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修仙皇朝模拟器   作者:厉九歌   文案:   迟一悬魂穿修仙界,发现这个世界人人都可召唤出命器修行。   而他召唤出的命器是他穿越前制作的游戏——《修仙皇朝模拟器》   【叮!世界地图载入中……请陛下征服四海,统御八荒,权摄天下,登临九五。】   迟一悬:……   ***   [您获得了一个子民,您的修为+1。]   [您的子民修为提升,您的修为+100。]   [您派兵攻打了xx门派,您扩大了国土版图,您的修为+1000。]   ***   长生界仙门林立,却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残酷世界。   有一天,一个小国建立了。   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这又是一个替宗门驯化凡人的走狗,直到人们发现,这个国家人人平等,修士杀害凡人也要偿命;这个国家有市监局,做买卖都受法律保护,不必再担心被骗光家财;这个国家怜老惜贫,老有所养幼有所依,每个子民都能堂堂正正地活着。   就连来自仙洲的修士都生出了好奇向往之心,万丈高楼、娱乐网络、公共交通……这些可都是他们没见过的!   每个子民都将国君高高捧起,长生界处处流传起迟一悬的传说。   高高在上的宗门天骄为他折服,甘愿归顺效力;   艳名远播的红袖佳人为他倾倒,一身红衣换战袍;   桀骜不驯的狂刀客投身门下,为他征战沙场……   提起迟一悬,他们称其光风霁月虚怀若谷,是万年难出的圣人。   屹立千年的仙门则认为迟一悬养着那么多凡人,必定另有所图,然而他们等啊等,没等来迟一悬血祭凡人,却等来了自己宗门被灭,后辈子孙纷纷倒戈的画面,于是认定迟一悬是蛊惑人心的域外邪魔。   已经尬到把鞋底抠破的迟一悬:……   其实他只是想要在修仙界过上在家有外卖,出门有地铁的现代生活而已。   可偏偏总有人不让他如愿,那他只好发疯咯。   每一天的精神状态都无比美好呢!   简单来说:就是为了能在修仙界过上现代生活,不停搞基建的故事。私设很多,跟主流修仙文不同。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仙侠修真 爽文 升级流 基建 群像   主角:迟一悬 ┃ 配角:预收文《今天我也不做龙傲天》《幽灵酒店营业中》《末世房产大亨》 ┃ 其它:已完结无CP文《我在地球开奇幻乐园》《位面商店系统》   一句话简介:基建文,在修仙界过上现代生活   立意:以平凡之心谱写传奇   VIP强推:   迟一悬穿越后发现他召唤的命器是自己前世制作的基建游戏,为了提升修为,迟一悬招揽子民发展基建,在修仙界建立了一个自由的修仙国度。   本文语言朴实,节奏流畅,角色塑造立体细腻,值得阅读。 第1章 召唤命器   东极洲,苦海道,山谷   分明是正午时分,然而无名山谷上空被一团浓郁阴雾笼罩,以至于整片山谷内幽暗如傍晚,只有山谷入口处才能见到几方光明。   两名管事正盯着杂役来来回回往谷内运送囚笼,哪个推得慢了,哪个敢偷懒,被他们瞧见,手里的鞭子就毫不留情地甩过去。   泛着光的鞭子落到杂役身上,轻轻一下就能叫人皮开肉绽痛苦不已。   因此杂役们没一个敢喊累叫苦的,一个个都使出力气将笼子往山谷里推。   他们推着的是特制的囚笼,笼子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有的目光呆滞,有的昏迷不醒,还有在囚笼里乱砸乱撞,但无论如何,这些人都逃不出去,也发不出声。   这整个山谷内,有管事吆五喝六的声音,有杂役推动囚笼的动静。可除此之外,没有虫鸣、没有鸟叫,连风声也无,安静得近乎诡异。   “今儿也太静了。”   闲极无聊,两个管事坐在山谷口开始闲话,“这地儿不是一向这样?”   “倒也不是,那一个不是一直在叫唤么?今天怎么不叫了?他那笼子是坏了么?”   “哪儿能啊,这些笼子都是特制的,人牲在里面叫破天都出不了声,也就那一个吵得很。听说啊,他以前是修士呢!”   “嘶!难怪他声音能穿透笼子。既然这样,他怎么沦落到这里了?”   “这事儿我也是听上边仙师偶尔提起才晓得滴,听说那人啊,入道修炼出了岔子,一夜之间发了疯,竟对自己家人拿起了屠刀,等执法赶到时,满门上下都被他自己杀了个干净。”   “天啊!难怪一天到晚说自己是皇帝呢,原来疯得厉害……”   “也是可怜,年纪轻轻,原本前途无量,要是不疯,我们这种人也只配给他提鞋的。”   “是啊,真可怜……”   两名管事唏嘘着,神情里却不见悲悯,语气里是相似的幸灾乐祸与嘲弄得意。   曾经的天之骄子,如今的囚笼人牲,他要不是发疯,他们哪有资格对“修士”评头论足呢?   ***   “太可怜了……”相似的一句话,然而这一句叹息里绝没有半点轻蔑嘲弄,是真正的同情悲悯。   声音的主人就坐在山谷偏里头的一个囚笼里,头发蓬乱衣裳破旧,浑身上下灰扑扑脏兮兮,看起来跟周围其他囚笼里的人没有任何区别,但如果有人仔细看,就会发现他蓬乱头发下的眼神生动,充满灵气,没有一丝一毫久经磋磨的麻木。   “我叫迟一悬,来自一个叫地球的世界。”他低声对这具身体说道。   迟一悬是个后天富二代,本来他的事业都快要起步了,谁知道运气不好,睡一觉就穿了。还是魂穿。但也许是背到极点触底反弹了,他接收到原主大部分的记忆,才不至于对眼前的状况两眼抓瞎。   原主名叫何念远,曾经是个修士。迟一悬一开始接收记忆的时候,还有些意外,心想这经历真够奇幻的,修仙欸,居然不是小说设定,居然真的有!   然而很快,他就顾不得新奇了,整个意识都被原主悲惨的经历攫住了。   何念远出身东莱国一个商贾之家,又是家中独子,从小吃喝不愁受尽宠爱。但何家长辈不是那种溺爱孩子的无良父母,对他的管教也没落下,因此何念远一直长到十八岁,出落成了个风度翩翩的正直孩子。   要是这么一直下去,何念远估计会和寻常人一样成家生子继承家业,谁知道就在他十八岁生日这天,他机缘巧合之下召唤出了自己的命器——一本泛着金光的修炼秘籍。   这是个了不得的东西,可是何家祖辈都是凡人,他们并不懂自家孩子身怀多大的宝藏。   何念远召唤出秘籍的消息传出去后,立刻就有不少达官显贵上门结交,甚至有仙门修士登门游说他上山拜师。   但何念远不舍得离开亲人,更何况成功入道后,他发现自己不必拜师也能修炼。于是无论来人摆出多少诱惑,何念远都岿然不动。   何念远本人没有发现,但迟一悬旁观他的经历时便清楚看见,那些修士在被他拒绝后,眼中顿时冒出了凶光。   迟一悬一开始不太明白,觉得这些修士未免太小气了,不就是招生被拒绝么?用得着露出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他在和平的世界里生活得太久了,一时根本无法想象人性有多恶,更不晓得,他们是真的能吃人。   在何念远的记忆里,也就是在这天深夜,他一家老小都被屠戮干净,他本人竭力反抗,却被按在地上,强行抽走了命器。   当夜的雨声掩盖了何念远撕心裂肺的惨叫,命器被强行剥离,宛如活生生剥掉他一个器官,痛得他在地上来回抽搐翻滚。   何念远祖辈都是凡人,他哪怕因缘际会召唤出了命器,也不懂许多修仙界的知识,更加不知道命器原来是可以被夺走的。   被剥走命器后,他刚刚入道的微末修为顷刻溃散。而他的仇人却留了他一命,因为需要一个替罪羊。   没多久,何念远就以屠戮全家的罪名被执法堂带走,在一轮又一轮的审讯后定罪流放,他原本该被流放去西极洲,但在半道上被人卖进了奴隶市场,之后又是一番波折,成为了献祭苦海的人牲。   经历这样的惨事,又求告无门,何念远精神崩溃,彻底疯了。也许是朦胧中还记得仇恨,他疯疯癫癫地觉得自己是皇帝,见到谁都自称寡人,每天都嚷嚷着要把当初杀他满门的罪人千刀万剐……   直到迟一悬魂穿而来,何念远的故事就此终止。   山谷里的没有风,迟一悬却觉得浑身上下都发冷。   他花了一个小时消化这些记忆,觉得自己的世界观被.干得稀碎,又用了大概半个小时才将自己从何念远的怨念之中拉扯出来,免得自己过分沉溺在对方的记忆和情绪之中被影响心性。   可是到最后,他除了为对方叹息一声,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这具身体本来就被废了,迟一悬穿越过来之前也不是什么特种兵大高手,他就是个普通人,被现代科技娇惯得爬个十楼都要喘气的弱小凡人,他拿什么跟何念远的仇家对抗?   刚刚他尝试砸了一下囚笼,这个四四方方、整体由木头围成的笼子应该是加持了什么法术,他手砸上去感觉是砸在了一层看不见的罩子上,需要用尽全力才能从罩子里戳出去一根手指头。   这还是靠着原身曾经入道修炼,身体强度超过凡人才能做到,旁边那些笼子里的人,哪怕把拳头砸得流血,也休想发出半点动静。   该怎么办呢?   迟一悬心里清楚绝不能这么空坐下去。   他目光放远,落到山谷尽头上空飘来的阴雾。仔细看,一团一团,扭曲成旋,看久了眼晕头痛,还能隐约听见一些尖叫呓语。   他赶紧收回目光,环视周围,发现被推进谷中的笼子已经有上百个,一个笼子里至少有一个人,每一个脸上都透着灰败绝望。   负责推运笼子的杂役来去匆匆,相比起害怕被管事鞭打,更像是害怕在这个山谷里久待,而那两名地位更高的管事,则都站在山谷口守着,一步也不踏进来。   何念远疯疯癫癫什么也没有关注,但是迟一悬结合他的记忆,很快就明白了眼下的处境。   那些从山谷另一头飘过来的阴雾,是苦海道的邪气所化,而他们这些装在笼子里的人,是用来献祭苦海的血食,再过不久就会像牲畜一样,被开脖子放血推入苦海道。。   这开局也太惨了吧!   迟一悬心内吐槽,努力维持心绪平静不受即将到来的死亡危机影响。   事到如今,他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召唤命器!   值得一提的是,命器跟身体无关,是以灵魂为媒介。原身的躯壳被他占据,他自己的灵魂还干干净净没有召唤记录,那么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律,他应该也是能召唤命器的。   “何念远,你能听见吗?我叫迟一悬,来自另一个世界。”再度低声做了一遍自我介绍,迟一悬道:“既然这里是修仙界,人死后应该是有魂魄的,我不知道你还在不在,但如果你能听见的话,请保佑我召唤成功。只有召唤成功获得力量,我才能逃出去。我承诺等我修炼有成,就替你和你全家报仇,手刃仇人。”   周遭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迟一悬也没有感受到魂穿小说里那种承诺完之后身体一轻原主安息的动静。也许是因为他只是个凡人。   迟一悬也不管了,他现在只能争分夺秒。   把双手在里衣上狠狠搓了搓,勉强弄个干净后,迟一悬怀着孤注一掷的虔诚心,按照何念远记忆中的召唤步骤进行命器召唤。   片刻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玩家您好,修仙皇朝模拟器为您服务。】 第2章 初始技能   迟一悬对于这个世界的了解基本来自何念远的记忆。   这个世界有个笼统的称呼,叫长生界,除此之外,也有人以全天下,全宇宙这种词汇来表述。   祖辈都是凡人的何念远从没踏出过东莱国的地域,隐约知道东莱国外还有其他国家,至于国家有多少,具体有哪些,他就不清楚了。   这个世界跟迟一悬曾经看过的网络小说设定不一样,修仙不讲究灵根,因为人人生而有灵根,也就是说人人都有修仙的潜力。然而可惜的是,并没有形成全民修仙的热潮。   非要找个类比的话,迟一悬觉得这个世界的修仙就像是地球封建时代的读书认字一样,本质上平民百姓跟达官贵族的先天智商是差不了多少的,但绝大多数平民百姓都没有机会读书识字,这个世界的平民百姓也一样,太多的门槛拦住了他们,让他们跟修仙绝缘。   不过就像地球的封建社会总有那么一些平民挣脱出身鱼跃龙门一样,这个世界的凡人百姓中往往也有人能拿到机缘入道修仙,这个机缘自然就是命器。   对于迟一悬来说,命器是个很陌生的概念。据说每个人魂灵之中都藏着一件命器,这个东西可以是一把扇子,一把刀,一块木板,一本书,甚至是一只小动物……命器没有固定的形态,就像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一样的叶子,长生界也不会出现两件完全一样的命器。   如果主人没有唤醒,它一辈子都沉睡在主人的魂灵中。如果主人能唤醒命器,那么就能凭借命器入道修行。   就是这样,不用秘籍,不用拜师,唤醒命器后不停对着命器锻炼,比如召唤出一把刀,每天雷打不动刻苦挥刀一千次,久而久之就入道了。   据说这种感觉十分玄妙,当你在召唤出命器的那一刻,自然而然就有了修行的答案。   而这个世界的平民百姓未必每一个都识字,但是召唤命器的方法是每个人都知道的,有的召唤成功,有的召唤失败,绝大多数人都能召唤成功,但绝大多数人召唤出来的命器没什么用。   比如一个樵夫,他的命器是一把斧头,他每天带上斧头上山砍柴,既能养家又能修炼,他怀着对仙途的憧憬日复一日砍柴,这样过了十年,他达到练气一层,终于入道了。然而在长生界,只有筑基成功的才叫修士,筑基以下全是凡人。   长生界仙门林立,但他们最低招生标准都是筑基期。   于是樵夫继续继续磨练他的斧头。可是修行是那样难,人生也很难,他不能每天都挥舞斧头。他要进城卖柴,他要养家糊口,每当他提起修行时,父母会告诉他,成婚生子更重要,可是等成了婚,父母怨他整日只钻研修行,妻儿怨他整日懈怠家庭……就这样过了几十年,他依旧是个练气期。   修行上碌碌无为,家庭中感情疏远,简称既没前途又没钱途,但是人已经老了。   可是不成婚生子,甚至抛家舍业找个山洞钻进去潜修,就能筑基了吗?未必。   这就是这个世界绝大多数凡人召唤出命器后的一生。   毕竟灵根人人都有,人人都差不多,可是凡人百姓没有师承没有财力更没有人脉,只能去拼命器,然而命器天生有高低之分。像何念远这种一召唤出命器就引来仙门修士主动招揽的,是极罕见的少数,比地球上的天才神童还稀有。   何念远这种人未来成长起来至少是个仙门长老级别,相当于地球那边的科学家,是千万分之一的绝对天才!   可这样一个天才,却硬生生被人毁掉了。   所以在观看何念远的记忆时,迟一悬才更加可惜。   他清楚这种天才一亿人里也出不了多少个,而他自己智商平平无奇,运气也平平无奇,他这样的人,能否召唤成功?召唤出的命器有没有用?   他心里自嘲,真要是召唤出一把平平无奇的小刀,那他还能提前给自己抹脖子,试试看能不能回到老家。当然,自嘲归自嘲,谁自杀谁傻子。   生死危机就在眼前,迟一悬只得赌。赌他就是那个命中注定的分子,总不至于让他穿越一场,就为了白白送命吧!   他十分紧张,心跳快得恨不得从胸腔里蹦跶出来。要不是条件实在苛刻,他非得沐浴焚香斋戒三天不可。   人家抽卡之前还得洗个手呢!他穿越的开局太拉了,搏命的唯一机会也只能勉强把手上的灰泥搓掉一些。   然而他召唤出了什么?   听见那道电子机械音的同时,他差点以为自己的在做梦。   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迟一悬余光瞥了眼周围毫无变化的场景,确定除了自己之外无人能看见,才放心地将目光对准了展开在他面前的游戏面板。   熟悉的界面让他有种恍惚回到老家的激动。虽然说命器没有固定的形态,传说中奇奇怪怪的命器也不少,但总不至于……至少不应该,这么电子吧?难道是因为他的灵魂来自另一个世界?   但不管怎么说,小命应该是保住了。   迟一悬试图平复下激动的心绪,奈何手指抖个不停。他把不争气的双手压在大腿下面,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观察起自己的命器。。   他不知道其他人召唤出命器后,是怎么懂得修行的,但他觉得,至少不会像他这样有个面板,还有个机械音在旁边进行新手指引。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说话的同时,面板上有个透明的箭头一步步指引。   然而迟一悬越看越不对劲,虽然挂了个“修仙”的名头,但这东西,不就是自己投资制作的基建类游戏吗?   之前说过,他是个后天富二代,也就是说,他不是一出生家里就很富裕,他小时候的家境也很平平无奇,一直到高中毕业,他父母创业终于成功,他才成了富二代。   因为三观已经成型,他变成富二代以后也没染上骄奢淫逸的毛病,而是激动地发现他终于能自由选择不赚钱的专业了!   大学毕业后,他提出攒了好几年的零花钱和压岁钱,成立了一个游戏工作室,正式开始制作游戏。第一个游戏名字叫《皇朝建立模拟器》。一个基建类项目,可以让玩家体验从无到有建立并经营一个国家的快乐。   在他穿越前,游戏整个大框架基本制作完成,就差实际测试了。   此时发现召唤出来的命器就是自己穿越前制作的游戏,迟一悬冥冥中有种一切注定的预感。   他晃了晃脑袋,仔细观看新手指引。   真不愧是他的游戏啊,入乡随俗都做得这么好!   真棒!   【请玩家选择智能助手性格、声音……】   在他穿越之前,智能ai发展得已经很快了,有不少游戏的npc能实现跟玩家自由对话,不止如此,还有自己的人设和声音。   他的团队在制作这个游戏的过程中当然也不忘追赶潮流,同样载入了一个智能ai,作为玩家的指引与辅助,同时负责给玩家聊天解闷,而玩家可以自由设定辅助ai的性格和音色。   但眼下情况特殊,他没有时间慢慢调试自己的辅助ai,于是直接选标签。   “音色,就跟我差不多的青年音吧!这个世界毕竟是修仙界,以后要跟自己的命器日夜相伴,半夜身边要是响起女人的声音还怪不好意思的。”   “性格,就选活泼吧,毕竟我性格太沉稳了,刚好互补。”两秒不到,迟一悬就飞快设定好智能助手,到了这一步,游戏才正式开始。   【玩家您好,初始设定已完成,正在连接网络,连接失败……自主侦察扩散中……】   面板地图上出现一个个不断往外扩散的圆圈,这也是原本游戏的设定,帮助玩家在一无所有的时候熟悉探查周围的地形并提供基建规划建议,同时也能搜刮一些附近的资料。   游戏侦察的过程中,其他功能也没有停止。低沉的青年声音在他耳边不断响起。   【世界地图载入中……请陛下征服四海,统御八荒,权摄天下,登临九五。成为这个世界的伟大帝王吧!】   迟一悬:……   此时此刻他不禁回想起原身发疯后,天天张口闭口寡人诛你九族的画面,只觉得冥冥之中被宿命攫取了。   不过穷鬼没资格考虑未来,只能管好眼下的三餐温饱。。   迟一悬飞快抛掉刚刚那种预感。专注看向自己的技能栏。   虽然是个基建游戏,但也有争霸内容,毕竟初始游戏就设定了不止一个国家,玩家在基建过程中会面临抢资源的问题,一开始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当然要有防身打怪的本领。   而《皇朝建立模拟器》穿成了他的命器后,本土化非常成功,玩家技能也产生了相应变化。   这些技能,就是他眼下保命的依仗。   技能栏目前有三个技能。   初始技能:影卫召唤——有概率召唤附近无主孤魂作为护卫,对玩家好感度越高,召唤成功概率越高。发动方式——大喊一声“还不护驾”。   迟一悬:……   糟糕,有点中二。   他看向第二个技能。 第3章 圈下地盘   趣味技能:伯乐之魂——您拥有一双伯乐的眼睛,能看见视线范围内具备千里马资质的人才,当锁定目标后并发动技能后,可令对方好感度提升,使对方加入本阵营的概率提升百分之五十。技能发动方式——用赞赏的眼神望着目标并说出:此人与朕有缘。   迟一悬:……   战斗技能:天子令——正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漂橹。天子权威之下,尔等不得不死。这是一个不限目标数量的绝对攻击技能,当目标为你的臣属子民时,必死概率为百分百。当目标为其他阵营时,目标修为越高,必死概率越低。冷却时间30分钟,极端情况下可抽取点数透支使用。   发动方式——带着怒气说出:“朕明察秋毫,不会错判一人,诛!”   迟一悬:……   也许是他沉默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他的智能辅助,现在该称呼为命器说话了。   【您还有什么疑问吗?】   迟一悬:“为什么发动技能要喊口号?”为什么这些口号都这么羞耻啊?关键是……“这口号还挺长的,很容易被敌人发现漏洞,到时候口号没喊完人家就先下手了怎么办?”   命器:【第一个问题:在长生界,只有入道后才能驱动灵力使出法术。但是您目前还未入道,于是只能以口号作为辅助。另外,这些口号在设计之初有您的参与。】   迟一悬痛苦面具脸。别说了别说了他错了真的错了,他那时候哪里想到有穿越的一天啊!在游戏里打怪时主控角色喊出技能口号还挺热血的,但放现实里是真尴尬啊!游戏都本土化这么多了,连技能都变化了,为什么不能把喊口号给去掉啊啊啊……   命器知道主人已经脚趾抠地,但命器还在耐心解答:【第二个问题目前还没找到解决办法,请陛下在被敌人发现漏洞之前尽快入道提升修为,等到筑基期就可以隐去喊口号这种发动方式了。】   迟一悬懂了,也就是念咒魔法和瞬发魔法的区别。他松了口气,兴致勃勃地追问,“那我什么时候能瞬发啊?”   命器:【至少需要到筑基期,根据算法,您需要五万点数。】   迟一悬问点数怎么赚?   【建立地盘,广收子民,一个子民可获得点数1。】   迟一悬:打扰了。   他平复心绪,仔细观察这三个技能。作为游戏的投资人和策划人,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游戏原本是什么样子。技能一原本召唤的是附近的人群,技能二原本是纯粹提升口才,技能三原本只是个发号施令的作用。但在本土化之后,这些技能都朝着玄幻方向提升了。   他看来看去,无奈地发现自己目前唯一能使用的只有技能一。毕竟技能二是纯辅助,技能三冷却时间太长,还有各种限制。   “修仙界的鬼魂应该不少,但在这个世界真正和我有关联的鬼魂应该只有原身了,而且对方以前还是修士,保护我完全足够了。就是不知道他对我好感高不高。就算不高,我目前是他复仇的唯一希望,他不至于不给我这个面子。”   迟一悬整理好心情,正准备发动技能尝试召唤,在生死危机面前,别说喊句中二口号,就是让他给自己来一刀,他都不带犹豫的,大不了事后好好哄一哄自己。   却在这时,无名谷尽头响起了一阵隆隆声,与此同时,一直懒散坐在山谷口的两名管事站了起来,紧张地喊道:“怎么回事?苦海道提前开启了?”   迟一悬发现召唤完命器后,自己的五感灵敏了不少,之前他是听不见山谷口说话声的。   他不由侧头看向山谷尽头,却见那原本属于山壁的地方忽然多了条长长的通道,与此同时山谷上空阴雾沸腾,而通道另一端,有一股比头顶阴雾更浓郁的邪气缓缓漫溢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料峭寒意。   迟一悬禁不住打了个喷嚏,仿佛大冬天进了冰窖。“这是什么?”   【那是从苦海出来的邪气。】   迟一悬:“我知道,我是问邪气是怎么形成的?”   命器似乎也有点无语,【这里又连不到网,侦察范围还没找到答案,我也不知道。】   听见它这么说,迟一悬心里还骄傲了一下,心想真不愧是自己的游戏智能啊,真像人啊!   苦海道的提前开启显然打了那两名管事一个措手不及,两人看上去恨不得扭头就走,但碍于上头命令,又不得不停在原地。   “只能先献祭了!”管事甲说道。   “可人牲还没运全啊!”管事乙脸色焦急。   “那又怎么样?只要能稳住封印。”管事甲说话间,面上闪过狠辣。   管事乙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目光落在了惶惶不安的杂役身上。   下一刻,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名杂役被管事甲用鞭子卷起,直接甩向了苦海道。   那名杂役毫无防备,被一鞭子甩过去,身子飞了大半个山谷,在惨叫声中被阴雾邪气吞噬了个干净,而在进食过人牲后,沸腾着往外跑的浓郁黑雾平静了一瞬,出来的速度也比之前慢了一些,明显是得到了安抚。   见到这一幕,杂役们集体哗然。他们只是来打工的,没想到自己会被当作鱼肉宰啊!   是人都会趋利避害,杂役们当下想也不想,拔腿就要往外跑。   却被管事乙抛出法器拦住,“一个也别想跑!”   印章状的法器一落地就展开一个结界堵在了谷口,那些企图冲出结界的杂役被结界一弹,纷纷摔倒在地。   管事甲盯着他们冷冷道:“苦海道要是蔓延到谷外,后果不可设想,你们自愿舍身封印苦海道,主人会给你们记一功,你们的家人也能拿到更多抚恤。”   管事乙哼了一声,“也许是你们运气好,今天才能轮到这好事。”   杂役们顿时面露绝望。眼见管事们甩出鞭子又要抓出人去献祭,人群中一个瘦削青年忽然暴起,一柄长刀由虚化实出现在他手中,朝着管事一头劈下。   两名管事都吃了一惊,“练气三层?”   两人匆忙退后格挡,脚下踉跄了几步。   但他们两都是练气四层修为,回过神后合力应对,很快就压制住了忽然暴起的青年。   长刀青年一边勉强支撑一边吼道:“一起上啊!”   其他杂役显然也明白不干掉这两个管事,他们都得死。于是纷纷鼓起勇气反抗。然而他们的修为还不如青年,拿出的命器五花八门,起到的效果微乎其微。   迟一悬围观了一会儿,见杂役们渐渐扛不住两个管事的合击,而苦海道那边的浓郁黑雾又蠢蠢欲动。当即大喊一声:“还不护驾!”   因为怕效果不好,他从丹田发力,以平生最大的嗓门吼了出来,声音一出连自己的耳膜都震动了一下。   好在效果立竿见影,一道漆黑的影子应召而来,就像技能描述的那样,墨水一样从地面升起,凝聚成一个不辨男女的护卫,沉默地单膝跪在他面前。   筑基修士的灵压一瞬蔓延,困锁他的囚笼砰一声炸裂。   迟一悬也终于能站起来了。   ***   持刀青年根本不是两名管事的对手,才过了十招不到就被打趴在地。当他的命器被人一鞭子抽飞,脑袋被管事一脚踩在地上的时候,他额头青筋暴突,双眼恨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可也就是在这时,他忽然听见远远的一声,“……护驾。”   这声音是如此铿锵有力,像一柄巨斧砸开浑噩的宇宙,荡开一线清明的天光。   青年下意识望了过去,却见远处一股气浪炸得木屑纷飞,而气浪中心有个人袖袍飞舞,黑发飞扬,淡漠的目光望来时,令他魂魄都震颤了起来。   这是什么人?为什么他不敢对上他的视线?是真正的世外仙人吗?   就在这时,那人伸手一指,跪在他身边的影子就像离弦利箭一样射了过来。而刚刚还把他按在地上踩的管事,在这道影子下仿佛蝼蚁不堪一击。   青年意识到了这才是真正的修士,跟他相比,管事之流也只是脆弱的凡人。那么能驱使一位修士的,又该是什么人?   他身躯一震,不由又看向那人,可是一对上他的目光,那种令他睁不开眼睛的压力就又来了。青年身躯有些发颤,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威压吗?   ***   实际上所谓淡漠的眼神,是迟一悬发出中二大吼后灵魂已经羞耻破天的空洞眼神。   所谓令他不敢睁眼直视的威压,只是因为他被“伯乐之魂”锁定了而已。然而青年不知道,因此在他眼中,迟一悬就成了不可直视的强大修士。   当然,迟一悬也不知道自己的技能能给被人这么大的压力。他之前就没功夫考虑技能二要怎么给他找到人才,还以为在他眼中人才都是闪闪发光的,毕竟是千里马啊,给个发光特效不过分吧?   然而等他看见那个青年时,对方头顶的那条发光的咸菜差点让他绷不住了。   什么鬼?谐音梗这么流行吗?   正在这时,影卫哐哐几拳将那两名管事打倒在地,像踢到路边两堆垃圾一样毫无难度,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将这两个垃圾甩进了苦海道。伴随着两道戛然而止的惨叫,迟一悬的命器提醒道:【陛下,这片区域已经不存在比您更强的人,现在您可以将这里任意一处认定为根据地建立属于您的国家。】   迟一悬一愣,不用围墙不用立碑,只要没人打得过我就能圈地?这个本土化真是太人性化了!   他毫不犹豫道:“就选这个山谷做初始根据地吧!”   自己的游戏自己清楚,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只要这片地盘被他圈下,那么苦海道就无法通行了。这是游戏规则的一部分。   命器却似乎有点犹豫,【可是这里环境差,并不适合作为根据地。】   迟一悬一锤定音:“先别管那么多,再纠结下去这里的人就要死光了!”苦海道要是蔓延过来那可不是吃素的。   命器:【好!】声音似乎雀跃了几分。   一 第4章 初始房屋   【初始根据地已设立成功,从现在开始,您拥有这片土地的所有权。】   就在设立成功的那一瞬间,原本已经要蔓延进山谷内的苦海道忽然停住了,浓郁黑气被一层看不见的结界阻隔,再也无法前进半寸,而原本笼罩在整个山谷上空的阴雾也被驱散,黄昏的天空显露在眼前。   迟一悬目光依然紧紧盯着苦海道。   虽然他对自己的游戏有自信,但毕竟换了个世界,万一有个万一呢?   要是邪气突破了根据地的结界冲进来……到那时候他也爱莫能助,只能撇下这一山谷的人跑路了。   幸好,根据地的无形结界成功挡住了苦海道。   那浓郁黑气在原地不甘地翻涌了片刻,终于不情不愿地退去了。只是原本的山壁并没有复原,原地依旧留下了一道狭长的甬道,仔细看过去,会发现那里仿佛深渊,透不出一丝的光。   迟一悬终于松了口气。   他对命器道:“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我感觉苦海道好像隔着一层玻璃窗无能狂怒的小动物。”   命器:【您这样形容,是因为身在根据地内,不必担心人身安全吗?】   迟一悬隐约觉得不是,但好像也只有这个解释能说得通了。试想一下,在野外遇到大猫,跟在动物园里遇到大猫,那能是一种心态么?   跟迟一悬此时放松的心态不同,山谷内的其他人望向他的目光都含着畏惧。   先是没了磨刀霍霍的两名管事,接着连苦海道的阴雾都退去了。他们并不明白眼前这人做了什么,但趋利避害的本能告诉他们,眼前这位是比管事,甚至比苦海道更可怕的人物。   因此即便阻拦他们的结界没有了,杂役们也不敢擅自离开,而是都缩在一边,齐齐看向那之前带头反抗的持刀青年。   持刀青年此时的脸色也是踌躇的,想要上前,又似乎有什么顾忌。   迟一悬此时却没有功夫去照顾他们的情绪,他眼睛亮了起来,脑子里只有三个字不停刷屏:发达了发达了发达了!!!   众所周知,在游戏中,只要是亮红条的,只要是能打的,不管是人形还是其他什么形状,统统被称为怪,而打怪是有掉落的。   虽然迟一悬全程都没有动过手,但打飞两个管事的影卫是用他的技能召唤出来的,也就相当于是他打败的,那两人被苦海道吞噬后,他们身上的装备并没有一起被苦海摄去,而是飞入了迟一悬手中,当然也包括用来堵住山谷出入口的那件印章法器。   游戏面板的背包功能也自动开启,并分门别类地将这一次的收获安放进背包格里。   这些东西分别是两条发光鞭子,一个印章,两个钱袋子,两个令牌,还有一些灵石丹药。   与此同时,他的经验点数也终于不只是个鸭蛋了,从0变成了200。   命器解释道:【您的修行方式与这个世界的人不同,是用点数进行升级的。获取点数的方法并不止扩充地盘与增加子民,还包括击杀敌人。】   【根据算法,一个练气期可以为您提供一百点数。】   迟一悬哇哦一声,问道:“那我现在多少修为?”   命器:【如果您现在提取点数,您的修为可以达到练气一层。】   迟一悬不敢相信,“那两个管事不是练气四层吗?”在召唤出影卫后他就发现了,在影卫存续期间,他可以短暂地共享影卫的神识感应,也就是相当于暂时拥有了筑基期的眼力,当然可以看出那两管事的修为。   他没想到两个练气四层,居然只给他贡献了练气一层的经验点数!   这一刻他的震惊无声却震耳欲聋。   命器得知他的想法后久久没有说话,也许是因为无言以对。片刻后才道:【初始根据地已经设定,即将入夜,请陛下建立初始房屋,尽快休息恢复体力。】   命器这么一提醒,迟一悬才发现自己的肚子已经扁得几乎成一张纸了,原身究竟多久没吃饭了啊!   游戏为了可玩性,会尽量为玩家打造真实的体验,但不能完全真实,否则就不是玩游戏而是干苦力了。因此在《皇朝建立模拟器》的玩法设定中,就包括设立根据地后系统赠送房屋这一项。   而游戏的本土化依然人性化地将这一项保留了下来。   迟一悬毫不吝啬地赞美道:“真棒!”   命器停顿了一下,才慢吞吞道:【谢主隆恩。】   迟一悬:……   算了,只有他一个是中二,两个一起来那就是青春。   系统赠送的初始房屋当然不可能多气派。从图纸上看,就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小木屋,屋顶还是茅草盖的,里面只有桌子和床这种初始家具,仅仅满足玩家夜间休息以及防备野怪的功能。   但当迟一悬打算将建立初始房屋时,命器再度开口了。   【建议您使用点数购买升级款房屋。】   迟一悬闻言下意识捂住了自己钱包的位置,尽管那个地方此时空空如也。但很快他就意识到此时不是真的在玩游戏,命器的建议也不是无良游戏策划在坑他的钱,而是有一定必须性的。   果然很快,命器就解释道:【只敬罗裳不敬人。虽然这句话很市侩,但普遍很有用。陛下,您刚刚解决了苦海道的问题,救下了这山谷内的所有人,也展现了足够的实力。此时他们都非常敬畏您。但您需要子民,所以您还需要他们的向往。】   迟一悬又不傻,命器这么一解释他秒懂。   对啊!现在他不是在给自己的游戏做测试,他是真的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游戏里的npc不会对玩家的行为有什么意见,但这山谷里的每个人都有眼睛有脑子。他想要他们真心加入自己的阵营,除了展现武力外,还要展现财力。   总得让他们觉得老板很有钱,跟着老板能分到肉吃吧!如果他们看见未来老板只能住茅草屋,那他们心里会怎么想?   ——虽然强大,但是好穷,要是跟着他,连口汤都混不上吧?   坚决不能让别人发现我是穷鬼!   为了这个目标,迟一悬忍痛花了一百点数购买了升级款房屋。钱花出去的那一刻他的心都在滴血。   山谷的另一头,持刀青年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朝着那位强者走去,然而刚刚迈出去两步,他就呆住了,憨厚的脸上显露震撼的神色。   只见那位强者抬手一指,平地上忽然泛起了一点金光,然后眨眼之间,那点金光落地,由小变大,化作了一栋宅子!   青色琉璃瓦,雪白的砖墙,朱红色大门,檐下琉璃灯……墙内竟还有园子,一支杏花探出墙头,远远的仿佛飘来花香。   不止是持刀青年,他身后的所有杂役都傻眼了。   他们虽然都是杂役,但自认也算有点常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这种能随意变化的屋子,是一种专门炼制出来的法宝,可以随身携带,听说还自带结界,传说只有金丹期以上的大能才能掌握,眼前这位……莫非就是……   他们不敢想了,胆小的已经腿软得跪在地上了。   ***   迟一悬花钱的时候虽然心痛,但看见这漂亮房子也是真的心动。   游戏里再华美的建筑都只是一窜数据而已,但放进现实里感受就完全不同了。   他走进屋子,发现这宅子不算多大,但五脏俱全,大门进去是小花园,而正堂与小花园中间用一道假山流水隔断视线。   他从旁边的游廊转入正堂,发现外面是待客的,往里是主卧,家具俱全,再里边是浴室。   各种布置都显得古色古香,但使用起来并没有任何不方便的地方。   “唯一可惜的是没有厨房。”   命器语气好奇:【您会做饭?】   迟一悬:“区区不才,厨房杀手是也。”   命器:……   迟一悬看到浴室,身上就开始发痒,心想原身得多久没洗澡了。然后迅速跳进浴室把自己刷洗干净,洗完头发还仔细照了照水和毛巾,发现没有虱子后松了口气。   洗完还没出浴室呢,他忽然一声大叫,“救命!”   命器:【您怎么了!快召唤影卫!】   迟一悬倒在墙边声音凄楚:“居然没有厕所!”   命器:……   迟一悬在浴室里悔不当初,“为什么?当时策划游戏时,我为什么没有监督美术建模加个厕所?为什么!”要知道一套房子里,第一刚需是厕所啊!   命器:【……不知您有没有发现,不止是您的,其他人牲的囚笼里也没有任何秽物。】   “欸?”迟一悬愣住了。他扶着墙站起来,疑惑道:“对哦,这是个修仙世界,他们应该有办法解决这个的。我怎么没想到呢?”看来他还是没适应世界的转变啊!   命器声音里似乎有点无奈,【如果您饿了,请打开背包,里面有从管事那里获得的辟谷丹。】   迟一悬嚼了一颗辟谷丹,干瘪的肚皮缓缓有了饱腹感,体力也逐渐充盈起来。他嘀咕道:“辟谷丹没滋没味,我想吃美食怎么办?”   【如果您食用这个世界毫无杂质的灵食,则没有这个烦恼,如果您食用普通食物,可以服用化食丹解决。】   迟一悬哇了一声,“可以随便吃却不用上厕所,爽翻了吧!要是在地球有这种产品,绝对卖爆啊!”提起老家,他亢奋的神情淡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   命器忽然道:【那个带头反抗的杂役来了。】   迟一悬精神一震,“走,安排面试去!”   ……   外面,持刀青年发现自己还未走近,那道门就开了,他也精神一震。 第5章 面冷心热(大修)   持刀青年走向那道大门,握着刀柄的手心都紧张得出了汗。等真正迈过那道门槛,闻着空气中浮动的花香,他甚至有点恍惚,自己竟然,就这么进来了?   压在他肩头的那座山不知不觉轻了,青年终于抬起头张望,这一眼就看见了立在廊下的人。还没看清他就立刻低下了头,不敢有任何冒犯,结结实实地朝那人磕了个头。   千里马莫名其妙就跪下来,迟一悬眼皮一跳,“他应该不是在碰瓷我吧?”   【也许是道德绑架。】   迟一悬有点纠结地看了眼这人头顶亮闪闪的咸菜,就算是道德绑架,可……“他是千里马啊!”能被一匹千里马主动绑架,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荣幸吧!   于是迟一悬淡定了,“你跪什么?起来。”   青年却没有起来,而是道:“小人郭千山,拜谢仙师救命大恩!”说着又磕了个头,才站起来,只是他依然不敢抬头,视线垂着,满脸通红,声音隐隐发颤,“小人郭千山,愿与外面的三十位兄弟投身仙师门下为奴,以此报答仙师恩情。”   郭千山脸红不是因为羞涩,而是因为羞愧,因为他们想要认这位仙师为主,并不单纯是为了报恩,而是为了苟活。他拳头攥紧,犹豫片刻,然而想到面前这位仙师那神鬼莫测的能力,还是不敢再有半分隐瞒。   “那两名奇珍堂的管事与堂主有些亲戚关系,等堂主知道他们死在这里,一定不会饶过我们性命,恳请仙师再救我们一回!”   迟一悬心想那两个管事算起来是我杀的,奇珍堂找你们作甚?然而他又猛然想起这不是原来的世界,不讲人权平等,于是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回去,他面色有些凝重。   饶是早就从原身的记忆中发现这个世界并不美好,但他也实在没想到能黑暗到这种程度!原身一家被灭门,凶手好歹装模作样弄了个栽赃嫁祸,而奇珍堂堂主为了迁怒就能杀掉几十个杂役,这在他们看来竟然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否则这几十个人也不至于集体选择投奔他,显然他们都认为已经走投无路了。   噫噫噫不对,他们之前为了镇压苦海道,都能把人装进笼子里当牲畜宰杀,我对这个世界怎么还能抱有希望呢?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从现在开始,我要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这里的所有人。”他无声自语,看向郭千山的目光都锐利起来。   命器:【是他的行为让您感到不适了吗?我现在就驱逐他出去。】   《修仙皇朝模拟器》是他召唤出的命器,而这座房子是游戏出品,命器当然可以进行管理,想让人进来就自动开门,想赶人出去也就是一个念头的事情。   而命器相当于主人的双手双脚,指哪儿打哪儿,是绝不会背叛的。   迟一悬却摇头,他开口对郭千山道:“你起来,把奇珍堂的情况说说。”   郭千山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站起身将他所知道的事情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迟一悬一边听,一边暗暗跟自己的命器商量。“我刚刚看了下面板,只有击败两个管事的点数,圈地和拉人头都没有收入,是因为他们还没有承认加入我的阵营吗?”   听见“拉人头”这三个字,命器沉默了一下,很快回应道:【是的。】   迟一悬:“现在这片地上总共有多少人。”   命器:【一共两百五十七人,其中杂役三十一人,剩余都是人牲。】   迟一悬道:“奇珍堂就是贩卖原主并且经营奴隶买卖的那个地方,堂主是一个筑基修士,我召唤影卫能打得过,但他应该不止是个做生意的。苦海道一看就不寻常,我不相信一个贩卖人口的商人会浪费自己的货物去封印苦海道,他背后肯定还有人。从现在开始我们就要做好他们随时打过来的准备。目前没有别的捷径,只能尽快招揽人手把修为提上来。”   【好的,不过您不必太过焦虑。】   听着命器温和的声音,迟一悬诧异道:“怎么说?”   命器:【我的侦查范围已经扩展到半径100里的地方,在距离这里八十里远的地方,有一支商队经过,正在谈论关于苦海道封印的事情。他们说现在是七月初五,距离这里的苦海道开启还有三天,他们要三天内穿过这一片区域,以免倒霉撞上苦海道开启。】   迟一悬闻言眼睛一亮,“也就是说,奇珍堂至少要三天后才会察觉到不对劲?”   【不止如此。奇珍堂无法未卜先知,并不知道苦海道提前三天开启,因此他们还在往这里运送人牲,而封印苦海道需要一天时间,再算上来回时间。奇珍堂至少要五日后才能知道这里出了事。】   迟一悬笑了,“这么说,只要运作得当,我们不但有五天的休整时间,还能再白得奇珍堂一批人口?”   【是的。】   “这可真是好极了!”迟一悬心头大定。没有了那种紧迫感,他看向郭千山的视线都和煦许多了。   郭千山这时已经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了。他自然不知道仙师在和自己的命器说话,久久得不到回应的他也不敢抬头,只如雕塑般站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园子里的流水声都变得嘈杂时,他终于听见仙师开口。   “将外面那三十人带进来。”   郭千山猛然抬眼,差点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心情,他克制得唇角发抖,恭敬应道:“是。”   很快,那三十人进了宅子。   迟一悬再次感叹到那一百点花得值。   要不然他跟这三十一个人傻愣愣杵在山谷里,搞得他这个面试官好掉份啊!   而且这个宅子大厅相当宽敞,三十几个人进来也不显拥挤。   这三十人跟郭千山穿着一样的土黄色杂役服,跟郭千山一样低眉顺眼地站着,仔细看有的人还紧张得微微发抖。   迟一悬继续发挥“伯乐之魂”的技能,可惜的是,并没有在这些人头顶上再看到一条咸菜,这叫他微微有点失望。   不过没关系,这天底下没有不能给他创造点数的人。   因此迟一悬此时的面色可以说是相当温和,“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杂役们面面相觑,又偷偷看向郭千山,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于是郭千山再一次代表发言,“我们听管事说过,您以前是修士。”   迟一悬一看他们这副样子,就知道原主以前疯疯癫癫的样子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他眉毛一挑,“不管我从前什么样,是什么人,你们只需记得,我姓迟,今后就是你们的……”老板这个词有点现代,他顿了一下,才道:“东家。”   众人闻言,终于确定自己被接纳了,齐齐身躯一震,“是,东家。”   迟一悬微微颔首,他坐在椅子上道:“召唤出命器的,上前两步。”   当场有十个人站了出来。   迟一悬喝了口茶:“说说吧,都是什么命器,有什么用。”他对命器还是很好奇的。   杂役们像是小学生上台讲题一样,紧张地搓了搓手,然后一个接一个召唤出自己的命器。   杂役一召唤出一块雪白的布,“东家,我的命器是抹布。打扫可方便了,不用水一擦就干净,还不会脏哩!”   杂役二召唤出一把扫帚,“东家,我以前是扫院子的。一扫,脏东西就都飞了。”   杂役三召唤出一只陶罐,说自己藏私房钱很方便。   杂役四召唤出一只蔫巴巴的萤火虫,杂役五召唤出一棵小草,杂役六召唤出一根绳子,杂役七召唤出一朵菊花……   虽然都召唤出了命器,但这些杂役们的神情并不见骄傲,反而显得忐忑和焦虑。唯一一个挺起了胸膛的是杂役十,他召唤出了一杆秤,自豪地表示他能称得起五百斤的东西,以往都是负责验货的好手。   迟一悬:……   他再也喝不下去茶,陷入久久的沉默中。沉默中还有一种暴躁的情绪。因为他这人勤俭节约,见不得别人糟蹋东西。   良久,他才在众人忐忑的等待中出口,“我这里不留无用之人。”   闻言,杂役们都惨白了脸色,然而不等他们跪下乞求。就见那人站了起来,指着他们的鼻子开始教训。   “每一件命器都独一无二,是完全属于你们的珍宝,多少人几十年才召唤出来,你们年纪轻轻就召唤出命器,却不知道珍惜,取的那叫什么名字?抹布?扫帚?狗都不要!”   迟一悬一个个指过去,声音冷漠,十分刻薄,“你,这么白净的一块布,擦什么什么干净,你却拿来当普通抹布用?狗都知道能拿来做美容,擦擦人家脸上的疤痕胎记都能赚到你下葬!猪都知道拿来擦擦蠢人脑子里进的水!”   “你!下扫屋堂上扫天下你不懂?那做个扫把星给人找找晦气也不懂吗?活该你做一辈子杂役!”   ……   “你!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知不知道?多茁壮的生命力!你真把人家当杂草!长在你身上算这命器倒霉!”   “你!你这是射干菊,提取出来的菊酯不知能毒死多少害虫,你真把它当野花了?”   “还有你!是不是给你个算盘你就把自己当账房了?脑子不会用就捐出去!随便什么称都能称货物,那你这命器有什么用?你就不会拿来称对错黑白,秤公道高低吗?”   迟一悬真是服了这些人了,地球上多少人一辈子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天赋,他们这些人生在一个玄幻世界,还召唤出了命器,轻易就知道自己该往什么方向努力,结果把珍贵的命器当路边工具使。   迟一悬都开始怀疑这些人是不是真能给他创造点数了。   他气得坐在椅子上咕咚灌了好几口茶,只顾着喝茶的他没看见,这些杂役们在片刻的怔愣后,纷纷红了眼睛。他们面上没有半分被痛骂的屈辱,相反,他们眼里闪动的,全是震撼与感激之色。   就连后排那些还没有召唤出命器的杂役,看向他们的目光也全是艳羡。 第6章 命名朝歌(大修)   迟一悬不知道的是,在这个世界召唤出兵器的人算是运气最好的那一批,因为兵器一眼即明,再傻的人,只要坚持修炼,也能有一战之力,还能带着命器外出猎杀妖兽,这种人不需要求着别人给一份生计。   但召唤出寻常工具的人就不同了,没有名师教导,他们只知道要对着命器不停修炼,要天天使用命器增加默契,到最后,他们成为了更好的账房,更好的厨子,更好的园丁……但绝大多数人因为悟不到命器后隐含的道,一辈子被拦在筑基的门槛之外。   而迟一悬不同,他生在一个信息爆炸文娱丰富的时代,见识过数不清的智慧结晶,各种奇幻设定在他那里信手捏来,给他一块表,他能想到时间,想到寿命,想到日月颠倒,山川逆流……   他本就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更何况魂穿的原身还是个召唤出一本修行秘籍的天才,而他通过原身记忆得知的内容,也属于富人才能获得的消息,跟这些杂役的出身根本就在不同阶层。   每个人见到的世面都不相同,他随便就能脱口而出的,对于这些杂役来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他们此时的震撼,犹如昏聩中被当头棒喝,犹如迷雾中被醍醐灌顶,迟一悬轻飘飘的几句话,就为他们打开了一道从未接触过的大门。宛如拨云见月,他们一刹明悟,随之而来的是自然是不由自主的感激与崇敬。   多少人叩仙门而不得,多少人悟出点门道就藏着掖着生怕被人探知,哪怕是世人尊崇的仙门,也设了重重门槛将大多数人拒之门外,而东家不但救了他们,还毫不藏私地点拨他们。   毫不夸张地说,今日东家的这番话,足以他们受用一生。   他们之前投靠,只是想要苟活,可是如今,他们对他是真真切切的仰慕。今日受这一句点拨之恩,他们这一世都尊他为师。   只是杂役们自觉没资格拜师,因而只是红着眼圈跪拜谢恩。他们将命器置于身前,深深朝那人叩拜下去。这在长生界是最高礼仪,代表全身心的尊崇与敬仰。   只是迟一悬并不知道,他脾气发完了,再看这些人哭着磕头,只觉得他们都被自己吓坏了。糟糕,忘了他们不是脸皮厚的同事。   “唉,我可真是个罪孽深重的人。他们也就是笨了点,骂他们干嘛啊!”迟一悬唾弃了自己一下,尽量友善道:“别跪,我不喜欢软骨头的人。都起来。”   又看向后排那些杂役,“没召唤出命器的人也多多努力,等召唤出了就来我这儿报备。”   这话的意思是,等他们召唤出来了,都可以得到指点?   杂役们欣喜若狂,又想要感激地下拜,但想起东家的吩咐,又硬生生止住。   迟一悬看他们这动不动下跪的样子就头疼,只觉得精神建设任重道远。   给他们交代点任务打发他们走,又看向郭千山。   郭千山召唤出自己的刀呈给他看,“东家,这是我的命器,名斩鬼。”   不愧是千里马,这名字虽说中二了点,但也比那抹布扫帚之流正经多了。于是迟一悬仔细看他的刀,发现他的刀也很不错,只是为什么他只有练气三层?   郭千山有些落寞道:“只是这世上早就没有鬼,这把刀也迟迟无法提升。”   迟一悬震惊了,没有鬼?那他召唤出来的是啥?   这件事有些严肃了,迟一悬现在正是招兵买马的时候,不能暴露自己的无知,因而只是略微颔首,一副深沉姿态,“等到了时候,我会告诉你。”   他有一丢丢心虚,殊不知郭千山身躯一震,嘴唇哆嗦着有些动容,可他死死抿住了唇,担心暴露自己的哽咽。郭千山知道这不是梦,因为这么好的人,梦里也不会出现。   退出那道门后,他站在门口,将命器置于身前,朝着大堂的方向深深拜服下去。   他想起那人一身青衣,如倒映着青草的流水,流水不争,而利万物。   他想,他何其有幸,遇到了真正的仙人。   ****   迟一悬:“他们都走了吗?”   【已经走了。】   “确定听不到?”   【您放心,以他们的修为,就算贴在墙根上,也听不见这里的任何动静。】   迟一悬这下终于放心了。他站在大厅里清了清嗓子,才大声喊道:“还不护驾!”   下一刻,室内平地生风,一团漆黑的影子从地上升起,凝聚成一个墨色的人影立在他面前。   迟一悬看他一动不动,又试探地问了他几句,得不到丝毫回应,这才确定影卫确实没有神智,也不知是该失望还是该庆幸。   【这个世界有很多奇怪的秘术,也许您以后等级高了,能有办法唤醒他的神智。】   被迟一悬召唤来的这个无名鬼魂像个傀儡,只能执行主人的命令,除此之外不会开口,没有表情,站在那里像一尊墨色的雕塑,要不是他的相貌明明白白摆在那里,迟一悬都不敢确定这鬼魂是不是原身了。   说起来原身和他长得还有些相像,这可能也是另一种缘分了。   放下镜子,迟一悬叹息道:“看来是无法从他这里探听鬼魂的消息了。”他苦中作乐道:“不过这样也好,以后我洗澡的时候可以把他放在门口守卫,这样就不用担心有人趁我脱光的时候偷袭了。”虽然每次召唤影卫都要大喊一声护驾,好在只是在自己的屋子里,不怕被人听见。   【您不必担心这个,如果有人抱着恶意而来,在对方进入半径100里内我就能发现,如果是修士,他们在我的感知里更明亮,我会提前通知您的。】   命器这么一说,迟一悬立刻想起他之前偷听到的商队谈话,立刻道:“既然半径100里内人的谈话你都能听见,那你这几天专注偷听一下有没有过路修士的聊天,最好偷听点功法啊秘辛啊藏宝秘境啊……”迟一悬越说越兴奋,觉得自己的游戏真是棒呆了。   以后要是开疆扩土攻打那些国家啊门派啊,不就能偷听到他们的战略部署了?那还有打不赢的仗?到时候还能挑拨一下引起他们自己内讧。毕竟他们哪里能知道有个如此特殊的命器呢?一定会觉得有内鬼泄露情报。   迟一悬白日梦做得飞起,眼睛都笑成了月牙状。   命器一直沉默,良久才像是叹了口气,【很遗憾,我并不能满足您的期待。目前我只能听到凡人的交流,也许等您等级达到最高级,我就能听见所有修士的交流。】   迟一悬半点不见扫兴,兴致勃勃追问,“最高级是多少级?要多少点数?”   命器言简意赅,【按照这个世界的说法,是合道期。需要点数五个亿。】   迟一悬:……   打扰了。   这么一打岔,他召唤出的影卫慢慢维持不住了,溃散成黑色的粒子融入他的影子里。迟一悬冥冥中就有一种对方在自己影子里睡觉的概念。   “看来目前只能维持不到三十分钟。以后打架的时候要注意一点。”条件简陋,家里连口粮食都没有,迟一悬只能又吞了一粒辟谷丹恢复体力。   【您不休息么?】   “先考察一下周围地形吧!”命器是游戏系统的便利就在这里了,足不出户就能通过游戏地图视察全境。   他点击面板右上角,将地图展开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才对自己的地盘有了初步了解。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东极洲苦海道旁的无名谷内。   原身对苦海道的了解全来源于书上和旁人的议论。书上说上古时魔神出世,搅乱人间,是修界三位大人物力挽狂澜,将魔神击败,才保住了长生界这数千年的太平。否则如今哪里有人族的太平日子?凡人都要成为魔族的盘中餐。   当然,最后两句是书上的说法,并不是迟一悬的个人感想。   如果是他来写书,肯定要给<太平日子>加个双引号。   他接着挖掘原身的记忆。   据说魔神陨落后,魔念未除,落入人间形成苦海,苦海沸腾翻涌,每一次涨潮就要吞吃数万人命才肯罢休,于是那三位大人物又出场了,他们合力封印了苦海,避免了人间又一次生灵涂炭。   这三位大人物也因这救世功德成为了万众敬仰的仙君,并各自开宗立派广收门徒,这就是长生界三大宗的由来。   既然如此,那么苦海道是怎么来的呢?   原来被封印的魔念滋生怨气,屡屡冲破封印,每一次冲破封印,就形成一条狭长通道……   这一段书里的描述极其复杂,迟一悬自己理解了一下,就像是孙悟空被收进葫芦里,葫芦又被埋在地下,然后孙悟空在里面四面八方用棍子往外捅,每捅一个地方,金箍棒长长穿过,就自然留下了一条狭长的甬道。   【您这样形容,似乎对苦海与魔念并无恶感。】   迟一悬眼神中透出了对于小学生来说有些幼稚的深沉,“因为根据我过去的经验,书上讲的名人故事大概率是骗人的。”比如什么石油大王因为给人锤肩膀获得了富豪的青睐,又比如某名人砍樱桃树。。   迟一悬继续回忆。   苦海冲出来的这些甬道就被叫做苦海道,是苦海向外辐射邪气的途径。只有仙门才有办法镇压苦海道,但是仙门每年都要加固苦海的主封印,除了一些情况很糟的苦海道仙门会出手,其他的苦海道,就放任各地自理了。   这种自理办法,就是用人牲献祭。   迟一悬看完这些只想骂一句狗屎。   原来不是没有别的办法,是觉得人牲比较经济实惠啊!   果然,这个世界一如既往没有辜负迟一悬对它的鄙视。 第7章 炼器工坊(大修)   不过对于现在的迟一悬来说,无论是三大宗,还是苦海,都是很遥远的事情,而无名谷旁边的那条苦海道被他的根据地挡住,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麻烦出来,暂时可以放到一边。   将这件事情的排期无限延后,迟一悬开始对着自己的根据地思索。   如果是在玩游戏,他绝对会跑到一块有水源的肥沃土地建立根据地,但是现在他的根据地建立在无名谷。哪怕没有苦海道在旁,这里也不是个适合居住的地方。   山谷内绝大部分是平地,前期可以很快建起房屋,因为四面都有山壁环绕,靠背又是苦海道,只东面有一个出口,很适合防守。   但这片地方很干旱,大片大片的土地荒漠化,干得连草都稀稀拉拉没几根,最近的一处水源还在八十里外,别说开荒种地了,连喝水都是问题。   该怎么解决呢?   就在这时,迟一悬忽然心有所感,他的目光落在地图上的某一点上,于是那一点即刻放大,再放大,呈现出无名谷内的情景。   只见冷寂的月色下,以郭千山为首的那三十名杂役正将奴隶从囚笼里放出来,每放出来一个,那些杂役都要不厌其烦地强调一遍。   “你们真是走了天大的好运……我们东家不但救了你们,还愿意庇护你们,从此以后你们要感恩戴德,知不知道?”   一名奴隶颤巍巍地询问,“东家……怎么称呼?”   杂役们倒是很耐心:“我们东家姓迟,你们喊主人就好,他可是真正的仙人,是这世上最善良的好人。”   迟一悬:……   救命!他只是交代杂役们把奴隶解放出来,没让他们加这么多戏啊!偏偏杂役们一副真情实感的样子,让他更尴尬了。居然还要喊他“主人”,感觉好变态。   他收回视线,面无表情道:“感受到了么?”   命器:【感受到了,您的脚趾正在不断按摩鞋底。】   【需要警告这些杂役么?】   迟一悬生无可恋,“算了,先这样吧!”毕竟他这个穷鬼现在连粮食问题都没解决,实在没底气给他们做精神建设,这件事情也先放放吧!得先让人吃饱穿暖,才有资格谈别的。   但他很快又打起了精神,因为有奖励点数到账了。   杂役们那通强调虽然羞耻但是有效,随着他们一个个放出奴隶,这些人跟着明白了脚下这片土地以及他们这些“财产”的归属。   于是那两百多点数终于到账了,算上原来的一百点,他现在有三百五十七点。   【恭喜,虽然数量很少,但您已经拥有了子民,朝着天下共主的道路真正迈出了第一步。请为您的根据地命名。】   迟一悬思索:“就叫朝歌吧!”   老家有明确资料证明的最早朝代是商朝,而朝歌是商朝的国都,作为迟一悬在这个世界的第一步,他觉得叫“朝歌”还挺有意义的。   【初始根据地“朝歌”命名成功!奖励点数1000。您目前共有点数1357。是否提取点数提升等级。】   迟一悬确定提取。   下一刻,面板上的等级条亮了,一个个往上推,最终在第四格的地方停住了。   【恭喜您,您当前修为练气四层。】   迟一悬握了下拳头体会一番,感觉自己身上比之前舒服了一些,力气也大了不少,稍微一蹦,一跳两米高,差点撞到屋顶。   “不错啊!”他十分满意。   而随着初始根据地命名确定,地图上的无名谷泛起了金光,游戏里更多功能也开启了。   《修仙皇朝模拟器》的面板界面上一阵烟云飘过,分出了“国”与“民”两个部分。   “国”包括基建、防卫、财政、文宣等等,“民”则包括“衣食住行”四大类。   “衣食住行”这四项每一项又分出两个子项,分别是“凡”与“修”,很明显代表了凡人与修士两种。   而且从面板上可以明显的看出,这两者不是对立的,而是可以同时进行,甚至可以从“凡”到“修”过度的关系。其实早从《修仙皇朝模拟器》这个本土化后的名字就能看出来这个游戏的主线是什么了。   “修仙皇朝,全民修仙,全国修士……”迟一悬憧憬道:“光是想象,都觉得好棒啊!”   但遗憾的是,无论是皇朝还是全民修仙,对于现在迟一悬来说都太遥远了。   “衣食住行”四项都是亮着的状态,这代表着现在迟一悬可以挑选其中一项进行解锁。   他想也不想就略过“食”,看向“衣住行”。   【我以为您会优先解锁“食”。】   迟一悬:“八十里外不是有个商队吗?到时候可以找它们买点粮食先应付几天。”   迟一悬已经对着游戏面板研究了好一会儿,当然不是一无所知。本土化后,游戏按照等级解锁内容的设定依旧没变,只是从原来的每提升10级解锁一个工坊变成了按照每一个修为阶段解锁一次工坊。   这个世界的修为共分七个境界,分别是练气、筑基、结丹、元婴、化神、渡劫、合道。每一个境界又分成三个阶段,分别是初阶、中阶、圆满。   练气期总共十层,一到四层是初阶,五到九层是中阶,十层才算圆满。   迟一悬现在是练气初阶,只能解锁一个工坊,当然要紧着最重要的解锁。   “衣服可以先将就着穿,通行的话,有之前运送囚笼的马车在,暂时也没有需要运输大量货物的需要。那就解锁住房吧!人有了片瓦遮身,总归心里会安定许多,对这里的归属感也会更强。”   迟一悬这么说着,就看见“住”下面微微发亮,点开详情发现那堆关押奴隶的囚笼被系统评定为黄级材料。   系统备注:黄级材料分解后转化为建房资材,使用黄级材料建造的房子结实坚固,具备一定的防火防水防打击功能。   从原身的记忆里迟一悬得知这个世界的材料都是分品级的,从上到下分为天地玄黄四级,能入品级的都是好东西。像之前缴获的那两个管事的法器,就都是黄级下品。   他眼睛一亮就要给自己的根据地盖漂亮房子了,命器却忽然道:【虽然有些冒犯,但我不建议您这么做。】   迟一悬:“怎么说?”   命器反问他,【如果您为他们建了房子,那么这些人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做什么?当然是好好休息好好吃饭啊,没看见那些人都瘦成竹竿了吗?   但是很快,迟一悬就意识到一个问题,这里不是一片等待开垦的肥沃土地,而是大片土地荒漠化的偏僻地带,目前根本无法开辟种植,而如果他给了他们吃的住的,却找不到别的事情给他们做,那么这些无所事事的人,可能就会给他搞出事来。   这样的揣测有些残酷,但也是迟一悬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这个世界不是他的老家,那些奴隶也不是老家等待救援的灾民。他们没有那种一切听从组织安排的觉悟。对于他们来说,他迟一悬就是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前面的管事想要宰了他们献祭苦海道,他迟一悬也未必是什么好东西,他好好养着他们却不要他们做事,没准就是要索取更高的回报。   如果这时候再有人一煽动,这些恢复了自由的奴隶全都一哄而散跑了个没影,那他岂不是鸡飞蛋打什么都落不着?   迟一悬想到这儿,危机感顿生,“要是这些人跑了,我的点数我的修为不会被扣回去吧?”   【您放心,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这是您的游戏,您应该知道的。】   迟一悬松了口气。也是,当初他策划游戏的时候,主旨就是让玩家体验从无到有建立一个国家的快乐,这种令玩家不快乐的设定当然不可能留下。果然他的游戏本土化得非常棒!   【不过,如果子民真的离开,您就需要补足流失的数量,才能再往上升级。】   迟一悬摆摆手,表示这个问题不大,又问命器有没有推荐的选项。   【“行”下面的“修”道有一条已经亮起。】   迟一悬有些惊讶,他还以为现阶段不可能开启“修”道,所以刚才根本没有去看,闻言他立刻打开“修”道,就看见那里有个“黄级炼器坊”正闪着微光。   系统备注:黄级炼器坊,可出产黄级以下器物,低概率出产黄级器物。解锁等级已达成,解锁材料:黄级材料若干,灵石十块。   【一个小时前,我在侦察下发现了五十里外有一个玄甲虫窝,玄甲虫的壳子非常坚硬,可以作为材料投入炼器坊制作成护心甲。】   迟一悬一拍手,赞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里条件不好不能种田,所以我们只能先走商业路线,发掘本地特色,制造优势产品对外销售。”他在原地踱步,“正好三天内那支商队会经过这里,如果时间赶得及,我们还能顺便让商队帮忙打一波广告……哇,你比我想的还聪明呢!”   命器十分谦虚,【我只是根据游戏系统已经展示的内容提出一点建议,真正结合各种资源做出英明决策的是您,在我看来,您才是最智慧的人。】   迟一悬摆手,真心实意地夸奖,【你也很厉害啊,会拍马屁也是一项很难得的优点。】   命器:…… 第8章 练气中阶(大修)   说干就干,迟一悬果断解锁了黄级炼器坊。   【黄级炼器坊已解锁,请选择建立位置。】   迟一悬想也不想就选在了苦海道不远处。这可是他现在最大的资产,选在这个地方才不会有人敢随便靠近。   【是否现在建立?】   迟一悬想了想,“等天亮的时候吧!免得吵醒大家睡觉。”   他记得游戏里盖房子是有音效的,还挺吵。现在每个人都是他宝贵的点数,要是少了一个他还得再补回来,一来一回相当于损失了两个点数,太亏了。   做完这些,他终于感到疲惫,入睡前打开窗子看了眼外面,月牙挂在中天,山谷内被银霜一样的月光照得半明半暗,杂役们机灵地守着谷口入睡,而奴隶们则一堆一堆靠在一起,明显很没安全感。   “我住独栋小别墅,我的子民以地作床以天为盖,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浪漫呢?”   【您这是在掩盖内心的罪恶感吗?】   “闭嘴吧你这个过分聪明的辅助智能!”   【好的。】   深夜,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会儿,迟一悬又忍不住问,“外面冷不冷?不会把我的点数冻坏吧?”   【请您放心,根据我的观察,夜里平均温度比白天只降低了两度。他们的身体也比您预想中的强壮。】   “也是,毕竟是修仙界中的凡人。”   迟一悬被子一卷,终于睡了个踏实。   这个夜晚,唯一睡踏实的大概只有他一个了。   奴隶堆里,有个少年睁开眼,悄悄朝谷口望去,见那些杂役守在那里,不由撇撇嘴,“说什么放我们自由身,还不是找人守着不让我们走,呸,果然不是好东西!”   “五铜你小声点!”他身旁一个少女捂住他的嘴巴,“小心被他们听见。”   五铜看向少女,眼神就亮晶晶的,“我们找机会逃跑,我带你去我家,那里有好多兄弟姐妹,你就不会再受欺负了!”   少女点头应好,其实心里并不当回事。像他们这种没有身份的奴隶,走到哪里不是被贩卖的命?她觉得呆在这里挺好,至少那位能变出房子的修士并不打算杀掉他们。   在少女的心里,此时她能为自己幻想到的最好的命,就是能给一位修士当个打扫丫鬟,每天有饭吃有衣穿,能活到成年,那样她就知足了。   少女已经睡下,五铜却整夜没睡,他一直戒备地盯着那栋房子,打心眼里不相信那个修士会好心救人。   可是他盯了一整晚,眼圈都黑了,也没见那个修士有异常举动。难道他要等几天再动手?   天快亮的时候,五铜终于抵不住睡意,眼皮一垂就要入睡,下一刻,一阵隆隆隆的动静把他吓了一跳,他一骨碌跳起来,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瞪大了眼睛。   只见靠近苦海道出口的地方冒起了一阵土黄色的烟雾,透过烟雾,能听见里面传出叮叮当当轰隆隆的动静,还能隐约看见一些长条条好像木头的东西在动来动去。   这番动静当然把其他人也吵醒了,奴隶们神情紧张地爬起来,等到烟雾散去,他们愕然发现那里多了一栋大房子,屋顶墙壁都是木头的,阳光下微微发亮。   迟一悬此时已经带着郭千山等人开始参观他新建起的炼器坊。   黄级炼器坊大概有八九十平,外间是柜台、货架,里间有个很大的炼器炉,需要用灵石驱动,将金属矿石等物品送入炉子,一个小时内就能通过淬炼提升至少一个品级。比如不入品的东西出来后变成黄级下品,黄级下品的出来后变成上品。当然,原材料至少要接近黄级才行,要不然出来的也是不入品的普通东西。   同时,炼器炉要用灵石驱动灵火,好在黄级炼器坊消耗不大,一颗下品灵石能管一个月。   郭千山等人都是头一回见识炼器炉,一个个兴奋得两眼发光。   迟一悬趁机给他们交代任务,让他们去五十里外的玄甲虫窝打虫子拿炼器材料。   关于打材料这个事,其实昨天晚上他有想过自己去搞,毕竟他打怪是真的能拿经验啊!但很快他就摇头去掉了这个决定。   他升到练气四层需要一千点数,可是打死一个练气四层的怪才给100点数。这悬殊的比例说明这个游戏根本不鼓励玩家通过打怪的方式获取点数。   况且他现在也不是真的在玩游戏,奇珍堂的威胁近在眼前,一个搞不好是真的会丧命的!打怪的收益太低,浪费时间还不划算。   不过就算没有生命威胁,他自己跑去打怪也不是个明智之举,虽然他的朝歌才刚刚起步,但他手底下可是有两百多人,哪个领导人手底下有人还自己费劲巴拉上前线?更何况他目前没有任何实战经验,全靠影卫给他撑场面,一次召唤还只能撑三十分钟,万一打着打着出了什么意外,到时候一身狼狈人设崩塌,这些杂役可能下一秒就跑路了。   于是他决定充分利用好能用的人,自己则坐镇后方纵览全局。   “那一片长了不少仙人掌,玄甲虫窝就在最大的一株仙人掌下,届时你们将虫尸带回,让人扒出虫壳投入炼器炉。”   迟一悬沉吟着道:“仙人掌也多带一些回来。”   仙人掌的果肉虽然不符合人类的口味,但汁水丰富,用来解渴充饥相当合适。但是又产生一个问题,人吃饱了就会拉,而这个山谷还没有清洁系统。但迟一悬还想让人给他干活创造点数呢,又不能像之前的管事那样,拿一颗辟谷丹化一大锅水每人分一碗,那样只能吊着命防止人逃走,力气活是半点干不了的。   该怎么办呢?他可不想自己的根据地到处臭烘烘的。   迟一悬一边思索给手下安排工作,“路上如果遇到商队,就告诉他们,这里长期售卖黄级材料,让他们用粮食、水或者银钱来换。”灵石他就不指望了,这个世界的灵石管控比较严格,只在修士间流通。   一开始郭千山等人只是乖巧听吩咐,可等到这最后一句,他们的面色都有了变化,郭千山小心道:“东家想要在这儿长久停留?”   迟一悬斜了他一眼,“不然呢?这么多人都扔在这儿不管?”这可是他的根据地,他的点数,他的力量来源,扔了什么都不能把他的点数扔了。   郭千山等人闻言眼底都微微发热。他们心底都知道,自己只是一群凡人,对仙师而言本就没什么用处,可他不但愿意庇护他们,不但点拨他们,如今还设了炼器坊,指给他们谋生之路。   这般费心周到,哪怕至亲父母,也不过如此了。   众杂役当下齐齐应声,没有丝毫犹豫懈怠,很快就收拾东西,骑上快马出发。   他们走后,迟一悬没有立刻从炼器坊出来,而是直接在炼器炉旁让命器切换视角,开始阴暗窥伺。   之前提过,如今他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这里的所有人。昨天他救了他们又答应提供庇护,这些人当时的感激他看得出来是真的,但人心易变啊,一夜过去,这些人的想法变没变他怎么能知道?   万一这些人骑马跑路了,或者为了谄媚奇珍堂跑出去告密,那他定然要狠狠心,发动技能三把他们的命留在这里。他的根据地还在宝宝萌芽期,他不允许这些人提前把他的消息泄露出去。   出乎意料的是,这些人还真是从头到尾都朝着他所指的方向而去,并没有发生他预想中的坏事。   “奇怪,昨天也就算了,毕竟在他们眼里我是修士,随时可以跑路,而他们跑不了,奇珍堂会把管事的死算在他们头上,所以才求着我庇护。可是今天我明确表态要留在这里了,他们居然没有改变主意。”迟一悬不觉得每个人都恩将仇报,但放出去打虫子的这十个人里出现一两个坏蛋的概率还是蛮大的,他还预备有人背叛,就发动技能三震慑一波,结果居然什么也没有发生。   命器语气温和,【也许他们对您感激涕零呢?】   迟一悬摸着下巴,“你只是个新生的器灵,太小看人心的复杂险恶了。农夫与蛇听过没有?”   命器:……   不过没有人背叛是好事,迟一悬不再关注,只是让命器监控,有情况随时汇报。   接着就使唤门外的二十个杂役,让他们今天演好戏,把奇珍堂运送人牲的队伍糊弄过去。   对这些还没有觉醒命器的人,他寄予厚望,毕竟他们没有半点逃跑的资本。迟一悬拍了拍领头最健壮的那个小伙子,“加油,我看好你。”   这个健壮小伙子名叫裘平安,只是被仙师拍了下肩膀,他如获殊荣,激动得身体都微微发颤,大声应道:“是。”   娘,以后我洗澡都不洗这半边肩膀了!   其他杂役则有些艳羡地看着他。   时辰一到,负责运送人牲的队伍就来了。   队伍领头的也是个小管事,他骑马远远停下并不敢靠近山谷,因此也没发现之前的囚车上没了马,只睨着裘平安道:“王管事他们呢?”   裘平安不敢抬头,身体紧张地发抖,结结巴巴道:“他们……他们在山谷里。”   提起山谷,那管事脸上闪过畏惧,干笑道:“那两人还真是胆子大。”半点没有想要接近山谷查看的意思,见裘平安身体发抖,只以为他害怕,笑了一声胆子小,就让他们把车上的囚笼卸下去。   顺便又留下来部分囚车,毕竟人牲不值钱,囚笼可还是值点钱的,等献祭完还要将囚笼拉回去。   事情异常顺利,那运送人牲的队伍很快就原路返回了,毕竟苦海道每年都要献祭一次,他们早就习惯了流程,压根不觉得会出什么事。   迟一悬呆在房间里,用游戏面板调动地图放大视角看完了全程。满意地舒了口气。第一关总算过了。   接下来就是杂役们将囚笼里的奴隶放出,像之前那样宣布他们的归属。   这一回迟一悬仔细观察,发现这些人并不是每一个都心甘情愿地接受,有的仍然一脸麻木,有的因为不用献祭喜极而泣,还有人对着表露善意的杂役露出警惕……   但只要他们没有明确反对,或者在杂役递过食水时接受,那么游戏就会判定他们成为朝歌的子民,成功让他入账点数。   迟一悬由此得知这个游戏的可操作性比他预想中强。   他终于放心,将视角切换到郭千山那边。命器的侦察范围目前是半径100里,他虽然还不算修士,但借助奇特的命器相当于有了神识的效果。   此时郭千山他们已经骑马赶到了五十里外,并且找到了玄甲虫窝。   迟一悬第一眼看见的是荒漠上长成一片的仙人掌,阳光下毛茸茸的。   “看起来有点好摸啊!”   【他们的毛刺上密布倒刺,如果伸手去拔刺,很容易被刮伤。】命器解释道。   迟一悬不由惊艳,“这是为了防我这种喜欢拔刺的吗?自然界的植物真聪明啊!”他语带欣赏,接着就看见了那片荒漠上巨人柱,巨人柱是仙人掌的一个品种,以格外高大著称。   荒漠并非沙漠,耐旱植物还是能够生长的,迟一悬对比了一下巨人柱和郭千山等人的身高,发现那株巨人柱约有五米,茎节弯弯,像个叉腰而立的巨人。   【它和玄甲虫是合作关系,夜晚来临时,它会张开孔洞呼吸,并让玄甲虫得以将口器探入吸吮它储存的水分解渴。而玄甲虫则负责在它遭遇袭击时冲出来将袭击者的血肉撕碎吃掉。】   随着命器的解释,画面中郭千山等人已经开始攻击那株巨人柱。   这动静当然惊醒了蛰伏在地表之下的玄甲虫,嗡嗡嗡的动静响起,成群结队的玄甲虫从地底冲了出来,它们一个个都有成人胳膊那么大,身上的甲壳黑得发亮。冲过来时黑压压的叫人心惊。   郭千山大喝一声,召出命器斩鬼刀冲了上去,其他杂役也纷纷掏出自己准备的刀棍往上冲。   结局有点……不忍直视。   除了郭千山斩杀了几只玄甲虫,其他九名杂役捣鼓半天,才勉强弄死一只。这很正常,毕竟他们的命器不是战斗类,本人也没有什么实战经验的样子。   令迟一悬失望的是,他们斩杀练气一层的玄甲虫时,自己并没有收到点数奖励。说明让手下替他打怪赚点数的思路行不通啊! 第9章 生死相交(大修)   他不再看命器的转播,继续对着游戏面板思索。   他原本有两百五十七个子民,今天薅了一波奇珍堂的羊毛,新入两百多人,如今山谷内总共五百人。扣掉他升级的一千点,买房子的一百点,总共剩下257点。   【是否收集基建点数?】   在这个游戏里,不同玩法的点数加成并不相同,他解锁炼器坊虽然消耗了灵石和黄级材料,但是炼器坊算是加工厂的设定,能提供就业,算在基建加成里的。从游戏面板上看,炼器坊上空飘着个金币,提示他收集奖励。   迟一悬点头收集。   【您获得了点数5000。当前点数5257。】   迟一悬精神一震,放下羞耻中二喊话干掉两个练气四层管事,才奖励200点,建立一个炼器坊就奖励了五千点,这个游戏果然还是注重基建啊!   迟一悬有点可惜道:“成也本土化,败也本土化。如果是我的原始版本,我立刻使用开发者权限,直接修改点数,一秒晋升世界最强。”   命器:……   隔了半晌,命器才颤巍巍道:【陛下,这不行的,游戏是您的,可是要遵循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律。】   可惜命器没有实体,要不然迟一悬真要揉揉它安慰一把,“放心,我是那种乱来的人么?”   命器没有回答。显然它对这个答案心存疑虑。   迟一悬倒没心思去琢磨命器的想法,时间只剩下四天,奇珍堂堂主还是筑基修为,光靠影卫不知道顶不住得住,他还是得尽快获取更多点数升级。   他立刻提取了点数,等级栏亮了亮,在第六格停下来,说明他已经达到练气六层。   【您剩余1257点数。】   虽然世界不同,但修行都是相通的,基本都是入门容易,越往上越难,迟一悬晋升到练气六层总共花费了五千点数,但从练气六层跨越到筑基期,却还差四万多点数。   好在练气六层已经算练气中阶,他可以解锁下一个工坊。   “灵石还剩下一些,今天又新来了一批囚笼,黄级材料不缺了,我想想先解锁哪个工坊能让利益最大化。”   他正考虑中,忽然听命器提醒道,【陛下,玄甲虫那边有情况。】   迟一悬一愣,难道出事了?   他立刻转换视角,吃惊地发现他们居然遇到了一只练气五层的玄甲虫。   ***   “不是说玄甲虫是低阶妖物,至多修到练气三层吗?怎么会有五层的玄甲虫!”   虽然修为低,但是如果境界不超过两层,是可以模糊感知到对面实力的,其他杂役都是练气一二层,只有郭千山是练气三层,感知到其中一只玄甲虫是五层,他猝然变了脸色。   要跑吗?   但他们还没来得及收拾虫尸,如果现在跑了,今天这一趟就什么也白费了。   更何况……想到东家的恩惠,想到临行前东家期待的目光。郭千山横刀在前,大喊道:“你们带着东西走,我来对付它!”   可郭千山再厉害,一个人也打不过练气五层啊!   玄甲王虫的甲壳黑中闪烁着五彩光晕,在日头下闪得众人眼前微微发晕。人性本能的弱点让他们下意识就要转身逃跑。   召唤出一杆秤的马弘宣耳边蓦地响起昨晚东家的话语。   “称一称对错黑白,称一称公道高低……”他喃喃重复着这几句话,“东家与我有大恩,郭兄弟与我有大义,若我眼下为了苟活逃跑,算什么对错,算什么公道……”   马弘宣不知道自己眼中闪烁着怎样的光彩,他的脊背渐渐挺直,扬声道:“我不走!我们一起对付它!”   在马弘宣这一声落下后,很快又有其他人回应,“我也不走!”   “要走一起走!”   “这可是王虫,若是能带回去,东家必定高兴!”   “我们拼一把,围杀它!”   越来越多的声音,让原本犹豫不决的人也停下了脚步,胸中热血被那一声声慷慨激昂的话语激起,是啊,昨日必死的局面都迎来了转机,今天这么多人,只是对付个虫子都胆怯不前,那还修什么仙,回村种地,一辈子做个凡人算了!   郭千山发现那原本紧盯着自己的王虫忽然扭动头颅看向他身后,他微微诧异,发现刚刚畏惧的杂役全都围了上来。   郭千山见状胸中意气迸发,“好!大家一块上!”   王虫毕竟不好对付,虽然大家齐心,但仍然见了血。   那王虫速度还很快,郭千山好几次的砍了空,眼见王虫冲向体力最弱的人,郭千山神情一凛,忽然在自己胳膊上划出长长的口子,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玄甲虫本就是喜爱啃食血肉的妖物,闻到血味立刻就改变目标冲向了郭千山。   “郭兄弟!”   “郭大哥!”   不说现场的杂役,隔空看着这一幕的迟一悬也是震撼,“天,这人打架也太拼了吧!”   让他惊讶的还在后头,也许是救护同伴心切,竟有人当场领悟了命器的真正用法,就是昨夜召唤出射干菊的万天佑,他大吼一声,抛弃了手中无用的棍棒,召唤出的菊花散开一股有如实质的烟雾,令王虫的速度放慢许多。   其他人各显神通,命器是绳子的结出一张大网,命器是抹布的抹除了王虫的眼睛,命器是扫帚的往那一挥,一阵大风王虫东倒西歪……   众人合力,每人都给王虫制造一点小麻烦,虽然王虫很快挣破了大网,挣脱了毒雾,但实力大减,被郭千山一刀劈成两半。   等一切结束,众人气喘吁吁地看着王虫的尸体,忽然热泪盈眶,“我们做到了?”   “我们做到了!”   “真的做到了!”   这些人原本只是泛泛之交,此时经历这一番舍命相护,已然结成了生死之交,情不自禁就拥抱碰拳,又哭又笑……   隔空见证这一幕的迟一悬也无法不动容,心里还有点异样,“他们居然这么看重我交给他们的任务?”要知道,留下来的人谁也不能肯定一定会成功。   以前虽然也做老板,但员工下班后吐槽他要求严骂他资本家是常有的事情,迟一悬司空见惯,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能舍命去完成他交代的任务,只是因为他救了他们吗?   看着这些人,迟一悬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幸运。   命器:【也许,他们是被您的真龙王霸之气吸引的。】   迟一悬:……   说得很好,以后不要再说了。   他吸了口气,“员工为我卖命,我也不能辜负他们,等他们回来,把从管事那里拿到的一些丹药送给他们。”不是他不舍得东西,而是他现在太穷了,想给别的也给不起。   令他意外的是,他又收到了点数提醒。   【恭喜您,您有五个子民从练气二层提升至练气三层,您获得150点数。】   【恭喜您,您有四个子民从练气一层提升至练气二层,您获得80点数。】   【恭喜您,您有一个子民从练气三层提升至练气四层,您获得40点数。】   迟一悬惊得一下站起来,“他们修为提高居然给我返点数!”   【是的。】   迟一悬:“你之前怎么不说?”   命器略有点委屈,【陛下,之前我也不知道这件事。命器是随主人一并提升的。】   迟一悬转念一想也明白了,之前他以为自己的命器跟别人的不一样,现在看来规则还是一样的,只是别人能在战斗或者顿悟中升级,而他除了大搞基建增加人口外,还需要不停探索更多可能。   但这些先放一边,迟一悬估计郭千山他们快回来了,就让其他杂役赶紧准备了包扎用的绷带和伤药。   这些杂役运送人牲来苦海道,还要留下来管理人牲,本就预备了受伤的可能,当然也带了药过来,此时听见东家吩咐,虽然不明所以,但也立刻准备了。   没一会儿,当看见带上回来的郭千山等人时,杂役们惊了。   裘平安捧着药物过去帮忙包扎,“东家真是料事如神,真算到你们会受伤。这是东家留给你们的丹药。”   捧着丹药瓶,郭千山等人又受到了一番震撼,他们去的地方可是在五十里外,东家身在无名谷,居然相隔五十里就知道他们的情况,他的神识如此广博,真正修为该何等惊人。   “重要的是,东家在暗中照看我们。”马弘宣轻声说道。   这一声出来,众人齐齐安静,心中都是又动容,又酸楚,是他们没有用,打个虫子还要东家费心照看。   有了丹药,众人伤势好得飞快,傍晚不到,伤口就都结痂了。   但他们也没有闲着,为了不叫东家再为他们操心,他们在养伤时聚在一起商讨起了策略。   今天上午的那番战斗,让他们将东家昨晚的提点领悟得更透彻了一些,再加上实战过一番,已经有了默契,商讨起战术来更得心应手。等到第二日一早他们再去找玄甲虫窝时,收获比前一天更多,却再不像昨天那样受重伤了。   迟一悬在山谷里暗暗观察了他们两天。见他们配合得越来越默契,还自己挖掘出了命器更多的用法,也为他们松了口气。   “呼……丹药只剩下一瓶了,要是他们再受伤我可就拿不出药了。”人家不一定会觉得他是穷鬼,但大概率会觉得他不舍得给药,到时候寒了心可就很难挽回了。   因为这件事,迟一悬终于定下了第二个工坊。   “解锁医药坊。”   【解锁黄级医药坊所需黄级材料与灵石已满足,黄级医药坊已解锁,请选择建立地点。】   迟一悬将医药坊设在了距离谷口较近的地方,这样如果有伤员回来,就能更快得到救治。 第10章 医药工坊(大修)   黄级医药坊的面积跟炼器坊差不多,分外内外间,外间是柜台药柜,门口带一个熬药和炮制药材的棚子,而里间则是炼丹炉,因为没有医修,炼丹炉只能按照固定方子炼制一些低级补血补气丹药,练不了补灵丹之类更上品的丹药。   迟一悬想了想,又花费一百点数扩大了医药坊的面积。   跟玩家初始房屋的便宜气派不同,这种能给他带来大量点数的建筑需要耗费的点数也很多,一百点数只够医药坊增加一间房,外加一些普通家具和普通药材。   目前满足普通疗伤或者小病小痛是足够了。   奖励点数很快下发。   【您建立了黄级医药坊,获得点数5000。】   【您满足了一千人的工作需要,您获得了点数一万。】   【您满足了部分医疗需求,获得点数2000。】   相比起辛苦打怪,基建能获得的点数实在太多太轻易了。迟一悬有些飘飘然地想。   迟一悬将点数提取,修为到了练气九层。   窗户外,被解放的奴隶有的将玄甲虫的甲壳剥离,有的小心削掉仙人掌上的毛刺,用剩余的果肉制作食物。他们忙忙碌碌,每个人都通过工作获取了相应的食物作为报酬,原本暴躁的人安静了下来,原本麻木的人眼里也渐渐有了光彩。   迟一悬隔窗看着,觉得这个世界终于有了一点点他老家的影子。但他并没有因为晋升而高兴,因为接下来又进入了瓶颈。   今天是第三天了,奇珍堂运送人牲的任务已经结束,从现在起不会再给他增加人口,也不会再给他送黄级材料和马匹。而他之前的点数大部分是靠解锁工坊获取的,想要解锁下一个工坊,他的修为得进入下一个阶段——练气圆满。   还需要一万七千点数!   他之前做了那么多事情,总共也才获得两万多点数,现在上哪儿找点数?   迟一悬有些伤脑筋。   没多久,郭千山等人捕猎回来,除了玄甲虫外,他们今天意外猎到了一头野兽,兽皮扒了,瘦肉煮了,今天捕猎的主力吃得多,原本的奴隶也分到了一碗肉汤喝,算是皆大欢喜。   迟一悬静静看了一会儿,没多久,郭千山马弘宣等人来了,郭千山手里捧着一盆肉汤,其他人跟在他身后。   那头野兽的肉挺柴的,这盆肉汤取的是里面最嫩最好的部位,还用上了所剩不多的调料。已经是今晚最丰盛的伙食,然而作为献给一位仙师的食物,难免过于粗陋。   因此几人面色都有些局促,可这已经是他们目前所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   迟一悬却眼前一亮,幸好哥有化食丹!   吃了几天的辟谷丹早就吃腻歪了,眼下有一盆精心烹制的肉汤,他怎么可能放过,当下吃了个精光。   不过因为家庭教养,心里再急切,他吃起来也是慢条斯理,半点不显粗鲁。   这倒不是为了显得斯文,而是吃东西真不能狼吞虎咽,很容易卡住喉咙,也容易弄坏肠胃。   当然,对于杂役这样的底层人,肯定没有这种教养,今晚分到肉汤的奴隶们眼睛都要成绿色了。此时见迟一悬慢吞吞地吃着,他们只觉得这食物不合胃口,可即便如此,仙师还是吃完了。   马弘宣心想,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明明应该在云端上,却不声不响地体贴他们的每一分心意,他们这样的粗人,何德何能?   几人都不知不觉眼角湿润,万天佑还扭头抹了抹眼睛。   他们实在太安静了,一声不吭,迟一悬自然没那么细腻去体察他们的每一份情绪,更何况他现在还为了点数伤脑筋呢!   肉汤喝完,口腹之欲得到满足,迟一悬心情很好,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问道:“你们都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吧?”   众人连忙摇头。   迟一悬奇怪,“怎么不见你们提起家人?”   烛光下,郭千山等人面色赧然,他们这群人为了苟活,本就拖累了仙师,哪里好意思拖家带口。其实心里也担心家人会遭到奇珍堂牵累,但他们只想过偷偷把家人带到附近,没敢直接提出来。   迟一悬点头,“那能把你们家人都接到这里吗?”   “能!当然能!”   得到肯定,迟一悬心情大好,这些杂役就算每个人都只能带回一对老父母,那也相当于给他新增六十二个人口了,要是他们将来能发挥老带新的能力,把邻居亲戚全都带过来,那……   心里边打着盘算,迟一悬嘴上道:“那些奴隶也是,这几天打听打听,如果可以,就把他们的家人也带过来团圆。”   平均一个人带两个人过来,那他的朝歌又能增加两千人口,到时候想办法解决这两千人口的就业,又是两万点数到账,晋升练气圆满就不愁了。   不对不对,人口迁移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到的,而他的时间只剩下两天了,该怎么在两天内赚到筑基的三万点数?   正发愁,忽然听见身边响起了抽泣声,迟一悬抬起头,就见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正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万天佑哽咽道:“等把父母接过来,我一定告诉他们,我们遇到了真仙人。”   迟一悬:……   谢谢,大可不必。   ***   迟一悬心知没有实战能力不行,因此虽然为点数发愁,但也没忘记在屋子里偷摸熟悉灵力锻炼身体。   幸好房子隔音,要不然教他们知道他整天在家里叮呤哐啷的,不知会怎么想他。   迟一悬练了一晚上,第二天也埋头继续练,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黑天了。   唤醒他的是命器的一声提醒。   【您满足了一千人的居住需求,获得点数一万。您剩余点数……】   “等等!”迟一悬惊愕道:“我什么时候满足他们的居住需求了?我没给他们盖房子啊!”他现在根本没有解锁机会啊!不会是他半夜梦游误点,把剩下的宝贵点数弄去建房子了吧?   可是不对,他这两天通宵修炼,根本没机会梦游啊!   命器微微叹息,【您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关注朝歌了。】   说话间,山谷内的情景几乎同时呈现在迟一悬面前。他以一个俯视的角度,看见山谷不知何时盖起了一片棚屋,说是棚屋,其实只能算一个个草棚子,空间狭窄,一个成人躺进去,双脚露在外面,同时还有不少人在整理茅草、清除木块上的毛刺,很显然是在为扩建草棚子做准备。   看着之前荒凉的山谷如今起了大大小小的草棚,人人忙忙碌碌,充满生活气息,迟一悬不觉心底发热,目光也亮了亮,“他们……”   【郭千山今早跑去更远的地方,带回来不少木料和茅草,他们建起了栖身的棚子。】   迟一悬不太能明白,他之前不是没看过他们,虽然有些奴隶因为暂时稳定下来的生活开始有了人气,但大部分人还是麻木状态,“他们怎么这么快又燃起生活的动力了?”   【因为朝歌给了他们希望。】命器语气温和,【他们原本以为自己是来做人牲的,可是来到这里后,他们不但活着,不但不用面对苦海道,还能靠劳作获得跟其他人一样的粮食。在他们眼中,郭千山这些杂役高他们一等,可以随意对他们辱骂鞭打。但是他们没有。他们和杂役用同样的劳动获得同样的食物。这在他们看来,是久违的公平。昨晚的一碗肉汤,更是点燃了他们的希望。】   “公平”这两个字在迟一悬的世界里稀松平常,可对于这些习惯了屈辱的奴隶来说,是久违的做人的尊严。   迟一悬沉默了片刻,叹息一声。   【您已有点数一万三千五百二十七。】   迟一悬舒了口气,也许是因为穿过来的时间太短了,也许是因为召唤出的命器是自己之前做的游戏,虽然已经本土化了,但相比起修仙,给他的感觉更像是玩游戏。看着熟悉的面板,听着每次命器提醒他点数增加的声音,他更感受不到实感。   因此虽然表面上不显,可潜意识里,他竟然渐渐就代入了游戏,尤其是每次出去,那些人都诚惶诚恐的,导致他更不想出门,经常只通过命器查看山谷内的情形,那种感觉跟隔着电脑屏幕玩游戏几乎没差,让他下意识就把山谷里那些活生生的人当作了npc。   所以他忽略了他们作为人的主观能动性,没有考虑过他们会主动建设家园,自顾自地觉得这些人会像游戏设定的程序一样,没有房子只会等着他去给他们盖房子。因此当看见他们建了棚屋时,他才会被震撼到。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思想跑偏了。   虽然命器是游戏的形式,但他不是真的在玩游戏,朝歌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世界,而是所有人的家园,他可以通过基建让朝歌更好地发展,以此获得点数,可子民自己参与建设,也是让这个家园发展起来的一环。所以也能获得点数。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迟一悬忽觉心境开朗,冥冥中发觉自己跟命器的联系更紧密了,比如之前呼唤面板,需要跟命器说一下,现在只是念头一闪,面板就在他面前展开。   他脑子里刹那间涌现出无数想法,面板上的按钮也随着他的想法不断闪烁开启闭合。他目光深深地看向“衣食住行”四个选项。   待解锁的内容有许多,比如饭馆杂货布庄等等,但一个真实的世界远不止这些。   迟一悬目光明亮,《修仙皇朝模拟器》从标题就明晃晃地告诉他方法了,只要他做对这个皇朝有利的事情,就能升级!而方法,不止局限于面板里解锁的那些,不止局限于满足子民的需求,但凡是能让皇朝往好的方面发展的措施,都能获得点数!   他不再纠结该怎么解锁工坊的问题了,而是叫来一名杂役,吩咐了一些工作。。   很快,山谷里的人纷纷行动起来,捡来大小相似的石块铺了一条从谷内通向谷外长约千米的路,又有杂役在山谷口造了个简陋的牌子,刻上“朝歌”二字,钉在了谷口上方。   【道路与名称是对外沟通的开始。虽然是很简陋的开始,但您的确为这个皇朝的现世跨出了重要的一步。恭喜您获得点数10000。】   一万点数轻易砸下来,而这不需要他收拾特殊材料解锁工坊,所耗费的只是一些人力和地上随处可见的石头而已。   迟一悬有些兴奋,脑子里冒出一个又一个灵光,他想,要不了一两天,他就能筑基!到时候管他什么奇珍堂泔水堂,统统教他们有去无回! 第11章 村子朝歌   找到正确方法的迟一悬灵感迸发,顷刻间就在脑子里列出了几十条待实施方案。   但他并没有着急获取点数匆忙实施,而是克制住对力量的渴望,仔细考虑过各项措施对朝歌未来的影响,谨慎地斟酌了好半天,剔除了许多矛盾的措施,剩下十几条措施后,又逐字逐字地考虑,最终舍掉暂时无法实施的,只剩下几条,才问命器,“还差多少筑基?”   命器温和道:【一万五千六百八十。】   迟一悬有些意外,“我记得之前好像比这个多啊!”   【在这两天里,您的子民中又有人修为晋升,所以您获得了返点。】   “返点。”迟一悬嘀咕了一句,“感觉这两个字不太吉利啊,跟我追的晋江小说解v退钱了一样。”   想到这儿,迟一悬心里十分惋惜,穿越前他喜欢的太太新文刚刚开头,可能永远也看不到了。   【请您不要伤心,等您修为提升,也许……】   “你在说什么?”迟一悬反应非常激烈,“哈哈,我怎么可能伤心?你想多了。我才不伤心,回不去又怎么样,现在我能建立属于我的王国,哈哈,将来我要颁布一条法律鼓励创作者,谁敢坑文我就把她抓起来关进小黑屋,不完结不许放出来!”   命器:【……听起来不像鼓励像恐吓。】   迟一悬疯了一会儿,冷静下来,对命器道:“我刚刚是不是吓着你了?”   【并没有。】命器声音温和依旧,【在我看来,您比之前放松多了,我很喜欢这样的您。】   迟一悬十分动容,“你真好,好想亲亲你。”   命器沉默了片刻,慢吞吞道:【如果您愿意,将来您修为高了,可以为我塑造一具身躯。】   迟一悬顿时失望,“啊?居然还能这样,那算了,我就说说而已。”   命器:……   不过命器的说法倒是给了迟一悬灵感,要是他穿越到普通世界也就算了,但这是个玄幻仙侠世界,他使用着原身的灵魂,还占有着原身的肉.体,虽然这是事实,但无论说出来还是听起来都有点变态。   如果将来有机会,他还是想要重塑一具身躯,然后将这具身体还给原身。   至于修为什么的他倒是不担心,这个世界跟一些小说设定到底不一样,修为是跟随灵魂的,何念远死了,鬼魂依旧是筑基修为,而命器也是跟灵魂绑定的,就像换手机一样,一键就能将资料全部传输到新机上。   “算了,反正现在修为低,做不到。”迟一悬将这件事情放到一边,开始忙别的,他没有注意到,栖息在他影子里的影卫涌动了一下。   ***   “天黑了,我们得找个安全地方过夜。”   “哪儿那么容易,之前的沙暴害我们迷失了方向,罗盘也摔坏了。现在看哪里都一个样,以前记下过夜的地方都找不着了。”   夜幕下,一支商队灰头土脸地往前走,他们脸上身上都沾满了沙尘,裹脸的头巾抖一抖,能落下一斤沙。   可是他们不敢随便停下,今天黄昏忽然起了大风,才害他们摔坏罗盘迷失方向,如果晚上再起大风,那就坏了,这里虽然不是真正的沙漠,不至于将他们活埋,但如果沙子太多,沙虫就会混在沙子里钻进来,损害货物不说,严重还可能死人。   每年死于沙虫的不知有多少人。   真可谓怕什么来什么,正当这支商队的领头人罗燕行暗自担心时,商队中忽然有人怪叫一声,乱抓乱跳起来。   罗燕行一看这人模样就知道他身上进了沙虫,惊道:“你没穿护甲?”   那人一边痒得四处抓挠,一边痛哭流涕,说自己将护甲给卖了。   罗燕行顿时眼前发黑,险些没给他气死。   身旁人道:“东家,这人得赶紧救治啊!”   可他们剩下的药在沙暴中丢了,如今带着的只有货物,更何况这会儿上哪里找个安全地方给他治疗?怕是衣服一脱,隐藏在暗处的沙虫全都涌了上来。   却在这时,前面探路的人喊道:“东家东家!快看,这里有个村子!”   罗燕行吃惊,这一带他们走了多少年了,方圆几百里都没有人烟,怎么会突然冒出个村子?   她向前奔行一段路,惊讶地发现,竟还真有个村子!   只见沙地上有一条铺满了石子的弯曲道路,道路尽头立着一盏灯,晃动的灯光中,“朝歌”二字隐约可见。 第12章 接触商队(大修)   【陛下,商队来了。】   迟一悬嘀咕,“现在才来,这些人速度有点慢啊!”   【他们中有同伴被沙虫骚扰,急需救治。】   迟一悬为了搞点数,这些天把自己的地盘包括附近的地形地貌研究了个遍,怎么会不知道沙虫是个什么东西。   严格来说,沙虫并不算虫子,而是一种植物。会跑还会咬人的植物。不过修仙都有了,植物会跳舞也没什么可稀奇的。   据说这种植物原本跟普通植物没什么区别,但在这片土地迅速荒漠化后,它们适应不了环境大片大片枯萎衰亡,直到其中某一些发生异变,丢弃茎叶,根系从土壤中脱离,学会了在沙土中扭动穿行,由于根系看起来像一条长了好几条腿的小虫,一开始遭遇袭击的人误以为是虫子,就得了个沙虫的名称。   沙虫毕竟是植物,虽然学会了行动,但不像真正的动物那样敏捷快速,它们时常蛰伏在沙子里,微小轻盈的根系会随着沙暴一块起飞,并趁机钻入人的身体里,咬破皮肤汲取血液为食,吸饱了血液的沙虫会变成红色,而后在七日内分裂出新的个体。   这是它们的繁衍方式。   虽然没有证据,但迟一悬严重怀疑沙虫是在附近苦海道的影响下产生的,并怀疑它们之所以会选择吸食人类血液,是因为竞争不过玄甲虫,它们的根系钻不破玄甲虫的壳子。   在这个残酷的修仙界,无论什么生物都要选择靠谱的合作对象。仙人掌选择玄甲虫,沙虫实在没吃的了,只能找上人类,它们通常只在夜里行动,因此奇珍堂的人只在白天运送人牲,从来不会过夜。   一开始迟一悬还不知道沙虫的时候,就参照奇珍堂的做法,谨慎没让手下人夜里出行。也幸好他当时没让,要不然手下估计会很奇怪他对沙虫的无知。   【商队来了,炼器坊生产的材料终于可以卖出去了,您要出去看看吗?】   迟一悬都已经站起来了,但是听命器这么说,他又坐了回去。   “我是老大,哪里有事事出头的,先在幕后看看。”重点是他对这个世界不熟悉,多说多错,呆在幕后就不一样了,可以通过命器的实时监控及时调整策略,要是手下人兜住了,他省事不少,要是手下人兜不住,他再出面解决。   游戏地图上标记着“朝歌”的区域无限放大,浮现出外面的实时场景。   ***   当罗燕行等人确定荒漠中忽然出现的“朝歌”不是幻觉后欣喜若狂,这意味着他们能救回同伴的命,也不用冒险在野外过夜了。   可当她想要上前时,商队中一位老人忽然拦住她。   罗燕行当即停下脚步,“齐伯,有什么不对吗?”   齐伯是商行的老人了,野外经验老道,多年来商队的行商路径有大半都是他帮忙开辟出来的,因此十分受尊敬。   齐伯道:“这片荒漠因为苦海道的缘故,人烟稀少,我们这回也是迫不得己才取道这里,什么样的人会在这里居住?你且再仔细看看……”   齐伯朝着“朝歌”的方向一指,地上石子铺的那条路明显是新的,招牌下的灯笼边围着几只扑来扑去的飞蛾。   任何一个在荒漠的夜里迷失方向的旅人,看见这条路,这灯火,都会忍不住靠近。罗燕行之前也是救人心切,此时经齐伯提醒,额上顿时微微冒汗。   这地方,不正像引诱飞蛾的灯火?如果他们冲动上前,也许会像飞蛾一般,遭烈火焚身而死。   这时,被沙虫上身的那个伙计发出了微弱的呻吟声,脸色也很快白惨惨一片,这说明钻到他身上沙虫不少,一旦他的血被吸走过半,这人就救不回来了。   围住他的同伴见状又是担心又是痛骂,“你可真是蜣螂*上身偏要找死!你卖什么不好偏要卖护甲!”(*屎壳郎)   “这回要是死在这儿,也是你活该!”   那伙计也是一时侥幸,真没想到会落到这一步,他哭道:“我实在没法子啊,我娘病了,需要补灵丹。”   闻言,众人一时沉默。补灵丹是一味玄级下品丹药,是修士常备的灵丹,用在凡人身上,则百病祛除,延年益寿,许多凡人的绝症,用上几粒补灵丹,哪怕不能好全,也能再拖个十来年,若是持续服用,寿终正寝活到百岁也是寻常。   但对于凡人而言,补灵丹实在太贵了,寻常人家倾家荡产都不一定能买上一粒。   他们原本以为这伙计是为了蝇头小利才卖掉护甲,没想到竟有如此内情,脾气再暴躁的人顿时也骂不下去了,因为他们知道,如果是自己遇到了这种事,未必能做出更好的选择,毕竟行走荒漠时未必会倒霉遇上沙虫,可亲人的性命是只要一粒丹药就能救回来的啊!   罗燕行和齐伯自然也听见了这番话,罗燕行想要去“朝歌”一探究竟,却被齐伯一把按住。   齐伯眼睛微微眯着,鼻头却像动物似的飞快耸动了几下,而后他睁眼,低声道:“老夫嗅到了,是药香和丹香。”   在罗燕行惊异的目光中,他接着道:“那里头有间炼丹房,至少有上品的补血丹和补气丹。”   补血丹和补气丹都是黄级丹药,也是他们这趟穿越荒漠准备的丹药之一,当然,他们备的都是下品补血丹和补气丹,还在之前的沙暴中遗失了。而齐伯此时却嗅出那山谷里有上品丹药。   罗燕行目光微微一闪,明白了齐伯的意思。   若只是为了救一个伙计,齐伯必定不会愿意让商队冒险,但里头的丹药值得大家冒险一次,到时候那个伙计也能救回来。   稍稍商议了几句,罗燕行便带着商队顺着石子路走近了“朝歌”。   ***   裘平安正坐在谷口打瞌睡。   仙师虽然没有额外叮嘱,但他们很自觉地分出人手每晚看守谷口,一是担心有奴隶不知好歹跑出去被沙虫吸血而死;二是防备外来者。   每晚守着谷口的都是三人轮换,正好轮到裘平安打瞌睡,谁知道他刚刚眯了一下,就被同伴推醒,裘平安以为同伴耍赖,刚要骂人,就听同伴嘘了一声,“有外人来了。”   裘平安一个激灵清醒了,他低声道:“去喊马兄弟和郭兄弟过来。”   那杂役也明白,立即转身去寻人。他们都不想惊动仙师,自然是找马弘宣郭千山等入道的修行者过来镇场子。   裘平安则站起身,迎上来人。   裘平安原本胆子小不担事,但这两天他不但负责与奇珍堂运送人牲的管事周旋,还要领着其他杂役管理一群奴隶,竟然练就了一副有些圆滑的个性,跟从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裘平安觉得他进步这么多,一定是当日仙师拍他的那一掌在庇佑他!   裘平安站在谷口,身体立在“朝歌”那块招牌的下方中心。飞快数了下外来人的数量,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来干什么的?”   出现在谷外的这一行有三十多人,身上都裹着防风沙的长袍,脸上还带着叆叇,看不清男女老少,裘平安看他们拉着的马匹上驮着不少行囊箱子,判断这是一支商队。   商队?仙师说过,若是有商队经过,可以将炼器坊出产的甲片卖给他们。   裘平安心里盘算的同时,那商队的领头开口了,是个女子。   “我们是风行商行的人,有一名伙计遭了沙虫,想求个地方治伤。”   说话的同时,罗燕行掩在长袍下的手已经按住了绑在腰上的匕首,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她身后的所有人也都严阵以待,防备着这莫名出现的地方涌出一堆杀手。   他们商队走南闯北,遇到过的黑店也不知多少,能活到现在,所依仗除了谨慎小心,还有自身武力,因为他们这一整个商队全是修行者。   修行者是召唤出命器入道修行的凡人,他们虽不是修士,但也远强过普通凡人。只要不被暗算,真要打起来,他们也未必会怕了对面。   他们就没想过里面会有修士的可能。毕竟东极洲是灵力贫瘠之地,对修士来说就是乡下穷地方,很少会有修士留在东极洲。想在东极洲偶遇一名修士,比天上掉馅饼的概率还低。   令罗燕行等人没想到的是,那疑似守卫之人听完,竟然就这么抬手请他们进去。   “小心,越是如此,越要提防陷阱。”齐伯与她耳语。   罗燕行点头示意自己明白,让人抬着那伙计小心走进了“朝歌”。   一进来,他们就看见了谷口附近的医药坊。   这回离得近了,不必齐伯提醒,罗燕行也嗅到了从那儿传来的一股股药香。这药香与别处不同,只是嗅闻而已,竟觉得身上的疲乏都去了些,罗燕行和齐伯对视一眼,都明白这医药坊不同寻常。   沙虫需要在松软的沙地里行动,而且惧怕火光,这山谷里点了许多火,地面也平整坚硬,若不是这里有一群来历不明的人,的确很适合疗伤过夜。   罗燕行和齐伯等人警戒着这山谷里的人,另外几人则飞快扒下伙计的衣服,将他身上的沙虫一条条拔除,并扔进火堆里化为灰烬。   但只是这样还不行,那伙计失血过多,再不服用补血丹怕是活不过今晚。   罗燕行目光扫过周围,只见那刚刚放他们的进来的守卫身边多了几个人,都是中阶上下的修行者!他们正看着他们,夜色下目光晦暗,还时不时耳语几句,如同商量怎么分食他们的群狼。   罗燕行等人身体紧绷,心中警铃大作。   另一头,马弘宣和郭千山等人正在小声说话。   郭千山:“既然是风行商行的人,不至于做不起这笔生意。”   马弘宣:“风行商行据说挺讲信誉的,但资产远不能跟奇珍堂相比。”   裘平安:“奇珍堂毕竟有修士坐镇。”   马弘宣:“可他们不是有人受伤吗?怎么不跟我们买药?咱们是否应该主动些?”   郭千山摇头,“虽然我没做过生意,但也知道一句话,上赶着不是买卖。”   裘平安一拍手,“不管如何,这是仙师交代的任务,今天这生意必须做成,否则这一山谷的人要怎么养?”   这些日子他们吃的不是仙人掌,就是外出打的野兽,但日子不能总这么过。   郭千山道:“我们都没见过风行商行的人,是真是假只是他们一句话,况且这支商队几乎全是修行者,如果他们起了歹心……”   裘平安哼了一声,“我们朝歌这么多人,还怕他们不成?”   马弘宣声音温和道:“怕倒是不必,但要是闹出太大动静就不好了。”   是啊!可不能惊扰了仙师!   众人心中纷纷闪过这个念头。他们都是经过仙师点拨的人,若是斗起来落了下风,岂不叫仙师失望?   一时之间,他们心中对那支商队的防备也提到了高点。   隔空观望的迟一悬:……   “噗嗤!”他忍不住笑了出来,结果越笑越止不住,最后捧着肚子倒在床上翻来滚去。   【您很开心吗?为什么?】   迟一悬被它这么一问反而不知该怎么笑了,于是从床上爬起来,说道:“大概是因为他们互相防备的样子给我一种刷短视频搞笑集锦的错觉吧!”   【您又在想念家乡了吗?】   迟一悬下意识又想否认,但想想又觉得没意思,在自己的命器面前还藏着噎着,那日子得多无趣啊,他趴在桌前百无聊赖,“是啊,毕竟这里连外卖都没有。”   他瞥向游戏面板,忽然直起身咦了一声,“他们居然破冰了?”迟一悬毕竟站在上帝视角,通过命器他清楚看见商队那边发生了什么,自然清楚他们没有恶意,这也是迟一悬默许裘平安让他们进来的原因。   但商队可不清楚这些,他们只知道荒漠里忽然出现一个村子,还疑似故意引诱人进去的陷阱,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愿意主动交易,其实担了不少压力。   迟一悬再仔细看,才发现原来是那个伙计气息已经越来越弱,商队为了救人才迫切寻求交易。他对命器道:“对身边同伴如此重视,别的不说,这支商队的人品至少过关。” 第13章 省着点啊(大修)   罗燕行终于踏进了朝歌的医药坊。   医药坊内灯火通明,有两个人在角落里研磨药粉,而正中央的柜台后,坐着一个眉目姣好的人,烛光下他一张干净的脸庞分外柔和,雌雄莫辨。   齐伯率先开口,“这位姑娘,请问……”   医药坊里有一些基础药材和医书,万天佑熬夜看医书,就想研究出将命器中的毒雾提取成毒液的方法,听说有商队来了,他打起精神一边看书一边等候,谁知他们一进门就喊姑娘,万天佑面色涨红,脱口而出,“你们瞎了吗!”   万天佑从小就长得清秀,且天生肤色白净,偏偏他长得又比同龄人矮小,曾经还受过调戏,做了杂役后他每天把脸涂黑,直到跟了东家,才把脸洗干净。   风行商行的人察觉到其他杂役不怀好意望过来的目光,额上顿时冒了汗。他们进来时的确不惧朝歌的人,但他们没想到这山谷里藏了这么多人!   当瞧见夜色下影影绰绰的一大片屋子(隔得远他们没看清是窝棚),以及山谷里走动的人群时,他们才发现这个地方远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凶险。   鬼知道这片荒漠上什么时候多了个上千人聚居的地方!   罗燕行和齐伯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心中皆是苦笑,暗想行商多年,竟然也看走了眼。此时他们只盼着对方看在风行商行的名头上,能好相与些。   因此当发现那是个男子后,齐伯当即道歉,“唉,实在对不住,老朽老眼昏花,冒犯这位掌柜。只是我等急需些补气血的药物,还请药坊行个方便,卖些与我们救人。”   万天佑看了眼跟着进来的郭千山等人,见他们点头后,才道:“药坊自然有药,不过我可不是这里的掌柜,我只是个杂役,这山谷里的一切都是我们家主人的。”   万天佑拉着张脸,看起来脾气很不好,但他说出口却叫罗燕行与齐伯十分吃惊,罗燕行是练气三层,齐伯是练气四层,商队里其他人都是三层以下。   正是因为这样一支队伍,才使他们商行得以在奇珍堂的打压中存活下来。至于东莱国其他商行,早都被奇珍堂打散的打散,收编的收编了。   在贫瘠的东极洲,练气圆满能出将入相,练气中阶能担任国中重臣,齐伯是年纪太大,命器又无法作战,再加上与风行商行有些旧交,才留下来做事,这支商队里其他修行者也是各有缘由晋升艰难,即便如此,他们也只是受商行雇佣而已,并非认主。   但这山谷里的人明显不是,从相貌上看,他们也就二十岁上下,竟然最低都有练气二层修为,其中那个背着一把刀的更是已经达到练气四层,而且观这些人的气息,全都圆融饱满,明显还大有晋升希望。   如果运气好,这些人就能在未来的几十年内晋升筑基,成为真正的修士。   而这些大有未来的年轻人,竟然已经认了主人!   什么人能做他们的主人?   那人又为何在这人烟稀少的荒漠山谷里建起一个名为“朝歌”的所在,还收容了上千人?   郭千山等杂役是受“仙师”点拨,又经历与玄甲虫的殊死搏杀才快速晋升的,他们表面称东家,其实心里已经认迟一悬为主人,除了郭千山之外,其他人不久前还只是练气一二层。   众所周知越往上晋升越难,练气一二层的修行者多,练气三层以上就少见了,而若是没有这份机遇,也许他们要到数年后才能艰难往上晋升,但商队的人不知这一点,他们越是思索,越是讳莫如深。但不得不提的是,他们也暗暗松了口气,觉得朝歌的主人不至于贪图他们的财物而对他们下手。   因为着急救人,罗燕行便道:“救人要紧,还请药坊卖我们一些补气血的丹药。”   万天佑便看向其他同伴,“如今这些丹药市价多少?”   裘平安道:“补血丹和补气丹同为黄级丹药,价格相同,如今市面上黄级下品丹药一枚纹银十两,上品丹药价格翻数倍,五十两一枚。”   罗燕行立即让人奉上银两。   万天佑却看也不看,说道:“说的是市价,我们这里价格可不同。”   这看似坐地起价无礼至极的话竟得到了郭千山的认可,他点头道:“说得不错,这里是荒漠,药价自然不同。”   万天佑比出一个数,“下品没有,只有上品,一枚百两。”   这个数都够买一枚下品补灵丹了。但商行的人没有还价,而是默默递了钱过去。。   拿到丹药的第一时间,齐伯就仔细查验了丹药,发现没问题后立即给那名伙计喂下。   这上品补血丹药力惊人,伙计惨白的面色瞬间浮起两片红晕,因为失血而冰凉的身体也渐渐热了起来。齐伯一探脉,发现他的脉搏一瞬比一瞬强健,看样子天亮时就能完全恢复了。   “这药效,竟如此强盛!若是那时候能有这种药……”齐伯两眼发直,不可置信地呢喃了起来。慢慢地,他眼中竟然积满了水光。   罗燕行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拍了拍齐伯的肩膀。   齐伯的妻子是失血过多才没的,当时她被一头妖物袭击,喂下补血丹也没能回转生机。若是当年的补血丹能有这般强盛的药力,他也不至于痛失爱侣。   回想起这些遗憾之事,罗燕行一时静默。   马弘宣不远不近地围观着,见那老者泪流满面,不禁小声猜测,“莫非,是在痛惜银两?”   裘平安小声道:“一百两的确贵了点。”   万天佑不满地嘀咕,“这可是救命药,跟平常可不一样。”   郭千山冷静道:“你们别忘了东家交代的。”   裘平安一拍胸脯,“我可没忘!”   他们以前没用过上品补血丹,不知道医药坊生产的上品补血丹比市面上的要强盛几分,因此当罗燕行提出购买更多上品补血丹时,他们只当这支商队是为了以防万一才被迫打落牙齿和血吞,并不晓得在罗燕行心里这补血丹值得这个价。   裘平安一手在前,一手背在身后,笑道:“方才那一颗是给你们的救命药,你们再要买,可不是这个价。”   罗燕行顿时蹙起了眉头。   补血丹虽然是黄级,比不上玄级的补灵丹,但两者效用不同,朝歌医药坊里的补血丹药力远强过市面上的,且隐约还有点补灵丹的效果,因此罗燕行觉得百两一颗虽然略贵,但并不亏,真到要命的时候,外面十颗补血丹也比不了这里一颗。   但朝歌医药坊临时抬价,吃相未免太过难看。   正当罗燕行连带着要对朝歌背后的主人生出恶感时,却听裘平安笑呵呵道:“现在你们要买,一颗五十两。”   罗燕行一愣,有些不敢置信,“什么?”   裘平安本来想说买玄甲片的话丹药优惠,但他双眼明亮,当即从罗燕行的态度中察觉出他们对补血丹的中意,于是临时改口,“不过我们这里的丹药不单独售卖,想买的话,得搭着我们朝歌炼器坊里的玄甲片一起买。”   这个要求多少有些无理了,捆绑销售向来只有那种有价无市的大商行才做得出来,朝歌不过刚刚起步,竟也提出这种要求,不明就里的人见了怕是要大骂奸商。   裘平安心知自家炼器坊里的玄甲片都是好物,从前他在奇珍堂里可没见过这么好的,但风行商行未必需要大量玄甲片,东西再好人家用不着也是白搭。   可是错过这支商队,想要等来下一支商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裘平安不愿让东家失望。   不想罗燕行没有半点难色,沉吟片刻就果断点头,“可以。”   甲片毕竟不是成品的护甲,市价并不算高,若是搭着甲片就能以五十两一颗的价格买到上上品补血丹和补气丹,罗燕行自认这笔买卖不亏。   但等朝歌的人抬着几筐玄甲片上来,煌煌火光照在那些闪着微光的玄色甲片上,她一下瞪圆了眼睛。   她不禁捧起一块甲片细看,很快就认出这是玄甲虫的甲壳,玄甲虫并不算多么珍贵难杀的猎物,但玄甲虫的甲壳并不能直接拿来做护甲材料,还需要一道炼制工序,有这门手艺的师傅并不多,水平也高低不一。   而眼前这些甲片的质量,已经不止局限于普通护甲了,而是能直接用来做成护心甲的程度。在检查了数块甲片的材料,确定都是黄级上品后,罗燕行再也等不得,直接道:“我们商行全买了!”   风行商行从不做护甲生意,因为但凡稍好一些的护甲材料,都被奇珍堂垄断了。而奇珍堂的触角可不止占据着护甲生意,风行商行这些年屡屡受奇珍堂打压,心中对奇珍堂恨得牙痒痒。   长生界虽说仙门林立,大国小国无数,但凡人的日子并不算好过,修为低微的人很容易在野外遇害,不是死于杀人夺财的歹徒,就是死于奇怪的妖物。有些小东西,比如沙虫,悄无声息钻到人身上,等到发现,为时已晚。   若是甘愿一辈子做个凡人,一辈子留在城里或者村镇倒也罢了,可但凡召唤出命器的,哪个没想过入道修行?而想要晋升,就必须外出历练。   因此护甲向来供不应求,而奇珍堂靠着垄断护甲生意,不但赚得盆满钵满,还使东极洲大部分修行者不敢与之为敌。   如果风行商行能拿到一条稳定供应护甲材料的渠道,就能打破奇珍堂的垄断,进而笼络到大批修行者,从此再不受奇珍堂的欺凌打压。   因此罗燕行几乎迫不及待道:“你们炼器坊还有多少?能稳定生产吗?我们商行全要了,可以签订契约!”   不止是罗燕行,商队其他人看着甲片时呼吸也粗重了几分。   裘平安:……   万天佑:……   郭千山:……   马弘宣:……   他们心中只有一句话,东家真厉害!   显然,他们已经从商队的表现当中,意识到了东家随手造出的两座工坊具备多大的价值。   不等他们思索该怎么订立契约,是否需要请示东家,万天佑就发现柜台上微微一闪,出现了一纸契约——是迟一悬使用游戏面板隔空投送到医药坊里的。   不久前,命器对迟一悬道:【陛下,我侦查到一些消息,风行商行的人就在距离最近的城池内,如果他们的人今晚在这里遭遇不测,很快就有人会找到这里。他们有留下追踪痕迹的办法。我目前并没有侦查出他们的手段。】   【不过您放心,他们不知道这里原本是无名谷,隔壁是苦海道,就算他们的同伴查到这里,也不敢进来,更不敢来找您麻烦。】   迟一悬无语,“你不会要我杀人夺财吧?身为我的命器,你居然从门缝里看我!”   命器:……   它的语气有些无奈,【陛下,我并没有看扁您的意思。我是说,您如果想,可以强令他们成为您的子民,如此就能掠夺整个风行商行的财产。】   迟一悬吃惊,“还有这种操作?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命器:【您晋升后,我也得到了提升,获取了更多知识。只要他们口头承认成为您的子民,您就可以使用“技能三:天子令”掌控他们的生死,那么他们就不得不受您驱使。】   迟一悬惊讶,“这样也可以?这个技能比我所想的强大很多啊!万一他们对我心生怨恨,故意使坏呢?”   【您的老家在历史上经历过无数次战争,不同民族间相互仇视,但在经历过融合后,如今他们发自内心地信仰同一个祖国。这是一种必然趋势,即使他们现在怨恨您,以后也会视您为君父,真心实意受您驱使。】   迟一悬:“你晋升后是不是中病毒了?感觉说话调调都变了。”   【我没有中病毒。那么您愿意接受我的提议吗?】   迟一悬笑骂:“不愿意,滚。”   【好的。】   迟一悬倒不是圣人,事实上,面对命器的提议,他的确有一瞬的心动,但也只是一瞬而已。终归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   商队既没有得罪他,又没有对朝歌下手,无缘无故,他干嘛要害人家?更何况逼迫别人加入他的阵营,也很没意思,显得他的朝歌很垃圾得强迫人家加入。   于是在观察到裘平安等人的处理方式没啥问题后,迟一悬就投送了由命器帮忙拟定的商业合同——交易契约。   ***   在看完全部条款后,连罗燕行这样经验老道的商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份契约无可挑剔,几乎没有任何需要再商榷的余地。   在这份契约,朝歌负责每半月提供一定数量的护甲材料和丹药,而风行商行负责在收货的同时送来朝歌需要的粮食、木材以及其他需要的货物,如果风行商行没有,则以银钱支付。   身为一个商人,罗燕行本能低想要加一条优先权,即将来若是有其他商行出价购买,只要风行商行有需要,就能以同样的价格抢先订货。   但想到朝歌幕后的主人,想到这张在她眼皮子底下凭空出现的契约,罗燕行终究不敢造次。   她痛快签下契约。   与此同时,迟一悬耳边响起了命器的提醒。   【您为朝歌开辟了一条贸易通道,您让朝歌的商品实现流通,为这座皇朝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让皇朝的未来有了更多良性可能,您获得点数一万。】   【您目前拥有点数24320,是否提取。】   迟一悬当然是立刻提取。   修为立刻到账,迟一悬毫无阻碍达到了练气圆满。   【您剩余点数4320。恭喜,您可以再解锁新的功能。】   ***   商队得了上上品的补血丹补气丹,还有几大箱极好的护甲材料,显然兴奋得很,睡觉都将东西放在身边护着,至于他们带来的货物,则跟着银钱一起抵给了朝歌。   里面包括粮食、布匹、香料等等。   郭千山他们没有自己盖窝棚,晚上都是睡在炼器坊地板上的,但修行者需要的睡眠很少,大部分时间都是一边修炼一边看守炼器坊。   山谷里还没有仓库,大家只能将货物搬到炼器坊放着,这下他们连打坐的地方都没有了,不过大家并不在意,而是兴奋地清点起货物来。   “你们快看,里面有一小袋灵食!是真的灵食,专供修士的那种!”裘平安嚷嚷起来,马弘宣正在旁边以手丈量布匹,打算用最好的料子给东家做身新衣裳,闻言他当即跳起来,“先别急,等我称称!”   他召唤出自己的命器——一杆秤。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一小袋灵食挂在秤勾上。   郭千山、裘平安、万天佑等人都屏住呼吸盯着他看。   片刻后,马弘宣遗憾道:“只有七两。”   裘平安失望道:“啊,还不到半斤啊!”   郭千山冷静评价:“不够煮一顿干饭。”   万天佑:“省着点,还可以煮几顿粥。”   面面相觑了片刻,众人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   次日清早,迟一悬桌上摆了一碗粥。米粒椭圆细长,色泽雪白,还散发着袅袅热气。   迟一悬一开始不以为意,直到入口的刹那,他十分吃惊,“这粥好香啊!”而且入口的时候非常舒服,口腔和喉咙都好像得到了抚慰。   【是商行给的那批货里最值钱的东西,专供修士的灵食。只有一小袋,不到半斤。拿到后他们商量了这七两灵食的用法,仔细称了分量,决定每天早上给您做一碗。】   【他们原本想加点肉糜和青菜,但考虑到凡食会影响灵食的口感,于是最后只撒了点盐。】   迟一悬想起他们第一次给他送肉汤的情景,心内有些动容,喟叹道:“我知道下一个解锁什么了。”   命器好奇问,【是粮食相关吗?】   迟一悬毫不犹豫,“不,是下水道系统。” 第14章 排水系统   下水道系统,准确应该叫排水系统。   对于一座城市来说,排水系统十分关键。毕竟城市人口密集,每天吃喝拉撒产生的废水污水量相当惊人,而且对于一些地势较低的城市来说,排水系统如果不用心做,雨季可能会催生洪涝灾害,直接间接损害城市经济。   他投资策划的《皇朝建立模拟器》虽然偏向古风,但毕竟是个游戏,并不讲究考据,更何况古代也不是没有排水体系,于是他当时请了个设计师,将城市排水系统简化后导入游戏当中。   如今换了个世界,游戏也顺应世界规律自动更新,而排水系统这种在城市建设中十分重要的一环自然也被保留了下来,甚至进行了适应本土的优化。   在游戏面板中“基建”一栏里,目前“凡”级别的排水系统已经被点亮。   【凡级,对应长生界黄级以下,但需要黄级材料若干,灵石十枚。】   迟一悬有些意外,“这么贵?”