺辰忽然在他耳中道:“一会我让你出手时,你便全力祭起那颗眼睛。”   孟星演:!   还没等他说好,无数巨大的黑影便忽然从江水下猛地伸出,还没等方才慌乱的弟子们回过神来,那粗壮的触肢便卷着他们,一个个拖入水中——   场中再次大乱。   众人也终于注意到,那江水底下潜藏着的一个蔓延四方的恐怖巨大黑影!   众弟子大惊,九位长老亦是如此,回过神来,立刻便厉声道:“结阵!”   随着这一声厉喝,九位长老身形闪动,不过瞬息便组成一个阵法,接着,一道宛如足有三尺粗细的巨大辉宏剑影就被他们九人合力祭出,齐齐刺向江水中那不停卷下弟子的黑影!   也就在这时,孟星演耳中传来传音。   “动手。”   孟星演早在蔺辰出声时,便摩挲着掌中的阴阳灵瞳,焦急的等待着。   这会听到蔺辰一开口,他立刻就毫不犹豫地吐出一口血喷在阴阳灵瞳上,将其再度祭起,灵瞳瞬间光芒大放!   孟星演喷出这口血,脸上瞬间苍白了几分,但这次,灵瞳那种妖异扭曲的影响力比上次直接强了数倍。   就这样,那惊天剑影忽然偏了偏,便轰然刺入水中,震起无数巨浪,却刺歪了!   黑影早就趁势逃遁消失。   九位长老回过神来,脸色更加难看,而这时,刚救起一个弟子放到岸边的原穆州见状,神色冰冷,实在忍无可忍,提剑便纵身而起,一道雪亮凌厉的剑光就这么狠狠斩向牌匾后的孟星演——   孟星演:?   但很快,孟星演就神色淡定地平静了下来。   牌匾前还有结界,原穆州这一剑,必然会被结界反噬,他可不能再自乱阵脚了。   果然,当原穆州的剑气即将落到牌匾上时,一道绽放着金色光芒的结界就悄然出现,释放出巨大威压,碾碎了原穆州这一道剑气。   同时,反弹了回去。   孟星演心头暗笑:蠢货。   可万没料到,原穆州却在这时不闪不避,就这么凌空持剑立在结界前。   孟星演:?   糟了!   果然,下一瞬,就在那结界释放出的反噬威压碰到原穆州身上那一刻,他身上忽然绽放出一道无边辉宏的锐利剑光,猛地反压了回来!   轰然一声闷响,那坚不可摧的金色结界居然在这道剑光下慢慢碎开一条纹路——   孟星演脑中“嗡”的一声。   原穆州见到这一幕,神色漠然地回眼,看向身后同样震撼的九位长老,便道:“几位还等什么?”   原穆州这么一看,九位长老如梦初醒,立刻就便纷纷再度结阵!   然而,没等九位长老的剑阵结成,他们忽然就露出十分惊骇的神情看向原穆州身后。   有无限蔓延舒展的黑影压下来,铺天盖地,遮住了阳光。   触肢卷动,就在那一刹,猛地从四面八方朝原穆州卷去!   原穆州想要挥剑,但已经来不及了,刚刚那一剑为了激发结界的全力反噬他已经用了太多灵力。   因此,原穆州的手刚抬起来,就被几条粗壮滑腻的触肢猛地卷住,眼前一片黑暗,整个人几乎陷入窒息。   同时,有诡异的毒素透过那触肢碰到原穆州的皮肤,他本来还可以挣扎的,但渐渐地,就挣扎不了了。   即便,他还有另一道保命攻击,也使不出来了。   九位长老见到这一幕神色大惊,立刻便再度祭起剑阵杀来。   可偏偏这次,孟星演再度祭出了阴阳灵瞳。   场中顿时一片混乱。   巨大的触肢这时已经卷起半昏迷的原穆州,没入水中。   不远处,一直暗中观察着的沈思源看到这一幕,终于才动了。   他这时飞身而起,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朝着那卷着原穆州即将彻底没入水中的巨大黑影疾掠而去——   众人见到,怔了一瞬,都觉得沈思源可能疯了。   却并没看到此刻沈思源眼中那诡异而平静的光芒。   唯有孟星演和蔺辰,两个修习星卜之术的修士,在看到沈思源这么扑过来的那一刹,同时生出一种微妙的不适感。   孟星演没有丝毫犹豫便拼着消耗,再度喷出一口心头血,不假思索猛地祭起了阴阳灵瞳——   这一次,他的脸色比上次更加苍白,而且明显也有不同。   因为这次阴阳灵瞳绽放出光芒的时候,周围空间似乎轻轻扭曲了一下,但众人的视线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水上,正有无数金红色锦鲤忽然跃出水面,张着嘴露出雪亮的牙齿,狠狠扑向飞来的沈思源。   沈思源看到这一幕,诡异一笑,接着,他身上便猛地绽放出了一道极为璀璨明亮的剑光,这剑光,比方才原穆州那道保命剑意绽出的还要更为宏大庄严,刹那间,便照亮了整个江面,让周围所有人都睁不开眼了!   根本没有人会猜到,沈思源这样的无名小卒身上还能藏着一道剑尊亲赐的保命剑意。   霎时间,空间仿佛被撕裂成了两半,无数金红色锦鲤被从空中割开,连血都没来得及流出,就悄无声息地落下。   在众人眼中,这道无比辉宏壮丽的剑意以摧枯拉朽之势纵贯江面,就这么轰然刺中了水底那道偌大黑影……   立刻,便有颜色诡异的血汩汩涌出,把江水染成一种奇异的紫色,桥对面,也彻底没了声息。   剑宗众人们见到这一幕,心头不觉大喜,正欲欢呼,忽然又感觉眼前视线扭曲了一下。   下一瞬,等他们在一片疑惑中回过神,便看到一个身穿华丽白衣的化神境魔修正把一个浑身冒着鲜血的紫衣妖修拼命往白玉桥上拖。   昏迷的原穆州正倒在桥上。   众人:???   同剑宗众人面面相觑的孟星演:?   妈的,他这次心头血都快吐没了,怎么这幻象还恢复得这么快?   ·   魔宫内殿。   进阶还在进行,雷劫一次比一次凶猛。   而魔宫外殿,四位炼虚境大能已经同殿前的闻朔对峙上了。   天荒魔君走在最前方,此刻他徐徐行至殿前,也没有跟闻朔寒暄,便负手微微一笑道:“九弟,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闻朔端坐在台阶前的蒲团上,也不睁眼,也不答话,就这么如同一尊神像一般,浑身绽放着淡淡灵光,挡在几人面前。   天荒魔君开口,半晌没有得到回应,不觉冷哼一声。   “既然你连这个面子都不想给我,那就休怪我无情了!”   说完,天荒魔君扬手便朝闻朔头顶抛出一个黑色的钵盂一般的法器。   黑色钵盂光芒大放,闻朔终于睁开眼。   还没等他还手,天荒魔君便连同那四位魔君一起飞身而上,呈四面包围之势,朝闻朔联手攻了过来!让闻朔根本来不及去管那魔魂兵的事。   此时,闻朔眉头皱了一下,还未如何,就和天荒魔君四人一同被吸入了那黑色的诡异钵盂内。   钵盂中,自成一方天地,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可以遮掩的地方。   这钵盂,竟是一种十分诡异的空间魔魂兵。   闻朔这时才看向天荒魔君和对面的三位魔君。   对面,已经欺身攻了上来。   闻朔不闪不避,反手还击。   甫一交手,天荒魔君和其他三位魔君就觉察出了不对。   闻朔怎么修为低了这么多?虽然仍是炼虚境界,但大不如前了。   难道是这魔魂兵的功效?   天荒魔君也是同其他魔君商议了许久,才找到这样一个魔魂兵来击杀闻朔。   空间魔魂兵中,一切受魔魂兵主人控制,无论放大缩小,还是让魔魂兵放出魔气杀人。   只要在这里面,闻朔受到限制,便更容易被他们杀死了——若在其他地方,闻朔可以随时逃离,要杀他就太难了。   想着,天荒魔君心意转动,这魔魂兵内忽然便燃起重重阴火,烧向对面的闻朔。   闻朔面色不改,竟然直直穿过那道道诡异无比的阴火,袭向天荒魔君面门!   见到闻朔如此,天荒魔君不觉心神动荡,但他毕竟是魔君,立刻便反手还手。   其他三个魔君也抢手攻上。   一时间,魔魂兵内,魔光震荡,砰砰作响。   终于,天荒魔君使用了几次魔魂兵的攻击后,闻朔稍稍显出颓势。   他同其他几个魔君对视一眼,身上便齐齐绽放出最为强势的威压,同时祭出自己最拿手的攻击,朝着闻朔头顶击去!   万没料到,此刻的闻朔居然不闪不避,就这么在原处等着他们。   天荒魔君:?!   在这一瞬,天荒魔君眉心忽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生出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   然而此时此刻,成败在此一举,天荒魔君也实在是想不到闻朔还能有什么办法逃脱,索性便心无旁骛,一掌狠狠按了下去——   然后,他就对上了闻朔那绽放出无尽魔火的青金色的瞳孔。   天荒魔君瞳孔骤然收缩。   自爆?!   闻朔疯了吗,居然玩这一手?!   他此时心头顿时涌出无尽恐慌,根本来不及分辨,便猛地撤回攻击,即便被反噬得吐出一口鲜血,也扭头逃窜——   可,在这种密闭的法宝空间内,自爆的杀伤力是根本没办法阻挡的。   轰然一声巨响!   魔宫外殿前,一枚黑色的钵盂忽然疯狂震荡,接着就在无边火焰中猛地爆碎开来。   四个身影浑身是血,在漫天碎片中化光飞出,跌倒在地——   然而,还未等他们缓过神来,一道极为熟悉的青金色魔光便悄然而至,威压轰然罩下。   脸色微微苍白的闻朔提步而上,先一把抓起了浑身是伤的天荒魔君。   天荒魔君见到闻朔,如同见到鬼一般,他终于意识到什么,嘶声道:“你竟然,练成了同境界化身——”   话音未落,闻朔掌中便浮出一把雪亮的长刀,手起刀落!   天荒魔君的头颅就这么被割了下来,他的元婴还想趁机逃走,却被闻朔毫不留情地伸手一掌捏碎。   刹那间,四周寂静无声。   其他三个魔君挣扎着就想起身跑路,都被闻朔一一追上,手起刀落地利落杀死。   不多时,外殿台阶前,四个血淋淋的头颅摆在一起,都是死不瞑目的姿态。   闻朔这时默默收起了掌中长刀,抖去刀上残留血滴,便插刀入鞘。   他脸色仍十分苍白,长睫垂着,但气息却还算平稳。   皆是因为先前他分出三分之一的神魂和血肉共享给了闻宿,才把闻宿提升到炼虚境,现在闻宿死去,他便只剩下七成实力了。   天荒魔君的行事风格他太过了解,若非如此,他也不敢这么赌。   好在,赌赢了。   只不过——   闻朔神色清冷地抬眼,朝台阶下看去。   不远处,一袭熟悉的血红色铠甲提着长枪,从台阶下缓步而来。   闻朔看到这袭红色铠甲,并不意外,甚至十分淡然。   他缓缓收起了掌中的刀,便道:“你总算来了。”   云梦魔君抬眼:“九弟,你我结义一场,我不想对你出手。只要你让开,让我进去,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心生怨恨。”   闻朔摇了摇头:“八姐你不同天荒勾结杀我,我感谢你。”   “我亦知你苦衷。但这是我答应过他的事,既然答应了,我就必须做到。”   “更何况,这牵扯到魔族气运,我不能为了个人私情就随意决定。”   云梦魔君定定看了闻朔一眼,忽然她脸色就变了,变得异常扭曲诡异,接着,她身上竟然开始飘出一缕缕诡异的黑气。   闻朔看到这一幕,神色猛地沉下:“你——”   云梦魔君身上黑气不断飘出,弥漫四周,她这会直直看着闻朔,哑声道:“九弟,你以为我只是为了报仇么?我是没有办法了。”   “我恨他,在我冲关炼虚境的关键时期,让我知道了那件事。我哥哥的皮,就这么被他做成法器悬在仓库中,只是看了一眼,我都觉得心血震荡。”   “他或许是无意的,也或许就是故意的,但他这个行为实在是害惨了我。”   “你知道么?这么多年我一直未曾进益,并不是因为我偷懒,而是因为我在进阶炼虚境的时候心境动荡,生出了魇。”   闻朔:竟是如此?   云梦魔君轻轻叹了口气,又宛如低语地喃喃道:“心魔化魇,若不能破除,便会一点点被魇同化。最终变成无知无觉,只会凭借一腔怨恨恣意虐杀的魇魔。”   “九弟,你不希望我变成这样吧?”   闻朔看着眼前的云梦魔君,眸光从最初的沉重一点点化为沉痛。   但这沉痛只停留了一瞬,便化为一种通透的锐利。   他默默看向云梦魔君,问:“心魔化魇的最初,想要化解并不算难事,你为何不去找五哥,他最擅长此道。”   被闻朔这么问出这个问题,云梦魔君静了片刻,脸上那种痛苦的表情忽然就消失了。   末了,她嫣然一笑,笑意却在那些魇气的衬托下分外诡异:“当然是因为我还是想杀那个人。”   “而心魔化魇,会让我变得更强。”   闻朔看着这样的云梦魔君,神色沉凝,良久,他道:“既如此,八姐你动手吧。你我立场不同,你不必试图说服我。”   在闻朔这句话说完的那一刹,云梦魔君身上忽然猛地绽放出铺天盖地的黑雾,就这么如同浓郁的云气一般,狠狠朝闻朔扑来——   ·   魔域入口。   孟星演见到自己的幻术被发现了,立刻就猛地用力,先把蔺辰拖上白玉桥。   接着,在对面那些人想要动手时,他掌心一晃,及时祭出了一柄锐利无比的魔魂兵,抵在了昏迷的原穆州脖颈上。   “别动,谁敢动,我就先捅他一刀。”   剑宗果然无人敢动了。   沈思源踉跄着从江水中浮了起来,身上脸上已经被腐毒侵蚀,不过因为他服下了解药,所以腐毒并没有蔓延开来。   只不过已经被侵蚀的地方暂时是无法修复了。   见到沈思源如此,孟星演忍不住便眸光沉沉地看了他一眼。   这会,看到沈思源那张酷似沈君玉,气质却天壤之别的阴鸷面庞,孟星演静了一瞬,恍然大悟。   接着,他唇角不屑地扯了一下,就嘲讽道:“哦,原来你就是这窝囊废少宗主的小姘头啊。”   “连自己亲兄长的未婚夫都敢抢,怪不得行事也如此阴险狡诈。”   “啧,还不如我们魔修坦荡呢。”   沈思源摸了一下脸上被腐毒浸染的伤,听到孟星演这话,他忽然突兀地冷笑了一声。   沈思源这么一笑,别说是孟星演心中高度警觉了,就连一旁的剑宗弟子和长老们都觉得瘆得慌。   而这时,有触肢悄无声息地从白玉桥桥面上蜿蜒伸出,卷住了孟星演的腰,也卷上了原穆州的身体。   孟星演被这触肢一卷,先是头皮麻了一下,接着又反应过来,便默默传音道:“这小子不对劲,要是一会事情不对,我们赶快跑。”   触肢没有任何动作。   忽然,沈思源仰头,默默看向天空,淡淡道:“宗主,你要是再不现身,原大哥就要被魔族的人带走了。”   孟星演:?   其他人:???   但,沈思源这话出口后,却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周围江水奔流,风声阵阵,却就是没有任何异象发生。   孟星演抿了一下唇:“装模作样。”   可就在这四个字说出口的那一刻,孟星演忽然感觉到有一股极为强大的寒意从背心袭来。   几乎是在同时,蔺辰的触肢猛地往下一拉,将孟星演和桥上的原穆州一起拉入了江水中。   悄无声息,毫无预兆,一道通天彻地的雪亮剑光已至——   轰然一声便彻底击碎了白玉桥!   剑宗众弟子长老看着空中那袭飘逸青衫,忍不住惊呼道:“宗主来了!宗主来救我们了!”   蔺辰带着孟星演和原穆州在水下飞速逃遁。   他十分聪明地用触肢卷起原穆州挡在了身前,无论背后那锋锐剑意如何指向他,都必须先杀了原穆州。   但……   真能逃得掉么?   因为这时那些长老和弟子们已经御剑从碎裂的白玉桥上方追了过来。   自然,还有剑尊。   忽然,蔺辰停住了。   孟星演:?   他问孟星演:“要不要赌一把?看看能不能杀了剑尊。”   孟星演颤巍巍地道:“你、你疯了?”   蔺辰语气异常平静:“我算出若是赌一把还有生路。不然,你觉得你逃得过剑尊的剑么?”   孟星演:……   最终,孟星演一咬牙道:“怎么赌?”   蔺辰传音给孟星演。   孟星演听完,瞳孔不觉收缩了一下,但很快,他又深吸一口气,道:“赌了,动手吧!” 第59章   魔宫。   内殿之中。   沈君玉的阵纹和闻朔和闻宿都有联系,当闻宿死的那一刻,他立即就知道了。   虽然清楚这是闻朔的策略,但在感知到闻宿死去的那一刻,他的心还是狠狠抽痛了一下。   不过很快,他又平静了下来。   因为殿外陆续也有高手陨落的气息传来——应当是闻朔的策略起效了。   李代桃僵,套出敌方最大的实力,然后一网打尽。   虽然冒险,但成功概率也高。   只不过——   为何内殿这边一直这么安静?   以内殿现在的防守,沈君玉不相信没有人窥伺内殿,可这么久过去,一直风平浪静也未免太奇怪了。   忽然,天瞳魔君给沈君玉传音道:“不太对劲。”   沈君玉心神微微一动,立刻凝神屏息,感应四周。   这次,他也觉察出不对劲了。   虽然并没有感受到任何魔修的能量存在,可周遭的空间却宛如雾气一般,很缓慢扭曲地波动了起来。   沈君玉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剑,心中暗暗掐算。   天瞳魔君这时也睁开了眉心那只灵瞳,开始向四周查看。   在天瞳魔君睁开灵瞳的那一刹,他脸色就猛地变了。   因为他的视线中,虽然没有出现任何魔修的存在,但他发现,周遭的空气变成了一种诡异的淡灰色。   而此时,这种淡灰色还在逐渐加深,朝着一种深灰色的趋势演化,同时,丝丝缕缕的淡灰色雾气还在不断飘向魔尊所在的高台上。   天瞳魔君立刻传音给沈君玉:“沈小友,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他虽然有所猜测,却又觉得不对——若是魇气,那必定周围会有魔的操控,可这些东西完全没有根脚,就这么飘荡在空中,无声无息,无形无色。   如果不是他的敏锐和开了灵瞳,根本不可能发觉。   而沈君玉听了天瞳魔君的描述,静了一刹,沉声道:“是殃气。”   天瞳魔君:?!   每逢大劫之前,必有灾殃之事发生,而殃气就是类似煞气的一种,但是比煞气更加诡异。   殃气无孔不入,杀伤力却不如煞气那么强,但它比煞气更难发觉,还有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消减沾染者的福报和运气。   前世,魔域大乱,便生出很多殃气,连累到了中州边缘的人族,那些人族不得不迁徙投靠他方。   看来,布置这个东西的人对此间情况异常了解——星卜之术很大程度上是要依赖灵感和运气的,飞升亦是。   只要降低了沈君玉和天瞳魔君占卜的准确度,再压低魔尊的运势,他们偷袭就无往不利了。   可这东西对纯靠法力的高手来讲,削减的效果又是微乎其微,所以但凡这里面有一个真正的高手,这殃气也等于无效。   这就是真正令人奇怪的地方了,这里的布置是闻朔临时定下,不存在被人提前知道这种事。   所以究竟是谁——   沈君玉和天瞳魔君互相都看了对方一眼。   但很快,他们又在心里彼此传音道:“此人就是要让我们自乱阵脚,互相怀疑,先解决殃气,不可自乱阵脚。”   沈君玉淡淡一笑。   天瞳魔君目露赞许之意。   而要解决殃气,就必须要福报极大的气运镇物,天瞳魔君思索了一下,正要取出一样东西,沈君玉却道:“魔君,先让我试试。”   天瞳魔君:?   便果然让沈君玉来了。   沈君玉这时就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柄生锈的古朴长剑。   这长剑看起来破旧普通,而且毫无威势,但在取出的那一刹,两人便同时感觉到周遭清爽了许多。   沈君玉没有开启灵瞳,看不到周围的变化,但天瞳魔君明显就能看到那些如同灰雾一般的殃气迅速以那把长剑为圆心,潮水般退去——   天瞳魔君不觉有些诧异:“这剑?”   沈君玉:“有效就好。”   天瞳魔君放心了,这时,沈君玉便用魔气祭起归墟黄泉剑,想驱散魔宫四周的殃气,忽然,两人背心皆是一凉。   接着,他们就看到宫殿的阴影处,出现了无数红彤彤的诡异眼睛。   天瞳魔君:!   沈君玉见到这些眼睛,立刻意识到是正主来了,反而平静了下来。   这时,他用魔气维持着祭起归墟黄泉剑,便又不动声色地拔出了凤翎剑道:“阁下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见,躲躲藏藏算什么本事?”   无人应答,但这时,那些诡异的小眼睛都蹦蹦跳跳从阴影中出来了。   等沈君玉看清楚那些小眼睛的真正模样后,神色不觉变得异常冷冽。   这些小红眼睛居然都是长在一个个模样枯瘦怪异的小娃娃身上的,这些小娃娃面色发青,眼睛泛红,嘴里还长着獠牙。   一看就是豢鬼术养出来的鬼童子。   虽然魔修名声不算太好,但大部分也都是正常修行,不太会妨碍旁人,但养鬼童子这种,无论是在魔族还是人族都算得上是铁板钉钉的邪修了。   难怪能造出那么多殃气。   天瞳魔君表情也在这时变得难看至极——星卜之术依赖的是运气灵感,还有场景的安静清洁。   玩这种邪术的,正是他们的克星。   也就在这时,那些鬼童子转动了一下脑袋,忽然就朝两人扑了上来!   沈君玉不假思索,一剑挥出——   剑光落地,血液四溅,几个鬼童子被斩为两截,但周围的煞气和殃气却愈发重了,重到隐隐约约能扭曲空间的程度。   天瞳魔君也在这时急忙关闭了灵瞳,防止自己的灵瞳被污染。   沈君玉看了天瞳魔君一眼,忽然道:“魔君若有保命之法,可以尽管使出来,这些东西专克你,还是我来吧。”   天瞳魔君迟疑了一瞬,知道现在这种时候自己若是强撑反而不妙,便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只白玉匣子,又从里面拿出了一只皮鼓,敲了一下。   他的身形便立刻消失不见,地上只剩下那只皮鼓了。   夔牛皮鼓。   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就是大乘境高手,想要打烂也没那么容易。   沈君玉长袖一拂,收起那夔牛皮鼓就挥剑迎上了这些不断扑上来的鬼童子。   黑暗中,似乎有人敲着梆子,驱使这些鬼童子。   无形中,殃气和血煞之气越来越重了,先前天瞳魔君用灵瞳才能看到,现在,沈君玉用肉眼都能直接看到。   这些东西越重,就会越影响魔尊的进阶,也会越影响他的修为。   沈君玉不敢再拖了,循声定位,找准位置便猛地纵身,一剑刺出——   剑光如练,雪亮地照彻了整个大殿,也照亮了一个异常佝偻的白发背影。   沈君玉见到这个白发背影,心头蓦地一跳,生出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但他手中的剑却没有丝毫停顿,仍是杀了过去!   终于,白发背影转过身。   四目相对。   沈君玉看清了,这人竟然是他第一日来魔域同孟星演斗法时,斗输的那个白发魔修!   电光石火间,沈君玉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可能,但此时,他出剑的速度仍是没停。   可那白发魔修却诡异地没有闪躲,只对他张了张嘴。   无声地说了六个字。   那口型是——我们都是棋子。   沈君玉神色丝毫不变,下一瞬,那长剑已经刺穿了白发魔修的胸膛,剑光绽放,白发魔修胸膛中顿时爆发出无限血光,煞气和殃气疯狂蔓延!笼罩四周!   沈君玉猛地飞身后掠,避开了这爆炸,但还是被爆炸的余波给震及,伤到了一点。   此刻,沈君玉唇角带血,脸色变幻起伏——这白发魔修,竟然在他死的那一刻疯狂自爆了。   为什么?   而接下来,更让沈君玉惊诧的事情发生了,在那白发魔修死后,这些鬼童子也都露出痛不欲生的表情,一个个哇哇哭着,自爆了。   血煞之气和殃气越来越浓,有如实质。   如果,不是沈君玉身怀剑骨,此刻早已被这殿中的诡异气息给扭曲了神智。   但很快,他又意识到什么,猛地就顺着那血煞之气和殃气飘向的地方看去。   最终,他目光落在了高台上那袭高大的身影,雷劫中,无数血煞之气和殃气围绕在那高大的身影周围。   可奇怪的是,就在此刻,那雷劫竟然在徐徐消失,那高大身影身上的气息也在此刻提升了几分。   见到这一幕,沈君玉眉心狠狠一跳,接着就面无表情地缓缓握紧了掌中长剑。   他早该知道的,如果连剑尊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魔尊又怎么可能是?   殿外,也有滚滚气血涌入,显然是先前死的那些炼虚境魔修的气运。   所以,之前天瞳魔君的传讯被隔绝并不是禁制,而是阵法,血祭阵法。   就连飞升也是一个局!魔尊是假装的!   在血祭阵法中死掉的魔修就会成为魔尊的养料,助他恢复到全盛状态,而这般血战之后,能威胁到魔尊的人也不多了。   这时魔尊再飞升便万无一失!   可,这也未免太可恶。   当然也怪沈君玉自己,他太依赖前世的判断了,前世魔尊飞升没有动用血祭,他便以为魔尊并不算什么大奸大恶之徒。   可现在想来,前世魔尊大概是因为剑伤未愈没有血祭的能力,身边也没有那么多护法来帮他促成这件事。   而这一世,他也没想过魔尊飞升本就是一个局,所以根本没有去算过——飞升本就是破界之事,无法占卜。   该死!   不过好在沈君玉也算过此次破局的最后出路,他的杀手锏还没用,所以他即便心中痛恨非常,也没有立刻对高台上的魔尊动手——他现在看不出魔尊的破绽,一旦动手反而失了先机。   这时,他就眸光清冷地站在高台之下,一动不动地观察着魔尊的状态,同时想通过掌心阵纹把这件事告诉闻朔。   只是,在传讯的那一刹,沈君玉忽然停住了。   他如果告诉了闻朔,以闻朔的性格,必然会手下留情。   那么……   最后有可能,先死的是闻朔。   最终,沈君玉默默停止了传讯的举动——无论魔尊如何,在这种时候造反的,本就深怀私心,根本没把魔域大局放在眼中,更不可能听劝。   既如此,还不如不提醒闻朔。   忽然——   高台上的魔尊徐徐睁眼,看向台下的沈君玉。   只是四目相对,沈君玉便读懂了魔尊的意思。   沈君玉微哂:“连你也想要剑骨?”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两道相同的黑金色魔光同时冲天而起,对撞在了一处!轰然一声闷响!余波震荡——   ·   此时,魔域入口处。   孟星演答应了蔺辰的赌注后,两人心中默契,立刻就调转方向,分头离开。   果然,在两人分开之后,一道锐利无匹的剑气就不假思索地冲着孟星演的背心刺去。   孟星演:来了!   但他却佯装不知,仍旧疯狂逃命。   眼看着,剑尊剑气已经离他只有三尺的距离,那锋锐寒冽的触感却仿佛贴上了孟星演的脊背,一旁的蔺辰忽然就把昏迷的原穆州朝剑气的路径直接扔了过来——   剑尊:!   只得出手去阻挡那股剑气。   同时,蔺辰和孟星演从水中飞跃而起,他们踏水凌空,一个祭出阴阳灵瞳,一个祭出一个诡异的宛如小山形状的金印,直接将剑尊笼罩在其中!   是妖王印。   刹那间,妖王印绽放出无边无际的金光,笼罩在这一片江面之上,封禁空间,孟星演也喷出最后一口心头血,操纵阴阳灵瞳,扭曲了周围所有人的认知。   就这么短短一刹的时间,江面上仿佛被定住。   这个时候,孟星演也发觉到了一件十分诡异的事——剑尊的修为,怎么只是炼虚境了?难怪会被阴阳灵瞳和妖王印合力定住。   不过不对啊。   刚才那剑招明明又是大乘境的,来的难道是化身?   不过此刻,孟星演却也无暇想那么多,他感觉到此刻自己的性命都在随着祭起的阴阳灵瞳疯狂流逝。   这时,他脸色苍白,忍不住就咬牙问一旁蔺辰:“你怎么还不动手?”   蔺辰脸色也是苍白,但表情淡淡:“不是我动手。”   孟星演:?   忽然,孟星演感觉到妖王印和阴阳灵瞳同时震了震,是剑尊动手了,他猛地吐出一口血!   也就在这时,蔺辰忽然厉声道:“还不动手?!”   话音刚落,妖王印和阴阳灵瞳都被震得狠狠一颤,孟星演实在是支撑不住,喷出一口鲜血就倒飞了出去。   飞出的那一刹,他想:妈的,以后再也不相信别人的鬼话了——   只是,这个念头还未彻底落定,忽然,一股极为粗壮辉宏的黑红色魔光从江面上轰然袭来!   直接从他身边掠过,狠狠打在了刚刚挣脱封印的剑尊身上!   孟星演:?!   他撞到树上,奄奄一息,却还是抬头看了一眼。   然后,他就看到江对面一袭银甲的秦怀阙。   一座无比高大的弓弩正立在他面前,弓弩上魔气浓厚,正是神魔怒。此刻秦怀阙身上银甲无风自动,极为飒爽,宛如神明一般。   而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向来在世人眼中无比强大的剑尊,被神魔怒这道魔光打中后,直接口吐鲜血,身躯碎裂,坠落到江水之中。   全场寂静。   没有人相信那会是真的剑尊。   孟星演也觉得自己是不是糊涂,看花了眼——神魔怒再强,能杀了剑尊?   还是说,确实就是个化身?   可下一瞬,发生的事更让人觉得惊悚。   正在那九位长老无比惊慌惶恐之事,水中忽然便浮出一道诡异的青色光芒,在众人根本没有预料之时,这道青色光芒就直直射入其中一位长老眉心——   所有人:!!!   一时间,剑宗那边乱成一团。   孟星演:卧槽?!   青光夺舍了一位长老后,也不等众人发难,便迅速扭头御风而去,逃的速度比任何人都快——   留下八位长老和一众伤残弟子完全不知所措。   忽然,又是一道霸道至极的黑红色魔光凌空射来,直直落在那几位长老的中央!   瞬间,重创三位长老。   顿时,这些大能便再也顾不上自己的面子和徒子徒孙,各个都宛如受惊的飞鸟一般,疯狂四散。   秦怀阙没有再射出第三发神魔怒,因为他此刻面色也十分苍白——两发神魔怒已经是他的极限了,甚至伤到了一丝他的根本。   倒是孟星演见状,回过神来,也没来得及想刚才剑尊身上的种种诡异之处,吐出一口胸中淤血便厉声道:“将士们,老的跑了就跑了,这些小的都给我抓起来,带回去审问!”   魔将魔兵们纷纷领命而去。   孟星演擦了一下唇边血渍,终于踉跄着站了起来。   这时,蔺辰也幻出人身,落在了他身旁。   两人站到一起,忽然,心有所感,接着便都抬起头,隔着江面,遥遥跟对面的秦怀阙对视。   看到秦怀阙,孟星演神色有些复杂——倒没想到秦怀阙刚才会出手相助。   而让他更没想到的是,秦怀阙看了他一眼,忽然瞬息间便化为魔光,降落在他身前。   孟星演:?   下意识就往蔺辰旁边躲了躲。   秦怀阙这时就道:“孟兄高看我了,两发神魔怒一出,我并无与孟兄较量的实力了。”   孟星演静了一瞬,难得认真严肃地抱拳,嘶哑着嗓音道:“多谢。”   秦怀阙明明可以落井下石的,但他没有。   虽然知道秦怀阙的立场是为了魔域,不过孟星演还是觉得有些感动。   秦怀阙神色苍白平静:“其实我有求于孟兄。”   孟星演诧异:“何事?”   秦怀阙静了好一会:“请孟兄回去之后,在下一任尊上面前替我们秦家美言几句,不要赶尽杀绝。”   孟星演猛地沉默了。   这一刹,看着秦怀阙那没什么生机的苍白面孔,孟星演胸中忽然生出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他知道,是天荒魔君死了,秦怀阙才会如此,要不然秦怀阙一定还会争上一争。   而直到天荒魔君死了,孟星演明明应该开心,可看着此刻秦怀阙的模样,他又有些不忍。   因为他想到了天瞳魔君和自己。   抛头颅洒热血,也不过是为了子孙挣个出路。   有谁是真的那么高尚呢?   不过,此刻当着秦怀阙的面,孟星演什么感慨都没发,只是微微吐出一口气道:“我会尽量,不过秦兄,我劝你还是先带你们的人离开皇都吧。万一——”   秦怀阙:“我明白。多谢孟兄。”   孟星演:“若……下一任尊上不降罪你们秦家,我会通知你。”   秦怀阙:“好。”   秦怀阙带着手下的魔兵魔将走了。   看着秦怀阙离开的背影,孟星演心情愈发复杂。   可就在这时,一旁的蔺辰忽然淡淡开口:“果然,是个局。”   孟星演闻声,不觉回头:“什么?”   蔺辰这时便抬头示意了一下远处的魔宫上方。   孟星演下意识看去,就看到方才还浓云雷霆阵阵的魔宫忽然平静了下来。只是,能隐约看到魔宫上方似乎笼罩着一层极为浓厚的血气和煞气,缭绕不息。   见到这一幕,孟星演脸色大变,他立刻反应过来——渡劫是假的?!   那魔尊岂不是——   孟星演心头狠狠沉下,立刻道:“走,把桃木舟拿出来,我们回魔宫!”   蔺辰没有说话,更没有取出桃木舟。   孟星演:?   对上孟星演皱眉的表情,这时,蔺辰就徐徐摇摇头道:“当初我答应沈小友的事情,我已经做到了,多余的,我不想掺和。”   孟星演:……   但很快,孟星演又意识到什么,接着他就挑眉道:“说吧,你要什么条件,除了眼睛,我都能答应你。”   蔺辰看了孟星演一眼:“刚刚我发觉小侯爷驾驭灵瞳时同我配合还很不错,那日后,我夺位,小侯爷是不是——”   孟星演果断道:“帮帮帮!快走快走,要是我爹和闻叔都凉了,你的妖王位也就凉了。”   蔺辰:……   接着,他不动声色就祭出桃木舟,两人乘坐其上,一边打坐服药休息,一边朝着魔宫的方向驶去。   ·   魔宫之内。   沈君玉和魔尊甫一交手,便受了伤。   毕竟魔尊还是大乘境高手,太强了!   但这么一招,沈君玉也基本试出了魔尊现在的水平,接着他就不再对招,只是跟魔尊虚以委蛇。   而且沈君玉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魔尊还是忌惮闻朔,所以不敢立刻暴露。但雷劫雷云逐渐消失,闻朔也一定会觉察到。   是以,沈君玉要最大程度地拖延时间,拖到闻朔解决掉外面所有的麻烦,再让闻朔进来帮他。   否则,这个时候任何一条讯息,都会让闻朔分心,恐怕就是正中魔尊下怀。   云梦魔君一事,只怕更是魔尊早就设下的烟雾弹,为的就是利用闻朔的好心,让闻朔主动跟天瞳魔君调换位置。   这样,他就能各个击破了。   好一个老阴比!   可怜云梦魔君,可惜闻朔,居然就这么成了他的工具。   既然如此,只怕他先前主动告诉沈君玉的天道和天圣帝尊一事也有猫腻。   也正因如此,跟这种老阴比正面硬碰硬绝不是明智之举。   想着,沈君玉忽然便猛地扔出一个天阶魔魂兵,在魔尊面前炸开,自己则是化成一缕魔气,四处躲藏。 第60章   魔尊见到这幅情形,稍一思索便也化为魔气,追了上去,一时间,两缕黑金色的魔气在魔宫内殿中上下飞舞,绕着柱子和房梁不停徘徊。   魔尊此刻似乎也不着急杀掉沈君玉,也只是偶尔出一下手,更多时候是陪着沈君玉兜圈子。   显然,魔尊跟沈君玉的想法也是一致的——也是想等外面死得差不多了,情势稳定了再放大招,这样在血祭大阵中,魔尊的力量只会更强。   而他也吃准了沈君玉不清楚外面的情形,并不知道跟闻朔交手的目前是哪些魔君,所以不会贸然传讯让闻朔分心。   高手过招,一旦分心,便会万劫不复。   沈君玉知道这一点,显然,魔尊也知道。   所以,魔尊更不着急。   终于,沈君玉跟魔尊把整座魔宫内殿直直绕了一周,所有能躲的路径都已经躲过了。   躲无可躲。   沈君玉也总算在此刻停了下来,他显出原身,白衣凌空,静静看向追来的魔尊。   沈君玉忽然停下,魔尊倒也顺势停住,并未追击——他能在那样的剑伤下隐忍这么多年,显然不是个激进的性格,反而十分警醒。   所以,他任何时候都不会主动让自己踏入险境。   更何况,沈君玉不过一个刚步入炼虚境的修士,他还不放在眼里。   然而下一瞬,魔尊就看到对面的沈君玉冲他抬起手,快如闪电地掐了个剑决——   魔尊:?   刹那间,无数凛然剑气唰唰唰从天而降,如同流虹一般纷纷从方才两缕魔气经过的房梁和柱子上射出,而射向的点正是魔尊!   魔尊:!   他冷哼一声,立刻出手阻挡这些剑气。   沈君玉同时飞退,朝着内殿门口就猛地闯去——   魔尊见状,这才意识到沈君玉根本也不是想拖延时间,就是利用他的心理弱点,埋下剑阵,阻截他片刻,自己好闯出去跟闻朔汇合!   魔尊面色冷冽,身上魔气猛地爆发,就试图直接闯过这个剑阵!   然而,他不懂剑。   对,归墟黄泉剑一直没被拔出,所以所有的魔尊都不太懂剑。   于是,硬闯的魔尊刹那间就被那些剑气落在身上,划下不少伤痕。   他心神微凛——这种时候,受伤越多,破绽就越多,哪怕是小伤,也容易成为致命伤。   好在,沈君玉此刻仍在攻击内殿前门,并未突破出去。   刹那间,魔尊就做出了判断。   他冷哼一声,身上气势瞬间暴涨,魔光绽放,根本就没有再去强行破阵,而是直接祭出最霸道的绝学横扫整个大殿!   轰然一声巨响,黑金色魔光如同波澜一般直接从魔宫中心平摊推开——整个魔宫大殿被炸翻,木屑横飞,魔气震荡。   沈君玉喋血,随着被掀开的魔宫大殿顶上,倒退飞出!   烟尘四散间。   沈君玉看到了一尊散发着浓郁魔气的伟岸巍峨魔神虚影缓缓从被震塌的魔宫中站起。   但此刻,他眸中却浮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因为,他回头看了一眼,也看到了不远处同时停手的闻朔和云梦魔君。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要让闻朔和外面的大能停止大战,不能只告诉闻朔,那便是让闻朔露出破绽,任人宰割。   或者哪怕是只看到雷劫停止,他们也只会认为是闻朔和魔尊一起在做局。   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让他们停手,也能截断魔尊的血祭计划。   只是瞬息,沈君玉已经掠至闻朔身边,他握住闻朔的手,瞬间就透过阵纹把方才自己的所见所闻全都传递给了闻朔知道。   闻朔掌心肌肉微微一紧,不觉反手缓缓握紧了沈君玉的手。   而此时,沈君玉又看了一眼旁边的云梦魔君,神色略带歉意。   云梦魔君唇角染血,冷笑着别过眼,仿佛在说,她早就知道魔尊不是个好东西。   忽然——   “沈小军师,你果然让我刮目相看,若你投胎在我们魔域,兴许我会封你做个魔君。”一个隆隆的嗓音从坍塌的魔宫中的那尊魔神法相虚影中传出。   沈君玉淡淡:“魔尊谬赞了,可惜这福气我要不起,也不想要。”   那魔神法相闻言,忽然露出诡异的笑意:“不过,你真以为,阻止他们厮杀,就能阻止我么?”   沈君玉:?   沈君玉看着那尊浸染着血色的诡异魔神法相,心头微微生出一点不详的预感,而下一瞬,他的预感就成真了。   因为,一个极为诡异辉宏的巨大血色阵法开始从魔宫中蔓延开去,慢慢铺开,直接笼罩了整座皇都!   在场三人:!