一个不入品的排水系统,用料居然堪比一个黄级炼器坊!   【如果您有另外的安排,可以下载设计图纸,另外用人力和其他材料代替。】   虽然用人力建造费时费力,但如今这片区域用水都成问题,短时间内排水系统的用处不大,这样看起来,似乎是第二种方法更好,一项长期的工程还能解决更多人的就业。   然而迟一悬凭借多年网购经验,认准了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便宜不一定买不到好货,但是好货一定不会便宜!   他眼神锐利起来,“你说实话,第二种是不是有什么坑?”   命器声音无奈,【陛下,请您相信,我是命器生出的器灵,我哪怕灰飞烟灭,也不会坑您的。】   迟一悬:“也就是说会坑别人咯。”   命器沉默片刻,道:【也不是坑,只是将来城市扩张,排水系统想要升级的话,需要挖出来。】   迟一悬大惊,“这还不够坑?”   命器连忙解释,【陛下,到那时候,朝歌想必已经步入正轨,您的麾下想必已经有无数子民,您只需发号施令,活都是他们干。】   迟一悬摇摇手指,“不成不成,我的点数是要不断给我制造新点数的,整天埋头干脏活有什么出息?况且修路又不是不要钱,到时候反反复复挖出来岂不是有碍观瞻。”   命器:【……可是您只剩下十枚灵石了。】   迟一悬十分豪气,“这有什么,钱又不是省出来的,再说了……”   【好的,请您下令。】   迟一悬话说一半被打断,顿时面露怀疑,“你是不是不耐烦了?”   命器语气温和,【怎么会,我是您忠实的臂膀。】   迟一悬表情古怪,“我记得当初我设定的是性格活泼的助手,你听起来不太活泼啊?”   【是吗?您看起来也没有您说的那样沉稳。】   迟一悬一惊,命器是在怼人吗?它居然会怼人了!   不愧是我的命器,成长真快啊!   迟一悬心满意足,然而穷鬼嘴上阔绰,真正要掏灵石了,仍是颇为不舍。   不像小说设定那样是个练气期兜里就有几百上千灵石,这个世界练气期不算修士,又区别于未入道的真正凡人,被称作修行者,像郭千山马弘宣这些人兜里半块灵石都没有,而那两名管事是堂主亲戚,两个钱袋加起来也才三十块灵石。   想到这儿,迟一悬又记起另一件事,今天是杂役们给为他效力的第五天,而他不但没有发过一分工钱,连提都没提过一嘴,更甚至,现在还是他们在养着他。   想想日日天不亮就出门打虫子的杂役,再想想用玄甲片换来的灵食。迟一悬发出一声长叹:“穷啊——”   好在他很快就能筑基了,到时候应该能有来钱快的门路。   迟一悬望向窗外。   这片山谷里如今住了一千人,之前他担心这么多人吃喝拉撒会产生大量垃圾搞得到处臭烘烘的,但是并没有。   他观察后发现,山谷里的人,无论是原先的奴隶,还是郭千山等杂役,他们都非常勤俭,洗漱的水反复利用再利用,直到浑浊得不能再用,才用来浇灌地面——一片人们自发圈起来的菜   地,目前种子还未发芽。   拉出来的,则是每家每户都收集起来沤肥,别说乱扔,那小心劲儿,都生怕被别人拣去占了便宜。   至于其他垃圾,那更罕见了,他们连一块枯叶都要攒起来烧火。   综上所述,这山谷里的生活气息一天比一天浓厚,然而地面还是干净如初,除了沙土,再没别的。洁净得令迟一悬泪目。   我的子民超级省心的!   但不能因此就放弃排水系统了,随着经济发展,这种低效繁琐的节约方式必将被抛弃,到时候排水系统就是城市救星!而且他想要把这里建成城市,也必须先解决排水啊!这是跟搞地基一样重要的步骤。   注意到他久久望着窗外,命器再次建议,【哪怕是凡级排水系统,也超越这个世界绝大部分城市设计,也许将来也不必升级。】   “不,必须要升级!”迟一悬斩钉截铁。   命器不太明白,【将来医药坊升级后,就能出产辟谷丹之类高级丹药,您的国家必将国富民强,到了那个时候,不会有人买不起辟谷丹化食丹,那么就不会需要太高级的排水系统了。】   “如果有人就是买不起,或者体质原因用不了丹药呢?”迟一悬反问,“如果因为大部分人不需要就不去做?那么城市里是不是也不需要盲道,不需要无障碍通行?”   命器沉默。   迟一悬轻声道:“我希望到了那个时候,每个人都能拥有不必勤俭节约,也能安居乐业的生活,我希望未来不会有人因为生理需求而遭到别人的歧视。这个世界修士对凡人的歧视还不够吗?”   命器:【……您目光深远,是我所不能及。】   迟一悬笑眯眯道:“没关系,你只是个新生的器灵,可有的学呢!”   有一句话迟一悬没说,虽然可以不用上厕所,但人有口腹之欲,厨余垃圾肯定少不了。到时候还不是得清理,不如一次性搞定。   还有就是他觉得自己生活中还挺铺张浪费的。买了后不合心意的东西,宁愿扔掉也不会将就,食物一大堆如果不合胃口,宁愿倒掉也不想勉强吃下,哪怕这些花费了他许多金钱。   但这种行为,在眼下这种环境里实在太格格不入了。尤其是他现在当领导了,手底下都在过苦日子,他却奢侈无度(即使这是他以前的日常),怎么看都很有负罪感。等以后大家都阔了,他混在其中才不显眼啊!   问题是,他什么时候才能暴富啊!   迟一悬花费仅剩的灵石解锁了排水系统,心中十分幽怨。 第15章 捉弄动物   医药坊附近,一个探头探脑的小孩忽然被人拍了下肩膀,吓得他立刻原地蹦了起来。   裘平安低头看着这个还没有他胸口高的小少年,嫌弃道:“不去帮忙干活,你在这儿鬼鬼祟祟干什么?”   五铜眼神闪烁,忽然扬起笑脸讨好道:“平安哥,我能进药坊看看吗?我听说昨晚来了一支商队……”   裘平安不耐烦道:“商队天不亮就走了,你……”话没说完,五铜已经转身溜走了,气得裘平安一个倒仰,“这个没礼数的小东西,早晚闲出功夫收拾你。”   ……   谷内的人们正抬着一筐筐刚刚剥离的玄甲虫壳往炼器坊走,两边都是自盖的窝棚,道路狭窄,五铜脑袋一低肩膀一缩从几个竹筐下穿过,吓得抬筐人都抖了几下。   没有理会后面骂骂咧咧的抱怨,五铜灵活地绕过一片窝棚,跑到了一片用石块围起来的土地前。   “兰兰姐!”   名叫兰兰的少女身上只穿着单薄的麻衣,正发愁地盯着不发芽的菜地看,听见声音她回头,就听五铜焦急道:“我才发现昨晚有商队来过!”   兰兰啊了一声。   五铜低声道:“一定是那个修士!他想把我们都卖给商队。”   兰兰:“可商队不是已经走了吗?”   “那就是价钱没谈拢呗!”五铜心下也有点懊恼,这几天那个修士没有动静,他就放松了警惕,昨晚竟然睡熟了过去,要不然他肯定要悄悄过去听听商队那些人在说什么。“兰兰姐,我们不能再干等着,你难道还想要被人卖来卖去吗?”   兰兰失落地垂下肩膀,“可我们本来就是奴隶,我不想又能怎么样?”   五铜期待道:“我们可以逃跑啊!这里这么多人,只要我们能说动更多人,一定有机会的!”   兰兰连忙摆手,“不行的,外面太危险了,我们走不出去的。”   五铜鼓励她,“我们现在既没被关着,又没被绑着,只要我们想,可以偷一些甲片做成护甲穿上,只要逃出去……”   五铜还没说完,兰兰就一脸惊恐道:“这是偷窃,我们怎么可以偷窃!”随即一脸严肃,“五铜,哪怕我们是奴隶,也不能做这种坏事!”   五铜目瞪口呆,他觉得兰兰的脑袋大概坏掉了。   兰兰还义正言辞地教育他,“五铜,主人对我们那么好,只要我们干活就有吃的,也不打骂我们,这里的日子这么好,我们为什么要逃呢?你也安分点,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忘恩负义的事情了。”   听着她的话,五铜只觉得一股火在他胸口烧了起来,偏偏又没给他安个烟囱,于是这火气只能憋在他胸口,越来越多,都快要把他憋炸了。   他想说我们生来赤条条自由人,是那些好逸恶劳的人用恶毒手段逼迫,才让我们到处流浪为奴为婢,我们应该反抗,应该逃走,那些人只是利用我们,对我们根本没有恩情。可是最终,他还是只能攥紧拳头,闷不吭声地转头离开。   一次次的失败已经叫他明白,兰兰跟他不一样,她根本没有见过太阳,所以才觉得夜晚很好,等他把她救出去,带着她去到老家,她就能明白了。   五铜决定暂时放弃兰兰,他找到了正在休息的一个奴隶。   石大海来来回回背了好几趟石头,此时已经累了,正靠着竹筐坐着,拿出竹筒一口一口珍惜地喝水。五铜走到他身边的时候,石大海犹豫一下,问他要不要喝口水。   在五铜拒绝后,他松了口气,将盖好的竹筒小心地系在腰带上。   五铜凑近,低声将偷甲片逃走的事情跟石大海商量了一下。   石大海半晌没说话。   石大海是第三批运送过来的人牲,也是最后一批,当时他们兄妹三人坐在一个笼子里,石大海当时还企图逃跑,却因为饿得没了力气,跑出去没多远就被抓了回来。   因为差点在奇珍堂的人跟前露馅,裘平安气得想抽他,被一名女杂役阻止了,之后那名女杂役让兰兰照顾这兄妹三人,晕过去的石大海和他那一对弟妹就被分到兰兰那一边,五铜也是因此跟他熟悉起来。   五铜知道这石家兄妹三人以前是良民,跟那些做了太久奴隶的人不同,这三人、尤其是大哥石大海,心里还是想着自由的。   他认为自己一定能说动石大海,“我都看好几天了,那个修士根本不出门,炼器坊白天没人看守,大家都进进出出运甲片,只要我们蹲好点,成功的把握很大!”他兴冲冲道:“那么多甲片,我们偷偷拿一些,他们发现不了的。”   他手心出现一团黏糊糊的胶状物,“这是我的命器,可以把甲片黏到一块,保管不留缝,我们等大家睡着了就走,不怕沙虫。”   他越说越兴奋,然而石大海却飞快一抬手,生怕被人看见似的,把他胳膊按了下去。   五铜讶异地看着他。   石大海小声说:“以后别一口一口那个修士,对仙师很不尊重。”   五铜:???   他脸色沉下来,气愤又难过,“你之前可不是这样的!”   石大海之前是想着要逃跑,当时他以为自己要被宰杀,可是现在,他活得好好的。而且……他拍了拍腰上挂着的竹筒,“这里缺水,大家渴得难受,仙师就开了门,让我们每天都能去那里提一桶水。”   五铜也用着那水呢,每人每天只有一小桶,但这有什么,他每天都干活,只给一桶水难道还要他感恩戴德吗?他好几次想要趁着打水溜进去看看,但裘平安嫌他们脏,骂他们会脏了仙师的地,每天都轮流换杂役接水出来,半步不让他们踏进去。   哼,一看裘平安这条狗,就知道他主人是什么德行!   五铜心中恶意地想。   而石大海的话还在继续,“我妹妹病了,昨日烧得起不来,是仙师建的药坊送来了药汤和补气丹药。管我们的杂役还说,谁病了,都可以去那里领药。”   五铜顿时哑口无言。因为药材很贵,丹药更贵,哪怕是不入品的凡丹,也不是随便能买得起的。他阴暗地揣度着,修士不可能对凡人这么好心,他遇到的修士就没一个好的!一定是有阴谋在等着。   可是此时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想不出什么阴谋能配得上眼前的一切,别的也就算了,丹药可比一个瘦弱奴隶还贵。   石大海还劝他,“我听说召唤出命器的人可以得到仙师指点,还有机会去炼器坊和医药坊干活,你既然有了命器,就去试试吧!”   石大海这话让五铜面色一变,因为他终于想到那个修士的阴谋是什么了。命器!一定是命器!他装好心养着他们,一定是想要抢他们的命器!   那个恶毒修士,早晚他要撕开他的假面!   逃跑的计划刚刚成型,挑选好的两个同伴就都叛变了,五铜郁闷地回到自己的窝棚。好在他挑人很谨慎,石大海不会将他的事说出去。   然而刚刚往地上一坐,他就脸色一变,嗷一声捂着屁股跳了起来。   只见刚刚他坐着的地方,忽然出现一根从地底下凸起的管子,正是这个管子往他屁股狠狠一捅,疼得他那里火辣辣的。   “这是什么鬼东西!”五铜叫嚷着跑出去,却发现别人家窝棚里也有。不远处传来裘平安的声音,他将所有人召集到一起,正在说话。   ****   宅子内,迟一悬刚刚结束完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次会议。   参会人员包括郭千山、马弘宣、万天佑等十个最开始召唤出命器的杂役,这些人目前修为最低也有练气二层,经过这几日的观察,迟一悬认为这些都是可信之人,于是决定正式分配他们任务。   任务一:发放游戏出品的住房图纸,让他们收集材料协助山谷里的人建立正式的住房。主要负责人郭千山。他如今练气四层修为,很适合做大队长带队穿越这片荒漠去远处砍伐木料石材。   任务二:建立户籍档案,为山谷里的每个人编写朝歌的正式户口。主要负责人是马弘宣,听他的名字就知道这人有点文化,而且他耐心很好,带上几个助手应该很快能把户口编完。   任务三:发放下水管道和未来自来水管道的使用说明,并教导谷内子民正确使用方法。主要负责人裘平安,他也是这场会议里唯一一个还没有召唤出命器的人。   会议结束后,大家都散出去工作了,迟一悬也将排水系统安排好位置建好了。   “先建好排水系统,再根据排水系统建立住房,图纸都是游戏提供现成的,这样以后就不用大改了。”   要是先建房再搞排水系统,以后免不了为了适应房子改线路,乱七八糟的他不喜欢。   【您建立了户口制度,为皇朝未来的稳定做出了卓越贡献,您获得点数一万。】   【您建立了排水系统,您获得点数五千。】   迟一悬:“还差多少筑基?”   命器这回停顿了一下才回答道:【您的点数已经足够筑基了。】   迟一悬却没急着提取,而是奇怪道:“你刚刚是不是走神了?”   命器很温和道:【并没有,只是捉弄了一个小动物。】   迟一悬乐了,“不错啊,你有点活泼劲儿了。”   而在朝歌热热闹闹大步往前走时,一只秃鹰从山谷上方飞过,两只眼珠倒映着山谷内的情形,竟流露出惊诧与愤怒之色。   这双眼睛背后的主人,正是奇珍堂堂主。 第16章 泥巴秃鹰   奇珍堂堂主宋典来并不主事,只是留在奇珍堂镇场子罢了,真正负责各项事务的是副堂主贾和谦。   毕竟他是修士,哪有功夫去钻研怎么做生意,一闭关就是数月,出关也只是为了接收奇珍堂的供奉,其余时候是见不着他人的。但哪怕他只是挂个名,奇珍堂上下也丝毫不敢慢待。   然而这一日,副堂主贾和谦实在是呆不住了,不得不在堂主闭关时叩响了宋典来的洞府大门。   宋典来自然也知道贾和谦不会无故寻他,因此并没有被打扰的恼怒,只问他发生了什么。   贾和谦说道:“您那两位侄孙,去往无名谷封印苦海道,已经五天了,不见回来。”   宋典来眉头一竖,贾和谦连忙道:“今早已经派人去看过,他们说……说……”   贾和谦面上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张着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所以然,宋典来不耐烦了,一拍桌子道:“说!”   贾和谦心一横,说道:“说是有个修士,不但封住了苦海道,还在那山谷里建了个村子,收容了所有人牲。”   “什么?”宋典来闻言,登时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贾和谦是不敢骗他的,毕竟这种事,稍微一查就知道。也正是因此,宋典来才不可置信。谁不知道苦海道难搞,东莱国境内的这条苦海道每年都会开启,需要的人牲也一年比一年多。若是不想献祭人牲,则需要金丹期以上修士镇守。   留在无名谷里的,莫非是一名金丹期?   宋典来神色几度变幻,最终还是不敢亲自前往,而是做了只秃鹰派出去调查。   他的命器是一团泥,一开始他用来捏陶盆陶碗,直到有一天他突发奇想捏了只栩栩如生的虫子,虫子活了,他也筑基成功,满怀雄心壮志前往东辰洲拜入仙门。   然而这一去五十年,归来仍是筑基期。   宋典来又回到了东极洲。他在修士遍地的东辰洲地位微末,人人可欺,但回到东极洲,他就是人人敬仰的修士,连东莱国皇室都要给他几分薄面,在这里,宋典来终于成为了曾经梦寐以求的人上人。   但他和东辰洲的联系并未断绝,每年都会从奇珍堂献上的供奉中抽出大半奉给仙门,以此换取修行所需的灵石,同时也接过了看守东极洲苦海道的差事。   在仙门看来,来到东极洲这等偏僻之地看守苦海道,等同于被流放。但宋典来自知天资不佳,留在灵力贫瘠的东极洲还能找找借口,可继续留在仙门中,修为始终不长进,也不过沦为笑话。   无名谷旁那条苦海道,他一开始还会亲自过去看着人牲献祭,但数年过去,早已懈怠,这几年都是令亲族中人前往,也从没出过岔子。   这一回究竟是怎么回事?   由命器造出的秃鹰速度极快地飞掠过百余里地,半个时辰不到就接近了无名谷。   远在奇珍堂内的宋典来也借着秃鹰锐利的双眼,看向了无名谷。   山谷上空没有阴雾缠绕,附近更没有一丝邪气,比往年献祭过人牲后要干净许多。再看山谷内,竟然真有个小村子,而那些人牲和杂役,竟然都在山谷内。与贾和谦所说的分毫不差。   难道真是金丹修士镇守?可哪个金丹期脑子进水跑到这种犄角旮旯里建道场?   宋典来正疑神,忽然发觉发现苦海道根本没有被封印回去,相反,它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出不来。   宋典来再仔细一看,这山谷里压根没有什么金丹期,整片山谷修为最高的,只有一个练气圆满……   “呵,原来如此。”   奇珍堂内,盘坐于榻上的宋典来睁开双目,自觉已经想明白了一切。   “我还道是哪位真人莅临,原来只是一名假修。”   假修是练气圆满的另一种说法,指的是那些距离筑基只差半步的凡人。   一直等候在旁的贾和谦闻言,不解地询问,“可苦海道已经被封住了,这不是金丹真人才能做到的?”   宋典来眼含轻蔑:“你们连修士都没见过几个,认不出金丹真人的施法痕迹,也怪不得你们。”他沉吟道:“那占了无名谷的人,要么是有件顶厉害的法器,要么是其命器特殊,不论如何,可不能白白叫他占了地方。”   他站起身,“我亲自去一趟,叫那些凡人看看何为仙凡有别。”   ***   无名谷   迟一悬正在朝歌内观察他今天刚刚建好的排水系统。   由于排水系统建在地下,除了一些必须外露的管道口外,并不能看出多少痕迹。这套耗费了他剩余灵石和不少黄级材料的排水系统,并不单单只是在地下铺设好排水管道,而是自带一个污水处理中心。   当然,它在这里有个本土化的名字,叫清净笼。   家庭废水、家庭油污以及自然雨水分成三个管道进入清净笼上层,分别过滤后该分离的分离,该合并的合并,再进入清净笼的下层转化成普通浊水排出,无法化为浊水的则进去另一个通道,成为等待大自然分解的肥料,将来有了种地的条件,这些肥料也能利用上。   至于自来水系统,目前还只是在计划中,之所以让裘平安提前宣传,就是为了让山谷里的子民搞清楚自来水是个什么东西,能有多方便,让他们乖乖配合图纸建造标准住房。   “我之前还担心他们听不懂,不愿听,舍不得拆掉辛苦盖的窝棚,谁知道他们接受度那么高,手脚快的已经把窝棚拆了个干净。”不禁让迟一悬汗颜,真想说你们等等啊,盖房材料还没运回来呢!   他望着不远处光秃秃的一片地叹了口气,“也不必这么急吧!这些人今晚又得幕天席地了。”   【您觉得他们为什么这么急呢?】   迟一悬猜测,“也许是因为这是个玄幻修仙世界,他们的接受度比较高。”   【也许是因为您开放宅子让他们取水,笼络了人心呢?】   迟一悬一拍掌。   提起这个,他必须感谢一下当初建议他花费点数购买升级款房屋的命器,园子里的假山瀑布不知什么原理日夜流水不息,刚好这地方缺水。   因此迟一悬一开始乐坏了,以为从此可以薅游戏的羊毛彻底解决用水问题,后来发现这瀑布的水量也是有限的,每天都是固定的水量反复循环,并非无穷无尽,当天的水量用完后瀑布就枯了,得等到第二天凌晨才会刷新出来。   于是他计算了一番,让山谷里的每个人每天都能有一小桶水的份额,虽然很少,但在这个缺水的地方确实满足了人们最急迫的需求。但也仅此而已了,如果想要增加人口,这点水是远远不够的。   “等盖完房子,就该解决用水问题了。”   命器这时提醒道:【今天一早,有两个奇珍堂的人出现在附近,并在谷口鬼鬼祟祟地查看。没多久他们就回去了。】   迟一悬颔首,“没造成什么破坏吧?”   【您放心,那两个人胆子很小,并不敢踏进来一步。】   迟一悬摸着下巴思索,“奇珍堂的反应比我们原计划的快了半天,可是奇怪啊,到现在都很平静,不太应该。难道他们还有别的试探方法?”   迟一悬抬头,正看见天上飞过一只秃鹰。   他眼睛亮了亮,嘴里开始分泌口水。   不久后,天上的秃鹰被一条无限拉长的鞭子卷了下来,迟一悬兴冲冲准备上火烤,结果秃鹰落地没多久,就在他面前变成了一坨泥巴。   迟一悬:……   不久后,宋典来气势汹汹来到无名谷,面对一山谷凡人他不屑一顾,面对迟一悬这个假修他嗤之以鼻。   然而几个呼吸间,他眼睁睁地看着迟一悬从假修晋升到筑基,身边还有个同样筑基修为的影子护卫。   宋典来:……   他面色僵了僵,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这位道友,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第17章 九大仙门   仅仅是晋升成功,宋典来的态度就截然不同,所谓前倨后恭,不过如此。   迟一悬对宋典来的态度变化并不意外,因为晋升后带来的变化终于让他明白,为什么筑基之下统统被划分为凡人了。   如果说练气期对灵力的感应如同隔着一道门聆听海潮,那么筑基后就是敞开大门任由双眼接纳一整个澎拜的大海。   湿润的海风拂过他全身,微咸的水汽充盈他鼻腔,雪白浪潮每一次起落都应和他的心跳。   一声,一声,又一声……他立在礁石边,仿佛随时都能乘风而起。   他也的确乘风而起了,灵力化作一双无形大手将他托举而起,带着他飘到半空,与不怀好意的宋典来隔空对峙,何念远从他的影子里浮出,沉默地立在他身侧。   看着面色僵硬的宋典来,迟一悬发出一声呵呵,“阁下带着恶意而来,现在怎么又露怯了?”这样说的同时,他暗中让影卫随时戒备,同时印章法器和两条鞭子一左一右都在袖子里严正以待。   迟一悬清楚,虽然自己这边是两个筑基对付一个筑基,但未必就能打赢了。   一来他刚刚筑基成功,还没完全掌握力量;二来他实战经验几乎为零,虽然每日都有在屋子里练习,还让命器帮忙操纵一些移动靶子演练,但他穿越过来也才五天,他觉得论实战自己连郭千山都打不过,对上真正的修士还是很弱势;三来,他的影卫是个没有任何法器的鬼魂,而且维持时间有限。   综上考虑,哪怕眼前只有宋典来一个修士,迟一悬也不敢掉以轻心。他如今最大的优势就是,宋典来并不清楚他的底细,似乎也没看出来何念远是个鬼魂,并不敢轻易跟他打起来。   真要打起来,他就按照之前计划好的战术,率先用印章法器弹出结界保护自己,同时影卫缠住宋典来,接着左右手甩鞭啪啪啪给他来一点碎衣震撼。他就不信这人裸着还好意思跟他打,就算他好意思,必然也会影响发挥,那自己实战经验稍弱的缺点就能平衡过去了。   宋典来自然不知迟一悬狡猾的战术,他一开始的确是想给这些凡人一个教训,顺便拷打出他们是用什么办法压住苦海道的。但他没料到这里有两个筑基期啊!   他在东极洲作威作福惯了,直到如今看见这两个修士,他陡然回忆起多年前在东辰洲被各路天之骄子压制的狼狈,那股傲气不知不觉就消了下去。   更何况在他的常识里,没有哪个修士会乐意给另一个同阶修士当随从,迟一悬和他身旁那个黑漆漆还气息诡异的修士间主从关系明显,这说明迟一悬背后另有靠山,他很有可能是哪位真人座下外出历练的徒弟或者子侄。   想到这点,宋典来连脊背都不觉佝偻了一些,“道友,这都是误会,误会啊!”   迟一悬对修仙界的规则其实并不了解,原身并没有进入仙门,命器侦察范围内也几乎都是凡人,因此他并不知晓宋典来心里那些弯弯绕绕,但他敏锐地察觉到宋典来气势的变化,并飞快得寸进尺,发出阴阳怪气的质问,“误会,我看你是觉得这里有颗软柿子,专程过来捏一捏吧?”   宋典来自觉委屈,毕竟他是被派来看管苦海道的,苦海道被人封了,旁边还多了个小村子,就算是个硬柿子他也必须过来一趟啊!   宋典来道:“这位道友,实不相瞒,这东极洲的苦海道,本就是我霸刀门管辖,多年来在下受师门差遣看官此处,如今道友无故占了此地,在下前来一探究竟,属实职责所在!”   外来修士的出现此时已经引起了谷中人的注意。   马弘宣正在挨个给奴隶登记身份证明,有籍贯有姓名就直接填写,没有籍贯没有姓氏的,就让他们自己选一个姓。   写到一半,忽然听见身边有杂役提醒,“你快看上面,跟东家对上的那人。”   马弘宣一听见“东家”两个字,立即敏锐地抬起头,当看清飘在谷口上方的宋典来时,他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是奇珍堂的堂主!”   马弘宣以前虽然只是在奇珍堂做杂役,但由于早早召唤出命器,对修仙心存向往,因此曾费尽心思见了奇珍堂堂主一面。   那一面叫他大失所望,堂主宋典来是修士不错,但他目下无尘,傲慢至极,视凡人如蝼蚁,与他往来的修士也都是一副德行,这曾经令马弘宣十分难受,心想难道修士曾经就不是凡人么?难道他们全族都是修士?难道他们就没有身为凡人的亲眷?还是说成为了修士都会心性大变?   可自从进了无名谷,自从跟了东家,他再没有想过这些,谷中的生活安宁和睦,没有勾心斗角,不必卑躬屈膝,短短五日,几乎让他忘了曾经在奇珍堂的经历。此时亲眼见到奇珍堂找上门,马弘宣心中愤怒与担忧一同沸腾。   苦海道已经被东家镇压了下去,这山谷里没有任何人妨碍奇珍堂,他们为何还要找来?   东家秉性良善,虚怀若谷,他怎么能想到人心多恶?怎么能防得住这种小人!   马弘宣心急如焚,立即去叫人。这会儿正是傍晚,还是忙碌的时候,大家忙着干活,谁没事往天上瞅?一听马弘宣说奇珍堂的人来找东家麻烦,无论有没有修为,都抄起身边的家伙朝这边跑。   万天佑正在医药坊里研究提取毒液,匆匆带着满身药味冲出来,郭千山刚刚带人拉了几车木料回来,闻言召出斩鬼奔过来,其他人也是有命器的召命器,没命器的抄家伙。   以他们的修为,对上修士无异于飞蛾扑火,但所有人都忘了这一点,只盼着自己能帮上点忙。   筑基以下无法御风而行,众人仰头眼巴巴地看着,根本无法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见到宋典来朝迟一悬凑近,万天佑握紧拳头,“可恶,这人定是要使坏!”   众人同仇敌忾间,郭千山冷静道:“大家不要冲动,以东家的本事,那人一定不是对手。”   马弘宣摇头,杞人忧天道:“我自然不是怕这个,我是担心那小人使出下作手段暗害东家!”   此话一出,郭千山瞳孔震动,是啊,东家的本领自然比那宋典来强,可论阴私伎俩,光风霁月的东家哪里比得过宋典来?   绝不能让这厮害了东家!   可是天上太高,他们上不去!   郭千山左顾右盼,“我们爬上山!”   ***   迟一悬忙着应付宋典来,还不知道他的下属已经准备铤而走险了。   他原本就猜测宋典来背后有人,计划着宋典来要是带着别的修士来,他使出各种下三滥手段,加上影卫一起应该能和对方打个平手,再有命器在旁监测,冒险一点,在他的地界耗费点数使出技能三:天子令,多少能给人来一两个暴击。要是运气好,留下对方的性命不成问题。   但宋典来是一个人来的,于是迟一悬对自己的计划更有信心了。先弄死宋典来拿个五千点数,同时搜刮走他的灵石,按长生界的办事效率,等宋典来背后的人过来,他也许都金丹了。   可此时听宋典来提起他背后有个霸刀门,迟一悬面上不显,心里多少添了几分凝重。   长生界仙门林立,除了名扬十四洲的三大宗外,名声最响亮的就是九仙门了。霸刀门就是其中一个门派。   他单知道三大宗负责苦海的主封印,其余的苦海道由各地自己负责,却不知道东极洲的苦海道记在霸刀门的案头上,要知道九仙门的掌门最低也是元婴修为,分分钟都能把他连同如今勉强算个小村子的朝歌覆灭。   【这不能怪您,您穿越才五天,且奇珍堂只让两个练气凡人负责苦海道,换做任何人,都不免低估对手。请您不要沮丧。】   迟一悬才没有沮丧。他飞快改变了策略,决定忽悠宋典来加入朝歌。   只是怎么忽悠,要讲究方法,宋典来这种人欺软怕硬,若是不小心暴露短处,这厮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从他身上撕咬一口的机会。   于是迟一悬很快缓和了面色,做出一副震惊模样,“什么?这里是霸刀门的辖地?霸刀门什么时候败落了?连这种地方都要?”   宋典来一噎,什么叫霸刀门败落了?我们霸刀门在九大仙门中排名第九!不是天纵之才都不配入门。但也是这句话叫宋典来微微放松,听对方的意思,还是对霸刀门有所顾忌的。   宋典来于是道:“看来道友是刚到东极洲这样偏僻乡下,不了解内情。我们霸刀门原本是辅佐三大宗共同镇压苦海主封印,只是东莱国不堪苦海道肆虐,几番恳求,师门才派我前来驻守。”   宋典来刚刚说完,凭空忽然出现一张大网将他整个罩住,没等他反应过来,石子刀片毒雾秤砣乃至抹布面粉都一股脑朝他身上扔去。   宋典来:……   迟一悬:??? 第18章 原身仇恨   宋典来好歹是个修士,若是有人偷袭他,除非那人修为远高于他,否则灵力波动必定会触动他的神识感应。然而这回偷袭他的人,用的都是命器。   跟其他法器不同,命器虽然也有一个“器”字,但动用命器需要消耗的灵力极少,且不受神识感应,除非修为远远高出几个境界,否则很难在被近身前察觉到命器攻击。   这也是他一开始用命器捏出秃鹰试探的原因,若占了无名谷的真是一位金丹真人,那他的态度就要变一变。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竟然会被一群练气凡人用命器袭击!   东极洲灵力贫瘠,连修士都没几个,宋典来更难以遇到对手,这些年在东极洲连出手斗法的机会都没有,因此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的反应已经不复曾经的敏锐,所以当意识到被命器袭击时,他甚至没能在第一时间张开结界护持自身,等他动手时,却已经晚了。   先是被一张大网罩住,接着被一只秤砣砸肿了一只眼睛,他恼羞成怒挣开大网想要结印施法时,一阵扫把风刮过,习练过千百次的印决忽然出错,施法失败又耽误了几个呼吸的功夫,而就在这转瞬之间,一块白布落到他身上,他裤腰带的扣子忽然消失。   宋典来大惊失色赶紧拽住裤子,这时候石头刀片面粉都招呼过来,这些东西不是命器,破不开他的护体灵光,却弄得他满身狼狈,下一刻,一根绳子缠住他的双腿猛地往下拽,与此同时一股毒雾呛得他头晕眼花,这一连窜的合招打得宋典来猝不及防,竟硬生生把他从天上拖了下去。   砰的一声,这位高高在上的筑基修士摔在了沙土里,头发脸上白花花全是面粉,一身华服乱糟糟滚满了沙土。   宋典来筑基几十年,从未如此狼狈。   他气得浑身发抖,神识自然而然映出了那些杂役的身影。“竖子敢尔!”   宋典来虽被一群杂役的突然袭击搞得满身狼藉,但筑基和练气之间天壤之别,杂役们一通操作,也仅仅让他受了点皮肉伤。然而这对注重体面的宋典来而言,这无异于奇耻大辱!   他怒不可遏,想也不想就挥手甩出数道灵符朝着杂役们射去。   那灵符微微散着金光,所过之处飞沙走石威力极强,若是真落到实处,不说那些杂役,就连杂役们脚下的山头,也要被削去一半,且灵符速度极快,杂役们根本无法躲避。   郭千山等人眼底甚至已经映出了灵符飞掠而来的倒影。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有人已经露出了恐惧,有人却还一脸凛然准备迎敌……   不过就在那灵符即将落下时,一道结界忽然撑开,灵符砰砰砰落在结界上,只荡起了丝丝涟漪。   迟一悬及时甩出印章法器撑开结界,见自己的点数安然无恙,微微松了口气,随即,一股暴躁的情绪就压不住地从他胸口腾起。   迟一悬这人其实挺护短的,尤其这些人现在都是他的点数,他们修为提升还会返给他点数,就愈发显得珍贵了。   更何况他的小点数只是玩了一点恶作剧而已,宋典来居然想杀人!真是恶毒!   【请您不要生气,想一想他背后的霸刀门。】   的确,朝歌现在得罪不起霸刀门这样强者云集的仙门。   迟一悬试图压下心里的烦躁,他落到宋典来面前,企图和他讲道理。   然而宋典来并不买账,他指着山谷内的人怒道:“这些凡人竟敢对修士出手,当真大逆不道!如若不将他们全都处死,我霸刀门绝不会罢休!还有这谷中苟活的人牲,也全都是从犯,应当全部处死!”   宋典来倒不觉得这些人是受迟一悬指使,毕竟修士真要杀人,不至于让一群凡人帮手,要真是迟一悬有意为之,早在刚刚对方就出手了。   因此他语气咄咄逼人,“道友,这些人牲本来就该献祭苦海道,苟活了这几日已经是他们的运道,实在不该留在世上污了长生界清净!”   山谷中的人们早已被这些动静惊动,此时听见宋典来这样一位修士言之凿凿要处死他们,纷纷露出了恐惧之色。   一名老妇搂着孙女止不住地发抖,她们原本已经麻木了,是朝歌给了她们新生,好容易日子有了盼头,好容易朝歌要给她们一个身份,她们以为日子已经好起来了,谁知道还是逃不掉这样的命。   她搂着孙女泪流满面,“囡囡啊,姥姥看不到你长大了……”   一对姐妹死死依偎在一起,就算是死,她们也要死在一块。   一个妇人怔怔捂着自己还未显怀的肚子,面上满是凄苦……   更多的人呆呆看着自己经营了几天的“家”,眼中露出了留恋与后悔之色,是他们错了,他们只是奴隶,怎么敢期望高高在上的修士会真心垂怜?一旦有了什么风吹草动,他们又是被献祭出去的牲畜。   杂役们则是在将宋典来从天上拽下来后,才发现情况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意识到自己给东家拖了后腿,搞砸了东家的正事,杂役们又是恐慌又是担忧。东家还会宽宥他们吗?在修士面前,东家还会保护他们吗?   这片刻的静默无比漫长,就在谷中众人都心生绝望时,他们听见铿锵有力的一个声音,“不。”   宋典来瞪大了眼睛,只听迟一悬冷冷道:“这是我的国,我的子民,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杀害他们。”   宋典来正想说道友疯了,这些凡人蝼蚁凭什么?然而在对上迟一悬冰冷面庞片刻后,另一张面孔在他记忆中骤然浮现,他瞪大眼,惊骇如蛛丝将他面庞割裂,“你……你是何念远!”   迟一悬原本以为原身被卖为人牲是个意外,但此时宋典来的这句话如闪电般击中他的脑海,他恍然大悟,原来原身满门的仇恨,与霸刀门脱不开关系!   “既然这样,那你就去死吧!” 第19章 灵力自爆   一刹那间,山谷上空风起云涌,整个朝歌的天空都阴郁下来。   山谷众人纷纷仰头,不可思议地对着这忽然搅动的风云发出惊呼。   原本笼罩着杂役的结界骤然膨胀开,像一只大碗,将整个山谷倒扣其中。   而沉默立在迟一悬身后的影卫则化作一股黑烟,涌向正朝远处遁去的宋典来,烟雾凝实若蛇,将他紧紧缠住。   宋典来感受到一股窒息般的压力,周身护体灵光立即亮起,那裹缠着他的黑烟顿时发出滋滋声,犹如被甩进热锅里的生肉,然而黑烟始终不肯放松,仿佛带着刻骨仇恨一般越缠越紧。   宋典来脖颈青筋突起,他袖袍鼓荡,灵压一瞬迸发,强行将影卫甩脱,却半分没有恋战,而是头也不回继续往前遁逃。   修士御风而行的速度极快,若是再这么下去,很快他就会逃出这片荒漠。   迟一悬既然起了杀心,自然不会放他走。   且不说他对山谷里的凡人动了杀念,光是他认出这具身体的身份却转头就跑,这人就绝不能留。   夺走原身命器的人修为至少在金丹以上,原身流放途中被卖入奇珍堂充作人牲,宋典来这样一个视凡人如蝼蚁的人居然能清楚地记得一个人牲的相貌和姓名,显然不是参与其中,就是有人额外交代过他。   若是让他就这么跑了,必定会去霸刀门告状,到时候整个朝歌,包括他在内一千多人,全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必须把他留在这里。”   话音刚落,前方遁逃的宋典来忽然一分为五,朝着五个不同的方向逃去,且这五个分.身并非幻影这么简单,每一个都活灵活现,一边逃还会一边朝他们的方向攻击,一道道灵符裹挟着杀机飞射而来,半空中就结成一张灵网将影卫困锁其中。   影卫身上黑烟沸腾,它速度极快地挣脱开灵符,崩毁的灵符散作丝丝灵光消散,然而他却僵在了原地,因为面对五个完全相同的宋典来,他迷失了,全然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追去。   散出的分.身阻挠住追击的影卫,宋典来此时的心情却没有半分得意,心中只余下惊骇。   当初他见到何念远的时候,那人已经半疯了,形容憔悴面色冷漠,跟迟一悬的神态气质完全不同,更何况迟一悬是个有筑基护卫的陌生修士,哪怕觉得他有些面熟,宋典来也根本不会将他跟一个废人联系上。   直到迟一悬不肯惩治山谷里的人,又面色冰冷没有半分和气,宋典来才隐约将他与何念远的相貌对上,同一个地方,相同的样貌,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巧合?   可是一个废人怎么重拾修为?还能有一个筑基护卫?   于是宋典来没等迟一悬那句狠话放完,就转身遁逃,他胆子小,不敢和东辰洲的修士争斗,可也是胆子小,才活到现在。两个筑基打一个筑基,宋典来都没想过其他可能。   为了逃命前往仙门汇报此事,宋典来甚至没有丝毫留手,直接动用了自己的命器。   寻常的傀儡分.身迷惑不了对方多久,但命器可以。命器本就与他魂魄相连,气息相同,由命器捏出的分.身不需他自己控制,就能有他本体的三分实力。不仅能迷惑,还能拖延,等对方一一斩杀那些分.身,宋典来早已逃出生天。   然而宋典来怎么也想不到,下一刻,迟一悬就带着影卫毫不犹豫放弃了那四个傀儡,直直冲他而来。   他瞪大眼,目眦欲裂。   ……   【陛下,追东南方向那个,其余都是假的。】   迟一悬的命器有其局限性,它目前的侦察范围只能到修士以下,然而在此刻,却反而成了优势,当命器发现五个宋典来当中只有一个它无法感知后,立刻就锁定了目标。   迟一悬二话不说,带着影卫直接包抄。   宋典来一开始还以为是运气不好,直到他又用命器分出更多傀儡企图混淆追击后,他骇然发现对方是真有本事看出来。   轰隆一声,影卫一拳砸在宋典来身上,硬生生将他护体灵光砸碎,宋典来抛出身上剩余法器,闪着金光的数张灵符在半空中箭矢一般激射而出,迟一悬灵巧闪避,数道灵符擦过他的残影落入地面,将沙地砸出一个巨坑。   与此同时另外几件法器散着灵光朝着迟一悬和影卫冲去,有高速旋转的锥子,散发毒气的如意,雷光闪烁的珠子……   影卫见状果断将身躯膨胀开来,黑色的影子凝成一张幕布挡在迟一悬身前,锥子、如意、珠子没入这张幕布中,如同没入粘稠的沼泽,渐渐光芒暗淡失去威能。与此同时影卫的身影也虚幻起来,明显将要溃散。   迟一悬没工夫去顾及影卫,他心中一直默默计算,见宋典来灵力消耗过半,他嘴角冷冷一扯,忽而扬声道:“朕明察秋毫,不会错判一人,诛!”   最后一个字在天地间回荡出了余音,看不见的威能顷刻爆发,即将冲出荒漠的宋典来忽然浑身一滞如遭重击,他当场喷出一口血来,同时再也无法御风,从空中一头栽下。   他的鲜血落在沙地上,不少妖物从沙土下钻出舔舐修士血液,直到迟一悬飞身落下,这些妖物才飞快钻入沙土消失。   荒漠的风拂过迟一悬衣角,他迈步停在宋典来面前,就听他色厉内荏道:“你敢杀我,霸刀门不会放过你的!”   迟一悬只问:“何家的惨案,你知道多少?”   宋典来呵呵道:“我要是告诉你,没了利用价值,你难道就不杀我?”   迟一悬微微一笑,凑近道:“我要是剥掉你的命器,把你变成废人,你猜那些你看不起的凡人会怎么报复你?”   宋典来瞳孔骤缩,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迟一悬摇头,“果然,你不知此事。”想想也是,宋典来虽然是修士,但在霸刀门应该算最底层,更何况宋典来是从东极洲走出去的,在霸刀门毫无根基,竟也不知命器可以被夺走。   宋典来果然不相信,“胡说八道,命器与魂魄相连,怎么可能被夺走!”宋典来重伤不能起,但见迟一悬没有立即动手,他就又生出了侥幸心理,“何道友,当初将你弄到无名谷,我也是听命行事,你放我一命,不,我愿奉你为主,帮忙在霸刀门那儿隐瞒,只要……”   迟一悬摇头。   他只有原身的部分记忆,因此对宋典来没什么印象,但刚刚影卫追击他的那股劲儿,简直堪称撕咬了,很显然,影卫没有神智,但仇恨的本能依旧没有忘。从影卫的态度来看,这宋典来绝不是他所说的那样无辜。   见迟一悬依旧要下杀手,宋典来眼中闪过狠绝之色,下一瞬,他毫不犹豫地自爆灵力,丹田内剩余的灵力被他挥霍一空,看着被灵压淹没的迟一悬,他哈哈大笑,“既然如此,就给我陪葬吧!”   剧烈的灵压将迟一悬的外套撕裂,露出外套下的两条鞭子。   这两件下品法器在筑基灵力的催动下散发着灼灼灵光,在他身上缠绕成一件镂空衣裳,抵挡住了第一波爆炸的灵压,等到这两件法器光芒暗淡下去,冲击而去的灵压却又遇到了另一层阻碍——一件突破黄级的护甲。   这是由郭千山等人打下的那只玄甲虫王做成的。   在这层层防御下,宋典来自杀式的灵力爆炸连点皮肉伤都没给迟一悬留下。   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宋典来不甘地瞪着眼睛,头一歪,气死了。   迟一悬也很不甘,毕竟他是个穷鬼,这可是他唯二的法器啊,现在都没了。 第20章 众人脑补   迟一悬当初从两个管事那里搜刮来三件法器,一个印章,两条鞭子,都是黄级下品,虽然品级很低,但也是法器,当初在那个练气四层的管事手里,只能变成一层小小结界挡住谷口,而在筑基后的迟一悬手里,却能膨胀成一个巨大的碗状将整个山谷都护住。   那两条鞭子,在练气期手里只能用来打人,放在他手里,却可以无限延长卷走天上的飞鹰,还能在他身上缠绕成一件护甲。   由此可见,练气和筑基不但力量天差地别,使用方式不同也能让一件法器发挥不同的功效。   可惜的是,鞭子为了抵挡宋典来的灵力自爆,已经没了,印章结界挡了一下宋典来的灵符攻击,不知损伤了多少,回去得仔细看看。   还有玄甲虫王炼制的护甲,也在爆炸中龟裂了。   迟一悬拍了拍护甲,咔哒咔哒,碎裂的甲片摔在沙土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唉,这回可真是损失惨重。这个世界对穷鬼未免太残酷了。还好并不是一无所获。”   迟一悬伸手一招,落在地上的三件法器飞入他手中,他顿了一下,把法器扔掉又召来,扔掉又召来……如此反复数回,玩得不亦乐乎。   他开始觉得这个世界虽然哪儿哪儿都不方便,但是能修炼还是很棒的,拿东西多方便啊!简直是懒鬼福音!   这三件法器就是宋典来刚刚扔出来袭击他的如意、珠子和锥子。被影卫用鬼气裹了一圈后,威能消失,现在光芒暗淡灰扑扑的,肉眼都能看出受了些损伤,迟一悬让命器鉴定一下。   【鉴定完毕!】   【金木锥,蕴含五行属性中金灵与木灵的法器,十分锋锐,黄级上品。目前为黄级中品。】   【血如意,可散发剧毒血雾,金丹以上无效,黄级中品,目前为黄级下品。】   【惊雷珠,蕴含雷电,使用时投掷而出,可召唤至少一道落雷攻击敌方,黄级上品。目前为黄级中品。】   迟一悬有些失望,最高竟然只有黄级上品,看来宋典来果然混得很差啊!   “好在我有个炼器坊,扔进去回炉一下,应该能恢复品级。”   而能把这三件法器弄得掉级,影卫遭受的损伤也不少,迟一悬能感觉到,栖息在他影子里的何念远很虚弱。   “不知他何时能恢复,不过没了宋典来,短期内应该不必担心再有修士找上门了。”   【陛下,宋典来的尸体必须处理掉。】   迟一悬颔首,他当然知道。连商队都有追踪痕迹的办法,霸刀门这样的仙门怎么可能没有?虽然宋典来在霸刀门只是个小人物,他失踪还是死了未必有人会关心,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把能追踪到他的东西都抹除掉,最关键的当然就是尸体。   至于法器上的认主痕迹和气息,刚刚在入手的那瞬间就已经被迟一悬抹除了。   他单手隔空一抓,宋典来的尸体就悬浮而起,然后化作一个小点消失了。   好了,现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迟一悬,再不会有人知道宋典来正在朝歌地下的污水处理厂里安眠。   这个建造好后一直没有人使用的排水系统一察觉到异物进入,立即开始勤恳地工作。宋典来的尸身很快被排进了清净笼里,不久后,他的身躯就会被清净笼分解排出。   “宋典来活这么久,不知吃了多少可爱的动植物,现在把他分解成营养物质回馈大自然,也算是给他攒功德了。”   【您真是目光深远博爱众生。】   迟一悬正笑眯眯听着命器吹彩虹屁,就听命器接着道:【您之前坚持建造排水系统,是否已经考虑到今天?】   迟一悬眨眨眼,“你猜。”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几个熟悉的呼唤。   “东家!”   “东家……”   迟一悬不必回头,眼前就自然浮现出杂役们奔行而来的模样,这是神识被触动的反应。他用命器观看外界时,像是用机器投影出一片只有他能看见的屏幕,但是神识带来的完全不同,没有屏幕,而是像回忆一样直接在脑海中出现画面。   这感觉还真有点神奇。   迟一悬看向杂役们,面上没有表情,因为他还沉浸在成为修士后的神奇体验中,无论杂役们说什么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当然他的眼神也是虚的,因为他正专注用神识观察周围,眼睛里根本什么都没看,名副其实的神游天外了。   如果此时他能正眼看看杂役们,一定会控制不住脚趾抠地。   因为杂役们正用一种又敬又畏,又动容又羞惭的复杂眼神看着他。   当那个碗状的结界将整个山谷都笼罩其中后,山谷内的人们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们被保护了。   仙师没有抛弃他们,他宁愿与一位修士结仇也要保护他们,甚至在跟那名修士打起来时,他还不忘用结界保护他们。   保护他们!   长生界有十四洲,十四洲凡人卑微如尘土,任何修士都可以践踏碾压,没有人会觉得不妥,毕竟尘土本就是踩在脚下的。纵使有不甘,有怨恨,可那又能如何呢?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成为修士,或者供养出一位修士,如果永远都成不了修士,那也只能一辈子被修士踩着了,没办法,谁让他们是凡人呢?身为凡人,就该认命。   他们从未想过,会有一位无亲无故的修士愿意冒着风险保护他们。   等反应过来后,再回想这几日在谷中的生活,回想之前的质疑和畏惧,只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怜。明明仙师为他们做了那么多,封印苦海道,救下他们的性命,打开宅门,给予他们生命之水,建造炼器坊和医药坊,让他们每个人都有活干,有粮吃……   可是当其他修士来犯,他们竟然真的觉得仙师一定会弃他们而去!哪怕当中有些人抱着舍下这条性命报答仙师的想法,也是万万不该!   仙师品性高洁,乃昆山片玉,他们这种想法,无疑是对仙师的侮辱!   等到仙师追着那个修士远去后,人们渐渐才想明白,有人痛哭,有人大笑,有人大喊,有人奔跑……每个人的情绪都在无声无形翻涌,胸腔里溢满难以言喻的激动与痛楚,很久以后他们才能明白,这是一种真正被尊重,真正站起来的滋味。   可此时他们还没能弄懂胸腔里翻涌的激动,只是下意识地想要跑出去,追出去,想要跟上仙师的步伐,哪怕永远都追不上,也不能阻止他们向着他追随,就像远古觉醒的人追逐太阳……   【不过他们没法追出来,以郭千山为首的杂役们安抚住了您的子民,只有已经入道,认为能帮上忙的十个人追了出来。】   迟一悬无所谓地在心里嗯嗯嗯,其实他根本没有听清命器在说什么。等他玩腻了神识,视线终于恢复正常的时候,他就发现杂役们看他的眼神很奇怪。   “他们为什么这么看我?”   命器发出一声轻笑,却不说话。   迟一悬大胆猜测,“难道是终于发现他们的劳动力被我白嫖了很久,所以来讨回公道?”   命器:【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呢!】   迟一悬:……   噫噫?他的命器学会阴阳怪气了? 第21章 脑补升级   郭千山等人远远瞧见仙师从天上飞下来,立即拔腿奔过来,出来得太急,他们都忘了骑上马,每个人只靠着身下两条腿,跑得气喘吁吁脸色泛红。   但真到了仙师跟前,他们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只见那人身上外袍碎为粉末,玄色护甲也崩裂,露出下面青碧色箭袖中衣,却半分不显狼狈,反而衬得他愈发清贵孤高。而他分明刚刚击杀了一位筑基修士,却半点不见自得,回头望来时神色霜冷,空寂如山巅落雪。   这个人,仿佛就不应该落在人间。   他们唯恐再上前一步,就会让眼前这人沾染红尘,堕入浊世。   刚刚神游天外,如今已回神的迟一悬:懂了!虽然鼓起勇气来问工资,但在老板面前还是难以张口。   迟一悬毕业前去大公司实习过,虽然谈工资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职场新人总是羞于启齿,每个人都会有这个阶段。如果他是打工人,他坚决捍卫大家的权利,可他现在是老板,还是个穷鬼老板,口袋空空就和人谈工资,总觉得像是在画大饼。   没关系,咱很快就富了。只要赶在月底发工资前把薪资谈好,咱就还是好老板。   于是迟一悬飞快淡定,对众杂役道:“你们先回去,谷中一切照旧,我出去一趟,短则一日,多则数日,回来后再与你们细说。”   印章结界就先留在山谷里,他珍贵的点数不能没有保护,况且那结界不影响他的点数出入。   郭千山等人微微一震,飞快点头称是,再一抬眼,迟一悬的身影已经飞远了。   ***   迟一悬正在前往银城的路上,他晋升筑基后,命器的侦查范围扩大到了半径三百里,而距离朝歌两百里外,就是最近的城池:银城。   银城以曾经出过一个银矿而出名,长生界虽然能修仙,但凡人间的流通货币还是金银铜钱,至于灵石,那不是用金银就能换来的。通常只有修士行走凡人城池时拿灵石换金银,反过来就难以找到兑换渠道了。   命器的侦查范围虽然只有半径三百里,但这个半径是以迟一悬本人为中心的,也就是说他飞得越远,命器能侦查到的范围就越广。   之前还没筑基,又不能御风,迟一悬不敢在外面瞎跑,担心自己一旦离开山谷,他的点数就会出点什么事,现在不同了,附近唯一的筑基修士被他干掉了,他暂时不必担心半路会冒出个仇家来。   他一边御风飞行,一边熟悉筑基后的灵力,对命器道:“御风消耗的灵力有点多,看来以后还是得搞个代步的。”   【那么您是想要法器还是灵兽呢?】   迟一悬思量,“法器也要消耗灵力,但可以用灵石代替,灵兽需要驯化,还要大量饲料供养,还得找人专门照料……”说来说去,都是要花钱。   迟一悬心里叹气,还是穷啊!希望这一趟能有所收获吧!   本来刚刚筑基,又经历过一场战斗,他现在应该做的是回去调息灵力并消化这次战斗的经验收获。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决定先赶去银城的奇珍堂,进一步抹消宋典来的痕迹。   有了命器的侦查辅助,迟一悬不需要进城打听,更不需要费心查找,他刚刚接近银城,命器就在地图上标出了奇珍堂的位置和宋典来的居所。   迟一悬瞥了一眼地图,身影就在昏暗的天空中化作一抹流光落入银城当中。   夜幕降临,银城的繁华却丝毫未减。   除却寻常商贩,还有身着各式护甲的修行者在银城来来往往,他们有的背着武器,有的提着包裹,有的悠闲自得,有的行色匆匆。   城中最繁华的当属奇珍堂所在的青云街,沿街都是小两层的商铺,有的卖吃食、有的卖衣裳、有的卖武器,只有人想不到的,没有这些铺子不卖的。   然而贩卖护甲和丹药的,只有奇珍堂一家。   那些修行者无论是想要出城还是刚刚回城,都得往奇珍堂去一趟,有的是更换或修补护甲,有的是备些丹药以求保命,他们通常钱袋鼓鼓进去,再两袖空空出来。   【无论如何,修行者的生活总归不会太差,但还是有许多凡人,挣扎在饥寒交迫那条线上。】   命器的侦查范围变大,自然也看尽了这银城的市井百态。   迟一悬:“为什么?”   【因为附近有太多人想要定居银城。毕竟银城有高大的城墙,还有卫队,住在城里不必担心生命危险,若是城池外的村镇,则有概率被妖物撞毁屋墙,村镇里每年都有死于妖物之口的凡人。】   【另一个原因就是,城市里的凡人召唤出命器的概率更高。】   这一点不必命器提醒,迟一悬也发现了。一进入银城,他就明显感觉周围的灵气更活跃,浓度更高。而通过原身的记忆,他也隐约察觉到这一点。   虽然说几乎每个人都能召唤出命器,但一个人一年只能召唤一次,如果今年不行,就得等明年,有的人小小年纪就召唤出命器入道修行,有的人年过半百才召唤出命器。而生活环境越好的人,召唤出命器的概率越高。虽然偶尔也有例外,但这个统计大体不会出错。   据说东辰洲那种灵气浓郁的修行胜地,多的是七八岁就召唤出命器的天之骄子。   “这个世界唯一公平的,大概就是命器不能定制,召唤出什么都看命吧!”何念远身在东极洲这样的乡下地方,依旧召唤出了令仙门也垂涎的顶级命器,令他在灵气贫瘠的东极洲以超越常人的速度飞快筑基。   可是筑基修为在东辰洲那些仙门眼里,依旧弱小如蝼蚁。   “究竟是什么魔鬼,想出了剥夺别人命器的办法?这命器是别人的,他夺走了还能像原主那样契合?”迟一悬飞快下了定论,“一定是那种天天嫉妒别人的红眼丑八怪!这种贱货,等我将来变强了,我一脚踹烂一个。”   【咳咳,陛下,注意沉稳。】   迟一悬沉吟道:“那我坐在椅子上,沉稳地让他们互相踹烂。”   命器:……   微风摇动的灯笼下,迟一悬的影子也轻柔地涌动一下。   ***   迟一悬毫无阻碍地进入了奇珍堂内部。   在命器的侦查下,这座城池里有多少人,多少修行者,修为多高,一目了然。   目前奇珍堂里修为最高的是副堂主贾和谦,练气五层,其次是几个管事,练气三层到四层,接着就是一些召唤出命器的杂役,修为在练气一二层徘徊。   迟一悬进入奇珍堂时,神识扫到奇珍堂地下关着近万奴隶,这些人吃不饱穿不暖,还要在底下做手工帮奇珍堂赚钱。   【他们是奇珍堂储存的奴隶,预备作为苦海道接下来几年的人牲。】   【陛下,您现在的修为足够扫平这座城市的所有修行者,如果您愿意,现在就可以杀掉奇珍堂所有人,掠走奇珍堂所有财产,包括这些奴隶。】   迟一悬:……   他总觉得命器对他自信过头,他自己都不敢这么自信。   一来,银城属于东莱国的城池,他要是在银城犯事,可能会引来国君清剿,东莱国国君是筑基巅峰修为,必要时可以去仙门请来金丹期助阵。二来……   “你是不是忘了宋典来被杂役们从天上拽下来的样子了?”   虽然筑基和练气之间差距极大,但还真没到天差地别的程度,练气期的数量如果足够多,配合足够默契的话,不说搞死一个筑基期,但把筑基搞成重伤还真有可能。   更何况他今天本来就刚刚经历完一场战斗,状态都没恢复,这么挑衅奇珍堂,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命器显然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很快道:【抱歉,您今日在斗法中的表现实在太过威武帅气,令我不自觉冲昏了头脑。】   闻言,迟一悬脚步一停,片刻没说话。   【您怎么了?】   迟一悬飞快道:“真有那么帅气吗?能不能录下来,方便我以后随时欣赏。”   命器:【……下次一定。】   说话间,迟一悬已经来到了宋典来的住所前。   奇珍堂的生意遍布东莱国,但银城这个才是嫡支,临街的商铺后面,就是奇珍堂的大本营,里面占地极广,假山流水奇花异草,俨然一座富贵的园林。   而宋典来的住所就在这座园林的正中心,这座院子相比起其他地方更显富贵豪奢,里头堆金砌玉、珠围翠绕的,每一处都在无声呐喊其主人是个暴发户。   不过迟一悬有些不太明白,吐槽道:“我穿的是修仙界不错吧?宋典来是个修士不错吧?真爱搞排场的话,搞个灵石砌成的园子不更好?”这样他空空荡荡的背包格就有用武之地了。   命器很快从侦查范围内搜索出答案,尽心尽力为主人解惑,【宋典来在东极洲的出身很普通,他回到东极洲后为了显示自己衣锦还乡,特意将住处布置成这副模样。】   在东辰洲,金银不值钱,但在东极洲,还是很唬人的。   宋典来的住处布置有防护阵法,这个阵法无人主持也能发动,迟一悬没有学过阵法,不过有命器的侦查在,找到阵眼破解十分方便,说话间他已经破开阵法,顺便将布置在园子中心的阵盘收入了背包格。   之后就是进入宋典来的房间进行一番大扫荡。   令迟一悬失望的是,宋典来家里就灵石两千,灵植若干,法器两件,道袍两件,丹药若干,储物袋一个,别的就没了。   他翻遍了箱笼,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人在东辰洲混了五十年,就这么点家当,家里连袋灵食都没有!   “宋典来,你实在令朕失望。”   命器:……   值得一提的是,迟一悬在宋典来家里翻到了一些他与霸刀门往来的信件,看时间,基本都是每年他献祭完苦海道后给霸刀门报信的消息。   他还找到一只附了灵力的纸鹤,纸鹤内是宋典来写给霸刀门的信。   信件内容十分谄媚,大段大段阿谀奉承之词,迟一悬看得眼晕,让命器翻译了一下。   命器:【厉鸣真人,您交代的事情我已经办妥。】   【信中所指大概率是处置何念远的事情。】   命器说完没多久,那只纸鹤就微微震动,扇着翅膀从窗口飞了出去,这是一只定时发送的传信纸鹤。   命器:【是东辰洲的方向。】   迟一悬点头。   如果他没有穿越,那么算一算日子,今天就该是奇珍堂的管事献祭完苦海道后回到奇珍堂复命的时间,也就是宋典来确定何念远彻底死去的时间。   “也好,有了这封信,霸刀门短时间内不会找上门来。”这就给他们争取了发育时间。   迟一悬在何念远的记忆里只看见仇人的脸,看不见他们的来历和姓名,目前至少能确定仇家是谁了。   至于奇珍堂发现宋典来迟迟回不来后是什么反应,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走出奇珍堂的时候,星子满天,晚风拂面。   迟一悬难得放松,见路边有人卖馄饨,一天两顿辟谷丹的他难以忍耐,当即坐下来要了两大碗馄饨。   这一家用料实在,馄饨皮薄馅大,像一个个在汤水里翻滚的小元宝,一口下去,饱满香嫩的肉馅还会爆开汁水,美得不行。   迟一悬一口气吃了几十个馄饨,吃得鼻头微微冒汗。   吃完后他吞下一粒化食丹,在店家的殷勤安利下又点了一杯饮子,坐在凉风习习的茅草棚下慢慢喝着,终于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感受到了熟悉的惬意。   “要是能看电视剧就好了。”   【您可以观看谷内实况直播。】   迟一悬搓手,“来来来,赶紧的。我要看看他们有没有背地里骂老板。”   ***   荒漠,朝歌。   裘平安盯着工人将一批清洗干净的甲虫壳搬进炼器坊,就听见樊蕙兰喊他,“平安哥,郭大哥喊你过来。”   樊蕙兰也是杂役中的一员,她召唤出的命器是一根绳子,当初在奇珍堂总被人取笑将来要是活不下去,上吊绳都是现成的,樊蕙兰每次听见,都气得跟人打架,但她每次都打不过,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继续被人嘲笑。   跟了东家以后,她得了指点,尝试将绳子结成网、拧成鞭子、乃至模仿蛇类灵动迅速地捕捉活物,如今她跟其他人配合,每每都能在猎杀甲虫时出点风头,今天正式迈入练气三层,而她如今才二十五岁,这样的晋升速度,是她从前想都不想敢。   修为进步,又有一群同生共死的同伴,还有了真心追随之人,短短数日,樊蕙兰变化极大,若此时她再回到奇珍堂,人家必定认不出她是曾经那个总缩在一旁闷不吭声的杂役。   裘平安听见声音,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他低着头迅速在账本上记下今日炼制的甲片数量,又数了数今日获取的虫壳数量,确定数目都对得上后,才将账本收进柜子里上了锁。   不久后,裘平安来到谷口附近的医药坊。   医药坊旁有一间给伤员安排的屋子,如今山谷里没有伤员,这间屋子就成了杂役们临时聚会的地方。   裘平安进来后,发现屋子里有十个人,都是今天追着仙师离开山谷的同伴,想到自己至今无法召唤出命器,当他们追出去时,自己只能眼巴巴在谷内等待,他面色有一瞬黯淡。好在他及时回身关上门,没教同伴们发现。   屋子简陋,除了两张病床,连把椅子都没有,大家只能坐在地上。裘平安过来之前,他们还在商量这几天建房的时候分点木料出来打些桌椅板凳。   裘平安在同伴们面前坐下,开口道:“我刚刚看了账,今日猎到的玄甲虫比平日少了两成,这是怎么回事?”   今天带队去捕猎玄甲虫的是樊蕙兰,她说道:“自从我们天天出去捕猎玄甲虫后,这附近的玄甲虫就越来越少,今天我带人追出去几里地,发现玄甲虫在往更远的地方迁徙。”   万天佑嘀咕,“这是打不过就想跑啊!”   樊蕙兰接着道:“再这样下去,我们猎到的玄甲虫会越来越少,如果想猎到原本的数量,就要往更远的地方去,这样天黑前就赶不回来了。”   马弘宣摇头,“不成,在荒漠过夜太危险了。”   荒漠夜里不单有沙虫,还有其他妖物,而他们并不是每一种妖物都见过,遇到不熟悉的妖物可能会有性命危险。   郭千山道:“但我们跟风行商行签了契约,每个月给他们供甲片和丹药。如果没了货物,凭谷内的存粮,管不了多久的。”   裘平安笑道:“没事,我今天算过了,炼器坊的存货还够我们跟商行交易几次,之前商队走的时候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下次他们会带一批护甲过来,如此就能在野外过夜了。”如今他们的护甲都是自己用灵力将甲片强行拼合起来,用不了几天就散架,比不得正经炼器师做的护甲。   樊蕙兰闻言松口气,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但片刻后,她道:“还是得找个炼器师,这笔钱与其让商行赚去,不如我们自己赚。”   但炼器师难找,于是这件事大家默契地按下不提。   万天佑则道:“医药坊建起来的时候药柜里就带了些药材,是仙师细心备好的,如今每日丹炉启动,能练出十瓶上品补血丹,十瓶上品补气丹,另有十来瓶下品丹药,以及一些药散。”   他说的药散指的是丹炉炼丹时吐出的废料,分为补血散和补气散,因为凝丹失败,这些药散失去了丹药的大部分功效,但这些东西并不真的是废料,只是药效相比起丹药来说十分微弱,但也比熬草药来得强。凡人服用依旧有效。   比如干活时不小心划伤了手,或是因旧伤旧病导致的身体虚弱,都可以服用这些药散。丹炉出来的药散每日都有杂役用纸包好,免费提供给谷中的子民。   万天佑因为命器特殊,如今除了猎杀玄甲虫,就是负责医药坊里的事务,他说道:“刚刚小廖跟我说,医药坊的药材只够用再开两次丹炉了。我们不能总等着东家来料理这些杂务,药材的事,得找办法解决。”   山谷里入了道的杂役每天都要外出,不是捕猎就是运送石材木料回来,所以山谷里这些杂务都是裘平安管着,他当然知道谷里都缺什么,上次商队走的时候他也提了药材,但有些药材已经被奇珍堂垄断,风行商行也弄不到,这就需要他们自己去搞,要么进深山老林采药,要么去跟奇珍堂谈条件。   但这件事,他们现在已经没心思去想了,因为万天佑刚刚提起了东家,于是他们每个人心中所想,都不知不觉歪向了同一个地方。   屋子里静默了好半晌,烛火时不时发出哔啵哔啵的燃烧声。   许久之后,安静的屋子里响起了马弘宣艰难的声音,“你们……还记不记得初见东家的情形?当时他在笼子里,说……”   话音刚落,一只手突然将马弘宣拽了起来,郭千山拎着他的领子,冷冰冰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其他人纷纷看向他们,目光里含着相似的怒火,万天佑欲言又止,拉了拉郭千山试图让他冷静,裘平安则过去试图将两人分开,“有话好好说,马兄弟肯定不是那个意思。”   郭千山冷声道:“那他是什么意思?”   裘平安毕竟没入道,力气小拉不开,还是樊蕙兰和另一个杂役上去把人弄开。   马弘宣的相貌和他的声音一样有些文弱,他理了理被郭千山弄皱的衣领,轻声道:“郭兄弟,我的意思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今日追出去时,东家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东家说的话?   ——朕明察秋毫,不会错判一人,诛!   这句话当时几乎在整片荒漠上空回荡,裹挟着雷霆般的怒意,连地面的妖物都吓得钻回了沙土里,他们听见时也忍不住心头一颤,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只想就地匍匐跪下。   当时带给他们的震撼太多了,无论是亲眼目睹修士间的斗法,还是东家挥手湮灭修士的尸身,都令他们头脑空白,不能自已,更何况追上去后,东家什么也没提,他们也就没有再去想,可此时经过马弘宣这么一提醒,往日里关于东家的记忆纷至沓来,砸得众人都有些发晕。   他们曾经都是奇珍堂的杂役,看惯了奇珍堂收拢的人牲。一开始对那人其实没什么印象,毕竟人牲太多了,他们数不数过来,每日干完活累得倒头就睡,压根没精力思考。   直到有一天,他们听见那人从囚笼里发出了声音,他有时自称寡人,有时自称朕,有时又望着奇珍堂的管事冷笑,说要将他们九族诛灭……   而那个时候,他坐在囚笼里,是个蓬头垢面的人牲。   他们理所当然地觉得这人是个疯子,有谁会真觉得他是一位国君呢?   后来东家杀了管事,封印苦海道,救了他们所有人,又指点他们修行,造了炼器坊和医药坊让他们谋生,他们心中感激涕零,偶尔也想过以前坐在囚笼里的“疯子”,但那时只当东家是个脾气古怪的修士,也许装成人牲疯言疯语正是他修行的一种呢?   毕竟这世上奇奇怪怪的命器和奇奇怪怪的修行也不是没有。   然而结合今日东家的话,他们才惊觉,自己还是把东家想得太浅了。   一室寂静里,只有马弘宣轻柔的嗓音在回响,“我在书上看过,天下十四洲,三宗九门一十六国,但曾经不是这般,据说远古时没有门派,也没有分散各洲的小国,长生界万万民只效忠同一位王,那位君王雄才伟略,爱民如子,他的名姓已经不可考,也有人说这是杜撰的传说。但见到东家后,我才觉得,传说非假。”   万天佑眼睛发直,呆呆道:“你的意思是,东家他……他是……”   裘平安咽了咽唾沫,艰难道:“他是从远古而来的……王……”   郭千山握紧了拳头,目光坚定,“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东家他一定……”   啪!   迟一悬手动掐灭了屏幕。与此同时他脚趾疯狂抠地,没一会儿忽觉脚底一凉,他竟然,硬生生,把鞋底,抠破了!   【陛下,您还好吗?需要我为您换一双鞋子吗?】   迟一悬捂脸崩溃,“别这么喊我!”   他刚刚还想着带一些馄饨回去分给他们,现在好了,不用给了,他再也不想面对他们了!   救命!当时他在打架啊!当时要是让宋典来逃走,朝歌日后就别想安生,况且他又没用过技能三,为了最大限度发挥出来,他只能大喊出来了!   谁知道竟然被他们听见了!   他们的耳朵怎么长得!隔那么老远都能听见!   馄饨摊子的香味随风送到他面前,然而他已经失去了所有对美食的欲.望,趴在桌上一脸生无可恋。   就在这时,有人冲出来撞了他一下,迟一悬目光锐利,反手揪住那人手腕冷酷道:“说,从我身上偷了什么!” 第22章 打个标记   小半个时辰前,扎着丫髻的小姑娘拎着一篮子符纸拉住一个路人,“这位善人,买点驱邪符吧,去野外能保命呢!”   那路人呸一声把人推开了,“想钱想疯了,什么烂玩意也敢出来讹钱!”   小姑娘又矮又瘦,单薄的身子被推得一个踉跄,怀里竹篾编的篮子滚在地上,里头的符纸全洒了出来。   她连忙蹲下身去捡。   银城只有繁华的青云街铺了砖,其他地方都是泥土地,符纸落到地上都沾了沙尘,还好今天没下雨!小姑娘捡起符纸吹了吹就放回竹篮里,有的符纸被风吹到了路中央,她蹲在地上被人踩了手也顾不得,终于将符纸全捡回了竹篮。   她又扬起笑脸,站在路边努力拉客,然而依旧没有卖出去一张,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嗅到一股馄饨香味。她朝不远处望去,就看见路边支了个馄饨摊,店家揭开木盖搅拌了几下,浓白的烟雾伴着香味顺风飘过来,馋得她口水直流。   小姑娘直勾勾盯着那处摊子。   她看见一个人点了两大碗馄饨,馄饨一上来,他顾不得烫就捞了一个吃进去,他明明吃得并不快,可是一个接一个,很久都没有停过。   小姑娘盼着他能吃剩下小半碗,一定能吧!那么大碗的馄饨,他一定吃不完吧!可是她等啊等,盼啊盼,那个人始终没有停下来,没多久,竟然将两大碗馄饨吃光了!连一口汤都没有剩下!   小姑娘失望极了,她又吸了吸鼻子,嗅着残留的馄饨香味。看见那个人一边喝饮子一边夸店家的馄饨好。   卖馄饨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被夸得两眼都笑眯了起来。   她听见那个人说道:“……到朝歌去开店吧!你家馄饨这么好吃,去朝歌开店肯定比这里生意好,我每天带一千人去给你捧场。”   妇人咯咯笑起来,问他朝歌是什么地方。   那人说道:“就在无名荒漠里。”   妇人摇摇头,“客人哟,可别说笑了,就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哪能开店呐!”   那人于是不说话了,坐在那里直愣愣发呆,也许是因为被拒绝,所以难受了。就连卖馄饨的妇人都不好意思起来,讪讪地住了嘴。   小姑娘还在盯着他看,这一回不是等着捡他吃剩的馄饨,而是盯着他垂在腰带下鼓鼓囊囊的钱袋子。   她心想,这人可真阔啊!吃两碗馄饨就给了一角银子。   如果……如果她也能有一角银子,这个年都不用挨饿受冻了。   ***   “说!从我身上偷了什么!”   迟一悬现在的反应多快啊!虽然他没有防备,但当别人撞到他身上的那一刻,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身上的东西被动了。   他的身体几乎条件反射般动起来,单手钳住了来人,同时一个顺手将人压在桌沿,脚还卡着条凳防止人挣脱。   下一刻他才看清被他钳制的是什么人。   小姑娘单薄的脊背撞在桌沿,手腕被对方两根指头钳住,但那力道大得很,她疼得两眼冒泪,又挣扎不开,当下心慌又害怕,嘴里却还在狡辩,“我没偷!我卖你符纸了!”   “卖?见过强买强卖的,你倒新鲜,发明出个偷买偷卖来。”   听着这嘲讽的声音,小姑娘脸皮涨得通红,一时说不出争辩的话来。   迟一悬不用检查也能知道自己的钱袋子轻了,身上还多了点东西。他钳制小姑娘的手指松了些,但仍然没有放开她,只是另一只手夺回她手里的银子,然后打开钱袋查看。   从她撞上来到企图逃走,这中间不过两秒,却能完成解开钱袋——调换东西——系上钱袋这三个动作,速度可以说相当快了,要是放在他老家,高低是个做魔术师的好料子,可惜这是长生界,在修士的神识感应里,这一切跟慢动作也没区别了。   迟一悬身上的好东西当然都放在背包格里,腰下挂着的钱袋子只装了一些趁手的碎银子,此时他解开钱袋子,从里头掏出来一叠符纸,十好几张卷成一小捆,他单手翻开来看了一眼,沉默了片刻。   他心里十分费解,“我还以为她塞给我的是杂草,这东西不是挺好吗?想卖就直接说,我又不是不识货。”   命器:【也许因为她被拒绝了太多次,所以不报任何信心了。她很饿,只是想拿钱换点吃的。】   迟一悬有些惊讶,“你是在同情她吗?你什么时候这么善良了?”要知道命器之前给他提的建议,不是强迫别人加入朝歌,就是把奇珍堂的人杀光光掠夺人家的财宝。   命器似乎有点无奈,【陛下,她只是个小女孩。】   迟一悬大惊小怪,“小女孩就不可怕吗?你这是不尊重小朋友的智商!”小孩子鬼精鬼精呢,比如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算好父母回家的时间偷看动画片,然后在父母开门之前飞快切换科教频道,撒谎这是老师布置的任务。   不过说是这么说,迟一悬心里对命器的态度还是满意的,要是他的命器把对付奇珍堂那一套搬到小女孩身上,那他就得考虑将来是否灭杀这个器灵的灵智了。   迟一悬松开了对小姑娘的钳制,态度和缓了许多,“你这些符纸很不错,找到识货的人不必担心卖不出去,还有吗?我全都要了。”说着推过去几块银子。   小姑娘愣愣看着他,双眼却渐渐亮了起来。   不久后,馄饨摊的小桌上放上来一个装满符纸的竹篮,小姑娘坐在条凳上,埋头咕噜咕噜地将馄饨汤喝光,然后才珍惜地一个个吃掉馄饨。   迟一悬看她头发有些凌乱,身上的衣裳破旧,手背上还有一个被踩出的鞋印。又给她叫了一碗馄饨。   卖馄饨的妇人瞅了他们两眼,用廉价的竹筒装好,方便小姑娘吃不完带回去。   小姑娘名叫杏春,她将肚子填了个饱,就扬起笑脸对着眼前大方的客人介绍她的符纸。   她说这些符纸都是她自己做的,制符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如果客人还有需要,她可以什么都不干,每日专程为客人制符。   小姑娘一张脸被馄饨摊的热气熏得红扑扑的,扬起笑脸时十分甜美,一连窜的奉承话都不带停的,“客人您的眼光真好,我在这条街上卖了好久符纸,那些修行者没一个比您识货,您一定是天上神仙转世,以后不仅能做修士,还能做仙君哩!您走到哪儿,满身功德就照到哪儿,我今儿被您照一照,以后没准就能大富大贵了。等我回去,一定要给您供长生牌,日日盼着您飞升做神仙,不,做所有神仙的王!做天神帝君!”   听着这些话,命器仿佛找到了知音,声音都有些激动起来,【陛下,我怀疑这孩子能预知未来,快把她带回朝歌!】   迟一悬:……   不是吧,人家就是吹吹彩虹屁,你还当真了吗?   咦?平时他说命器吹彩虹屁的时候,命器总是异常沉默,难道它不是在拍马匹,它是真心那么认为的?   这一刻,迟一悬莫名震撼。   他摆摆手,止住了小姑娘的讨好,从竹篮里挑出一张符展开来给她看。   杏春忙道:“大善人,这是清凉符,带去野外暑气不侵,还能吓退一些小妖物呢!”   迟一悬却摇头,直截了当道:“这上面的符文根本没用,我想问的是,织在符里的丝线是从哪儿来的?”   一般而言,一道符分为符头、符窍、符脚,而落符的工具可以是丝帛、竹片、布条等等,后者的用料以方便实用为主,并不一定要用黄纸。据说画符厉害的人,能以心中观想画无形之符。   然而小姑娘贩卖的所谓清凉符,有用的根本不是符文,而是那张画符的布条,这白色的布条里掺了部分奇异丝线,在迟一悬的眼里,这些丝线散发的灵光无所遁形。   听他这么说,小姑娘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竟还是勉强吐出了恭维的话,“客官真厉害,别人都看不出来呢!”   那是因为小姑娘此前遇到的都是修行者,如果她能遇到一个修士,早就被看穿了。   很明显,迟一悬想要的不是符,而是掺在布条里的丝线。   杏春明显犹豫了片刻,才道:“善人,那丝线是我家制符的秘密,我可指望着它吃一辈子饭呢,若是您都要走了,那……”   她犹犹豫豫,委委屈屈又不敢直接拒绝的模样看着很是可怜。   迟一悬为了表明自己是非常有诚意的顾客,示意她尽管开价。   小姑娘犹豫着比了一根手指头。   迟一悬:“一百两吗?可以。”   小姑娘却立刻摇头,“不成不成,我要一千两。”   她看起来很忐忑,迟一悬却没有丝毫犹豫,“可以。”幸好他在宋典来那里搜刮战利品的时候还拿了不少金银,要不然就得回朝歌拿钱了。   “真的吗?客人您真大方,菩萨都没您这样的心肠!”小姑娘看着高兴极了,立刻起身给他带路。   迟一悬就跟着她走,然而在进入一片闹市区后,小姑娘身子一闪,整个人如同没入江河的水珠,瞬间不见了踪影。   闹市区的灯火印在他孤零零的身影上,竟显出几分寂寥。   【陛下,她不信您。】   迟一悬叹气,“唉,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命器忍不住道:【您给价太痛快了,她把您当作图宝害命的坏人了。如果您跟她讨价还价,看起来更可信。】   迟一悬:“可我觉得那丝线很值啊!一千两能买到是我占便宜了,怎么好意思还价?”   命器:……   “好吧,如果她想要卖丝线,也不会费劲掺在符纸里了。”迟一悬回忆起那小姑娘的穿着,“应该是有人教导过她。那丝线不简单,若是暴露出来,难免不被杀人夺宝。如果卖掉,拿到的银钱她也守不住。相反,把丝线掺在符纸里,效果不出众,但也能有些效用,遇到识货但又看不出底细的人,一天卖出去几张,能是个长久生计。”   【陛下,您果然英……】   迟一悬飞快道:“赶紧看看她到家没有!”   命器彩虹屁还没吹起来就被迫打断,它任劳任怨地打开地图,找到了杏春所在的位置。   这整座银城都在命器的侦查范围之内,小姑娘以为她甩开了迟一悬,却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命器的眼皮子底下。   画面中,小姑娘七拐八拐绕了好几个地方,直到确定没有人跟着,才回到自己家。   她住在城南一条狭窄的巷子里,她的家是一座漏风的破房子,里头都是一些破破烂烂的家具。墙壁上满是龟裂的痕迹。   从生活痕迹上看,这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只见她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确定附近都没人后,才钻进屋子,掀开床边的破布,露出底下一只竹箱。   竹箱里卧着一条手臂长的莹白胖虫,是一只正在吐丝的蚕。   命器:【已鉴定:冰蚕,玄级妖物(已被驯化)。所吐冰蚕丝是制成道袍的绝佳材料。】   迟一悬原本以为这小姑娘只是机缘巧合得到一些金子,没想到她拥有一只下金蛋的鸡!   “难怪她如此谨慎,若是让不怀好意的人知晓她有这个宝贝,她只怕连命都保不住。”   命器跃跃欲试,【陛下,我们要强令她加入朝歌吗?】   迟一悬摇头,“先给她个标记。”   筑基修士已经能在别人身上落下标记,被打下标记的人无论去了哪里,都能被施术者知晓,这是一个很普通的灵力应用方法,筑基后自然而然就领悟了。就像婴儿一出生就知道怎么吃奶。   标记完杏春后,迟一悬在城里逛了一圈,对比了一下两个世界城市的区别,同时在心里完善自己对朝歌的未来规划,没多久又回到了馄饨摊前。   “店家,再来四十六碗馄饨,打包带走。”   店家惊愕地看着他。   迟一悬眉头一皱,“你一碗馄饨十文钱,我之前给了你半两银子,才要了四碗,你该找我四十六碗!”半两银子能兑换五百文,他的要求很合理。   店家:……   她一边煮馄饨一边嘀咕,“还以为是给的赏钱,真真白高兴了,看着像个修士,怎么那么抠……”   迟一悬补了一句,“不要香菜多加葱。”   【您是给杂役们带的么?】   迟一悬叹气:“是啊,虽然他们害我损失了一双鞋,但我能对宝贝点数做什么呢?”   还不是只能像个家长一样把他们原谅。 第23章 东家受骗   银城,青云街   夜色已深,哪怕是最繁华的青云街也逐渐睡去。   随着一家家商铺关门落锁的动静,明亮的灯火也一盏盏熄灭,最后只余下青云街正中央的奇珍堂还亮着灯。   “他们家向来如此,摆明了就是在说别人不如他家,只有他家能长明不灭。”角落里一家店铺的伙计出来倒水,水泼在街面上时倒影出远处奇珍堂那盏八角琉璃灯,不禁啐了一口。   旁边另一个伙计让他小声点别生事,“小心叫这家黑心的听见了整治咱们。”   “哼,走着瞧吧,他们家的灯亮不了多久了。”那倒水的伙计甩了甩铜盆里的水珠,回头关上了店铺门。   大门砰一声合上,带起的风扬起旁边的店招,赫然是“风行商行”四字。   风行商行在这青云街不好不坏的地方占了不大不小的两间铺面,往日里卖的都是丝绸香料珠宝一类,然而今晚,老板罗燕行却将一位炼器师请到了楼上。   这位炼器师的年纪比齐伯还要大,修为只有练气三层,像他这个年纪,这辈子晋升的可能微乎其微。   二十年前,人到中年的他终于召唤出自己的命器,一支可变幻形态的小锤子,这小锤子打人不疼,用来修修补补却十分合宜,他摸索了几年,学会了制作护甲和一些简单的武器,从那以后便以此营生,养活了一家老小。   世上那么多命器,他能靠自己的命器有个体面营生,已经是少数的幸运。   “袁先生,我高价入了一批甲片,唯恐上当受骗,想着您是炼器师,定能看出好坏,所以今日才特特请您过来掌掌眼。”罗燕行满面笑容地请老人家上楼。   袁知望摆摆手,“我就是个工匠,算什么炼器师?罗老板这样,可是折煞我了。”   的确,在长生界,真正的炼器师都是修士,只不过东极洲这种贫瘠之地哪里会有真正的炼器师光临?就算有炼器师愿意留下,也没人会请他们炼器,不是不想请,而是请不起。   所以像袁知望这种能制作护甲武器的就成了香饽饽,被人尊称一声炼器师。袁知望对此心知肚明,别人那是在客气恭维,就像路边小贩看见个修行者就尊称一声“修士”一样,他要真就以炼器师自居,那才是没脸没皮。   一上楼,他就瞧见正中一张方桌上摆着十几副甲片,屋内点了不少灯火,照得那甲片光泽温润,竟像上了一层釉。   袁知望咦了一声,快步上前,粗糙的双手在白色衣摆上擦了擦,才捧起这些甲片细看。半晌后他叹息一声,“许久没见到这么好的甲片了,这是玄甲虫的壳?”   罗燕行笑道:“正是,袁先生果然好眼光。”   袁知望爱惜地抚了抚这些甲片,“这些甲片用来做护腕护膝可惜了,全都做成护心甲,再配以寻常甲片,就能出十几副上等护甲。”   罗燕行却让人抬上前几个箱子,一打开,里头全是同样品质的甲片。   袁知望有些惊愕,随即笑开:“这样一来,就不必配些普通材料了。”他看向罗燕行,“恭喜罗老板了,这回能从贾老板那儿赚上不少。”袁知望口中的贾老板自然是奇珍堂副堂主。   罗燕行却摇头,“袁先生,我不打算卖给奇珍堂。”她说出自己想要和奇珍堂竞争护甲行业的打算,“还请袁先生助我。”   袁知望没想到她有这个胆子,忙摆手,“罗老板可别拿我寻开心,老朽可万万得罪不起奇珍堂。”甚至还劝她,“罗老板,瞧在我与你母亲有些故交的份上,老朽也劝你一句,还是莫与奇珍堂作对了。他们的手段你也知晓。”   这些年因为生意竞争,被奇珍堂整得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数,可奇珍堂有一位修士坐镇,别人又能怎么办呢?   罗燕行却道:“那如果,供应我甲片的货商背后也有一位修士呢?”   袁知望微微睁大眼,“你说什么?”   罗燕行:“袁先生,我知您这些年在奇珍堂任职受了不少气,您是炼器师,多少人请您都请不到,可因为奇珍堂垄断护甲,您就只能在奇珍堂内任职,月钱多少都是奇珍堂说了算,连接些私活也要偷着防着。奇珍堂靠您才能贩卖护甲,您却处处受制,您难道就甘心吗?”   袁知望当然不甘心。当初他进入奇珍堂,为的是奇珍堂那位筑基修为的堂主,想着奇珍堂给的工钱低些就低些,只要能得到修士一句指点,这辈子也就值了。   可奇珍堂那位修士眼高于顶,根本不屑见他,而奇珍堂内并不止他一个工匠,等他反应过来,护甲行业已经完全被奇珍堂垄断,他在外面根本找不到多少活干,没奈何,只能继续在奇珍堂拿着比以前单干还少的工钱。   罗燕行继续道:“您跟我母亲有旧,也算是我的长辈,母亲离去前还让我多多仰仗您,我也实在见不得您在奇珍堂受罪。”   她本来就说中了袁知望的难处,如今言语中有颇含温情,少了商人间的钻营算计,叫袁知望面色缓和不少,不禁考虑起她的提议,“那位修士,真能为你撑腰?”   罗燕行其实也不能确定,但做生意想要拉人入伙,少不了赊贷的,她笑道:“那位货商很看不惯奇珍堂的行事作风,所以才绕开奇珍堂将甲片供给我风行商行,由此可见,他背后那位修士也是如此。您不必太过担忧,若奇珍堂堂主真要动手,那位修士也不会坐视不管。”   一直安静看着的齐伯这时出口补了一句,“我们东家说得不错,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叫奇珍堂一家独大,百花齐放才是春啊!”   奇珍堂能发展到如今地步,依仗的不正是一位修士?如今将这层隐患撇开,也没什么可惧怕的了。   袁知望终于点头应承。   送走这位老先生后,齐伯对着烛光下看账的罗燕行道:“东家,此事是否太过冒险?”   其实在袁知望之前,他们也找过其他人,不是炼器工匠,而是银城其他有些资本的商人,这些商人都跟奇珍堂有旧怨,一听有机会扳倒奇珍堂,自然有了兴趣。   然而他们一听罗燕行说甲片和丹药的供货商在无名荒漠里,就纷纷摇头离去,有些脾气差的还骂他们风行商行不实诚,提出合作却想要单独把持一条甲片供应渠道,这跟奇珍堂有什么分别?合着弄倒奇珍堂后,就轮到他们风行商行一家独大了呗?   没人相信有人能在无名荒漠里开店做生意,修士的手段千变万化,的确有能力在危险重重的无名荒漠里庇护一方,可修士既然有这个心,为何不选个风水宝地?无名荒漠那是人能住舒服的地儿?   罗燕行若不是带着一支商队亲身经历过,她也不能相信。   罗燕行道:“过几日,我们提前送些货物进荒漠。齐伯,你再帮我备些重礼。”无论如何,他们和奇珍堂的这场仗都必须打赢,他们也必须赢得朝歌主人的青睐。   罗燕行回忆起在朝歌内的所见所闻,自觉能有五成把握。   修士也是人,也有所求,宋典来给奇珍堂镇场子,每年收取奇珍堂大半利润做供奉,朝歌的主人未必没有这层心思。   只是能不能将这座大山变成自己的靠山,还需要他们小心筹谋。   ***   朝歌,医药坊。   正坐在柜台后熬夜钻研医书的万天佑忽觉眼前一花,紧接着面前就出现了一碗又一碗冒着热气的鲜肉馄饨。   万天佑愣了愣,将同伴们都喊来了。   不久后,三十名杂役整整齐齐地对着三十份热腾腾的馄饨,神色都有片刻的空白。   “这是……东家给的?”   “除了东家?还能有谁?”   “东家真是……”   有人不自觉哽咽起来。   他们从前在奇珍堂的时候,干活干到半夜是常有的事情,奇珍堂里不缺填肚子的宵夜,可那要自己花钱买,有时候想吃点好的,还要给灶房塞好处说好话。   奇珍堂里莫说堂主,就是一个管事,也不曾拿正眼看过他们。东家可是一位修士啊!可他出去一趟,还能惦念着给他们带一份小食,他们何德何能?   “东家……若不是这碗馄饨,我竟不知他已经回来了。”马弘宣低低道。   樊蕙兰:“快吃吧!等会儿就凉了。”   屋子里响起咕噜噜的喝汤声,筷子碰到瓷碗的叮当声,还有畅快的咀嚼声。   他们这几日在山谷里吃的不是粮食就是野兽肉,倒是很久没有吃过这般精致的吃食了。   吃着吃着,有人说道:“怎么全都只放了葱,香菜和辣子油呢?”   郭千山面色有些冷淡了,“我吃出来了,这是奇珍堂附近的郑大娘馄饨。”   郭千山这么一说,万天佑就知道他为何神色冷淡了,他一拍桌子,骂道:“这郑大娘馄饨做得好吃,但向来看人下菜碟,有时候放料能糊弄就糊弄,她一定是欺负东家不懂,就只放了点葱糊弄!”   万天佑这么一说,大家纷纷回忆起来,“是欸,郑大娘的馄饨要多放辣子油香菜,滋味才是一绝。”   “人家一碗馄饨八文钱,她卖十文钱,凭的就是她家多放辣子油,几根葱又不值钱,东家一定是被她欺瞒了!”   郭千山气得刀都出鞘了,“她竟然如此怠慢东家!”   马弘宣面上的温和也冻成了冰霜,“早晚有一天,我会去找她算这笔帐。”   樊蕙兰:“此事大家不要声张,要算账,咱们悄悄去。”   万天佑重重点头,“是,不能丢了东家颜面,但也绝不能轻易饶了她!”   裘平安叹道:“东家不食人间烟火,他也是想着体贴咱们,才会被人欺瞒。”   屋内一时静默,半晌,马弘宣才艰涩道:“是我们无能。”   郭千山攥紧了刀柄,发誓般道:“我会变强,早晚有一天,叫这世上任何人都不敢怠慢东家。”   万天佑也攥紧了拳头,“否则,就要他们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樊蕙兰动了动唇,正欲开口……   ***   啪!迟一悬又一次打掉了画面。他躺在床上,尬得开始抠被角。   偏偏命器还在旁边现场解说:【您所期待的反应:东家只知放葱不知香菜,东家也有犯错误、考虑不周到的接地气一面,趁机拉近与杂役们的距离,打消他们的过度幻想。】   【实际上他们的反应……】   “啊!”迟一悬大叫:“别说了!”   命器从善如流:【遵命。】   迟一悬:……   他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的磁场有问题,怎么身边人总莫名陷入奇怪氛围。   实在思考不出来,他也不睡觉了,打开游戏面板继续搞事业。 第24章 生日惊喜   迟一悬清点了自己的战利品。   五件法器,金木锥、血如意、惊雷珠,已扔进炼器坊修补。   另外两件,从宋典来的住所里获得,一杆枪和一把剑。   【鉴定:水华剑,挥舞时自带水雾特效,剑气如水,观赏价值略高,黄级上品;赤炎枪:枪头艳红,攻击时自带灼烧效果,黄级上品。】   虽然修士人均一件命器,但并不是每一件命器都适合战斗,更何况命器重如性命,随意掏出来使用,很可能会被有心人刻意针对摧毁,到时候一身修为就废了。也只有东极洲的土著才会如此生猛,动不动就把命器掏出来。   迟一悬兴致勃勃地舞了会儿剑又耍了会儿枪,遗憾发现自己没什么天分,索性扔到仓库吃灰。   接下来还有灵石两千,丹药数瓶,里面除了补血丹补气丹这种黄级丹药,还有几瓶玄级丹药,分别是补灵丹、御寒丹、回生丹。   【鉴定:补灵丹,玄级丹药,可快速补充体内流失灵力,效果因丹药品质而定。】   灵力在这个世界是很万能的东西,因为人人生而有灵根,所以人人体内有灵力,灵力充足的人,气血旺盛体魄强健,不受外邪侵扰,而灵力薄弱之人,气虚体乏单薄消瘦,因此多病多痛。   所以凡人病了,是缺灵力了,补点灵力就好。只要灵力充足,就能驱除体内绝大部分疾病。   迟一悬自己翻译了一下,觉得这个“灵力”就是一个能无限增强免疫力的东西,而等到筑基,灵力在体内质变,就能实现飞天入地超越凡俗。   就比如现在,他清点家当的同时,左边的碗里一个个飞出馄饨喂进他嘴里,右边的扇子悬在半空,一下又一下给他扇着风。   明明只有一个人,却营造出了三个人的感觉。   但这种一心多用的操作难度非常高,一不小心就是……   下一刻,屋子里一阵叮呤哐啷,馄饨连汤带碗砸在了地上,扇子一个大力拍中了他的脑袋,灵力混乱飞向角落撞倒了一只花瓶,床边的衣架也倒了……   等迟一悬回过神时,屋子里又变得乱七八糟。   这种情况迟一悬早已习惯,面色不改摆摆手,蒲扇飞起来落到桌上,衣摆和花瓶重新站了起来,地上的碎瓷片和馄饨分作两团,一团进垃圾桶,一团进下水道。   没错,灵力就是如此方便实用,赛过扫地机器人十倍不止,而这还只是筑基期,等到金丹元婴又是什么程度,迟一悬真不敢想,难怪人人都想修仙。   “幸好先弄了下水道,要不然馄饨掉到地上就扔了,他们肯定要说我浪费。”   【陛下,这里没有人会认为您浪费。】   迟一悬不免又想起杂役们对他的吹嘘,什么远古帝王,光是想想就尬得他头皮发麻,他笑容僵了下,“是啊,不过肯定会被人捡去吃了。”   虽然那些物质极度匮乏的人不介意吃别人的泔水,但是他本人很介意啊!   他继续清点家当。   【鉴定——御寒丹:药如其名,可抵御极寒,效用12个时辰,玄级丹药。】   【回生丹:可在修士遭受重伤濒临死亡之际吊回一口气,效用根据受伤程度不同,修士修为不同,丹药质量不同而有所区别。】   迟一悬一挑眉,“翻译一下。”   【意思就是,极品回生丹也只对重伤的金丹及以下修士有效。】   迟一悬懂了。   灵力本就有修复身体的功效,修为越高,体内灵力越多,吸纳灵力的速度也更快,而回生丹只是玄级丹药,如果金丹以上的修士都伤重到无法自愈的程度,那么回生丹也无力起死回生。   肯定还有更好的丹药,但那都不是现在的迟一悬能接触到的,还需天意成全。   由此可见宋典来之前得是有多自信啊,出门居然敢不带回生丹,当时他要是带了回生丹,现如今朝歌是什么模样还真不一定。   将这些丹药收起,迟一悬的目光落到朝歌地图上。   他现在是筑基初期,根据游戏规则,他可以再解锁一个新功能。就是这一点让他纠结不已。明明知道都是好东西,哪一个都很想要,奈何钱包空虚啊!   以前也就算了,但现在朝歌有了炼器坊和医药坊,他又去银城逛了一圈,发现自家工坊的产品很有竞争力,那就得防着人来抢夺,所以防护功能十分迫切,一来杂役们如今的修为还是不够高,他们还得出去打猎干活,二来他也不是时时刻刻都会呆在家里。   万一有敌人趁虚而入把他家给偷了,那他找谁哭去?   但“衣食住行”里的“天衣坊”也能解锁了,要是之前他会略过这个选项,偏偏他今晚发现了一只冰蚕,那好东西他肯定是要搞到手的。   天衣坊里包括“养蚕”功能,先解锁天衣坊,很快就能安排冰蚕入住了,如果拖得太久,他担心会生变数。   可是,用水问题也该解决啊!   现在山谷里的用水很紧张,杂役们还能偶尔骑马跑到八十里外的水源洗个澡,普通人就很难了,每天一小桶水只够满足饮用需求,洗把脸都是万分节俭,一点点生活废水都要攒起来浇菜园子(虽然种子至今都未发芽)。   一千人,不知多久没洗过澡了,七月份的荒漠又挺炎热,山谷里人多的地方就臭烘烘的,这是迟一悬不想出门的另一个原因。   而随着人口增多和生活水平的上升,人会本能地追求自身和环境的洁净,到时候子民对用水的不满肯定与日俱增。   这要是个和平世界,迟一悬大可以一步一步慢慢发展,暂停引入新人口也是一个办法,但霸刀门的威胁还悬在头顶,原身的仇、何家满门的仇都要解决,他慢一步,就增加一分风险。   虽然他的朝歌挡住了苦海道的蔓延,但那些仙门宁愿每年搞人牲献祭,都懒得派个金丹过来驻扎,想必也不会对此有所顾虑。   没准他们心里还觉得,不就是每年献祭几百上千个凡人?相比之下,还是解决一个未来隐患更加实惠。   “呵呵,这些仙门是开驿站的吗?那么多贱货,早晚把他们都拆了!”   发泄了一下情绪,迟一悬决定暂时用从宋典来那里搜刮的阵盘来防护朝歌。   阵盘跟印章结界虽然都用作防御。但法器需要人为注入灵力使用,筑基期的灵力可以让印章结界维持五天,但如果期间受到外力攻击,一旦攻击力量累积到突破法器的极限,结界就会消失,法器还会损毁。   阵盘就不同了,它是阵法的一种形态,一旦启动后,阵盘就会自发运转吸纳周围的灵气用作能源维持结界,周围的灵力浓度越高,阵盘的效果越好。   当然,阵盘也有品级之分,也会因外力攻击损毁,但在东极洲这种地方,一个黄级阵盘已经足够用了。   阵盘唯一的缺点就是无法像法器那样一边跑一边开启,只能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启动。这也是很多仙门的防护结界都叫护山大阵而不是护山法宝的原因,因为根本就是两种东西。   当然,阵法和阵法之间也有区别,那种用阵旗按照固定方位摆好形成的阵法,迟一悬自创了个词汇叫散装阵法。   据说同样效果的阵法,用料上阵旗比阵盘便宜至少三成。   但阵旗携带不便,旗子数量太多有丢失的风险,如果情况紧急,布置旗子的功夫都够你死个几回了,阵盘则不同,丢在地上就能启动。   因此居家旅行多用阵盘,洞府防御多用阵旗。   不过迟一悬现在没有选择,东极洲也没有什么修士交易坊市,他只能用这个阵盘。   比不上游戏自带的黄级防御阵法,但它不必占用他一个解锁名额啊!   靠着命器的辅助,迟一悬开始投入对阵盘的钻研中,他穿越才几天,阵法纹路都看不懂,只能抓紧时间补课。   在迟一悬的学习中,山谷内悄无声息又过了五日。   这是无比平静又忙碌的五日,没了宋典来,奇珍堂已经不构成威胁,因此杂役们干起活来再无所顾忌,甚至有人骑马跑到银城里去进货了。   大家齐心协力之下,山谷内的建设进度飞快。   力气大的搬运木料,力气小的编织藤席。   老人打理茅草修补屋顶,小孩跑来跑去送水送物;   青年举起锤子喊着口号打下地基,妇女劈砍木材打些家具……   汗水淋在地上,悄无声息滋养了一方土地。   石大海接过妹妹递过来的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望着不远处渐渐成型的一排屋舍框架,脸上不禁露出了傻笑。   妹妹站在他身旁,仰起头问他,“哥,以后我们真的能住在这里吗?”   石大海用力点头,“一定能。以后这就是咱们的家了!”   兄妹三个自打成为奴隶后,一直被人卖来卖去,颠沛流离,早就忘了家是什么滋味了。此时看着不远处打好了地基的框架,满脑子将来如何在这里生活的情形,妹妹渐渐红了眼圈,说不出心里是酸涩还是喜悦,哭着哭着,她打了个喷嚏,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孩子的笑声一个传一个,没多久银铃似的笑声就回荡在山谷内,伴着这笑声,一名杂役敲响了铜锣,呼唤大家停工吃饭……   不像一开始那样争着抢着没个秩序,也不像刚来的那会儿盯着饭食眼冒绿光,大家三三两两打着招呼拿碗排队,还有人头也不抬,想把手里这点活干完再去吃饭。   裘平安今天事情少,站在饭桶旁帮忙打饭。   有了之前风行商行给的粮食和货款,山谷里如今暂时不缺银钱吃喝,加上大家要干重体力活,所以准备的都是好粮食。   大白米饭配上大块肉和青菜,再加一碗清爽的菜汤,每个人都吃得心满意足,下午才有力气干活。   排队打饭的队伍前进得很快,终于轮到一个举着碗低着头的小孩。   裘平安垂眼一看,发现是那个之前总是偷奸耍滑让他十分嫌弃的五铜。   不过这孩子最近干活挺卖力,他也不会因为之前的嫌弃故意克扣他,于是给他打了满满一大碗米饭,盖上去的肉也是挑大块的。   拿到食物的五铜有些惊讶,他动了动嘴,默默捧着碗离开了。   兰兰正坐在石大海兄妹附近吃饭,冲他招了招手。   两人一起吃光了米饭,撑得肚子都有点圆了。   五铜忽然听见兰兰说道:“最近你干活很卖力,我都看到了。”而这个变化,是那一日仙师从修士手下护住他们所有人开始的。   五铜抿着嘴,有些拧巴,没有说话。   兰兰就冲他笑,“我一直知道你不是那种偷懒耍滑的坏孩子,没关系,以后好好做事,仙师不会计较的。”   五铜张了张嘴,又纠结地闭上了。   兰兰却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惊讶道:“你想见仙师?”   …………   在迟一悬闭关学习的时候,命器代他巡守整片山谷。   它当然早就注意到了五铜这个奇怪的孩子。   【真有意思。】它默默想,【在贫瘠的东极洲,绝大多数人都是在成年后才能召唤出命器,而这个拥有命器的孩子虽然修为低微到近乎于无,但他才十岁。】   【宋典来身为筑基修士,在东辰洲混了五十年,连他也不知道命器可以被剥夺,但这个孩子却害怕被修士夺走命器。】   【我喜欢这种有秘密的孩子。】   因为这种孩子通常能为它的主人带来利益,就像那个叫杏春的小姑娘。   【再过几天,就是陛下的生辰了。】这是命器为主人准备的惊喜,谁也不许夺走。 第25章 如此彪悍   迟一悬闭关学习了七天,终于彻底搞明白了阵法的运行原理,同时熟识了三百种阵纹的运用,命器夸赞他在阵法方面有无与伦比的天赋,然而迟一悬表示他宁愿多吃点生活的苦也不想再吃学习的苦,几天之内往脑子里塞那么多知识真不是人干事。   “早晚有一天,我要让大家都过上懒惰的生活。”   命器:……   彻底搞明白了阵法这玩意儿后,迟一悬将原本的阵盘略作修改,加强了防御功能,然后将阵盘埋在花园的泥土中启动。   一瞬间,一个半球状的结界以阵盘为中心飞快向外膨胀。   结界只在启动时闪了下光,而后就隐入了不可见的状态,当然,这个不可见只是对肉眼而言,入了道的修行者还是能有所感应的。   然而就在结界彻底笼罩住整个山谷的同时,迟一悬听见了几声凄厉的惨叫。   他吓了一跳,“发生了什么?”   命器语气沉稳依旧,【发生了点滑稽的事情。】   迟一悬:???   ****   半个时辰前,无名荒漠的北面来了一群带着刀剑枪棍的修行者,他们满身凶悍气息,其中修为最低都有练气三层。   为首之人是个身板壮硕的独眼龙,被黑色眼罩覆盖的左脸有道经年累月的长长伤疤,一张方脸还被络腮胡子挡了大半,他扛了把镶着三枚铜环的大刀,一张嘴就是粗鄙的唾骂,“陈家那些狗爹生的玩意,早晚有一日我要打回去!他们全家都别想跑,他们家一条虫子我他爹的都要给他劈成两半!”   他话音刚落就得到了一片附和,“老大威武!”   “有老大这份志气,我们龙虎帮何愁没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迟早要叫他们知道,我们龙虎帮才是大神仙!到时候让他们跪在地上舔老大的尿!”   龙虎帮这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又鼓起了斗志,仿佛之前被人撵到荒漠的不是他们。   只是他们走的这个方向没有水源,没多久就被天上太阳烤得没了精气神,尤其当他们发现连仙人掌都先被人采过一遍后,顿时一个个气得直跳,仿佛被别人弄走的不是仙人掌,而是他们老爹老娘。   龙虎帮老大也渴得不行,他盯着周围沙地上的痕迹,开口道:“有脚印、有马蹄印,还有车辙印,这附近肯定有人家!”   渴得嗓子直冒烟的龙虎帮众人闻言又振作了精神。   不久后,他们顺着那些马蹄车辙痕迹找到了“朝歌”。   他们一开始没有贸然行动,而是谨慎地在谷口观察了一阵,发现这山谷里人人忙碌,秩序井然,最要紧的是,山谷不远处有一口大锅,里面有水!   “可不止是水,我看这里面还有医药坊,名贵药材必定不少!”   “这么多人,一天得吃多少粮食?这里银钱粮食肯定不少!”   “全都是凡人,只有两个练气三层的。”   龙虎帮老大和自己的手下对视一眼,都看见对方眼里的兴奋和贪婪。   ***   这些天,朝歌里的所有人都在为未来家园努力,天刚蒙蒙亮就爬起来干活,忙忙碌碌一整天,等到晚上睡下,还要惦记着明天更早起来,早点把家园盖好。   众人拾柴火焰高,今天才第六天,他们就要给房子封顶了!   众人脸上的喜悦掩饰不住,盖屋顶的时候嘴巴都要咧到牙根去了。   然而刚刚把屋顶给盖上,还没来得及清理废料杂物,谷口方向就传来砰一声大响,众人回头,就看见一群提着刀的凶人冲进了山谷。   谷里的人呆呆看着,只见这些人一进来就一辆辆踹翻了停在谷口的板车,刚刚的巨响就是板车被暴力踹开的动静,他们还凶神恶煞地吼道,“都给老子放聪明点!从今天起,这儿就是我们龙虎帮的地盘!”   一个杂役从医药坊里冲出来阻拦,却被他们一巴掌扇倒在地,那强盗打完人还气焰嚣张,“什么东西!一个没入道的凡人也敢碍我们龙虎帮的事!”   裘平安怒道:“你们好大胆,这里的主人可是修士!”   “修士?”龙虎帮的人好像听见什么笑话,指着他嬉笑起来,“这儿要是有修士,那我们就全都是仙门长老了!”   龙虎帮老大说道:“和他们废话什么?全都打老实了,以后这就是我们龙虎帮的地儿!”   郭千山等修为较高战力较强的,现在都不在谷内,如今谷内有修为的只有两个练气三层的杂役,分别是召唤出野草的任如碧和召唤出扫把的卢文星。   两人自觉承担起责任,自打这些凶人进来后,他们就率先挡在了所有人身前。   龙虎帮的人便以为这两人是裘平安口中的修士了,心下只觉这里的凡人没见识,连修士和修行者都分不清。   区区练气三层……   然而很快,龙虎帮就发现他们小瞧了这两个修行者,只见任如碧手中的野草眨眼疯长,缠住他们死死不放,哪怕用刀砍掉了,用火烧掉了,也能生生不息再长出来,而卢文星那把其貌不扬的扫把冲着他们一扫,他们不是脚底踩滑就是撞到一起,最后莫名其妙一招都没打中。   龙虎帮的老大见状只得亲自上场,他一出手,任如碧和卢文星就感觉到压力,他们发现对方竟是练气六层!   没多久,两人就落败,被龙虎帮的人踹到一边。   见两人打不过龙虎帮,山谷里其他人也不敢动了,裘平安控制不住往东家的那栋宅子瞥了一眼,却只看见了一堵墙。   在按照东家给的图纸建房子时,马弘宣觉得谷口正对着东家的宅子,有些不够尊重,于是大家商议着加了堵墙做隔断。   此时那些从外面来的凶人跟他们一样,视线被这堵墙阻挡,也是看不见东家宅子的。   哼!这伙不知死活的贼人,等东家出来了,有他们后悔的!   然而刚刚闪过这个想法,裘平安就开始自我唾弃,自己怎么能事事仰仗东家?况且面前这些人都不是修士,有什么资格让东家出手?   之前发誓要为东家赴汤蹈火,如今却连这点事都要东家出头保护?难道东家是他们的保镖吗?   裘平安攥紧了拳头,一边憎恶自己没有修为,一边盼着郭千山他们赶紧回来。   而此时龙虎帮的人已经毫无顾忌开始巡视山谷,他们先走到刚刚封好顶的一排排屋舍前。   无他,在这片山谷里,这些一模一样且排列整齐的房子实在吸引人,而且还是龙虎帮众人从未见过的样式。   虽然屋顶盖的是茅草,柱子和窗户都是寻常木料,但是布局太漂亮了,每栋房子都有前后院,进去后五脏俱全,楼下有灶房、柴房、堂屋和茅房,楼上是两间卧房和浴房。   在看见这房子前,龙虎帮众人从未见过如此布局紧凑但采光绝佳的房子。   “老大,最绝的是这里面的浴房和茅房,里面有个精巧的机关,楼上浴房用完的水能直通楼下茅房的水箱,楼下马桶有个洞通向地底,在这房子住着,连秽物都不必倒,用水一冲就走了。”   “还挺省水哩!”   虽然没用过,但楼上浴房和楼下茅房用一根掏空的竹管相连,他们又不是傻子,哪儿能看不明白?   就算看不明白,这满山谷里的人,随便抓一个问问不也清楚了?   龙虎帮的老大也是越看越中意这些房子,“房子好是好,就是盖房子的脑子有坑,这里是荒漠,哪儿来那么多水给他们沐浴的?”   “就是,还拿来冲秽物?真是靡费!”   山谷内没有修为的杂役明白冲上去也是找打,只得将受伤的任如碧和卢文星扶起来,满脸怒意地看着这些人指指点点挑三拣四。   这时候,有个小弟不知从哪儿翻出来一张纸,兴冲冲道:“老大,这儿有张图!”   龙虎帮老大一看是房子布局图,上面还仔仔细细用小字标记了房子里每块区域的用途,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画这图的是傻子吧!”   之前,山谷里的人都是咬牙忍耐着他们,听了这话,许多人脸上都露出了难以忍耐的凶相。石大海拳头攥得死紧,他心里其实万分恐惧这些盗贼,他还有弟弟妹妹要照顾,他明白自己不该出头的,可此时他们侮辱这张图的主人,他再也不能忍耐。   “你们……不许骂我们主人!”   龙虎帮老大:“你们主人不是刚刚那个?原来他一直躲着没出来啊,那一定是个废物了!”   龙虎帮老大怎么也没想过,这句话会惹来众怒,因此当谷内黑压压的人头一齐朝他涌过来视,他还是懵的,等他反应过来想要拔刀时,猝不及防被个小孩撞了一下,然后他的刀就黏在了刀鞘上,无论使出什么力气都拔不出来,紧接着眼前一黑,他另一只眼睛被人捣了一拳头。   龙虎帮老大大怒,抬手运起灵力想要一掌拍飞涌上来的人,忽然一股扫把风迎面而来,他那一掌一歪,竟打到了一个小弟身上。这一下错漏,就失去了先机!   数不清的人涌来将他淹没,他满身力气无处施展,就被无数双手按着,无数只脚踩着,压到了地上。   龙虎帮其他人也是如此。   筑基以下的修行者虽然有灵力有修为,但被仙门归类为凡人也不是没有道理的,那就是他们跟凡人的差距没那么大,当人数够多,群情激奋时,再厉害的修行者也要歇菜。   “辛苦盖好的房子,你们进进出出挑三拣四也就罢了,但你们不能侮辱仙师!”   “老妇我做了一辈子奴隶,但也晓得知恩图报,你们怎么折磨我都行,但你们不能糟蹋仙师的心血!”   “这是仙师帮我们建起来的家,你敢占我们的家,我打死你!”   “呸!你们这些该死的强盗!”   “打死他们!捍卫家园!”   “让开让开让我来!”   “让一让,让我挤进去!”   “轮到我了,我也踹几脚!”   ……   杂役们都没有想到,这些往日里逆来顺受的奴隶竟然也有这样彪悍的一面。   一开始每个人都在强忍着,但是当第一个人喊出声,第一个人冲上去,其他人死死压抑着的那根弦也骤然崩裂。   或许也有人想过对上修行者可能会丢掉性命,但是在集体的激愤中,他们因为奴多年而压抑的血性被点燃,愤怒的火焰驱使着他们将这些侵犯他们家园、侮辱他们恩人的盗贼除之后快。   之前还嚣张跋扈的龙虎帮众人压根无法承受上千群众的怒火,一个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痛哭求饶,然而人群的叫骂声犹如海潮将他们吞没,他们发出的声音与之相比微若蚊蝇。   ……   宅子内,看着命器回放的画面,迟一悬无比欣慰,甚至在旁呐喊助威,“这就是人民群众的力量啊!冲啊!”   命器:……   ……   画面上的内容还在继续。龙虎帮众人终于意识到这是一山谷的狠人,压根不是他们一开始以为的软柿子。他们害怕了,凭着修行者的体质和修为,龙虎帮的老大和几个小弟冲出了人群的围剿。   他们想要逃!   杂役们立刻意识到这一点,冲上去阻挠,然而不知为什么,刚刚跑上去,脚下忽然一痛,像是踩了根针,每个人受这一阻,都不可避免地停滞了一会儿,就是这么一会儿,那几个贼人就冲到了谷口!   可恶!   正当裘平安等人心里暗骂的时候,谷口处忽有结界一闪,冲得最快的龙虎帮老大一头撞在结界上,当即一声惨叫,头上鼓起个大包,其他小弟也是如此。   这就是迟一悬张开结界后听见惨叫声的由来。   ***   此时此刻山谷外,罗燕行正带着一支队伍静默地围观。   不久前,他们带上礼物和货品沿着记忆里的路来寻找“朝歌”,然而越走,齐伯的表情越不对劲,罗燕行问他怎么了。齐伯说这似乎是去往无名谷的道路。   罗燕行惊讶,“怎么可能?上次我们明明是从这个方向回去的。”   齐伯此时也怀疑起了自己的野外经验。他们尝试着往另一个方向走,越走越不对,才不得不又往无名谷的方向走。   毕竟无名荒漠里的山谷也就那么几个。   然后不详的预感证实了,他们上次去过的“朝歌”,竟然真在无名谷内!这个事实惊得他们好半晌都没能回神。   虽然早就知道朝歌那位主人十分了得,但他们从没想过,对方居然能在无名谷里建个村子!那旁边可是苦海道啊!   “还要去吗?”齐伯询问罗燕行。   罗燕行一咬牙,“去!”   这几日,他们联合袁先生,私底下出售了一批护甲,已经抢了奇珍堂一部分生意,必须赶在奇珍堂反应过来之前,靠上那座大山。否则之前她所做的一切全都要白费!   终于鼓起勇气慢慢接近无名谷,却没想到看见的正是谷内住民暴捶修行者的画面。   眼睁睁看着那几个修行者惨叫着被谷内住民拖走,罗燕行等人都是眼神发直呆若木鸡。   上一次,这个山谷是这样吗?当时谷内的人,不是挺胆小温顺的吗?还是上次夜色太好,他们都被月光糊住了眼睛?   龙虎帮的人虽然没被打死,但也差不多了,一个个都失去了反抗的力气,但裘平安仍然不放心,临时改了一间只有框架的房子作为牢房,将他们都关了进去。   这通忙活完,才发现罗燕行等人,双方四目相对,罗燕行一阵干笑,“原来朝歌的人如此悍勇,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第26章 镣铐破碎   【恭喜,您为朝歌设置了防御阵法,您为领地与子民的安全做出了贡献,您获得了点数一万。】   【恭喜,您的子民在经历过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后增长了勇气、获得了成长,人民幸福度开启,当人民幸福度稳定维持在80分以上时,您每月可以获得与子民数量相等的点数,当前子民幸福度为90分。】   【防御阵法已经接入国防系统,从现在开始,您可以自由设置准入准出名额。】   晋升筑基总共花费了五万点数,账上原本只剩下九千多点,但他在击杀宋典来时抽取了三千点数,加上击杀筑基修士的拿到的九千点数和今天布置防御阵法拿到的点数,如今账上一共剩下两万多点数。   注意到商队来了,迟一悬飞快将商队设置成准许进出的友好方,同时将谷内所有子民设置成“自由进出”,这样他们就不会被阵法拦在外面了。   裘平安在待人接物上已经相当成熟,更何况有契约在,生意没别的好谈的,迟一悬就不再关注,他提取点数,修为瞬间抵达筑基二层。   跟练气期不同,筑基期的灵力更强,自发领悟的灵力运用方法更多,因此也需要更多时间闭关消化,结果他还没开始呢,命器又开始给他发消息提醒。   【恭喜,您的领地拥有了第一个监牢。您获得点数五千。刑罚是人治的重要阶段,目的是惩罚罪犯与保护子民,拥有刑罚的土地上,人民犯罪几率会显著降低。】   迟一悬在看见龙虎帮那些人被抓回去后,就不再观看了,这一刻他心里因自己的子民而感到无比欣慰,甚至有了做甩手掌柜的咸鱼冲动。   但在听见这条消息提醒的时候,他还是控制不住好奇心,看了眼“监牢”的情形。   只见游戏面板浮出的画面当中出现几个四四方方、由石料与木材建成的框架,这就是裘平安他们刚刚改造好的牢房。   龙虎帮七人被两两分开关在几间不同的监牢里,一个个鼻青脸肿好不凄惨,龙虎帮老大挨的打最多,他的武器早被谷中住民除掉了,此时他一身褐色衣裳被撕扯得破破烂烂,脸上胸膛上都有抓痕、淤青和脚印,眼睛、嘴角都被打肿出血,胳膊上也满是青青紫紫的痕迹,正躺在地上不停抽气。   也幸好他是个修行者,若换成一个还没入道的凡人,此时早已经被打死了。   当然,迟一悬如此认真地观看他,绝不是他在幸灾乐祸,而是因为……他刚刚观察监牢的时候,发现这个龙虎帮老大头上顶着一根亮闪闪的咸菜!   技能二:伯乐之魂是个被动技,当视线范围内有符合千里马资质的人才出现时,技能才会启动,并在千里马头顶上亮一根咸菜作为标志。   目前为止,迟一悬唯一看见有千里马资质的只有郭千山,事实证明他也是所有杂役当中修为进度最快的,而现在,竟又多了一个人。   【陛下打算怎么处理这个人?】   迟一悬问它,“你有什么意见?”   命器不急不徐地回答,【下策:您现身前往监牢,表达一番爱才之心,以一身王者之气收服此人到您麾下。中策:您暗中让子民尽情折磨他们,等他熬不下去的时候,您再适时出现,他会求着拜您为主。】   第二条还挺有道理,到那时候,这人没了傲气,会觉得一切都是自己做出的选择。   迟一悬静听了一会儿,发现没有后续,忍不住问,“上策呢?”   命器:【陛下高瞻远瞩,与您相比,我最好的建议也只能是中下策。】   迟一悬脚趾轻轻抠了下地面,发出一声尬笑,“你说你,怎么又开始吹彩虹屁了,做命器不要这么狗腿。”   命器沉默了。   迟一悬在它长久的沉默中悟出了一件事:不会吧不会吧!难道命器真的没有吹彩虹屁?难道它所说的真是自己的切身感受。   迟一悬再度受到震撼,并迅速将这种震撼合理化,不愧是我的命器啊,真是诚实可靠!   许久之后,命器才再度开口,迟一悬不知道它在沉默的那段时间里思考了什么,只听见它声音温和依旧,【那么您想怎么处置这个人才呢?】   “怎么处置?”迟一悬呵呵一笑,“不处置。”   “古话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说明本伯乐才是稀罕物,人才多的是,凭什么要本伯乐迁就他?”   无论是亲自去见他,还是找人对付他让他被动自愿归顺,迟一悬都懒得做。“这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杂役们多爱惜那些板车啊,每天拖完货物他们都要整齐摆好,时不时还要保养一下,他们一群人冲进来就踹翻了!还不知道坏了几个。”   “山谷里那些整整齐齐的小房子,都是大家起早贪黑辛辛苦苦才建好的,自己人都没来得及进去欣赏一下,这些人进进出出挑三拣四把地都踩脏了。”   “还有那张设计图纸,也是你辛苦画的,他们居然骂你是傻子。我才不给他们脸,爱咋地咋地。让谷中住民自己去处置他们好了。”   在迟一悬眼里,这些人被打是活该,谷中绝大多数住民原本都是奴隶,一个个畏畏缩缩的,他们好不容易才立了起来,如果这时候给龙虎帮老大做脸,那不是把子民的脸往地上踩?   不管是为了自己爽,还是为了给他的点数出口气,他都懒得搭理这些人。   闻言,命器的声音更柔和了,它回答:【好的。】   这时,裘平安来敲门了,他在门外恭敬道:“东家,罗老板送来了一些礼物,还想求见您一面。”   迟一悬要巩固修为,要学习这个世界的知识(上次银城之行,命器拓印了不少书籍备份),还要思考怎么建立自来水系统把八十里外的水源引过来,自己休息时间都要靠挤,实在没工夫跟商人见面,让他自己处理。   门外裘平安的声音有些犹豫,说道:“可是罗老板带来的礼物十分贵重,我不敢自己处理,她带了一箱灵石,和一件法器。”   ***   山谷内某个角落,石大海坐在一张小木凳上,心情依旧无法平静下来。周围像他一样面色发红,情绪激动的人有不少。   上一次他们如此,还是因为仙师从修士的手里保护了他们。   但这一次又跟上一次有所不同。   石大海曾经是个良民,因为家中欠下巨额债务,又父母双亡无力偿还,他们兄妹三个被迫沦为奴隶抵债。   奴隶的日子自然不是人过的。短短两三年而已,他们几乎忘记了曾经的生活、曾经的性情,变得一日比一日畏缩怯懦,因为反抗争辩会遭受毒打辱骂,还会被克扣食物,于是他们变得不敢争取,不敢反抗,每次心里稍微升起反抗的念头,又被被自己狠狠压抑下去。   他们身上没有镣铐,他们无时无刻不戴着镣铐。   可是今天,他们反抗了,他们还成功了!他们保护了家园,也维护了恩人!   他们第一次将侵犯自己的人狠狠打回去!   这种滋味太过美好也太过复杂,以至于很多人回过神后,忍不住心里酸楚露出哽咽。   从前他们没有尊严,后来,仙师给了他们尊严,而现在,他们的尊严是自己给的!   明明没有声音,可是所有人好似都听见了自己身上镣铐破碎的动静。   石大海捂着脸,不想别人看见自己满眼通红的样子,毕竟他是个男人,他还要给弟弟妹妹做榜样。   不知过去多久,他忽然发现自己脸上硌得慌,石大海疑惑地松开手,惊讶地发现自己双手上多了一副手套!   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他,这是他的命器。 第27章 很会脑补   石大海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一段时日,陆陆续续地,召唤出命器的人越来越多。   不过此时此刻,还无人能预见这一盛况。   朝歌内专属于迟一悬的小宅雅室内熏香氤氲,罗燕行低头将自己准备的礼物放上桌面时趁机抬头往前方探了一眼。   隔着一道半透明的屏风,她并不能看清那人模样,只觉得那人身形修长,肩膀平直。   “这里面有灵石一百,法器一件,还请仙师笑纳。”在上位者面前,罗燕行可半分不敢托大,哪怕她带来的礼物已经足以让一名修士心动。不等屏风后的人询问,罗燕行就非常识趣地将自己这一趟的目的娓娓道来。   “不瞒仙师,若不是逼不得已,我也不敢来此叨扰。上一回我的商队在荒漠中迷路,手下还险些丢了性命,多亏仙师的丹药才能转危为安。那之后的事仙师也清楚,我们和仙师名下的炼器坊与医药坊签下契约,带了一批货物回到银城售卖。”   “朝歌的丹药与甲片品质上乘,带回去不知能救下多少人,因此带回货物后我们很快就找到合适的买家出售。岂料因此惹来奇珍堂的针对。”   “只因朝歌的丹药与甲片远胜过奇珍堂,奇珍堂便刻意打压,昨日我听到风声,奇珍堂不但要我们风行商行从此不能出售丹药与护甲,还要我们交出朝歌所在,甚至放话要夺走朝歌的配方。”   “若奇珍堂只是打压我们生意,我们忍一忍也就罢了,大不了从此不再做这门生意,可仙师与朝歌对我们有恩,我们实在无法装作无事发生,况且朝歌的位置特殊,恐怕奇珍堂那位修士堂主很快就会找上来,我们左思右想,只好前来叨扰。”   罗燕行一脸愧疚,“若非我们经商时莽撞,也不会让奇珍堂这么早注意到朝歌,还请仙师收下这份赔礼,否则我们商行所有人都良心不安。”   迟一悬就坐在那儿,全程像个专注的倾听者,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实际上他根本不是这么安静的人,早在脑海里和命器唠上了。   “啧啧,不愧是商人,这个罗燕行话术有一套啊!要不是我去过银城,也早就了解过奇珍堂的一些事,可能还真被她忽悠过去了。”   “明明是她多年来都不满意奇珍堂的垄断,看见朝歌的丹药和甲片质量好后觉得找到了机会,立刻签下契约拿货回去,却说是为了帮助更多的人。明明是她害怕奇珍堂的修士,所以来送礼,企图也投靠一个修士,方便她和奇珍堂打擂台,却把锅全都甩到了奇珍堂头上。”   “不过她说得也不全是假的,奇珍堂本来就霸道,能垄断东莱国的丹药和护甲生意,肯定用了不少肮脏手段,她敢这么说,就是肯定奇珍堂会这么做,将来不怕会在我面前穿帮。”   听到最后,迟一悬忍不住笑了,“礼物明明是来贿赂的,却说成是赔罪的,这下子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不收了。而我一旦收了这份礼物,就相当于表明了立场。”   “这人怪有意思的,说的话基本是真的,与事实高度吻合,偏偏换了个顺序和说法,就变得高尚起来。”   命器:【陛下,这个说辞或许跟她一开始准备的不一样。上次他们离开时,明显没有发现朝歌就在无名谷内,但这一次他们大白天过来,话里又几乎明示我们与奇珍堂的矛盾,明显吃准了您会帮助他们。】   命器的语气越来越冷漠,【看到这个山谷的位置,再联系山谷里的人数,他们会自然而然联系到您是为了救下这些人牲才在这里落脚。他们肯定不知道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您提升修为的点数,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您心肠柔软,于是才把贿赂说成赔罪,又渲染奇珍堂的恶意,让您心生同情,顺理成章地站到他们那边。】   说到最后,命器目的暴露,【陛下,商人狡诈无耻,居然敢挑衅您的威严,您……】   “快强制他们加入朝歌,好方便奴役他们是吧?”迟一悬忽然抢白,导致命器的话一下卡住,片刻才“嗯”了一声。   迟一悬的话跟之前一样,“没必要。”   现在迟一悬也不缺这几个人的点数,更何况罗燕行跟杂役他们不一样,杂役们本来就出身低微,又有救命之恩和点拨之恩加持,再加上奇珍堂的威胁,所以他们很快就归顺,并且因为他勉强算个好老板的缘故,他们对朝歌的归属感越来越强。   但罗燕行这些人不一样,尤其是罗燕行,很明显她聪明狡猾,又很有判断力和行动力,而且家资丰厚,这种人本来就不会轻易效忠别人。更何况他们现在有很好的合作契机,罗燕行也愿意为他做事,何必搞这种让人不开心的事情呢。   现在朝歌还在发展建设当中,实在没必要平白惹些仇怨。   隔着屏风,罗燕行的呼吸都紧张地屏住了,虽然根据她的判断,这位修士是少有的善心仁厚,但如今求人的是她,心中忐忑自然是免不了的。   终于,片刻后,屏风后传出青年男子清朗的声音,“回去吧,奇珍堂的修士不足为惧。”   得了这句话,罗燕行心下大松,面上不禁露出笑容,行礼后就告退了。   罗燕行都走出去好一会儿了,命器依旧没有说话,似乎有些不太乐意。   迟一悬却已经喜滋滋地打开了礼物箱子,“说起来这回还是我们赚了呢,宋典来早就死了,奇珍堂本来就没有修士再威胁她的生意。可惜她不知道这点,巴巴给我们送礼来了,我什么都不用干,坐在家里白得一箱礼物!”   命器这下终于开心了,回应道:【灵石和法器在东极洲很难得,这箱礼物她肯定下了血本,这些狡诈的商人,聪明反被聪明误!】   灵石收入背包,迟一悬拿出那件法器。   【鉴定:真言书,在上面书别人说出的话,可检测真假,若与被测之人主观认定的事实不符,则书写失败。玄级下品。】   迟一悬有些惊讶,这还是他头一回见到玄级法器,之前宋典来家里最高都只有黄级上品,罗燕行居然有能耐搞来玄级法器!但转念一想,凡人没有鉴定法器的眼力,或许罗燕行根本不知道这件法器的等级,毕竟玄级下品也是能配得上金丹真人的好法器了,她要是知道,不会这么轻易送给他。   “这可真是捡到宝了,以后再也不怕别人撒谎了。”迟一悬仔细看鉴定说明,落在“主观认定的事实”这一行字上,有点可惜,“如果能检测客观事实就好了,那样我就能一个个试,从而测出回老家的方法。”   “也罢,到底只是玄级下品。”他有些沉默下来。   命器知道主人又在想家了,不愿主人再沉溺于这种情绪中,他道:【陛下,这本书在您这里用处不大,不如暂时交给杂役们。】   迟一悬一想也是,让裘平安进来拿东西。   很快,这件法器在杂役们手中传了一遍,郭千山他们已经回来,听说了贼子进山谷闹事的事情,正气愤,还没来得及去把龙虎帮那几个再揍一遍,就被裘平安拉着一起瞻仰这件法器。   这还是他们头一回触碰法器,但他们知道,哪怕最低级的法器,也只有修士才能用得起,之前奇珍堂那两个管事仗着是堂主亲戚得了两件法器,宝贝得不行,成天炫耀。   当然,他们并不清楚这件法器的品级,也不明白仙师为什么把这么珍贵的法器交给他们,但他们很会思考。   马弘宣:“东家深谋远虑,此举一定有深意。”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却都想不明白,直到裘平安开口,他说,“今日东家见了风行商行的那位罗老板,隔着一道屏风。”   众人纷纷睁大眼,有些吃惊。   片刻后,马弘宣道:“我只听说有些东莱国的宗室贵族见人时会隔着帘子或者屏风,以表尊贵,可是东家从前并不如此啊!”   万天佑冷不丁道:“会不会是……东家在慢慢恢复记忆?”   众人又是齐齐一震,郭千山恍然道:“对,东家其实是某位我们不知尊号的帝王。”   裘平安眼神也发直,“其实仔细想想,这一切都有迹可循,从前东家也许只是个凡人,心性单纯所以才受骗沦落奴隶市场,但在经历一番挫折后,东家觉醒了前世记忆,知道了自己是谁,但他并没有全部恢复,而是慢慢回忆起前世,所以才改了习惯。”   “原来如此。”马弘宣顿时懊恼,“我们早该想到的,东家从前是贵人,必定与凡俗有别,我们该替东家料理好这些俗务的,是我的疏忽。”   樊蕙兰目露忧伤,“东家从前不知吃了多少苦头,若是我们能早些遇到东家就好了。”   万天佑指天发誓,“若是能重来,我一定提早将东家救出来,绝不叫东家受半点苦!”   众人一起点头,看起来都是一副恨不得集体重生的模样。   他们眼神坚定,目标一致,真是个无比和谐的团队。   只有隔空观看的迟一悬尬得脚趾抠地,天知道他把屏风搬出来的时候压根没有想过这些。当时他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件事:   原身的仇家是霸刀门,罗燕行是个行走各地的商人,他的脸暴露得越多,风险越大,所以他决定从今以后外出或者见外人都遮掩容貌了。   可惜他当时忘了避开裘平安,他竟然忘了这些人的脑补能力有多奇葩。好了,现在他远古帝王的头衔上面要加上一个“记忆逐渐苏醒”的设定了。   如果他现在十二岁,他一定觉得非常热血非常燃,但他现在二十多了,他只觉得十分中二且羞耻。   明明在经历过几次这种事情之后,他已经不想再去看杂役们私下的聚会了,然而命器不知怎么回事,硬要放给他看,感觉到命器似乎有点雀跃的模样。迟一悬悟了,这是命器自己想看,它一定觉得自己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伙伴吧! 第28章 抽签选房   得了朝歌主人的一句准话,罗燕行心中大喜,将提前带来的货物留下后,又从朝歌带走了一批丹药和甲片,然后马不停蹄回到银城,让袁知望帮忙制成护甲。   此时风行商行的后院里关门闭户但亮着灯,院子里还有伙计负责巡逻,而屋子里,袁知望手中一柄小锤在灵力的催动下红得仿佛火焰,在这柄小锤的敲击与炙烤下,一块平直的甲片慢慢弯曲,贴在模具上成就了护腕的雏形。   袁知望的动作极其熟练,在护腕成型后,他手中的锤子眨眼变幻形态成为一把锉刀,而在锉刀的打磨下,护腕那锋利的边缘渐渐变得圆滑,直到可以轻松穿卸而不会划伤肌肤的程度,这个护腕也就完工了。   在他旁边的桌面上,已经摆了好几个相似的护腕,尺寸略有不同,是为了适应不同体格的修行者。   而不远处,还有几个帮工将他制作好的护甲进行清洗并烙印上风行商行的标志。   帮工还会偶尔休息一会儿,袁知望却是从早忙到晚,一直坐在那里制作打磨护甲,除了吃饭,几乎没有一刻停歇,因为身为一名工匠,用命器制作护甲的过程,也是他修行的过程。   这几年他一直留在奇珍堂,修为很久没有进益,如今每日接触这些质量上乘的护甲材料,隐隐约约觉得挡住自己的屏障松动了一些。   这叫袁知望有些欣喜,要知道他停留在练气三层已经很多年了,在长生界,身份地位是跟修行挂钩的,若是他能晋入练气四层,就能将孙子送入东莱国都,国都的灵气比这毗邻苦海道的银城自然浓郁许多,让孙子在那儿呆几年,没准能在十八岁之前召唤出命器!   可以说,当初袁知望答应入伙,除了受不了奇珍堂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为了寻求突破,否则光靠罗老板母亲的那点情分,还不至于让他冒风险。   这时候,外面传来伙计的招呼声,是罗燕行回来了。   隔着一道门,传来罗燕行隐隐约约的声音:“把窗户都打开吧,屋子里那么黑费眼睛……”   袁知望手里的动作微微一顿,心中最后一点担忧消散了。   门外,负责巡守的伙计担忧道:“老板,这要是让奇珍堂的人发现了……”   最近他们偷偷在外面卖丹药护甲,奇珍堂已经有所察觉。没准这会儿已经在暗中查了,他们关窗关门,不就是怕奇珍堂的人抓到把柄?   齐伯笑道:“放心,我们以后再也不必怕奇珍堂了。”   伙计这才明悟过来,大喜过望。   这一天,风行商行敞开大门放了几窜鞭炮。   随着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喜庆的碎红纸飘了出来,吸引了不少路人注意,有人好奇地在原地停驻,就见罗燕行大大方方站出来,“从今日起,我风行商行出售上等补血丹、补气丹和上等护甲……”   有个叫曹悯中的修行者刚好路过,不由惊异,谁不知道东莱国只有奇珍堂能做丹药和护甲生意?若是在国都,还有皇亲国戚压着,但在银城这样偏僻地方,奇珍堂就是土霸主,居然还有店在奇珍堂附近卖丹药护甲!   他不由仔细听了会儿,发现风行商行上新货有折价,算下来丹药护甲比奇珍堂的便宜了一成!   像曹悯中这种家境寻常的修行者,想要往上晋升要花费不少银钱,哪怕省点蚊子腿肉,日积月累也是不小的一笔钱了,几乎没有犹豫,他就向着风行商行走去。   罗燕行之前所谓的有修士做靠山,纯粹是为了拉人入伙搞的赊贷,因此卖丹药护甲也只敢偷偷来,但如今有了朝歌主人的准话,她自然不必再忌惮奇珍堂,直接敞开大门做生意,见果然有修行者被价格吸引过来,罗燕行扬起笑,亲自做掌柜招待起顾客来。   风行商行的这番动静自然落入了奇珍堂眼中,一个管事连忙去禀告贾老板,说可算找到背地里偷偷卖护甲丹药的了,竟然是罗家的店铺!   贾和谦当时正在楼上算账,闻言二话不说就起身开窗,只见斜对面的风行商行门口人来人往热闹无比。   再看自家楼下,已经有些客人被风行商行的价格吸引,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店里的掌柜很卖力地拉回客人的心思,“我们奇珍堂做了这么多年的买卖,无论丹药还是护甲,品质都是上乘,不似有些奸商,用的是什么材料就未可知了。”   顾客们一听,也觉得掌柜说得不错。毕竟丹药护甲可都是保命的东西,宁肯多花钱买好的也不能贪便宜,命可是只有一条。   眼见顾客的心思重新回到奇珍堂,楼上观望的贾和谦这才松了口气。   却在这时,几个修行者从奇珍堂门口匆匆走过,伙计认出那是熟客,连忙招呼他们进来。   那几人脚步停下,面色却都有些古怪,伙计不明就里,还在热情地招呼,“您是要修护甲,还是要备丹药,正好今天店里备满了货。”   那几人却道,“哼,昨日去野外,你们奇珍堂的上品补血丹,效用不足人家一半,若不是提前备了风行商行的丹药,我们几个已经死在野外了。”   “昨日遇到一只厉害妖兽,同行的另外几人穿着你们奇珍堂的护甲,被那妖兽一爪子就挠破了,那几人当场肠穿肚烂,死得凄惨。幸好我们身上穿着风行商行的护甲,才捡回一条命。”   “哼,你们奇珍堂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原来也黑了心烂了肺,用些次货糊弄我们!”   “就是,在你们奇珍堂花了不少钱,这回在风行商行,才知道以前都被坑了。”   “滚,以后休想再骗我们钱!”   说完,那几人就丢下傻眼的伙计,大摇大摆走进了斜对面的风行商行。   风行商行刚刚放鞭炮宣布新买卖,这几人就来捧场子,这世上自然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实际上,这几人是罗燕行提前约好的托。   当然,这托不是随便请的,这几人的修为都在练气四层以上,领队的更是练气六层,他们在银城人脉颇广,还有许多仰慕之人,相比起奇珍堂的掌柜伙计,路人自然更信任这几人说出来的话。   因此在看到这一幕后,奇珍堂内的顾客都变了脸色。   “什么,野外竟出了那么厉害的妖兽?是哪个地方,得找他们打听打听。”这是还顾及奇珍堂面子的老顾客,嘴上这么说着,她脚下已经飞快朝着风行商行而去了。   “那不是齐兄和赵兄吗?他们说得肯定是真的,看来奇珍堂的东西不能买了,走,去对面!”这是半点情面都不讲的客人,呼朋引伴就去了。   更多的是一言不发,直接拔腿开溜的。   片刻功夫,奇珍堂内已经空空荡荡。   掌柜和伙计们都十分着急,贾和谦也脸色难看。奸商多年,他自然一眼就看明白刚刚那一幕是罗燕行做的局。可这个阳谋,他却破不了。   因为罗燕行敢这么做,说明她那里的丹药和护甲至少不逊色于奇珍堂的,而她们那边便宜一成,光是这个价格,就能把奇珍堂的客源全部抢走。   管事在他耳边阴狠道:“副堂主,风行商行竟然敢明摆着跟咱们作对,真是自寻死路,您看什么时候请堂主出面,给她们一个教训!”   贾和谦摆摆手,示意自己心里有数。管事便退下去了,却不知道贾和谦心里也是着急上火。   已经快十天了!宋典来消失已经快十天了!   贾和谦根本不敢想这个消息泄露出去后,奇珍堂会遭受来自几方的报复!   不能这么坐以待毙!贾和谦下定决心,是时候给奇珍堂再找一个靠山了!   斜对面的风行商行内,曹悯中眼见着那几个修行者踩着奇珍堂、捧着风行商行的模样,不由仔细地看了看风行商行内的护甲。   虽说修行多年,但大部分修行者还真无法分辨护甲的好坏,毕竟这东西又不是吃的,没法尝上一口。   掂了掂重量,发现这里的护甲比奇珍堂的轻盈,他还略有犹豫,但风行商行店内摆了一副护甲供人实验,曹悯中亲眼看见一个练气三层的人拼尽全力砍了护甲一刀,而护甲上只留下一道划痕,这才彻底信了风行商行的护甲真比奇珍堂的好,立刻掏钱买下。   付账的时候,曹悯中不禁询问,“敢问老板,您这些护甲是从哪里进的货?”   罗燕行大大方方道:“丹药和护甲材料都是从朝歌处进的。”在她和朝歌签订的那张契约里,本就有给朝歌宣扬名声的条件,对此罗燕行没有任何不甘不愿,还一指店内挂着的招牌,那里就写了朝歌的所在。   一来朝歌身在无名荒漠无名谷中,不是谁都有胆子去那里;   二来,哪怕有人真跑到朝歌去买甲片和丹药,她也无所谓。她店里标这个价格,自然不是纯粹为了跟奇珍堂打擂台,这个价是她精心算好的,她大量跟朝歌订货才能做到这个价,若是单买,单甲片材料就要贵上两成,再请炼器师单独制作护甲,算下来这价钱都能在她店里买两套护甲了。   三来,就算有其他商人为了赚钱跑去朝歌,她也不怕,毕竟需要丹药护甲的修行者多的是,风行商行一家吃不下那么多,倒不如大大方方帮忙宣扬,还能向朝歌卖个好,将来朝歌的铺子出了更好的丹药和材料,她也能捷足先登,何乐不为呢?   曹悯中询问的时候,其他客人也在旁听着,丹药护甲这些东西,说到底和丝绸大米一样,谁不知道哪里盛产丝绸大米?可谁会为了便宜几成专门跑去原产地?   但随着进入风行商行的客人越来越多,随着越来越多人体会到这些丹药和护甲的好处,“朝歌”的名字也跟那些所谓的“丝绸之乡”一般深入人心,渐渐成为了人们心中的高品质代表,乃至传入了东辰洲修士的耳朵里。   不过这都是后来的事情了,此时此刻风行商行内热热闹闹地卖货,相隔百里之遥的无名谷内,也热闹地烧起了爆竹。   医药坊前的空地上摆了一张大方桌,马弘宣坐在桌前,面前一列长长的队伍,在前面的几人都欢天喜地离开后,轮到了石大海。   他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容,因为今天,是抽签选房入户的日子!   为了防止有人存私心,迟一悬一开始规划建房的时候,就额外嘱咐了一句,不要有任何偏颇,也不要让住民挑位置挑房子,而是统一建成一模一样的房子,并且每个人按照体能合理分工,哪些人打地基,哪些人建墙体,哪些人打家具……都一一分明白。   因为谁也不知道会分到哪一栋房子哪一些家具,因此每个人都尽心尽力,房子盖得结实,家具也打得漂亮,毕竟从前都是奴隶,是早习惯了干活的,没一个人喊累叫苦,想着未来自己和家人也许就能入住某一栋房子,都是用全力将房子盖得又快又好。   因此谷内建房速度才能这样快,而当裘平安宣布抽签选房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人有意见。   马弘宣:“姓名。”   石大海高声道:“石大海!”   马弘宣对了一遍,“你家还有两个人是吧?有没有选好邻居?”   石大海连忙道:“是的,我们选了邻居,兰兰和五铜要住我们隔壁。他们托我来抽签。”   马弘宣略一颔首,在纸上登记上,坐在他身旁的任如碧就伸手进了左边箱子。   左边箱子都是成双成对的房号,为的就是方便选好邻居的住民,若有那些四五户人家要住一处的,就在旁边再抽几张。   任如碧抓出来两个竹片,说道:“第二排的第三户和第四户。”为了节约资源,谷内规定至少两人才能成一户,等将来接了家人或者各自成家要分出来了,只需要到这里登记再搬出来即可。   在马弘宣的登记下,石大海接过两个竹片,喜得见牙不见眼。   他一刻也不能停,迫不及待就去了仓库那里。   仓库也是这次建房时,杂役们一道建好的,就盖在炼器坊不远处,如今分为了两层楼,楼上存放些药材丹药和甲片,楼下地方很大,除了存放粮食外,还隔出一间房,作为杂役们轮流守夜休息的地方,可喜可贺,大家终于不用再睡地板了!   此时,仓库前的空地上摆满了分类的家具,石大海拿着竹片到裘平安跟前对了对,就领到了两张床、一张桌子三把椅子和一个衣柜,这是他家兄妹三人的家具,两外两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衣柜,这是替兰兰和五铜领的。   周围人忙得热火朝天,也都是拿着房号来领家具回去的。   石大海年纪轻力气大,这些日子虽然天天干活但是每一顿都能吃饱,因此用板车将这堆家具拉走轻轻松松。   有些人力气小但家里人多,就来回几趟运走,也有那人少还年迈的,比如排在石大海后面的一老一小一对祖孙,就有好心的邻居帮忙拉回去。   大家曾经都是奴隶人牲,如今都在恩人庇护的这片土地上生活,将来邻里邻居还要相处上不知多少年,有难处就多帮一把,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没人会吝啬一把力气。   没多久,石大海就把板车拉到了山谷东边第二排住房,停在第三户和相邻的第四户之间。   他之前抽签的时候,妹妹石小慧就在旁边看着,因此早就通知了兰兰和五铜,他们四个站在这儿翘首以盼好一会儿了,看见石大海拉着家具回来,他们都欢呼起来,扑上来帮忙搬运家具。   石大海解开绳索,把最重的四张床先搬上两家的二楼,其他家具让四个孩子慢慢搬,他自己连汗都来不及擦一把,就匆匆拉着板车又回去了。   今天可有不少人需要板车呢,他得赶紧还回去,遇到那力气小拉不动家具的,他也会帮忙拉一把。   杂役们今天事情也不少,毕竟他们也都选了房子,也要搬家,还要留心观察谷中住民的表现,如果有像石大海这样热心帮忙的,就会在本子上记上一笔。   就这么忙忙碌碌,天很快黑了,谷中住民基本都入住了新家。   石大海抹了把汗,看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了,正要拧开竹筒喝口水,就被裘平安喊住了。   石大海连忙几步过去,等着吩咐。   裘平安翻了翻手里的册子,满意道:“你今天干活很卖力,也很热心,可以去仓库那儿领一袋米和一条腊肉。”   石大海没想到帮忙拉家具还能拿到奖赏,喜得都不知道怎么说话了,正要道谢,就听裘平安道:“听说你召唤出命器了。”   “是是,那天我就跟向马管事报备过了。”石大海想也不想就露出自己的命器给裘平安看。   裘平安盯着他那双光泽内敛的手套看了一会儿,慢慢道:“不错,明天医药坊招一批采药的,你早点过来。”   石大海这下激动得声音都磕巴了,“谢、谢裘管事。我家里还、还……我把那条腊肉送你家去……”他试图运用一点人情世故。   裘平安却一下火了,大声道:“我还不缺这点东西!”说完看石大海吓了一跳,他面上有些挂不住,“赶紧走,明日不要来迟了。”   不知为何,石大海觉得裘平安语气有点酸。可堂堂裘管事怎么可能嫉妒他呢?石大海只当自己听差了,一头雾水去了仓库领米和肉。   回去的时候他下意识往山谷西边走,这段时间集体在山谷东边盖房子,他们夜里都是在西边休息的,走到一半,石大海脚步一停,懊恼地拍了自己脑门一把,然后兴高采烈地往新家赶。   家里已经冒起了炊烟,年纪稍大些的兰兰正带着三个孩子在石大海家里的灶房煮饭。这是他们之前说好的,今天这一顿在石大海家里吃,明天那一顿去兰兰和五铜家里吃,互相庆祝乔迁之喜。   之前盖房子,每个人都是吃大锅饭,但如今每个人都有了家,自然要自己做饭。   石小慧早就带着弟弟取了两家的份额回来,朝歌给每一户分了足够他们吃用半个月的粮食,但吃完后就要他们自己做活赚银钱买粮食了。   领到的份例都是米面,但仓库里还有青菜、鸡蛋和肉,谁想要就可以用银钱或者粮食去换。   在来到这里之前,他们作为人牲,身上能搜刮都被搜刮走了,自然不可能会有银钱,但每一户都选择拿出一些粮食换点菜和肉,打算做点好吃的庆祝庆祝,至于粮食吃得太快以后找不到活赚不到粮这种事,山谷里没人担心这个,大家就是特别有信心。   兰兰做饭很有一手,之前还被选中去做大锅饭的帮厨,两家换来的菜肉鸡蛋放一起,她能整治出四菜一汤不重样的出来,但在石大海带着腊肉进来时,她脸上显出犹豫来。   他们去仓库里换的肉都是冻肉,仓库里建了冰房,贴了寒冰符,肉冻结实了能保存好几个月,他们换的自然都是冻肉,腊肉是舍不得换的。   石大海却道:“这不是我换的,是我今天帮忙干活,管事赏我的。我们兄妹三个刚刚来的时候,全托你和五铜照顾,没什么好报答的,今天就一块吃吧!”   兰兰闻言也不矫情,拿过腊肉就整治起来。   很快,热气腾腾的五菜一汤就上了桌,吃饭前,五铜抱来一堆竹子放门口点燃,劈里啪啦的爆竹声里,大家说说笑笑地吃着饭菜,眉眼全是笑。   饭桌上,石大海还自豪地宣布了自己拿到了医药坊的差事,以后赚了银钱天天吃肉,引起了弟弟妹妹的一片欢呼。   隔壁第二户住的是蔡婆婆和她的孙女,家里只有两人,他们吃的也简单,只有两个菜,但那股子欢喜怎么也藏不住。   一边吃一边看着自己的新家,越看越高兴。   孙女说,“姥姥,这么好的房子,以后真的给我们了吗?”   蔡婆婆欢喜地直点头,“真给我们了,以后咱们就在这里扎根了!”   扎根,对于曾经的奴隶来说,是多么遥远的词汇,从前她们被卖来卖去的时候,何曾想过今天呢?   听着外面挨家挨户传来的爆竹声,蔡婆婆一边吃一边絮叨,“咱们家人少,我是个老婆子,你是个小娃子,光靠咱们俩,是一辈子也住不上这样好房子的。你要记住,仙师是咱们家的大恩人,管事们是咱们家的恩人,这周围的邻里邻居也对咱们有恩,咱们日后要好好做事。每日都要替仙师上香,看见管事就勤快点,邻居有啥事能帮就帮,咱们做人不能忘恩。”   孙女挺起胸膛,大声喊道:“姥姥,我会的!”   蔡婆婆乐呵呵笑起来,在笑声里,这有些冷清的房子终于是个家的样子了。   这个晚上,山谷里的爆竹声响了许久许久,每家每户都是欢声笑语。   迟一悬坐在家里也是乐呵呵的,今晚他隔空参观了每一户人家的饭桌,那种欢笑声里洋溢着的喜悦和盼头如果能吃,那一定非常美味,把迟一悬喂了个饱。   “这情绪价值高的,不比春晚好一千倍!”迟一悬看了眼居民幸福度,原本九十分,今晚又加了五分,“95分!这个月的点数奖励妥了。”   ***   另一边,杂役们今晚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吃了顿饭后,马弘宣就带着真言书去了监牢。   自从东家将这件法器交给他们,他们思考了很久,自以为得出了答案。   东家毕竟是帝王啊!他一定会想复国的!   讨论出这个答案后,大家再看东家之前的举动,都自觉明白了一切。   于是他们决定将这本真言书对着谷中住民使用。   不出意外的话,这些人就是第一批效忠东家的子民了,他们必须确保他们没有二心!东家对他们每个人都有大恩,如果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人有所隐瞒,那这个人就绝不能留,无论是谁,都得将人给清理出去,以免误了东家的大业!   大家自发自动地将自己带入了未来开国大臣的位置,先在自己人当中用真言书验了一遍,确定组织内没有内鬼后,就在今日抽签选房中挨个验了谷中住民,很好,没有人隐瞒撒谎!   杂役们对谷中住民彻底放心。如今吃饱喝足,闲了下来,马弘宣就打算拷问一下龙虎帮那群人,万天佑跟过来看热闹。   龙虎帮这群人已经饿了有几天,今晚各家各户的饭菜香味不要钱一般往他们这里飘,馋得他们肚子直响,然而面对马弘宣等人,这些人还是自以为有傲气地将头撇到一边,却不知道他们的老大已经暗暗认怂了。   马弘宣先问龙虎帮老大,“叫什么名字?”没等对方开口,他接着道:“说真名,我这里可有一件检验真假的法器。”   同样是修行者,龙虎帮老大自然也看得出法器是真是假,他犹犹豫豫着道:“萧……好女。”   马弘宣:……   龙虎帮众人惊愕又崩溃,“老大,你不是叫龙天虎吗?” 第29章 不劳而获   自打那一晚萧好女的真实姓名曝光后,他在龙虎帮当中就失去了威信。其实他一开始是想暂时认怂,以麻痹朝歌监管,然后再找机会将小弟们一起救出去的,然而当饿着肚子的他终于被放出监牢后,他震惊地发现自己的修为不见了!   不!他的修为还在的,只是被另一道强横的灵力牢牢锁住,半分都使不出来!   萧好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有修士才有这种封锁别人灵力的手段。这山谷的主人竟然真是一名修士!   得出这个结果,萧好女什么心思都不敢有了,老老实实呆在山谷里干活。   他的小弟们也都被封锁了灵力打散到各处,杜绝了他们聚集在一起搞事的机会。   修为用不出来,他们跟真正的凡人没差别,不,他们甚至比不上真正的凡人!因为谷中召唤出命器,陆陆续续入了道的凡人越来越多,而他们对自己人好得不得了,对待他们这些人就如秋风扫落叶般无情。   龙虎帮这一行人是走到哪儿被人嫌弃到哪儿,每天辛辛苦苦干活,却总被挑三拣四,而且别人都有房子住,他们只能回到露天监牢里,日子别提有多苦!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牛多,吃得比鸟少……”萧好女一怒之下踹翻面前的木材,吼道:“老子不干了!”   卢文星恰好路过,见状轻蔑地提起扫帚指着他,“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萧好女顿时怂了。要说卢文星这个人,当日还是他的手下败将,谁知道风水轮流转,如今他堂堂龙虎帮帮主沦为阶下囚,而这个只有练气三层的弱者,却成了可以使唤他的管事,更要命的是,如今的萧好女最不敢得罪的就是他。   只因卢文星手里的扫帚不知施了什么邪法,被他那扫帚打一下,他就要倒霉一整天,连喝口水都塞牙缝,真真见鬼了。   因此在卢文星的注视下,萧好女只得不甘不愿地将柴堆收拾起来,提起斧子继续砍柴。   卢文星还不走了,在旁边找了把椅子坐下,翘着腿一边嗑瓜子一边看他干活,瓜子皮吐了一地,有的还顺风飘到了萧好女衣服上。萧好女敢怒不敢言,心里直骂他是个贱货。   另一边,山谷里的住民还在热火朝天地干活,这一回他们开始在山谷西边盖房子。   正当晌午,一个有些瘦削的汉子卸下一袋泥沙,抹了把汗,接过女儿送来的饭菜。   饭菜装在竹篾编的篮子里,里面是三个热乎乎白胖大馒头,一碟子腌咸菜,还有一盘炒青菜。   虽然没有荤腥,但能吃一口热乎的,已经强过许多人了,更何况那青菜还是猪油炒的,旁边一个歇下来吃饭的汉子只能啃硬邦邦的冷饼子,见状不禁羡慕道:“张老二,你这闺女都能给你做饭了。”   张老二的女儿今年才六岁,叫张小小,从前跟着爹做奴隶,吃不饱穿不暖,个头还没灶台高,哪里会做饭,张老二就说,“这是住第二巷子的兰兰姑娘做的。她手艺好,我就托她帮忙做我们爷俩的一日三顿的饭食。”   那汉子闻言顿时心动起来,问他那兰兰姑娘住哪一户,怎么托她做饭。   张老二道:“也不必费什么,给她送些米面就好。要是有银钱,每日花两三个铜子也使得,只是要自己备粮食。”   那汉子谢过他,又去找其他人说话去了,约莫是觉得一日两三个铜子贵了,想找别人搭伙。   张老二也不管他,自顾吃饭,一开始被运到无名谷的时候,父女俩瘦得皮包骨头,如今虽然也瘦,但脸上已经有了肉,气色也比从前好上不少。   女儿看起来有点不高兴的样子,“爹,做活为什么不给分饭?”   张小小一生下来就是奴隶,日子过得苦,常年忍饥挨饿的,因此对吃饭很计较,这几天阿爹天天出来做重活,可是管事们却不给分大锅饭了,还要他们吃自己的粮食,小女孩每天用自己的个头丈量家里的那袋粮食,眼看着都要比自己矮了,越看越着急。   张老二看女儿不满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他放下馒头,耐心地教导女儿,“以前阿爹出来干活的时候虽然有大锅饭吃,但咱们是不是没有自己的家?也没有自己的粮食?”   张小小点头,还是很纠结,“可是,咱家粮食越来越少了啊!”她还太小了,不明白有一片自己的屋檐,有一袋自己的存粮有多安心,她只看到干活不给分饭,还要自己做饭吃。   张老二耐心说道:“现在虽然不给分饭,但是干活会给工钱,裘管事说,只要来干一天,就有一天的工钱拿。”他从身上掏出来几枚铜钱,这是他昨天领到的工钱。   小女孩是认得钱的,也知道钱能买粮食,眼睛顿时亮了亮。   张老二指着西边这一片地基给她看,“我听管事说,这里以后要盖更多的房子,还会规划出好多商铺,以后咱们这里就热闹了。”   张老二声音里透着向往。他拍拍女儿的肩膀,依稀从女儿的五官上看出她母亲的模样。   张老二和小小的母亲其实并不算夫妻,他们都是奴隶,还是预备作为人牲的奴隶,苦海道每年都要人牲献祭,而人牲并不拘男女老少,更不挑健康病弱。因此奴隶主为了省些钱,就会让奴隶们互相配种生孩子,有的奴隶不愿意,就会被下药逼着生孩子。   小小她母亲就是生了太多孩子,身体太过虚弱,血崩而亡。   张老二其实也不确定小小是不是自己的种,但这有什么关系?他嘴里省下一口粮食把她喂大,她喊他爹,她就永远是他的崽。   现在的日子可真好!张老二心想,小小是个女娃,他不不仅不用看着她走上她母亲的路,还能好好把她养大,将来为她留下一份家资,以后她像兰兰那样学点手艺,也就不愁吃喝了。   这样想着,张老二吃完饭,立刻又扛起沙袋干活去了。   赚工钱、攒家资,赚工钱、攒家资……   他脑子里塞满了这些想法。   ***   距离无名谷几十里远的地方,陶大成正骑马领着一列长长的队伍往无名谷赶,也不知是否因为他祖上是卖陶瓷的,成年后他召唤出的命器是一只陶罐。   他当时也不说上多失望,毕竟绝大多数人召唤出来的都是随处可见的东西,召唤出武器的都能算天才了。有时候他还感到庆幸,虽然修为总停在练气一层,但他的钱财装在自己的命器里,从没丢失过。   后来得了东家指点,他修为终于有了突破,如今都快练气三层了。   这回他领了差事,带着其他杂役们的信件回去接他们的家人过来,在路上走了好些天,眼看终于要到朝歌了,心里的期待和急切也越来越大。   不知兄弟姐妹们都如何了?这些天有没有好好干活做事?哼,自己不在,也不知道他们得了东家多少指点,真是一群好命的家伙。   这时候,身后有人喊了他一声,“大成啊!还有多久才能到?”   陶大成回过神,忙道:“哎娘,您喊我呐?”   陶大成的母亲陶秀丽正坐在一辆由驴子拉着的板车上,身边除了她全家的家当还有她的小女儿。   一开始她是开开心心跟着儿子走的,但这都在路上走好几天了,眼看着周围越来越荒凉,她也有点不确定了,狐疑地望了眼周围寸草不生的荒漠沙土,又往后瞥了眼跟在身后的其他人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也都是用驴子拉着板车上路。   她扯过儿子小声道:“你老实跟你娘说,是不是想干什么坏事?”   陶大成顿觉冤枉,“娘,你儿子什么样你还不知道吗?我连一根针都不敢偷。”   陶秀丽一辈子烧瓷卖瓷,在老家攒了一些家底,但听儿子说他跟了一位修士,如今又在修士的指点下涨了修为,她二话不说就变卖了家产,提着包袱跟着儿子来了。   这一行里的其他人家也都是如此,一听说儿女兄妹得了一位仙师的赏识,如今那位仙师的地盘缺人口,全都欢喜地跟着来了。   但这一路上越走越偏,甚至都走到荒漠里来了,大家心里都越来越不安,陶秀丽也看不下去了,才追问自己儿子,这也是替后面不安的乡亲们问的。   陶大成拍胸脯保证,“放心吧娘,东家是真正的仙人,又宅心仁厚,收留了不少人呢!再说了我就是骗您,也不会骗后面那么多父老乡亲啊!”说完就被陶秀丽拧了一把。   陶秀丽嘀咕道:“以前你还说去奇珍堂做杂役能被修士指点,我花了大钱才把你塞进去。”   陶大成嘿嘿直乐,“我那时候不也是道听途说嘛,这回不一样,东家真是神仙,待我们都可好了,您就放心跟我走吧!”说完他又补了一句,“不过现在山谷里什么都没有,有些简陋,以后肯定会好起来的。”   陶秀丽信了他的话,就这荒漠里的环境,条件能好就怪了。不过从前儿子在奇珍堂的时候,每次回家都跟吊丧一样,如今不但修为涨了,人也精神了,还整日乐颠颠的,就冲着这一点,哪怕过去后日子再苦再累,也值了。   陶秀丽以及身后的父老乡亲们都不知道朝歌就在原来的无名谷内、苦海道旁,陶大成和其他杂役们的信中也刻意没透露这点,否则别说过来了,怕是听完都给吓晕了。   不久后,长长的队伍终于停在了山谷口,已经有杂役在门口守着了。   陶秀丽跳下车时,她后面有个老人看见谷口的樊蕙兰,也立刻跳下车,一边喊着乖孙女一边奔了过去。她把女儿抱下来的功夫,好些人都找着了自己的亲人,正一边搬东西一边叙旧。   陶大成对裘平安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来了?”   裘平安笑呵呵的,“自然是东家提前说了啊!”   陶大成一脸动容,“东家果然体恤咱们。”在被选到无名谷运送人牲前,他们本来就有许久没回家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比他们过去十几年经历的还要刺激,对比起从前恍若隔世,每个人心里也都盼着能和家人团圆,东家想必也是明白这些,才从百忙中抽空提醒他们吧!   两人默默为东家的用心动容了片刻。裘平安开口问,“对了,哪些是郭兄弟的家眷啊?”   说到这个,陶大成脸上的笑容没了,他低声跟裘平安说了几句。片刻后,陶大成就和裘平安告别,两人各自带着重逢的家眷去看新房子了。   陶秀丽一进来就四处观察,越看,眉毛越舒展,等看见一栋有着前后院的两层房子后,更是喜上眉梢,她高兴地拧了陶大成一把,“好小子,条件这么好不早说,害老娘一路担心!”   陶大成吃痛地叫了一声,一脸无辜,他也不知道啊,他是在宋典来死的第二天带着信件上路的,走的时候山谷里才刚刚准备建房呢,他哪儿知道能建这么好啊!   陶秀丽风风火火就进去安排了,“这个屋子不错,给我们娘儿俩睡,你就睡东边那间……这后院好,砌个砖窑继续烧陶瓷,咱家还能把生意再这儿做起来……你有功夫就搭个秋千放前院给你妹妹玩……唉,就是缺水……你之前说你们东家会给解决吧?”   陶大成跟在她后边,捂着胳膊默默点头。   次日,杂役们出去狩猎,顺便在八十里外的水源处洗澡,衣服一脱,陶大成两边胳膊上青青紫紫,万天佑哟了一声,怪声怪气,“大成偷偷有人了,瞒得真好啊!”   陶大成眼睛望天,“是,有人了,有我娘的爱。”   众人:……   ***   【恭喜,您的领地内拥有第一间小饭馆,为钱币的流通与百业的兴荣做出了贡献。您获得点数一千。】   【恭喜,您的领地内拥有了第一个民间医馆,为子民的生命与健康做出了贡献,您获得点数一千。】   【恭喜,您的领地内拥有了第一个小学堂,为文化的交流与繁荣做出了贡献,您获得点数一千。】   【恭喜,您的领地内拥有了第一家陶瓷店,您获得点数一千。】   【恭喜,您的领地内拥有了第一家裁缝店,您获得点数一千。】   【恭喜,您的领地内拥有了第一家打铁铺,您获得点数一千。】   一大早刚刚苏醒,迟一悬就听见了一连窜令人欣喜的消息提醒。   他翻了个身,戳开游戏面板仔细看了看,发现除了小饭馆属于谷内原本住民开设的之外,其他的店都是由杂役们的亲眷开设的。   跟奴隶不同,这些人原本就是良民,都有自己谋生的手段。来到朝歌以后,自然顺理成章就做起了以前的营生,毕竟朝歌现在什么都缺,人口却不少,他们来到这里后,面对的就是一个拥有无限潜力的空白市场,说不准赚得能比以前还多。   毕竟他的点数什么都缺,有了工钱后立刻就会激发购买力。   迟一悬挨个戳开仔细看了看,“民间医馆乍一看跟医药坊的功能好像冲突了,但医药坊至今没有坐堂大夫,主要功能也不是给人看病,而是生产对外销售的丹药,出产的药散也不能包治百病,所以有一个民间医馆还是必要的。”   毕竟山谷里没有入道的真凡人还是占大多数,其中很多人身体虚弱还不知道病因,有个医馆能少很多麻烦。毕竟不是谁都舍得花钱买补灵丹的。再说他的黄级医药坊现在也生产不了补灵丹。   确定这些点数都加得合情合理,并没有任何可以钻空子的地方,迟一悬略感失望。   他戳开那个小饭馆看了看。   因为这是唯一一家由奴隶开设的店铺,所以他不免关注了两分。   饭馆的主人是兰兰,说是小饭馆,其实只不过是在家里前院摆了几张桌子,卖些馒头包子小菜之类的吃食。   分到房子后,每个人都思考起了谋生办法。   从前他们是奴隶,只需按照奴隶主的要求干活,不必有思想也不能有思想。   但如今不同了,他们有了自由,有了自己的家,有了存钱存粮的权利!自然也要承担自己的人生。   山谷里的工作还是不多,有力气的男人女人可以去工地干活,召唤出命器的成年人可以被选入炼器坊或者医药坊,也能去仓库找活干,一般负责跟着管事出去采买,以及搬运货物等等。   但像兰兰和五铜这样的孩子,选择面就很窄了。   五铜十岁,兰兰也才十二岁。要个子没个子,要力气没力气,以前一起盖房吃大锅饭的时候,他们这种半大不小的孩子其实是占了那些成年人的便宜。   于是兰兰和五铜思索了几日,开起了饭馆。兰兰负责灶房里的事,五铜负责去拉拢客人以及搬运柴火收拾垃圾,还找石大海那双弟妹帮忙做起外卖来了。   因为手艺不错,又价格低廉,目前生意还不错。有那忙着挣工钱,没空料理三餐的,就来找他们。   “只两个孩子,居然把日子过起来了。”迟一悬有些感叹。他其实是想过谷里的孤儿要怎么办的,山谷里没有太小的孩子,太小的没有父母照料根本活不下来,孤儿基本都是兰兰五铜这种十岁往上的。   他考虑过找愿意领养的父母收养他们,也考虑过建个孤儿院专门收容他们。   令他惊讶的是,当他让裘平安去调查走访的时候,相比起集体进孤儿院,他们更愿意分一座自己的房子,自己赚钱养活自己。   一开始他不太明白,可当他看过这些孩子的眼神后,他才知晓,这些孩子从小颠沛流离尝尽人间冷暖,他们格外早熟,跟迟一悬印象里的孩子不一样。   眼见兰兰五铜开了小饭馆,其他孤儿也各自找到了谋生的办法,迟一悬轻声道:“既然这样,得让杂役们多照顾他们生意,有什么跑腿的活,也尽量让这些孩子去做。你帮我记着这个事,月底开会的时候要跟杂役们说。”   【好的。】   “接下来我的行程安排……”迟一悬盯着计划表,决定先解决山谷里的用水问题。   自来水系统必须要有水源才能建设,虽然八十里外有水源,但一来山谷里的人会越来越多,那处水源未必能满足谷内逐渐增加的用水需求,而且那处水源是这片荒漠上所有动物唯一的用水,他要是把水抽干了,它们怎么办?   二来那处用水还是太远了,虽然自来水系统可以过滤杂质并自动清除一些毒素,但如果有心人要对付他,专门下剧毒,以初级水系统的净化能力无法净化,到时候他的点数死光光,他得赔死。   “用水必须要近,最好就在山谷旁边,还必须完全在我的掌控下。”   在正常世界里,荒漠无法凭空生出水源,但这是个修仙界啊,修士完全可以改变一个地方的生态。   根据迟一悬最近了解到的知识,呼风唤雨、改变地形气候,得是元婴期以上才能做到,他如今虽然只有筑基期,但他有一个捷径可以走,那就是擒来一条灵脉,将它种在朝歌内!   在这个世界,灵气生万物,而灵脉生灵气。   只要有了灵脉,哪怕是瘦小到不入品的灵脉,这片山谷的气候也能彻底改变。   【根据这个世界的书籍《万物志》记载,东辰洲边缘,东极海上有无主灵脉游离,日夜不休,致使那片海域狂风暴雨,渔船不得近,生物不得安,正是适合朝歌的灵脉。】   迟一悬握拳,“那就去东极海,后天开完会就出发。”这些天他缩在屋子里,就是一直在给自己捏脸,手残党技术不行,费了好多功夫,终于还原了自己前世的样貌。   他原本的脸,跟原身有五分相似,但唇形鼻型差异较大,再加上本人气质迥异,哪怕霸刀门的人见了,也认不出来。   从此以后,他出门就能顶着自己原本的脸了。这种捏脸技术也是筑基后自行领悟的法术。   人生来不能选择自己的相貌,但修仙能!   修仙修到后面,俊男美女越来越多,因为修士已经可以改变自己的相貌,而这种改变跟用幻术或者法器不同,哪怕修为更高,也不能识破,因为本来就是修士自己真心想要并愿意永远维持的脸,受到天道承认。   不过这种改变不是随便能来的,化神之前只能改一次。   他低头看了脚下的影子一眼,“抱歉,擅自改变了你的样貌,你放心,等我化神了就给你改回去。”   影子没有任何变化,迟一悬也不再关注,他喃喃自语,“不知杂役们现在在干什么,不过以后不能一直杂役杂役地叫了,得给他们安排职称了。”   ***   郭千山被裘平安喊道仓库大堂,一进去就见里头一张大圆桌上摆满了菜,还有一壶薄酒。   他愣了愣,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辰,有些动容道:“多谢大家。”   杂役们围坐一堂,纷纷送上礼物,还给他敬了酒,为了不耽误明日干活,每人只得一小杯,只有寿星能例外,郭千山喝完,就听裘平安道:“郭兄弟,今日听陶兄弟一说,才知道你家里没人了,对不住,我们一直都不知道。”   其他人也沉默下来,往日从不见郭千山提起家人,大家只以为他这人沉默寡言,不喜交谈,没想到他竟是个孤儿,找陶大成送信送东西,也只是托他送给小时候照应过的他邻居。   马弘宣拍拍他肩膀,道:“不必再为此挂怀,从前你没有家,但现在,整个朝歌都是我们所有人的家,从前你没有父母手足,从此以后,我们都是你的手足,我们的父母都是你的父母。”   “马兄弟说得对!从现在起,我们全都是你的家人!”   “哈哈,论年纪,我能当哥哥!”   “去你的,你才练气三层,你当弟弟才对!”   “一溜排下来,我能做老三,不错哈哈哈……”   众人都大笑起来,郭千山微微哽咽,他说不出太动听的话,只得又干了一杯酒。   ……   迟一悬隔空看着,没有偷听到郭千山许愿,微微有点失望,“不行,我得找个由头,把过生日要许愿这个习俗推广开来。”   【您的生日也快到了,您要许什么愿呢?】   迟一悬惊讶,“你是我的命器,我的心愿是什么你不知道嘛?”   回老家?建立王朝?命器猜了一圈,不太想说,于是道:【我很好奇。】   “好吧,告诉你也无妨。”迟一悬大言不惭,“我的心愿当然是——不劳而获啦!”   像今天这种睡着觉就来点数的事情,多多益善啊!   命器:…… 第30章 快别抠了   “寒冰符一张十两,只能用两天,冰室每日需三张寒冰符,一月需450两。”   “甲片一副五两,炼器坊每日出产甲片五十张,每月盈利七千五百两。”   “谷内每日耗费粮食菜肉……”   “谷内所用石料木材共计耗费银两……”   裘平安正劈里啪啦拨弄算盘算账,算完后傻眼了,朝歌的账目上竟然是一片赤字!   “这不能啊!丹药和甲片明明那么赚……”裘平安算盘珠子都要拨出火花了。   这时候,石大海从逆着光从外面进来,对他道:“裘管事,万管事说他要出门采买药材,让我找您支钱,这是他写的条子。”   裘平安头也不抬,“多少?”   石大海道:“三千两。”   裘平安猛地抬头,鼻孔都震惊地张大了,“多少?”   石大海有些惴惴道:“三千两。”   裘平安烦躁地在原地走了两步,回头看他,“不是,他买什么要这么花钱?”   石大海老实巴交说,“他说要出去买炼制丹药的药材。”担心裘平安不肯批钱,他解释道:“补血丹和补气丹需要的两样主药都很贵。”   他这么一说,裘平安想起一件事,“万天佑不是招了一群人去采药么?没采到?”   石大海在医药坊做的正是采药的差事,他面上有些发愁:“万管事带着我们去了落霞山,但落霞山外围只能采到辅药,主药得入内围。”   落霞山是银城附近的一片山峦,里头植被茂密,妖兽频出,还有许多自然生长的草药,也是修行者们野外历练时最常去的地方。   裘平安想起来了,落霞山内围被陈氏家族围了起来,而陈氏家族,听说最近与奇珍堂有了合作。   怎么绕来绕去又是奇珍堂?   石大海见裘管事冷冰冰的模样,一时有些害怕。   裘平安思来想去,还是批了这笔钱,毕竟再过几日罗老板就要来拿货了,不能让人家空手回去。只是主药这么贵,丹药的利润就降低了,都怪那该死的奇珍堂。   正想着如何对付奇珍堂,就听见外头传来马弘宣的声音,“平安,该去开会了。”   “开会”是东家教给他们的词汇,以他们自己的理解,是集议、商讨的意思。   不是谁都能与东家开会的,一开始只有召唤出命器的那十个人,后来裘平安也进去了,如今能入小宅开会的一共有十二人。   每一次裘平安和其他人前往小宅开会时,总会偷偷瞥一眼其他人艳羡的模样,然后将身板挺得更直,脑袋昂得更高,他认为这是一份殊荣。。   然而今日,他少见地垂下了眼皮,不再去关注别人的艳羡,而是竖起耳朵,听其他同伴的闲聊。   马弘宣:“这些日子我在修行上有些心得,待会儿集议上与大家共享。”   樊蕙兰:“最近银城的木料和石料都涨价了,好在我外出在妖兽口中救下了一户商人一家,听说我们缺这些,他答应以成本价供给我们五十车石料和木料。”   郭千山:“最近我发现一种香草,十分吸引玄甲虫,以此捕获了一窝玄甲虫,还有许多虫卵,我想请东家批一块地,将玄甲虫豢养起来。若是能成,以后就不必辛苦捕猎了。”   万天佑:“我最近终于将命器散出的毒雾提取出来了,打算给医药坊增添一个新品。”   这些人有的是为朝歌找到了省钱的办法,有的是修行上有所成就,只有他自己,似乎什么都没做成……裘平安听着听着,脊背渐渐佝偻下去。   小宅的大厅内摆了一张长桌,他们进去时,迟一悬已经坐在上首了,众人连忙行礼,而后拉开椅子坐下。   在迟一悬的示意下,大家都略带兴奋地陈述了自己这段时间的收获。至于东家相貌变了的事,没有人觉得哪里不对。   开会是每周一次,时间差不多是下午两三点,内容是做一次一周总结,迟一悬全程都在静静听着,他会耐心地注视着每一个人,面带赞赏的同时还不时点头致意。   【朝歌内发生的事情没有人能比您更清楚,其实您没有必要浪费这一段时间。】   迟一悬:“但他们会很高兴啊!员工都这么努力地养活我了,如果我还不能给他们创造一点情绪价值,那我这个老板得多废啊!”   这就是现实跟游戏最大的不同,游戏里雇佣的npc只会规规矩矩地做分内的事,但现实里这些辅助他管理朝歌的员工,总是想方设法为朝歌创造更多的价值!这让迟一悬有一丢丢愧疚,放在现实里,这种好员工是应该分股份的。可惜他现在有点穷,只能先给点免费的。   果然,在迟一悬的眼神和笑容鼓舞下,杂役们就跟打了鸡血一样,越说越亢奋,脸上全是一片激动的红晕,很快就轮到了裘平安。   不止是迟一悬,其他人都将目光投了过去。   毕竟裘平安可算得上是朝歌的大管家,平时里里外外的事务他没少操持,账目也一直是他在管。   在众人的目光下,裘平安心里的羞愧几乎要结成冰将他整个人都冻住。他摊开自己带来的账本,站起身陈述了这七日来朝歌的开支与收入,听着听着,众人的面色不禁严肃起来,而在这严肃的气氛里,裘平安脸上的汗也越来越多,终于,他闭着眼吐出了最后一句话,“东家,是我无能,账上的亏损,我会想法子挽回。”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裘平安肩上仿佛压了一座大山。可这一切只能归结于他自己无能,东家信任,才让他管着朝歌的账目,管着朝歌所有支出用度,朝歌的甲片和丹药,哪个不赚钱,可账面上的开支却远远高于收入,连风行商行的定金都提前花出去了。   裘平安认为这是自己管账无能,一定是他哪里没有规划好,才导致账目入不敷出。   大厅内顿时陷入一片压抑的沉默,那些因为得到东家赞赏的眼神而满怀激动的人也笑不出来了。   他们竟不知道,朝歌的经济压力这么大!   炼器坊和医药坊都是东家建起来的,他们只需要弄回原材料就好,可就是这样,他们还是让朝歌亏损了,东家会怎么看他们?是不是觉得他们根本没有用心工作?   就在众人心里急得团团转,害怕会让东家失望时,却听迟一悬对裘平安道:“你做得很好。”   裘平安愣住,其他人也呆住,第一个念头是东家在安慰他们。   迟一悬还真没有安慰他们,在他看来,做生意嘛,前期投入大量成本是很正常的事情,尤其是那种长久生意,半年内能收回成本都算很不错了。   本来朝歌要养一千人就很不容易,他也是没想到裘平安会为此自责。但想到杂役们从前没有做过生意,不懂得这里头的道理,他就举了个例子。   “有一对靠佐料起家的夫妻,在决定做生意之前,他们研究了半年的市场,确保自家佐料符合食客口味,才决心往里投钱。他们跋山涉水与农庄谈好原料价钱,再租下工坊,雇佣工人,还要请人烧制佐料罐,给佐料画画写词……到了这一步,他们全部身家都投了进去。”   “而再那之后的两年里,他们的账目一直亏损,一度要抵押房子找钱庄赊贷才能发得出工钱。”   迟一悬说的是自己父母的故事,他的父母从来没有对他隐瞒过家里的财务情况,哪怕他当时只是个初中生。有一段时间他为此而焦虑,他父母倒是乐观得很,觉得他们家以后肯定能赚大钱。   他还记得妈妈乐呵呵地说,“我们想过了,与其鸡娃,不如鸡自己,我们要好好努力,让你当富二代。以后你就不用去给人打工看人脸色了。”   爸爸也乐呵呵,“你别看我们现在亏,但是我们都算过账了,现在我们每个月亏的钱越来越少,等到收回成本了,以后就是纯赚的。”   迟一悬当时并不相信,觉得他们俩没有忧患意识,且忧心忡忡地觉得只有自己好好学习,将来才能赚钱给父母还债。直到有一天他的同学抱着手机对着他大呼小叫,“你快看看,这个是不是你爸妈?”   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他爸妈在年度最佳企业的领奖台上的画面。   迟一悬当时晕乎乎的,觉得他爸妈真牛,真成富二代了。   提起这对夫妻,迟一悬面上不自觉变得十分柔和。“直到五年后,厚积薄发,他们一跃成为当地首富。”   迟一悬说完,发觉大厅内异常安静,抬眼就见杂役们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神情里竟然透着点孺慕。   迟一悬:??   万天佑连忙收回视线,只觉得耳根热得不行。刚刚东家讲故事时得神情太温柔了,他还从来没有见过东家这种神色,看呆了都。   他悄悄侧头看别人,就见旁边马弘宣也是耳根红红的,而马弘宣旁边……   见大家的反应都差不多,万天佑松了口气。   他再抬头,却见东家已经看向了裘平安。   迟一悬对裘平安道:“我讲这个故事,就是想告诉你,账面上的亏损不是你哪里做得不好,而是生意规律向来如此,你不必为此自责。这个月账目亏损了多少?”   裘平安呆呆地说了一个数字。   迟一悬道:“那你能保证下个月亏损得比这个月少吗?”   裘平安之前想的是要在下个月内收回成本,他万分恐惧会让东家失望,可是现在东家告诉他这都是正常的,还只对他提出了这样宽松的要求,裘平安顿觉压力一轻,身上的大山仿佛被东家一指卸下,他眼中含泪,点头发誓,“东家,我能保证!”   “好。若是有什么困难,要与我说。”迟一悬十分温和。   裘平安心情激荡,再没有了之前的焦虑忐忑。   下一个轮到发言的是万天佑,不知为何,他情绪特别激动,说着说着甚至畅想起来,“从我命器中提取的香粉稀释后与人无害,对各种虫子却十分有效,不说那种扰人的小飞虫,哪怕是练气二层的玄甲虫,也能麻痹它们一阵,比银城里卖几两一瓶的药粉都好用,将来肯定能火遍东莱,乃至远销外洲也未可知。”   说着他还当场做起了演示,点燃香粉的同时还放出一些小飞虫,多是些普通虫子,其中还有几只练气一层长得像蜻蜓的妖物。   在呼吸进香气后,它们坚持了不到一会儿就全倒了了。   迟一悬在旁边看着,脱口而出,“这不就是蚊香吗?”   万天佑愣住,马弘宣当即一拍掌,指着那白红二色相间的香粉道:“雪里红文香清浅,天下诸乘尽倾倒……东家真是才华横溢。”   诸乘就是蜻蜓,这里代指所有畏惧这种香味的虫子。   在场无论有没有听懂的,都眼神一震,一是被东家的才华倾倒,二是为马弘宣那每次都能洞察东家心思的敏锐所折服。   万天佑回过神,拍手喜道:“文香文香,这名字太好了,我正愁起名字呢!谢谢东家!”   “的确是个雅致的名字,那些有钱人肯定乐意卖!”   “那是,还是咱东家才高八斗,一下就想出这么好的名字。”   “东家这般精彩绝艳的修士,怕是去东辰洲都难找吧!”   “他们哪能跟咱东家相比?”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就连郭千山都微微扬着嘴角,他们仿佛陷入一种奇怪的气氛里,每个人都在不停地输出溢美之词,并为彼此相似的见解而感受到一种知己般的亲近,人人为他们口中的“东家”感到与有荣焉,只有直面他们的迟一悬感受到了一种隔着屏幕所不能比拟的尴尬。   【我觉得,他们说得很好。】   迟一悬:“你难道没感受到吗?”   命器沉默了片刻,忽然劝道:【陛下,这是您最后一双鞋子了。】   迟一悬心中一惊,立刻停止了脚下的动作。 第31章 无聊命器   明明是很严肃的会议,不知不觉就被他们搞成了同好交流会,迟一悬仿佛误入爱豆粉丝群的路人,在旁边因为与他们格格不入而倍感尴尬。   他张了张嘴,好几次想开口打断,最终都以失败告终,只得一扬手,灵力如同他的无形之手,将他早就准备好的一沓纸张捧到众人眼前。   雪白的纸张在每个人桌前落下,大家终于回神,下意识看向了纸上内容,紧接着呼吸就微微一紧。   迟一悬看着安静下来的大厅,终于是松了口气。   这些纸上是完全一样的内容,用迟一悬的话来讲,就是本公司职业岗位与规划。   这段时间迟一悬虽然没怎么插手朝歌内的事务,看起来一副任他们自由发挥的样子,其实一直在暗暗观察每个人的能力和行事。   杂役们展现出的实力已经足够叫迟一悬给他们定下一个明确的职业岗位了。   郭千山是练气四层,命器又是很明显的武器,还是如今朝歌内修为最高的,无论是猎杀妖物还是带队开荒都很有实力,虽然不爱说话,但并不耽误他的领导能力。于是被任命为朝歌卫队队长。   命器当时便道:【卫队队长?听起来像看门的。】   迟一悬这段时间已经摸清了几分命器的调调,便道:“那你觉得这个岗位起什么名字比较好?”   命器:【我相信您已经成竹在胸了。】   迟一悬:“那就叫保安队大队长吧!”   命器安静了,好半晌都没有说话,简直要让人怀疑它已经掉线了。   迟一悬偷偷憋笑一会儿,才施施然道:“开玩笑而已。我以我血荐轩辕,就叫轩辕卫吧,郭千山是轩辕卫左使,万天佑是轩辕卫右使,至于队员,让他们自己去选拔。”   命器立刻开口,【陛下英明!】   迟一悬暗道不合你心意就装掉线是吧!还挺有脾气。   马弘宣有些才华,据说祖父曾经在东莱国朝廷中任官,论文化修养,朝歌内没人比他更高,而且他的命器是一杆秤,就任命他做司市,通俗来讲就是市场监督管理局的局长。   随着朝歌内子民的商品需求越来越多,商铺必然也会越来越多,如果没有统一的规章制度进行管理监督,难免会出现以次充好、强买强卖的行径,必须得有一个部门去管理。   “希望他的命器能在这其中发挥作用吧!至于帮手,还有具体条例,就让他自己去摸索,再不济,把东莱国那一套抄过来总行了吧!”这也不是迟一悬懒,实在是每个世界每个地方情况不同,他不能把老家那套强行搬过来,不过这没关系,朝歌才刚刚起步嘛,可以不断试错不断成长。   接下来是基建部门、生产部门、监狱长等等……迟一悬一一考虑好,将他认为合适的人选填进去。   当然,身为一个好老板,工资待遇是绝不能忘的。迟一悬明确列好了工资条和每半年涨薪一次的规定。工资的数额就比照奇珍堂管事高两成来算,虽然朝歌的财务十分紧张,但员工的工资是绝不能省的!   早在昨天之前,迟一悬就将这一套内容都编辑好了,还让命器帮忙核对了几遍,确定没有疏漏才落到纸面。   安静的大厅内忽然响起了低低的抽泣声,将迟一悬的思绪从回忆中唤回,他目光立刻转向坐在第七位的万天佑,果不其然,又是这小子在哭,哭得还贼起劲,几个呼吸的功夫他领口那块布料都湿了一大片。   迟一悬不由轻轻扶额,有些遗憾这小子的命器跟水无关,要不然以他这开闸的速度和水量,朝歌缺水的问题早解决了。   万天佑也不想哭的,他也知道在会上哭起来很丢脸,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啊!被人欺负他不会哭,受苦受罪了他不会哭,可一旦发现别人对他好,他就会忍不住眼睛湿润,对他越好,他情绪越激荡,泪水就越多,根本止不住!   要是从前,早有同伴露出不满之色,并提醒他在东家面前要注意仪容。然而这一次众人只是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任何不虞。   因为此时此刻,所有人都自觉与万天佑感同身受,只是他们不会像万天佑那样,哭起来没完没了罢了。   无他,东家给的这份契约,条件实在太丰厚了。   不但比奇珍堂管事的薪俸高出两成,而且每五日就能有两日休沐,每半年必定会涨一次薪俸,竟连每一次涨多少都白纸黑字写好了!不止如此,连他们所有人的婚丧嫁娶,受伤死难,买屋置地、父母养老、乃至儿女读书上进,都写明了会由朝歌的库房花钱贴补!   这是怎样丰厚的待遇?这是包圆了他们一辈子啊!   所有人都默认朝歌的一切都属于东家,朝歌的库房自然也是东家的私产,也就是说,东家明确表态要负担他们的一生!   这些日子他们为朝歌奔波忙碌,一开始也不是没想过工钱,但东家对待他们的用心,不是寻常可比的,更何况东家从不过问朝歌赚取的银两,炼器坊和医药坊能自动产出甲片和丹药,放到外面说是价值一国也不为过,可是东家就那么放任他们去经营了,这样的信任与恩情,值得他们以性命交托!   因此他们早就没想过工钱这回事了,在他们心里,东家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这样的俗物,怎么好去污东家的耳朵?再说了他们如今什么也不缺,安心为东家驱使便是。   他们谁也没有想过,这样计较银钱的俗务,东家竟然也放在了眼里,不但如此,还细心周全地为他们考虑到方方面面。   众人没有提起的是,这段时日,他们中修为提升最快的那几个,比如郭千山、万天佑、马弘宣、樊蕙兰等人都在外出时都收到了奇珍堂明里暗里的示好。   他们修为提升了,但穿的仍然是旧衣,用的仍然是旧物,自然落入了奇珍堂的眼里,奇珍堂那帮子人眼睛尖,立刻就看出他们囊中羞涩,还试图游说他们重回奇珍堂,说奇珍堂管事每个月有一块灵石呢!   灵石是稀罕物,是灵脉产出的结晶,那么小小一块,足够抽取出不少精纯灵力,尤其在东极洲这片贫瘠之地,是不少修行者向往之物。   他们当时虽然不为所动,事后却不免懊悔,觉得自己没能狠狠反驳回去。可是东家确实没给他们工钱啊,若是叫奇珍堂的人知晓,笑话他们是小,笑话东家可怎么办?   此刻他们真想冲到奇珍堂面前,将这份契约印刷个几百份洒遍青云街,叫他们知道,我们东家才不是那等吝啬的,我们东家待我们亲如子女,谁也不能相比!   在万天佑抽抽噎噎的背景音里,郭千山忽然开口了,“东家,这份契约,太丰厚了,我们不能签。”   众人这才回神,没人计较郭千山擅自代表了所有人这回事,他们只认同地点头,确实,方才裘平安都已经把朝歌的账目摊开说了,如今朝歌经济困难,他们怎么还好意思要这么丰厚的薪俸?   朝歌是他们的家,谁不希望自己的家越来越好?因此郭千山又道:“东家,我什么也不缺,我请愿将自己全部的薪俸都捐还朝……”歌。   郭千山的话没能说完,就被一道敲击声打断。   迟一悬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印章,在桌面重重一敲,将众人将出未出的话全都吓了回去。   之前的温和之色褪去,他冷冰冰道:“怎么,你们是在质疑我的决断?”   众人忙摇头。   迟一悬嘴角下撇,冷漠的神色非常唬人,在他冷脸下,众人噤若寒蝉,瞬间觉得自己刚刚真是罪该万死,竟然差点辜负了东家的良苦用心!   迟一悬:“既然没有,那这件事就过了。接下来,我还有几件事要交代你们。”他将提前做好的安排一一交代下去,最后道:“我要外出一段时间,归期不定,希望等我回来,能看到我想要的结果。好了,签下契约,然后去做事吧!”   众人下意识点头起身,犹如一个指令一个行动的木偶般退出了小宅,等他们走到外面,才懊丧地想起来,自己竟然忘记了向东家表决心。   郭千山道:“那些虚的不须多说,我们只有把事情办得漂亮,才能回报东家的用心。”   众人齐齐点头,胸中从未有过的意气一起迸发出来,只觉得前途从未有过的开阔与明亮。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   【恭喜您为朝歌构筑职业岗位体系,虽然略显粗糙,但为朝歌健康发展注入活力,您获得点数一万。】   眼看最后一个人走出门外,迟一悬总算松了口气,身体一倒放松地躺倒在软椅上。   “呼!幸好我反应快,差点又变成粉丝交流会了。”谁都喜欢听漂亮话,迟一悬当然也不例外,但他们实在太夸张了,迟一悬这样的厚脸皮也受不住。   【陛下,今天是八月廿四,是您的生辰。我有一份礼物要送给您。】   迟一悬欸了一声,又直起了腰杆,“你不是没有实体嘛?你怎么准备礼物?不会是在游戏面板上给我放烟花吧,这可不行。”   命器轻轻叹了口气,【请您出门左转,走到甲二巷第四户,找到一个叫五铜的孩子。我认为,您这趟出行,有必要带上他。】   五铜?迟一悬回忆了片刻,才想起来这是山谷里的孤儿。   几乎是在他回忆起“五铜”这个人的同时,游戏面板在他面前迅速展开,朝歌内属于“五铜”的信息飞快跳了出来。   游戏面板的“国”那一栏有居民户籍信息,相当于一个超级电脑,每一个上报了信息的子民都会在这里建档备份。   “五铜,十岁,东辰洲人士,练气……一层。”迟一悬眉头跳了一下。   ***   兰兰看得出五铜最近开心又烦恼。开心的,自然是他每日忙忙碌碌和她一起做生意招待客人的时候,五铜说过这样的日子让他觉得很踏实。   烦恼,就是他每一次被管事们拒绝的时候。   这一天,五铜又垂头丧气地回来,兰兰一眼就看出来他的事情又不顺利了。   五铜对她道:“他们还是不让我进小宅见仙师。”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越说越生气,“我都冒险把我的命器亮给他们看了,他们却说我虽然有天赋,但不能立刻见仙师,因为还有几十个人排在我前面等着受仙师指点,他们要我也排队!”   五铜气得踹了一脚院子里的柴垛,柴堆滚下来,他又一边收拾一边吐苦水,“哼,那些人根本不懂,我才不是想要求指点,虽然能得到指点也是好的。不对,我跟他们可不一样,我是有大事要求见仙师!大事!他们懂不懂什么叫大事?”   五铜的手指被木柴的倒刺刮出血来,兰兰细心地给了他一瓶药,“唉,他们问你什么大事,你却不跟他们说,那他们怎么能明白呢?”   五铜气呼呼道:“这是秘密!天大的秘密!怎么能随便让他们知道呢?万一他们泄露出去呢?哼,只要我见到仙师,仙师一定会答应……”   “答应什么?”   门口传来的声音,让院子里的两个小孩都呆住了,他们抬起头,就看见个青衣人静静立在门口,颀长身形仿若一株玉树。   不久后,迟一悬御风离开无名荒漠,手上拎着个十岁小孩。   “这份生日礼物不错,谢谢了!”迟一悬在心里对命器道。   命器:【能为您分忧,是我的荣幸。】   命器早就知道五铜身上有机缘,也从五铜登记的信息里知道他来自东辰洲,想着迟一悬这一次的目的地东极海濒临东辰洲,也许能顺路拿一份机缘,但它也没想到,五铜身上的机缘竟然关乎朝歌的未来发展。   迟一悬也是被这个惊喜砸得有些发懵,难怪这孩子会信誓旦旦地说仙师一定会答应。原来他竟然身怀一条黄级上品灵脉的线索。   灵脉!还是有品级的灵脉!   这不正是朝歌如今急缺的吗?   跟丹药法器一样,灵脉也分天地玄黄四级,每级同样分上中下三品。   无品灵脉,通常灵力低微的同时还暴烈不驯,比如东极海上造成常年闪电暴雨的游离灵脉。   而有品灵脉,哪怕只是堪堪入了黄级下品的灵脉,也相对温驯,且元素丰富,能为一地提供较为浓郁的灵气。   长生界仙门林立,国家无数,高阶修士比蚂蚁还多,可以说这整个世界都被人踏足开发过了,但凡是稍微好点的灵脉,早被人抢空了。而能占据一条有品灵脉的,不是修仙门派,就是一方大国,都不是迟一悬现在能招惹得起的,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东极海的游离灵脉。   现在居然有一条黄级上品灵脉的线索找上门,那他还等什么,当然是立刻出发啊!   鉴于东辰洲的筑基修士不值钱,迟一悬也担心路上会遇到一些麻烦,因此将最近获得的点数都提取了,修为晋升筑基三层。   账户剩余点数六千多,再加上几件法器傍身,若有实在厉害的敌人,消耗大半灵力再抽取点数使用技能三:天子令,并用法器砸人,不至于逃不掉。   当然,以上说的是筑基高阶的敌人,至于金丹真人,迟一悬不做考虑。根据他这段时间了解的知识,哪怕是东辰洲,金丹真人也不是满大街乱跑的,更何况他现在换回前世的脸,气息完全不同,原身的故人不至于找过来。   一切准备就绪,迟一悬带着五铜御风行了数千里路,中间两度灵力枯竭,不得不用了几块灵石,由此可见出门有个代步工具是多么重要!   经过一个日夜,他们抵达了东莱国的都城——凤城。这还是他成为修士后能无所顾忌在空中直线飞行才能这么快,如果是凡人,哪怕是骑上最快的马,也要走上一两个月。   凤城的“凤”谐音“风”,整座都城的建筑风格都较为粗犷厚实,这是为了抵御城中无处不在的风。   因为东莱国都下种着一条黄级下品灵脉,五行之中木灵偏重,而风属木,因此催生出无处不在的大风,越往港口方向,风势越大,连修行者都要运起灵力抵抗,凡人则是无故绝不会往都城的港口方向走。   港口周围大片土地全是由坚硬的石块凿平拼合,附近虽然风大,但来往的修行者非常多,多聚集在港口那座唯一的驿站附近。   相比起周围弓着腰低着头走路的修行者,迟一悬和他身边那个小孩周身半步内安静非常,发丝和衣摆都是自然下垂的状态,自然引人注意。   港口有鲲舟,可上天入水,这是唯一可以从东极洲前往东辰洲的途径。因此价格也极其昂贵。   “十块灵石!你怎么不去抢啊!”一个刚刚抵达港口的修行者听到价格,立刻不满地嚷嚷起来。   那立在鲲舟前的商人闻言,鄙夷的目光从上扫到下,“没灵石?那您可以不上船,多的是人抢位置。”   那修行者是练气七层修为,放在东极洲任何地方都受人尊敬,此时却涨红了脸满身难堪,半晌,他还是数出十枚灵石,上了鲲舟。   【这艘鲲舟是玄级下品法器,是东辰洲的仙门为了两洲交通联络才派下来的,包括凤城地下的这条黄级下品灵脉,也是东辰洲送过来的。】   这一路上,迟一悬一路飞,命器的侦查扫描一路开,刻录了不少知识书籍,迟一悬每到一处地方,它就孜孜不倦地进行讲解,浑然一个称职的免费导游。   【其实以凤城的地理条件,并不适合这条灵脉,因为这条并不相宜的灵脉,凤城的凡人这些年过得十分艰难,老弱妇孺一不小心就会被吹飞,因此受伤死亡的不在少数。不过仙门并不在乎,因为只有足够大的风,才能托起鲲舟起飞,借助风势,鲲舟每次起飞都能省下不少灵石。】   迟一悬啧了一声,在心里又给这些仙门贱货记了一笔。   不过十块灵石确实挺贵,两个人就是二十块,迟一悬有点心疼,甚至开始思考能不能把五铜塞进背包格里省点钱。   命器慌忙阻止,【陛下,背包格不能放活物!】   迟一悬眼睛一亮,“但是可以放宠物对吧!游戏规则没有规定人不能当宠物吧?”   命器:……   它沉默了,不知是在思考,还是也心动了。   就在迟一悬停驻的片刻间,那刚刚还趾高气扬的商人目光扫到他们这边,忽然眼神大亮,竟迈腾着两腿粗圆的大腿奔了过来。   “仙师!这位仙师,您可是要前往东辰洲?”   迟一悬看了一眼,发现这个胖子竟然是练气九层,嗯了一声。   他身旁的五铜则是紧张地抓住了他的一片衣角。   商人目光更亮,“鄙人姓范,不才正是这鲲舟上的掌柜,保管给您安排最好的房间,让您这个,和这位小公子宾至如归啊!”   【这艘鲲舟一共三层,一层没有房间,只有座位,一个座位十五灵石,二层是小单间,床头碰房门,二十灵石,三楼是套间,五十灵石一间。】   迟一悬疑惑,“那十块灵石的去哪儿了?”   命器语气怜悯,【自然是在货舱里,跟乱七八糟的货物挤在一块。对了,他们还不被允许上甲板,毕竟货舱的味道奇怪,怕熏了甲板上游玩的客人。】   迟一悬:……   他面无表情道:“我没钱没灵石,怕是住不起。”   范姓商人却是一脸惶恐,“不敢不敢,您是筑基修士,年少有为,能乘坐我们的鲲舟,可是荣幸之至!”   他介绍道:“这艘鲲舟乃是霸刀门下辖,霸刀门门规,但凡筑基修士,可免费乘坐鲲舟,只需留道印记证明即可。”   好家伙,这就开始送人情抢生源了?他要真是一个从东极洲前往东辰洲求学的天真修士,这会儿恐怕已经对霸刀门好感大增了吧!   迟一悬心里吐槽了一下,忽觉不对,筑基修士坐船免费,命器怎么不提醒他?   而面对他的质疑,命器只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   迟一悬几乎能想象到对方恶作剧成功后窃喜的模样了。无不无聊啊我的命器。   一边吐槽,迟一悬一边道:“那劳烦,给我们一间房。”   范姓商人却是一脸动容,“仙师,您竟然喊我老范,多少年都没有熟人这么叫我了。”   迟一悬:……   这人究竟是耳背还是强行拉关系?   不论如何,辛苦赶路快两天,他终于是带着五铜入住了套房,五铜毕竟是个小孩子,这一路上累了也强撑着,一进房间得了允许,就趴在小塌上睡着了。 第32章 令人尴尬   【船要开了。】   迟一悬刚刚调息完,就听见命器的提醒声,他眼睛一亮,从床上跳下来转到外间。   鲲舟第三层的套间分为主卧和次卧,中间隔着一个小厅,明显默认修士会带随从。而主卧又分为内外间。   跟略有些封闭的内间不同,外间有个晒台,观景绝佳,而迟一悬这一间的晒台正好面朝甲板。   当他走到晒台上,正好听见船工一声中气十足的呐喊,“开船——”   在呜呜呜的风声中,鲲舟两侧船舷上微微亮起灵光,原本沉在地面的鲲舟在灵力的催动下动了起来。   与此同时,几个穿着同样褐色短打的汉子扯动甲板上的帆索,两扇巨大的船帆刷一下打开。   【那是缭手,负责根据指令操纵船帆。当风向与航行方向一致时,他们会将船帆调整为横向,以便借助风势前行,当风向不顺时,他们会将船帆调整为纵向……如果鲲舟需要转道,他们则会配合舵手的指令,调整船帆辅助鲲舟顺利转道。】   命器讲解间,迟一悬看见一个女子双臂展开,轻盈地踩着船桅往上,脚底贴着船桅如履平地,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几个眨眼的功夫就攀上了船桅。   【那是斗手,负责观察风向,以及警惕敌袭。】   迟一悬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个世界高空中的危险同样不少,他疑惑,“这么大的船,还是法器,难道没有防护阵法吗?”   【当然有。】命器的声音在此时显得有些阴阳怪气,【不过那是另外的价钱。】   迟一悬皱起眉。   在凤城无处不在的大风催动下,鲲舟的船帆鼓起,带动着整艘灵舟飞向天空。与此同时,周围的景物越来越矮越来越小,没过多久就成为了遥远模糊的小点,再过片刻,就消失不见。   鲲舟不断上升的过程中略有颠簸,甲板上有些客人明显头一回乘坐,没多久脸色就白了一片,扶着船舷呕吐起来,有船工上前询问是否需要丹药缓解时,大多数客人都摆手拒绝。迟一悬在其中看见了之前那个抱怨船费昂贵的修行者。   【甲板一层的位置只比货舱贵了五块灵石,且货舱里没有窗户,而这趟航行需要三天才能抵达东辰洲。因此大多数上了船的客人,只要兜里还有十块以上的灵石,都会选择加价登上甲板。】   【毕竟很少有人能在货舱里忍受三天,况且登上甲板可以观赏沿路风光,也能借这次机会一览仙洲群山秀水,同时结交更多同阶修士,这些第一次出远门的修行者,很少能抵挡住这样的诱惑。】   仙洲,即是那些仙门扎根、灵气浓郁的大洲。   迟一悬筑基后的目力远胜从前,他发现船工们推销的丹药跟套间客厅桌上摆着的一模一样。   【安神丹,顾名思义,有安神助眠的功效,也能缓解晕船,但依旧只是不入品的凡丹,鲲舟上售价一枚灵石三颗。】   迟一悬咋舌,“这是抢钱吧!”要知道补血丹这样的黄级丹药,最贵的也就是八九十两,而一百两都未必能换到一块灵石。   【有经验的修行者会提前准备安神丹,没经验但有修士靠山的会作为随从入住套间获得免费的安神丹。】   迟一悬微微拧眉,“为什么不等筑基后再来?”   命器叹息了一下,它总在这个时候显得略微老成,【陛下,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您一样,能以这个年纪在东极洲这种贫瘠之地筑基成功。绝大多数出生在东极洲的人,一辈子也不会有筑基的机会,因此当他们迈入练气七层以后,就会找机会积攒灵石前往东辰洲。】   【郭千山那些人进入奇珍堂做杂役,为的也是练气四层后晋升管事,每个月能得到一块灵石。】   说话间,迟一悬注意到甲板上已经有客人购买了安神丹。不得不说鲲舟上安神丹的价格设置得非常狡猾,如果是一枚灵石一颗或者两颗,那么有些人可能就忍着了,偏偏是三颗,一颗安神丹的效用是一天,三颗安神丹足够他们体体面面地结束这趟航行。   随着鲲舟越升越高,航行速度也明显变快,直到风声越来越微弱,鲲舟终于不再继续往上升,而是进入平稳的飞行阶段。   五铜方才被鲲舟的颠簸震得从榻上摔下来,此时他已经清醒,趴在晒台边遥望远处,到底还是个孩子,没忍住发出一声没见过世面的“哇”,说完又下意识看向迟一悬,见那人立在晒台栏杆边目不斜视,才放心地欣赏空中风光。   迟一悬此时也在心里“哇”了一声。   这时候他们完全看不见地面了,因为鲲舟之下,已经被雪白丰厚的云层填满,只偶尔才能看见薄雾般清透的蓝色。   大片大片的白云停在蓝空,如同漂浮在海面的浮冰层雪,鲲舟航行在这样的高空上,有一瞬给人一种正在海面上破冰开雪的错觉。   当然,令迟一悬惊叹的不是这个,而是那一座座破开云层的孤峰,峰顶有的闪烁奇光,有的漂浮着蒲公英似的东西,还有的挂着数道虹彩,如同一条条彩色缎带,当然,除了这些引人追逐的美丽之物,也有波谲云诡的东西,比如鲲舟往前飞行一会儿后,迟一悬看见一座正闪烁着阴绿色电光的黑色峰头,还有一座翻腾着血色雾气的峰头,甚至那些血雾还会时不时变成骇人的骷髅怪兽模样。   鲲舟上响起阵阵旅客的惊呼,船工们也一副惊叹模样,只是迟一悬仔细看,才发现他们掩藏得不够好的百无聊赖。   他正感到奇怪,就听命器道:【那是东辰洲仙门修士的洞府,修士们喜好不同,就会将自己的峰头装饰成不同模样。不过绝大多数修士专注修行,并不会特意装饰自己的洞府。】   迟一悬惊讶,“这离东辰洲不还远着吗?”   【的确,我们如今仍在东极洲境内,您如今所看见的这些峰头,只是海市蜃楼,它们不止会出现在这里,也会出现在长生界其他大洲。长生界的仙门修士闲极无聊,每隔几年就会举办斗艳会,攀比谁的洞府峰头更漂亮。由于每个人审美不同,为了公平起见,他们会将参赛峰头化作幻影投入各大洲,哪座峰头引起的惊叹最多,哪一座就是当年斗艳会的魁首。】   【陛下,您的运气不错,刚好赶上这一届斗艳会。】   迟一悬疑惑,“他们竟然会在意凡人的评价?”   【一开始,他们的确对此不屑一顾,直到数次斗艳会都是三大宗的修士夺得魁首,九大仙门联合起来改了规矩,要求让刚刚进入仙洲一无所知的修士或修行者进行评判。如此,才杜绝了依靠名气和实力夺魁的事情。】   迟一悬打了个哈欠,“这些人可真够闲的。”   他转身走进卧室,既然那些仙门修士要办斗艳会,说明这艘鲲舟上有查看他们反应的东西,他才懒得给人投票。   【晚了,您刚刚惊叹的目光,也许已经落入了计算票数的修士眼中。】   迟一悬叹息一声,倒在床上不想说话。   命器还在喋喋不休,【陛下,那些海市蜃楼并不会跟着这艘鲲舟,计算票数的修士也不会一直盯着这里看,如今这艘船上,只有您一位筑基修士。】   迟一悬:“……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吧!”   命器:【这艘鲲舟的船帆,是用筑基高阶的妖兽皮制成,船舷,是由千年灵木制成……若是您寻个机会将这艘鲲舟放入背包格,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这艘鲲舟,之后无论是拆开使用,还是等您晋升金丹后抹去原主神识,都能是一大助力,您不是一直想要一件代步的法器吗?】   迟一悬:……   他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他的命器总想着抢别人东西?   正在这时,鲲舟上又响起了一片惊呼声,迟一悬以为又是刚刚那些,并不在意,直到五铜连滚带爬从晒台上逃下来,“仙师!有妖物!”   迟一悬神识刹那铺开,瞬间观察到了鲲舟上发生的意外。   不久前,迟一悬离开晒台,鲲舟继续往前行使,离开了那片有着海市蜃楼的地方,立在甲板上赏景的修行者忽然发现远处飞来一段彩绸。   等距离进了,他们才发现,那不是什么飘在空中的彩绸,而是一群羽毛艳丽的鸟儿。这些鸟眼珠黑亮,羽毛反射着光,十分美丽。   眼见它们飞近了也没有攻击意图,有些修行者就忍不住伸手过去逗弄,甚至有人动了心思想驯养一只当灵宠。   直到一只乖乖被修行者捧在掌心的鸟儿忽然张开锋利的鸟喙,叼走了那修行者面颊上的一块肉,那人顿时惨叫起来。   这一声惨叫像是一个讯号,其他鸟儿也纷纷暴露凶性,用鸟喙用爪子残忍地撕咬甲板上的修行者,眨眼间就有数人受伤,鲜血洒落在甲板上,那些鸟儿也不放过,而是用腹部的羽毛刷一下蹭过去,将甲板上的鲜血尽数吸附在羽毛上带走。   【它们是毒美人,也叫七色鸟,它们的羽毛在空中飞行时能反射出七彩的炫丽光芒,因此当它们成群结队飞掠而过时,会有人误以为是一匹七彩丝绸飘了过去。】   【这是一种喜食血肉的妖物,擅长以美丽的外表蛊惑人心,会在人类沉迷它们的表象时伺机攻击,因此才有了毒美人的名字。绝大多数七色鸟因为智商限制,终生只有练气五层,极少数能筑基成功。】   【它们的爪牙异常锋利,羽毛能吸附绝大部分液体。这应该是一群正在抚育期的父母,它们吸附回去的修行者鲜血会成为雏鸟的绝佳补品。】   这群七色鸟到底都不到练气五层,反应过来的修行者合力,再有船工帮忙驱赶,很快就退散了,原地只留下几只七色鸟的尸体。   命器:【捕猎总要承担风险。】   而在赶走七色鸟后,受伤的修行者们立即将矛头对准了鲲舟上的船工。   “怎么回事?有这么凶的妖物你们为什么不示警?不要说你们不知道!”   “我们花了灵石上你们的船,还没到东辰洲就受伤,你们必须赔!”   “你们船头呢!出来!这事儿不给个交代休想善了!”   二层的住客也探出个脑袋,心有余悸地看着那些修行者受伤的惨状。   在吵吵嚷嚷的动静下,船头终于出来了,是之前在船下收灵石的范姓商人。   在这些模样凄惨的修行者面前,他背着手,神态轻慢,“鲲舟只能保证你们抵达东辰洲之前性命无虞,你们难道瞎了看不见?”   受伤的修行者们这才明白“性命无虞”的真正意思,一个个脸上都不由露出恼怒,其中一个脾气火爆的修行者骂道:“狗爹养的,难道只剩一口气也算数吗?”   范船头呵呵一笑,“要是不服,你现在就下去,咱不勉强。”   “你!”那修行者指着船头鼻子就要发作,被周围同伴抱住拦了下来。其他受伤的人见状,有的愤愤不平,有的神情漠然,还有的扭过头去只当看不见。   范船头就扭头走了,不久后,戏剧的一幕发生了,刚刚那些受伤的修行者竟然起了内讧,他们开始互相指责,有人怨怪那些招来七色鸟的人,害他们这些在甲板上的人受了无妄之灾,有人责怪周围同伴遇到危险只顾躲到一边没来帮忙,还有人怨怪刚刚出头闹事的人,害他们也被船工排挤……   只有一个人在劝说大家抓紧时间调息,就算要埋怨,也该怨那收了灵石不办事的船头。可惜收效甚微。   迟一悬注意到这人正是一开始他们看见的,抱怨十块灵石太贵的练气七层。他刚刚没在七色鸟的袭击中受伤,因此他的苦心劝说,也不被这些人接受,也许觉得他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门口传来咚咚的敲门声,隔着一道门,范船头殷勤的声音传来。   “迟公子,方才没惊扰您吧!那七色鸟虽然凶残,但羽毛极其艳丽,小孩子正爱这些哩,我们鲲舟上抓了几只,去了爪牙关在笼子里,尽可让小公子放心玩耍。”   五铜在旁边没吱声,迟一悬想也不想就拒绝,范船头才没再出声,不过到了晌午,却叫人送来几碟子精致的小点心,都是灵食做的。   迟一悬以神识观察甲板和一层的乘客,发现他们有的自带了干粮,有的吃辟谷丹,不过大部分人都不敢在甲板上呆着了,至于想吃口热乎的,鲲舟上的标价也极为昂贵,是地面上的十倍不止。   迟一悬这个时候忽然回想起大风肆虐的凤城,回想起无名谷中的人牲,眼前同时掠过的还有争奇斗艳的仙门修士洞府峰头,最后目光定格在桌上用灵食做的点心。   他想,有阶级差距正常,有贫富差距正常,但同样是人,不能一些人成仙,一些人连活着都成为奢望。   “吃吧,多吃点。”他对五铜道:“免费的不要白不要。”粮食又没有错。   迟一悬吃了个肚饱。   午间休息的时候,鲲舟忽然又是一阵剧烈的颠簸,又把五铜从榻上震了下来。   五铜龇牙咧嘴地扶着屁股,小心地趴到晒台上观看,嘴里又发出一阵惊呼。   只见远处一只十分庞大的妖鹏直直冲着鲲舟而来。   在船上乘客的惊呼声中,范船头一声令下,鲲舟上阵法启动,与此同时妖鹏翅膀一扇,掀起一阵狂风,这狂风与之前的风向不合,鲲舟被扇得不住晃动,宛如大海上面对风浪的孤舟。   好在早在妖鹏到来之前,船桅上的斗手就先一步发现它的踪迹,他们的动作极其熟练,斗手发出信号,缭手和舵手配合转向,鲲舟在空中拐了个弯,避开妖鹏的冲击,在两座山峰的夹道间穿了过去。   也许是发现了鲲舟上的阵法不易攻破,也许是发现了其他猎物,妖鹏瞥了他们一眼,不再追击,鲲舟顺利度过那片区域,开进了一片宽阔的空域。   而之前嚷嚷着鲲舟不公道坑灵石的修行者,则纷纷闭上了嘴巴,方才那样的妖兽,如果没有鲲舟的阵法保护,他们单独遇上,绝对逃不出性命,更不可能抵达梦想的仙洲。   ***   【妖鹏,玄级妖物,筑基三层。】   【可怜啊,霸刀门也有一只看起来一模一样的,但人家被驯化了,因此被人尊称一声灵兽,每天不但有专人刷洗羽毛,饲料一斤价值十块灵石。而眼前这只,就因为它爱好自由,不但要自己辛苦捕猎,经常遇到这种好闻却啃不下来的鲲舟,还要被人骂一声妖物。它做错了什么?难道渴望自由也有错吗?】   迟一悬:“……你想表达什么?”   【陛下,请给可怜的妖鹏一个家吧!】   迟一悬叹气,“我的眼中常含泪水,为什么?因为穷鬼买不起十块灵石一斤的饲料。”   接下来两天的航行,命器都非常安静,鲲舟也没再像第一天那样事故频出。   眼见东辰洲就快要到了,迟一悬修行之余,想起来查看朝歌的情况。   虽然远隔万里,但他也可以通过游戏面板查看属于自己的领地。   点击画面一进去,自然是他的小宅啦!   杂役们,不,如今签了契约,应该称他的员工。他的员工偶尔会进入他的小宅汇报工作,具体方式就是将近期发生的事情写成稿子放在桌面上,这是迟一悬交代过的,有空的时候他能直接通过面板查看。   只见画面中,马弘宣抱着几卷写满了字的卷轴放在桌上,然而在他出去之前,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迟一悬目光也停住了。   他心中忽然发出呐喊:快走快走!不要停下!   马弘宣自然听不见他的隔空呐喊,他蹲下身,目光投进了迟一悬垃圾桶。   然后,他伸手进去,抓起来被迟一悬丢在里面的几双鞋,翻过鞋底,一个个令人难以启齿的破洞赫然入目。   马弘宣一动不动,满脸沉思。   迟一悬一动不动,满脸呆滞。   比脚趾抠地更令人尴尬的是什么,是抠破后被人发现的鞋底。 第33章 今天圆满   迟一悬立刻关掉了画面,与此同时,命器发出了一声【啪。】   “你干什么?”   命器:【为您配乐。】   迟一悬:……   啊啊啊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出来之前没有倒垃圾桶!   “不,不对!这不是我有没有倒垃圾的问题,是朝歌没有垃圾处理工厂的问题!等我回去,一定要想办法搞个垃圾处理厂!”   他原本想看看这两□□歌有没有出什么事,但是马弘宣都有空闲翻他的垃圾桶了,看来朝歌现在情况良好,不必他挂心了。   “距离东辰洲还有多远?”   命器:【还有半天的航程,等跨越东极海,就能到达东辰洲了。您可以再休息两个时辰。】   迟一悬:“算了,我先梳理梳理情况。对了,你现在知道半月峡的情况吗?”   【很抱歉,我的知识来自于侦查扫描,而且目前只能扫描书籍与筑基以下的谈话内容,这几天在鲲舟上,并未有人提起过东辰洲半月峡的情况。】   半月峡,就是五铜口中拥有黄级上品灵脉的地方,五铜当日说,他来自东辰洲半月峡,是通过一个传送阵跨越万里来到东极洲的,而半月峡内还有许多他的同伴,他希望迟一悬能将半月峡内所有的同伴都接到朝歌生活,为此可以将半月峡那条灵脉作为报酬。   迟一悬对五铜的说法心存疑虑,倒也不是他觉得五铜在欺骗他,而是他认为五铜一个小孩子,还是一个只有练气一层的孩子,并没有做主给出一条灵脉的权力。这很可能是他长辈抛出的大饼。   至于他办完事后他们给不给灵脉,也不是五铜一个小孩子能做主的。不过黄级上品灵脉值得他冒险。   “半月峡的环境究竟得有多险恶啊,连一条黄级上品灵脉都救不了?以至于逼得他们得另外找地方安家?”   迟一悬嘀咕间,听见外面传来喧哗声,与此同时鲲舟颠簸了一下。很明显,这趟安静了两天多的航程又出幺蛾子了。   他的神识下意识往外扩散,下一刻,他皱起的眉头舒展开,起身走到晒台上张望。   只见一群长着人脸的鸟妖冲上鲲舟,袭向了甲板和一层的乘客。   至于鲲舟自带的阵法,只浅浅笼罩了三层的乘客,显然并不会管甲板和一二层乘客的死活。因为阵法需要连通地脉才能自行运转,鲲舟上的阵法不接地气,每次完全启动都要消耗不少灵石,只有当威胁整艘鲲舟的大妖物出现时,阵法才会启动。   二层的乘客还好,只要紧闭房门就不必担心鸟妖冲进来,鲲舟毕竟是玄级法器,门窗不是这种寻常鸟妖能冲破的,一层的乘客就惨了,哪怕离开甲板进入了舱室,也没有门窗四处漏风。   想往更下层的货舱逃去,却发现船工锁了通往下层的舱门,敲门呼救,还有船工幸灾乐祸说,反正又不死人,让他们熬熬就过去了。   面对这种情况,迟一悬原本以为他们会像上次一样被鸟妖整得血流满地凄惨无比,然而这次的情况完全不同,甲板上的乘客这一次似乎有了领头人。他们几十人结成阵型,竟然以人身充当阵旗,硬生生撑起一个小型防御阵法!   甚至分工相当明确,有一波人负责维持阵法,一拨人救下惊慌失措的人,另一拨人则站在阵法的笼罩范围内击打鸟妖。   这明确的秩序缓解了众人的恐惧,渐渐地,那些四散奔逃尖叫的人也聚集到了他们身边,修为不错的人或是帮忙维持阵法,或是帮忙击打鸟妖,修为差些的就安抚救助受伤的人。   这同心协力互帮互助的场景,跟之前互相埋怨一盘散沙的情况完全不同。   迟一悬注意到这些人有一个明确的中心,就是那个明显囊中羞涩、又在第一天的七色鸟袭击中极力劝阻大家冷静的练气七层修行者。   之前他看到这人时,并没有什么反应,但是此刻,当对方站在人群中心沉重冷静地指挥时,迟一悬看见他头顶缓缓亮起了一根——咸菜!   伯乐之魂这个被动技能他还在摸索阶段,有的人他觉得不错,但伯乐之魂没动静,有的人之前没动静,某一刻又被伯乐之魂选中了,比如眼前这个。   “不错嘛!”迟一悬的心情好了许多,不是因为那根咸菜,而是因为这群人。   这一次袭击的鸟妖数量庞大,眼看这些人支撑得越来越辛苦,迟一悬随手抛出了两件法器。   一件是金木锥、一件是惊雷珠。   杨盛云作为阵法的中心,耗费的灵力最多,支撑得也额外辛苦,但他没有露出任何异色,甚至加大了灵力的输出。   忽然间,一金一紫两道光从上空掠过,刹那间几道落雷砸下,将无数鸟妖从空中击落,与此同时一抹金光迅捷地在上空穿梭,他都没看清那是什么法器,那大批袭来的鸟妖就被灭了大半。   有了这样的助力,众人压力大轻,没过多久就将鸟妖消灭,只有少数见势不妙的鸟妖逃出去,地面落满了鸟妖的尸体。   【恭喜您击杀练气三层鸟妖五十六只,您获得点数4816。】   迟一悬握了握拳头,虽然筑基期对练气期来说有着碾压式的优势,但这些鸟妖的数量太多了,他利用法器之便,也几乎消耗掉一半灵力。   “虽然拿到了点数,但消耗的灵力也得补回来才是。”迟一悬喃喃自语。   片刻后,一张写满了字的白布从鲲舟三层的晒台上垂下。   杨盛云等人刚刚虽然看不清是什么法器,但也知道三层有位筑基以上的真修帮了他们一把,否则他们这群平均实力在练气七层以下的修行者,怕是要在数目上百的鸟妖攻击下受伤。   正要感谢,一抬眼,就看见了垂落下来的白布,上面写着一行字:修士有偿授课,一枚灵石一场,听课赠送补血丹和补气丹。   怎么会有修士在鲲舟上做这种买卖?   众人神色各异,但在商量了片刻后,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交灵石听课。   一来,补血丹和补气丹这种黄级丹药,哪怕是晋升修士了也能常常用到,这一回他们对抗鸟妖,有人受了点小伤,能有补血丹和补气丹调养,也是好的。   二来,他们前往仙洲,本就是为了借助仙洲浓郁灵气修成筑基,好为拜入仙门做准备。眼下有一位修士愿意授课,哪怕不教真东西,只是讲些仙洲的风土人情、各仙门的大致情况也是好的。   三来,这位修士刚刚出手帮了他们,他们本来就该道谢的,毕竟修士住在有阵法笼罩的第三层,他原本不必出手也能安然无恙。   修行者们纷纷表示愿意听课,于是迟一悬就从楼上下来了,期间他遇到欲言又止的范船头,摆摆手和气道:“放心,不占用三层,我到甲板上去。”   范船头见他比之前温和许多,但闹不清缘由,只得道:“这不合规矩啊!”见迟一悬看过来,他接着道:“自古传道解惑者,师也,这些人又不拜您为师,哪里有资格受您教导?”   若是用灵石就能买来一位真修的教导,那谁还去苦苦追寻仙门?   迟一悬先说我这是做的买卖,可不是收学生,但他略微一顿,明白了范船头的言外之意,“在这船上,任何人给了灵石,都能来听课。”   范船头顿时哑了。   迟一悬施施然走到甲板,这时候已经有修行者清理出了一块干净的空地,他就从背包格里取出一对桌椅坐下,旁边的五铜则捧着一个小小的储物袋,兴奋地开始收灵石。   片刻后,讲座开始了。也有那不舍得出灵石想要偷偷蹭课的,然而他们发现那位修士坐在案后嘴唇不停翕动,可不交灵石根本什么都听不见,眼看其他人听得如痴如醉,自己急得抓耳挠腮,只好偷偷往五铜那里塞灵石。   一开始还以为会为那修士所不喜,谁料那人看也不看自己一眼,仍旧专心授课,而他们交完灵石后,耳边终于听到声音了,顿时大喜,接着便是沉醉其中。   渐渐地,走出舱室的人越来越多,二层的一些修行者也打开房门好奇地交了灵石,然后他们的眼睛亮了起来,坐在甲板上再也挪不动位了。   因为迟一悬并不是随便讲讲,他教的都是非常实用的东西。一共有三个部分,一是东辰洲的地理分布,包括东辰洲哪个地方有那些仙门,这些仙门擅长什么;   二是东辰洲的人情风俗,这一部分还包括初到东辰洲的修行者要选什么地方留宿,要去哪里赚取灵石,怎么行事不会被黑店坑等等;   迟一悬和他的命器都没有去过东辰洲,这些知识当然都是命器一路上侦察扫描到的,有一些是地方势力的藏书,但大部分都是从东莱国的皇室藏书阁中获得。   命器自行筛选总结对比,将一些明显模糊、错误的东西去掉,又将综合验证后确定准确的信息一路讲给迟一悬听。   现在,迟一悬教给了眼前这些陌生的修行者。   这些知识原本被垄断在东极洲的大势力手中,修行者们往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乃至丢掉性命才能知晓的消息,如今却轻而易举地得到了。   第三部分,也是这堂讲座最重要的一部分,该怎么提升自己的命器。   迟一悬早就发现了,虽说召唤出命器后就能模糊地知道该怎么修行,但那都是非常粗浅模糊的概念,相当于婴儿生来就知道怎么喝奶,但完全不懂怎么炒菜做饭。   大多数人见召唤出来的命器只是寻常可见的东西,比如锅碗瓢盆之类的,就率先心灰了一半,更别提用心去钻研了。   然而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命器既然与灵魂相伴而生之物,又怎么可能仅仅局限于它的表象,只不过凡人见识有限,命器为了他们便于理解,才化作了他们平日常见的东西。   你不能召唤出一只碗,就真以为自己是个饭桶啊喂!你要去想想跟碗有关的意向,然后朝着这个方向去努力啊!   比如碗是一件器皿,想想它能不能进一步扩展,比如成为一个可以藏入魂体中的小小储物器,比如拿陶罐当储物袋用的陶大成;再比如换个方向,将碗倒扣,碗内之物就看不见、碰不到,可以延申到守护、隐形之类的威能……   能延伸出的可有太多太多了,这要看每个人自己的领悟。   这些知识是被仙门垄断的,连东莱国皇室也没有记载,但迟一悬一进入这个世界,以及那些五花八门的命器,就瞬间领悟出这层道理,而在马弘宣等人身上的实践,也证明了他这套理论是正确的。   所以此时他毫不藏私地将这套理论教导出去,至于能领悟多少,就看他们个人了。   如果说前面两部分内容只是让这些修行者觉得物超所值,那么这第三部分的讲解,就堪比蒙昧之时天赐的圣典,事关修行,哪怕是再愚昧的人也意识到这部分知识的价值。   东极洲的修行条件恶劣,因此这艘鲲舟上的修行者大部分年纪都挺大了,其中有些到了知命之年才修到练气六层,心知自己此生都不可能筑基了,才乘坐鲲舟前往东辰洲,想在死前亲自看看仙洲的风光,但此时听了这番教导,有些人当场就有了突破的预兆,明白自己这是撞上了天大的机缘。   当即控制不住叩头便拜,但更多的人,则是沉迷在讲座当中,完全没有发现周围发生了什么。   鲲舟的甲板上头一回如此和谐,人人坐在地上,神情如痴如醉。   讲座结束,迟一悬收回储物袋数了一下,发现里面有一百二十六枚灵石,而现场听课的只有一百人,这说明有的人多给了。   “小赚了一笔,不错。”迟一悬理所当然地收下全部灵石,然后发现听课的人太多,带出的丹药不够分。   “不好意思,丹药不够,要不我退你们一些银两?”他话音刚落,却有不少修行者连连摆手,一脸惶恐。   “前辈高义,赠我等一场机缘,今后凡有差遣,我等义不容辞。”   一群修行者信誓旦旦地发言。   迟一悬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开口道:“我只是做买卖,赚点灵石而已。”   “我们都明白!”众人超级大声。   迟一悬揉了揉耳朵,看向混到他面前的范船头,“你知道我很穷的吧!”   范船头连连点头,“明白明白!”心里则想,这些知识可不是寻常修士能接触到的,这位公子必然是某位不世出的前辈隐藏身份出来游玩,想他之前还以为迟公子是前往仙洲拜师的年轻修士,真是见识短浅。   迟一悬:……   总感觉他们说的不是真心话。   算了,灵石赚到了,好事也做了,今日非常圆满。   迟一悬对自己的一天感到满意,正要离开,忽然一个老头子扑到他面前叩头痛哭,说道:“前辈,我的命器就是一只碗啊,我用它吃了一辈子饭,去年才晋升六层,今日多亏了前辈教导,我觉得自己能再往上晋升了!”   迟一悬:……   他的耳边传来命器的感慨,【他的命器真可怜,不像我,这么幸福。】   迟一悬:……   很好,今天他的无语也加倍了。   ***   过了晌午,天气阴沉下来。   迟一悬站在晒台上,看见远方的天空阴云密布,雷光闪烁,雨水像一只巨大的毛刷子,细长粗粝的刷毛在海面上犁来犁去,引得海面承受不住般波涛翻涌,发出一道道狂啸。   鲲舟上的舵手与缭手配合,将鲲舟方向偏移,方便避开那些雷电。   迟一悬注意到鲲舟的高度一直在降低,若是按照原本的飞行高度,本可以轻松从云层上方飞过的。   【东辰洲要到了。为了降落方便,他们会提前一段时间降低高度。】   “穿过这片东极海,就是东辰洲了。”   迟一悬隐约听见船上其他乘客的议论声。   “嚯,好生吓人,东极海向来如此么?”   “这可怎么过去?不会将鲲舟打下来吧?”   “这倒也不会。”几名船工道:“以前东极海上虽然也狂风暴雨电闪雷鸣的,但声势连眼下的一半都不到。喏,看见前面那座峭壁了么?听说是有位从上三宗下来的大小姐在那儿暂住。据传那位喜爱狂风暴雨的气候,风浪越大,雷声越响,她就越开心。”   “她的护卫为了讨主子欢心,就将这东极海上游离的灵脉催化到极致。”   “不知是哪一位大小姐?”   “这我们怎么能知道?”   迟一悬听完,明白这条被催化的无品灵脉要废了。   “幸好有五铜带来的线索,要不然辛苦到了东极海,又要无功而返。”   鲲舟也不是头一回穿过东极海了,因此只是微微晃动一下,就顺利通过。之后又往前飞行了一个时辰,鲲舟降落在一片安宁的海边码头上。   这是一座相当繁荣的码头,鲲舟还未停稳,岸上的声音就传了上来。有迎来送往的贩夫走卒客商闲汉,也有来去匆匆背负行囊的修行者。   而海边码头的鲲舟也不止他们这一艘,还有来自其他大洲的鲲舟也停在附近,他们还要排队靠岸。   除了鲲舟,就是驾驭着各种飞行法器的修士了,他们或是驾着法器匆匆掠过,或是慢悠悠地绕上一圈,还有从小一些的鲲舟上下来的,那种鲲舟明显是仙门子弟出行的法器,装饰华丽,灵光外放,瞥一眼都觉得自己的眼睛要被晃瞎了。   鲲舟慢悠悠往前开,刚刚靠岸就吸引了一群人的关注。   这些人是在码头附近拉客的牙郎,一看面前这架鲲舟略显陈旧,就知道上面载着的是从凡间过来的修行者,这些修行者都没见过世面,最好忽悠,是他们眼中的肥羊。   哗啦啦船锚落下的声音中,鲲舟的船舷打开一道门,舷梯垂落,船上的肥羊要下来了。   鲲舟上,杨盛云等人临到下船了,终于鼓起勇气打听迟一悬的落脚处,在他们看来,这样一位对东辰洲极其了解的真修,必然在东辰洲有定所,知道个地点,将来也能找到地方报恩。   迟一悬这对他们道:“东极洲,朝歌。”   本来还想添一句“随时欢迎你们落户定居”,想想还是算了。这些人好不容易离开东极洲,怎么会回去。   杨盛云等人以为前辈不肯告知,失落的同时,又感叹这位前辈宅心仁厚,道德精微,竟还找了个说辞婉拒他们。   牙郎们觉得这一艘鲲舟有些奇怪,那些从凡间过来的修行者,一来到仙洲这等灵气蒸腾的凡人之地,哪一个不是迫不及待下船的?怎么这次久久没人下来?   终于等到有人下来了,牙郎们热切地围拢过去,打算用他们习惯的手法将这群愣头青哄得找不着北乖乖跟着他们走,可真等人下来了,却一时停在原地不敢过去。   只见打头的是个年轻公子,身边跟着个小孩。而在他们身后,还簇拥着好几十人,每一个都对那位公子恭恭敬敬,似乎是他的仆从。   嗬,这是哪家的大少爷出门?带这么多随从?   牙郎们敏锐地察觉那位公子是位真修,而他身后的人“随从”大多修为在练气六七层,其中有不少灵气外露,看起来即将突破。   了不得,这么多仆从,哪怕其中只有十分之一能最终成为修士,也很是不少了,这一位是什么来头?莫非是九大仙门甚至是上三宗的嫡传?   牙郎们不敢动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下船远去,又眼睁睁地看着那位大少爷挥退随从,霸道地命令这些人不要跟随,那些随从才依依不舍地作揖拜别大少爷。   牙郎们看得可仔细了,发现这些人对那位大少爷都是发自内心地恭敬,立刻跟周围人唠嗑起来,“看来这一位的家世不得了啊,仆从训得这么好。”   “那些随从的脸都记住了吧,别去招惹这些人,免得贪一时便宜,日后被人家找上门来。”   这时候又有人从鲲舟上下来,牙郎们纷纷围上去。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我家价格最好,这就带您过去。”   “客官是刚来吧,人生地不熟怕被人给骗了,快随我来,我家的东西都是备好的,保管您住得踏实!”   “客官,我家客舍免费赠一份东辰地图和仙门简况,跟我来,保管不出错。”   然而令人惊异的是,这些人板着脸,一个个拒绝了他们,并目标一致地往这片码头上价格最公道的驿站去了。   牙郎们:……   是谁!是谁把他们这一行的实话说出去了!   杨盛云到了东辰洲不到半日,就看见了好几个被当地牙郎骗得当掉底裤的修行者,有的甚至被迫签下卖身契仙途尽毁,而这些人都是从其他鲲舟上下来的。   这才越发明白自己这艘船上的人有多幸运。   “可惜不能再跟随那位前辈走一段路。”   “若是将来修行有成,一定要好好报答才是。”   “仙途茫茫,也不知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杨盛云和同伴们感叹。   不论如何,他们在那艘鲲舟上结识了意气相投的同伴,共患难过也同享福过,情谊比寻常人更深厚,在这东辰洲的日子,总不会比那些孤身的修行者差。   ****   鲲舟上   等船上的最后一位乘客离去,范船头在无人处,将鲲舟上一枚珍珠色的宝玉收了下来。   这块宝玉,其实是一件摄录法器,是斗艳会用来记录票数的,此时这件法器上已经记录了这艘鲲舟上所有人对之前那些峰头的惊叹与评价,当然也包括迟一悬的。   只是他的表情不外露,并不明显,但也留下了相貌特征。   范船头回忆起这几天船上发生的事,轻轻叹息一声。   十几年前,他也是鲲舟上意气风发想要去仙洲闯荡一番的乘客。   那个时候,他也对鲲舟上的种种阴暗愤愤不平,并决心出人头地后改变这一切。后来他为了多赚灵石,投了一名霸刀门弟子,做了一个小小行走,再后来又被派来做鲲舟的船头。   一开始,也羞愧过。后来,他能对其他修行者的苦难视而不见,乃至嘲笑讽刺。   是什么时候变了呢?也许是第一次请求一位筑基修士的指点,却被对方当奴仆折辱使唤的时候;也许是从第一次违反规定,擅自启动鲲舟阵法的时候,为了保护一群陌生人,他受了重罚,从此伤了灵根,余生筑基无望。而当初那些他保护过的人,没有一个挺身回报。   这个世界是什么?   弱肉强食,强者为尊,于是弱者连喘息都不配么?   范船头早就认命了,可是为何偏偏又让他见到了迟一悬呢?   为什么偏偏要教他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修士呢?   真是笑话,这世上居然还有一个毫不藏私的修士,这样的修士居然能活到现在。   可是,他愿意教他,他连看过来的目光都是平静的,如同看着一位和他同阶的修士。   谁生来就会卑躬屈膝阿谀奉承呢?   范船头吸了吸鼻子,忍下一点泪意,将留影法器上关于迟一悬的内容抹去。   ****   【恭喜,您的领地内拥有了第一家修鞋店,您获得点数一千。】   眼看要天黑了,迟一悬找了家公道的客店下榻,刚刚进屋就收到了提醒。   他心情很不错。于是终于打开朝歌地图,进入观察。   “我的朝歌现在越来越好了,百业兴旺近在眼前啊……”   话音戛然而止,迟一悬瞪大眼盯着眼前这一幕,久久无言。   只见山谷中央被清理处一块空地作为校场,以郭千山为首的员工们正背着手,面容严肃,身板笔直地脚趾抠地?   是的他没有看错,每个人都非常认真严肃,专心致志地用脚趾摩擦鞋底和地面,柔软轻薄的布鞋将他们的脚趾头的动作暴露得非常彻底。   就这么无声且努力地摩擦了一会儿后,有一个员工忽然大叫起来,“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抠破鞋底了!”   马弘宣一脸欣慰,“不错,你今天的任务结束了,先去修鞋子吧!其余诸位,也请继续努力。”   其余人纷纷更加卖力地抠地,因为太过用力,连表情都有点狰狞起来,一副不把鞋底抠破誓不罢休的凶狠!   迟一悬:……   救命!他们究竟脑补了什么?   迟一悬倒在床上,生无可恋。   【陛下,您还好吗?】   迟一悬:“谢谢,不会再爱了。” 第34章 循循善诱   “萧好女!柴劈好没有?”   一大早,卢文星就踹开了山谷角落里一间破屋。   这间破屋就是原本的牢房改的,本来四面漏风还没有顶,后来萧好女自己找了茅草围起来,晚上才不至于被冷风吹得睡不着觉。   此时那破烂木头拼成的门被卢文星一踹,整个屋子都震了一下,掉下来几十根茅草。   萧好女立刻把手里的东西藏好,正好看见屋门被踢穿一个洞,肉痛得很,却是不敢发作。   “柴我昨晚就劈好了。”   卢文星惊讶,“哟,了不得,如今可算勤快了。快走,左使要见你。”   不久后,萧好女被带到了山谷口,谷口附近不同于从前的冷清,用石材和木料打了个新大门,朝歌的牌匾也换了新的,比从前气派了不少,还时不时有人进进出出。   郭千山等人身上也不再是从前的杂役旧衣,而是换了样式一致的蓝色箭袖劲装,外面披着护甲,一个个看着威风凛凛。   这些人的修为没一个比得上自己的!但过得可比自己好多了。   早知如此,当初宁愿渴死,也不到这儿来。   萧好女如今已经知道朝歌旁边就是苦海道,苦海道除了血祭,只有金丹修士有能力镇压,他以为朝歌主人是一位金丹真人,表面上更加不敢造次了。   因此这些人虽然修为都比他低,但他仍老老实实低着头,询问左使有什么吩咐。   郭千山道:“今日我们要进落霞山采药,落霞山内围被陈氏占据,我听说你跟陈氏有旧?”   提到陈氏,萧好女眼中又冒出了火。“何止是有旧,我跟他们简直有生死大仇!”   陈氏家族是银城本地的一方大族,祖上出了好几个修士,早在奇珍堂将店铺开到银城之前,陈氏就是银城的地头蛇,他们已经在银城经营了好几百年。   只不过陈氏近百年来没出过一个修士,才叫奇珍堂占了风头。但陈氏在银城几百年的经营也不是白干的,银城附近资源最好的落霞山内围就被他们占了去。奇珍堂当初要不是因为堂主是修士,还真不敢在银城与他们平起平坐,现如今陈氏与奇珍堂联手,势力更加膨胀,等闲都不敢招惹他。   萧好女建立的龙虎帮跟陈氏原本井水不犯河水,偏偏陈氏圈地圈到他的地盘去了,想要强占他龙虎帮的地盘建陈家别苑,给他陈氏家族豢养的舞姬住。   “这种奇耻大辱,我龙天虎……”在郭千山等人的注视下,萧好女讪讪道:“我萧好女怎么能忍,就跟他们干了起来。”   结果显而易见,龙虎帮败了,萧好女只得带着最忠心的六名帮众逃到荒漠上来,发誓有朝一日要回去报仇。   当然,萧好女把他如今在朝歌受的罪也一并记在了陈氏头上,觉得要不是陈氏那帮贱人做的贱事,自己也不会流落荒漠,如果自己不流落荒漠,就不会悲惨地成为阶下囚,如果他没有悲惨地沦为阶下囚,区区一个练气三层怎么敢踹他辛苦拼好的房门?   总之这一切全是陈氏的错!   现如今察觉朝歌要对付陈氏,萧好女兴奋得很,正要将他所知道的陈氏家族阴私都吐出来,却忽然闭紧了嘴巴。   郭千山冷冷盯着他,“怎么不说了?”   萧好女梗着脖子道:“你们要是不给些好处,我才不说。”   站在一旁的卢文星闻言刚刚提起扫帚,萧好女就抱着头上蹿下跳,他跳得还挺有规律,一看就是早摸透了卢文星的出招路数,卢文星扫了好几下,不说打中,连扫把风都没沾到他身上。   郭千山在旁边盯着,制止了卢文星的动作,问他想要什么好处。   萧好女立即道:“我不要再干活,你们还得给我一栋房子。”   郭千山看着他没说话,心想一栋房子可不便宜,就算要给,也要他自己建。   萧好女见他久久不语,憋屈道:“那我还干活,给我个像样的房子住总行了吧!”   郭千山还在考虑。萧好女的表情更加窝囊了,“那,以后叫他不许再踹我的房门,这要还不行,那我就不说了。任你们把我打死算了。”   郭千山看了眼卢文星,“成交。”   一条重要情报,却只换来这个,萧好女十分委屈,但想到陈氏家族马上就要倒霉了,他又兴奋起来。当即把他所知道的都说了,连陈氏的大少爷和他表弟有私情,陈氏家主偷偷在外面养了个私生子还塞给他大把灵石的事都捅出来了。   万天佑等人听得大开眼界,说这种大家族就是玩得花啊!   萧好女不屑道:“这种世家大族,也就门口那两座石狮子是干净的。”   郭千山:“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好女刚要张口,却又闭上,不耐烦道:“反正这些消息都是真的。你们管我怎么知道。”   让萧好女回去,万天佑问道:“千山哥,有想法了么?”   郭千山点头,“现在就出发。”   ***   两日后,银城   小姑娘杏春拎着篮子满大街叫卖符纸,这两天她运气好,每天都卖出去好几张,喜得小姑娘见牙不见眼。   到了晌午时,小姑娘饿了,看到前面有个面摊,想到自己这段时间赚了些钱,揉揉肚子,她走到面摊前,头一回舍得花钱给自己买碗加了肉的青菜面。   面摊前已经有不少人了,小姑娘找了个空位坐下,热腾腾的面条端上来,她先珍惜地一口口吃掉面条,把肉留到最后再吃。   “你听说了吗?陈氏这回可栽跟头了。”   听见“陈氏”两个字,杏春的耳朵动了动,悄悄抬起眼。   只见旁边一张方桌上,几个客人正唾沫横飞地说着最近的新鲜事。   “就前天那事,可精彩了!可惜我当时没去落霞山。”   “啊?落霞山那事,那你们不早来问我,我当时就在那儿,看得比谁都清楚。”   “老哥老哥,这顿饭钱我请了,可快些说说吧!”   那人便清了清嗓子,高谈阔论起来,“要说陈家啊,在这一带横行霸道多少年了?这回可算是踢了铁板……你们可知道朝歌?”   身旁人附和,“朝歌?略有耳闻。风行商行卖的丹药和护甲,据说就是朝歌供的货,我起先也不信能比奇珍堂的更好,亲自试了才后悔之前没多买些,怎的,这事儿还跟朝歌有关?”   “那可太有关了!”那人一拍大腿,激动道:“这回陈家踢到的铁板,就是朝歌啊!你们可知道朝歌在哪儿?就在无名荒漠无名谷中!”   “这有什么稀奇?风行商行里不是挂着么?”   “那你们可知无名谷旁边就是苦海道?”   众人大惊,就连摊主都大叫起来,“什么?原是那个无名谷!”   这世上的无名山谷多了去,大部分人还以为是重名了,此时发现真相,纷纷大吃一惊。   那人道:“不止如此呢,听他们说朝歌如今有一千多人住着,是一位大慈大悲的真修不忍见人牲血祭苦海道,才出手镇压,并救下了那一千人牲!”   “这……真有这样怜惜凡人的修士?”   那人道:“也不怪大伙儿惊讶,一开始我也不信,俗话说仙凡有别,但凡是修士,哪个眼睛向下看?可这事儿罗老板能作证,她店里的伙计们都能作证,哪个不信,自己去朝歌看一眼就知道了。”   附近的人激动起来,“苦海道,据说只有金丹真人能镇压,莫非朝歌那位……”   那人便高深莫测地点头,于是众人齐齐缄默下来,眼神里都是心照不宣的深意。   杏春也被吸引了,连肉都不着急吃了,直勾勾盯着那人看。   围在附近的人越来越多,那人也越说越起劲,“前天我本来是去落霞山外围采些草药,就看见陈家的侍卫把一队穿着蓝衣护甲的人给拦下了,不让他们进落霞山内围。这些人自然就是朝歌的人了,见陈氏的人拦着不让进,二话不说就动手了。没几下就把陈家的侍卫打得头破血流。”   这人颇有些口才,讲得绘声绘色,比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还引人瞩目。他快速地将那一日的经历道来。   “陈家的侍卫狗仗人势,向来鼻孔朝天,挨了一顿打哪里肯罢休,还在那叫嚣着说得罪了陈家要他们好看,谁知道朝歌的人马就说我们东家是一位真修,如今住在苦海道旁的无名谷,随侍恭候他们过来。”   “你们是没瞧见陈家那些人当时的脸色有多精彩。没一会儿陈家大少爷来了,他许是晓得些事,对朝歌的人倒是客客气气,也准许他们进落霞山内围,谁知道朝歌却要求他们开放落霞山内围,供所有修行者自由进出。要知道落霞山内围可有不少珍稀草药,对修行大有好处。”   竟还有这种好事?众人纷纷叫好,对朝歌好感顿生。   “陈家霸占了内围多少年?怎么肯轻易交出来?自然不肯同意。”   周围人纷纷询问,毕竟这可是关乎他们所有人的利益。   那人又喝了口茶,才继续道:“不过朝歌有一位真仙师,陈家的人打又打不过,得罪又不敢得罪狠,就说朝歌逼他们开放内围,是强盗行径。哼。”他不屑道:“落霞山原本就是无主的荒山,谁都去得,几十年前一条灵脉从天而降消散在那儿,才催生出许多珍稀草药,被那陈家利用势力强行占了而已,这些年大家只是敢怒不敢言,他还真当那山是他家的了?”   “朝歌的人又不怕他,当然也不惯着他,不止把这事儿说了,还抖出来陈家许多阴私,那陈家大少爷听得嘴皮子都哆嗦了。”这人把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八卦添油加醋又说了一遍,听得众人兴奋不已。   “这真是大快人心!”   “难怪那天之后,陈家就闹起来了,敢情是家主在外有了中意的继承人,陈家大少爷能甘心?”   “陈家真是报应哈哈哈。”   “这么说,我们现在都可以去落霞山内围了?那还等什么啊,赶紧组个队,晚了都找不到好东西了!”   “还是要谨慎些,内围有不少妖物,不是好对付的。”   “哈哈,再难能有陈家难对付,这回可多亏了朝歌,不愧有真修坐镇,陈家那小家子气的就是不能比。”   “陈家这回被迫让出落霞山内围,又得罪了一位仙师,这回是真要没落了……”   杏春碗里的肉已经凉了,但她头一回没有因此懊悔,听着陈家倒霉,她心里就开心。狠狠咬着肉,杏春低声骂道:“狗屁陈家,总算遭报应了。”   这个时候有两个女人在她旁边坐下,冲摊主喊道:“来两碗面。”   杏春看了一眼,认出是前两天买过她符纸的人,便冲人甜甜笑了一下,热情地问还要不要符纸,她这里还有许多。   可惜的是,这两个大姐姐似乎不认得她了,愣了一下才摇头,说自己今天用不着符纸。   杏春顿时有些失望,正要付钱离开,就听她们小声说道:“东家交代的事都办完了,待会儿就能回朝歌了。”   咦?她们是朝歌的人?   杏春有些好奇,脚步停下来。   “这趟差事不容易,幸好我们不辱使命。”高个女子掀开了一只竹篮。   杏春无意瞅了眼,惊得瞪大眼,里头竟然……放着好几只莹白的胖虫子,看起来和她的宝贝白蚕一模一样!   樊蕙兰特意多摸了摸几番周折才买到的蚕宝,察觉到小姑娘的目光,她笑起来,“这东西是不是可人得紧?它们吐的丝冰冰凉凉,做成衣裳可值钱了。”   杏春面色有些僵硬,她厚着脸皮多问了几句,直到樊蕙兰表现出不耐烦了,才忐忑又疑惑地回到家,心想,难道自己家里的不是个宝贝?外面都能买得到? 第35章 第二更   望着小姑娘离开的背影,任如碧低声道:“不跟上去么?”   樊蕙兰摇头,“这小姑娘警惕性很强,还是不要画蛇添足了。慢慢等着就是。”   东家临走前交代了他们一些任务。   郭千山那些人的任务是打破奇珍堂和陈氏的药材垄断,进一步将朝歌的好名声宣扬出去;而樊蕙兰得到的任务,是诱导一个叫杏春的小姑娘主动进入朝歌。   樊蕙兰等人并不明白东家为什么要让这个小姑娘进入朝歌,她们也并不多想,只觉得其中必有深意,她们只需要全力以赴即可。   令她们纠结的是,相比起郭千山,她们的这个任务似乎有点小,虽说大家都是同生共死的好姐妹好兄弟,但并不意味着彼此之间就放弃竞争了,无论是谁,都想得到东家的重视和赞许,东家只派给她们这种小事,是不是她们平日里哪里做得不好,让东家觉得她们比不上郭千山等人?   当时在小宅的会上,樊蕙兰几乎忍不住冲动要发出询问了,若是从前,她哪里敢这样,但是这段时日以来的种种,让樊蕙兰确信东家胸襟博大,人品高华,哪怕是发脾气时,东家望过来的目光也是包容平等的,如同一位最好的兄长。   好在她很快就压抑住了自己的冲动,她告诉自己,不必着急,不要冲动,东家的深意她们还未明白,哪怕这一次真的只是个小任务,她也要做得尽善尽美,让东家看到她的能力。   好在很快,东家又交代了另一个任务,这才叫樊蕙兰真正心平气和下来。   东家说,“朝歌的账目,大家方才已经听裘平安说过了。目前朝歌内什么都缺,什么都要买,而仅凭炼器坊和医药坊的产出,又不足以供养朝歌如今的人口和建设,所以我想再开一家店铺,扩大生意,尽早让朝歌扭亏为盈……”   东家说要开一家成衣坊,不是寻常的成衣坊,而是专供修士与高阶修行者的成衣坊,如此才能在短期内赚取更多钱财。   东家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她,让她带人去购买一种名为雪蚕的灵虫。   樊蕙兰眼神大亮,东家一定是看见了医药坊被人垄断药材这件事,所以这一次决定从原材料入手,朝歌要开成衣店,自己养蚕缫丝织布,以后打出名声了,也不怕那些奸商抬高丝价了!   雪蚕原本叫白妖蚕,也是妖物,吐出的丝有毒,后来被修士一代代驯化下来,就成了专门吐丝织布的灵虫,丝中的毒性自然也被去除了。由雪蚕吐出的丝织成冰凉柔滑,不沾尘土,虽然没有额外的功效,但色泽极佳,穿上身仙气飘飘,颇受欢迎。   然而雪蚕供养不易,想让它们吐丝也不容易,前提投入成本极高,因此虽然是黄级灵虫,但价格并不算多么昂贵,樊蕙兰以每条二百两的价格买入十条。   当时那名商贩见他初次接触雪蚕,还想哄骗她说这是玄级灵物冰蚕。   虽然冰蚕和雪蚕极为相似,不是内行压根分辨不出来,但樊蕙兰又不傻,玄级灵物可是修士都追捧的存在,那商贩手里要真有玄级灵物,早就巴结修士去了,还能在银城里贩卖?   更何况玄级灵物冰蚕的供养难度是雪蚕的百倍不止,若是长久吃不到灵石,冰蚕缺灵缺极了,就会反噬饲主,那商人真要有冰蚕,也不敢长久留在手里。   “不过,东家为何特意让我们在小姑娘跟前显摆雪蚕?”任如碧大胆假设,“莫非,那小姑娘手里也有雪蚕?”   至于冰蚕,她是不敢想,一个还没入道修行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拥有冰蚕呢?   ***   奇珍堂内。   陈家少爷怒气冲冲一拍桌子,“朝歌的人背后有一位真修,你怎么不早说?”   贾和谦道:“陈少爷,还请您冷静些,朝歌的人也没那么可怕,只要我们收集到草药炼制出烈阳丹献上霸刀门,霸刀门一定会为我们做主的。”   陈家少爷却是哼了一声,冷不丁道:“宋仙师是不是已经陨落了?”   贾和谦眼皮子一跳,“绝无此事,陈少爷您不要听信了谣言。我们堂主只是外出一段时日。”   陈少爷阴冷道:“看来传闻是真的了,头先你忽然找上门合作,吹得天花乱坠我才信了你。你却隐瞒了朝歌的事,如今害得我陈家得罪一位修士,这笔账,我记着了。”   说罢他就要走,却被贾和谦一把抱住,“陈少爷,您千万不能走,您先听我说,那日无名谷有异动,我们堂主前去查探,之后再也没回来过,一定是被朝歌那位修士害了!我们堂主可是霸刀门的弟子,霸刀门一定会做主的。”   陈少爷虽说是个断袖,但也不是啥都吃得下,被贾和谦这么个老男人抱住,给他恶心得直皱眉头,一把将贾和谦推开,陈少爷冷声道:“这话你骗骗那些对仙洲一无所知的凡人也就罢了,你莫非忘了我陈家出过几位修士?霸刀门可不会为了宋典来得罪一位金丹真人。”   陈少爷心里清楚得很,能让宋典来这样一个筑基多年的修士一去不回,还镇压住苦海道,放任一千人在旁边居住生活,那朝歌主人是金丹真人无疑了。   霸刀门弟子那么多,宋典来不过是被打发来看着苦海道的,每年靠着给霸刀门上供才能得几分脸面,如今苦海道有一位金丹期镇着,霸刀门为什么要自找麻烦去对付朝歌?   这对霸刀门来说又浪费力气又损害名声,毕竟赶走了朝歌主人,霸刀门可不会再找一个金丹真人过来镇压苦海道。到时候再用人牲献祭,岂不是叫人唾骂?霸刀门虽是九大仙门排名最末,却不是不重视名声。   陈少爷想想最近发生的事情就糟心得很,前日落霞山的事情,他分明已经让人封口了,流言还是传得满天飞,他气都气死了,要不是为了跟奇珍堂撇清关系,他今日都不会过来。   陈少爷头也不回地走了。   贾和谦一下瘫软在地,这些年他依仗着宋典来,得罪了不知多少人,他心知既然朝歌扶持了罗燕行,就不会再接纳他,更何况朝歌主人既然那么善心,也看不上他这种利欲熏心之人,所以才铤而走险,想要利用信息差联合陈家炼制玄级丹药献进霸刀门,提前求个庇护。   谁知道朝歌的动作那么快!   外面的传言一定是罗燕行放出去的,这个狠毒的女人向来不择手段,他的奇珍堂,这一次全完了……   贾和谦的预感没有出错,在陈少爷怒气冲冲离开奇珍堂后,宋典来陨落的消息越传越广,那些曾经被奇珍堂欺压过的商人,再也不用苦苦压抑,不约而同联手起来,没多久奇珍堂就树倒猢狲散,被瓜分了个干净。   ***   而远在东辰洲的迟一悬被员工们集体进行“抠地”训练的场景伤了眼睛,已经许久没有再去关注朝歌,只让命器留意,有要紧事再提醒他。   带着五铜给的线索,迟一悬终于赶到了明月峡附近。 第36章 元神出窍   半月峡是两山之间,一个半月状的狭窄深谷,两边山壁十分陡峭,向上看山雾缭绕,向下看林木葱郁,过路修士如果不是特意寻找,压根不会知道那里面还藏着不少人。   五铜一出生就住在半月峡里。如果不是峡谷的结界意外被修士触动,也许他如今还待在峡谷中不曾离开。   “如果那时候没有冒险让五铜离开就好了。”   半月峡内,一个身披虎皮的女子望着结界上因外界攻击而不断泛起的涟漪,脸上露出后悔。   “大姐!”   一个同样穿着兽皮衣的少年跳过来,落下时带起的风扬起了女子的绑发。少年脸上有些着急,“外面的攻击越来越猛,灵石消耗得太快了!二姐问要不要缩小结界范围?”   铁笛的眉头始终拧着,“不行,如果缩小结界,半月峡的秘密就会立刻暴露在问星门眼中。”   半月峡的秘密,自然是那条黄级上品灵脉。因为这条灵脉,半月峡内四季如春,灵气浓郁,每年还能产出一些灵石,让隐居于此的人不愁修行资源。   问星门并不在九大仙门之列,只是东辰洲一个寻常门派,他们现在攻打结界,只是误以为这里面是一个陨落修士留下的秘境,若是叫他们知道这里有一条黄级上品灵脉,绝对会倾巢而出前来攻打,到时候半月峡的结界只怕连几天都维持不住。   少年见她不肯缩小结界范围,也不失望,明显是早料到如此,说道:“二姐也认为不能缩小结界范围。”见铁笛狐疑望过来,他继续道:“维持传送阵的灵石损耗太大了,二姐说,不如就把传送阵停了。”   铁笛微微睁大眼,随即恼怒,“五铜还没回来。”   少年道:“都这么久了,五铜也许早就死在外面了!大姐!我知道五铜是你亲自带大的,你心疼他,可是家里还有这么多人,我们不能只等他一个!”   铁笛攥紧拳头,眼睛有些发红。   几个月前,半月峡的结界意外被触动,那人是个意外从天上摔落下来的问星门修士,铁笛原本想设计伏杀那人,不料附近还有那修士的同门,计划失败,她当机立断用传送阵送几个孩子出去寻找外援。   五铜才只有十岁,还是太小了,铁笛原本就不想让他出去,奈不住五铜苦苦哀求,铁笛还是将他送了出去。   如今其他孩子都在传送时间内回来了,只有五铜还没有任何消息。   铁笛心神有些不宁,可一股强烈的直觉攫住了她,“也许,五铜找到了外援呢?”   半月峡被下了禁制,这结界里面只能有未成年留下,一旦岁数超过二十,就会被结界排斥出去。   一开始,家里的大姐并不是铁笛,后来那些年纪比她大的人一个个走出结界,铁笛就成了老大。   这次隐世多年的半月峡被问星门发现,铁笛让他们出去寻找的外援,就是曾经从半月峡出走的兄弟姐妹,好多年过去,他们必定都已经成为修士了,只是结果不尽人意。   少年想到一次次带回来坏消息的兄弟姐妹,脸上也带了哀伤,“大姐,东辰洲就这么大,如果五铜找到了外援,早就回来了。”   轰!   结界又一次在外界的攻击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嗡鸣,铁笛心一横,“关闭传送阵吧!”   ***   【东边三千米方向,有十三名修士正在攻击一个峡谷的结界。他们全都穿着藏蓝色长袍,衣襟上用金线绣着七星连珠,是问星门的修士。】   得到命器的提醒,迟一悬御风而行的速度慢了下来。他飞快下落,停在一片山崖上,崖边生长的青竹叶打在五铜脸上,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五铜东张西望,忽而眼睛一亮,“这里我认识,以前跟大姐出来打猎的时候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他抬手一指东边,那里山势起伏,烟云皑皑,望不真切,他却十分笃定道:“我家就在那儿!”   半月峡就在那儿!   五铜几乎要掉下泪来。他本来该被传送到东辰洲的某个地方寻找曾经出走的姐姐哥哥们,但不知道传送阵出了什么问题,把他弄到东极洲去。   时隔几个月,终于能回家了,他激动得身体微微颤抖。   迟一悬微微闭眼,他还只是筑基初期,神识无法延伸到三千米外,此时正借用命器查看三千米外的情景。   命器无法侦查修士,他却能一眼看出十几名修士的修为,其中有几个他看不出修为的,应该是筑基中阶以上,另外还有七个筑基初阶。   【陛下,敌人有些强大,并不好对付。】   迟一悬:“你说得没错,但我们为什么要对付他们呢?”   他将情况告诉了五铜,见他急得几乎要跳起来,就问他有没有绕过去的方法,五铜巴不得立即飞过去,闻言立刻点头如捣蒜。   迟一悬确定了方向,提起五铜再次飞身而起。   ***   “打了快一个月,这结界竟然还没攻破!要不回师门再找一些人来?”   半月峡前,问星门的一名弟子停下来踹了口气,突然提出建议。   闻言,另一人白了他一眼,“结界越坚固,说明这个秘境里好东西越多啊!我们这里十三人还不够分吗?”   “师兄说得是,我们都辛苦打了一个月了,这时候再去找人来,岂不是便宜别人?”   “我感觉结界好像变薄了,看来很快就能攻破了!”一名筑基六层的弟子忽然道,其他人闻言精神一震,磕了几颗补灵丹后越发亢奋地攻击结界。   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依然发现有修士接近。其中两名问星门的弟子警觉地停下手观察,却见那人只是匆匆从空中掠过,手里还提着个凡人,而且越飞越远,便以为只是个过路的,这才放下心来。   ***   迟一悬带着五铜绕过那群修士,转到了半月峡后面的一处山壁。   山壁上满是青苔,一道清澈水流从山壁下的阴影处缓缓流出。   五铜兴奋地扒开旁边草丛,露出一个小小的洞,“仙师,从这个洞进去,就能到我家了。”   迟一悬是个很务实的人,并不介意钻小洞,正研究怎么缩进去,就听见命器提醒他,【陛下,这个洞的确能进入半月峡,但里面依旧有结界,您无法进入。】   迟一悬就问五铜,“能否让结界开个口子放我进去?”   五铜脸上兴奋的神情消失了,他才想起来半月峡结界的限制,“仙师,我们不能开门,因为这个结界只有未成年才能进去,无论女男,只要年纪过了二十,就进不去了。除非结界整个关闭,或者被人由外攻破。”   迟一悬心里啊了一声,他头一回听说这种只限未成年的结界。命器一时也找不到办法,双双沉默了一会儿。   但是让五铜一个人进去,又担心这孩子传达不清楚,到时候一来一回耽误时间,要是在这期间问星门攻破了结界,可就不好了。   沉吟片刻,迟一悬询问,“你家这个结界,是只限制人,不限制鬼吧?”   五铜啊了一声,不确定道:“我、我不知道。”   片刻后,一道影子跟随着五铜的步伐,游蛇一般钻进了小洞。   迟一悬则立在洞口,借用影卫的眼睛观察半月峡内的一切。   说来也是运气。原本的技能一召唤来的影卫并没有这个功能,但迟一悬召唤出来的这个影卫,偏偏是他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这世上没有什么比肉.身和灵魂的感应更强了。   用原身的身体来感应魂魄所经历的一切,效果等同于缩小版的元神出窍。   