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血祭阵法?魔尊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置这件事的?!只怕是他刚成为魔尊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布局了吧。   恐怖,太恐怖了。   而这个时候沈君玉也才意识到魔尊方才是利用血祭了那些围攻魔宫的大能力量才能开启这个血祭阵法,这种环环相扣的缜密心思,根本不是寻常人能猜到的。   还未等他们震撼完毕,一旁的云梦魔君忽然露出极为痛苦的表情,猛地单膝跪地,接着,她身上便有一股诡异的黑红色血气浮出,滚滚朝着魔宫中的那尊魔神虚影涌去。   与此同时,沈君玉怀中的白玉匣也跳动了一下,天瞳魔君踉跄从夔牛皮鼓中现身,身上亦有同样诡异的黑红色血气浮出。   不远处的魔将魔兵倒地的也比比皆是,身上也有血气外涌。   而在皇都,四面八方,皆有同样的诡异血气,蔓延上升,滚滚朝魔宫涌来。   一时间,皇都之上,血煞之气笼罩,阴云阴风阵阵,极为可怖。   这一幕,简直令人难以想象!   唯独沈君玉和闻朔身上没有受到这种影响。   不过,二人只是对视一眼,便同时飞身而起,一个祭出本命翎羽,一个祭出凤翎剑。   一时间,金红色和青金色的光芒从魔宫上方铺洒而下,被笼罩住的魔将魔兵和云梦魔君乃至天瞳魔君总算松了口气,没有再受到制约。   但这范围太窄,并不能波及到皇城所有范围,是以,那尊魔神法相身上的气息还在不断上涨。   云梦魔君此刻反应过来,咬牙道:“是那部功法,那老东西赐下的魔神功法!里面开篇的誓言有问题!”   沈君玉闻言,看了云梦魔君一眼。   不过没等云梦魔君解释,一旁的闻朔便已经淡淡道:“当初九兄弟结义时,他赐下自己偶然得到的魔神功法残篇,众人都感激涕零。只有我觉得有问题,没有修炼。”   “因为,那功法开篇,就是让人立誓对魔神尽忠。”   一旁的天瞳魔君叹了口气:“大家都对此怀疑过,所以不少魔君唤来自己的弟子或是属下修炼其法,观察多年,都无任何大碍,再加上后来者老东西身受重伤,所以——”   “所以,你们便真的觉得没问题了?”   天瞳魔君没有再说话。   沈君玉明白了。   并不是真的觉得没问题,只是心存侥幸。   此刻,云梦魔君眸色猩红地望着远处那尊高大伟大的魔神法相:“他这是要把所有修炼此法的血祭掉,助他飞升,这件事不知道他布置了多少年,实在是心机太过深重,也太过恶毒,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但静了一息,她又看了一眼竭力屏蔽魔尊影响的两人,道:“我们算是完了,但你们趁这个时候走,兴许还来得及。”   天瞳魔君也沉声道:“不错,这个时候走,还来得及。”   沈君玉眸光淡淡:“已入阵中,你觉得,他会让我们走?”   “更何况,我身上还有他想要的东西。”   云梦魔君倏然沉默,神色颓然。   他们算是咎由自取,可惜,连累了旁人。   ·   去往魔宫的水域上,桃木舟中。   孟星演一边疗伤,一边对蔺辰讲述自己的疑惑。   “方才杀的那个剑尊也太古怪了,若说是化身,化身是不具备完整魂魄的,自然也不能夺舍。可剑尊又怎么可能是炼虚境?太奇怪了。”   蔺辰淡淡:“自然是因为前不久已经换过一遍壳子了。”   若非他当时在海上亲眼目睹剑尊被神降重创,他即便今日看到剑尊是炼虚境躯体也不会敢这么赌。   孟星演:“什么时候?”   蔺辰不说话了。   但旋即,孟星演又神色沉凝地道:“魔尊假飞升不知道是要做什么,若是肃清敌对力量还好,若是——”   话还没说完,孟星演就听到遥遥传来一声震响,他忍不住仰头看去。   这一眼,就让他浑身血液都凝住了。   他看到一尊伟岸巍峨的魔神法相虚影立在坍塌的魔宫之上,而皇都四周也都亮起了一种诡异的红光,无数血气滚滚从皇都四周涌去,飞向那魔神法相之中。   “血祭?!”孟星演猛地站起身来。   但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血祭?   这得布置了多少年?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孟星演忽然便感觉到自己身上仿佛受到某种奇异的感召,一身气血不受控制地便要从体内喷薄涌出。   还是一旁的蔺辰觉察出什么,抬手,一枚玉符就凌空飞出,笼罩在孟星演头顶。   瞬间,隔绝住了那种奇异的感召。   孟星演回过神来,身上冷汗涔涔而下,感觉自己刚刚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这时,蔺辰倒也不疗伤了,只见他仰起头看向不远处的魔宫,看了片刻,不觉喃喃道:“这种规格的血祭,绝不会只是祭这些普通修士,他主祭的,到底是什么?”   “有意思,真有意思,这阵法若是学来。我的修为便不不会再受压制了,呵……”   一旁的孟星演:?   但这时,他心念一动,立刻又道:“对,这阵法这么好,你一定要好好去学,我们靠近些多看看。”   万一这家伙觉察到不对,临阵逃脱,他可就没法救天瞳魔君了。   蔺辰瞥了他一眼。   孟星演一脸镇定。   好在蔺辰并没有临阵逃脱的意思,居然还加快了催动的桃木舟的速度。   孟星演见了,一颗心总算定了下来——以前,他总觉得蔺辰太疯了。   可现在他忽然觉得,疯点也有疯点的好处。   ·   魔宫之上,随着魔尊身上的血气越来越旺盛,沈君玉和闻朔也愈发难以支撑。   终于,那尊魔神法相吸收够了血气,就提步徐徐从魔宫内走出,步伐轰隆轰隆震响,一步步朝着殿前的闻朔和沈君玉走来。   天瞳魔君和云梦魔君见状,忍不住同时道:“你们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沈君玉和闻朔都没有说话。   而几乎是瞬息间,那尊魔神法相便走到了两人身前,魔尊凌空立在这尊血色虚影当中,这时他负手看向沈君玉徐徐问:“你为何不请神降?”   魔尊一句话出手,除了沈君玉,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他们隐约猜到了什么,却又觉得难以置信。   沈君玉神色平静:“我在等魔尊给我开出一个合适的价码。”   魔尊微微一笑:“沈小军师果然聪明,既如此,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只要你用那最后一个愿望请那位降临,我就放走这些人,如何?”   这时,云梦魔君忽然厉声道:“不可,不能请神降!神降之后,借你躯体,便会被困在这座血祭大阵中,他是要血祭神明,换自己飞升。一旦这么做了,这片魔域便会永久被诅咒,变成神弃之地,魔域上的生灵也会永世不得——”   一道魔光弹出,云梦魔君吐血倒地。   魔尊居高临下地俯瞰云梦魔君,神色淡淡:“八妹,你什么时候都改不了话多的毛病啊。”   此时,没有一人开口。   魔尊又是淡淡一笑,看向沈君玉:“如何,沈小友想好了么?”   沈君玉:“你先放他们走。”   魔尊静了片刻:“方才八妹说的你也听到了,即便他们走了,也会沦为神之弃民,永生永世陷入诅咒。”   沈君玉:“魔尊是不想做交易了么?”   魔尊挑眉:“做。”   沈君玉:“放人。”   唯有闻朔道:“我不走。”   沈君玉终于看了闻朔一眼,四目相对,他静了一息,方道:“好,那你就留下。”   闻朔淡然一笑。   魔尊看到这一幕,不觉皱眉,似乎觉得这对狗男男秀恩爱的模样十分碍眼——而且他是一直都这么觉得。   但他终究还是没把心中所想说出来,只淡淡问:“想好了么?”   沈君玉:“想好了。请魔尊放走这魔宫内外的所有修士。”   魔尊神色有些不悦:“你提的要求未免有些太高。”   沈君玉:“比不上魔尊胆气非同常人,敢血祭神明和整整一座城池。剑尊那种只会夺舍和抢剑骨的比起魔尊都逊色了不知道多少。”   沈君玉这句话是嘲讽,但目的明确,落在魔尊耳中便如同夸赞一般。   果然,血气涌动中,魔尊满意一笑道:“也罢,既如此,就如你所愿。”   说着,他长袖一拂,就除去了魔宫这片天地的禁制。   这时,他开口,威严嗓音在魔宫上下隆隆滚动。   “本尊只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若是逃不出去,就休怪本尊连你们一同血祭!”   魔尊这句话一出口,那些魔兵魔将都头也不回地化为魔气纷纷逃命去了,并非他们不忠心,实在是皇都内还有他们家小,他们必须赶回去带人离开!哪怕来不及也必须回去,   云梦魔君和天瞳魔君还在犹豫。   闻朔却已经看向天瞳魔君道:“五哥,去找侄儿吧。”   四目相对,天瞳魔君会意,立刻化为滚滚魔气冲天而走。   云梦魔君见状,像是想到了什么人,迟疑了一瞬,便也不动声色地起身化为魔气离开。   一时间,偌大空旷的魔宫广场前只剩下魔尊还有沈君玉和闻朔三人。   这会魔尊忍不住嘲讽一笑道:“看吧,这便是我们魔修。”   沈君玉淡淡:“人之常情罢了。”   魔尊脸色变得沉冷了几分。   但很快,他又目光阴沉锐利地看着面前的沈君玉道:“请神吧,小军师,你没有别的选择了。”   沈君玉:“我请神,自然是要杀魔尊你的,魔尊不怕么?”   魔尊飒然一笑,展开双臂,袍袖在空中猎猎起舞:“那就看看,到底是我的血祭大阵厉害,还是他厉害!”   此刻,他眸光灼灼,眸色猩红中透着一丝疯狂:“本尊早就想试试了,赌成这一次,本尊便是万世无一的奇才,本尊的威名必然会在这片大地上疯狂流传!即便失败,那本尊也是枭雄!”   沈君玉看着魔尊这幅模样,心中已经彻底明了。   一开始,魔尊就是赌他一定会请神降,因为这种程度的魔尊,除了神降,基本无人可以杀他。   而沈君玉即便不为了那些人,他也必须这么做,所以他刚才才迟迟按兵不动。   但他此刻,也要赌。   赌他的星卜之术,这次究竟准不准。   终于,沈君玉就在魔尊面前凌空浮起,抬手缓缓按上了胸口。   血印开始慢慢流转,白衣飘展,红光绽放。   魔尊目不转睛看着那枚放光的血印,眸光灼烫而执着。   终于,有隆隆的闷雷声从天空中传来,狂风呼啸而起,电闪雷鸣。   忽然,天裂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那道口子里,有一只猩红的眼珠透出,转动不停,看向人间。   魔尊仰头,一身华丽的玄色尊王袍服被狂风吹得疯狂翻舞,这时他定定看着那枚巨大的眼珠,眸中透出一种极度疯狂的渴望。   而就在这一瞬,沈君玉忽然抬手高高祭出掌中的归墟黄泉剑,直直看向天穹中那只巨大的眼珠,朗声道:“当今魔尊,作乱神域,妄图血祭帝尊!”   “请帝尊解开帝剑封印,助弟子诛孽!”   魔尊:?!   那只巨大的血色瞳孔闻言,静静从高处看了沈君玉和魔尊一眼。   下一秒,一道惊雷就这么从天而降——   落在了那高高祭起的归墟黄泉剑上。   刹那间,那原本生着锈,毫无光华的古朴长剑忽然绽放出极为厚重辉宏的神光!   沈君玉飞身而上,扬手接剑。   魔尊:!   他脸色大变,也顾不得把沈君玉如何了,纵身猛地朝那撕裂的天空飞身而上,试图将那枚巨大的血色眼珠拉入人间,拉入他的阵法之中!   闻朔也在这时纵身而起,身后万千光华绽开,一道无比华丽的孔雀法相飞出,迎风而上,拦在了魔尊前方。   魔尊法力已经要接触到那尚未闭合的天之裂缝,可偏偏闻朔这么全力一拦,轰隆一声巨响,只是一息时间,天空中那道撕裂的裂缝便彻底关上!   巨大的红色眼眸也彻底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闻朔口吐鲜血,纵身飞退,不多时,他同已经拔出归墟黄泉剑的沈君玉一起,并肩而立。   此刻,对面的魔尊浑身猩红,魔气绽放,他哑声道:“好!很好,你们既然都不想活了,我便成全你们!”   “血祭了你们,再融合剑骨,拿到魔神剑,本尊一样可以飞升!”   远处江水上,天瞳魔君正带着蔺辰和孟星演朝这边飞掠而来。 第61章   在魔尊的怒吼声中,伴随着撼天动地的隆隆巨响,那一座巨大的血祭阵法再次启动,红光照彻整个魔族皇都。   这时,位于阵中的魔修们再度生出那种不自身不受控制的恐怖感,身上血气滚滚外涌,飞速朝着魔宫中那一尊巨大的魔神法相涌去!   沈君玉提着归墟黄泉剑转身飞退,闻朔旋即跟上。   此刻,双目猩红的魔尊操纵着魔神法相不疾不徐地迈开步伐朝沈君玉和闻朔二人追来。   那尊魔神法相几乎要高过天穹,散发着刺目的红光,极为震撼,在这尊魔神法相的映衬下,沈君玉和闻朔显得就像是两点不同颜色的尘沙一般,渺不可见。   魔神法相看上行动笨拙,但每踏出一步,都能恐怖地向前行进三五里的距离。   眼看着,它就要靠近沈君玉和闻朔了。   忽然,沈君玉在整座魔宫对角线的最西边一处角落前停了下来,他转身遥遥看向那尊魔神法相,也看向魔神法相中的魔尊。   狂风把他的白衣吹得烈烈舞动,他脸上染了血,一双琉璃色瞳眸中绽放出的光芒却异常坚定。   魔尊见状,冷笑,操控魔神法相伸手便朝沈君玉抓来!   这一次,他再不会上当!   就在这时,他就听到沈君玉无比平静的嗓音缓缓响起:“你以为我要魔神剑是为了杀你么?”   “你错了。”   “是因为,这样超越天级,近乎神级的血祭大阵,只能用神兵来破!”   魔尊:?!   说着,沈君玉猛地举剑,狠狠插入这对角线的地底!   这一剑,绽放出巨大的金光,直接摧枯拉朽一般刺破了那墙角坚硬无比的地砖,狠狠深入——   隐约间,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响声传来。   下一瞬,那笼罩着整座皇城的血祭大阵便猛地颤动了一下,发出轰隆一声闷响,阵法上出现了一道道细碎的裂痕,那源源不绝飘荡向魔尊的血气也在此刻出现了飘荡不稳的迹象。   而第一道裂痕,就是从沈君玉脚下的地底蔓延出来的。   魔尊看到这一幕,简直惊怒交织,他怒吼道:“不!”   他扬手就狠狠朝沈君玉抓去——   闻朔挺身挡住了这一击,喋血飞退!   沈君玉也早已拔剑而起,展开修为,放出威压,对着全城的方向朗声道:“魔尊倒行逆施,血祭全城,若有不想死的,废去身上的功法还可躲过此劫!”   沈君玉的嗓音如同震雷一般,隆隆回荡在皇都之上,很快,城中便有回应。   方才那些魔修不受控制,根本没办法阻挡血祭,但现在大阵破裂,他们也多出一分理智,听到沈君玉此言,根本没有犹豫的,立刻便纷纷自废修为!   瞬间,那些飘荡不定涌向魔神法相的血气不停减少,魔尊身后的魔神法相虚影也在此刻逐渐溃散,不稳。   感受到这些,魔尊双眼猩红如血,心也在滴血,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历经数百年苦心布下的这么一个大局,居然就这么被沈君玉一个十多岁的年轻修士给破了,恨意如同浪潮一般彻底淹没了他的理智,此刻他的杀心燃到了最盛!   这个时候他根本不再去想什么飞升什么剑骨,他只想杀人!   杀了沈君玉!   他缓缓抬起头,深红色的眸中充斥着无边无际的杀意,瞬间,就锁定了和闻朔一起飞掠向城外的沈君玉!   魔尊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死!”   下一瞬,一只极为诡异的血红色通天巨手从天而降,那巨手上长着长长的黑色指甲,魔气浓郁,就这么用力朝着沈君玉背心抓去——   沈君玉始终没有出手。   就在那只巨手已经触碰到了那白衣的衣襟时,忽然,有一枚绽放着无尽光芒的眼珠徐徐从不远处对面的天空中升起,天瞳魔君白衣漂浮,高高立在这枚眼珠身后。   接着,又有一枚无比灿烂霸道的金色大印越变越大,旋转着飞上天际,大印下,是端坐在轮椅上的蔺辰。   沈君玉也终于祭出了归墟黄泉剑,闻宿同样祭出了浸染了他心血的本命翎羽!   四道宝物就这么直接迎上了那只血色巨手。   轰然一声巨响,天地震荡,光影四射,周遭的空间都在这一刹完全扭曲。   无边烟尘中,血色巨手被四道宝物的威能直接轰击得炸裂开来,四道宝物也飞了出去!   那血色巨手是魔神法相所凝聚出的最后一点威能,炸裂之后,魔神法相便也彻底碎裂。   魔尊也被炸得浑身是血,华服破裂,狠狠从空中跌落,落在地上,狼狈不堪。   在一刻,他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妙,根本来不及喘息疗伤,就化为一道黑金色的魔光想要逃离此处。   然而,他飞遁出去没多久,就先遇到了一柄绽放着无尽光华的宝剑,接着,是妖王印,再往后便是散发着青金色华光的本命翎羽和那枚阴阳灵瞳。   四件宝物,从四个方向,彻底堵住了魔尊的去路。   魔尊怔了一瞬,脸色一点点逐渐灰败下来。   但旋即,他又露出一点诡异的笑容:“既然如此,你们也别想好过!”   说话间,他眸中顿时绽放出摄人的精光,如同燃烧的火焰一般,浑身也变得通红!   他要自爆!   四人脸色骤变,却又不假思索地再度祭起了四件至宝。   然而,还未等四件至宝散发出威能,魔尊的自爆忽然静止了,他露出一种极为难以置信的神色,低头向怀中看去。   一枚青金色的本命翎羽,静静绽放着光华,悄无声息地刺破了他的胸口,贯穿了他的心脏。   是他飞升之前,闻朔赠给他,让他保命的本命翎羽。   方才一直都没有动静,想必是因为有魔神法相在,祭出也无用。   等的就是这一刻。   魔尊喉头动了一下,他瞪大了眼,极为不甘心地看向不远处的闻朔,哑声道:“你——”   闻朔静静看他,青金色眼瞳中,光芒清明坦然如镜。   魔尊看到闻朔这个表情,恍然间明白了什么,接着他嘴角艰难地自嘲般扯了一下,便猛地垂下头。   下一瞬,一道剑光绽放,魔尊的头颅被斩下。   剑光之下,无边猩红的血气飘扬而起,飞散四周,纷飞落入皇都各处。   接着,隐约有庆幸和震惊的欢呼声从远处传来。   四人各自收起宝物,扭头看向这一片狼藉的魔宫,神色各异。   这时,远处一片山石后颤巍巍探出一颗头,惊讶道:“完事了?”   众人回过神来,不觉哑然。   沈君玉淡淡一笑,道:“完事了,小侯爷出来吧。”   孟星演立刻就从山石后面跳了出来,摸着胸口感慨道:“吓死我了,幸好闻叔留了后手,要不然真给他自爆了,岂不是让旁人捡了大漏。”   闻朔没有说话,而沈君玉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这满目疮痍的魔宫,低声道:“我想,他大约情愿这后手用不上吧。”   孟星演怔了一瞬,意识到什么,便不说话了。   也就在这时,忽然,跪倒在地的魔尊尸身上有光芒缓缓绽出。   众人:?!   正在众人防备之时,一枚黑金色的大印旋转着从魔尊怀里飞升而起。   最终,在众人各自不同的复杂目光中,那方大印徐徐停在了闻朔面前。   尊王印主动认主。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聚焦在闻朔身上。   闻朔凝视着面前这方大印,良久,他伸手缓缓托住了这方大印。   刹那间,金光冲天,隐约间仿佛有雷鸣之声隆隆传来。   也就在这时,沈君玉掌中的归墟黄泉剑也绽放出了无边的金光。   沈君玉眸光动了动,轻轻松开手,立刻,帝剑帝印在这一刹产生共鸣,化为两道金光同时冲上天际,破开乌云,一洗方才魔宫之上的血气和阴霾。   这时,帝剑帝印高悬在魔宫之上,照耀四方,也彻底压下了周围有些想趁这个时候蠢蠢欲动的魑魅魍魉。   “帝剑帝印分别认主,这可真是一件妙事。”蔺辰仰头看向天上异象,喃喃道。   而这时,皇都中也纷纷传来众人惊讶的声音。   “帝剑帝印共鸣朝贺!新魔尊出现了!快去拜见新魔尊。”   “帝剑终于出鞘了,我们魔族是不是要大兴了!”   “新魔尊雄才伟略,连那样的血祭大阵都能破了,肯定能带我们魔族走向辉煌。”   ·   半日后,各方魔君魔侯赶赴魔宫,等到他们来到魔宫前看到帝剑帝印的情形时,不觉诧异。   帝剑帝印居然分别认主了?   这是要有两位魔尊的节奏?   但毕竟是帝剑和帝印的决定,比任何传位之类的决定都权威,所以即便他们诧异也不敢置喙。   更何况,先前那一场惊世大战已经完全证明了两位新魔尊的能力,他们何必自讨苦吃?反而纷纷庆幸自己先前没有去趟这浑水。   不过,紧接着,他们又看到了更令他们诧异的场景——秦怀阙居然带着神魔怒来朝贺新魔尊了。   他们神色十分诡异。   众所周知,先前一战中,天荒魔君试图篡位,被击毙了。   秦怀阙居然还敢来?   神色还这么坦荡?   就不怕新任魔尊动怒,杀了他们秦家全家么?   而这些魔君魔侯其实也各怀心思,想要趁之后侵占秦家家产,只不过还来不及动手。   现在想来,只怕是新魔尊想独吞秦家家产,秦怀阙恐怕是卖身求荣了。   一时间,各有惋惜,但都不表露出来。   可万万没料到,等魔君魔侯齐聚,闻朔目光徐徐扫过台下众人,便朗声道:“先前一战中,天荒魔君和云梦魔君护驾有功,不幸身陨。论功行赏,天荒魔君之位和封地当由其子秦怀阙继承,云梦魔君之位和封地便交给其夫孟星演。诸位,可有异议?”   一时间,全场哗然。   所有人都知道,事情并不是闻朔说的这样,天荒魔君是造反,而云梦魔君也未死。   为何会如此?   但此刻闻朔身上威压浓厚无比,加上有帝剑帝印护持其上,即便大家心存不满,却谁也不敢说有异议。   然而,此时秦怀阙却主动俯首,长揖到地,叩首道:“谢尊上荣宠,只是怀阙无意魔君之位,秦家也早有退隐之心,还请尊上令选贤明。神魔怒这等神器,秦家也无力保管,便都请尊上另行处置吧!”   闻朔闻言,似乎思忖片刻,便道:“既如此,准了。”   说完,又赐下尊王令一枚交给秦怀阙,见令如见魔尊,任何人不可轻视。   秦怀阙接令退下。   众魔君魔侯这才恍然——闻朔这是既收了秦家的东西,也断了他们这群人打秦家主意的路啊。   有了这枚尊王令,无论秦家是否在位,也无人能威胁到他们。   兴许许多年之后,又是一个望族。   只不过,这新魔尊的手段是否太软了些?只是为了让秦家主动交出神器便这般纵虎归山,实在是有些不太明智啊。   也不像闻朔之前的风格啊?   众魔君正揣测纷纷时,闻朔又下了一道尊谕——把天荒魔君的封地划给了沈君玉这个新魔尊。   之后的一切便顺理成章了。   孟星演自然不会拒绝收下云梦魔君的封地和君位,而天荒魔君的封地也顺理成章地被划到沈君玉名下。   这样,外人便不敢也不会置喙沈君玉的尊位了。   魔域局势也在此刻彻底稳定下来。   ·   是夜,瀛洲水榭内。   闻朔立在栏杆上,看着水波荡漾,月光明澈,忽然,他扭头静静看向一旁的沈君玉:“我就这么放过秦家,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心软?”   沈君玉闻言,看了闻朔一眼:“刚上位就想着大杀四方,你是嫌屁股底下这个尊位不够烫么?”   闻朔哑然。   接着,沈君玉又正色道:“更何况,秦怀阙毕竟有功,他既然表态足够诚恳,我们也没必要赶尽杀绝。”   “尊王印会选你,一定是因为你心怀魔域,心怀魔族子民,不是因为你多会杀人。”   闻朔:……   “不过。”沈君玉眸光动了动,又问:“云梦魔君那边,你确定她想离开么?她刚自废功法,这么陡然失去地位,只怕会有不少觊觎她的大能去围堵她。”   闻朔静了一刹,道:“她一直自认是妖族,又被老魔头暗算至此,隐忍这么多年只为了报仇,现在大仇已报,自然不会再留。而且——我派侄儿去了。”   沈君玉:?   “你可真是——”   闻朔淡淡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侄儿拿了人家那么大一块封地,怎么也得表示表示。更何况,侄儿也该多历练历练,每次出事老躲在别人身后也不是个事啊。”   沈君玉闻言,心头动了动,忽然道:“你无聊么?”   闻朔:“怎么?”   沈君玉:“去看看。”   闻朔眉头微微一挑,不觉淡笑道:“走。”   就这样,青金色和黑金色的两道魔光同时冲天而起,朝着魔域边缘飞去。   此时,江水之上。   一艘华丽的楼船顺水而行,林玉致站在船头掌舵,把风帆直接拉到了最满,直直朝着东海妖域的领地方向驶去。   船内某个房间,云梦魔君端坐其中,脸色苍白,正在打坐恢复修为。   修炼魔尊那门陷阱功法的,境界越高,自废之后创伤就越重。   云梦魔君先前看这门功法进境迅速,加上一心报仇,即便里面有陷阱,她也不屑一顾。现下,便自食苦果了。   而楼船本来正常行驶着,忽然船身就猛地晃荡了一下。   操纵楼船的林玉致顿时露出紧张的神情,祭出魔魂兵,看向四周。   可此时夜色浓厚,即便他展开目力看去,也看不到多少东西,再加上有人刻意隐藏,自然他也发现不了。   林玉致迟疑了一下,愈发加紧催动楼船。   可就这么一催动,一道魔光从天而降,轰然砸在桅杆上,立刻就劈断了桅杆。   林玉致纵身而上,同那道魔光打在一处。   但就在这时,又有更多的魔光扑了出来,疯狂射向楼船。   林玉致:?!   他心头焦灼万分,却又没有多余的手伸出来对敌,正一咬牙想要祭出搏命杀招时,忽然,远处一道悠长龙吟响起!   这道龙吟响起之时,一道身披银甲的高大身形也踏浪而出,正是秦怀阙。   还是手持黑蛟霸王枪的秦怀阙!   见到秦怀阙出现,林玉致血都凉了。   但接着,令他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秦怀阙纵身一跃,轰然登上楼船,便一枪横扫——   龙吟声中,无数魔光被直接扫了出去,飞射四方。   林玉致惊呆了。   这时,秦怀阙又是旋身两枪,扫掉了四周所有魔光,便看向目瞪口呆的林玉致道:“受人之托。军师快开船吧。”   林玉致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点点头,胸中血气震荡着去开船。   秦怀阙这时则怀抱黑蛟霸王枪迎风立在船头,月光照在他身上,银甲闪闪发光,周围那些想要上前的魑魅魍魉见了,瞬间不敢动了。   也就在此刻,水下忽然又传来一阵惨叫。   林玉致心头一惊,立刻又低头看去,便看到几缕微弱的魔气被一群金红色的肥大锦鲤围住,直接卡嚓卡嚓啃吃了。   林玉致:……   秦怀阙倒是了解:“自己人。”   林玉致惊魂甫定,继续开船。   此刻,不远处的一座高高山上,一座凉亭中,摆了一桌精致小菜和点心。   一身白衣华服的孟星演正靠坐在摇椅上,一手持一个纯金的望远镜观察江流上的战况,一手端着一杯小酒,津津有味地喝着。   “秦兄的枪果然霸道,看来这桩因果很容易就了结了。”   “亏我找了个好位置看戏,这些偷袭的也太不能了吧。”   忽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了过来,从孟星演面前的果盘里拈了一枚青色的葡萄。   孟星演:?!   他猛地从摇椅中蹦起,酒水洒了一身。   但等看清来人后,孟星演又骤然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那些老东西见云梦魔君油水不够,跑来打我的主意了。”   “闻叔,婶……沈叔,你们怎么来了?”   闻朔就着沈君玉的手吃了那枚青葡萄,瞥了孟星演一眼:“让你护送,你就是这么护送的?”   孟星演嘿嘿一笑道:“我有自知之明,我这点本事,说不定还不如林玉致小军师呢。所以我想了想,还是找人办事靠谱。”   “你把黑蛟霸王枪还给秦怀阙了?”   孟星演点点头:“我现在富得流油,也不差这一样。”   “那些鲤鱼呢?”   说到这个,孟星演不觉闷哼一声道:“蔺妖王真是会算计,他口口声声说这些鲤鱼是被他用造物手法改造成的,花费颇大,我借用一下,他就要我让他在云梦魔君宝库里挑三样东西。”   “结果,这玩意居然只是他用特制鱼食喂出来的。白瞎了我的宝贝。”   沈君玉这时定神遥遥看了一眼水中那些锦鲤,看了片刻,他望着其中一条已经生出角的锦鲤就微微一笑道:“蔺阁主擅长屠龙,那些鱼食里只怕就有龙精龙血,十分宝贵,他挑三件宝贝也不算占你便宜了。”   孟星演闻言,不觉心头一动:“那鱼食那么好用?”难怪那天蔺辰那么小气。   改天得想办法再要点来。   这时,一旁的闻朔道:“有高手来了,秦怀阙只怕扛不住。”   沈君玉道:“我去看一眼。”   说着,便化光纵身离去。   留下闻朔和孟星演二人。   孟星演这会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眼,默默看向闻朔,像是在问闻朔为什么不去?   闻朔瞥了孟星演一眼,淡淡道:“有熟人,我不出手,也给他们留点面子。”   孟星演会意,点了一下头。   不多时,不远处,隐约有一道剑光亮起。   见到这道剑光,闻朔眸光动了动,终于缓缓放下掌中酒杯:“解决了。”   孟星演立刻捧哏道:“果然还是沈叔厉害,一出手就拿下!”   闻朔面无表情看他。   孟星演适时闭嘴。   又过了一会,一袭白衣沐浴着月光飘然而至,是沈君玉回来了。   他手中还托着一卷玉简,这时他把玉简递给闻朔:“云梦魔君给你的。”   闻朔接过玉简,打开看了一眼,静了许久,淡淡叹了口气。   他什么也没说,就把玉简收了起来。   “回去吧。”   闻朔和沈君玉走了。   留下孟星演一人在高山上。   这时,孟星演拂袖收走桌上的吃食,也准备离开,忽然,他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孟星演心神一凝,抬头看去。   不远处的江流上,一袭银甲站在江山,凌空朝着他的方向深深行了一礼。   孟星演沉默片刻,正色抬手还礼。   银甲化光离去,只剩下月照江流,涌动不息。 第62章   闻朔和沈君玉回到住处时,已是深夜。   这时,沈君玉才看向闻朔:“方才云梦魔君给你的玉简里,写的是什么?”   闻朔诧异:“你没看?”   沈君玉摇摇头。   闻朔看着沈君玉此刻澄明的眸光,不觉哑然:“你怎么跟我还这么见外?”   沈君玉:“这跟见外没什么关系,我只是不想不经过你的同意就看你的东西。你愿意说也好,不愿意说也罢,都该你自己决定。”   闻朔听到沈君玉这话,立刻就明白这确实是沈君玉的处事原则,而且,他也正是因为这些,才这么喜欢沈君玉的。   想到这,他默默一笑,不再多说什么,就抬手取出那卷玉简,递了过来:“你看。”   沈君玉伸手接过玉简,展开。   玉简中每一根记录一小件事,几个人名,而这些都是跟天荒魔君造反一事有关的。   显然,云梦魔君早就跟天荒魔君勾结过了。   在这些名册上写下的重点内容里,有些在册的魔君已经死在了这场大乱中,有些明哲保身的,还苟着,甚至若无其事地参与了那次会面。   而玉简中最后还夹着一张纸条,是云梦魔君的笔记,她在纸条中说这样的名册秦怀阙有一个更全面的,让两人务必逼秦怀阙交出来。   沈君玉看完玉简,这才明白闻朔方才叹气的真正原因。   想着,他就默默合上玉简,看向闻朔,问:“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要去追人么?”   闻朔摇摇头:“秦怀阙是个聪明人,他就算有卷册,也必然不会留着了。而且,他那本卷册若是交出来,说不好还有几个魔君魔侯是干净的,或许连侄儿家都——”   沈君玉会意——私相授受这件事本身就很难界定,若是要把跟天荒魔君和云梦魔君来往密切的都清算一遍,闻朔自己恐怕都逃不脱,更何况旁人。   尤其是天瞳魔君,他以星卜之术闻名,必然会有不少魔君找他办事,这其中难免会有利益牵扯。这种又如何定罪?   而此刻,沈君玉也大概明白了闻朔的意思,就把玉简递还道:“既如此,便暂时按兵不动吧。这里面有些人愿意当老油条,也未必是坏事。懂得怕死的人,一般闹不出太大动静。”   “更何况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天经地义,只要他们愿意效忠我们这两个新魔尊就好,何必赶尽杀绝?”   闻朔笑了笑,伸手接过玉简:“我就是这个意思,只怕你觉得我心慈手软。”   沈君玉无奈:“我什么时候在你心目中这么不通人情了?”   闻朔眸光动了动,道:“每次看你拔剑砍人时候那股凛冽气质,我总觉得你万一失控起来,下一刻就要砍我了。”   沈君玉:?   ·   魔域易主一事震动三族,尤其是这次居然出了两位魔尊,还有一位还是人族的。   一时间,中州议论纷纷。   “新魔尊其中的一位居然是玉衡宗亲自逐出的那个大少爷,这事也太离奇了吧?”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新魔尊已经炼虚境了,还继承了魔神剑,真是可怕。要知道几个月之前他还只是金丹啊!寻常人就是来十几个大能一起灌顶也没这种速度。”   “你说,会不会这大少爷早就算出自己的天命在魔族,所以才作此一赌?”   “哇,还有真可能,但如果是这样,那这人也是千年难遇的奇才了。可惜玉衡宗,丢了这么个奇才。”   “呵,你们还有心议论旁人的事。难道不知这次老魔尊假意飞升,骗得剑宗无数精英前去围堵,九大长老折损过半,连他们剑宗少宗主都丢了么?现在这个情形,若是魔族那边顺势打过来,我们人族铁定完蛋!”   最后这人这番话一出,众人顿时倒抽一口凉气,纷纷询问这事情的真假——毕竟,魔族的事他们吃吃瓜也就罢了,若人族的支柱剑宗出了问题,那他们这些普通修士也迟早难以保全啊!   不过也有人说:“咱们还有剑尊啊,还有其他宗门那些大能,魔族那边自己情势还不稳,应该短期内不至于动手。倒是剑宗,要是少宗主丢了,宗门内只怕有的是暗潮汹涌了——不知道多少人正盯着那个位置呢。”   众人正在议论纷纷,却并没有觉察到酒楼旁边的柱子上贴了一个十分纤薄小巧的纸人。   这纸人颜色暗沉,与环境融为一体,紧贴在柱子上,根本没人发现。   偷听了一会之后,那纸人便顺着柱子滑了下来,飞一般顺着墙根溜走了。   纸人足足溜了数十里,终于,在郊外一片荒山中找到一个山洞,钻了进去。   山洞里光芒晦暗,气息潮湿难闻。   地上的石板上铺了一层薄薄的衣物,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昏迷玄衣青年。   正是众人口中失踪的剑宗少主,原穆州。   而在这原穆州身旁,有一个面容秀美的白衣青年正坐着,鬓发微乱,脸上还残留着一点疤痕,目光中透着一股阴森。   便是那日趁混乱之时,将原穆州从魔族带走的沈思源。   这几日,他一直躲在这个鬼地方疗伤,终于把身上的腐毒去除了大半。   至于原穆州,其实伤得没那么重,只不过沈思源一直心有犹豫,便对原穆州下了药,让他至今昏迷不醒。   小纸人跑了过来,沈思源黑沉沉的眼珠总算动了一下,接着他就伸手,让那小纸人跳上来。   听小纸人叙述完刚才在那酒楼里的所见所闻后,沈思源瞳孔蓦然收缩了一下,眸中闪过无边恨意,接着他就狠狠一把攥住小纸人。   小纸人都没来得及挣扎尖叫,就在沈思源掌中化为一把灰烬。   沈思源抖落掌中灰烬,站起身来,徐徐走到原穆州身旁。   这时,他居高临下地看了片刻原穆州,眸色忽然变得极为凌厉,接着他猛地抬手,五指成爪,就直直朝原穆州胸口处抓去——   然而,当沈思源的手指刺破到原穆州胸前的血肉时,鲜明触感传来,他指尖颤了颤,忽然又犹豫了。   最终,沈思源眸光沉沉地盯着原穆州那张苍白英俊的脸看了许久,还是咬牙收回了手。   他心中纠结。   毕竟先前魔域一战,再加上前世经验的判断,沈思源已经彻底看出了剑尊的真面目。   剑尊就是个夺舍重生不知道多少次的老妖怪,这种老妖怪怎么会有感情?   既如此,剑尊这么看重原穆州必然就不会是因为原穆州天资非凡能振兴剑宗,而是……看重原穆州的剑骨,把原穆州当成了他最合适的宿体。   要不然,也不会故意把原穆州养得如此优柔寡断,不谙世事了。   这也是为何,前世那些长老都拿着大义和剑宗前途逼着原穆州修炼,也都希望原穆州和沈君玉早日和离。   其实根本就不是为了剑宗,而是受到剑尊指使。   因为那时,只要原穆州跟沈君玉一日不和离,剑尊的夺舍便会存在隐患。   可笑他那个时候还以为长老们不给原穆州实权真的是因为沈君玉这个拖累,所以才顺水推舟,一同做了逼死沈君玉的推手。   现在才发觉,自己也是被利用了。   但即便如此,沈思源心中还是没有任何悔改之心,尤其是在知道沈君玉现下已经坐上了魔尊之位后。   他那种浓浓的嫉恨之意愈发按捺不住。   以至于,他刚刚昏了头,都想直接夺了原穆州的剑骨,改造自身。   可终究,他还是莫名地不忍心了。   其实也不完全是,有那么一丝残留的旧情在,但更多的是顾虑。   剑尊虽然被重创,但又夺舍了一位长老逃脱,虽然目前剑尊还没找到他们,但焉知剑尊以后不会找到?   如果他夺走了原穆州的剑骨,剑尊一旦找到他,一定也会毫不犹豫地夺走他的剑骨。   毕竟,他不是剑骨的原宿体,修为又低,身体起不到温养剑骨的作用。剑尊取骨根本不会顾虑。   而原穆州是剑骨的原宿体,他的神魂血肉经脉都是跟剑骨最为契合的,所以剑尊才一直养着原穆州,想让原穆州帮他把剑骨温养到最高境界,再直接夺舍,一举两得……   这种情况下,到底该如何是好?   沈思源眸色闪动不定,神色阴沉至极。   正在他纠结犹豫不定时,忽然,不远处昏迷中的原穆州低低呻}吟了一声,哑声唤:“君玉……”   听到这两个字,沈思源霍然回头,杀心顿起。   但怔了一瞬,他看着原穆州那张痛苦和纠结的脸,心头忽然一动,不觉想起了前世的沈君玉,又想到了剑尊目前的处境。   一个绝佳的破局之法徐徐在他脑海中闪现出来。   沈思源冷冷笑了。   他想:既然沈君玉前世可以不死,那么他一定也可以。不光如此,现在知道了这么多讯息的他,还能用自己手中的筹码赌一把!   