因此当五铜带着影卫出现在半月峡内时,半月峡中的家人们都惊呆了。   几个年纪比五铜稍大的孩子冲上来激动地抱住他,随即就是又警惕又好奇地看向跟在五铜身后的黑漆漆人影。因为是五铜带来的,他们倒没生出恶意。   五铜亲近地抱了抱身边的家人,就听身后的影卫身上传出了仙师的声音,“快去找你们大姐。”   听了这话,半月峡里的孩子,包括五铜自己都吓了一跳。   片刻后,影卫见到了半月峡里的主事人,大姐铁笛,二姐钢琴。   钢琴……迟一悬初次从五铜口里听到这个名字时惊了下,还以为这个世界有其他穿越者,直到他发现这个半月峡里的人取名方式都跟金属有关,金银铜铁等等都要沾个边,峡谷里不止有钢琴还有铜琴金琴银琴等等。   铁笛等人十分激动,他们早就放弃希望了,苦苦维持着结界也是负隅顽抗而已,他们没想到五铜竟然真的能带来外援。   了解到五铜是被传送到东极洲去才耽搁这么久,铁笛又惊讶又迟疑,惊的是五铜找来的救援是彻彻底底的外人,疑的是这样一个外人,是真心帮他们,还是为了谋夺半月峡的财产?   因为不再需要维持传送阵,半月峡的结界还能再维持两日,因此铁笛将五铜带到一旁了解情况,钢琴则留在原地招待这位黑漆漆且气息古怪的前辈。   而等铁笛从五铜口中了解到东极洲朝歌的所在后,她的震撼久久不能平息。   竟然有修士为了解救一群人牲,在苦海道旁建了个村子,还帮他们做营生,起屋子,甚至于这一回前来解救半月峡,也只是因为想要一条灵脉回去解决水源!   直到跟钢琴碰头,铁笛的神色依然有些恍惚,她不能相信,这世上会有这样的好人。可五铜不会撒谎骗他们。   “钢琴,你方才招待那位前辈,觉得他性情如何?”   钢琴道:“很温和,说是像长辈也不太像,更像以前出走的姐姐哥哥们,并不倨傲。”   铁笛点点头,“五铜的说法也是如此。那我们……要相信他么?”   钢琴道:“成年人进不来这个结界,而五铜说这个黑色的影子是仙师的鬼。铁笛,你知道什么是鬼么?”   铁笛:“据说是人死后的魂魄所化。”   但活人的魂魄是不会变成鬼的,她更倾向于这是那位前辈的戏言。那个黑影,实际上应该是那位前辈的元神。   “元神出窍……”钢琴喃喃道:“这是金丹真人才有的能耐。”   铁笛神色一凛,“的确,金丹真人若想对我们不利,大可直接将这结界打破,又何须在我们面前做戏?”这对于金丹真人来说,无疑是浪费时间。   钢琴看了眼在外界修士攻击下摇摇欲坠的结界,握紧了铁笛的手,“大姐,赌一把吧!我们缩在这里,太多年,太多年了……” 第37章 第二更   虽然是借助影卫的身体和半月峡内的人沟通,和他自己的感觉隔了一层,但在影卫进入半月峡的瞬间,迟一悬还是立刻感受到了结界内外天差地别般的灵气浓度。   都说仙洲灵气充盈,是凡间远不能比,但迟一悬进入东辰洲时,只是感觉天地间的灵气活跃了点,并没有超出太多,起先还有些失望来着,直到进入半月峡,他才知道原来不是仙洲在吹牛,而是好的灵脉压根不会放在仙门之外的地方。   结界能锁住灵脉的灵气不外泄,那些仙门当然也能用这个方法将大部分灵气锁在自家门派之内只供门人弟子享用,一条黄级上品灵脉就能带来如此浓郁的灵气,若是玄级上品,地级上品,乃至天级上品,又当如何?难怪那么多修士对拜入上等仙门趋之若鹜,难怪五铜十岁就能召唤出命器。   令迟一悬惊讶的是,半月峡内的人均年纪比他之前预料的还要小,他之前以为能掌握一条黄级上品灵脉,里头就算没有修士,也该都是接近成年的人,哪知道里头还有比五铜年纪更小的,甚至还有一个托着鼻涕泡的两岁奶娃娃。   当那个奶娃娃被影卫的形象吓哭,还拖着鼻涕泡强忍着不敢发出声音时,迟一悬高兴地想,朝歌终于能开幼儿园了!又能有点数入账了!   而拥有这样一条灵脉,他的子民们修为一定增长得很快,到时候又能给他返点数!简直是一本万利啊!   迟一悬心里算着账,觉得自己一年金丹大有可为!   他的兴奋连命器都感受到了,命器无奈出声提醒,【恐怕要让您失望了,半月峡内的灵气浓度之所以如此高,是因为半月峡地方小,人口少,如果要将这条灵脉纳入朝歌,开放给未来所有朝歌子民,那么灵气浓度必然下降。】   “是哦。”迟一悬顿觉失望,“不过这没关系,现在有黄级灵脉,以后就能有玄级灵脉,饭要一口口吃嘛。”   不久后,铁笛和钢琴终于商议完毕,两人来到迟一悬面前,郑重道:“我们愿意将这里的灵脉献给前辈,但前辈必须答应,庇护我半月峡所有人,给我们一个安居之所,直到我们当中一半以上成为修士。”   这并不出乎迟一悬预料,他看出来半月峡的结界维持不了多久,眼下他们唯一的选择只能是与他合作了。   因此他半点不着急,而是随意在半月峡内找了块竹片,仔细地写了一份契约。   承载着契约内容的竹片飘到姐妹俩面前,内容比他们所想的还要丰厚,只要他们承诺成为朝歌的一员,迟一悬以及他的朝歌就会庇护他们,这个庇护并不止保住他们的性命,还包括在他们成年前帮扶他们谋生以及修行,而等他们成年后,只要修为达到练气三层以上,就能入朝歌的工坊工作,连待遇都一并列好了。   甚至她们修为越高,朝歌倾斜的资源就会越多。   内容实在太细了,姐妹俩好半晌才看完,接着便是长久的安静。   等铁笛再出口,声音甚至有些颤抖,“前辈,这都是真的吗?”   迟一悬颔首,“只要契约成立,我不能违背。”   这一点姐妹俩自然清楚,正是因为清楚,她们才不敢置信。只因这一份契约,比不少仙门弟子的待遇都好。   没有谁比铁笛和钢琴两姐妹更清楚半月峡内的弊端,虽然有灵脉在,她们不缺灵气和灵石,但这里实在太小了,她们在这里接触到的知识有限,而想要修为晋升,必少不得历练。没有任何家人能在半月峡里筑基成功,否则她们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她们原本想的是用一条灵脉,换来十几年的庇护,在这十几年内拼命修炼筑基成功,以后才能护住更小的家人,之所以如此卑微,不敢再提更多的要求,也是担心这位金丹前辈日后反悔,可没办法,她们修为低,年纪小,吃亏是必然,这个世界不一向如此么?   然而她们没想到,迟一悬会主动列出更多的条件,这么多这么细,明显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早就决定好了,这已经不仅仅是庇护,说是把她们当子侄晚辈看待,也不为过了。   而半月峡里可是有三百五十六个姐妹兄弟!其中大部分在十岁以下,这么多人可不好养,说句不好听的,简直就像大冤种了,这位金丹前辈,是不是有点傻?   原谅铁笛和钢琴两姐妹,她们实在无法仅仅用“善良”二字来形容这位前辈。   两人毫不犹豫,接过竹片就按了自己的指印,甚至还拉过其他家人,连最小孩子也没放过,奶娃娃们被按下指印时,还懵懂地吐了个泡泡。   密密麻麻的指印几乎把竹片上的契约内容覆盖,确定所有孩子都签完后,铁笛才露出一个笑,“请前辈见谅,这份契约实在太好了,恐怕我们将来都舍不得离开朝歌了。”   迟一悬要的就是她们舍不得!   他看出来这些孩子的资质比朝歌如今绝大部分子民要好,将来肯定能给他带来不少点数,远的不说,就说近的,这些孩子进入朝歌,又能解决一部分就业需求。那么提前做点投资是应该的,甚至这都不算投资,一条灵脉的价值就超过所有了。   而在契约成立的刹那,迟一悬也听到了命器传来的提醒。   【恭喜,您获得了三百五十六个子民,您的点数增加三百五十六,目前朝歌子民共计一千五百八十。】   【恭喜,您获得了一条黄级上品灵脉,您为朝歌的未来建立不朽功勋,您获得点数五万。您目前点数余额六万六千一百六十二。】   五万点数!迟一悬做梦都没想到一条黄级灵脉能给他赚这么多!   发了发了!   峡谷外的迟一悬本体兴奋地在原地跳了一套广播体操,并立即提取点数。   点数瞬间被抽走三万,而他的修为也从筑基三层变成筑基四层,正式踏入筑基中阶。   倒不是迟一悬着急提升战力,而是踏入筑基中阶后,不仅可以再解锁一个功能,还能开启游戏商城!   目前他的朝歌发展得还是有点慢,虽然朝歌子民觉得日新月异十分自豪,但迟一悬本人并不满意,尤其是很多东西他想买都买不到,但商城就不同了,他可以氪金!   现在他有了灵脉,而一条黄级上品灵脉每月能产出不少灵石,他一下就阔了!   因此他晋升后就催促命器打开商城,迫不及待想要享受氪金玩家的快乐了!   然而当商城开启后,迟一悬傻了,氪金是可以氪金的,但货币不是灵石,更不是金银,而是点数!这不就是没钱用修为去补吗?   迟一悬两眼无神,“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不会给我钻任何漏洞。”   至于怪游戏?不可能不可能,这可是他自己的游戏,他的游戏怎么可能会有问题呢?有问题的一定是这个世界!   商城的商品实在太多,一时翻不完,迟一悬让命器帮忙筛选合适的商品。   片刻后,整个商城所有商品都沉了下去,只有两件浮了上来。   第一个是一件法器——鲲舟,可随时变化大小,正符合迟一悬的需求,他需要出行的代步工具,带走半月峡这么多人也需要一艘鲲舟。   售价也是迟一悬勉强能支付得起的价格:三万点。   就是启动鲲舟需要不少灵石,有了一条灵脉,他暂时也不缺灵石。   他又看向第二件商品,在看见标价的一瞬间就无语了,甚至怀疑命器又在逗他玩。   “五十万?你把我卖了都不值这个价啊。”   命器:【请您相信我,我不会选择您目前无法支付的商品。】   迟一悬咦了一声,仔细看商品名称——传送门。 第38章 获取灵脉   传送门:你是否曾经羡慕过蓝胖子的任意门,现在就是实现梦想的时刻了!只需要区区五十万点数,你就能获得一个畅游世界各地的传送门,不受任何地点,任何时间的约束!只要心中默念地图标志的地点,你就能抵达你想要抵达的任何地方!   备注:请注意,传送门只是传送门,并不具备保护功能,使用之前请确保门背后是安全的地点。   迟一悬的眼睛看不到备注内容,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传送门的简介框住了。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瞳孔中放射出渴望的光芒。   “这这这……这简直是我小时候的梦想啊!”每当起床上学的时候,他就会幻想自己有个任意门,这样就能多出三十分钟的睡眠时间,还不用担心作业落在家里。   每当放假回家的时候,他也会幻想自己有个任意门,这样他就不用住宿了,可以天天回家睡;每当出门旅游的时候,他还会幻想自己有个任意门,这样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用烦恼酒店、旅途、出行方式等等各种问题。   总而言之……“五十万就能拥有一个任意门,这也太划算了吧!”迟一悬原地起跳旋转三圈,恨不得放个烟花庆祝这一好消息。   【陛下,稳重。】   “稳重个鬼啊,拥有了任意门还能稳重,那我还是人吗?”迟一悬现在非常亢奋,对他而言,传送门的意义不止是个快捷通道,而在于童年梦想的重量啊!   【可您现在并未拥有。】命器毫不委婉地提醒。   迟一悬这才重新冷静下来,盯着那五十万开始思索,然后他眼睛亮了,“你说不会给出我无法支付的方案,难道是可以贷款或者分期付款的意思?命器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有这功能你应该早点安排上啊!现在给我贷款五个亿,我直接冲上合道期,拳打三大宗,脚踩九仙门,血虐一十六国,称霸长生界!”   【这听起来有点中二。】命器提醒道:【请您想一想,如果可以贷款,或者分期付款,那么此刻商城的所有商品都应该向您开放。】   迟一悬仍然不死心,“真的不可以贷款?”   命器没有回答。   迟一悬从它的沉默里得到了答案,他叹了口气,“好吧,我就知道世上不会有这种好事。”   迟一悬也不傻,不必命器再提醒,他已经弄清该如何操作了。   目前唯一跟传送门相关的东西,只有半月峡内的传送阵了。   传送阵也是阵法的一种,但比防御阵法和攻击阵法精妙百倍不止,哪怕是上三宗,也不是随便就能拿出来用的。因而长生界绝大部分修士,哪怕是上三宗的宗主长老们出行,也都是用的鲲舟,只不过等级有所不同罢了。   然而一个小小的半月峡,一堆平均修为不到练气三层的孩子,却握有一个传送阵,说出去都没几个人会相信。   毕竟绝大部分人都还认为传送阵只是个传说。   迟一悬无意追究半月峡的秘密,但也知道这群孩子保不住这样的财富。如果五铜没有因缘际会沦落为人牲,那么要不了多久,半月峡的结界就会被攻破。   这群孩子哪怕通过小洞提前跑出去,也避不开修士的追杀。因为黄级灵脉和这特殊的结界,也许只会让她们受点苦头,但这个无法带走的传送阵,却会让她们生不如死。   想清楚这点,迟一悬的心思重新回到影卫身上。   他用影卫的身体感知着半月峡内的一切,神识铺展开,很快就发现了传送阵的所在。   由于灵气浓郁,半月峡内的一草一木都色泽莹润明亮,连地上的石头都在灵气的长久浸润下有了玉石般的温润质感,就在铁笛两姐妹身后不远处的洞穴之中,安置着已经停止运转的传送阵,周围则堆满了灵石被抽干后化成的粉末,由此可见维持传送阵的运转需要耗费巨大能量。   他的神识继续往里探,发现这个传送阵嵌在山体之中密不可分,哪怕是修士想要弄走,也要耗费很大功夫。   看到这个传送阵,迟一悬忽然有所明悟,该不会这个奇怪结界真正要保护的是这个传送阵,保护未成年只是顺带的吧?   这时候契约已经成立,铁笛和钢琴两姐妹彻底放心,开始交代一部分五铜这样的小孩子还无法接触的峡谷秘辛。   “我们猜前辈已经看出来了,这个结界并不是为了保护我们而设下的。二十年前,有几个孩子误打误撞进入半月峡,发现这里的秘密,于是这里就成了我们的庇护所。”   铁笛回忆道:“那几个孩子早就因为成年而被迫离开半月峡,但她们摸索出的阵法和结界护持办法我们一直沿用至今。这些年,我们偶尔会冒险用传送阵去外面找一些阵法书来看,但始终无法参透这个结界的奥秘。”   “随着时间过去,结界的效用越来越弱,哪怕填充再多灵石,也无法重现一开始的威能,就算这次不被问星门发现,过不了几年,半月峡也会暴露在世人眼中。”   迟一悬一进来就发现了,生成结界的关键阵旗上面阵纹都已经模糊了,而这些还未筑基的孩子显然没有修复阵纹的能力。   铁笛继续道:“一开始这里没有灵脉,这条黄级上品灵脉是我们的长辈所留,因此才能用来与前辈交易,至于这里的传送阵与守护结界,并不归我们所有,请前辈随意处置。”   迟一悬原本还想着用些什么东西跟她们换传送阵,现在看来,自己又要白捡一个便宜了。   至于这群孩子的来历,她们手中黄级灵脉的来历,以及她们为何知道命器能被剥夺的秘密……这些事情,迟一悬的想法和之前一样,不打算刨根问底。   驱使着影卫走进山洞,迟一悬听见命器道:【陛下,这个传送阵年代久远,已经略有损坏,但可以作为传送门的制造材料。】   这个操作迟一悬熟悉,之前炼器坊和医药坊也是用材料+灵石解锁的。   但传送阵是商城货品,跟解锁炼器坊到底不一样,他问,“是不是还需要点数补充?”   【是的,还需要点数四万。】   迟一悬:……   他仔细看了眼自己的账户余额,确定自己剩余点数是三万多而不是四万多。“需要多久才有点数上门?”   命器温和道:【至多一天。】   迟一悬于是对铁笛姐妹道:“你们去收拾东西,再等一天我就带你们离开。”   铁笛有些忧虑,但想到这是一位金丹真人,外面那些筑基期的问星门弟子应当不足为虑,于是放下心,出去召集家人收拾东西。   ***   东极洲,银城   奇珍堂已经被商人们联手瓜分干净,除了银城这儿的总店,奇珍堂在东莱国境内其他地方的分店房契甚至都已经盖上了别人的名字。   几个闲汉蹲在街口一边嗑瓜子一边闲聊:“真没想到,这么大的店,说倒就倒了。”   “当初谁能想到呢,就半个月前,奇珍堂一个杂役还冲我们吆五喝六呢!”   不远处卖馄饨的郑大娘闻言,拿勺子敲了敲锅边,“所以啊,做生意还是要凭良心,像这种靠着一个修士就横行霸道的,长久不了啊!”   闲聊间,奇珍堂门口传来砰的一声响,原来是“奇珍堂”这个牌匾被工人拆了下来,摔在地上裂成几块,新的牌匾——风行商行的牌子披着红绸挂了上去。   没过多久,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响了起来,接着是一群人披着七彩羽衣扮作祥瑞灵鸟的模样围着一颗挂着铃铛的红球打转,当中一个眉眼描画得非常俊俏的女郎手持木剑,扮作传说中仙君的模样,持剑与这群灵鸟翩翩起舞。   旁边还有人敲锣打鼓吹笙奏乐,热闹非凡。   老老少少围在附近看热闹,有个妇人牵着女儿的手,指着这场表演道:“这扮的是传说中凌元仙君携灵鸟斩杀邪祟的故事,请这人来扮一场可不便宜呢,只有这种大店开张才能看到。”   正在这时,那位扮作凌元仙君的女郎纵身一跃,手中木剑劈出一道七色虹光,那扮作邪祟的男子当即踉跄着在地上滚了几圈,将邪祟被仙君击中后痛苦难当的模样演得惟妙惟肖,引得了围观群众一阵叫好。   而凌元仙君也从邪祟手中夺回了红球,伴着身边翩翩起舞的灵鸟一同退场。   直到斩邪祟的表演结束,围观群众仍旧意犹未尽,对方才的表演赞不绝口。   小女孩眨巴着眼睛看着这一幕,眼中满是向往,对母亲说自己将来也要成为向凌元仙君这样厉害的修士。   妇人眉眼含笑,不住夸赞自家女儿有志气。   斩邪祟的表演结束,前来祝贺新店开张的客人鱼贯而入,从前的奇珍堂,如今的风行商行内装饰焕然一新,再没了过去奇珍堂的半点影子。   罗燕行在新店内来来回回招待客人,在开张的鞭炮声里笑得春风得意,直到有伙计快步到她耳边说朝歌的人来了。   罗燕行这才放下前堂的事务,来到后院招待客人。   朝歌这回过来的人是陶大成,负责对外招揽人口。   两人碰面,罗燕行拱手道:“当初朝歌帮忙打破奇珍堂与陈氏的联合,助风行商行取代奇珍堂,我罗燕行感激不尽。”   陶大成笑道:“罗老板太客气了,奇珍堂我们也早看不顺眼了,更何况这一回是东家吩咐,我们下边人哪里敢不尽心呢?”   跟郭千山和樊蕙兰一样,陶大成也被分派了任务。郭千山带人打击陈家和奇珍堂的垄断,他则负责联络罗燕行,对外散布奇珍堂与陈氏的丑闻,跟银城本地的商人互通消息搞垮奇珍堂。   没了修士庇护,又被陈氏嫌恶,奇珍堂就是一只没了爪牙的病老虎,很快倒台,罗燕行分到了奇珍堂在银城的几乎所有产业,其他出力的商人分到了奇珍堂在其他地方的产业和店铺,朝歌自然也分到了一份蛋糕,陶大成今天就是替朝歌来拿取报酬的。   因此只是寒暄了几句,两人很快直入主题,罗燕行带着陶大成来到奇珍堂的地下囚室,说道:“按照原先说好的,这些奴隶全都归属朝歌。”   除了奴隶,还有不少黄级材料,陶大成备好了车马,统统拉回朝歌。   ……   奇珍堂养在地下的奴隶,自然都是用来做人牲的,这些奴隶久不见天日,被人拉着从地底下出来时,不少人因为直面天光控制不住流泪。   大部分奴隶都很虚弱,但他们并不好管,其中不少人发现他们去往的方向是荒漠后,立刻开始挣扎逃跑。   梁茂才就是其中一个。他不是天生的奴隶,他是被拐卖成奴隶的。被关到奇珍堂地下后他就一直鼓动周围奴隶逃跑,但没有一次成功,还被打断了腿,这次奇珍堂易主的动静不小,他当然也知道,原以为会有不一样的结局,没想到还是要被当作人牲献祭。   既然都是要死,那就拼了这条命!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押送他们的人看管并不严,也没有用那种能隔绝声音和力气的囚车,梁茂才偷偷割断绳索,大喊一声:“我们不能做人牲!快逃!”然后就一瘸一拐地冲了出去。   郝婆婆一家是天生的奴隶,他们早就已经认命,也能忍受一辈子为奴的命运,可这不意味着他们能甘愿去送死。看见有人逃跑,他们也挣扎着推开守卫四散而逃。   秀玉是个胆小的姑娘,因为太瘦,胳膊太细小了,她挣扎了一下,双手就从绳索里溜了出来。看见逃跑的人多,她的胆子也不由大了,混在人堆里就跟着跑。   ……   这一趟交接的奴隶有近万人,其实绝大多数奴隶都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勇气,逃跑的人还不到十分之一,但也有大几百人了。这么多人朝着不同方向散开逃跑,一时还真不好抓回来。   然而陶大成不是一般人,当初他负责带着信件将杂役们的家人接回来,山谷内事情多,裘平安忙不过来时,他也负责指挥奴隶干活。   当初朝歌内三十个杂役,属他跟奴隶混在一块的时间最长,当然也预料到这种情况。更何况这些奴隶被奇珍堂看管得很孱弱,其中还有一些残疾的,根本跑不快。   没多久,逃跑的几百人就被陶大成手下区区十几人给逮了回来。   那些原本就不敢逃的,看见同伴轻易被抓,眼神变得更麻木了。   陶大成看在眼里,并没多说什么,反正现在他说什么这些人都不会信,倒不如快点把他们带回朝歌,到时候眼见为实,自然不必他再废口舌了。   无名荒漠的景色一如既往荒凉枯黄,梁茂才跑出去没多远就被抓回来,身上脸上沾满了沙土,还被地上的石子划出了几道口子。但他毫不在意,相比起即将落下来的鞭子,这点伤又算得了什么呢?   心如死灰地等着鞭子落下,然而预想中的痛苦却迟迟没有降临,反而是绑在他身上的绳子,似乎比之前更松了。   梁茂才惊讶地低头看着挂在他手上的绳子,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难道是这些守卫可怜他,有心放他走吗?   可这怎么可能?他们会有这样好心?   还是说他们是故意的,故意等着他再逃跑,然后他们再把他抓回来,像猫戏老鼠那样戏弄他?   梁茂才正冷笑,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茂才哥,是你吗?”   这个声音!   梁茂才震惊地抬头,仔细盯着面前这个杂役看,这才从少年那熟悉的轮廓中辨认出他的身份,他喃喃道:“石大海?你不是……”   梁茂才不敢认。因为石大海早在一个多月前就作为人牲被送去献祭苦海道了。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况且面前这个人……   梁茂才有些浑浊的双目仔细盯着他看,面前这个少年人比他印象里的石大海壮实了不少,脸上有肉,头发更黑,眼神更亮,身上穿着的衣裳也很体面没有一个补丁,如果不是他出声,梁茂才根本认不出来这是同一个人。   “这到底怎么回事?”梁茂才声音沙哑得像沙子摩擦喉咙。   石大海见状给他喂了一口水,这水他自己也珍惜得很呢,如今朝歌内的用水除了从小宅内取,就是用的生水符化出,生水符可贵了。   石大海道:“这一切说来话长,总之你们都不会死,等到了朝歌,你们就知道了。”   朝歌?   梁茂才在心里琢磨着这个名字,觉得有些熟悉,好半晌才想起来似乎在奇珍堂杂役的口中听说过。   石大海让他抓紧绳子,“荒漠上有时候会起沙暴,这绳子是为了不让你们走散才绑着的。”   郝婆婆一家被抓了回来,原本以为自己会挨一顿打,打就打把,她这把老骨头,本也活不了几年,被打死在这里,总比献祭苦海道来得舒服,听说苦海道凶残至极,被吞进去的人都死得极惨。   可是没有人打他们,更没有人骂他们,有个守卫看她饿得脚底发颤,还塞给她一张面饼。   真的是面粉擀成的饼子,还泛着油光,刚刚捧到面前,郝婆婆就闻到了一股霸道的香味,在奇珍堂地下关了那么久,郝婆婆都快忘记面饼是什么味了,奇珍堂一直只给他们吃猪都不吃的糟糠。   啃着这块面饼,郝婆婆忽然就失去了求死的勇气。   这一趟路途有些长,有的奴隶坚持不住,半路就软倒在地上,被守卫抬上板车拉着走,上万人拖拖拉拉,走走停停,终于在入夜前抵达了朝歌。   裘平安早就在大门口等着了,远远看见人来了,就朝身后大喊,“来人了,大家赶紧抄家伙。”   身后顿时响起了上千人的应和声。   为了迎接新人,他们今天全都停了活计,一大早就准备起来了,因此当第一波奴隶被带进来时,就跟水流线上的产品一样,被一道道工序转了个遍。   秀玉觉得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很奇幻。   她原本以为自己要被送去无名谷做人牲了,可是他们抵达的,却是一个村子?还是镇子?   秀玉没见过什么世面,还没等她看清远处那一排排屋舍,就被一个皮肤黝黑的大婶拉了过去,“哎哟,看你脏的,莫怕,大婶给你擦擦。”   一个有她脑袋大的毛刷往她身上刷了几遍,她一路带来的风沙就全被扫到了地上。接着那大婶喊一声下一个,就把她往后一推,秀玉发现自己落到了一个年轻姑娘的手里,那姑娘用一条巾子给她擦了脸和手,把她一推,她就落入了另一个人手里。   是个年纪大些的老伯,他举着叆叇看了她一会儿,说道:“还行,就是一点小伤。”接着用勺子挖点药粉,往她胳膊膝盖上刮伤的口子撒了一遍,“好了,下一个。”   秀玉就又换了个地方,一个温和的青年坐在桌子前写字,头也不抬地问她,“叫什么,籍贯哪里?”   秀玉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但还不明晰,听到问话,她下意识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我叫秀玉,没有籍贯。”   那人又写了几笔,抬头看了她一眼,道:“今后你就是朝歌的人了,记住了吗?”   秀玉应了一声,松了口气,原来自己被卖到一个叫朝歌的地方了,她有些高兴,这样是不是就不用做人牲了。   “下一个!”   秀玉又换了个地方,这一次她和其他奴隶一起,被一个高大的女子领到一间大屋里,里面摆满了桌子,桌子上还有一碗碗热腾腾的米粥。   秀玉下意识秉住了呼吸,然而她实在太虚弱了,没一会儿就憋得脸都红了。   那高大女子就问她,“你怎么了?怎么不呼气?”   秀玉这才缓过口气,连忙回答,“我、我不敢。”   那女子皱眉,“有什么不敢的。”   秀玉呆呆道:“以前,主家做了包子,我忍不住闻了下,主家说我弄脏了包子。”   樊蕙兰闻言叹了口气,说道:“去吧,那桌子上的米粥是你们的,可以喝,每个人一碗。”倒不是舍不得这点粮食,只是这些奴隶被关久了,肠胃虚弱,一下吃太多怕闹肚子。   秀玉还呆呆得反应不过来,直到她被推到桌前,直到一口温热得、加了肉糜的米粥吃进了嘴里,她忽然泪流满面。   ***   东辰洲,半月峡   迟一悬在半月峡里等了一夜,直到次日清早,他终于听见消息提醒。   【恭喜,您的领地新增一万人口,您获得点数一万。】   迟一悬精神一振,提取点数,挖出传送阵,兑换传送门!   【恭喜,您获得未知等级法器——传送门。】   传送门有了,接下来就是挖出灵脉了。   一条已经被驯服的灵脉,比草地里的兔子还好抓,在铁笛这些前任主人的默许下,迟一悬轻轻一抓,就将半月峡地下的灵脉收进了背包格。 第39章 灵脉生水   一进入背包格,这条灵脉的详细信息就被命器扫描了出来。   【黄级上品灵脉,五行之中偏重金灵与水灵。恭喜您,拥有这条灵脉,您的领地内将会较大概率诞生矿藏。】   这条灵脉缩在背包格里,整体是金色半透明状,乍一看像条小虫子,仔细看才发现它身上有许多根须,像一段小小的脉络,隐约还能分出头部与尾部,像头部的那个地方微微鼓起两个小点,像两只没有睁开的眼睛。   迟一悬凝视久了,甚至有种那两只眼睛会睁开的错觉,当然,这只是错觉。   传送阵本身是嵌在山体内的,迟一悬把它强行拔出来喂给游戏变成传送门的材料,本来就引发了山体的震荡,等他将地下灵脉抽出的时候,整个半月峡一阵地动山摇,结界内的半大孩子们倒不见惧怕,互相拉着手,铁笛和钢琴这些已有练气中高阶修为的,则以自身为阵旗,临时撑开一个小结界护住了妹妹弟弟们。   而结界外进攻的问星门弟子们察觉到这阵动静,误以为结界要被他们攻破了,愈加兴奋地加大了力气。   迟一悬扫了一眼周围情况,便让这些孩子先从五铜进来的那个小洞钻出去。   半大孩子们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钢琴走前面探路,铁笛留下殿后,其他孩子排在中间一个接一个钻出去,就连最小的两岁娃娃也是乖乖的不吵不闹,钻洞的速度甚至比年长的孩子更快。   最先出去的是钢琴,她的个头比铁笛还大,钻小洞有点辛苦,等她爬出去后,看见立在芳草小溪边的迟一悬本体,微微一愣。   迟一悬不管私下如何,表面上他还是很能唬人的。   他相貌生得很好,却不是那种叫人亲近的好,而是让人不敢接触的好,因此哪怕他本人脾气不差,在小孩子面前甚至更加和气,也没能打消钢琴等人的敬畏。   迟一悬一摆手,一扇平平无奇的黑漆大门就在他身后现形,他道:“这是传送门,你们开门进去,就能到朝歌。”   钢琴等人瞳孔震了震,回过神后神色愈发敬畏了,带着先出来的孩子向着他行了一礼,然后将手仔细擦了擦,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门框后,不是半月峡附近青山绿水的地貌,而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干硬土地,荒漠干燥粗粝的风吹在他们脸上,钢琴等人的表情又震了一震。   她先一脚迈进去,天地间沉重的气压彻底让她确定自己已不在仙洲,而是到了前辈口中的凡间。   钢琴手指颤抖,几乎压抑不住心中喜悦,她又退回来,催着妹妹弟弟赶紧过去,自己则跪下来朝着那位前辈磕了三个响头。   迟一悬没注意他们,他把门开在了朝歌附近一个偏僻地方,就将全部心神放在了半月峡内。   除了传送阵和灵脉,这座半月峡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这个古怪的结界了。   如果只是保护未成年,那没什么可稀奇的,迟一悬自己就啃过阵法知识,也调整过朝歌的阵盘,明白只需改一改阵纹,添加一些条件即可。   这个结界稀奇就稀奇在,它能在修士面前完全隐匿,东辰洲的仙门里也不止霸刀门和问星门这两个,尤其是霸刀门,掌门是个元婴,长老里还有化神级别,这么多年,却愣是没能发现这个地方。   要不是阵旗上的阵纹经长日久的磨损了,恐怕问星门的修士集体在半月峡上空下饺子,也发现不了任何异常。   “这实在太神奇了,必须带回去研究研究。”   不过在拔走阵旗之前,他还有点别的事情要做。   不久后,半月峡的结界忽然溃散,问星门的弟子努力了一个多月,终于攻破结界,禁不住喜出望外欢呼出声,只有其中两个筑基高阶的师兄看了看自己的手,感觉有些不对劲。   到了他们这个修为,对灵力的掌控比筑基初阶高出数倍,一道灵力打出来有没有落到实处,打中后又发挥了多少,他们是有所察觉的。结界溃散的瞬间,他们自然发现这道结界是突然溃散,并不是他们打散,更不是其他人打散的。   但其他弟子都迫不及待往里冲了,这两人生怕好东西被抢先,也就没工夫计较这点怪异,急忙也往秘境里冲。   然而进到秘境后,所有问星门弟子都傻眼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并不是什么洞天福地,更没有任何宝贝秘籍。   眼前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大坑,别说一棵草一块石头,连一粒沙子都不剩下!   风吹过,一只乌鸦从他们头顶嘎嘎嘎飞过,被一名问星门弟子气急败坏地轰成了焦炭。   “怎么回事?怎会如此!”   众人不能接受辛苦了一个多月白费功夫,还不死心到处翻找。。   这么一翻,就发现了这里残留的灵力痕迹,以及明显跟周围地貌不相符的特点。   看出来半月峡是整个被挖走的,众人脸色阴晴不定。   “局!这一定是个局!”   “有人故意引我们入局,害我们在这里白白耗费光阴!”   “仔细想来,这一带被人踏足过不知多少遍了。若真有什么秘境,早被大门派发现了,怎么会轮到我们?”   “可恶,究竟是谁做了个假秘境引我们入局?”   问星门弟子们阴着脸猜测半天,最后把这口锅扣在附近另一个门派头上!   “岂有此理,我问星门纵使比不上九大仙门,也不是名不见经传的无名门派,岂容他们欺负!”   “走!找他们算账去!”   任谁受骗白做了一个多月苦工,都要憋着一团火,更何况是走到哪里都被捧着的仙门弟子,况且这里还有掌门的弟子,就盼着从秘境中得些好物讨师尊欢心,以期从记名弟子转为关门弟子,受了这番苦,哪里肯善罢甘休,接下来一段时日没少找隔壁门派麻烦,逮着对方落单的弟子就一起冲上去闷头围殴——这是后话。   此时此刻,迟一悬正通过传送门,在长生界各个地方绕来绕去地跳转。   跳转到第十三次的时候,他一不小心念错了地名,打开门进去后,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预想中的青青草原,而是一个气息古怪,到处灰蒙蒙的地方。   迟一悬刚刚迈进去,就觉得不对劲,在这里他的神识施展不开,问命器这是什么地方,命器隔了片刻后回答他,【侦查范围已经开到最大,但没有扫描出任何信息。】   迟一悬有些吃惊,要知道哪怕在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地方,命器也多少能扫描出一些东西,比方那里的石头是多少年份,地下的尸骨死了多少年云云,他还是头一回得到这种回答,不由对这个地方产生了丝丝好奇。   【陛下,我建议您立刻回去,这种我扫描不出信息的地方,很危险。】   迟一悬却跃跃欲试,“我就看一眼,看一眼。”仗着有传送门,他往前走了几步,这片地方很奇怪,由于灰色雾气萦绕,可见度相当低,脚下的地面非常坚硬却又崎岖不平,他走了好一会儿,都没看到任何植物,也没发现石头之类的东西,想挖点地上的东西带回去研究,凭他筑基修为竟然挖不动!   这就略有点可怕了,说明不是其他什么东西隔绝了命器的探知,而是这里本身是不可探知的。   谨慎心告诉他,这个地方不能再呆了,然后他一抬头,对上了一片黑色的阴影。   这片黑色的阴影它还动了,非常庞大粗长的一条,就朝着迟一悬袭来。   直觉告诉他,这玩意他打不过。   迟一悬脸色淡定,脚下却是非常从心地朝着传送门狂奔,下半身几乎被他跑成了风火轮,终于赶在那东西抓住他之前滚进了传送门内,砰的一声,门关了,迟一悬来到了另一个地方,与之前的地方相隔少说十万里,彻底将那东西甩脱了。   “呼!”迟一悬松了口气,“果然,幸运女神站在我这边。”   命器:……   新到的地方是一处偏僻巷陌,根据此间活跃的灵气,迟一悬判定这也是在仙洲境内,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座大洲。   “经过十几次跳转,再有刚刚那个古怪地方的隔绝,就算半月峡那残留下我的气息,也追踪不到了吧!”迟一悬离开半月峡前,一是为了扫除自己留下的痕迹,二是秉着勤俭节约的美德,所以他把半月峡整个挖走了。   毕竟半月峡内的一草一木土壤石头在灵气的长久浸润下都已经接近黄级材料了,丢进炼器炉里翻一翻,能省不少钱呢!   再有,他虽然确定自己扫除了所有痕迹,现身在半月峡内的也不是他本体而是影卫,但长生界各种奇怪命器数不胜数,万一有那种能回溯现场情况的命器,发现了传送阵这个宝贝,岂不是要天涯海角地追杀他?   “现在好了,就算追,他们也追不上。”迟一悬放松下来。   而命器这时候也将已经侦查到的信息告知他,【这里是北盛洲沧浪府。】   与此同时,一张地图投影在迟一悬眼前。   迟一悬本来都要回家了,看完地图后脚步一转,走出了巷道。   他决定到附近的法器店看看。   “现在朝歌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还不大引人注意,但等到种下灵脉,一定会吸引来四面八方的修行者。”迟一悬考虑道:“也是时候给我的员工们安排上法器了,哪怕有个伪装都好,现在他们一打架就往外掏命器,太容易被人针对。”   真要是瞅准他们的命器弱点打击他们也就罢了,怕就怕有修士看中了他们的命器,强行剥夺走。   迟一悬走进了街边的法器店,没多久他又出来了。   仙洲的街头远比凡间宽敞,能同时跑八匹大马,地上铺着的石板每一块都干净平整,人群熙熙攘攘,只有他形单影只,形容寂寥。   迟一悬心中满是酸楚,命器问他怎么了。   迟一悬:“如果你对某个人求而不得,想必你就能对我感同身受了。”   命器顿时紧张起来,【您不要难过!】隔了一会儿命器开始咬牙切齿起来,【是谁如此不知好歹,居然敢拒绝您?他将来一定会追悔莫及!】   迟一悬:“真的么?”   命器信誓旦旦,【您是帝星下凡,若在人间,便是未来的天下共主,若在天上,就是诸神之王,那人敢拒绝您,说明他有眼无珠!陛下,这种人不值得您为他伤心,请您告诉我他是谁。总有一天他会跪在地上祈求您的垂怜。】   迟一悬幽幽道:“他是……财神爷。”   命器:……   接下来,无论迟一悬怎么逗它,它都安静如鸡,仿佛忽然断网了。   而迟一悬在原地踌躇了半天,还是又转回去法器店,买了两件黄级上品法器。   想当初他还笑话宋典来混了那么多年,一件玄级法器都没有,现在得知一件黄级上品法器一千灵石起步,他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笑话别人的资格。   挑挑拣拣半天,迟一悬买完东西结账,正打算开门回家的时候,“断线”了良久的命器终于又出声了,仿佛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它语气平稳道:【陛下,建议您回到朝歌之前,先改造半月峡的那条灵脉。】   迟一悬有些惊讶,“灵脉还可以改造?”   命器将自己刚才在这座仙洲城市内扫描录入的《灵脉详解》某一部分内容展开在迟一悬面前。等待迟一悬阅读完毕后,它才道,【铁笛两姐妹并未告知您灵脉的来历,而她们明明有传送阵,却不肯借用传送阵的便利离开半月峡,而宁愿冒险找外援,我想,这不止是为了守着那条灵脉。】   的确,如果灵脉比她们的性命重要,也不至于拿来做交易。这一点迟一悬之前问过她们,她们说传送阵无法支撑那么多人传送。但在问星门发现她们之前,她们明明有大把机会可以利用传送阵外出历练,毕竟那个传送阵是双向的,只要被传送人愿意,可以在固定时间内传送回来。   可是她们在对外界最好奇的年纪,没有一个离开半月峡,且对逃走不报半点希望。宁肯留在原地等着结界被问星门攻破。   说明,她们认定,有比问星门更强大的势力在追捕她们。   是三大宗,还是九大仙门?   迟一悬越想越不对,“我拿到的灵脉,该不会是个赃物吧?”   但看铁笛她们的模样,也不像心虚的样子。不过命器说得对,不管如何,都要将灵脉改造一番,确保它和原来有所区别。   命器道:【金生水,水生木。眼下就有一条合适的灵脉。】   迟一悬秒懂。   他召出传送门,将地点设在了东莱国凤城的偏僻角落里。   一落地,呼呼的大风就迎面刮来,护体灵光启动,那大风在刮到迟一悬面门之前,就被阻隔在外。   迟一悬顺手一抬,捞住不远处一个即将被刮飞的老汉。   老汉家里有人病了,今日是冒险到风最大的地方采药,在凡人朴素的认知里,凤城风越大的地方,灵气越浓郁,越有可能诞生珍贵的草药,要是能弄一株回去,卖个好价钱,就能为家人治病了。   他也的确采到了夹缝里的一株好药,然而在采药途中,他的石磨不见了!也不知是被哪个贼人给偷了!   石磨是很重要的东西,凤城附近的百姓不止拿来家用,外出时还会绑在身上,防止被风刮走。穷人买不起防风增重的符纸,用这种土办法虽然累了点,好歹能保住一条命。   没了石磨,老汉只能冒险回家,在绕过一段城墙后,没了挡风的建筑,他不出意料被刮飞了。   凡人身体脆弱,更何况他这把老骨头,随便撞到哪里,就是个头破血流,老汉吓得闭上了眼,可等他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落在平地上,还已经离开了风最大的那段路。   “难道,真有神仙?”老汉之前是隐约感觉到有人接住他的,想到自己是个受到眷顾的人,当下也不遗憾丢了石磨的事了,高高兴兴地回了家。   而迟一悬这时候,正在和凤城地下的灵脉战斗。   不同于被主人明确用于交易的那条灵脉,凤城地下的这条灵脉虽然也没有神智,但本能地知道自己要被偷了,拼命地挣扎起来。   迟一悬倒不是打不过区区一条下品灵脉,只是他担心惊动凤城的皇室,不敢动作太大,难免有些碍手碍脚。   等他终于将这条灵脉中的木灵抽取大半,天已经黑了。   而失去了大半木灵,凤城地下的灵脉萎靡不少,凤城终日无休无止的大风也化作了浅淡的小风,以后不说大人,就连小孩子也能自在地出门了。   自然,也无法再托起港口的鲲舟了。   至于以后霸刀门的人会不会来补齐这条灵脉中的木灵,迟一悬表示十分期待,他们要是来补一次,他就偷一次,做这种事,他半点不亏心。   传送门打开,迟一悬回到了朝歌。   无名荒漠的天空也已经黑了下来。   裘平安提前得到了东家的传信,将忽然出现在朝歌附近的铁笛等三百多个半大孩子接进了朝歌。   “山谷里刚刚才安置了差不多一万人,空房子都没了,现在好多人挤一个屋呢!”   裘平安说着这些话,脸上却是半点不愁,他带着这群半大孩子来到山谷西边甲一巷第三排房子前,“这是新盖的,还没来得及打家具,委屈你们,要二三十人挤一栋屋子了。”   裘平安看得出来这群半大孩子都细皮嫩肉的,穿得也得体,不像是奴隶,也不像是寻常平民,反而更像是好人家娇养出来的小孩,还担心人家会看不上这些房子。   出乎意料的是,这些孩子看到这排房子都非常兴奋,上上下下跑来跑去摸来摸去,那好奇又欢喜的模样叫人看着都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铁笛姐妹对单独拨给他们的这一排房子自然也非常满意,毕竟他们以前都是住山洞里,还没正式住过房子呢!   裘平安走了,五铜则带着姐妹兄弟们参观山谷内的环境,还自豪地向他们介绍自己的朋友兰兰,展示了他和兰兰一起做的买卖。   到了夜里,五铜没有回兰兰那里,而是跑到西边,打算陪自己的家人们度过在朝歌的第一个晚上。   五铜说道:“当初我来到东极洲后,一心想要回去,谁知道运气不好,遇到的都是坏人,一路被人卖,最后变成了人牲,还好有兰兰姐照顾,后来又遇到了仙师,姐姐们不必担心,仙师真是个好人,我仔细观察过了的。”   五铜说完没多久,外面忽然响起了淅淅沥沥的声音。他愣了愣,开窗往外看,就被迎面扑来的水汽打湿了面庞。   今日轮到郭千山值守,他正在台阶下擦拭斩鬼,忽然间头顶一凉,他第一时间怀疑哪只不长眼的鸟往他头上拉了一波,等接二连三的凉意浇在他头顶时,他开始怀疑一群鸟来报私仇,直到他不远处的火把被浇灭了。   郭千山惊得站起来。   “下雨了!”   夜幕中,忽然有人大喊起来。然后,激动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许多人从家里奔出来,拿出家里所有的器皿兴奋地盛接雨水。   荒漠下雨十分罕见,更何况朝歌本就缺水,如今突然有了降水,大家都担心这场雨转瞬即逝,跟宝贝黄金一样宝贝这场雨水。   石大海一家都好久没洗澡了,一边接水一边就忍不住隔着衣服开始搓泥了。   蔡婆婆祖孙将所有器皿都盛满了雨水,开始望着大雨后悔自家没有多买几只水桶。   兰兰把家里装米的木桶都倒空了用来接雨水。   陶秀丽一边接水一边冲着左邻右舍大喊,“我家烧了好多陶罐,快来买啊,多接雨水,一律打折啊!”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   萧好女等龙虎帮一众人干完活刚刚歇下来,就被雨水淋了个透心凉,毕竟他们的房子是由牢房改的,本来就是镂空的。   眼看着自己这阵子辛苦攒的家当——一卷铺盖被淋了个透,萧好女一边跳脚一边骂老天也是个贱人……   这场雨从天黑下到天亮,又从天亮下到天黑,波及范围不止是朝歌,还包括朝歌方圆二十里的地盘。   开始有人担心大雨一直不停,会不会将这片山谷都淹没。然而人们很快发现,水流汇聚到地面后,水位下降的速度非常快,像是地底有个蓄水池,源源不断吸取着地面蓄积的雨水。   这时候朝歌中的第一批住民才想起来,当初管事们普及过的排水系统。 第40章 灵脉听话   迟一悬觉得场面有点难收拾。   事情要从他回到东极洲开始说起,他在很短的时间里学会了改造灵脉的办法,然后抽取凤城灵脉的大半木灵,将之融入半月峡的灵脉当中。   这个过程就好像将一枝花嫁接到原本不开花的植物上,前者补全了观赏性,后者补全了抗病能力,并提高了开花量。   半月峡的灵脉原本只具有金灵和水灵,在融入部分木灵后,这条灵脉的品质理所当然地提升了,从黄级上品变成了黄级圆满,如果不是因为这部分木灵取自一条黄级下品灵脉,它甚至可以突破玄级。   毕竟金生水,水又生木,这条灵脉的属性与木灵是相当契合的。而融合木灵也不止是为了让这条灵脉改头换面,还出自朝歌自身的需要。   灵脉中的金灵大概率能使朝歌生出一两个矿藏,丰富朝歌的资源,水灵可以召来云雾改变这一带的气候,增加降雨降低温度。   但朝歌的地址在无名荒漠上,这里植被稀少,大部分土壤荒漠化,地下没有植物,这也就意味着,一旦种下灵脉降下大雨,朝歌乃至附近会有大一片沙土被水流冲走。尤其朝歌是在山谷之中,若是谷内屋舍被泥沙冲垮了,会带来不少麻烦。   但在融合木灵后,就没有这个烦恼了,凤城那条灵脉在给凤城带来大风的同时,也带来了繁茂的植被。   只不过那是一条黄级下品灵脉,灵脉中充斥的木灵没有克制,才造就祸害凡人的大风,新灵脉中的金灵恰好克制木灵,倒不必担心会变成第二个凤城。   “金灵克制木灵,木灵恰好牵制金灵,倒可以勉强平衡,只是水灵没有搭配克制的属性,可能每次降雨量会比较大……不过朝歌目前很缺水,应该不是问题吧。”   于是迟一悬一回到朝歌,就将新的灵脉种入了地下,同时为了避免沙土在降雨下大量流失,他还在山谷周围撒了大把从北盛洲薅来的种子,以此辅助木灵。   果然,灵脉刚刚种下,这片小小天地中的灵气还未来得及活跃,一片乌云就悄无声息地笼罩住了整个朝歌,只是当时已经入夜,才没有被人发觉,直到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整个朝歌陷入天上掉馅饼一样的狂欢中。   迟一悬种下灵脉后就在小宅的窗前静静看着,当发现谷中住民大喊大叫冲出来接雨时,他下意识想阻止,让他们知道以后再也不缺水了,不必这样,但是脚还没迈出去,懒惰就使他倒了下去,并顺势躺在窗边的摇椅上赏雨。   算了,让他们发泄一下也挺好。   然后迟一悬一觉醒来,发现天空一片漆黑还在下雨,而自己精神饱满,他奇道:“欸,我感觉自己睡了一天,怎么好像才过了一小会儿?”   命器:【您没有感觉错,您睡了一夜一日。】   迟一悬吃惊,“这雨下了这么久!”   他赶紧起来查看情况,见朝歌内排水系统运转良好,谷内没有出现洪涝,洒下的种子也在木灵的催动下飞快发芽生长,根系团住了松软的沙土,没有造成土壤流失的问题,这才松了口气。   “呼,幸好盖房前先搞了下水道。”   【陛下,朝歌不需要这么多的降水,一天两夜毫无间断的大雨,已经打乱了朝歌的节奏。】   的确,虽然排水良好,但这里的天气以前太极端,所以家家户户都没有备下防雨防水的东西,现在很多人被大雨困在家里没法出门,而且因为降雨带来大量潮气,有些人家的柴火点不着,墙角生出了青苔,再这样下去,他们家里的粮食都要发霉了。   “必须停雨了。”   迟一悬试图操控朝歌地底的那条灵脉,然后他发现这条灵脉,它不听话!   迟一悬目瞪口呆,“这什么鬼?它生出灵智了吗?”   他尝试跟灵脉勾通,无法沟通,却能感受到灵脉传来有些焦躁的情绪。   有情绪,说明这条灵脉已经有了混沌的意识。   “我这是什么运气,不是说只有最顶级的灵脉才能生出灵智吗?”迟一悬试图和灵脉讲道理,“你只是区区黄级,大可不必如此长进啊!”   然而灵脉传来的情绪更暴躁了,像一个无知的婴儿一样想要发脾气。   命器的知识库里也没有应对这种情况的办法,只能沉默。   “奇怪,这条灵脉在半月峡的时候分明没问题啊,刚刚融合的时候也没问题啊!”那么有问题的就只有……   迟一悬看向苦海道的方向,“是了,脚下这片土地毕竟与苦海道相连,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了。”   迟一悬将神识沉入地底,再次与灵脉接触。这一回他仔细观察,发现灵脉头部那疑似眼睛的两个黑点,居然微微睁开了一条缝,缝隙中仿佛有瞳孔形成,正从那点缝隙中透出邪恶的光。   而灵脉只是与迟一悬的神识微微一碰,就继续在地底翻腾起来。灵脉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实物,哪怕在地底翻腾得再厉害,也不会造成地震,但朝歌内的雨倒是越下越大了,不止是朝歌,这场雨甚至绵延到附近二十里的地方。   【陛下,该怎么办?要收回这条灵脉吗?】   迟一悬却摇头,如果他得到的只是一条黄级下品,那么只当个降雨工具也没什么,但这条灵脉已经十分接近玄级,这么收回来就太可惜了。   “婴儿哭了就把它抱起来,看看它有什么需求。我想,对于灵脉应该也一样。”说罢迟一悬手掌一张一合,隔空关闭了朝歌地下的阵盘。   阵盘一关,笼罩朝歌的结界消失,一直翻腾着的灵脉骤然舒展,开始分出根须一样的触角向外延伸……   朝歌仓库一层,郭千山正和其他同伴在一层的大堂里开会,时不时望一眼外面毫不停歇的大雨,面色有些忧虑。   马弘宣看出他的顾虑,“这场雨总下不停,不是个办法。”   万天佑很乐观,“东家之前外出,不就是为了解决干旱么?如今的大雨肯定是东家带来的,东家兴许觉得之前太干旱了,所以才多下一会儿。这我们之前不是都商议过了吗?”   樊蕙兰提出另一种顾虑,“可万一,东家还没回来呢?”   听了这话,众人面色微微一变,跟其他人不同,在这里的人都是猜到东家真实身份的,他们认定朝歌就是东家复国的第一步,况且东家向来关心谷中情况,如果这场雨是东家带来的,为什么直到现在也不停?   要知道他们今日原本的计划是铺路,现在都耽搁了。   “我们要不要去小宅瞧瞧?”卢文星小声询问。   正在这时,裘平安冒着雨从外面进来,对他们道:“快出来看看,外面雨势有变化。”   众人于是披上仓库里用来防潮的油布,顶着密密麻麻的豆大雨滴往外走。   油布不够,万天佑又不想被同伴落下,捏着同伴油布的一角硬挤过去。只是刚刚踩出去,他就发觉脚下不对劲。   盖因这段时日他们有空就要摩擦鞋底练习抠地,鞋子都练废了好多双,但也因此额外锻炼出一种对脚底的敏锐洞察力。他们的脚很敏感,对脚下的土地更加敏感。这么一踩到地面,立刻就察觉出与之前的不同来。   万天佑不禁低头看了一眼,接着就大叫起来,“你们看,这是什么?”   其他人也感知到脚底有点不对劲,这时便在万天佑的提醒下低头看去。   大雨里不好掌灯,月亮又被乌云遮住了,好在修行者目力都不错,发现之前为了铺路压得异常平整的地面上,竟冒出了一层草皮!   借着不远处仓库的火光,他们看见这些新冒出的小草颜色嫩绿,在倾泻的暴雨中被打得东倒西歪伏在地上,好不可怜。   野草常见,但这是朝歌内头一回长出野草,他们心中就不免生出了一股爱惜,况且这么大的一片,却被雨水打得抬不起头,让他们不免又爱又怜。   裘平安惊道:“这什么时候长得啊,白天还没有呢!”   一回头瞅见万天佑,又惊了一下,“你怎么跟野草似的,也一下窜高了!”   然后才发现万天佑踮起了脚尖,胆战心惊的样子,像是害怕踩着地上的草,倒叫裘平安不知说啥好。   郭千山在前面道:“我感觉不太一样了,周围的灵气似乎越来越活跃了,赶紧往前面看看吧!”   郭千山这么一提醒,众人也才发现这一点,细细体会一下,竟发现此间灵气果真活跃了许多,怀着一种道不明的激动喜悦,他们加快脚步往谷口走,万天佑则踮着脚尖跟在后面小碎步走。   片刻后他们来到谷口,马弘宣伸出手撩了下雨水,道:“雨势好像小了些。”   他们扎堆在谷口往远处眺望,发现一开始只在朝歌附近徘徊的乌云开始往远处扩散,倾泻的大雨像一个巨人,朝着远处不停奔跑,一路奔,地面一路冒出茸茸浅草。   众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东极洲极其罕见的、堪称神迹的一幕。   朝歌内。   铁笛刚刚哄完最小的妹妹睡下,就发现外面雨势小了些,不由起身往外看。钢琴绕开在地上睡得横七竖八的孩子们,走到铁笛身边小声道:“你有没有发觉,灵脉不太对劲?”   铁笛点头,作为灵脉的前任主人,她当然也感觉到了。但这条灵脉是她从离开半月峡的阿姊那里继承来的,并非她自己驯服,所以她的感觉并不强烈,她是在瞧见墙角长出青苔,地面冒出小草才发现灵脉变了的。   铁笛道:“那位前辈神通广大,也许他对灵脉并不很满意,所以做了些改动。”   钢琴皱了皱眉,但很快又舒展开,“我感觉到,是更好的变化。”   铁笛脸上现出点笑影,“这里远离仙洲,又有前辈庇护,我们以后就不必再提心吊胆过日子了。”她回头看了眼地上睡得正香的妹妹弟弟们,“他们也可以出去尽情玩,再不必像我们小时候那样,只能被拘束再峡谷里。”   钢琴点头,两人并肩站在窗前看着雨中夜色,雨声嘈杂,她们心中却安宁。   ……   五铜一整夜都没怎么睡好,天亮的时候,他惊喜地发现雨变小了,于是拿一个木盆顶在脑袋上,哒哒哒踩着雨水往他和兰兰的家跑。   兰兰见到他很惊讶,然后才笑起来,“我还以为你跟你的家人一块,再也不来我这儿了。”   五铜哼了一声,“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人呗!”   兰兰也不理他的别扭,叫他进来吃饭,“一早起来我就发现墙角长了一堆木耳,拔出来炒了盘菜。”   五铜在檐下甩干了衣裳不再滴水才进去,一进去就观察家里,看没有漏雨,存粮也没有发霉才放心,然后他吃了一筷子木耳,眼睛一下瞪亮了,“好好吃!”   ……   郝婆婆一家刚刚提心吊胆地在朝歌落户,就遇到了难得的大雨,之前管事分的馒头干粮已经吃完了,担忧得一晚上翻来覆去没睡好,被安置在同一栋屋子里的其他奴隶也是如此。   这样的大雨天,不让他们出去干活,还让他们住在这么好的房子里,他们很不安心。   直到有几个人敲开了门,他们身上披着蓑衣,肩上挑着担子,木桶用油布裹着,揭开上面的盖子,露出一堆白胖馒头。   给屋子里的奴隶每人分了一个,在奴隶们忐忑不安的目光中道:“这两天一直下雨,路也不好走,看你们该没吃的了,就做了些馒头,先顶顶肚子,别着急,我看这雨也快停了,等晴了管事会安排你们的,莫怕啊!”   手里捧着馒头,感受着这热烘烘的善意,郝婆婆一家不禁湿了眼眶,道:“你们自己家粮食够么?我们饿一饿也不怕的。”   “嗐!快别这么说,我们以前也是奴隶,你们有什么难处,我们都知道。你们且安心呆着吧!住久了就知道,我们这地方好,仙师好,管事好,都好……”   他们原来也是奴隶!?   屋子里的奴隶很惊讶地看着那些气色红润的人远去,再看看自己手里的馒头,沉甸甸的心,忽然就轻盈了。   ***   “阿姐,我们家的粮食都蒸了馒头送出去,家里该吃什么?”挑着担子远去的人中,一个青年声音憨憨道。   阿姐挑着担子在雨里脚步轻快,半点不担忧,“这有啥,没了粮食就跟管事的说呗,管事会补给咱家的,这大雨天也没啥事做,我们出一把力气,就能让新来的不饿着肚子,免得他们闹出事来,给管事们添麻烦。”   青年这才醒悟过来,忙加快了脚步,路上他们遇到别的邻居开门问,“张家姐弟,你们身上蓑衣哪来的啊?”   张家姐弟说是蔡婆婆家编的,让他们赶早去,去晚了就买不着了。   蔡婆婆?   那对又老又弱的祖孙?看不出来真有本事啊,也好,这对祖孙终于能有个挣钱营生了。邻居嘀咕着,带上铜钱也上蔡婆婆家去了。   ……   第一天大雨过后,蔡婆婆祖孙就发现自己种在院子里死活不长的灯芯草跟吃了仙药一样不停窜高,祖孙俩非常勤快,冒着雨拔出来,一个烘干一个编织,卖出第一件蓑衣的时候差点喜极而泣。   蔡婆婆隔壁开小医馆樊老伯一早起来,发现墙角绿油油一片,拿上叆叇仔细一瞧,才发现竟然是之前洒下的草药种子都长起来了!看成色,有十年年份那么大了。   “天爷哟,这不是下雨,这是洒了仙水啊!”   ……   银城前两天还是艳阳高照呢,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天刚蒙蒙亮就下起了大雨,这在以前可是前所未见的,毕竟银城北边接近无名荒漠,向来也不爱下雨。   很快就有人说这场雨是从荒漠那边过来的。这下可很是引起了一番议论,等有人撑着伞跑去荒漠边看,竟发现荒漠上长出一条绿意葱茏的路来,这路还不小,能容几辆马车跑上去呢!   跟其他还在议论惊奇的人不同,罗燕行清楚地知道这条路是怎么来的,只因她凌晨起身带着一帮伙计预备往朝歌去,正好见证了雨水从朝歌那边过来的场面。   朝歌缺水她自然知道,与陶大成交易时,对方也提过一嘴,说他们东家是外出去寻办法,现在看来,也许那一位,是外出晋升去了。   “老板,呼风唤雨可是元婴大能才有的本事啊!”   伙计的声音把罗燕行唤回神,罗燕行嘴上说着不要乱猜,心里却有些乱了。   就算那一位不是元婴大能,本事应该也差不离了,他为何会留在偏僻的东极洲?他建立朝歌,究竟图什么呢?   看着好不容易从奇珍堂那里争来的店铺和声望,罗燕行心里模糊产生一个念头,银城也许保不住多久了,应该尽早做其他打算了。   ***   迟一悬麻了,当他意识到朝歌这片地方对于灵脉来说就像个小小的笼子时,他果断关闭结界,让灵脉得以施展。   灵脉施展开后,确实高兴了,他能感受到了一股模糊的喜悦,然后灵脉就跟出去放风的哈士奇一样,彻底颠了起来,它带着大雨在周围逛了一圈,然后精准地朝着银城而去,由于触须是从朝歌伸出去的,灵气逸散时一路长出了一条颇有些烂漫的芳草路。   再然后,它就跟个贪吃的娃娃一样,把银城地下那条灵脉给吞了!   吞了!   吞了!   吞了!   迟一悬差点惊掉了下巴。虽说银城地下那条灵脉严格来说不算灵脉,只是一团不入品不成形的灵气小漩涡,勉强保障银城身为一座城市的尊严而已,可你也不能无缘无故就把人家吞了啊!   眼看灵脉吞了银城的灵气小漩涡后,那对眯缝眼里射出快乐的光芒,还有点喝醉似的摆动来摆动去,迟一悬赶紧施法给它多上了几层封印免得它又跑出去捣乱,又将朝歌的结界开启,只不过这回结界范围扩大了一大圈,确保灵脉有足够空间伸展,这才坐下来擦了把汗。   朝歌内的雨渐渐小了,灵脉也终于听话了。   但迟一悬此时却是又心累又心虚,觉得自己是个管不好熊孩子的熊家长。   【那么您打算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难道叫它吐出来吗?”迟一悬打算走一步看一步算了。   ……   不久后,雨水停了,迟一悬又接连收到消息提醒。   【恭喜,您的领地内增加了一个蓑衣铺子,您获得点数一千。】   【恭喜,您的领地内增加了一些灵气浓郁的土地,并有优质草药诞生,您获得点数三千。】   【恭喜,您的领地内增加了大量绿色植物,您的朝歌成为了这片荒漠上第一片绿洲,您的朝歌成为了大家心目中最美的地方,您获得点数三千。】   【恭喜……】   接下来又是新增店铺的奖励提醒。人口多了以后,虽然朝歌的负担更重了,但是新的人口就带来新的商机,尤其这场充满灵气的大雨降下后,领地里新生了不少草药和可食用作物,又为朝歌增加了新的优势产品。   “有了灵脉,以后不用再买生水符,又能为账目上省一笔钱。”   不管怎么样,解决灵脉这么件大事,到底叫他心情放松了好多,折腾了这么久,他肚子也饿了,清点了一下自己的家当后,他翻开背包格,惊喜道:“欸?我去法器店的时候,不小心拿了点灵食点心。唉,没办法,钱都花了,只能吃了。”   灵食的滋味实在太美妙了,他一口一个,脸上露出幸福的表情。   命器却忽然道:【法器店和灵食点心铺子相隔二十步,看来您一定是购买法器时不小心脚一滑,滑进点心铺子后,又一不小心往背包里塞满了灵食吧!】   迟一悬:……   他有些羞恼,“住口,不许再说大实话!”   他觉得命器一定是在为了“财神爷”那件事阴阳他,并且他有证据。 第41章 人口破万   东极洲,朝歌,小宅内。   迟一悬闲下来复盘,才发现他的命器真是很有脾气,别看它总是吹彩虹屁,但仔细想想,它吹彩虹屁的时候,不是在安慰他,就是他确实办好事情的时候,其他时候给他提建议,他无论是拒绝还是采纳,命器都显得很从容,似乎很沉稳的样子,可是它会怼人,还很会阴阳怪气。   但仔细想想,它阴阳他的时候,要么是他走神了没有好好听它讲话,要么是他故意逗着它玩。“嗐,一开始还以为只是个夸夸机器呢!”这么有个性,搞得他都不好意思再捉弄它了,迟一悬深深反省了自己一会儿,然后就愉快地将这件事抛到脑后去了。   他开始对着地图钻研正事。   首先是人口,目前朝歌内一共有11580个子民,上个月朝歌内的人均幸福度在90分以上,让他拿到了一千多的点数奖励。这个月朝歌新增子民一万,居民幸福度因此降到了60分。   “下午开会的时候,得把这件事记上,早点做好新居民的安置工作,还要解决他们的就业问题,要不然幸福度升不上去,我下个月就拿不到点数奖励了。”居民人均幸福度的点数奖励跟人数是挂钩的,一个居民幸福度合格,他就能拿到一个点数,而及格分是80分以上。   “这可是一万多点数啊,坚决不能放过。”迟一悬决定下午开会的时候把这个问题交给下属,身为一个合格的老板,必须要对自己的员工有信心嘛!   第二是朝歌的进项。   目前朝歌的收入主要依靠医药坊和炼器坊,这两个都是黄级工坊,炼器炉能以最大效率提高材料和法器的品质,但只限于黄级,炼丹炉能炼制出远超世面品质的丹药,但也仅限于黄级。   黄级丹药属于修行者和修士都用得着的,但黄级护甲就是修士瞧不上的玩意儿了,毕竟还不如护体灵光管用。   “品级太低了,赚点凡人间流通的金银还不错,但赚不到修士的灵石。”虽然金银也是管用的,但迟一悬想要修为涨得快,就得不断扩招人口,而想要养活这么多人口并拿到居民幸福度的点数奖励,就需要大笔钱财。想要短时间内发财,还是要找财大气粗的修士家族。   “要是我现在能养好一百万子民,每个月光是点数奖励就能拿一百万……”迟一悬心里的算盘劈里啪啦一响,一下两眼发光,“那我只需要40年就能拿到五个亿点数!轻松成为合道期大佬,从此拳打三大宗,脚踢九仙门……”   【陛下,您如今才一万子民。】   “嗐!这有什么!”迟一悬不以为意,“我先定个小目标,在新年前达成人口十万。”   迟一悬当然知道外面有关朝歌主人是金丹真人的传言,他一开始不明白这传言是怎么诞生的,毕竟他从没对外讲过自己的修为,后来才知道只有金丹真人才能镇压苦海道。   但凡人看不穿这里的苦海道是怎么被镇压的,修士却能看穿。要不然当初宋典来也不会大咧咧找上门来。   迟一悬决定对这个传言采取默认态度,并赶在明年之前晋升金丹,还要去仙洲有金丹镇压的苦海道看看他们是怎么个镇压法,赶紧学习一下堵住漏洞。   要不然被人发现“封印”苦海道与他的命器有关就不好了,迟一悬肯定自己的命器在这个世界一定会是最奇特的一个,坚决不能引起修士大能的注意,坚决不能让人把他的命器抢走。   他把这个想法跟命器说了,命器沉默片刻,说,【能得到您的青睐,我很荣幸。】   迟一悬:???   命器提出建议,【苦海道的出口还裸.露着,需要一种可以阻隔神识的东西挡一挡。我认为,下水道里有一样东西可以帮到您。】   迟一悬先是点头,然后才啊了一声,命器说什么,下水道?   ***   两天两夜的雨水停歇后,无名山谷周围长出了一片绿油油的藤蔓,这些藤蔓铺满了山坡,像一条绿色丝带围住了整个朝歌。而附近的二十里地也彻底改头换面,从原本灰扑扑的沙土地,变成一片长满了绿草鲜花的湿润土地,还有几棵小树像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已经有成人膝盖高。   不止如此,山谷附近还多出了一片十分可观的湖泊,太阳一出来,水面波光粼粼的,十分漂亮。   谷中住民都跑出来看,像是欣赏神迹一样赞叹朝歌的变化。当初留在朝歌的时候,谁也想不到这里会变成一片风水宝地,哪怕是落霞山内围,也没有这样好的景致。   然而美景引人赞叹,同样引人觊觎。   两个修为都在练气五层以上的修行者,正是在这时来到了朝歌。   无名荒漠不是什么好地方,很少会有修行者跑到这里来,能走到这里的,要么是有要紧事,要么是想走捷径的商队。   这两人却是专程为了朝歌而来。他们原本是在银城与落霞山两头转的修行者,白天进山历练,晚上在城里调息修行,间或接点采药、护送之类的委托赚些灵石金银。   等到练气七层以后,就会前往仙洲,在那里寻求突破筑基的机会,一切顺利的话,就能拜入仙门继续修炼。   这就是东极洲绝大部分修行者会走的路,也是最平稳的路,不是所有人都能在东极洲这种贫瘠之地筑基的,只能提前前往仙洲寻求机缘。   这两人平素功利,而无名荒漠除了沙子就是虫子,灵气也稀薄得几乎没有,虽然最近有个朝歌打出了一些名声,但碍于苦海道在侧,他们半点没有探究的欲望。   直到昨日那场雨和那条路的出现,他们观望了一夜,然后在凌晨走进了无名荒漠。   这两人是对兄弟,大哥是个蓄了一缕胡须的高瘦中年男人,名叫韦获,二弟是个白净胖子,名叫韦亥。   一路上两人默契地没有去踩那条“芳草路”,而是沿着这条已经引来了蝴蝶的路一路找到了朝歌。   真正来到朝歌,两人大开眼界,尤其是距离越近,那种灵气活跃的感受越大,兄弟俩对视一眼,心中都是狂喜。   原来无名荒漠上的变化,竟是因为多了一条灵脉!   “不止如此,这里变化如此大,这条灵脉一定十分不凡,比我当年去凤城的感受还要明显。”   “据说凤城有一条黄级灵脉,这一条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玄级?”   兄弟俩交换了自己的猜测,呼吸都急促了些,眼神中也不免暴露出渴望和贪婪来。   哪个修行者不渴望灵气,不贪图晋升呢?   只要是个有心求道长生的,就绝不会错过这般宝地。   两人快步走近,每走一步就用力呼吸一大口,仿佛多呼吸一口,呼吸得用力点,就是大赚了。他们这样的举动自然引起了轩辕卫的注意。   朝歌人口扩充得太快,轩辕卫的人数也扩充了,从原来的十人扩充到了五十人,都是从召唤出命器的住民当中挑选出的。   他们有男有女,每一个都穿着同样制式的蓝色箭袖劲装,外罩一件背心护甲,手持长枪,显出几分威风,看见这两个行为怪异的修行者,就肃起脸来,喝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韦获韦亥兄弟俩扫了一眼,发现这些朝歌的守卫都只是练气一层,起先是有些轻视,但转眼又注意到这些人年纪都不大,大多在二十岁左右,个别还有点稚气,明显未成年,又不禁惊讶起来。   东极洲灵气贫瘠,也因此在召唤命器上远比不得仙洲,绝大多数人都是成年后才拥有自己的命器。但这不是说,成年了就能召唤出命器,有人努力了一辈子,垂垂老矣才召出命器,有了废了牛劲儿,人到中年终于能入道修行,也有人临死前唯一的盼头就是想看看自己命器是啥样。   能一成年就召唤出命器的,就算天赋很不错了,这种人大概率能在中年之前抵达练气七层前往仙洲。韦获与韦亥两兄弟就是这一种,他们如今还不到三十五岁,修为都已经接近练气六层,并向来以此为傲。   他们没想过朝歌的守卫竟然全都是年轻修行者,想到朝歌背后的主人,想到这些守卫的未来,他们收起了眼中轻视,态度客气道:“请问这里可是朝歌?”   这群轩辕卫的小队长是个名叫夏有辛的年轻人,她其实刚刚被选入轩辕卫也没几天,但这两□□歌事务繁忙,她就被任命为小队长,带着一群同样刚刚上岗几天的新兵巡视山谷周围,主要是维护治安,防止有外来修行者偷拔他们朝歌的花草树木。   听见询问,夏有辛收起长枪,自豪道:“除了朝歌,还有哪个地方能在荒漠建起一片绿洲?”   韦获便道:“听闻朝歌缺人手,我们兄弟便想来谋一职位。”说起这句话时,两人微微抬起下巴,脸上有些傲气,毕竟他们可是练气五层的厉害人物,朝歌那些在外办事的管事,听说练气四层都没有,他们这样的人才驾临,朝歌如今主事的那些人,还不欣喜若狂地将他们迎进去?   两兄弟都商量好了,他们并不真心来朝歌做事,只不过是借此机会蹭朝歌的灵气修炼,他们也不要太高的职位,最好是事少灵石多的活儿,好让他们有更多空闲提高自身修为。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夏有辛这个小队平均水平太低了,根本看不出两人的修为,闻言她平淡地朝不远处一指,“哦,来求职啊,去那儿排队吧!如今我们朝歌并不缺人了,只收十个,你们竞争上岗吧!”   话毕,他们头也不回地继续巡逻了,留下韦获两兄弟对着不远处数百人的排队长龙脸色铁青。 第42章 掏下水道   韦获和韦亥还以为自己来得早,没想到竟有这么多人赶在了他们前头,但打眼一扫,全都是些资质平平的修行者,连练气三层都没几个,心下更加恼怒。   “大哥,我们可是练气中阶,他们竟然这样怠慢!”   二弟韦亥愤愤不平,韦获面色也很不好看。   就算在当初的奇珍堂里,练气五层也够做个管事头头了,朝歌纵然势大,幕后主人还是位金丹真人,但下面这些办事的人,也太没有眼色。   韦获道:“不过是仗着有一位真人做靠山,便猖狂起来罢了。”   韦亥无比赞同,“想当初奇珍堂那些管事杂役的,不也是眼睛长在了头顶上?”   要换做其他地方,他们早就一走了之了,练气中阶上哪儿不是被以礼相待?但两人着实舍不得朝歌的灵气,又想朝歌那位主人既然是位真人,又能弄来一条近似玄级的灵脉,那么肯定是有些来历的,说不准就是仙洲哪个仙门的弟子,他们若是留在朝歌,也许能混到一份机缘。   两兄弟脸拉得老长,却还是往那处去了,不过他们没有排队,而是直接走到了那办事的桌前。   朝歌大门口摆了副桌椅,陶大成正坐在那儿费劲地为求职者登记信息,他也没想到一夜之间会冒出这么多想要进朝歌的,一边自豪一边又觉得手酸。正写着呢,眼前忽然投下一片阴影,陶大成还没来得及说话,后边排队的人就叫嚷起来,说有两个插队的!   无论哪个世界,群众对插队这种明晃晃的不公平事件还是十分愤怒的,脾气暴躁的已经骂起来,脾气好的脸上也有了不满。   陶大成抬起头,就看见一胖一瘦两个人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陶大成满脸迷茫,“两位,有什么要紧事?”   韦获清了清嗓子,开口:“我们是练气五层。”   听到这话,后面的嚷嚷声渐渐没了。   而陶大成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反倒看见排在第一的那个畏怯地往后退让出位置,于是他的眼神渐渐冷淡下来,冲后头喊道:“轩辕卫来人,这边有两个强行插队的!”   山谷内当即又冲出一队身着蓝袍的轩辕卫,举着长枪喝道:“谁敢插队?都老实排后头去!”   “练气五层怎么了?先来后到是规矩,今天就是个修士来了,也得站后边去!”   韦获:……   韦亥:……   而刚刚被“练气五层”吓得缩回去的排队求职者们看见朝歌这样行事,心情都不觉开怀起来,有人鼓起掌来,也有人小声议论。   “朝歌大气啊,练气五层都敢得罪,人家以后很可能成修士啊!”   “那又怎么,也不想想朝歌是谁的地盘。”   “就冲着公平这两字,我也乐意留在朝歌。”   ***   卢探月是卢文星的姐姐,她跟着弟弟搬来朝歌后,见朝歌里有一些孩子,却没有学堂,询问了弟弟的意见后,她就在山谷里开了间小学堂。   因着朝歌还在建设当中,什么都缺,自然不可能拨一个地方专做学堂,于是卢探月就在自己家里办起来了,想着朝歌里孩子也没多少,就在堂屋里教,没想到朝歌里不识字的大人也很多,后来人越来越多,只得在院子里加盖个棚子才坐得下。   她白天上课,除了教他们读书识字,也讲解一些修行上的常识,比方补血丹、补灵丹是什么,比方去野外看见什么虫子要提防;晚上则托弟弟去找轩辕卫打听野外的一些见闻,自己再编成课本教给学生。   这一天她正好讲到了境界的划分,“每个境界细分为十层,又分三阶,一到四层为初阶,五到就八层为中阶,九层和十层是高阶,十层又称圆满。你们行走在外,若是遇到中阶修行者,切记要礼让客气。”   “因为只要入道纳入灵气,就是练气一层,而从一层到四层,是不断累积精深,但要到五层就难了,只因中阶是一道门槛,不是谁都能迈过去的,要迈过这道门槛,甚至比前面四层全部的积累还要难。但只要踏入五层,将来修行到八层也不是很难了。”   卢探月刚刚说完,就听见一个学生提问,“可如果中阶修行者是坏人怎么办?我们也要对他们礼貌客气吗?”   卢探月正色道:“这是当然。每个人性情不同,有的中阶修行者很有傲气,你不去招惹他,他也不找你麻烦,至多是不将你放在眼里,但有的人很小气,一旦觉得你看低了他,他便要挟怨报复。可我们又看不出这人究竟是大气还是小气,因此在弱小时,我们就应当谨言慎行,面对强者,就放低身段些,不要去得罪这些人,否则人家一个不高兴,我们就有数不完的麻烦。”   课堂上很安静,孩子们睁大了懵懂的眼睛,心里有点不忿,却又说不清是为什么不忿,经历丰富的大人们对此倒是深以为然,还说先生教得好,以前有些小年轻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强者,后面被收拾掺了才知道教训,教他们要听先生的话,以后能保命的。   卢探月就道:“是这样不错。总之,遇到中阶修行者,就不要与他争执了,一些小事,不妨让一让,宁肯自己吃亏,也不要得罪他们。遇到性子好的,让他们高兴了,也许还会给你们一些指点。”   她的话刚刚说完,一个孩子就站起来,是个六七岁的女童,名叫小小,小小人小年纪小,主意可不小,她大声道:“先生说得不对,之前我们的家刚刚建起来的时候,就有厉害的修行者来闹事,想要抢我们的屋子,占我们的地方,后来我们所有人都打他们,把他们打哭求饶,他们才不厉害!”   有了小小这个开头,其他孩子也附和起来,“对啊,我也记得,有个练气六层呢,还不是被我们爹娘打得落花流水!”   “对,一点儿也不用怕他们!”   “凭什么要让着他们,他们也不是很强……”   安静的课堂顿时变得吵吵嚷嚷,卢探月压了几回没压下去,气得甩袖而去。   下午卢文星回家的时候,就看见姐姐坐在屋子里气得眼圈通红,问她怎么了。   卢探月把今日的事情说了,越说越气,不禁抱怨道:“我这不也是为了他们好吗?中阶修行者是能得罪的吗?辛辛苦苦教书,点灯熬到半夜,也没收几个束脩钱,却都不把我说的当回事,那几个孩子真是气死我了。他们也不想想,当初那是上千号人一起,那能一样吗?”   卢文星当然理解姐姐的感受,他们家当年就是被一个中阶修行者欺负,家产被强抢了大半,才跑到银城来避祸,至今想起这件事,心里都委屈,可那时候又能怎么样?不是每个人都能修行到中阶,也许再过几十年,人家成了修士,还身强力壮,他们却垂垂老矣,还是要挨欺负。   卢探月讲的也很有道理,没能耐的时候,只能忍气吞声,只能远着点那些强者,如此才能保全自己。   他们家以前一直是这样过的,这种日子过久了,甚至都理所当然起来,觉得强者本来就该有特权,本来就该受礼遇,本来就有为所欲为的底气,而弱小的,欺负了也不能吭声,不能报复,只能等自己也变强大才能找回场子,否则一辈子受欺负,那也是自己的命,没办法。   以前卢文星没觉得这有什么,但是在朝歌这段时日,他已经渐渐变了。   “姐,东家够厉害了吧,可他没有欺负我们任何人啊!”   卢探月一愣,都有些结巴起来,“那一位,自,自然不同。”   卢文星道:“可是东家说,不管是强是弱,本来就不应该欺负别人。”   卢探月又皱起眉头。   卢文星道:“如果照我们以前那样想,凡人要被修行者欺负,低阶要被中高阶欺负,修行者又要被修士欺负,修士还要被更强的修士欺负……那岂不没完没了了,每个人都要害怕被人欺负,每个人都过得提心吊胆,最强的那个也要提防着被人超过去,那天下就没一个人能好好过日子了。”   “姐,你知道吗?今天来了两个练气中阶的,跑到陶兄弟那里插队,被陶兄弟找轩辕卫轰回去了,现在还在队尾排着呢!”   卢探月十分惊讶,毕竟在她的认知里,中阶修行者来了,那其他人理应让道的,这事儿跟当初龙虎帮那群人又不同,龙虎帮毕竟是来抢劫的,而这片土地是仙师的,他们冒犯了一位修士,被怎么罚都是活该,但今天只是插队罢了,让更强的修行者插在前面,不是世情如此吗?   但卢文星嘴巴还没停,“这还只是开始呢,下午东家召我们开会,说朝歌里人越来越多,得修订更详细的律法约束所有人,让大家都遵守规矩,无论是修士、修行者还是未入道的凡人,大家都守一样的法,这样每个人才能有好日子过。”   卢探月下意识想说执法堂。执法堂是东莱国的衙门,专管修行者与修士犯法的,然而还没出口,她就想起来,修士杀凡人,不犯法,凡人招惹修士,犯法,修士什么时候算犯法呢?无故杀其他修士的时候。   于是她安静了下来,颤着声问,“那以后要是有修士逼咱们,咱们也能反抗吗?”   卢文星与姐姐对望,看见卢探月眼睛里已经又蓄了一汪泪,水光浸透她那双盛满期待、彷徨、担忧的眸子。   卢文星握住了姐姐的手,语气郑重,“能的,这是东家的国,他会保护我们所有人。”   ***   韦获韦亥这对兄弟憋着火排在几百人后面,一直等到傍晚时候,终于轮到他们,这时候负责登记的已不是陶大成,换了另一个人。   报出修为后,他们仍旧没有得到任何优待,那人问了他们一句是否真心加入朝歌,是否真心为谷中住民服务,他们一一回答后,那人就道:“你们可以回去了,等三日后再来参加选拔。”   韦亥瞪大眼,“什么,不能立刻进去?”   那人道:“其他人也是如此,你们方才没瞧见吗?”   韦亥不平道:“可方才我看到有人进去了。”   那人道:“那是人家优秀,提前通过考核了!”   韦亥:“我们可是练气中阶,谁比我们更优秀?”   那人却摆手,“那可不同,人家有一片真心。”   韦亥瞪大了眼睛,觉得自己被耍了。   但想到今日在众目睽睽下受辱,如今又被搪塞,气得甩袖离开。   韦获已经走远了,韦亥几步奔过去愤愤道:“那些人对咱们没有半分尊重,难道咱们就要这么灰溜溜回去吗?”   韦获这时候显得很冷静,他平淡道:“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在背阴处找了块平地坐下调息。今日大多数前来求职的修行者都是如此,他们出行大多带了干粮或者辟谷丹,比起回去等候,不如就在这无名谷周围修行,这附近灵气可比别的地方浓郁太多了。   因此韦获两兄弟的举动丝毫不引人注意。   为了这些灵气,别说住在苦海道旁边,就是要他们呆在苦海边上,他们也是不怕的,反正有那么多凡人在,他们肯定跑得比凡人快。   韦获低声问弟弟:“你觉得那位真人为何要在此处种下灵脉?”   韦亥想了想,“为了招人?”   韦获又问,“招人为了什么?”   韦亥继续道:“据说是为了搞建设。”   韦获摇头,“蠢!”他冷笑道:“我看这只是那些蠢蛋自以为是。那位真人种下灵脉,又不禁人吸纳修炼,自然是为了施恩我们这些有望筑基的人才。我猜,他应当来自仙洲某个门派,来到这里是想要攒人建一支效忠于他的班底。”   韦亥道:“那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搞建设?”   韦获见他绕不开“搞建设”了,不禁骂了他一句,说道:“这有什么,不过是些凡人的自作多情,还真以为如此就能留下一位真人给他们做靠山?呵,别的带不走,那也不值钱,认主的灵脉可是随时都能带走。”   在哥哥的一番解说下,韦亥恍然大悟,冲他比了比拇指。   韦获面上有些自得,慢慢道:“我们可是练气中阶,在这种灵气浓郁之地修炼个几年,想必很快就能到练气高阶。你再想想今天当场被放进去的那些人,有几个修为超过练气三层?”   韦亥终于恍然,然后是愤怒,“你是说……”   韦获道:“你想得没错。”他冷哼,“这些人欺上瞒下,尽筛选些差的进去,等那位真人挑无可挑,自然就得选他们了。”   韦亥顿生恼怒,“真是诡计多端。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韦获闭上了眼,嘴巴却还在动,“等。入夜后,我们潜进去,等见到那位真人,看那些人还有什么脸面。”   韦亥顿时兴奋起来,“哥哥好计策,到时候那位真人必然倚重咱们,说不准就让咱们在灵脉中心修炼了!”   韦获脸上已经浮现出笑影,连胡子都难抑兴奋地扬了扬,却仍装出矜持模样,“金丹真人毕竟不通俗务,也不了解东极洲世情,受骗固所难免。到时候真人若是盛怒,我们还是要劝一劝,以免真人怒杀太多人,日后影响心性。”   韦亥真心叹服,“哥哥真是思虑周全,想来那位真人一心修行,没有闲暇料理这些事,等见到了哥哥的本事,说不准就让哥哥做他的大管家了。到时候哥哥跟随在真人身边旦夕相处,真人得闲了指点哥哥一番,哥哥也许要不了两年就能筑基了。”   韦获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到了夜里,万籁俱静的时候,兄弟俩动用了自己的命器,成功混入了朝歌之中……   ***   迟一悬这会儿自然不知有人已经惦记要和他“旦夕相处”了,他今天开完会,交代了员工们这一阶段的工作要领,就出来巡视自己的领地了。   避免惊动太多人,也避免再搞出引发员工脑洞的乌龙事件,迟一悬还特意变换了容貌。   这种变幻术也是一个相当简单的法术,筑基后就能慢慢领悟,凡人看不透,修为高一阶的修士能看出用了幻术但看不出具体模样,修为高一个境界就能透过幻术看透本尊。可以说有点鸡肋,但在朝歌内使用,却是十分合适的。   月光朦胧,雾霭从山后飘来,渐渐地笼罩住了山谷周围。   迟一悬溜溜达达地从小宅里出来,亲眼看,跟隔着命器观看是全然不同的体会。   他路过自己规划下整整齐齐的房舍,嗅到空气中青草和水汽混合的清淡气味;他踩过大家新铺好的小路,石板缝隙里探出的小草上还沾着露珠;他走过传出阵阵药香的医药坊,一簸箩晒干的草药正等着明日炮制……   夜色中偶尔传出夫妻吵架声,很快又归于平静。   迟一悬去丈量了一下自己的山谷,发现这无名山谷顶多再建几排房子,容纳下这一万多人就是极限了,这时候要是再进人口,那就太挤了。   “看来得往外扩建了。”迟一悬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往医药坊后头走去,这里用铁丝网建了个虫窝,里面关着郭千山等人捕捉来豢养的玄甲虫。   “这些玄甲虫来了这里后一直不产卵,每天倒是吃掉不少肉食和仙人掌,种下灵脉后又肥了一大圈。但还是不产卵,这样下去,甲片的产量也不能提高啊!”   迟一悬正烦恼,忽然听见一道声音响起。   “这些人也真够傻的,养玄甲虫?真亏他们想得出来。玄甲虫要真那么好养,还会轮得到这里吗?”   迟一悬皱了皱眉,什么意思?养虫计划可是当初他和命器都觉得好的。这人真没礼貌,什么都不知道还点评起来了。   “怎么还骂人呢,真没教养。”迟一悬也骂了一句回去,但想想这应该是谷内的住民,是能每个月给他提供点数的,于是心情再度平和下来。   回头盯着铁网里的玄甲虫,发现有两只正叠在一起,他还挺高兴,对命器道:“看,它们在□□呢,应该很快就能产卵了吧!”   下一刻,上面那只一脚把下面那只踹开然后爬走了,迟一悬见状十分不满,伸手把被踹开的那只捧起来,“弄完了就打老婆,真下贱,命器你帮我标记它,改明儿我把它油炸了。”   命器罕见地没有回应他。   迟一悬这才察觉自己手上重量不对,仔细一看,才发现刚刚根本没虫□□,自己手里捧着的也不是玄甲虫,而是玄甲虫褪下的壳。   他咦了一声,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这壳的质量不输新鲜剥下来的,不免惊讶,“玄甲虫还会褪壳吗?以前没听说过啊!”   命器这才开口,【陛下,绝大多数虫子都会褪壳的。也许是以前灵气贫瘠,玄甲虫长不到需要褪壳的程度,如今有了灵脉灵气大涨,自然有所不同。】   迟一悬接受了这个解释,“也好,有了褪下来的壳,炼器坊又有材料了,就是不知道它们多久褪一次。还是要增加产量才行。”他把褪壳放回去。   这时候,又听那两个声音道:“哼,在苦海道旁这么建房子,真亏他们想得出来,耗了不少钱吧!”   “灵脉种在这里,真是可惜了。”   “这里也不行,乱七八糟的,做事的人脑子不行。”   “对啊,这人一定是个蠢的,哪里有哥哥聪明才智。”   迟一悬有些生气了,就算是他的财神爷,都不能这么骂他,更何况这和他的财神爷差得可远了!   他本来不动用神识,大半夜的,怕扫到别人家的隐私,这回判断出声音的方向,神识直接扫了过去,看见的却是,两个……隐形人?   “嗯……”迟一悬沉吟起来,说起来,他特意给结界设置了条件,允许练气高阶以下进入,就是为了套那些心怀不轨的,没想到还真套来了两个,嘴巴还那么臭。   迟一悬找了个屋顶坐下观察,顺便从背包格里掏灵食吃,吃着吃着忽然没了,他震惊地翻了翻背包格,发现里面空空荡荡,没有半点灵食。   他震惊道:“是不是那两个人偷的?太可怕了居然有这种邪术!”   【这两天,您一天到晚都说自己空虚难耐,只有灵食能够填补……】   “不可能,一定是被他们偷的!”迟一悬斩钉截铁下了论断,然后立刻传讯给员工们,叫他们抓人拿脏。   命器就叹了口气,【陛下,他们有点穷,恐怕给不起灵食作为赎罪券。】   迟一悬眼也不眨道:“那就发配他们去掏下水道!你不是说能帮我的那东西在下水道里么,这种脏活,有他们代劳,我很安心。”   命器:【好的。】   不用去掏下水道,迟一悬很满意,觉得自己空虚的心灵得到了弥补。 第43章 不要吹了   韦获和韦亥在晋入练气中阶也有几年了,又时常在外历练,命器还特殊,自认是有本事的,万万没想到才潜入朝歌没多久,刚刚点评着里头布局呢,就被逮住了。   朝歌的轩辕卫他们原本是看不上的,没想到几个人合围过来实力惊人,直接就给他们打蒙了。   两人被樊蕙兰用一张网擒住,又被郭千山拿刀指着,一起给驾到了迟一悬面前。   其实按照郭千山的想法,这种小贼是没资格到东家眼前的,他们在外面擒了往大牢里一关,等白天到东家跟前回个话就行了。奈何他们刚刚发现这两个小贼,东家就下令让他们带来,众人只得照做。   没想到都被押到小宅前了,那两人还很聒噪不服气,郭千山冷冷瞪他们一下,却懒得与他们争辩,万天佑则道:“你们一进来,那脚印就满地走,当我们是瞎子啊!”   原来这几□□歌灵气大涨,从荒漠变绿洲,引来了无数视线与试探,郭千山等人认为虽然有阵法护持,但他们对朝歌的守卫也不能放松,否则要他们这些轩辕卫做什么呢?   于是他们商量了一阵,严谨地派了日夜轮班的守卫,还布置了一些陷阱,门口撒的粉末就是陷阱的一种,这种粉末名叫灵仙引,名字很文雅,其实只是不入品的凡草,磨成粉末后洒在山谷内围边缘,只要有人踩上去沾了粉末,脚印就在修行者的眼中无所遁形。   今晚轮到万天佑带着人值守,他每隔一刻钟就将灵力运到双目观察朝歌内几条主要道路,前一刻还什么都没有了,后一刻就见夜色下有两个微微发亮的脚印不停在走,却始终看不见人。   万天佑当时眼睛都直了,但不敢出声惊动外来者,悄悄喊了郭千山等人,岂料刚刚准备围上去就收到了东家的传讯……   听见万天佑的话,再看看自己脚底确实沾了些未知粉末,韦获兄弟俩的脸色顿时十分精彩,韦亥忐忑地看向哥哥,韦获却是心道这些人果然奸猾,难怪能蒙蔽一位真人。他们兄弟可不能让这些人不明不白地处置了。   韦获于是道:“我们只不过是仰慕朝歌主人的风采想来拜会,却被你们拦着不让进,不得已才出了个昏招,进来后我们也是规矩本分,不曾破坏朝歌内的一草一木,更没有拿走一针一线,绝不是那种图谋不轨之徒。纵然我们有错,也罪不至死,我听说你们朝歌向来行事厚道,总不能因此将我们打杀在这里。”   郭千山看他说话看似客气,其实绵里藏针,合着他们收拾个潜进来的贼,还要落个不仁厚的罪名了?   仁厚不仁厚的,郭千山从前从不考虑这些,在东极洲,谁修为高,谁就有道理。   但如今他们要为东家打天下,却不能不顾及东家的名声。   郭千山冷冷瞥了这两人一眼,对万天佑道:“莫与他们废话,提到东家面前去。”   韦获两人不见惧怕,反倒一喜。   万天佑瞅着这俩神情不太对,提进去之前分别踹了他们一脚让他们老实点。   韦获和韦亥两人都叫痛,韦亥骂了几句,韦获则一言不发。   ……   迟一悬这时候已经回到了小宅,没有零食,他只能喝点寡淡的茶水,那对一胖一瘦的兄弟被押进来时,他正琢磨要不要开传送门去仙洲混点零食吃。   此时韦获兄弟两人自然不知面前坐着的这个,就是方才在玄甲虫笼子前的那个,更不知他们之前低声吐槽的那些话,早都被迟一悬听在了耳朵里。一进来看见个穿着青衣的俊俏后生坐在那里吃茶,而轩辕卫的人对他毕恭毕敬,这才惊讶地发现传闻中的真人竟然如此年轻。   通常来说,人的相貌在筑基后就固定了,越晚筑基的人越显得苍老,当然也有驻颜丹药,但人的阅历都会写在脸上,服用驻颜丹的年轻,与真正的年轻,还是有区别的。   两人越发肯定了迟一悬来自仙洲名门的猜测,也更加确定了想要成为对方心腹的决心。   郭千山等人进来后就立在一边,以防这两人对东家无礼,谁知道这两人进来后纳头便拜,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还当面告状,说他们这些人堵住了东家的耳目,尽挑选一些无能的人进来糊弄东家,企图以此独占朝歌的好处。   大家听得火气直冒,郭千山沉着着没有动,其实已经起了杀心。   万天佑冲动些,骂了句胡说八道,当场就要冲上去再给他们几脚,被樊蕙兰伸手拉住。   万天佑震惊地看向樊蕙兰,“樊姐,难道就任由他们污蔑?”   樊蕙兰示意他小声点,低声且快速道:“你跟了东家多久,东家会信这种外人的话吗?东家都还没说什么?你这是想越俎代庖?”   万天佑脸一白,自知有错,低下头跪在地上,一旁郭千山看了他们一眼,眼神都不赞同。   樊蕙兰明白了他那眼神的意思,也迅速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欠缺妥当,万天佑冲动,她跟万天佑在那里交头接耳也很不合适。于是她也跪在地上。   迟一悬这会儿正跟命器聊天,问他这两个人怎么回事,有一些小事下属们不会特意来告诉他,他也不能巴巴去问,免得他们又脑补些有的没的,因此还是经常有事就找命器。   命器简单叙述道:【今天白天有很多人来求职,这两人插队失败,觉得遭受侮辱,对朝歌的工作人员意见很大。】   迟一悬穿越过来也挺久了,自觉已经没什么事情能惊到他了,但听到这事儿,他还是狠狠吃惊了,不让插队就觉得受辱?这什么人啊?   再一抬头,却发现樊蕙兰和万天佑都跪在了地上,郭千山也一副没有管教好下属的样子,看得迟一悬牙酸,“都起来吧,都说了我这里不兴这一套,你们办成一件好事,比在这里跪八百回都叫我高兴。”   两人这才站起来,就见东家已经看向了那两个小贼,神态是少见的和煦。   两人都是一愣,闭上嘴巴不再吱声。   在下位者的眼里,上位者的和颜悦色几乎等同于对自己的肯定,因此当迟一悬命他们给两人松绑并给座时,韦获和韦亥兄弟俩几乎喜形于色,认为自己已经得到这位真人的信任。   “你们说他们选人敷衍随便,这是从哪里看出的?”迟一悬问。   韦亥这次抢先答了,“我今日还特意问过,他们说别人比我们优秀,是因为有一片真心。真不真心的,哪里是一眼能看出来的?这还不够敷衍吗?”   迟一悬心道有真言书在,别人真不真心不知道,但承诺的一定是真话啊!虽然现在是真话不代表以后永远是真话,但总比求职时当面撒谎的人靠谱吧!   他又问起他们的命器。   韦获与韦亥对视一眼,竟然也不多话,就将命器掏了出来,这两个长得一点都不相像的人竟然是双胞胎,命器还是几乎一样的,都是一层透明凝胶状物体,他们将这物体裹到身上,就实现了隐身效果,可惜目前修为太低,脚印隐不掉。   可这世界上没有完全一样的命器,迟一悬心知这两人隐瞒了一部分,但能有这部分的坦诚,也很叫他意外了,事情到了这里,也没什么好问的了,迟一悬就笑道:“二位是人才不错,不过我朝歌有朝歌的规矩,如果就这么轻轻放过,这谷里一万多人以后可都不好管啊!”   韦获有些惊异,真人都发现那些人阳奉阴违了,怎么还要管这里?   因为这跟他之前猜测的大相径庭,韦获谨慎地没再开口。   迟一悬也不管他们什么表情,“这样,眼下有一件差事,略辛苦些,但也在朝歌之内,离灵脉中心更近,如果你们愿意,现在就可以上岗,只要你们一天不离开,这位置就永远是你们的。只是这开头的两个月,二位就没有薪俸了。”   这……这不就是铁饭碗吗?韦亥有些惊喜地看向哥哥。   韦获这种自认为聪明的人,反倒容易被聪明所误,他比较多疑,听到最后那句“两个月没有薪俸”,才松了口气。当下都欢喜地领了这个差事。   况且能离灵脉近些就已经是大赚,不就是两个月没工钱吗?他们受得住!   迟一悬见两人心甘情愿接受了,当下甩出来两张契约,看着他们签下后,立即命人送他们去上岗。   郭千山几人原本还闹不明白东家为何对待两个贼人如此和气,等听见东家说送他们去下水道后,万天佑当即就憋不住笑了一下。   韦获两兄弟此时已经自认得了真人的信任,听见万天佑笑话也不以为意,他们自觉真人只是为了服众,才找个地方历练他们,等他们出来,这些人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两兄弟心平气和地入了下水道,发现里头有点黑,还自己用术法亮了盏灯。   韦亥还高兴道:“哥哥,这里虽然又窄又黑,但确实离灵脉近啊,灵气比外面活跃多了。”   韦获轻描淡写道:“沉稳些,莫叫那些人看咱们笑话,先打坐,等恢复灵力,再为真人寻找宝物。”   两人此时半点不觉得自己被坑了,直到头顶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接着有什么东西喷到了他们身上。   两兄弟:……   另一头,郭千山几人回到夜里轮班的值房,大门一关,又开始吹上了。   万天佑绘声绘声地将经过给其他兄弟姐妹描述一番,感慨道:“起先我还担心东家误信了他们,没想到东家心中早有成算,我还是太笨了,差点就让那两人看笑话了。”说到最后有点沮丧。   樊蕙兰安慰道:“你一心为东家,也不能说是错,只是以后还需更沉稳些。”   郭千山道:“东家神机妙算,怎么会看不透那种人是什么心思。”他叹了口气,“东家还是心善,不忍杀伤人命。”   马弘宣却摇头,“你们要这样想,就是错了,东家鸿鹄之志,纵使心善,又怎么会留下两个祸患在谷中?若只是不忍杀生,鞭笞一遍放出谷外即可,何必将他们放进下水道呢?”   万天佑后知后觉道:“对啊,那两人都不知道下水道是什么地方,去的时候还乐呵呢!”   众人纷纷精神一震,求知若渴地看向这里面最有文化的马弘宣。   马弘宣轻声道:“下水道,那是谷中所有居民排下污水秽物的地方。那两人仗着修为就桀骜不驯,不将凡人放在眼里,可东家眼里众生平等,怎能容忍这种人?必然是想让那两人吃些苦头,感悟些道理,东家是希望他们改邪归正啊!”   樊蕙兰若有所悟,抚掌道,“不错,这两人仗着有点修为,就恃强凌弱,现在让他们眼中看不起的凡人在他们头上拉屎拉尿,叫他们明白强权之下众生皆苦的道理,以后他们才能改了这臭毛病。”   郭千山动容道:“对待这种人,东家都用心教化,东家他……”他难得有些哽咽,没能说完。   万天佑则啊啊啊叫着捂住脑袋,“我竟然没领会东家的用意,我太蠢了。”   ……   迟一悬也想啊啊啊大叫一通,毕竟他真的很不想看大家关起门来吹他啊!   但是命器又很喜欢看,他不想看,命器就放出来自己欣赏,它还不关声音,因此迟一悬也免不了听了个全。   对此他只能庆幸,“幸好我不是气球,要不然早给他们吹破了。” 第44章 朝歌建城   九月二十,当返航的鲲舟落地凤城时,范船头惊愕地发现凤城那总是无休无止的大风消失了!同时,凤城的灵气浓度也显而易见地下降了许多。   “此间灵气远不如从前活跃。奇怪,难道是灵脉出了什么问题?”范船头站在船舷边,就看见下方立着几位身着绯色官服的修行者,领头的是丞相,后面是六部尚书以及执法堂的一众官员。   看着范船头从鲲舟上下来,东莱国的官员们忙迎上去。   “范船头,劳您向仙门禀报一声,凤城的灵脉出事了!”   范船头听着他们讲述,才知道凤城的灵气早在十来天前就出事儿了,一开始是大风忽然停了,但东莱国的朝廷并不以为意,毕竟当时鲲舟已经走了好些天了,城里的人巴不得风小一些。直到朝廷官员下值后开始修行,发现灵气不如往日活跃了,灵气浓度似乎也降低了许多,而这一点,一连数日都没有改变,朝廷这才慌了。   但他们都不是修士,就连丞相也只是练气六层而已,他们压根没有能力去探查种在地下的灵脉,只能日日等着鲲舟回来,一等就是半个多月。   范船头惊讶道:“既然灵脉出了事,怎么不请国君探查。”东莱国国君可是筑基巅峰。   丞相苦笑道:“我们国君在八月半时封大殿闭死关,没个三年五载,怕是出不来。”   能走到闭死关的地步,说明修士的寿元已经快耗尽了。   这也是很寻常的事情,否则哪个前途大好的修士会留在东极洲这种贫瘠之地做个国君?人间的皇帝再位高权重,也不过就是那样,哪里比得上真正的逍遥不老通天彻地?   而闭死关,跟判死刑也没什么两样了,毕竟有能耐晋升的早就晋升了,怎么会等到寿元耗尽这一步?   范船头听了这话,沉沉叹息一声,“希望你们国君能破境出关吧!”   实则他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同情?遗憾?那是不可能有的。   筑基修士有三百多年寿元,东莱国国君前两百年在仙洲快活,寿元快耗尽的这几十年里在东莱皇宫快活,他一辈子都过得这么爽,自己区区一个练气凡人,寿元不过百年,还是个天天跑船的劳碌命,有什么资格同情人家,岂不比奴才同情主子还要可笑?   他默默腹诽呢,丞相等官员还眼巴巴看着他,见他不发一言,又急切地催促道:“范船头,您快拿个主意,何时向仙门传讯啊?好叫他们派仙师来查查,若是有人动了凤城灵脉,也好早日派人去抓啊!”   范船头这才回神,眼睛斜了地上一眼,慢慢道:“灵脉用着用着,慢慢不灵了也是有的,倒也未必是有人动了地下。”   皇宫占了灵脉最好的位置,丞相的宅邸就占了第二好的位置,他的孙子天资更好,如今正冲击练气五层呢,突然间灵气降了,他比谁都着急。   范船头却还是不紧不慢的,摆手道:“不急,等我修书一封,请信使送往仙洲,大家慢慢等消息吧!”   从东极洲进入东辰洲要跨越东极海,寻常修士都很难渡过,更何况是练气凡人了。范船头口中的信使当然不会是人,而是专门培训出来的灵鸟,为了防止灵鸟中途被妖兽捕获或者被修士射落,每一次送信,都要同时放飞出几十只灵鸟,以确保消息能抵达仙门。   像这种灵鸟,自然不可能有多珍贵,当然,速度也很慢。   丞相就道:“灵鸟怕是得送上数个月,还是得劳烦范船头启动鲲舟。”   其他官员纷纷附和,“是啊,用鲲舟前往仙洲才三日……”   “范船头就帮个忙吧!等您回来必有重谢。”   范船头却笑呵呵地伸出手,“如今没了大风托起鲲舟,就得花费更多灵石催动,一共两千三百灵石,还请诸位先结账吧!”   东莱国官员闻言纷纷闭上了嘴巴。   不久后,范船头回了舱室,嘴里还在骂,“真真一群穷鬼,一点儿钱也不出,就想白使唤人,我看你们是兜里揣铃铛——想得美。”   其实启动鲲舟只需灵石一千,但他们想要范船头做事,不给点回扣是绝不成的。他可不是什么好心人。   一个缭手方才靠在船舷边看完了全程,便问道:“船头,真不往仙门送信吗?”   范船头道:“灵脉可是仙门的财产,灵脉有损自然要报上去。你去写信,找灵鸟送出去。”   那缭手这才离开。   范船头则往房内床上一倒,悠闲地晃着腿。   “这鲲舟也是霸刀门的财产,霸刀门的规矩,船上所赚灵石不得启动鲲舟。我一个老实船头,怎么敢违背仙师们的规矩呢?都在这儿等着吧,什么时候仙门来信,什么时候启动鲲舟。”   至于这一来一回数个月过去,那动了灵脉的修士早已逃之夭夭,这又关范船头什么事?   ***   东极洲,银城。   三千里外的凤城发生了什么,银城自然是不知道的,这些时日银城居民津津乐道的,无非就是无名荒漠上的那片绿洲了。   “据说那朝歌里的仙师不是寻常的修士,是一位金丹真人哩!”   “嘶!金丹真人,那在仙洲也是一方人物了吧?怎会到这儿穷地方?”   “真人的想法,哪儿是咱们猜得着的?趁着消息还没散到外地,赶紧去无名荒漠占个位置吧!”   银城的茶楼里,有人便好奇问道:“那儿可是在苦海道旁边啊!你们都不怕吗?”   “嘿,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有金丹真人坐镇,有什么可怕的。”   茶楼里意动的人越来越多,没多久就散得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这几个还是没入道的真凡人,望着那些修行者的背影只有羡慕的份儿。   杏春坐在茶楼门口一边推销符纸,一边听着里头茶客说话,心里十分纠结。   半个月前,常来找她买符纸的那个姐姐就问过她要不要去朝歌。杏春当时没应下,说要再考虑考虑。   并不是她讨厌朝歌,相反,她很喜欢朝歌,朝歌的人时常照顾她的生意,而且他们对付了她痛恨的陈家,还将落霞山内围开放给所有修行者,是她见过最大方的人。   但要她离开银城前往朝歌,杏春又实在不舍得。   当年,她娘多辛苦才带着她入户银城,为了赚更多钱,娘去陈家做帮工,主人家却克扣娘的工钱,让她娘积劳成疾却没钱看病,生生病死在家里。   她留在银城,还能有娘留给她的茅屋,还能远远看着陈家,如果去了朝歌,她能有什么?   以上,是她之前的想法,可是当听说朝歌灵气大涨,坐镇的修士还是金丹真人后,杏春就有些后悔了。如今的朝歌今非昔比,她现在去,朝歌还会收她吗?   这时候茶楼里的客人们在叹息一阵后,又动了去朝歌的心思。   “我还是要去一趟朝歌。”   “可别疯了,你我都是凡人,去荒漠不是找死么?”   “那就找几个修行者同行,多花点钱,再去罗老板那里买些护甲丹药,不去朝歌,我怕我将来后悔莫及。”   “老莫,你怎么了……”   “吴哥,我今年三十了,却还没有命器,我想如今朝歌有了好灵脉,兴许能帮我召出命器来。我这把年纪了,也不指望能成修士,只盼着将来能做个练气中阶的修行者,不为别的,就为着八九十岁了,还能不糊涂,走得动,吃得动。”   生老病死,凡人难以迈过的坎,他们一出生就在走向死亡,死也就死了,可凡人到了晚年,身体一日日腐朽,有的还会变糊涂,变痴傻,老莫和吴哥见过那种从前精明能干,老了却睡在一床秽物里还无知无觉的人。   若有的选,谁愿意自己晚年过这种毫无尊严的日子?   吴哥当下不再劝说,而是道:“那好,咱们一块去!”   茶楼里的客人渐渐走远了,杏春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杏春跟茶楼的客人不一样,她还想要找陈家报复,还想看陈家倒霉,她要活得长长久久,她不能像这些茶客一样,年纪那么大还召不出命器。   哪怕朝歌不收人了,她跪在地上死乞白赖地求,她一步步爬过去,也要求进朝歌,她膝盖软,她不怕吃苦。   杏春收拾东西回了家。   她准备了一个有盖子的背篓,小心将那条白胖大蚕放进去。   她原本以为这条蚕是个绝世大宝贝,生怕被人抢走,又将她灭口,没想到朝歌的人已经买了一批,跟这个一模一样。   “看来你虽然有些身价,但也没那么厉害。实在不行,把你送过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换我进朝歌。”说话间,背篓里的大白虫忽然探起脑袋咬了她一口,把她胳膊咬出血来了,杏春虽然吃痛但也高兴,她以为虫虫舍不得她。   安抚了一下大白蚕,又喂了它一把草,杏春收拾好东西出发了。临行前她去风行商行扣扣嗖嗖买了一颗丹药。   ……   风行商行近来生意极好,店里每日都是爆满,伙计们从早到晚忙得昏天黑地,但罗燕行面上的笑容却一日比一日少。   她是个商人,目光并不短浅,她清楚地知道朝歌正在源源不断地吸纳周围人口,等到想要前往朝歌的人都买齐了装备,风行商行在银城的生意也做到头了。   “要么退出银城,去其他地方做生意,要么,去朝歌求得一席之地。”这个问题不需要思虑多久,罗燕行已经有了答案。   ***   无名荒漠,朝歌。   铁笛被请到了小宅内。   时隔数日,再次见到这位真人,铁笛面上更加恭敬了。   迟一悬问了她这几日在朝歌适应得如何,有没有哪里不好的。   铁笛答道:“都很好,孩子们过得很开心。全赖真人庇护。”   迟一悬心道你自己也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呢!他没再多说,而是把人引到桌前,那里摆着一张无名荒漠的地图。   迟一悬指着其中一块地方给她看,“这里是朝歌所在山谷。”手指往山谷外划拉了一圈,他继续道:“我打算将这一圈围起来,建做城池,将来谷内为内城,谷外为外城。”   铁笛道:“正该如此。”   迟一悬话没停,“我想过了,朝歌能有今日,全赖你们赠与的灵脉,所以我决定在这儿建一所育幼园,你那些未满十五岁的妹妹弟弟,全都可以由育幼园照顾长大。”   铁笛闻言受宠若惊,推拒道:“前辈已经照顾我们许多了,我们实在不敢再受用了。”再说灵脉也不是赠与,而是交易。   迟一悬道:“你这个年纪,正该是好好修炼的时候,总是照顾孩子,浪费时间。”   铁笛再三表示自己能兼顾,长久以来他们都是相护照顾,也不单单只有她一个人在照顾孩子,前辈给的已经够多了,再多她怕将来还不起。   迟一悬跟她推拉了一会儿,结果看铁笛越来越惶恐,他实在不耐烦了,一摆手,道:“反正这个育幼园我是一定要建的,到时候你带着孩子们搬进去就是,好了,你可以走了。”   铁笛:……   铁笛稀里糊涂地走了。   迟一悬则搓手看着地图,建个育幼园,既解决一部分就业,又能有奖励点数到手,虽然前期要耗费不少钱,却是很划算的买卖。   “现在扎堆在山谷附近蹭灵气的人越来越多了,建城要加快了,把周围一圈全围起来,不是我朝歌子民,不许他们蹭我的灵气!” 第45章 天衣坊(1)   一大早,郝姥姥一家还没把分到的馒头吃完,就急吼吼赶到工头那里找工作。   郝姥姥一家有五个人,另外四人分别是郝姥姥的儿子郝富贵,女儿郝金花,女婿陈大郎和孙女郝小宝。   会被选作人牲的,原本就都不是健壮的奴隶,而郝姥姥一家在这批奴隶当中,还算得上是身体最差的那一种。   郝姥姥年事已高,干不动活了,只能做些编织藤席之类的轻巧活计。   郝富贵的身体以前被主家打坏了,扛不动重物也走不了远路,多跑一会儿就累得直喘气。   郝金花当年被奴隶主逼着生孩子,坏了身子,天气一冷就腰酸背痛。只有女婿陈大郎是个健全人,奈何他个子矮小,面黄肌瘦,力气还没郝姥姥大。   孙女郝小宝只有八岁,就不提了。   要换做其他人,指不定怎么想法子规避重活呢,但郝姥姥一家不这样。他们是苦惯了的人,宁肯苛待自己的身子,也要多赚点银钱粮食。   这几天他们听那些来得早的奴隶说他们怎么怎么卖力干活攒下一栋屋子,心里不免也存了这个想法。   他们老的老,废的废,但孙女年纪这么小,还大有前程呢,他们现在累点苦点没关系,只要能在朝歌攒下一栋屋子,哪怕小点呢,将来他们小宝不但能安身立命,他们也能有个自己的地方养老,多好!   这活一干就干到了快中午。   山谷内已经没了富余的土地,他们如今是在谷外搞建设,荒漠的太阳毒辣,好在有了灵脉后,朝歌的花草树木长得飞快,每天起来就得割一次草,树木也一天长高一大截,如今长得最快的那个,已经撑开一大片树荫,不远处还有个湖泊,郝姥姥和一群老弱妇孺就坐在这树荫底下一边编藤席,一边闲话家常。   郝姥姥虽没什么见识,但也走过了大半辈子,第一天来干活的时候,就知道这里头冒尖的是那位姓蔡的婆子。   蔡婆婆的年纪跟郝姥姥差不了几岁,她家也是老的老,小的小,人口比郝姥姥还少三个呢!但人家运气好,进朝歌进得早,如今她和孙女在朝歌内谷不但有一栋屋子,还做起了蓑衣的买卖,听说之前雨下得大的那会儿,她家很是挣了一笔呢!   蔡婆婆为人不错,虽然比他们来得早,也没瞧不起他们,就是有时候爱炫耀,“这几天不下雨了,不过我家囡囡也还在家里做着蓑衣呢,没办法,之前有几个管事定的蓑衣还没做完呢!要不是卢管事说缺人,让我来教教你们,我这会儿也不能走出家门。我家以前也是跟你们一样的出身,也乐意做这些好事,就是卢管事太客气了,说不能让我白忙活,等我回去,他去挑几条好腊肉送我家去。”   围在这里的都是新来的奴隶,虽然朝歌每天都给分吃的,但都是馒头米粥一类,大荤大肉是没有的,听见腊肉两个字,都不禁咽口水,旁边人于是连忙巴结,“蔡婆婆家里生意好,能抽空来教我们,是做功德哩,你们家以后肯定有好日子呢!”   郝姥姥见状也赶忙绞尽脑汁说了几句好话。   蔡婆婆笑容满面的,毕竟谁不喜欢听好话呢?她心情好,也更愿意多教教这些新人。   “要说我们朝歌啊,能赚钱的还要数炼器坊和医药坊,不过如今谷里一万多人,每天吃食都要耗掉不少银钱,炼器坊和医药坊再能挣钱,也供不起这么多人呢,如今我们每个人都能填饱肚子,还多亏了主人掏钱贴补哩。”   郝姥姥跟着其他人露出感激来,她们的确是真心实意感激的,以前的主家,能不把他们当牲口使就谢天谢地了,可是新主人将他们当人看,还养着他们,他们也说不出别的吉祥话,只能双手合十对着上天拜拜,祈祷新主人长生不老永远当他们的主人。   蔡婆婆的话还没停,如今朝歌不缺水了,她也更爱说话了,说累了就喝口井里捞上来的水,这水甜着哩!   “我说的,你们可都要记着啊!如今这里人多了,管事们怕管不好,所以要求也比以前严了,偷奸耍滑是要被赶出去的。”见她们听得认真,蔡婆婆继续道:“谷里如今有哪些活,你们也都清楚,像我们这样的轻劳力,每天送水编席子的,也就能捞三顿饭加三文钱。”   她伸手一指远处热火朝天的工地,道:“那边,干重体力活的,除了每日三顿饭,另给十文钱呢!再有那儿……”   蔡婆婆一指更远处,那里有人在开垦土地,“管事们说那儿要划作田地种草药,要是能成,日后医药坊就不用外出采药去了。”   有人就问,“那原来的采药童怎么办啊?”这人的儿子昨天刚刚被选做采药童,正高兴呢,忽然听说这个事,脸色便有些发白了。   蔡婆婆摆摆手,“没有采药童,还要炮制药材的学徒哩,你放心,你家那个做了采药童,等熟识药草,以后不缺活干。”   那妇人这才露出笑容。   蔡婆婆左看右看,想起来什么,又道:“都有人教过你们脏水要往哪儿排吧?我如今可再嘱咐一遍,咱朝歌的主人爱洁净,管事们也都盯着呢,要是看到谁家脏水往外泼,秽物往外扔,乃至谁家小娃子在外面乱拉乱尿等等坏了咱朝歌的洁净,管事们可不会轻饶的。”   郝姥姥突然想起昨晚自己在门口吐了口唾沫,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小心地问,“管事会怎么罚?”   “罚?”蔡婆婆哼了一声,“管事们每日巡视,看到第一回不会说什么,只在册子上记下,要是看到这人干三回,就要将人撵出去,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你们也别侥幸,咱朝歌的主人可是一位金丹真人,这里每个人每日干了什么,只要他老人家有心要看,那是谁也逃不过的。”   郝姥姥顿时慌得面色发白,正担心自己昨天那口唾沫已经让朝歌主人生出厌恶,就听蔡婆婆接着道:“不过嘛你们也不必担心,裘总管说了,主人体恤咱以前都是奴隶,不懂文明,所以要受教化,只要日后谨守规矩,不再干出这种不文明的事儿,那么一年后册子上博那原来的一笔,自然就能消去了。”   郝姥姥这才长出一口气,心里万分庆幸,嘴里还喃喃念了好几遍回去一定警醒家里人,教家里人都要那个什么……文明,文明!   郝姥姥自顾念叨的时候,远处响起敲锣声,是管事的放饭了。   大家纷纷起身排队领饭,如今朝歌要建城,工程量大,耗时长久,就又架起了大锅饭。   郝姥姥一家人一天到晚也就吃饭的时候能聚一下头。   她的孙女小宝跟在兰兰身边帮忙递碗打饭,看见自己的姥姥就甜甜笑一下,露出缺了门牙的嘴巴。   没一会儿一家人聚了头,儿子郝富贵却迟迟没来,女儿郝金花担忧道:“别不是干活干得忘了时辰吧?”   女婿陈大郎埋头刨饭,砸吧着嘴巴道:“有什么担心的,在这里还能教贼给劫了?”   正说着话,忽然听见有人边跑边大喊道:“郝富贵的家人快来!郝富贵晕倒了!”   ……   竟然有人在工地里干活干到晕过去!这件事在朝歌内迅速引起了重视,大总管裘平安亲自赶过来看时,人已经被抬进了医药坊的病房内。   医药坊内里还没有坐堂大夫,就把谷里开小医馆的樊老伯请过来看诊,郝富贵的家人则不安地站在一旁。   等樊老伯看诊完,裘平安忙道:“这人是怎么了?”   其实这批奴隶被送进来的那天,樊老伯就帮忙挨个看过了,但那么多人,怎么可能每一个都仔细把脉诊断?当时只不过是看看有没有外伤而已,至于脸色不好身体虚弱这些……每个奴隶都这样,樊老伯也没仔细留意。   现在看了这个病人,樊老伯不由生气,“这人早年就受了内伤,一直没养好,身体有了病侯,不但不好好休息调养,反而强撑着去干重体力活,他不晕谁晕?”说着,让药童用温水化了一包补气散给喂下去,等人醒过来后就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   身为一个大夫,樊老伯最看不得别人糟蹋自己的身体。   然而无论是郝富贵还是他的家里人,都只是苦笑,郝富贵弱弱道:“以前都是这样,我就想着,扛一扛就过去了。下一次我一定就不晕了。”   听得樊老伯直翻白眼,他不愿再和这病人说话,对着裘平安道:“这人身体太虚,受不住药力,连补气散都不能多吃,还是要喝些药汤慢慢调养。”   裘平安仔细听着,说道:“樊伯伯,要不您到医药坊坐诊吧?您看这没个大夫实在不行啊!”   樊老伯连连摇头,因为女儿樊蕙兰就在为仙师办事,他对医药坊的情况也清楚些,说道:“我都不到练气三层,医术也平平,哪里够格做这里的大夫,商队来来往往的,被人看见不是笑话吗?等你们招到了好大夫,我过来打个下手倒还合适。”   再有,朝歌现在人这么多,大夫却只有他一个,他每天自己在家里坐诊都忙得要命,哪里有空闲来医药坊啊?他只盼着大总管能多招几个大夫,好减轻他的负担。   送走樊老伯,裘平安在面对郝姥姥一家人,脸色就沉了下来,当了这么久总管,管着谷内一万多人的日常庶务,裘平安如今身上也有了一股气势,沉着脸时尤其吓人。   他指着郝姥姥一家人道:“你叫郝富贵是吧,以后不用去工地了,先慢慢养着……郝金花,你也不必去扛沙子了,到医药坊帮忙洗药材……”   裘平安一通吩咐,给这家人安排了更轻省的活计。   郝富贵忙从床上滚下来,说自己不用调养,歇一歇就能继续干活,郝金花也表示自己还要回去扛沙子。   裘平安摆摆手,道:“不必怕,咱朝歌有个扶贫监,只要确定残疾病弱属实,医药坊会额外发一些药材帮忙调养,差事也能优先排到更轻松的,工钱只比干重活低两文钱,直到你们身体恢复为止。”   留着好身体,不怕不赚钱,这个道理哪怕是奴隶也懂的,哪怕钱少,能将身子养好,那也是大赚了!   郝姥姥一家人一是想赚一栋屋子,二来也是生怕被朝歌轰出去,才卖力干活,他们没想到这里竟然待他们这样好,一时都呆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跪地上千恩万谢。   裘平安避开他们的跪拜,朝着小宅方向指了指,“要跪就跪那里,没有东家首肯,我也做不了这个主。”   郝姥姥一家人忙又朝着小宅那里跪谢。   裘平安看着他们的模样,也是有些唏嘘。   第一批来朝歌的奴隶并没有出现这种情况,毕竟当时朝歌什么也没有,奴隶们虽然是有些不安,倒没这么惶恐。但第二批奴隶过来的时间有点赶巧,第一日看到了山谷内井然有序的漂亮房子,第二日东家就带来灵脉彻底改变了朝歌。   有了灵脉,朝歌立刻成了所有人向往的绿洲,每日不知多少修行者挤破头要进来,像郝姥姥一家这样惶恐生怕被赶出去的不在少数。   “还是得再招几个人,最好分批再讲一轮规矩,许多人不识字记性差,得掰碎了和他们讲……”裘平安将这事儿记下,很快又去忙别的事。   郝姥姥一家人离开没多久,梁茂才就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医药坊。   他找到正在分拣药材的石大海,低声和他说了会儿话,石大海一开始还很和气,听着听着,他脸色变了,“你是什么意思?”   梁茂才只好又说了一遍,“我刚刚瞧见炼器坊旁多了一间天衣坊,听说正缺人,你能不能帮个忙?我保证,只要我得了这份差事,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石大海直白拒绝了他,“茂才哥,看在咱们以前相识过,我才跟你说实话,你想进天衣坊,不够格。”   梁茂才不由着急,“我都能到马司市手下做个文书,怎么就不够格进天衣坊?”梁茂才今天亲眼见证天衣坊拔地而起的场面,心中无限向往,又清楚天衣坊刚刚起来,必定缺人手,才找到石大海这里,希望能托这个旧识的情面进入天衣坊。   他自认看得清楚,以前石大海只是个奴隶,现在领着医药坊的差事,工钱丰厚又受尊重,马弘宣卢文星等人,以前也不过是杂役罢了,如今不但是朝歌的管事,在修行上也前程大好,听说每个月能得三块灵石,要是他能进天衣坊,总有机会见到那位仙师。日后石大海说不准要反过来求他呢!   石大海却道:“我听大总管说,东家很看重天衣坊,想要进去,必得练气三层以上才成,再说,你能到马司市手下做事,是因为扶贫监额外照顾你,否则外面那么多修行者抢着要进来,这份差事也轮不着你。再有,咱朝歌不兴这种找门路攀关系的歪风邪气。”   说完,石大海也不管梁茂才是什么脸色,提起一筐药材离开了。   从前他是很敬重梁茂才的,觉得这位大他几岁的大哥识字、聪明又很有主见,比他强多了。但现在看,这位梁大哥也太过有主见了,而且,似乎没有他印象里那么好了。   原来,大总算说人是会变的是这种心境啊!   石大海心想:我现在好像变得比梁茂才更聪明了!   他心情很好,做事更认真了,还得了轩辕卫左使的夸奖,心里美极了。   ***   迟一悬此时心里也美极了。   种下灵脉后,朝歌的灵气大盛,无处不在的灵气所带来的滋养是方方面面的,连土壤都有了些改变。命器说如果灵脉中有土灵,朝歌的土地还能变得更好,迟一悬想象不出来能变多好,他觉得朝歌现在的土壤就已经很肥沃了。   身为灵脉的主人,他跟灵脉越来越熟悉,操纵灵脉也越发得心应手,他控制灵脉将灵气灌注到规划成田地的区域,那里的土壤渐渐有了改变,他又命人建起围墙,在旁边打造屋舍和晒场,一片可以用来种植灵草灵药的灵田就诞生了。   【恭喜,您的领地内拥有了第一批黄级灵田,您获得点数五千。】   迟一悬渐渐摸清楚了规律,灵田虽然不是游戏内解锁的,但是其功能跟医药坊和炼器坊是差不多的,也能产出黄级以上产品,并为朝歌带来长久发展,因此也是奖励五千点数。   而民间医馆、饭馆一类,虽然能为朝歌子民提供便利,促进朝歌商业发展,对朝歌整体也有好处,但不能进行黄级以上产出,因此只奖励点数一千。   他刚刚视察完灵田,又去看了看工地,见育幼园等未来能给他带来点数的建筑跟城墙一样正在火热建设当中,就转头去看了刚刚建起来的天衣坊。 第46章 天衣坊(2)   【恭喜,您满足了八千一百五六十人的就业需求,您获得点数八千一百五六十。】   【恭喜,您建立了黄级天衣坊,您获得点数五千。】   朝歌如今在册的子民共有11580人,基本都被迟一悬安排去填了各个岗位,能干体力活的全去建城墙盖房子,体力弱些的打家具编席子等等等等,再弱的也有洗碗洗菜之类的工作。饶是如此,他也没能拿到跟人数匹配的点数。   但迟一悬也相当满意了,毕竟要刨除一千多早期住民,再刨除年纪太小的、年纪太老的,身体太弱的,这个劳动参与率已经算非常高了。   他进天衣坊逛了一圈。   天衣坊就建在炼器坊旁边,跟仓库挨得比较近,占地面积却比炼器坊和医药坊加起来还要大。里面包括蚕室、缫丝房、织房、染坊、绣房、成衣展区和大堂七个功能区,每个功能区有二十平左右,像一个五脏俱全的工作室。   自然,天衣坊的解锁条件也比炼器坊和医药坊要高,光是灵石就翻了五倍,黄级材料所需也是前两个工坊的数倍,好在迟一悬之前挖走了整个半月峡,如今不缺黄级材料,顺顺利利将天衣坊建了起来。   马弘宣与樊蕙兰此时跟在他身边,脸上也是对天衣坊的好奇和惊叹。   马弘宣:“天衣坊至少需要一个掌柜,两个伙计,另外,绣娘、织工、缫丝人、养蚕人、染布工也至少要两人。这就是十三人了。”   迟一悬心道十三人也不多啊,最好再来一些人,解决更多人的就业,毕竟咱朝歌可是要在新年前达成十万人口的伟大目标的!   但看两人一副精打细算的模样,迟一悬默默闭上了嘴。   樊蕙兰对蚕室爱不释手,“这下好了,之前买的雪蚕就能搬进来了!”   这一点迟一悬可是与有荣焉,这毕竟是游戏出品,而他的游戏可是经过本土改良的,制造出来的蚕室能最大限度能满足蚕宝的生活需求。   打个比方,雪蚕需要精细的照料,否则就不吐丝不结蛹不产卵,它们对环境的湿度、温度、灵气乃至光照都有要求,而这间蚕室中央开了个天井提供光照,有自带的小法器维持温度恒定(每月需要消耗一枚灵石),院子里还有一棵专供雪蚕食物的桑树,对于雪蚕来说就是非常舒适的环境。   提起这个,迟一悬想起一件事,“对了,那小姑娘如何了?”   樊蕙兰笑道:“东家放心,她已经到了。”   ***   杏春背着大包小包,沿着那条神奇的芳草路,一路磕磕绊绊终于赶到了朝歌。   要是平时,她是绝不敢踏足无名荒漠的,但她今天很早就起来蹲在了城门口,守到一队前往朝歌的修行者,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她们身后。   那队修行者全是女子,发现杏春跟随后也只是瞥了她一眼,便不再理会,既不搭理她,也不驱逐她,但这种行为,本就是一种无声的关照。   因此中午停下休息的时候,杏春就取出几张符纸,用石头压着在周围摆了一圈。   荒漠炎热,这符纸摆好后,却带来了几分清凉。   这队修行者终于正眼看她,问她背了什么东西,那么一大包。   杏春的包袱很大很大,她个头又小,走在路上像一个大包袱成精多了两条腿,又像一只乌龟驮了个巨大的壳,看着就艰难。   杏春主动把包袱解开给她们看,露出衣服被褥和一些裹起来的锅碗瓢盆,她不好意思道:“家里穷,什么也舍不得丢,只好都带上了。”她脸上带着希冀,“我听说朝歌缺人,只要入户,就能住下来,到时候也省得再去买了。”   这些女子看她可怜,一路上遇到什么妖物,也会挡在前面帮她解决了。   杏春则将自己滞销的符纸塞了一堆给她们。   “奇怪,荒漠上的妖物比以前少了许多。”   “我听说朝歌的轩辕卫每日都会出来巡逻狩猎,也许是他们清理掉了吧!”   她们聊着天,走到下午时加快了速度,眼见杏春气喘吁吁地跟不上了,其中一人将她整个人连同那个巨大包袱一起提了起来。   她不耐烦道:“你个小豆丁,也是胆子大,没几两肉就敢上荒漠,走快点,要是入夜前还到不了朝歌,沙虫都能把你吸成干皮。”   杏春有些害怕,抱紧了她的胳膊,大声许诺,“这位阿姊,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那人并不在意,抱着杏春和她那一堆家当往前奔跑,杏春知道她不在意,她也不知道自己将来有没有能力报答,但无论能不能做到,口头上的感恩也绝不能少,这是阿娘给她的教养。   荒漠上是很容易迷失方向的。   然而这片黄色土地上唯一一条弯弯折折的绿色道路就是最好的方向标,一路上她们遇到不少同样去往朝歌的人,有走路的、有骑马骑骆驼的,有独行的,有成群的,也有拖家带口的,在这条芳草路的指引下,没有任何人迷路,全都在傍晚前抵达了朝歌。   然而到了地方后,并没有人露出欣喜和放松,大家都皱起了眉头,面色不大好看,杏春被放下来,仰头望着眼前高高的墙壁,露出了迷惘之色。   芳草路的尽头,是一座很高很高的墙,比银城的城墙还要高。   “怎么回事?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一堵墙?我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啊!”   “不是说朝歌是在山谷里吗?山谷呢?”   “难道朝歌如今不准人进去了?我们跑空了?”   “这可怎么办?”   杏春茫然地跟着大家走,背着大包袱艰难地跟着挤在越聚越多的人群里,忽然听见有人喊道:“这边没有墙!”   于是人群纷纷朝着那处涌去。   “原来朝歌不再允许外来修行者蹭灵气了,打算建城池将绿洲围起来。”   “这样也好,反正我们原本也打算在朝歌落户,就是不知如今落户朝歌要什么条件。”   杏春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小心肝都揪了起来。   朝歌的确是在修城墙,谷内几乎所有住民都如火如荼地投入这项事业当中,而建造城墙的主材一部分是找商人购置的石料,另一部分则是迟一悬从半月峡带出来的石头,后者主要用在城门、哨塔等关键地方。   铁笛与钢琴两姐妹正在裘平安的带领下参观工地。   