思绪到此,沈思源再不犹豫,立刻掏出了传讯玉牌,联系了剑尊。   他告诉剑尊,自己和原穆州逃离了魔域,现下正在中州荒野外的一个山洞里,希望剑尊派人前来营救。   绝口不提那日曾看到剑尊夺舍一位长老的事。   而传完讯,沈思源喘息片刻,又掏出一些材料,拿出一把小刀,割了自己的手,开始在山洞中布阵……   ·   魔域。   这几日,魔宫上下都喜气洋洋,不光是因为新魔尊登基,更因为两位魔尊不日即将大婚,所以得好好布置一番。   孟星演继承了云梦魔君的封地后,因为不喜欢云梦这个封号,干脆就暂时改成了星演魔君。   还被闻朔笑了一顿没文化。   孟星演对此倒是理直气壮:“我爹有文化,给我起的这个名字本就够好了,也不用另想尊号了,多棒。”   闻朔笑归笑,但也不想管这些小事,就由着孟星演去了。   而且,他跟沈君玉的大婚还需要孟星演和天瞳魔君一手操持呢。   本来,沈君玉是不想大办的,觉得两人新登基,还是节俭为好。   于是闻朔就跟沈君玉分析了一番利弊。   闻朔:“虽说我们这位子来的名正言顺,但多少还有人不服,也有人正在观望,还有那种想要讨好又不知我们是什么路数,不敢贸然前来的。更何况还有云梦留下的那个册子的事。”   “不如就借着这个由头看看他们各自的表态,也好决定怎么用人。”   “不然光靠侄儿一家,也不甚稳妥。一是他们忙不过来,二是一家独大容易招人眼红,还会让自家子弟飘飘然,不利于孟家稳扎稳打地往下走。”   “再说了,老东西布血祭阵法这么多年也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宝库里的东西,我们上位总不能再一味靠老本过活,也得开开源才行。”   所谓的开源,自然就是指各方魔君魔侯到时送的贺礼。   闻朔这一番话说的合情合理,沈君玉听了,觉得十分合适,便同意了闻朔的想法,却又有些诧异。   “以前倒没看出来,你这么会盘算。”   他总觉得作为九幽魔君时的闻朔多少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漠,出手还带着一种不管不顾霸道,却没想到闻朔也有如此城府心机的一面。   闻朔微微挑眉:“你也不想想我是从什么地方走出来的?管人这种事,其实不论身份高低,大同小异。”   沈君玉怔了一瞬,明白了。   闻朔年幼时在市井间摸爬滚打的经历虽然苦,却也让他精通人情世事,要不然闻朔也不可能真在独善其身的情况下稳坐八位魔君之首的位置。   还是他把闻朔想得简单了。   这时,闻朔看到沈君玉眸中那略带赞许和了然的光芒,忍不住便略略低头,凑近了几分,低声道:“你夫君是不是很厉害?”   听到那两个字的沈君玉眉头微微一皱,默默看向闻朔。   但等看到闻朔那双青金色的漂亮瞳眸中压抑不住的浓浓炫耀后,沈君玉又不觉哑然。   “自然厉害,不愧是孔雀化身。”随时随地都要开屏。   闻朔:?   眼看闻朔似乎有点生气的意思,沈君玉眸光动了动,忽然就主动伸手轻轻抚上闻朔的侧脸。   闻朔静了一瞬,诧异了一下,倒也果然忘了生气。   不过,这会他侧眸看向沈君玉抚在他侧脸上那只修长白皙的手,还是有些意外:“怎么了?”   嗓音都不觉带了几分柔和。   沈君玉手指摩挲了片刻闻朔俊美的侧脸,过了一会,他忽然淡笑道:“怕我们孔雀魔尊生气啊。”   “不过现在看来,是好了。”   闻朔:?   闻朔再也忍不住了,他伸手抓住沈君玉抚在他侧脸上的手,将人一推,就按在了一旁的墙上。   四目相对。   闻朔低头,抬手半掐着沈君玉的侧脸和下巴,几乎是抵着沈君玉那张白皙如玉的额头就沉声道:“登基之后,你倒是愈发嚣张了,有事没事就挤兑我。”   再加上沈君玉先前种种“慕强”和疯狂求进步的表现,他忍不住就怀疑,沈君玉是不是最在意的还是魔尊之位,其次才是他。   闻朔以前其实非常理解有些人把感情放在事业的后面,甚至觉得就该这样。   但现在感觉到沈君玉可能也是如此后,他却十分双标且不争气地吃醋了。   而沈君玉听到闻朔这话,倒是自己静了一下,思绪忍不住飘走了一点。   闻朔说的是这样么?   仔细想想,好像也确实是。   但他也不是刻意挤兑闻朔,只是,他身上的重担终于都没了,隐瞒的不必隐瞒了,该解决的也都解决了。他才终于彻底释放了自己的本性。   不过,闻朔不喜欢他这样?   念头刚起,沈君玉还没来得及问,就感觉嘴唇上忽然刺痛了一下。   他怔了一瞬,皱眉咬了回去。   闻朔:?   两人目光再次相接。   对上闻朔眸中那隐忍的怒气和一丝丝委屈,沈君玉哑然一瞬,恢复了往日那种温柔平和的状态,解释道:“其实跟我当不当魔尊没有关系,我只是最近心情轻松了些,才跟你没有太顾忌。你要是不喜欢这样,我以后不开你玩笑就是了。”   闻朔忽然安静了。   过了好一会,他沉声道:“只是因为心情好了?”   沈君玉点了点头,不明白也猜不透闻朔的想法。   闻朔看着此刻沈君玉毫无掩饰情绪的琉璃色眸子,静了片刻,他道:“哦。”   沈君玉:?   但紧接着,他就看到闻朔轻轻挑了一下眉:“亲我一下,我就相信你。”   沈君玉怔了怔,有些许哭笑不得了。   不过这时,他倒也看到闻朔那双狭长漂亮的青金色眸子里藏着的一丝不安,虽然不明白这不安从何而来,但他想了想,还是主动凑上去,轻轻吻上了闻朔的唇。   闻朔深吸一口气,顺势搂紧了沈君玉的腰,同时另外一只手也下意识地轻轻摩挲着沈君玉柔软的鬓边和侧脸。   这个吻,带着一种格外的缠绵和温存,以及一种一切重新开始的热烈。   终于,一吻完毕,闻朔再也忍不住了,拦腰就抱起沈君玉朝床边走。   这几日一直在不停处理正事,紧绷太久,也不得不紧绷。   就算有时看着处理公务的沈君玉会忍不住有些异样的想法,也不敢太过放肆。   现在大局已定,彻底闲了下来,他总算不用再忍了。   一袭温润白衣被扔到柔软的大床上,接着一袭华丽玄衣就覆了上去。   接着也不知道是谁顺手一扯,大床上悬着的丝绸帐幔就直直坠落下来,将两人罩在了里面。   沈君玉这会伸手抚着闻朔的后颈,任由闻朔一点点顺着他修挺如玉的鼻梁和嘴唇这么亲他,黏腻湿润,缠绵无比。   而亲了一会,沈君玉感受到闻朔身上此刻异常滚烫的温度,再加上闻朔一直只顾着亲他黏他,却像是忘了什么一般。   沈君玉迟疑了一下,就自己伸出手,摸索着去寻找闻朔腰带上的玉扣。   却不料没有摸到玉扣,倒是摸到了别的。   沈君玉手指下意识动了动。   忽然,闻朔浑身一震,接着他就面颊通红,猛地低头,把脸埋在了沈君玉雪白如玉的颈项旁,哑声道:“你——”   沈君玉静了许久,恍然。   半晌,他抽出手,另一只手缓缓摸了摸闻朔的后颈和耳廓,低声问:“你憋了这么久,怎么不早说呢?”   闻朔:……   良久,闻朔竭力平静嗓音道:“之前有正事要忙。”   沈君玉什么都明白了。   “你啊。”   闻朔不说话了。   短暂的静默后。   咔嚓、咔嚓两声轻响。   是腰带的玉扣被解开,一条银白玉带和一条黑金玉带被扔了下来。   这时,沈君玉就俯首贴到闻朔耳畔,嗓音轻柔地道:“好了,你来吧。”   闻朔脑中轰然。 第63章   沈君玉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他还怎么忍得下去?   自然是忍不了了。   他猛地伸手,闭眼揽着沈君玉的脖颈细细吻了片刻那柔软湿润的唇,又翻了个身。   丝绸帐幔就在两人身上裹了几圈。   有一件雪白的云丝外裳从帐幔里落了下来,搭在床尾。   这时,闻朔修长骨感的手忍不住就摩挲着沈君玉那漂亮如白玉一般的肩头,攥着,在上面留下一点点指印。   忽然,沈君玉猛地抿唇,闭眼,长睫簌簌颤动。   他脖颈仰起了一点,弯成十分好看的弧度。   闻朔看了,十分心痒,便又凑上去,从那下巴的边缘细细吻了下来。   沈君玉白玉一般的眼尾泛起一丝丝潮红,这会他忍不住想抬手挡在唇边,却又被坏心眼的闻朔发觉,立刻便伸手,掐住了他的手腕,把他的手腕扣在头顶,不许他动。   沈君玉湿润的薄红唇瓣微微张了张,蹙眉道:“你——”   闻朔慢慢地挪动五指,同沈君玉修长漂亮的手指十指相扣,接着他就低下头,在沈君玉耳畔轻轻吻了一下,又吻了一下。   这种吻不但不止咳,还弄得人鬓边发痒,沈君玉不觉往旁边侧了侧头,这时闻朔偏偏又不继续了,而紧接着,等沈君玉有些迟疑时,他就看到闻朔不知道从哪弄出一个圆形的白玉盒子。   那盒子里面盛着淡粉色半透明状的膏脂,芙蓉玉一般,微微发亮,还散发着一股馥郁的百花香气。   沈君玉见到这膏脂,静了一瞬:“怎么是这个颜色?”   闻朔:“加了玫瑰花汁就是这个颜色?”   沈君玉有些不信:“是么?”   闻朔笑了笑,并拢修长的双指从盒子里挖了一大坨出来,那膏脂碰到他的手指,便一点点化开,馥郁的香气更浓了。   这香气愈发明晰地落入沈君玉的鼻息里,让沈君玉莫名有些热。   他正想再问点什么,闻朔已经把这盒子扔到一旁,同时抬手一把掀起了帐幔。   沈君玉:?   有微微冰凉滑腻的触感传来,闻朔的手指很修长,骨节也有点大,最重要的是他指腹上带着薄薄的茧。   好在,闻朔平时都修剪过指甲了。   沈君玉薄唇咬了一下,索性仰头默默闭上眼。   偏偏闻朔这时还要凑上来,慢慢摸他那张温润如玉的脸,撩起他的头发放到唇边亲吻,偶尔再低头亲亲他,一脸沉醉,一点都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爱之情。   沈君玉本来倒还不是不能忍,反而闻朔这一系列小动作让他有些心乱,他终于忍不住睁眼道:“你做什么?”   闻朔回过神来,望着他,诧异道:“怎么了?”   沈君玉:“你……算了。”   闻朔手指忽然轻轻转了转。   沈君玉彻底抿唇不作声了。   闻朔青金色的眸中淡淡浮出一点笑,然后他又低头细细去亲沈君玉,摩挲沈君玉的额头和脸颊。   沈君玉一开始还有点不悦的,但闻朔太锲而不舍地讨好他,他也就心软了。   最后闻朔又成功撬开了他柔软的唇,加深了这个吻。   再后来的事如何沈君玉有点记不清了,不过他就知道那膏脂肯定不是因为玫瑰花汁才是那个颜色的。   毕竟玫瑰花汁就是玫瑰花汁,怎么可能有别的效果。   也兴许,确实是玫瑰花汁,只不过还加了别的东西。   ·   次日清晨。   沈君玉醒来的时候闻朔正坐在他身旁看一卷玉简,见他醒来,闻朔就收起玉简,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道:“醒了?”   沈君玉低低“嗯”了一声,有些懒怠动,就仰头看了闻朔一眼。   这会,闻朔一头流瀑一般的墨发尽数披散下来,只穿雪白里衣,日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身上,把他整个人照得半透明一般,冲淡了平日里那种冷冽冶艳的气质,很自然就显得温柔且干净了起来。   很清爽的感觉。   沈君玉看了一瞬,不觉淡淡笑了一下,就又低头躺下去了。   而这看在闻朔眼中,又是另外一种缱绻了。   沈君玉平日里虽然温润,但这却是一种带着隔绝外物的温润,略显清冷。   可这会他斜斜躺着,墨发迤逦洒在耳畔和背后的床褥上,浓密长睫半垂,薄红唇角轻轻弯着,衬得他向来温润的面容莫名多了一丝惑人。   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兴许是昨夜那膏脂的作用。闻朔忍不住想。   想着,他手指就不受控制地从沈君玉头顶轻轻滑到那雪白细腻的耳根和脖颈处,摩挲了一下。   那处的肌肤十分敏感,沈君玉被抚摸了一下,忍不住就别过头,压住闻朔的手。   “你不看书了?”   闻朔哑然一瞬:“书中何来颜如玉?”   沈君玉看了闻朔一眼,忽然就伸手轻轻在他脸上贴了一下。   闻朔:?   沈君玉眸光明澈看他,淡笑:“这不就是颜如玉么?”   闻朔:……   只觉得脸上被沈君玉碰过的肌肤烫了烫,竟是莫名被沈君玉这一句话反调戏了。   不过沈君玉反击了一下,也没有再继续的意思,收回手就欠身起来,穿鞋下榻。   闻朔也没拦着他,就看着他走到不远处的镜台前用清洁咒整理了自己,然后换上新的衣服。   沈君玉换好衣服,就走到寝殿门口,撤销禁制,推开门,果然就看到门口的小柜子里已经放了不少奏折。应该是温管事堆在那的。   沈君玉将奏折悉数收到储物戒里,才回来。   这会,闻朔也起来了,但没换衣服,只是披着一件青金色的孔雀羽大氅坐在桌边徐徐喝着热茶,提神。   桌上的茶壶有保温阵法护着,茶水可以一直不降温。   沈君玉过来,嗅到一点茶水的香气,正要给自己倒一杯,闻朔已经托着一盏递了过来。   原来他早就给沈君玉倒了。   沈君玉淡淡一笑,轻声说了一句“多谢”,就接过茶盏,也喝了起来。   这茶水是用灵泉水加上灵茶树叶泡的,香味清新,还能提神醒脑。   沈君玉喝完半杯就彻底一扫清晨的倦怠。   放下茶杯,他道:“昨日温管事说今日巳时有几位魔君魔侯前来拜访,现在已经辰时三刻了。”   闻朔抿了一口茶水,语气懒懒散散的:“先让五哥接待吧,我身上有些发懒,休息半日再说。”   沈君玉诧异了一下,倒也十分同意:“也好,我今日也不太想见人。”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达成一致,不觉微微一笑。   但笑完,沈君玉像是想到了什么,眸光动了动,又说:“不过小妖王那边已经通过侄儿开始催我们兑现承诺了,是时候去妖族走一趟了。你觉得什么时候动身好?”   闻朔:“按照侄儿的说法,剑尊刚夺舍,还得适应一阵,剑宗这会群龙无首,只怕也乱得很,想必是没工夫招惹我们了。这个时候确实是插手妖族之事的最佳时机——毕竟以前龙族也是托庇剑宗才这么嚣张,现在靠山没了,倒是正好动手。”   “正好大婚完立刻就走,还能掩人耳目。”   沈君玉:“我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现在魔域也才稳定,我们二人至多去一个便好,我想不如还是我——”   闻朔挑眉:“自然是要一起。”   沈君玉眉头微微皱了皱,有些为难。   闻朔这时不觉一笑:“虽然那个化身毁了,但再炼一个也不是难事,不需要修为太高。我还是得陪着你,不然总不放心。”   沈君玉这才明白过来。   闻朔倒也真不是担心什么,只是一点时间都不舍得同他分开罢了。   但他也是一样。   思忖片刻,也就答应下来。   两人商议完毕,就传讯给孟星演和蔺辰二人,让他们赶来,讨论何时去东海,又该如何行动。   传讯完毕,闻朔放下玉牌,忽然看了一眼一旁的沈君玉。   沈君玉:“怎么了?”   闻朔眸光动了动,很自然就欠身凑过来,在那湿润薄红的唇上轻轻亲了亲。   唇齿交错片刻,两人分开。   沈君玉静了一息,长睫颤了颤,就低声道:“一会人来了,你先换衣服。”   闻朔拿了一个十分温柔的吻,这会只觉神清气爽,沈君玉让他去换衣服,他也就起身去了。   不多时,门外果然传来敲门声。   ·   中州,一处荒野山洞里。   沈思源绘制阵法耗费了不少灵力和鲜血,这会正昏昏沉沉的。   但他精神上一刻都不敢放松,一直都死死盯着山洞外,等待着他想等的那个人。   终于,有一阵阴风刮起,山洞两旁的草木被吹得簌簌抖动,沈思源的衣服也一阵乱舞,他感觉到一股极为鲜明的寒意爬上背心。   但这会他一丝也不敢动,只站在那阵法的后方,瞪大了眼。   忽然——   山洞外的空间动荡了一下,一袭十分熟悉的青色身影出现在了外面。   来了!   沈思源猛地提起精神。   果然,来的是剑尊。   只不过剑尊看起来显然状态不太好,这会他的面容十分古怪,青青白白的,还有些扭曲。   像是并没有完全适应这幅身体。   沈思源见到这一幕,不觉深吸一口气——他赌对了!   据说每次夺舍,夺舍之人的魂魄都会有所损伤,还会削减修为,尤其是刚夺舍那会,最为虚弱。   要不然,他也不敢只布一个天级夺魂阵就轻易唤来剑尊。   只要他躲在夺魂阵后,剑尊这个刚夺舍的身体若是敢过来,自己也得先脱一层皮。   更何况,这里也没有适合剑尊夺舍的躯体了,如果剑尊再受重伤,只怕就没力气再驱使灵魂飞远。   所以,他才敢赌!   也确实如沈思源所料,剑尊在看到那座天级夺魂阵之后,面容扭曲了一下,便冷笑道:“想用这个就对付本尊?”   沈思源:上钩了!   这时,他立刻就作出一副惶恐的样子,忙不迭跪下道:“弟子不敢,弟子只是害怕。”   剑尊眸光冷冷:“我看你不是害怕,你胆子大得很。”   沈思源:“弟子是为了救原大哥。”   剑尊:?   沈思源没头没脑地一句话,让他搞不清楚沈思源的路数,只不过看到原穆州躺在沈思源的身后,他便还是耐着性子,暂时跟沈思源周旋。   沈思源这时又抬起头,看向剑尊,语气惶恐,但眸色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锐利,他说:“原大哥被那妖怪重伤,我实在是救不了他,便只好用同命生死契救他了!望尊上恕罪!”   剑尊:!   “什么?”刹那间,剑尊神色变得极为冰冷,他身周猛地有威压绽出,扑面滚滚而来,直接穿过那夺魂阵就落在沈思源身上。   虽然没法直接杀了沈思源,但也还是让沈思源脸色苍白,吐出一口血来。   也就在这时,一旁昏迷的原穆州似乎感应到什么,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也吐出一口血。   剑尊见状,眉心狠狠一跳,纵然心头又惊又怒,但也只好收起了威压。   沈思源擦了一下唇边的血,爬了起来。   这时,剑尊眸色阴鸷冷森地遥遥看着沈思源,终于彻底明白了沈思源召他来这的原因。   难怪周围没有一个伏击的,原本他以为是沈思源蠢,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是条不折不扣的大毒蛇。   但此时,剑尊脸色阴晴不定片刻,还是沉声问:“你想要什么?”   沈思源擦去血渍的动作微微一顿,终于不再伪装,这时他咳嗽一声,仰起头,便看向对面的剑尊道:“弟子怕死,也怕惩罚。所以弟子希望尊上可以立下天道之誓绝不出手伤害弟子,也不能指使旁人出手。”   剑尊听到这,眉头皱了皱,倒是没有如同先前那般怒意了。   “只是这个?”   沈思源:“当然不是。”   剑尊:?   然后,他就看到沈思源慢慢从那夺魂阵后站了起来,眸光灼灼地看着他。   “弟子希望尊上再收弟子为义子,让弟子在剑宗内享受与少宗主的同等待遇。等尊上百年之后,传位给弟子。”   听到沈思源这句话,剑尊眸中终于浮出一丝诧异,这时他定定看了沈思源许久,忽然语带玩味地淡淡问:“若本尊不答应呢?”   沈思源闻言,静了一会,很突兀地笑了。   这时,他终于露出自己毒蛇的本来面目。   “若尊上不答应,那思源只好启动这个夺魂阵了。”   “还有,尊上真的不想要剑骨了么?”   剑尊沉默了。   他眸光漠然,就这么遥遥看着对面淡笑着看他的沈思源。   良久,剑尊道:“你说的,本尊都可以答应你。”   沈思源:“那就请尊上立誓。”   剑尊眉心又跳了一下,杀意再度浮出。   可最终,他还是收敛了自己的杀意,不动声色地立下誓言。   沈思源终于放心了,但这时,他还是没有撤开夺魂阵。   剑尊:“你想反悔?”   沈思源摇摇头:“尊上,你在魔域夺舍长老的事,被不少人看去,难道你就不怕他们回去造你的反么?”   剑尊淡淡:“他们暂时不敢。”   沈思源:“但以后还是敢的。尊上要剑骨是要飞升吧?他们一旦在尊上飞升的时候动手,尊上难道就不怕变成下一个魔尊?”   剑尊:“你不必卖关子,有什么直说便好。”   沈思源微微一笑:“我有那几位长老的本命星图,只要尊上助我,我可以让他们对尊上唯命是从。”   剑尊不觉挑眉:“你还有这种本事?”   沈思源不疾不徐道:“投桃报李,尊上若真的愿意扶持弟子,弟子也愿意唯尊上马首是瞻。”   剑尊终于笑了:“你倒真是个妙人,你们沈家这一代也算是有点气运在身上。”   剑尊这话一出口,沈思源眸中不觉便闪过一丝冷意,但很快,他又平静下来。   “尊上若是相信弟子,弟子可以先唤来一位长老,让尊上看看弟子的手段。”   剑尊闻言,眸光动了动,便道:“好。”   沈思源这时就掏出传讯玉牌,开始联系一位从魔域大战中逃脱的长老。   ·   魔域,魔尊寝宫。   孟星演和蔺辰是一同抵达魔宫的。   这几日,天瞳魔君是最为忙碌的,孟星演刚登上魔君之位,也许多东西不懂,可也没办法问天瞳魔君和闻朔二人,只好去问蔺辰。   偏偏蔺辰这人极为算计,为此没少找他要东西。   孟星演恨得牙痒痒,但也从蔺辰那学了不少御下良方,便也暂且按捺住了。   四人碰面,蔺辰是主导者,这时他便主动取出了东海的海域图,扬手一挥。   那张海域图立刻飞到天上,大放光华。   蔺辰虚空点了几指,那海域图竟然就动了起来,上面水流涌动,还有日升月落的景象,甚至涨潮退潮都有。   孟星演盯着这海域图,眸中忍不住绽出新奇的光:“这真是好宝贝,怎么弄的?”   闻朔一眼看出端倪:“神明造物,是老妖王传下来的吧?”   蔺辰点点头。   而孟星演看了一会海域图,忽然又迟疑道:“这海域图似乎不全?”   蔺辰:“是全的。”   “只不过只有我们妖族自己的海域罢了。东海其实本来就是两处海域汇集在一处形成,本来我们跟龙族井水不犯河水。但后来我父王被剑尊偷袭重创,我们妖王殿就被霸占了。”   “我东躲西逃多年,杀了许多龙族,但因为没有拿到妖王殿里的一样至宝,始终掌控不了妖王殿,也就无法完全号令妖族。”   闻朔静了一瞬:“那件至宝,是镇海珠吧?”   蔺辰:“魔尊倒是博闻强识,懂得不少。”   闻朔:“我是听老……东西讲过,他曾经还想把这玩意从龙族手里抢过来给自己疗伤,但最终还是没能成行。”   说着,闻朔就看了蔺辰一眼:“小妖王比我们了解东海,你有何计划?龙族性淫,子女众多,若面对面硬打,只怕本尊跟君玉带着帝剑帝印一起上也没法招架。”   蔺辰:“自然是智取。”   沈君玉便问:“如何智取?”   蔺辰:“这些年,我也收服了不少在龙宫做事的水族,弄清楚了镇海珠的位置。”   “到时,只需二位魔尊替我和孟小魔君望风,我们进去偷了东西就出来。两个化神境,不太容易引起注意。”   孟星演:?   “我这种修为才适合望风吧,万一进去遇上高手,我们俩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孟星演一点都不想打头阵了,他真的有心理阴影。   蔺辰看了他一眼,淡淡:“带你进去是需要你的灵瞳迷惑守卫,你留在外面,谁来迷惑他们?”   孟星演:……   正想再逼逼赖赖两句,一旁的闻朔已经笑了一笑,一锤定音道:“我看如此甚好,就这么先定下吧。等大婚之后,我们便启程。”   蔺辰:“多谢闻魔尊。”   孟星演:? 第64章   三日后,闻朔和沈君玉正式大婚。   魔族和人族不同,不讲究婚服的制式和颜色,是以闻朔和沈君玉都没选红色当婚服,觉得这颜色太艳丽了,不适合他们。   最终,商量一番,又多方试过,两人便一起选了玄色打底,纯金丝线刺绣花纹的华服,又在刺绣的位置嵌以孔雀翎羽和华丽的珠宝,虽然奢华,却并不过于鲜艳。   头冠也是命魔族能匠打制的,十分华美的镂空金冠,在中间空心的地方以点翠的手法仍是贴上孔雀翎羽和珍珠,走动间光华流溢,却又不失端庄。   大婚当日,前来庆贺的魔侯和魔君直接把廊上廊下都挤满了。   别说沈君玉了,就连闻朔都有些吃惊——因为这里还有很多他以为已经故去的前朝老臣,还有些甚至都没听过的大能,全都来了,还都献上了厚礼。   不过礼节性地寒暄一番之后,闻朔便知道,他们此来全是为了沈君玉。   为了看看这个拔出帝剑又被帝剑主动认主的魔尊到底是何等人物。   毕竟这些来的大能里,不少也是曾经试图拔出过帝剑,但失败了的。   而见到面之后,他们发觉沈君玉居然是个长相温润,形容清雅的年轻贵公子,一时间又有些犯嘀咕了,有些更是不自觉有些轻视。   觉得沈君玉或许只是碰上运气,召唤了天圣帝尊,为了除掉老魔尊才认主了帝剑。   而这些魔族大能根本不会也不喜欢掩饰自己的目的,一下子,别说是沈君玉自己了,就连向来有些迟钝的孟星演也感受到了来者不善。   就这样,原本喜庆一片的魔宫内,不觉暗潮涌动。   忽然——   一位曾在上上位魔尊期间在位的炼虚境中期老魔君摸了摸胡子,突然笑道:“今日两位尊上大婚,老臣可不可以讨些彩头?”   这话一出,立刻,其他魔君魔侯就开始看好戏了。   毕竟,那日待在皇都亲眼目睹闻朔和沈君玉诛杀老魔尊的并没有几个,有的基本都被闻朔杀了。   剩下的秦氏一族和云梦魔君一派也都离去。   多半都是后面才匆匆赶来的,虽然听过皇都中那些魔修讲述了现场惊心动魄的情形,但多半还是不觉得真有那么神。   本来,这些魔君魔侯私下摆摆脸色,闻朔也就算了,但此时直接欺到自己脸上,闻朔就懒得给对方留脸了。   他直接冷笑一声,眸光锐利地看向那老魔君道:“彩头,以前有这个规矩么?还是本尊忘了?”   一时间,偌大的魔宫大殿鸦雀无声。   显然也是才想起闻朔这是个向来都冷面心狠的主,不敢硬来了。   倒是那老魔君,脸皮厚得很,居然还恍若不知般笑了笑,道:“确实没这个规矩,只是老臣年老体衰了,也不知何时才能突破。想求二位尊上点拨一番,借此沾沾二位尊上的喜气而已。”   老魔君这话一出口,闻朔眉头微微皱了皱,倒是不好再直接翻脸了——他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再加上,老魔君毕竟是前朝老臣,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直接翻脸的话,也太容易寒了其他魔君的信。   可他也不好直接应允。   因为,一旦答应,这里面一定有坑。谁知道老东西想求他点拨的是什么?   倒是沈君玉,听到这,眸光微微动了动:“老魔君只是想讨个能让你突破的彩头么?”   老魔君怔了一下,连忙道:“自然。”   沈君玉淡淡一笑:“这个容易。”   老魔君:?   众魔君魔侯:???   但回过神来,老魔君心头便是一喜,立刻张口就想把自己早已准备好的那个刁钻问题提出来考校沈君玉。   谁料沈君玉却抬手轻轻一按,制止了他的发言。   老魔君眉头一皱,有点想发难,谁料沈君玉这时抬起头,目光徐徐扫过在场众人,便道:“既然今日是本尊跟闻魔尊大喜的日子,那点拨机缘这种好事自然是该雨露均沾。若只给老魔君一人,还是有些不公平,诸位觉得呢?”   众魔君魔侯:还有这等好事?   老魔君也懵了。   一时间,看热闹的,不怀好意的,和真正想要机缘的三派都不约而同地附和了起来。   机缘这种事,谁会嫌少啊?   搞不好就是沈君玉没办法,想趁此机会仗义疏财,讨好他们,那他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倒也都没觉得这里面会有坑——毕竟沈君玉这种刚上任的新魔尊,坑一个也就罢了,坑这么多魔君魔侯,是嫌自己这个位置做得太稳了吧?   因此,都无人反驳,只是暗自揣测沈君玉到底会给什么机缘。   沈君玉见无人异议,就道:“众卿,这里不方便施展,去外面广场上吧。”   说完,他便径直走了出去。   闻朔紧随其后,一旁一直吃瓜的孟星演见了,怔了一下,也忙忙地跟了上去。   其他魔君魔侯紧随其后。   终于,沈君玉走到了广场最中央的位置,他站在最中心的那块地砖上,便长袖一拂,祭出了归墟黄泉剑。   帝剑唰的一下出鞘浮空,煌煌生光,威势猛地绽放开来,就这么如同一层无形的气罩一般笼罩住了整个广场——   瞬间,广场上的魔君魔侯们都感觉到了无尽压迫。   他们各个惊疑不定起来。   难道沈君玉想在这个时候杀鸡儆猴?   但也不至于吧?   好在,沈君玉并没有如他们猜测一般杀鸡儆猴,只是祭出归墟黄泉剑后,便徐徐凌空而起,在剑光的笼罩之下,一指一指在广场中点出了无数道凌厉无比的剑气。   此时,他长袖飘展,玄衣凌空,周身剑光湛湛,华丽无比,宛如神人一般。   沈君玉这出手,一时间,看得这些魔君魔侯们眼花缭乱,而越看,他们心情愈发凝重,刚才那种挑衅的不臣之心也愈发少了。   都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想:若是这一式剑气落在我身上,我要怎么抵挡?   也纷纷在心头佩服沈君玉的城府。   若是沈君玉亲自出手,杀鸡儆猴一番,随便打杀两个,固然能够立威,但也会让众人不满,埋下祸根。   这样,既不伤人,也能最大限度地展示实力。   确实是高啊!   忽然,有魔君道:“尊上,这是在布剑阵?”   立刻有人回过神来,定睛看去,这是他们方才看出沈君玉一指指点在广场上的那些凌乱剑气这会叠加在一起,竟是构成了一圈又一圈的剑阵!   精妙无比!   数下来,足足有九层剑阵。   太厉害了!   只不过,展示剑招不就够了么?为什么还要布剑阵?   唯独闻朔和一旁的蔺辰看出了什么。   闻朔负手而立,目露赞许却只字不提,唯独蔺辰感慨道:“沈魔尊又进益了,不光是剑招进益了,心境也愈发慷慨了。这可真是好机缘啊。”   众魔君魔侯:?   什么机缘?在哪?   其实也不怪他们想不透,实在是因为归墟黄泉剑一直没有认主,加上剑宗的剑术一家独大,魔族这些高手为求突破,便往往都不会在剑术上下功夫了。   连曾经心机深沉的老魔尊也输在这块上,他们看不懂也是正常的。   终于,空中剑气一收,沈君玉足尖一点,徐徐降落下来。   然后,他看着广场上那九个层叠绽放着点点灵光的剑阵就看向众魔君魔侯道:“这九个剑阵,便是本尊送给众卿的机缘。”   众魔君魔侯:?   都是一脸疑惑,却又不敢质疑。   这时,沈君玉看向仍悬挂在空中的归墟黄泉剑便道:“众卿可以自由闯一闯本尊设下的九个剑阵,若闯不过前三层,证明机缘与你无缘,若能闯过前三层,可以来魔尊宝库挑选一件天阶魔魂兵或是与之匹配的奖赏。”   “若能闯过前五层,可以来魔尊宝库挑选三件天阶魔魂兵或是与之匹配的奖赏。”   “若能闯过前七层,可以指定让本尊或是闻魔尊指点你修行上的三个困惑。”   “若是能闯过前九层,只要境界达到炼虚境,魔君之位必有你一席之地。修行上若有困惑,本尊和闻魔尊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君玉这话一出,众魔君和魔侯哗然。   一时间,都兴奋了起来。   一个个眸光火热地看向那剑阵,开始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就去闯一闯。   根本就忘了自己这次一开始是想来挑衅的。   沈君玉见众人如此,倒也不再多说什么,微微一笑,便道:“众卿不必急,先观礼吧。观礼完毕,再闯阵不迟。”   众魔君魔侯如梦初醒,纷纷点头应是,眸中再无不敬之色。   毕竟,在魔族,拳头硬才是真道理啊!   温管事——现在已经是温军师了,等众人各自回到位置上,便立刻走到高台前,宣布道:“请二位魔尊上台敬香!”   沈君玉和闻朔含笑对视一眼,便提步缓缓走上高台,玄色华服曳在鲜红色的地毯上,金线和珠宝散发着低调绚丽的光华。   等他们行至高台前,温军师早已递过准备好的三炷香,二人依次接过,温军师便朗声道:“一拜天地!”   二人徐徐拜下。   忽然,天降异象,雷声轰隆作响,风烟四起,吹得众人惊疑不定。   “怎么回事?难道是天道降罚了?”   “可也不像,那雷也没劈下来,奇怪。”   温管事也怔住了。   倒是二人十分平静,仍旧拜完了才抬头。   好在那狂风始终没能吹熄二人手中的香头,那香一直都是红红的。   温军师堪堪回过神,定了定心神,才又道:“二拜历代魔域尊上!”   高台上,已经摆满了十几个历代魔尊的牌位。   沈君玉和闻朔二人又是一拜。   而这次,更了不得,两人这么一拜下,居然数十个牌位上都腾起灿烂的光华,直冲云霄,笼罩盘旋。   惊得众人又是喜又是敬畏。   “历代尊上居然显灵了!”   “难道这二位真的是身怀大气运者?是来改变我们魔域命运的?”   “这还真是前所未有的事啊。”   而更前所未有的事还在后面,那些光华冲上云霄后,又徐徐落下,化为一股股明亮的香火之气,飞入沈君玉和闻朔体内。   看得众人是目瞪口呆。   也十分奇怪——为何登基那日都没这样的事?   但旋即,他们又想起那时一切从简,闻朔和沈君玉并没祭祀。   拖到现在,是历代魔尊也等不及了?   感受到历代魔尊的香火赐福,沈君玉和闻朔反倒是十分平静,因为对于他们而言,这便又是一重重担。   不光是赐福,还是责任和义务。   魔域已经太多年没出过大机缘大气运者了,上一任魔尊还差点用血祭直接断送皇都千年气运,好在沈君玉力挽狂澜,得到帝剑,闻朔又被帝印主动认可。   是以这些魔尊在天有灵自然也会欣慰,更会赐福——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赐福,还要等什么时候?   而二拜完毕后,两人手中的香便更明亮了,那烟更是青云直上,在风中都笔直如一线,实在是罕见。   接着,温军师脸上露出笑意,便喊出了那最关键的第三声。   “夫夫对拜——”   闻朔和沈君玉同时默默转过身来,对视一眼,彼此的眸中都映出了对方最完美的模样。   接着,他们对视一笑,便举着香,再次拜了下去。   拜完,两人回转身,将手中三炷香插入面前的香炉里。   一时间,隐约有仿佛龙吟凤鸣的声音缭绕周围,众人都听到了,更加心悦诚服。   礼成之后,闻朔和沈君玉相携走下高台,立刻就被众魔君魔侯们团团围住。   不少还再次送上了贺仪。   沈君玉见状,心头明白,却含笑问:“方才不都送过一次了么?”   那些魔君魔侯立刻呵呵笑道:“方才漏了几样。”   或是道:“想到还有更适合二位尊上的东西,便补上一件,不然就可惜了。”   沈君玉看破不说破,照单全收。   ·   等大婚典礼结束后,本来应该是觥筹交错的应酬时刻,结果那些魔君魔侯都借口想要上进,跑去排队闯剑阵了。   闻朔和沈君玉这下反倒省了心——两人本就不喜欢饮酒应酬。   见状,干脆就把这边的应酬任务交给了孟星演和天瞳魔君。   两人借口更衣,进去内殿了。   这会,孟星演守在外殿,看着那些魔侯魔君纷纷跑去闯剑阵,忍不住就道:“这次二位叔叔出血可不少啊,这里面能闯过前三层的人肯定不少。”   蔺辰眸光动了动,摇摇头:“你还在第一层。”   孟星演:?   蔺辰:“能来这里的,有哪几个缺那几个魔魂兵?即便想要,也不会在这种时候露出这种目光短浅的劲。”   “他们想争的,无非就是那第九道剑阵的奖励,再不济也是第七道。”   “这两个奖励,可是无本生意,还是拉拢人心的最好方法。”   孟星演:!   “沈叔厉害呀。”孟星演赞道。   蔺辰笑了笑:“不过,这九道剑阵应该不是临时就能研究出来的,显然你两位叔叔早就想好了要用这个方式拉拢人心。只不过今日恰逢其会,时机送上门了而已。”   孟星演闻言,不觉狐疑瞥了蔺辰一眼:“是么?”   蔺辰:“猜的。”   孟星演:……   这会,蔺辰又推动轮椅,走到一旁空无一人的大桌前,掏出一个储物袋,将桌上的灵点往里倒。   孟星演:?   忍不住就嘲讽道:“你堂堂小妖王,还连吃带拿啊。”   蔺辰:“喂鱼。”   孟星演静了一瞬,也掏出一个储物戒,毫不觉得地羞耻地溜过来:“我也装点。”   蔺辰瞥了他一眼。   孟星演理直气壮地大装特装:“反正没人吃,不打包也浪费了。”   蔺辰不理他了,继续装自己的。   不多时,十几桌上的佳肴珍馐,被两人一扫而空。   这会,有闯剑阵累了的,进殿来想吃点东西补充灵力的魔侯,看到比脸皮还干净的桌子:?   孟星演见到居然还有人来,不觉有些赧然,默默掏出几盘点心:“吃吗?”   那魔侯嘴角抽搐了一下,转身走了。   ·   魔宫内殿。   闻朔一进内殿,就在四面落下禁制,接着便眸光滚烫深邃地看向沈君玉。   沈君玉一见闻朔这个眼神,就知道他是看自己刚才布阵,又“犯病”了。   眼看着,闻朔拉扯着把他推到一旁的雕龙大柱上,沈君玉微微仰头,忽然就抬手按住了闻朔欺身上来的唇。   闻朔骤然吻在沈君玉指尖,眉头不觉蹙了蹙。   但他向来尊敬沈君玉,这时即便再难忍,也还是露出了询问的表情。   沈君玉曲起手指,指尖轻轻在闻朔唇上点了点。   细腻轻柔的触感传来,偏偏又是蜻蜓点水,点得闻朔又是一阵躁动。   闻朔忍不住了,垂眸就含住了沈君玉那白皙如玉的手指,轻轻在那薄薄的指甲边缘咬了咬,还舔了一下那柔软的指腹。   沈君玉:……   只能抽回手。   闻朔抬眼看他,狭长的眼尾带了一丝惑人的潮红,显然已经有点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对上闻朔这个眸光,沈君玉也有点不能招架。   只能:“人都还没走,万一有人前来——”   闻朔:“谁敢进来?不要前途了?”   沈君玉哑然。   但他还是道:“就你这么老白日宣淫,也不好。”   闻朔听到这,静了一瞬,挑眉道:“这算什么白日宣淫,我不过是来找你兑现当初你答应的事罢了。”   这下,轮到沈君玉有些疑惑了,半晌,他微微蹙眉道:“什么事?”   闻朔就知道沈君玉忘了。   虽然知道沈君玉肯定不是故意忘的,但眸中还是涌出一丝不满。   不过,他现在最关键的是让沈君玉兑换诺言,便也没在这个点上纠结。   所以他道:“你把储物戒给我。”   沈君玉心头疑惑,还是给了。   这时,闻朔接过沈君玉的储物戒,查探片刻,他手一晃,一个熟悉的黑玉匣子就出现在他掌心。   接着,闻朔也不说什么了。   就这么默默看向沈君玉。   沈君玉看到这黑玉匣子,也才猛地想起自己当初答应闻朔的事。   若是闻朔成了魔尊,他就答应闻朔用这里面的两样器物……   而当时,闻朔已经选了……   不过那个时候沈君玉还不懂这些东西的厉害,直到之前他跟闻朔真正双修后才明白,有些东西的厉害不在于疼痛,而是其他的……   想着,沈君玉薄唇不觉缓缓抿起。   此刻,闻朔看着沈君玉神态,一下子就知道他想起来了,但这会他却还故意徐徐打开黑玉匣子,问沈君玉:“当时我选的哪两样,你还记得么?”   冷不丁,再度看清黑玉匣子里躺着的那些器物,沈君玉眼皮突然就轻轻跳了一下。 第65章   沈君玉:……   沈君玉记忆力超群,闻朔这么一提,再看到这些东西,他又如何能不想起来?   只不过,让他亲口说出来,便又是一重难事了。   虽然此刻沈君玉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但闻朔只是看着沈君玉垂着长睫陷入沉凝时的温润侧脸,心头便不觉又有些微微作痒。   但很快他就强行把这点躁动按捺下来,只静静注视沈君玉,等沈君玉回答。   他知道,沈君玉向来是个极为守信的人,只要答应了的事便一定会做到。   果然,沈君玉沉默了一会,见闻朔也不开口,他便只好抬眼默默看向闻朔。   四目相对,闻朔冲沈君玉挑了一下眉,眸中神色平静且坦然。   这下,沈君玉反而也不好反悔了。   静了片刻,他终究是没法开口,最后便只能自己伸手,把闻朔先前挑中的那两样器物取了出来。   一样是精美复杂的金色镂空铃铛,另一样比戒指要略大几圈的素白银环。   那铃铛拿起来的时候,还叮当叮当响了几声。   这响声明明没什么寻常之处,但落在闻朔耳中便不自觉让他心魂微微荡了一下。   尤其是沈君玉那漂亮修长的手指握着这两样东西的样子,那手像白玉一般,却拿着这两样东西。   实在是……   这时,闻朔目光便又落回对面沈君玉的脸上。   沈君玉向来情绪不算太外露,所以这时即便亲手拿了这两样东西,他脸上也没有太多跟羞赧或是不知所措相关的表情。   唯独那漂亮的薄唇轻轻抿着,睫毛偶尔动一下,让人觉得,他也不是完全对这没有反应。   越是这样,就越让人心动。   忽然,闻朔就伸手抓住了沈君玉的手。   沈君玉手腕肌肤骤然绷紧,从这点来看,他确实紧张了。   闻朔感应到这,含笑看了沈君玉一眼,便不动声色地收起黑玉匣子道:“说了两样就是两样,你放心,我决不食言。”   沈君玉:……   但半晌,他只说了四个字:“你节制些。”   闻朔笑意愈发深邃:“你放心。”   沈君玉不说话了。   ·   绕过寝殿中的山水屏风,闻朔把沈君玉拉到床边坐下,就主动从他手中接过那两样器物,托在掌中问他:“你想先试哪一个?”   沈君玉看着闻朔手中的两样器物,稍有迟疑。   沈君玉虽然也看过不少话本,但也甚少接触到这些玩器,所以只隐隐猜得出来那银环的用途,铃铛便一无所知了。   而想来想去,他就觉得铃铛这东西似乎不会太有杀伤力。   兴许只是挂在床头,出声助兴的?   又或者里面可以焚香,点燃的东西比较不同寻常?   但无论是哪种猜测,都比银环要容易让人接受。   所以最终,沈君玉默默从闻朔手中取了那枚铃铛。   闻朔:?   半晌,闻朔喉结动了动,眉头轻挑:“你……确定?”   看到闻朔这个表情,沈君玉已经隐约觉出有几分不妙,不过此刻他只想早死早超生,沉吟片刻,便道:“无妨,就这个吧。”   闻朔静了好一会,方才伸手又拿回了那枚铃铛,这时他修长手指在那铃铛的镂空花纹上摩挲了片刻,便不动声色地凑上来去吻沈君玉。   沈君玉对于亲吻这件事已经接受良好,所以很自然地他就顺势往后微仰,靠在床柱上,任由闻朔吻他。   闻朔这一次难得的极为温柔耐心。   以前他也不是不温柔,只不过总还是暗中带着一点上火般的躁动感,这次倒是连那点躁动感都没了。   只是伸手轻轻抚摸着沈君玉的鬓发,像摸一只漂亮白猫的毛一般,缓缓地,耐心地顺着。   修长骨感的手指偶尔蹭过来,细细摩挲上沈君玉的眉眼和五官,也同样是极为温柔。   这种感觉让沈君玉不自觉也放松了不少。   而且,这次闻朔的吻也是细腻如水的,他先贴着吻沈君玉的唇,轻柔细密地吻,等到沈君玉自己放松了,微微张开了嘴,他才会试探着去吮吻沈君玉那湿润薄红的唇肉。   再进一步深入,去扫过沈君玉洁白的齿列,再勾起那温热柔软的舌尖,慢慢交缠。   就只是一个吻,徐徐进展到最后,便让两人都有些情不自禁了。   忽然,闻朔换了个姿势,把沈君玉半抱在了怀里,然后他转头伸手一摄,一道白光飞来,之前用过的那白玉盒就飞到了他掌心。   盒盖落地,闻朔双指并拢,从盒中将近挖出了半盒微微透明的淡粉色细腻膏脂。   沈君玉余光瞥见了,忍不住就道:“你这不是浪费么?”   闻朔静了一晌,神色微妙地笑了一下:“一会你就知道不浪费了。”   沈君玉:?   但很快,沈君玉就知道了,闻朔说的是对的。   因为,如果没有这么多膏脂,那个金色的铃铛就怎么也去不到它该去的地方。   那膏脂最后全都化开了,湿淋淋地从闻朔那修长好看的双指间滑落,落在他手掌中,淅淅沥沥往下淌,一直淌到手腕上。   把衣裳都浸上了一层馥郁浓腻的玫瑰花甜香。   沈君玉半坐在闻朔怀里,头死死抵在闻朔肩上,湿漉漉的长睫疯狂颤抖着,白玉一般的面颊上飞了一层醉人的薄红。   他一开始还是抿着唇,最后就变成了咬着牙。   后来是闻朔发现不妥,忍不住就无奈凑过来,轻轻吻他,怕他咬伤自己,同时低声道:“这也不是什么修炼过关,你若是觉得难受,咬我一口,嘶——”   沈君玉果然就咬了他一口。   咬得很重,闻朔唇间都尝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但剧痛了这么一刹,闻朔反而笑了。   这会他手臂一动,把沈君玉整个人抱起来,顿时,便能听到一阵叮当叮当的响声。   只不过这响声有些闷闷的,还带了一点水声,像是被闷在什么里面,听不太真切。   沈君玉身上发烫,细细颤抖着又咬了闻朔一口。   闻朔甘之如饴。   但后来,闻朔忽然觉察出不对了,因为他发现沈君玉身体在微微发抖发烫,那漂亮乌浓的长睫也湿得有些不正常。   怔了一下,闻朔立刻静了下来,接着他就抬手,细细去抚摸沈君玉的脊背。   好一会,感受到沈君玉的情绪平静了,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他才垂眸亲了亲沈君玉被汗水浸湿的鬓边,低声道:“抱歉,是我过分了。你如果不喜欢,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沈君玉身体忽然微微僵了僵。   良久,他伏在闻朔肩头,嗓音微哑道:“不是……”   闻朔:?   不是,又为什么掉眼泪?   但下一瞬,闻朔忽然又明白了过来,其实,不光是不喜欢会掉眼泪,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啊。   毕竟,沈君玉其实是个很坦诚的人,若真的受不了肯定会说的。   但如果是另外一种可能的话,沈君玉反而就一定不会开口了,那……   闻朔眨了眨眼,又觉得自己不能说破了。   沈君玉像是觉察到什么,这会,他趁闻朔有些出神,忽然就仰头,一口咬了一下闻朔的耳垂。   闻朔又是疼得皱眉。   他正想说点什么,沈君玉便在他耳畔微微喘息了一下,低声道:“你别浪费时间了。”   闻朔:……   就这么一句话,虽然闻朔知道沈君玉是想早点结束,但身上还是十分猝不及防地就烫了起来。   不过,回过神来,闻朔也不敢再接着来第一样了,沉默了一下,他拿起一旁的雪白手巾擦了擦手,就又抱起沈君玉道:“你忍一忍。”   沈君玉薄唇抿着,不说话。   不多时,一枚裹着湿漉漉透明液体的金色铃铛“叮当”一声,被扔在了一旁的手帕上。   这时沈君玉闭眼伏在闻朔肩头,长睫颤颤,面色微红,看不太出来如何,但闻朔却像是奔走了几千里地一般,整个人如释重负,默默就松了口气。   最终,闻朔露出一点苦笑的表情,他伸手抚上怀中沈君玉的肩头,就低声道:“第二样还是下次再来吧,不然我怕我受不了。”   沈君玉诧异。   但等沈君玉感受到闻朔身上那股热烫的劲时,他又明白了。   闻朔是舍不得用了这些之后又对他如何,只能自己憋着。   不过,此时沈君玉倒懒得心软了,因为他也累得够呛,所以他只是闭眼伏在闻朔耳畔,唇角勾了勾,就轻声道:“活该。”   闻朔:……   但想来想去,还真是活该了。   不过看了一眼沈君玉伏在他肩头时那张难得慵懒恬静的温润面孔,闻朔静了一瞬,又觉得十分值得。   至少,也算体验过了。   ·   白日里阳气旺盛,两人这么一番折腾过了,到了大婚当晚,反而就清心寡欲了下来。   这会,两人都更了衣。穿一身素白里衣,只披薄绸外袍,就坐在寝殿临窗前的一个白玉榻上。   榻上放了一个琉璃小几,小几上放着一张礼单,侧旁一个白银雕梅花的酒壶,另有几盘用玛瑙盘子盛着的精致瓜果点心。   临江有月光洒落,上下如银,天地极为通透清爽。   微风顺着江面吹来,吹起点点花瓣,沈君玉坐在琉璃小几前,信手接了几瓣,洁白柔嫩,不觉诧异:“这个季节也有梨花?”   闻朔道:“妖域移栽的,品种比较特殊,还有灵力,不信你尝尝。”   沈君玉闻言,果然低头含了一瓣。   入口一阵清香,确实带了些微灵力,沈君玉觉得颇有意趣。   却不料闻朔正一直看着他,这会沈君玉墨发披散在肩,一身雪白素色,通身带着一种清雅温润的出尘气质,尤其是唇间含着梨花的样子,一眼就让人怦然心动。   本来没什么绮念的闻朔只是看了这么一眼,就忽然欠身过去——   就这样,沈君玉唇上骤然多了一个温热的唇,舌尖搅动,一下子就把瓣雪白柔嫩的梨花给卷走了。   沈君玉回过神来:?   对面的闻朔已经心满意足地吃掉了那瓣梨花,正含笑看他。   沈君玉静了一瞬:“你就不能安静坐着?”   闻朔像是很认真地思忖了片刻,便道:“洞房花烛夜,你就让我安静坐着?”   沈君玉眉心跳了一下。   某人倒真是会强词夺理,明明白天才折腾了他……   不过这时,沈君玉想了想,居然还真就问了一句:“那你还想做点洞房花烛的事?”   闻朔哑然,反倒有些无奈了,只能道:“下次吧,多的是机会,也不差这一次。”   沈君玉知道闻朔会是这个答案,倒也没多说什么,这时他垂眸又拿起礼单,清点了一下,用笔勾出几样去东海时用得上的东西。   这会,闻朔见状又凑了过来,墨发垂落,他修挺的鼻梁都快要抵上沈君玉白玉般的鼻尖了。   他离得这么近,就这么也垂眼看向沈君玉手中的礼单道:“虽说不想做点什么,但洞房花烛夜,你只顾着看这个,都不好好看看夫君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呼吸间,温热吐息蔓延,尽带旖旎之意。   沈君玉对此恍若无感,只不动声色地抬眼,跟闻朔对视:“谁是夫君?”   闻朔:……   半晌,闻朔带着一点不悦默默起身,走下白玉榻。   沈君玉见闻朔走了,静了一会,就放下礼单,抬眼看去。   然后他就看到闻朔走到床边,翻身坐了上去,还当着他的面放下了帐幔。   一种无声的抗议。   沈君玉见状,沉吟片刻,觉得无论如何今夜确实是大婚之夜,虽说来日方长,但自己这样似乎也确实有点过了。   想了想,他便放下手中的礼单,也穿鞋下榻,走到了床边。   掀开落下的帐幔,沈君玉就看到闻朔正侧身躺在床上拿着一册话本看。   见到沈君玉,闻朔仍旧看话本,但明显,眼皮动了几下。   沈君玉把这些细节都看在眼里,静了一瞬,莫名莞尔,然后他也上了床。   躺到闻朔身侧,沈君玉也不说别的,只回过眼看他,问道:“这话本是讲什么的?”   闻朔本也不是真生气,就是想让沈君玉来找他,这会沈君玉都开口了,他便也不作态了。   “这本叫做《清冷仙尊爱上我》,剧情有点无聊,没什么好看的。”   沈君玉想了想:“那你还看它,不看我?”   分明就是把闻朔方才的话翻过来说了,闻朔闻言静了一瞬,顿时一点气都没有了,丢下话本就翻身默默看向沈君玉。   四目相对,沈君玉淡淡一笑:“不生气了?”   闻朔眸光动了动,好一会,也笑了:“不生气了。”   本来也没多生气。   两人的气氛很自然地又融洽了起来。   喁喁私语了片刻,闻朔便伸手把沈君玉揽住,让沈君玉枕在他肩上,低声道:“其实方才我只是希望你用更亲近的方式叫叫我。”   “你叫我时老是连名带姓的,跟别人没什么两样。”   沈君玉怔了一瞬,这才明白过来闻朔的想法。   想了想,他倒觉得多个亲近的昵称也很好,便问:“夫君就算了,我有点开不了口,别的你有什么喜欢的么?”   闻朔果然认真想了想,过程中,他几度皱眉,又露出十分微妙的神色。   沈君玉见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想到了什么很奇怪的东西。   但闻朔不说,他也不批判什么。   过了许久,闻朔才终于迟疑着抿了一下唇,终于定下了自己的念头。   然后他就用那双漂亮的青金色眸子略带着一丝期待的神色静静看向沈君玉,嗓音极低又有些微哑地道:“我想听你唤我一声哥哥,好不好?”   沈君玉怔住了。   好一会,在闻朔略略变得有些不自在的神色里,他哑然一笑,认真道:“你知不知道,算上前世的一百年,我其实比你年长。该叫哥哥的是你才对。”   闻朔:?   闻朔本来正想皱眉,但忽然,他把这个词在唇间轻轻咀嚼了一下。   半晌,闻朔唇边不觉浮出一丝淡淡笑意,然后他就缓缓凑到沈君玉耳畔,几乎是咬着他的耳朵低声道:“哥哥。”   沈君玉根本没有预料,被闻朔陡然这一喊,静了一瞬,他竟然猝不及防耳根都微微红了。   说来也奇怪,其他的时候沈君玉总算还能自持,但听到闻朔喊出的这两个字之后,他心头莫名一颤,竟是不自觉涌出一股羞耻之意——他以前从没意识到,这两个字放在特定场合的时候,比“夫君”这两个字还更要命。   偏偏闻朔还不放过沈君玉,一边搂着他,一边就覆在他耳畔,嗓音懒懒带笑地叫他’哥哥‘。   逗得沈君玉整个人都仿佛烧了起来,才放过沈君玉。 第66章   次日,大约寅时,天还未亮,沈君玉就醒了。   这时,他先自己换好衣服,方才叫醒闻朔。   被沈君玉骤然叫醒,闻朔还有点迷蒙,过了一会,他才反应过来:“要去东海了?”   前几日就是这么商量好的,趁大婚那夜过了,天还未亮便启程,这样速战速决解决了妖域的事,就好处理中州剑宗的问题了。   毕竟按照蔺辰的说法,龙族目前受到剑宗庇佑,算是剑宗后盾之一,但若让蔺辰夺回镇海神珠,重回妖王之位,便会成为掣肘龙族的势力。   这样,他们对剑宗下手,才不会有所顾忌。   帮蔺辰,也等于帮他们自己。   否则,把一个觊觎沈君玉剑骨又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怪物丢在外面,任他逍遥作乱,实在是让人不安心。   沈君玉见闻朔还有点迷糊,就转身给他倒了一杯灵茶过来。   闻朔就着沈君玉的手喝了灵茶,总算清醒不少,这会他也想起了自己该做的事——他得捏个化身出来,同沈君玉一块去东海。   对于这件事,闻朔倒是没怎么犹豫,掏出匕首就往自己肋下捅去,想要卸一条肋骨下来。   不过匕首还没扎上去,一只修长漂亮但分外有力的手就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震惊道:“只是让你捏个化身而已,你这是做什么?”   闻朔怔了一下,解释道:“好的化身确实需要本体的骨血。”   沈君玉皱眉道:“又不是缺你一个战力,你不必如此。”   闻朔闻言,知道沈君玉心疼自己,胸中不觉浮出一丝淡淡暖意。   接着他倒也没有再勉强,笑了笑就道:“好,既然你不想让我取骨,那我多放点血就是了。”   沈君玉神色稍霁:“嗯。”   这才放开握住闻朔的手。   闻朔果然也没有再取骨的意思,这时,他只用匕首割破掌心,接着便有鲜血不断涌出涌出。但在他青金色魔气的托浮下,这些血液并没有落地也没有散开,而是凝成一团,在闻朔掌中徐徐变化。   最终,这团鲜血变成了一枚深红色的种子。   沈君玉见了,只觉得异常神妙。   闻朔这时便道:“这叫天魔造化玄功,是魔族的造物功法,跟人族妖族的都有区别。你且看着。”   沈君玉:“好。”   说完,闻朔端起一旁自己刚刚喝完的茶杯,从储物戒里取出一些深红色宛如土壤一样的东西倒入茶杯里,最后把种子埋进去。   茶杯则被他放在了地上。   然后,闻朔对着那茶杯开始催动天魔造化玄功。   不多时,茶杯里的那枚种子竟然开始发芽,破土而出,在短短的一炷香时间里长得越来越高大,茎叶长得足有三人多高,比一般的树都高了,散发着灼灼魔光。   到后来,这株植物竟然还结出了足有半人高的花苞,隐隐约约有香气传来。   渐渐的,香气越来越浓,花苞就一点点打开了。   打开之后,魔光流溢中,里面竟然躺着一个十五六岁,浑身不着寸缕,闭着眼熟睡的俊美少年,元婴境修为。   但仍能看出是闻朔的模样。   沈君玉震撼感慨之余,忍不住又问:“怎么这么小?”   闻朔:“等一会就长大了。”   果然,闻朔说完,那躺在花中的少年就不断变大,最后变得跟闻朔别无二致,这才徐徐睁开眼。   那化身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就朝沈君玉看了过来。   沈君玉跟他四目相对,眼角余光却又不自觉落到他处,不由得默默移开眼道:“时间不多了,你先换衣服。”   花中化身微微一笑,起身,摘下这花上的花瓣,花瓣倒是立刻就化成了他的衣服。   接着他就提步走到沈君玉面前。   一时间,两个闻朔站在一起,身形模样,乃至于神态都完全一致,简直如同照镜子一般。   沈君玉被左右围住,却并没觉察出什么,只感慨道:“这天魔造化玄功,还真是精妙。”   闻朔闻言,目光动了动,忽然露出一点别样的笑意:“你想不想试试,我可以教你。”   沈君玉:?   “都这个时候了。”   闻朔静了一瞬,露出一丝无奈的神情,走上前来伸手轻轻拉住沈君玉的手,就低声道:“这么些日子,你是好了,但你就忍心看我一个人守在魔域孤单?”   沈君玉怔了一刹,这才明白闻朔是什么意思。   不过闻朔这话有理,再加上他方才展示了一番这玄妙无边的天魔造化玄功,沈君玉多少还是有些心动。   最重要的是,他也确实心软,看不得别人卖惨,尤其是闻朔。   想着,他便道:“也罢,离卯时还有些时间,你先教我这造化玄功怎么用,我若是学得会,就留个化身给你作伴。”   闻朔顿时笑了:“这玩意不难,你这么聪明,肯定立刻就学得会。”   沈君玉:“你也太高看我了。”   一炷香的时间后。   沈君玉看着那薄薄一页的天魔造化玄功,心想,这还真是不难。   原来这天魔造化玄功并不是它本身多么玄妙,而是依赖于魔族的一种特殊作物——血太岁。   血太岁富含灵气,跟人体血肉最为接近,炼制之后,再用玄功催动,便能养出化身。而这种化身一养出来,修为就会不低,而且肉}体极为强横。   也难怪之前闻朔在阴阳秘境中被沈思源用巫族血咒暗算了,还能撑上那么久,普通化身可做不到这一点。但血太岁培养出的可以。   既然难度不在于功法本身,沈君玉又确实聪明,一下子就学会了。   学会之后,沈君玉便照着闻朔先前的步骤,也培养出了一个自己的元婴境化身。   只不过,当看着那花瓣打开,看着自己赤身阖眸宛如婴儿的纯净模样,沈君玉还是有些不自在了。   好在很快,化身神识跟自己相连,沈君玉就操纵化身起来,让他把花瓣变作衣服。   一旁的闻朔看着,薄唇不觉轻轻勾起。   沈君玉感受到闻朔的目光,这时静静看了他一眼,就道:“等我走了,你不可以荒废政务,整日想那些有的没的。”   闻朔莞尔:“你是走了,但这个你不是还在么?”   沈君玉怔了一瞬,恍然。   确实,化身虽然离得远了之后会断开联系,但本质还是他自己的意识,肯定不会纵容闻朔乱来。   再说,等他回来,收回化身,闻朔干了什么,他就都知道了。   这么一想,沈君玉倒也坦然了,料定闻朔也不敢太过分。   正好这时,孟星演传讯来催促沈君玉上路,沈君玉便也不欲多待,带上闻朔的化身,就离开了。   闻朔一径把他送出门,亲了亲他的额头,方才站住。   沈君玉也让闻朔放心,这才离去。   ·   晨光熹微,月影还在天际,淡淡的一个小芽形状。   一座高大的楼船正载着四个人,悄然驶出魔域。一队肥大的金红色锦鲤紧紧缀在楼船尾巴后面。   蔺辰把东海布局图提前交给了三人,就先自己进房休息了,他离开前足足筹谋了一夜,这会也累了。   这时,沈君玉的房中。   一阵光芒闪过,沈君玉面前的闻朔化身再次变了个样子。   五官清俊淡然,黑瞳黑发,元婴境修为。   赫然便是闻宿的模样。   沈君玉见状,神色微有古怪,闻朔笑了笑,便解释道:“这个化身容貌我用惯了,主要是我本来的样子太扎眼,知道的人也太多,去了东海只怕立刻就会被认出来,还是用易容好。”   闻朔这话有理有据,沈君玉倒也不好再说什么。   而接着,闻朔又道:“房中有些潮湿发闷,反正昨夜已经睡过了,现在又快天亮,不如去甲板上看看日出。”   这建议倒是没什么,沈君玉无可无不可,便也答应了下来。   就这样,两人相偕去到了甲板上。   结果没想到,这个点,甲板上还有人。   是孟星演。   孟星演也是娇生惯养惯了的,一换地方就容易睡不着,睡不着了他就干脆出来,搬了个凳子,坐在甲板上,拿着点心去拐带蔺辰的锦鲤们。   这些锦鲤其实一共分了两群,一大群是蔺辰养的,基本都长出龙角了。   剩下一小群有些痴肥的,是孟星演照着蔺辰的法子养的,但总不如蔺辰的长得好,他心里不爽,就开始走歪路子,想着把蔺辰的锦鲤拐来,充实自己的锦鲤小军。   只不过,蔺辰养的那群锦鲤似乎已经开了灵智,十分狡猾,每次孟星演的鱼食和点心照吃,但人它们是照不理的。   孟星演让它们干啥,它们就装聋作哑,倒是蔺辰一唤它们就一呼百应。   孟星演恨得牙痒痒,却又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继续当“大冤种”,希望这些锦鲤老爷哪天被他感动了,投奔他。   这样,他以后打架就不用自己卖力辛苦了。   这时,孟星演正在对这些锦鲤老爷们嘀嘀咕咕,冷不防,沈君玉和闻朔从他身后走了过来。   闻朔见孟星演嘀嘀咕咕的样子,有些好笑:“侄儿你做什么呢?对着鱼念咒?”   闻朔一开口,那些本来围着孟星演争先抢食的锦鲤忽然一哄而散,骤然潜入水底,不见了。   孟星演:……?   但当着闻朔,孟星演也不好对闻朔发脾气,只能放下手中盘子,扭头道:“我是想——闻兄?”   闻朔皱眉。   孟星演怔了一瞬,这才猛地想起闻朔就是闻宿,闻宿就是闻朔这件事。   连忙拍着脑袋道:“是我昏了头了,没想起来。叔叔你别怪我糊涂啊。”   闻朔无奈:“不知者不罪,你还没说你在这对着鱼念什么咒呢?”   神经兮兮的,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   孟星演见闻朔问了,心里盘算了一番,索性就实话实说了。   说完,他还在闻朔古怪的眼神里补了一句:“闻叔,这可是你府上的鱼,若是日后我养好了,对你也好啊。”   闻朔:……?   不过知道孟星演脑抽的德行,闻朔也没有跟他计较,只是摇头笑了笑,就道:“鱼听不听话跟吃的没关系,跟人有关系。”   孟星演’嗐‘了一声:“我也知道,人家毕竟是小妖王,纯种妖族,血脉高贵,所以我这不是想办法在别的地方找补么?”   闻朔:“关键不在这。”   孟星演:?   闻朔:“妖王印一出,能号令所有不在龙族麾下的水族,比我们魔族尊王印的效力都只强不弱,你以为这东西只是拿来砸人的?”   孟星演:!   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妖王印啊!   但若是这样……他不是没戏了?   孟星演顿时又颓丧起来。   倒是一旁的沈君玉见到孟星演这般,目光微动,便淡淡一笑道:“倒也不是完全没戏。”   孟星演立刻竖起了耳朵。   沈君玉这时就道:“现在妖王宫被龙族占领,妖王印不得其位,发挥不了最大的威力,但若是蔺小妖王成功归位登基。你让他用妖王印给你盖个戳子,留下烙印,自然也可统御寻常水族了。”   孟星演恍然:“还能这样!受教了。”   闻朔便也笑道:“你要是真能拿到妖王印的烙印,到时我便把魔族水路都分给你统筹,让你在魔域当个水路大将军如何?”   孟星演喜笑颜开,立刻就道:“好哎,等我抽空就去找蔺辰那个死抠门谈谈。”   沈君玉听到这,思索了片刻,忽然问道:“先前我看小妖王把养妖之法传授给你,还以为他是有心通过你促成魔族和妖族日后的联系,结果他从未提过妖王印的事?”   孟星演:“没有啊,就连这养妖之法都是我用大价钱换的——等等!”   “这家伙,连吃带拿啊!”孟星演这才反应过来,气得七窍生烟,跳起来就想去蔺辰房间打人。   还是沈君玉把他按住了。   “人家也没把话说破,你现在去找人,不是主动把把柄送给人家么?”   孟星演顿时焉了,悻悻骂道:“这老阴比,天天仗着那张嫩脸迷惑人,我真是被坑惨了。”   沈君玉想了想,道:“以后若是有什么事,你可以让我跟你闻叔帮你把把关,这样也好些。”   孟星演怔了一瞬,十分感动:“好,那我就先谢谢沈叔了。”   沈君玉闻言,心中哭笑不得,想让孟星演别这么叫他,可一时之间也想不到什么别的好称呼,就只好由孟星演去了。   聊了一番之后,沈、闻已无心再看日出,孟星演也不想喂鱼了,便各自回了房。   回到房中,闻朔看了沈君玉一眼,道:“侄儿还是被五哥惯得有点太单纯了些,小的城府他还能懂点,大的权谋他倒是一窍不通。你说,真要让他日后负责魔族和妖族之间的联络么?”   “这可是块大肥肉,恐怕旁人不服。我们倒也不能时时罩着他。”   “而且,蔺辰看上去也喜欢占他的便宜,只怕他未必能驾驭这尊大妖。”   沈君玉闻言,静了片刻,摇头笑了笑,道:“虽说侄儿确实稚嫩了点,但这事还真就非他不可。”   闻朔:“此话怎讲?”   沈君玉笑了笑:“虽说小妖王看着有些压迫侄儿,但你想想,其实他最信任的,也还是侄儿。而且,小妖王无亲无故的,本也缺乏安全感,若我们魔族再来一个城府深厚的使者压着他,只怕他会撂挑子不干。”   “反而让他占些许小便宜容易让他心理平衡些。”   闻朔心头微动:“这倒是有理,只不过——觊觎侄儿的那些人?”   沈君玉:“那就要看小妖王舍不舍得把妖王印的烙印送人了,若不舍得,这桩生意还是不作为好。镇压龙族之后,我们便各不相干。”   “若小妖王舍得那妖王印的烙印,以魔族水域之广,侄儿到时统御水族,倒也不必担心侄儿被人暗算。”   “更何况——”   沈君玉顿了顿,好一会才道:“等我们飞升之后,小妖王也需要一个更偏向妖域的魔尊,不是么?”   闻朔眉心忽然一跳:“飞升?不是说天道——”   沈君玉不动声色地冲他摇了摇头,闻朔会意,立刻就不再提。   而这时,沈君玉就通过心底的阵纹,把他先前的一些占卜和推测都细细告诉了闻朔。   闻朔听了又是觉得震惊,又是匪夷所思。   良久,他感慨道:“竟是如此么?难怪你那个时候会那么坚决地用出那第三个愿望。”   “我事后想想,还担心万一那天圣帝尊不给面子怎么办。现在看来,原来你是有的放矢。”   沈君玉缓缓摇摇头:“我也不是有的放矢,因为那时的一切虽然证据良多,但也都是我的猜测和占卜。”   “你要知道就算再厉害的卜师,也无法百发百中,尤其是针对这种大事。”   “只是我觉得,无论如何不能按照老魔尊的想法再请神降。所以,我便赌了一把,赌天圣帝尊同我想的一样,还在意魔域的兴衰传承。”   “还好结果同我算的一样,我赌对了。”   闻朔闻言,静了良久,徐徐伸手握住沈君玉的手,低声道:“若一切真如你所说,飞升之路还能敞开,把魔族交给侄儿倒也无妨。”   沈君玉淡淡一笑:“不错,盛世的君王只需要有守成的能力就够了。更何况还有天瞳魔君和小妖王在,侄儿的位置想必还是很稳的。”   闻朔眸中也不觉露出笑意,但笑了一会,他表情又有些古怪,忍不住便道:“这么重要的事,你那几日都不说,害得我心里一直压抑着,也不敢多提。”   沈君玉哑然一瞬,就这么用那双漂亮澄净的眸子看向眼前的闻朔,叹了口气道:“你那些时日,除了公务就只知道抓着我胡来,我总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跟你说正事吧?”   闻朔:……   行吧,好像这确实是他的问题。 第67章   半月之后,东海。   腥咸海风迎面扑来,按照海域图显示,蜃龙船已经驶到了妖域和龙族领域的边界处。   闭关十多日的蔺辰终于出现,将众人召集在一起道:“到了龙族的地盘便不能乘这蜃龙船了,他们对同族气息都有感应,所以我们得换别的。”   说着,蔺辰便掏出两只琉璃造成的透明水母形状的工具,一只交给了闻朔,一只则自己留着。   他把这工具使用方法告诉闻朔,便自己将那琉璃水母往水中一抛。   琉璃水母入水后立刻旋转变大,在水中浮起,露出一扇精致的舱门和一截小扶梯,搭在蜃龙船的船舷上。   这时,蔺辰不动,却看了一眼身旁的孟星演。   孟星演:……?   这是把他当仆人使唤了?   反了还!   可毕竟这是去办正事,又当着闻朔和沈君玉的面,孟星演也不好直接翻脸,只能沉着脸,走过去,推起蔺辰的轮椅上了那小扶梯,进入琉璃水母内。   闻朔和沈君玉见了,微微好笑,不过他们谁都没真笑出来就是了。   接着,闻朔也依葫芦画瓢,抛出掌中那枚琉璃水母,和沈君玉一起下梯入舱。   等到闻朔和沈君玉都进入琉璃水母内后,蔺辰便操纵着收起了蜃龙船,接着,他就关上舱门,驱动着自己这只琉璃水母往海中沉去。   闻朔和沈君玉乘坐的琉璃水母紧随其后。   琉璃水母用的琉璃是上好的,薄如蝉翼,却十分坚固通透。   隔着窗户往外看去,能把海中所有景象尽收眼底。   很快,随着琉璃水母慢慢下潜,海中奇特壮观的美景便如同一幅深蓝底色画卷一般在几人面前徐徐铺开。   闻朔虽然当了多年魔君,却并不曾跟东海这边的妖族太打交道,即便来过,也只是在海上行事,从未真正进入海中。   毕竟他是孔雀,水性一般。   沈君玉则是更没来过了。   他就这么立在琉璃水母的窗户旁往外看着那些在眼前徐徐流过的漂亮水草和鱼儿,以及巍峨的海底火山和华美绚丽的珊瑚从。   眸中不觉浮出一丝淡淡的神往之色。   闻朔见了就道:“你若喜欢,到时我找小妖王把这琉璃水母换来一只,有空了,咱们时时来玩。”   沈君玉回过神,不觉淡淡一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忽然,孟星演传讯过来,说前方就快要到妖王殿的位置了,让两人直接从琉璃水母控制台下方拿出一个小盒子,盒子里面有避水珠。   把避水珠含在口中,就能于海里如常行走了。   沈君玉和闻朔对视一眼,便取出避水珠,打开琉璃水母,进入水中。   有了避水珠,果然二人能在海中呼吸如常,只是行进不如待在琉璃水母中方便自如。   这时,不远处,孟星演冲二人招了招手。   二人跟上前去。   汇合之后,蔺辰便道:“妖王殿就在前方最深处的水域里,我隐忍多年,龙族已经逐渐放松了警惕,现在派去看守的都是些小鱼小虾,不甚重要。”   “不过,附近还是有龙族高手驻扎。用镇海神珠和妖王印一同解封妖王殿的话,一定会引发巨大动静。届时,便有劳二位魔尊伪装一番,守在妖王殿外,若有高手前来,还请二位先帮忙阻截。”   闻朔:“举手之劳罢了,小妖王尽管放心。”   蔺辰点点头,也不多话,就在前面开始带路。   几人紧随其后。   不多时,沈君玉等人便看到前方出现了一片霞光一般的灵光,灵光中,笼罩着一方不算太大,但十分精美华丽的宫殿。   宫殿的匾额上赫然写着“妖王殿”三个字,而整座妖王殿散发出的灵光在海水的折射下,摇曳生辉,宛如幻境一般。   不过……这灵光?   沈君玉外祖是御器宗宗主,沈君玉从小对法宝和法器也都了解甚深,一下子就分辨出来,这灵光竟是来自法宝的灵光!   沈君玉心头微微震撼,忍不住就道:“妖王殿,竟是后天法宝?”   这么大又做工这么精致完美的后天法宝,难怪被龙族和剑宗觊觎,便是他看了,都觉得太心动了。   闻朔:?   孟星演:???   蔺辰闻言,向来平静淡然的眸中也浮出一丝自豪之色,颔首道:“不错,这是老妖神飞升前,亲手打造的一件后天法宝。而且论起威力,不比许多先天灵宝差,甚至要远远胜过。”   沈君玉望着那一座灵气充裕的华美宫殿,不觉感慨:“当真是巧夺天工。”   “难怪小妖王如此有把握复兴妖族。若能彻底拿回这妖王殿的掌控权,等祭炼纯熟后足以驾驭数万妖族大军,别说是龙族,就连人族和魔族都不敢轻易对妖族再动手。”   蔺辰:“借沈魔尊吉言,若此事顺利,蔺某定有重谢。”   孟星演终于忍不住了:“行了,客套话就少说两句吧。趁现在人少,赶快去把东西抢了才是正经。”   蔺辰默默看了孟星演一眼。   孟星演理直气壮地回瞪。   好在蔺辰现在一颗心都系在妖王殿上,也懒得计较孟星演这个时候故意借题发挥,这时就道:“二位魔尊请留步守候,孟魔君,走吧。”   沈君玉和闻朔依言留下。   孟星演见了心头莫名咯噔一声。   但旋即他又想之后也是办正事,蔺辰想必也不敢对他如何,便没有露怯。   而蔺辰这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绕过第一个守卫的门岗,向里面游去,孟星演怔了怔,连忙跟上。   进入妖王殿的过程出奇地顺利,那些看守的水族大都是不到化神境的小修士,稍微用点障眼法就蒙混过去了,都用不着孟星演主动迷惑。   不过,越是如此,孟星演心中越犯嘀咕——他虽然偶尔有点迷糊,但也知道妖王殿这种重宝的重要性,,怎么可能看守如此疏忽?   难道是另有埋伏?   想着,孟星演连忙掐指悄悄算了算,然而算完,他神色又微妙起来。   算的结果是没有埋伏,也没有危险。   孟星演:?   真就这么顺的吗,走了狗屎运?   而此时,一旁蔺辰的神色也逐渐沉凝——孟星演都起疑心了,他怎能不起疑心?   可他掐算之后,跟孟星演掐算出来的也是一个结果。   更何况,眼前的妖王殿确实是真的。   但若妖王殿是真的,那……   蔺辰心目生出一点不祥的预感,甚至向来镇定的他都不敢往下继续掐算,只能期盼着尽快进入妖王殿内,确认一番。   终于,在最后一个关卡,两人碰到两个化神境的守卫,孟星演总算用上了阴阳灵瞳。   迷晕了那两个守卫之后,他们顺利进入妖王殿内。   蔺辰第一时间就朝着妖王殿中央的那座高台上掠去。   孟星演紧随其后。   很快,蔺辰立在了高台前。   接着,他就神色微妙地看向那罩在水晶盒子里,被一层淡蓝色光芒笼罩的乌黑色镇海神珠。   一种诡异的感觉袭来。   蔺辰抬指,一道灵力射出,灵力在触碰到那水晶盒子的那一刹,并没有遇到任何阵法或是禁制的阻拦,竟是瞬间就把水晶盒子击碎了!   蔺辰:!   一旁的孟星演:?   蔺辰几乎是立刻便闪电般出手,握住了那枚镇海神珠!   即便手指被自己的灵力打伤,也没有在意,连防护都没来得及做。   而镇海神珠一入手,蔺辰就知道这镇海神珠是真的——毕竟这是他父亲小时候就挂在他脖子上给他玩的东西。   只不过,奇怪……   为何这镇海神珠到手了周围都没有任何机关被触发,而且——   镇海神珠好像不太对劲。   忽然,蔺辰发觉了什么,立刻就翻转镇海神珠,抬手,看向那镇海神珠的底部。   这么一看,他神魂巨震!   镇海神珠的底部居然出现了一个指头大小的空洞,而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东西也没有了。   镇海神珠最重要的核心,竟然被人掏走了!   刹那间,蔺辰脸色苍白,一时间,什么都想通了——难怪龙族看守如此不严,他们恐怕也知道镇海神珠出问题了!   可恶、可恨!   等等,蔺辰忽然就在镇海神珠的空洞底部看到了一道极为熟悉的剑痕,他神色微震,立刻定睛细看。   一旁的孟星演见到蔺辰这幅模样,不用猜都知道镇海神珠出问题了,这会他难得神色严肃了几分,沉声问:“怎么回事?”   蔺辰静了一刹,好不容易收回眼,看到那剑痕,他已经对镇海神珠被掏空的真相猜出九分,紫色眸中不觉涌出几分阴鸷之色。   半晌,他微微吐出一口气,冷声道:“暂时不能夺回妖王殿了,先走吧。”   孟星演沉默了。   蔺辰这时也无心再去想其他,收起这枚被掏空的镇海神珠便纵身掠起,朝妖王殿外飞去。   孟星演连忙跟上。   不多时,两人和闻朔与沈君玉在妖王殿外碰面。   见到蔺辰的神色,闻朔和沈君玉也知道这次行动失败了,只不过,怎么这么快?   蔺辰此刻也不提,只皱眉道:“先回船上,此事只怕牵扯众多,需得从长计议了。”   ·   蜃龙船上。   蔺辰拿出那个被掏空的镇海神珠展示给三人看:“这镇海神珠的珠核是一只万年砗磲的砗磲珠,中间炼入了数万死去水族将领士兵的魂魄,祭出后可当数万大军用。”   说着,蔺辰指腹轻轻在镇海神珠上方摩挲过,镇海神珠表面又出现无数繁复的金色阵纹。   “这些阵纹就是统御这些魂魄,不让它们失去灵智的。”   “若珠核被挖出,虽然力量强大,却无法掌控。我想,龙族就算再蠢,也不至于做这种竭泽而渔的事。”   说着,蔺辰又把那枚空洞露了出来,转向沈君玉道:“还有,看这剑痕,沈魔尊眼熟么?”   沈君玉看了一眼,也是心神微震。   他本以为剑尊比之魔尊的心机远远不如,现在看来,这种活得久的老怪物基本都会给自己留无数后手。寻常人能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蔺辰这时眸中浮出一丝冷笑:“本来我还想,镇海神珠的外壳好歹也是万年寒铁精英混合砗磲壳制成的,龙族那些蠢货绝没有这种能力。”   “可若是此人,便好解释了。”   一旁的孟星演听得云里雾里:“谁?什么好解释?”   沈君玉静了一刹,道:“剑尊。”   孟星演浑身一震,打了个哆嗦:“居然是那老怪物干的?”   蔺辰淡淡道:“人族大乘境修士岁数不过八百,超过三百岁能力就开始衰老下降,那老怪物的灵魂活了千岁,躯体只怕早就坏了,这期间只怕不知道夺舍了多少次。”   “每夺舍一次,神魂强度就会降低一分,而镇海神珠珠核里藏着的这些魂魄,就够他滋养恢复了。”   “反观龙族,寿命各个都奇长无比,魂魄也坚实无比。我实在想不出来它们挖开镇海神珠的目的是什么。毕竟,对于它们而言,最有利的方法是留着镇海神珠,搜捕我,得到妖王印便能掌控妖王殿了。”   “这不比把这等神物剖开要好上百倍?”   孟星演感慨道:“看来龙族是做了替罪羊啊,难怪这么多年被你杀了那么多也没吭声。”   蔺辰冷笑:“他们也不亏,妖族海域无主的这么些年,他们可没少来我这边奴役水族。为虎作伥,虎自然是拿大头,他们这些伥鬼就喝些汤也不错了。”   孟星演自知失言,连忙闭嘴。   一时间,船舱内气氛微微沉默了下来。   没有人开口进行下一步的提议。   最终,还是蔺辰眸色沉了沉,看向沈君玉和闻朔,便翻身下拜   道:“还请二位魔族日后相助蔺某,夺回珠核,蔺某有镇海神珠在,可以感应到珠核的方法,能够帮二位定位到那老怪物。也愿意略尽绵薄之力——”   话音未落,一股柔软的灵力就凌空吹来,将蔺辰徐徐托起。   沈君玉:“小妖王见外了,既然我当初答应的是帮小妖王夺回妖王之位,那此事便不算了结。之后也是我分内之事,小妖王不必如此。”   蔺辰脸上难得浮出一丝感激之色,默默起身归座。   而这时,沈君玉又问:“小妖王,镇海神珠没了珠核是否还能和妖王印一起驱动妖王殿?”   蔺辰怔了一下,皱皱眉道:“可以是可以,但失去了珠核,妖王殿没了妖兵,战斗力会暴减。而且妖王殿也太大,一旦解封一定会引来龙族追杀,太冒险了。”   说白了,就是不划算。   沈君玉目光动了动,道:“如小妖王所见,之后我们要对付的可是一个活了千年,又布局深厚的老妖怪。妖王殿再如何,也毕竟是一件厉害的后天法宝,拿了便多一重胜算。”   蔺辰:“话是这么说没错,但现在没了珠核里的妖兵神魂做辅助,要从龙族围攻中逃出来确实是太凶险了。我也没有太多把握。”   他还有句话没说——若是闻朔真身前来,他倒是可以赌一把,但现在只有沈君玉,面对的又是龙族不知道多少个活了成千上百年的厉害炼虚境大能。   还是太冒险了。   沈君玉闻言,倒是微微一笑:“小妖王不必担心,我也不打算硬拼。”   蔺辰听到这,忽然意识到什么,心头一动,便道:“愿闻其详。”   沈君玉目光在蔺辰和孟星演身上依次扫过,就道:“我们好歹有三位阵法高手在,其中还有一位是屠龙高手,只要规划好路径,逃跑而已,又有何难?”   蔺辰恍然,脸上一直以来的阴霾终于舒展开来,低声道:“还是沈魔尊心思灵活,我竟然放着眼前的事都没有想到。”   沈君玉温声道:“小妖王应当是关心则乱。”   蔺辰没有说话,其实也是认同了沈君玉这句话——毕竟,任谁发现自己的传家之宝被掏了个洞偷走都不可能心情平静的。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孟星演忽然眨了眨眼,问:“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沈君玉:“什么?”   蔺辰和闻朔也回头看他。   孟星演:?   “我问什么时候开始布阵屠龙啊?这事可等不得,要是再等下去,剑尊那老东西不知道又恢复了多少呢。”   沈君玉怔了一瞬,莞尔:“小孟这话糙理不糙,我们确实不能再等了。”   众人附议。   一时间,便也不去别处了,直接就在这船舱中的大桌上铺开图纸,开始商讨布阵的路径。   ·   此刻,剑宗。   沈思源通过前世对那几位长老本命星图的掌控,成功取信剑尊,登堂入室,被剑尊收为义子。   当然对外声称的是沈思源有功于剑宗,对内则是表示沈思源当时在进攻魔域时舍身救了原穆州一命,十分尽责。   这消息传出之后,不光震动了修真界,更惊动了玉衡宗那两位。   沈度和云素衣大概怎么都想不到,沈思源还有今天。   沈度一开始还有些慌乱,但很快,又转怒为喜,也不顾脸皮,就拉着云素衣,乘着楼船去剑宗给沈思源道贺。   而此时,沈思源在剑宗内也是左右逢源,十分吃香,几个长老都上赶着来奉承他。   只不过,这些长老们奉承时的眼神各有阴狠。   沈思源看到了,也只当没看到。   他并不害怕什么,只要他一直能掌控这些人的生死,就不担心这些人不为他所用。   此刻,他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想到这,沈思源眸中不觉浮出微微自满的笑意。   可他也没想到,此刻,有一双深邃的眸子也在暗中静静观察他。   看到沈思源和这些长老的状态,那双眸子的主人便放心了。   他需要的,从来都是主动上前撕咬猎物的鬣狗,龙族是这样的鬣狗,沈思源也是。   这些鬣狗足够贪婪,也足够胆大,每次都能让他获得极大的好处。   而他,只需要坐在这些鬣狗身后,静静享受就好了。   反正,一旦出事,那些受害者找的永远是鬣狗。就比如现在长老们只恨沈思源,蔺辰也只敢猎杀龙族一般。   他可以靠这个独坐高台,袖手旁观,从不沾血。   即便偶尔失手一两次,有这些鬣狗的拥护,他也能用极短的时间重回巅峰。   就好像现在,长老们都恨上了沈思源,他又顺利平安归来,安抚赏赐一番,那些长老便感激涕零觉得都是当初魔族狡诈,害得他不得不夺舍,不是他的错。   剑尊怎么可能有错呢?   人性啊,真是个好玩的东西。   忽然——   “宗主,少宗主求见。”   听到这一声回报,剑尊露出一丝诧异的表情,但很快,他便恢复淡然,道:“传。”   不多时,原穆州走进了内殿。   他什么话也没说,便撩起衣摆,当着剑尊的面跪下了。   剑尊:“何事?”   原穆州静了片刻,抬手,一叩到底,这时他也不抬头,就这么用一种带着一股淡淡死气的沉郁嗓音道:“穆州自认担当不起剑宗重任,还请宗主开恩,把少宗主之位交给旁人。让穆州当一个普通弟子便好。”   剑尊:?   但旋即,剑尊就淡淡道:“你是觉得最近本尊最近对沈家那小子太好了,同本尊赌气么?”   原穆州怔了一瞬。   许久,他仍旧保持着跪地的姿势,缓缓摇了摇头。   剑尊终于皱眉:“那你是在闹什么?”   原穆州露出一丝苦笑,此刻他仍不抬头,只低声道:“原本弟子以为,不过小小魔域,可随意轻松拿下。但后来弟子发现是自己托大了。不光人族有天才,魔域也有,而且不必人族的天才差。”   “弟子错误估计形势,以身犯险,使得长老们不得不救护弟子,这才导致惨败而归。”   “此次失败,弟子要担至少九成的责任,也难怪长老们对弟子这个少宗主并不服气。弟子确实德不配位,所以弟子想主动请辞,这样宗主也好另外培养新人。”   而且,原穆州重生这一世,知道的太多事已经快把他原本就所剩无几的坚韧心性彻底击垮。   他心灰意冷,真的不想再去挑那个担子了。   于其以后被长老们拿捏,倒不如现在让剑尊另选出色之人,他也可以更自由些,不必再被这个名不副实的担子压垮。   不过这些,他是不可能对剑尊说的。   剑尊听到这,终于沉默了。   良久,剑尊像是想起了什么,眸中竟是多了一丝怅然,但这丝怅然很快便随风而逝,化为一种淡漠。   他道:“你是看到我培养沈家那小子,就多心了吧。”   “实际上,我培养他,也是为了你。他对你一片痴心,先前为了救你,不惜动用同命道侣契约,这道侣契约若是彼此心中没有对方,也无法结成。”   “他对你用情如此,有他给你做辅助,你有何好担心的?”   原穆州听到这,脑中轰然,他下意识道:“我跟他的同命道侣契约明明——”   明明就是之前围堵闻朔和沈君玉之后被沈思源暗算而结。   但,他话说到这,忽然又猛地顿住。   他喉头微微滞涩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抿了唇。   只是因为方才剑尊一句话,提醒了他——这道侣契约若是彼此心中没有对方,也无法结成。   剑尊见他如此,反而是误会了,眸光一动,就道:“原来是你们早就暗度陈仓了?”   原穆州垂头,没有回答。   剑尊:“倒也罢了,毕竟也算他救你一命。日后,你好好对他,你们二人荣辱一体,他的你的不都是你的么?”   原穆州听到这,脸上表情似哭似笑,静了良久,他几乎是咬牙才吐出一个“是”字。 第68章   东海。   妖王殿附近,几个水族来回巡逻着,微微打着哈欠,十分无聊。   不远处,一条肥大的金红色锦鲤正摇着尾巴从水草里钻了出来,口中叼着一枚小巧的阵旗。   这会,只见那锦鲤目光炯炯,十分精明地四处张望了一番,确定无人盯着,便找准一处位置,把口中阵旗插入地上,用尾巴将那阵旗往地底一抽——   瞬间,阵旗绽出光芒,没入地下不见。   锦鲤立刻游走。   忽然,有一个水族仿佛感应到什么,忍不住皱眉扭头看了一眼。   然而它看过去的方向只有一丛丛茂密的水草,随着海水摇曳,间或有气泡从里面浮出。   那水族打了个哈欠,觉得是自己疑心太重了,扭过头来,不再观察。   水族头刚扭过去,一条金红色的影子便悄悄从水草下游了出去。   而在众水族看不到的地方,水下有无数个这样的阵旗连成一片,构成数十个相互勾连的阵法,若打开天眼仔细看去,就会觉得无比震撼!   只可惜,水族基本没有修出天眼神通的高手,有也不会在这,所以,根本无人察觉这里的变化。   只能隐约觉得这四周的天地灵力仿佛起了一种十分微妙的变化,但海底火山经常喷发,灵力震荡是常有的事,它们也就不以为意了。   就这样,有着锦鲤大军的帮忙,沈君玉四人布起阵来有如神助。   本来四人亲自下场至少要半个月才能干完的活,现在三天不到就干完了。   此时,沈君玉拿出那柄龙骨炼制的总阵旗,轻轻挥舞了一下,将所有灵阵中的灵力依次彻底勾连,一旁的孟星演就在海面上方打开灵瞳去看。   海面波浪起伏,而孟星演能看到的景象更加壮观。   此刻,海底深处,无数金色的丝线如同一张大网,直接交织在了妖王殿的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过这张大网也留有了极为狭窄曲折的进出路线,还设下数重机关,这样,只有自己人能随时进出。   有那些机关在,即便被人发现进出的诀窍,也可以让那个聪明人死得更快。   如此,万无一失。   四人再三确认阵法无误之后,商议完毕,也不多做停留,直接便一同化光入水。   蔺辰去往妖王殿方向,孟星演紧随其后打辅助,而沈君玉和闻朔分别守在妖王殿门口和大阵出口的位置。   这样便是最完美合适的配置了。   大阵出口朝向龙宫方向,若有强者来袭,沈君玉可以根据情况通知里面三人是启动阵法还是离开,自己也能阻挡片刻。   闻朔留在妖王殿门口,是为了对那些守卫先发制人,保证妖王殿启动的第一时间这些家伙不冲进去捣乱。   至于孟星演,这种福神挂件还是放在蔺辰身边好了。   加上他又有阴阳灵瞳,不算完全无用,偶尔还能给蔺辰查漏补缺一下,留在其他地方打不过不说,搞不好还得添麻烦。   这时,闻朔在后方,看到蔺辰和孟星演进入妖王殿,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化为一道青金色魔光,飞到最角落处正在打盹的一个守卫旁。   一个呼吸的时间,那守卫晕倒了。   不得不说,蔺辰给的迷药还真有效果。   闻朔在外围如法炮制了一圈,迷倒了近乎大半守卫,居然都没人发觉问题。   看来龙族确实已经不在乎这个“不能启动”的妖王殿了。   妖王殿内。   蔺辰早已放倒了最里面的几个守卫,全都丢了出去,然后,他便取出了那枚破损的镇海神珠。   前几日,镇海神珠刚拿出来的时候,还是漆黑一片,毫无光泽。   但这会,上面却隐隐流转出了淡淡的金色华光,虽不如融进数万妖族高手神魂时那么光华璀璨,令人震撼,却也不弱了。   是有新的珠核填补了进去。   也是沈君玉的主意。   沈君玉前世被困云渺阁那一百年,整日无事可做,所以到后来,他什么书都看。   加上那时沈思源有心利用他,倒也没限制他看书。   因此,沈君玉倒也学到了不少在正道人士看来的“歪门邪道”。   是以,在蔺辰因为镇海神珠失去作用后,心神略略颓废时,沈君玉便提议不如用高档的契约珠暂时代替那镇海神珠的珠核。   契约珠契约的是有灵智但未完全开化的精怪,而且是生魂,虽然力量肯定不如妖族高手死后的魂魄强,但融入妖王殿后,兴许有奇效?   蔺辰还从没试过这种方法,又觉得沈君玉说的有理,便决定试试。   不然纯靠一个没有珠核的镇海神珠和妖王印一起驱动妖王殿,对于他现在的境界还是十分吃力。   至于契约珠契约的对象,当然就是那一群锦鲤了。   这几日,蔺辰已经和沈君玉一起实验过了,锦鲤被契约之后,同他的沟通便愈发顺畅,也多了几分灵活,要不然就算再聪明的妖宠,也不可能学会布阵。   喂过灵食龙血的锦鲤魂魄虽然说不上多强大,但几千条加在一起,能量也颇为可观。   此时,蔺辰看了一眼一旁的孟星演。   还没开口,孟星演就会意祭出了阴阳灵瞳。   蔺辰:?   行吧,也不用他说了。   接着,蔺辰抬手按动高台上的一个机关,高台便慢慢朝两边翻转过来,中间升起一个纯玄金精英雕琢的操作台。   操作台上方,便有两个位置,一个正好放入妖王印,一个正好放入镇海神珠。   妖王印是妖王殿启动的开关,而镇海神珠就等于燃料,若是本身燃料不够,就需要操作者不断提供灵力。   这么大的一个后天法宝,消耗可想而知。   是以,蔺辰先前才会一直犹豫犹豫。   不过这次,赌一把吧!   实在不行,他们也都商量好了——跑路就行,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镇海神珠被蔺辰先放入了它本来的位置。   只要不启动妖王殿,加入燃料也不会惊动太多人——而且也得先看看新燃料靠不靠谱。   果然,镇海神珠一放入妖王殿内,整座妖王殿的气息忽然变得活了起来,仿佛有人在呼吸。   但这呼吸,怎么有点乱?   不过,燃料能用就是不错的,蔺辰知道自己刚才那一下肯定已经惊动了附近的守卫,见没有差错,事不宜迟,他立刻便将妖王印放入了本来的位置,一掌按上——   顿时,原本一直沉寂的妖王殿发出一声轰隆闷响,光芒大放照彻四方,同时,一股巨大的灵力也随着蔺辰的手掌灌回到他的体内。   刹那间,蔺辰衣枚和头发都在粲然金光中疯狂往上漂浮,身上的气势直接陡然拔高了一层!   赫然同炼虚境修士堪堪相当了。   惊呆了一旁的孟星演。   而此刻,蔺辰只觉得浑身肌肉血脉仿佛被这股强大悍然的灵力打通一般,酣畅淋漓。   他低喝一声,不再迟疑,立刻就手掌按在妖王印之上,操纵妖王殿腾空而起——   又是轰隆一声巨响,妖王殿四周被打下的桩子和钉子直接震脱,水底泥浆浑浊,烟雾阵阵,山石更是在那无尽如霞光一般的灵光中崩裂开来。   巨大的妖王殿摇摇晃晃,在海底慢慢升起。   殿外,看守的水族们见到这异象,直接被惊得魂飞魄散。   妖王殿的威压太强,而能悄无声息潜入妖王殿还启动妖王殿的,绝非常人,再加上此刻妖王殿在手,想碾死它们这种小喽啰直接就是分分钟的事。   虽然它们克忠职守,但并不想送死啊!   一时间,这些水族一边往外跑一边疯狂大喊道:“妖王殿被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怪物将夺走了!”   然而,还没跑出去多远,就被四周布下的,宛如大网一般的困阵挡住了!   那阵法不碰还好,一碰就绽出一缕细如金丝的光芒,宛如剑气一般,割着就是鲜血直流。   水族大部分是鳞甲异类修成,外皮坚硬无比,碰到这东西却根本没用。   它们不觉悚然。   知道遇到狠人了,一时间也不敢跑了,只能抖抖索索地停下,掏出玉牌疯狂朝外传讯。   这会,妖王殿还在持续升空,并且威压不断绽放。   同时,有一缕青金色魔气凌空悄然飞上,落入妖王殿内,化出闻朔本来的样子。   孟星演本来都打算祭出阴阳灵瞳了,见到是闻朔,他还怔了一下、   闻朔看出他所想,微哂:“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忠勇义士?临阵逃脱才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妖王殿价值早就不足,能被分配到这来的,多半也都是边缘化的无名小卒,自然不肯为上头随便送死。”   孟星演豁然。   倒是闻朔,说完这话,又看向高台之上操纵妖王殿的蔺辰:“小妖王吃力否?”   蔺辰摇摇头,神色略显飞扬:“感觉很好,不算吃力。”   闻朔点点头,露出一点放心的神色,但接着,他忽然眉头皱了皱,猛地扭头,看向不远处大阵的方向。   孟星演不蠢,立刻就道:“沈叔那边有动静?”   闻朔沉声道:“来了五个炼虚境龙族,龙族高手不少啊。”   孟星演心头微微一紧——龙族的炼虚境高手可比普通炼虚境高手更强,毕竟龙族出了名的皮糙肉厚,他们原本以为来两三个就是极限了,居然一口气来了五个?   蔺辰这时却淡然道:“无妨,我已经摸到这妖王殿的诀窍了,比我想象中要强大许多倍。”   “不过五条炼虚境长虫而已,一会都杀了便是。”   闻朔不觉挑眉。   孟星演:豁,好大的口气啊!   不过这也还是孟星演头一次看到蔺辰如此意气风发的样子,以前蔺辰总给人一种一潭摸不透的沉寂死水感觉,让人有点窒息。   这会,倒是有点人味了。   孟星演摸了摸下巴。   但忽然,孟星演听到一阵尖叫声,也感受到了周围一点微妙的变化。   他来不及感应什么,连忙探头到妖王殿外面看了一眼。   只这么一眼,孟星演目瞪口呆。   好、好壮观。   数千条金红色锦鲤,此刻正在妖王殿四周围成一个螺旋上升的漩涡模样,翩翩起舞。   十分振奋。   闻朔也跟了出来,看到这一幕,不觉也露出一分微微异样的表情。   蔺辰的嗓音从高台上传来。   “这些锦鲤,便是第一种好处,它们现在神魂跟妖王殿融为一体,只要在妖王殿附近,即便离水也能活得极好。”   孟星演:!   卧槽,这么厉害?   本来还以为只是水军,现在看上去,水陆空都行了?   这些锦鲤大多化出龙角,已有金丹修为,几千金丹,无论放到哪都是极强的战力。   更何况,几千人可能不完全听指挥,但锦鲤却不会。   原本水路打架就已经够厉害了,现在能水陆空都打,岂不是天降神兵么?   孟星演心中激动万分,正想着日后怎么想办法再从蔺辰这骗点锦鲤来,忽然,闻朔道:“龙族的高手开始破阵了。”   “君玉在把他们引过来。”   不过说完这话,闻朔不觉又露出一点迟疑的表情,好一会,他神色古怪道:“小妖王,君玉问你,要留几条给你?”   “若他全力出手,海底大阵可以困住这五条龙两个时辰,足够我们逃脱了。但如果你有把握想要的话,他就给你引两条过来试试手。”   蔺辰闻言,不觉微微一笑:“知我者,沈魔尊也。用契约珠替代镇海神珠珠核的方法还是沈魔尊提出来的,他自然也能猜到其间的神异之处。”   想了想,蔺辰那幽紫色的眸中又绽出极为自信锐利的明亮光芒:“所以,五条都引过来吧。”   “几位恐怕也没尝过新鲜龙肉的滋味吧?十分鲜美。”   孟星演:?   妈的,这人也不怕牛皮吹破!   倒是闻朔,深深看了蔺辰一眼,居然也没反驳劝说,就真的联络沈君玉去了。   而很快,孟星演就知道蔺辰不是在吹牛了。   是真牛!   不愧是屠龙高手。   在蔺辰化神境修为时,便不知道斩杀了多少龙族,现在他炼虚境了,还操纵了这么一件厉害的后天法宝,对付龙族简直就跟猫抓老鼠一般。   那些躯体庞大强横的龙族高手,在遇上蔺辰之后,竟是束手束脚,根本施展不出来自身的威力。   一开始,他们还心怀侥幸,觉得蔺辰只是打退他们就好。   但后来,他们就发现蔺辰根本就是想要他们的命!   无边恐惧袭来,这些龙族长老化出原型,在一张蔺辰撒下的一张奇怪金色大网中吼叫道:“蔺小儿,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也只是普通龙族,负责看守此地而已。杀你族群的另有贵族,你为何不去找他们,一定针对我们这些无辜者?”   蔺辰丝毫不为所动,冷笑着操控那金网一点点收紧:“你们拿了他们的好处,成了他们的爪牙,我现在放走你们,等着日后你们再帮他们找我麻烦么?”   那些龙族震了震,沉默不语。   蔺辰正要再度收紧金网,忽然,一位龙族长老沉声道:“可当年之事其实龙族也是受害者,你拿到镇海神珠了,就该看得出并非我们龙族——”   “是剑尊,那又如何?”   龙族长老们浑身微震。   蔺辰嗓音冷冽如冰:“但当年你们借口联姻,送来一位龙女,结果害得我二叔家家破人亡。看我父亲不好美色,又买通下人,在我饮食内下毒,让我至今下肢无法完全变化。”   “难道这也是剑尊的主意?”   “更何况,你们这些这么多年霸占我们妖域掠走多少资源和水族。难道也都全是剑尊让你们做的?”   龙族长老们哑口无言。   气氛倏然寂静。   蔺辰眸光微微转动,却并没有再度收紧金网。   也就在这时,一位龙族长老忽然厉声道:“动手!”   此声一出,那五条金龙像是早就默契了一般,身上同时绽放出极为庞大的金光和龙威,轰然迸发!   嗤拉一声轻响,金网破裂。   五条金龙身上金光璀璨如虹,挟裹着滚滚龙威,直直撞向悬浮在海中的妖王殿——   殿中孟星演面如土色,想跑,却又不知道往哪跑。   最终,他嗖的一下化为魔光,躲到了殿中一根大梁上,瑟瑟发抖。   可就在这时,他听到蔺辰轻声笑了。   很轻蔑的笑意。   接着,蔺辰淡淡道:“那就都去死吧。”   这几个字嗓音不高不低,但此刻却清晰无比地落在了五条金龙耳中,他们心头不约而同地生出惊疑不定之情,可协同撞向妖王殿的速度也根本没有慢下一分。   因为,他们都觉得蔺辰是死鸭子嘴硬,根本没有真正的破局之法!   镇海神珠已毁,强弩之末而已,怎么可能能降得住五条金龙一撞之力?   但——   就在五条金龙的滚滚龙威已经带着足以撕裂空间的罡风贴到了妖王殿前的牌匾时,忽然,妖王殿灵光大方,同时,那原本围绕着妖王殿周围的那些数千条锦鲤,居然悍不畏死一般也猛地绽放出威压,朝这五条金龙扑来!   五条金龙呆了一瞬,简直想笑。   就凭这些肥鱼?   怎么可能?   但,真的可能。   就在这数千条锦鲤猛地扑上来的那一刹,原本对此毫不畏惧的五条金龙居然感受到了比自身更为强大的龙威!   五条金龙神色瞬间扭曲,脸上表情更是见了鬼一般。   而此刻,出自于对上位血脉的恐惧,他们的动作也不受控制地慢了一分。   也就这么一分,妖王殿和群鱼轰然撞了上来!   哐!哐!哐!   蔺辰操纵着妖王殿,就如同操纵一座放大千万倍的妖王印一般,朝着这些龙族长老当头往下狠砸!   一开始,五条金龙还挣扎,到后面就开始疯狂吐血。   烟尘四溅,海底震动。   直到蔺辰几乎力竭,五条金龙也都没了气。   其他遥遥跟来的,炼虚境以下的水族高手看到这一幕,皆是心神俱震,根本没敢上前,屁滚尿流地就跑了。   连杀五条金龙,蔺辰脱力一般,缓缓从控制台前抬起头,幽紫色的眸中全是血丝。   浓烈的恨意逐渐褪去,稍稍多了一点释然。   不知道是为了他惨死的爹和他二叔一家,还是为了他自己的腿。   但很快,蔺辰就微微吐出一口气,闭眼敛去眸中的复杂情绪,不动声色地看向房梁上目瞪口呆的孟星演道:“劳烦孟魔君帮我指挥一下锦鲤,让它们拖走龙尸。我暂时脱力,没办法将它们收入妖王殿了。”   孟星演回过神来,连忙飞出去照办。   沈君玉也在这时赶来,替蔺辰补充灵力,帮他继续操纵妖王殿。   不多时,妖王殿周围数千锦鲤托起五条龙尸,随着妖王殿一起腾空而起,朝海面上飞去。场景极为宏大壮观。   远方,传来急促的号角声,像是在召集高手。   可偏偏,没有一个水族或是龙族应答。   ·   是夜,天机阁。   蔺辰安置好妖王殿,就让白玉傀儡烹制美食去了。   不多时,一张偌大的檀木圆桌上摆满了喷香鲜美的佳肴。   直接片下来配着嫩黄姜丝和紫苏叶的薄如蝉翼的晶莹龙肉,香滑鲜美的红烧龙筋,还有炸好洒上椒盐的大块龙骨,以及清炖龙髓汤和灵力充沛的龙血酒。   孟星演一开始还有点过不上心里上的坎,但尝了两口就开始疯狂大吃特吃。   毕竟是真好吃啊!   闻朔和沈君玉也都各吃了一些——他们倒是没有什么道德包袱,猪肉吃得,龙肉难道就吃不得了?   蔺辰倒像是操控妖王殿太猛有些后遗症,恹恹的,只吃了一点。   闻朔和沈君玉见蔺辰状态不佳,想了想,便默契地先告辞,去了先前他们住的那座小院里。   一时间,桌上只剩下大快朵颐的孟星演和蔺辰了。   孟星演独自炫了一会,忽然觉察到什么,就偷偷抬眼瞥了一眼对面。   蔺辰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脸色微微泛着一点苍白,眼帘垂着,像是在小憩。   孟星演静了一瞬,忽然想起蔺辰白天在大战时说的关于腿的事。   他以前还以为蔺辰是装逼卖惨。   没想到,是真有问题。   不过,虽然有点不道德,但孟星演突然就十分好奇蔺辰的下肢到底是什么模样?   难道是两条触肢么?   可又穿了鞋了,还是说,没骨头?   孟星演越想越好奇,终于他没忍住,假装捡东西,放下筷子,就悄悄摸摸往桌子底下看去。   桌下灯光昏暗,不过孟星演天生灵眼,这会催动灵眼,立刻就异常清晰地看到了蔺辰那两条搁在轮椅上的腿。   看了一会,孟星演:外表挺正常的啊?   想了想,他正打算启动第二层灵眼,忽然,一块巨大的龙骨飞来,猛地砸中他的眼睛!   孟星演’哎哟‘一声,捂着眼睛踉跄一步,差点跌坐在地上。   接着他意识到什么,立刻就往上一瞟。   蔺辰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正淡淡看着他。   孟星演心虚一瞬,却又立刻理直气壮道:“我捡个东西,你打我干什么?”   蔺辰神色比孟星演更坦然:“我以为桌下来耗子了。”   孟星演:?   “你们天机阁这种地方还会有耗子?”   蔺辰反问:“孟魔君都把好东西掉到桌子下面了,怎么会没有耗子?”   孟星演:……………………   半晌,孟星演闷哼一声,起身就想走。   忽然,蔺辰淡淡:“想问什么就问吧。”   孟星演:?   好一会,孟星演又坐了回去,迟疑了一下,他试探着问:“你那腿,有的治么?”   蔺辰眸光动了动:“有灵眼就有的治。”   孟星演一脸懵逼:“这跟灵眼有什么关系?”   蔺辰:“我中的毒是无解之毒,无痕无色无相,普通的洞彻法感应不到,被逼到了双腿上封印起来了。高级的灵眼有一种境界叫心眼,可以看清体内所有细微之物,我需要这个看清自己体内毒素走向,等炼虚境彻底炼神换体时就能自己把毒素逼出了。”   这也是为何他一直把修为压在化神境迟迟不往上推的真正原因。   孟星演却还是不解:“你找个能帮你看的大能不就好了。”   蔺辰静了好一会,道:“你看过我的本体。”   孟星演:“嗯?”   下一瞬,孟星演猛地沉默了——艹,那么多条腿,确实一般长了灵眼的人也同时看不过来啊!   怪不得当时只是封起来了,因为逼毒必须解封毒素,要不然就得断肢,毒素走向又是变化极快的,确实只有心眼跟自身互相照见更好判断。   良久,孟星演挠挠头,纠结了片刻;“要不然你看看龙族有没有长了灵眼的,再去杀两条?”   蔺辰神色淡淡地看着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孟星演:……   行吧,他就不该多嘴一问。 第69章   一早,白玉傀儡就熬好了鲜美浓稠的龙骨粥,配上一些精致小菜,送到三人住处。还说蔺辰有重要事情请大家相商,请大家用完早膳就去找蔺辰。   三人听完,有些诧异,但也知道若不是重要的事,蔺辰不会这般。   于是,洗漱一番,用完早膳,三人便一同前往蔺辰的房中汇合了。   房内。   香炉中香雾袅袅,蔺辰面前已有摆好的白玉星盘,只不过这会他眉头微皱,似乎占卜出来的结果并不算好。   等沈君玉几人到了之后,蔺辰就主动把白玉星盘推到他面前。   沈君玉看了一眼,便皱眉问:“小妖王这卜的是什么?”   蔺辰:“我们几人截杀剑尊的可能性。”   沈君玉怔了一下:“小妖王是这么卜的?”   蔺辰知道沈君玉想问什么,这时就道:“其他各种问法我也试了,但结果都不如人意,我便觉得十分奇怪。”   “又询问是否有其他修为极高的大能帮忙阻截,影响到结果,答案是没有。”   “最蹊跷的是,当我占卜此刻剑尊的实力时——”   蔺辰又掏出另外一个白玉星盘:“结果在这。”   沈君玉:“空亡卦?”   “怎么会是空亡卦?”一直默默看着的孟星演也惊讶了,“难道是因为他确实不是本尊,算不出来?”   蔺辰摇摇头:“这个问题我也算过,也不是。”   众人不觉沉默。   蔺辰:“我本想若是形势不稳,我们可以按捺些时日再出手。但偏偏后面又算出越往后拖胜算越小的结果。”   “一夜下来,就没几个好卦,我算卦从未如此过,实在觉得此事不太寻常,就把你们几位都叫来了。”   孟星演闻言,撸起袖子就道:“来,让我也试试,你把你昨夜算的问题都拿出来,我给你复核一遍。”   往日,蔺辰总喜欢跟孟星演对着干,但这次他罕见地没有,直接就取出了问题列表。   孟星演看了一遍,着实非常完善,就算了起来。   沈君玉这时也坐下,取出了白玉匣子,同孟星演一起演算。   一个时辰后。   几人看着算出来的大同小异的结果,神色难得沉凝。   最终,沈君玉想到了一件事,他便默默又补充了三个问题。   他先问:剑尊城府比之魔尊如何?   回答:高。   这个结果出来的时候,众人已经有些诧异了——魔尊的事迹那可不简单,布局近千年,血祭一座城池。要不是沈君玉精通破阵之法,几人配合又极度默契,但凡当时差一点,他们都得死。   现在却说,剑尊城府比魔尊还高?   没搞错吧。   而此刻,沈君玉心中已有猜测,再次抽签询问。   这次问:剑尊修为比之魔尊如何?   回答依旧是:高。   几人猛地沉默了。   沈君玉展开玉签,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他问:剑尊目前展现出的实力程度。   回答:冰山一角。   屋中,一片死寂。   最先还是孟星演一脸难以置信地打破了这沉寂:“怎么可能?他要是那么强,那会怎么会被神魔怒一下就打死了?”   蔺辰静了片刻:“其实我那时就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如果他真是千年前那位天才,即便刚夺舍虚弱,也不应该如此实力。”   沈君玉:“或许去的,只是一个化身。”   孟星演:!   “炼虚境化身?”   蔺辰:“我想应该也是。”   一时,众人再次沉默了,沈君玉又不觉想起他在海上第一次请神降时,那位“神”对他说的话。   祂说:小子,不许愿让我杀他,你日后恐怕会后悔的。   能让疑似天道的神明说出这样一句话。   剑尊的实力,定然不可能低。   忽然——   “你们何必自己吓自己?”一直在一旁围观的闻朔忽然道。   一时间,众人都朝他看来。   闻朔眉头轻挑,眸光淡淡掠过众人:“若算出来杀他极难,我们就不杀了么?”   众人:?   好像是啊。   此刻,闻朔又道:“既然是一定要做的事,你们不如算些实际的。”   蔺辰心头微微一动:“请闻魔尊指教。”   闻朔:“要我说,算两个问题就好。”   “第一个,一个月之内,什么时间干掉他成功率最高。”   “第二个,需要提前准备什么。”   蔺辰怔然。   孟星演愣住。   沈君玉静了一瞬,不觉微微笑了——还是闻朔这个局外人看得清,不然,他们三人刚刚差点就误入歧途了。   占卜这种事,会的越多,很多时候就越容易依赖。尤其是蔺辰这种以城府著称的。   就连向来沉稳的沈君玉,方才差点也被带歪了。   蔺辰回过神来,不觉哑然道:“还是闻魔尊清醒。确实,既然已经确定要杀他,何必纠结他的实力高不高,胜率大不大。”   “挑个胜率高的日子,做就是了。”   闻朔笑了笑:“那,几位请吧。”   三人便再度就闻朔提出的那两个问题,演算了一番。   结果出奇的一致,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六日后。   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是各人心中有数。   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大家便不再纠结了,只对六日后这个结果有些好奇。   “那天好像是个黄道吉日,但有什么大事么?”孟星演忍不住问。   倒是沈君玉这时先意识到什么,忽然问:“斗剑大会办了多久了。”   孟星演怔了怔:“一个多月——等下,六日后,不就是斗剑大会结束的日子么?”   “让我们在斗剑大会上杀剑尊???”   蔺辰闻言,静了片刻,忽然笑了。   “很合理不是么?”   “只有斗剑大会结束那日,剑尊才会亲自出现,其他时日,我们想要找到他都难。”   “而寻常人谁也不会想到斗剑大会上会有人想刺杀剑尊,基本上都去关注大会本身了,到时反而是我们的机会。”   孟星演神色微妙:“那万一我们杀了剑尊,结果被其他人干掉呢?”   “剑尊都被杀了,谁这么聪明,想主动送死?大能们肯定不至于,最多也只有一些不懂事的阿猫阿狗冲上来,对我们并无太多影响。”   孟星演恍然:“妙啊。”   旋即他又不觉激动起来:“这么看来我们胜算很高?”   沈君玉:“侄儿还是先别在意这些,我们只有六日了。”   孟星演一个激灵,立刻道:“从这去人族至少需要三日,我们得动身了!”   蔺辰:“先各自回房准备,两个时辰后,我们在天机阁前集合,出发去剑宗。”   孟星演:“好!”   ·   两个时辰后,蜃龙船从天机阁前缓缓下水,出发。   蔺辰昨夜开始,就又往契约珠中契约了不少体型庞大的水族,并将那五条龙尸炼化完毕,终于,能让妖王殿收放自如,化成一个小巧玲珑的模样,收入了储物戒中。   而其他几人,正在各自房中思索需要准备的东西。   毕竟能带的他们都带上了,还没准备的,只能是灵阵星图或是秘术之类的。   沈君玉这时正静坐在书桌前,眉头微微皱着,手边摆着空白的白纸和笔墨,似乎在思索什么。   他隐约有一种预感,自己这次需要一个灵阵来帮他。   只是想不到是什么灵阵。   忽然,闻朔默默走了过来,把手轻轻贴在他侧脸上。   沈君玉感受到闻朔掌心的凉意,不觉回过神,然后他就反手握住闻朔的手,道:“怎么了?”   闻朔:“别太紧张。”   沈君玉怔了一瞬,淡淡笑了。   接着沈君玉就起身转过椅子,走到闻朔面前,伸手静静抱住他。   闻朔诧异了一瞬,也很自然地回抱沈君玉。   两人贴在一处,身上的气息也在这时徐徐交缠,非常温馨。   好一会,沈君玉低声道:“其实我紧张的不是要去杀剑尊这件事本身。”   “我只是担心——”   担心自己若是死了,闻朔要如何面对?   他重生一次,什么事都经历过了,见过了。   对于自身,反而没有那么多的挂碍,只觉得凡事能争一回的他就绝不会再放过机会。   即便极为危险。   他曾经蹉跎了百年,此生只想痛痛快快活一次。   直到,他遇到了闻朔。   当他那一次目睹闻朔义无反顾地为他挡下那剑尊的惊世一剑后,他便意识到,他活着的意义,不再是仅仅为了自己。   “我知道。”闻朔忽然开口。   他低声截断了沈君玉后半句话。   沈君玉静了一瞬,什么也不说了,只是闭眼轻轻将自己的头贴在闻朔肩头。   而这时,闻朔伸出手,掌心光华流转。   一片十分绚丽璀璨的本命翎羽出现在他掌中,比先前沈君玉看到的都要漂亮。   沈君玉意识到什么,抬眼,看到这片本命翎羽,他不觉微怔:“这——”   闻朔解释道:“这是我炼得最好的一片本命翎羽,当时本来是想留着老东西飞升有变故时用的,没想到也没用上。现在刚好给你。”   沈君玉正想伸手接过。   闻朔忽然道:“等等。”   沈君玉:?   这时,闻朔就拉过沈君玉的手,掐破他白皙的指尖,挤出一滴血,落在那片华丽的本命翎羽上。   本命翎羽顿时徐徐生辉。   刹那间,沈君玉仿佛同这枚本命翎羽生出一种极为奇妙的联系,仿佛自己能掌控这枚本命翎羽和他的主人一般。   “这是——”   闻朔:“御兽宗的御兽秘法。”   沈君玉神色微微变了——御兽宗的御兽之道不是让妖兽跟主人生死相连么?闻朔怎么?   闻朔却还在低声叙说:“若你遇到危险,只要心念一动,就可以把这枚翎羽的主人召唤到身边。”   “刚才你们占出那个结果的时候,我第一时间就想到这个了。”   “若关键时刻,我突然出现,杀那老东西一个措手不及,我们自然胜算又加了一筹。你说呢?”   沈君玉本来还有些震惊,但听完闻朔的讲述,再看着对面闻朔极为坦诚平静的眸光,忽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闻朔只是想用这个方法,给他多一重保障,至于这个方法意味着什么,他并不在意。   他想跟自己,同生共死,丝毫不在意别的。   但——   “其实也不必这样。”沈君玉叹了口气。   闻朔这时仿佛读懂了沈君玉的心意,他抬手轻轻摸了摸沈君玉的头发,道:“被秘术掌控的妖兽会觉得屈辱,是因为那些修士那么做从未问过他们的意愿。”   “可我是心甘情愿的。”   沈君玉心尖轻轻颤了颤,这时他望向闻朔的眼睛,那双青金色的瞳眸中确实没有一丝屈辱或者不甘,反而只有平静和柔和。   终于,沈君玉伸手抚上闻朔的侧脸,什么都没说,就这么吻了上去。   闻朔长睫动了动,闭上眼,异常坦然地接受了这个来自最喜欢的人的吻。   ·   是夜。   沈君玉还睡着,闻朔醒了。   这会,闻朔不动声色地欠身起来,就默默看向身旁沈君玉。   雪白衣领微微敞开下,露出一片染着的梅花一般痕迹的玉色皮肤,微亮的墨发柔顺垂下来,丝丝缕缕搭在锁骨上,莫名有惑人。   白玉一般的温润侧颜一半浸在柔和的月光里,一半没在黑暗中,长睫轻垂,淡红色薄唇微微抿着,看着便让人想亲一亲。   但,闻朔只看了一会,露出一丝很淡的笑意,什么也没做,就起身下床,不动声色地披衣出了门。   他身上有些燥热,想吹吹风。   甲板上,海风清爽,闻朔看着天边那一轮明月,心中一直藏着的一丝隐忧终于消失。   