裘平安介绍道:“城墙的宽度早就算好了的,这是第一道墙,城墙上要能容三匹马并驾齐驱,等将来再往外围建,每一道墙就加一匹马。”   铁笛两姐妹很吃惊,“要建这么宽?那岂不是能在城墙上盖房子了?”   裘平安哈哈道:“城墙越厚,敌人越难攻进来,这不是挺好吗?而且我听说凤城的城墙也很厚呢!”   铁笛心道若是没有阵法防护,再厚的城墙也防不住修士一击,又想到这里是那位前辈的地盘,不可能没做防备,也就不再多想。   两人不知道这里还有增加工作量,为更多人提供就业的用意,只当这里是凡间,那位迟前辈想要入乡随俗。   裘平安还带着两姐妹去看了石料,跟那些堆在工地里的寻常石料不同,这里的石料有高高的篱笆围着,还有人看守着,两姐妹一眼就看出这些石料泛着微弱灵光,竟然都是黄级材料!   黄级材料并不珍贵,在仙洲市集十分常见,但数量如此多,还能用在城墙上,就是很大一笔花费了!   两姐妹并不晓得这是挖空了整座半月峡,又从炼器坊里回炉过的,两人默默低语了两句,“迟前辈可真是财大气粗啊!”   “还舍得用在城墙上,兴许对他来说这些就是路边的寻常石头吧!”   “这样也好,我们依托在前辈的庇佑下,至少不必为修行资源担忧。”   两人时不时的低语落在裘平安眼中,裘平安表面笑呵呵的,心里其实对这两姐妹有些敌意。   在她们来之前,朝歌里修为最高的是郭兄弟,练气四层,接着是樊蕙兰马弘宣他们,练气三层,大家都是自己人,自然都是同心协力亲亲热热。   铁笛这群人没来之前,他们都盼着尽快提升修为,方便为东家办事,也迫切地希望轩辕卫里能出一个练气六层以上的,但他们没想到朝歌最强的修行者,竟然是半路进来的铁笛两姐妹!   这对不满十九岁的姐妹,竟然都是练气六层!而她们的妹妹弟弟中,有不少练气二三层的,经常到处跑的那个十五岁的男孩,竟然也有练气四层!   东家究竟是从哪里找来这么多天之骄子的?莫非是仙洲吗?   这群人一来,轩辕卫的战力根本不能看了,最近连郭千山都默默增加了修行时间。   裘平安感受到的焦虑也更多了,毕竟他自己是个还没入道没有命器的真正凡人。郭千山他们还能努力修行,他是根本没的修行,于是只能每日拼了命地做事,希望自己能不被其他人压下去。   裘平安将她们带到规划做城门口的地方,拱手道:“最近想要进朝歌的修行者太多了,恐怕不太好管,只能辛苦两位了。”   铁笛笑道:“大家都是同僚,裘总管不必如此客气。”   钢琴道:“你放心,若有人胆敢闹事,我就拿琴弦勒断他的脖子。”   裘平安吓了一跳,忙道:“倒也不必如此,我们东家不喜杀生,勒断手脚给个警告就算了。”   两姐妹自然含笑点头。裘平安直到走出老远,身上还是毛毛的,心道郭兄弟马兄弟樊妹子……你们可加把劲儿啊,赶紧超过她们,要不然东家身边红人的位置,可就要被这两姐妹抢走了!   另一边,铁笛两姐妹胳膊上绑了条蓝布条,站在门口盯着排队的修行者看,那些修行者被她们的目光扫过时,纷纷不由自主夹紧了屁股。   勒断脖子、勒断手脚这些话,他们刚刚可都听见了。于是因为排队而不停骂脏话的修行者也都消停了。这么年轻的练气六层,谁也不想得罪。   在铁笛两姐妹的监督下,排队秩序比之前更好了。   今日负责文书登记的陶大成松了口气。   朝歌的名声传出去后,想要进入朝歌的修行者越来越多,其中不乏练气四五层的,轩辕卫内的新兵才练气一二层,根本镇不住场子。   ***   “你们也知道镇不住场子!”   谷内的校场上,万天佑正在训新兵,“你、你、还有你!含胸驼背像个什么样子?别说是那些修行者,就是个破小孩看见你们这副样子也不怕!”   “修为低没什么,遇到厉害的修行者也不必怕,你们要记住,我们是朝歌的轩辕卫,我们是一位真人座下的护卫,人家都说宰相门前三品官,宰相都没资格见咱东家呢。你们难道连宰相的门房都不如吗?”   “拿出你们的气势!遇到事不要怕!被打了也不要怕!有东家给咱们做主呢!那些修行者再厉害,能有咱东家厉害?”   “都把头抬起头,胸膛挺起来!现在告诉我,遇到高阶修行者怕不怕?”   “不怕!”新兵们齐声应道。   万天佑走到一个略有点矮的新兵面前,大声问她,“下次遇到练气三层的,你还怕不怕!”   这个练气一层的小兵攥紧拳头,大声吼道:“不怕!”   ***   “下一个!”   杏春捏紧了包袱带,手心上满满都是汗,她排了好久的队,直到入夜,终于排到第二了。   站在她前面的是个膀大腰圆的大汉,那大汉自称是练气二层的修行者,想要进朝歌做事。   朝歌的人问了他一些话。   那大汉就声如洪钟,说自己是真心为朝歌做事,不是图朝歌有灵脉修炼方便。   朝歌的人就摆摆手,“先回去吧!三日后再来选拔。”   周围就有人笑起来,“你完了,这就是选不上的意思了!”   那大汉不服气,说,“三日后再选拔呢!你怎么知道我选不上了?”   有人回他,“我就是这么被筛下来的,三日又三日,谁知道啥时候能选上。”   “之前选不上也便罢了,大不了在附近搭个帐篷,也能蹭点灵气修炼,如今朝歌把周围都圈起来了,留在这儿还有什么意思。”   “区区一条灵脉而已,仙洲有的是,老子要去仙洲,才不稀罕这地方。”   有人看热闹,有人说闲话,也有人愤愤不平骂骂咧咧,但无一例外的,没有人敢动手。   杏春抿紧了唇,肉眼可见的低落,连二层的修行者都进不去,我还能有什么指望呢?   前面的大汉走了,坐在桌案后的陶大成看见了她,火把的亮光在小姑娘脸上不停摇晃,衬得一张小脸十分沮丧。   她不抱希望地自我介绍,“我会打扫、洗碗、擦地,还会煮饭,我还会当小丫头伺候人……如果能进朝歌,我一定努力干活,好好做事,保证不惹麻烦……”越说,她越觉得自己没什么长处。   却听那青年很温和道:“小姑娘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杏春愣愣地想,前面那个人都没问名字和年纪呢,她下意识道:“十二岁,我叫杏春。”   陶大成闻言停了下笔,讶异道:“原来是你啊!”   杏春茫然地看着他。   陶大成对身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道:“就是她了,带去天衣坊吧!”   那少年应了一声,示意杏春跟上。   在周围人或艳羡或疑惑或妒忌的目光中,杏春背着大包袱跟在了少年身后。   他们做登记的地方是城墙旁边,那里是工地,乱糟糟闹哄哄的,往前走了好长时间,杏春才看见一个谷口,明亮的灯笼下,“朝歌”两个字大大地挂在上面。   再往里走,石板铺成的道路像一条笔直的河流,两旁分出无数支脉延伸向不同方向。那些支脉的尽头,是整齐的屋舍,是明亮的店铺,是热闹的灯火。   有妇人提着一篮子菜蔬归家,有孩童拎着风筝嘻嘻哈哈跑过,有男人扛着锄头脚步匆忙,也有老人拄着拐杖走走停停……   天上不见星子,也许因为都落入了这片令人向往的地方。   杏春看得挪不开眼,说实话,这里并不比银城的青云街繁荣,却有一种青云街远远比不上的感觉,杏春形容不出来,只觉得很热闹,也很安宁。   少年一边走一边跟她说话,“我叫九金,现在是天衣坊的伙计,天衣坊还没开工,这几天我就在门口帮忙接人。你运气好,一进来就有差事做了,好多像你一样的人都只能到处跑腿打零工呢!”   杏春嘴巴不笨,此时却不敢说话,因为她心里有些惶恐,这块天下掉下来的馅饼太大噎着她了。 第47章 挑战左使   “你是练气三层?”   “是。”   “既然你是银城本地人士,为什么要抛家舍业来到朝歌?”   在陶大成的询问声中,年约三十的高大女子苦笑,“养家艰难,只是想来朝歌找份活计,顺便提升修为。”   陶大成又问:“提升修为做什么?”   高大女子继续道:“自然是为了更方便找活干。”   这也是绝大多数修行者的想法。就像是一个贫农的盼头是成为富农而不是成为皇帝,绝大多数凡人的盼头也是过更好的日子,而不是成为呼风唤雨的仙师修士。   同样是修行者,修为越高,力气越大,能力越强,自然也能进入更赚钱的行当。哪怕是入朝为官,你跟你的对手学问差不多,对方的修为比你高一层,就能理所当然地升官。   在与女子问答的同时,陶大成手下的笔陆陆续续一直在写着什么,他的桌子上有一块挡板,女子坐在挡板前根本看不清挡板后的陶大成在写什么,更不会知道刚刚她的所有回答,都被记录在一件神奇的法器上。   片刻后,陶大成问她叫什么名字,年纪几何,家里还有多少人。   高大女子三天前落选过一次,此时听了这话眼睛一亮,明白这是入选了的意思,略有些兴奋道:“我叫许成美,三十一了。家里还有一双父母。”   陶大成又问,“如今暂没别的活计,只有工地砌城墙的活儿,愿不愿做?”   许成美犹豫片刻,很快点头。要是在以前,她的确看不上工地的活计,又苦又累工钱还少,但朝歌不一样,虽然工钱跟外面差不多,但只要过了朝歌城门的这条线,就能享用灵脉的灵气,哪怕是倒贴钱换灵气,也是值得的。   ***   朝歌内谷,小宅内。   一周一次的会议又开始了。   与之前不同,这一次会议桌上多了两个位置,给了铁笛钢琴这对姐妹,而且她们来得比大家都早,似乎是东家亲自通知的。   裘平安一进来看见坐在那儿的两姐妹,只觉得嘴里冒出的泡更疼了。他回身给了郭千山一个眼神,郭千山却只摇摇头,照旧在自己往日的位置上坐下。   大家都落座后,迟一悬才从里面出来,接着就是大家的一周工作汇报。按马弘宣的说法,这叫述职。   先开口的自然是朝歌如今的大总管裘平安了,他照例说了这一周朝歌的钱财收支,语气略有点兴奋地表示比前两周节省了一成开支。   主要是朝歌有了灵脉调和,气温降低,不像之前那么炎热,也就不必再购买生水符与寒冰符。   而之所以只节省了一成,是因为裘平安分出一部分钱用来购买粮种、菜种以及猪崽、羊崽。   寻常菜蔬两个月就能成熟收割,久一点的也就三四个月,但朝歌有一条好灵脉,在灵气催动下,快的话十天左右就能收割一波。猪崽和羊崽也是,能比外边提前一半时间出栏,按这么算的话,将来朝歌也许就能实现自给自足了。   迟一悬明白裘平安的激动,毕竟牲畜养殖场和田地开荒的时候,游戏给了他两千点数呢。他冲着裘平安含笑点头,裘平安这才心满意足地坐下。   述职的顺序并不固定,在裘平安坐下后,任如碧就站起身,向大家汇报了一个好消息。   “几日前灵田里播下的种子都发芽了!”   闻言,众人脸上都不禁露出了笑容,尤其是郭千山、马弘宣、万天佑等十人,他们是一开始就跟着东家的,当初朝歌要啥没啥,连粮食都紧缺,曾经商队送来一小袋灵食,他们都要严格称算斤两,盘算能给东家煮多少顿米粥,饶是那么斤斤计较,那袋灵食还是很快就吃光了。   现在自家有了灵脉,又有东家给出的灵食种子,他们无比期待收粮的那天。   到时候再弄一些灵兽肉,给东家整治一桌像样的席面!   马弘宣等人心中颇为默契地浮现出同一个念头。   等任如碧陈述完工作后,郭千山站了起来,他道:“豢养的玄甲虫还没有产卵迹象,但它们褪下的壳投入炼器坊后所出的甲片与原来的没有差别,仍可以为炼器坊提供材料。”说完他朝着迟一悬一拱手,请求带一支二十人的队伍离开朝歌前往百里外的河川。   他道:“属下最近翻阅风物志,发现那儿有一种名为青纹龟的妖物,也可作为护甲材料。”   迟一悬有点顾虑大量捕捉会破坏生态平衡,刚微微皱眉,就听郭千山道:“这两个月是青纹龟的产卵季,属下打算弄一批卵回来饲养。”   迟一悬眉头舒展,颔首道:“可以。”想了想又道:“在外面过夜不容易,你们出门前多带些护甲和丹药。有什么难处只管找裘平安批。”   郭千山微微振奋,“是。”   郭千山坐下后,又有另一人站起来……   铁笛与钢琴两姐妹在旁看得叹为观止,她们是头一回参加小宅的会议,原本只以为是迟前辈的手下在那儿商议如何治理朝歌,而迟前辈只负责听和看,她们甚至想过迟前辈要专注修行,也许压根不会在意这些庶务。   没想到迟前辈不仅在意,还十分关心。他会认真倾听每一个下属的叙述,哪怕内容十分无聊,他会鼓励乃至褒奖下属做出的成绩,哪怕只是一点点进步……   而这样的氛围中,也让铁笛两姐妹感受到,无论是迟前辈,还是这些同僚,都是真心关心朝歌的未来,乃至真心关心朝歌治下的蝼蚁小民。   姐妹两从未见过这样的修士,一时竟都有些怔愣。她们是在仙洲长大的,也自小就见识过修士的残酷。   或许并不能称之为残酷,只是修士并不将凡人当作同类罢了。   就像凡人不把牲畜当作同类,于是津津有味地食用牲畜血肉,谁能因一个人食用猪肉,就责怪他冷血残酷呢?   可牲畜不会说人话,不会变成人,更不会长着人的相貌,而修士本是从凡人而来,怎么修士就能将凡人视若蝼蚁呢?莫非他们的心和凡人的心不是一个颜色?   这样的认知曾经叫两姐妹迷茫痛苦,如同陷入令人窒息的水泽之中,直到此时此刻置身于小宅内,两人才像是终于从淹没她们的水泽中站了起来,得以大口大口地喘息。   起先她们以为迟前辈宽厚,是因为有一条讨了他欢心的灵脉,后来她们以为迟前辈宽厚,是因为把朝歌当作一个好玩的物件;   可现在看着坐在上首的迟前辈,她们忽然明白过去的想法都错了,迟前辈之所以如此宽仁地对待那么多与他非亲非故的凡人,是因为他把自己当作了跟凡人平等的人。   人心易变,多少好人身居高位后就渐渐变了心性,多少卑贱之人上位后翻脸无情残害当初共患难的同伴?   不提修士,就算是凡人一朝得了些势,也大多会判若两人,而迟前辈已经是金丹真人,却仍能谦逊克己,品性该是何等超脱。   也许只有这样的修士,才能与传说中的仙神相当吧!   姐妹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彼此眼中看见了相同的意思。   她们原本只当朝歌是暂时的栖身之所,可是在今天这场集议后,心中不知不觉就对朝歌有了些归属感。   小宅每七天一次的集议通常在一个时辰内结束,今天的集议结束之前,迟一悬道:“ 我这几日会再去一趟仙洲,归期不定,你们有什么想要的,都与我说,如果有机会,我会顺便带回来。”   大厅内静了一刹,片刻后任如碧开口道:“东家,我听说仙洲有一种棉花,名曰照月棉,织出来的布看似平常,却能吸收月华帮助修行,灵田中恰好空了一块,我想正适合栽种。”   命器及时出声提醒,【照月棉植株昂贵,建议购买种子。】   迟一悬对照月棉没什么了解,但既然命器这么提醒,那种子肯定花费不了多少灵石,再加上天衣坊要开张,只雪蚕吐出的丝显然不够,种些棉花多点花样也是好的,于是颔首同意。   他见其他人没有要说的,于是一摆手,“好了,都回去做事吧!”   众人于是行礼告退。   大家出了门,郭千山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陌生的呼唤声,他和身边人一回头,就见铁笛两姐妹笑盈盈地走上前,“郭兄弟,听说你是朝歌轩辕卫的左使大人,想必实力非凡,不知我们姐妹有没有荣幸和你过几招?”   郭千山有些愕然,裘平安脸色很不好看,觉得这两人是存心挑衅,他用力朝郭千山使眼色,没想到郭千山半点没看见,还应下了那对姐妹的邀约,他当下急得要死,连忙捅了捅马弘宣和樊蕙兰,低声道:“你们就这么看着啊?”   樊蕙兰一愣,“不然呢?”   马弘宣疑惑地看着他。   万天佑倒是感同身受,毕竟他身为轩辕卫右使,最近自己手下新兵撑不住场子,要靠这对姐妹看守新城门,他很没面子,同时还觉得两姐妹抢了他的风头。他发出阴暗猜测,“没准她们是想抢轩辕左使的位置……不对,她们有两个人……”   万天佑危机感顿生,“完了,她们一定想要把左右使的位置都抢走!”   他双手分别扯住马弘宣和樊蕙兰,同时伸出一脚把一脸迷茫的卢文星也给勾过来,低声道:“我们可是一家人,你们都得帮我和郭大哥!绝不能让那两姐妹赢!”   马弘宣觉得他们想太多,“只是切磋几招,没什么的。”   裘平安担心得额头冒汗,“她们可都是练气六层,万一她们赢了郭兄弟,说郭兄弟德不配位,想要自己做轩辕卫左使怎么办?”   樊蕙兰眉眼冷了下来,“她们初来乍到,敢这么嚣张?”   马弘宣还是觉得他们想多了,“轩辕卫的活儿又累又多,天天出去风吹日晒的,如果她们想抢,为什么不抢裘平安的位置。”   万天佑脱口而出,“裘平安那不就是老妈子的活儿么,不但累还操心,她们又不傻。”   裘平安闻言一下黑了脸。   马弘宣帮他打了万天佑两下,一开始的想法也不由被他们带偏了,但是片刻后,他又摇摇头,“不至于,轩辕卫的左右使可是东家亲口定下的。”   “那万一就是东家同意她们挑战的呢?”   这冷不丁插进来的话让面对面围成一个圈的几人都沉默了。   马弘宣梗了一下,才道:“文星,你不要说这么可怕的话。”   万天佑很恼怒,“你是扫把星,不是乌鸦嘴,不要乱说!”   任如碧默默把卢文星的嘴给捂住了。   “若是如此,我自愿退位。”郭千山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身边,插进来这么一句话。   大家都看向他,裘平安急得都要转圈了,“现在要担心的可不止这个,那对姐妹可是带来了不少人,里面练气三层的就好多个,等她们抢了郭兄弟和万兄弟的位置,接下来肯定就要给她们的姐妹兄弟安插位置了,咱们所有人都要完蛋!”   樊蕙兰看他急,反而冷静下来,拍拍他道,“平安哥,你不要杞人忧天,也许就像马兄弟说的那样,只是寻常切磋呢?”   任如碧也道:“东家是什么人?若真要让那对姐妹替了郭大哥和万兄弟的位置,何必绕这么一个圈子?我看樊姐说的对。”   相比起这些人的忧虑,郭千山倒是不以为意,“那对姐妹修为比我高,原本就该坐这个位置。你们难道忘了,我们如今有的一切都是东家给的。”   是啊,他们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东家给的。没有东家,他们早就成了一抔黄土,如今有了实力更强的人出现,他们本该扶持她们共同为东家分忧,现在却在这里担心她们更得东家喜爱,担心她们抢去自己的位置……难道将来有了更贤能的人出现,他们还要为了自己的地位压着不让人出头么?   一时间,有人羞愧,有人深思……这片地方再次陷入了安静。   裘平安刚才是最着急的那个,此刻更是羞惭得恨不得钻进地洞里去。   几人又说了会儿话,收拾好了心情,才慢慢腾腾地去了校场。   他们到地方时,那对姐妹和郭千山已经摆好架势了。   附近围了一圈人,倒不是看热闹谷中住民,毕竟他们都忙着砌城墙,谁也没功夫跑来校场。   围在那儿的是轩辕卫的新兵,他们原本正在校场上训练,听说左使要和铁笛姐妹俩比试,纷纷按捺不住地停下来观看。   见到裘平安等人过来,还先后冲他们打招呼。   这批新兵都是从最开始进入朝歌的那一千人中选出来的,那时候朝歌什么事情都是裘平安等人亲历亲为,有许多人受过他们照顾,对他们当然格外亲近。   裘平安等人却笑不出来,面色隐隐有些凝重。   铁笛率先上场,在用石板铺得整整齐齐的校场上,她掏出一把笛子吹奏起来,笛声清越,却含着肃杀之气,灵气藏在笛音之中,像一支飞箭朝郭千山射去,郭千山面色不变,掏出斩鬼刀横扫而出,刀锋凛冽,仿佛连风都要被他这一刀斩断。   而在一刀切断铁笛的进攻后,郭千山抬脚一迈,身影若离弦之箭朝着铁笛射去。   新兵们一开始只是看热闹,后面却是越看越入迷,越看越心惊,他们一直都觉得左使厉害,但没想到他这么厉害。   铁笛也有些心惊,虽然郭千山修为比她低两层,但真打起来,她却有些难以应付。   铁笛于是不再留手,使出全力与他周旋起来。   而不远处的小宅当中,迟一悬也在关注这场比试。   关于裘平安等人的担忧,他是不知道的,毕竟他没工夫去关注这些员工私底下在想什么说什么。但比试开始的时候,命器提醒他有真人格斗赛看,他迫不及待就点进去了。   迟一悬的实战经验不算丰富,但到底境界在那里,还是很轻易就看出了两人之间的深浅。   看了片刻他点评道:“郭千山实战经验更多,他的斩鬼刀品质更好,而且他还使出了全力,铁笛修为更高,实战弱些,命器看起来也不像是主杀伐的,这场比试谁胜谁负不好说。”   自从真正踏入修行后,迟一悬就明白小说中那种越级打败强者的桥段纯属扯淡。   他只是晋升筑基而已,就自动领悟到了许多从前根本没有接触到的东西,可以想见金丹、元婴之后的修士们拥有的技能得有丰富,这种情况下,高境界修士注定能预判低境界修士的能力,会输才奇怪。   但铁笛和郭千山同为练气期,两人的差距并没有跨越一个境界,这种胜负就不好说了。   迟一悬一开始也以为那把笛子是铁笛的命器,但看着看着,他觉察出了异样,不禁扬眉,“果然有所防范啊,那把笛子是伪装后的产物,铁笛真正的命器不知是什么东西。”   他倒了杯茶慢慢看,很快又看出些别的门道。铁笛名义上是跟郭千山在比试,实际是借着比试的名头,在指点郭千山,指点的当然不是实战经验,而是对灵力的运用。   郭千山本人身在比试当中,感受自然更深些,很快,他眉眼间的凌冽少了些,眼中战意倒是越来越浓,最后竟是临场突破了。   当灵气震荡开的漩涡出现在校场中心时,围观的人纷纷发出欢呼声。   郭千山晋入练气五层了!而他晋入练气四层到现在也不到两个月,两个月内晋升一层!在此之前,没人敢想这种好事!这可是练气中阶了啊!   马弘宣等人惊讶过后,不由自主地替他高兴,一人激动地上前抱了他一下,轩辕卫的新兵们还以为这是什么仪式,也跟着抢上去抱,抱着抱着还有人大声喊,“借一下借一下,让我也蹭点突破的运道!”   此时他们半点不怕这位平时冷酷的左使大人了,把他围了个水泄不通,郭千山还没来得及感受晋升的喜悦,就被人潮给淹没了。   等他出来时,脸色看起来比晋升前更臭了。   铁笛两姐妹上前贺喜,马弘宣拱手向她们行了一礼,“多谢你们点拨郭兄弟,这一次我们也受益良多。”   马弘宣面上还有点愧色,是他们之前小人之心了。   铁笛姐妹对视一眼,说道:“既然这样,我们够不够格担任轩辕卫教头一职呢?”   马弘宣微微一愣,裘平安等人也是呆愣了一下,片刻后,众人回过神,接着便是一阵大喜,亲亲热热地将两姐妹围在中间,请她们一同去吃饭庆祝。   樊蕙兰和任如碧因为同是女子,还凑过去搂住她们,跟她们说些笑话逗这对年轻姐妹开心,既是感激,也是为之前那点小心思赔罪。   迟一悬可不知道这些人之前的矛盾,他看见的只有员工们和和气气亲如一家的画面,不禁感慨,“我的朝歌果然是个风水宝地啊,大家相处得真是好啊!”   命器:……   迟一悬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家当,准备准备,就要用传送门去仙洲了,“这一趟去找找看有没有商机,顺便买些照月棉的种子,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带到朝歌喂养的灵兽……唔,等我回来,那对兄弟应该把下水道里的东西掏出来了吧!”   迟一悬计划了一通,倍觉满意,但又担心自己还漏点什么,问命器有没有补充的。   命器安静片刻,温和道:【我有一个预言,您这次一定也会不小心买下许多灵食点心。】   迟一悬:……   他面无表情,“你的预言不准。”   命器:???   迟一悬猖狂大笑:“这次我是特意去买灵食点心的!哈哈没想到吧!”   命器:…… 第48章 像傻子吗   迟一悬逗完命器,就开了传送门,落脚点是岚城,也就是之前他在北盛洲呆过的那个地方。   传送门不愧是游戏出品,不像传送阵那样需要耗费大量灵石,只需要使用者输入灵力即可,传送距离越远,需要的灵力越多,以迟一悬目前的修为,他只能在东极洲、东辰洲、东中洲以及北盛洲这四个大洲跳转。   但对于他来说也足够了。   迟一悬一进入岚城,脚下就娴熟地走进了上次去过的那家点心铺子——玉羞阁。   玉羞阁附近是一连片的吃食铺子,这一家也是迟一悬认为的、附近最好的零食铺子。   之所以说是零食铺子,是因为这一家专卖各种灵食做成的糕点、蜜饯、果饼等等,不做正餐。   更巧的是,迟一悬就不喜欢吃正餐,喜欢吃零食,他觉得自己跟玉羞阁的气场简直太合了,“真想把这家店搬到朝歌去。”   命器当即道:【根据我的侦查,这家店一共有伙计二十名,厨师五名,掌柜一名,除了掌柜是练气高阶,其他人的修为都在练气中阶徘徊,以您的修为,可以将这些人包括整间店全部带走。】   命器还尽职尽责地为他规划起来,【这家店背后是北盛洲九仙门之一的元鹭宫,如果您要动手,最好选在半夜玉羞阁打烊的时候,您的背包格可以将这家店所有的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走,您的传送门可以将店里所有人瞬息带到万里之外。请您放心,传送阵非常罕见,传送门更是这个世界绝无仅有的东西,不会有人怀疑您。】   【为了避免这些人身上有追踪痕迹,容我再仔细侦查一遍,您再让他们签下契约,如此就万无一失了。】   迟一悬汗颜,“你考虑得可真周到啊!”   命器语气谦逊,【能为您出谋划策,是我毕生的荣幸。】   迟一悬摆摆手,跟鲲舟那次一样拒绝了忠心耿耿的命器,哪怕心里很想要,他也不会动手抢这里的东西。   仙门如今在迟一悬眼里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给他一个机会,他能毫不手软且毫无羞愧地将仙门宝库搬空。   但鲲舟和玉羞阁一样,在里面做经营的都是来打工的凡人,迟一悬是能一走了之,但这里的凡人总有亲眷留下,到时候仙门找不到人背锅,还不是要向他们的亲属开刀,打工人已经挺不容易的了,他要还连累这些人,梦里都能被爹妈打死。   玉羞阁前没什么人,倒是有一只只白鹭排着队在门前展翅起飞,它们姿态优雅,羽翼皆白,细长的脖子上挂着一模一样的小盒子。   见迟一悬的目光投过去,命器解释道:【那是特制的空间法器,能让食物不腐不坏,哪怕隔半个月再拿出来,食物也是温热的。上一次您过来的时间有些晚,所以没能看到。这些送货的白鹭会在每日傍晚前起飞完毕。】   命器说话间,最后一只白鹭也拍着翅膀飞上天空,流线型的身姿很快没入云端。   迟一悬很惊讶,“空间法器还能这么用?”之前他从宋典来那里掏到的储物袋只有装东西这一个功能,容量还没他的背包格十分之一大,迟一悬就交给裘平安他们做进货用了。   他自己的背包格倒也有这个功能,但他不可能把背包格当做朝歌的公共仓库,要是这一回能进一些类似的空间法器,朝歌不就永远不需要寒冰符储存食物了?   命器安静了片刻,似乎在侦查这类法器的信息,片刻后它道:【这是玲珑盒,造化宗出品,但造化宗似乎无法兼具储物和保鲜功能,容量最大的玲珑盒也只能装下几盒点心。因此常用来保存食物,或者某种珍贵丹药。】   迟一悬恍然。   保鲜跟保存不一样,食物进入后相当于时间冻结,比单一的储物袋精妙百倍。   【造化宗是三大宗之一,由于宗门内盛产炼器师,法器畅销十四洲,所以非常富有。但造化宗上千年的经营,却连您的背包格都比不上,由此可见,您才是天道唯一垂青。如果世界是一个舞台,您就是唯一主角。】   迟一悬:……   谢谢,如果你不加上最后两句,我会更感谢你。   迟一悬脚趾克制地抠了抠,下一刻便对上掌柜热情的招待。   玉羞阁的胡掌柜老早就注意到那个修士了。   岚城气候寒冷,现在还不到冬天,但往来行走的路人早就穿上了袄子,那些衣衫单薄却对周遭冷意无知无觉的,自然就是自带护体灵光的修士了。   胡掌柜看他站在门口盯着白鹭看,心中已经认定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胡掌柜见过不少这种修士,要么是刚从乡下地方来,要么是在深山老林里闭关,刚刚突破筑基就急吼吼出来见世面,看什么都新奇,见什么都停下来老半天。   心里这样想,他面上神色更热情了,亲自出门招呼道:“这位仙师,快快里边请,我们玉羞阁有雅座,有包房,请问您是外带还是堂食?今日您来得不巧,若是来早些,还能让白鹭送到您洞府去。”   迟一悬一进来就盯着柜台里的点心看了,他毕竟来过一次,知道哪个更好吃,谁知道还没点呢,掌柜的就热情引着他去雅座,还向他安利了好几样点心。   “您看,这是秋露白,取自地级灵脉上所结露水熬制,一杯下去,不仅消愁解忧,还能祝您凝练灵力呢!”   胡掌柜向他摊开一本画册,只见上面印了一杯盛装在水晶碗里的饮子,颜色焦黄,汁液浓稠,仿佛很勾人食欲。   迟一悬却只扫了一眼,就兴趣缺缺地移开目光。   胡掌柜见状又翻一页,“您看,这是玉琥珀。”画面上是一叠晶莹剔透的花瓣糕点,“这可是红袖香第一美人锦嫣仙子所创,您难道不想尝尝?”   迟一悬一言不发,以一副疑惑表情与胡掌柜对视,在胡掌柜莫名其妙的目光中,他指了指自己的脸,“怎么,我脸上写着傻瓜二字吗?”   胡掌柜登时一僵,冷汗刷一下流了下来。   玉羞阁虽然是闻名北盛洲的点心铺子,甚至在其他仙洲也有不少分店,但并非每一样点心都卖得俏,也有那种厨子一时兴起研发上架后无人问津的东西,比如刚刚他推销的秋露白和玉琥珀。   他把这位客人当乡下包子,想让他给这些卖不出去的东西付账,反正初来乍到的乡下人,能吃得出什么好坏?但凡是仙洲的东西,他们哪怕吃亏上当,也浑然不觉,还自以为是乡下人跟不上仙洲人的品味。   胡掌柜这么干也不是头一回了,他就是在其他分店干点好,赚得多,这几天才被调到这岚城的总店来,满以为能故技重施大赚一笔,没想到遇着个识货的客人,心里暗道失策,连忙低眉垂顺地赔罪,这到底是位修士,对方要是有心为难,对他来说也是不小的麻烦。   不料这位客人脾气倒是罕见的温和,没有大声嚷嚷,也没有露出不悦,只是摆摆手,点了几样点心让他送来。   这叫胡掌柜略感吃惊,他很快退下,上点心的时候额外多送了两碟店里的俏货,对着客人那疑惑的目光,他笑得脸上起了一层褶子,“客官海量,叫小人敬佩不已,这是小人一点心意。”   胡掌柜做了那么久的掌柜,当然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蠢货,客人宽宏大量,不代表他能理所当然地受用,这时候麻溜地奉承赔罪,比什么都管用。这位陌生的客人果然也对此满意,一边吃喝一边和他说话。   “掌柜的知道岚城,或者附近其他地方有卖照月棉种子的吗?”   掌柜诧异了一下,倒是露出笑来,“客人问得巧,我们玉羞阁后边就有一家卖种子的。那家的掌柜与我相熟,您要是不嫌弃,我这就找他过来。”   得到客人同意后,胡掌柜找伙计将后面的方掌柜请了过来,两人碰面时,方掌柜一张胖脸笑得殷勤,“老胡你真够意思,还给我介绍生意来了。”   胡掌柜却对他道:“这位客人要买种子,你给个公道价钱,可别宰客啊!”   对上胡掌柜警告的视线,方掌柜有些吃惊,上下打量他,“你这老狐狸,什么时候这么好性了?怎么,那是你儿子?”   胡掌柜就叹气,“我要是有个修士儿子,还用得着累死累活给人打工?那客人是个好人,你权当看在我的面子上,少赚点。”   方掌柜拍拍胡掌柜肩膀,叹口气,“也是苦了你了。”   胡掌柜早些年刚刚来仙洲的时候被人坑害,妻子为了救他损了根基,这些年一直缠绵病榻,胡掌柜为了多赚钱,铤而走险干了不少违心事,难得他发一次善心,方掌柜决定帮他一帮,少赚点。   他信步朝着那面嫩的修士走去。心里的算盘劈里啪啦响,少赚点那就少赚点,他坑别人坑十成,看在老胡的面子上,就坑这人七成好了。   方掌柜笑眯眯对着那客人道:“听说您要买照月棉的种子,您可算找对人了!”方掌柜对着那年轻客人一通吹嘘,将自己的种子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最后比出一个价,“若是您要,看在熟人的面子上,一袋一百粒的种子,您给个十枚灵石就成。”   那年轻俊朗的客人慢悠悠地吃了口点心,说道:“三枚灵石一袋,多少让你赚点。”   方掌柜瞪圆了眼,急急道:“客人,您怎么能……真要三块灵石,我们得亏得当裤子。您不妨出去问问,找遍整个岚城,也都是十块灵石这个价!”   迟一悬却是微微一笑,笑容怎么看怎么不善,“听说你的进货渠道特殊,成本比旁人低几块灵石。”他无声吐出几个字,那正是方掌柜的秘密进货渠道,看得他瞳孔震颤心脏狂跳。   “你自己算算吧!要么长期给我供货,要么我找别人去那里进货。”   方掌柜:……   他一口气憋着不敢吐出来,差点把自己憋吐血。   老胡啊老胡,原来你让我少赚点,是这个意思!你早说啊!这不是坑我吗!   咱俩多年友谊的船翻了!翻了! 第49章 掀翻小船   方掌柜本名方未兴,已经在粮行做了很多年的掌柜。岚城是北盛洲最大的城市,登云街是岚城最繁华的地方,凡人食用的五谷没资格摆在登云街的铺子里,因此方掌柜所在粮行售卖的自然都是灵食。   往日玉羞阁制作点心所需要的灵米、灵粟等等也都是在这家粮行进货。   方掌柜平素为人低调,穿着也简朴,从来不见铺张炫耀,然而要论如今岚城谁手里的灵石最多,恐怕方掌柜这个练气凡人要排进前十名去。   原因就在于他所掌握的秘密进货渠道。   例如一袋一百粒的照月棉种子,市价通常在9到12枚灵石之间波动,进价则在四五块灵石左右。而方掌柜走的那条秘密渠道,能将一袋种子的进价压到两块灵石,也就是说,这一来一回,他至少赚了一半的差价。   粮行的账面没有任何问题,他却靠着这一点揽走了粮行一半的本钱,有时候遇到私人订单,他不走粮行的公账,能赚取更多利润。   这件事方掌柜已经干了不少年,他自认小心谨慎,每次往返都耐心扫除痕迹,他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会被一名面嫩的陌生修士道破!   方掌柜心里已将胡掌柜骂了个狗血淋头,脸上惯用来谈生意的假笑也维持不住了。他脊背微微佝偻,垂在身侧的手指不住发颤,低着头恭敬道:“小人听凭仙师吩咐。”   迟一悬这时候已经将桌子上的点心一扫而空了。   毕竟灵食跟凡食不同,吃下去后不会堆积在胃里慢慢消化,而是很快就在胃里化作灵气流通全身,更何况筑基期的消化能力更强,一斤灵食下肚,还没等他细细品味一番呢,就已经消化了大半。   这对迟一悬这种吃货来说简直棒呆,要不是财力限制,他很可以一边办公一边吃上一整天!   上一次他带回去的零食就是如此,在灵力的操控下,那些美味的食物排着队往他嘴里跳,不知不觉就全被他吃光了。   正在谈生意呢,迟一悬觉得可以稍稍放纵一些多吃一点,正要叫小二再来三斤零食,就被命器劝阻了。   【陛下,您今日的零食份额已经归零了。】   迟一悬震惊,“什么零食份额,有这种东西?”   命器语气无奈,【您种在朝歌的那条灵脉还不到玄级,目前每个月只能产出一千灵石,这一千灵石每个月要分出一部分发工资,一部分要用来购买朝歌所需物品,剩下的都要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留给您购买灵食的只有区区五十枚。】   【当然,您也可以在今天将五十枚全都花光,这个月剩下的29天就与辟谷丹日夜相对。】   灵食的滋味还在口中没有散去,迟一悬就不可避免回忆起了辟谷丹的味道,有了灵食做对比后,他发现自己更加难以容忍辟谷丹的寡淡了。   迟一悬纠结了一瞬,很快做了决定,“好吧,今后你负责监督我,万一哪天我吃灵食超标,你就提醒我。”他说着说着,开始忧伤起来,“我究竟是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食不果腹的境地啊!一个修士,居然连吃饱都成为一种奢侈”   命器:【虽然这么说有些冒犯,但是我想,不会有别的修士一天吃二十斤灵食。】   迟一悬:……   迟一悬的沉默落在方掌柜眼里,就是对他不满意的意思。弱势者就是如此,强势者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回应慢了些,都能让他们焦虑不已如坐针毡。   方掌柜一瞬间想到了种种差劲的可能,好一点的是这位修士抢走他的那条渠道,坏一点就是对方将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公布给粮行背后的仙门,他乃至他的家人,都会因为被仙门处决!   等等,难道这人就是仙门派来调查他的?仙门早就察觉到他这些年的勾当?   方掌柜刹那间面如白纸。   “你怕什么?”   就在这时,那面生的修士终于与他说了话,只见他手指闲散地敲着桌面,每一下咚咚声都与他吐出的每个字重叠。   “我不止需要照月棉,还需要各种灵米、灵粟、灵麦种子,其他菜蔬果子,也都来一些,最好种类丰富一些。”   听着听着,方掌柜发现对方似乎是真的来谈生意的,便渐渐镇定下来,只是态度依旧恭顺,不敢有半点怠慢,等到对方说完,他立刻算好账,还主动抹掉了零头,扯出笑脸道询问道:“这么多东西,我还需要回去清点一番,不知您洞府所在,小人也好给您送过去。”   迟一悬摆手,“我洞府离这里很远,你准备好送过来就是,我明日会在这个地方收货。”说着他手指一动,从背包格里取出一株灵草,灵草出现的一瞬间,一股清冽的香气顿时要逸散开去,但下一刻就被迟一悬很好地控制在这方圆几步之内,没有丝毫外泄。   方掌柜看见这株灵草时,呼吸一下加厚,眼神也微微发直,无怪他失态,因为眼前这株灵草名为苦寒星,玄级灵草,是筑基丹的主材。   东极洲的人只知道想要筑基,就要努力修炼,机缘到了自然就筑基了,但仙洲的人毕竟见识多一些,他们很早就知道,悟性不够,丹药来凑,因此许多迟迟无法筑基的人,就会寻求筑基丹的帮助。   然而灵丹难求,更何况是筑基丹这种近乎一步登天的灵药,向来掌握在三大宗之首无忧宗的手中,市面上一颗筑基丹几乎等同天价,还不是灵石多就能买到的,若是没有天赐机缘,像方掌柜这种人,一辈子都摸不到筑基丹的边。   然而此时,一份筑基丹的机缘就摆在他眼前,虽然只是主材,但有了主材,再凑齐其他材料,找来炼丹师炼制,那就是方掌柜垫垫脚也能够得到的了。   他方未兴,终于也有摸得到筑基的时候了!   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灵草,方掌柜想要仰天长啸,然而实际上,他的激动全锁在一双通红的眼睛里,双拳不知不觉攥成一团,方掌柜声音嘶哑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您,这是什么意思?”   他将目光移向那修士,余光却始终定在那灵草上。   一日不到筑基,终生肉体凡胎。人间皇帝都抵挡不了超凡脱俗的诱惑,方未兴一介俗人,自然也无法抗拒。   那修士面色却十分平静,仿佛这价值不菲的灵药只是路边杂草,“送你。”他说,“刚刚你算的价格,比我应给的价少了三成。”不但少三成,还抹零了呢,“我不占你便宜,更何况要你长期为我低价供货,总要给点东西收买你,拿着吧,将来你有了自保之力,自己开一家铺子,也不必总偷偷摸摸了。”   方掌柜神情震动,他仍是不敢相信这世上有这种好事,可他的手却是稳稳地托住了灵草,生怕对方后悔般藏进了心口的衣服里。   那名修士买了灵食点心,结了帐就离去了,胡掌柜远远看着方掌柜殷勤地将人送出去好远,不禁过去敲打他,“你今天是赚了多少啊,乐成这样?”   “有吗?”方未兴压了压自己的嘴角,摸到又冒出来的胡茬,含含糊糊道:“算是大赚了吧!”   胡掌柜顿时皱眉,小心地看了眼周围才低声道:“你可收着点,那位不是蠢人,哪天回过劲儿来不得把你削了!”   方掌柜嗯嗯嗯点头,脚步飞快地离开了。   迟一悬则继续在北盛洲游历寻找商机,期间命器一直开着侦查模式,将方圆三百里内一切信息过滤后,再根据迟一悬的需要提供给他。比如哪个地方藏着些好灵草,哪个地方有修修就能用的法器 。   方才给出的灵草,就是这样得来的。   【陛下,三百步外,拨开杂草,有一个无主储物袋。】   迟一悬兴冲冲奔过去拨开人高的杂草,发现储物袋的主人——一具破烂的骷髅正盯着他。   迟一悬:……   他愉快地捡了储物袋,找了个能看朝阳的地方将原主人安葬,然后就是更加愉快地拆包。   安静地拆了一会儿,迟一悬忽然发觉命器过于沉默了,毕竟以往这个时候它总会点评一番收获的,有时候还会略显刻薄,比如有时候收获太糟,它还会提出去把原主人挖出来拷问一遍这种离谱操作。   “你怎么静了?”   命器:【我在思索您方才送灵草给方掌柜的用意,我仔细调出了当时的画面回放,发现方掌柜既不是贤才,也不是美人,更没有报复您的能力。】   又来了又来了。   迟一悬发现命器的思维非常简单,且非常具备长生界的特色,有时候甚至让他哭笑不得。   算了,总归是自己的命器。   迟一悬解释起来,“方掌柜的那条渠道,传送门去不了。”传送门也并非什么地方都可以去,它无法将门开在被设置了禁制或者结界的地方。   而方掌柜一个练气凡人能进去,说明这个人的确是有一些特殊的地方,要么是命器特别,要么是另有机缘。   而有结界或禁制的地方,命器的侦查无法渗透,也就是说,他无法知道那个地方里面究竟有没有额外的危险,反正他想要的也只是种子,何必大费周章去弄清楚根由呢?谁吃鸡蛋还要专门去拜访母鸡啊?   “更何况,我为了省点灵石,说破方掌柜的秘密,这个秘密事关他和一家老小的生死安危,他绝不会让一个对他有威胁的修士握有这个把柄,将来恐怕还会各种使绊子给我找麻烦。”   俗话说小鬼难缠,迟一悬不会小看任何一个修为低的人。“与其这样,倒不如送他一份机缘,只是一株灵草而已,又不是现成的筑基丹,这个礼物价值不至于高到叫他起疑,又能叫他感激重视。他只要不是个蠢人,就知道与我交好关系利大于弊,他要真是个蠢人,大不了我在这世上多一个筑基期的对手。”   反正他还扛着霸刀门的债没去收呢,世界上的筑基那么多,多他一个都不够塞牙缝的。   况且迟一悬还想到了另一层,方掌柜和胡掌柜这样的人毕竟是专门给仙门守铺子做生意的,他们手里人脉广资源多,他的朝歌想要打开修士的生意门路,将来少不了这些人上下疏通。   也不需要他们多卖力打广告,将来他们头上的仙门想要采购什么,他们只要将单子给到朝歌,就够朝歌赚不完了。   ***   不久后,范船头跟着鲲舟辗转来到北盛洲,与方掌柜会面。两人是旧识,许久未见的两人寒暄片刻,范船头发觉方掌柜红光满面的,问他遇着了什么好事。   方掌柜含蓄道:“好事有,主要是遇着了一位品行高洁的修士。”   说起这个,范船头可有话聊了,“那你遇到的那位,肯定没我遇见那位好。”   方掌柜眉头一抖,隐约有点不高兴,“你别瞎吹,你遇见的那个,肯定没我遇见的那个好。”   范船头更不高兴了,“我可是亲眼所见。”   方掌柜:“我也是亲眼所见!”   两个久别重逢的旧友,最后因为谁嘴里的修士更好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方掌柜十分生气,回家后又掀翻了一条小船。 第50章 冰蚕雪蚕   范船头也有些生气,他觉得方掌柜都一把年纪了,越活越回去了。   “哼,这老方真是越发虚荣了,我说我遇到个好修士,他也要和我攀比。”完全忘了那是人家先开口的。   北盛洲的气候远比东极洲寒冷。东极洲那边还着短衫呢,北盛洲的夜里已经下了寒霜。   岚城的码头上此时聚集了不少欲要登船的人,修士自然是风度翩翩风雨无惧,哪怕上船,走的也不是同一条道,还有船工撑着伞捧着手炉伺候;练气凡人则看财力,有的奴仆拥护,有的连避寒符都不舍得买一张,穿着厚重的袄子衬得整个人臃肿无比。   范船头回到鲲舟上,照例去贵人的房门前问候一声。   要说这一次他之所以这么快就能来到北盛洲,其中还有一桩变故。   他看顾的这艘鲲舟,并非只在东极洲和东辰洲之间往返,而是在抵达东辰洲后,还要依次往东中洲、北极洲、北中洲、北盛洲走一趟,这么一圈走完才会返回东极洲,这也是鲲舟半个月才会返回凤城的原因。   不久前鲲舟返回凤城,因为凤城灵脉出事,鲲舟停在码头没法起飞,范船头算是混成个老油条了,无论东莱国的朝廷官员怎么请求他都不为所动。   反正有霸刀门规定,鲲舟上的灵石不得擅动,得等上面下令,他就在码头等上几个月也无妨,权当放假了。   个练气凡人也就一百的寿数,累死累活又不能提高修为,有这么个光明正大偷懒的机会,范船头才不舍得放过。   直到数日前一个夜里,两位出自灵剑宗的仙子忽然到访,要求鲲舟立刻启航带她们回到北盛洲,范船头才不得不又打起精神干活。   灵剑宗可是三大宗之一,范船头当时一看见那代表灵剑宗的玉牌,腿就差点打哆嗦,一开始连灵石都不敢收,直到那两名女修说,“不收灵石,恐怕外面人要笑话我们白占霸刀门的便宜。”   范船头这才收下了启动鲲舟的一千灵石。   范船头不知道大名鼎鼎的灵剑宗弟子为何会出现在偏僻的东极洲,只知道船上多了这两位贵客,他一天得多赔几个笑脸,心情就不是很美丽。   这会子鲲舟又要启航了,范船头来到那两名灵剑宗弟子的门前,她们连门也没关,正在与一个年轻男子调笑。   那男子约莫弱冠年纪,面貌生得极为俊美,一身养尊处优的气度,嗓音也温柔动听极了,正轻声细语地同那两名女修说话,逗得两人笑个不停,一边说,还一边替两人添水倒茶,耐心十足。   依范船头的眼光看,这男子的举动没有任何轻佻的地方,身子甚至没有往两名女修身边倾斜半分,倒是那两位女修,举止颇为轻浮,时不时就捏一捏年轻男子的脸颊胳膊,将他当作伶人似的调笑。   这些举动连范船头都觉得过分了,那男子却泰然处之,笑容也不见谄媚,反而像是纵容姊妹般温柔无奈。   要换做从前,范船头才懒得管这种事,反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但那男子笑起来的模样,令他想起另一个笑意和煦的青年,心中不自觉就浮起了两分不忍。   范船头走近几步,脚步声加大了些,向着里面露出他惯常恭维修士的笑来,“两位仙子,鲲舟要启航了,约莫再过三刻钟,就能到小竹渡口。”   小竹渡口是距离灵剑宗最近的一个靠岸点,范船头这么说的意思就是灵剑宗就快到了,那两名女修闻言,慢慢收了脸上轻浮的笑,摆摆手让范船头下去。   没一会,那年轻男子走出房间,离开前还细心地将门合上,看范船头站在角落里,他几步过来,还向他行了一礼,苦笑道:“方才多谢范前辈提醒,否则怕是还要在里面呆上了两刻钟。”   范船头客气地回礼,“殿下客气,我这也是为了两位仙子着想。”   “无论如何,您于我都有恩,若非您提醒,我也无法结识两位仙子,更无法乘上这趟船前往灵剑宗。”   范船头面上更加客气,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信使只怕还没到东辰洲,这一趟无论能否事成,殿下都要往东辰洲一趟,好向霸刀门禀告灵脉一事。”   他面前的这人正是东莱国的太子,如今东莱国那位国君的血缘后辈。   凤城灵脉说是出了事,但其实没有修士入地底查探,也无法确定灵脉出了什么问题,范船头看这位殿下的意思,是想找路子为凤城换一条灵脉,这一回他跟着那两名女修前往灵剑宗,也是想要找寻几百年前东莱国某位拜入灵剑宗的祖宗作为助力。   不过依范船头看,希望渺茫。   他们二人在角落里低声说话,却不知他们出口的每一句话,都被远处那间房里的两名女修听了去。   年纪略小的女修露出失望之色,“哼,还以为是个好的,原来也不过逢场作戏,只想利用我们姐妹进宗门罢了。他们走得那么远,还以为已经离开了修士的神识范围,却不知师姐已经是假丹境,神识何等广阔,这小小一艘鲲舟多了只蚂蚁都逃不过师姐的眼睛。”   另一名女修沉稳许多,闻言只淡淡道:“逢场作戏有什么不好?我们不也是图他皮相好看。要我说,这样的人多一些,我们才有的玩。”   师妹闻言,面上的气恼散去,反而露出玩味之色,似乎还在想刚刚离开那人。   师姐扫了她一眼,道:“玩归玩,可不要被这种人哄着上床,女修的元阴比男修的元阳可宝贵多了,留着元阴,将来结丹的时候大有好处。”   “师姐,这我自然省的,玩物而已,哪里能与长生大道相比?”师妹说着,面上露出疑惑来,“修仙多好啊,也不知大师姐发什么疯,竟为了个凡人私逃凡间,累得我们这些天跑遍了几个凡洲找她。她的妹妹为了她,都停在东极海好些天了,弄得那里日日电闪雷鸣狂风暴雨的,要不是这样,我们早回宗门了,也不至于找条鲲舟慢慢走。”   对于金丹以下的修士而言,现在的东极海的确很难飞渡。   师姐道:“反正这些日子我们都尽力了,留影珠里也存了证明,回去后也能向师尊交代。”   师妹:“这么久没消息,估摸是死在哪里了。倒可惜了她手里的那条冰蚕,还是幼体……”   ****   东极洲,朝歌   杏春在朝歌呆了还不到七天,但很快就适应了朝歌的生活。   从前她在银城的时候,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卖清凉符,这样能赶着在修行者们出城之前推销出去几张,中午晚上随便弄点吃的将肚子填个半饱,又赶在入夜前摘一些新鲜桑叶回去喂养雪蚕,夜里还要点灯熬夜将雪蚕吐出的丝融入清凉符里。这是运气好的时候。   若是运气不好,一天卖不出一张,她就得饿肚子,有时候饿得难受了还会忍不住跟雪蚕抢桑叶吃。   但是现在不同了。   她进入朝歌,立刻就分到了天衣坊的好差事,还分到了属于自己的一个房间,有暖烘烘的被褥,有固定给她的一日三餐,每个月有月钱拿,一个季度还给做四套新衣裳。她过来的头一天就领到了属于自己的两套新衣裳,幸福得几乎要晕过去。   一开始管事说这屋子、被褥、三餐衣裳等等都是借贷给她的,将来要拿她自己的月钱还上时,杏春还略有些失望,但想想这差事已经是她从前巴望不上的,再有这朝歌的灵气是多少修行者倒贴钱都要进来蹭一蹭的,也就平心顺气了。   直到她听樊姐姐说他们朝歌的雇工有那个什么内部价,买东西的价格只要外面价的三分之一时,杏春略算了算,吃惊地发现只要她不被解雇,那么只要三个月,她就能还清之前赊贷的所有东西,包括那个屋子!   包吃包住,三个月后那屋子、那里头的家什被褥,还有那一季衣裳就全都是她自己的,这跟白送的有什么分别?   杏春做梦都不敢想这样的好事,却真实地降临到她头上!   她再仔细一算,两三个月工钱能买下那一间小小的屋子,也就是说只需要不到两年,就能在朝歌买下一栋樊姐姐家那样带院子的漂亮两层小楼!   不止如此,她还能添置许多好看的家什,买上许多体面的衣裳,存下许多粮食,她再也不用怕没衣穿、没地住、没饭吃了!   只要不到两年,她就能在朝歌这样的好地方,拥有一套自己的小院,过上曾经梦里才有的体面日子,这样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如今似乎只要她垫垫脚伸伸手,就能够得着。   杏春从未像如今这样,觉得活着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杏春的生活前所未有地充实起来,却不是从前那样困于温饱的忙碌,而是更有盼头、更令她欢喜的忙碌。   她每天早早就睡,一大早神清气爽地起身,把自己打理干净后就立刻去天衣坊报到,什么活儿都抢着干,每件事都力求做得尽善尽美,一受到夸奖就美滋滋地想,我干活这样好,一定能长久留下吧!   这一日她又早早进天衣坊做事,谁知道蚕室竟发生了一件要叫她天塌下来的坏事。   她送进蚕室的那条雪蚕,竟然咬伤了蚕室里的另一条雪蚕,看着正围着雪蚕低声议论的管事们,杏春脸色发白,几乎无法站稳。   不久后,樊蕙兰将杏春带入天衣坊用来待客的雅室,面色严肃地问她,“那条雪蚕,你是从哪儿的来的!”   杏春结结巴巴,“捡的,我捡来的。”   樊蕙兰面色更严肃了,“你能在路边捡到一条雪蚕?”   杏春都要哭了,红着眼圈道:“我、我记不清了,但真是我捡来的!我……”她慌乱无措地道歉,“我真不知道,我以前养着它时都是好好的,我看蚕室里条件好,觉得以前亏待了它,才将它送进蚕室的,我真不知它会咬伤别的雪蚕。”   “樊姐姐,求求您了,别赶我走,我加倍干活,蚕室的损失我一定会赔的。”   樊蕙兰看她慌张的模样,面上一软,问她,“你之前喂养它的时候,有没有被它弄伤过?”   杏春犹豫着点点头,“有,来朝歌之前,它咬过我一次。”   樊蕙兰颔首,“这就对了,这不是雪蚕,是冰蚕。”   啊?冰蚕?   杏春懵懂地想,什么意思,跟雪蚕有什么不一样吗? 第51章 金丹遗产   冰蚕跟雪蚕当然不一样!   从前樊蕙兰并不懂这些,但自从东家令她掌管天衣坊,又给了她一本《妖物通识》后,樊蕙兰为了不辜负东家的信任,熬了几个通宵将《妖物通识》整本背了下来,现今这世上的妖物,她不敢说全部精通了解,但分辨出每种妖物的区别,说个几项特征还是难不倒她的。   雪蚕是黄级中品妖物,没有灵智,只有生存繁衍的本能,它们无论幼年还是成年,都是通体雪白,结蛹后变成黄级上品妖物血蛾,性情暴戾,喜进食血液。野外的血蛾会无差别袭击凡人,但饲养的血蛾温驯许多,也不挑食,用猪血鸡血就能糊弄过去。   一只血蛾一年能生下大约几百枚雪蚕卵,并在产卵后的一个月内死去。   冰蚕却是玄级妖物,灵智低微,且能够认主。这种妖物幼年时通体雪白,与雪蚕极其相似,但会在成年时一夜之间变得如同水晶琉璃般通透,一动不动时像极了一件冰雕摆件,因此得名冰蚕。   冰蚕虽然也吐丝,却不结蛹,而是将体内堆积的、无法消化的力量转化成丝线吐出来,它一天中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吐丝,这种妖物天性温驯,但有领地意识,要是它的窝里出现别的活物,就会被它视为入侵者杀掉。   同时冰蚕喜欢啃食灵石,如果太久没有喂养灵石,冰蚕就会越来越暴躁,直到忍不住噬主。   樊蕙兰将这些知识说给杏春听,对她道:“这条冰蚕之前咬伤你,说明已经难以压抑噬主的欲.望了,你要是再晚一段时间进朝歌,也许某天夜里睡着睡着,就会被它一口吃掉了。”   樊蕙兰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还将《妖物通识》中关于冰蚕的那一页翻给杏春看。   杏春本就信任她,看了这书上所写,更加没有半分怀疑,此时心里只有庆幸和后怕。“当时它咬我,我还以为它跟我闹脾气。”   杏春说起这个,很不好意思,她求助地看着樊蕙兰,“樊姐姐,那现在怎么办?”   樊蕙兰此时早已将冰蚕和雪蚕分开,单独给冰蚕安排了一个窝,她仔细观察着冰蚕的模样,喂给它一把上好桑叶当作安抚,才道:“幸好这只冰蚕还是幼体,只需要三个月给一次灵石就能安抚下来。”   杏春一下恍然,“对对,我就是三个月前捡到它的。”她又发愁起来,“灵石那么贵,这我怎么养得起?樊姐姐,你能有办法么?”   樊蕙兰道:“灵石难得,我得将它带去小宅,看东家愿不愿将它留下来。”她慎重道:“但如果这样,这只冰蚕日后就不是你的了,要归属朝歌,你可想好了?”   杏春没有立即回答,她拧了拧手指,迟疑道:“那这样,我还能时常看看它,陪它说话,给它喂桑叶吗?”   樊蕙兰脸上露了笑,“这是自然,冰蚕仍会放在蚕室里养着,你在这里做事,打扫蚕室本来就是你的活儿。”   杏春面上的犹豫一扫而空,高兴地点了头。   樊蕙兰则用一只竹篮带着冰蚕去了小宅。   迟一悬昨日就已经回到了朝歌。这一趟去仙洲,除了买零食,买种子,结交了一些人,还捡了不少破烂,法器材料丢炼器坊里炼制一番,翻新一下还能用,无主的储物袋子洗干净后分配给下属们用,零零碎碎的灵石攒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同时还能在外面熟悉一下灵力运用。   总体而言,迟一悬对这趟出行还是满意的。   回到朝歌后,他继续视察朝歌的建城进度,时隔数日,城墙的进度又往前推进了好几里地,这个速度让他又惊讶又欣喜。   “不愧是上下一心,万人动工,进度比我预想中快很多啊!”虽然没有各种现代化设施,但这个世界的凡人不是普通凡人,他们有命器辅助,一旦入了道,身体素质大幅提高,又鲜少有偷懒的,在这种拼劲儿下,城墙可以说是一天一个样。   “照这个速度下去,要不了七天,城池的三面围墙就能建好了。别的城池至少都是四面围墙,我这边有个苦海道,挡住了一面,倒是省事许多。”   迟一悬对着地图琢磨,“城墙的长度是二十里,宽度是18里,也就是十公里乘九公里,总占地面积是90平方公里,再加上一个无名谷,总占地面积比老家的长安城要大一点。”   “长安城总面积大约87平方公里,能容纳一百万人口。这么一算,在我的活点数达到一百万之前,都不用为居住地烦恼了。”   “唔,不过结界难搞,地方太大阵法覆盖也麻烦,等人口超过一百万后往外扩建得谨慎点。”   “不对啊,我为什么非得往外扩建呢?要是地方不够住,就搞拆迁,再建摩天大楼,这样还能省点阵法材料。”   “哈哈,我真是个天才!”   迟一悬自娱自乐了一会儿,顺便趁命器不注意,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把零食,这个怎么也吃不胖,还不用上厕所的修仙世界他真是太喜欢了!   确定了地盘内一切运转良好,迟一悬收拾收拾准备睡个午觉,就在这时,命器提醒他樊蕙兰带着冰蚕到了。   迟一悬一拍脑门,“差点把冰蚕这事儿给忘了。”   下一刻敲门声落下,樊蕙兰拎着一只竹篮走了进来。“东家,这是杏春带来的冰蚕。”樊蕙兰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迟一悬颔首,掀开竹篮上盖着的棉布,露出里面一只被符纸镇住的妖物。   【冰蚕,玄级妖物,正处于幼体向成年体过渡的阶段,因缺乏灵石,它此时非常暴躁。】   迟一悬揭开竹篮上的符纸,这只胖乎乎的幼年冰蚕得了自由,立刻朝着迟一悬的手指扑过去咬了一口。   然而它咬到的却不是人肉,而是香喷喷的灵石。   冰蚕似乎愣了一下,整个虫呆滞了片刻,然后就抱着灵石啃了起来,完全没了刚刚要袭击人的凶性,只是它啃得非常凶狠也非常卖力,声音却非常细微。   迟一悬仔细看了一下,忍不住发笑,好嘛,这小东西啃了半天,灵石只受了点皮肉伤啊!   他开始怀疑,“就这么个小东西,真的能咬死人吗?”   命器道:【冰蚕的嘴里有一根类似吸管的东西,如果被它咬中动脉,人体内的血液会在眨眼间被它吸食干净。】   迟一悬:……   好吧,他不能小瞧任何一个妖物。   趁着冰蚕抱着灵石认真啃食的时候,迟一悬用神识仔细观察它。   不出意外在它身上发现一枚小小的剑印。   剑印,在长生界是一名修士的代表,每个修士的剑印都是独一无二的,这也是能代表修士的重要信物。   凡人签订契约,要么签字,要么按指纹,修士订立契约,用的是剑印。毕竟笔迹可以模仿,指纹可以将人指头强行按下去,但没有人能强迫一个修士烙下剑印,哪怕夺舍了都不能。   因为这个世界的修为跟灵魂绑定,剑印自然也与灵魂相关。   迟一悬当初在银城标记过杏春,因此杏春身上就有他留下的剑印。   而剑印用肉眼是看不见的,只有用神识细细地扫才能发现。迟一悬只是筑基修为,因此他的剑印略有些模糊,里面包含的信息也很少。   而这条冰蚕身上的剑印虽然只有拇指大小,但纹路清晰,呈现金色,说明剑印的主人至少是金丹修为。   迟一悬用神识触碰这枚剑印,上面遗留的信息刹那间印入他的脑海。   里面有三条信息,第一条,若是杏春被迫送出冰蚕,那么冰蚕上的剑印会瞬间爆发,将强夺冰蚕之人诛杀;   第二条,若是杏春自愿将冰蚕送出,得到冰蚕的修士需要善待杏春与冰蚕。口说无凭,契约为证。   第三条,定下契约后,可以得到剑印主人的遗产。   看完剑印里的信息,迟一悬微微呼出一口气,再次为自己的谨慎点赞。   冰蚕这样的好东西,是个有眼力的修士都不会放过。迟一悬当初发现小姑娘藏有冰蚕后,也是立刻动心,觉得这好东西必须拿到手。   然而当初他并没有动手。   一来,当初小姑娘对他非常警惕,他也干不出胁迫小姑娘那种没品的事,再加上当时天衣坊还没动工,他就打算徐徐图之,派手下慢慢去刷小姑娘的好感度,等着她认可朝歌,自愿加入朝歌。   当初他的想法是,小姑娘要是自愿带着冰蚕来投奔朝歌,朝歌自然不会亏待了她,要是她实在不愿意,他就只能亲自出马,找个小姑娘心动的价格买下冰蚕了。   后者不是他想看到的,毕竟一个小姑娘,再聪明谨慎,也依旧十分弱小,无论是冰蚕还是财物,都可能会要了她的命。   二来,他心里隐隐有一层疑虑,冰蚕这样一只会下金蛋的鸡,哪怕在仙洲都价值不菲,而东极洲并没有诞生冰蚕的条件,这只冰蚕为什么会出现在银城,又为什么会被一个凡人小姑娘养着?   这要是野生的,一个凡人得运气多好,才能驯养一只玄级妖物?   迟一悬怀疑杏春的身份有问题,甚至怀疑有别的修士暗中看着她,所以自从那次以后,他没再看过杏春一眼,一直放任自流,就连给樊蕙兰的任务,也是一副顺其自然的态度。   宁肯少一份机缘,也不能招来不必要的祸患,毕竟他又不是光杆司令,他的朝歌,他那么活点数又跑不了。   ……   在迟一悬对着冰蚕沉吟时,樊蕙兰悄悄抬眼,仰慕又憧憬的眸光静静凝视着他。   樊蕙兰说了今日在蚕室发生的所有事,唯独没说她拎着竹篮过来时的心思。   冰蚕很轻,她拎着却觉得沉甸甸的。   樊蕙兰之前不明白东家为何要把杏春引入朝歌,她横看竖看,也没觉得这小姑娘哪里特别。后来小姑娘带着雪蚕来到朝歌,这个疑惑也没解开,毕竟雪蚕并不是很稀罕的妖物。   直到今日,亲自发现“雪蚕”变冰蚕,樊蕙兰才一下豁然开朗,明白了东家此前的所有用意。   以东家的眼力,自然早就瞧出来小姑娘手里的是冰蚕而不是雪蚕,可是杏春警惕心强,轻易不信别人,如果直接跟她说,她肯定不信,没准还要多出很多波折。   然而这些波折对一位修士而言,只不过是随手就能解决的小事,东家明明知道那小姑娘养不了冰蚕,明明可以强夺了冰蚕,反正等杏春入了朝歌,学了《妖物通识》,自然能明白这一切是为了她好。   可是东家并没有那样做,而是费了一番心思,让杏春自然而然地接受这一切。一位真人的时间不知有多宝贵,东家却愿意花费在一个小姑娘身上!   樊蕙兰早就知道东家好,却不知他这样好,连一个小女孩的心思,他都愿意去体贴。从前她只是站在山脚,远远地去仰望他,可今日发生的这件事,却叫她生出了难以言说的情愫。   在樊蕙兰心里,东家让她去接近杏春,肯定不是为了冰蚕,而是为了保住小姑娘的性命,毕竟东家境界高,俗人爱的,他都不爱,更不可能爱灵石宝物包括珍贵的冰蚕。   于是等迟一悬回神后,就对上樊蕙兰万分珍重、又万分期待的目光。   迟一悬:???   他偷偷问命器,“我刚刚走神了没注意,她刚刚有说什么吗?还是又脑补了什么?”   命器:【您为什么会这样想。】   迟一悬:“主要她的眼神很奇怪。”   命器:【也许她已经爱上了您。这是期待垂青的目光。】   迟一悬:……   “实不相瞒,下课铃响起来的时候,我也用这种目光看过拖堂的班主任,难道这就能说明我爱上班主任了?”   命器:……   对命器说的那句话,迟一悬不以为意,毕竟他的命器对他有着奇怪的滤镜,在命器的心里,仿佛他是个万人迷,人见人爱,谁不爱谁就有罪,跟脑残粉一样,太可怕了。   迟一悬吩咐樊蕙兰把杏春带过来。   得知东家要见杏春,路过的裘平安与卢文星来打听消息,问她之前在小宅里呆了那么久,东家都说什么了。   这是他们这群小伙伴们的共识了,每个进了小宅的人都要分享一下新鲜事,当然,他们并不是打探机密,东家无论给谁交代了任务,只要不是在集议上公开说的,他们都不会去打听更不会去议论,很有规矩地保持着分寸。   他们想问的是,东家今天有没有提起谁,今天送过去的膳食东家满意不,东家今天有没有夸什么,无论是天气还是窗口的鲜花,他们都想听一听。   蚕室里发生的事也不是机密,很快大家都会知道,要换做以前,樊蕙兰早就跟小伙伴们说了,不但要说,还要着重强调一番东家对小姑娘的体贴,然后大家一起关上门瞻仰东家的德行。   然而今日,因为一点不能言说的情状,樊蕙兰并不愿说出来,于是故作羞恼道:“忙着呢,别总来问我,懒得跟你们说。”   裘平安和卢文星:……   两人莫名其妙地离开了,走了一段还窃窃私语。   卢文星:“她怎么了?难道是来月事了不舒服?那我去厨房给她煮碗红糖鸡蛋?阿碧说这个好吃呢。”   裘平安懵了下,“不是说女修不会来月事吗?”   卢文星一脸嫌弃,“一看你就没女人缘,只有筑基后才不会来月事呢!”   两人嘀嘀咕咕地走远了,樊蕙兰已经将杏春带进了小宅。   杏春本来就紧张,踏进小宅后看见这雅致的宅院,就更紧张了。   她幻想过自己将来成为修士如何如何,却从没想过,自己这么快就能走到一位真人跟前。   走过游廊踏进大厅时,杏春还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担心自己的鞋底将地面踩脏了。   “杏春,好久不见。”   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杏春抬起头,愣了一下,觉得眼前这人有些眼熟,但又说不出在哪里见过。   迟一悬帮她回忆:“银城馄饨摊子,我买过你的符纸。”   其实迟一悬现在的相貌跟当时不太一样了,但一来时间过得有些久了,二来迟一悬的相貌跟原身长得像,杏春本来也记得不是很清楚,此时一听这熟悉的语气,想起当时的情景,面前这张脸飞快替换了她记忆里模糊的那人,她脸色一红,“原来……是您啊。”   当初自己把人甩掉就溜走了,万没想到那人就是朝歌的主人。杏春又尴尬又羞窘,一时间连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迟一悬问她记不记得在哪里捡到冰蚕,捡到冰蚕时附近有什么人,又问她父母籍贯何处。   杏春一一回答了,在她的陈述中,她的父亲早早没了,母亲在两年前也去世了,冰蚕则是她在银城郊外捡到的,当时那里什么人都没有。   迟一悬将她唤到身前,摸了摸她的脑袋,对她道:“冰蚕不是普通的玄级妖物,它吐出的丝线织出的布料千金难求。朝歌不白要你的东西。这样,我以剑印跟你签订契约,将来冰蚕吐丝赚取的钱财,在扣掉成本后分你一成,你觉得如何?”   哪怕只有一成,也很丰厚了!杏春又不是不知事的小姑娘,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您救了我的命,更何况养大冰蚕本来就很费钱,能让我在这儿有份差使我就满足了。”   迟一悬没有说话,只微微蹙眉,旁边的樊蕙兰便开口道:“你收下吧,东家一言九鼎,说过的话是不会改的,我们朝歌向来如此公道,不单独厚待你。”   樊蕙兰这么一说,杏春这才接受,只是心里依旧有些忐忑,觉得天上掉的馅饼越来越大了。   没多久,契约成立,其中一份化作一个小点融入杏春眉心,小姑娘摸了摸眉心,有些稀奇。   樊蕙兰带着杏春走后,迟一悬耳边响起了命器的提醒声。   【恭喜,您为朝歌获取了一条宝贵的冰蚕,您提前获得一次升级天衣坊的机会。】   迟一悬没急着升级天衣坊,而是开始思索。刚刚他摸小姑娘的头,趁机检查了一下她的脑子,发现这小姑娘的记忆果然被动过手脚,她口中说的,的确是她所认为的全部事实了,可惜这明显并不是真相。   迟一悬越来越好奇了,然而签了契约后他才发现,要取那个金丹修士的遗产,需要他达到金丹才能办到,只好暂时将这事压下。   “接下来就是更多建设,获取点数,尽快晋升金丹了。”   “啊,还要在新年前达成十万人口呢!命器,我现在多少活点数了?”   【您当前总计拥有子民12548人。】 第52章 新的设施   这段时间朝歌一边修城墙,一边面试进新人,陆陆续续增加了一千左右人口,这些新增的人口有修行者也有凡人,绝大多数修行者的年纪都在三十岁以上,修为则大部分在练气二层,而凡人大多数年纪在三十岁以下,毕竟超过三十岁还没能召唤出命器的真凡人也是少见。   迟一悬才筑基期,神识范围并不宽广,无法覆盖如今整个朝歌的领地,所以视察领地情况还是要借助命器。   好在如今他跟命器的联系非常强,只是心念一转,朝歌的情况就在他眼前浮现。他以俯视的角度观察着他的领地。   这会儿已经是傍晚,工地上的人陆陆续续在工头的吆喝下停工歇息吃饭。   正在运石块的赖二听见声音,赶忙加快动作,将一推车石块送到砌了一半的城墙前,然后就跑到大锅饭前排队。   赖二是个还没召唤出命器的凡人,因为体质比不上那些入了道的,他在外面一直找不到好差使,连干体力活都比不过别人,累死累活也只能勉强混个温饱。还是堂叔给他送了信,他才知道朝歌这么个地方,大老远从乡下赶来。   当时村里街坊邻居都说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听说过朝歌,工钱待遇还那么好,怕里面有猫腻,担心他一过去就被卖了。   但赖二没想那么多,他不是个聪明人,甚至有点笨,干什么都抢不过别人,而且他很信任自己的堂叔,觉得干苦力就包吃包住,工钱还比别的地方多,这肯定就是堂叔找熟人给他办到的活儿啊!   于是赖二收拾包袱就跟着送信的人一起来了,到了地方一看,老多人排队求着进朝歌,里面还有很多修行者,越发觉得这是堂叔找关系帮了他,进了朝歌后干活很卖力。   朝歌给工人的待遇也确实没夸大,一天三餐,顿顿有肉有菜,虽然天天起早贪黑做力气活,但每天肚子吃得又饱又暖,半个月不到他就胖了两斤。   白天他去工地干活,傍晚吃完大锅饭就去堂叔家住。   堂叔的儿子原本在奇珍堂做事,当初他们家里为了把儿子送进奇珍堂,还花了不少钱,一家人日子过得紧巴巴,比父母双亡的赖二也好不了多少。   如今堂叔的儿子在朝歌做了个小管事,将一家人都接过来,他们一家在朝歌最好的地段有一栋带前后院的屋舍,又敞亮又舒服,赖二借住在他家,同样受用了这房子的好处,备受激励,立志也要在朝歌挣出这样一个小院来。   不过赖二这人人品虽然不坏,但因为父母早亡无人管教,不免沾了些不好的习惯。   他刚刚来朝歌第二天,就因为懒得找茅房,在路边方便而被邻居举报,很受了卫队一通批。   卫队就是轩辕卫,他们管得可宽了,除了守卫城门,还会四处巡逻。谁要是在外面不整洁,就会被他们拎出来教训。   赖二当天就被罚了擦洗地面,还被扣了两天工钱,他肉痛得不行,同时心里还有点愤愤,不就是在路边撒了一通吗,罚得也太狠了!   堂叔看出他心里不平,说咱们朝歌的主人可是一位真人,你要是再不改,被赶出去事小,哪天要是被真人看见,小命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   堂叔的这番话吓坏了赖二,毕竟在凡人眼里,修士手眼通天高高在上,向来是不把凡人放眼里的,惹他们不高兴了,说杀就杀,律法可管不着他们,更没地方去伸冤。   况且那些筑基修士就够可怕的了,金丹真人岂不是更吓人。   赖二打那以后做梦梦到自己在路边方便,都会一头冷汗地吓醒过来,是彻底把随地方便这种不雅的习惯给戒了。但当他出门看见有个汉子光着膀子出门被轩辕卫抓住教训,还是会幸灾乐祸。   不过赖二身上的坏习惯太多了,堂叔帮他戒掉了一些,有一些却是一时半刻还戒不掉的,比如他吃饭的时候下意识就将把骨头吐在了地上。   啪的一声,骨头落地,周围的动静好像都被按停了。   赖二茫然抬头,就看见周围的工友都在看着他,还有人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   没等他想明白,就有几个人放下碗筷朝远处跑,一边跑一边大喊,“轩辕卫快来,这儿有个往地上吐骨头的!”   赖二骂了一声,赶紧将地上的骨头捡起来塞进嘴里,同时把那几个人的脸记住了,暗暗咬牙想,老子要盯紧这几个人,就不信他们不犯错误!   ……   迟一悬旁观了这一出,颇有点哭笑不得,“原来我们朝歌的卫生纠察队这么严格吗?”卫生纠察队是迟一悬的说法,实际上并没有这个部门,只是轩辕卫的新人多,巡逻的同时就兼任了这一任务。   【如果您觉得过于严格,可以下令调整。】   迟一悬却摇头,“不,我觉得这样也很好。”谁不爱整洁的居住环境呢?他相信大多数人都是爱的。只不过维持环境整洁需要成本,因为没素质的人实在太多了。   随着朝歌人口越来越多,这种人的数量也会持续攀升。   不过……“文明建设从小事抓起嘛!”迟一悬道:“最好都给我卷起来!我们朝歌现在正缺人干活呢,省得还要把劳动力分去清理这种人制造的垃圾。”   “我希望朝歌的每个人都养成爱护环境的好习惯。这样他们将来就算想跑,也会受不了其他地方的环境。”   命器语气叹服,【您真是深谋远虑。不过我想,不会有朝歌的子民舍得离开这里。】   迟一悬觉得命器真是自信过头了,他哼了声,“谁知道呢!”不管了,进了朝歌的籍,就全是他的点数,想走?没门!   这时候迟一悬又看到有人被轩辕卫逮住了,是个坐在自家门口抽卷烟的老汉。这种卷烟是将烟丝切成细条,再用纸卷起来做成的细细一根,相当粗糙。烟丝来自一种不入品的植物,吸入后会带来轻微的愉悦感,因此这个世界有烟瘾的底层人还不少。   此时那老汉被轩辕卫的人抓住,忙不迭地喊冤,说没听说不让抽烟。小队长夏有辛教训道:“你仔细看告示了吗?抽烟要在自家关上门抽,谁准你在外面抽的?”   老汉呐呐道:“关上门呛人。”   夏有辛讥讽道:“那呛别人就有理了?”   眼看街坊邻居都出来指指点点,他的儿女还被连累扣了一天的工钱,老汉连忙抬手告饶,说以后再也不抽了,并将家里所有人的卷烟都拿出来交上去。   轩辕卫这才作罢,带着作案物品昂首阔步地离开了。   迟一悬静静看着这一幕,忽然听见命器说道:【您在微笑,是在感到欣慰吗?】   迟一悬这才发现自己的嘴角扬着,他也没瞒着命器,“不啊,只是忽然想起一件高兴的事情。”   他说了一件小时候的事。   有一年过年,家里来了个亲戚。坐下来说了没两句就开始吞云吐雾,客厅很快一片乌烟瘴气。他家里没人抽烟,本来他爸还想找个纸杯给那人充当烟灰缸,这时候他从房间里出来,好奇地吸了一口烟。   父母的脸色当即就变了,妈妈劝那个亲戚把烟熄了,孩子不能吸二手烟。那人却不以为意,说自己老婆怀孕生娃他也天天抽,没见有什么事,话里话外嫌弃他们少见多怪。   然后妈妈将他赶进屋子,没多久就听见外面传来了吵架声,后来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亲戚。   迟一悬说着说着,慢慢沉默了,于是命器也沉默了。屋子里安静了片刻,迟一悬忽然道:“朝歌是不是该引入一些娱乐方式啊?”   命器发出疑问,【您为何突然有了这个想法?恕我直言,目前朝歌并没有余力发展娱乐业,您现在的解锁机会也不建议用在娱乐功能上。】   解锁次数是按照修为来的,一个阶段自动获得一个解锁机会。练气期三个解锁机会分别给了炼器坊、医药坊和排水系统。   筑基期同样有三个解锁机会,筑基初期解锁了天衣坊,而这两天他提取了解决就业、开辟灵田、增加牲畜养殖等等所获得的点数,凑到三万点,晋升到筑基五层,拿到了筑基中阶的解锁机会。   听出命器语气中的警惕,迟一悬哭笑不得,“我是那种刚刚起步就开始花天酒地挥霍的那种人么?”   命器光速道歉,【请恕我关心则乱。】   “没关系,我大慈大悲地原谅你。”迟一悬摆摆手。   命器还像模像样地演上了,【感谢您的宽恕。】   迟一悬笑得咳得一下,说道:“我这也是刚刚看到那个老头抽烟才想到的。”   他解释了一番。   朝歌整体的作息很规律,天亮就开工,黄昏就停工吃饭,等到天黑的时候,几乎所有地方都停工了,而夜晚的时间是自由的,只要不犯戒,大家想干嘛就干嘛。   一来,天黑了不好干活,看不清还费灯油;   二来,工期再赶,工人再勤奋,也必须有个休息的时间,迟一悬认为这是一个人的基本权利。第三,入道的凡人越来越多,大家也需要修炼的时间。   迟一悬原本觉得自己的安排很合理,但他忘了,不是所有人都有勤奋自律的本事,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奋斗的目标。   有的人哪怕明知修为高有好处,可下了工宁肯瞎逛说闲话也懒得修炼;   有的人是有进取心,但没什么自制力,邻居家传来点什么动静都能吸引走他的心神;   也有的人不爱闲话不爱瞎逛,就是嫌修炼枯燥麻烦,只喜欢躺平,可天黑后的时间还很长,睡不着的这段时间也很难熬。   以前朝歌什么都没有,大家下了工后,忙着收拾新家,忙着打造家什,忙着编织草席缝补衣服……总之想要把一个家整治好,可有的忙呢!   但自从下属们把家人接过来,朝歌内多了不少店铺,再加上货币流通,外来人加入,各行各业的人开始涌现,不需要引导,市场就自动有了分工,许多事有了别的人帮忙去做,大家晚上慢慢闲了下来,又有大把的人不去修炼,自然而然有了娱乐的需求,哪怕这个需求还没有大量涌现,但迟一悬已经看见了苗头。   他对命器道:“朝歌没有贩卖卷烟的,裘平安进货向来考虑实用性,也不会进这种东西,这个老人想必是从别的渠道换来了卷烟。长夜漫漫,没有别的方式消遣,也只能通过抽烟这种方式获得一点愉悦。”   “所以我想,是时候安排一些娱乐方式消耗这部分人的时间和精力。”毕竟老人小孩不少,还没有觉醒命器的人也不少,哪怕朝歌出再多激励修炼的措施,对这些人也是没有用的。   “虽然我以前没有治理过这么大的地方和人口,但是看过历史就该知道,闲人太多是会出问题的。”   命器很利索地自我检讨,【抱歉,是我没有想到这一层。】   “你已经帮助我很多了。”迟一悬摆摆手,“这也不需要浪费一个解锁机会,找人组织一场活动,或者去外面请人来表演,都是省钱又省力的法子。”   “你把这件事记下,下次开会记得提醒我。”   命器飞快答应。   这件事落下章程,迟一悬又开始处理另一件事,那就是下一个解锁机会要用在哪里。   “之前说了很久的自来水系统,到现在还没搞,如今住民用水要么是从水井里提上来,要么是自己找竹管引水到家里,稍微有点乱。好在排水系统很好用,暂时不必担心地上污水渗下去污染湖泊和地下水。居民饮用水方面短时间内不会出问题。”   “这样看,自来水系统还可以往后排一排。相比起这个,提高下属的修为,增加大家修炼的积极性比较重要。”毕竟子民修为提高,他是真的能拿到点数啊,虽然很少,但他不嫌弃。   “要不了多久,城墙就能竣工,城内各方面的管理人员也差不多培训出来了,可以开始大量引入人口了。”现在想进朝歌得面试,还要通过真言书的检验,因此快一个月了,才增加了一千人。   “人口多,管理人员增加,轩辕卫也要大量扩招,修为太低就管不住越来越多的外来修行者,但修为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提上来的。解锁国防功能迫在眉睫啊!”   国防功能包括防护、武备等等,之前没有空出解锁机会,防护就用阵法结界暂时用着,再有一个金丹真人的名头镇着,并没有人敢上门挑衅,武备则是统一的护甲和长枪,后者是迟一悬分解了一些法器后从炼器坊里弄出来的。   之所以给轩辕卫配备长枪,一是帮忙掩盖一下大家的真实命器,这一点迟一悬之前开会中已经强调过了,二是并非所有人的命器都适合战斗,而轩辕卫一直扩招,也没法挑三拣四,只能给配武器。   现在是不能糊弄了,必须让下属的修为飞快提升才是,迟一悬将目光落到国防功能下的一个选项上。   【设施:玉龙台   当前等级:黄级。   简介:一座底部雕刻阵法,可飞快聚集附近灵气的建筑,进入玉龙台的人可受到祝福,修炼速度增加两倍,专注力提高两倍,领悟力有概率提升。同时拥有武器演练场,是练兵的不二之选。】   面板上还有玉龙台的高清图片,这是一座占地相当于如今山谷校场三倍大的建筑。高度有两层楼,中央阶梯上面是校场,下面是马场,校场周围还有一圈屋舍,是一间间供人修炼调息的静室,阶梯左右各有一道门,是武器库房。   迟一悬一看见这个高清大图,就忍不住哇了一声。   ……   两日后的集议上,迟一悬听完员工的工作报告,又调整了一下朝歌的建设方向和用人标准后,就宣布了一件事。   “除了轩辕卫外,增设一支玄武卫,与轩辕卫共同守卫城池。”迟一悬看向坐在右侧的铁笛姐妹,“你们二人,分别为玄武卫左右使。”   话音落下,厅内一片寂静。铁笛两姐妹有些吃惊,裘平安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马弘宣任如碧等人有些意外,郭千山与樊蕙兰则是面色从容,仿佛东家刚刚宣布的不是一件分割轩辕卫权力的大事,而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裘平安心提到了嗓子眼,“东家,可是轩辕卫哪里做得不好,怎么……”   迟一悬摆手,“没有哪里做的不好,只是我认为,轩辕卫现在的职务略有些繁重,希望能多一些人分担,这样大家就有更多时间去修炼了。”之前轩辕卫都是白天上班晚上休息,一周休息两天,但迟一悬决定不够,于是决定增加一支玄武卫,调整大家的工作表,改成一周轮班两天,其他时间用来修炼提升。   他认为这可是大好事,工作时长减少了,还有时间去提升自己,打工人应该高兴到起飞才是,然而他看大家的面色,却发现员工们脸上并不见喜悦。 第53章 玉龙台成   这是怎么回事?   迟一悬敲了敲桌面,他向来习惯用柔软的指腹,因此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目光在员工们的脸上环视一圈,迟一悬开口:“有什么疑惑,可以直说。”   因为东家向来十分和气没有架子,大家也没有硬憋着不敢说话这种坏习惯,厅内静默了一瞬后,大家就陆陆续续发言了。   万天佑这个轩辕卫右使开口道:“如今轩辕卫总计有五百人,这些人都是从曾经的奴隶中挑选出的,他们很感激朝歌,很愿意做事,也都很听话,如果要再招人组建玄武卫,我担心谷内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这样只能从谷外新来的人中选,我怕他们不忠心。”   马弘宣点点头,“况且如今轩辕卫是轮班制,每个人一天只值守四个时辰,已经十分清闲,他们如果有志气,自然多的是时间修行,如果胸无大志,哪怕他们留再多的空闲,他们也是不长进的。”   裘平安道:“我看轩辕卫做事都很勤勉,这个月朝歌的人口比以前翻了十倍,风气却比从前更好些,都是他们的功劳,他们恨不得日日值守,如果要他们以后一周只干两天活,他们恐怕会担心自己会被谷外新来的人抢了差事。”   裘平安话最多,他还排了自己的时间表,比如自己每天鸡打鸣就起身,狗不叫了才睡觉,每日吃饭只花费不到一刻钟,走路都要带着账本琢磨,连如厕的时间都严格控制云云,然而即使这样,他还是能挤出时间学习东家发给他们的书籍。似乎想以此向东家证明,不需要额外给休息时间,他们有心修炼的,能自己挤出时间,不必因此浪费朝歌的人力。   听得迟一悬目瞪口呆,他道:“这也太辛苦了,你的活太多了吧,我看也该再招几个人给你分担分担。”   然而话音落下,却见裘平安一脸惊恐,小脸都发白了。   迟一悬心想不是吧,天天996那么开心吗?   【其实,真正担心被谷外新人抢了差事的是裘平安。】   不必命器提醒,迟一悬也发现了裘平安的不安。迟一悬没再看裘平安,而是将目光投向其他人,“你们呢?有什么想法?”   郭千山道:“东家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樊蕙兰:“单凭东家差遣。”   卢文星等人齐齐点头。   迟一悬于是看向铁笛两姐妹。   铁笛心道,相比起郭千山这些人,我们是后来者,之前做个教头也就罢了,以后如果做了玄武卫的左右使,自然会分走轩辕卫的权力,也许会引起某些旧人的不满。   而郭千山这个轩辕卫左使不慌不忙,看起来无意权位,只一心为东家鞍前马后,万天佑担心招来的新人不比以前忠心,马弘宣觉得不必给那么多假,裘平安这个跟轩辕卫无关的大管事倒是很着急。他是担心下一个被分权的是他么?   铁笛打从第一次见面,就发现裘平安是个还未入道的凡人了,迟前辈这样一位真人,能让一个凡人担任这么重要的位置,心胸和魄力非比寻常,可被他看重的裘平安,似乎过分眷恋权位了,是因为迟迟没有入道,所以影响了心性?   或许这也是迟前辈想要让更多人分薄权位的原因之一,职责小了,也就不必整个人都系心在差事上了。   在满室静默中,铁笛沉吟着取中一个中间的答案,“我觉得万右使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毕竟现在想要进入朝歌的人,都是冲着灵脉来的,未必对朝歌有忠心,万一其中有些不怀好意的人掩藏其中,也许会给朝歌带来妨害。”   铁笛姐妹已经知道真言书的事情,但身为仙洲长大的人,她不认为真言书就能确保万无一失了。   她接着道:“所以我觉得,玄武卫的事情可以暂缓,或者说考核方式要变一变,不但要看命器看修为,还得追查到父母往上三代人。另外,马司市说得也有道理,一周只当值两日,恐怕有些人会懈怠了差事。不妨名义上改成一周三日,实际上一周当值四日,多出来的一天就攒起来,如果有人正值突破,或者家中婚丧嫁娶,又或是有感而发想要外出历练,就可以支取这些假日。”   她徐徐道:“我记得我任教头时签过雇佣契约,婚丧嫁娶固定有七日休假,过年也是七日,假设我平时将这些假日攒起来,那么等年节的时候一次提取出来,就能在家里多休息一段时日。”   迟一悬听完心想,这不就是调休吗?只不过老家那边的调休通常是贬义,铁笛提出的这个调休反而是褒义了。   铁笛继续道:“我记得仙洲那边的仙门也是如此,不过除了掌门与部分长老,其他职位并不固定,而是谁缺修行资源了,谁就领了牌子去做事,并不耽误修行。”   她说着笑起来,“况且当值做事,与人交流,不也是历练修行的一种?”   见其他人都可以接受,就连裘平安脸上的不安都淡了一些,迟一悬也觉得立刻实行一周两天工作制不太现实,于是就拍板,“行,在招募到可信之人选组成玄武卫之前,暂且按铁笛说的办。不过修行上也不能落下。”   “我会在城中建一座玉龙台,取代原本的校场,专供你们修行。”他看向郭千山和万天佑两人,“谷中你们的进境最快,有空多关照底下人,谁要是有突破迹象,就给他们排出时间去玉龙台修炼。铁笛姐妹在灵力运用上更老道,你们空闲也多与她们互相印证。”   “是!”郭千山和万天佑振奋道。   迟一悬又看向裘平安,“你虽没有入道,还不能修炼,但也不要因此就觉得低人一等,我们朝歌没这样的破规矩,差事要是太忙碌,你自己去招几个人分担,留些空闲多感悟,多尝试,否则怎么召唤出命器。”   裘平安仿佛醍醐灌顶,耷拉的眉眼一下抬了起来,高声道:“是!”   马弘宣等人多看了裘平安一眼,其实这样的话他们对裘平安说过不止一次,但就是没有东家说出来的有效果。他们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他们说的,跟东家说的,能是一回事吗?   虽然被安慰的是裘平安,但大家心下都暖融融的,东家日理万机,还能留意到手下人的心事,东家对我们,真是太好了!   万天佑发现自己忘了带手绢,一歪头埋在马弘宣肩膀上,把眼泪鼻涕都擦他身上了。   马弘宣:……   他心说很好,今天不用自己洗衣服了。   散会后,迟一悬带着大家去了北城。   北城的城墙是最先修建好的,规划上就是用来屯军的。除了崭新的城墙外,这里跟这座新城的其他地方一样,空空荡荡的,只有一片因为灵脉而生出的繁茂草地。   几只外来的野鸟正在草地上啃食草籽。下一刻,地面凭空往上抬高两丈,这几只不入品的野鸟吓得嘎了几声,展开翅膀正要逃离,却又不知感应到什么,竟然停在了原地,任凭这块地方隆隆作响也不离开。   片刻后,弥漫开的烟尘散去,原地凭空出现了一座相当气派的圆形高台。中央一条可供数人上下的阶梯,左右两边的门洞往里走,是陈列一新的各式兵器,而沿着阶梯往上,是比谷内校场宽阔许多的平地,平铺的石砖在日头下发着亮,而这座气派的高台边围着一圈两层的屋舍,里面分成了一间间静室,里头摆设虽然简单,却另有讲究,看一眼就觉心旷神怡。   虽然是刚刚建起来的,但是一眼看过去,大家就知道了这座玉龙台的好处。   万天佑哇了一声,一马当先跳上了高台,在平坦旷阔的校场上兴奋地跑了一圈,“这儿真大,以后来个几千人排练也不会挤了!”   郭千山先进武器库看了一圈,拔出里面一把刀挥舞了几下,欣喜道:“是精钢刀,还是不入品的,正适合刚刚招来的新兵,打起来既有效果,也不用担心划烂护甲。”   郭千山这么一说,任如碧就笑起来,半个月前新兵用炼器坊里出产的长枪演练,不小心划破护甲去找裘平安报账,还被裘平安骂了一路,追问怎么不用木头兵器。   裘平安脸红了一下,说还不是你们划烂的护甲太多了。   马弘宣进入静室体验了一下,惊奇地发现门一关,外面所有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不,也不是全都听不见了,还能听见风声鸟声枝叶摇摆声,只唯独听不见会影响修行的人声。   他将这个发现告诉所有人,大家在静室里进进出出体验了好几轮,都啧啧称奇。   铁笛钢琴两姐妹则是又受到了一番震撼,虽然她们刚刚来朝歌时,就见证了天衣坊建立的过程,但玉龙台跟天衣坊又不同,这里的灵气明显比其他地方更浓郁,应该是刻画了聚灵阵法,难度可想而知。况且还布置了那么多间静室。   两姐妹想象了一番迟前辈在小宅里耐心拼装玉龙台,一扇扇把静室的门安上的情景,内心都不由升起了一番亲切。   在她们看来,修建天衣坊和玉龙台的方法跟炼制小洞府是一样的,十分耗神费力。   “从骨相上看,迟前辈十分年轻,修为竟然如此了得,哪怕放在灵剑宗,也是天之骄子了。”   “能将袖中洞府运用得如此娴熟精巧,想必是喜爱此道。”   “也不知我们何时能到这个境界?”   两姐妹想去看一眼迟前辈,却发现不知何时,那个地方已经没有人了。   铁笛把目光投向正兴奋地绕着玉龙台上上下下的人,对走到跟前的郭千山道:“你们运气真好,跟了这样一位主公,哪怕是师徒至亲,也不过如此了。”   郭千山冷淡的脸上涌现出自豪,“我们东家向来这样好。”   铁笛道:“关于东家成立玄武卫一事,你真的半点不介怀?”   郭千山微微皱眉,有些不满,“你们这是小看了我,也小看了我的兄弟姐妹。他们当中,哪怕真有人因此不满,也绝非出于私欲,而是为了朝歌。”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兴奋的人,接着道:“如果可以,我宁愿卸去轩辕卫的职务,专心修炼以求突破。朝歌的一切,无论是灵脉还是玉龙台天衣坊等等,都太惹招人妒忌。东家又光明磊落不同流俗,他恐怕应付不了那些鬼蜮技俩,我们只有修为提高了,才能守护朝歌,为东家分忧。”   铁笛赞赏道:“看来你也明白,在这世上,修为等于一切。可这个道理有许多身在仙洲还都不懂。”   郭千山却又皱眉,他认真道:“你错了,东家才等于一切。” 第54章 直接造反   夏有辛担任轩辕卫第七卫的队长已经快一个月了,但她清楚,自己能当上队长,并不是因为自己多厉害,而是因为朝歌缺人,她只不过是运气好,成为矮子里面拔高个中的高个子。   尤其是近来朝歌灵气大涨,许许多多修行者慕名而来后,她愈发感受到了自己与其他修行者的差距。   为了镇得住外来修行者,夏有辛每日下值回去就勤奋修炼,可也不知什么缘故,她总是难以静下心神,等她好不容易静下心来,天都亮了。   也因此,夏有辛在修为上进境很慢,至今仍然没有抵达练气二层。这让夏有辛感到些许焦虑。   这一日下值后,夏有辛还没来得及去吃饭,就听见一道嘹亮的哨声,那是召集轩辕卫队长的讯号。   通常是有要紧事,左右使才会用哨声召集大家,夏有辛赶忙把脱了一半的护甲又穿上,着急往谷内校场的方向赶,她值守的地方是东城墙附近,离如今被称为内城的谷口最远。   跑到快一半,迎面有人骑马过来,夏有辛抬头一看,惊讶道:“齐剑,你怎么往外跑?”   齐剑是轩辕卫第六卫的队长,两人不算多熟,只是换值的时候会打个照面,今天夏有辛在东城门值守,齐剑在内城家里休息。   听见声音,他低头看了一眼,说道:“左使召集,我正赶着去。你跑反了,今日在城北集合,没人跟你说吗?”   夏有辛摇头。   齐剑嘴贱了一句,“那你人缘有够差的啊!”   夏有辛:……   因为自知修为不济,她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用来修行,跟同僚们没什么交流,然而她的进步实在不显眼,以至于都不好意思跟人说自己一直在修炼,大家都当她性格孤僻。   夏有辛忙张口,“那你稍我一程吧!”   齐剑啊了一声,没等他反应过来,夏有辛就已经扒住马鞍跳了上来,自来熟地跟他挤在了一起,齐剑心想这夏有辛看起来也不像多孤僻啊。就这么一晃神间,夏有辛一拍马背,在后面带着他的马冲了出去。   齐剑没有准备,嚎了一声,“这是我借来的马,你轻一点!”   城北还挺远的,两人骑马跑了好一阵才抵达。到了地方远远就瞧见不少同僚已经集合了。   两人骑在马上,视野更高,一眼就瞧见了更远处那座两丈的高台。   嘴巴微微张开,夏有辛吃惊道:“这什么时候建的?”   两人跳下马,眼见左右使已经站在那儿等着了,还没来得及栓马,就几个大步冲过去,夏有辛跑得急还踉跄了一下。   等两人站好,其他卫队的队长也都集合完毕。   如今轩辕卫又分成二十五小卫,因此在场的队长有25人。   郭千山的目光从这二十五人脸上掠过。为了确保忠心,轩辕卫都是从原本的奴隶中选出,只要是召唤出命器,年纪又不是很大的,都会被选入轩辕卫。   由于朝歌建立至今也还不到三个月,因此卫兵的修为基本都是刚刚入道的练气一层,而好不容易挑选出的二十五名小队长,其中修为最高的也才练气二层。   “东家,不,如今应当称城主了。城主特地建立了这座玉龙台,供我们提升修为。”郭千山简单说了一下玉龙台的情况。   二十五个小队长听着听着,眼睛齐刷刷亮了。   朝歌内的确有许多不爱修行的人,哪怕是轩辕卫中的士兵,也不可避免有些懒散混日子的。但绝不包括面前的这25人。   如果没有对修行大道的渴望和拼劲儿,他们也没法脱颖而出成为小队长。   因此当听说那座玉龙台有专供他们演练的校场,有武器库,有静室,还有马场后,每个人都不可抑制地兴奋起来。   “这是真的吗?”   “城主说的话,哪儿还有假!”   “太好了!之前在谷内校场,旁边就是民宅,每次我们演练,都有隔壁大婶大伯看热闹,这下可清净了。”   “我倒是不怕被人看,就是觉得谷内校场挤得慌,要操练的时候还得等别人先练完。”   “之前扩建的时候我就知道校场肯定会分出来,毕竟谷内都是民宅,那么多人来来去去的也不方便。”   “好了。”万天佑喝止了众人的议论,拿出一张纸念玉龙台的规章。这是他们不久前和裘平安等人商量出来的。玉龙台到底和炼器坊那些地方不同。这个地方很大,进出的人员也很多,不定下规矩恐怕以后乱糟糟的。他们可不想浪费了东家的心血。   其实这临时写出的规章倒也简单,内容包括玉龙台校场、马场、静室的使用规范和时间,由于静室数量有限,所有优先供应他们这些小队长,他们休沐以及下值后可以直接挑选静室修炼,普通卫兵则要提前向小队长申请。   万天佑道:“如今朝歌有了新规定,一周只上工四天,你们每周休沐的三天可以一直呆在静室内。可以提前自备饮食,也可以让人送过来。但不准弄脏静室,谁弄脏了,谁一周不准进入静室。”   一周七天的概念是东家带来的,大家都能听明白。在遇到东家之前,每五日休息一日的差事在他们眼里都是抢不到的香饽饽,遇到东家后,从奴隶到谷内住民,再从普通住民变成轩辕卫的一员,享受五天休息两日的丰厚待遇,他们已经十分知足,没想到如今还能多得一天假期用作修行,大家都十分激动。   夏有辛振奋地握了握拳头,眼睛明亮。但也有一层担心,有了玉龙台以后,修行时不必再在自己家里,大家的修行速度肯定提升得很快,自己要是远远落后了该怎么办?   正在担心时,她忽然被点名了。夏有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出列,脊背绷直地走到左使面前。   郭千山对她道:“你是这些人里年纪最小的,命器也更适合作战,我观你灵气混乱,有突破的迹象,这一周就不必值守,批你一周的假,专心入静室突破。”   夏有辛大声应了声是,心跳得飞快,其实她好几日前就感觉自己要突破了,只是一直静不下心来,每每强行静心,也总难以跨越那层障碍。如今眼见左使对自己寄予厚望,她心里的压力更大了。   万天佑在旁边道:“好了,回去吃饭吧,吃完饭召集你们手下人,将这件事吩咐下去。”   轩辕卫人越来越多,自然不像以前一样,什么事都由左右使亲自吩咐,像今天的事,就是由左右使召集所有小队长,再由小队长们回去通知下面的卫兵。否则要把五百人召齐再说话,也很费功夫。   夏有辛怀着忐忑的心吃完饭、做完事,就迫不及待钻进了一间静室,她担心自己会辜负左使的期望,更担心自己修为落后别人,将来被下面的人从小队长的位置上踹下去,同时还未自己难以静心修炼这件事而担心。   心绪混乱的她原本以为自己又要捱到半夜才能静心下来,谁知道进入静室没多久,她就很快入定,将自己一整天的担忧和慌乱都忘了个干净。   就像做了一个美梦,等她意识到时,才发现自己这次入定竟然坚持到了第二日傍晚,要知道以往她肯定不到两个时辰就会脱离入定状态。   腹中轰鸣作响,夏有辛却顾不上了,她认真思考。   以前修炼,要么是在家里,要么是下值后随便找个空旷地方,家里有其他人住,隔壁又有街坊邻居,不论如何都会有动静,哪怕半夜也难以静心,外边也不好,虽然带着医药坊出品的文香,不怕有蚊虫滋扰,但天刚刚亮,就有工人吆喝着砌墙盖房,动静比家里还吵。   但静室不一样,除了鸟叫声,风声,树叶声,别的什么声音都听不到,这里又有聚灵阵,灵气无比浓郁,仿佛她真的在一个罕有人迹的洞天福地静心修炼,这种待遇,只有传说中的仙门子弟才能享用吧!   夏有辛感觉到自己的灵力比之前凝实了些,心中的焦虑被感激取代,呜呜呜城主太好了!   肚子太饿了,夏有辛难以忽视,她打开门,下一刻,外面的喧闹声就像洪水一样冲了进来,夏有辛微微一愣,不禁笑起来。   ***   齐剑正在兵器库里挑选武器。   他的父母给他取名齐剑,是因为除了第一大宗灵剑宗,根本不晓得其他仙门,于是给他起了这个名字,盼着有一天他能进入灵剑宗光耀门楣。   可惜后来家道中落沦为人牲,原本已经放弃了所有指望,却福星罩顶遇到贵人,如今一家人不但活得好好的,他还召唤出命器得以入道修行。   他一心想报答东家,轩辕卫招人的时候就立刻来了,但因为他的命器并不适合作战,陶管事原本想安排他进炼器坊或者医药坊做事,但他不肯,他不是觉得这些地方不好,而是觉得太好了。   他认为留在医药坊和炼器坊,就是在继续受用着东家的恩泽,只有成为轩辕卫,只有去替东家守护朝歌,才算得上报答。   进入轩辕卫后,统一配的长枪并不适合他,他发现自己练枪总比别人慢许多,他表面没说什么,私底下比别人多练几个时辰,才当上了小队长。虽然如此,因着谷里条件有限,他也一直没敢提换个武器,直到现在有了兵器库!   兵器库里什么兵器都有,刀枪棍棒流星锤、斧槊钺戟九节鞭……还有好多他不认识没见过,甚至都没听说过的兵器。   齐剑将所有兵器都来来回回试了好几遍,最后发现最趁手的是剑。“我果然合该用剑。”   齐剑欣喜地拔出一把剑,去管事那里登记了姓名。   ***   朝歌,下水道出口附近。   一大清早,兰兰提着篮子去菜田摘菜,今天她休假,不必去城门附近帮忙做大锅饭了,打算摘点新鲜菜叶回去煮个菜粥吃,最近天天在外城帮厨,吃的都是干饭大肉,她想整点清淡的。   谁知道还没走到菜园呢,就看见某座民宅墙根下一个圆圆的盖子被顶了起来,兰兰愣了一下,接着就看见一个黑黢黢浑身冒臭味的人从下面钻了上来,兰兰后退了几步,而后转身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抓贼啊!有贼!”   这么一大早的,附近民宅的住户还没出去做工,都在家里吃饭呢,听见声音立刻放下饭碗冲了出来,有抓着扫帚的,有举着锄头的,还有提着斧头的。男女老少都有,没一个怕事的。   “贼在哪儿?”   兰兰大喊,“在那儿!从下水道爬上来的!”   韦获韦亥这对兄弟当初进来的时候就是半夜,然后很快就被发配去了下水道。数日过去,郭千山等人把这两人忘到了脑后,再没来过。   没人给他们送吃的,他们靠着辟谷丹熬了过来。没人给他们送喝的,他们耗费灵气催动生水符自己弄水喝。   要问他们为什么不上来?毕竟他们当初一心向朝歌主人证明自己的能耐,信誓旦旦承诺不找到东西决不上来。   本来还想着那下面离灵脉更近,修炼起来事半功倍,但是他们没想到下面那么臭,而且是一天更比一天臭!   他们原本还想借此地灵气突破到练气六层再去找寻,后来实在难以忍受那气味,再也无心修炼,只得一心一意寻找那东西。   下水道里黑漆漆不见光的,兄弟俩也不知道在里面耗费了多少时间,可总算给他们找着了。两人喜极而泣,立刻带着东西钻了上来,下水道里错综复杂,他们还走错了地方,没有找到原本的出口,只从一个水井盖下翻了出来。   由于灵力耗尽,这对一胖一瘦的兄弟艰难爬上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附近愤怒的住户包围了。   等轩辕卫的人注意到动静时,两人已经被群众殴打了一轮,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在玉龙台静室内修行了不到三日,夏有辛就成功晋升练气二层,今日刚刚回归岗位,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看见住户举报有贼,立刻带人过去捉拿。   说起来也是缘分,韦获兄弟当初来朝歌遇见第一队轩辕卫就是夏有辛领头,当时还颇瞧不上这个练气一层的小队长,现在看见她却是如见救星,立刻喊她救命。   韦获还指着那些住户道:“我可是练气中阶,还为金丹真人做事,却被这些无知小民欺辱至此,你们必须还我个公道,不将这些人都打残了扔下水道,此事绝不能善了!”   然而夏有辛已经忘了曾经见过着两人,就算她过目不忘,面对着两个一身黑黢黢臭烘烘的人,想要认出来也是难。她喝道:“休要胡说!哪个正经人从下水道钻上来!把他们都抓起来拷问!”   韦获两兄弟:……   轩辕卫的人也不嫌他们脏,把他们胳膊一扭就押去了刑堂,刑堂也是新建的,旁边就是大牢。   谷内难得遇到这样的事,兰兰和一堆街坊跟过去看,一大群人闹哄哄到了刑堂,引起了附近萧好女的注意。   他探头探脑听了个大概,眼珠子就转了起来,那两个贼居然是从下水道钻进来的,这么说只要钻进下水道,就有机会逃出去?   他立刻心动,但转念一想自己身上的灵力被修士封着解不开,就算逃出去也没有用,不由得灰心丧气起来。   刑堂内,夏有辛瞧出那两人是有修为的,修为还并不弱,当下就请主管刑堂和大牢的卢文星一人给了他们一扫帚,还要把他们捆起来扒了裤子打板子。   卢文星在朝歌有个扫把星的诨名,被他的扫帚拍一下要倒霉一整天,韦获两兄弟本来都要恢复一些灵力了,被他这一扫岔了气,刚刚恢复的那一点灵力又使不出来了。   眼看要被众人围观下被扒裤子打板子,两人再也没了往日中阶修行者的傲气,哭着喊着举起一只盒子说这是迟仙师要的东西。   卢文星和夏有辛本来不信,好在这时樊蕙兰路过,认出这对兄弟,才将他们捞了出来。   但经历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后,兄弟俩精气神丢了大半,哪怕被刷洗干净带到小宅,也没了之前邀功的想法。   他们从下水道里挖出的东西,也被送到迟一悬面前。   不得不说,这只盒子可比他们浑身上下都干净。   迟一悬没急着打开看,他刚刚已经得知了这对兄弟的遭遇,哪怕一开始对这两人有些成见,这会儿也不由生出了一点点同情。   他稍稍安抚了两句,让人带他们下去休息。然后才往那只看起来没什么臭味的盒子上丢了几个清洁术。   丢完清洁术还不放心,又用帕子裹着,这才打开。   里面是一条沙虫。   【陛下,还记得当初带着沙虫进来的商队吗?】   迟一悬当然记得,他当时还隔空围观了,亲眼看见那个人身上的沙虫被挑出来扔进火里。   【其中一条经历火烧,却没有成灰,像表面枯萎的野草留在了朝歌。后来朝歌灵气爆发,它随着水流进入下水道,得到了额外的供养。】   额外的供养?   迟一悬忽然想起来被他扔进下水道的宋典来。心想不是吧,这条沙虫吞掉了分解宋典来的全部营养?   迟一悬看着这条沙虫的目光也不由慎重起来。   普通沙虫是沙土一样的颜色,这一条却微微泛着金色,想必它扒着下水道管壁的时候一定非常显眼。   他把这条沙虫冲洗了几遍,期间这条没有灵智的植物本能地想要吸食他的鲜血,它在下水道里还进化出了其他沙虫所没有的一排尖利的牙齿,然而刚刚咬上迟一悬的皮肤,那排牙齿就像碰到钢铁一样齐齐崩断。   沙虫本能地瑟缩了一下,然而它没有脑子,于是很快忘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又对着迟一悬的手不停蠕动,不停找角度想要吸食鲜血。   迟一悬冲洗完,正要询问命器怎么整治这玩意,就听到外面有人来报,说凤城来使求见。   凤城来使?   东莱国朝廷的人?   迟一悬震惊,“不会吧,难道他们发现我偷他们灵脉了?”   不对不对,不至于,如果是这样,霸刀门的人就该打上门了,不会好声好气遣来使者。   “说起来,现在朝歌占据的地皮,名义上还是东莱国的国土呢,他们这时候过来,难道是朝歌的名声传扬到凤城,他们过来收税了?”   迟一悬因为这个猜测而心情略糟,毕竟朝歌目前账面上还是一片赤字,哪儿来的钱交税啊。   【如果真的是来收税的呢?】   迟一悬十分光棍,“交税是不可能交税的,要钱没有直接造反!” 第55章 搞错对象   “大人,可以进城了。”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荒漠上,突兀矗立着一座新起的城池,城墙砖石上凿刻的痕迹还未经历过风雨的洗礼,每一个棱角都尖锐突起,就如同这座城池与它锋芒毕露的主人。   听见侍卫的回话,钱丁宁的目光才从城墙上收回。他整了整衣冠正要下车,刚刚探出半个身子,马车忽然启动,晃得他一个踉跄。   钱丁宁差点没摔地上,顿时恼怒,对着车夫的脊背连扇了几个大巴掌,一边动手一边骂,“没瞧见本大人正要下车吗?你动什么动!动什么动!”   车夫也不躲开,只道:“是马侍卫让我赶车的啊!”   一旁的马侍卫面露尴尬,“大人,您不必下车,马车可以进城。”   钱丁宁意识到自己闹了个笑话,语气却比之前还冲,“本大人自然知道,本大人只是想先下去活动下筋骨,不行吗?”   马侍卫闻言伸出手欲要扶一把,钱丁宁却又缩了回去,理直气壮的模样,“本大人又改变主意了,走吧!”   马侍卫骑上马一抬手,马车和跟随在后的十几名护卫一起走了,徐徐进入大开的城门。他们进的是朝歌最先修好的东城门。   在这座九丈高的宏伟城墙下,无论是马车还是车后跟随的十几名侍卫,都像蚂蚁一样渺小。   看见这支队伍进城时,守在城墙附近的修行者们不免议论起来。   “这是什么人?”   “看见那些侍卫身上穿的没?褐色皮甲和皂靴,这是官兵,朝廷的人。”   “看这架势,像是从凤城来的吧?”   “这你也能看出来?”   “咋不能看出来,看见他们骑着的马没?这可不是普通的马,这些马的鬃毛和尾巴都是红色,眼睛细看也是暗红色的,这是驯化后的黄级中品妖物,只有凤城的官才用得起。”   “听说这种赤鬃马能日行千里……”   在修行者们观察这支队伍时,钱丁宁也开了车窗在观察周围,一边看一边嘀嘀咕咕,“这城墙看着倒是好,怎么里面这样荒凉。路都没铺好,到处都是野草。”   进城后,入目全是空旷的平地,屋舍都没几座,乱七八糟堆在地上的木料石料倒是不少,钱丁宁还道金丹真人建立的城池得多壮观呢,见状不由大失所望,他指指点点,“你看那些民夫,竟然坐在那儿剔牙,吃饱了还不赶紧干活,可见此地的管教有多疏松。”   “就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也不知金丹真人看中这里什么……”   “怎么连个迎接的都没有,我可是朝廷派来的钦差!”   钱丁宁还在抱怨,马侍卫却是一脸凝重,低声道:“大人,小声点!这儿不是一般地方。”   钱丁宁倒是听他的话,闻言立刻闭上了嘴。马侍卫这才同他解释,“消息并非作假,这里果然有一条上品灵脉,灵气比从前的凤城要活跃许多。”   马侍卫的目光很锐利,他道:“您看见刚刚巡逻过去的那一排是卫兵了吗?修为都是练气二层。”   钱丁宁十分疑惑,“那又如何?皇城守卫可都是练气三层。”   马侍卫道:“他们都很年轻,看模样还未及冠。”   钱丁宁不相信,赶紧扭过去看,这时那群卫士又巡逻回来了,钱丁宁瞪大眼盯着,发现其中好几个面容稚嫩,看着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不由张大了嘴巴。   很久以前,世人就总结出了一条规律,那就是灵气越浓的地方,召唤出命器的概率越高。仙洲十岁左右就召唤出命器的算是平平无奇,仙门世家之中甚至出现过手携命器降生的天才。   而在凡间,大多数人都是成年后才能召唤出命器,当然,也不是没有小小年纪就入道修行的,但那是万中无一的例外,十分罕见,以至于世人根本没法总结经验。   东极洲倒是曾经出现过一个十八岁就召唤出命器,还引得仙门屈尊招揽的天才,可惜那人没两年就废了,如今也许死在流放路上了。   因而此时看见这些年纪更小的二层修行者,钱丁宁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这样的天才,在朝歌,居然有一群,居然还只能做个小兵?天啊,这可是一群未来的修士啊!   钱丁宁缩回车内,手指直打哆嗦,他小声问,“他们刚刚没听见我抱怨吧?”   马侍卫道:“大人请放心,筑基以下没有神识,隔这么远听不见的。”   钱丁宁这才放心,对马侍卫道:“多亏有你,要不然我这个没有命器的废柴不知要被人打几回了。”   马侍卫无奈道:“大人您不必抓着我不放,我不会丢下您不管的。”   钱丁宁这才收回手,嘴巴却很硬,“你误会了,本大人没有抓着你,刚刚是你的胳膊黏着我的手不放。”   马侍卫:……   车队一路向着朝歌内城走去。   而那一队已经在附近走了好几圈的轩辕卫停下来,其中一个少女出声道:“九金哥,我们不走了吗?”   九金望了眼已经走远的车队,扒下身上不合身的轩辕卫衣服,“不走了,裘总管说这样就行了。”   ***   在见识过那一队未成年的二层修行者后,钱丁宁慎重了许多,哪怕进入内城后,发现这里没有比外城好多少,也再没敢发出一个字的挑剔。   马侍卫不忘叮嘱他,“待会儿见了那位真人,您可千万别出差错。”   钱丁宁:“你放心,本大人别的不行,踩低捧高可拿手了。”   马侍卫:……   内城终于有人迎接他们了,是两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一个自称姓裘,一个自称姓马。   钱丁宁与他们寒暄,对裘平安道:“听说你没有命器,真是可怜啊!”   裘平安:……   裘平安最介意的就是自己还没有命器这回事了,闻言面色微微发青。   他对马弘宣道:“你也姓马,真是幸会,我也有个姓马的侍卫。”   马弘宣好脾气道:“钱大人,我不是侍卫,我是朝歌市监的司市。”   钱丁宁一脸艳羡,“司市?那可是肥差啊!想必捞了不少油水吧!”   马弘宣的脸也微微发青了。   等进入小宅时,钱丁宁已经拉了不少仇恨。   裘平安在他背后低声道:“想不想打他?”   马弘宣略有点遗憾,“想,但不能。”   不料两人的窃窃私语竟被那位马侍卫听见了,他几步过来,抱拳道:“我家大人心性率直,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绝没有恶意,还请二位海涵。”   裘平安敷衍道:“海涵海涵,统统海涵。”   下一刻,他手中一沉,一个沉甸甸的袋子就落在他手里。   马侍卫一脸和气,“这是二十灵石,小小心意,还请二位收下。”   马弘宣有些意外,二十灵石可不是小数目,一个侍卫居然随手就能拿出这么多。   马侍卫明显不是头一回处理这种事了,“两位不要误会,这是我家大人出的,他也知道自己说话不中听得罪人,所以特开了一间库房让我在外打点。也不单对二位如此,方才被我家大人打了几下的车夫,也有金银安慰。”   裘平安和马弘宣:……   这是个什么人他们不太清楚,但的确配姓钱啊!   ***   很快,钱丁宁见到了那位传闻中的金丹真人。   只见他一身青衣靠坐在软榻上,正对着可以望见花园的窗口吃瓜。那一看就是灵果,色泽艳红,汁水丰沛,一室都是蔓延开的果香。   钱丁宁老老实实地行了一礼,“拜见真人,真人万岁万万岁。”   迟一悬:……   钱丁宁忍了忍,没忍住道:“真人,您这是什么品种的瓜,汁水这么多,居然一滴也不往下掉,这一定是天宫仙瓜,只有真人才能享用。”   迟一悬:……   笑话,吃瓜不掉汁,那是瓜的功劳吗?明明是本真人善用灵力的功劳!   不对,他怎么也这样说话了?一定是被这厮传染了。   迟一悬心想,早知道就不看凤城来使的直播了。   他不说话,看着颇为高深莫测,钱丁宁也不敢再多话,他甚至不敢坐下,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等着。   迟一悬吃完瓜,擦干手,这才仔细观察这位来使,这人看着二十出头,个子不高,生得白净,脸庞圆圆,眼睛大而黑,长得竟然意外讨喜。   不过迟一悬可不会因为这个就友善起来,也不让他坐下,问他来朝歌所为何事。   钱丁宁这才从袖中抽出一封玉简双手呈给他看。   迟一悬看完玉简内容,面色顿时有些古怪,“请我去勘察凤城灵脉?”   钱丁宁拱手道:“真人有所不知,凤城灵脉不久前出了些事。”   迟一悬心想,不,我可太知道了。   钱丁宁简要描述了一番凤城灵脉的变故,接着道:“数日前,我国太子殿下前往仙洲求援,不料四处碰壁,又去霸刀门求见,却收到一个噩耗,霸刀门竟然不管我们凤城的灵脉了。”   这一点连迟一悬都没想到,“为什么?”   钱丁宁面色愤愤,“因为隔壁东海国国君恬不知耻,将家里所有儿子都打包给霸刀门一个断袖的长老做炉鼎!”他滔滔不绝地痛斥起了这种无耻行径,并对其中细节进行长篇大论的描述。   迟一悬心说我虽然爱吃瓜,但我爱的不是这种瓜啊!   但对方既然不是来收税的,他的态度就和气许多了。津津有味地听完钱丁宁那番不知道添油加醋了几回的八卦,他追问,“后来呢?”   钱丁宁叹气,“当时我们太子不知这回事,求上门去,那东海国的太子正在长老身边服侍,见我家太子生得貌美如花,当场醋性大发,撺掇霸刀门长老将我们太子打了一顿。”   迟一悬疑惑,“那东海国的太子去服侍长老,将来怎么继承皇位?不怕被人耻笑吗?”   钱丁宁:“这种事只要不说出来,下头的黎民百姓怎么能知?再说,没有男太子,还有女太子,照样可以登基继位。”说着说着,他面上染上哀愁,“真人不食人间烟火,不知如今这世道笑贫不笑娼,东海国太子做几年炉鼎又如何?他跟了霸刀门长老,有的是修行资源,到时候没几年就筑基做修士了,也不稀罕一个国君之位了。”   迟一悬疑惑,“这跟灵脉有什么关系?”   钱丁宁叹道:“关系可大着呢!霸刀门决定今后都将东海国国都作为鲲舟停靠点,还要给东海国加一条黄级灵脉,日后鲲舟再也不会停在凤城了。”   闻言,迟一悬面色淡了下来,“这不是很好,日后你们凤城百姓再也不会被风刮飞了。”   钱丁宁道:“真人不知,往日凤城有那条灵脉在,每年都有许多商人花费金银租住凤城,凤城附近一带的百姓除了每年靠着出赁房屋赚一笔,还能从源源不断进入凤城的修行者身上赚钱。没了那条灵脉,再没了往返仙洲的鲲舟,不知有多少百姓又要堕入贫苦。”   迟一悬可不上这个当,“百姓贫苦,那是你们国君不作为,跟灵脉关系不大吧!”   钱丁宁呐呐道:“大的,大的,灵脉坏了,入道修行就更难了,修为上不去,就找不到好差事,找不到好差事,就赚不到钱,那就穷了。更何况我们每年都要向霸刀门上供,国库也是紧巴巴的。”   迟一悬:……   钱丁宁还补了一句,“若是真人肯前往凤城勘察灵脉,朝廷愿出重金酬谢。”他比出一个手指,“朝廷愿出五百灵石。我私人再有一千灵石酬谢。”   迟一悬没有说话,倒是听见命器呵呵一声,也不知是嘲笑还是讥讽。   迟一悬脚下点了点地面,其实心里有些遗憾。看样子跟东莱国是打不起来了,人家也不收他税,造反都没理由。   他道:“再加一个,这整片荒漠,永久划归到我名下。”   这一次钱丁宁却面露难色,“其他地方尚且好说,只是这里是苦海道附近,归霸刀门管辖。您这,得找霸刀门啊!”他还劝了一句,“真人小心,霸刀门向来贪心,看你这儿发展得好,兴许要找您索要高额上供。”   迟一悬:……   大意了,原来我搞错征税方了! 第56章 出产丝绸   迟一悬眼神有了变化,但不多。   钱丁宁偷偷觑了一眼这位真人的面色,实在没能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接着说道:“真人,与其这般,不如您换个地方,东莱国境内,无论哪个地方都好,朝廷都能做主划分到您名下,如此就不必跟霸刀门纠缠了。”   迟一悬看他,“我对东莱国不了解,你觉得哪个地方好呢?”   钱丁宁闻言,面上竟然露出些羞涩来,轻声道:“若是您能带着灵脉去到凤城附近,那自然是最好的了。”   迟一悬:……   好家伙,原来搁这儿等着我呢!   迟一悬此时瞬间明白了之前命器那声呵呵是什么意思了。   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端起了茶。   钱丁宁有些着急起来,“真人,您别赶我走啊,您好歹考虑考虑。”   迟一悬:“恩,我会考虑,你先走吧!”   钱丁宁拱手追问,“真人您真会考虑吗?您不会说的场面话吧?”   迟一悬冷冷道:“你再废话,我就将你的脑袋拧下来。”   钱丁宁一秒认怂,“真人饶命,下官告退。”话毕两条腿飞快倒退着溜了出去。   人一走,迟一悬就放下了茶盏,表情有些无语,“你早就知道他们的真实意图?怎么不告诉我?”   命器十分乖觉,【您误会了,我无法侦查到别人内心的想法,我是在他开口时才猜测到的。】   迟一悬:“怎么说?”   命器:【根据这个世界的知识,只有地级以上灵脉才能循环不息,地级以下灵脉则是消耗品,会随着时间过去越来越弱,直到最后变成一团小小气旋消失在天地间。】   【霸刀门不再管凤城灵脉,也许他们认为那条黄级下品灵脉是自然衰弱下去的。这个答案想必东莱国朝廷也能想到,但他们仍然要花费重金请您前往勘察。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有另外的意图。】   “接着钱丁宁又说霸刀门会要我上供,也是想加重说服我的筹码。”   黄级灵脉,尤其还是下品,对于霸刀门来说还真不算什么,隔壁东海国太子枕头风一吹,霸刀门长老就能自己做主给出去一条。   对于东莱国而言十分重要的灵脉,霸刀门都懒得过来看一眼。由此可见霸刀门的底蕴有多深厚。   “哪怕是九仙门最末,也不是我能抗衡的啊!”迟一悬心有戚戚。   【请您不要灰心,他们已经是迟暮的老人,而您是朝气蓬勃的少年,早晚会超越他们。】   命器还是一如既往地会安慰人。但迟一悬觉得他们不是老人,而是壮年,自己也不是少年,而是蹒跚学步牙还没长全的幼儿。   他躺在摇椅上,一边摇啊摇,一边思索。   在今天之前,他还真没想过脚下这片土地跟霸刀门牵连这么深,一想到可能要给讨厌的霸刀门交税,迟一悬就感到一种生理性的厌烦。   “靠北,好想打人。”   【朝歌大牢里还有几个罪犯,可以作为您的出气筒。】   “算了。”迟一悬补充道:“我这样说只是为了发泄情绪,不是真的想要打人。”   【好的。那么您的决定是什么?】   迟一悬从背包里找了点零食出来,吃上美食的他心情好了些许,“现在不给我建议了?”   【如果您需要的话……】命器沉默片刻,说道:【无论是否搬走,对您都有好处。】   【假设搬出无名荒漠,您就不必再伪装金丹真人,不必想办法掩饰苦海道被镇压的真相,也不必担忧明年七月与霸刀门对上,更不必考虑向霸刀门上供的问题,还可以得到东莱国朝廷的支持。如此,您隐藏下来,只等合适的时机报复霸刀门,了结与何念远的因果。】   【假设不搬出无名荒漠,您就不必舍弃这里已经经营好的一切,不必带着那么多子民迁徙,自然也不必花费太多精力与东莱国朝廷打交道。】   迟一悬:“听起来,搬走的好处似乎更多。”   【那么您的答案是什么呢?】   迟一悬却没有考虑多久,“我的答案是不搬。”   【好的。】   迟一悬惊讶,“你不问我为什么?”   命器语气从容,【您是决策者,我的使命只有服从。不过我想,您是不忍心离开这里后,又有人牲被运送到无名谷。】   迟一悬没有说话。   因为这个想法放在这种世道,感觉略有点圣母。   算了,圣母就圣母,反正他又不是这个世道里的人,都穿进别人的身体里了,还不允许他按照自己的想法痛快活着吗?   迟一悬很快撇开这个问题,继续思考下一步行动。   别的地方他不清楚,但东极洲的法律他是研究过的。   东极洲上有两个国家,东海国与东莱国。两国的法律大差不差,各城池由城主自治,城池周边村镇则由地方官治理,每年年末,地方官入京述职的同时将各城城主的税银一起带上京都。   至于城池之间是打仗还是联姻,又或者哪个山大王将哪座城池据为己有,朝廷都不关心,只要他们按时交税就无所谓。   也是因此,迟一悬在荒漠上建城没有遭到任何阻碍,这并不仅仅因为他修士的身份。   迟一悬之前的想法是,反正地皮谁占了就归谁管,至于朝廷要来收税?无所谓,他拳头比较大。   但现在钱丁宁说这块地皮不归东莱国,而归霸刀门,这就让迟一悬之前的一部分计划落空了。   东莱国背地里给霸刀门当奴才,是个修士都知道这个事,但表面上,霸刀门和东莱国还都讲究名声,名面上属于东莱国的国土,霸刀门无权处置,但无名荒漠是霸刀门的地方,霸刀门如果强行要把朝歌赶出去,他的拳头还真干不过他们。   “可我为什么非得跟他们干拳头呢?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想要我纳税,门都没有。真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大不了我抛弃这里,带着我的点数跑路。”   要是以前,他还真跑不了,但他现在有传送门啊,还怕找不到一个霸刀门管不到的隐蔽地带?   活点数的安危暂时不必牵挂,迟一悬的思路也更加清晰了。   “搬是不能搬的。苦海道对我们很重要。我怀疑朝歌灵脉有了些许灵智是受苦海道的影响。”   虽然苦海道给他们造成了一些麻烦,但相比起可能进化的灵脉,这点麻烦属实不算什么了。   霸刀门半点不怀疑有人抽取凤城灵脉去改造提升另一条灵脉,不就是仗着长生界所有好灵脉都被仙门垄断,自以为没有哪个修士会去干这种事吗?   由此可见,他想要再找一条好灵脉的难度有多高了,将来人口越来越多,恐怕一条黄级上品灵脉不够用。   迟一悬隔空用神识拍了拍地下灵脉,“宝啊,以后只能靠你自己努力了。”   灵脉正在朝歌地下无聊地转圈圈,被碰了一下后它那对眯缝眼睁大了一丢丢,它在地下转了转,似乎想要爬上来,在撞了几次头后就放弃了,扭头回去那模样似乎有点沮丧。   于是迟一悬又拿出那条因为凤城来使而被被搁置在旁的沙虫。   “说吧,要怎么做?”   ***   钱丁宁出了小宅,就被裘平安和马弘宣安排去了医药坊旁边的一间小院内。   这座小院是谷内盖第一批房舍时顺便盖起来的,用来招待过夜的商队,如今里面空着,刚好拿来招待他们。   小院面积不大,一排三间的屋子,上下两层楼。上一层有三间房,下一层除了堂屋外,左右两边都是大通铺,塞得下钱丁宁和他带来的侍卫们。   但对于京官来说,这里的条件着实有些简陋了,马侍卫担忧钱丁宁会挑剔,然而从小宅出来后的钱丁宁看着比之前更谨慎了,不但没有挑剔半句,还央着裘平安带他们参观内城。   裘平安看在那十块灵石的份上,对他还算客气。带着他参观了医药坊和炼器坊。   医药坊刚刚出了一炉丹药,还没到门口,那丹香就远远飘了过来,马侍卫十分识货,与钱丁宁说了一句,钱丁宁当场掏钱,说要买下这一炉。   裘平安神色淡淡,“这一炉已经被人提前定下了。”   钱丁宁道:“那我定下一炉。”   裘平安:“下一炉也早就被人订走了。”   钱丁宁皱起眉头,“下一炉也是?”   “那是自然。”裘平安骄傲地昂起头,“我们朝歌的丹药好,订货都排到明年了。”   钱丁宁看了眼马侍卫渴望的眼神,还是拍板道:“那就给我预定明年的,什么时候能出货?我什么时候派人来取!”   裘平安利索地收了钱,医药坊柜台上的石大海立刻提笔写了条子盖上章子。   将取货条子递给马侍卫,钱丁宁单手负在身后,趾高气扬对马侍卫道:“本大人对你……”   马侍卫流畅接上,“大人您对我太好了,我日后一定报答大人。”   钱丁宁喉咙卡了一下,恼怒道:“日后不要抢我的词!”   接着他们被裘平安带着去参观了炼器坊,也不知为什么这么巧,炼器坊刚好出产了一批新甲片。   这一批甲片是由郭千山带来的青纹龟炼制而成,整块甲片呈暗青色,很适合在草丛中隐藏,无论是做护甲还是做盾牌都很合适。   马侍卫的眼神又亮了,低声道:“大人,这些甲片比皇城内造的还要上乘。看品相,是黄级上上品。”   钱丁宁立刻看向裘平安。   裘平安矜持道:“甲片也排到明年了。”   钱丁宁拍钱,“给我定一批,要比着他的身形能做两身的。”   马侍卫抱拳:“多谢大人。”   在炼器坊柜台前写条子的小莫心里嘀咕,这些青纹龟甲片是刚出产的,还没来得及往外卖呢,怎么就排到明年了?裘总管骗人不好吧?   心里这般想,小莫利索地写好了提货条子递过去。   出了炼器坊,裘平安带着他们去了天衣坊。   天衣坊两日前被迟一悬升级了一次,面积并没有扩大,但多了几台自动织布机,蚕室的功能提升到了玄级,其他部分也各有提升。   他们过去时,天衣坊里正热闹着,裘平安看里面围了老多人,问有什么事,樊蕙兰见他过来,高兴道:“第一匹冰丝绸织成了!”   