其实,那次魔尊假飞升前,他就想这么做了。   但那个时候大家并不知道魔尊的真面目,以为即便魔尊飞升失败,自己也不会有事。闻朔这么做,反而就显得突兀了。   所以他忍了下来。   而这次,他终于这么做了。   在心神彻底跟沈君玉连接的那一刹,他并未觉得束缚,只觉得安全。   虽然他一直都很清楚,沈君玉一定不会主动抛弃他的,但他还是恐惧分离。   这并不是沈君玉的错,而是他最小的时候的经历仍旧影响了他。   即便在沈君玉的眼前,他一直云淡风轻,但他始终知道,他还是恐惧被抛弃这件事。   尤其是——善意抛弃。   他的父母就是如此。   不问他是否愿意,就强行将他送出了御兽宗。   等许多年后,他再次回去,收捡到的便只有父母残破的翎羽和尸骨。   那些东西,比其他所有悲惨的遭遇,都更让他心痛。   因为,别的时候他有的选,这一次,他却没得选。   而在闻朔眼中,沈君玉和他父母是一类人,也许到了某一日,真的要二选一的时候的,沈君玉会毫不犹豫地选自己死,让他活。   可闻朔不想这样。   对,他就是这么双标。   明明他可以为沈君玉挡剑,可他就是不想看着沈君玉为他而死,或者,死在他之前。   其实,这个御兽秘法最重要的点在于同生共死,而不是那个召唤。   看上去,是束缚了他。   但他却想用这个束缚沈君玉,让沈君玉珍惜自己的生命。   他实在是不想再经历一次小时候的惨剧了。   忽然——   有一束光从闻朔头顶照落。   闻朔回头往上看去,就看到沈君玉立在楼船二楼的窗户前,提着一只精巧的琉璃灯,用灯照他。   四目相对,闻朔默默一笑,也不提步,直接化为一道魔光,就转瞬间回到了二楼。   “你怎么醒了?”闻朔问。   沈君玉放下手中的琉璃灯:“早就醒了,还以为你会叫我,结果你自己跑去看风景了。”   闻朔哑然:“你倒是挺会装的。”   沈君玉:“明明是你心不在焉——”   “你刚刚,在想什么?”   闻朔诧异了一瞬,终于意识到沈君玉在关心自己——半夜不睡,起来吹风,确实不像是他的作风。   不过,此刻他真的已经想开了。   所以他摇摇头,就道:“没什么,就是半夜有点燥热。可能是这两天龙血酒喝多了,火气太旺。”   闻朔这话是寻常叙述,但沈君玉却意识到什么,眸光动了动,忽然笑了一下:“难怪今天这么龙精虎猛的。”   闻朔:?   “你是觉得之前我不行?”闻朔眉头微皱。   沈君玉摇摇头:“我什么都没说。”   闻朔:……   不过,接着闻朔又一眼瞥见沈君玉这会只披了一条薄薄的云丝披风,他不觉就伸手摸了一下沈君玉的手。   暖玉一般的触感传来,沈君玉的手还是温热的,闻朔这就放心了。   但沈君玉却怔了怔,道:“怎么这么凉?”   闻朔本想关心沈君玉,反而自己被逮了个正着,一时间不觉怔住。   好在沈君玉什么也没说,伸手就把他的手轻轻握住,同时抬手关上了窗户,阻隔了外面的凉风,就道:“去床上吧。”   闻朔心头熨帖,转身就想过去。   不过这时,他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旁桌子的白纸上画了一大半的星图。   竟像是个囚笼的模样。   闻朔停住步子,看了一会:“这就是你准备的?”   沈君玉:“嗯。”也没拦着他,让他看。   若是,闻朔到过沈君玉的前世,就会发觉这囚笼的样子像极了云渺阁上面设下的困阵。   只可惜,闻朔没有去过,多看了一会,只觉得十分精妙,却也看不太出来是做什么的,便也不问了。   两人进了帐中,不一会,灯影熄灭。   窸窸窣窣片刻。   沈君玉:“睡吧。”   闻朔:“你靠着我。”   沈君玉:“你刚吹了海风,身上潮得很。”   衣料响声传来,像是闻朔做了点什么,过了一会,闻朔道:“好了,不潮了。”   沈君玉不说话了。   闻朔再度伸手,将人拥入怀中。 第70章   四日后,几人顺利抵达中州。   今日是剑宗斗剑大会结束前的第二日,剑宗附近都异常热闹,群山之上,来往的御兽飞舟密密麻麻,光华灿烂。   就连附近的城镇也都人满为患——许多都是没资格进入剑宗,但想离近些,近距离沾沾仙气和喜气的散修以及普通人。   沈君玉一行此刻已经易了容,伪装成一群小宗门的弟子,打算从剑宗下属城镇的道路进入剑宗。   毕竟这时还在斗剑大会期间,剑宗也有护宗大阵,只有相熟宗门的御兽和飞船能够正式从上方通行,其他的若是进入就会遭到攻击。   以四人的实力,倒也不是不能硬闯,但实在是没有必要。   因为还有一日时间,所以四人并不算太急,只要在今晚混上剑宗就没有问题了。   孟星演长这么大还没来过中州繁华地界,这次一来,倒是也开了眼界——斗剑大会期间,周围城镇中各种摆摊卖各式各样东西的散修是络绎不绝。   许多货也是平时见不到的新奇货。   孟星演忍不住就买了一堆。   其他三人也买了一些,只不过都是作为战备物资,不像孟星演,除了战备物资,还买了一堆没用的玩意。   终于,几人走走停停,抵达剑宗的山门。   此刻,从剑宗山门前往上看,护宗大阵形成一个圆形的淡金色罩子笼罩群山。其间云雾缥缈,仙鹤穿行,起伏的山峦中隐藏着许多精美的宫室,灵气充裕如雾,彩霞纷纷。   大宗气象,还是无与伦比。   孟星演忍不住悄声感慨:“魔族要是也有这等气运之地,只怕也不会被人族压了这么多年,可惜。”   众人自然明白他说的可惜是什么,不过这会也不好多说。   沈君玉道:“侄儿先别提了,谨言慎行。”   孟星演连忙闭嘴。   这会,沈君玉就取出一枚早先跟闻朔从阴阳秘境中收缴的弟子令牌,凭空祭出,朗声道:“逍遥宗门下弟子闻玉,特带师兄师弟前来参观斗剑大会。”   不多时,有白鹤载着剑宗弟子飞来,一一验过身份确认无误后,那弟子便诧异道:“道友们为何此刻才来?”   沈君玉:“闻某和师兄弟们并不打算参加比试,只打算开开眼界就好,加上先前宗门有任务,便耽误了。”   剑宗弟子不疑有他,点点头,倒是态度很好地道:“无妨,正好马上明日就是斗剑大会最后一日,也是最精彩的一日呢,几位不算来迟。”   “我先带几位去住处吧。”   沈君玉:“有劳道兄了。”   剑宗弟子拱手回礼,带着几人上山。   虽然逍遥宗不算名门大宗,但这弟子也不算怠慢,给四人在山腰上找了一处清幽宽阔的小院,还送上四只纸鹤,供四人明日乘坐上山顶观礼。   又告知了四人剑宗招待外宗弟子用餐的地点,才告辞。   这弟子走后,孟星演目光动了动,道:“这小弟子倒是清爽,不是什么势利眼。”   沈君玉:“剑宗平民弟子,大多如此,资源够用,也自知无法争到第一圈层,反而安乐知足。”   孟星演露出一点若有所思的表情:“我记得中州许多资源好像都被大宗门霸占了,这样说来,岂不是上层很难更新换代?难怪那些长老跟精英弟子们有恃无恐,反而一个比一个不是东西。”   沈君玉微微挑眉:“侄儿倒是慧眼如炬,确实如此。”   前世最初,沈君玉是既得利益者,即便心善,但其实也没有太意识到这些,甚至从小被灌输一些观念,也会觉得许多大宗门的做法无可厚非——他们花大精力和资源开辟了秘境和中州许多地方的藏宝点,看守下来,留给自己的后人或是自己人,其实也没错。   但后来他金丹碎裂,品尝到不同的滋味,看到不同人的生存处境,才意识到这个做法隐患极大。   同样的资质,大宗门弟子可以平步青云,小宗门乃至散修很可能处处惊险。   要么甘于平凡,要么刀头舔血拿命去赌,要么……就和上一世他遇到的许多“好人”一般,阿谀奉承。   自然就会导致越往上的圈子越腐败。   而这边,孟星演也很快就想通了这个道理,下意识就分析道:“所以这么看,魔族跟人族的统治之法各有利弊。”   闻朔:“怎么讲?”   “魔族民风彪悍,遇到资源基本就是各凭本事,就连魔尊这种位置,也能靠硬抢,大家只认拳头。”   “可也正是因此,不稳定性太强了。若上位者拳头不够硬,就很容易更新换代,局面不稳。不过因为一直不太稳,所以大家都习惯了,就是死亡率高了点,所以魔族人口一直不多,团结不了。”   “人族这种玩法,固然短期内可以让种族更稳定,可一旦内部被蛀虫蛀空,爆发问题,便是大动荡了。”   “啧——”   孟星演这番分析,虽然粗糙,却还有几分道理。   几人听了,都有些诧异,但忖度片刻,却又不觉笑了,露出理所应当的神色。   孟星演:?   “怎么,你们真以为我是傻子啊?”孟星演有点无语。   他是不是平时扮猪吃老虎扮得太过了?   但孟星演也没办法,他倒是也可以精明起来。只不过,在这几个大佬面前,他精明不是找死么?还不如蠢蠢的,让大佬们安心,自己抱大腿也抱得更安心。   众人但笑不语。   孟星演脸色黑如锅底。   “好了,不开侄儿的玩笑了。”还是沈君玉先打了圆场。   “时间不早,奔波多日,大家也都累了,明日还有一场恶战。还是先回房休息准备吧。”   孟星演巴不得一声,拔腿就想溜,谁料沈君玉这时又看向他:“不过,侄儿,一会晚些你陪我去做一件事吧。”   正准备回房去摆弄自己下午买的那些小玩意的孟星演:?   但沈君玉都出口了,孟星演还是从善如流道:“好啊,沈叔要做什么。”   沈君玉:“一会说。”   孟星演:“行!”   一旁,一直没有开口的闻朔眸光微动,终于问:“办什么事,我也要去。”   沈君玉正色道:“正事,人多了不好。没必要凑热闹。”   闻朔看沈君玉神色是难得的平静严肃,静了一瞬,只好妥协了。   ·   三个时辰后,明月高悬,银霜遍洒,群山寂静,唯闻簌簌风声传来。   大约子时二刻,沈君玉带着孟星演,化为两道魔光,悄然离开了暂住的小院。   孟星演这时在空中飞行,还十分好奇:“沈叔,你到底带我去干什么啊?”   沈君玉道:“一会你用阴阳灵瞳帮我迷晕一个人,等我办完事之后,再抹去他的记忆。”   孟星演:?   心头忽然一跳,孟星演就小心翼翼地问:“谁?”   夜风吹拂,气氛寂静清冷。   好一会,就在孟星演以为沈君玉都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时,沈君玉语气十分平静地道:“原穆州。”   孟星演眼皮一跳,嗖的一下就竖起了耳朵。   可惜,沈君玉说完这三个字之后,就什么都不说了。   害得一心想八卦的孟星演抓心挠肝的。   不过,他也没抓心挠肝太久,凌云峰便已经近在眼前。   因为凌云峰守卫森严,孟星演也不好再问,提前就祭出阴阳灵瞳,同时在沈君玉轻车熟路地带领下,一径找到了原穆州的住处。   只不过,两人都没想到,原穆州这时没睡。   而且,还在同一个人对话。   那个人,正是沈思源。   关键是,两人对话的内容还牵扯到了沈君玉。   此刻,原穆州嗓音寒冽如冰,沉声道:“你前世那些功劳果然都是从君玉那里抢来的。那些人整日诋毁君玉想必也是因为你们,可恨我眼瞎心盲,居然相信了你们的一面之词!”   “君玉当初为你挡下那一剑,吃尽苦头。你却想法设法害他,我当初只是太相信你们骨血相连,君玉那么善良,你也不至于恩将仇报才会对你好,哪知你竟然这么恶毒!”   屋外的孟星演:???   什么前世?什么挡剑?什么什么?   他好像吃到了什么天大的瓜!   总算知道沈君玉为什么不让闻朔来了,这要是来了还得了,不得拔剑就砍?   那他们的计划也就全玩完了啊。   想着,孟星演又不觉默默看了一眼一旁的沈君玉,露出一点探询的表情。   沈君玉觉察到孟星演的目光,神色淡淡,不动声色地传音:“先等他们说完吧。”这两人身上很可能都有剑尊的保命剑意,不一定方便同时制住。   孟星演:“……好。”   而这时,屋内的沈思源也开口了,他缓缓笑了一下就道:“原大哥,我可从未对你说过那些东西是我做的,我只是把东西交给你,是你要这么认为,可不能怪我。”   原穆州:“你——强词夺理!”   屋外的孟星演:妈的,好贱!   一旁,沈君玉面无表情地静静听着,月光照在他温润的侧脸上,异常淡然,仿佛事不关己。   接着,沈思源又冷笑一声:“你只记得那些人背后诋毁于他,便都认为是我指使的。可你为何不能坚守本心护好他呢?”   “若不是后来你也动摇了,他们那些那么会察言观色的人还能吹的动你的耳旁风?”   “更何况,是我逼你变心了么?我勾引你上床了,还是我喂你喝春酒了?”   “连林殊意都干了,可我都没有。”   “我骨子里确实是个恶人,但我自问我上辈子没有对不起你一分一毫。就算我对不起沈君玉,那也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你没资格替他质问我!”   屋内,忽然一片死寂。   屋外,孟星演怔了一会,居然觉得沈思源骂得好。   “还有——”沈思源嗓音一点点变得冷漠:“我不喜欢愚蠢的善良,那一剑,我逼他替我挡了么?我没有!”   紧接着,他站起身来,徐徐展开双臂,在原穆州面前展示他此刻完好无损的身躯。   “我这一辈子落到这般境地,都能成为剑尊义子,你觉得我上辈子修复不了金丹?”   “你该怪的,可不是我,而是那些,想尽办法不想让他金丹恢复的人。”   “而且,你我能结上同命道侣契约,你难道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么?”   “你只是不能接受我是个恶人而已,却又何必自我欺骗?”   原穆州再度沉默了。   他薄唇抿成一线,面色沉凝如冰,显然已经被沈思源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   屋外的孟星演一开始觉得爽,后来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偏又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又有点抓心挠肝了。   唯独沈君玉,仍是那么平静,平静得有些漠然。   屋内,沈思源见到原穆州的状态,眸中不觉有一丝得意之色流露出来。   他不觉放缓了神色,想要趁机往回拉一拉,忽然,原穆州再度看向他。   原穆州此刻的神色带着一种淡淡的冷漠和坚定:“无论你再怎么巧舌如簧,我这辈子也绝不会相信你说的每一个字。”   “就算君玉喜欢了别人,我也和你没有任何可能了。”   “喜欢过你,是我这辈子最耻辱的一件事。”   三句话,让沈思源原本藏着一丝得意的俊秀面容直接撕裂开,变得极为狰狞扭曲。   原穆州看着他这样的脸,神色反而一点点平静了下来。   良久,他淡淡道:“不要在我身上白费心机了。”   沈思源眼角再度狠狠抽搐了一下。   紧接着,一声东西被推倒的巨响传来,屋内哗啦一阵之后,沈思源御剑破门而出——   他丢下了一句话:“无论你怎么想,明日斗剑大会你不可以丢了我的脸面,否则就别怪我跟你互相折磨了!”   屋内一丝回应也没有。   孟星演仰头看去,夜色中,沈思源阴狠的面容上,眸子竟然微微有些泛红。   孟星演:……   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忽然——   沈君玉:“进去吧,把他放倒。”   孟星演:“啊?哦——”   进去之前,孟星演还匆忙看了沈君玉一眼,见沈君玉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他也暂时放心了一点。   魔光蹿入屋内,原穆州此刻正把刚才倒塌的博古架扶起来。   感受到魔气,原穆州神色微变,袖中剑气一展,就要动手,不过孟星演动手的速度更快——阴阳灵瞳甫一祭出,刹那间屋内光芒大放,空间扭转。   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原穆州就无声倒了下去。   孟星演连忙显出真身,将人轻轻放倒在地板上。   回头,沈君玉已经进屋了,还关上了门,并且在周围落下了禁制。   孟星演不觉赞了一句:“沈叔办事效率真高。”   沈君玉没有说话,提步走了过来。   孟星演感觉气氛有些微妙,便也恢复了正色,退开半步,只操控阴阳灵瞳悬在一旁。   沈君玉走到原穆州跟前,看了原穆州一眼,眸中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浮出,便抬手,开始用一种奇妙的手法凭空结印。   金色的灵力丝线从沈君玉掌心溢出,渐渐地,结成一个囚笼的样子。   最后,沈君玉咬破舌尖,喷上去一口鲜血,那囚笼光华绽放,瞬间变得愈发坚固了。   一旁的孟星演见状,有些震撼——好厉害的困阵!还是立体的!   怎么,难道沈君玉是想把原穆州带走当人质么?   可紧接着,让孟星演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沈君玉并没有把原穆州拐走的意思。   等到他手中的囚笼困阵彻底成型以后,他便指尖一弹——   囚笼困阵凌空飞入,瞬间没入到躺在地上的原穆州眉心,钻入原穆州识海中!   金光绽放中,原穆州顿时露出一点痛苦的表情,像是要醒来。   孟星演吓了一跳,连忙用阴阳灵瞳再给他来了一下。   原穆州再度昏迷,不省人事。   孟星演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有掉链子,不然沈君玉得嫌他办事不靠谱了。   过了好一会,囚笼困阵终于在原穆州眉心彻底消失了痕迹,代表完全融合了。   沈君玉适时开口:“走吧。”   孟星演猛地回神,连忙’哦‘了一声。   只不过,等两道魔光从屋内飞遁而出后,不多时,他们化形出来,同另外两个跟上来的人对上了。   沈君玉看着闻朔,孟星演看着蔺辰。   “你们来做什么?”   “怎么都来了?”   闻朔:“我不放心侄儿。”   蔺辰:“我也是。”   孟星演:???   好好好,都歧视我是吧。   还是沈君玉看了二人一眼,适时开口:“侄儿办事十分稳妥,你们就别拿他开玩笑了。”   孟星演瞬间感动:哎,还是沈叔好啊……   ·   回去的路上。   蔺辰一言不发,沉默成自然,闻朔似乎想问什么,最终却又没问。   还是孟星演主动道:“沈叔你方才那一招是要做什么?”   沈君玉:“防夺舍。”   孟星演瞬间恍然,立刻就道:“妙啊,这老东西布局多年,肯定早就盯上原穆州了。如果明天不慎让他残魂逃了,他一定会想办法先夺舍原穆州。我们先下手为强,就可以断了那老东西的后路了。”   沈君玉闻言,终于淡淡笑了,这时他看了孟星演一眼:“侄儿倒是越来越机敏了,都会举一反三了。”   孟星演:?   这是在夸他么?   怎么感觉不太像啊。   不过孟星演这时也不好自取其辱再度追问什么,只能闷哼一声,不多说了。   回到住处,孟星演和蔺辰各自回房,沈君玉和闻朔也进了房中。   闻朔跟在沈君玉后面,半垂眼,青金色眸中隐约有思索之色,大概在想如何开口。   偏偏,沈君玉先转过身,道:“你方才,都听了多少?”   闻朔猛地顿住了步子。   好一会,他在沈君玉温和平静的眸光中,低声道:“差不多跟你听到的一样。”   沈君玉闻言,静静叹了口气:“不是让你别来么?”   闻朔薄唇抿住,半晌,他走上前来,默默抱住沈君玉:“我知道你肯定要对原穆州出手,我只是……”   心里不自在,一定想去看看。   而刚才听了那些话,闻朔心里更加不自在了,他明知道沈君玉不让他去是为他好,但他还是忍不住。   想着,他就默默闭眼,抓住沈君玉的手扬起来,就道:“我知道我做错了,你要生气就打我出出气吧,别打脸就行。”   沈君玉:?   半晌,沈君玉终于一点点抽回手,带着一点无奈,似笑非笑道:“你这是做了什么好事么?我为何要奖励你?”   闻朔:……? 第71章   就这么打岔一番之后,最终,沈君玉还是没有告诉闻朔他想知道的事。   但他也答应了闻朔,等诛杀剑尊之后,一定会把一切都如实告知。   闻朔相信他,便也不再问了。   深夜,万籁俱寂,所有人都睡下了,只有山间点点的小灯还亮着。   沈君玉躺在床上,被闻朔拥在怀中,长睫垂落,睡相平稳。   但,他的识海中,他还没睡。   宽广通透的识海里,沈君玉和一袭青衫相对而坐。   正是许久都没再出现过的青衫剑灵。   此刻,沈君玉神色平静,青衫剑灵神色则微微有点复杂。   终于,沈君玉道:“这些日子以来,那人的所作所为前辈应该看在眼里。若前辈始终做不出抉择,我便只好先把前辈封印,免得前辈明日坏我们大事。”   青衫剑灵闻言眉心狠狠一颤,良久,他咬牙道:“行,我立誓就是了。”   沈君玉神色稍霁。   青衫剑灵在沈君玉面前并拢双指,对天发誓,誓言的内容是——无论明日剑尊如何,他都不会倒戈,并且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沈君玉一行的安全。   等青衫剑灵立誓完,沈君玉便彻底放心了,他正想离开,青衫剑灵却忽然道:“等等!”   沈君玉适时停住。   青衫剑灵静静看了他一眼,仍是方才那种复杂的神情,好一会,他才说:“我其实从未想过倒戈。”   沈君玉不说话,只看着他。   青衫剑灵闭了闭眼:“因为当初,他是真的已经死了,神魂俱灭,所以我才一直好奇,现在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故此才希望你带我去看他一眼,也好解开我心中疑惑。并非想帮他夺舍。”   沈君玉听完青衫剑灵的话,没有相信,也没有不信。无论活着的那个剑尊到底是不是千年前那个天才原道宗,他已经让剑灵立下誓言,这就够了。   青衫剑灵见沈君玉不说话,大概猜出他心中所想,无奈一笑道:“我知道你很难相信我,但若是你经历了我当年经历过的事,恐怕便会觉得我现在的决定都是正确的。”   沈君玉听到这,终于问了一个问题。   “他,是死于天道么?”   青衫剑灵摇头。   沈君玉恍然,心中彻底有数,点点头,他再不多待,就起身告辞。   青衫剑灵还想再说点什么,忍不住起身,忽然,一道金色囚笼从天而降,倏然就将它困在其中。   青衫剑灵愕然。   但很快,他又露出一点释然和无奈的笑意。   “也罢,这样也好,至少我也不会再乱发慈悲心了。”   ·   次日,斗剑大会最后一日,剑宗群山之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几乎所有大宗门都派出了长老甚至掌门前来,给自家弟子撑场面,当然,也是给剑宗和剑尊面子。   沈君玉几人乘坐飞鹤上山,到了山顶一看,那方圆足有二十多里的大平台上已经站满了人,四面山上还开辟出了座位,也是人满为患。   粗粗看去,足有数万。   而且,都是精英。   光能感应到的炼虚境高手便有大几十位。   看来,若这次不能一击毙命,想要逃走都很困难。   不过,似然也并没有因此就心中忐忑或是不安,反而异常平静——既然算出结果就是今日出手最好,那么迟早是要出手的,何必在意那么多?   这时,沈君玉纵观四周,便不动声色地纵身而起,找了一处人不算多,但离剑尊宝座又很近的位置。   那就是剑尊和长老席背后的那片山。   所有人都想正面看,没有谁会愿意坐背面的。   四人依次坐好,便开始等待。   ·   一个时辰后,剑尊没有先出现,倒是等来了原穆州和沈思源。   沈思源今日一袭华服,打扮的人模狗样的,眉眼之间尽是骄傲自矜之色。   这时,他拿出一张卷轴打开,就开始宣读今日的主要章程。   其实前两日斗剑大会的比试已经结束了,名次也排了出来,今日不过就是颁奖,然后剑尊和众长老露面走个过场。   等沈思源宣读完毕,不少其他宗门的大能就纷纷虚伪地开始夸赞他天赋卓绝,有大能之姿云云。   让沈思源面上得意之色更胜。   一旁的孟星演忍不住:“这就是大能之姿了?那我岂不是大帝之姿?”   其他三人静了一瞬,神色各异。   倒是不远处,其他宗门弟子听到了,不觉对孟星演翻了几个白眼。   孟星演醒悟过来,连忙噤声。   沈思源之后,便是原穆州上场,负责给获得三等奖励的宗门和弟子们颁奖。   于是乎,又是得到一通夸赞。   孟星演想起昨夜被他直接迷翻两次的原穆州,以及在魔域被蔺辰毒了个半死的原穆州,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最终,他还是没忍住,就挑挑眉,凑过来小声跟沈君玉蛐蛐道:“沈叔啊,你觉不觉得如果他们这一辈都是这样,我们今天不动手也不是不可以熬死他们?”   沈君玉:“慎言。”   孟星演:“噢。”   台上的吹捧还在继续。   孟星演昏昏欲睡,几次头都快点到一旁沈君玉的肩膀上,最终,闻朔和蔺辰同时伸手,把他的脑袋往前一推。   孟星演下巴“咔”一下砸胸前了,顿时一惊,连忙抬起头。   见到台上还在继续,孟星演不觉对推他的二人怒目而视。   闻朔面无表情看他。   孟星演打了个寒战,醒了大半,小声道:“昨天那破屋子里被褥不好,我没睡着。”   沈君玉淡淡叹了口气。   孟星演低头,宛如鹌鹑。   不过也正是孟星演这种心大的一搅合,所以其他三人心中倒是没那么紧张了。   而孟星演其实也不是真的心那么大,只是他觉得他是四个人里最菜的,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扛着,何必纠结?   终于,台上人情世故的环节结束了,四人也在这时微微提了神。   剑尊,应该就要出现了。   而果然,剑尊也没有辜负他们和在场这一众人的期待。   不多时,伴随着一声’恭迎剑尊‘,万众瞩目下,一袭飘逸的深青色道袍便乘着仙鹤从远处云雾弥漫的山峰洞府内飞了出来。   一时间,霞光满天,灵光荡漾。   众修士不觉都露出万分敬仰的崇拜姿态。   唯有沈君玉等人,神色有些沉凝。   他们竟然,看不出如今剑尊的修为了,为何会如此?   不过暂时他们还是按捺下来,等着剑尊乘着那仙鹤徐徐飞至他那白玉的剑尊宝座前,从容入座。   顿时,山中无数恭敬声音响起。   “拜见剑尊——”   剑尊宝座上,剑尊微微一笑,却没有第一时间让拜见他的修士们起来。   却只说了一句话。   “都来了么?”   他嗓音淡淡,不高不低,却恰好能让在场所有的修士听见。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没有明白剑尊的意思。   只有沈君玉等人明白,剑尊是在说他们。   但四人都没有动。   毕竟,此刻不是最好的时机,在剑尊刚才出场的时候他们没有出手,现在剑尊坐下,背心被宝座挡住,他们反而不好出手了。   跟这种顶级大能过招,每一丝特殊的要素都必须计算进去,不然就是一击必输。   剑尊肯定也明白这一点。   好奸猾的老东西!   而这时,终于又有人开口,是一位别宗大能。   他问:“剑尊可是在等什么朋友?”   剑尊:“不错,等几位神交已久的小朋友。”   众人诧异。   却也不敢如何,只能陪着剑尊等待。   而这时,剑尊并未回头,只是高高背对沈君玉等人静静坐着,让沈君玉四人看他的背影。   自己甚至还闭上了眼,以一种极度从容的姿态坐在宝座上。   众修士心头诡异,却又不敢多问。   沈君玉几人也就这么等着。   他知道,剑尊在故意消耗他们的耐心,还是在这么众目睽睽之下,给他们创造最大的压力,想让他们浮躁不安,自己露出马脚。   但,剑尊既然一眼就看穿他们,为何不直接让众人围杀他们?   等等。   沈君玉忽然意识到什么——剑骨。   沈君玉默默笑了。   既如此,那陪他耗下去也没有关系了。   想着,沈君玉就不动声色地从随身储物戒里取出了一些可口的点心和灵果,递给一旁的三人。   只一个眼神,闻朔就明白了沈君玉的心意,笑了笑,坦然接过。   孟星演怔了一下,虽然云里雾里,但也还是抓了一把灵瓜子。   蔺辰也接过两枚灵果。   “咔嚓”“咔嚓”“咔嚓”。   是孟星演嗑瓜子的声音,磕得那叫一个投入,旁若无人。   反正他什么都不知道,完成任务就好。   一时间,惹来无数瞪视的目光。   孟星演依旧旁若无人地磕瓜子,“咔嚓”“咔嚓”“咔嚓”。   众大能:???   敢怒不敢言。   不时,隐约有倒吸凉气声和隐忍怒意的闷哼声传来。   明显能感受到周围的气场开始浮躁不安起来。   此时此刻,沈君玉忽然觉得把孟星演带来是个最聪明的决定——侄儿打架不一定行,但搅混水第一名啊。   终于——   一个暴躁的大能怒道:“那嗑瓜子的小子,是哪个门派的!如此庄严的场合,岂容你胡闹?”   孟星演:?   他默默吐出一片瓜子皮:“这不是,人还没来齐么?我有点饿了,不得吃点啊。”   “放屁,你化神境修为,早已辟谷,怎么会饿?”   孟星演理直气壮:“肚子不饿,心饿啊。”   大能被气得仰倒,却又不好在这种场合随意发难,只能再度呵斥:“你哪个门派的,师尊是谁?”   孟星演开始装聋作哑。   大能怒发冲冠,还要再骂,剑尊忽然开口:“不必问了,他是魔族。”   众人:!!!   孟星演:?   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   剑尊这时终于在一众惊疑不定中徐徐起身,转头看向沈君玉四人的方向,问:“既然来了,为何不出手?”   沈君玉神色平静坦然:“剑尊不动,我们不敢出手。”   全场哗然。   可谁也不敢乱动。   剑尊笑了一笑:“聪明,既如此,那我来了。”   说着,剑尊竟然真的从宝座上走了下来。   就在剑尊从宝座上走下来的那一刹,沈君玉四人如同约好的一般,同时出手!   归墟黄泉剑、阴阳灵瞳、妖王殿,尊王印——   四样近乎先天灵宝级别的神器同时祭出!爆发威势!   庞大无垠的光华和威压瞬间从剑宗顶上煌煌绽开,扭曲了空间,也扭曲了天象,直接刺瞎众人双眼。   别说是寻常修士了,就连大能都觉得呼吸不畅,难以动弹。   这一击之力,悍然无比,震荡天地,堪比五岳齐下,江流人海,火山喷发!   然而,剑尊只出了一掌——   他没有出剑,只是出了一掌。   空气便忽然沉寂了下来。   方才所有璀璨辉宏的威势在这一刻猛地静止不动,威压的喷发到了一半被强行按住,江海一般的灵力更是直接截流。   妖王殿被定在上空,尊王印和阴阳灵瞳被定在前后。   沈君玉的剑止在出鞘那一刹。   彻底的封禁空间!   剑尊居然已经掌控了堪比神明的能力!   下一刹,空间震荡,四人喋血飞出!   这时,场中有些大能如梦初醒,连忙飞身而起,打算去阻截四人,将四人抓来送给剑尊。   谁料,一个大能刚触及沈君玉的衣角,一道通天彻地的明亮剑气凌空飞来,直接贯穿了他。   然后,他在这剑气中连痛呼都没来得及出声,就被碾成了齑粉。   场中一片死寂。   众人终于意识到不对了。   而这时,发出那道剑气的主人——剑尊,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极为微不足道的事,淡淡拂袖:“我的东西,蝼蚁也想染指?”   修士们骇然。   纷纷起身朝外飞去。   然而,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这四周的空间居然也都被封禁了。   准确来说,是整个剑宗的地界,都被封禁了。   “都坐下。”剑尊又道。   无人听从。   下一秒,一蓬血雾爆出,又是一蓬——   紧接着,这些血雾都凌空飞入了剑尊的体内。   众修士表情骤变,神色惨白,最终,只好乖乖归位。   这一幕,过于熟悉,似曾相识。   本来准备找个地方躲起来的孟星演:?!   靠,不是吧!   正在孟星演疯狂头脑风暴的时候,一旁的沈君玉已经把闻朔扶了起来,蔺辰也起身了。   他们仰头看着站在高处的剑尊,神色是不同的凝重。   最终,闻朔却摇了摇头:“不是一个人。”   沈君玉还没来及说什么,高高在上的剑尊却露出一丝笑容,朝他们看了过来。   “自然不是,他不过是我当年指点过几手的毛头小子罢了。怎么配跟我比?”   这句话一出,沈君玉和闻朔几人眉心不觉狠狠一跳。   若真是如此,那他们要怎么打?   但很快,他们又镇定下来——既然剑尊不立刻出手杀他们,那他们就还有机会。   无论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时间越多,机会就越多。   忽然,轰隆一声巨响——   有强烈的光芒从众人头顶绽放开来,金光遍布刹那间整个剑宗。   不知道是何人,启动了护宗大阵!   接着,便听到有修士立在遥遥的远处山峰上怒吼道:“魔头,你敢夺舍我们尊上,去死吧!”   然而,下一秒,这修士就炸成了一片血雾。   之后,更恐怖的场景出现了,有更多的修士炸开,变成血雾,而这些血雾一部分涌入剑尊体内,一部分却又飞上天空,染红了护宗大阵。   顿时,护宗大阵的实力更强,金光也更加灿烂了。   可看在众人眼中,却只觉得不寒而栗。   此时,沈君玉仰头看着那护宗大阵,凝视了片刻,他忽然道:“老魔尊,竟然只是他完善阵法的垫脚石。”   眼前这个阵法,明显比老魔尊当时的血祭阵法更完善,如果闻朔所料不错,那么老魔尊就是剑尊培养出来的“试错工具”。   难怪老魔尊当初如此忌惮剑尊,显然他也知道自己超越不了剑尊才会如此。   意识到这一点,四人心头寒意更胜。   忽然,剑尊平静的嗓音再次传来:“都坐下。”   这一次,无人敢违逆。   沈君玉几人不知道剑尊要做什么,但此刻,只能勉强按捺下来。   剑尊又回到了高高的宝座上,这时,他看向场中惊惧里透着愤怒和隐忍的众人,终于开口道:“本尊并非魔尊夺舍,但本尊,确实是魔。”   众人:!!!   这时,剑尊的目光徐徐扫过场中几个表情诡异的大能,方道:“不过,本尊并非先天魔族,本尊是心魔。”   “是你们剑宗千年一遇的天才,原道宗的心魔。”   全场哗然,接着便是震惊、疑惑和茫然。   沈君玉眉心一跳,隐约明白了什么,同时,他就垂眸默默计划起来。   方才被剑尊看过的那几个大能听到这句话,瞳孔骤然收缩,神色都变得极为难看,甚至有些想要逃跑的趋势。   剑尊:“想跑?”   大能们心头凛然,只好坐下。   然而,刚坐下,其中两位大能就炸成了血雾,没入剑尊体内。   场中又激起一阵慌乱,却又被剑尊两个字给压了下去。   剑尊:“收点利息罢了,何必这么紧张?”   “本尊虽然是魔,但好歹也是你们曾经剑宗第一人的心魔,不会完全是非不分的。”   众人:……   脸色比哭还难看。   剑尊:“你们正道中人不都是自诩公平么?正好,我给你们看一段留影,让你们来评判评判,什么是公平。”   也没等众人同意,剑尊长袖一拂,一道画卷便飞上天空。   在众人面前徐徐展开。   画卷中出现影像,一个浑身是血的青衫青年,十分俊秀,双眸湛湛,他在看向一个穿着剑宗长老服的人道:“长老,天道堕魔,此事事关重要,我们必须把这件事告知天下人,不能让大家再尝试飞升了!”   众人心头大震。   而沈君玉在看到那个同青衫剑灵长得一模一样的青年后,他便知道,这就是原道宗。   之后发生的事,其实不难猜测。   原道宗带回这个消息后,剑宗长老们一致认为这个消息会让剑宗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天道都堕魔了,谁还会在乎宗门,那天下必然会大乱!   于是,他们决定封锁消息。   可原道宗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一众好友。   可万万没想到,所有人竟然都同长老们的想法一样,他们认为一旦消息传出,底层就会不顾一切地发疯,也不会听从他们的指挥。不利于他们的统治。   最终,这些人借口维护正道统治,一起密谋,杀了原道宗。   瓜分了这个悲惨天才所有的资源不算,还挖出了他的剑骨,毁掉了他的脸,把他扔下剑宗后山的化血池。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众修士脸上表情各异,震惊、悲愤、难以置信,痛苦还有悔恨……   这时,他们目光齐齐看向了方才画面中出现的那些长老和好友们的后裔们。   那些后裔背心发凉,只想逃跑。   “我就是从化血池底爬出来的,原道宗的心魔。”剑尊语气异常平静地道。   “我活着,就是为了给原道宗讨一个公道。”   “若你们也觉得这位天才死的无辜,只要动手杀了这些罪魁祸首,我今日就放过你们。”   “否则,都得死。”   沈君玉:糟了!   又是同样借刀杀人的戏码,只不过剑尊比老魔尊玩得更顺了!   果然,剑尊这些话一说完,无数修士竟是带着一种无穷的愤怒纵身掠起,朝着当年那些罪魁祸首的后裔杀去! 第72章   其实,不是没有人怀疑过那画卷中呈现出的内容真假,可方才那些大能的后裔们确实心虚了啊!   这一点,毋庸置疑。   那就证明,剑尊说的是真的。那他们,就是被这些当年害死原道宗的大能后裔们给连累了!   本以为已经没了活路,偏偏剑尊一句话,又给他们指了一条活路,再加上方才本来的那些愤怒情绪作祟,这些人自然就拼起命来了。   对面,这些大能后裔显然也没想到剑尊会用这种方式借刀杀人,也都慌了。   “嗤”一声轻响,已有年轻的修士被杀,血雾喷溅,化为一道长虹自动高高飞去涌入剑尊体内。   见到这一幕,有些修士稍微清醒了一丝,正犹豫着要说什么,却又被失去理智的其他修士砍来,顿时重伤!   一时间,清醒的修士也恼怒了。   顿时,场中鲜血四溅,竟是赫然成了一处修罗场。   而远处一直沉吟思索的沈君玉看到眼前这地狱一般的景象,电光石火间却忽然明白了什么,当即,他一把抓起一旁的孟星演便御风而上。   等飞至半空,沈君玉厉声道:“侄儿!祭出灵瞳!”   孟星演:“啊?”   孟星演怔了一瞬,接着,却不假思索地便祭出了阴阳灵瞳,沈君玉也在同时往按在他肩头上的手掌上疯狂注入灵力!   刹那间,阴阳灵瞳悬空绽放出极为璀璨的光芒,一下子就眩晕了场中所有的修士。   也正是这么眩晕的一刹那,场中杀机顿停。   众人迷茫。   此刻,沈君玉朗声就道:“诸位!请勿听这个魔头一派胡言!他是在逼你们自相残杀,他好坐享其成!”   