钱丁宁等人跟着过去看热闹。   只见室内正中的摆架上挂着一匹白色的丝绸,哪怕在室内,也能看出其雪色天成,流光隐隐,凑近了甚至能感觉到有丝丝清凉迎面扑来。   钱丁宁十分震惊,“真不敢想夏天要是穿上这身得多凉快!”他立刻从兜里掏钱,想想普通金银买不到,又找马侍卫拿灵石,然而等他掏出灵石,却被裘平安推拒回去。   樊蕙兰看了他们一眼,就要把冰丝绸往里推,“对不住,这匹丝绸不卖。”   钱丁宁说价钱能商量,然而无论他提出多少价,樊蕙兰就是板着脸不屑一顾,钱丁宁头一次遭遇金钱神通失效,不由得失魂落魄。   马侍卫扶住他,低声道:“大人,那匹丝绸似乎是玄级以上,不是凡人能肖想的。”   在长生界,要么背景显赫,要么修为高深,否则凡人再有钱也用不起修士的东西。   钱丁宁刚刚进城的时候被一队未成年的修行者打击了,如今又遭到打击,整个人就好像霜打了的茄子一般。颓丧了一会儿,他忽然问马侍卫,“若是我不回去,留在天衣坊做个小工,有没有机会穿一穿冰丝绸?”   马侍卫一脸震惊。   就在这时,他们脚下的地面微微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外面传来大吼,“不好了!苦海道那里开始震了!”   苦海道!这里旁边可不就是苦海道!   这下连马侍卫都吓得面色发白了,他把钱丁宁往胳膊下一夹,脚下飞快往外冲。   然而冲出去后却发现,谷中住民并没有惊慌失措往外逃,相反,他们敲锣打鼓,反而往苦海道的方向冲。   马侍卫愣住了,一时怀疑自己方才听差了。   钱丁宁从他腋下钻出来,就看见一张张或是坚毅、或是害怕、或是担忧的脸,然而他们都无一例外地往苦海道那里冲,仿佛毫不畏死,也仿佛有另一股信念支撑着他们。   也不知怎的,钱丁宁头一回没有听从马侍卫的劝解,跟着他们往苦海道的方向走,马侍卫没办法,只好紧跟其后。   到了一看,苦海道的出口的确在震动着,但并非苦海道冲破无形的束缚,而是苦海道前的地面上,一株奇异的树冲破土壤,以极快速度长大了。 第57章 灵脉进化   那是一棵难以形容的树,不是凡间所能见到的物种。一眼望去,好像一块剔透的软水晶雕琢成了树的模样。   树根粗壮,其内有绿色光点流转,树枝柔软,像无数条绸带,由一双无形之手牵引着,缓慢又迅速地在苦海道出口上结出一张密实的网。   树干笔直,仔细看却能发现上面有一络络缠绕的痕迹,就像好几粒树种共同生长扶持的模样。   而此时树枝还在往上攀升,它们在苦海道出口上方撑开伞状,芽尖儿冒头,长出一片片金色树叶。   没有风,树叶自己摇摆欢唱,哗啦啦的动静不似雨声,反而似兵戈之声。   焦急赶来的住民仰头望着这棵树,神情呆呆的。   裘平安、樊蕙兰、马弘宣等人聚在一处看着,也是神情空白,忘了言语。   马侍卫默默放开钱丁宁,向来精明的脸上显出茫然。   钱丁宁一脸震撼过后,眼神就放空了,不知在想些什么。   谷内头一回出现如此寂静的画面,人群像一堆被定格的人偶,空白又缄默,此时若是有不明就里的人到场,只怕会被吓一跳。   好在这种静默也不过维持了片刻,没一会儿,人群的议论声就沸腾起来。   “这是什么?好像树啊!”   “废话,这不就是树吗?就是长得奇特了点。”   “究竟怎么长的啊,难道是管事们弄来的新种子?之前灵田那儿洒下的种子都长起来了,看起来也很与众不同。”   “嗐,这还用猜,没看管事们都不知道吗?这一定是仙师种的,这是只有仙师才能种出来的仙树!”   “哎呀,我早该想到的,除了主人,还有谁能搞出这样的动静的。”   “错了错了,该喊城主了。”   “哎呀我这老糊涂,以后不能那么喊了。”   谷内住民在“仙树”前瞻仰一会儿,就要散去,却有一人拦在了他们面前,钱丁宁捧着一袋子铜钱,找了几位看起来面善的,问他们怎么敢往苦海道这里冲,不是很害怕吗?   这几人是住在一块的邻居,闻言,其中一位老伯昂起脑袋大声道:“谁说我们怕?要是害怕,我们也就不住在这里了!”   钱丁宁疑惑道:“我记得你,刚刚冲过来的时候还抖着腿白着脸呢!”   老伯:……   旁边几人见状就都笑了,一位大婶笑道:“小伙子,你就莫挖苦人了,要说怕,哪个见了苦海道不怕呢?不过是有别的东西顶着我们罢了!”   “是啊,咱们就住在旁边,苦海道要真冲出来,我们这些老家伙先顶上,孩子们才有机会跑。”   钱丁宁这才了然,“原来如此!”他左看右看,没看见几个年轻人,说道:“你们的儿女呢?怎么没瞧见?”   几个老人说都在外面砌城墙还没回来。   钱丁宁又懵了,“那你们儿女在外面,你们顶在前面做什么?”   刚刚那老伯白了他一眼,一指那附近凑过来观察仙树的孩童道:“他们不是孩子?”   大婶道:“都是街坊邻居,他们的娃娃我们也要护着哩。”   钱丁宁又受到了震撼,如果说一两个人如此也就罢了,但冲过来的老人粗略一数就有上百人了,这就不禁让他感到了一种恐怖。   钱丁宁呐呐道:“那你们还都挺心善。”   不想这句话打开了大爷大妈们的话匣子,就连附近将要离去的其他住民也围了上来。   大婶像只大母鸡一样昂起了脖子,“要说心善,那谁比得上咱城主呢?你是外人你不知道,咱城主对咱可好了。”   老伯摆起了手,“你这种外人,肯定不知道俺们城主心肠有多好。”   这两人话音落下,周围住民也七嘴八舌地插进来说话,“我们城主救了我们好几回呢!一定是天上神仙下凡来救苦救难了。”   “大家虽都住在这里,但对苦海道还是怕的,城主一定是知道了,所以种了一棵仙树帮我们挡住苦海道。”   “以后孩子跑到那儿去玩,咱也不操心了。”   “那可是城主种下的仙树,咱得天天去上香供着才是!”   “城主待我们像待孩子一样,上辈子攒了功德,这辈子才能遇到城主。”   “你个外人怎么能懂呢!城主做的好事那是数也数不清,不过你运气好,我今天得了闲,专给你讲讲。”   “哎呀,我先讲我先讲……”   这些住民就跟炫耀自家孩子一样逮着钱丁宁炫耀起了他们的城主,眼看钱丁宁被百姓们团团围住,马侍卫等人挤也挤不进去,只能在人群外围干瞪眼。   裘平安对他们道:“放心,你们大人少不了一根毛,我们朝歌的,都是好人。”   樊蕙兰道:“苦海道毕竟有东家亲自镇着,原本就没什么可担心的,我之前也不知道下面的人还在忧虑这件事,东家却又料在了所有人前头。”她抿唇轻笑,“东家的心思,果然还是如此细腻体贴。”   马弘宣望着那棵大树轻声道:“不止如此呢,东家若只是想挡住出口,叫大家不再害怕,用石头就足够了,他却费心弄来这样一棵树,你看,那树体如生命之水,那树叶如护城兵器,东家这是想要告诉我们,要化恐惧为希望与力量啊!”   闻言,众人瞳孔地震,马侍卫一脸恍惚,樊蕙兰面带黯然,“唉,果然还是你更懂东家。”   而对此,迟一悬只想说:你们够了。   完了,他的脚趾久违地又开始抠城堡了。   谁能告诉他,他只是想看看那棵树的情况而已,怎么会见到这么抓马的一幕?   天可怜见的,自始自终,他的第一需求都是挡住苦海道出口,避免将来有修士慕名而来发现猫腻,根本就没顾及到住民心情那一环,又没有人跟他说,他怎么能知道住民心里还有点怕呢?上个月居民幸福度那么高,他还以为大家半点不怕呢!   至于那棵树漂不漂亮,拜托,那又不是他设计的,他用之前也没想过这棵树能成为一道景观啊,什么化为力量和希望,纯纯理解过度!   迟一悬捂住脸,当听见有个大娘说她家里的母鸡天天下蛋是因为城主保佑时,他再也忍不住了,立刻关掉屏幕跳到床上不停翻滚。   “啊啊啊!”迟一悬揪着枕头暴打时,命器还有点遗憾画面关得太早。   片刻后,迟一悬再度冷静下来,他躺在床上张开嘴,等着桌上的饮料飞进来。   这可以锻炼他对灵力的精细操控,绝不是因为他懒。   然而这一次等了片刻,始终没有饮料飞进来。迟一悬疑惑地坐起身,发现桌上的杯子空了。   他微微一愣。   这饮料不是外面买的,是他自己仿照着老家的奶茶做的,茶叶、水果、糖都是灵食。味道非常符合他的口味,他很爱喝,同时因为茶叶略贵,每一杯他都很珍惜,他明明记得还剩半杯的。   迟一悬面无表情,耳朵却微微动了下,下一刻,他的身影突兀消失,并在几步开外的墙角里抓到了一根又长又滑溜溜的东西。   这玩意入手冰凉,表面剔透如水晶,仔细观察,内里还有绿色光点流转,不是外面那“仙树”的树根又是什么?   小宅离苦海道出口还挺远的,那棵树的树根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钻到他卧室来,还偷偷吸光了他的半杯奶茶!   迟一悬眼睁睁看着最后一滴罪证融入树根中,脑子里被一窜离谱刷屏了。   金色的树叶,是金灵的外在显现,透明如水晶的树根、树干与树枝,是水灵的外在显现,至于其内流转的绿光点,自然代表着木灵。   那棵用树枝结成大网彻底挡住苦海道出口的大树,其实就是朝歌地下的灵脉。   这是命器刻录的《灵脉修行》里的其中一条。那本书比城墙还厚,要不是命器帮忙,迟一悬翻到明年都不一定能翻到那条办法。   简单来说,就是找一件与灵脉属性相合之物,通过复杂的术法,将灵脉由虚转实,这叫塑舍,是一个通过为灵脉捏造一件合适的容器,让灵脉不必困囿于地底的办法。   通常用于灵脉迁移,灵脉禁锢等等。   迟一悬对着书本内容学了很久,失败了好几次才做好,真不是他脑子不灵光,打个比方,他看见风扇按一下就能摇头,他不会按一下就作罢,而是非把风扇拆了,观察完里面的原理才肯罢休。   塑舍之法也是如此,他琢磨完了原理,才肯按照书上的方法,一步步为灵脉塑舍。   正是因此,他一通百通,飞快就明白命器让他找来沙虫的原因。   灵脉虽然不是活物,没有实体,但它是一团能量,抓不住,却能感受得到。就像人抓不到阳光,但是能感受到温度。   没有塑舍的灵脉,就像一个燃烧的火堆,它现在看起来火势又猛又亮,但是没有持续不断地添柴,它早晚会衰弱熄灭。而在塑舍之后,借助“舍”,它就拥有了一个补充能源的渠道。   根据《灵脉修行》中记载,只有地级以上灵脉能自行凝聚实体,实现灵气循环生生不息。   朝歌灵脉只是黄级,虽然是黄级顶尖,但跟地级也是云泥之别。为它塑舍之后,它就有了类似地级灵脉的功能。   但是“舍”也不是随便选的,除了属性相合,还要品阶不低,最好要比灵脉高出一阶,否则就是大胖子硬塞小码裤,撑爆了。   沙虫本身是不入品的妖物,这条沙虫不知什么缘故,竟然能吸收了一个筑基修士身体的营养,而筑基与玄阶相对应,勉强比灵脉高一阶,沙虫又是植物,本身属水木,经历过火烧淬炼,又经历过沙土掩埋,还被不少金水浇透,勉强能沾个金属。   除了沙虫,迟一悬也找不到别的了。就这样,他把沙虫炼制成了灵脉的“舍”。灵脉如一团水注入沙虫后,沙虫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蜕变,成为了一棵水晶一样的大树。   苦海道出口没法用寻常之物挡住,因为阻隔不料修士的神识,而灵脉可以。   不说外人,就是辛辛苦苦捞沙虫的韦获兄弟见了,也绝对想不到那棵大树跟沙虫有什么关系。   不过令迟一悬没想到的是,朝歌灵脉有了实体后,居然会跑到他卧室里偷喝奶茶来了。   “胆子还真够大的。”迟一悬对手里的树根问道:“奶茶好喝不?”   树根一动不动,似乎在分析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好半晌后它末梢才点了点,像一条迟钝的小蛇。   “好傻啊!”迟一悬嫌弃了一句,转眼又笑起来,“不过品味不错,像我。等着,我给你做一杯。”   他松开树根,转身往桌前走。   那树根落在地上,剔透的身体扭阿扭,一会儿膨胀一会儿缩小,终于,它塑形成了一条水晶小蛇的模样,拖着望不到尽头的尾巴,溜溜达达地游到迟一悬脚边。   支着脑袋左顾右盼,迟一悬转身撞到它,它就猛的往后缩,似乎被吓到,片刻又换了个方向跟在迟一悬脚边,时不时碰碰他的衣角,点点他的鞋尖,玩累了又竖起身子,脑袋高高抬起盯着桌面,像个眼巴巴等待喂食的小孩。   ***   韦获韦亥兄弟俩的确认不出那大树跟沙虫的关联。   他们被带下去休息,还有人给他们送了药,精疲力竭地睡了一觉,刚刚觉得舒坦,又被外面的动静吵醒。   起身出去一瞧,原来是苦海道那里多了一棵大树!   那苦海道的出口原本大咧咧敞开着,往里望幽深一片,哪怕是他们这种中阶修行者见了也要心里发怵。   但如今那出口被这样一棵漂亮的水晶大树挡着,不但再没有了往日的阴森,还成了一道奇特风景,让人路过都忍不住驻足观赏。   兄弟俩对着这棵大树盛赞了一番金丹真人的风雅,半文半白地掉了点书袋子,自以为也跟金丹强者踩进了同一道门槛,心里略有点得意。   韦亥道:“哥哥,咱们千辛万苦,总算帮真人找到了东西,这下咱们总该能做真人的心腹了吧?”   韦获对此却没了之前的乐观,在进下水道之前,他明明看到轩辕卫左使只是个四层修行者,怎么出来后,不但轩辕卫左使快晋升六层了,朝歌内的其他管事也是修为大涨,还多了一对练气六层的姐妹,这不合理!   之前令他们兄弟自傲的修为,如今竟然变得平平无奇了。   得想个办法,引起真人的注意才行。   奈何想了几日也没想出办法,而那位真人就像是将他们遗忘了似的,再也没召见过他们。这叫韦获急得上火。偏偏弟弟韦亥还因为朝歌的灵气乐呵呵的,看得韦获真想给他一脚。   个傻子,这点灵气就乐得找不着北了,相比起这个,得到金丹真人的教导才是重中之重。   好在韦获虽然没想到办法,却找到了别出心裁的一招。   他目光微微眯起,盯住了一个正背着竹篓的汉子。   萧好女刚刚被关在朝歌时,愤愤不平,指桑骂槐,白天黑夜都要扎小人诅咒这里。   萧好女关在这里一段时间后,起早贪黑,辛苦干活,免得被那个扫把星拿扫把抽,然后趁看管不注意的时候偷懒。   萧好女关在这里两个月后,他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并在周围人的对比下,觉得自己的“房子”太破太旧,开始偷偷赚钱修屋子。   山谷里的原住民很讨厌他,好在后来搬进来的莫阿奶不讨厌他。   莫阿奶原本就是做鞋子的,她搬过来和孩子团聚后就在朝歌开了家鞋店,一开始生意不好,毕竟那时候朝歌内的住民刚刚脱离奴隶身份没多久,没什么钱买鞋,宁愿自己扎个草鞋穿。   后来不知怎么回事,谷里的人兴起了一种新的修行之法,鞋子废得很快,莫阿奶的生意也红火起来,她不清楚萧好女以前是做什么的,看萧好女在谷里做事勤快,但日子过得惨,就招他帮忙做鞋子。   萧好女于是背着牢头,在干完活后偷偷做鞋子赚钱,悄悄攒下了一笔。   这一日,萧好女背着一竹篓新做好的鞋子,快步往鞋店走,谁知道走到一半被人绊了一脚,他摔在地上,竹篓里的鞋也滚了出来。   萧好女抬起头看了一眼,发现是韦获兄弟俩,压着火没出声,默默将鞋子都捡回去,他知道这对兄弟是练气五层,现在的他惹不起。   萧好女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忍气吞声了,却没想到刚刚走出去没几步,就听见后面传来呵斥声。   韦获指着他喊道:“快来人!这贼头偷了我的钱袋!”   萧好女愣住,心口火气直冒,他把竹篓翻过来抖一抖,企图证明自己的清白,没想到的是,竹篓里竟真的掉出一只钱袋。 第58章 不偏不倚   萧好女被人押去了刑堂。   在轩辕卫的严防死守下,朝歌内治安良好,刑堂处置的都是随地扔垃圾、街坊邻里斗嘴皮子之类的小事,因此偷窃就成了个罕见的大案。。   卢文星坐在堂上,一看见被人押过来的萧好女,就皱起了眉头。   萧好女还在挣扎,嚷嚷自己没有偷窃是被人陷害,但他现在没有修为,哪里挣得过轩辕卫的人?没两下就被人按这跪在刑台冰冷的石砖上。   他旁边是韦获兄弟,韦获对堂上的卢文星道:“卢堂主,这个贼头从我身边路过时,假意摔倒,其实趁机偷走我的钱袋,要不是我素日机敏,已经叫他跑了。”   萧好女怒道:“放你爷爷的狗屁!明明是你把我绊倒,自己把钱袋塞进来的!”   韦获避开萧好女喷过来的唾沫,老神在在道:“我和你既不认识,又没有仇怨,况且我一个前途大好的中阶修行者,欺负你一个没有修为的废物,有什么意思?”   而在他身后几步外的地方,朝歌的百姓将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正七嘴八舌地议论。   “嚯,这不是那个龙天虎嘛?没想到是他啊!”   “哼,以前做强盗,现在做小偷,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要我说,就该狠狠打他几百板子,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做坏事!”   萧好女猛然回头怒道:“我没偷东西!”   他一个高大汉子,哪怕被押着跪在地上,也比一些矮个子站起来要高,回头这么一声大吼,那洪亮震怒的声音,通红瞪大的双目,狰狞发狂的面容,将众人吓了一跳。   围观群众的声音静了一会儿,有人小声道:“看他气成这个样子,该不会真被冤枉了吧!”   立刻便被另一人反驳了,“像他这种恶人,就算被冤枉也是活该!”   “不错!就该叫他吃吃苦头,哈哈,没准以前他也冤枉过别人,现在是遭了现世报。”   萧好女.拳头攥得死紧,声音都气得发抖,“你们统统放屁!老子以前是光明正大做坏事,从不搞栽赃污蔑这种下流手段!”   韦获冷眼盯着他,正要开口。   人群里忽然响起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发生什么了?怎么把我伙计给押到这儿来了?”是个拄拐杖的老妇,她身上穿着半旧靛蓝衫子,花白头发用一根木簪子挽着,浑身上下只有脚下的鞋子最好,簇新蓝布做的,还绣着白色卷云纹。   堂上看热闹的卢文星看见她,起身道:“莫阿奶,您怎么来了?”他忙吩咐左右,“快给莫阿奶看座。”   刑堂上的护卫连忙找了把凳子给莫阿奶坐着。   莫阿奶是莫铃兰的祖母,莫铃兰则是当初和卢文星等人一起走到东家跟前的十个杂役之一。大家都有过命的交情,因此卢文星对莫阿奶很尊敬。   莫阿奶看看韦获,又看看跪在堂上的萧好女,她也不是老糊涂,当即明白了些事,对着卢文星道:“卢大人,这个小伙子人是好的,做事也勤恳,我店里的鞋有好些是他给做的,他是个老实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什么?龙天虎是个老实人?这岂不是玷污老实人的名声?”   “他还会做鞋?别不是糊弄老太太老眼昏花吧?”   “老太太,你是后搬来的吧!这龙天虎可不是个好东西,当初可欺负人了!”   “老太太你不晓得,他的那个龙虎帮无恶不作,专门烧杀抢掠,坏着呢!”   围观群众中有不少是谷内的第一批住户,当初也义愤填膺参与殴打龙虎帮众人,至今回想起当初的事情,都不免生气,差一点,差一点他们的家园就要给这人强占了去。   莫阿奶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她惊愕地去看萧好女,却只看见他低垂着脑袋,一副蔫头耷脑的模样。这叫莫阿奶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儿子,莫阿奶张了张嘴,还是说道:“虽然他以前做过坏事,但不能证明他今天也做了坏事,是不是还得查查?”   萧好女肩膀一震,终于敢抬头去看莫阿奶,而莫阿奶正殷切地看着卢文星,那模样像极了他记忆里的母亲。   萧好女忽然喉头哽咽,心里升起前所未有的委屈。   韦获见状却一摆手,说道:“钱袋子都找回来了,我看此事就算了吧,看他也挺可怜的。”   韦亥在旁边道:“哥哥,你真是心善,要是我,早把这贼头的手给砍了。”   韦获一脸正义,“我看这位老太太替他说话,想来他确实有改过自新的意思,今天也许只是一念之差,我宽恕他这一次又何妨呢?只希望他日后痛改前非好好做人,别再犯错就是了。”   听见这么大度的一番话,围观群众顿时对这人生出了好感。   “真看不出来啊,这人还有善心哩!”   “这也是个修行者吧,看看人家,再看看龙天虎,真真天差地别。”   “咱城主也是如此心善,这位修行者肯定是受了咱城主的熏陶,才做了跟咱城主一样的大善人啊!”   韦获在这种夸赞中飘飘然起来,心道可真不枉费他这几日的辛苦。   韦获经历了一番打击后,再也不敢轻看这朝歌里的人。他这几日做了一些调查,惊奇地发现这朝歌不是个寻常地方。   无论是住民,还是轩辕卫,都异常团结,他们对那位真人也不是寻常凡人对修士的畏惧,而是敬畏中含着敬仰。而且轩辕卫还有供他们修行的玉龙台,听说那里有金丹真人亲自刻画的聚灵阵法,去那里修炼,速度比在外面快上两倍不止。   韦获越看越羡慕,差点连口水都流出来。他也改了一开始的看法,虽然还没有彻底琢磨透那位真人的想法,但他已然瞧出迟真人在朝歌上耗费的心力。   于是他转变了策略,决定给自己立一个心善宽容的形象,以此拉近与朝歌的联系,只要他得到朝歌民众的支持,还怕将来不能和郭千山等人打成一片、不能到迟真人跟前效力吗?   而想要显出自己德行出众,自然得有个丑角来衬托他。龙天虎就是他精心挑选出的丑角。   龙天虎这个人他已经查过,是个被朝歌扣留下干活的罪犯,修为还被那位真人封住了。更何况这人招谷内住民厌烦,哪怕他喊冤也没人信。还有比这更好捏的软柿子吗?   一个小小钱袋子就办成了这事,这叫韦获心中得意洋洋,听见围观群众还在骂萧好女,他还大方地拦了下,“唉,想他只是一时昏了头,日后必不会再犯了。”   不等他享受大家的夸赞,就听一个暴怒的声音响起。   “听你在这儿假惺惺地放屁!”原来是萧好女再也无法忍受,猛然暴起挣开了压制他的轩辕卫,他双手青筋暴起,冲过来就一拳头砸向韦获。   韦获千算万算,算不到萧好女脾气如此暴躁,他险险躲开,被擦过他耳畔的凛冽风声吓了一跳。不是说这人被封了修为吗?怎么还有这么大力气!   刑堂上顿时乱了套,萧好女追着韦获满地蹿,一口一个贱人骂了一箩筐,韦获为了树立自己大方善良的形象,死死忍着不敢还手,只能从东躲到西,再从西跑到东。   卢文星生怕莫阿奶被殃及,几步过去将老人家扶到桌后躲着,同时拍着惊堂木骂道:“停手!给我停手!”   萧好女压根不听也不停。   围观群众哗一下散开老远,却仍探着脑袋看热闹。   卢文星厉声大喊:“再不停我抄扫帚了!”   萧好女边追边骂:“贱人污我清白我跟你拼了!”   韦获边跑边喊:“轩辕卫呢?来人啊!贼头欺负善人了!”   围观群众:“跑快点跑快点!”   几个轩辕卫急得直跳:“来人啊!人手不够!”   用鸡飞狗跳、鸡犬不宁、鬼哭神嚎都难以形容此时的场面。   卢文星在自己主管的刑堂上被如此下面子,他也恼怒,抽出扫帚就朝着萧好女拍去,但他没料到正追赶的两人忽然换了位置,这股扫把风没击中萧好女,反而落在了韦获身上,于是本该能躲过的韦获忽然愣了下,这一失神,就这么被萧好女一拳头砸在了左脸上。   砰的一声,瘦削的韦获直接被这一拳头打飞了出去,直到撞到胖子韦亥身上才停下来,他脑子嗡嗡作响,左脸一片麻木,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被打中了!   卢文星见状也是尴尬,连忙指挥来增援的轩辕卫把萧好女按住,乱糟糟的刑堂总算恢复了秩序。   “龙天虎,你真是无法无天了!”卢文星正要让人把萧好女打个几百板子,就听身旁人道:“堂主,会不会真冤枉他了?”   说话的是许成美,她是个三层修行者,一开始进朝歌被安排在工地干活,过了考察期后就被安排到刑堂做事了。   许成美低声道:“这件事有古怪,韦获一个中阶修行者,怎么会被龙天虎随便偷了钱袋呢?龙天虎真想偷钱,去偷谁家不比偷韦获容易?”   卢文星不是没想过这个,但他对龙天虎有成见,一看是他就先扣七分嫌疑,再说了人韦获刚刚帮东家办成了事,无缘无故冤枉他做甚?   这时候马弘宣带着真言书过来了。本来今日大家约了饭局庆祝万天佑晋升练气中阶,结果等到中午卢文星没来,听说他这里审案子堵着人,就过来瞧瞧。   听他们这么一说,马弘宣将之前萧好女和韦获的供词都写到真言书上,结果令人惊诧。   马弘宣看着堂上瞪大眼睛像只疯牛一样企图继续朝韦获冲撞的萧好女,再看看捂着脸唉声叹气说自己不予萧好女计较的韦获,陷入了片刻沉默。   马弘宣道:“这个案子,你看看赶紧判了吧!”   卢文星却把他拉到一旁,低声道:“那个韦获快要晋升六层了,东家还召见了他两次。”   马弘宣看着他。   卢文星接着道:“他的命器有些特殊,我想他对东家应该有用。至于龙天虎,不过是个罪人,我看就这么过去吧!”   马弘宣明白了他的意思,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你这……不公平。”   卢文星:“这世道哪儿有什么公平?若是叫韦获落个栽赃陷害的名声,将来东家还怎么用他?岂不影响谷内民心?”   马弘宣沉默。   卢文星接着道:“那龙天虎也是个藏了心眼的,背地里偷偷赚钱,这么久都没被发现,也是个心机深沉的,不如趁这个机会除了他,好过将来留一个仇恨朝歌的祸患。”   卢文星说完,就要去办事了,却被马弘宣拉住。在卢文星困惑的目光中,马弘宣艰涩道:“文星,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不能这么行事。一码归一码,你要这么判,确实不公。”   卢文星见鬼一样看着他,心里升起不满来,“你这是要保龙天虎?”   马弘宣实事求是,“我不是保他,我只是为公道说话。”   卢文星阴阳怪气,“那恐怕以前被龙虎帮祸害的人要感动坏了。”   马弘宣皱眉,“你怎么……”   卢文星抽回手,“是是是,你讲公道那就你去判,反正我是帮亲不帮理,我管他冤不冤枉,我只知道这人以前骂过咱东家,他本来就罪该万死!”   说罢,他甩袖离开了。   马弘宣沉默看了眼他气呼呼远去的背影,走过去对茫然的许成美道:“他临时有事,我来判吧!”   “噢好。”许成美赶忙让开一条道。   马弘宣当场展开真言书的内容,宣判萧好女被冤枉,韦获是故意栽赃。   看到这个结果,围观群众目瞪口呆,韦获瞪着眼睛几乎晕过去。萧好女也不敢置信,盯着堂上的马弘宣。   马弘宣也正看着萧好女。   他低声吩咐了几句,很快就有人取来两本账册,其中一本记录着萧好女被扣在朝歌这些时日每日劈了几斤柴、拉了几车石料、又垦了几亩地。另一本记录着萧好女当初进入朝歌时破坏了多少财物。   第一本明显页数多,有几寸厚,第二本页数少,看着连第一本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然而当马弘宣取出他的命器——一杆秤,将这两本账册放上面称重时,两者的重量竟然是相等的!   马弘宣眉头一松,说道:“按照朝歌的规矩,萧好女,也就是龙天虎的罪过已经赎清,从今日起,你是想要去挣钱,还是想要离开朝歌,都可以,朝歌无人会阻拦。”   对着萧好女震惊的模样,马弘宣的神色并不友善,毕竟他本来也不喜欢萧好女。他道:“你可以走了。”他看向韦获,“至于你,无故滋事,扰乱朝歌治安,罚你去工地做十日苦力。”   这个结果引起一片哗然声。   “这就……放了龙天虎?”   “可马司市说他已经赎清罪过了。”   “这么说,我就有点印象了,当初我家的柴好像是龙天虎给劈的。”   “是不是草率了点?他以前可干过不少坏事呢!”   “这怎么就草率了?他以前干坏事你瞧见了?他以前干的,那归以前的地方官管,又不是在咱朝歌犯的事,咱朝歌跟其他地方可不一样,谁都要守规矩的,既然他已经赎清在朝歌犯的事儿,那放他走,不也合情合理。咋了,还想扣他在这儿做一辈子奴隶啊!”   听到“奴隶”二字,一群曾经是奴隶的住民沉默了片刻。   慢慢地,有人说道,“是啊,犯多大罪过,就赎多少罪过,咱朝歌是最讲理的地方。”   “没错啊,中阶修行者又如何,污蔑人照样得挨罚,还要狠狠罚,不然以后再有这种人随便污蔑,那咱普通人的日子还怎么过?”   “说得没错!马司市做得好!哪怕判的是个罪人,也能不偏不倚,有这样的官,咱们才过得安心啊!”   “就那个韦获,真看不出来啊,竟然污蔑人,要不是马司市秉公执法,俺们都要被他骗了。”   “哼哼,有这么个案子在,看以后还有没有修行者敢随便欺负没修为的人!”   ……   萧好女有些恍惚地走出刑堂,也许是外边的阳光太刺眼了,竟然照得他眼角泛起了泪花。   “小伙子……等等啊……”   萧好女回头,莫阿奶拄着拐慢吞吞地追了上来,老人家行动缓慢,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塞给他,“不管你走不走,这都是要结给你的工钱。”她拍拍他胳膊,目光慈祥,“以后啊,抬头做人,本分做事,我知道你其实是个好小伙,你给我做的鞋子,舒服啊!”   莫阿奶拐杖点点自己脚下的鞋,叮嘱完,又慢吞吞地走远了。   萧好女拿着钱袋子,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不久后,他和其他刑满释放的龙虎帮小弟聚在一起,众人正商量着离开朝歌厚要做什么,看见他,连忙凑过来,说道:“老大,可算回来了,这趟出去,咱们一定要一雪前耻,去找陈家算账……”   小弟们七嘴八舌地说了一会儿,忽然爆发出一道不可置信的声音,“什么!你不走了!”   小弟们痛心疾首,“老大,我们都不计较你叫萧好女了!你怎么可以背叛我们龙虎帮!”   ***   几乎同一时刻,小宅内,马弘宣俯身朝着迟一悬一拜。   迟一悬略感意外,“怎么?来请罪?”   马弘宣却道:“不,今日一切,皆按照东家定下的规矩裁定,我自认无罪。”   迟一悬:“不后悔?”   马弘宣其实没有自己面上那么镇定,听东家这么一问,心情更加忐忑了,然而他回忆起刑堂上的画面时,他还是摇头,坚定道:“不后悔。”   “好!”迟一悬平常不夸人,这一回难得夸了他一句,“你做得不错。”   在马弘宣控制不住露出笑容时,他道:“去收拾一下,叫上莫铃兰,跟我出一趟门。去凤城。” 第59章 黑历史啊   马弘宣略一思索,便明白东家是为了朝廷的事才前往凤城。东家时常会离开,这还是头一回点人带上,马弘宣想到自己是其中一个,便感到无限欢喜。   他脸上满是笑容,朝着东家又作了一揖,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闲话般说起了一件趣事。   “城北还未建起玉龙台时,就有许多野鸟在那儿捡草籽虫子吃。”   从前这片荒漠上只有一处水源,在八十里外,还并不是一年四季都有水,夏季最热的时候只有浅浅一层,因此自从朝歌有了灵脉,成为这片荒漠上的绿洲,便有不少动物朝着朝歌迁徙,城墙挡得住野兽虫子,挡不住飞鸟。   而结界并不禁止不入品的飞鸟进入,因此就有许多野鸟落入了朝歌内的大片空旷地带。这些野鸟原本怕人,见有人来就展翅飞走,但有了玉龙台后,它们仿佛也感受到了玉龙台与别处不同的充沛灵气,开始大片大片落在玉龙台上,怎么赶也赶不走,落下的鸟粪一大堆。   于是这些野鸟就成了轩辕卫操练新兵的靶子,用它们练习骑射效果倍增,射落下来的野鸟就成了当晚轩辕卫的加餐,郭千山还送过来几道用野鸟做的菜肴和汤,迟一悬一一尝过,滋味鲜美,可惜比起灵兽肉还是差了点。   事情本来就这么结束了,可也不知是不是受玉龙台灵气滋润,那群野鸟中竟然有一只成了黄级妖物,有了首领,那群不知名野鸟就更凶悍了,他们竟然专挑郭千山头顶拉屎,每次郭千山出门都得带伞,要不然就是满头鸟粪。   它们似乎认为只要解决了郭千山这个轩辕卫的领头,它们就能赶走其他人类占领玉龙台了。   于是郭千山每天不是洗头洗衣裳就是洗雨伞。   马弘宣说起这个,眼中的笑意更多了,迟一悬听着也乐呵,这个事情命器给他说过,当时他还看过郭千山赶鸟的直播,乐得他多吃了一桶零食。   “郭大哥洗得多了,还说他如今钻研出了洗衣裳洗伞的心得,哪天我们洗不干净就去找他取经。”   迟一悬还以为马弘宣就是来跟他说趣事的,正入迷呢,就听马弘宣话锋一转提起了卢文星。   “郭大哥自己都不在意了,还因此练出了射术,文星听说了此事,却很替他愤愤不平,天天提着扫帚跟着郭大哥出去,哪只鸟敢飞过来,卢文星就挥过去一扫帚,他在刑堂一下值,就立刻过去找郭大哥,把他从玉龙台那片地方接出来,有他守着,郭大哥总算过了几天清净日子。”   “刑堂事少,文星抽空还跟天佑一块弄了些毒,想要毒死那只领头的,谁知这时候,郭大哥竟然和那只鸟首领和谈了。也不知他们怎么谈的,那群鸟不再往郭大哥头上作乱,也不再在玉龙台上干扰轩辕卫练兵,郭大哥则在玉龙台的马场上圈出一块地供它们栖息……东家,下一次集议的时候,也许您就能听见郭大哥汇报咱们朝歌又多一处养殖场了。”   迟一悬一想,还真是,郭千山真是打什么养什么,以前带头去打玄甲虫,就搞了个玄甲虫养殖场,后来带头去猎青纹龟,又在朝歌立弄了个青纹龟养殖场,现在又搞出野鸟养殖场。   他生出了兴趣,“卢文星和万天佑不是弄了毒?然后呢?”   马弘宣道:“文星和天佑见此,自然就放弃了下毒,文星还去外面刨了几棵树回来种下,让鸟儿有地方筑巢。得知那鸟首领与郭大哥相处得越发好,他还去饭堂拎了点吃的回来喂它。”   马弘宣眼中盈满了笑意,“其实文星还是孩子心性,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他对认定的自己人是掏心掏肺的好,姐妹兄弟间没有讨厌他的,如碧和蕙兰这些姐妹来癸水了,他都会惦记着给煮碗……”   “停!”迟一悬红着耳根赶忙打住,“不必说了。”   马弘宣立刻噤声,有些忐忑道:“东家……打算如何安排文星?”   马弘宣情知自己不该过问,可他养气功夫不到家,还是没忍住问上一句。   虽然朝歌如今内部的权责不分明,有些事务谁空闲了都可以去帮上一把,但他今天越过卢文星去判那个案子,已经算是逾越,可东家既然夸了他,想必对文星会有另一番处置。   马弘宣纵使自认判得没错,但想到卢文星有可能会从那个位置上被撸下来,再想到自己厚着脸皮在东家这儿求情,他心里就很羞愧,因这点义气,不为公,而为私,他觉得自己在此事上不能完全摈弃私情,对不住东家的栽培。   若是东家因此认为他德行有瑕疵,这趟凤城之行不带上他,那他……他……   马弘宣犹豫片刻,还是不后悔。   听完马弘宣的话,迟一悬停顿片刻,却没有回答他的询问,而是对他道:“明日就出发去凤城,你先回去收拾行李,别忘了知会莫铃兰。”   马弘宣心里微微一重,行礼告退。   人走后,迟一悬倒在摇椅上,慢悠悠地晃来晃去,就听命器道:【您似乎并不为此烦恼。】   迟一悬无所谓道:“有什么好烦恼的,我又不是头一回当老板了,只不过是员工出了点错,这有什么,机器都会出错呢!”   马弘宣预料的不错,这朝歌内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迟一悬的眼睛,就算他忙得没空巡视领地,也会有命器提醒他,今天刑堂里的闹剧,他自然一清二楚。   “马弘宣说得不错,卢文星为人不坏,在家人朋友中,甚至可说得上是极好的人。他要真是秉性不端,也不能和大家打成一片。早就给人排挤出去了。”但并不是说好人就没有缺陷了。卢文星这人爱憎分明,是优点也是缺点。   迟一悬缓缓道:“今天刑堂那一出,其实是好事,早早就暴露出了卢文星的缺陷。”   卢文星也不是头一天管着刑堂了,但在今天之前,没人说过他半句不是,命器每周例行报告的时候,也没提起刑堂的任何异常,这就说明卢文星之前还是能公正审案的。此前迟一悬也一直以为把卢文星安在刑堂很合适。   但结合今天这一出,问题就明了了。   “韦获兄弟今天陷害的要是别人,兴许会是另一个结果,偏偏他们陷害的是卢文星厌恶的萧好女。”   “以前他能公平审案,是因为审理的都是朝歌内住民间的矛盾,这些都是他视作自己人的,自然能公平对待。而韦获兄弟是他觉得有可能成为自己人的,萧好女则是他认定会仇视朝歌的,卢文星就恨不得把萧好女给摁死。这样看,将来他的亲人朋友要是在朝歌外做了什么坏事,卢文星恐怕也会帮着隐瞒逃脱。”   迟一悬下了定论,“卢文星这人极易受情绪喜恶操控,不适合再留在刑堂了。”   【那么您要因为他渎职而惩罚他吗?】   迟一悬扑哧一笑,“渎职?那也要他真的不尽职或者存在严重过失才算吧!今天这案子他还没来得及渎职就被马弘宣拉回来了。他还没来得及犯错我就惩治他,那我成什么了?这也不符合朝歌定下的规矩,总不能我要别人守规矩,自己却不守吧!”   命器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您是王者,您就是王法,规矩是束缚别人的,您本就应当无拘无束为所欲为。】   迟一悬:……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快别说了,感觉好尬。”   命器:……   命器沉默了许久,也许是自闭了。   迟一悬也不管它,自顾自道:“低级的老板推锅给下属,高级的老板会自我反省。要说有错误,把卢文星安排在那个岗位上的我首先得背个用人不慎的锅。”   命器终于又说话了,也不知道它脑补了什么,居然换了个形容词,【那么高级的您有什么高见呢?】   迟一悬:……   救命!命器这造句竟然有种初代人工智能的美感。   不过他略一思索,觉得这总比张口闭口一个英明伟大来得好,于是没有制止,而是继续反省,“除了用人不慎,还有职位设置不合理的锅。采购取钱还得过财务那一关呢,刑堂除了判案审案抓人的,还得加个核查案件的。”   今天这事儿给他提了个醒,是个人就会有私心,就算没有私心,也难免会被情绪喜好左右。永远维持公平理性,这是圣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而换掉卢文星后,找另一个人审案也不一定能完全公平公正,就算能,那脑子不清醒判错了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所以不止要换人,还要分薄刑堂堂主的权力,得再找几个熟知律法的人将刑堂的每一个案子都重新审核两遍,确保不发生冤假错案。   要是之前刑堂就有这么个岗位,哪怕卢文星抱着私心判错了也无所谓,因为他没有处刑的权力,审核会把案子打回去重审。   “啊,这么一搞,至少又能解决好几个就业岗位。”迟一悬有些兴奋,毕竟解决一个人的就业他就能拿到一个点数。   “岗位当然不是随便选的,我也没那么多时间去挑人,还是把老家的考试制度搬过来,这些都是朝歌的公务员岗位了,这样一来,肯定会有很多人想要报考,等刑堂选拔考完,其他公务职位的选拔也能安排上。那么考试产业链自然就会形成。不错不错,又能解决一批就业。”   “如此就能放更多人进来,不怕无业人员太多造成混乱了。”   迟一悬没想到因为卢文星这件事,还能顺延出解决就业的事,这叫什么?一举两得?   “不过不能这么粗暴就把卢文星撸下来,得想个温和的法子才行。”   卢文星是第一批走进小宅的十名杂役之一,跟郭千山等人是过命的交情。当初迟一悬和宋典来打架,他和其他人毫不犹豫冲出结界要来帮他,他也从没忘过。   最初朝歌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全靠这十个修行者起早贪黑给他干活,要不然迟一悬也不能这么轻松。   虽然朝歌建立还不到四个月,但从某种程度来说,卢文星还真是跟着他建功立业的老人了,即使觉得卢文星不适合呆在刑堂了,也已经做好了后续扩充刑堂的计划,但不能因为一个未成形的错误就立刻把他弄出来,否则未免叫人心寒。   “该怎么做呢?”迟一悬原地踱了几步,一时还真想不出来。“算了,事缓则圆,反正还不着急。”   他又躺回摇椅上,懒散地晃了一会儿后盯着屋子若有所思,“这个地方还是不够大,等升上金丹,我要拿些点数升级一下这个屋子,卧室弄大弄高些,或者再弄个私密后院也行,到时候架一个秋千,荡来荡去的才好玩。”   命器忽然道:【有句话想跟您说,可是担心您不爱听。】   迟一悬:“我是那种刚愎自用固执己见一意孤行的人吗?说!”   【好的。】命器快速道:【您有些燥热,话格外多,耳朵上的红晕一直没褪下来。是因为马弘宣提到了女生的癸水吗?其实这种事并不私密,每个凡人女子都会有的。您自己也是从那个地方来到这个世界……】   “别说了!”迟一悬大叫。   命器立刻噤声了。   迟一悬其实是想起了自己的黑历史。   大概六七岁的时候,他的好奇心空前旺盛,家里每个地方都被他翻了个遍,就连爸妈上了锁的抽屉,他也会想办法拿到钥匙打开来看看,纯碎是好奇父母瞒着自己藏了什么东西。   有一天他从一个抽屉里翻出许多卫生巾,他还很好奇,撕开来仔细观察。当然这事儿很快就被妈妈发现了,时至今日,他都记得妈妈那个古怪的笑容,说你现在好奇个什么劲儿,以后你也会用到的。   然后妈妈就给他科普,说人长大了,每个月就会来月经,月经会控制不住漏出来,要用卫生巾裹住下面,就像婴儿穿纸尿裤。   迟一悬更小的时候因为尿床被幼儿园同学嘲笑过,因此当听说长大后还要穿纸尿裤时,他陷入了不可置信的震惊和恐惧中。他说不想穿怎么般?   妈妈说,那没办法咯,第二天起来洗床单就好了。   看他不相信,妈妈还找出了卫生课本,跟他说你看女孩叫月经,男孩换一个说法叫遗精。好巧不巧,卫生课本上有个男孩用被子捂着下半身一脸羞涩的配图。   迟一悬不想相信。   直到年幼的他看见隔壁叔叔裤子后面沾了血。他不得不接受现实。   更大一点的时候,他意识到家里条件不好,那时候因为家里大部分钱都拿去做生意,日子过得紧巴巴,他很担心自己长大后沦落到没钱买卫生巾,然后受尽嘲笑的境地。于是有意识开始存钱,直到他存到足够自己购买五年卫生巾的钱后,妈妈才告诉他真相。   当时刚刚中考完的迟一悬表情呆滞,“那隔壁叔叔。”   妈妈哦了一声,说道:“那是人家痔疮太严重了。”   这段对话迟一悬一个字都没有忘记,因为在得知真相的同时,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不久前他自以为友好地和女同学聊起卫生巾的话题,并踊跃表示如果对方漏了他可以提供外套,女同学那个震惊又无措,茫然又狐疑的表情……   【后来呢?】   迟一悬抹了把脸,“后来我都假装自己不认识那个女同学。”并且从那以后再也不敢跟女孩子交往。“再后来,妈妈帮我把那笔钱换成卫生巾捐给山区女童了。”   命器的声音分外柔和,【这很好,这不是黑历史。】 第60章 越来越好   朝歌大牢附近,龙虎帮众人正盯着中间的萧好女。   萧好女身高九尺,蹲在地上都是一大坨,更何况此时他板直地站着,魁梧的身形,铜铃一样的大眼,还有左眼上那一道刀疤,更显得凶悍强壮。   龙虎帮众人原本以为老大只是龙困浅滩,没关系他们现在已经刑满释放了,等走出朝歌,大家又是一条好汉。但他们没想到老大居然要往这浅滩里扎根!   一个小弟不敢置信地质问,“老大,我们修为都回来了,你还担心什么?这地方有什么好的?”   萧好女却发问,“难道这里有什么不好吗?”   这问题把众人问懵了,小弟支支吾吾道:“这里有灵脉,但仙洲哪里没有灵脉?我们不去仙洲,难道还要留在这里受窝囊气吗?”   萧好女却问,“难道去仙洲就不会受气吗?”   接着又说了一句,“听说去仙洲的船票要十块灵石,上了船还要交保护费。”   现场一片安静。   半晌后,萧好女道:“外面那么多人想进来还进不来呢,反正我已经决定要在这里呆到筑基了,你们想留就留,想走就走,就当没做过这个兄弟。”   小弟们面面相觑。   萧好女看没人有动静,就转身回了自己的牢房收拾东西。   其实有些心里话,萧好女不好跟小弟们直说,否则有损他这个老大的威严,虽说自打他真名曝光之后,他的威严也没几分了。   萧好女原本一心想着恢复修为离开朝歌,后来朝歌有了灵脉,萧好女的主意就不可避免有了改变。他是灵力被封,又不是灵力被废,他还是能感受到灵气,还是能借用朝歌灵气修炼的,这段时间他的修为已经悄悄涨到了练气七层。只是没跟任何人提起罢了。   但如果仅仅这样,还不足以令他留在朝歌,真正让他下定决心的,是今天刑堂上发生的事情。   萧好女从来没有奢望过被放出去,只想过修为提升后找机会投效朝歌的主人,至于将来要不要反水,那得看他什么时候借助朝歌的灵气成为修士。   可是朝歌竟然愿意放他走!竟然真的公正地审判了他!   无人能理解萧好女当时受到的震撼,这个凶名在外的土匪头子差点就在刑堂上哭出来。   好像他一直走在沼泽里,只有踩着别人才能爬上岸。萧好女不想陷进沼泽里憋死,也不想被别人踩下去,所以他只能凶狠,只能不择手段地去劫掠……   他早不记得自己以前是什么样了,只知道自己越来越凶狠,越来越粗鄙,每踩下去一个人,就要肆意嘲弄对方一通,毕竟以前他就是这么被踩过来了,如今轮到他踩别人了,当然也要狠狠出一口恶气,偶尔他也会被别人踩,但这没关系,他会积蓄力量卷土重来!   可是现在,那些站在岸上高高在上的人当中,竟然有人回过头伸出手,要拉他一把。告诉他有这样一个地方,可以让他换个活法,可以不必踩着别人也能上岸。   萧好女原本以为这世道都是一样的,谁心狠谁就是强者,然而事实告诉他,不是。至少朝歌不是。   他以前所感受到的世界仿佛一瞬间被倾覆,以至于整个人恍惚了许久,直到莫阿奶递给他那一袋子钱,他才慢慢找回了神智。   回到牢房的路上,没有任何人为难,只有一个轩辕卫通知他从牢房搬出去。   而他以前打过的那两人,一个是刑堂堂主,另一个如今也在朝歌内担任要职,他们竟然都不记恨他,竟然在有旧怨的前提下还愿意放过他!   萧好女心里乱七八糟地想了许多,最终只剩下一个念头:也许,他真的可以留在朝歌,换一种活法。   萧好女不是那种磨蹭人,他飞快收拾好行李离开了牢房,这阵子给莫阿奶打工,他攒下了不多不少一些钱,打算在朝歌赁一间屋子住。   朝歌天天都在搞建设,天天有外来人进来,房子是一直缺的,就有一些住民将自家的屋子赁出去。   然而附近是没人会租给萧好女的,只有莫阿奶对他能有好脸色,但萧好女知道这一片住着的都是当初跟他起过冲突的第一批住户,他不想留在这儿招人烦,更不想叫莫阿奶为难,就带着行李去山谷西边赁屋子。   但想要在朝歌内城赁屋子可不容易,毕竟现在还有些人只能住在外城临时搭起的窝棚里呢!   萧好女也不抱多大希望,没想到竟然真能找到还有空屋子的人家。   那户人家姓郝,一家五口子老弱病小瘦,还都是真凡人,他一拳能打十个那种。萧好女有些担忧,自己这么大体格,还凶名在外的,他们肯赁屋子给他么?   殊不知郝姥姥一家也担忧呢!   他们一家情况特殊,有扶贫监关照,不但得了轻省的活计,第二次抽签选房的时候,还被安排先抽,这才在内城西区得到一栋房子。当时那些被安排后抽签的,有许多房子还没盖好,晚上只能跟别人挤窝棚呢!   只不过朝歌内很公平,虽说他们得了照顾,又优先抽签选房,但他们的工钱比别人少三成,而比他们晚抽签的,房子则比他们更大些。   但郝姥姥一家不是那种贪得无厌不知感恩的人,扶贫监优厚他们,还免费供汤药给他们家人养身子,他们已经感激不尽了。   一家子一边做着轻快的活计一边将养身子,眼看过了一个多月,家里人身体越来越好,尤其是郝姥姥那病弱的儿子,如今脸上长肉了,身体也壮实了,一家人打心眼里欢喜。   身体变好了,一家人自然有了新的打算。   几日前的夜里,女儿郝金花与郝姥姥坐在一起择菜的时候,就说起了出赁屋子的事情。   郝姥姥压根没想过这个事,闻言便摇头,“那是人家屋子大人口少才使得,咱家哪里赚得了这个钱哦。”   郝金花却不以为意,说道:“现如今想进朝歌的人多,屋子又少,不趁这个机会多赚些,以后就没机会了。”她给自家老娘分析道:“咱家几个身子养得差不多了,下个月就能去跟管事的说换个活计,这样能多挣些钱存起来。咱家来到这儿后,可一分钱都没存下来呢!隔壁跟咱家一块来的,我昨日都瞧见他家上天衣坊裁了布料做衣裳呢!”   天衣坊已经开始营业了,那里出产的丝绸他们见都没见过,当然,他们隔壁人家买的布不可能是丝绸,他们这样人家也买不起丝绸,而是天衣坊最近新出的棉布,听说是城主去其他大洲带来的种子,织出来的布又柔软又厚实,看得郝金花十分眼热。   她说道:“眼看这天儿越来越冷了,再过两个月就该过年了,咱家少说也得做棉衣过冬不是?小宝也大了,我打听到东区那一片有位卢姑娘在教书,得准备点束脩送小宝过去识几个字……   郝金花絮絮叨叨说了一堆,郝姥姥这才发现他们家远比预料的更加缺钱,他们一家并非天生的奴隶,自然知道读书识字有多紧要,更何况这个年是一家子苦尽甘来的第一个年,在他们朴实的观念里,是要好好准备去去晦气的。   郝姥姥被女儿说动了,母女两个商量了一阵,决定一家子挤挤无妨,腾出一间屋子赁出去赚点银钱。   朝歌分给他们的房子是跟东区第一批一样的小院,上下两层,上面两间卧房,下面是堂屋和灶房。其中一间卧房是郝姥姥带着女儿孙女住,另一间赁出去,儿子女婿就将就在堂屋打地铺。   然而招牌挂出去好几天了,也请街坊邻里帮忙介绍,却愣是一直没有租出去。   无他,来看房的人不是嫌他们家人多,不方便,就是要带着一大家子赁他们家一间屋子。前者别人受不了,后者他们一家子受不了。   好容易今天有人上门了,郝姥姥叮嘱女儿,“之前做奴隶什么苦没吃过?如今怎么金贵起来了?这一回可不准嫌弃了,只要能赁出去,就成!”   郝金花嘀咕,“您老之前不也嫌么?”   打开门一看,是个高个壮汉。一家人眼睛一亮,好欸,只有一个人!   萧好女来朝歌之前是当土匪的,身上一股子不好惹的匪气,也干过不少打劫过路修行者和有钱人的勾当,他清楚普通人对他这种人有多惧怕,一看这一家子,就以为必定赁不成了。   看来只能睡大街了!   岂料郝姥姥一家生怕他跑了似的,一把捉住他,热情地将他往里迎。   萧好女奇怪道:“你们不怕我打人么?”   郝姥姥一家心道朝歌治安好着呢!轩辕卫天天从门口过,敢打人,他们只要叫出声,立刻就有大老爷把他撵出去。但面上为了不吓跑租客,还是一脸热情嘘寒问暖。   萧好女不知他们想法,见这一家人不认得自己,也不害怕他,对他还这么热情,不由有些动容,自己的决定没错,朝歌真是个好地方啊!这里的百姓都这么朴实。 第61章 缩地成寸   朝歌,谷内东隅,甲字巷。   夜幕降临,卢文星带着一肚子气回了家,卢探月正巧在家门口,手里还拎着一只食盒,问他,“你今天怎么没去饭堂?”   卢文星满脸不快,“和阿碧吵了一架。”原来卢文星离开刑堂后遇到了任如碧,他就跟任如碧吐了一箩筐的话,怪马弘宣偏袒外人下他的面子。岂料任如碧反倒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将卢文星气了个倒仰,饭都没吃就饱了。   他十分郁闷,在外面走了一圈,践踏了许多小草,还踹了几脚路边的树,心里火气倒是撒出去了,只是没吃晚饭,一路回来饿得前胸贴后背。   卢探月就将食盒一抬,“大家都是手足,吵归吵,人还是惦记你的,你看,这是她送过来给你的。”   食盒打开,都是卢文星爱吃的菜,卢文星面色缓和,慢慢道:“算她还有良心。”   堂屋光线昏暗,窗子上透进了后面人家的灯光。   卢文星坐在桌前狼吞虎咽,卢探月在旁边点上灯,又把窗子合上,免得外面冷风进来。   她看了一会儿学生的作业,眼看卢文星吃了八分饱,就问他怎么会跟任如碧吵起来。   卢文星也不瞒着亲姐姐,放下碗筷就把今天刑堂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说完又生出了两分怨气,“那龙天虎能是个什么好东西,以前干活就总偷奸耍滑的,我横竖是看他不顺眼。以前不知做了多少坏事,被冤枉也是他活该……”   他说了一堆萧好女的坏话,又说起马弘宣,“他也是,居然要帮着那贼头,还说我不公道,我还不够公道么?我要真徇私,我就应该当场把他弄死!还有阿碧也是,居然说马弘宣做得对……”   卢文星越说越恼恨,“马弘宣指责我,阿碧也要骂我,他们俩今天真是疯了!”   卢探月听着听着,听出点眉目,问道:“那人家说得也没错啊,你判得确实不公道啊!”   卢文星瞪大眼,“你是我亲姐,你怎么也帮着外人?”他急得站起来,“那贼头又不是咱朝歌的人,做尽坏事,还冒犯咱东家,本来就该杀了的!那韦获怎么不冤枉别人,偏偏去冤枉他,一定是他自己不检点!”   卢探月见他气,反倒笑起来。拍着他肩膀把他按回去,安抚道:“好啦别气啦,大家都是兄弟姐妹,你自己也说了和他们是生死之交,那人家还能为了个外人害你不成?”   卢文星愣了一下,稍稍冷静下来,想起了马弘宣脾气最好也最细心,有什么事向来都是帮着他的,有一回他急着赶去集议,裤子穿反了没发现,还是马弘宣提醒,他才没在东家跟前失仪;   还有一回他和裘平安出去采买,半路上钱袋子被扒手摸走都没发现,当时朝歌什么都没有,他们也才刚刚跟了东家,一出门就遇到这种事,急得直冒火,还是马弘宣陪着他们到处去找,才把扒手揪出来,险些耽误了他自己的差事。   还有任如碧,她性格有些倔强,也不爱说话,刚开始以为不好接触,后来才发现是个坚韧恳切的人,他帮她煮了红糖汤,她就帮他补了衣服,不是分得太清,而是也想回报别人的好;他不善战斗,一开始出去打猎看了虫子都害怕,她就挡在他前面,教他怎么做好辅助……   想到这两人的好,卢文星越发平和下来,尤其是任如碧,当初郭大哥他们都出去打猎,只有他和任如碧两人留守,他们当初可是一起被龙天虎那贼头揍过的,任如碧也很讨厌龙天虎,可她为什么也要因今日的事骂他呢?   卢文星仍然不明白,但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愤愤不平地觉得他们是在帮着外人了。   见弟弟平静下来,望过来的目光还有些求助的意思,卢探月耐心道:“你那么恨龙天虎,无非就是那两样。可仙师都没对他喊打喊杀,你着什么急?”   卢文星下意识道:“东家品性高洁,自然不与那厮计较,我身为下属,却不能不为东家出这口气。”   卢探月:“仙师当时也在谷内,他能不知道龙天虎都做了什么?若他真的恼怒,为什么当时没有动手?反倒吩咐你们要按着规矩来?再者,论起亲疏,马兄弟和任妹妹自然跟你是一伙的,他们为何也要坚持按着规矩来,而不像你那样帮自己人出一口气?”   对着卢文星浑噩的目光,卢探月叹息道:“他们啊,不是帮龙天虎,而是在帮你啊!”   “你今天要是帮着韦获兄弟冤枉了龙天虎,固然能痛快一时,可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有没有想过刑堂是什么地方?将来此事若是真相大白,人人都会议论刑堂是个不讲规矩不论公正的地方,到那时候,无论是朝歌里的百姓,还是外来的修行者,都会觉得朝歌也不过如此,与外面的世道没什么不同。你如今可是在为仙师做事,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你们东家,难道你要让外面的人议论你们东家是个睚眦必报、不公不正、只图痛快的小人吗?”   眼看卢文星的面色越来越白,卢探月有些不忍,但她还是狠心说了下去,“你还记不记得你曾跟我说过的话?你说朝歌跟外面世道不同,因为朝歌的主人造德精微、宅心仁厚,是一位真正的仙人。”   “你还说我们在朝歌,再也不会受欺凌。可你今日仗着刑堂堂主的身份要去冤枉龙天虎,跟以前那些仗着修为高就欺压我们的人,有什么不同?那些人贪图我们家财产田地,是为了私欲,可你今天想着为自家人出一口气,难道就不是私欲?”   “譬如隔壁陶家婶婶昨日与裁缝店的李二娘起了口角,陶大成为了给母亲出一口气,就不让李二娘的亲戚进城;再譬如惠兰妹子为了给铃兰妹子出一口气,就把天衣坊里的绣娘赶出去……人人都要为自家人出一口气,那长此以往,朝歌岂不是要乌烟瘴气?”   “仙师把这些地方交给你管着,是信任你,可刑堂不是你的私产,你有什么资格任性妄为?若是教东家知道,他该有多失望?”   卢文星想说龙天虎那性质不一样,根本不是起了口角能比的。但他同时又明白,按照规矩,他不该那样对待龙天虎。一开始还想嘴硬反驳,可是听到后面,他面上冷汗越来越多,最后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姐,我好像错了……不,我真错了!”卢文星哭丧着脸,“现在怎么办?”   卢探月跟弟弟相依为命,对他无比了解。说句粗俗一点的,卢文星屁股朝哪边,她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看他慌乱,她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知道怕就好!这小子性子护短,卢探月知道相比起龙天虎的事,他更在意马弘宣和任如碧“帮”外人的举动,一开始就挑明马弘宣和任如碧不可能越过他去帮外人,让这小子冷静下来,他才听得进去人话。   刚刚严厉地挑明白了厉害,现在正好给他顺毛,卢探月柔声细语道:“你别急,刚刚不是和你说了,马兄弟和任妹妹是在帮你,好在今天马兄弟帮你判了,我还听说龙天虎修为恢复,如今在西边赁了房子,现在人人都说朝歌连龙天虎都能宽恕,是个公道地方,等这事儿传出去,想进咱朝歌的人肯定比以前更多。”   萧好女的修为可是被东家封住的,如今听说他修为恢复。卢文星彻底明白了东家的意思,不由庆幸,对马弘宣更是只有感激的份儿,但很快他的心又提了起来,“坏了,今天的事,东家肯定都知道了,他也知道我是故意为难那贼头,那……”   这个事卢探月也没法了,毕竟她胆子再大,见识再多,也不敢说自己能猜中那一位的心思。叹了口气,她道:“这也没法了,你好好想想该怎么请罪,仙师想必会宽恕你的。”   她觉得既然那位重规矩,那么按照规矩,弟弟今天的错没有铸成,也就不会有什么事,可她不敢夸海口,更不敢随便说出来,就怕弟弟太得意。因此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卢文星则为了这件事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他一遍遍问自己,要是今天的事再来一遍,他还会公正判决萧好女吗?   其实要按照他心里的公道,萧好女本来就该死的,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在外面不知祸害了多少人。可朝歌的规矩不是这样,在朝歌,一切都要讲证据,而萧好女当初进朝歌打砸骂人,被狠狠揍了一顿,又做了两个月苦力,的确该抵消了。   至于他以前是杀人放火还是奸杀掳掠,不是在朝歌发生,也没有苦主状告,按规矩的确不能罚他。   可恶啊!   梦里卢文星按照规矩审判,还当场宣布萧好女刑满释放。但看着萧好女得意洋洋的那张脸,他那个气啊,硬生生将自己给气醒了。   醒来后卢文星再也睡不着觉了,他深刻反思自己,他又不是傻子,想要他按照规矩判,他当然是能做到的,可他心里做不到,他要是亲手释放了萧好女,他心里还是会很生气。   明明知道自己不该,可他根本控制不住。“萧好女……不,他不配有这么好听的名字!那贼头真可恶,还赖在朝歌不走是吧!最好别让我抓到把柄。”   卢文星终于觉得自己不是个好人,一面为此羞愧,觉得对不起东家的信重;一面又觉得自己这样没什么不好,对待厌恶的人,他不去陷害捉弄就不错了,难道还不能幸灾乐祸吗?   “像东家那般宽容仁善的神仙人物,是世所罕有的。至于我……”卢文星苦笑,“我就是做不到宽容,我还是想报复。”   靠在床头的那把扫帚忽然立了起来,离地悬浮了几寸,像个人似的,冲他微微点了点。   卢文星看着它,忽然想起了很多往事,他召唤出的命器是一把扫帚,曾经没少因此受人嘲笑,甚至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出息。进了奇珍堂后他一直做着扫地打杂的活计,有时候甚至怨怪起自己的命器,哪怕是个锅碗瓢盆也好啊,你为什么是一把扫帚?偶尔心气不顺,他踹过这把扫帚,甚至想过将它丢掉……   可是无论他怎么对待它,它都始终跟在自己身边,每次他挨了打,都是它在旁边沟通灵气,让灵气一点点抚慰他的伤处帮助他痊愈。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彻底接受它的,也许是在东家第一次指点他的时候,也许是在他第一次使用它配合伙伴成功猎杀玄甲虫的时候,也许是在今晚……   “你也觉得,我这样挺好是吗?”   扫帚又微微点了点,好像有了灵性。   可是命器从灵魂中生出,本来就藏着灵性。   卢文星终于露出了笑容,如释重负。   这一晚上,他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本性,躺回床上,他枕着双手继续道:“我想通了,要辞去刑堂的差事,我不适合那里。”   像自己这种性子,以后看不顺眼的人和事不知有多少,他又不能再任性,凡事要按着规矩来,可难道以后都要表面公正,背地里气得咬牙吗?那岂不要把自己的身子气坏了?更何况长久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故态萌发。   同时他还有些愧疚,刑堂是东家让他管的,第一天上任的时候他和姐姐都很高兴,卢家祖上都无权无势的,能当上堂主,是光耀门楣的一件事,要是父母还在,肯定早就开祠堂拜祖宗了。   但卢文星想了又想,还是要这么做。担心自己反悔,他天一亮就准备了礼物去找马弘宣道歉,没找到人,又去找任如碧,又扑了个空。拖到太阳都出来了,想着这个时辰不会打扰到东家,又去小宅求见,正好裘平安经过,跟他说东家清早就出去了。   裘平安道:“你不知道吗?东家带着马弘宣和莫铃兰去凤城了,早上凤城来使也一块走了。”   ***   迟一悬此时正坐在马车上,马弘宣与任如碧骑马守卫在两侧。   这一趟用的都是钱丁宁带来的赤鬃马。   【赤鬃马是东莱国皇族培育的黄级中品灵兽,原本只是下品,但因为性格较为温驯,速度又快,所以升为中品。】   命器还啧了一声,【这个世界除了人,别的都不按强弱分,而是按照用处分。赤鬃马明明是妖物,修为普遍在练气两层,但因为不是人,还对人有用处,所以被定为黄级灵兽。要是有哪个修士也按照这种分法被定为玄级灵物,恐怕会大发雷霆。】   迟一悬吸了口自制奶茶,调侃道:“自信点,万一人妖物也给我们分品级呢?没准我在它们眼中也就是个玄级两脚兽呢!”   命器顿了一下,【陛下果真博爱万物。】   迟一悬一口奶茶差点喷出来,这跟他爱不爱万物有什么关系?命器真是逮着机会就能吹彩虹屁啊!   他岔开这个话题,“赤鬃马有多快?多久能到凤城。”   命器道:【在东极洲,赤鬃马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代步灵兽,日夜兼程的话,五天能抵达凤城。】   迟一悬惊愕,“比修士御风还快啊!”   当初他带着五铜御风前往凤城,但那走的是直线,赤鬃马在地上跑,免不了涉水绕路的,五天能抵达凤城,的确比修士御风还快。   “难怪之前看书,都说修士要找个代步工具呢!”   迟一悬感慨了一句,“什么时候要是给轩辕卫配上这样的代步灵兽,那才拉风啊!不过五天还是太慢了。”   迟一悬是懒得在路上耽误这么长时间的。   正好他有个实验要做。   钱丁宁正坐在前面那辆马车里,他毕竟还没有修为,得靠马车代步。在这个世界,低位者行在前面不是不敬,反而是充当开路马夫的意思。   马侍卫这回没骑马,而是坐在车辕上与他说话。   他们聊的不是别的,正是昨日刑堂上发生的事。   钱丁宁感叹道:“朝歌,真叫我大开眼界啊!听说那个龙天虎以前还骂过那位真人……”   马侍卫低声道:“嘘,这在金丹真人的神识范围内。”   钱丁宁摆手,“这有什么,咱又不说他坏话。”   他眼中露出点向往,“要不然以后我就到朝歌长住了。”   正说着,马侍卫忽然警觉地抬头掀开马车往外看。   钱丁宁问他怎么了,马侍卫道:“前面来的风,有点不对劲,味不对。”   钱丁宁惊呆,“马侍卫,你鼻子比狗还灵呢!”   马侍卫哪怕正警戒呢,听到这话也不由抽了抽。   赤鬃马还在向前,很快就穿越了前面的林子,下一刻,眼前景物一变,他们竟然一下跑到了草原上。   马侍卫瞪大双眼。   钱丁宁也张大了嘴巴,他记性不差,记得这片草原与他们之前的地方相隔数百里,赤鬃马一刻不停地跑,也要再跑一天才能到的地方,而眼下,他们怎么,忽然穿越到这儿了?   是真的,还是幻象?   不由自主地,两人的目光都往后面那辆马车上瞥。 第62章 戏曲表演   赤鬃马呼啸着在宽广的草原上奔跑,烈日下四蹄整齐踩在地面上发出隆隆的震动声,这忽然而来的动静惊得草原上一些动物仓皇躲避,一头背满了孩子正在迁徙的负鼠惊叫一声,甩下几个孩子就跑掉了;一条正在觅食的野狗发出惊惶的吠声,夹着尾巴躲进了一个洞穴内……   对于一些野生动物来说,练气二层的赤鬃马群造成的动静足以吓破它们的胆子。   只有一头毛发微紫,明显是妖物的猎豹从树上支起身子,警惕地望着这突然出现的马群,确定它们只是路过后,才又懒散地趴回去。   迟一悬的神识扫过眼前的画面,嘴角一弯,露出个满意的笑。   “实验成功!”   【恭喜您,让传送门拥有了更多使用场景。您的聪明才智真是无与伦比。】   “嘻嘻我也觉得自己很聪明。”迟一悬乐颠颠地掏出零食,“今天高兴,我要大吃一斤。”   命器:……   早在清早登上赤鬃马车时,迟一悬就计划着要做这个实验了。   毕竟传送门可是他挖了一座珍贵的传送阵加上四万点数才买下来的,要是只能自己偷偷摸摸地用,未免太浪费了。   另外就是,命器当初那句“只敬罗裳不敬人”影响了他,现在他毕竟顶着金丹真人的名头,要是不能表现点特殊的能耐出来,也许会被怀疑身份。虽然这种可能微乎其微,但也不能不防。   第三就是,命器毕竟是会被夺走的东西,他的命器那么独特,绝不能暴露,现在他就该为自己的“命器”做铺垫了,传送门就是一件很好的道具。要是利用好了,不但可以光明正大地使用,还能误导一些别有用心的人。   迟一悬向来小心谨慎,要不然早就死在冰蚕身上那道剑印之下了。   因此在赤鬃马前进一段时间后,他就开始了实验。   平时使用的时候,传送门是一个普通单开门的大小,高两米,宽一米二。迟一悬注入灵力,尝试将传送门变大,一开始进行得很顺利,传送门不断拓宽,但在拓宽到五米高,四米宽的时候,传送门就再也不动了。   虽然传送门没有意识,更不会说话,但迟一悬能明显感觉到,这是自己筑基期的力量太过弱小的缘故。   好在这个高度和宽度目前也足够用了。   于是迟一悬将传送门设置好地点,再隔空投放在前面不远处,同时将整个传送门设置为透明模式,并额外添加了一道幻术。   这道幻术只能迷惑修为比他低的人,但也足够了,迟一悬要的就是产生灵力波动,给人一种他在施法的错觉。   果然,前方的马侍卫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而等他们反应过来时,赤鬃马群已经无知无觉地跨越传送门,转瞬抵达了几百里外的平原。   对于这个结果,迟一悬很满意,他吃完一斤零食,眼看时间又过去几刻钟,于是再次隔空投放传送门,马队再次跨越数百里。   虽然将传送门拓宽到最大比较消耗灵力,但他每次传送的地点只有几百里,距离短,损耗得小,以他现在的灵力储备,今天还能再使用十次。   当马队再次跨越数百里距离,从草原眨眼奔到另一座城池官道上时,马侍卫与钱丁宁已经说不出话了,偏偏这时候马弘宣还策马上前告知他们,“我们东家说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在路上,因此用了点小法术,还请诸位不要惊慌,今天日落前,大家就能抵达凤城了。”   马弘宣说得云淡风轻,毕竟在他眼中,东家无所不能,眼下让整个马队瞬息跨越数百里,只是东家神通中微不足道的一笔罢了。虽然这一笔也足以他大开眼界,但在外人面前,要有风度,不能教人觉得他们没见识。   于是马弘宣说完,就慢悠悠策马回去了,只留下手脚都有些颤抖的钱丁宁和马侍卫。   钱丁宁抓着马侍卫的手,说道:“我听说修士会缩地成寸的法术,那位……用的是这个法术吗?”   马侍卫自认算是有见识,遇到这样的奇事也一时有些乱了分寸,他道:“缩地成寸向来只能修士自己用,至多再带上几个凡人,而且只是速度快,并没什么出奇的。那位真人的法术,倒像是剪掉了中间的路途,直接带整个车队跨越到数百里外。恕属下直言,我从没听说过这样的法术。”   马侍卫心里十分惊骇,这样闻所未闻的术法,他只想到一种可能——命器!   倘若这种术法真的存在,那些仙洲的修士为何不用,为何出行还要用鲲舟呢?也只有这个猜测能解释得通了。   但马侍卫不敢随便将这个猜测说出来。   修士是不会将自己的命器随便示于人前的,以免被人找到破绽和弱点。他家这位大人嘴上没把门,平常也就罢了,金丹真人那是能被他用钱打动的吗?   万一惹来杀身之祸……   马侍卫聪明地将这些话全都憋回了肚子里,一路上不再多言。   之后每隔一段时间,他们的车队都会无知无觉跨越数百里距离,就这么历经六次后,他们眼前景色再度变化,发现自己来到了熟悉的凤城郊外。眼前是一条笔直官道,直通凤城城门。   按时间算,他们出发前一晚送出去的信件,现在也还没抵达凤城呢!   马侍卫远远望着那高耸的城门,颇有种荒谬之感,这就……回来了?   “阿嚏!”旁边的钱丁宁打了个喷嚏,马侍卫一个激灵,忙唤来传令官,“快,进城送信。”   凤城之内的官员还在忧心钱丁宁这一趟能不能说服那位远在无名荒漠的金丹真人。   眼见一日日过去,却始终没个信回来,朝中开始有了不同的声音,觉得当初就不该让钱丁宁去。   “钱丁宁有那张嘴在,本来就不是做特使的料子,要是惹怒那位真人,还不知要给咱们带来多大麻烦。唉,当初就不该被钱丁宁的钱收买啊!”丞相正在政事堂唉声叹气,忽然听见消息——   “那位真人到了,已经到城门口了!”   丞相和百官同时慌了,什么?这么快!他们连迎接的仪仗都没准备呢!   ***   朝歌   无名荒漠是个没有冬天的地方,一年四季都炎热,朝歌自然也是如此,但自从有了灵脉后,天气渐渐凉快下来,最近眼看是要入冬了,一天更比一天冷,哪怕是入了道的修行者,都不免被寒风冻得一个哆嗦,更何况是那些没有召唤出命器的普通人。   裘平安刚刚清点完一批入库的货物,就听见工地的管事说,这两天有不少工人受冻得了风寒。   裘平安一想这可不行,多耽误工程进度啊!之前集议的时候东家可是交代过的,务必要在腊月前造好城西的房子。   他写了张条子,交代管事去医药坊拿些补气散熬成汤药分给每个工人服用,想了想又去了一趟天衣坊。   天衣坊的坊主樊蕙兰正在绣房内和几个绣娘说话。   几日前冰蚕吐出的丝织出来一批丝绸,她们在商量该往这匹丝绸上绣什么花样。   “这一匹丝绸,正好可以给东家做一身内外衣裳,几对足袜,剩点零碎还能做些帕子、汗巾、抹额……”   “既然是给东家做的,花样和丝线都要讲究。丝线就继续用冰蚕丝,拿去染坊多染几个色,至于花样倒是一时拿不定主意……”   “绣竹子怎么样?会不会太素了?”   “竹子倒是雅致,只是外面大把绣梅兰竹菊的……”   樊蕙兰正和她们商量着,见裘平安进来,问他有什么事?   裘平安就将工人受冻的事情说了,“那些愿意做苦力的,大多是普通人,或者一二层的修行者,身体差了点,我就想问问织房的棉布能不能供得上。要是供不上,就得另支一笔钱去外面买布。”   天气越来越冷,城内对衣服的需求暴增,还有许多小孩子,穿得薄就容易生病。   樊蕙兰闻言,就道:“你跟我来。”   她带着裘平安进了织房。   天衣坊升级之后面积并没有扩大,但设备多了许多。比如织房里多了好几台织布机,这些织布机能昼夜不停地工作,只需有个人在旁边看着就行,但就像炼器坊和医药坊那样,每个月要耗费一枚灵石。   目前天衣坊是三个工坊中耗费灵石最多的地方,毕竟除了织房,还有蚕室、染坊等地方也要耗费灵石。   此时织房里的织布机正在唧唧唧唧地织着布,旁边有个女子正看着,见他们进来就打了声招呼。   樊蕙兰道:“东家重新炼制了天衣坊后你一直没来看,不知道这些织机有多神奇。”她说着,有些遗憾道:“可惜这些织机只能织些不入品的寻常棉布,雪蚕丝和冰蚕丝还是得要织娘才能织出来。”   裘平安亲眼看着织机不过片刻功夫就织出来一尺布,喜道:“这也很好了,总算不用再出去外边买了。对了,价格怎么定?还按照之前的价吗?”   之前试验织机的时候织出来一些棉布,都以便宜价格卖给谷中住户了。   这一点樊蕙兰早就想好了,“价格不变,你放出话去,让他们想要随时可以到天衣坊来,顺便去跟陶大成说一声,再招几个裁缝过来。手艺要好点的,最好是经验丰富的老师傅。”   裘平安迟疑道:“老师傅可不好找。”   樊蕙兰说要给东家裁制新衣。   裘平安一听,一拍手,“那你早说啊!既然是给东家做衣裳,普通裁缝是不行的,你等着,我这就托人去打听,绑也要绑个好师傅回来!”   裘平安说着就快步去找陶大成了。   陶大成此时正在城门口等着迎接戏班子。   这支戏班子名叫兴盛班,来自银城之外的奉城。   原本不叫这个名儿,只是生意逐渐冷清,班主就改名叫兴盛班,可惜改名改不了运,兴盛班还是兴盛不了。   哪怕班主是个练气中阶,也改不了“戏没人看,钱赚不到,名角跑路”的惨状。   在离开奉城之前,他们已经快一个月卖不出票了。   在前往朝歌的路上,班主就不停激励他们,“都打起精神来,这次去的可是罗老板介绍的大主顾,说他们那里缺戏看,要是演得好,要留咱们在那儿连演七天呢!”   连演七天!这在以前可是大户人家摆流水席才有的待遇!   伙计们都兴奋起来,虽然从没听说过朝歌这么个地方,但是他们班子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好的差事了!一时激动得忘了追究。   直到上了路后,他们才隐约觉得自己可能被骗了。怎么走着走着,往无名荒漠去了?   在手下人质疑的目光中,班主咬牙道:“罗老板的伙计给咱们带着路呢!指定不能走错。”他们为了这一趟表演,可是已经赶了几天的路,现在要是回去,前面不都打水漂了? 第63章 双更合一   班主带着一众班底,半信半疑地跟着罗老板派来的伙计往前走。走上无名荒漠时,她试探地询问了朝歌的情况。   这个伙计是当初跟着罗燕行投宿朝歌的人之一,他也亲眼见证了朝歌是如何从当初一个小山谷走到如今建城这一步的,对此很有些感慨,更何况最近他们老板有意将生意迁入朝歌,他们这些伙计当然也要跟着一块去。   因此听班主询问,他自然把朝歌的好处都说了。这伙计自认自己没有吹牛,但听在班主耳朵里,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什么地方,竟然有一位金丹真人坐镇,还有堪比仙洲的上品灵脉,且还是远近驰名的丹药、甲片盛产之地……   班主只觉得这伙计在吹牛,她怎么从未听说过“朝歌”这样的好地方?   班主不知道的是,自从朝歌有了灵脉后,距离朝歌最近的银城有意不让消息外传,虽然这种程度的消息封锁瞒不住朝廷,但暂时瞒住距离更远的奉城还是足够的。   因而她此时并未将伙计的说法当真,见他将朝歌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越看越觉得这里头有古怪。   “罗燕行啊罗燕行,我跟你娘可是老友,也是信得过你才走这么远的路去赶场子,你可莫要辜负了我。”无缘无故无妨无碍的,又有旧交情在,班主并不觉得罗燕行会害她,也相信她是真心照顾自家生意,但眼前这个伙计就不一定了。   因此班主表面不动声色,背过身却冲班子里的武行头打了个手势。   武行头也是个中阶修行者,年轻时是出了名的武生,年纪大了以后,虽然武艺没有疏忽,但脸皮没有年轻时嫩了,不招观众喜欢,所以就从台前退下,到幕后做了武行头,专门教导新人怎么表演打戏,偶尔人不够用,也会画上脸去抬上客窜一下。   他身上背着一把大刀,身上肌肉虬结,看见班主的手势,眼神就是一冷,手按住背后大刀,冲着班主微微点头。这是个暗示,万一真有不对,他立刻拔刀冲上去。   他们这个班子里的人大多有修为,人数也多,这回几十个人一起出门,因此倒不担心跟人走。   他们走上无名荒漠的时候,正是正午,令他们奇怪的是,这荒漠上居然有一条绿草形成的弯曲道路,而且这一路上进荒漠的人还挺多的。   班主有些稀奇,“不是说无名荒漠既凶险,料又少,没什么人愿意去吗?”   “料又少”这话是长生界的一句俗话。   他们平常调息都是调动天地间的灵力与命器沟通,直到灵力恢复,就算此次调息圆满了,若是体内灵力恢复后发现比上一次更多,说明修行有了进益。   但想要恢复,先得消耗。   修行者们修行过程的就是消耗光灵力,再调息把灵力恢复的过程,在不停的消耗和恢复的过程中,体内灵力会像水珠一般越聚越多,直到水满溢出的那天,就是晋升了。   俗话说流水的调息,铁打的消耗。每个人的命器不同,调息的姿势也略有不同,但消耗灵力的方式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将体内的灵力用出去,若是能将命器用到实处,那么灵力消耗得更快,修为晋升得也越快。   绝大多数人消耗灵力的办法就是去野外打猎,既能熟悉灵力的运用,又能消耗掉灵力,还能赚点东西贴补家用,何乐而不为呢?   这也是修行者们热衷于去野外的原因。他们的猎物有不入品的野兽药草,也有入了品级的妖物、灵草等等,若是有那入了品的老树、石头等等,但凡认得出来,但凡能卖出个价钱,都是他们的心头好,这些东西统称为“料”。   无名荒漠本来就是个灵力接近枯绝的地方,那里长根草都困难,还有许多难缠的虫子,因此是出了名的“既凶险,料又少”。   所以班主这话是没半点问题的。   “嗐!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伙计热情道:“自打有了朝歌后,这里都大变样了,看到这条芳草路没?这就是朝歌弄出来专门给人引路的,免得大家走错路。你看周围那些人,也都是去朝歌的。”   伙计说着,似乎也觉得奇异,“今天的人倒是多了许多。”   只见那条芳草路旁边,有许许多多背负行囊的路人,有拖家带口,有骑着牲畜的,有修行者,也有普通人。   都到正午了,却没人停下来歇息,还在顶着大太阳往前赶路。毕竟不是谁都舍得买昂贵的护甲,没有护甲,入了夜就知道荒漠上沙虫的厉害了。   这伙计跟着罗燕行走南闯北的,根本不是内向的性子,心里疑惑就上去问了,他挑了个看着和善的二阶修行者。   那人疑惑道:“你不知道吗?朝歌开放入城了,现在只要是个劳力就能进城,还能带两个家眷。带上朝廷盖印的户籍证明,当场改了落户朝歌就行。”   伙计啊了一声,一下跳了起来,“不是说入城要考核,还很严吗?你可别蒙我,之前有好些修行者都进不去呢!”   这人脾气倒好,继续道:“朝歌的告示昨天就贴出来了,在银城都传开了。”他语带艳羡,“听说之前是要选拔管理城务的吏员,所以才严了些,现在倒是都能进去,只是只能干些工地的活计。”   他抱起脚边扯着他裤脚的孩子,“不跟你说了,我得赶快点,谁知道朝歌什么时候又不收人了。”   那修行者急匆匆就带着孩子走了。   练气二阶的修行者,放在以前是不屑去工地做活的,无论是去野外打猎,还是进地方做个小吏,都不愁吃喝。   但朝歌有灵脉啊!听说那里灵气浓郁堪比仙洲,去仙洲还得花十块灵石坐船呢!况且不到练气七层,又没身家背景,怎么敢去万里之外的异乡打拼?   进了朝歌就不一样啊,灵气浓郁,修行速度快,孩子在朝歌长大,召唤出命器的机会更大,肯定能超越父母,家里不指望能出一个修士,但要是能有个中阶修行者,也足够改变一家人的生活了。   那修行者走远了,伙计的心思也浮躁起来。   自家老板上个月就有意迁入朝歌了,但朝歌的门槛严格,还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有的明明是没召出命器的普通人,能进,有的是修行者,却进不去。   以罗老板跟朝歌的关系,她和家眷肯定是能入的,但他们这些伙计就未必了。现在朝歌终于开放,伙计的心也跟着飞了,恨不得立刻就跑回家收拾家当带着一家老小搬进去。   但凡是个有志气的,谁不向往更好的地方?   兴盛班发现伙计赶路的速度比之前更快了,马鞭甩得啪啪作响。   他们跟一身轻松的伙计可不一样,只有三匹马用来拉车,车上载着表演用的行头、彩箱、道具等等。车辕只能轮流坐,现在伙计赶这么快,他们就有些跟不上了。有人抱怨了一句,说要休息,想要往芳草路上坐,却被伙计一把拦下。   伙计一脸惊慌,“要死咯,可千万不能往上坐,踩都不能踩一下。没看周围人都不往上面走吗?”   大家一头雾水,班主询问了一句。   伙计一脸严肃,说道:“这条芳草路是那位真人造出来的,据说他极为爱洁,谁要是踩了他这条路,他就摘了谁的脑袋!”   班主低声道:“此事属实吗?”   伙计神神秘秘道:“虽说是传言,但无风不起浪啊,为了各位着想,还是谨慎些吧!”   大家齐齐点头,毕竟修士杀人又不偿命,传言要是假的,也没什么,传言要是真的,那可是事关性命的大事!这一点,所有人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班主虽然觉得伙计口中说的大半是在吹牛,但也谨慎地照做,尽管那条芳草路在荒漠上软篷篷的像一床软被,她也只是看看,而没上去躺着休息。   一行人紧赶慢赶,总算在黄昏前抵达了朝歌。   朝歌朝向银城方向的是东城门,看着眼前这比银城和奉承更恢弘许多的崭新城墙,兴盛班一行才彻底信了伙计口中的话。   金丹真人不知是真是假,但城是真的!不是什么荒郊野岭破庙古寺,他们的心就放回肚子里。   兴盛班的武行头也终于舍得放下按在刀柄上的手,按了一路,他的手都要按麻了。   城门十分宽大,有身着蓝袍玄甲的卫兵持枪把守。城门左侧摆了一张桌子,桌前排了长长的队伍。   班主耳朵灵,听见那小吏提着笔询问入城人的姓名籍贯,是否真心落户朝歌,是否做不利于朝歌之事,一一答了才给发牌子入城。   看起来,这朝歌的确是个好地方,那么多人抢着进城。难道里面真有灵脉?班主不禁起了两分向往。   原以为兴盛班也要被盘问一圈,没想到早就有人站在城门中央等着他们,伙计迎上去喊了声“陶主事”,那人就冲着他们来了。   这位陶主事三十不到的年纪,长相平凡,笑得倒十分和善,半点不摆架子,“你就是兴盛班的蒋班主吧!幸会幸会,诸位路途劳顿,实在辛苦,请先随我进城歇息吧!”   陶主事一路走,一路为他们介绍。   “我们朝歌是一座新城,昨日城墙才全部竣工。原本商议要办一场仪式热闹热闹,但我们城主体恤百姓,说城里许多百姓都没分到住房呢,先搞建设……”   陶大成指着两旁规划好的地块说道:“路都已经划好,这城东将来要划出一个大市集,只两边靠城墙的地方会建些民居,将来指定热闹,按工期算,新年前市集就能落成了,到那时欢迎各位来逛。”   兴盛班众班底顺着陶主事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空旷平整的土地上划分出一条条平整的路,这些路相互连接,中间圈出一块块方正的土地,这些地块有大有小,标志着不同的用途,沿着中央主干道的地块已经有了明显的建筑雏形,还有许多工人正热火朝天的干活。   蒋班主数了一下,一个地块就有十几名工人同时开工,而城东的地块有数百,这么粗略一算,少说有上万个工人,难怪那伙计说朝歌日新月异变化极大,每日有上万劳力同时开工,那变化能不大么?   这一幕同时也让她见证了朝歌的财力。   入目所见的工人,没一个干瘦疲惫的,几乎人人脸上有肉,胳膊有劲,蒋班主还特意多看了两眼,没发现有谁面色不好的,其中甚至有些修行者,想来朝歌给的伙食工钱很不错。   每日支给上万人的伙食工钱,得是多大一笔巨款!光是这个,就够蒋班主挣一辈子了。   兴盛班的班底们也小声议论,觉得城主有钱。   陶大成的介绍还在继续,“等年前建完了城东,年后还要开工建设城南,所以我们朝歌很缺人干活,你们若觉得好,回去多帮忙宣扬宣扬,陶某感激不尽。”   说着还朝蒋班主拱了拱手,蒋班主颇有些受宠若惊,忙扶着他说不敢。   她也是个中阶修行者,越往里走,越感觉到这里灵气远胜其他地方,班底们脸上也露出了餍足之色,好像刚刚吃了一顿好饭。   这样的地方怎么会缺人?蒋班主还以为他在说笑,却听陶大成道:“我们城主说了,年前朝歌的人口要涨到十万,现今还差七万多呢!”   蒋班主有些吃惊。   就听陶主事接着道:“地方已经收拾好了,你们今晚尽情歇息,也可以四处走走,只不过有两个地方不能去,一是内城的小宅,那是我们城主的居所,不分日夜有轩辕卫巡逻,他们疑心重,若是太靠近,怕会被当作奸细抓住。”   “二是城北的玉龙台,那是我们朝歌练兵所在,也是不能靠近,不能窥视的地方。”   蒋班主还不至于这点规矩都不懂,但也领情地道了谢。   陶大成便略有些自豪地笑起来,“大家不必紧张,我们城主虽是一位真人,却最是体恤子民了,他自己不爱靡费,却不忍见子民长夜寂寥,才着我去请个戏班子来给大家解闷。我平素不爱看戏,也不知有什么班子戏排得好,听说请戏班子要提前半月预约,这回多亏了罗老板牵线,才能请了你们来,你们回去要是遇见罗老板,就替我向她道个谢,多亏了她,我才能这么快办完这个差事。”   已经许久卖不出戏票的兴盛班:……   蒋班主倒是笑容爽利看不出半点异样,与陶主事谈笑风生起来,还说了些排戏上的趣事,把陶大成这个外行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陶大成自觉与他们聊得投契,原本还想送他们去歇脚的地方,中途被一个裘总管叫走了,才使唤个仆人领他们过去。   本来赶了几天的路,兴盛班早就累了,应该立刻去睡一觉,然而到了住处,却没一个人敢歇下。   原因无他,压力山大。   兴盛班本来就很久没大主顾了,这回听说去的地方比较偏僻,还以为乡民没见识,他们的本事足够赢得满堂喝彩,到了地方一看,偏僻是偏僻,却根本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   虽然是座新城,但人口都是银城那边过来的,银城人又不是没见识,银城本地的戏班有个旦角,扮演凌元仙君十分出彩。光那一个旦角,他们戏班子拍马都赶不上。   更何况朝歌请他们过来,却没个点戏单子,只说随他们演,这……   蒋班主当机立断,趁天还没黑透,派几个出去打听打听本地人爱看什么戏,不管怎么说,投其所好总不会错的。   然而出去打听的人没多久就都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班底一道:“问了几个老太太,他们说随便演,都爱看。”   班底二道:“问了几个年轻人,说演啥就看啥,不挑。”   班底三道:“问了几个孩子,反问我戏是什么?”   班底四道:“我特意挑了几出戏出来,问他们更想看哪个,都说哪个都想看。”   班底就是戏班子里的杂工,平时什么杂活都干,有时也上台客窜个丫鬟小厮什么的,兴盛班不大,包圆了也就几十人,派出的这四个班底已经是极限了,其他班底则在忙着整理箱笼布置行头了。   但四个人都这么说,也够整个班子头大了。   没有要求就是最大的要求。连蒋班主听了,也不免要吐槽一句,这里的人可真挑!   其实内城的住民在朝歌养了这一段时间,早去掉了曾经的畏缩,气色也与寻常平民无异,半点看不出是奴隶出身。   他们中有的是半路奴隶,有的是天生奴隶,前者已经很久没有过看戏这种娱乐,后者则是从来没有资格去看戏。   听说城主担心他们夜里无聊,专门请了戏班子来,他们感激兴奋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挑三拣四?   然而外地来的兴盛班哪里知道那么多?只以为内城的住民挑剔难伺候。实在没有参考的他们,在商量片刻后,决定拿出自己毕生的本事,务必要把这场戏唱好!   蒋班主道:“咱们兴盛班已经许久没开张了,朝歌这座新城也许就是我们翻身的唯一机会了,这里没别的竞争,要再不能拿下,我们兴盛班干脆解散算了!听好了,都打起精神,拿出最大的本事来!”   “朝歌的主人那么有钱,若是咱们能在这里赢得满堂彩,将来少不了我们赚的!”   ***   此时,数千里外的凤城,迟一悬正隔空观看着兴盛班的举动。   毕竟是花钱从外地请来的班子,又不是想要落户的百姓,不好拿真言书验他们。平时也就罢了,现在迟一悬不在朝歌内,免不了要看顾看顾,万一有什么不良用心的人混在里面,也好及时发现,毕竟朝歌内可全是他的活点数啊!   看到兴盛班没异常举动,迟一悬就放心地关掉了画面。   不过蒋班主的那番话到底给他留了印象。   “我现在,应该挺有钱了吧?”迟一悬有些期待地让命器调出账本来看,下一刻,满屏的赤字反把他的脸色衬得发绿。   “没关系,我有裘平安呢!”   迟一悬关掉游戏面板,再度举起零食,“何以解忧?唯有再吃一斤。”   命器:……   等他吃完了一斤零食,凤城的朝廷官员终于出来迎接了,他们一路铺了红毯迎着车队进去。   迟一悬正要吐槽他们铺张浪费,神识忽然发现他们的红毯是反复利用,车队走出去一段距离后,立刻就有修行者冲过去将红毯带到前面重新铺上。   也许是为了避免被他发现,负责收红毯的修行者跑得脸都红了,堪称生死时速。   迟一悬嘴里的骂声忽然就出不来了,憋了片刻,他吐出一句话,“也罢,穷鬼何苦为难穷鬼。” 第64章 好戏登场   迟一悬话音落下,忽然听见命器发出一声轻呵。   命器向来不会无的放矢,无事发生的时候,它总是安安静静的,一旦出声,就说明它有别的想法了,迟一悬问它怎么了。   命器对他向来是有问必答,说道:【只是忽然想起一句话,当一个人在负重前行时,一定有人替她岁月静好。】   迟一悬的神识还在注意那个生死时速的修行者,那是个看着二十多岁的女子,脸庞圆圆胖胖的,身材也圆圆胖胖的,跑起来却像个炮弹一样又快又有冲劲儿,哪怕累得脸红脖子粗,衣裳都被汗水浸透,一双眼睛仍然是发亮的。   练气三层,在这个年纪算很不错了。   迟一悬若有所思,“那么是谁在替她岁月静好呢?”   命器不答反问:【按照现在的前进速度,还有二十分钟马车才能抵达宫门,陛下要不要听个故事?】   迟一悬利索地掏出零食,还催促起来,“赶紧赶紧。”   命器:……   【从前有个女孩,她是凤城底层百姓,家中姊妹众多,父母年老体衰,不幸中的万幸,她出生在凤城,靠着出赁自家屋子,她们姊妹勉强长大,成年后,她顺利召唤出命器,于是进了官府衙门,成为一名差役。六年来,她兢兢业业,拼命办差,她的上司也在她的努力下接连升官。】   迟一悬:……   【直到有一天,朝廷拨下一笔款项用于迎接金丹真人,也就是您。她的上司对她说,为了请来这位金丹真人,国库已经空了大半,现在没钱购买从城门口铺到宫门口的红毯了,问她能不能想想办法?】   【她的上司本意是想让她去找其他同僚筹措银两,没想到她性子朴实,自己想出了这种一段段接上去的办法。这么一办,只需要付出极少的钱和一匹累倒的牛马,就能获得预期的效果了呢!】   迟一悬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不对劲了,等全部听完,他的拳头已经硬了。什么国库为了请他空了一半?他拿到的也就一千多灵石,其中一千还是钱丁宁私人赞助。   “难道他们不知道修士有神识,可以看穿吗?”   【如果您问的是丞相等高官,他们或许了解,但任务一层层分派下来,落到最后一名官员头上时,意外就发生了。不过也许他们并不是一无所知,只是这样一来,就能哭穷卖惨博得同情了。不是吗?】   【陛下,恕我直言,您仁善的名声实在太响亮了。】   迟一悬抹了把脸,面无表情道:“我知道,就像是个性格软弱还有钱的老实人,总有些不要脸的亲戚朋友邻居上门卖惨要钱。”   他又问:“东莱国朝廷真的没钱吗?”   【是的。他们每年都要向霸刀门上供,国库也的确捉襟见肘。】   迟一悬明白了,合着朝廷国库没钱,官员腰缠万贯呗?   “那钱丁宁呢?他有的可不止是钱。”   之前在朝歌,命器没法查钱丁宁的底,现在到了凤城,侦查模式一开,钱丁宁十八代祖宗都被扒了个干净。   【他的父母都是修士,英年早逝,将三个储物袋留给了钱丁宁,储物袋内部我无法查看,不过根据我的分析,钱丁宁在付出一千灵石后,剩下的灵石数量不会超过三位数。】   迟一悬有些惊讶,“那他也够大方的,难道没想着攒起来前往仙洲吗?”   【因为父母早逝的影响,钱丁宁对仙洲并无向往。】   也是,在东极洲他能活得自在,去了仙洲可就是底层了。   迟一悬仍是有些奇怪,“跟我卖惨又有什么用,我又不会答应将灵脉迁过来。丞相那些高官也是如此吗?这样也能当丞相?”   【聪明人悟性也高,如果他们在智力上没有缺陷,也许早就前往仙洲成为修士了。】   迟一悬:……   怪他,被老家的历史影响了,听见这个丞相那个高官的,就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们要么才高八斗要么老谋深算,忘了这个世界修仙才是大道,真正有才能的能跑出去早都跑出去了,留在东极洲的基本上是竞争失败的。   东莱国国土面积虽然大,但并不是因为这个国家有本事,而是这个世界本来就大得离谱,换算到他老家那边,也就相当于一个村子吧!   把这些目光短浅贪污自肥的高官代入旧社会村子里的乡贤族老,根本毫无违和感。   迟一悬让它查查这些高官家里藏着的金银灵石,结果令人伤心。   “原来自始自终,穷鬼都只有我一个。”迟一悬失魂落魄。   【陛下莫伤心。】命器赶忙安慰,【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迟一悬:“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命器:???   迟一悬恨铁不成钢,“你现在居然不怂恿我去抢劫他们了!”   命器:……   凤城中央大街提前清场,铺着石板的笔直道路上一片冷清,道路两边只有披甲执锐的士兵恭敬地垂头,无声等候这一行载着金丹真人的车马缓缓前行。   大街两旁是各个坊子的围墙,围墙后是石砌的民宅,偶尔有百姓悄悄打开窗子探来好奇的目光,但很快又被家人按了回去。   啪的一声轻响,窗户轻轻关上,抖落几粒尘土。   车马在宫门前停下,两侧帘子挑开,穷鬼迟一悬失魂落魄暗淡无神的目光与前来迎接之人对上。   宫门口,东莱国太子裴显玉已经带领着群臣等候良久了。   他之前去霸刀门被打了一顿扔出来,如今身上的伤还没痊愈,面庞憔悴苍白,哪怕披着狐裘也显得瘦长虚弱,只一双眼睛仍是有神的。   然而只是与车内那位真人对视一眼,裴显玉就匆匆垂下了目光,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那是怎样一双眼,又是怎样一副神情。无悲无喜,无欲无求,仿佛物外之人,离世绝俗、一尘不缁。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修士?   裴显玉是见过修士的,还见过不少,不止是现今正在闭死关的东莱国皇帝,按辈分算他太祖父的那位,还有灵剑宗的修士、霸刀门的修士……   跟凡人想象中的超凡脱俗不同,修士也有俗世的欲.望,也有贪嗔痴念,也好色、贪财,势利……倒有那装得似模似样的修士,但多说几句,就能瞧出其令人作呕的虚伪。   眼前这位……莫非是装得更好?   不,这位为什么要装?况且他在苦海道救下的人也不是假的。   裴显玉心中天人交战,面上则是不动声色,率先行了一礼,“东莱太子裴氏显玉,拜见真人。”   在他身后的群臣齐齐下拜,之后又是将人迎进去好一番招待,什么舞女乐师,什么珍馐佳肴,面上做得风光无比。   可惜现在的迟一悬不是上一章的迟一悬了,他此时看待他们已经没有穷鬼的同病相怜了,盯着舞女身上的红粉绸衣,他在想这衣裳被吃掉了多少油水;盯着那些吟唱演奏的乐师,他在想这乐器服装又被吃掉了多少油水;再低头看看桌上的菜肴,里面灵食少得可怜,肯定也被吞掉了好多油水!   这可都是以招待他作为名目的支出啊!换个说法,被吞掉的都是他的钱!他的!   迟一悬全程面无表情,东莱国朝廷的人对他不了解,还以为这位性情如此,马弘宣和莫铃兰的面色就很不好了。   东家在朝歌的时候,虽然不怎么笑,但神色总是柔和的,他们只见过两次东家发怒,一次是在他们随便使用命器的时候,一次是宋典来找上门的时候。而现在,东家显然不高兴了。   两人看不出来这场招待有什么问题,但既然东家不悦,那么不是这场接风宴有问题,就是东莱国朝廷有问题。于是两人也不吃喝了,端坐在那里沉着一张脸。   大殿上的气氛渐渐压抑,歌舞还没停,可许多大臣面上的神情已经忐忑起来。裴显玉朝着主位一拱手,“真人,可是这歌舞哪里不对?”   只见那坐在主位上的青衣修士单手放在案上,身子略微懒散地歪在座上,如此仪态,半点不显不雅,面庞如玉,身姿如兰,如同一只鬼斧神工的翡翠玉雕,却不是人工雕琢,而来自天生地养。   “歌舞没什么不妥,人也没什么不妥。”只听他沉沉叹息,吐出的话语听在他们耳中如同天籁,“只是我看这凤城灵脉已是不成了,可怜此地百姓,想助此地重塑灵脉。”   天啊!他们没有听错吧?这位真人,想要助凤城灵脉重塑?   群臣张大了嘴巴,酒水都流了出来。虽然早就听说这位真人慈悲心肠,没想到他如此慈悲!   朝廷百官顿时感激涕零,简直恨不得当场跪下来喊祖宗。   谁是神仙,眼前这位无私奉献、乐于助人的修士才是真神仙!   迟一悬一反常态,微微一笑,“听说民间都传我有一副好心肠,我当然不想辜负了这名声。”   听听听听!这位真人的声音多么动听,什么丝竹,什么天籁,统统比不得!   大殿上奏乐歌舞都停了,满堂都是群臣的恭维溢美之词。   迟一悬听了一耳朵的彩虹屁,慢慢道:“不过灵脉重塑不易,这也是整个东莱国的大事,我相信身为东莱国重臣,你们必定也会出一份绵薄之力吧!”   ***   朝歌,内城   戏台子已经搭好,兴盛班的班底一大早就抬着箱笼开始布景。   谷内头一回有这样的热闹事,许多孩子都忍不住跑来围观。   五铜带着几个小伙伴偷偷攀上戏台窥看,看见班底们将彩色布幔拉上去,又搬出一块块涂了彩色的硬木板比来划去,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换做寻常班子,是不允许在布景的时候有外人来打扰的,尤其是这种调皮捣蛋的孩子,但兴盛班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班底们也额外有耐心,就一一答了:“这是用来做假山的……这是马鞭……这是用来搭假屋的……”   戏台子搭好后,布景又弄了一天,还没到傍晚,预热的锣鼓已经敲了起来,乐声远远传出,提醒观众,戏就要开场了。   他们今天要唱的戏名叫《五打恶山神》,讲的是一个修士途经人间,发现某地有个妖物作乱,占山为神,强迫民间献上美女,于是正义凛然痛打假山神的故事。   这是蒋班主思索了一夜后安排的戏,一来,这是一出老戏了,许多班子都唱过,只是细节有些不同,剧情方面观众耳熟能详,不至于深奥看不懂;   二来,这出戏有俊修士和献给山神的美女,能让观众一饱眼福,台上的角长得好看,观众也愿意多留一会儿;   三来,这出剧除了缠绵悱恻的情爱之外,还有大量的打戏,毕竟要打五次山神呢!到时候台上一阵刀光剑影险象环生的,很能抓住观众的眼球。   总而言之,剧情简单,但绝不至于赶客。   蒋班主心想,这内城的人口在这儿,就算只是来凑个热闹,也该能有五百个观众吧!   五百个啊!他们兴盛班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多观众了。   然而锣鼓响了半天,戏台前依旧空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孩子在那儿蹦来跳去。   蒋班主心凉了大半,心想不会吧,难道连一百都没有?   丢人,实在丢人!   蒋班主怏怏不乐地回了后台,也不催着角儿们上场了。   可她实在是个正经做班主的,既然收了钱,哪怕是一个人都没有,这出戏也要热热闹闹地唱下去。   就算没有一百,唱到最热闹的时候,有几十个观众也不错吧!   几十个,平常生意好的时候也就这样了。   蒋班主正调整心态,忽然听见武行头急急催促,“怎么还不上场!看官都等急了!”   “班主!班主!”   蒋班主稀里糊涂被推到前面去看,一抬眼就看见台下满满当当挤满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都自带了板凳,有携家带口的,有自带瓜果的,连小生意都有人做起来了,这何止是没人啊!这简直是人山人海!   蒋班主被台下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的脑袋吓了一跳,心跳快得都跟锣鼓一样了!   她精神大震,“开场——” 第65章 第一更   程梦秋长相俊俏,上了妆后更加光彩照人,在台上向来扮的是小生,但他打戏也在行,因为他还是个练气三层的修士,要不是真心喜爱唱戏,也不会一直留在日渐没落的兴盛班。   上妆时他就听见了班主的长吁短叹,但他不以为意,毕竟兴盛班又不是第一天卖不出票了,如今有人花钱请,已经很不错了,就算没有观众,这笔钱也够他们兴盛班再撑一段时日了。   程梦秋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妆容,还笑道:“不是说朝歌城主是巨富吗?要不我去勾搭人家,请他包了咱班子?”   话音刚落,对面一个正在上妆的就笑出声了,“莫说班主答不答应,就算应了,人家城主还能瞧得上你?”   程梦秋就有些不高兴了,“我一表人才,不要钱白送上门,他还能忍住不吃?”   对面人顿时发出一个作呕的表情,气得程梦秋想去打他,正闹着,武行头走过,“小声点,白姐正难受呢!”   程梦秋等人立即低了声音,白姐名唤白梦真,从前是班子里的台柱子,她最风光的时候,许多人特地冲着她买票进园子看戏,台下座无虚席,赏钱和绢花扔得满台子都是。   后来白梦真不知怎的,与一名外地男子相恋,那却是不怀好意之人,刚开始的时候甜言蜜语殷勤备至,没过两个月就开始嫌弃白梦真,嫌她是个普通人没有修为,又嫌她年纪大了不如小姑娘鲜嫩,到后来甚至批评起了白梦真的台风唱腔,将她贬得一无是处。   偏偏这人在戏曲上还颇老道,每回都说得有理有据,白梦真跟他相处一段时日后,在台上渐渐放不开了,这可不是好事,有人开始觉得白梦真功力不如从前了,观众也慢慢少了。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及时纠正回来自然能拉回老顾客的心,然而没多久,兴盛班的台子被人砸了,一堆眼生的顾客在台下对着白梦真肆意挖苦嘲讽,还往台上扔臭鸡蛋。   啪的一下,那枚腥臭的鸡蛋砸碎在白梦真的额头上,也将她整个人一同击垮。   白梦真被坏了心气,再也不敢上台。   白梦真不能上台,兴盛班其他旦角又撑不起来,偏偏这个时候,他们的对手百花班凭着个貌美青衣大红大紫起来。   要兴盛班的人来看,他们觉得那百花班的青衣是远比不上自家白姐的,无论身段、台风还是唱腔都差了不止一筹,奈何实在貌美,就这么抢了白梦真所有的风头。   “听戏听戏,不听戏光看那脸有什么用?还不如上青楼去!”蒋班主去百花班看了几场,回来后怒发冲冠。   原来那个勾引白梦真的男子,竟是百花班的少东!   为了砸兴盛班的招牌,他们竟然用这种损招!蒋班主气不过,与百花班的人打了一场,打完倒是解气了,只是被百花班的人到处宣扬,说他们兴盛班道德败坏,眼红百花班生意好就上门打人。   百花班用的诡计他们拿不出证据,可蒋班主上门打人却是很多人亲眼目睹的,兴盛班就此坏了名声,生意一落千丈。   每每想起这些过往,程梦秋都恨得牙痒痒。他小声道:“待会儿让白姐上台吗?她能上吗?”   武行头道:“肯定是要让她上台的,她也愿意上,只看能不能过这道坎了。”   程梦秋心想,反正台下没几个观众,白姐应该撑得过去。   白梦真此时已经上完妆,她攥紧了拳头,一闭上眼,眼前就都是狰狞的面孔……可一想到台下没几个人,她心中万种犹疑愁绪,也都压了下去。   反正没人,反正没人……   抱着这种心思,上台后他们却傻了眼。   只见台下人山人海,热闹非凡,还有攒动的人头不停涌过来。谷内的火盆里高高跳跃着火苗,那火光每跳动一下,白梦真的心跳就漏了一拍。   她整个人僵硬如木头,侧头看向打帘人,嘴唇几乎发不出声,“不是说,没人吗?”   戏台两边锣鼓喧天,白梦真的声音如海潮下的一粒水珠,还未落到人前就蒸发了个干净。   打帘人自然也听不见她的询问,他也奇怪,怎么入夜前戏台前都没人,入夜后一群群涌过来,跟约好了似的。   也是他们初来乍到不晓得,朝歌大搞建设到处缺人手,白天的时候谷内无论男女老少都各有各的事儿做,活计再清闲,也没有翘了工跑出去玩耍的,再说了城主专为他们请来的戏班子,入了夜才会开场,去早了又看不到,自然不舍得抛下工钱跑来凑热闹。   但下了工就不同了,朝歌向来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夜晚是每个居民的休息时间,天色一黑下来,大家心里的期待就再也压不住了,纷纷结伴过来,这才有如此盛况。   而此时此刻,白梦真看着地下攒动的人头,脚下跟生了钉子似的迈不出去。   打帘人听见锣鼓声低下去,白姐却还杵着不动,也是焦急,这么多观众呢!这可是他们兴盛班难得的机会!   于是打帘人也顾不得了,在观众看不见的角度,将白梦真推了出去,下一刻,帘子落下,白梦真踉跄着出现在观众眼前。   戏台上的灯笼照在她脸上,精致的妆容与打光让她的面容看上去如同细腻的白瓷。   熟悉的奏乐响起,白梦真脚下步子凌乱了好一会儿才停住。   这是个极大的失误。如果是熟悉这出戏的老戏迷瞧了,一定已经开始议论了。   白梦真心里慌乱,越发不敢往下看,吟诵过千百遍的戏词堵在了她喉咙口,怎么也吐不出来。   蒋班主一看情况不对,立刻开始调度。   于是片刻的功夫,奏乐一个急转,节奏由舒缓转向急迫,鼓点声一阵一阵,仿佛象征着主人公慌乱的内心。   《五大恶山神》这出戏的开头,原本是貌美的女主角春日出来踏青却被恶山神看上掳走的情景,开场节奏舒缓,奏乐轻快,引着观众进入女主角雀跃的内心世界。   然而白梦真出场时出了漏子,她不安的神情与错乱的步伐根本不符合女子春日出游的情境,于是蒋班主紧急换了奏乐。   这段奏乐的名字叫《夜雾锁深林》,配的是女主角出逃的戏份。   蒋班主心情忐忑地在旁边看着,好在白梦真只是慌,不是失了智,奏乐一换,她立刻明白了班主的安排,于是唱戏也顺势换了,她还随机应变改了一小段,让整段唱词更符合眼下的情景。   而她慌乱不安的模样,也恰恰与此时的情境相合,立刻就让观众明白了她眼下如惊弓之鸟般的处境。   台下,郝姥姥一家抢到了一个后排靠中间的位置,这个位置看得最清楚。这主人公一出来,她就被吸引住了。   她怎么踉踉跄跄慌慌张张的?哦,原来是正在被追杀啊!   再仔细听,她唱得婉转低回,还有些颤音,唉,是怕得都要哭了吧,可怜的孩子。   接着慢慢看下去,她就被主人公那白瓷一样皮肤,柳枝一样的身段吸引了,从她的唱词里,郝姥姥了解到这是一个无辜姑娘被山妖掳走的故事,心里升起了愤慨,因为当初他们一家,就是在投奔亲戚的路上被掳走卖为奴隶的。   “天杀的山妖,还敢称山神,我呸!玷污神仙的名声!”郝姥姥看得入了迷,不禁唾骂起妖怪来。   跟郝姥姥一样入迷的观众还有许多许多,谷内没什么娱乐,看戏对他们来说就是新鲜事,有些从未看过戏的人都呆住了。   天,世上竟有这种事?姑娘好可怜,山妖好可恶……   “娘,她的衣裳真好看我,也要穿!”有个小女孩指着台上主人公的衣裳,满脸向往。   台上,虽然一开始有些不顺,但白梦真到底唱了很多年的戏,功底还在,开始渐入佳境。等唱到山妖出场,她即将被擒住时,一个东西忽然从台下飞了上来,砸在她的裙角上,又落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白梦真面色煞白,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又在她眼前翻涌,她身体僵硬,视线却不禁落在声音的源头。   是一枚铜钱,咕噜噜在地上转了几圈,最后停在她的鞋面前。   是赏钱,不是石头臭鸡蛋。   白梦真眼神僵硬一瞬,她木头人似的忘了规矩,朝着台下瞥去一眼。   台下,一张张脸正抬头看过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人满脸兴奋,有人双眼痴迷,有人露出赞叹,有人还在鼓掌……   没有人低头与同伴说话,没有人中途离场,更没有人露出不屑鄙夷之色……仿佛她不是一个过了气的戏子,仿佛她又回到了曾经风头无两的日子。   白梦真呆了一呆,这时铜锣敲响,好大一声!将她浑噩的三魂七魄又震回体内,也将那些锁住她的迷雾震得溃散无形,露出柳暗花明的好风光来。   对面的“山怪”正在桀桀大笑,白梦真挥出手中马鞭,打得那“山怪”踉跄后退,仿佛也打倒了笼罩在她心头的那道阴影……   ***   咚的一声!乐师的奏乐乱了一拍,仿佛惊堂木,将殿内群臣从方才那种歌功颂德其乐融融的幻梦中震醒过来。   群臣静寂一瞬,都从迟一悬的那句“绵薄之力”听出了不好的苗头。   眼见太子一言不发,丞相只得道:“真人所言极是,若是能出力,我等自然义不容辞,只是国库空虚,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这话说得漂亮,但意思很明显,就是要迟一悬包揽一切了。反正这位真人素来菩萨心肠,他连上万人牲奴隶都养了,肯定也不在乎他们这些人多吃几口。   迟一悬脸上仍带着笑,“无妨,我是个大善人,既然能开这个口,就必定是你们能做到的。你们想必也知道灵脉修复有多难,想要修复凤城灵脉,得耗费不少灵力,我虽愿意帮这个忙,但我朝歌子民还要指望我,只好委屈你们多帮些忙了。”   群臣忙道应该。   迟一悬道:“第一条,立法废除所有奴籍,从今日起,东莱国境内不允许有奴隶,不允许有人牲。”   话音落下,太子裴显玉惊讶地看向他,群臣也面露讶异,心想这还真是个大善人。   “怎么?有难处?”   座上真人耐心垂问,座下群臣在犹豫片刻后纷纷摇头,相比起一些奴隶,能让修为增长的灵脉才是重中之重。   殊不知眼前这位“菩萨”的用意才刚刚露出冰山一角。 第66章 第二更   “那么第二条,我希望在座诸位都能出把力,比方捐些财物出来。”   咕咚一声,有人咽了咽唾沫,丞相面色也不自然了,但还是拱手道:“真人所言极是,似修复灵脉这样大事,我等自然要竭尽全力。我身为丞相,以身作则,愿捐出一百两白银。”   【哇!一百两,还真是一笔巨款呢!】   命器在阴阳怪气,地下群臣则在争相表现,他们还挺讲究人情世故,下官捐的一定不会多过上官,于是在丞相之后,一溜的九十几两八十几两,轮到最后,竟然还有捐十两银子的。   不但迟一悬开了眼界,连一旁陪衬的太子裴显玉,面色也是一阵青一阵白的。   许久之后,迟一悬颇为和气地问,“就这些了?”   一名大臣道:“真人见谅,我们也想多出力,可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又有一人垂泪哭惨,“家中老母病重,每月俸禄请医延药就去了大半,我也是有心无力。”   听了这话,上座的青衣修士却又是一笑,尽管这位修士貌若神人,可这笑却怎么看怎么不善。   只见他抬手一指身旁的随从,吐出一个字,“念。”   下一刻,马弘宣面前案上忽然多了一本账册,他毫不犹豫打开高声念出,念着念着,他面色愈发古怪起来,满殿朝臣的面色也越来越难看。   只因马弘宣刚刚念出来的,是群臣私底下的所有身家,其中不但包括家中库房金银、古董、珠宝,外边田庄店铺,竟然连某个官员背着老婆藏在鞋底的私房都扒了出来!   此时此刻,群臣看向迟一悬的目光都变了,变得惊骇,恐惧。   早就知道修士神通广大,可这真的只是金丹么?他才进城多久?从未听过金丹修士有如此神通啊!   马弘宣还在念,迟一悬还在说话,“东莱国朝廷给你们发的俸禄也太多了,其中竟还有不少灵石,正好拿来补全灵脉,想来诸位都是东莱国的肱骨之臣,必定如丞相所言,义不容辞。”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了满殿死寂。群臣当然不舍得自己的全部身家,当场就有人不认账,哭说自己清廉,说家里根本没有这些东西。   却见那位青衣修士吃了口菜肴,慢条斯理道:“不承认也罢,这里应当有执法堂的大人吧,您点点看有几个人,等会儿散了席,我会令随从交上罚金。正好罚金也能一并填入灵脉当中,实在是好事一件。”   按照律法,修士杀凡人不必偿命,只需缴纳少许罚金即可。他这样轻描淡写的一番话,却是扯着绳子将他们的脑袋往上提啊!   当场就有人反悔,说再商量商量,修补灵脉不急于一时。   然而上首的修士目光流转,笑语依旧,“算起来,你们的年纪都比我大一两轮了,怎么还跟孩子一样?修补灵脉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不要任性。”   群臣顿时哑口无言,他们看得出来,此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   分明是他们求着这位上凤城,眼下却被架了起来,这是修灵脉么?这是要掏空他们的家底啊!   不少人面上已经露出了悔意,他们错了,错了!怎么会觉得这世上有善良修士呢?天下乌鸦一般黑,眼前这青衣修士,跟那些仙门上宗没有任何不同,也不过是视凡人如草芥罢了。   群臣自然不敢憎恨一位金丹真人,哪怕这位真人即将抢走他们的全部财产,他们只能将埋怨的目光都投向丞相。   丞相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瘫坐在席上一言不发。   那些灵石,他攒了大半辈子的灵石,都是要供他孙子前往仙洲出人头地的啊!这下没了,全没了!   然而更令他们崩溃的还在后头,因为在他们宴请迟一悬的时候,迟一悬居然利用留影珠和幻术,在外面同步搞了个天幕直播,大殿上发生的一切,他们家中远超俸禄的财产,全部都落入了城中百姓的眼中。   当他们领着禁卫军回家被迫捐出财产的时候,还要面对百姓的指指点点。   其中一位大臣看见百姓中混了一个女下属,正是今天拼命铺红毯那个,对上她愤怒的目光,那人脖子紧了紧,觉得自己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绳索勒住了。   ***   修补灵脉,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长生界地级以下的灵脉都是消耗品,会随着时间过去慢慢消散。只有塑舍之法能让一条灵脉获得类似地级灵脉的能力。但塑舍之法有时效,并不能长久。   二是塑舍之法需要的材料十分难得,朝歌的灵脉能成功,那是因为那条灵脉还不到玄级,需要的“舍”不必用天才地宝。况且那条沙虫变异的时机太准太巧,正是朝歌灵气孕育出来的,所以才能成功。   像凤城灵脉这种都要跌没品的灵脉,没必要塑舍,迟一悬也不打算给它塑舍,但如果只是让凤城灵脉重新稳固黄级下品的等级,对他来说相当简单。   灵石是灵脉灵气的结晶,那群贪官积攒的灵石正是源自于此,属性相合,迟一悬又有过塑造灵脉的经验,因此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很快,凤城这条即将跌没品级的灵脉,终于又颤巍巍地维持住了黄级下品的等级。   灵压震荡,丝丝缕缕的灵光在那青衣修士的周身流转,下一刻又如灵蛇般没入地下。   是个修行者都能感觉到灵气的回升,凤城百姓不禁露出喜悦之色,但很快,他们就发现灵气虽然回来了,却没有了无休无止的狂躁大风。   “我听说,以前凤城之所以大风不断,是因为灵脉属性差,现在灵脉恢复,却没了大风,也就是说,那位真人帮我们调和了灵脉属性。”   “也就是说,以后我们可以安心出门,再也不怕被风刮走了?”   “这可真是一件大好事,多亏了这位修士……”   欢欣的气氛弥漫在凤城平民之中,人人露出感激雀跃,欢呼的声音远远传入迟一悬耳朵里,让他也得到了那么一些正面的情绪价值。   虽然说他来这一趟的本意只是废除奴籍,但能额外做点好事,也很不错嘛!   “有了这件事,再加上刚刚的直播,朝歌的名字肯定已经响彻凤城了。将来想迁入朝歌的人肯定更多了。”   【凤城百姓开始商量,将今天定做节日,纪念您今日为他们做的一切。】   迟一悬好奇:“什么节日?”   【他们商量出了几个名字,其中有一个最受欢迎。叫男神节。】   迟一悬:……   他几乎要喷出一口老血。什么鬼,这世上居然还有人比他更起名废?!   有人欢喜有人愁。   群臣们很快发现灵脉的中心既不在皇城,也不在皇城周边的高官宅邸附近,而是落在了平民扎堆的地方,脸色顿时又绿了。   迟一悬看他们不高兴,自己就乐了,“这种不用管别人意见,直接暴力推平的感觉真不错啊!”   但他的快乐也很快被打破了。   命器忽然告诉他,【不好了,东莱国皇帝将您的事情报告给霸刀门了!】   迟一悬惊呆,“什么时候?他不是闭死关去了吗?”   命器:【就在半刻钟前,他感应到灵气上升,从闭关中醒来,东莱国太子正好赶到,他出来时,一只灵鹤就冲向了霸刀门的方向。陛下,修士发出的灵鹤速度很快,两三日就能抵达仙洲。】   也就是说,等不到明年了,霸刀门的人很快就要上门了!   迟一悬气炸。   我去他大爷的,我帮他修灵脉,他去给鬼子报信! 第67章 第一更   不久前,裴显玉目睹了迟一悬重塑灵脉的场面,心中震撼无可言说。正呆愣时,侍从忽然上前,低声禀告:“殿下,陛下醒了。”   裴显玉愕然中透着惊喜,“太祖父他老人家……”他以为太祖父是突破出关了,然而见侍从面上并无喜色,他面上的惊喜散去,眉间压上了沉沉忧虑。   侍从道:“陛下感应到城中灵气上升,这才提前醒来,吩咐您即刻过去。”   裴显玉最后看了眼那浑身笼罩在灵光当中的青衣修士,才转身前往内宫。   这个时候,迟一悬刚刚将灵脉重塑,还没来及放入地底。   凤城灵脉宛如一条虚幻的长蛇,一圈圈缠绕在他身周,灵气丝丝缕缕结成一个无人可近身的屏障,模糊了他的身形面容,群臣与百姓刚刚靠近,就被灵压迫得身形佝偻呼吸困难,只能远远观看。   所有人向往的目光都聚集在凤城中央大街上,普通人看个稀奇,修行者则渴望从一位真人的施法里领悟些道韵。   无人留意到太子的离去。   裴显玉走出人群,穿过宫门,走进殿宇重重的内宫,视线一下从开阔转入逼仄。   东莱国宫廷建筑也是石砌的,他走到皇帝闭关的大殿前,厚重的石门自发开启,仿佛被一双巨人的手推开。   裴显玉走进去,绕过屏风,一看见里头的人影,就不禁有些出神。   大殿内空空荡荡,只左右墙边各立着一只多宝架,上面散乱堆砌着许多玉简,还有些凌乱落在地上。而坐在中央蒲团上的人,一身麻衣,满头白发,皱纹堆叠的脸像一块揉皱的抹布。   裴显玉分明还记得,在闭关之前,这位筑基巅峰的长辈还是青春正茂的模样,看着像他兄长。   看见他,裴淮吐出一句苍老的话,“天人五衰,我熬不住了。”   裴显玉一听就全明白了,他跪在地上,头颅抵着冰凉石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裴淮或许是已经看开了,又或许是已经向命运妥协,他神色从容,“我感到灵气上升了,外面出了什么事?”   裴显玉深吸一口气,抬头将今日发生的一一说了。   闻言,裴淮沉默了许久。   裴显玉脸上显出怒色,“那些人,我知道他们贪,但不晓得他们私底下竟贪了那么多……”在外面他一直绷着没露出太多情绪,直到此刻才抑制不住气得发抖,可半晌后,他又无力地跌坐回去,“是我无能。若是我也能年纪轻轻成为修士,他们哪里敢糊弄我。”   裴淮耳朵一动,又问了一句,“那位真人,十分年轻?”   提起那一位,裴显玉自己都没察觉露出了憧憬之色,“瞧着只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   “二十出头,金丹修为……”裴淮不禁想起曾在仙洲见过的那些天之骄子。   一般而言,筑基之后,人的相貌就固定了,不到三十岁就能筑基,那么他现在的年纪,想必不会超过两百岁。   裴淮真心羡慕啊,他自己筑基的时候,已经快四十岁了,蹉跎了两百年,到底是没能迈过那道坎。   只是他也并不妒忌,一两百岁的金丹在上流仙门中并不罕见,若是见识过那么多天骄之后他还不能看开,也枉活了这把岁数。   “也不知他来这东极洲,有什么图谋。”裴淮自认阅尽千帆,可也根本不能看透。   他对裴显玉道:“既然他出手相助,无论目的是什么,你都要万分感激,万万不能得罪。”   裴显玉一怔,垂首道:“是。”   满头华发的老人接着道:“趁我还有口气在,最后帮你一次,日后,靠你自己了。”   裴显玉强忍心中悲意,“是。”   在他出门的同时,一只灵光凝成的鹤鸟冲天而起,向着霸刀门的方向急掠而去。   迟一悬的命器无法侦查到修士身上,但出了大殿那道门,就是他的侦查范围了,这一幕自然被命器看了个清楚。   没多久迟一悬将灵脉埋入地底,它就立刻打小报告。   迟一悬自然气炸了,其实他本来也不算很好的脾气,当下就把东莱国皇室从上到下骂了个透。   【陛下,沉稳。】   迟一悬深吸口气,慢慢冷静下来。   这一冷静,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东莱国皇帝未必是存着祸害他的心思,这不符合人性。   毕竟裴淮是个将死之人,跟他又无仇无怨的,这时候得罪一个“金丹”,就不怕他一怒之下将整个东莱国皇室屠了?但凡裴显玉这个太子跟他的血缘关系是真的,依照常理来推断,裴淮也只会想着巴结他,以此给儿孙多留条后路。   所以裴淮发出去的那封信,也许是向霸刀门说他的好话。   迟一悬的猜测没有错。   没多久,裴显玉就来了,这位太子恭恭敬敬向他行礼,说道:“真人修补灵脉居功至伟,我国国君已向霸刀门发信为您请功。”   凤城灵脉说是东莱国的,实际上只是霸刀门借给他们的,灵脉补全后,获益的不止是凤城,也有霸刀门,虽说一条下品灵脉在霸刀门那里不值一提。但关键的不是这个。   “灵脉补全之法十分罕见,真人有此才能,想必很快就会成为仙门的座上宾,晚辈就提前恭贺前辈一声了。”   裴显玉眼圈虽有些红,但面上还笑吟吟的。然而他发现面前这位前辈的脸色并不好看。   迟一悬的脸色自然不好看。   灵脉补全之法罕见,不是因为没人知道这个法术,而是因为这个法术想要学成非常难,不是修为高就能学成,也不是因为聪明就能学成,还要看机缘。   当然,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霸刀门也会有修补灵脉的需求。等他们收到信,无论是好奇还是重视,都会尽快过来看一眼。   这一看就不得了了,他们一定会发现迟一悬是个假金丹!然后开始好奇他是怎么镇压苦海道的,最后发现他命器的秘密,然后把他的命器抢走!   就算不抢走他的命器,以那堆仙门的尿性,他们也会压制住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小修士,把他囚禁在仙洲修灵脉修到死。   迟一悬死鱼眼盯着裴显玉,心中暗骂,老子最讨厌这种好心办坏事的人!   裴淮和裴显玉要真是恩将仇报倒好了,他正好打杀了泄愤,偏偏他们是出自好意。一个命不久矣的老头子急着给子孙留条后路,一个修为尚浅的年轻人想要抱前辈大腿,于是他们选择做一件看起来对这位前辈有益处的好事。   这是人之常情,这是人之常情……如果他的金丹身份不是假的,那么今天的一切不会有任何问题,在他们看来,一个无门无派的散修,如果能因此攀上九大仙门之一的关系,那绝对是前途无量的。   如果他的金丹身份不是假的,那么那封信对他甚至不会有任何影响,毕竟按照长生界的规矩,年轻又有手艺的金丹修士很受欢迎,他可以在霸刀门之外的任何九大仙门中迅速找到靠山。   所以,不知者无罪,不能怪他们。   迟一悬反复念叨,才把火气压下去。   【陛下,一个谎言要千万个谎言去圆回来,您要尽快晋升金丹了。】命器道:【您要立刻去拦截那只灵鹤么?】   迟一悬道:“拦截灵鹤可不保险,至少把知情人都杀光才行,比如裴显玉,秦淮,还有今天所有目睹灵鹤飞过的人。”   命器沉默片刻,才道:【好的,我会随时辅助您,确保不漏下任何一个知情人。】   闻言,迟一悬:“我有点意外,你不阻拦我吗?不觉得我这样很不善良吗?”   【的确不善良,但这不是我该关注的,身为您的命器,您的意志就是我的使命。】   【不过,我诞生了一点小小的私心,我正在提高侦查密度,希望能在您杀人之前找到他们的罪证,这样可以帮您减轻一些负罪感。】   迟一悬啧了一声,心情慢慢好转,“你这样搞,我怕我晚年会变得昏聩啊!”   【这也无妨,无论您是英明还是昏聩,只要您还有发号施令的一刻,我都会为您全力以赴。】   迟一悬动容道:“你真好,弄得我都想和你搞cp了。”   【您的心上人不是财神爷吗?】   迟一悬一下醒神,严肃思考,“对哦,财神爷才是我的白月光,在祂降临之前,我得洁身自好才行。”他佯怒道:“哼,差点被你这个妖妃弄昏头了。”   