他嗓音清朗,带着一种震荡人心的威压,竟是一下子就让那些杀红眼的修士们都清醒了几分,不觉露出警惕和猜疑的表情。   此刻,一直按兵不动的剑尊眼中终于浮出一丝阴鸷之色,他忽然纵身掠起,衣袍卷动,挟裹着如山威压,扬手就朝沈君玉头顶抓来——   沈君玉见状,目光闪了一下,扬手便祭出了闻朔的那片本命翎羽。   说时迟那时快,刹那间,有一道玄妙的青金色影子在他面前浮出,仿佛有孔雀从他面前徐徐开屏。   光影浮动间,一道极为威严的青金色魔光轰然从天而降!   闻朔真身降临!   尊王印和归墟黄泉剑这两样帝级法宝,也被两人最大限度地同时催动,默契祭出,直直攻向面前的剑尊——   帝剑帝印共鸣之威,震荡天地!并不亚于之前的四人联手。   但两人都知道,若是以剑尊方才的手段,仍是可以强行压下这一招攻击。   可这次,剑尊见到两人联手这一招,瞳孔微微缩了一下,居然躲开了!   他躲了!   这下,除了沈君玉,在场其他修士都直接震惊了。   怎么会,剑尊怎么会躲?   方才剑尊的手段他们都看见眼里,实在是极为震撼,而不少眼力高的大能也看得出沈君玉和闻朔这一招并不比先前四人合击高明太多。   那到底是为什么——   唯有沈君玉神色淡淡,坦然平静。   因为就在刚才,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剑尊实力确实高,但他若果真能够杀掉这里的所有人,又何必如此花心思布局?去拿一件千年前的事蛊惑人心。   说白了,还是做不到。   可刚才四人也联手试过,沈君玉就意识到剑尊确实实力没问题。   那么,就是有什么东西或者法则限制了他的出手。   所以,这时,沈君玉抬剑,默默直指对面的剑尊,道:“这老魔头夺舍的肉}身无法承载他的实力,他出手次数有限,所以必须逼大家自相残杀,好让他节省实力。”   “你们休要被他强大的表象迷惑了。”   众修士:!   瞬间清醒,再也没人杀戮,只是用一种极为忌惮的眼神遥遥看向剑尊。   而剑尊被沈君玉点破后,却果真罕见地没有再出手,仿佛在印证沈君玉说的是真的。   竟然还带着一种淡淡的微笑,坐回了自己的剑尊宝座。   不过,他越是不出手,众人愈发心头忐忑。   因为,护宗大阵还在运转。   思绪刚到此,忽然,蓬一声轻响,又有一名元婴境的修士突然炸开,化为血雾,飞入剑尊体内。   剑尊闭眼吸入这血雾,神色享受。   台下,众修士露出惊恐的神色。   此刻,剑尊又徐徐睁开眼,看向对面的沈君玉:“即便你说的是对的,那又如何?”   沈君玉眸光平静,一言不发。   剑尊这时目光如鹰隼一般,冷冷扫过全场,道:“固然本尊出手有限制,无法杀光你们所有人,但,谁敢来送死?”   全场寂静。   剑尊笑了,此刻他似乎炫耀一般看向沈君玉,道:“你看,如果他们加上你们,全力以赴,未必不能耗死本尊。”   “但,无人敢来送死啊。”   “谁也不知道耗死本尊需要多少个高手?也不知道本尊会不会随机夺舍,所以,无人敢冒这个险。”   “这就是人性。”   “原道宗死都没想明白的一点,本尊却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明白了。”   剑尊的话音中有着说不出的嘲讽,然而,却无人能反驳。   许多修士都不自觉默默垂下头,神色中都有惭愧。   忽然——   有一袭玄衣从人群中走出,眸中带着一丝极为浓厚的猩红,仰头看向剑尊,拔剑:“我敢。”   竟是原穆州。   众人震了震,但很快又反应过来——既然现在这个坐在上面的不是剑尊,那么真正的剑尊一定已经死了……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啊。   而似乎是受到原穆州的鼓动,此刻,竟有不少修士也挺身而出,叫嚣道:“我也敢,老魔头,有本事你来杀我!”   剑尊目光阴沉地注视着场中的那些不断聚集的年轻修士们,最终,他还是出手了——   又有两蓬血雾当空炸开!   人群中惊慌之声不停响起,有人逃跑,却也还有人冲过来。   正当他第三次要出手时,一道金色的佛光凌空绽放,挡住了他这一击,同时,一个金色身影喋血飞出。   是法华寺的一位高僧。   炼虚境巅峰修为。   这位高僧出手后,陆续又有大能不动声色地站出来攻向剑尊——有些固然是心性崇高,有些却也是意识到若不出手便不行了。   十几个宗门的精英大能,如今尽数汇聚于此地,若真全被魔头灭了,人族便也垮了。   到时,即便他们不死,也一定会沦为妖族或是魔族的奴隶。   那下场,可想而知。   孟星演见到这一幕,忍不住稍稍感慨了一下:“看来人族还是有些有气性的。”   沈君玉淡淡:“危急存亡之秋,不赌是不可能了。”   接着,沈君玉又看了一眼一旁的蔺辰和闻朔。   二人会意,同时道:“我们也去帮忙。”   闻朔祭出尊王印,蔺辰祭出妖王殿,便同时朝空中同那些大能们鏖战在一处的剑尊杀去——   无数道法宝和攻击的光影交织在天际,时不时还有妖王殿祭出的五道龙魂虚影飞出,撞击着那护宗大阵,极为宏伟壮观。   孟星演看着,不觉啧啧称奇,不过想到什么,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一旁的沈君玉。   沈君玉明白孟星演的疑惑:“我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若我所料不错,他血祭便是为了修复先前神魂上的伤势,好顺利夺舍我。”   “所以我才要保持实力,在这等他。他肯定不会真正在那些人身上耗费太多实力,最终的目标还是我。”   孟星演:!   “难怪当初占卜要让我们挑在这一日,若让他血祭成功,便是十个沈叔他也夺舍了啊。”   沈君玉眉心跳了一下,瞥了他一眼。   孟星演见到沈君玉这个眼神,自知失言,连忙就道:“那要不要我也上去帮忙?”   沈君玉静了一瞬:“你还是留在这吧,若他真要夺舍我,你还能挡一挡。”   孟星演:?   好家伙,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么?   好在,沈君玉适时道:“挡不住就跑。”   孟星演咕哝道:“这还差不多。”   ·   一声震天撼地的巨响之后,众大能在一道无比辉宏的剑光中喋血飞散——   剑尊自爆了。   与此同时,一道极为浩瀚的青色神魂从人群中飞射而出,直朝沈君玉的方向飞来。   孟星演谨记沈君玉的指点,一见那青色神魂出现,立刻就全力祭出阴阳灵瞳,同时自己化光飞退!   同一刹,沈君玉拔剑,直直迎上那道青色神魂——   此刻,才是沈君玉毫无保留,近乎燃烧神魂的全力!   归墟黄泉剑的剑光照彻天地,一片雪白,周遭方圆百里都亮得如同雪山一般,茫茫一片,不见任何风景。   修为低的直接被刺得流出眼泪。   即便修为高的也难以直视。   而纵然是这么一剑,却也只是削去了那青色神魂不到三分之一的部分。   下一瞬,那青色神魂便直接扑入了沈君玉的眉心。   远处的孟星演:?!   艹,不会吧?!   他正想扭头就跑,却忽然发觉,空气安静了。   因为,沈君玉闭上了眼,静立原地,却并没有移动。   孟星演:?   不远处赶来的受伤大能们看到这一幕,神色也十分异样。   有些大能已经蠢蠢欲动了——毕竟,归墟黄泉剑和尊王印一出,谁还能不认识沈君玉和闻朔的身份。   若能……一箭双雕岂不是?   不过,下一瞬,赶来的闻朔已经祭起本命翎羽悬在沈君玉头顶,将沈君玉保护了起来。   同时,高空之中驾驭妖王殿的蔺辰也遥遥开口:“以沈魔尊的能力,尚且能困住这老魔头片刻,若你们非要把他逼出来,焉知下一个他不会选中你们?”   众大能瞬间噤声。   短暂的静默后。   方才的那位法华寺高僧走出,冲着蔺辰和闻朔行礼就道:“贫僧略懂一些稳固神魂之法,可以佛音替沈施主巩固神魂。抵挡那魔头的攻击。”   又有一位坤道走出,道:“我们青原观的道剑日常供奉在三清像前,已有剑灵,也可替沈道友稳固心魂。”   闻朔看了两人一眼,知道这两位大能方才在对剑尊出手时确实毫无保留,是难得心境纯粹的修真者。   便点头道:“有劳二位了。”   高僧和坤道一个诵经,一个祭出道剑护持。   这下,周围其他心怀不轨的大能见状倒也彻底不敢再出手了。   忽然,又有一柄银色长剑飞来,默默悬在沈君玉一侧,也绽放出清冷的光华。   众人见到这柄长剑,神色各异。   因为谁都认得出这是原穆州的佩剑。   但这时,谁都不敢开口。   闻朔对此,神色淡淡,目不斜视。   ·   此刻,沈君玉的识海中。   一个偌大的金色囚笼里,两袭青衣相对而立。   沈君玉的神魂则站在囚笼之外。   见到青衫剑灵后,剑尊脸色微微变了,紧接着,他丝毫没有跟青衫剑灵对峙的意思,扭头就化为一团浓烈的黑雾,狠狠撞向面前的金色囚笼——   轰然一声巨响,沈君玉抬手猛地镇压住了囚笼,脸色泛白。   先前,沈君玉给原穆州的那个囚笼,只能称得上是仿品。   而这个囚笼,却是真正完全用魂力制成,只要沈君玉不死,魂笼就永远不灭。   剑尊每次撞击,沈君玉神魂就会受到一丝创伤,但同样的,剑尊的神魂也会收到反伤。   这时,剑尊又朝着一处狠狠撞去!   沈君玉吐血,刹那间觉得自己神魂隐约有崩裂破碎之兆——果然,剑尊还是太强了。   终于,沈君玉忍不住想让青衫剑灵出手,可下一瞬,他就感受到有无名佛法和道光的痕迹从囚笼顶上源源不绝地涌入,竟是赫然巩固住了这道他以自身神魂编织的金色囚笼。   沈君玉心有所感,不觉略微感慨——果然,这世上还有正义之士。   剑尊就在同时,开启了第三次撞击!   然而,万万没料到的是,第三次撞击他遭到的反噬最大,竟然感受到了佛法和道光的冲击!这两样东西放在平时,剑尊不会畏惧,但他现在是魔魂状态,魔魂是最害怕这种东西的。   尤其是,他的魔魂并不纯粹。   就这样,猝不及防,剑尊被佛法道光双双击中,他喋血飞退,眸光极为阴森——该死,那些胆小鬼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团结了?   也就在同时,有一股微冷的目光落在他背心。   剑尊静了一瞬,不动声色地转头。   是青衫剑灵在看着他。   见到青衫剑灵的那一刹,剑尊其实就油然生出一种想要把他吞噬到腹中的欲望,可此时,破囚笼三次未出的他还是压下了这股欲望。   只见,他这时换了一副表情,微微一笑道:“当年的事,你也看到了,如今我想杀那些人替原道宗报仇,无可厚非吧?”   “现在,只要你愿意同我在一起,那我们可以一同飞升,完成原道宗的大业。”   金色囚笼固然能关注他一时,但他只要策反了青衫剑灵,又何足惧也?   青衫剑灵闻言,良久,淡淡道:“我有一个问题。”   剑尊:“什么?”   青衫剑灵淡淡:“原道宗当初拼死下界,究竟为的是什么?”   剑尊眯了眯眼,坦然道:“自然是天道堕魔,他要拯救剑宗——”   “错!”   青衫剑灵双眸如炬:“你不是他的心魔。”   剑尊脸色扭曲了一下,但此刻他心魂受创,还是没有贸然动手,只摇摇头道:“我自然是,只不过因为我是魔,所以心性难免同本尊有所不同。”   “但,你既然能认一个魔修为主,难道还容不下我一个本尊——”   “闭嘴!”青衫剑灵忽然怒斥,声震囚笼。   剑尊神色骤变——这威压?!   为何会比他还强?   然后,下一瞬,他就见到了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恐怖的场景。   他看到,眼前那本来还只是一位普通青年模样的青衫剑修身影骤然膨胀,绽放出无穷无尽的诡异黑影,刹那间就遍布了整个金色囚笼!   在这些无尽可怖的黑影笼罩中,剑尊头一次感觉到恐惧。   紧接着,他就看到黑暗中一双极为冰冷的巨大眸子注视着他,一字一句地沉声道:“我才是他的心魔,你又是什么东西?”   剑尊:!   他猛地扭头朝囚笼外看去。   沈君玉就站在那,神色极为平静,仿佛早就知道了什么。   ·   其实,沈君玉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转折。   他只是当时在决战前的最后一夜算出青衫剑灵是这一战中的关键,所以才赌了这么一把。   却没有料到剑尊竟然不是原道宗的心魔,青衫剑灵才是。   不过,在接下来青衫剑灵的压制逼问下,沈君玉终于知道了剑尊的真实身份。   剑尊……竟然是化血池旁怨气凝聚而出的一只小魔。   它当时看原道宗快死了,也从那些人口中知道了大半经历,纵然是只魔,也不觉同情起原道宗。   因此,它找到灵草,给濒死的原道宗喂了一口。   就这样,原道宗又多活了半个月。   在这半个月之内,原道宗把自己的剑招和所有本事都传给了小魔,小魔想替他报仇,原道宗却让它不要报仇。   要它把天道堕魔的事传出去。   小魔答应了。   可后来,小魔也遇到了人心险恶,再后来,小魔就变了……   剑尊此刻在青衫剑灵的压制下,声嘶力竭道:“既然你也是魔,你该知道人心其实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魔,怎么能抵抗——”   “那你也该知道,先天的魔本就是人心执念凝结而成,你出生时那人的执念就决定你的一生。”   剑尊怔了半晌,神色似哭似笑。   他道:“我是一位长老的执念所化,他为求长生不得而亡,所以……”   所以,其实他这一生得到力量之后,都在追求完美的长生。   所谓的报仇,都是幌子。   青衫剑灵:“所以,我才说,你不是他的心魔。”   剑尊身形抖了抖,哑声道:“那他的执念是什么?”   青衫剑灵居高临下地静静看着剑尊。   “拯救此方世界。”   剑尊彻底怔住。   他忽然想起一双眼睛,一双很干净澄明又带着万分坚定的眼睛。   其实,原道宗当时在教他剑招和本领的时候,他未尝没有在心中嘲笑此人,觉得这人真是太单纯了。   不过念在原道宗那么教他的份上,他决定,等他获得真正的长生之法后,还是替原道宗报个仇好了。   于是,便有了今日这一幕。   但所谓的报仇也只是顺手的顺手,他真正觊觎的还是修复神魂后去夺取那剑骨——毕竟他觉得原道宗那么强,未尝没有剑骨的功劳。   可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明白,原来原道宗什么都懂。   原道宗要的只是一丝机会,一丝可以把天道堕魔真相传出去的机会。   他不是没想过人心险恶。   可他只是没想到他运气那么不好,遇到的全是自私自利之徒。   剑尊想到这,忽然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丝毫都没有先前那副胜券在握,意气风发的样子。   终于,青衫剑灵开口了:“如果我是他,看到你如此,兴许会放过你。”   “可惜,我不是他。所以,我必须杀了你。”   剑尊终于回过神,他仰头,看向面前的青衫剑灵。   四目相对,良久,剑尊颓然闭眼,道:“既然你是他的心魔,我自然比不过你,动手吧。”   静默片刻后,有无尽的魔气包裹上来,将剑尊的魔魂一点点吸收,可他一丝抗拒也没有。   最终,归为混沌。   囚笼中,魔气渐渐散去,变回青衫剑灵的样子。   沈君玉隔着囚笼遥遥看他,神色带着询问,却没有开口。   青衫剑灵静了一刹:“你是想问,你明明见过天道,为何还有天道堕魔一说吧?”   沈君玉:“是。”   所以,他一开始也是借此判断出剑尊的血祭别有目的和实力不足,却并没觉得剑尊不是原道宗的心魔。   没想到反而歪打正着了。   青衫剑灵:“等此间事了,我会一一告诉你。”   沈君玉:“前辈指的是?”   青衫剑灵:“可怕不是魔,而是人心。剑尊一死,人族必乱。人族毕竟是他的种族,我希望你能——”   沈君玉:“前辈请放心,即便此事前辈不提,我也有打算。”   青衫剑灵:“多谢。”   沈君玉笑了笑:“我也要多谢前辈斩魔之恩。”   青衫剑灵摇摇头:“我不愿离开剑骨,实力被压制太多,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有一战之力。若非你胆大心细,今日一战,恐怕要真正死伤惨重了。”   沈君玉没有接话,此刻,两人对视,眸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平静默契。   片刻后,沈君玉纵身化光而出,青衫剑灵则仰头,遥遥看向沈君玉离去的背影。 第73章   沈君玉睁开眼的时候,在场所有修士都紧张地看着他,全神戒备。   只等沈君玉一露出被夺舍的破绽,他们就出手!   然而,沈君玉睁开眼时,身上气息平稳,眸光清明,更没有泄露出一丝震荡。   显然,剑尊夺舍失败了。   “那魔头失败了?”有人惊呼。   一声开口,顿时如同一滴冷水落入油锅中,瞬间沸腾起来。   众修士不觉雀跃。   但很快,他们又露出警惕的神色——毕竟沈君玉现在是魔尊。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可现在在场的人族大能和其他修士都伤亡惨重,若再跟沈君玉等人硬拼,恐怕就是让其他种族捡了漏。   沈君玉目光掠过众修士脸上,把这些人的心思都看在眼底,却不说破,只默默看向一旁护持的法华寺高僧和五清观的那位坤道,行礼道:“方才多谢二位不计两族嫌隙,出手相助,若非二位替沈某稳固神魂,沈某也不会轻松战胜那魔头。”   沈君玉这话确实不假——虽然当时他把剑尊困在囚笼中,但囚笼需要他自己消耗灵力支撑,若没有这二人在外面给他打配合,青衫剑灵和他都不会赢得那么轻松。   高僧和坤道同时稽首:“不敢当,为天下苍生尽一丝绵薄之力罢了。”   沈君玉微笑:“二位心境果然崇高。”   三人一对一答,倒是让周围不少修士醒悟过来,露出惭愧之色。   但此时,又有人忍不住小声道:“那魔头,果然死透了么?我听说这种魔物往往狡兔三窟,说不好还留有别的化身准备夺舍呢。”   这话一出,原本还算松了口气的修士们脸色大变,哗啦一下就四散退开,显然是对身边的人极为不信任,害怕对方就是被剑尊夺舍了。   沈君玉见状,不觉露出一丝无奈之色,倒是蔺辰适时开口道:“东海龙族有件宝物叫鉴天镜,龙神鳞片磨制而成,可以照彻神魂,看清是否本人。”   有大能闻言站出:“我跟龙族还算有些交情,可以去出面借来。”   蔺辰:“不必。”   众人:?   蔺辰施施然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张极为光亮的华丽镜子,道:“在我这呢。”   众人:???   不过很快,大家都露出微妙的表情,显然也想到了蔺辰跟龙族的龃龉。   分明就是借这个机会洗白赃物。   但此刻大家偏偏又需要极了这个东西,只好纷纷请蔺辰出手,助他们一臂之力。   蔺辰这便祭起鉴天镜。   沈君玉顺势也祭起了归墟黄泉剑,笼罩四方,看似保护,其实也是让这里的修士不要离开。   修士们按照修为从高到低,一个个排队从鉴天镜下走过。   虽然此战损伤过大半,但剩下的也有一两万修士,一个个照下来,也耗费良久。   而每一个被照完的,就被分配到一处站好,由一个大能带队,乘坐飞舟离开。   这是最保险的方法,阴魂没办法在空中久飞,必须附着在特殊灵器上或是立刻夺舍才行,否则便会被日光灼烧而亡。   好在一个个检查下来,大家身上虽然或多或少有魔气残留,不过并没有被夺舍的痕迹。   忽然,有两个十分熟悉的身影出现。   沈度和云素衣。   两人形容狼狈,衣衫凌乱,神色带着几分躲闪,但仔细一看并未受什么伤。   显然是在刚才一战中划水了。   众修士早已听闻过这夫妻俩的行事,此刻不觉纷纷露出鄙夷的神色。   倒是沈君玉,神色如常,并未如何。   夫妻俩走到鉴天镜前,确认无误后,云素衣还是忍不住默默看了沈君玉一眼。   沈君玉对她的目光视而不见。   紧接着,云素衣就被沈度拉走了。   一旁的闻朔看到这一幕,眸色微沉,隐约有些想动怒。   然而下一秒,他的手就被轻轻握住。   闻朔回过眼,沈君玉冲他缓缓摇了摇头,传音道:“不是现在。”   闻朔想起他们的计划,恍然,便不再纠结此事。   又等了一会,沈君玉面上露出疲倦之色——他神魂还是伤得有点重,不过一直在隐忍。   一旁的蔺辰见状,就道:“这种小事本不需要二位魔尊操心,二位就先行休息去吧。”   闻朔心头感激,点点头就道:“等一会我再来找你们。”   蔺辰:“好。”   闻朔带着沈君玉离开了。   一旁的孟星演见了,忍不住道:“我也站累了,我能不能——”   蔺辰:“不能。”   孟星演:……   就在孟星演无语之际,突然,有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出现。   原穆州。   他显然一直在等,等到沈君玉和闻朔离开后,他才出现。   此刻他唇边沾血,脸色苍白,鬓发也十分凌乱,丝毫没有了平日风姿。   众修士看他的眼神也十分复杂——现在谁都猜得出剑尊养原穆州是为了什么了。   虽然同情,但也觉得原穆州这些年在剑尊的庇护下日子过得太好了,甚至好得无法无天,才养出了那么个多情又懦弱的性子。可这也都是压榨旁人资源的结果啊!   不过,今日一战之后,原穆州的未来只怕就不好说了。   但,这也都跟他们普通人无关。   孟星演见到原穆州,可没什么好眼神,冷笑一声,就别过眼去。   蔺辰倒是还算正常,查验完原穆州的神魂无误后,就放他走了。   原穆州哑声道谢后,由两个长老护送,转身离开。   这时,孟星演看着原穆州离开的背影,忍不住看了蔺辰一眼:“这人以后被夺舍的嫌疑最大啊,就这么放走他?”   蔺辰眸光动了动:“二位魔尊自有安排。”   孟星演恍然,不多问了。   ·   三日后,所有前来参加斗剑大会的外来宗门修士都离开了。   沈君玉和闻朔一行四人也都陆续离开。   剑宗弟子们各归其位,开始收拾剑宗这次残损的场地,一切看上去像是平稳结束了。   也没有人再提什么天道堕魔之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天夜里,剑尊洞府内。   几位长老在几乎被搬空的剑尊洞府内争执不休,为的是争夺剑尊留下的那些资源。   心魔之事发生时,他们还以为自己作为当年虐杀原道宗那些罪魁祸首的后裔会被严刑惩治。   可偏偏,沈君玉等人最后没有提这件事,也压根没有占领剑宗的意思。   他们一开始还战战兢兢,后来就沾沾自喜,觉得沈君玉等人或许是受了伤,不敢撕破脸了。   现在好了伤疤忘了疼,居然都开始瓜分剑尊留下的资源了。   正在他们几人争执到气头上时,忽然,房间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几位长老警觉,同时回头看去。   然后,他们就看到门口一袭玄衣,神色苍白漠然如死人的原穆州。   见到这样的原穆州,他们心头先是一跳,但接着又不觉皱眉,问道:“少宗主,你这是来做什么?难道想要拿那老魔头留下的东西么?”   “宗门尚未出公告之前,这些全都是禁品,可不能随便拿走!”   原穆州嘴唇动了动:“父亲生前有写手记的习惯,我想来找找。”   长老们静了一刹,神色各异,有几个竟然都露出叹息惭愧之色。   这些长老纵然坏,却也没坏到六亲不认的份上,对自家亲人都是极为护短的。   此刻,原穆州这话一出,他们倒是共情了,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短暂的沉默后,一位长老道:“书房我们已经搜过了,剩下的无非是一些杂物,少宗主去看看吧,兴许有你想要的东西。”   原穆州道了谢,转身走入书房,果然一眼都没看他们几人正在争执的法宝。   ·   此刻,剑尊的书房中空空荡荡的,原本的一些奇珍法宝和挂画都早已被长老们拿走瓜分。   剩下的不过一些无用的旧书。   原穆州关上门后,便将这些旧书拿起来,一本本细细翻看。   终于,最后他在书桌最后一个格子的深处,找到了一本没有写题目的小册子。   原穆州打开,第一页,异常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眼圈居然红了。   是他父亲原承誓的字。   不过更为飞扬活泼。   而这本册子,居然是从原承誓未婚时就开始记录了,一开始都是一些琐碎的抱怨。   看着看着,原穆州原本麻木不堪的面容上都不觉显出一丝笑意。   直到——   “戊戌年八月秋,吾于祠堂中获得先祖赐福,修为一日千里!”   原穆州神色骤变,猛地攥紧了册子,又颤抖着手,迅速往下翻。   “辛丑年三月春,先祖再次赐福,让吾娶沈家女为妻,说此女旺夫益子,有诞下麒麟儿之能。吾不甚喜彼女,但不敢违抗先祖。”   原穆州怔了一瞬,一颗心一点点冰沉下来。   “癸卯年四月春,吾儿降世,天生剑骨,原氏一脉崛起将在吾儿之身!”   后面又有一行小字——沈氏难产,倒也不甚可惜。   原穆州猛地静了下来。   这口吻,过于陌生,让他无所适从。   而接下来的翻开的一页页纸更是让他心魂震荡。   他万万没想到,原承誓走上剑尊的每一步都离不开所谓的’先祖赐福‘。   到后来,从手记中的内容都能明显看出原承誓对这个先祖赐福的怀疑。   只不过,原承誓还是无法拒绝’先祖赐福‘带来的好处……   “先祖过于关注穆州,吾有些担忧,只好减少同穆州的见面。”   “先祖说他需要一副身体,吾只好传来一位长老,吾是罪人。”   “某日,吾发现了一个秘密,沈氏女之死兴许不是自然。吾对不起沈家……”   越往后的内容,越发触目惊心。   直到某一日的手记里,原穆州看到了一页极为与众不同的内容。   “甲寅年六月夏,穆州同沈家子定亲,先祖虽不喜沈家子,但吾还是坚持了下来。见到穆州欣喜的样子,吾心甚慰。他毕竟是天生剑骨,天赋极佳,可以活得恣意些,不必像吾一般事事如履薄冰。若重来一回,或许吾不会再……”   盯着这一页纸,原穆州看了许久,最终,他猛地闭眼,嘴唇狠狠颤动。   他想呐喊,想嘶吼,想回到那个时候,把原承誓叫醒。也把当时的自己叫醒。   为什么,为什么人总要在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   可为时已晚。   后面的手记越来越少,内容也越来越颠三倒四。   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   “先祖召吾前去,吾舍不得穆州。”   万箭穿心。   原穆州握着手记的手疯狂颤抖,他一双眼瞪得极大,死死望着那行字,似乎是想透过那行字看透什么。   有滚烫的液体从他眼眶滑落。   然而,一切已经结束了。   世上早已没有原承誓,就连他那位无所不能的’先祖‘也早已化为尘灰……   原穆州万念俱灰,他紧紧攥着掌中的手记,陷入到一种泥潭一般的情绪里,仿佛想自己把自己溺死在里面。   忽然——   他面前装着手记的盒子忽然放出一道极为熟悉的青色光芒。   下一刹,那道青色光芒没入了原穆州眉心。   原穆州怔住。   然而,当剑尊的神魂出现在原穆州识海内时,一道极为熟悉的金色囚笼从天而降,轰然将他罩在其中!   剑尊瞬间面目狰狞。   ·   半柱香的时间后。   所有人都以为已经离开了剑宗的沈君玉一行四人如天降神兵般出现在了剑尊的洞府内。   他们制住了面如死灰,一动不动的原穆州。   也拿到了那只装着手记的木盒。   蔺辰:“魂木,可当魂魄载体。果然这老魔头还有后手。”   沈君玉这时就把这魂木木盒递给一旁的长老们,对他们道:“几位若不想被夺舍,最好把宗门内所有魂木找出来,全处理掉。”   长老们背心发寒,连忙去了。   等长老们走了,蔺辰方道:“就算还有后手,应该也实力低微,掀不起什么浪了。魂木难得,他应该是算好了原穆州会来找……的遗物,才故意作此打算。还好沈魔尊提前安排了。”   原本已经面如死灰的原穆州在听到蔺辰这句话后,终于回过一点神,缓缓抬眼看向沈君玉,双眸通红,其中情绪极为复杂。   沈君玉却不看他,只不动声色地回过头,对闻朔道:“老魔头的神魂你来料理。”   闻朔等的就是这句话,走上前,便一指点在原穆州眉心。   在闻朔格杀剑尊残留神魂的时候,孟星演便把那手记打开来看。   看着看着,他不觉咋舌,又拿给蔺辰和沈君玉看。   二人看完,良久,蔺辰淡淡道:“鳄鱼的眼泪罢了。”   孟星演怔了怔,点点头,道:“确实,都快死了,也不想想被他祸害的那些人,还心疼自己儿子呢。若他没死,必定不会长记性,也就是他能耐不如那个老魔头,不然,只会害更多的人。”   沈君玉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   终于,闻朔杀死了剑尊的残魂,收回手。   原穆州也清醒了过来。   这时,他恍惚了好一会,方才抬眼看过来。   但紧接着,那本揉皱的手记就映入他眼中。   是沈君玉,把那本手记递了过来。   原穆州怔住,他黯淡的眸中不觉生出一点很淡的期冀。   然而,沈君玉接下来一句话就打破了他的所有期冀。   沈君玉:“因为原道宗,我愿意给原家人这次机会。”   原穆州脑中轰然。   良久,他惨然一笑,伸手默默接过那本手记,哑声道:“我知道了。”   这样天大的恩情放在面前,他又如何能再奢求什么?   原承誓死不足惜,但原家是无辜的,而且,那是原道宗的原家。   他身怀剑骨,享受着剑宗的最高待遇,却做了两辈子的傀儡和废物。   现在,轮到他赎罪了。   他也,再不想让沈君玉看不起他。   ·   次日,天光大放。   有扫洒剑堂的弟子睡眼惺忪地进入其中,却又很快被吓了出来。   不多时,剑堂挤满了人。   所有人看着高台上放着的那三样东西,神色都异常复杂。   一本泛黄的手记,一截还沾着血丝的晶莹剔透的剑骨,以及一封罪己书。   原穆州在罪己书中写清了事情的所有前因后果,把所有罪行都归到原承誓和他这一脉身上,让大家不要去追究原家其他几脉的责任。   至于剑骨。   既然留在他身上无法发挥作用,便留给真正需要的天才吧。   剑堂内,一片静默。   许久,有原家人呜呜咽咽的哭声传来,其中隐约夹杂着一些叹息声。   剑堂外,四袭身影静立。   孟星演神色也十分复杂,好一会,他道:“没想到,这小子会对自己这么狠。”   蔺辰:“这已是他最好的选择,也是解脱。”   孟星演闻言,不觉一怔,但片刻后,他便逐渐明白了蔺辰这话的意思。   在原穆洲既无斗志,自身也丝毫立不起来的情况下,这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了。   下意识微微叹息了一声。   叹息完,孟星演又意识到什么,连忙看了沈君玉一眼。   好在,沈君玉什么异样的反应也没有,并无欣喜,也无失望。   孟星演稍稍放了心。   百里外,一处青山脚下。   有一白发玄衣的青年慢慢地步行着,面容苍白如纸,神色却是出奇的平静。   正是原穆州。   忽然——   一道剑芒破空而来,落在他面前。   一身狼狈华服的沈思源冲上前,抓住原穆州的肩膀,厉声道:“你怎么能把剑骨给他们?你疯了吗?”   原穆州只是看着他。   沈思源看着这样的原穆州,莫名有些害怕,他不觉松开原穆州,微微退后了几步。   原穆州:“你说你同我两情相悦。”   沈思源脸上露出的表情仿佛见了鬼。   原穆州静静看着他:“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愿意跟我走么?”   沈思源心头震颤,猛地一把推开原穆州,倒退几步。   原穆州仍是看着他,眸光清冷如镜,把沈思源所有的挣扎和狼狈都映在眼底。   沈思源只是跟他对视了一刹,就踉跄着御剑,逃一般的离开了。   良久,他身后竟遥遥传来笑声。   沈思源听着这笑声,站在剑上,心口却不停抽搐。   当彻底听不到笑声之后,沈思源终于停了下来,仰头看天。   天上,浮云片片,沈思源看了许久,怔怔哑然道:“废物。”   不知道是在说谁。 第74章   不过又静了片刻,沈思源便缓过神来,他擦了擦脸上的灰尘和一点湿漉漉的东西,眸光又变得极为淡漠冷厉。   接着,他不再纠结,再度御剑而起,不过这次,他是朝着玉衡宗的方向去了。   他手中有沈度的把柄,这个时候,也不怕沈度不收留他。   更何况,沈度还需要他的命格再博一把。   可沈思源并不知道,在他离开之后,剑宗又发生了一次清算!   此时,剑宗执法堂。   一个须发皆白的原姓老修士手持龙头拐杖,神情极为严肃地看着眼前站着的四个人。   “几位毕竟是魔族,若是想干涉我剑宗内务,恐怕老朽今日就是拼了这一身性命,也得阻拦一番。”   老修士名叫原立柏,在原家辈分尚在原承誓之上,只不过这么多年来因为过于刚正不阿,才堪堪混到执法堂堂主的位置。   倒也正是因为他刚正不阿,到如今,也算给剑宗保下了不少好苗子。   至于为何沈君玉四人为何会知道这些,还要得益于蔺辰的那张“鉴天镜”。   因此,这时,原立柏质问,沈君玉也没有露出任何紧张之色,只道:“晚辈并不打算干涉剑宗内务,只是觉得原堂主刚正不阿,颇有原道宗前辈当年的风范。所以,想帮原堂主挖出剑宗里藏着的一些蛀虫和败类。”   原立柏:?   眼看老修士眉头已经皱起,沈君玉便适时看了蔺辰一眼。   蔺辰此刻便祭出“鉴天镜”。   明镜高悬,很快,里面就分出无数道光幕照在四方,光幕中赫然映出的便是前几日大战之后,被“鉴天镜”照过的那些修士的所作所为。   有些是疗伤,有些是在怒斥不肖子孙,整顿家族内务——比如原立柏。   而……有些则是在趁这个时候趁机销毁自己之前留下的罪证。   有些是跟原道宗有关的,有些不是。   看得出来,他们是被那天剑尊祭出的画卷弄得心有阴影,害怕自己做的坏事也会暴露,所以干脆一回来就整顿销毁。   万没料到,居然被“鉴天镜”记录了下来。   原立柏看着这些画面,第一反应是质疑,但接着看到自己在里面的所行所为丝毫不差后,就渐渐相信了。   然而,越相信,越痛苦。到后来,老修士都看得目眦尽裂了。   他原本以为那些人只是私下里侵吞资源,结派党争,却万万没料到那些人会害人性命!甚至还是用极为残忍的手法!   竟然还有活剖金丹的!   但,受益者竟然是……沈君玉的亲弟。   原立柏忍不住就带着一丝怀疑颤巍巍看了沈君玉一眼。   沈君玉却道:“他现今拜入剑宗,就该归剑宗处置,堂主不必担心本尊会护短。”   先前沈君玉自称晚辈,这会忽然换了称呼,显然是表明了立场。   原立柏一颗心放下了。   而这时,沈君玉又取出一块留影石递给原立柏:“原堂主,方才你看过的内容,全都在这留影石中。该如何办,我这个外人就不多置喙了。”   原立柏接过这块留影石,只觉得沉甸甸的,此刻他拱手就沉声道:“多谢沈魔尊告知真相,老朽就是拼了这一条老命,也不会让原氏和剑宗蒙羞!”   沈君玉抬手回礼。   “若有棘手之处,可激活留影石上的印记,召晚辈相助。”   原立柏再度深深长揖,这一次,他是真心感激。   沈君玉不再回礼。   此刻,等四人前脚离开执法堂,原立柏便怒发冲冠,一声厉喝道:“取法剑来,今日,原某便要在此替剑宗清理门户!”   “铛”“铛”“铛”   法钟长鸣三声,震彻山林。   ·   之后,沈君玉四人依次拜访了数十个宗门,也交出了数十枚留影石。   至于有些实在作恶太多,无药可救的宗门,沈君玉便索性留给蔺辰,让他填补了妖王殿镇海神珠里的神魂空缺。   沈君玉的这个行为,孟星演心头有些不解,只觉得可能因为沈君玉始终还是人族,所以心怀人族大计,也不好多问。   倒是蔺辰,隐约有所猜测。   这一日,又走完三家宗门,蔺辰终于看出了什么,便看向沈君玉,问道:“沈魔尊已经有对付天道的计划了?现下是在埋线?”   沈君玉也没太隐瞒:“略有,不过究竟如何实施还得等之后再说。”   蔺辰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孟星演云里雾里,急得直挠头。   不过这时,闻朔却看着掌中的中州地图,微微沉默了。   孟星演见状,就凑过去看了一眼。   偌大的中州地图上,去过的宗门已经都被标上印记,只剩下一家大宗门四人还没去过了。   玉衡宗。   说起来也真是有意思,从鉴天镜中看来,在中州这么多大宗门藏污纳垢的那些肮脏事里,几乎每一桩大事都有玉衡宗的参与和牵线。   虽然玉衡宗不是执刀人,可沾染的因果却是最重的。   一些较为小的事类似于伪造命卜批文,把好的说成坏的,坏的说成好的。但这种往往都能阴差阳错影响到被批文修士的命运。   而这种……只是小事。   大事往往就牵扯到“逆天改命”的范畴了。   若有些大宗门宗主或是长老的独子资质平平,便会去找沈度寻补救之方,较为寻常的,是布置一些阵法或是增益灵宝戴在身上。   但,不太寻常的便往往涉及到一些见不得人的交易了。   有些人,五行极阳,命犯魁罡。沈度便会建议对方去娶四柱纯阴的女子,并给女子佩戴增阴法器。   当事人娶妻后自会转运,但妻子却往往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不过,沈度往往只给建议,不负责找人,至于找不找得到都跟他没关系。   所以不管有事没事,都难以追究到他身上。   但同时,沈度还会出售一些特殊的罗盘和阵法,可以用来寻找特定的宝藏和人。   赚得盆满钵满。   当然,这些都不是让闻朔沉默的关键,最关键的,还是御器宗的灭门惨案,竟然间接跟沈度有关。   所以闻朔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孟星演乖觉,眸光转了转,就啧了一声,只评价沈度道:“以沈度这个会钻营的劲,他要是给自己逆天改命,兴许早就成功了。还犯得着干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么?”   