命器:……   这么插科打诨一下,迟一悬心里的火气倒是都散干净了。   裴显玉却不好受起来,他刚刚说完,就见眼前的修士神色冷淡下来,双目无悲无喜毫无波动,仿佛一座浸在迷雾中的玉山,根本无法窥见喜怒心思,立刻明白太祖父的一番打算落了空。   果然,在片刻沉默了,这位真人睨了他一眼,吐出冷淡的一句,“下次不要自作主张。”   不详的预感成了真,裴显玉心中猛跳。不由自主闪过诸多控制不住的念头,这位真人难道连霸刀门都看不上么?他究竟是什么来历?或者说,他真的只是金丹修为吗?   是了,他来凤城才一天,却立刻就能揪出群臣贪污的款项和藏匿财宝的位置,哪怕是金丹修士,也没有这般浩瀚的神识!他到底是什么人?   莫非是元婴?可他见过元婴期的长老,论姿仪气度,可远不及眼前这位。   裴显玉呼吸发紧,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迟一悬转身走了。   刚刚说的那些杀人灭口的话,其实只不过是他的一句气话,他还没那么low,将自己撒谎后导致的连锁反应全都推给别人。   退一步讲,就算他能杀了东莱国的皇室,他还能屠了整个凤城的人吗?但凡有人留下,就会有痕迹存在。他灭得了一个两个,他还能灭掉这座城里十万人口?   无缘无故他突然暴起杀人,刚刚经营起来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倒不是他贪图虚名,也不是他想做圣人,只是这个大善人的名声是他经营起来的人设,只有这个人设稳定,他留在无名荒漠镇压苦海道的事实才符合逻辑,霸刀门,以及以后仙洲的所有门派,才会相信他真是出于善心才收留那么多人,而不会推测到他的命器上。   “再说了,我是个讲规矩的人,乱杀人坏我道心。”将来他回到老家,才好见父母啊!   命器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么您想要怎么做呢?】   迟一悬:“办法我已经想好了,不着急。倒是你,催着我赶紧晋升金丹,是有什么好主意了?”   命器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轻叹一声,【原来我这个妖妃还有用处啊!】   迟一悬:…… 第68章 第二更   命器是不是又在阴阳他?   因为命器的语气实在太温和了,迟一悬一时竟然分不出它是在怼他还是单纯的感慨。   好在命器在正事上还是靠谱的,它很快告诉迟一悬方法。   【原本按照计划,您是可以在明年七月之前晋升金丹的,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您必须提早晋升,所以只能采用一个有些危险的办法。】   【除了提高人口数量,掠夺异国资源以外,您获取大笔点数的办法有两个,第一个是解锁游戏新功能以及升级原有功能。】   【目前,您拥有黄级炼器坊、黄级医药坊,黄级玉龙台以及玄级天衣坊。】   【每将一个功能升到玄级,您就可以获得一万点数的升级奖励。】   【解锁新功能的机会有限,需要您的修为跨越一个阶段。但升级原有的功能却只需要补全所需的升级材料。黄级功能解锁时需要黄级材料,将炼器坊、医药坊和玉龙台升到玄级,也只需要补全玄级材料即可。】   迟一悬:“你说得倒轻松,玄级材料难得,我上哪儿去找?”   在长生界,玄级对应金丹境,这并不是说只有金丹才能使用玄级物品,而是任何玄级材料的生长环境都不简单,只有金丹修为才能去猎取。   对于金丹来说,去一些危险的秘境猎取玄级材料是很寻常的事情,但他只是个筑基啊!跨级打怪这种事情,小说里看看得了,现实还是别想了。   天衣坊当初能有一次升级机会,那是因为他费心筹谋拿到了一条玄级冰蚕,现在他的家当里哪儿还有一件玄级的东西?   倒是有一件玄级法器真言书,但这东西用处很大,是朝歌选拔成员的第一道筛选手段,绝不可能把它融了。   命器平静的声音里显出笑意,【陛下,您忘了,还有一个宝藏等着您去探索。】   命器这一提醒,迟一悬飞快想起来,“那份金丹遗产?”   【是的,一位有能力留下遗产的金丹修士,死前必然做了安排,她的遗产里想必不缺玄级材料。这正是您的机会。】   命器也不含糊拖沓,立刻就把事情说了,【您很珍惜点数,那原本也该留着日后晋升的,但如今情况有变,只能提前花费掉一些。游戏商城里有一份短暂获得金丹身份的物品,一千点数。】   游戏商城开放之后,迟一悬只在里面买过一次东西,原因无他,钱包所迫。   那一次他为了拿到传送门,在给游戏喂了一个上古传送阵后,还填了四万点数进去。   这一次命器又提出来,他已经做好钱包大出血的心理准备了,听到只需要一千点数时,他反倒愣了一下。   等看清物品简介后,他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物品:千幻叆叇   简介:一副精致的无框眼镜,侧边垂下的链条让您闪闪发光。佩戴后,您的魅力值将提升十点。还可以模拟出金丹及金丹以下的气息,时效10小时,冷却时间10分钟。(注:佩戴效果因主人修为而定,高出主人一个境界的修士可以看穿。)   迟一悬明白了,这只是伪装成金丹,并不是将他的修为短暂提高到金丹,而且限制挺大的,在元婴期面前就瞒不住了。   想到这里,迟一悬不由意动,“我看小说的时候,总有那种靠嗑药就短暂提升境界的设定,商城里有没有一种药,让我吃了之后无副作用提升到金丹的?短短暂的也行。”   这样子他就能卡bug提前解锁游戏新功能,搞得快的话,还能无风险拿到那份金丹遗产,岂不美哉?   正美滋滋幻想呢,命器就无情道:【很遗憾,并没有这种商品。】   迟一悬不由抹脸,好吧,想来游戏也不会给他留这种漏洞。   【有了这件物品,您就符合了那位金丹修士的准入条件,但那一位的遗产是留给金丹的,其内可能设置有考验的关卡,您只是筑基修为,进去后也许会遇到一些危险,到时候也许还要消耗点数使用“技能三:天子令”开路。】   迟一悬点点头。但一想到这一趟可能要消耗不少点数,他还是有些心疼。“有没有更便宜的?”   游戏面板浮现在他眼前,商城物品变幻过后,很快显出几项新商品。其中竟还有标价一百点数的。   迟一悬兴冲冲点进去,却发现这几件商品跟伪装金丹没半点关系,全是增加魅力值的,价格按照增加魅力值的多少来定价。   迟一悬无语,“你明知道我要的不是要这个。”   命器云淡风轻道:【陛下,魅力值也是很有用的,也许您的魅力提升到一定数值,就能吸引财神爷降临,到时候您发财了,务必让区区命器也沾个光。】   迟一悬:……   这个梗过不去了是吧?   但命器这个举动,也是在变相告诉他,它所挑选出来的,已经是商城里最合适的物品。   迟一悬还是花费一千点数购买了千幻叆叇。   【陛下,您该去追灵鹤了。】   迟一悬嗯嗯两声,“好啦,别着急,来得及。”   命器:……   迟一悬看来他带来的两个员工。   莫铃兰没什么事做,正乖巧地跟在他身边。   马弘宣则站在大街上,身边围着一圈东莱国的官员,听动静似乎在讨价还价。   马弘宣的确是在讨价还价。   不久前,他的东家修补完灵脉,与东莱太子说话去了,东莱国的官员见修补灵脉只需要以及少量金银,剩下的金银珠宝用不着了,就想要偷偷拿走。   他们的想法倒也实诚,反正灵脉修好了,血也出了,名声也臭了,将来可能都当不了官了,现在讲究个温良谦恭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实在些,厚着脸皮将这些金银拿回去。   马弘宣却一把拦住他们,他笑容和煦,令人如沐春风,说出口的话却不好听,“各位大人,灵脉虽然已经补全,但我们城主辛苦一趟,你们总得给些茶汤钱。”   众官员傻眼,哆嗦着指着他,“刚刚给出去那些,还不够吗?”   “真人说了,这一趟是无偿相助,灵脉修补用了我们的灵石金银,废除所有奴籍的条件我们也答应了。你可不要假传圣旨。”   在官员们的不满声中,马弘宣悠哉游哉地取出一杆秤,请大家稍安勿躁,才一条条跟他们讲道理,“我家真人一言九鼎,说过的话当然作数,城主也做到了,方才他修补灵脉,的确也没有索要钱财,你们消耗的灵石金银,是灵脉所需,也并非我们城主拿去。可这一路上的车马差遣,我家城主浪费在路上的时间,你们总得还吧!”   在官员们呆滞的目光中,马弘宣拎着称一个个数。   “假设一位金丹真人的施法在这把称上价值十两。”话落,秤勾猛然下坠,仿佛勾住一件无形重物,而且刻度正停在十两那里。   马弘宣在秤上一拂,秤勾又往上升,似乎那无形重物已经消失,他接着道:“那么废除东莱国所有奴籍,值不值十两呢?”   话音刚落,秤勾又一次下坠,这一次刻度徘徊几次,堪堪停在了“十两”上。   马弘宣看上去竟然有些遗憾,“原来是值的。”   他往称上一抹,秤勾回升,他口中话语却没停,“假设我家城主为了尽快抵达凤城帮你们修补灵脉,所耗费的灵气,所消耗的时间值十两。”   秤勾再一次下坠。   马弘宣又将它抹平,说道:“那么你们这里的金银珠宝,值不值十两呢?”   这一次他的秤勾勾起了一箱金银。   众人也明白这是他的命器了,于是眼巴巴看着,只见那箱有十几斤重的金银珠宝落到秤勾上,居然轻飘飘地像一张纸,刻度甚至懒得往前挪一挪。   马弘宣顿时面露了然,“果真不值啊!”   接着,他又称起了其他的金银玉器,将它们一件件往秤勾上堆,那在阳光下光华灼灼的成堆金银玉器、古董摆件……合起来该有几百斤重了,可竟然被一根小小的秤勾轻易地挂了起来,仿佛称得不是实物,只是一堆纸扎。   将在场所有金银财宝都上了称,那把称的刻度竟然只堪堪停在了九两半。   九两半!   这个数字让在场官员恨不得吐血三升。   马弘宣也是一脸失落,“竟然不值。罢了罢了,我们城主宽宏大量,怜惜你们穷苦,剩下那半两,我就自作主张抹了,还望大家念我一份好。”   他他他……怎么能如此不要脸!   几个年纪大的官员当场气晕了过去。   马弘宣一脸正气,一副担心被他们碰瓷的神色,“你们只不过是臣子,废除奴籍是东莱国皇帝才有资格颁布的政令,我们东家走的这一趟,应的也是东莱国皇室的邀约,所以你们若是不服,只管去找你们太子,与我们朝歌是无关的。”   说罢,拿出储物袋将地上的金银财宝吸纳进去,就脚步飞快地回到了城主身边。   马弘宣面色发红,也不是兴奋还是别的,恭敬道:“东家,可以回去了。”   是该回去了。   迟一悬盯着他,心想,得立刻将马弘宣带回去,这小子身上气息节节攀高,居然要筑基了! 第69章 第一更   迟一悬就是考虑到马弘宣与莫铃兰的命器大概率能用上,这一趟才专程带上他们,要是凤城里没有机会用上,回去的时候他放慢脚步,带着两人一路玩回去,这也是历练的一种,偶尔来了灵感他就顺便教一教。看看能不能提高他们的悟性。   两个人算是比较合适了,学生多了他这个老师也吃不消。   本来想着他们能提升一二层修为就很惊喜了,没想到马弘宣这么猛,居然要从练气五层跳到筑基!   连迟一悬都不可避免有些眼热了,他跟命器吐槽,“这跟小说设定的不一样!说好的大道难行呢?”   命器温和地安抚他,【陛下,您想想自己。】   迟一悬于是想到,自己也并没怎么修行,每天在小宅里不是吃喝睡就是钻研阵法符文,一天时间里巡视领地查看面板的时间不超过十分钟,点数够了就提取出来直接升级,没有半点难度可言。   于是他沉默了。   他又想到玉龙台里那些每天辛辛苦苦用灵气沟通命器的修行者,想到铁笛两姐妹对外出历练的渴望,想到这一次使用命器后修为飞快蹿升的马弘宣……   若有似无的感悟丝线一样涌出,结成一张密集的网络,他站在网线的一端,隐隐窥见了一个通往终点的超链接。他下意识想要点击,然后发现自己没有鼠标。   迟一悬刹那回神,身上翻涌的灵压也如水面一样平静下去。他刚刚涌现的灵感因为没有大量积累的支撑而断掉,但领悟到的那些东西已经足够他消化一阵子了。   迟一悬有些开心。哦耶,下一次教学生又有素材了!   他抬眼看向周围,这才发现莫铃兰与马弘宣面上冒出了冷汗,一副刚刚被一辆车碾压过的惨样。   那股悄无声息的灵压消散,马弘宣和莫铃兰这才松口气,刚刚东家变得好可怕,两人刹那间忘记了所有,只觉得自己好像山脚筋疲力尽的旅人,望着看不到顶的山峰心生畏惧。   而马弘宣体内的灵气刚刚被阻了一下,暂时压了回去,此时又不可抑制地往外冒出来,让他整个人气息混乱,仿佛一只不停往外喷水的泉眼。   马侍卫带着钱丁宁一过来,就立刻感觉到马弘宣状态不对,他也是个修行者,立即分辨出这是即将突破的征兆,但他见识有限,不明白这是跨级突破,因此一下懵住,却下意识拉住钱丁宁,不让他再上前。   钱丁宁只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要是被灵压冲一下,没准要去掉半条命。   原本喧闹的凤城中央大街此时变得无比空荡,无论是方才迟一悬顿悟时不自觉涌出的灵压,还是马弘宣即将突破的气息,对于大部分凡人来说都是很难受的,许多人都下意识越退越远,没过一会儿,大街上就只剩那寥寥几人了。   凤城之事已了,马弘宣又是这个样子,迟一悬片刻都没有多呆,他两只手抬起,分别按住马弘宣和莫铃兰,下一刻,他的身影就化作一道遁光,流星一般冲出了凤城。   等来到距离凤城百里远的一片密林,迟一悬才落到地面将两人放下。   马弘宣此时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即将突破了,正想要找个地方坐下安心晋升,有东家在,哪怕旁边是虎穴,他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修行之地。   然而他刚往下弯就被东家提了起来,下一刻,一句话惊雷般落在他耳侧,“你要筑基了。”   马弘宣心中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东家,莫铃兰也是一模一样的神情。   两双瞪得一样大的眼睛呆呆看着他,像两只呆头鹅。   迟一悬不觉好笑,轻拍了下马弘宣,“筑基是大事,还是回玉龙台更好。”   晋升跟打战一样,要一鼓作气,如果只是晋升一两层,在野外也就够了,但马弘宣这次是跨级冲筑基,他比练气圆满少积累的那五层灵力,得趁这个机会一气呵成补回来,东极洲野外贫瘠的灵气供应不了他的需求。   如果就这么拖下去,那股因为命器带来的灵感慢慢回落,就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筑基了。   马弘宣当然也知道这一点,鼻尖一下冒出了汗,没有任何一个凡人不想筑基,他曾经也觉得希望渺茫,跟了东家后他自认十年内有机会筑基,没想到机缘会在他毫无准备的时候到来。   哪怕东家相助,也要一天才能回到朝歌啊!   马弘宣急得眼睛都要红了,下一刻,一只手将他往后一推,周围景色扭曲一瞬,毫无防备的马弘宣往后踉跄一步,等他站定,发现自己正站在玉龙台的校场上,周围是熟悉的景色和还在操练的士兵。   看到他突然出现,周围一下哗然。   马弘宣看看周围,这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压下心中震撼,他来不及找玉龙台管事走流程,随便找了间静室就冲了进去。   砰的一声!静室的门重重关上,从这一刻起,除了里面人,再无人能打开这道门。   周围人议论纷纷。   “马司市怎么了?火烧屁股似的。”   “要不是他去的静室,我倒以为他兜不住了赶着冲茅房呢!”   玉龙台的管事急急奔过来,在门外喊:“马司市,你还没挂牌子呢!”   无论是轩辕卫还是朝歌的吏员,都有一块证明身份的令牌,要入静室,得先将牌子挂在管事那里登记,等出了静室才能将牌子领回去。   管事见静室没有丝毫动静,也知晓里面的人听不见,却还是念叨了两句,“等你出来可别忘了补上。”她说着往回走,“真是,平时最规矩一个人,这回怎么犯糊涂了。”   管事走出来没几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道惊呼,她疑惑地回头看,忽然张大了嘴巴。   只见玉龙台上空,灵气丝丝缕缕汇聚成雨,全只朝着马弘宣的那间静室浇灌。   这前所未见的景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郭千山远远看见了,还以为玉龙台出了什么事,赶忙奔过来,看见这灵气雨后他神情怔怔,下意识伸手去碰。   灵气凝成的雨丝却都绕开了他,它们仿佛有了意识,只向着那间静室中的人奔赴……   ***   天色不早,凤城百里外的密林中,枝叶摇落点点细碎昏黄光斑。   迟一悬送走马弘宣后,却不急着去阻拦裴淮发出的那只灵鹤,而是侧头看向莫铃兰。   莫铃兰神色还算镇定,只是她刚刚离得近,隐约从马弘宣身后瞧见玉龙台的景象,猜出东家是把马弘宣送回朝歌了,心里好奇得像有只小爪在挠,却仍乖巧地一言不发等候吩咐。   迟一悬问她今年多大,修行怎样,命器如何了。   莫铃兰明白东家这是又要指点她了,脸颊红扑扑的,她压抑下内心的激动,说自己已经二十三岁了,最近天天在玉龙台打转,靠着玉龙台充沛的灵气,两天前她已经晋升练气五层。   二十三岁的练气五层放在东极洲绝对是个小天才了,换做别的地方,她尾巴都不知道翘多高了。但朝歌里的同僚们近来也是进境飞快,郭千山都快练气七层了。   大家都明白自己能飞速晋升,一是东家时不时的点拨;二是仰赖玉龙台丰沛的灵气。要是没有这些,他们现在至多是个练气二三层的修为。   因此没有人骄傲自满,莫铃兰也是如此。   其实她在很久之前,就隐约觉得自己的修行之路有问题。   入道修行后,她模模糊糊知道自己要调动体内灵力与命器沟通,要经常使用命器,她觉得命器就像自己的手脚,只要她像小婴儿一样,每天都动动手脚,早晚能让这个新的肢体听话。   她先出去做帮工,后来又去做杂役,她把命器当抹布使用,她的命器用来擦洗真是一绝,都不需要沾水,就能把所有地方都擦得干干净净。   主家偶尔会夸她,因为她自带抹布,还替他们省了不少水。   也有管事轻蔑地夸她,说她天生是个做奴才的好料子。   莫铃兰心里闷得像压了块石头,她当然不甘心做杂役,她也想成为修士,她隐约觉得这样不太对,可她说不出哪里不对,她也不知道更好的方法,而她日复一日把命器当抹布时,修为慢慢到了练气二层,这个方法也似乎没有哪里不对。   她就在这种纠结和迟疑中度过了很长光阴,把命器当抹布所获得的提升越来越少,练气三层遥遥无期,有时候半夜醒来,她望着窗子,会觉得练气三层比天上的月亮还遥远。   而她好像一只猴子,对着井里的月影不停捞,她捞不到练气三层,她知道自己的路大概走歪了,可她只是一只猴子啊!猴子不知道天和地的分别,猴子也分不清真月和假月。   就在她以为自己永远要做一只猴子的时候,她遇到了东家。   头顶洒落的光斑落在莫铃兰白净的脸庞上,她非常虔诚地将自己的命器掏出来捧到东家面前。   这一幕跟几个月前何其相似,当时她还是个前途未卜的杂役,为了求得东家庇护,她跟其他杂役绞尽脑汁地将自己的命器捧出来给东家查看。   其他人的命器有锅碗瓢盆,野花野草的,她自己的命器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块看起来干净的白布,也就她的两个巴掌大,扔在地上毫不起眼,贼都懒得偷去。多数时候,莫铃兰甚至羞于提起自己的命器。   可那个时候,命器是她唯一的指望,不管怎么说,有总比没有强吧!   于是她只能忐忑的,不安的,捧上自己不起眼的命器,如同捧上自己卑微的家境与平凡的相貌。   预想中的轻视与冷淡却并没有出现在那位修士的脸上,他忽然变了个人似的,指着他们骂了一通。   莫铃兰跟其他人一样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可是跟在奇珍堂里管事们的谩骂不同,那些人骂她,是羞辱,那位修士骂她,是关切。   好像她的阿奶,骂她冬日舍不得用热水洗脚,骂她不按时吃饭,骂她不知道爱护自己……   他好像家里的长辈呀!   从那一刻起,莫铃兰就认了这个东家,打心眼里追随他。   在那之后不久,宋典来找上门来,莫铃兰心中急切,跟着同伴爬上山坡,她吃力地踮起脚,用自己的命器抹掉了一个筑基修士的腰带扣子。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扣子,却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开始。   在那一刻,她伸手摘到了月亮。 第70章 第二更   迟一悬一边观察莫铃兰的命器,一边听她细声细气的说话声。   “自从那一日后,我就晋升到练气三层了。之后我听从东家的教诲,再不用命器当抹布,我尝试去擦各种东西。”   莫铃兰已经是练气五层,她手里的那块白布跟最开始的时候也略有些差别,纹理更细腻,白得更晃眼。她说完,就兴致盎然地展示起来。   灵力一动,那块白布就凭空浮起,她瞅准了旁边一棵大树,对着大树一擦。   在迟一悬眼中,这个世界仿佛忽然成了个p图软件,而莫铃兰手里的白布就是旁边工具栏里的橡皮擦,橡皮擦动几下,那棵大树就一点点被抹去了,只留下没有擦净的枝条失去支撑哗啦啦落在地上,堆成了小坡似的隆起。   他不禁跟命器感叹,“这个世界各种各样的命器真神奇啊,运用得好,甚至接近规则武器了。”   命器一如既往地吹彩虹屁,【这也是仰赖陛下教导有方。】   迟一悬轻咳一声,“你总是这样,好像个总管太监。”   命器:……   命器似乎生气了,好半晌没有搭理他。   旁边莫铃兰则略有点自豪道:“东家,我如今已能隔空抹去黄级中品以下的所有物件。在对战中我也略有些心得,旁人的武器是刀枪剑戟,我这块抹布轻轻一擦,就能擦下一块皮肉下来,再不济,也能将对方一身护甲扒下。”   迟一悬颔首,“不错。”还能当破防工具使用了。   得了东家一句肯定,莫铃兰不禁笑起来。   迟一悬看时候差不多,开始引导她,“我看你到现在为止,抹去的都是有形之物,有没有想过无形之物?”   无形之物?莫铃兰愣了一下,开始思考起来,“东家说的可是水和雾气?”莫铃兰还真没有尝试过擦除这种东西。   眼见夜色渐晚,雾气弥漫而出锁住整片密林,暗沉的林木若隐若现仿佛一根根陈列笔直的利器。   莫铃兰取出命器,尝试擦掉不远处飘荡的白雾,却一次次失败,不是失误抹掉了旁边的树木,就是不小心抹掉了地上的落叶杂草。而不远处那片雾气依旧是原本的样子。   试了好多次后,总算可以抹掉雾气了,但她却无法将雾气与别的东西分开,经常动一次命器,就是将雾气连同附近的花草树木一同抹去,密林里留下坑坑洼洼的一块块,十分突兀。   莫铃兰额上渐渐沁出汗水来。   迟一悬见她着急,从背包里拿出个蒲团原地打坐。   要不是得在员工面前顾及形象,他真想掏出一把躺椅,再掏出一把灵食,一边吃一边看电视。   “慢慢来,给你一日时间。”   莫铃兰闻言顿时一松,但也不敢懈怠,她不再傻干,也盘腿坐下,手里盘着命器,目光盯着不远处的迷雾。   而迟一悬已经看起了电视节目。   所谓的电视节目,自然是命器隔空直播朝歌里的戏台。   台上的《五打恶山神》很快演到高潮,妆容俊俏的男修与被山妖掳走的女子正里应外合,齐心打败山妖。   虽然那名男修演得不错,武打戏份非常卖力,赢得台下观众一阵接一阵的喝彩,但迟一悬看得出来,戏眼全在旦角上。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女主演一开始有些生涩迟疑,但渐入佳境,台下观众反应越好,她竟放得越开,台风也越来越出色,眼波流转间,一嗔一笑,一喜一悲,无不牵动观众的心肠。   迟一悬还没看过这个世界的戏,以前在老家娱乐方式多种多样,他也不爱看戏,此时却在这个异世界里,领略到了戏曲的魅力,也不知道跟老家那边有哪些相同哪些不同。   兴盛班很卖力,为了笼络朝歌的观众,他们拿出了看家本领,用灵力加上一点特殊手法,造出的特效十分逼真,台上一下火龙舞动,一下水蛇盘绕……看得观众一阵阵惊呼。   这出戏一直唱到半夜,等唱到最后一幕,佳人与男修斩杀山妖,互道心意双宿双飞的时候,观众的热情也抵达了高潮,在兴盛班用彩色纸片造出花瓣纷纷扬扬往观众席上吹时,观众们也热情地投去赏钱。   朝歌的子民说起来还真不富裕,多的赏钱没有,但每人给个一两文还是舍得拿出来的,也有人实在抠搜一毛不拔,但热烈的气氛感染人,眼看其他人都投币,他们也按捺不住投了一个。   虽然少,但朝歌人多啊,一个观众投一枚,铜钱就下雨似的抛向了戏台。   哪怕是最鼎盛时,兴盛班也没遇到这样的热情,他们哪里知道朝歌的住民十分匮乏娱乐?只当朝歌人热情,照顾他们生意,一时十分欣喜。   白梦真只是个普通人,被铜钱砸得有些吃痛,却反而高兴。能得到观众的喜爱,对她来说是莫大的快乐。   由于观众太热情,戏演完了也拖着不肯走,让戏班子再演一出。   但把这出戏再唱一回又不够时间,况且演员们也都累了,于是蒋班主拍板,让两个主角上台临时演一段轻松的婚后戏,用其他戏临时改了一下唱词。   于是白梦真与程梦秋只好又上了台,两人在台上你侬我侬,观众在台下一脸姨母笑,最后听见白梦真与程梦秋约定一同修行共赴大道,观众们才得到满足。   散场的时候,有人拎着不肯回去的孩子笑骂,“看到没有,修为高才能找到漂亮媳妇,还不赶紧回去睡觉,长不高看以后谁家姑娘要你。”   也有早就互相有意的男女在方才的“花瓣雨”中搂在一起,定下彼此共赴大道的诺言。   还有人追问明天中午唱不唱戏,要是中午能演一场,他们就带着饭碗跑过来边吃边看……   这场热闹差不多天明才彻底散去。   而迟一悬也满意看到居民幸福度以极快的速度涨到了90分,而在今夜这场戏之前,朝歌这个月的居民幸福度一直卡在79分不上不下的。   人口多了就是这样,杂念也多,再不像之前那样有吃有喝就会觉得幸福了。有了娱乐活动后,朝歌子民的遗憾又去掉一种,幸福度自然而然上升。   哦耶,这个月又可以拿到幸福度的奖励点数了。   迟一悬又巡视了一圈领地,发现大多数人都在讨论今天的戏,其他人则在熬了大半夜后,回去床上一躺,非常痛快就睡着了。   “很好,没什么闲人再去讨论哪家长短了。”   这时,命器提醒道:【恭喜您,朝歌的人口已经突破四万。】   迟一悬之前跟它说好了,人口每破一万提醒他一次,现在朝歌开放,每天都有不少人涌进来,要是时时提醒他又增加几个几个人口,不但命器烦,他也很烦。   “看来新年前十万的目标稳了。”迟一悬心里有了数。他也休息够了,去看莫铃兰。   莫铃兰则是一脸欣喜回过头,“东家,我成功了!”   莫铃兰隔空将那块布一拢一包再一搓,不远处的迷雾就像是被一个无形的口袋罩住,又被压平,最后消失无踪。   她这个做法,就是用命器将无形的雾气罩住,再内部抹除。   因为开发出了命器的新用法,她的灵力也提升了一节,隐隐有突破到练气六层的征兆了。   迟一悬很满意,然后也不给莫铃兰休息的时间,像个无情的甲方老板一样,继续提出要求,“好,那你现在试试把我们从凤城来到这里的痕迹都擦除吧!”   要她擦除这上百里留下的痕迹?莫铃兰表情空白,啊了一声。   迟一悬鼓励她,“要勇于突破自己啊!等你成功了,就能像马弘宣那样筑基了。”   这张大饼实在太香了,莫铃兰毫不犹豫咽了下去,又开始不眠不休地尝试。   迟一悬则抽空用传送门回了趟朝歌,看马弘宣闭关没出问题后又睡了一觉,等他再度来到莫铃兰身边时,莫铃兰已经从擦脚印领悟到擦气息了。   但凡生物走过的地方,就会留下痕迹,不是脚印也会是气息。   嗅觉灵敏的动物能隔着很远的距离追踪到猎物的气味。强大的修士自然也能依靠气息或者灵气波动的痕迹找到目标。   迟一悬点拨莫铃兰,就是要把她培养成专为朝歌扫除痕迹阻断追踪的善后成员。   看莫铃兰已经领悟到了,迟一悬没有再走开,陪着她又练了一日,终于让她学会了彻底擦除他们从凤城出来后的所有痕迹。   算着时间,正好那只灵鹤也该飞到东极海附近了,迟一悬没再拖延,带着莫铃兰追踪过去。 第71章 第一更   东极洲与东辰洲交界处。   当莫铃兰被东家放下时,她惊异地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一片完全不同的天地。   脚下是松软的沙地,身旁是大块大块黑色的礁石。拂面而来的风里有股咸湿的气息,她还听见哗啦啦的巨响。不禁循声望去,只看见雪白的潮水来来回回冲刷着岸边,那力量十分惊人,莫铃兰毫无怀疑如果是自己站在那岸边,此刻已经被潮水卷进了水底。   目光顺着潮水再往远望,她看见一片宽阔得难以想象的大湖,视线尽头处电闪雷鸣狂风暴雨,阴沉的乌云从远处一直蔓延到他们头顶的天空,仿佛随时压下来。   莫铃兰好半晌才在震撼中回神,不禁低低呢喃,“这里难道就是书上写的大海。”   “不错,这是东极海。”   东极海!   莫铃兰呼吸一紧,她在书上看过,据说长生界有一十四州,这些大洲浮在望不到边的海面上,每个大洲之间都有海水相隔,为了方便称呼,人们将东辰洲与东极洲之间的那片广袤大海称作东极海。   东极海与凤城相隔万里,中间是要叫凡人走断腿的绝灵死地,不久前他们还在那片密林里,而东家只是带着她跨了一步,她甚至什么都每看清,就来到了这样遥远的地方。   东家的本领当真深不可测!   莫铃兰敬畏的同时,心中也不免欢喜。谁不希望自己追随之人本领强大呢?   【莫铃兰只是练气期,最好不要带她进入东极海。】   迟一悬点头,他让莫铃兰原地等待,自己则往前踏出一步,下一刻他的身影原地消失,转瞬间已出现在东极海的上空。   这是迟一悬钻研出传送门新玩法。   刚开始得到传送门的时候,要熟练掌握开门关门的操作,还得找个避开人的偏僻角落开门,后来他学会操作传送门隐形,但这时候还是要自己做一个开关门的动作。   直到现在,他已经熟练运用隔空开关门这项技术,搭配精准定位,间接实现了瞬移的效果。   用传送门进行短距离跳转虽然也耗费灵力,但比修士御风飞行更快,更不容易暴露他只是个筑基的事实。   到了东极海上空后,他又往前瞬移了一段,然后就悬浮在半空中静静等待。此时他距离风暴的中心已经非常接近,狂风将他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他静静站着,漆黑眼瞳里倒影出不远处交汇的雷电、肆虐的狂风,翻涌的海浪,与一座在风暴中若隐若现的陡峭山峰。   莫铃兰爬上礁石极目远望,她将灵力逼到双目,依稀能看见东家于风浪中卓然而立的场景。天地浩渺,那人孤翼只影,给她一种难以言说的寂寥之感。   她想,东家不常出门,在朝歌的时候也总一个人待在小宅内,他会否孤单呢?   东极海上,迟一悬静静站了一会儿,说道:“好了没有?要不要我摆个姿势?”   【陛下,这样就很好。】   片刻后,命器帮他拍完了照片,迟一悬立刻打开面板查看,对相册里多出的几张新照片感到十分满意。   但凡是个开放世界游戏,就永远不缺风景党,迟一悬当初设计游戏的时候自然也安排了拍照录屏功能。现在他每到一个新地方就会让命器给他拍照留念。平常在朝歌时,他也让命器帮他拍了不少生活照。   “这么多照片,回去够我跟爹妈吹上好一阵子了。”迟一悬欣赏了一会儿照片,就听命器提醒道:【来了。】   与此同时,迟一悬的神识感受到一股由远而近的灵力波动,当即抬眼望去。   只见一只碧色玉鹤拖着点点逸散的灵光从远处飞来,这只传讯玉鹤也就人指头大小,飞行速度却很快,眨眼间就已经冲到了迟一悬面前。   迟一悬却没有阻挠,而是任由这只玉鹤绕过他身旁,一头扎进了东极海最暴乱的区域。   就像蚂蚁从高空坠落不会死亡,似传讯灵鹤这般微小之物,也获得了天地独一份的仁慈。   对筑基修士而言十分危险的东极海风暴,却无法阻挠传讯灵鹤的飞行,它就像一团空气,轻轻松松从雷霆风暴中穿过。   迟一悬目光一直盯着它,直到它飞到风暴中心,他才一抬手,将一扇传送门甩到它面前。   传送门无声洞开,那只灵鹤毫无察觉,翅膀一扇飞入了传送门之中。   成功了!   迟一悬心神一松。   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拦截这只灵鹤。   毕竟拦截传讯灵鹤要搭配屠戮东莱国皇室乃至灭城行动。但凡漏掉一个都有走漏风声的可能,可迟一悬又做不到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但单独拦截灵鹤,跟掩耳盗铃也没区别了。凤城中虽然没有修士,裴淮也没几天可活了,但那么多目睹灵鹤飞出去的人,将来总有人好奇消失的灵鹤,然后再查到他头上来。   到时候霸刀门就会很奇怪,他还要去撒谎去解释自己没有拦截灵鹤,而谎话说多了,可能又会引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既然这么麻烦,那就让灵鹤去呗!   当然,得打个时间差。   于是迟一悬很快想到办法,他不动灵鹤,不在灵鹤上面留下任何一点痕迹,但他可以让灵鹤飞进传送门,把它传送到最遥远的地方去。   灵鹤飞错方向,延迟两三个月的时间很正常吧!   这样灵鹤依然能抵达霸刀门,不会有人怀疑到他头上,至多是觉得裴淮施法出错,才让灵鹤兜个大圈子。   而东极海就是最好动手脚的地方,这里灵气混乱,灵鹤在其中出了点错,很正常。就算霸刀门的人检查不出什么,也至多怀疑裴淮施法出错,可那时候裴淮早已死无对证。   这才是迟一悬拖延到现在的原因。   送走灵鹤的传送门无声闭合消失,再次展开在迟一悬身侧,迟一悬往前走了一步,出现在莫铃兰身边。   他略有些轻松道:“用你的命器。”   莫铃兰隐约明白这是她这趟历练的最终目标了,她精神一震,立刻召出了自己的命器。   白布凭空浮起,莫铃兰双目灵光熠熠,她看见了周围浮动着一丝丝肉眼看不见的光点,那代表他们两人在这片区域留下的气息、尘屑以及灵力波动等等,她还看见自己掉了的几根头发。   跟那些光点相比,她的头发每一根都像绳索那么粗壮。   操纵着自己的命器,莫铃兰将这些东西一一擦去。   抹去她自己的气息痕迹倒容易,但凭她现在的修为,想要抹去修士的气息痕迹很难,莫铃兰刚刚擦除了一点点,自己本已经恢复的灵力就空了一大半。   这时候,一只手虚虚按在她的后心,紧接着的,那股熟悉的强悍灵力再次温和地进入她体内。   莫铃兰粗重的气息慢慢稳定下来,操纵命器也不再像之前那么费劲了。等将两人留下的痕迹一一擦除,莫铃兰心头大喜,成就感油然而生,觉得自己对命器的认知又多了一层。   等确定莫铃兰清除掉所有痕迹,迟一悬毫不耽搁,立刻带着她开门回到朝歌。   莫铃兰被他带着往前走了一步,眼前已经是熟悉的情景。   这就……回来了?   莫铃兰心里涌动着喜悦,她回想着这几天的经历,在密林中的苦练,在东极海边的见识经历……身上气息节节攀升,灵气暴涨太快令她气息混乱,脸庞也浮现出醉酒般的红晕。   她意识到什么,激动地抬头看向那人,“东家,我这是也要晋升了吗?”   迟一悬点头,“快去吧!”   莫铃兰匆匆行了一礼,就快步跑向玉龙台的静室。   迟一悬则一转身,开传送门直接进了小宅卧室。   “莫铃兰的积累比马弘宣差了点,不过这次应该能晋升到练气圆满,距离筑基也不远了。”   “马弘宣再有一两天应该就出关了,出关后他就是妥妥的筑基修士。朝歌终于又能有一个撑门面的了。”   “朝歌子民晋升我都能拿到点数奖励,算一算这次马弘宣升级大概能给我返4800点数,不错不错,差不多等于解锁一个新功能了。还是多多提升子民修为靠谱啊!”   “要是每天都能有人筑基,那我岂不是每天躺着就能有大把点数进账?”   之前朝歌内也时不时有人晋升,但那都是练气低中阶的升级,每次只能给迟一悬几十一百的点数,他经常懒得去看,只让命器每周做个汇总给他。   这一次马弘宣连跨五级升筑基,能带来将近五千的点数奖励,听起来就十分可观了,也让迟一悬更重视起人才的培养。   【您可以开放更多入城名额,也可以适度提高修行者的福利待遇。】   “你说得有道理,人口基数变大,出修士的几率也更大。”正说着话,一条滑滑软软的东西忽然在迟一悬腿边蹭了一下,他不以为意,低头伸手,一把将这条尾巴深深没入地底的碧色半透明小蛇从地上揪起来撸了一把,“怎么又跑过来了?我今天忙,没工夫给你做奶茶喝。”   小蛇似乎没听懂,在他身边讨好地蹭来蹭去,等了一会儿,见迟一悬坐着不动,就乖乖顺着桌面流了下去,趴在迟一悬脚边游来游去。   迟一悬盯着这条小蛇看了一眼,自从他给灵脉塑舍成功,灵脉以那条沙虫的躯体为壳,长成了一棵封住苦海道出口的水晶大树,那棵大树漂亮归漂亮,但一动不动,谷内住民看久了也就习惯了,不再特意去关注它。   殊不知那棵大树底下的根一直延伸到迟一悬的小宅这里来,末梢化作小蛇模样,每天拖着条长长尾巴来他这里讨吃的。   奶茶是它的最爱,灵食点心也凑合,实在什么都没有的话,撸一把也可以。迟一悬刚开始总被它吓一跳,后来就习惯了。   今天这条小蛇却没有往日精神,之前睁开一条缝的眼睛也有闭合的趋势,这说明灵脉有些虚弱了。   【马弘宣为了筑基,短时间内吸纳了太多灵气,灵脉已经有些吃力了。陛下,它只是一条不到玄级的小灵脉。】   迟一悬轻轻叹口气,“多久能恢复过来?”   【有了塑舍之法,大概几个月它就能完全恢复。】   迟一悬多撸了它几下,面色有些凝重。   朝歌本来就是靠着灵脉才能吸引源源不断的人口进入。但是人越多,吸纳走的灵气也越多,如果人口持续不断的上涨,而灵脉没有外力补充的话,有塑舍之法也吃不消。   让人一直干活却不给吃饭,能不出问题么?   这是一条不到玄级就诞生了意识、还会自己跑去吸纳灵气漩的特殊灵脉,虽然那意识很微末,还比不上小猫小狗,但也弥足珍贵,绝不能就这么消耗掉。   “把这件事记一下,等空闲了我出去捉些灵气漩喂一喂它。”   迟一悬就没想过用灵石喂它,朝歌如今的灵石都是这条灵脉产出的结晶,它产出来的,再喂回去给它,虽然也不是不可以,但总感觉很奇怪,凤城灵脉无所谓,但自家灵脉,迟一悬舍不得这么搞。   况且它看起来对灵石也不感兴趣,半点没有当初面对灵气漩的热情。   “想要点数就得不停增加人口,但增加人口就会加速灵脉的消耗。难怪那些仙门的门槛那么高。”   【恭喜,朝歌总人口已突破五万。】   迟一悬回神,“提取一些点数再升两层,然后我们立刻去拿金丹遗产。”他一刻也不能再等了,至少一刻也不愿意呆在朝歌了。   霸刀门那边至少能再拖延两个月的时间,而他现在着急的原因在于这个世界存在跨级晋升的可能,万一马弘宣有所顿悟,筑基后又升级一两层,那岂不是分分钟看穿他的真实修为?   虽然他肯定马弘宣不会叛变,但他好歹是个老板,被手下发现自己修为也就那样,他不要面子的吗? 第72章 第二更   凤城   裴淮死了,在发出那只灵鹤没多久,他就断了气息。   这也意味着东莱国没了最后的庇护,日后要彻底沦为鱼肉。   裴淮就是牵挂这一点,才那么着急发出灵鹤。   他们的太子不久前才受了霸刀门一顿打,东海国又在旁边虎视眈眈,这时候若是能在一位有本事的金丹修士与霸刀门之间牵线搭桥,东莱国就能重获霸刀门的重视,也能有一位金丹真人做依仗,可惜这番打算又落了空。   先帝遗体已经装入棺椁中,宫中却没有任何治丧的准备,凤城中也仍沉浸在重获灵脉的喜气中,没有任何一条白布挂出。   因为宫中封锁了消息。东莱皇室不能让裴淮的死讯泄露出去,却也不知道能瞒住多久。   夜深露重,殿内燃烧的火盆却带不来任何一点暖意。   裴显玉披麻戴孝跪在灵堂内,木然地盯着一张张烧起的纸钱。   身旁侍从小声劝说,“殿下,您该处理政务了。”   裴显玉却讽刺一笑,面色在火光下竟有些狰狞,“有什么用?还不如修士一句话管用。”   侍从顿时哑然。   裴显玉看他被吓住,一时怔怔的,他眼睛又有点发红了,对着这个从小一起张大的侍从倾诉起来,“我只是不明白,为何这么难?”   在东莱国,他是万人之上的太子,去了仙洲,他什么也不是。这也没什么,无论是出卖色相,还是跪在霸刀门长老跟前祈求,他都做了。可是放低尊严,什么也得不到。   他还去找了曾经拜入灵剑宗的两位先祖,据传那两位先祖当年是何等惊才绝艳,否则也不能被三大宗之一的灵剑宗相中,若是活到现在,也该是两位金丹真人了。几百年杳无音讯,旁人都说那两位断了前尘,早不记得什么东莱国了。   他厚着脸皮去找,却发现他们刚刚筑基就一起死在了秘境当中。   太爷爷为了给他留个依仗,才送出灵鹤,却反而惹了朝歌之主厌恶。   裴显玉回忆起那人年轻俊美的相貌、阅尽千帆一般淡漠的眼神……   这样的天骄,想来不会有任何烦恼,任何不平。   静默了半晌,裴显玉开口,“从宗室中另选一人继位吧!”   ***   东莱国,边境奴隶营。   望不到尽头的长城墙根,一批批奴隶正麻木地装运沙土、搬运石块,他们饱经风霜的脸上是一层层堆叠的愁苦,眼神黯淡,没有一分光亮。   陈东就是这些奴隶中的一个,他吃力地将搬起一袋沙子,但是瘦骨嶙峋的身体像是用光了最后一点力气,沙袋刚刚扛到背上,他就被压得扑到了地上。   但陈东第一反应不是爬起来,而是飞快蜷缩起来护住头颈。   然而预想中的鞭打并没有到来。   往日里严酷的监工都被叫走,他们和几个兵卒站在一块,不知在聊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所有正在干活的奴隶就被喊过来集合,陈东也慢吞吞地站起来,跟着其他人站成一堆。   一个兵卒忽然宣布道:“国都传来旨意,天下大赦,从此废除奴籍,你们都自由了!”   奴隶们脸上显出呆滞的神情,却不是之前的麻木,而是不可置信,渐渐地,有人眼神中亮起了光。   陈东喘着粗气,一下子激动地冲到最前面,“官爷,这是真的?我们真的自由了?”   那兵卒不耐烦摆手,“骗你们作甚!”他喝道:“都规矩点,你们虽然自由了,但城墙还是要修的,不过按照民工的价给,等修完了,你们想回原籍就回去,不想回就随便找个地方落户。”   虽然也是修城墙,但民工跟奴隶可完全不同,奴隶就是用来烧火的柴禾,不烧干净不罢休,每日要干繁重的体力活,一天只给两顿稀粥吃,吃进肚子里的根本补不齐每日干活的消耗,于是被耗掉的就是他们身上的肉和血。   一旦成了奴隶,无论曾经什么样,到后来都变成骨瘦如柴的鬼样。要是苦海道的人牲不够用了,也许还会将他们征做人牲。   但民工每天都有工钱,还包吃包住,在这里修城的也有一些民工,他们每天都有三顿干饭吃,偶尔还有肉。   听到这个好消息,有人高兴地晕过去,有人原地痛哭,有人想留下来继续干活,攒点钱回老家,有人再受不了这个地狱,听说能走,迫不及待就跑了。   陈东是前者。但他不是想攒钱回老家,他是天生的奴隶,也就是说,他是以前的奴隶生下来的小奴隶,他的家人早就死在繁重的苦役中,他也没有家乡,他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一时呆在原地没有动弹。   这时有人询问,“官爷,朝廷怎么忽然大赦?是皇帝大寿吗?”   那些兵卒也正在和监工聊这事呢,闻言就道:“皇帝两百多岁了,要是过寿就大赦,哪留你们到现在?”   他说道:“是一位金丹真人,帮凤城补灵脉,条件是废除奴籍。”   兵卒也是修行者,不过停在练气一层好多年了,不知什么时候才长进,他们的爱好就是八卦那些高阶修行者,这回有个金丹真人的谈资,他们都不厌其烦地说好几天了。   “要说这位金丹真人,可真是位大善人,听说他因为看不惯苦海道吞噬人牲,就自己留在无名荒漠镇压,还收留了那些人牲……”   “听说现在还建了座城,专门收留些无家可归的人,无论什么身份,只要进了朝歌,就受那位真人的庇护了。”   “那些人可真是命好啊,要不是离得实在太远,我都想进朝歌呢!”   那些兵卒闲谈着远去了,可他们说的话却留在了陈东心里。   他想,他知道该去什么地方了。   随着凤城消息传出,像陈东这样的人,变得越来越多,像无数滴水珠凝成的大泽,那传说中收留无数可怜人的朝歌,也成为了他们梦中的第二家乡……   ***   【恭喜,您推动了奴籍的废除,您扩大了朝歌的影响力,您让朝歌成为万万人的向往,您获得点数20000。】   【恭喜,您的领地又解决了三万人的就业,您获得点数三万。】   【恭喜,最近一周,您的领地内又有一些子民获得晋升,您总计获得点数两千。】   【恭喜,您新增人口37452,您获得同额点数。】   【恭喜,您11月份的居民幸福度合格,您获得点数两万。】   【恭喜,您麾下的得力下属马弘宣跨级筑基成功,您获得点数4800.】   【恭喜,您的得力下属莫铃兰跨级晋升练气圆满,您获得点数3800。】   【您的历史总点数为29万零一百五十八。】   【您当前可用点数为14万零一百五十八。】   迟一悬提取了十万点数,修为从筑基五层晋升到筑基七层。   越往上升级,需要耗费的点数越多。十四万点数听起来多,但真是不经用!而此时距离晋升金丹,还差二十多万点数。   “路漫漫其修……不不不,时间不多,现在是路急急了!”   迟一悬晋升后,清点了一番家当,带上充足的丹药和护甲灵石,就开门来到了冰蚕上剑印标注的地点。 第73章 第一更   冰蚕剑印上标记的地点,竟然距离银城不远,就在落霞山内围。   落霞山是银城附近唯一一片有价值的野地,曾经有条灵脉从天而降,像一团红云落入了这座山中,使这座无名山一夜之间生长出许多灵草灵药,之后这座山就有了“落霞”这个名字。   此时正是白天,进入落霞山打料的修行者络绎不绝。   灵力托着迟一悬的身体悬停在半空中,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注意到几个修行者在闲聊。   “内围的好草药越来越少了啊!”   “哼,好的肯定早被陈家人拔光了,那一家子仗着有个亲戚做城主,风光了那么多年。要不是朝歌大方,压着陈家强行开放内围,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普通修行者,只怕得等到陈家把内围拔秃了才进得来。”   “反正现在都开放了,等过几年,又有好草药长出来,我们再来呗。”   【时隔多年,当初那条溃散灵脉残留的灵气已将近枯竭,以后再也不会长出好草药了。可惜凡人看不懂。】命器轻叹。   迟一悬点头,筑基修士是可以看清一个地方灵气浓郁与否的,因为修士除了眼睛,还有神识。   假若他现在还是个凡人,他肯定也看不出这片郁郁葱葱的山林即将灵气耗尽了。毕竟普通修行者是感受不到灵气微弱变化的。   打个比方,两盆豆子摆在面前,一盆一万粒,一盆一万三百粒,修士神识扫一下就能知道哪盆多哪盆少,但修行者,他们得称一称才能分出来,更何况有的称准确度不够,还称不出这种细微差别。   迟一悬要不是在短时间内就从凡人变成修士,他也不明白这种一夕之间世界大变样的感触……   难怪人人都想成为修士呢!带着这个想法,迟一悬俯身飞了进去。   落霞山并不只是一座山,而是一片连绵山脉的统称,他飞过外围,一直往上冲,山峰高有百丈,越往上植被越茂密,但基本都是不入品的普通植物,带有灵气的万里挑一。   最高处的山顶几乎可以触到云层,他的身体在灵光护持下不受强风影响,极速穿越横斜生长的枝杈,冲向山峰一侧密密麻麻的墨绿藤蔓。   藤蔓柔和地落在他身上,视线里尽是胡乱缠绕的根茎,下一刻,他眼前一黑又是一亮,整个人穿透一层如水的薄膜,落入一个宽敞的山洞之中。   “藏得可真隐蔽,要不是有剑印指引,谁能想到这里有一个秘境呢?”   眼前的山洞明显是人为开辟出来的,里面干净整洁,却又不是那种方方正正的古板形态,而是相当有审美意趣。   只见山洞穹顶很高,朝南一面,距离地面约莫三层楼的高度开了个洞,此时一束天光从那洞口斜斜射下,拢着飘舞的微尘,落入一池潭水中。   水边有一棵歪脖子松树,深绿的针状树叶已有一半探入水中,引得水中鱼儿时不时啄上一口,歪脖子树干上还有一卷尚未合拢的书卷,几乎能想象到原主人是如何坐在树干上伴着那束光,一边看书,一边逗弄小鱼的。   “不仅有情趣,还挺有爱心呢,难怪会跟一个凡人小姑娘结下缘分。”   【您是怎么看出来的?】命器好奇。   迟一悬一指那松树,“松树叶可以治鱼病啊!”   迟一悬不免又想起了一段记忆,【当年我爹妈其实也承包了鱼塘,他们养鱼卖鱼,家里还有一些治疗鱼病的书籍,我跟着看了一点。】   【令堂令尊真是勤劳能干。后来呢?】   迟一悬:“后来他们就创业失败了,要不然他们也不会改做调味品啊!”   命器:……   创业艰难,不是谁都能成功的,迟一悬的爹妈一开始也失败了几次。这是迟一悬当年对两人没有信心的根源。也是常理,要是老板真那么好当,世界上早就没有打工人了。   除了那束光,那潭水,那棵树,迟一悬还看见了石床石桌石灶台,雕刻手艺有些粗糙,装饰上却很有格调,石床上铺着毛毯,桌上摆着花瓶,灶台旁还有一些未用完的调料粮食。   迟一悬看了一眼,都是灵食。   “从痕迹上看,这个地方开辟出来不超过一年,应该是那位修士死前的居所,临死前还能这样布置自己的地方,应该是个很热爱生活的人。”   迟一悬喃喃自语,“有善心,有意趣,还是金丹修士,怎么会安安静静地死在这里?”   虽然主人早已不在,但迟一悬也只是礼貌地站着,没有去坐那张看起来很舒服的石床,尽量让这里的一切保持原样。   他只是很疑惑,“奇怪,遗体呢?我还带着香烛纸钱准备祭拜呢!”要不然两手空空上门来拿遗产,他还怪不好意思的。   【陛下,您戴上装备试试。】   命器一提醒,迟一悬立刻将那副花了他一千点数的千幻叆叇拿出来戴上,道具的作用让他的气息瞬间达到了金丹修士该有的强度,然而眼前景象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一人一命器懵了一会儿,迟一悬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被那道剑印给驴了,但他看看那处颇有意趣的潭水,想想那只冰蚕,还是从背包格里取出香烛点燃。   “虽然有点失望,但不管怎么说,那只冰蚕还是给了我好处,给原主人上一炷香是我该做的。”   迟一悬还自带了个香炉,朝着石床的方向敬了三柱香,就当原主人还在那里,然后插.进香炉。   烟雾袅袅盘旋,下一刻,迟一悬眼前的场景变了。   那张原本空无一物的石床上,忽然多了一具盘坐的身影,她细眉秀目,双眼微合,面庞冷白僵硬,明显早已死去多日。   【原来如此。】命器喟叹道:【陛下,书中有记载,金丹以上修士死后,尸身可百年不腐。】   迟一悬脑洞大开,“那岂不是很容易被人借尸还魂?”   随即松了口气,“幸好我刚刚只是想过坐上去,没有真的坐上去。”要不然不正一屁股坐人家怀里?多没礼貌!   迟一悬又看了那女修一眼,遗憾道:“她长得真好看,也很年轻,真可惜。”   【陛下,那样您就拿不到遗产了。】   迟一悬十分光棍,“也无所谓,多一个好修士活着不挺好?”   命器叹息,【您的胸怀果真……】   命器没说完,迟一悬下一句话已经接上去了,“她跟杏春那么好,要是能在这里养好伤活着出来,那不得去朝歌找杏春?”迟一悬搓搓手,“你说我要是对她发动技能二,多大概率能勾引她加入朝歌?一个金丹欸,要是也喊我一声老板,那我多有面子!”   命器:……   技能二:伯乐之魂。这个技能相当没有存在感,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被使用过,真是可怜的技能。   见命器沉默,迟一悬还挺委屈,“都怪你,不给我贷款,要不然我哪里需要为了一个金丹奔波来去?”   命器:……   迟一悬不依不挠:“你说话呀,我知道你在听。”   片刻后,命器才有些无奈道:【陛下,做正事呢,不要撒娇。】   迟一悬惊呆,正要反驳,命器又吐出一串话,【陛下,如果您是因为害羞的话,可以闭上眼,我替您指示方位。】   迟一悬:……   他哑然,而后恼羞成怒,“你胡说什么,我有什么可害羞的?”说着说着还尬笑起来,“哈哈哈,你真搞笑。”   命器:……   这整个山洞里,唯一一个可能跟遗产有关的,就是女修身上那枚疑似储物法器的玫红色珠子。   而那枚珠子,正在女修怀里靠近胸部的位置,只从衣领那里露出个边。   迟一悬长这么大,跟女孩子说话的次数都很少,当然,女下属不作数,那是谈工作。   虽然面前只是一具尸身,但还是带给他一些压力。他总忍不住想,此时此刻,会不会正有人注视着他。   此时此刻,这女修的在天之灵会不会正看着他?   他清楚自己只是想拿东西,但只要一想到他的举动会被对方误解为耍流氓,羞耻感就淹没了他。   他也不是没想过用灵力把珠子取出来,刚刚就偷偷试过了,结果失败了。   冷静冷静,刚刚只是他的想象,对方已经死去很久了。   【陛下,您不是真正的金丹修士,此时用灵力只会彻底暴露您的跟脚。您忘了,您不具备金丹修士的灵力。】   【但在千幻叆叇的作用下,您的身体表面上是金丹的。更何况,这只是一具遗体,并非真人,也不会对您有任何想法,所以,大胆上吧陛下。】   “你闭嘴!”迟一悬咬牙道,“事死如事生你懂不懂?”   命器安静了。   迟一悬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十对着那具遗体又拜了拜,“我只是依照约定来取您的遗产,迫不得已才会在金丹之前过来。还请您海涵,绝对无意冒犯!”   话音未落,迟一悬闭上眼伸出了手。   命器:【向前,向前,向前……陛下,大胆点,您刚刚只移动了两厘米。】   【再往前,再往前……停,好,往左。】   迟一悬碰到了一个冰凉光滑的东西,他知道这就是那枚珠子了,只是还不等他将珠子取出,他整个人忽然间天旋地转,眨眼跌入了另一片空间。   迟一悬下意识睁开眼,发现自己离开了那个山洞,出现在一座屹立在高峰上的殿宇中。   周围云遮雾绕,仙气飘飘。   迟一悬惊魂未定,“这是哪里?”   【抱歉,我判断失误,那珠子不是储物法器,是一件能将人吸纳入幻境的法宝。】   “所以我们现在是在幻境当中?”他松了口气,拍拍胸膛,“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那遗体复活了呢,幸好没有,要不然我可真是瓜田李下有嘴也说不清了。”   命器:……   所以您从头到尾只关注这一件事情吗陛下? 第74章 第二更   迟一悬观察起周围,这个幻境非常逼真,一草一木,一花一树,连花瓣上晶莹的露珠都生动讨喜,与此同时,还有磅礴的灵气弥漫周围,原来那些飘来飘去的云雾并非真的云雾,而是灵气浓郁到极致所形成的意象。   迟一悬行走在灵气形成的云雾间,一呼一吸吐纳的皆是纯净至极的灵气,身体仿佛泡入温泉中,暖洋洋的,舒服得让他几乎要睡过去。   【陛下,当心,这只是幻境,不是真实的。】   迟一悬即刻清醒,他拍拍脑袋,游目四顾,“这是哪里?”   【应该是灵剑宗内。】   迟一悬,“说说。”   【在北盛洲时,我扫描到一本修士编写的游志,其中就有他对灵剑宗的描述,那本游志上还细心画了配图。陛下,请往上看。】   迟一悬抬头,目光透过云雾,看见上空笼罩的结界,那隐隐泛着蓝色的透明结界上,正有一柄柄细小的玉剑,游鱼一般在结界中盘旋。   【陛下,请面向前方,以神识观测。】   神识穿透遮蔽视线的重重山峰,迟一悬看见远处一座顶部削平的高山上有一座玉石铺成的高台,高台上无数弟子身着白色剑袖长袍、腰系蓝色绣云纹革带,正持剑演习。而在这座高台中央,在那群弟子身后,一并百丈高的巨剑矗立着,其上灵光流转,符纹暗显。   【灵剑宗是以剑为特色的仙门,无论什么地方都离不开“剑”这一元素,他们在招收弟子时,也会额外看重命器是剑的修士。那里是试剑台,灵剑宗弟子练剑比试的场所之一。】   迟一悬恍然。   即使感受到的灵气都十分真实,但他现在彻底相信这里是幻境了。因为刚刚他用神识穿透那几座山峰的时候,没有遭到任何阻拦。   真要是现实,这里灵气如此浓郁,每一座峰头都必然有主人,绝不会放任一个小小筑基的神识随便乱闯。   “那位女修,莫非是灵剑宗的弟子?”   迟一悬更惊奇了,天下第二仙门啊!灵剑宗的弟子怎么会跑到东极洲去?   与此同时,这件事也稍稍改变了他的认知,要知道在这之前,他可是认定了仙门都是一群贱货,现在一个他尊敬的女修出自灵剑宗,不禁让他产生了一个想法。   “千人千面,一个宗门弟子成千上万,怎么可能每个人都是同一类人,以后我不能再抱着之前的偏见了,该更客观地看待仙门弟子才行。”   当然,仙门掌舵人和那些长老肯定没得洗。   就在这时,一行身着粉裙的侍女匆匆经过,她们看不见迟一悬,也不受迟一悬的干扰,正往不远处的大殿行去。   迟一悬觉得这个幻境是那位女修留给他的考验,于是毫不迟疑地跟上去,打算看看这里发生的故事。   【陛下,注意沉稳!】   迟一悬脚下飞快,“幻境欸,相当于闯关副本,这里不讲究这个。”   【前面是产房。】   迟一悬脚下一个急刹,骤然停住。   不久后,那座大殿里传出洪亮的婴儿啼哭声。迟一悬靠在窗旁看,看见一个风华正茂的妇人一手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高兴地对床榻上的女子道:“恭喜夫人,是一对千金!”   那女子背对着窗户坐着,看不清她的样貌,只听声音温柔中含着担忧,“另一个怎么不哭?”   那妇人面色一变,这才发现不对,两个婴儿,妹妹哭得惊天动地恨不得震破屋顶,姐姐却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实在叫人不安。   产房里瞬间乱了起来,好几人围了上去,她们忙活了半天,才发现了异样,原来是因为姐姐的口中竟然含着一枚玫红色珠子。   将那珠子取出后,安静不动的姐姐终于啼哭出声,两只小手招来呼去不停动弹,似乎在寻找什么。   那名妇人将那枚珠子递上去,姐姐抓住珠子便安静了下来,睁开眼睛乖乖看着周围,十分可爱。   她们再伸手去碰,这才发现那枚珠子竟在女婴的手中消失了。   “命器!大小姐竟然是口含命器降生的奇才,真真是大喜啊!”   “这孩子,将来必定非同凡响,恭喜夫人!”   那个刚刚生产完的女子一手一个抱着孩子,温柔道:“妹妹哭得要叫破天,就叫步惊天,姐姐口含灵珠降生,就叫……惊寰吧!”   【步惊寰、步惊天……陛下,这是仙洲十分出名的一对姐妹。】命器介绍道:【她们是不满二十就晋升金丹的天才,人语绝代双姝。】   【她们的母亲是灵剑宗长老步知微,称号是雪衣尊者。】   迟一悬微微心惊,尊者是对化神修士的尊称。   “修士不是很难孕育子嗣,修为越高越难生育吗?里面那个是化神?”   命器解释道:【她现在是化神,生下双胞胎的时候是元婴。这个幻境的时间点应该是五十年前。】   【在五十年后,也就是幻境外的时间里,这位步夫人已经是化神尊者,她的两个女儿,次女步惊天在几年前晋升元婴,长女则是金丹巅峰,还没有突破的动静。】   迟一悬有了不好的预感,金丹修为,玫红色珠子,也就是说,死在山洞里那个人就是步惊寰?   接下来幻境里发生的一切验证了迟一悬的猜测。   时间跳转得很快,双胞胎渐渐长大,逐渐显现出与洞内女修相似的样貌。   相比起死在洞中那个苍白僵硬的女修,活着的步惊寰容貌倾城,气质有种山巅薄雪般的冷清,而她的妹妹与她一样的相貌,气质却活泼娇俏,十分好区分。   分明是双胞胎,但步惊寰却像个大姐姐一样,一直照顾妹妹步惊天,哪怕步惊天直到六岁才召唤出命器,步惊寰也一直等着她,每一次两人都在差不多的时间晋升,从练气到筑基,再到金丹。   她们每次晋升,灵剑宗都会为这对姐妹举办宴会,邀请二宗九门有头有脸的人物前来庆祝,许多小门派的修士也会趁机来见世面。   【仙洲条件优越,自然诞生许多天才,但这对姐妹能在二十岁成为金丹,也是天才中的天才了。】   迟一悬没有说话,幻境中时间过得飞快,金丹之后,两姐妹渐渐有了分歧,步惊天在母亲的人脉下,拜入第一宗无忧宗,成为大长老的亲传,姐姐步惊寰则继续留在灵剑宗。   很多人不明白步惊天为什么去拜无忧宗,就算想拜也该是姐姐步惊寰去,毕竟步惊天的命器是剑,而步惊寰的是一颗珠子,珠子跟丹药多像啊!拜入主修炼丹的无忧宗不正合适?   世人的猜测妨碍不了这对家世显赫的姐妹,两人分隔两地,一闭关就是十几二十年,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也就是从婴儿到少年的短短几年。   步惊寰思念妹妹,去信无忧宗询问妹妹的修行进度,惊讶地发现妹妹已经是金丹巅峰。   她有些疑惑,坐在梨花飘落,香雾弥漫的庭院内喃喃自语,“去了无忧宗后,她的进境倒是一日千里,难道相比起灵剑宗,无忧宗真的更适合她?”   步惊寰多年来顾虑到妹妹的心情,每一次都压着修为,掐着尺子跟妹妹在差不多的时间突破,这时得知妹妹已经金丹巅峰,她不再压抑修为,闭关几日后再出来,已经是金丹巅峰。   金丹之后就是元婴,然后这其中的门槛比从筑基到金丹要难上百倍。   饶是以步惊寰的资质,也被这道门槛困了足足二十年,依旧毫无晋升的迹象。   她并不着急,毕竟这个年纪的金丹巅峰,也实属惊才绝艳,然而就在她苦思突破的某一日,无忧宗传来消息,步惊天修成元婴了。   ……   幻境里时间虽然过的快,几乎是跳转似的,但因为事件比较多,也着实过去了不短时间,而这个幻境主人是步惊寰,呆在步惊寰的视角,不是修行就是修行,迟一悬有时候跟着她学累了,就倒在旁边小憩,此时听见这个消息,他也是惊得直接跳了起来。   “什么!我关注的选手居然落后了!”   命器:……   不止迟一悬疑惑,这个幻境中步惊寰同样疑惑,怎么向来资质不如她的妹妹进益这么快!   但步惊寰显然心性极佳,给妹妹去信道喜后就继续安稳修炼,哪怕母亲过来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忙时,她也摇头拒绝。   在步惊寰的理念里,每个人的命器不同,修行自然也不同,她得自己悟出来。   这一悟,悟了好几年,没个结果。   直到有一日,妹妹步惊天按捺不住来到姐姐身边,从背后偷袭了她。   梨花漫卷,剑气荡涤,步惊天一剑抵在步惊寰后心,美丽面容上显出一个得意的笑,“阿姐,你终于输了。”   步惊寰慢慢调息,无奈道:“是,我输了。妹妹真厉害。”   步惊天得了这句话,愉快地收起剑,踮着脚尖跳到她身边,亲昵地搂住她,“你好几年都没突破,外面人都开始说你不如我这个妹妹了,你不着急吗?”   步惊寰不以为意,“说就说去,何须在意。”   “姐姐豁达,小妹服气。”步惊天嘻嘻笑着,“姐姐用了多少命丹补器?怎么现在还没赶上来?是不是灵石不够用?妹妹借你些。”   步惊寰一脸迷茫,“命丹?补器?那是什么?”   步惊天的面色却瞬间变了,眼神可怕的骇人,她骤然推开步惊寰,语气森然,“你没用?你竟然没用!”   姐妹俩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   幻境起了变化,迟一悬忽然被远远隔开,听不清她们具体争吵了什么内容。   等幻境再度清晰时,情况陡变,步惊寰这位天之骄子居然被囚禁在灵剑宗的监牢中。时常有人来探望她,询问些什么,她却始终摇头。   直到有一日,步惊天带着一只储物袋来到步惊寰面前,“这里面都是新鲜的,你要吗?”   步惊寰沉默片刻,沉沉吐出一句话,“留下吧!”   妹妹展颜一笑,“我就知道,姐姐终于想通了。姐姐之前真是,用些奴畜的东西,竟然也推三阻四,没的叫我看不起你。”   步惊天离开了,步惊寰带着那只储物袋逃出了灵剑宗。 第75章 第一更   迟一悬不知道步惊寰为什么会被灵剑宗关押,更不知道那个储物袋里装的什么。这个幻境目前也没对他显现任何攻击意图,从开始到现在,他都只能像个看客一样被动接受这个幻境给予他的信息。   幻境不让他听的,他就听不到,不让他看的,他就看不到。   【陛下,也许这个幻境只是向您展示原主人的回忆呢?原主人毕竟已经离世,有些信息遗失也是正常的。就像老化的硬盘会丢失数据。】   “你说得也有道理,但如果是数据丢失,会每一次都恰好丢失关于命丹补器的部分吗?”相比起这个,迟一悬更倾向于这个幻境还很漫长,要么真正的考验要等到幻境结束的时候,要么就是考验已经开始了。   迟一悬以多年应试经验开始分析,“如果幻境内的一切都是题目内容,那么命丹补器应该就是答案相关。嘶,命丹补器听起来像是命器的扩写,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可也不对,步惊天修为飞涨,而她的命器看起来跟六岁召唤出来的那把剑没什么分别。况且听姐妹俩第一次争吵前的对话,这个命丹补器似乎是可以大量使用的,还能使用灵石兑换,命器总不能量产吧?”   真相未明了前,迟一悬想再多也只是猜测,他继续观察幻境。   步惊寰似乎答应了灵剑宗什么条件,在她接受那个储物袋后,她就被放出了监牢。   她没有回自己的居所,而是来到了她母亲雪衣尊者的道场。   这里云蒸霞蔚,飞阁流丹,瑶花奇草,暗香疏影,是凡人穷尽笔墨也描绘不出的神霄绛阙。   然而在步惊寰眼里,那山峦奇石是骸骨堆成,似锦繁花是血肉铺成,她走在梅香氤氲的璇霄丹台里,鼻子里嗅到的却是腐烂的恶臭。   雪衣尊者关切地望着她,“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在水牢里伤了元气?”   步惊寰问她,“娘,你怎么看命丹补器?”   雪衣尊者缓缓道:“这些东西,不就是与补灵丹那种助益修为的东西一样么?你啊,从小就多思多虑,要是像你妹妹那样,凡事不过心多好。”   步惊寰神色如霜,“娘,你用过多少?”   雪衣尊者以回忆的语气沉吟片刻,“唔……记不太清了,没有一千,也有数百了吧?你娘我天赋好,还是用的少的,似其他宗门,也有那种资质太差,硬生生用命丹补器堆起来的,听说还有用了上万的……”   她拍拍女儿的肩,宽慰她道:“我知你不喜欢这些,你妹妹也是,非要和你闹得这么大,害你去了水牢一遭。”   “你不喜欢,就不用了,以你的资质,将来只会比我的成就更高,只是会苦一些,将来你的同辈一个个升上去,你天才的名声保不住,可不要哭鼻子才好。”   雪衣尊者笑吟吟的,似乎在说家里没水了,去河里挑一担回来。   步惊寰一言不发,她离开雪衣尊者的道场,一身白衣独立于狂风呼啸的山崖前,视线里尽是翻涌的云海。   “世人都说云上好,可我从云上往下望,人间尸骸遍地。”   低低吐出这句话,步惊寰拍拍被母亲按过的肩膀,如同拂去看不见的污泥,而后她纵身一跃,穿过云海,坠入人间。   迟一悬也控制不住跟她坠入了人间。   这里的人间,自然不是东极洲那样的凡间,而是北盛洲除宗门辖地之外、凡人修士聚集的城池。   步惊寰一路隐姓埋名,易容换装,在北盛洲到处游历,但她始终目标明确,一直在朝着离开北盛洲的方向走。   这位家世显赫的大小姐从没在独自在外买过东西,一路上被蒙骗了好几次,迟一悬看着都着急,但这一段路程十分清晰,半点不像在灵剑宗那样,有时候快进、有时候模糊,有时候看不清其他人的脸,自从来了人间,迟一悬连一个路人头发几天没洗都看得清清楚楚。   而步惊寰使用术法时也半点不藏着掖着,明明白白展现在迟一悬面前,他看着看着,渐渐明白了对方的用意,不由自主跟着学了起来。   其中有些术法是金丹后才能自行领悟的,迟一悬提前学了,有些术法是灵剑宗数代先辈创立积累下的,不进灵剑宗绝对学不到的东西,迟一悬也学会了。   “这叫什么,还没毕业,先有了大量工作经验和大企实习经验?”   迟一悬自语了一句,他还跟着步惊寰学了一套剑法,仓库里吃灰的水华剑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幻境里眨眼又过了一个月,这一日步惊寰在旷野生火调息,迟一悬在旁边舞了一套剑法,他问命器,“帅不帅?”   【来如雷霆,罢如江波,气势如虹,皎若游龙……】命器吐出一窜夸奖的成语,语气真诚道:【陛下,此时若不是在幻境里,您仅凭这剑法就能名动四方。您是世间罕有的天才。】   迟一悬:“比步惊寰还天才吗?”   命器:……   久久听不到命器的奉承,迟一悬垂眼低落道:“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是我自取其辱了。”   命器就见不得他伤心失意,连忙道:【陛下,您还年轻,前途无量,步惊寰已经三十五岁了,等您三十五岁的时候,一定比她更天才。】   迟一悬当即道:“嘘!小声点,不要议论女修的年纪。”   命器:……   正在这时,步惊寰似乎察觉到什么,猛然睁眼起身,飞身朝着远去掠去,迟一悬紧跟其后。   在这片旷野前的峡谷里,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修捆了几个小女孩,正一边赶路一边威胁,“谁再敢哼一句,我就让他葬身荒野尸骨无存。”   理所当然,这个捆着一堆小女孩的男修被步惊寰教训了一顿,步惊寰逼问他带着这些小姑娘去哪里,得知是去红袖香后,她毫不犹豫将人杀了。   鲜血溅在地面,那些小姑娘呆呆看着,随即露出了感激之色,只有年纪最小的那个缩在草丛里,瞪大恐惧的双眼盯着步惊寰。   迟一悬也一眼注意到了她,虽然年纪更小,面容更稚气了些,但这个缩在角落里的小女孩,很明显就是杏春。   “红袖香是什么?听起来有点耳熟。”   【仙洲最出名的青楼,您忘了,您第二次去北盛洲时,有位掌柜向您提过。他说有一种点心是红袖香的锦嫣仙子所创。。】   步惊寰很快将其他被拐女孩送回家,只有一个杏春很难办,因为这个孩子父母双亡,已经独自一人流浪了很久。   步惊寰于是把杏春带在了身边。两人一路同行,步惊寰教导她怎么使用命器,怎么运用灵力,而一开始对她十分防备的杏春也渐渐放开了心防,变得越来越活泼,还总喜欢踮着脚尖躲到背后吓她。   “原来她们是这样认识,这个时候的杏春竟然已经有命器了。”   【现在看来,她是仙洲人士,仙洲出生的孩子十岁左右召唤出命器是很寻常的事情。只是我们在东极洲见到的杏春为何是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呢?】   迟一悬也想知道。   ……   步惊寰有时候看杏春,会恍惚觉得看见了十岁时的妹妹,只是她绝不会让杏春走上她妹妹那样的道路。   为了躲避宗门的搜捕,步惊寰不敢乘坐鲲舟,也不敢使用从宗门带出来的任何法器,只靠着金丹修士的遁光飞行,十分消耗灵力,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停下来修整。   杏春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在朝夕相处中,她已然从步惊寰的谨慎中察觉了什么,“阿姊,我们要往哪里去?是有人在追我们吗?”   步惊寰很用心在培养杏春,虽然为了防止杏春被牵连,她并未告知她真名,但也从不糊弄她,听她这么问,她便点头,说道:“是,有人在追我,不会害我性命,但会让我失去自由。我们得走得更远,直到一个他们难以触及的地方。”   可这世上有哪里是灵剑宗这个天下第二大宗无法触及的所在?   步惊寰在外游历了将近两年的时候,终于还是被找到了,来者是她的妹妹步惊天。   当元婴修士的威压笼罩下来前,步惊寰就已经警觉地将杏春护在了结界内。   风声肃杀,从灵剑宗带来的梨花纷纷扬扬如雪落满地,步惊天从天上飘下来,她看了一眼被远远隔开的杏春,皱眉:“一个凡人?”   她随即露出怒容,“你就为了一个凡人,躲了我们两年!”   步惊寰:“你是这样想的?”   步惊天:“难道不是吗?阿姐,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步惊寰摇头,“我从未变过。”   步惊天气得胸口起伏,她向来不如姐姐那样稳重,哪怕修为提高,心性也和小女孩时一样,“罢了,反正你这个做姐姐的就是傲,听不进妹妹的话。”她取出传讯玉符,“我这就给宗门传信,你不知道娘亲有多思念……”   下一刻,她手中玉符被一道灵光打碎,步惊天惊愕一瞬,随即怒容更盛,“你做什么!”   步惊寰面容平静:“我不想回去,也永远不会回去,请你为我保守秘密。”   步惊天气道:“不可能!”   步惊寰想要带着杏春离开,而步惊天显然不会允许,两人当下打了个昏天暗地。现场飞沙走石,山崩地裂,杏春被护在结界中安然无恙,但视线却被结界外的风沙阻碍,她看不清外面发生了什么,更看不清与步惊寰对峙的是谁。   “阿姊!阿姊……”   杏春的喊声被呼啸的风声吞没。   迟一悬却是直面了一场元婴与金丹的激烈斗法,令他大开眼界,对灵力的运用和领悟更深了一层。   既然被步惊天找到,那么步惊寰也不再藏着掖着了,她自己的命器不适合战斗,但她的乾坤袋里装着的,都是她成名的法器。   当九九八十一把飞剑被召出,拱卫在步惊寰身边结成剑阵时,排山倒海般的气势扑面而来,竟然令步惊天手中的剑发出了畏惧的颤音。   可笑,步惊寰的命器不是剑,她的命器才是!   步惊天眼中闪过戾气,元婴期的灵力倾泻而出,想要以高出一境界的修为,压倒步惊寰在剑道上超凡绝俗的领悟与掌控,然而她失败了,步惊天金丹巅峰的修为,竟然与元婴期的她斗了个不相上下!   迟一悬身为局外人,看见了步惊天脸上的震惊,也看清了步惊寰眼中藏着的吃力。   “无论是对灵力和术法的运用,还是对剑道的掌控,姐姐都远远超过妹妹,而妹妹的修为是用命丹和补器催上来的,并不是自己脚踏实地修炼出来的,因此哪怕高出一个境界,在斗法时也没法在姐姐手底下占到便宜。”   “但修为低一个境界就是低一个境界,金丹修士的灵力储备是一池水,元婴期的灵力储备就是一片湖,这场斗法要是拖久了,姐姐一定会败。”   这个世界的等级森严也应在这里,即使天才如步惊寰,也逃不过境界的压制,哪怕对方是个注水元婴。   迟一悬不禁捂脸,说,“姐姐就是缺个充电宝啊!”要是姐姐续航足够,早把妹妹打趴下了。   步惊寰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她抱着速战速决的想法,透支本元将步惊天击落,还用一套绸带似的法器,将步惊天四肢捆住,硬生生把她镇在地上。   砰的一声,地面被步惊天砸出道道裂纹,她双手双脚被缚,躺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想要用元婴期的灵力强行冲开束缚,然而下一刻,那条白色绸带上符文闪烁,这件法器上,竟然又烙印了一重束缚阵法。   步惊天明白挣扎无果,侧头红着眼睛盯着她。   步惊寰压下翻涌的气血,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妹妹,又挥手加了个守护结界。   步惊天却朝她唾了一口,愤愤道:“呸,我不用你假惺惺。”   步惊寰没再说话,她转身欲走。   步惊天却喊了她一声,“阿姐。”   因为这声“阿姐”,步惊寰脚步顿在了原地。   步惊天冷冷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恨你么?”   步惊寰没有回头。   步惊天看不见她的模样,自顾自道:“我从小就知道,我资质不如你,远不如你。可你为什么非要让着我呢?”   她神色逐渐狰狞起来,“你从一开始就认定了一旦超过我,我就一定会妒忌你,你从一开始就将我当作心胸狭窄的小人!”   步惊寰背对着她,她看不见她口中涌出大把大把的血,沾湿了胸前白色衣襟。   “我为了不叫你看轻,我拼了命地修行,我费尽心思提升修为……我终于赢了你一次,我解开了心结,我想和你好好的……”步惊天眼中涌出了团团泪水,濡湿了身下的干涸的土地。   “你几年没有结成元婴,我以为你的命丹补器不合用,我亲自去为你炼制命丹,我还为你猎了补器……”她呢喃着,怔忡的神色再度狰狞起来,“可你呢!你呢!你又辜负了我!”   “你辜负了我!”   她撕心裂肺地大喊起来,然而步惊寰始终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反而在她说完那句话后,加快脚步远离了。   步惊天眼睁睁看着她带走了那个凡人,眼神中的痛楚逐渐转为了憎恨,神情扭曲无比……   迟一悬看完了全程,低语,“难道就是因为这次重伤,步惊寰才死掉的?”   事实证明,迟一悬想得还是太浅了。   步惊寰紧急吃下一粒压制伤势的丹药,带着杏春一路奔逃,直到跑出千里远,才不得不停下来养伤。   杏春着急得大哭,扶着她惊慌道:“阿姊,怎么办?”   步惊寰安慰她,“无碍,我的伤势养几个月就能恢复,你拿我的乾坤袋,里面还有伤药,我灵力耗尽,要麻烦你了。”   杏春用力点头。   步惊寰教过她如何用灵力打开储物袋,她慌忙拿起一个储物袋就将灵气探进去,还没找到丹药,她的神色就僵住了。 第76章 还不护驾   迟一悬:“杏春这个表情,不太对劲啊!”   他的命器沉默。   荒山野林,奇石嶙峋。   一道飞水击石的瀑布旁,步惊寰倚靠着树干,气若游丝地提醒,“杏春,拿错了,另一个。”   杏春这才回神,她背对着步惊寰,神情僵硬,从另一个储物袋里取出丹药瓶,打开瓶子的时候,手抖了几次,险些将丹药撒到地上。   步惊寰只以为她太过害怕,并未多想,吃下丹药后,她抓紧调息,只是她伤得太重,又没有上好的灵脉辅助,伤势恢复十分缓慢。   为了加快伤势痊愈,步惊寰选择在野外召出自己的命器。   迟一悬一有空就看书,因此清楚,非战斗类的命器,随意掏出来示人是很危险的。   命器千奇百怪,各有不同,刀枪剑戟一类的命器,天生就是武器,而武器能自卫也有锋芒,天然能抵御外敌,也不惧出战。   但非战斗类的命器不同,有的甚至十分脆弱,不但不能护主,还要主人费心保护,主人因此就要另外寻找合用的法器。   比如步惊寰自己炼制的那套足足八十一把的佩剑,就是她的多年心血。每一把的品质都逼近地级,寻常修士想集齐一把都难。   此时幻境中,步惊寰耗费自己刚刚调息出的那点灵力,布下一个守护阵法,交代杏春不要踏出阵法后,就召出自己的命器一同疗伤。   一颗玫红色的珠子静静悬浮在她身前,光芒甚至比她刚出生时还要暗淡。   有了命器辅助,步惊寰吸纳周围灵气的速度加快,渐渐沉入疗伤之中。她察觉了杏春的靠近,但并未放在心上。   谁知下一刻,步惊寰神魂巨震,她猛然睁眼,却见一把小刀锋芒毕露,刀刃正劈在她的命器上。   如果没有受伤,哪怕步惊寰把命器亮出来让她砍,这把小刀也破不开珠子的宝光,然而此时步惊寰重伤未愈,更没余力保护命器。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命器被小刀生生劈开一条缝,步惊寰喷出一口血来,她惊愕又茫然,“为什么?”   “为什么?”杏春满脸怨恨,眼中却涌出泪来,“你夺了我姐姐的命器!你害死了我唯一的亲人,你还要问我为什么!”   “我也想问你为什么!”杏春手中的小刀已经发出不堪重负的嗡嗡声。   到底是金丹级别的命器,而她只是个练气凡人,强行让这样一把小刀去劈开金丹真人的命器,原本就是妄想,可杏春已经被仇恨蒙住了眼睛。她眼中含着泪,硬生生将刀锋往下压。   咔擦……珠子裂开的缝隙扩大,玫红色的光芒从珠子中透了出来,笼罩在两人身上。   旁观的迟一悬也被卷入这光芒之中,他的视线再度天旋地转,发现自己来到了北盛洲的一座偏僻城池中。   一对姐妹手牵着手,排在长长的队伍之后,队伍的尽头,某个门派的招牌高高挂着,那些道貌岸然的仙门弟子站在高台上,一个个检查凡人的命器。   迟一悬的目光落在那对姐妹相似的容貌上,迟疑道:“这是杏春的视角?”   他不禁想起了跌入二重幻境前看到的那阵光,心里隐隐猜到了步惊寰命器的作用。   “这么大年纪才练气三层?不过命器倒不错,过去吧!”   乖乖递上命器的人本来满脸沮丧,此时听说入选,顿时喜笑颜开,收回命器千恩万谢地走到一旁,挺起胸膛面对着还在排队的凡人。   这一幕落入了一对姐妹的眼中,年长几岁的姐姐说道:“我是练气四层,我应该也能被选中。等进了仙门当奴仆,以后我们就不怕再挨欺负了。”   杏春有些忐忑地问她,“那以后我们还能拜入仙门吗?”   杏秋摸摸妹妹的脑袋,“当然啦。有好多修士,都是先从奴仆做起的,这种修士跟咱们一样出身不好,与其在外面混着,不如找机会进仙门当奴仆。若是侍奉的修士脾气好,还能得到指点,有的仙门弟子心善,还会提前为仆人引荐。”   杏秋眼中透出憧憬,口中却道:“我也不指望那么好运,仙门内灵气远比外头好,进去之后修行更快,等我成了修士,我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杏春点点头。   很快,队伍排到了姐妹俩,杏秋上妹妹先去,杏春只有练气一层,召出一把小刀,落选,杏秋召唤出的,却是一颗颜色发灰,中央却有一点红光流转的珠子,入选。   看到这颗珠子,迟一悬隐约明白了什么,眼见姐妹俩上了仙门的车,他下意识往前走几步想要阻止,身体却从他们中间穿过。   入选的只有杏秋一人,但她舍不得妹妹,于是将杏春藏在车厢里,杏春也乖乖的,从头到尾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的命器似乎还有隐匿气息的能力,连仙门弟子都没发现她。   然而杏秋上的车,去的却不是那个仙门的方向,车队在半道上分为两路。   与杏秋同方向的几车人,被送去了一个隐秘的山谷,等他们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而被关进去没几天,被姐姐藏起来的杏春,就眼睁睁看着一名女修强行剥走了她姐姐的命器……   那女修正是步惊寰的脸。   迟一悬看到这一幕,什么都明白了。他沉默着,喉中干涩,再也说不出话来。   杏春的姐姐在地上翻滚哀嚎,那女修却嫌她吵,一剑削掉了她的脖子,而杏春躲在角落里死死咬着手,将满腔恨意和着眼泪一起咽下去。   ……   “后来,我趁乱逃出了那个地狱,流浪一年后被拐带,却又遇到了你。”   瀑布旁,杏春死死盯着步惊寰,泪水早已模糊了她的视线。   “你对我好,很好,我以为我认错了人,我以为你只是和仇人长相相似……”杏春字字泣血,“可你的储物袋里有我姐姐的命器!”   “那颗珠子……我姐姐曾经天天拿着把玩,我怎会认不出来!”   “我怎会认不出来!”   杏春一声嘶吼,拼尽全力将小刀劈了下去。   咔擦咔擦,玫红色的珠子彻底裂开,杏春也被命器的反扑震飞出去重伤濒死。   等杏春再醒过来时,她的记忆被另一段记忆所取代。她不记得自己的家乡在北盛洲,不记得自己有姐姐,有仇人,她只知道自己是东极洲一个普通女孩,母亲早亡,卖符纸为生。   ***   眼前的幻境刹那被云雾笼罩,迟一悬身侧多了一道白衣倩影。   是步惊寰,她似乎在看着迟一悬,其实双眼无神,只注视着虚空。   迟一悬于是明白,这是她生前留下的残念,就像一段提前保留好的程序,只能以固定流程运转。   “我到底是金丹,哪怕是个重伤的金丹,杏春也杀不了我,反倒被反震称重伤。可我的命器受损,又已经油尽灯枯,支撑到东极洲时,我就知道我要死了。”   “也罢,我生来就带罪,补偿了杏春,倒是能勉强死个干净。”   “后来人,倘使你得了我的一切,务必善待杏春。”   迟一悬:“我会的。”   步惊寰的残念没有回应,反而问道:“想必你已经猜到了命丹和补器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看待?倘使你修为停滞不前,可也会用这种法子晋升?”   迟一悬心想这问题傻子都知道该怎么答,他心情有些沉重,但为了得个满分,还是想发表一篇慷慨激昂正义凛然的小作文。   然而一开口,他的话变成了,“废物才用命丹补器,我可瞧不起这种人。我也不会沦为这种废物。”   迟一悬:……   他闭上了嘴巴。   步惊寰却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虚影消散,迟一悬也离开了幻境,回到了最开始那个山洞。   与此同时,女修怀里的珠子滚了出来,只剩下一小半,顷刻间,就连同那具遗体一起化作了灰。   原地出现了两个储物袋。   迟一悬却没有立刻去接收遗产,他拧眉思索了片刻,忽然气沉丹田,开口喝到,“还不护驾!”   下一刻,一道黑影凝成,却不是何念远。 第77章 第一更   技能一:影卫召唤。   技能描述:大喝一声“还不护驾”,可召唤附近鬼魂作为影卫,鬼魂好感度越高,召唤概率越大。   这是迟一悬刚刚召唤出命器时就使用的技能,正是这个技能召唤了原身的魂魄,让当时没有修为的迟一悬有了摆脱逆境的资本。   后来何念远鬼魂化作的影卫就栖息在了他的影子里,每当迟一悬洗澡睡觉的时候,他就在门口守卫,是迟一悬安全感的来源之一。   迟一悬曾经尝试过在野外进行召唤,但一次都没有成功过,不知道究竟是真的没有鬼了,还是野外的鬼对他好感度太低。   这次他在山洞内使用技能一,纯粹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   源自于他心中的那点不甘。   步惊寰说她生来带罪,可她既没有害人性命,也没有享用赃物,更不是从犯,而是在得知真相后,果断离开了那个魔窟。   倘若要因为她没有阻挠家人的恶行而去责备她,也是不合理的。   步惊寰再天才,也只是个金丹,在东极洲,迟一悬能假借金丹的身份“为所欲为”,可放在仙洲,尤其是灵剑宗这种元婴遍地走的地方,一个金丹能做得了什么?她连不受用赃物,都是不被允许的。   能不同流合污,已经是她品行高洁。   按照迟一悬认定的法律,步惊寰什么罪都没有,就算要惩罚,也至多将她过去受惠的资源交出来,绝不至于赔掉她一条命。   更何况,步惊寰这样的天才要是放在他老家,就算真犯了罪,都能获得一定的赦免,因为她的天赋注定了她将来能拿到的成就远超绝大多数人。   人就是这样,看见一颗野草被摧折,毫无波动,但如果看见一棵未来的参天大树被折毁,难免要遗憾。   迟一悬不能容忍步惊寰这样的人白白死掉。   在喊出那四个字前,迟一悬心想,以我现在的修为,其实也做不了什么,只能试一试,试一试又不亏。   结果,真给他试成!   看着眼前这尊跟步惊寰一模一样的漆黑雕塑,迟一悬难掩内心的激动。   心想:我真的留住了这个人!   再然后,才是获得了一位金丹影卫的欣喜!   这回妥了,哪怕霸刀门的人突然来杀个突击,他也不担心被看穿镇压苦海道的秘密了!   就像刚开始召唤出何念远的魂魄那样,迟一悬试图和眼前步惊寰的魂魄打招呼,然而可惜的是,跟何念远一样,步惊寰也是不言不语不动。   因为早有心理准备,迟一悬心里也不失望,挥挥手便让步惊寰跟何念远一样进入他的影子休息。   “多个室友,也不知道挤不挤。”迟一悬盯着自己的影子嘀咕了一句。   其实他心里并不是很担心,以前带着何念远一起的时候,虽然对方没有表情没有声音,但他也能感觉到,人家也是有意识波动的,证据就是当初跟宋典来打架的时候,何念远自行脱离他的指挥去行动。   “也许是因为没有身体更没有大脑,所以鬼魂不如生前清醒?”他只能如此猜测。   放下一桩心事,迟一悬这才豪无挂碍地去接收步惊寰留下的储物袋。   储物袋又叫乾坤袋,取自袖里乾坤的意思,与之相类的还有各种戒指、镯子、背包等等做成的储物空间。   但绝大多数修士装东西依旧用的储物袋,据说是相比起其他花里胡哨的东西,储物袋能神识的链接更紧密。   小小一个挂在腰间,与神识相连,就像蓝牙耳机一样,一旦从身上掉了,立刻就有与“蓝牙断开链接”类似的提醒。   当然,除非有人偷袭,否则修士们的储物袋比他们的头发黏得还紧,不会随便丢失。   面前两个储物袋,一个金色有暗纹,一个灰色不起眼。   命器的鉴定也紧随其后,【金色储物袋:地级,空间庞大;灰色储物袋:玄级,储物空间略小。】   迟一悬认了出来,金色的是步惊天扔给步惊寰的那个,里面装的是所谓的命丹补器;灰色那个才是步惊寰日常使用的储物袋。   迟一悬在幻境里跟了步惊寰那么久,自然明白她带上这只储物袋的用意,这个心软的女修想要找到原主还回去,原主若是死了,她就带回去给其家人。   没想到正是这份心软害了她。   “哪怕在她妹妹找来时,她没有为了保护杏春提前将她远远隔开,而是让杏春看清步惊天的脸,都不会导致这场悲剧。”   “明明她的一切出发点都是好的,可所有好意凑在一起,却生生葬送了她的性命。你说,这个故事告诫我们什么呢?”   命器往日温和的声音也不免染上压抑,【告诉我们,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不要抱有太多善心,一切当以自己为先。陛下,您也一样,领地再好,朝歌的子民再亲切,您都不要将他们与自己的性命放在同一天平上。】   迟一悬却摇摇头,“nonono,你这个理解错了。”   命器:???   迟一悬:“这告诉我们,拳头大才是硬道理。假如步惊寰的修为天下第一,那她还至于过得这么憋屈吗?”   命器:【不……至于。】   迟一悬一拍手,“这就对了!要是老子拳头最大,那我管什么零件宗还是配件宗,老子一拳一个,把这些贱货统统扇进垃圾桶里!”   “心情好打一个,心情不好打十个。”   “天晴了打五个,天阴了打百个。”   “打累就命令他们互相打,谁敢不听话,老子一拳头把他锤进地心。”   “到时候老子想善良就善良,想残酷就残酷,想心软就心软,想心硬就心硬,一切都按老子想法来。”   命器的语气也变得松快起来,【陛下,您见地独到,令人茅塞顿开。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只要您君临长生界,一切都不是问题。】   迟一悬点头,“对嘛!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烦恼就是不够强,我们主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对了,其他的都不叫事。”   【是!】   迟一悬一边说一边拆储物袋,“那就回归正轨吧!你统计一下收获,看看能升级多少功能,能涨多少点数。”说到这个他想起一件事,一拍脑袋,“对了,之前担心这里有特殊考验,还预备了四万点数打架呢,结果都没用上,算起来这一趟就花费了一千点数买千幻叆叇……”   还有一个金丹影卫!血赚啊!   迟一悬心里高兴,打开储物袋倒出来一大堆东西,高兴加倍!   而命器统计报数也报麻了。   【恭喜,您获得了一套宝剑,一共九九八十一把,品质为玄级上上品。】   【恭喜,您获得了丹药五十瓶,其中黄级丹药五瓶,玄级丹药四十瓶,地级丹药五瓶。】   【恭喜,您获得法器五件,两件玄级中品,三件玄级上品。】   【恭喜,您获得阵盘三个,玄级上品。】   【恭喜,您获得女修法衣五套,玄级上品。】   【恭喜,您获得灵草二十株,其中地级灵草五株,玄级灵草十五株。】   【恭喜,您获得灵石五十。】   【恭喜,您获得符纸十张,品质为玄级上品。】   【恭喜,您获得书籍十本,分类为风物志、游志、饮食等等,已扫描刻录。】   【恭喜,您获得地契一张。】   步惊寰不愧是金丹修士,自身持有的法器灵草等级都在玄级以上。   只是灵石只有五十,略有些少了。根据迟一悬在幻境里了解到的信息,哪怕没有她生母雪衣尊者的贴补,灵剑宗每个月给一位金丹的份例,就不止一千灵石。   “也许是她不想要灵剑宗太多东西吧!”   迟一悬忽然想起来,步惊寰离开的时候,除了储物袋和自己那套剑,基本没带走什么东西,这五十灵石,和几件玄级法器,还是她游历时自己赚的。   不禁低声道:“有点傻,要是我就苟下来,不用命丹补器,但可以借助灵剑宗的资源平台狠狠发育,最好利用雪衣尊者的势走到灵剑宗高层,等掌握了话语权,再搞一波大的。”   【可她只是个涉世未深、一腔热忱的姑娘。】   虽然有五十岁,但从小就专注修行,一闭关就是好几年,出门的机会都少,其实还是少年人的心志。   而少年意气,千金不换。   她不懂那些世故人情,更不屑踩着别人的血肉晋升,若没有这一腔少年意气,也就不会从灵剑宗出来。   “心软的人,总是对自己太苛刻,其实就算拿了灵剑宗的东西,又能怎么样呢?这并不代表就被玷污了。”   迟一悬哈哈一笑,“好在她现在是我的,我的人我自己护着。将来要是找到办法助她彻底恢复神智,再给她造一具身体,那就齐活了!”   “我、你,步惊寰,还有何念远,到时候我们一家子就真正团聚了!”   命器声音也透出动容,【会的。】   迟一悬:“那你还不赶紧干活?点数算出来了吗?”   命器却道:[恭喜,您的领地内又多了一名筑基修士。] 第78章 第二更   迟一悬:“是莫铃兰?”   【不是。】   迟一悬出来前,莫铃兰就要晋升练气圆满了。而领地内修为最高的郭千山也还不到七层,迟一悬也只能想到她了,没想到竟然不是。   “那是谁?”   【郭千山。】   迟一悬惊愕,“恩?”   命器叹息,【陛下,今日是12月25了。】   迟一悬大惊,他在幻境察觉不到时间流逝,出来后山洞内连光线都没有变化,他还以为至多过去几天,竟然已经过去25天了!   不过迟一悬第一反应却不是惊喜而是惊吓,“我记的郭千山的命器是斩鬼刀,难道他遇到了鬼?”   时间回到半个月前,十二月初十。   朝歌,玉龙台。   夜色已深,天幕不见月亮,只有一颗孤星坠在北边。   郭千山在校场已经练了几个时辰的刀,不远处的木桩时不时被他刀锋扫过,留下的刀痕密密麻麻一条叠一条,光是看这木桩上的痕迹,就知道郭千山这几个时辰的练刀没有掺杂半点水分。   他也不知挥了多少次斩鬼,直到远处小树林里飞出来一只鸟停他肩上嘎嘎叫唤,他才停了下来。   郭千山揉了揉鸟脖子,这是一只黑鸫,黄级中品妖物,体型比不入品的普通黑鸫大了一圈,它浑身黑羽,只有腹部是白色的,在他的揉弄下,这只曾经带领族群往郭千山头上拉屎的鸟儿愉悦地眯起了黑色的眼睛,一个劲儿地往郭千山手心里钻。   郭千山赶它它不走,索性不练刀了,带着这只黑鸫回到了远处的林子。   这片林子一开始只有几棵树苗,卢文星离开刑堂后,东家没来得及给他安排新差事,于是他整天闲着没事做,就去外面挖树苗回来,陆陆续续种了上百棵,在玉龙台旁边形成了一片小树林。   有了充足的灵气灌溉,这些树苗长得飞快,一天一个样,很快就长成了大树,树干粗壮,枝叶浓密,数百只黑鸫隐藏在其中,若是不仔细瞧,还真无法注意。   郭千山走进林子,掏出一些麦子撒在旁边。这些麦子不是普通的麦子,而是灵食。   任如碧在灵田经营了两个月,这个月终于丰收了,她将麦子收割后又用工具分拣,品相最好,颗粒最饱满的,当然是送进私库,留着给东家用。   品相中等的,就扎成一袋袋放进大库房,留着将来做买卖。   郭千山拿出来喂鸟的这些,是裘平安做主分给大家的,是这批麦穗里品相最差的。   不过到底是灵食,哪怕是最次等,也远超过凡食,拿来喂鸟更受欢迎。   郭千山以为黑鸫是馋了,就撒出来一些,然而黑鸫只是啄食了两口就不动了,而是歪着脑袋睁着眼睛看他,仿佛在说,我知道你有心事。   郭千山与鸟类单纯的眼神对视片刻,低声道:“也罢,有些事,我也只能跟你说说了。”   郭千山提起了马弘宣。   十一月底的时候,马弘宣跟着东家前往凤城,但没多久就被送了回来,而没过几日,莫铃兰也回来了,两人都是一回来就直奔静室。   一个已经筑基,另一个是练气圆满。   自从有了玉龙台,大家的修为进益很快,有想过是铁笛两姐妹先成为修士,也有猜过是郭千山先筑基,却万万没想到最先出头的竟然是马弘宣!   万天佑当天就冲过去锤了马弘宣一下,被他的护体灵光自动弹开还乐呵呵戳着玩,“好小子,没想到先筑基的是你啊!”   卢文星跟做梦似的喃喃,“我的兄弟里竟然有个修士,天爷啊,从前想都不敢想。”   樊蕙兰:“这一次铃兰也连升了几级,你们两个这回跟着东家出去,一定受了不少指点吧!”   在大家的追问下,两人自然将去凤城后发生的事情一一道出,众人听得津津有味,恨不得当初自己也能去一趟。   当晚,一众伙伴就办了一桌席面庆祝。   “唉,只恨我这次没能跟去,真想看看东莱国那些大臣气晕的样子。”   “也不知我什么时候能筑基?”   “真羡慕啊!这种连跨几级的事情,也就仙洲才有的传说吧!以前听都觉得跟故事一样,现在倒好,我身边就有了。”   “马弘宣,你做了修士,可别嫌弃大伙儿啊!”   裘平安这话其实带了点暗戳戳的试探,马弘宣却半点没有自傲的意思,仍是从前那个温和谦虚的人,“大家都是兄弟姐妹,别说我现在只是筑基,就算将来金丹元婴了,也不会与大家生分。”   裘平安闻言当即拍桌道:“马兄弟说得对,大家都是在东家手下效力,都是一家人,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说两家话!”   马弘宣则一直看着大家笑,今天最高兴的当属他了,他对大家道:“这一次我和铃兰若没有东家指点,绝到不了这个境界,东家深谋远虑,高瞻远瞩,想必对大家也另有安排。”   莫铃兰也笑眯眯道:“马兄弟说得不错,也许再过不久,我们也要给你们贺喜了。”   这两句一出,自从马弘宣筑基后所产生的那点疏离转瞬消散如烟,席间的气氛更热烈,大家喝酒的喝酒,道喜的道喜,讨教的讨教……还有人已经开始划拳了,屋子里简直吵死了。   吃着喝着,万天佑看向郭千山,“郭大哥,你已经练气七层了,我看很快你就能筑基了。真好!筑基后有两百多寿数呢!到时候我们大家就能一起修炼,一起快活,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能过两百年甚至更久,我就觉得此生无憾。”   ……   也许是夜色太静,林子里的鸟鸣就太过清晰,连远处的唱戏锣鼓声都能隐约听见。   郭千山回忆起那晚庆祝马弘宣筑基的情景,唇边就不免溢出苦笑。   “当时我没有说话,只是喝酒,把自己喝得睡过去,天佑也就没有发现。其实我当时有些心慌,我觉得自己根本活不到天佑说的那个寿数。”   身边的黑鸫唧唧几声,郭千山缓缓抚摸着自己手里的刀,“这把刀一召唤出来,冥冥中就有个声音跟我说,此刀斩鬼。”   长生界的修行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一是灵力充沛之地,二是自身对命器的理解与领悟。   只有对自己的命器理解到一定程度,才能顺利往上晋升。   就像马弘宣和莫铃兰,他们对自己的命器有了新的认知,还能用出来,这就得到了天道认可,于是自然而来就晋升了。   但马弘宣与莫铃兰的经验对他来说没有太大参考意义,因为他的命器比起别人的,要更不同寻常一些。   他得斩鬼!他的刀告诉他,它在渴望斩鬼,他预感只要自己能做成,也就能筑基了。   可这世上早就没有鬼,据说是数百年前鬼魂作祟,为祸人间,造成的祸患不输邪魔,于是各大仙门以三大宗为首,花费百年时间为十四洲百姓诵念《渡亡明华经》。   沐浴过《渡亡明华经》的人,死后魂魄不会成鬼,而是直入轮回,他们生下的子嗣也不会成鬼。   于是几百年过去,世上再也没有鬼。   “若是我生在数百年前,也许已经成全一方除鬼猛将,可惜我生在现在。”   一个没有鬼的世界,他召唤出的命器却是一把斩鬼刀,天道是在与他玩笑?还是他前世不修因果,于是今生要受这一难。   黑鸫在他身边唧唧叫着,仿佛在安慰他。   郭千山揉揉它的脑袋,他收起斩鬼刀,心中那点郁气已经在刚刚的倾诉中慢慢散了出去。   其实他本来就不是个沉溺纠结的人,真要计较的话,若没有东家,他早就死在当初的苦海道了,现在他是个高阶修行者,有兄弟姐妹,有朋友,有体面的差事,有玉龙台,有许多许多他曾经做梦都想不到的东西,他该知足的。   只是……有些对不起东家。   却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爆响!随之一同而起的,还有映亮了半边天的火光!   郭千山腾一下站起身,他来不及想安宁的朝歌内怎么会出事,眼见出事的方向是防守最严格的内城,他第一反应就是有人捣乱,于是召出刚刚收回的斩鬼刀就冲了过去。   他骑上马场的最快的马,风驰电掣般往内城的方向冲,途中遇到闻讯赶来的大批轩辕卫,他在马上喊道:“过去先疏散人群,保护百姓安全!”   轩辕卫应和一声,有人骑马有人奔跑,越来越多的人朝着内城涌去。   玉龙台离内城最远,郭千山生平第一次恨自己修为差速度慢。等他赶到地方时,内城的百姓与受伤的人已经被疏散。   出事的是内城东隅,有不少房子着了火,还有的已经坍塌成废墟。   有许多人正在救火,然而那火与寻常火不同,色泽偏绿,用水怎么也浇不灭,急得人满头大汗。   而导致这场混乱的始作俑者,却是一个漂浮在半空中的人影。   内城的轩辕卫正站在马弘宣身后,与半空中那道人影对峙。   郭千山跳下马冲上前,感觉到那诡异的气息和威压,心中泛起震惊。   竟是个筑基修士!   朝歌有结界,一个筑基修士是怎么瞒过结界混进来的? 第79章 第一更   朝歌东隅,好几排的房屋被烧毁,青色火焰洒落,落到人身上就是一股刺骨的寒意。   数名去救火的轩辕卫不但没能浇灭火焰,反而被火焰冻得脸色发青。   更可恨的是,那个袭击朝歌的罪魁祸首,还飘在天上不停地洒落青火。   夏有辛见势不对,当即扔了水桶,吼道:“别救火了!撤退!都撤退!”   许多卫兵闻言便跟着往后撤,却还有人不肯离开,红着眼睛盯着陷在火海中的房子,“我家要烧没了。”   这人是第二批迁入朝歌的人,曾经是奴隶,她付出了比多数人更大的努力,才能在东隅拥有一间小院,再过不久就过年了,她置办的年货,她所有的家当和积蓄,都在里面。   夏有辛一把将人给拽回来,怒道:“还不走!人没了才是什么都没了。”   这人被她一嗓子吼醒,踉跄一步跟着她往安全地带撤。   好不容易撤到西边,就见那人影也跟着往西边飘,所过之处阴风阵阵,青火森森,只是一个眨眼,西边大仓库竟然也着了火。   火势极大,一下就蹿得老高。   周围兵荒马乱的,裘平安冒险抢出账本,对着那着火的仓库哭道:“刚刚拉回来的货啊!堆满仓库的货啊……”   卢文星一把将他扯走,“走啊,保命要紧!”   铁笛姐妹带着家里的姐妹兄弟赶去帮忙,然而他们也只是练气期,命器对那来敌和青火都没有用,只能帮忙做些保护百姓撤离的工作。   樊蕙兰率先发现那青火能燃烧所有建筑,却对医药坊、炼器坊、天衣坊和小宅没有用,顿时松了口气。她让保护天衣坊的人出去帮忙,又赶紧出声道:“快进工坊!那些火烧不进来!”   用了灵力加持,她的声音极其嘹亮,穿透无数着火的建筑,传入众人的耳朵里,一些来不及撤到外城的人赶紧躲入就近的工坊。   任如碧修为低些,却不惧怕天上那道黑影,她冲上去试图阻挠,却被一阵阴风扫到地上,眼见一大团青火就要落下来,而她无处躲避,正焦急时,一条半透明的树根将她一卷,塞到了树干底下。   是堵住苦海道出口的神树。   郝姥姥一家住得远,不在火势波及范围内,但也得撤走,周围乱糟糟的,有孩子的哭声,有狗叫声,有瓷器碎裂声,还有大人的喊叫声。   她一不小心跌了一跤,眼看就要被踩地上了,一只健壮的胳膊将她拉起来背在了背上。是她们家的租客萧好女。   蔡婆婆祖孙舍不得家里的财物,等背着包袱出来时发现周围已经被青火围了,正绝望时,一只巨大的陶碗从天而降,将两人扣在里面,等陶碗再揭开时,她们已经离开了着火的地方,一时发怔。   陶大成已经用命器救了不少人,此时气喘吁吁喊道:“还不快走!”   祖孙俩千恩万谢地跟着人流跑出去。   张老二今天回来得晚,发现出事后着急赶回来,却见自家房子的方向已经起了大火,而轩辕卫救出来的人里没瞧见自己女儿,正万念俱灰,就见又一批人从里面跑了出来,其中一个妇人怀里正抱着他的女儿,张老二喜极而泣。   眼见百姓该撤都撤出去了,就是来不及撤出去的,也躲到了安全的地方,马弘宣和莫铃兰这才能专心对付那道黑影。   如今东家不在,朝歌里就他们二人修为最高,自然要挡在所有人前面。   马弘宣原本以为对方筑基,自己也是筑基,至少能打个平手,真正应对起来才明白有多棘手。   同样是筑基期的灵力,对方的灵力却带有一股寒意,这寒意还能侵蚀他的灵力,因此在对战时他不得不分出一份力护持自身不受寒气侵蚀。   而这黑影看不清面貌,浑身笼罩着一层黑雾,气息更是诡异阴森,不像寻常修士。   马弘宣瞥一眼着火的地方,攥紧拳头怒道:“阁下跟我们朝歌有什么冤仇,又是怎么混进来的?”   那黑影却不说话,只是发出阴森森的桀桀怪笑,他似乎没有什么神智,打起来横冲直撞毫无章法,灵力却仿佛用之不绝。   马弘宣和莫铃兰的修为如今在朝歌属于最高,却是其中最不善斗法的,两人合力,再有铁笛姐妹从旁辅助,却也占不了便宜。   有些轩辕卫想要上来帮忙,却被莫铃兰吼了回去,“不要过来,你们不是对手!”轩辕卫士兵的修为太低了,被那阴风一扫,青火一燎,又要受重伤。   莫铃兰想用命器抹掉这修士身上的一个部位,什么地方都好,希望以此妨碍他的动作,没想到她那块白布飞上去,却从那人身上穿了过去。   莫铃兰大惊,这人竟然没个实体。   马弘宣取出命器,秤勾强行把这人吊住,秤砣却往前滑去,马弘宣见了十分吃惊,这人竟然还不到半两重?这究竟是个什么人?   这人挣扎起来,马弘宣不敢撒手,用秤勾死死勾住不放,凑近了看才发现,这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一团黑雾凝成的人形,距离越近,越是感觉阴气拂面,马弘宣的脸都要被冻青了。   眼见这人又要使出青火,马弘宣不敢硬抗,连忙后撤,可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了,对方修为又比他高出两层,马弘宣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青火焚烧全身,这人却忽然闪开后撤。   马弘宣还没来得及惊疑,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与他擦身而过,手中长刀劈在了地上。   是郭千山,原来那诡异黑影刚刚是为了避开郭千山的刀!   可是不对,这黑影之前根本不惧怕他们的攻击,无论是莫铃兰的白布,还是马弘宣的秤,他都是不闪不避,仿佛什么都不怕,怎么偏偏避开了郭千山?   马弘宣联系前后种种,眼中先是震惊又是明悟,他飞身而起,对莫铃兰道:“我们俩掩护千山,让千山去杀此獠。”   莫铃兰刚要说千山才练气七层,下一瞬,她也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重重点头。   白色的软布悬在她身边,拱卫似的绕着她不停转,莫铃兰和马弘宣一左一右分开包抄,不计代价地使用灵力将这道黑影往郭千山的方向逼去。   郭千山是刚刚来赶过来,没经历两人方才的战斗,也不知道那黑影惧怕他的刀,他见了谷中惨象已经愤怒不已,再看许多轩辕卫受伤,更是怒发冲冠。   这是他们陪着东家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地方,这是他日日陪着训练的兄弟姊妹,他们朝歌的地盘,岂容一个藏头露尾的人放肆!   带着满腔怒意,郭千山没有丝毫留手,哪怕明知对方是筑基,他也无所畏惧。   有马弘宣和莫铃兰的默契配合,郭千山很快逼近了那黑影,却发现这黑影空有一身筑基期的威压,对上他却畏手畏脚,仿佛在惧怕什么。   郭千山来不及多想,顶着威压强行与之斗法。斩鬼刀每一次劈空,他都能感觉到刀锋传来的沸腾怒意和渴望。   修士的威压像细小的刀片,令他皮下不停往外渗血。   然而刀锋的嗡鸣催促着他,刺激着他,让他无所顾忌,双眼只盯紧了那只黑影,不死不休。   终于,莫铃兰和马弘宣合力抓住机会,马弘宣甩出秤勾强行困了黑影一瞬,就是这一瞬,郭千山抓住机会,一刀斩了下去。   黑影明明没有实体,然而郭千山却觉得自己砍中了一团实物。   夜色下,黑影被刀锋劈中的地方兹拉作响,像是肥肉扔进了油锅那个黑影也终于维持不住人形,一大团黑雾在火光下溃散。   而随着黑影死去,那难以浇灭的青火也渐渐暗了下去,最终熄灭。   砰砰几声,在几间屋舍坍塌的动静里,郭千山感觉手中的刀往下一沉,好像凭空重了几斤,他愕然低头,发现刀柄上“斩鬼”二字仿佛吸饱了血,正微微发光。   他恍然明白,原来,他刚刚斩杀的,是鬼!   ***   【……就这样,郭千山筑基了。】   山洞秘境内,命器道:【马弘宣在静室花了十天筑基成功,郭千山的速度比他更快,只八天就筑基了,不过他没有急着出来,后面几天仍留在静室内巩固修为,今天早上刚刚出关。】   命器对朝歌内发生的事情拥有回溯功能,迟一悬翻出他回溯的画面仔细观看,画面一直划拉到最开头的片段,发现那只鬼正是从地下飞出来的,这才彻底肯定自己的猜测。   “果然是宋典来。”   有一瞬间,迟一悬开始怀疑冥冥之中皆有定数,否则这人怎么叫这个名字?又怎么一次次都给他送点数呢?   算起来,这都是他第四次从宋典来身上薅羊毛了。   迟一悬询问了损失。   【宋典来的鬼魂跟生前修为一致,他的鬼火也是筑基级别,无法焚毁您的工坊,目前医药坊、炼器坊、天衣坊都安然无恙,只有排水系统因为位置原因,略有损坏。不过您放心,补充黄级材料与灵石即可修复。】   【另外,朝歌内城损毁房屋五十栋,烧毁会客小楼一栋,烧毁仓库一所,烧毁粮食菜蔬肉酒无数。】   迟一悬:“没死人吧?”   【请您放心,并未。多亏了您之前一次次扩充轩辕卫的数量,令他们一天三班轮值,出事的时候虽然已经是半夜,但还有几队轩辕卫在执勤,因此顺利救出所有人。】   【目前统计受伤人数五十二人,已在恢复当中。】   【这一次医药坊共支出药物……】   命器后面的报数迟一悬就没怎么放在心上了,对于他来说,没死人就是幸事,至于损失的财物,反正还能挣回来。   【陛下,此时郭千山等人正在开会,他们认为您这趟离开这么久,是有意为之,为的就是让宋典来的鬼魂出来给他们这一场历练。是的,他们已经猜出来那鬼魂就是宋典来。】   迟一悬无语,“我是这种人吗?拼着死人的风险也要给他们历练?我要真能未卜先知。那我直接把宋典来关起来送给郭千山不是更好?”   【这一点他们也想到了,鉴于这次幸运地没有死人,他们认为这一切都在您的计算之中。他们认为您早就料到了一切,这一次的有惊无险,是您有意要他们认识到鬼魂的危害。】   迟一悬:……   这种事情,由命器用一本正经的口吻叙述出来,不知为何更让他羞耻了。   脚趾头忍不住抠了抠,随即想到购买几十双鞋子花费的银钱,迟一悬肉痛地绷直了脚趾头。   【您想观看吗?可以为您回溯他们的会议画面。】   迟一悬斩钉截铁,“不要。”   【那我可以在您睡着后自行观看吗?】   迟一悬:…… 第80章 第二更   【恭喜,您的领地新增人口五万,您获得点数五万。当前朝歌总人口突破十万,您的新年目标已提前达成。】   【恭喜,这段时间,您的子民有所晋升,您累计获得返点1300。】   【恭喜,您的领地新增一名筑基修士,您获得点数4200.】   【恭喜,您的领地新增三万就业岗位,您获得点数三万。】   【您当前剩余点数12万一千四百五十八,可升级。】   【恭喜,您12月份的居民幸福度已达到75,请继续努力。】   迟一悬有些惊讶,“这个月居然还有75?”   “居民幸福度”是游戏内衡量玩家治理能力的标杆。幸福度越高,代表子民的不满越少,而月底结算日幸福度稳定在80分以上,他就能获得与人口数量相等的点数奖励,但幸福度的获取难度是越来越高的。   一开始的幸福度分数很好获取,毕竟他们原先过得太苦了,稍微给点帮助,就能让他们感到幸福。但随着时间过去,子民在满足了原先的需求后,又会涌现新的需求。   打个比方,当初朝歌里只有一两万人的时候,这些人刚刚脱离奴隶身份,他们的基本需求是吃饱穿暖,朝歌满足了他们;吃饱穿暖后,他们的基本需求是住房,朝歌满足了他们;再然后,他们的需求是有尊严地活着,朝歌依旧满足了他们。   直到上个月,子民的娱乐需求越来越旺盛,于是迟一悬让人请来了戏班子,顺利拿到了高分。   但这个月,随着朝歌开放的消息越传越广,大量银城人口往朝歌迁移,朝歌登记在册的人口数量突破十万,幸福度也不可避免地狂跌下去。   十万人口一个月的幸福度就是十万点!攒几个月都够他从凡人直接跳到金丹了,迟一悬当然也很想要。但他觉得自己现在乃至未来几个月都可能拿不到。   首先,是这个月他比较忙,光是来一趟山洞秘境取宝,就耗费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没有空闲去费心幸福度的事情。   其次,银城的人不比曾经的第一、二批住民,这些银城人原本就是抱着过更好的日子才来朝歌的,他们的需求只会比原本的住民更高,光是吃饱穿暖有房子有工作这些,只能说是满足了他们的基本需求,并不足以让他们产生强烈的幸福感和归属感。   说句不好听的,要是朝歌的灵脉忽然没了,第一、二批住民会留下来,但这八万左右的新人口,大部分会毫不犹豫抛弃朝歌回到银城。   第三,满足需求要讲究一个度,光是这件事情,就值得他长期考虑,如果没有提前做好计划,贸然为了现在的幸福度去提高福利,那么下个月、下下个月……未来哪怕有一个月削减福利,都会导致幸福度跌回解放前。   而未来朝歌还是要不断增加新人口的,目前朝歌的财政还不足以支撑高福利。   所以,一点点地给,慢慢试探着给,同时把关好财政问题、处理好新旧人口的关系,是他需要慎重对待的事情。   这件事情非常麻烦,因此哪怕之前对东莱国朝廷很不满,迟一悬也半点没想过进攻他们国家掠夺大量人口这件事情。   不单单是为了“大善人”这个人设考虑,更关键的是,他没法在短时间内处理人□□发伴随而来的各种问题。   诚然,如果真的接收了东莱国几百万的人口,可以让他的修为升到元婴,但他不能把霸刀门的人当傻子看,人□□发的同时他就晋升元婴,这么巧合的事情他们不会多想?   万一他们多想了,冲进来杀个几万人试验他会不会掉修为,那画面就太可怕了。   综合种种考虑,迟一悬对这个月的幸福度分数没有半点信心,而且为了将来考虑,他还打算缓一缓,至少未来半年内不再进新人口。   与其急功近利,不如多花点时间培养新人口对朝歌的归属感。   他没想到这个月居然有75!   75分啊!再加5分的话,这个月就能拿到十万点数奖励了!   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昏了迟一悬的头脑。   水潭边流水声滴答滴答,迟一悬低头一瞧,见水面上映出自己兴奋发红的脸庞,又不禁乐了一阵。   当然,他同时不忘催促命器召出这个月分数达到75的原因。   “这个月就剩五天了!接下来的五天我一定要拿到这五分!”   迟一悬干劲十足地观看命器展开的画面。   ***   朝歌,外城。   每天超过八万人同时开工,其中又不少入了道的修行者,因此朝歌的建设进度快得吓人,两个月不到,城东规划的建筑就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袁知望今日才带着家眷走进朝歌。   其实早在上个月,他就应该来了,当时朝歌已经对外招人了,袁知望眼见罗老板开始朝着朝歌搬,就想带着家人孩子跟着一块搬过去。   却遭到了家人的阻挠,主要他的老伴不乐意去朝歌。   “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想一出是一出,你也不想想无名荒漠是什么地方?那里荒的,连条正经的路都没有,出门又要走沙地,又要防着被野外妖物袭击,哪里有朝廷修出来的官道安全。”   袁知望弱弱道:“可朝歌有灵脉啊。”   他的老伴苗凤英说道:“凤城就没灵脉?你也不想想,咱们一家为了往凤城搬,都搭进去多少银钱了?”   袁知望顿时哑然。在朝歌出现之前,凤城的确是他们一家人的希望。他的儿子比他天分好一些,孙女看着比儿子小时候还聪明些,为了不耽误孙女的前途,一家人省吃俭用,就是为了能去凤城蹭灵脉的灵气修炼。   袁知望之前也是为了多赚钱,才会答应罗燕行的请求,偷偷帮她制作护甲。   “再说,凤城还有鲲舟停靠,将来儿子孙女修为上去了,去仙洲闯荡也方便。总之,不管你怎么想,咱们都得搬到凤城去。”   袁知望在苗凤英的絮叨下,慢慢被说服了,也是,朝歌只是一个新起的城池,谁知道它能维持多久呢?凤城可是百年国都,况且,他们全家大半积蓄都花在凤城那间小院里了,不去凤城,头先砸进去的钱怎么算?那可是他们一家勤恳几十年攒下来的。   于是在罗燕行带着所有伙计家当搬进朝歌时,袁知望向她辞行,跟着一家老小乘上前往凤城的马车。   路上走了十来天吧,他们收到儿子从凤城寄来的信件,说是凤城完了,灵脉坏了,鲲舟也没了,现在许多人往外跑,凤城的小院价钱跌了一半不止 。   袁知望当时就喘了几口气,感觉自己心脏要受不住,苗凤英也一脸心如死灰。   他们在半道上停了一日,终于不得不掉头往回赶。   苗凤英气得直哭,“怎么会这样啊,咱们攒了一辈子的钱啊!”   孙女苗飞升看着他们,不知所措。   谁知道回头走了不到五日,又有消息传来,说朝廷请了一位金丹修士出马,凤城的灵脉又好了!   袁知望:……   苗凤英:……   老两口踌躇起来,正当两人要为了凤城的院子再次掉头的时候,他们的儿子赶回来了。   说是趁凤城灵脉又好了,房价重新涨起来,他趁机把小院脱手,带着钱回来了。   袁知望和苗凤英都懵了。   “那咱不去凤城了?”   儿子苗登天抱起女儿道:“去朝歌啊!你们不知道,凤城请去的那位金丹真人,就是朝歌的城主!”   ……   “早知道当初听了我的话,也免去这一路折腾。”听说朝歌过了年就不招人了,他们连歇个脚的功夫都没有,急匆匆就赶了过来,好在还是让进的。   一家人松了口气。   苗凤英叹道:“山高路远的,咱们这样小老百姓,收到的消息都是好多天前的,哪里料得到呢?”但凡他们是那等能钻营的人家,早就稳稳当当住进朝歌了,哪里至于白折腾。   一家人还是头一回来朝歌,原以为这座新城刚刚建起来没多久,外面城墙的好的,里面肯定啥也没有,谁知道从东城门进来一看,眼前街道宽敞整洁,走过东城墙下轩辕卫的营房后再往里几十步,就是一间间两层的沿街铺面,房子都十分敞亮,墙灰都是新鲜的。   而城东除了这些沿街铺面外,后边还有许多民宅,此时显然已经有不少人入住,铺面虽然都没开张,但路上走动的人有不少。 第81章 第一更   苗凤英见了朝歌城内的景象,心里的石头是落下了,但面上仍没个笑脸。   苗登天低声对袁知望道:“爹,好容易进城了,娘怎么看着不高兴啊?”   袁知望道:“你别多想,她不是觉得朝歌不好,只是你娘她念了凤城一辈子,为了进凤城攒了一辈子的钱,如今忽然换了,心里转不过来罢了。”   苗登天便也明白了。他娘家境不好,一直心心念念要做个凤城人,每回听人讲述凤城的繁华,眼睛里都是光亮,可如今落了空,她又没去过凤城,只怕心里已将凤城想做了天上有地上无的朱砂痣了。   苗登天想要劝,但又不知从何劝起,毕竟现在的朝歌看起来的确远没有凤城繁华,不说旁的,街道两边的商铺都是新起的,有的油漆还没晾干呢,开门做生意的更是一间都没有,别说凤城,连银城以前的青云街都比不了。   苗登天说道:“娘,相信您儿子的眼光,朝歌日后肯定比凤城好!”   其实朝歌的灵脉是接近玄级的上上品,而凤城灵脉只是黄级下品。但凡人一时半会是体会不出多大差别的。   苗凤英闻言瞪了儿子一眼,“你私自卖掉凤城小院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苗登天立刻识趣地退后了。   “欸,袁先生,苗夫人!可算等着你们了。”   就在一家人拎着行李站在街上不知所措时,一个眼熟的青年快步过来和他们打招呼,这人是罗燕行手底下的伙计之一,是她派来接待这一家人的。   伙计一边引着他们往前走一边说道:“袁先生,没想到您真能来,我们老板说她写信请托您好几回了呢!”   袁知望之前跟罗燕行辞行,说要和家人去往凤城,却没想到一个月后又折返回来,写信告知罗燕行此事时还很不好意思,不料罗燕行在伙计面前是这样的说辞,这般顾全他的颜面,叫他心里又是动容又是羞愧。   那伙计领着他们往前走了好一段路,来到了城东的一间衙门。伙计边走边跟他们介绍,“朝歌十分看重户籍,若是黑户,在衙门编个新户即可,若以前是东莱国子民,则需写明籍贯、人口,再填写新的户帖。”   “不过这几日不编户了,说是要过年了,正月初五后才能入籍。”   袁知望一听现在不能立刻落户,心里就有些悬起来,“那咱们现在到衙门是?”   伙计道:“这城里的住房如今都是城主的,外来人口暂时无法买房,只能租赁。说是等落户一个月之后才能申请买房。我们老板也是赁了房子在住。”   说话间,他们已经进了衙门,里头有几人坐在桌子后忙忙碌碌不知在写什么,看见他们,问清楚人口来历,就写了条子盖了印,又给他们两把钥匙。   苗凤英接过来一看,钥匙上挂了张小木牌,刻着城东丙三巷十七户。   伙计比他们早来了一个月,对这城里熟得很,当即带着他们找到地方。   那座宅子靠近城墙,也是个带前后院的两层小楼。   楼下是灶房、茅房、堂屋和柴房,楼上是三间正房和浴房。   宅子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样式,楼上楼下都十足敞亮,只是苗凤英不明白,茅房怎么安置在家里。   “就是在后院盖一个也成啊!放在家里得多臭?”这间宅子一看就是新起的,之前都没人用过,苗凤英看见茅房里有个马桶,抬手想拎起来,没拎动,仔细一看,马桶竟然是焊死在地上的。   她惊得叫起来,“谁家黑了心的搞咱们?这要怎么出去刷马桶?”   她又跑到楼上去,“浴房怎么按在上边?岂不是每次都得费劲提水上去?”   “哎呀,楼下烧水,再提上去?哪家有这个闲工夫?”   袁知望提醒他小声些,苗登天也道:“咱家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清楚,先问问邻居吧?”   苗凤英眼一瞪,说道:“我吃了几十年的饭,能不知道怎么过日子?这宅子这么搞,就是不成!”   苗凤英嗓门实在太大,隔壁邻居都被惊动了。没一会儿就有人来敲门了。   来的是蔡婆婆,苗凤英一看是个老人家,声音就收了些,问有什么事,蔡婆婆一看堂屋地上的行李,就知道是什么情况。   老人家虽然六十多岁了,但腿脚还很利索,就给他们指点起来,“那,这里有个水箱,每日倒一桶水进去,再摁一下这里,秽物就都冲走了。”   “浴房以后要接自来水的,自来水你们不知道是什么吧?虽然还没来,但以后肯定有,有了自来水,肯定老方便了。”蔡婆婆吹了一通自己也没用过的自来水,才继续说道:“城里有湖也有河,你们出门左拐走个几十步,也有水井,我们朝歌的水甜着哩,不必出去买水,每日挑上几担就够一家人用了……现在很少人用浴房,大家都是烧水在灶房洗……”   蔡婆婆滔滔不绝说了一通,才道:“如今比以前可好多了,想当初刚刚在这里扎根的时候,连片瓦遮身的地方都没呢,以后啊,指定越过越好。”   蔡婆婆那笃定的神情将苗家一家人都镇住了。袁知望听说她是最开始住进朝歌的人,便道:“我听说本地人都住内城,您怎么会搬出来?”   听说内城可是离灵脉最近,也离那位真人最近的地方。   果然,蔡婆婆摇头道:“谁舍得搬出来哟,这不是家里的房子被烧了,暂时先挪到城东住着。”   丙三巷的住户少,又都不是以前的老邻居,蔡婆婆没什么人说话,这些天算是给她憋坏了,看这一家子合眼缘,蔡婆婆便坐下来慢慢道:“前些日子有位修士袭城,烧了内城好些地方,幸好轩辕卫和大人们出手快,很快将那坏修士灭了。”   苗家人惊得张大嘴巴,修……修士,还被灭了?   袁知望道:“是城主出得手?”   蔡婆婆又是一摆手,语气里有些炫耀的意思,“要是我们城主在,哪儿容那人放肆?那小人正是趁我们城主不在,才胆敢来挑衅,却不知道,我们朝歌除了城主,还有两位筑基修士坐镇!几下就将那修士灭了。”   蔡婆婆哼哼两声,苍老的面庞上竟然是一副藐视群英的神情,“什么修士,敢来招惹我们朝歌,这就是下场!”   苗飞升觉得这个句式有些熟悉,蔡婆婆的表情也有些熟悉,想了想,噢,好像在戏台上看到过。   蔡婆婆说完又是叹气,“可惜我家房子还有附近几十户邻居家里,烧了个干净。”   苗凤英和袁知望的消息比较落后,不知朝歌除了那位金丹真人外,还有两位筑基修士,闻言就是一惊,等到蔡婆婆提起家里被烧的房子。苗凤英脸上的震惊变成了苦笑,“修士斗法,殃及凡人,他们抖一抖腿,我们凡人一辈子的积蓄就要化为乌有,说不准连性命都保不住。”   袁知望也叹息,“可能怎么办呢?谁让我们是凡人呢?只能盼着不遇到倒霉事吧!”   蔡婆婆对上他们同情的眼神,立刻不干,跺跺拐杖道:“我们朝歌与别的地方可不同,那贼修士一出来,轩辕卫立刻就来救人了。”   蔡婆婆数着受灾后是如何安抚他们的,“大人们来得及时,把大家伙儿都救了出来,万幸没人丢了命,有受伤的,内城的医药坊发药免费治,家里被烧了的,如我们家,大人们就安排了城东的宅子先住着,说等内城的房子修好了,再搬回去;家里财物损失的,就找管事的报上去,损坏了多少补多久……”   蔡婆婆掰着手指头数,“我邻居那小伙子,救人有功,第二天就得了赏,还有了一份好差事呢!”   蔡婆婆越说,苗凤英等人越是吃惊,等听到最后,一家子的嘴巴都微微张着,脸上全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换做别的地方,别说修士打架了,就是两个高阶修行者在附近打架,打坏了无辜者的房屋田产,那官府也是不管的,去报官,就说等着,有消息通知,什么时候通知?不知道。   