好一会,沈君玉终于开口:“你怎么知道他没改过?”   一句话,让孟星演毛骨悚然,细思恐极。   沈君玉这会静静看向前方,长睫微垂,盖住眸中淡淡的阴翳。   “他是学得太晚了,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改命的时机。不然,他的上限绝不至于此。”   孟星演嘴唇颤了颤,又颤了颤,哑口无言。   “他一直疯狂追求所谓的麒麟子能带他一飞冲天,可惜眼瘸,把凶兽饕餮认成了麒麟。”   孟星演自然知道沈君玉是在说沈思源,此刻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好在沈君玉静了一会,只道:“去看看吧,想必现在玉衡宗也很热闹了,不差我们几个。”   沈君玉说了,其他几人自然没有不赞同的道理。   而且,他们也很想看看那些事情败露之后,沈氏一家的下场。   ·   玉衡宗。   最先上门的,是剑宗的原立柏一行。   剑宗内虽然藏污纳垢众多,可也有不少忠心却不受重用的高手分散在各堂以及分宗中。   原立柏声望颇高,又动用了原家势力,只几日,就把几位太过出格的长老们都悄无声息地清理了下去。   又请出一位太上长老坐镇宗中。   这便带着人来玉衡宗清算余孽了。   活剖金丹的罪名是一条,勾结魔头的罪名又是一条,还有先前出战魔域时弟子们举证的滥用十大绝毒以至于伤到自己的人。   这三条罪名,就足够让沈思源永世不得翻身了。   沈思源万没料到,他刚回玉衡宗跟沈度勾兑完,谈妥条件,以为自己就能顺利逃过一劫时,等来了这样的审判!   原立柏虽然只是执法堂堂主,但代表的是剑宗。   他拿出剑宗法剑,当着玉衡宗众人一一列出沈思源的罪名后,沈度和云素衣一个面色铁青,一个神情惨白。   却没有一个敢上前帮沈思源说话的。   沈思源见势不妙,扭头想跑,却被原立柏一龙头拐杖就狠狠敲在了背上!   又有两个修士按着他的手臂,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他的脸都扭曲了,却还在不停叫道:“我不服,这些都是污蔑,你拿出证据来!”   原立柏眸光森然:“我们剑宗从不会污蔑好人,把证据带上来!”   沈思源猛地怔住。   然后,他就看到一个修士带着一个双眸猩红,神色悲痛且愤怒的炼气期修士走到他面前。   沈思源不认识这个人,皱着眉,准备抵死不认。   原立柏这时就示意了一下身旁的修士,那修士立刻就刺破炼气期修士的手指,挤出鲜血,动用了血脉溯源之法。   血脉溯源之法一出,沈思源就感觉到自己丹田处的金丹颤了颤。   沈思源:!   炼气期修士双眼顿时瞪大,嘶声道:“就是他,我感应到了,我哥哥的金丹就在他身体里!”   沈思源猛地怔住,一点点咬住了牙。   原立柏一敲拐杖:“人证俱在,你还有何抵赖?”   沈思源听到这,身体颤了颤,却一言不发,索性垂了眼,神色漠然地不再回应原立柏。   原立柏冷笑一声,也不理会他,就看向一旁的炼气期修士道:“你希望宗门如何处理这个败类?”   那炼气期修士狠狠咬了咬牙:“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他把我哥哥的金丹还回来!”   原立柏:“好,很公平。”   这便示意了一眼一旁的两位修士。   两位修士压住沈思源,就要抬手剖丹,方才一直一动不动的沈思源这时却忽然疯狂挣扎起来!   两个修士正想出手彻底封住沈思源的灵力,沈思源身上竟在此刻猛地绽出一种刺眼的金光。   “糟了,这小子要爆丹!快退!”原立柏怒道。   那两个修士心头一凛,就想抛下沈思源纵身退去,可来不及了,只好猛地闭上眼。   沈思源的丹田已经自爆开来——   然而,想象之中的惨烈情状并没有发生。   静了片刻,众人颤巍巍睁眼,就看到一把极为明亮的长剑高悬在沈思源头顶,直接压制住了沈思源自爆的能量。   归墟黄泉剑。   沈思源丹田破裂,浑身是血,在看清头顶悬着的那柄剑后,他更是急火攻心,一口一口地不停往外吐血,目眦尽裂。   但,此刻已经没人在意他了。   原立柏连忙回头,看到空中徐徐降下的沈君玉,拱手道:“多谢沈魔尊出手相助。”   沈君玉摇摇头:“不碍事,我也是来看热闹的。”   原立柏:?   神色略微有些古怪。   一旁的沈思源听到这句话,心头震动,又猛地呕出一口血,指甲都深深抠在了地面上,剧痛却比不上他此刻的难堪。   他一直在回避沈君玉的成长和地位,总觉得自己有朝一日还能翻身。   可当这一刻,他被一把剑就压得胸前剧痛,完全直不起身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差距真正已是天堑——   然而沈君玉并没有再看他一眼,只道:“原堂主秉公执法便是,我看看就走。”   原立柏刚要点头,一旁一直强行隐忍的云素衣忽然就朝沈君玉扑了过来。   这一次,沈君玉还没出手,闻朔就一指把她点住,淡淡道:“沈夫人急什么,找你们玉衡宗算账的马上也要来了。”   云素衣听到这句话,心头顿时生出几分不妙的预感。   但很快,她就明白了闻朔的意思。   沈度以前干的那些事——全都暴露了。   其他宗门不断有大能赶来,一个个面容冷森,都拿着确凿的证据——沈度给的改命方案和各类伪造的命卜批文。   当这些东西砸在沈氏夫妇的脸上时,沈度面容灰败,直接跪倒在地,宛如被抽掉了神魂,彻底失去了抵抗。   云素衣却还难以置信。   直到,其中一位大能语带嘲讽地道:“沈夫人只怕还不知当年御器宗的灭门一案也有你夫君一番功劳吧。”   “她怎么可能知道,毕竟沈度只是把她当一个好用些的炉鼎罢了。”   云素衣听到这,猛地睁大眼,颤声道:“什么?”   “当年御器宗灭门沈宗主没有直接参与,但他却告诉了云宗主几条错误的逃生路线,耽误了时机,间接导致御器宗被灭门。你难道真不知道么?”   云素衣终于嘶声道:“我夫君虽然会帮人伪造命卜批文,但这也不是什么大恶之事,他也是为了宗门利益!但他没有必要杀我父亲,他有什么必要——”   “他确实没有直接出手,但他间接出手了。”   “因为,他讨厌外公,讨厌外公老是干涉我跟沈思源的教育。还会告诉你不要太依赖他这个夫君,不是么?”   “无论当初的结果是什么,御器宗是灭门或是元气大伤,外公都不会再有能力干涉他的家事。”   “他只是没想到,外公会运气那么不好,直接死了。仅此而已。”   云素衣彻底怔住。   半晌,她红着一双眼,颤巍巍看向一旁的沈度。   她还是心怀幻想——因为,沈度总归对她没有那么坏。甚至当年御器宗灭门后,她一时间茶饭不思,还是沈度一直安慰她,让她从阴影中走出来。   她没想过,沈度居然会是罪魁祸首,所以,那个时候的温柔是什么?   心虚?   沈度见到云素衣此刻的眼神,只是稍一思索就反应过来,立刻便咬牙嘶声到:“夫人,你别听这小白眼狼胡说!我根本没有故意害岳父的道理,我当初只是心急之下算错了,并不是——”   “若不是,你敢立天道之誓吗?”沈君玉厉声道。   如同晴天炸雷,沈度身形颤了颤,嘴角抽搐了一下,颓然闭了嘴。   而他这个状态,就直接等于默认了刚才所有的指证。   云素衣看着这样的沈度,瞪大了眼,表情极为难以置信,面色也一丝丝灰败了下来。   忽然,一道寒冽的剑光落在云素衣面前。   云素衣恍惚一瞬,默默抬起眼。   归墟黄泉剑飞到了她身前。   沈君玉看着她,眸光淡淡:“你方才,不是想让我跟沈思源求情么?”   “为外公杀了沈度,我就求剑宗饶沈思源一命。”   云素衣身体再度颤了颤,没有直接抬手握剑。   沈君玉只是看着她。   而静了许久,云素衣咬牙,握住了归墟黄泉剑,但她的手却疯狂在抖。   她把剑握住,踉跄着朝沈度走去,沈度一脸惊恐,疯狂摇头。   最终,云素衣还是抬剑,往前一刺,可惜,她这一剑只刺进去沈度前胸一点,便再也扎不下去了……   半晌,她忽然丢了掌中长剑,捂着脸,嚎啕大哭,摇头道:“我下不了手啊,我下不了——”   “嗤”一声轻响,剑光飞出。   鲜血四溅,温热的鲜血落在云素衣身上脸上。   沈度的身体无声倒下,瞪大了眼,一副死不瞑目的表情。   云素衣彻底怔在了原地,脸色惨白,宛如一具泥胎木偶,完全没了生机。   这时,沈君玉一眼都没有再看她,只收回归墟黄泉剑,又从沈度衣摆下摄出一枚钥匙,便看向后面那些大能,道:“沈度已死,诸位若还有未出气的,可以去玉衡宗宝库内挑选一些宝物,但请勿在宗中随意伤人或是毁坏宗门建筑。”   说着,沈君玉扬手一抛,归墟黄泉剑高高飞起,悬在玉衡宗顶端。   光华照射下,若有人想行毁宗之事,也得掂量掂量。   沈度固然罪孽深重,但玉衡宗千年积淀,也不能任人随意毁坏践踏。   众大能对视一眼,便派出一位代表上前,接走了沈君玉手中的宝库钥匙。   众人走后,原立柏终于看了沈君玉一眼。   沈君玉明白他的意思,就道:“沈度既死,堂主把沈思源带走便是。”   原立柏心下明了,当下命人带走了沈思源。   临走时,沈思源被人封住了修为,却还睁着那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看着沈君玉。   然而,沈君玉并没有再看他一眼。   ·   次日,云素衣的尸体被人发现,她吊死在玉衡宗一处后山的树前。   身前落着一方白帕,上面用血写着’对不起父亲‘这几个字。   平日,云素衣在宗中待人并不算严苛。因此,不少仆役唏嘘一番后,还是将她收敛,埋在了后山。   沈思源被原立柏带回了剑宗。   按律行刑后,他双腿也折断了,浑身是伤,却不知为何,还挣扎着活着。   这时,众人才意识到,他跟原穆州的同命道侣契约还没解。   可原穆州已走,人也追不回来了。   最终商讨一番,他们将沈思源丢在了一处偏僻的小院里关了起来,每日送去灵食,又给他疗伤。   沈思源每日每夜就坐在小院的窗户旁边,苍白着脸,双眸出神地往外看着,像是在等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做。   就这样时间日复一日的过去,众人都几乎遗忘掉了沈思源的存在。   终于,某一日,沈思源疯了。   那天,似乎是听到门外有人说了什么,一直不言不语的他忽然狠狠抓住一个来送饭的小道童,一边用头撞着栏杆,一边就猩红着眼冲小道童厉声道:“你们若是不想让原穆洲死,就让他来见我!”   他这副疯癫的情状吓坏了小道童,连忙跑回去禀告。   小道童走的时候他还在不停嘶喊,让他们去找原穆州来。声音极为凄厉嘶哑。   剑宗众人无法,只得派人去找原穆州。   大约一旬之后,派去的修士带回来一封书信,说是原穆州亲笔所书,让交给沈思源。   有弟子接过书信,从窗户里投了进去,就走了。   然而只过了一夜,沈思源的尸体就被人发现了。   他的尸身就这么僵冷地靠在窗户旁,唇边咬出了血,有些染了墨的碎纸痕迹。眼睛死死地睁着,眼眶中还有血泪,竟是死不瞑目的样子。   这样的沈思源再次吓到了守夜的弟子,连滚带爬就跑回去通知。   来的执法堂的修士看到这样的沈思源,脸色立刻就变了,当即责问守夜的弟子:“难道你昨晚就没发现什么异常吗?”   守夜的弟子也十分委屈:“他以前每天晚上都会哭哭笑笑,嘟嘟囔囔,昨天夜里也是这样,我就没太在意。不过,昨晚他还……还念什么佛经来着。”   那修士皱了皱眉:“什么佛经?他这种人,还会念佛经?”   弟子连忙道:“我没记错,就是佛经,什么’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哦对了,还喊,’假的,都是假的‘。”   修士听完,皱眉静了许久,道:“罢了。”   之后,按例仍是验尸。   沈思源被塞进嘴里吞进去的纸也被取了出来,有些还未消化完,隐约能拼出一两截话。   其中,就有那一句佛经的部分,还有一截四个字。   ’好好赎罪’   众人看了,面面相觑,隐约仿佛就窥见到几分沈思源自尽的原因。   只是,可惜了原穆州……   沈思源被下葬了,葬在剑宗外一处荒野的小山坡上,没有立碑,什么都没有。   那天之后,再无人来他的坟前看他。   只不过,又过了许多日,路过此地的弟子忽然发现此处多了一束黄花和一点烧尽的纸钱。连忙回报宗门。   宗门长老听完回报,仿佛明白了什么。   良久,他叹了口气,道:“看来那封信终究还是起了作用。”   弟子似懂非懂。   ·   而此时,沈君玉一行四人已经回到了魔域。   这一天夜里,沈君玉终于再度召唤出了青衫剑灵,准确来说是——原道宗的心魔。   “前辈可以告诉我,当年的真相了么?”   青衫剑灵徐徐现身,看向沈君玉,道:“真相就是,天道并没有堕魔,但当年以身补天的飞升者堕魔了。” 第75章   沈君玉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良久,他道:“愿闻其详。”   青衫剑灵:“你该知道关于三族的祖先传说。”   沈君玉:“传闻有言三族都是神族弃民,遗落到此方世界——前辈说的是这个?”   青衫剑灵冷笑了一声:“他们可不认为自己是神族弃民,他们自称神族遗民,一直想尽办法想回到原世界。因此,便对此方世界做了许多竭泽而渔的事。”   沈君玉:“比如?”   青衫剑灵唇角浮出一丝嘲讽:“比如血祭此间天道,换取跨越大界的限制。”   沈君玉:!   他心中隐隐生出几分可怖的猜测。   而青衫剑灵接下来的话也确实印证了他的猜想。   “总之,那一批自诩神族遗民的人并不把此方世界当做他们的故土,只当做一处蛮荒野地,因此也不在乎这里的发展和未来。他们为了‘回家’,在此方世界做了很多恐怖的实验,唉——”   说到这,青衫剑灵低低叹了口气:“魔域的一些风景就是当年这些神族遗民实验的一些结果。”   “最后,他们终于成功了。他们通过血祭剥夺了此间天道的大部分生命力和魔域许多土地上的灵气,创出了一个传送阵,远遁离开。留下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   “那——飞升者堕魔?”   青衫剑灵听到这几个字,露出万分怅然的表情,良久,他眼眶竟然有点红。   “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飞升者是龙族的一位前辈,他体魄强悍,力可通天。但当他飞升之后,看到此间濒临破碎,布满血泪的天道后,他沉默了。”   “天道并不坏,它仍想守护此间子民,只是它确实被那些逃走的神族遗民剥夺走了大部分力量,快消亡了。”   “但你该知道,一旦一方世界的天道消亡,最终会造成什么结果。”   沈君玉静了许久:“日夜不分,洪水滔天,干旱蔓延,灾祸不绝。”   青衫剑灵点点头:“所以,第一位飞升的龙族前辈选择了以身补天。”   沈君玉:“后来呢?”   青衫剑灵摇头无奈:“可是怎么够?一个天才而已,那可是天道。反而是这位龙族前辈,以身补天后,他的意识彻底跟天道融为一体,也就彻底知道了当年那些神族遗民做的事。”   “其中,就有他们龙族的前辈。”   “所以,他疯了,也就是堕魔。”   “不过,他在疯之前,他留下了自己的龙骨剑,留给下一位飞升者,让下一位飞升者帮忙镇压他。”   “后来,一位一位的飞升者上天,或是选择补天,或是选择镇压前任融合在天道里的魔性。”   “当然,也有想要背叛的,都被合力杀掉,成了天道的养料。”   “到最后,还留有清醒意识的,只有一位了。”   沈君玉听到这,忍不住就仰头朝天上看去,他掌心祭出一缕黑金色魔气,遥遥似有所感。   “是魔族那位,天圣帝尊。”   青衫剑灵点头:“他是先天魔修,比寻常修士更能抵抗一些,不过,恐怕也未必能支撑太久。”   “而且最重要的是,在……原道宗飞升之后,此方世界的灵气便又出现一次衰减,他们算出,这些灵气,只够维持最后两个飞升者飞升了。”   “所以,原道宗选择破界回来。”   沈君玉心头颤了颤。   青衫剑灵眸光幽邃地静静看着他:“现在你知道原道宗为何要谎称天道堕魔,并且一定要把这个消息传出去了吧?”   沈君玉静了许久,沉声道:“知道了。”   “若直接告诉那些长老和大能真相,只怕他们会做出跟当年那些神族遗民一样的选择。”   “血祭天道和这世界的最后一点能量,送自己飞升。”   青衫剑灵点点头:“唯有天道堕魔这个消息可以让这些贪生怕死之辈心生恐惧,按兵不动。”   “他们又把持着修真界最多的资源和能量,至少能保证短期内不会再有人可以飞升成功。”   沈君玉默然不语。   青衫剑灵:“不过,天圣前辈精通星卜之术,所以他算出此方世界得救的最后一点机缘就在这最后飞升的两个人身上。而这两人,都是魔族。”   “原道宗死前,执念化魔,凝聚在剑骨上,也是为了也许日后能遇到这二人之一。没想到,真的遇到了。”   沈君玉心头微震,好一会,他道:“前辈觉得,这里面有一人是我?”   青衫剑灵闻言,深深看了沈君玉一眼,便道:“我当时认你为主只觉得你心性不错,但不确定是你。”   “但那日,我看天圣前辈的帝剑选择你的时候,就知道,一定是你。”   沈君玉恍然。   许久,他道:“我明白了。”   只四个字,就说出了他的决心。   青衫剑灵看着沈君玉此刻温润中透着一丝坦然和澄澈的面孔,心头原本埋藏着的一丝忧虑彻底烟消云散。   成大事者,必须心性坚定。   此刻的沈君玉像极了当初决心破界回来的原道宗。   那时,原道宗也只是微微一笑,就决定了那件事。之后,无论前途遍布荆棘,刀剑加身,他也没有一丝反悔过。   不过,此刻,青衫剑灵还是忍不住问了沈君玉一句话。   他问:“你打算如何改变这一切?”   沈君玉道:“前辈且看就是。”   ·   青衫剑灵选择相信沈君玉。   毕竟沈君玉现在修为境界还不到大乘,即便要飞升,也不是一时的事。   他都等了一千年了,难道还等不了这三年五载?   之后,沈君玉同闻朔一起,潜心修炼,青衫剑灵便再没有藏拙,一点点将原道宗所有的剑术都教给了沈君玉。   终于,八个月之后,沈君玉和闻朔一同顺利步入大乘境。   算是摸到了飞升的门槛。   在步入大乘境的那一刹,沈君玉都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同此方世界的隔膜更加薄了。   他仿佛能听到一个低低哀泣的声音,也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天地间日渐衰弱的灵气。   沈君玉抬起手,看着空荡荡的掌心,就能感觉到丝丝缕缕带着死亡之气的灵力仿佛落花一般,缓缓从掌心落下,枯萎,腐朽。   这个时候,他才能明白剑尊和魔尊当年如此迫切的飞升心情了。   在这样一个环境里久了,总会觉得自己也不断衰弱,自然会害怕。   当然会拼尽一切给自己加筹码,拼一个飞升。   忽然——   一只修长骨感的手轻轻伸过来,盖在了他的掌心上。   沈君玉不动声色回过神,就对上了一双青金色的漂亮瞳眸。   闻朔正静静看着他。   四目相对,静了一会,沈君玉淡淡一笑。   “我没事,只是有些感触罢了。”   闻朔望着他,明丽的眉眼间是云一般的平静柔和:“我知道你没事,只是突然想牵你的手了。”   沈君玉心尖微微一颤。   终于,他忍不住回过身,伸手抱住闻朔。   闻朔什么也没问,只是反手轻轻回抱他。   沈君玉把侧脸靠在他鬓边,感受着那微凉的发丝在他肌肤上擦过的触感,仿佛才能得到一点真实。   好一会,他闭了闭眼,低声道:“我还是不知道这一去会如何。”   闻朔静了一瞬,侧过头,靠在沈君玉耳畔:“我们不是一起去么?”   沈君玉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他自认做这件事对其他人乃至天道都问心无愧,可对闻朔,他却说不出这个词了。   闻朔仿佛感受到了他心头想法,反而笑了笑:“你要是真的觉得亏欠我,到时事情成了,你就让我在那个黑匣子里多选两样,如何?”   沈君玉:……   短暂的静默后。   沈君玉低声道:“若真的没事,你都选了也没关系。”   闻朔挑眉:“真的?”   沈君玉不说话了。   闻朔却偏偏要伸手,去搬他的脸看。   等到四目相对时,沈君玉长睫半垂,仍是温润平静的样子,琉璃色的眸子里却藏了一丝忧虑的隐忍。   看到这样的沈君玉,闻朔很长很淡地叹了口气,然后,他就伸出手,一点点细细用指腹去摩挲沈君玉的眼眶。   直到沈君玉忍不住,闭上眼。   他方才停下,凑过来,亲了亲沈君玉的眉心。   “你不要把我想的那么小气,好歹我也是魔尊,我也有崇高的志向。”   沈君玉:……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看你就是这个意思。”   沈君玉不知道该怎么说了,闻朔便又凑过来吻他,吻他的眉心,吻他的唇。   沈君玉一开始还有些不自在,但到最后,他反而逐渐一点点放松下来,迎合了闻朔这个吻。   他想:既然当下是快乐的,就不用想未来。   未来的事,未来再去解决。   许久,两人松开。   闻朔就拉着沈君玉的手,从山上慢慢往下走,走着走着,他微微一笑,似乎有什么事很值得他高兴的样子。   沈君玉见了,静了一会,忍不住问:“怎么突然这么高兴?”   闻朔默默一笑:“我在想,你是要去拯救此方世界的人,但我能哄得你开心,证明我也很厉害。”   沈君玉:?   忍了一会,沈君玉唇角还是不受控制地轻轻弯了一下。   闻朔:“心情好了?”   沈君玉不说话。   闻朔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手。   沈君玉还是不答话。   闻朔伸出手指,指尖在沈君玉掌心挠了挠。   沈君玉掌心一颤,想要把手抽回去,却又被闻朔拉了回去。   就这样,两个身穿玄色尊袍的人在山间拉拉扯扯起来,虽然看起来一点都不庄严,却莫名多了一丝柔和与温馨。   ·   进阶第二日,沈君玉再度唤出青衫剑灵了。   青衫剑灵:“你才进阶,就准备好了?”   沈君玉摇摇头:“不,但我准备去三族走一趟。可否劳烦前辈将当年那些有功的飞升者姓名和模样告诉我。”   青衫剑灵怔了一瞬,隐约猜到了沈君玉此行的目的,有些震撼于沈君玉的胆大,却又——   “这其中因果极大,万一出事,你只怕担不起。”   “就赌这一次,自然要赌大的。”   “我自认不如原道宗和其他那些天才那么惊才绝艳,若是光靠我自身,只怕这次突破渺茫。”   “可若是集合众人力量,或可成功。”   这些,还是他从剑尊和魔尊的血祭上想到的,只不过,他取的是正向之法。   青衫剑灵闻言,眸中不觉绽出几分光彩,旋即,他就道:“好,我陪你赌了!”   然后,青衫剑灵就一一告知了沈君玉那些飞升者的模样姓名和种族。   沈君玉也不劳烦旁人,就取来最好的玄金,亲手浇铸金身。   当一尊又一尊栩栩如生的金身被浇铸出来后,沈君玉就带上了它们,和闻朔、蔺辰和孟星演一起,去往三族这些天才出生的祖地。   这些天才的后裔族群有的尚且繁荣发达,有的却已经稀落零散。   但当各方那些天才后裔得知自家先人的遭遇时,几乎都纷纷表明,只要日后能需要他们,他们一定会出一份力!   并且都妥善保管好了天才的金身,日夜香火供奉。   等最后一尊金身送走,沈君玉又去了一趟人族。   这次,他在当初鉴天镜照耀下,可信得过的那些大能处,留下了以自己模样雕塑的金身。   法华寺那位高僧猜到沈君玉的意图,忍不住就抬手道:“以活人之身受信众供奉加持,一旦反噬,因果百倍。沈魔尊务必慎重。”   沈君玉淡淡一笑:“如方丈所言,都是魔尊了,我又何必在意那些?更何况,我信得过方丈。”   高僧静了片刻,神色严肃地双掌合十:“那便祝沈魔尊马到功成。”   沈君玉回礼:“借方丈吉言。”   之后,沈君玉又在其他地方留下自己的金身,至于魔域,留下的自然是他跟闻朔两人的。   光华灿灿,并肩而立,伫立在各处的魔神庙中。   做完这些,沈君玉最后吩咐好蔺辰和孟星演二人后续事项,便和闻朔一同,从容来到了魔域那一处最高山的山顶——那据说是离天最近的地方。   两人相对盘膝而坐,准备飞升! 第76章   很快,有天雷滚滚而下,落在两人头顶。   不过旋即便有一个个无比壮阔绚烂的阵法从二人四周绽放开来,闪烁出灿灿灵光,抵挡住绝大部分的雷劫。   这些阵法是沈君玉直接刻在山体中的,同大山融为一体,坚固无比,难以摧毁。   最重要的是,这座大山据说本就是当年那些神族遗民离开此界时留下的一个废弃法器。   这样的东西,自然要物尽其用。   但渐渐的,天雷愈发密集,四周连成白茫茫一片,将这四周山上的草木和石头都一一被击碎,灰飞烟灭。   沈君玉和闻朔端坐在阵法中的身影都彻底被隐没在这恐怖的雷光中,无法看见。   远处,魔宫前,一袭玄色尊袍的孟星演翘首而望,看着这几乎要蔓延开数十座山峰的雷劫,神色有些许沉凝。   一旁蔺辰坐在轮椅上,似乎看出他的忧虑:“他们二位修为非同寻常,又做过万全准备,小小雷劫,应该不在话下。”   孟星演眼皮跳了跳,“额”了一声,道:“我倒是没担心二位叔叔。我只是想,如果雷劫都这么恐怖的话,到时候我飞升得怎么办啊。”   蔺辰:……   短暂的静默后,蔺辰意味深长地道:“那你倒是大可以放心,雷劫都是因人而异的。”   孟星演:?   正想质问蔺辰是什么意思,忽然,对面山头那惊人的雷劫完全停下,只剩下无数颜色诡异的雷火围绕着山巅那两个相对而坐的身影打转。   孟星演见了,连忙掏出纯金望远镜看去,看了一会,他道:“这就是最后一道炼心雷劫了么?也不知道他们会在炼心幻境里面看到什么。”   蔺辰:“我也不知。”   孟星演嘴角抽搐:“没问你。”   蔺辰不说话了。   而这一次,沈君玉和闻朔的炼心雷劫持续时间比之前几道普通雷劫要长得多。   孟星演和蔺辰足足从午时等到了酉时。   孟星演不觉有点焦灼了。   一旦到了戌时,戌亥天门地户开辟之际,阴气上涌,雷劫难度将大大增加。   可不能再拖了啊——   就在孟星演无比心焦之际,对面高山上的两人忽然同时睁眼。   四目相对,他们彼此微微一笑,便仰头同时祭出帝剑帝印,迎上了最后一道极为惊人的雷劫!   轰然一声巨响,天地间有无比刺目的巨大金色光圈从那高山之上震荡开来,尘埃滚滚,山崩地裂。   连孟星演都勉力定了定身形,才堪堪站稳。   接着,他就立刻抬头看去。   下一刹,无尽云雷中,一道光束投落而下,罩住两人的身影。   在光束落下的那一刻,两人似乎心有所感,彼此都遥遥朝孟星演和蔺辰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颔首示意。   孟星演连忙也点头,蔺辰则是起身回礼。   两人这便转身,纵身踏入光束中。   不多时,天上云雷中的裂隙逐渐合拢,光束也消失了。   看到这一幕,孟星演不觉微微攥紧拳头,心头默默道:一定要成功啊!   ·   天穹之上。   虽然曾经从青衫剑灵口中得知了天道濒临破碎毁灭的消息,但二人在亲眼看到时,还是会觉得震撼和心痛。   残缺流血的大道,被魔气污染的法则,以及那嵌在天道中一双双充满不甘和痛苦的面孔。   都是当初以身补天最终不慎堕魔的天才们。   看着眼前这一幕,沈君玉久久不能回神。   “哐当”“哐当”,有沉闷的响声从远处晦暗的星空中传来。   沈君玉回过眼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袭华丽却破旧染血的魔尊尊袍,在原本腰带的位置,拴上了一条极为粗长散发着暗暗红光的锁链,那条锁链明显有形无质,似乎是什么法则构成的。   对面的中年男子两鬓花白,气色憔悴,但一双眸子却炯炯有神,步伐也极为威严。   他走过来时,沈君玉隐约能感觉到腰间帝剑微微震颤。   静了一瞬,沈君玉立刻明白了对面来者的身份,他抬手解开腰间帝剑,帝剑立刻便朝那男子飞去。   男子见到帝剑,微微一笑,接在手中,轻轻抚摸,帝剑便发出依赖的嗡鸣声。   沈君玉拱手:“晚辈沈君玉,见过天圣前辈。”   天圣帝尊闻言,抬眼看了过来:“你既然来了,想必准备好了?”   一句话,直入主题。   沈君玉也不拖泥带水:“准备好了。”   天圣帝尊道了一声‘好’:“我先让你见见它。”   说着,他便抬手虚虚一拉自己腰间的锁链——   顿时,轰隆隆的巨大闷响声再次传来,此方星空仿佛都在为之震动。   渐渐的,沈君玉看到了那无比粗长的锁链背后拴着的东西——竟然就是此方天道的头部!   那只巨大的熟悉的眼睛,正长在天道的头顶,骨碌碌转动着看他。   天圣帝尊这时伸手摸了摸天道的头顶,天道对他十分亲昵,像一只乖乖的大狗,也默默蹭他。   天圣帝尊叹息道:“如今,它神智清明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我不得不用法则之力约束着它,否则,它一怒此方便会引发无数天灾。”   沈君玉心中震撼,忍不住又细细看了一眼天圣帝尊腰间的锁链。   一看之下,他就发现那锁链竟然是深入到天圣帝尊体内,跟天圣帝尊性命相连——这尊魔神竟然是用燃烧自己性命为代价,编织出如此逆天的法则,约束住了即将堕魔消亡的天道。   沈君玉心中愈发钦佩。   天圣帝尊看出了沈君玉的想法,微微一笑,淡然道:“这么做的,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当年,人族有个小子叫原道宗,他下界前,把他一身修为十之有九都给了我。”   “要不然,我也不能再撑这么久。”   沈君玉再次心头震动,半晌,他低声道:“前辈们果真高义。”   天圣帝尊闻言却并未回应此事,只抬眼看向他:“你说你准备好了,你打算怎么做?”   沈君玉目光动了动,道:“晚辈打算先将那些堕魔的前辈同天道分开。”   天圣帝尊想了想:“如今有了帝剑,倒也确实可以一试。不过堕魔的都是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魔性深重,沾染了极为容易被同化,你要小心。”   沈君玉仰头默默看向那残破的天道:“我已有应对之法。”   天圣帝尊怔了怔,倒也没问太多,只点点头:“好,那若是要我如何配合,都可尽数告知。”   沈君玉:“前辈不必配合,只需要静观便好。”   天圣帝尊笑了:“够自信,我喜欢。”   接着,沈君玉对天圣帝尊道:“请前辈借剑一用。”   天圣帝尊扬手就把帝剑抛了过来:“这剑已经是你的,不必如此。”   沈君玉也没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他看了一眼一旁的闻朔,闻朔心中有数,也取出了尊王印。   这时,沈君玉又取出了一枚金色的小钟,从外形上看,这枚小钟只是枚普通小钟。   但若是仔细看去,就能看到这小钟中仿佛有千万缕细细丝线垂落,指向人间。   天圣帝尊看到这枚小钟,神色微微一动。   沈君玉已经祭起此钟,轰然敲响。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修真界三族各大修真之域都响起了这声钟响!   也就在钟响的那一刹,无数守候在自家宗祠内的大能纷纷跪坐在蒲团上,开始闭眼默念自家以身补天的先祖之名。   魔域内,孟星演和蔺辰同时举起神力浸染的香,对着沈君玉和闻朔的金身拜了下去。   妖域内,万千龙族和锦鲤盘旋海中,遥遥冲着天上行跪拜之礼。   刹那间,成千数万道无形的金虹冲天而去,直直朝着沈君玉、闻朔和沈君玉手中的金钟灌注而来!   同时,亦有如同洪流一般的金色流光顺着人间塑好的金身流入天圣帝尊的体内。   这,是修真界成千上万修士们的气运结成的气运长虹。   天圣帝尊看到这一幕,眸中异彩连连——他知道,此举可行!   此时,浑身绽放着金光的沈君玉和闻朔在此刻同时飞身而起。   沈君玉先拔剑,斩向了天道被污染最深的一处伤口!   带着气运金虹加持的帝剑无坚不摧,只是刹那间,便将那张已经陷入沉睡的魔性面孔斩落而下——   魔性面孔落入星空中,本该被气运金虹湮灭,可很快,其中便有无数道气运金虹分辨出了这张魔性面孔的本体,飞速地将它托起,灌入它体内。   闻朔亦在一旁用尊王印替这个即将湮灭的大能魂魄镇守。   沈君玉一剑一剑,将那些以身补天的天才同天道分开——   而每一剑中的气运加持都带着极大的因果,他的发丝也在肉眼可见地慢慢变白。   但他对此丝毫不以为意。   当最后一空沾染着魔气的面孔从天道中剥落下去之后,沈君玉再次抬手,敲动了那金钟!   金钟第二次响动,响彻天地,修真界再度震动。   而这一次,所有修士听到这钟声便不再祭拜自家先祖的金身,而是同时仰头看天,俯首叩拜到地。   齐声道:“此界子民,共祭黄天,黄天在上,愿黄天千秋万载,永世不灭!”   在他们叩拜下去的那一刹,同样,有滚滚如虹看不见的气运洪流从他们身上飞出,直冲云霄。   孟星演站在魔宫顶上,打开灵瞳,只见神州大地四方全有承载着气运的金色飞虹灌入天顶,这些飞虹有些粗如蟒蛇,有些却粗如丝线,看上去,竟是像是一场倒流的流星雨一般。极为震撼,难以言喻。   极为壮观璀璨。   接着,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头顶。   水桶粗。   再看了一眼一旁的蔺辰的头顶,比他略细。   不知为何,孟星演莫名在此刻无比宏大震撼的场景中窃喜了一下。   天穹之上,沈君玉第二次敲响金钟后,便已经墨发全白。   此时,他丝毫不在意这些,扬手就把这金钟朝着那天道的残躯抛去——   “铛”一声巨响——   金钟伴随着万千金色洪流,疯狂涌入残破的天道之中,不停地补全着天道!   这是天道庇佑着的此间万千子民的气运,带着最纯粹的念力,生机无限。   天空,日月疯狂轮转,地上草木更新,潮水涌动,修真界万象在以一种难以置信的速度不停复苏。   灵气更是直接暴涨。   忽然,有无限柔软纯净的光芒从天穹顶上照落而下,一切在这雪白的光芒里猛然归于平静。   有细软如丝的灵雨纷纷从天上落下,滋润着修真界的每一寸土地,原本都还在震撼于天地变幻的修士们见到这一幕,怔了一瞬,不觉都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他们知道,天道恢复了!   残缺破损了几万年的天道,终于恢复了!   以后,不用再害怕天道堕魔或是无法飞升的传说,他们可以恣意修行,往外去寻找更广阔的天地。此间的子民也终将受到最完整的庇佑。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中州内,几大宗门纷纷敲钟,让弟子们去迎接这场万年难得一遇的灵雨。   东海之上,无数锦鲤仰起头,去接那灵雨,头顶纷纷有龙角长出。   魔宫之巅,孟星演一脸享受地闭眼,张开双臂,享受灵雨的滋润,感觉眼皮发痒,灵瞳可能都要进化了。一旁的蔺辰也罕见地露出微微笑意。   ·   星空之中。   沈君玉正被一只形似狮子的雪白生物围着,疯狂打滚磨蹭。   他也没想到天道化形后,居然是这副模样,还……怪可爱的?   一旁,三十多个金色的虚影立在星空中,看着眼前这一幕,眉眼含笑。   沈君玉被天道蹭完之后,便回过眼,看向这些前辈,一一见礼。   众人也都拱手还礼。   之后,他们也都选择了各自的路。   有的走向星海,去找寻当初自己想找寻的机缘;有的借金身下界,回到祖地,重新庇佑自己的子民后裔;还有的觉得自己道心终究不够坚定,便自化元婴,再世重修。   终于,偌大的星空上,只剩下沈君玉、闻朔和天圣帝尊三人。   沈君玉看出天圣帝尊有话要说,便问道:“前辈有何吩咐?”   天圣帝尊默默一笑,从怀中取出了一枚淡蓝色的透明种子。   沈君玉:“魂种?”隐约有了几分猜测。   天圣帝尊点点头:“我让原道宗留下的。”   沈君玉明白了,这时,也不等天圣帝尊说什么,他便召唤出了青衫剑灵。   青衫剑灵出现,见到那枚魂种,忽然便流出了眼泪,显然,他也知道这件事,只不过并没有告诉沈君玉。   天圣帝尊:“这枚魂种是我让他留下的,我说若有成功的那一日,你必然是看不到的了,但起码,也许你未来能享受到。”   “他答应了。”   “现在,你可以把他带回去了。”   青衫剑灵连连点头道谢。   给天圣帝尊鞠躬之后,他便小心翼翼捧起那枚魂种,俯身化为一道流光,投入修真界之中。   很快,那抹流光便消失不见。   目送着流光消失后,天圣帝尊冲着二人一拱手,也道告辞。   沈君玉和闻朔并没有留他,倒是化身白狮子的天道,依依不舍,送了很远。   最终,沈君玉和闻朔看了一眼这浩渺无垠的平静星空和下方灵气充裕的修真界,也准备离开。   白狮子却突然又跑了回来。   这会,它看着沈君玉,叫了一声。   沈君玉明白它的意思,笑了笑:“此间毕竟是我的故土,若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看看的。”   白狮子点点头,这便满意地冲沈君玉吐出一口气。   是一股七彩斑斓的灵气。   灵气落在沈君玉身上,沈君玉身上之前受到因果法则反噬的伤势和白发就在这一刹尽数消失。   沈君玉怔了一瞬,轻声道谢。   白狮子蹭了蹭他。   沈君玉也摸了摸它的头。   又这样亲昵了片刻之后,沈君玉和闻朔相携告辞而去。   白狮子就站在那处修真界星空所在的地方,一直注视着他们,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宇宙边界。   最终,白狮子稍显落寞地回过头,趴在星空上。   不过,当它低头往下看时,看到那欣欣向荣,灵气无限的修真界,黑润眸中落寞褪去,不觉便露出一丝满意慵懒的表情。   接着,它打了个响鼻,就舒舒服服地趴在自己的爪子上,睡了过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