要是家里被烧毁了,官府至多派人来帮忙灭火,更有甚的,会趁灭火的机会偷拿财物,再趁兵荒马乱时逃走,寻也寻不到。   蔡婆婆口中说的,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   苗凤英不禁道:“那报多少就给多少?万一有人虚报数目……”   她话还没说完,蔡婆婆就不高兴了,“苗家娘子,话不能乱说,我们朝歌民风淳朴,可不是那种恩将仇报的。大家只有往少了报的,哪个敢没良心往多了报?不说我,街坊邻居第一个就饶不了他!”   话说到这里,蔡婆婆已经没了兴致,扶着拐杖回去了。   留苗凤英一家人面面相觑。   不久后,他们出去打听回来,发现竟然确有其事,蔡婆婆说的半点没夸大。   宅子里有现成的一套桌椅,一家人围坐着,无言半晌后,袁知望感叹道:“朝歌是个好地方。”   苗凤英这时也没了之前的埋怨,虽然觉得朝歌如今的生活不是很方便,但凭着朝歌这边官府的态度,只要不饿死,他们怎么也不会舍得伴奏。   苗凤英心里的失落彻底一扫而空,她站起身拿起了扫帚,干劲十足道:“都别坐着,快来打扫,过几日就新年了,还有一大堆东西等着置办呢!”   像苗凤英这样的人家并不在少数。   这两个月搬进朝歌的人不少,月中那场混乱许多人都见证了,百姓们又不傻,朝歌对子民的维护,他们看在眼里,记在了心里。   因此哪怕搬来新地方不熟悉环境,他们心里对朝歌也或多或少有了归属感,将这里当作了家。 第82章 第二更   落霞山,山洞秘境内。   迟一悬大致看了一圈朝歌内新住户的情况,总算明白这75分的幸福度是从哪里来的。   “老百姓最关心的除了生活需求和精神需求,还有当地政府的态度。我竟然忘了这一点呢!”   迟一悬拍拍脑门,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有了预案。   他站起身对命器道:“出来这么多天,也该回去了。”   【是的。】   迟一悬离开前环视了这个山洞一圈,确定这里跟他来之前一模一样后,就转身出了山洞。   离开前他轰下来一块山石堵住洞口,又将原本的结界加固,这才转身走进传送门。   而就在迟一悬离开落霞山的同时,万里之外的东极海上,那处隐于风暴雷霆的高山中,一处小殿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动静。   几名侍女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眼睛垂着,视线只触及面前人一片华服的衣角。   殿内随即传来女子的怒吼声,“我不信!胡说八道,全是胡说八道!”   一名身着灵剑宗弟子服的男子说道:“玉符上的消息千真万确,大师姐的确已经……还请师姐节哀。”   如果此时迟一悬在场,他就会发现此时坐在榻上发火的女子有一张跟步惊寰一模一样的脸孔,正是步惊寰的孪生姊妹步惊天。   步惊天胸膛起伏,竟然呕出一口血来。   殿内诸人都是大惊,那几个依附她而活的侍女更是吓得魂都要飞了,只能胡乱说些安慰话,然而这根本没什么用。   那名灵剑宗弟子见势不妙,立刻上前要帮她调息,却被步惊天一把攥住,步惊天双眼亮得惊人,“还有办法,还有办法,招魂咒呢?用招魂咒,把她召回来!”   三大宗的弟子并不受《渡亡明华经》,死后魂魄不受拘束,是有机会回归的。   灵剑宗弟子叹息一声,“雪衣尊者已经试过,没有回应。”   没有回应,那就是死后魂飞魄散了。   步惊天原本就受伤未愈,这东极海电闪雷鸣狂风不止的数个月,都是为了掩盖她受伤的消息,根本不是外面所流传的她喜欢看风暴雷霆。   听完这个噩耗,还没痊愈的内伤又是一阵翻涌,步惊天气息混乱,晕了过去……   ***   东极洲,朝歌   迟一悬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而他一出现,小宅内就自动为主人亮起了灯。   小宅外日夜有轩辕卫值守,看见这一幕,东家回来的消息立刻就传开了。   裘平安等人正在天衣坊里商议,听说东家回来,纷纷站起了身。   马弘宣略有些振奋道:“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东家的安排,千山今天刚刚出关,东家就回来了。”   郭千山面色有些赧然,这个说法,好像显得太把他当一回事了,搞得好像东家是特意为了他才回来的一般。   屋子里其他人都各有各的振奋,毕竟这还是东家头一回离开朝歌这么久,他们嘴上心里都是一样的想念。   趁着时辰还早,一行人立刻去小宅求见。   迟一悬自然接见了他们。   先是去凤城,接着又去落霞山秘境,虽然中间有回过一趟朝歌,但那一次只是送莫铃兰回来晋升,然后他就急匆匆走了,基本没在其他人面前露面,算起来离开大家都超过一个月了。   迟一悬以为时隔一个月再相见,这些对他有些依赖的员工会红了眼睛,万万没想到众人一看见他,竟然红了脸庞。   迟一悬:???   不过他也没有多想,以为大家是太激动了,大家在会议桌上前坐下后,迟一悬道:“朝歌近来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们做得很不错。”   闻言,众人面上却露出了惭愧之色。   裘平安低声道:“东家,大仓库烧没了,财物损失超过三万两,那里面是年关备的货,原本打算出给百姓的。”   万天佑道:“房屋烧毁重建,也花了不少银子。”   之前命器统计损失的时候,迟一悬只顾高兴多了个金丹影卫和筑基修士,根本没仔细听,现在一听说损失几万两,他的眼角不禁抽动了一下,肉痛得几乎滴血。   之前,好不容易在凤城发了一笔财,转眼间就损失了大半,他这是什么运?穷鬼运吗?要不然怎么一直在漏财?   【陛下,沉稳。】   对,沉稳,这么多下属在呢!   迟一悬险险绷住了面色,于是在众人眼里,他就依然是那副处变不惊的从容模样。   望着一个个羞愧低垂的脑袋,他和气道:“这件事我早就知道,没有损失人命就是最大的收获,你们做得很好。”   众人闻言,这才再度抬起头,只是一看见迟一悬,他们的脸就更红了。   迟一悬耳朵动了动,听见许多杂乱快速的心跳,略觉奇怪,他们的激动未免太久了吧!   不过他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最要紧的是在月底结算日之前拿到80分!   来之前他已经思考了差的那五分丢在哪里。首先就是生活需求问题。   朝歌如今总人口突破十万,内城早就不够住了,除了第一、二批进来的奴隶,其他后来的都住在外城。而如今外城只有城东全部完工,那八万人就全都安排在了城东。   为了紧着给这些新居民一个住的地方,城东的民宅是最先盖起来的,等建好足够的住宅后,才开始建造商铺等等设施。   因此如今商铺都是关门状态,还没来得及招商。   而本地住户原本开的一些小商店,根本无法满足十万居民的购物需求。况且即将过年,百姓的需求暴增,但他们现在没地方购买年货,因为原本囤满了年货的大仓库被烧没了。   裘平安苦恼道:“月中出事后的第二天,我就联络了附近的商户,但即将过年,许多货商都回老家了,银城的铺面也关了许多,剩下的那些,一听说我急着要,就临时涨价。”   万天佑接着道:“我当时跟着平安哥过去,直接亮了兵器,他们这才老老实实按照原价给,但也比平时涨了两成。”   万天佑提起这个就气呼呼的。裘平安道:“年底什么东西都涨价,他们卖给别人也是那个价,只是我们需要的量太大了,我还往奉城跑了一趟,仍是没凑够。”   一般情况下,一座城池到年关的时候,会有大把商人进出兜售年货,但朝歌是新起的城,以前根本基本没有商人走这条路,后来有了点名声,来的也都是贩卖护甲、丹药的商人,根本不做年货生意。   况且朝歌的人口是短时间内涨起来的,需求量在短短一两个月内暴增,平常事务就有的忙了,根本没来得及和各行各业的商人建立固定合作。   裘平安做了大总管这么久,考虑周到,原本早就备好了供应百姓的年货,没料到会突然降下一场鬼火。   被鬼火烧过的东西,都冰凉易碎,仓库里还没被烧毁,只是波及到一些的食物,也泛着一股诡异寒意,他们不敢拿来给人用,全都处理掉了。   消失了几百年的“鬼”又重新出现,兹事体大,他们在没有问过东家之前也不敢宣扬,因此朝歌的百姓至今都以为那晚出现的是个寻常修士。   百姓们又没见过几个修士,自然而然就相信了。   裘平安很愧疚,“都是我没有考虑周到,若是早早结交一些各行业的商人,也不至于弄成这副样子。”   这是朝歌的第一个新年,城里的百姓过年饿肚子,他简直不敢想。   迟一悬却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他道:“无论是粮食,还是年货,都不必担心,明日你们自己挑一队人,我送你们去原产地买。”   大厅内忽然一静,然后才响起莫铃兰活泼的声音,“对啊,东家有那须臾间跨越千里的本事,我们何愁这个呢?”   郭千山却微微皱眉,略有些担忧道:“东家使用那术法,可是很损耗灵力?”毕竟他们以前都没见东家用过。   其他人闻言也露出了担忧愧疚之色。   直到迟一悬摆摆手,告诉他们开传送门的灵力可忽略不计,他们这才放心。   迟一悬倒不担心传送门泄露的事情,本来他之前就在半月峡铁笛一家人面前露过,如今坐在这里的全都是他的亲信,更没必要瞒着,二来,他打算将传送门伪装成自己的命器,慢慢透一些出来也合适。   搞定了年货的事情,迟一悬又跟他们商量其他朝歌内的事务,看差不多了,才道:“正好趁着过年,朝歌里办个活动,为咱们的两位筑基修士庆祝庆祝,你们觉得如何?”   “这可太好了!”万天佑率先应和。   其他人则是用欣喜又艳羡的目光看向马弘宣和郭千山。   两人的意见却略有不同,郭千山认为不必庆祝,本来朝歌的财政就不太好,他觉得太靡费了,大家一起吃顿饭就可以了。   马弘宣则认为可以趁机增加些娱乐活动,让朝歌这个新年更有年味一些。   他们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大厅内一时非常热闹。等他们讨论的差不多时,迟一悬拍拍手掌,低声念了句什么,没等他们听清,两道黑影就出现在了迟一悬身边,一左一右立着。   迟一悬介绍道:“左边这位你们之前见过,是我的影卫,姓何,右边这位,姓步。”   为了避免给他们招惹麻烦,迟一悬只介绍了一个姓。当然,这次的重点,是观察郭千山的反应。   郭千山斩鬼那一晚发生的事情,迟一悬对着命器回溯的画面看了好几遍,两个影卫出现的时候,他就盯紧了郭千山背着的斩鬼刀。   从前影卫在郭千山面前现身过不止一次,当时斩鬼刀并没有什么反应。   而现在,那把刀依旧没有任何反应,而当晚这把刀遇到宋典来的鬼魂时,可是激动得不得了。   看来,在斩鬼刀的认知里,并不把步惊寰与何念远当作是鬼。   眼看大家都认识过,迟一悬挥挥手让影卫回去。   “时辰不早了,大家今晚回去早点休息。”   “是!”   众人纷纷起身告辞,只是跟以前不同,这一次他们走的时候略有些依依不舍,眼神还克制不住地往迟一悬脸上瞅,尤其是樊蕙兰和万天佑这两个,眼神呆呆的,脸也红得像扑了层粉。   迟一悬赶了两次才将这些人都赶走,心中略觉怪异。   命器终于提醒他,【陛下,您的千幻叆叇还没摘下来。它的技能效果是被动的。】   迟一悬:!!!   他给忘了!   “他们刚刚那样子是千幻叆叇造成的?”   这玩意戴上去虽然能提高十点魅力值,但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下一刻,命器毫不犹豫打散了他的侥幸心理,【陛下,请您对自己有点信心,刚刚,他们当中,至少有五个人对您一见钟情了。】   迟一悬:…… 第83章 第一更   朝歌内城,小宅。   迟一悬半夜不休息,还在照镜子。   他白皙的面庞上戴着一副无框眼镜,镜腿边有细细的金链子垂到脖颈处,烛光下正反射着细碎金光。   “唔,这么看,我确实长得相貌堂堂啊!不过也还好,这个眼镜的效果没那么厉害,我还担心自己会变成纳西索斯呢。”   【纳西索斯?】   “噢,就是一个神话传说,据说他因为长得太好看了,爱上了自己水中的倒影。”   迟一悬放下镜子,摘下眼镜,他一边回忆着之前员工们呆呆的表现,一边认真思索起来,“提高十点的魅力值就能让几个员工魂不守舍,那要是我大量购买商城物品,将魅力值提高到一百点以上,能不能在打架的时候忽然闪晕敌人的狗眼,然后趁机要他命?”   “又或者,能不能让他当场叛变,从此改投我门下,死心塌地给我干活?”   【不愧是您!总能合理利用一切资源。但他会不会因此产生独占欲,意图对您使用一些晋江文学城不能播放的手段呢?】   被命器这么一提醒,迟一悬眼前瞬间闪过曾经在晋江看过的各种“强制”“囚禁”“鞭打”“灌入”等等少儿不宜内容,浑身顿时一个激灵。   靠!是他大意了!   魅惑这种手段就是个双刃剑啊!   迟一悬拍拍惊魂未定的胸膛,他抱抱自己,对脚边的影子道:“放心,这是你的身体,我誓死保护它的贞操!”   影子似乎动了动,又似乎没有,室内一片安静。   迟一悬将眼镜收回背包,无奈放弃了大量购买类似商品的打算。   首先,修为越高的人,越不容易受蛊惑,如果他要用这种手段,恐怕要花费不少点数,穷鬼舍不得;   其次,修为跟他差不多的人,他没必要搞这个,修为高他太多的,他直接传送门跑路,更没必要了。   第三,命器的提醒很有道理,这种风险他不能要。如果想要笼络人的话,可以用技能二,不必额外浪费点数。   “不过这眼镜还是能用用的,关键时刻闪敌人一下,花了一千点数呢!不能浪费了。”   “就是好好一件道具,为什么要增加这种设定?感觉蛮变态的。”   【您忘了么?这是您设定的,打算用来开后宫。】   迟一悬:……   他在脑子里仔细搜罗了一下,终于从犄角旮旯里翻出了这一篇。   ——众所周知,市面上各种成为皇帝的游戏里,都会有开后宫这种功能。我们要紧跟潮流,不能落后。   ——咱们这个游戏,仅仅是开疆拓土搞基建的话,玩法太单一了,加入“开后宫”的玩法,肯定能吸引更多用户群体。   ——男女不限,只要在商城购入魅力物品,就能提高俘获美人的概率,同时这也是一个吸引玩家氪金的手段,大家好好研究一下数据怎么调试……   迟一悬捂住了脸,在回忆起曾经说过的这些话时,他还一同回忆起了当时会议桌上男女员工们闪闪发光的双眼,正是因为看到大家的这种表现,所以才更坚定了他开后宫的想法。   要是那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会穿越,知道自己会召唤出这么一个命器,他绝对不搞什么后宫,更不要什么氪金,拼着游戏亏本他也要搞个贷款机制。   “人类的劣根性啊!”   迟一悬捂脸叹息一声,“这个蛊惑效果什么时候失效?”   【五天之内。】   “还好。”不影响他的员工干活就行,大不了这五天不跟他们见面。迟一悬想着想着,忽然转过弯来,狐疑道:“不对啊,开会前你怎么不提前我?难道是故意的?”   【是的。】   迟一悬:!!!   靠!它居然承认了!真是big胆!   ***   次日一早,裘平安、郭千山等人收拾好来到小宅前,看见万天佑和樊蕙兰也在,裘平安不禁询问,“你们来做什么?”   樊蕙兰脸红红的,“来给东家请安。”   万天佑脸也红红的,“啊,我也请安。”   大家觉得这两人怪怪的,倒也没有多想,只是东家没有见他们,倒是小宅花园里凭空多了一扇门。   推开门一看,门后却不是花园的场景,而是一片林子,再往前能望见一条弯曲的羊肠小径。   郭千山上前两步,筑基期的神识有些生疏地蔓延开,发现那小径的不远处有一条大道,大道上一座石碑上写着二字:姚城。   姚城,正是他们要去的地方。那里四季如春,夏季气候较为炎热,盛产各种鲜果菜蔬,从姚城运出来的蔬果卖到银城来,价格翻上十倍不止。   只因姚城距离银城大约八百里远,凡人又没有储物袋,一路运输过来十分不易。   郭千山收回神识,忍不住露出一分惊喜:“我看过了,那里是姚城。”   众人闻言皆有些兴奋,虽然早就从马弘宣和莫铃兰口中听说了东家眨眼间跨越千里的本事,但还是头一回经历这样神奇的事,眼神里都冒出了光。   眼见裘平安来来回回地出去又进来,郭千山轻声道:“趁那附近没人,我们还是尽早过去,以免叫人撞见。”   裘平安顿时心下一凛,是啊,这般转瞬穿梭千里的本事,比传说中的传送阵还要厉害,若是被人窥见了,恐给东家带来麻烦。   大家立刻噤声,小心地跨越那道门。   姚城的气候可比朝歌温暖多了,一过去,便感觉身上的衣裳太厚了。   莫铃兰松松领口,守在那扇门旁边,其他人则前往姚城采购。   今天他们要去的地方不止姚城一个,下一趟就轮到别人看守传送门了。   裘平安等人攥着钱袋子兴奋地踏上那条羊肠小径,却不知此时姚城内一片愁云惨淡。   姚城今年风调雨顺,田地里的收成非常好,在将税收上交朝廷后还剩下许多果蔬,粗略一算,比往年多了一倍。   农民都高兴得很,觉得今年能多赚些钱了,却不想那些外地商人看见他们收获多,竟然联合起来压价。   “压价也就压价了,可他们也太狠了!”几个农民在自家田地里坐了一晚上,熬到天亮都没有睡意,“要真按他们的价给,那不是等于没收获?”   “十斤果子两文钱,八斤蔬菜一文钱……这么贱的价,我宁愿全放地里烂坏了,也不想卖给他们!”   “去年可是果子五文,蔬菜两文……我们今年为了多收获,可是废了不少力气,收粮的时候熬了好几日没睡,要真按这个价给,我们不是白费力气?”   正唉声叹气时,外人的脚步声传来。   他们抬头一看,见是个肥头大耳的商人,后面还跟了几个打手,面色顿时不好看。   那商人手里抓着个算盘,目光在周围堆放的果蔬上转了转,语气傲慢,“你们商量好没有?今天可是最后期限,明早我们就走了,到时候你们的菜只能烂在地里。”   这时候越来越多的农民醒来,一名膀大腰圆的农妇看见他,忍气吞声道:“胡老板,不是我们不卖,只是今年的价实在太低了,我们一年到头种点菜也不容易,眼瞅着过几日就过年了,都想给孩子们买点肉吃,来年一整年的嚼用都靠这几天赚的小钱,您能不能……”   “不能!”不等她说完,胡老板就不留情面地拒绝了,他指了指身边几个练气三层的打手,“去年是什么价,那是去年的事,年年行情不一样。我辛苦走这一趟也赚不了你们几个钱,你以为大老远运出去容易呢?路上多的是妖物拦路,贼匪抢劫,一车果蔬拉出去,到地方能剩半车我都要烧高香了!”   “你们要是觉得我老胡欺负你们,那就自己拉出去卖?能不能走到其他城池就看你们运气。”   这话让一个男人愤怒地出声道:“我打听过了,几十里外的地方收果子,十斤还是五文钱,你们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胡老板哼笑一阵,“行,那你们就去几十里外找人买。”   他身边的打手们也嘻嘻笑着,跟着胡老板转身要走。   眼见他们毫不留念地走人,农民中有人慌了。   各家各户传出低低的议论声。   “咱们姚城外妖物不少,之前那谁想拉菜去外面卖,走出去十里远就遇到了妖物,不但一车菜丢了,人还伤得不轻,为了治病疗伤把家底都拖垮了……”   “两文钱就两文钱吧!现在要是不卖,过了年还有谁来?”   “已经拖了好些天了,再拖下去,菜都要坏了。”   姚城跟其他城池不同,别的城池附近还有村落,村民种田是在近郊,而姚城城墙又高又厚,周围妖物出没频繁,本地也没别的产业,子民都在城里种田。   城里修行者很少,入了道的修为也很浅,又从没做过生意,没有商队护卫,让他们自己开辟一条路出去,他们也害怕。   眼看那胡商人真要走了,有人熬不住,毕竟人可以等,果蔬等不了。   “先别走,我卖!”   刚刚出声的农妇和男人愤怒看过去,“你疯了,非要让他们欺负!”   那人便哭道:“我家孩子病了,再不赚点钱,家里的药就吃光了。”   闻言,四下里都安静下来。   胡商人脚步停下,嘿嘿笑了两声,“来人,拿称来。”   他不着急,第一个人卖了,第二个也会忍不住跟着卖,这价钱一旦定下了,明年想要再回到去年的价,可不能了。   却在这时,一个嘹亮的青年声音从外头传来,“这里就是批果蔬的地方?一文钱两斤果子卖不卖?” 第84章 第二更   一文钱?两斤果子?   众人如同听见天籁,齐刷刷扭头往声源望去。   却见村口走来了一行人,有男有女,有十几人,领头的是两个男子,一个穿着黑色箭袖长袍,身后背着一把刀,一看就是个修行者,另一个个头稍矮些,身板壮实,脸庞稍圆,看着十分和气。   而他们身后的人,一水的青年男女,都穿着蓝色箭袖长袍,外面一层玄甲,背上都背着一杆枪。   这群人,一看就是有来头的。正是发现这一点,胡商人才没有发火,而是客气询问,“几位打哪儿来啊?”   这会儿到来的自然是裘平安等人,听到问话,裘平安说道:“我们是从朝歌来的,来进些果蔬过年。”   “这样啊!”胡商人眼睛一眯,心里嘀咕着“朝歌”这名字有些耳熟,就是不知在哪儿听过,也许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他道:“那你们可来晚了,这姚城的果蔬,已经都被我们商会包下了。”   裘平安咦了一声,“是吗?”   这时,一名农妇忽然大喊,“没有没有,才没被他们包下,他们出价太低了,我们不卖,这位小兄弟,你们要一文钱两斤是吗?我们卖给你!”农妇擦擦手过来。   裘平安笑道:“好啊,我们正着急呢!多谢大婶了。”   眼看双方有商有量的就要开始称货了,胡商人使了个眼色,他身边一个打手当即道:“这位兄弟怎么称呼,我看你们是头一回来姚城,买的量少吧,姚城里光这一个村子,今年等着卖出去的果蔬就有一万斤。你们若是只买个几百斤,我们老板可以让你们先买。”   胡商人也笑道:“是这样不错,也好与几位结个善缘 。”   一听这话,刚刚还兴奋搬运果蔬的农民们动作僵住了。   是啊,眼前这些青年是头回见,他们吃得下这么多果蔬吗?能运得走吗?要是只买几百斤,能顶个什么用?他们还不得卖给那狡诈的胡老板?   那名农妇的脸色也难看下来。   胡老板对她道:“牛娘子,你也别急啊,我看你家里既没人生病,又没有老弱,不如将这个机会让给别家吧!可别为了多赚这几文钱,伤了跟街坊邻里的情分啊!”   牛娘子想骂人,但想到自家果蔬得靠他们销出去,脏话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贱价卖给胡商人,他们受气,可是不卖,果蔬烂在地里,亏得更多。   这些奸猾的商人可不就是瞅准这一点,才敢如此欺负他们!   可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农人又能怎么办?牛娘子想到以后要一直被这些人欺负,就又气又伤心。   在场农民们的心思也浮动了起来,谁都想将抢着将自家果蔬卖给后来的那群人,可是这样,无疑就会跟街坊邻居生嫌隙。   裘平安此时已经从储物袋里往外掏称出来,见大家静静的不动弹,他惊讶道:“怎么都不抬果蔬过来,我们急着买回去呢!”   裘平安在朝歌当大总管那么久,手下管着那么多事务,就算一开始是个驽钝的,也早就学成个人精了。   他高声道:“大家别急,一个个来,我们朝歌人多,光是果蔬就要进几万斤呢!只怕你们村子供不上,还劳烦大家去姚城其他村子走走,看还有没有果蔬,在你们这儿买齐了,也省得再往别处跑。”   一听这话,农民们都沸腾起来。   要收几万斤!   牛大娘不敢置信地追问,“真收这么多?还是一文钱两斤?”   裘平安他们来之前就已经在姚城附近其他地方问过价了,当下笑呵呵道:“果子一文两斤,蔬菜一文三斤,都是这个价,有多少我们收多少。这个称您验验,是公称,斤两绝对足的。”   果子的价跟去年一样,蔬菜的价比去年还高一些,要是按这个价卖,他们肯定愿意啊!牛大娘别看长得粗,心思可细了,她仔细查看了那称,回头冲村人喊道:“这称公道,价也公道,他们多少都收,大家赶紧把地里的果蔬都收上来。”   农民们哪里有不愿意的,当即喜气洋洋地去地里收菜,脚步都比之前轻快了很多。   孩子们敏锐地察觉到大人的心情,追上去问,“阿爷,菜能卖出去了吗?”   阿爷乐得直拍手,笑得露出掉了几颗牙的嘴巴,“能,能啊,今天卖了菜,就给你买糖吃!”   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村里人人奔走相告,还有人跑去隔壁村子报喜。   “赶紧新鲜卖了,今年过个热闹年。”   而裘平安那头,已经开始给牛大娘结账了,“你家是五百斤果子,三百斤菜,一共两吊钱又十六文,数好啊!”   裘平安话毕,他身旁跟着的石大海已经利索地掏钱出来。   牛大娘只掂了掂,就知道数目是对的,当下乐开了花,笑着说三个月以后又能收获一茬,还等着他们来买。   裘平安:“一定一定。”   眼看牛大娘家卖完,切切实实拿到了钱,其他农民更振奋了,呼朋引伴挑着担子过来卖。   一旁的胡商人则是傻了眼,他没想到这个时候一伙外地人竟然真敢和他们抢。眼看有一个农民要上前,胡商人的打手上前将人拦住。   裘平安没搭理人,继续称果蔬,郭千山则带着一群轩辕卫迈开一步,问他们想干什么。   胡商人对上这伙人的气势,一时有些发怵,但是一想到手的利润就这么被抢走,心头就冒出了火,“你们这群外来人,也太过猖狂,我们福盛商会在这一带经营这么多年,没见过你们这样不讲规矩的。”   打手跟着附和道:“我们商会上头有人,你们敢抢生意,小心走不出这姚城。”   郭千山闻言,只淡淡道:“福盛商会没听过,我只知道一条规矩,买不起就别买。”   “你说什么!”胡商人十分恼怒,这年头,挡人财路无异于杀人父母,好不容易联合数名商人压价,眼看就能收网了,这些人横插一脚不说,还如此嚣张,他要是这么退了,将来在这一带还怎么抬得起头?   胡商人恨恨道:“好,有种你们在这儿呆着别跑!”说完胡商人就离开了。   胡商人放完狠话就走,农民们却忐忑起来。   牛大娘忧心忡忡,“听说他们商会的会长是一位假修呢!要是找过来可怎么办?”   假修?郭千山不屑地哼了声,“那就让他们来。”   裘平安等人也是半点不慌的样子,仍旧笑着道:“我们赶着回去呢,大家赶紧提货上称啊!”   村民们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裘平安一边给过秤一边道:“我们朝歌人口多,每天吃掉不少粮食果蔬,待会儿还要去其他地方进几万斤肉呢!你们别担心,我们每三个月来一趟,价格都按公道给,绝不像某些黑心商人一样压价。”   牛大娘在一旁帮忙给菜过秤,好奇道:“朝歌在什么地方啊?”   裘平安眼睛一弯,憨厚笑道:“略有点远,但也不是很远,要不也不能找到这里进货啊!”   这些农民一辈子都没去过几个地方,地方偏僻也没什么修行飞升的大志向,许多地方听都没听说过,当下也没有怀疑。只是对朝歌这个从未听过的名字有了好印象。   朝歌这些人多好啊,多是年轻姑娘小伙子,说话又好听,价格又公道,有了他们来收粮食果蔬,谁还乐意去捧那些奸商的臭脚?   农民们排队到一半的时候,城里其他村的农户也听到风声,纷纷挑着担子来买菜,有的人家种的多,得拿车子拉好几趟,有的人家种得少,几个人来回挑几次就运完了,但都无一例外卖到了公道的价钱,农民们都乐呵呵的,这个年终于有了喜气。   也正是这个时候,胡商人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过来了。   里头除了几个和胡商人一起压价的商人,剩下的全是他们雇佣的打手,看见朝歌的人还在收菜,上百个打手就冲了上去,人多势众,眨眼就将朝歌那十几人包围了。   农民们见状吓得脸色发白,胡商人则和几个大腹便便的商人等着看好戏。   “哼,敢和我们抢生意,也不看看谁的拳头……”   话还没说完,几个商人就张大嘴白了脸。   上百个人,不过眨眼的功夫,就被朝歌的人打趴下去了。尤其是中间那个高大青年,刀都没出鞘,轮着刀鞘扫一圈,十几个人就飞了出去。   他们的打手,最次也是练气一层啊!   胡商人这才明白踢到了铁板,腿一下就软了。   裘平安旁边此时已经堆了几千斤的粮食果蔬,郭千山取出储物袋一扫,地上顷刻就空了。   “修……修士?”眼睁睁见证这一幕,胡商人白眼一翻,生生吓晕了过去。   其他商人则白着脸,打着哆嗦,上前几步试图巴结。   片刻功夫,前倨后恭,嘴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郭千山却是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对已经傻住的农民道:“我们每三个月会来一趟,他们要是敢逼着你们卖粮,就告诉我们。”   ***   莫铃兰守着传送门打坐,等了不到两个时辰,就看见裘平安他们回来了,她问:“买到了?”   石大海兴奋地抢答,“买到了买到了,铃兰姐,这回我们赚大了,银城那边一斤果子七文钱,这里五文钱十斤!”   夏有辛乐道:“菜也便宜得跟白捡一样,一文钱三斤!月中时候银城的菜价都涨到三文钱一斤了!”   莫铃兰:“这可太好了!”   大家高高兴兴打开传送门回去,郭千山殿后,确定附近没有人窥伺后才走进传送门,吱呀一声轻响,门彻底消失在这片林子里。   回到朝歌,郭千山对裘平安道:“你收了那些商人多少?”   裘平安比了个数,“五千两。”   郭千山眉头跳了跳,犹豫道:“这样是否不妥当?”   裘平安道:“有什么不妥当,咱们收了这个钱,那些人才能安心,要不然指不定弄出什么幺蛾子。”   郭千山就没再多话了。这一天他们通过传送门,又奔波在好几个物资原产地,什么牛羊牲畜,点心酒酿,灯笼玩具……比银城便宜了一半不止,手里的钱仿佛变大了,裘平安带着大家买了一堆,将几个储物袋都装满了。   等到腊月二十七这天,一群人收拾收拾,将货物填进了城东的铺面,准备第二天宣布开张。   朝歌。   城里买不到年货,郝姥姥一家倒也没什么抱怨,毕竟谁都知道大仓库烧了,只是原本想着在朝歌的第一个新年,多买点好吃的好用的,现在是没法了。 第85章 第一更   腊月二十八一大清早,郝姥姥就起了床。老人家觉少,她起身的时候,家里其他人都还睡着呢!   等郝姥姥洗漱完把粥煮上,家里陆陆续续有了动静。   朝歌的工地前两天就停工了,一家老小都在家里准备过年。这两天家里上上下下都打扫完了,连院子都洒扫得干干净净,躺下去滚一圈,衣裳都不带脏的。   灶房里墙角的一些灰和烟熏痕迹,也都擦洗得干干净净,郝姥姥舀粥的时候看着干干净净的灶房,心里就很满意。   虽说这个年没法过得像预料中那样好,但有吃有喝,在自家的房子里,不再是奴隶人牲,已经是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好事了。   女儿郝金花过来帮忙烧火的时候,郝姥姥道:“今天得供城主,还要做些馍馍。”   郝金花道:“可咱家的粮食就够这几天吃的,城里还不知什么时候运粮食回来……”   郝金花说得也有道理,但郝姥姥年纪大了,也固执,她是不肯这么敷衍过去的,这时郝富贵也过来了,说道:“这有什么操心的,城主难道还会让咱饿肚子吗?”   这是朝歌子民的信心。   郝姥姥想了想,说道:“隔壁李娘子家之前囤了不少粮食,我去借几斤过来……之前张二家里养的猪这两天也该杀了,顺便再找他家借几斤肉,等过了年,咱再还给他们。”   倒也不是不想用钱买,然而眼下城里是有钱也买不到粮食,大部分人家里只有半个月的粮食,哪儿能轻易卖?只能用人情去借一些。   要是以前,郝姥姥绝不敢开这个口,毕竟以前自家都是老弱病残,自己日子都过不好。但如今她家里人身子都养好了,有三个壮劳力在,她这个老人也不清闲,每天能挣一些钱,不必担心还不上。   郝姥姥从自家院子里拔了满满一篮子韭菜就出门了。从隔壁回来时,她篮子里韭菜空了,多了沉沉一袋面粉。接着她又往张二家里去。   她的腿脚以前不利索,天气一冷就发疼,后来城里扶贫监帮她儿女养身子时,瞧出她这个毛病,顺手帮她治了。   对扶贫监来说就是小菜一碟,但郝姥姥一辈子感激。家里灶房上早早就供了城主大人的长生牌,家里每次做了什么好菜都要往长生牌那儿先拜一拜,才轮到自家人吃。   到了张二家一瞧,他家刚刚杀完了猪,院子里放着的一盆猪血还冒着热气呢!   郝姥姥见状赶忙凑过去。张二听说了她的来意,正要割两刀肉给她,忽然听见她说要供城主。   张二顿时摇头,“你要是自家吃,那没什么,可这猪放完血后,我家已经先供过城主了。”   郝姥姥顿时失望。这供过神仙的牲畜,可不能再供第二遍,不然不尊敬。   张二最后借了她两刀肉,“您老拿回去吧,到底是过年,桌上没两个肉菜那像话吗?”   得了肉,郝姥姥依旧失落,年前她可是对着长生牌保证过年要给城主供些好菜的。现在好了,承诺的好菜没有,连个肉都供不上。   正沮丧地往家里走,郝姥姥忽然发觉外出的人家多了起来,还有不少人手里拎着钱袋子,一副急匆匆的样子。   “哎呀,您老还不知道吧!大总管出去运了年货回来,现在城东好几个铺面开张了,听说什么都有呢!”   ***   朝歌城东。   蔡婆婆家之前被烧了,如今暂住在城东,因为离得近,她很早就得了消息,门都没锁就带着孙女出了街。   只见平时冷清的东市如今人满为患,而平时关着门的铺子中有一家已经开张了,这家店大极了,店门大大敞开着,里头货架上堆得满满当当,不同方向放不同的货,堆得琳琅满目。   东边堆满了各种果蔬,十分新鲜水灵,好些叶子上还沾着露水呢!   西边堆满了各种肉,羊肉、猪肉、牛肉,几个伙计正忙着用荷叶打包上称。   北边堆满了果干炒货,什么蜜饯瓜子饴糖葱饼……一样样摆在柜台上,想买啥就说清楚,伙计用小称给足了分量再包好。   南边还有卖腊肉腊肠,豆腐花生红枣的……蔡婆婆只觉眼花缭乱,数都数不过来。   刚刚带出门的钱,忽然觉得不够用了啊!   ***   苗凤英一家刚刚搬进来没几天,房子才收拾干净呢,就听说城里大仓库烧了,想买年货得跑去银城,顿觉一个头两个大,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么大个城,这么多的人,竟能找不到地方买东西?   她不相信,出门找了找,果然被她找着卖年货的,有米粮,也有腊肉果干什么的,问了价钱,比银城贵了三成!   苗凤英当时就呸了一声,“你当老娘我没当过家啊!”   那小贩就道:“这位娘子,贵是比银城贵了些,但我这可是从银城运过来的,要是错过我这里?您上哪里买去?现下城里没别的地儿卖,您要是不买,就只能自个儿去银城买了。”   苗凤英又不傻,从这里去银城要走一天的路呢!   那小贩见她犹豫,趁热打火,“看您这通身的气派,就不是缺钱的主儿,买些年货回去,花不了您多少身家,过年又能走亲访友……”   对啊,这可是过年呢!   苗凤英偏偏有些虚荣,被小贩这么一捧,更不好不买了,她选了几样就要付钱,不远处忽然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侧头一看,竟然是一队身着玄甲的轩辕卫巡逻过来。   领头的队长是个青年男子,他客气询问,“这位娘子,你一斤橘子花了多少?”   那小贩闻言就使劲给苗凤英使眼色,奈何苗凤英初来乍到,没懂他什么意思,对朝歌的规矩更是半懂不懂的,她自己是个练气二层,感觉这队长修为高,又有气势,便气弱了两分,如实答道:“十文钱。”   不料话音刚落,那队长却是勃然变色,还抽出了一把剑,把苗凤英吓得差点跌地上。   “你这奸贩,银城一斤才七文钱!”   队长一剑冲着小贩过去了。   那小贩修为竟然也不弱,挑着一担子货还跑得飞快,眼看他们一个追一个逃,飞快跑了个没影,苗凤英愣在原地,目瞪口呆,手里的橘子掉到了地上。   一名轩辕卫替她将橘子捡起,说道:“娘子勿惊,我们轩辕卫日常巡逻,也负责监察市价,不是不让人做生意,只是有些人实在可恶,竟然趁大仓库烧毁之际,哄抬城中物价。”   苗凤英没想到轩辕卫管得这么多,道:“人家从银城运过来,贵了几文钱,也算哄抬物价吗?”   轩辕卫道:“自然算。城中规定,我们朝歌的物价不得高于银城,您别看他自述多辛苦,其实他一斤橘子进价不过三文钱。”   苗凤英一惊,随即是气愤,橘子又不是什么稀罕水果,居然赚她七文钱,呸,什么奸商!   那轩辕卫还没说原产地一文钱两斤呢!见苗凤英已经气得脸皮发红了,他接着道:“明日城中铺面就开了,年货都能买到,价格也公道,娘子莫再上这些私贩的当了。”   说罢,那一队轩辕卫就匆匆走了。   苗凤英当时面色如常,回到家后却疑心起来。轩辕卫说城中铺面价格有多公道,她是不信的。要真那么公道,这些私贩早竞争不过了,何必急着赶走私贩呢?说不准是朝歌自己想挣钱呢!   那铺子里头卖的,总不可能比私贩更便宜吧?   第二天一早,苗凤英揣上钱就和家人一块去东市了。   铺面开起来就是不一样,街上热闹多了。苗凤英挤进人群,先去看果蔬。   货架上挂着牌子,写着价钱。   苗凤英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一斤才五文钱,竟比银城还便宜两文!他们没骗我!”   儿子就在旁边忙着装果蔬,闻言问了一声,“娘说什么?”   “没什么。”苗凤英摆摆手,她思量起来,竟然铺子里的价这么便宜,轩辕卫为什么还逮着私贩抓?一个私贩又能榨出多少油水?   难道,是为了保护他们这些小百姓,免得他们上当亏钱吗?   想起之前被修士斗法殃及的人所受到的照顾,苗凤英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   经历多了修为等于王法,官府只会催税这种事,苗凤英本来也不对朝歌的官府抱什么指望。可这几天经历的事,却渐渐改变了她的想法。   “之前总听人说朝歌好,却没什么体会,如今才知道,这好处只有真在这里过起日子来,才能感受到。”   “娘,这边还有春联卖呢!”   “知道了!”苗凤英大嗓门回了一句,声音里透出了真切的笑意。   ***   【恭喜,您在朝歌开办了第一家综合超市,您给了朝歌人民前所未有的购物体验,您获得点数一千。】 第86章 第二更   【恭喜,您的领地内拥有了第一家篦头铺,您获得点数一千。】   【恭喜,您的领地内拥有了第一家宠物店,您获得点数一千。】   【恭喜,您的领地内拥有了第一家修容馆,您获得点数一千。】   【恭喜,您的领地内……】   一大早,迟一悬耳边就响起了这种悦耳的声音。   【恭喜,您这次总共获得点数一万三。】   迟一悬挑了挑眉。   篦头铺就是理发店,修容馆就是美容店。这些店当然不是一天开起来,而是每逢月底,命器就会进行统一汇报。   朝歌人口多,各种需求也变多了。像理发店美容店宠物店这种地方,以前是没有的。   迟一悬心念一动,视角就从小小的卧室转到整个朝歌上空,他仿佛成为了天上的太阳,目光像阳光一样洒遍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   迟一悬主要注意的地方是当然是新开的那几家店。   城东主要被划分为商业区,因此除了住宅之外,还有大量用于商业活动的场地。而东城墙面向银城,当然是为了让从银城方向过来的人一进入朝歌,就能感受到繁华的一面。   目前用来开超市的只是其中一小块地方,中央大街两旁那许多店面,除了给罗老板的一间外,还有许多空着。   新开的那几家店位于综合超市后面的街道,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只是小店,也付不了那么高的店租,后面的商业街位置次一些,但租金便宜,人流量也足够了。   此时正有许多男男女女在篦头铺和修容馆那里来来去去。   “要过年了,大家打扮自己的需求也变高了啊!”   这个世界并没有一定要留长发的传统,甚至因为修行的缘故,有许多人是不耐烦打扮自己的,头发剪短了更方便,当然,并不是像现代社会那样的短发,而是剪到至少能扎起来的程度。   至于修容馆……“奇怪,不是说这个世界不注重外貌吗?怎么这么多人去做美容,男男女女都有?”   命器道:【他们想要相亲。】   迟一悬欸了一声,再仔细观察,发现篦头铺那边有老有少,倒是修容馆这边,绝大部分都是青年男女,年龄在三十岁左右。   “也是,这个世界三十岁左右就差不多能结婚了。”   篦头铺的老板是个老妇,剪头发非常利落,一把剪刀咔咔几下,就能给客人剪出满意的长度,还能顺便帮客人修修鬓角,剪个刘海。   【今年的新流行,是头发全梳上去,再在额头两边留两缕刘海。如果能再换上一身青色衣服,那就是城里最时尚的了。】   迟一悬莫名觉得这个描述有些熟悉,扭头一照镜子,顿时嘴角一抽,“他们,不会是……”   【是的,正是在模仿您呢!】   迟一悬:……   他摸摸下巴,眼里透出恶意的光,“嘿嘿,等他们全都打扮好,我再换发型换衣服,看他们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您真是恶趣味。】   迟一悬身边灵脉化作的半透明小蛇,一对眯缝眼里也透出了邪恶的光,仿佛与有荣焉似的扭了扭。   迟一悬的目光又转向修容馆,这一次他咦了一声,目光停在那修容师傅上。   这修容师傅是个年轻女郎,看样子不超过二十五岁,相貌端庄,她正在用手里一把细长的小刀给客人修眉毛,修完眉毛再刮去客人脸上的绒毛。   经过她的手,那客人的眉毛好像更浓黑了,皮肤似乎更白净了,整个人看起来也更有精气神,试过的客人都说好。   迟一悬却注意到,这个女子手里的刀散发着凡人肉眼看不见的灵光。客人称赞她的手艺好,并非是她给客人涂抹的药膏有多厉害,而是她手里的这把小刀,能刮掉客人脸上的瑕疵。   比方客人肤色不均匀,她便把暗沉的那部分刮去,比方客人脸上多了斑点,她就也把斑点刮去。脸上的瑕疵少了,客人自然看起来漂亮了许多。   “这是她的命器?还挺有意思的。”   莫铃兰的白布曾经也有往这方面走的意思,后来她为了跟小伙伴们配合打猎,硬生生将一块布使成了杀伐利器,她的布往人脸上一抹,能直接将人脸上一层血肉都抹去。   而刀这种东西,分明是战斗类的,在这个女子手里,却变成了美容机器,哪怕那姑娘不小心划错了,那看似锋利的刀锋也没给客人留下任何一点伤痕,不得不说命器真是神奇。   “练气三层,以这个年纪来说,算是很不错了。”   【陛下,是否要标记她?】   迟一悬摆手,“这就不必了吧,人家生意做得好好的,看起来人也文静。要是想进朝歌的公职部门,早就进了。”   他的朝歌,是要成为一个人人都可以自由生活的地方,而不是非要把每个修行者都变成战士。   不过看见这把刀,倒是让迟一悬想起了一件事。   “我记得杏春的命器也是小刀吧?怎么没瞧见?”   最近事情真是太多了,从幻境出来后,就急着开会,然后又要调试传送门的地点,又要为春节设计活动。他拿到的那两个储物袋还没发挥用处呢!   【当时杏春的命器被步惊寰的命器反噬,当场被震成碎片,杏春也因此失去了修为。而步惊寰为了隐藏杏春的过往,将她的命器收了起来,就放在另一只储物袋里。】   迟一悬更疑惑,“是这样没错,可我没在储物袋里找到。”   【有的,请您不要用灵力去探,用手去感受。】   迟一悬依言照做,果然在储物袋里摸到了杏春的命器,那是一把断成三截的小刀,而他之前用神识用灵力去探储物袋,却根本没发现这东西。   “有点意思,这把小刀断成这样了,居然还能隐藏自身,也难怪当初杏春能藏起来不被步惊天发现。”   这其中当然有步惊天大意轻视的缘故,但这把小刀也一定发挥了作用。   小刀加上气息隐藏,杏春这是做刺客的好材料啊!而且这丫头心眼子还多。   迟一悬记得幻境里,杏春总是悄悄踮起脚,从后面扑向步惊寰,迟一悬当时以为杏春在跟步惊寰闹着玩,步惊寰因为杏春这一举动肖似步惊天,而将她当作亲妹妹看待。   等到后来杏春持刀砍向那颗珠子时,迟一悬才明白那丫头这个举动是在放松步惊寰的戒备。   “可惜,命器毁了,杏春修为也废了。”   【并没有全废,陛下,可以修复的。需要到元婴期。】   那么问题来了,就算真有了修复的机会,真的要为杏春恢复吗?   她现在以为自己只是个运气好的普通人,在朝歌有自己的房子,有体面的差事,日子过得轻松幸福。   可等命器恢复,有了修为,步惊寰设给她的禁锢就会一日日松弛,到时候她会恢复记忆,变成那个背负仇恨的杏春,她还会发现自己误杀了一个好人。到那个时候,杏春能接受这一切吗?   迟一悬不想像步惊寰一样向杏春隐瞒真相,按照他的看法,他觉得杏春哪怕是一个孩子,也是一个完整的人,而一个人有知道真相的权力,哪怕这真相会使她痛苦。   她可以再度将记忆封印,可以回到过去的生活。迟一悬觉得她也有自己做选择的权利。   可是他受用了步惊寰的遗产,如今还用着人家当影卫,总不能为了成全自己的观念,就把步惊寰拼了命给杏春安排的路炸了吧?   “算了,把一切交给命运吧!”   迟一悬不是个纠结的人,既然暂时做不了决定,那就不做。   他打开面板,经过他这两天的努力,12月份的居民幸福度从75分升到了78分。   “一个满足他们年货购买需求的大超市加了三分,那么等除夕活动的时候,应该能拿到剩下那两分吧?”   【陛下,一定能的。】   可是除夕当天也是月底结算日,万一差了一分半分,那么他的十万点数奖励岂不是打水漂了?   十万啊!那可是整整十万,关系到他能否顺利晋升金丹的关键。   迟一悬打开功能列表,目前可升级的功能刷一下展开。   医药坊:黄级(可升级)   炼器坊:黄级(可升级)   玉龙台:黄级(可升级)   排水系统:黄级(可升级)   天衣坊:玄级(等级受限,不可升级)   灵田:黄级(等级受限,不可升级)   虫类养殖场:不入品(可升级)   飞禽养殖场:不入品(可升级)   水生养殖场:不入品(可升级)   “医药坊,炼器坊,排水系统,玉龙台,天衣坊”这四个是游戏开放的功能,只要材料充足,就具备升到顶级的潜力。   灵田是朝歌有了灵脉后自主开发的,因为灵脉只有黄级,所以灵田也升不了。   至于养殖场,都是郭千山给搭起来的,被游戏判定具备资质后也收入了面板中,只是由于不入品,虽然产出不错,但一直无法提供点数奖励。   排水系统之前被宋典来的鬼魂炸了一下,功能略有些受损,排污能力下降,正好趁着这次一块升级了。   迟一悬早就将那部分遗产分好类,将一些目前来说比较鸡肋的玄级物品,比如法器、丹药、灵草等融了作为材料,此时他将材料和灵石投入,片刻功夫,就传来命器提醒声。   【恭喜,您升级了医药坊,目前医药坊等级为玄级,可产出补灵丹御寒丹等玄级丹药。您获得点数一万。】   【恭喜,您升级了炼器坊,目前炼器坊等级为玄级,可产出或加工玄级材料,并增加新功能,请查看。您获得点数一万。】   【恭喜,您升级了排水系统,目前排水系统为玄级,功能增加。您获得点数一万。】   【恭喜,您升级了玉龙台,玉龙台当前等级为玄级,功能更新,请注意查看。您获得点数一万。】   【恭喜,您升级了三个养殖场,目前养殖场等级均为黄级,您总共获得点数一万五。】   【恭喜,您历史点数超过44万。您当前可用点数为19万。您距离金丹期,还差六万点数。】   六万点数……只要拿到这个月的幸福度,就稳了。   不过……“你之前说过让我晋升金丹有两个方法,第一个是取步惊寰的遗产,第二个是什么?肯定不是幸福度奖励吧?”当时才十一月底,他们谁也不确定十二月份的幸福度有机会拿到。   而等他出来,他发现命器居然不提了。不管命器是忘了还是觉得没必要,迟一悬对于能拿点数的事情,可是半点忘不了。   命器温声道:【是的。当时如果您无法通过步惊寰的考验拿到遗产的话,的确有另一个方法让您获得大量点数晋升金丹。】   “什么?”   命器声音铿锵有力:【陛下,请您登基。】 第87章 第一更   登基?迟一悬是真的愣了一下。“会不会太早了?”   命器语气幽幽,【不早,我已经喊了您五个月陛下了。】   原来他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五个月了啊!   迟一悬灵光一现,“那我先登基,再退位,再登基,再退位,再登基……能不能卡bug反复拿点数?”   命器:……   迟一悬:“怎么不说话?”   命器:【我只是在思考,为何您总是试图通过钻空子的方式获取点数?】   迟一悬:“因为这会让我有一种占到便宜的爽感。”他语气轻快,“不要太惊讶,人性就是这样。我又不是圣人,当然也会想要占便宜的。”尤其是占游戏的便宜,找bug钻漏洞,简直是玩家最大的乐趣之一。   命器喟叹,【原来如此,看来我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感谢您,让我对您的了解更深了一层。但很遗憾,您反复登基的行为无法得到额外的点数。】   迟一悬倒也不是很失望,毕竟这不是他第一次钻空子失败了,他摆摆手,“这个先不急,等我拿到这个月幸福度奖励再说吧!”   【好的。】命器非常乖巧地应了一声。   迟一悬则开始查看刚刚升级完的功能……   万天佑正在医药坊里调制文香,现在他的修为已经到了练气六层,制作文香的手法也愈发娴熟了。   这也是他的修行方法,每次他入静室,都要带着一只罐子进去。然后召唤出他的命器,借助命器中浓郁的灵气,一次次抽取命器中的毒雾,再凝成粉末落入罐子里,等一夜修行完成,罐子里就充满了红白二色的粉末。   他再将这些粉末分好色,一钱一钱地分装好,一份文香就制作完成了!   因为目前只有他一个人能制作文香,所以文香的产量很少,每一份定价十两,销量却不错,据野外的修行者亲身体验,他的文香对野外练气五层以下的妖物都管用!   “再过一段时间,我应该就能晋升七层了,到时候我的文香一定得涨价才行。”万天佑自言自语间,忽然发现自己用手中的红色粉末画出了一个“迟”字,他怔了怔,脸庞爆红,恍惚地想自己最近是怎么了。   正在这时,脚下的地面震动起来,医药坊里的墙壁和摆设都自己动了起来,万天佑吃了一惊,还以为又有外敌来袭,等他跑到外面,动静却忽然停了。   万天佑回头一看,睁大眼睛,只见面前的医药坊整个大变样了!   “吃惊吧?我刚刚也吓了一跳呢!”马弘宣刚刚从炼器坊那边过来,笑盈盈对他道:“炼器坊也变了,想来是东家又有了新的布置。”   天衣坊升级的情况他们也经历过,自然很快就想明白了,除了叹服东家的神通广大之外,便是对新工坊的好奇。   两人一同走近查看。   现在的医药坊比原来大了至少一倍,原先门口是个炮制药材的棚子,如今则多了一处药田。   往里一瞧,里面也大了一圈,炼丹房里原先只有一个丹炉,现在是三个丹炉,旁边还多了一间书房,书架上已经堆满了各种医药书籍(命器跟随迟一悬外出时一路扫描刻录下的),万天佑随手抽一本来看,只觉得晦涩难懂,再翻几页,他惊喜道:“马兄弟快看,是好多玄级丹药的丹方啊!”   除此之外,医药坊里又多了一间炼丹房,里面好几个小丹炉,跟原先那种大丹炉不同,这里显然是培养炼丹师的地方。   马弘宣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是我们疏漏了。”   万天佑问怎么了,马弘宣道:“东家应当是想要招募炼丹师了。”   迟一悬:“我原先没有这个想法。”   命器:【现在呢?】   迟一悬:“现在倒是可以有。”   医药坊里原先的炼丹房,相当于机器化生产,只能按照固有配方炼制固定的丹药,它无法改进丹方,无法研究出新药,更无法根据个人需要灵活调整丹方和丹药。   “医药坊缺一个炼丹师和一个医修啊!”原先的朝歌是修士看不上的地方,但现在不同了,迟一悬觉得有机会可以招揽这方面的人才。   “你将这件事记下,等过完年提醒我啊!”   【好的。】   迟一悬于是将目光移向了炼器坊。   炼器坊升到玄级后,占地面积扩大,功能也提升了。   原先的炼器坊,是三开间,左边那间是炼器炉,中间是柜台大堂,右边那间是可作为材料仓库。   现在面积扩大后,虽然没有像医药坊那样多出两个炉子,但炼器坊的炉子变大了许多,功能也有了更新。   【玄级炼器炉:可炼制玄级及以下等级的法器,可锤炼玄级及以下材料。每月耗费灵石十块。注:炼制法器需提前投入炼器图纸及材料,如果没有图纸,可投入完整法器,等待成分解构完成后方可进行炼制。根据法器等级不同,解构时间不同,黄级法器解构时间为一小时以内,玄级法器解构时间为5小时以内。炼制时间等同。】   迟一悬豁然站起,兴奋道:“这个功能也太厉害了吧!”   之前炼器坊只是黄级时,根本没法炼制黄级法器,只能提升材料品质,以及修复受损黄级法器。现在只是升到了玄级,功能就有了飞跃性的提升。   “一件黄级下品法器,市场均价是十块灵石,根据法器的功能和使用程度,价格会有十块灵石左右的波动。”   迟一悬之前去北盛洲买过法器,当然对市价很清楚,“但一件黄级上品法器的市场均价就抬高到了两百块灵石,同样根据功能和使用效果有百来块灵石的波动价。”   “玄级更贵,只要是跟这个等级沾个边,价格都会飙升到上千灵石。”   打个比方,迟一悬手里的惊雷珠和血如意,是黄级中品,效果还可以,价格一百五十块灵石左右,而金木锥是黄级上品,因为属性不错,价格在三百块灵石以上。   至于真言书,虽然是个玄级,但效果略鸡肋,又无法辅助战斗,所以市价只在一千灵石。   “我的炼丹房每月只需要损耗十枚灵石,就能炼制出玄级和黄级法器,把我现有的法器投进去解构,再源源不断地炼制新的出来拿出去卖,岂不是分分钟暴富?”迟一悬眼冒金光,仿佛已经看到财神爷在向他招手了。   【陛下,您还没算上材料费。】   迟一悬如梦初醒,“对啊,炼器要投入材料。”   在命器的操作下,他眼前的游戏面板上跳出北盛洲各种炼器材料的费用。比如血如意,需要黄级上品玉髓(十块灵石),血蟾蜍两只(二十块灵石),另外需要刻录阵法(五块灵石),算起来成本在35块灵石。如果以一百块灵石卖出,净赚65。   “不错嘛,比我想象中赚。”人家炼器师要培养很久,还要休息要恢复,但他的炼器炉不需要休息,可以不停地工作,这样看来,这个生意还是很有搞头的。   “以前只能做修行者的生意,现在总算能做做修士的生意了。帮我记下,年后开会重点。”   【好的。】   看完医药坊和炼器坊,迟一悬又查看了排水系统和玉龙台,发现都有明显变化。“玉龙台的阵法更强了,吸纳灵气更多了啊。看来灵脉也要早日帮忙进化了。”   虽然事情一堆又一堆,但不妨碍迟一悬心情很好,“我还剩多少灵石?”   命器报了个数。   迟一悬算了算,还算充裕,更何况有了可以炼制出玄级丹药和玄级法器的工坊后,年后有不愁赚不到灵石了,于是他道:“正好没发年终奖呢,你算一算数目,待会儿我找裘平安发下去。”   【好的。】   ***   朝歌,东隅   齐剑这两天在城里抓了不少趁城里物资紧缺,趁机抬高价钱获利的私贩,狠狠罚了他们一通,可算把人都给整老实了。   他下了值回到家,就听母亲问,“今天这么早就回来啊?”   齐剑笑道:“城里的铺子开了,价钱便宜,那些私贩无法以此获利,自然而然歇了,我也能早点下值了。”   母亲笑道:“那就好。”   齐剑刚刚把玄甲脱下来,就听外头传来夏有辛的声音,“齐剑你在家不?左使召集,赶快走。”   齐剑忙把刚脱下来的玄甲又穿上去,齐母在旁边问,“怎么下了值又忽然召回去?是不是要安排你除夕值夜啊?”   齐剑不在意,“那就值夜呗!”   但他心里觉得应该不是这件事,毕竟过年值夜的安排之前早发下来了,不至于临时又换人,朝歌可不是朝令夕改的地方。   齐剑出了家门,跟夏有辛一起往校场赶,理所当然的,又被她蹭了一回马,见他拉着个脸,夏有辛道:“下个月我攒够钱就不蹭你的马了。”   然而齐剑还不高兴,她撞了他一下,笑道:“到时候请你吃饭。”   齐剑哼了声:“这才差不多。”   两人一起赶到城北校场,就听见了一个好消息。   “城主给你们发压岁钱了。”郭千山一向不苟言笑,如今难得露出个笑来,“你们这些小队长,每人五十两银子和两块灵石。下面的小兵,每人三十两银子。”   轩辕卫的福利算很不错了,每个月的俸钱就够养活自己和两个家眷了,更别提过节还有的赏,眼下快到除夕,居然还有压岁钱。大伙儿都乐疯了,还有一种被城主当孩子哄的感觉,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都不禁红了脸。   每个人都很高兴,只有大总管裘平安看着账本愁眉苦脸。他并不知道炼器坊和医药坊将来能多赚钱,只觉得东家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可他能怎么办呢?只能从各种地方多省钱,还不能减了大家的福利。   裘平安这么一忙活,又到了深夜。   城北林子里的鸟儿都睡着了。   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悄悄接近了玉龙台。 第88章 第二更   这两人是十一月底入的朝歌,一个叫王大,练气二层,一个叫王敖,练气三层。两人却不是兄弟,而是同一个村子里出来的。   他们一开始就是冲着朝歌的灵气来的,进来后也不愿意做苦力活,觉得自己有修为,怎么着也得进轩辕卫。然而轩辕卫的考核严格,两人第一关就被刷下来了,表面上没显出什么,私底下骂了朝歌不止一回。   “练气二层都够进朝廷军队了,一个小城而已,横什么?要不是有条灵脉,又离着近,老子才不稀罕进来。”王大是这么想的,王敖能跟他混到一处,自然也是差不多的想法。   朝歌的房子并不便宜,还有越来越贵的趋势,两人眼高手低,这些年攒下的钱也少,就合伙赁了一间小房子,然后每天走街串巷地打听朝歌里的事儿。   得知城北有一座玉龙台,玉龙台上镌刻着聚灵阵法后,两人才恍然大悟,觉得自己被朝歌给骗了。   “难怪一进来就觉得朝歌的灵气没传闻中那么好,敢情是都抽去给玉龙台用了。”   “朝歌将灵气圈起来,不让我们用,城主还说是个大善人,呸,还不是自私自利,只将灵气供给自己的私兵。”   其实朝歌有一条接近玄级的灵脉,玉龙台虽然有聚灵阵,但并非就将其他地方的灵气抽空了,城里的灵气相比起凤城还是更好的,然而这两人只打心眼里觉得朝歌骗人,连带着看这城里也处处不顺眼起来。   前些日子两人手里的银钱有些吃紧了,就去银城进了些货来卖,想着趁机捞一笔,可是没两天就被城里的轩辕卫逮住罚了一通,两人自觉丢了脸面,心中怨气愈来愈大,终于在这天晚上忍不住动手了。   王大:“明天就除夕了,听说这玉龙台无人值守,正好咱哥俩进去快活快活。”   王敖听他说得跟逛窑子一样,撇撇嘴道:“趁没人偷点灵石算了。”   乡下修行者没什么见识,在他们看来,聚灵阵肯定是用灵石摆出来的,到时候他们把灵石都偷了,还是做了好事呢!   可到底是做贼心虚,担心被人瞧见,两人是偷摸从林子那边绕过去的,刚刚踏上玉龙台的土地,两人就忍不住深深大吸一口。   王敖皱了皱眉:“这灵气的味儿怎么怪怪的?”   王大猜测道:“是灵力太浓郁了吧!听说香过头了就变臭,咱们适应适应就好了。”   王敖觉得有道理,两人又大吸一口。   然后,啪啪啪几声,几团鸟粪接二连三落在他们头上脸上,两人惊得跳起来。   “他大爷的,是鸟屎!”   林子里忽然哗啦啦响了起来,紧接着就有好几只被惊醒的鸟儿冲过来啄他们,两人被鸟儿追着叼,直到跳上玉龙台上才得以解脱,可是屁股上已经被叼得火辣辣一片,王大在月光下扒开裤子瞧了一眼,见屁股都肿起来了,顿时气得骂爹。   王敖让他小声点,偷东西要紧。然后他赶紧观察周围,这一看,就发现不对劲了。   来之前他们都打听清楚了,说这玉龙台是个圆的,台下是马场,中间是校场,台上边缘围了两层静室,听说进里面修炼,一天顶得上外面十天。   可是眼下出现在他们眼前虽然也是个圆台,但可比打听来的大多了,而且也不是两层静室,而是有五层!   那五层高楼将玉龙台围了半面,每间静室的房门都正对着校场,黑木雕龙的围栏上还挂着橙红色的灯笼,那些灯笼也不知怎么回事,跟眼睛似的,盯久了瘆人得慌。   可是城北除了一个玉龙台,其他地方都光秃秃的,总不可能走错。   两人猜想是打听消息的那个人故意说错了。   “这朝歌真是民风奸猾,打听这么点小事也要玩心眼。”两人跑向那些静室,可是每一间门都打不开。只好往楼上跑,可是跑着跑着,总觉得不太对劲。   明明今晚有月亮,有灯笼,可是周围怎么越来越黑,越来越暗了呢?他们爬了那么久,怎么还不到二楼呢?   等王大和王敖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根本不在楼上,而是在地下,不止如此,他们身上绑着铁索,还被扣在墙壁上一个长方形凹坑里。   “怎么回事?”   两人还没来得及恐慌,一股吸力忽然就从身后传来,他们发现自己体内的灵力,竟然被身后什么东西吸走了!   两人拼命挣扎,命器也用上了,却始终被牢牢嵌在墙上不得挣脱,这才终于怕了,又怕又悔又恨,开始拼命大喊救命,然而三更半夜的,谁能听见呢?   等到第二天天亮,玉龙台的某个管事照例下去巡视的时候,才发现这两人。   “是两个贼。触动了玉龙台的防御阵法,被幻境引去下边吸走了修为。”管事向左使汇报的时候,颇有些幸灾乐祸,“据他们说之前一个是二层,一个是三层,现在一个变成一层,一个掉到了刚刚入道的时候,体内只剩一丝灵气。”   郭千山皱眉,厌恶道:“将这两人送去执法司。”   执法司就是原来的刑堂,但现在改了,原本的刑堂被拆分成三部分,执法司-审刑司-刑堂。   凡城里违法犯罪的,都要先送去执法司,判明了罪过,定下了责罚后,再送去审刑司审核这桩案子有没有问题,没问题的话,最后再送去刑堂,是关押还是杖打还是苦役,都有刑堂去负责执行。   那管事的闻言便利索地把人送过去了。   站在郭千山身旁的马弘宣说道:“东家将玉龙台换了之后,不但校场大了,静室多了,还多了这个防御阵法,这两人要说也是倒霉,正好撞上,倒省了我们去试验阵法了。”   郭千山:“东家给的阵法,自然是好的,何须去试?就是没有阵法,有黑鸫在,他们也走不出去。”   说完这话,郭千山询问,“你特意找我,有什么事?”   马弘宣看了眼周围,低声将昨日他在医药坊里的事情说了。   “……要不是昨日医药坊升了,我特意过去一趟,只怕还不能发现。”   郭千山不太理解,“天佑用文香写了个‘迟’字,有什么问题?”   马弘宣叹气,“你难道忘了咱东家的姓氏?”   郭千山自然没忘,但他觉得这是万天佑对东家心怀感恩的表现,并没什么问题。   马弘宣看他一副只进油盐不进情爱的样子,十分无奈,只能把事情说得更直接些。   郭千山闻言,一个瞳孔地震,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他原地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天佑难道是女扮男装?他为什么这么做?”   马弘宣:……   他先是震撼,再然后想到万天佑那貌若好女的模样,觉得郭千山这么想也不无道理。难道天佑是因为从小长得比女孩子还秀气貌美,所以才会爱慕同为男子的东家?   不对不对!自己怎么也被郭千山带歪了。   马弘宣忙道:“你别多想,天佑还跟咱们一起洗过澡呢你忘了?”   郭千山这才想起当初朝歌没灵脉的时候,他们一伙人一起去八十里外下过河,但他还是不能理解,觉得马弘宣想多了。   男人跟男人,对于他来说就像牛和马一样不相及。   马弘宣见他是真不懂,于是向他科普一些修行界乱七八糟的男男女女,其中最出名的,当然是东海国皇室把太子皇子一块打包送给霸刀门长老那一段,这还多亏了当初钱丁宁的大嘴巴,要不然他也不能知道。   郭千山彻底明白了,又不算明白,他觉得男人跟男人又不能生孩子,搞在一起有什么意思。   马弘宣道:“其实打从东家回来那一天,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你还记不记得,那一日东家神采照人,格外潇洒?”其实他还有一箩筐的好词来形容,比如什么桂林一枝昆山片玉,什么貌若神人庭前玉树云云,但马弘宣总觉得评论东家的外貌有些不尊重,于是适时住口。   郭千山记性不差,当然记得,说实话那日抬眼一看,他也晃了下神,但是第二天也就过去了,他没想到万天佑竟然困在了里头。   马弘宣想说其实可不止万天佑呢,但他没说别的,而是道:“东家想来也是知晓的,否则昨日哪儿来那么巧,偏在我路过的时候升了医药坊,偏在我进去时看见了。东家的用意,许是让我去敲打敲打天佑,叫他迷途知返。”   郭千山叹口气,“知道了,你要怎么做?”   马弘宣和他低语几句。   ***   迟一悬压根不知道一个巧合又叫他的员工多想了,当然,哪怕他知道,也不会觉得这是什么坏处。   他连夜巡查了整个朝歌,确定不会出什么问题后,就静静等着除夕到来了。   除夕这一天,朝歌城里不仅准备了戏班子,还有灯会,歌舞表演,放烟花,以及祈福活动等等。   这些活动是迟一悬特意交代的,一来这是朝歌的第一个年,总要搞得热闹些;二来他要趁着这个活动,让大家感受到浓浓的幸福感,早点把他的幸福度升上八十分。   为了这个,迟一悬一夜没睡。   终于到了除夕这天,白天各种唱戏,活动表演,百姓们的热情被调动起来。幸福度也动了,迟一悬眼睛一直盯着,眼看着它升到79,然后,不动了。   一直到晚上灯会烟花活动,都没动!   迟一悬那个焦心啊,眼看就要到零点了,急得他眼睛都要冒血丝了,可它就是不动。   “算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个月不行,还有下个月,霸刀门还能拖延一个月,再不济,身边还有个金丹影卫。事情不算太糟。   眼看除夕夜将过,只差那么一秒的时候,那个79,忽然变成了80.   迟一悬愣了一下。   与此同时,耳边响起命器的提醒声,【恭喜,您的领地内增加了一位子民,您获得了一个点数。】   一个点数有什么好报的?迟一悬正神游,忽然咦了一声。   朝歌有新生儿降生了! 第89章 第一更   除夕当天,城里热闹无比。   余丽娘自然也不可能闷在家里,毕竟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吃过年夜饭,还没刷碗呢,余丽娘就听见隔壁姐妹喊她。   “丽娘,快出来!一块上街去!”   余丽娘看见门口影影绰绰的亮光,也待不住了,将碗筷往水盆里一搁,就提起早就备好的一盏灯笼出门去了。   除夕的习俗有许多,每个地方的习俗也各有不同。不过银城这一带的习俗倒是大差不差,那就是除夕夜的时候,大家要提着一盏灯笼出去一起祈福。   余丽娘也就入乡随俗提前准备了一盏灯笼。   她点好灯笼走出来时,几个姐妹就眼前一亮,“你这灯笼别致,跟铺子里卖的不一样啊!”   余丽娘笑得腼腆,“我自己做的。横竖家里就我一个,不像你们那么忙。”   那几人就笑起来,看着她的肚子道:“你快生了吧!到时候恐怕都没功夫闲了。”   “是啊,我听说孩子三岁前最难照顾了,今后可有的你忙了。”   余丽娘摸摸自己的肚子,“前两天刚去看了大夫,说再过半个月就能出来了。”   “这样好,这样好,以后你家里总算不冷清了。”   余丽娘跟着她们慢慢往前走,吃过年夜饭后,出来的人家越来越多,渐渐汇聚成一股洪流。   好些孩子看见门外的动静,在院子里闹着让父母快点出来,父母就一边收拾一边絮叨,欢声笑语铺满整个小巷。   余丽娘一边走一边看,见有小孩子经过就忍不住多留意一眼。   “丽娘快来打盲妖。”   余丽娘回神,这才发现她们已经走到灯会上了。   只见千只万只不同的灯笼垂挂在立柱下,有红的,橙的,黄的,绿的,紫色,粉的……有好些颜色她都不认得,灯笼样式也多种多样,有兔子灯,青蛙灯,小牛灯……还有各种花灯,圆灯,方灯……   有的画着美人午睡图,有的画着修士飞升图,有的写了祈福的吉祥话,有的写着好多条灯谜……   比他们去铺子里买的灯笼可精致多了,而在灯会旁,还放着一尊高高的盲妖石像,形似狮子,却没有眼睛,额头上还长着两根角。   余丽娘她们欣赏完每盏灯,又去猜了灯谜,才走到那盲妖跟前。   那盲妖前拦了一根红绸,红绸里有一男一女两个生的粉雕玉琢似的孩子,正在讲述盲妖的传说。   男孩子叫五铜,他穿着大红色夹袄,戴着红色小帽,表情活灵活现的,一脸疑问道:“盲妖是什么妖怪,他很厉害马?”   女孩子叫兰兰,她穿着红色细布裙子,绿色滚毛边夹袄,头上两个小辫子上绑着带银铃的绿色绸带,一走一动,那银铃就叮铃铃地响,分外喜人。   她煞有介事道:“盲妖当然厉害,据说是上古传说中的神兽,是上界天神的坐骑。”   五铜挠挠脑袋,十分好奇,“既然是神兽,为什么喊它盲妖呢?”   兰兰说道:“因为它落入人间后遭坏人算计,盲了双眼,分不清善恶,做下许多坏事,凡人又不知前情,一开始以为它是妖怪,所以称它为盲妖。”   五铜拍手,“我明白了,所以我们打盲妖,是把这坏妖怪赶走是吗?”   兰兰却摇头,一本正经道:“我们是凡人,盲妖又巨大,我们的声音它看不见,我们的善良它瞧不见,所以我们打盲妖,为的是使它清醒。用我们凡人的智慧,打醒它的浑噩,用我们凡人的勇敢,打走它的愚昧;用我们凡人的团结,打破它的盲目。传说中,凡人用不伤人的红纸团砸它的脑袋,叫盲妖明白了谁善谁恶,谁正谁邪,于是最后就天下太平了。”   五铜鼓掌,“我明白了,我们凡人也能胜过神仙,我们只是修为没有神仙强大,但我们凡人有智慧,有勇敢,还有团结。”   兰兰笑起来,“就是这样。所以我们每年除夕才要打盲妖,不止是打走不分是非善恶的浑噩愚昧与盲目,还用来祈祷智慧、勇敢与团结。”   这时旁边响起了敲锣声,在咚咚咚的声音中,五铜蹦起来用一块裹成一团的红纸砸中了盲妖的脑袋,大喊道:“我要打盲妖!”   周围顿时响起雷鸣般的鼓掌和喝彩声,早就围在旁边的人也纷纷领取了裹成一团的红纸。   余丽娘也去领了红纸砸盲妖。   她的家乡也有打盲妖的习俗,但从前她不知为什么,只知道这个日子就是要打盲妖祈福的,然而今天听了两个孩子的绘声绘色的表演,她才知道原来是这样一段故事。   打走浑噩,打走盲目,打走愚昧,迎来智慧,勇敢与团结。多好的寓意和愿景啊!咱们朝歌从以前人人敬而远之,到如今那么多人想迁进来定居,不也是凭着集体的团结、勇敢与智慧吗?   余丽娘身子重,身边几个姐妹帮她挡着人流,她砸了好几次才砸中盲妖的头顶,饶是如此,心里也是无限欢喜。   “打完盲妖,就该去放灯祈福了。”   余丽娘被姐妹们围着往河边走。   而不远处的小楼上,裘平安等人还在巡视,看见打盲妖的活动引起热烈反响,心里也是高兴。   马弘宣在他身旁道:“打盲妖是自古有之的习俗,但今晚这个故事和原本的传说有所出入。说实话,当初从东家手中接过那份文稿时,我心中十分震撼。”毕竟长生界向来以修士为尊。   无论是王侯将相,还是富可敌国,都比不上一身修为。戏台上多的是凡人得道飞升、修士英雄救美扶危济贫的故事,但从来没有过凡人胜天的传说。   当看完那份文稿时,马弘宣胸腔中一片滚烫,莫名的情绪直涌上来,当时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想要落泪。   直到今晚围观了百姓们的热情,他才终于明白那一晚在他胸中涌动的是什么情绪。   郭千山目光望着远方,眼瞳中倒映着万千灯火,他道:“东家不是向来如此么?他是真正将凡人放在心上的。”   “是啊。”   ***   余丽娘走到河边,略有点艰难地蹲下身,将手里的灯放入河中。   伴随着嗖嗖嗖的声响,绚丽的烟花都在河水里绽放,余丽娘一时有些分不清是眼前河还是天上河。   身边人双手合十,都在祈愿。   余丽娘的河灯随着水流慢慢飘远,于是她也赶紧闭目祈愿,眼前闪过的除了刚刚所见的烟花灯会,还有这些年的过往。   余丽娘原本是奴籍,后来一不小心怀了孩子,主人家嫌她怀孕做不了重活,就把她卖到了银城,她的处境越来越难,最后沦为人牲。   原本以为这辈子没有指望,谁能想到峰回路转,她成了朝歌的人。   当那张新的户籍送到她手中时,余丽娘手指抖得不成样子。   “这……这是我的新户籍?我以后就是朝歌的良民了?”   当时朝歌的城墙刚刚修好,城务司的小吏挨个分发新编好的户籍。   虽说以前就有管事说明他们的奴籍作废,可是口说无凭,余丽娘时时刻刻记挂着自己原本在官府里的文书,心里总有些不安,她忐忑地追问,“那我以前的户籍……我是说我以前在东莱国的奴籍怎么办?万一朝廷派人来清算……”   那小吏当时便笑道:“东莱国的户籍,与咱们朝歌何干?咱们朝歌是独立于东莱国之外的,城主是金丹真人,别说东莱国朝廷,就是东莱国皇帝亲自来了,也不能拿你以前的籍贯说是,入了朝歌,咱就都是正经良民,以前的出身自然都不作数了。”   ……   以前的都不作数了,从今以后,我余丽娘就是全新的余丽娘,我是自由的良民,再也无人能随意买卖、打骂我……我的孩子也一样。   余丽娘心中默默念着,祈求往后年年岁岁都如今朝,岁岁年年都如今日。   劈里啪啦劈里啪啦……鞭炮声响起来了。   身边的姐妹大喊着拉她起来看歌舞表演。   余丽娘正要站起身,身下忽然濡湿一片,羊水破了。   接下来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只觉得身下一阵一阵紧缩似的疼痛,周遭人影乱晃,有人喊叫,有人搀扶,表演的队伍都停下来,大家抬着她往医馆跑。   她绷紧了身子使尽了力气,在钟声响起,子时到来的那一刻,生下了一个女婴。   周围都是贺喜声,余丽娘搂着身边小小软软的孩子,虚弱又欢喜。   真好啊,这孩子生在这时候,不必经历她曾经经历的苦楚,不必做一个女奴……   “这孩子生的时辰好啊!子时刚到就生了!”   “可不是嘛,恰好生在新年的头一个时辰,以后肯定大富大贵!”   “丽娘啊,给孩子取什么名字?”   窗外的烟花还在一个接一个盛放,时不时还有打盲妖的热闹动静传来。   余丽娘心中欢喜,轻声道:“幸年,她就叫余幸年了。”   ……   “余幸年,这个名字不错啊!”迟一悬还特意易容去凑了个热闹,在萧家放了红包后才回来。   【这是朝歌内降生的第一个孩子,还是在新年的头一个时辰,的确很不错。】   迟一悬算了算时间,发现这孩子是在他拿到80分的同一刻降生的,不由喜道:“是个好兆头啊!”   不过也是这件事,让他想起了忽略已久的事情,“我好像一直没给你起名字是吧?”   【是的。】   迟一悬叹气,“你怎么从来都不提呢?”   命器半点也不委婉道:【也许因为您是个起名废。】   迟一悬:……   “好吧,你不是起名废,那你倒说说要起个什么名字。”   【我的确有个心仪已久的名字。】   迟一悬感兴趣道:“说说。”   【我想叫财神爷。】   迟一悬:……   在他无声的沉默中,命器追问,【有什么问题呢?】   迟一悬:“我在思考,为什么你总能用如此正经的声音说出如此沙雕的话。”   这一回沉默的变成了命器。 第90章 第二更   理所当然的,命器想要起名叫“财神爷”的申请被驳回了。   迟一悬:“好听的名字那么多,你何必争这一个呢?可以多想想嘛,没准有一天,你就不喜欢这个名字了呢?”   命器反问,【那么您的白月光会有换人的一天吗?】   迟一悬毫不犹豫道:“绝无可能。”   命器:【呵呵。】   迟一悬:……   不是,它怎么回事?它居然“呵呵”,真是大胆!   不过迟一悬很快就没心思管命器的小情绪了,赶在新年之前,他顺利拿到了12月份的幸福度奖励,这意味着他已经能晋升金丹了。   他的心思一转移,命器也抛掉了刚刚的情绪,尽职尽责为他服务。   【您12月份的居民幸福度达到80分,您获得奖励10万点。】   迟一悬仿佛听见了金币哗啦叮咚掉落的声音,这还是他头一回一次性拿到这么多奖励,不禁让他心潮澎湃,觉得自己天下第一指日可待啊!   【有一件事情,需要您定夺。】   迟一悬一昂下巴,命器就继续道:【前天夜里,有两个小贼潜入了玉龙台,顺便替您试验了玉龙台升级后的防御效果,成果显著。】   迟一悬:“这不错嘛,有什么问题?”   【鉴于您的子民越来越多,这种对朝歌心存不满之人的数量也会越来越多。获取幸福度奖励的难度将会越来越高,为了每个月的幸福度奖励,是否将这一类人从朝歌的户籍中除名?】   迟一悬沉吟起来。命器的提议很有道理。幸福度的计算是取一个全民均值,幸福的人群比例越高,分数也就越高。如果将这种心存不满的人踢出去,分数自然也就升起来了。   12月的幸福度奖励很难,只差那么一秒就拿不到了。而下个月,下下月,将来的每一个月,他都想要拿到奖励,将这种人踢出去,的确能减轻他的拿奖难度。   但思考了片刻,迟一悬还是摇头,“不必了。”   他耐心跟命器解释。   “现实跟游戏不同。不是靠这种一刀切的办法就能解决问题的。因为人心会变,这个月充满幸福,下个月可能就会充满焦虑。今天因为一个人心存不满,影响幸福度的分数就把他踢出去,明天因为另一个人心情焦虑影响分数就把他踢出去……短期内可能获利,但长期下来,会影响所有民心。”   “我问你,那两个小贼犯的什么错?应该受什么罚?”   【私闯玉龙台图谋不轨,按照朝歌的规定,应该除以罚款、拘禁,并罚一个月苦役。】   迟一悬:“那什么样的罪过,能达到被逐出朝歌的惩罚。”   【通敌卖国,造成重大破坏,造成重大恶劣影响。除以死刑。】   朝歌只有子民自己申请退出的,还要看朝歌给不给批,而没有主动将一个人退籍的,想要退出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把人弄死。   少了一些人,只是损失了一小部分点数,但是这部分拉低分数的人没了,迟一悬就能得到大笔点数,这笔生意是大赚的。   但治理一个地方不是做生意,如果是做生意,什么扶贫,什么福利也就不需要存在了。   更何况除掉这部分人,也并不代表一劳永逸。反而会影响原本稳定的人群。   “你想想,有一个人的生活一直过得很安稳,忽然有一天,他的邻居消失了,因为对方之前辱骂了这座城市。他觉得没什么,只要自己不骂就好了。第二天,他又一个邻居消失了,因为那个人暗中发表过不满政策的言论,他觉得没什么,只要自己安安分分就不会有事。”   “第三天,又有一个邻居消失了,因为这个邻居觉得总有人消失,开始感到焦虑,然后上面下来一个政策,说不准有人焦虑,因为影响城市分数。你说,这个人还能安稳生活下去吗?”   命器沉默了。   迟一悬接着说道:“如果一个人受到的惩罚,远远高于他犯下的罪过,那么这个案子的存在,就会使人心生不安。”   幸福度的满值是100分,这个分数游戏中能达到,但在现实中几乎不可能,因为人有欲望,欲望一天不消失,就不可能完完全全幸福。更何况这种欲望,也是幸福感的来源之一。   命器看到的是那丢失的二十分,它认为只要除掉那部分不安分因素,分数就会快速提高,让他下个月更容易拿到奖励。   而迟一悬看到的是那已经得到的80分。他思考的不是如何除掉不安定因素,而是这个分数的来源,是如何让这个分数长期稳定下来。   一个安稳和谐的环境固然能让人感到平静幸福,但对罪犯的合理惩罚,也是让子民感到幸福稳定的条件之一。毕竟千人千面,想要一个城市里人人没有坏心思,人人不做坏事,那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朝歌的律法已经立在那里,虽然时不时会新增和修改条例,但基本的框架已经定好,现在的子民都是已经认同那个框架的,这个时候如果他为了拿到幸福度奖励,主动走捷径去破坏这个框架,哪怕他做得再隐蔽,也总会留下痕迹。   “到时候别说提高分数,怕是原本稳定的分数也会全面崩盘。”那么他辛苦这么久,他的员工跟着他努力这么久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命器这一次的沉默很久很久,好半晌之后,它才再度开口,【您的高瞻远瞩,总是令我叹服。我相信,哪怕在一个极度恶劣的环境,以您的才能,也一定能异军突起,称霸世界。】   迟一悬:……   谢谢,但我真的很需要金手指,我一点也不想在恶劣境遇下还要干称霸世界这种高难度的事情。   不过迟一悬还是很高兴的,他觉得命器受他的影响,也变得越来越好了,以前可是动不动就建议他强迫别人然后抢夺别人的财产,十分的暴力反.动。   “其实也不止是这个原因,我相信游戏对幸福度的评判标准应该会有所改变,以后人越来越多,也许分数会降低也说不定。”这毕竟是他自己的游戏,他对此很有信心。   “好了,继续报点数吧!”   【是。】   【恭喜,在幸福热闹的除夕夜里,您的领地内又有人获得晋升,您总计获得点数奖励850点。】   【您的历史总点数为54万一千三百零八。】   【您当前可用点数为29万一千三百零八。】   【恭喜,您以达到晋升金丹的条件,请问是否提取点数?】   迟一悬刚要晋升,忽然一顿,“先等等,我换个地方。”   然后他飞快打开传送门,眨眼就穿梭到了万里之外。   东辰洲。   青山秀水,叠岭层峦,龙跧虎卧,别有洞天。   这里是霸刀门附近的一片山地,山势逶迤起伏,云烟渺渺,乍一看还真有洞天福地的意境。   迟一悬站在峭壁旁的一棵松树下,极目远眺,能看见远处飞起的孔明灯。   仙洲的凡人,也正在守岁。   但仙门并不重视新年,对于他们来说,想要的日日都能享用,得不到的东西新年也不会有,况且修士寿元悠长,一闭关就是数年过去,莫非还要特意出来过年不成?   因而此刻隐于夜下的霸刀门,在凡间烟火映衬下十分清净,也十分冷清。   迟一悬转身走进后边一个废弃山洞内,“好了,可以开始了。”   【陛下,这里离霸刀门太近了,再往前几十步,就是霸刀门的护山阵法。】   迟一悬呵呵一笑,“我就是特意找的这里。”他抬手甩出两个阵盘,两层阵法相叠,转瞬将这个山洞笼罩在内。   【好的。】   【您即将一次性抽取25万点数,可以从筑基七层跨入金丹,是否确定?】   迟一悬深吸一口气,“确定。”   【您已抽取25万点数,正在晋升金丹,请稍后。】   跟原先练气升筑基的感觉不太相同,晋升金丹的动静很大。   跟着点数一起来的,还有凶猛灌入的灵气。   如此近的距离,迟一悬晋升的动静自然引起了霸刀门的注意。   霸刀门中一位长老忽然从调息中睁开眼,神识转瞬铺开,注意到那个在附近晋升的修士,起先有些不以为意。   霸道门内有一条地级灵脉和无数条玄级灵脉,黄级灵脉在霸刀门都是随便能施舍出去的垃圾,因此霸刀门向来不介意用这些垃圾来笼络一些散修,这也是许多仙门的做法。   所以霸刀门的护山大阵之外,也种了不少黄级灵脉,这些灵脉的灵气逸散出来,才造就了附近山明水秀的风景。   有许多练气凡人,包括低阶修士,都会在附近开拓洞府修行,有些修士会特意选在距离霸刀门更近的地方晋升,以期求得霸刀门的青睐。   毕竟霸刀门是九仙门之一,不是随便什么修士都收的,也看重资质。   只是这种跑到附近晋升的修士,大多是高不成低不就那种,能见到好资质的种子,少。   但不过片刻,元婴长老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   因为他发现,这不是寻常修士晋升,这是筑基七层升八层。   筑基八层,日后成就金丹的可能性比较高了,如果这人骨龄不超过一百五十岁,倒是能入霸刀门。   元婴长老起了兴趣时,霸刀门内弟子闲极无聊,已经开了赌盘,赌外面那个借霸刀门灵气晋升的,几天能被收入霸刀门,又会被哪位长老收入门墙。   “若是晋升成功,筑基八层,能拜入一位金丹真人门下吧?”   “今年门内可有好几个金丹中阶的师兄师姐想要收徒呢!”   他们等了一会儿,那边传来的气息就变了。   “升了升了,那该出来了吧!看看是什么去。”   不少霸刀门弟子出了门准备围观,里面那人没出来,他们还以为是在调息巩固境界,结果等了片刻,里面的气息再度转变,开始晋升筑基九层了!   “我去,这是个人物啊!这是顿悟了吧!”   “跨级连升,倒是许久没见了。倒是值得结交。”   “这人有跨级的悟性,金丹中阶的师兄师姐还收不了他,怕是要即将升元婴的那些真人才够格吧!”   赌盘刚刚换了一次,然而他们依旧没等到人出来,因为里面的人开始晋升筑基十层了。   筑基十层,也叫筑基圆满了,更进一步,可以称为假丹境界,意味着这个人不出意外,就是未来金丹了。   这下子霸刀门的弟子门可炸开了锅。   之所以那么多修士都想要入仙门,就是因为仙门内灵气浓郁,还有名师教导,那些野外散修,想要往上提升难上加难,况且就算是霸刀门内弟子,也有修行好多年依旧是个筑基底层的,这外来的散修何德何能,竟然能一下从筑基七层跨越到筑基圆满?   开赌局的兴致已经淡了,众人伸长脖子往远处那个洞口张望,有人期待,有人好奇,也有人嫉妒。   终于,那洞里传来的气息稳定下来,这人晋升十层成功了!   “竟然真的成了?”   “这人多大岁数了?年纪肯定很大了吧?”   “那是当然,连跨几级,就是上三宗内,也是不多见的,这人要真是年轻人,早就名满仙洲了。”   “说不准是个满头白发的老人。”   讨论的话语在某一刻戛然而止,元婴长老也屈尊降贵地出来了,因为那个山洞,开始席卷方圆百里内的灵气,浩瀚的灵气漩涡般朝着那个地方狂涌而去,连他们这些远远围观之人,也被那灵气搅得心烦意乱。   那山洞里的散修,竟然开始冲击金丹了!   这下子,原先无论是期待的,好奇的,还是嫉妒的,全都转为了佩服。   能连跨几级晋入金丹,哪怕是个寿元将近的老人,也是少见的能人了。   毕竟两百多岁的筑基是老废物,两百多岁的金丹那就是青年才俊了!   “这样的人,入了我们霸刀门,就该拜入元婴长老座下了吧?”一人喃喃自语道。   没人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特意跑到霸刀门附近来晋升金丹,可不就是想要拜入霸刀门?   那名元婴长老也是抚着胡须面露赞赏,眼见山洞里的人因为灵气不够,冲击速度变缓,他甚至出手,将护山大阵外的灵脉全都拢过来,催动这些灵脉的灵气向着山洞灌入。   黄级灵脉没有灵智,被他催动,立即开始倾尽全力挤出所有灵气,有的灵脉甚至因为吐出灵气太多,等级跌落,从黄级上品跌落到中品乃至下品。   但元婴长老不在乎,能给一个潜力无限的年轻金丹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将来拜入他座下,也是他的一名得力干将。   有了这番相助,那洞中之人气势更猛,席卷灵力的速度更快,如同一只不知饱腹的饕餮,疯狂吸纳着周围的灵气。   渐渐地,那位元婴长老生出了狐疑,“按理说,这样的灵气应该够了,他怎么还在吸?”   可是寻常人晋升金丹要闭关半个月以上,此人短时间内连跨几级,眼看金丹将成,吸纳的灵气多一些,也不是不能理解。   元婴长老心想,送佛送到西,既然决定送出这个人情了,不妨一次送到家。   然后迟一悬真被他送到家了。   某一刻,洞内气息猛已震荡,又猛一收束,达到一个浑然天成的圆融境界,这代表着——丹成!   元婴长老顿时发出爽朗大笑,等着里头的人出来拜见。   等啊等,等到他都笑不下去了,里面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元婴长老脸色僵了,底下弟子也窃窃私语起来,他们怀疑这人最后关头出了岔子,把自己给冲死了。   元婴长老当然不觉得里面的人死了,死没死他一个元婴还感觉不出来吗?里面的人不但没死,还非常成功,这一定是一颗完美的金丹!   他等不住,让一个弟子进去查看,然后弟子慌张跑出来,说里面没人。   元婴长老:……   霸刀门弟子门:…… 第91章 第一更   且不提霸刀门的人发现自己被耍了以后是什么心情,反正迟一悬现在简直爽翻了。   他从传送门出来后就舒服地滚到了床上,还把旁边又在偷喝奶茶的灵脉给抓过来撸了一把,“幸好我这回跑去白嫖霸刀门的灵气,要是留在朝歌晋升,指定已经把你这小家伙给吸干了。”   已经固定成小蛇形态的灵脉拖着长长的、从花园泥土里延伸出来的树根,一对眯缝眼正斜斜瞅着他,模样看起来好像动画片里的奸邪小人。   迟一悬顿时捂住脑门,他问命器,“为什么这家伙长这么丑?”   命器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端详这条半透明的绿色小蛇,片刻才道:【陛下,生物在胚胎阶段都不好看。】   迟一悬回忆起人类胎儿早期那种外星异形一样的形状,忽然充满希望,他从背包里掏出一团灵气漩涡,慈爱地看着它,“来,多吃点,以后长好看点。”   看见一团圆球似的灵气漩涡,小蛇的眼睛顿时直了,那对眯缝眼似乎睁大了一毫米,连散发香味的奶茶都吸引不了它了,它张大嘴巴,嗷呜一口吞下了这团灵气漩涡。   然后耸动着脑袋,不停地往迟一悬怀里蹭,仿佛乞食的雏鸟。   迟一悬立刻又掏出一团灵气漩涡喂给它。   那位元婴长老当时的感觉并没有错,晋升金丹需要的灵气虽然多,但还不至于到海量的地步,哪怕要强行吸纳,金丹修士的经脉丹田也装不了那么多。   之所以在丹成之后还在源源不断地吸纳灵气,那是因为迟一悬在他做人情的时候偷偷摄取了大量灵气,当场做成灵气漩涡塞进背包里。   要不是怕太明显,他恨不得把那些黄级灵脉偷偷抽走。   此时他犹如一个出门狩猎满载而归英雄母亲,一个个往外掏灵气漩涡喂给灵脉,灵脉也很给面子,来一个它吞一个,来两个它吞一双。   数不清喂给它多少个以后,小蛇不再急切地乞食了,它脑袋晃晃悠悠的,身子也东倒西歪的,好像喝醉了一样。   迟一悬于是不再投喂,仔细观察它的变化。   他的眼睛穿透这层塑舍后变幻出来的壳子,看见了灵脉在地底下的真身。   这条灵脉在供养了城中十万子民以及两个筑基期后,身上的光泽变得黯淡许多,眼神也萎靡起来,浑然不像以前那么活泼。   但在吃进去许多团灵气漩涡后,它身上的光泽恢复了,身条明显还胖了一圈,光滑的体表上隐约浮现鱼鳞状的弯曲痕迹,像是要进入蜕变了。   【陛下,它要进化了。】   也就是说,它可能要变成玄级了!   迟一悬十分欣慰,摸摸小蛇的脑袋,“回去好好睡觉了,饿了再来找我。”   小蛇脖子一歪,沿着来路游走了。   花园的土一松,最后一截半透明的树根也消失不见。   灵脉的事情暂告一段落,迟一悬松了口气,总算有时间来检视自己的修为了。   相比起筑基,金丹又是一种全新的感受。   打个比方,筑基后,感觉身体变得轻飘飘,好像浑身上下的浊气都被清空,仿佛从人变成了一只气球。   气球迎风就能飘起来,能轻易抵达凡人时到不了的高度,也能从高空上轻松落地而毫发无损。   但是飞得高了以后,从前看不见的、意识不到的危险也接踵而来,他并没有因为筑基后力量更强就高枕无忧了,反而变得更加谨慎小心。因为他看到了世界上的充满危险的另一面。也由衷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只气球,这个世界随便什么东西都能轻易将他戳破。   就像见识越广,越觉得自身渺小;读书越多,越觉得自身无知。   筑基之后,见识到天高地厚,反而越发觉得自己弱小。   好在他总算是金丹了。   如果依旧把境界比作气球,筑基是一戳就破的普通气球,金丹就是加了层保护罩的气球。   他依旧不够强大,但总算拥有了遨游天地的底气。   迟一悬独自留在小宅内巩固修为,巩固修为跟之前调息的过程差不多,通过一次次跟灵气与命器沟通,熟悉被拓宽后的经脉与更强盛的灵力。   由于以前进行过太多次,这个过程就像跑步一样烂熟于心,他以前可以一边跑步一边听小说,现在也可以一边修行一边戳着自己的金丹玩。   那颗金丹就悬浮在丹田之中,随着修行吐纳有规律地转动。   迟一悬的神识化作一只小手,一下又一下戳着那枚金丹。戳一下它就晃悠一下,戳一下它就晃悠一下,相当逆来顺受。   至于触感,迟一悬觉得好难形容。只觉得既不像实体,也不像气体,而是无数灵力压缩提炼后形成的一个东西,又仿佛成了自己的另一个器官,用力猛戳还有点疼。   【幸好您并非孩童。】   命器忽然出声,把迟一悬从玩弄自己金丹的乐趣中唤醒,“什么?”   【否则这个世界也许要多一例修士自己将金丹捏爆的惨案。】   迟一悬:……   他觉得命器也太夸张了,小孩子才没那么傻。但是想想新闻中看见的各种幼崽意外事故,又觉得挺有道理。   满足了新鲜感后,迟一悬的注意力终于从金丹上移开,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大年初七,辰时。】   迟一悬唔了一声,没想到自己巩固金丹修为竟然花掉了七天时间,而在他自己的感受中,也就过去了一个下午,根本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这还是他命器特殊的结果,也难怪那些修士动不动就闭关数年了。   【恭喜,您终于晋升金丹,您当前修为金丹一层。由于您这一次是跨级晋升,您累计拥有两次开启新功能的机会,请慎重选择。】   【您此次晋升总计耗费点数25万,您剩余点数41308。】   穿越到现在,也就五个多月的时间,既然金丹都成了,那么元婴也不远了吧!迟一悬饶有兴致地问,“晋升元婴还需要多少点数?”   命器:【四百多万。】   迟一悬:“……我这五个月总共赚了多少点数?”   【54万。】   迟一悬捂脸,五个月的时间,竟然连元婴的零头都攒不到,修行之路,果然道阻且长啊!   他不再关注这件事,转而打开游戏面板,开始思考要开启什么新功能。   目前朝歌由游戏开启的设施有:医药坊,炼器坊,天衣坊,排水系统,玉龙台,都已经晋升玄级。   而由子民共同努力开发的功能有:虫类养殖场、水生养殖场、飞禽养殖场、灵田,都是黄级。   他自己弄来的灵脉,则正在由黄级向玄级进化。   “灵脉有了,水资源不缺,对外贸易的工厂也有了,粮食可以从原产地进,也不发愁,现在朝歌缺什么呢?”   “看起来似乎也不缺什么?”迟一悬在书房里踱步,“不对,每个月的幸福度是重点,现在朝歌人口多,一个月就是十万点,相当于每个月新增十万子民了,这十万人可得看好。”   “这个月幸福分多少了?”   命器回答道:【80分。】   迟一悬唔了一声。别看80分很高,似乎这个月的点数奖励不发愁了,然而现在是月初,根据他之前的经验,从月初到月底,中间会有5分上下的波动。   现在年假刚刚结束,人们还沉浸在过年的热闹喜庆气氛里,当然会觉得幸福快乐,但过几天,生活和工作上的琐事涌上来,再加一个对修行与前程的焦虑,这个分数就会往下跌。   正当他思考时,命器带着几分愉快的声音响起,【陛下,您果然能掐会算料事如神,游戏关于幸福度奖励的规则更改了。】   迟一悬一愣。哪怕他对自己的游戏早有信心,认为他的游戏不可能太过为难玩家,此时也不可避免高兴起来。   游戏面板内关于幸福度奖励的规则展开在他面前。   【尊敬的玩家您好,由于您从筑基晋升金丹,对力量的把握更加丝滑,因此您的命器-《修仙皇朝模拟器》也得到了晋升。】   【原幸福度奖励规则如下:幸福度总分100分,及格分数80分,每个月月底统计上个月在籍总人口的幸福度均分,分数80分以上,可获得与统计人口数目相等的点数奖励。】   【现幸福度奖励规则调整如下:幸福度总分100分,及格分80分。但进行分区域计算,玩家可自行划分区域,月底统计时按照该区域人口幸福度均分计算。】   【比如,玩家将城市划分东南西北四个区域,东区总人口幸福度均分80分,则玩家获得与该区总人口数相等的点数奖励,低于80分,则无法获得奖励。】   “也就是说,分数虽然没有降低,但是分区域计算,以后有谁对朝歌不服,有谁焦虑不幸福,就把这些拉低分数的人统统划分到一个区域改造,不影响他们在城里活动交流,也不影响我拿到大把点数奖励。”   迟一悬拍手,“这个调整,甚好啊!” 第92章 第二更   迟一悬兴致高昂,捞了杯奶茶就开始干活。   现在朝歌的总人口已经超过十万,其中有两万人居住在内城,剩下八万人都住在城东。   乍一看将五分之四的人口都集中在城东似乎有些拥挤,实际上这座城市在设计之初就计算好可以容纳百万人口。因此八万人在城东住得还算分散。   迟一悬俯视着朝歌的立体地图,目光从内城一路看到城南,脑子里各种想法转得飞快。   他交代命器,“你整理一份名单,将那些明面上或者暗地里对朝歌表露不满的人统计出来。”   【是。】   “另外整理一份名单,将那些情绪容易悲观的人统计一下。”   【是。】   命器就像是一台超级计算机,这座城市每一个角落都链接着它的网络端口,每日都是它代替迟一悬巡视这片领土以及领土上的每个人,而随着迟一悬晋升金丹,它的能力也得到提升,如今它的侦查范围已经拓展到方圆八百里的范围。换句话说,单单命器一个,就可以充当一个万人的情报机构。   接收到指令的它飞快工作起来,并在五分钟内给出了详细名单。   【陛下,对朝歌或对您表露出不满情绪的子民共计三百七十六人。】   【怀有悲观情绪的人共计一千七百六十八人。】   迟一悬挑眉,后一个名单居然有那么多人,比例超过百分之一了。   【是的,这部分人大多年轻,以修为低微或者无法召唤出命器为主。其中有一个人您需要注意。】   迟一悬猜测,“是裘平安?”现如今的朝歌,无论是平民还是公职人员,都有他的员工管理着,值得他注意且还没有命器的,也就只有裘平安了。   【是的。经过我的观察,裘平安私底下经常表露悲观情绪,主要表现为唉声叹气、沮丧、失眠、出神。】   迟一悬沉默。   裘平安已经26岁。原本这个年纪召唤不出命器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毕竟这里是东极洲,大把大把三四十岁才召唤出命器的人。   但朝歌有了灵脉之后,召唤命器的成功率越来越高,而裘平安日常工作中接触到的同事,都是已经入道修行的人,尤其是郭千山、马弘宣、莫铃兰和铁笛姐妹,前两人已经是筑基,后三人距离筑基也不远了。   曾经他们都是杂役,底层杂役的修为跟普通人差不了多少。现在都是同僚,修为却天差地别,有人已经脱离了凡人的层次,有人不断往上晋升,只有裘平安连个命器都没有。心理上很难不失衡。   偏偏别的事情迟一悬能帮忙,召唤命器他是真帮不了。他问,“他在工作上有没有什么问题?”   【暂时没有。】略停了停,命器提醒道:【请恕我杞人忧天,我不建议裘平安继续坐在大总管这个位置上。】   命器说得不无道理。这个世界长久以来都是强者为尊,无论什么职位都是谁修为高,谁做老大,至于工作能力如何?无人在意,反正强者身边多的是替他分忧的追随者。   如果不是有一群共同经历过生死,共同从底层打拼上来的好朋友,裘平安只怕已经被人从“大总管”这个位置上算计下来了。   迟一悬又不是傻子,他知道有太多想往他这个“金丹真人”身边钻了,而他身边的位置就那么多,能接触到他的人就那么多,有人想要上位,自然有人要被踩下去。   如果不是他的命器特殊,如果他也是这个世界寻常修士的一员,那他根本不会注意到裘平安工作上有没有问题,也根本不会留心查看他的心理状况。那么等到裘平安被人踩死的时候,也许他还会以为是这个人自己德不配位。   迟一悬思索了片刻,说道:“裘平安心思本就敏感些,之前为了让他有时间召唤命器,已经将他的职能拆分出一部分交给了别人,如果再动他的位置,只怕他心里会更加难受。”   这人本就因为没有命器自觉处处矮了别人,要是连这个给他底气的职位都没了,迟一悬真怕裘平安寻了短见。   “唉,做个好老板可真是难啊!怪不得黑心资本家那么多,有时候我都想堕落了。”迟一悬叹息了一声,从背包里取出一件法器。   ***   “这是如意金环,玄级下品法器。”   在下午召开的一周例会上,迟一悬手掌摊开,一只巴掌大的金环就悬浮在他掌心上方,丝丝缕缕的灵光缠绕其上,将周遭都映亮了。   “这件法器有防御、辟邪、安神的效用。”   这是从步惊寰储物袋中得到的遗产之一,其他的玄级物品大多数分解后用来升级工坊了,只有这件法器,是他觉得有必要留下的。   如意金环并不是多贵重的法器,它能被评定为玄级法器,并不是因为它多厉害,而是因为它有一个其他法器不能比拟的功能。   “戴上这件法器,可以抵挡筑基修士的攻击,还能破除幻象迷障。最重要的是,没有灵力的凡人也可以使用。”   听到最后这句话,本来还静静听着的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裘平安。裘平安本人则一下呆住,愣愣看向东家。   下一刻,那只金环忽然放大,飞向裘平安,像紧箍咒一样落在他头上,既是保护,也是束缚。   裘平安也明白了东家的意思,激动地站起来就要给东家磕头,理所当然被隔空托起来了。   迟一悬拍拍他肩膀,“以后再有人因为你是个普通人就对你出言不逊,不必再找轩辕卫,你自己就可以用如意金环教训他。”   裘平安压抑着哽咽,重重点头。   众人纷纷看向裘平安,面上都是善意的笑。虽然裘平安是在场唯一一个被东家赐予法器的人,但没人因此妒恨,大家都很高兴。   “好了,闲话不提。”迟一悬轻敲桌面,掌握了整个会议的节奏。他指点一点,两份名单就飞到众人面前。   “从今天起,户籍略作改动,按照我给我名单,将城内户籍略做改动。内城的执法司连同大牢一并迁去城北。另外在内城、城东、城南、城北分别设置一个执法小衙门……这件事,我希望月中之前能办完。”   只是改户口,将某一类人改到同一个区域户口,进而实现游戏划区域获取分数的要求,而并不是按照户口将人合并迁居到一起。后者导致的麻烦太了。   ……   会议开完,众人鱼贯而出,迟一悬计划表上的事情又划掉了一件。   他回到卧室,打开游戏面板,将两个解锁机会中的一个用在了“自来水系统”上。   “这个饼都画了几个月了,可算是兑现了,真不容易啊!”   迟一悬感叹完,就听见命器熟悉的提醒声。   【恭喜,您解锁了自来水系统(黄级),您获得点数五千。】   【恭喜,您建立了水务机构。您促进了城市的和谐发展,您获得点数两千。】   ***   张二家里就他和女儿两个,作为一个有力气又有那么一点修为的壮年男子,张二平日里除了做些工地上的活,家里还养了猪。   白天在工地上干完活,傍晚就去学堂接女儿张小小回家,两个人吃完饭一起喂猪,日子过得平淡又充实。   今天初七,工地开工了,张二照例去上工,谁知道快下工的时候,一不小心扭了腰还崴了脚。   好在工头很快赶到,说这是工伤,按照朝歌的规定,在他养伤的这些天,官府不但每日赔他八成工钱,还会负责他的汤药费。   躺在家里的时候,张二就在跟女儿絮絮叨叨地感慨,“在朝歌过日子就是好啊,要是在其他地方干活扭伤了,谁还管你接下来怎么过日子,连汤药费都不给赔的。”   家里没有女人,他又当爹又当娘的,不免有些啰嗦,“你在学堂可要好好学习啊,不要像你爹这样,不识字没文化只能工地上干活,等你长大了,变得识文断字了,到时候就能进衙门做个文书,不必风吹日晒的。”   张小小却在院子里挥舞着棍子,说自己不做文书,要做厉害的修行者,进轩辕卫保卫城池家园!   张二一边笑话她,一边又感到欣慰。只是他心里又不免有些犯愁,趁着天还没黑,他对女儿道:“小小啊,待会儿你上隔壁去,请隔壁那个李叔叔明天帮咱挑两担水,要不然咱父女俩明早就没水洗漱做饭了。”   张小小说道:“可是李叔叔也要做工啊,不如找那些闲汉挑水,几文钱就能让他们挑两担水。”   张二又愁起来,“你这小丫头,不当家不知道节省银钱。一天五文钱,十天就是五十文。花了这个钱,就少你一身新衣裳,找你李叔叔就不同了,等我好了,再去帮人家挑回来就是。”   张小小就上隔壁去了,不凑巧的是,李叔叔出门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而附近与他们家相熟的,能欠人情还能挑水的邻居也不多。   正担心着,灶房和茅房里同时传出哗啦啦滴滴答答的水声。   父女俩都是愣了一下,张小小冲进去又冲出来,高兴得直蹦达,尖叫道:“爹爹爹!出水了!水龙头出水了!”   水龙头?张二呆了半晌,才想起来,似乎,好像,仿佛……好久之前,管事们承诺过,会有自来水。 第93章 第一更   “丽娘啊,今天的饭菜给你在灶上温着呢,记得起来吃啊!”   余丽娘正坐在屋子里给孩子喂奶,闻言应了一声,“王姐,劳烦你了。”   王姐在屋外笑道:“不麻烦,不麻烦,每日给你做饭洗衣,还能领钱呢!有啥事只管说,我这就回了。”说罢,王姐带着余丽娘家里的脏衣裳就走了。   院门吱呀一声被人合上,余丽娘喂完幸年,刚要把孩子放下,这孩子忽然打了个喷嚏,还吐了口奶出来。   余丽娘一边给她擦,一边和她说话,“你这小家伙,真是生在好时候了。等你长大了,就跟娘一样去做事,以后生孩子也跟娘一样有产假有官府贴补呢!”   正逗孩子呢,忽然听见灶房里传来滴水声,余丽娘还以为是王姐给她挑的水漏了,放下孩子起身去灶房,愕然发现自打搬进来后一直没动静的水龙头有水了!   ***   这天的朝歌十分热闹,街头巷尾人们谈论的话题都是“你家来水了吗?”   “真不是我吹,那水比去井里挑回来的还干净呢!”   “隔壁姓蔡那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又舍不得花钱找人挑水,每天自己挑着两担水回来,累得腰酸背痛。现在自来水有了,不用出门,家里水龙头一拧就出水,别提多自在了,那家的婆婆笑得都合不拢嘴了。”   “哎哟哈哈笑死我了,就城东近大街那儿有一户人家,不知怎么想的,竟擅自把水管子拆了拿去做家具,这下可好了,自来水一来,漏得到处都是,还漫到街上去了,一家子到现在还在收拾呢!”   “私自拆水管?这家人怎么想的?没被官府抓走?”   “自然是被抓了!听说还要罚钱呢!那家人是从外地搬来的,自以为花了钱,那房子就是自家的,想怎么搞就怎么搞,人家劝他说水管是公家的碰不得,偏不信,这下可不傻眼了。”   “嗐,这家的事我也知道,盼着他家今后能长得记性吧,城主给咱安排的能不好吗?傻子才去拆了!”   自来水有了,再也不用每天一早出去挑水,家里人没力气的也不必再花钱与人买水了,自然都欢喜,然而正为此事发愁的也大有人在。   赖二就是其中一个。   为了多攒钱买房,他白天去工地,凌晨和晚上就去给人挑水,每日都多赚十文钱。可现在家家户户都有了自来水,没人再需要找人挑水,他无疑就断了一条财路。   似他这样的人还有许多,自来水一来,许多以挑水卖水为生的人瞬间失业。   一想到自己以后攒钱更难,赖二就十分沮丧。   他慢吞吞回到家,就听见堂叔问他,“你怎么还在这?没去水务司报备?”   赖二啊了一声。   堂叔恨铁不成钢道:“你啊你!让你多看告示你不看,眼下不正抓瞎了?水务司正招人呢,要的就是你这种以前总帮人挑水,熟悉各家各户的。”   旁边的堂婶搭腔道:“说得没错,据说他们要招人培训,以后做那什么管道工还是水管工?总之你快去,要是人家招满了,你可就抢不着了!”   赖二心里怦怦跳,连连应了几声,就头也不回地冲出去了。   衙门那儿已经排起了长队,打眼一瞧十分眼熟,都是那些以往靠挑水卖水挣钱的闲汉。赖二心里急得要命,这么多人,自己能被选上吗?   赖二很想抓耳挠腮,但想起堂叔平日里的教诲,再想想那位在轩辕卫中任职的堂哥,赖二赶紧挺直了腰板端正了仪态。   他此时已经忘记了,就在半年之前,他还是个不会守规矩,习惯抢前头插队的混混。   好在排队的人虽然多,但队伍走得也快,没多久就已经轮到了赖二。赖二磕磕巴巴地回答了一些问题,然后就听柜台后的小吏道:“工地的活儿你就不必去了,从明日起过来培训,什么时候学成了,你就什么时候上岗。”   赖二忍不住问,“那要学多久?”   那名小吏道:“一般人五天,笨蛋十天。”   赖二赶紧道:“我不是笨蛋。”   然后赖二就拿到了一张纸和一支炭笔,前面要填他的姓名年纪亲属住处,后面写着招募岗位和工钱。   赖二睁大眼睛看,水管工、水费催收员……工钱每个月……   赖二的眼睛越睁越大,每个月工钱竟然跟工地里累死累活干苦力差不多,而且每周放假两日……   赖二晕头转向,自己这是要端上铁饭碗了?   不对不对,得培训通过才成!一定要培训通过!   赖二板正地用炭笔填完了表格,离开前还将落下的炭屑扫干净了。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柜台后的一名女子才收回视线。   旁边人取笑,“怎么,看中了?”   女子摇头失笑,“只是遇见了个熟人。这个从前与我一个村子的,我记得他以前很不讲究,邋里邋遢的,现在倒是大变样了。”   “那能不大变样吗?敢在朝歌那么邋遢,可是要被轩辕卫抓住罚钱的!”   女子一想也是,对赖二的改变也不再放在心上了。   她是赶着年底前进朝歌的,因为识文断字口齿清晰,办事又伶俐,才被选进官府做了个小吏。   来之前只是图朝歌有灵脉,进了朝歌后发现这里比她去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干净,没有爱占便宜的混混痞子,没有仗势欺人的高阶修行者,更没有那种酷爱闲言碎语的流氓……   她每晚下值,还能到处走走散心,不必担心有坏人冲出来将她打晕拐了,也不必担心被人吃拿卡要。   在朝歌,哪怕是她这种普通人,也能舒心惬意地过日子。如今又有自来水了,再不必让不认识的闲汉挑水进她的家门,再晚回去,她都有水用,再没有比这儿更好的地方了。   ***   自来水要交钱的消息传出去后,不同地方的人反应不同。   有的人觉着这样用水方便,交些钱也无妨;有的人特意跑去衙门打听,反复计算后发现比找人买水还要便宜一些,也就欢天喜地回去了。   还有些人担心水费太便宜,官府会亏空太多。   莫阿奶就是怀着这种心情走进衙门的。   她是朝歌的第一批住户,对朝歌的感情本来就很深,再加上孙女莫铃兰在为城主做事,让莫阿奶有种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主人翁意识,她和一些街坊邻居都很担心啊!   朝歌对他们也太好了,再这样下去,城主不得把自己的家底都亏光啊!   直到衙门的人反复与她解释,说亏不了,就算亏一点,以后还会收税补上,莫阿奶这才放心。   她拄着拐杖走得虎虎生风,喜出望外地对外头等着的邻居说这个好消息。   邻居们听了,比她还高兴,纷纷议论起来。   “真的要收税啦?收税好啊!银城的子民每个月都要交人头税呢,偏咱们城一直没收税,可不能叫别的城看不起咱。”   “让城主多收点税吧,听说城主过年就做了一套新衣裳,素白素白的也不染个色,可勤俭了!咱们城里人越来越多,都把城主吃穷了。”   “收税不知是收粮食还是收银钱?要是收银钱,那我得提前出去换点铜钱回来。”   “啥时候收啊?我起个大早,我要抢头一个!”   “去你的,我才是第一个!”   ***   当东辰洲问星门弟子唐小虎带着人走进朝歌的时候,就见证了朝歌久违的一件大案。   朝歌内城的一些住户,为了抢谁第一个交税,闹到打了起来。   犯事的还是一群中老年人,一个个老态龙钟,打起架来比年轻人还生猛。   唐小虎和两个师弟面面相觑,“大案?就这儿?”   “确定是抢交税不是抢头香?”   “那群人是被施了蛊惑咒术么?”   “也没有。” 第94章 第二更   唐小虎等人还特意去衙门看了个稀奇。   执法司小衙门内坐着个相貌英武的女子,她名为许成美。原先刑堂还由卢文星主事时,她在卢文星手底下做个记录案件的文书小吏。后来卢文星被调去育幼园做了园主,刑堂也被拆分扩大,许成美就升了官,由原来的文书小吏,变成了内城执法衙门里的判官。   朝歌向来严抓风纪,像聚众斗殴这种事情都算是朝歌的大案了。许成美对朝歌如今的律法倒背如流,自然也知道该怎么审判此案。   但看了眼堂下的老奶奶老头子,念及他们是为纳税争执起来的,年纪又大了,许成美于是在原本的量刑上减了两成,没打他们板子,只罚他们在城内无偿务工两周,并罚了点银钱。   打架双方对这个判罚也是满意的,当时头脑发热,此时冷静下来,又被堂外围观的街坊邻居指指点点,他们人人脸上臊得慌,也对当时打架的事情有些后悔。   再看看对面和自己一样鼻青脸肿的狼狈模样,再多的不满也消了。   双方彼此道歉,握手言和,又签了认罚书,此案便算了结了。   案子结束,围观群众都退了出去。唐小虎等人也从衙门前离开,回到城东的客栈。   “有意思,以前也不是没看过凡间执法堂断案,但断的都是些诸如杀人分尸、灭人满门此类的大案,还是头一回看一些凡人斗殴的案子。”   “看围观的人那么多,我也以为是什么大案呢,似这种寻常斗殴的,又没出人命,不都打完就各回各家,居然还真似模似样地上了公堂。”   两位师弟在那儿说个稀奇,唐小虎却从里面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他们都是修士,神识落下,这客栈里有几个人,都在说什么,半点逃不过他们的耳朵。   他道:“像这种小事,都能让这城里的人津津乐道半天,只能说明这朝歌的城主很有治理一方的本事。”   闻言,两名师弟顿了一下,露出恍然的神色,的确,如果一座十万人口的城池内,连斗殴这种小事都要上公堂,只能说明这座城里少有比这更恶劣的案子的。   仙洲里,一个几十人的小门派每天都能有数不清的勾心斗角,而这朝歌却能让十万人安分守己,还真是有点东西。   这时候,店小二上来送茶水点心。   两名师弟一看都是些凡夫俗子食用的粗食,就都没动。   反而是唐小虎夹了几筷子,跟店小二搭起话来。   “我看你们这座城里什么东西都是新的,难道都翻新过?”   那店小二一看客人拿出的赏钱,就走不动道了,嘴皮子也变得更加利索,“几位客官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吧?”   他怎么知道?难道这客栈里的小二是修士伪装?   两名问星门弟子瞬间警觉起来,连唐小虎都面露迟疑,“你怎么知道?”   店小二便笑起来,“你们要是附近银城或者奉城的人,那应当知道,半年前,不对,哪怕四个月前,这里都还没有这座城呢!自打我们城主在这里建了城又种下灵脉,就多的是慕名而来之人。”   唐小虎道:“你们城主是仙洲哪一门的弟子?”   店小二:“这种事,小的哪里晓得?只听说城主大人修为高深,仙洲那些个什么掌门长老的,都不敢与我们城主为敌呢!”   两名问星门弟子顿时忍俊不禁,“你这也太能吹了,你可知掌门长老何等修为?区区一个金丹……”   唐小虎轻咳了一声,两人顿时收了声。唐小虎才道:“这位小哥可知要如何才能见到城主?”   店小二就推开旁边的窗子向外一指城北方向,“就是那里。”   唐小虎:“城主住那里?”   店小二偷偷翻了个白眼,面上依旧好言好语,“那自然不能,城主当然是住在内城,只是想见城主,得先拜见轩辕卫的左使大人,等左使点头了,你们才有机会得到城主召见。我可没吹,我们朝歌好多位筑基修士呢,左使大人只不过是其中一个,之前有修士来我们朝歌闹事,嘿,被左使大人一下就打死了。”   店小二嘚嘚了一堆,里面值钱的消息没几个,歌功颂德的倒是一大堆。等他说了个尽兴退下去后,脸上的笑容就垮了下去,不屑地嘟囔了几句,“嘁,哪儿来的乡巴佬,居然还敢看不起我们城主,什么区区金丹,给你们八辈子都修不到,还真是门缝里看大街,把我们朝歌看扁了……”   人走了,门关上,然而店小二的抱怨尽数落入问星门三人耳朵里。   二师弟孟从恩撇嘴,“本事不见得多强,拉拢人心倒是厉害。连一个日日跑腿卖好的小二都甘愿做他的拥趸。”   三师弟道:“看来是个沽名钓誉之辈,只是不知图什么。凡人的感激又不能变成修为。”   唐小虎觉得这其中没有那么简单,但他又没见过朝歌城主,更不知这个城主是什么来历,此时也不好下判断。于是道:“初来乍到,少说两句,免得招惹麻烦。这毕竟是个金丹真人的地盘。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   问星门这一次,是为了丹药而来。   几个月前,问星门的几名弟子跟隔壁崆峒门发生了争执,十来个筑基修士混乱斗法,将好好一片山地毁了,还殃及了一些练气凡人。   也正是这件事,让他们发现了一种特殊的丹药——补血丹与补气丹。   这两种丹药虽然只是黄级,但只要是个人,只要还没成仙,就偶尔会有补充气血的需要,尤其是受伤的时候。那一场斗法,问星门好几个弟子负伤,也就是在他们使用补血丹和补气丹的时候,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同样是负伤损了气血,其中两名弟子伤得甚至更重些,然而他们好得就是比别人快,此后好几场门内比试也是如此。   大家研究了一下,发现这两名弟子使用的补血丹和补气丹与旁人不同。   问星门虽然不在九仙门之列,但也不是什么杂牌门派,弟子们使用的丹药大多是从无忧宗买来的,尤其是补血丹和补气丹这种基础丹药,一些粗通药理的弟子也能炼制出来,只是效用逊色于无忧宗的丹药而已。   然而那两名弟子使用的丹药,竟然比无忧宗的上品气血丹还要出色。   一番追查下,问星门才知那两名弟子手中的丹药是从一个练气凡人手中买来的,而那个练气凡人来自东极洲,据他所说,是一个来自朝歌的修士好心赠予。   东极洲……朝歌……后者对于问星门而言是个陌生的词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居然能产出比无忧宗还要好的气血丹,究竟只是意外所得,还是另有上乘丹方?除了这种基础丹药,朝歌是否还能炼制出更上品的丹药?   这些问题只不过盘桓了几日,问星门掌门就决定派出三个经精英弟子前来朝歌一探究竟。   这三人便是唐小虎三人了。   东极洲虽然只是个凡洲,但幅员辽阔,三人原以为要打听许久才能找到地方,没想到朝歌的名声在东极洲倒是挺响亮,他们从东海国的鲲舟下来后,就听说了这位城主镇压苦海道、拯救成千上万人牲,又迫使东莱国皇室废除奴籍的事迹。   总而言之,是个前所未见的大善人。   只是这种善心,在唐小虎三人眼中,就显得有些虚伪了。   唐小虎虽然没有多说,但在他心里,也是认同师弟们口中“沽名钓誉”这种评价的。   “总之,先查查怎么从朝歌买到那种丹药吧!”   三人当夜就在客栈里歇下,孟从恩正嫌弃客栈的铺盖有股怪味,忽然听见楼下有人在谈论丹药购买事宜。   修士耳聪目明,三人几乎同一时刻醒神,他们聚精会神,以为能巧合地探听到一些朝歌的机密,然而很快,他们发现楼下议论的人越来越多。   原来是一支商队,打算从朝歌购买一批气血丹药,正在大谈特谈这些丹药有多好,他运到东海国赚了多少云云。   三人:……   他们以为这种上好丹药,是朝歌的不传之秘,他们问星门运气好才逮到这个机会,原来在朝歌,这种丹药随便哪个凡人都能买到吗?那他们之前那么小心谨慎做什么?   孟从恩有些恍惚道:“他们说的医药坊?是内城出入口附近那个医药坊吗?那个凡人进进出出的地方?”   唐小虎:“好像是。”   ***   朝歌内城,小宅。   迟一悬取出了步惊寰的储物袋。他记得里面好像有张地契,他把地契摸出来仔细一看,发现是北盛洲某座城池里的一间铺子。   城池名字还有点眼熟,不正是他经常去买灵食点心,还交了两个掌柜朋友的那个地方?   “这个地方你有印象不?”   命器检索了一会儿,将自己存储的北盛洲地图与这张地契上的地址相对照,很快得出结论,【恭喜您,这是一栋位于大街东北角的两层商铺。】   “不错,这样一来,就不愁去仙洲租赁铺面的事情了。又省了一笔。”   迟一悬将地契仔细放好,又把打算派去仙洲开拓生意的人选列出来,一边写一边问命器,“我还有什么事没做?”   【陛下,你需要升级您的小宅。】   迟一悬点头,有道理。他的员工越来越多,最近开会都感觉小宅的大厅有些拥挤了。而且日后朝歌发展得越来越好,必然会涉及跟仙门的交易,要是员工们在外面开会,恐怕会被仙门偷听墙角,还是得把他们安排在游戏升级的房子里,才能屏蔽掉一些偷听的术法。   “需要多少点数?”他隐约记得从初始小屋升级到豪华小宅用了一百点数,这次花个几百一千的,应该够了吧!   迟一悬心想自己真是阔了啊,现在一千点数随便就能拿出手了呢!   【一万点数。】   迟一悬眼睛一瞪,“多少?”   【一万。】   迟一悬撸起袖子,“我倒要看看什么房子这么贵!”   然后游戏面板在他面前展开,并展示了一座豪华宫殿的三维模型图。   迟一悬:……   【陛下,这已经是游戏给您开后门才有的价格,放在仙洲,像这样一座宫殿,至少要耗费几万灵石。】   迟一悬:“咱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咱不需要这么大的宫殿?”   命器的反应却很激烈,即使它依旧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沉稳温和,但迟一悬仍然能听出它的激动。【怎么不需要呢?陛下,以您如今的身份,只有这样的宫殿,才堪堪与您匹配。】   迟一悬心想,我是什么身份我知道,我觉得鸽子笼也不错。   总而言之,想让他花一万点数,除非他的白月光从天上掉下来。   但迟一悬现在有点不太敢在命器跟前提及白月光,于是他聪明地转移了话题,“对了,你之前说有修士过来,什么人,什么身份?”   命器果然被他转移了注意力,飞快道:【是问星门的三名弟子。姓名分别是唐小虎、孟从恩和三师弟。最后一人,因为他们没有提及名字,所以我无法知晓。】   【陛下,问星门您或许会觉得耳熟。当初您去半月峡时,就是问星门的弟子在攻打半月峡的结界。】   命器还有一句话没说的是,问星门这几个人,它相当讨厌。 第95章 第一更   迟一悬晋升金丹后,命器的能力也得到了晋升,侦察范围比之前更广,对领地的洞察力更强,现在,只要修士进入朝歌,命器就能监控到他们的一举一动。   迟一悬一边干活一边听命器对那三人的描述,发现他们对朝歌的子民指手画脚,心里就有点不爽,怎么说那也是他的子民,他们的举动不被他发现还好,现在都被他发现了,迟一悬就难免有点护短了。   他停下笔,“他们来朝歌做什么?”   迟一悬一开始怀疑问星门是为了半月峡而来,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猜测。一来,当初那些问星门的弟子根本没来得及打破结界,自然也看不到结界内的情形;二来,当时他为了掩盖行迹,将整个半月峡都挖空了,问星门真要有那个本事洞察半月峡内发生的一切,也不至于现在才找上门来。一个传送阵都够他们发狂了。   【他们并未提及。】命器道:【这三个人很谨慎,在进入内城时比较沉默,直到回到凡人扎堆的城东客栈里,才有了频繁交流。】   “难道他们是觉得在那里不会被金丹的神识扫到?”   【您说得很有道理,在他们的认知里,身为城主的您,出现在凡人堆里的概率非常低。可惜他们不懂,您的修行方式与众不同,他们进入朝歌,就相当于进入被您炼化的封闭领域。只要在朝歌内,他们就很难掩藏住秘密。】   迟一悬:“继续监控,看他们来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是。】   “问星门……”迟一悬回忆起跟这个门派相关的资料,这还是当初在半月峡遇到问星门修士后搜集的。   长生界有一十四州,但并非所有的地方都适宜生存。其中有两个洲是灵气枯竭的绝灵之地,一个洲被苦海彻底淹没。只剩下十一个洲是有人类生存的地方。其中有五个洲被仙门占据。剩下的十六国则划分掉包括东极洲在内的六个凡洲。   东辰洲最大的门派是九仙门中排名最末的霸刀门,而问星门则是东辰洲上一个二流门派。   门中修为最高的是问星门掌门,元婴初阶,掌门之下有数名金丹长老,再往下则是筑基期的弟子。   【这个门派的弟子不久前与崆峒门斗法,险些落败,最后是问星门污蔑他们掌门搞同,将对手气得失了分寸,才险胜一招。】   听到这话,迟一悬一口奶茶差点喷出来。他打断道:“长生界不是挺开放吗?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迟一悬就举例之前霸刀门长老搞同那个传言。   命器一本正经道:【陛下,您误会了,霸刀门长老并不搞同,只是豢养娈童。】   迟一悬:“有区别?”   【还是有的。豢养娈童,只是养个玩物,跟养猫猫狗狗没分别。】   迟一悬不免打断,“还是有区别的,人至少不会对猫猫狗狗做那种事情。”   命器飞快更正,【陛下,您说得对。容我改一下措辞,霸刀门长老豢养娈童,跟豢养按摩器没有区别。人不会和按摩器结婚并共享财产。但搞同,在长生界里,则意味着会跟同性别对象结婚并共享财富,这在长生界,是备受歧视的一件事情。】   【阴阳合则万物生,对追求长生的修士而言,违逆阴阳大道,会受天道诅咒,因此与同性结为道侣,是自断前程的事情。据统计,同性道侣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在寿元耗尽前提前陨落。】   迟一悬沉吟,“这个数据准确吗?有权威支持吗?”   命器这一回的语气显得有些意味深长,【不准确,但是有权威支持。】   迟一悬秒懂,经历过数据爆炸时代的他太懂这个数据的水分了。简单来说,在竞争异常激烈的长生界,修士在寿元耗尽前陨落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跟这个修士搞同还是搞异压根没有关系。   但是有权威人士,特意将陨落修士中有同性道侣的人挑出来,再摆到台面上推送给所有人看,就显得这个数据很触目惊心了。实际上如果他们有心去调查,就会发现搞异性恋的,照样有大把意外陨落的。   但是一般人谁有这个闲心去追究呢?就算有,也没有那个资源与人力去调查。再加上有权威人士背书,就越发显得这个数据真实可信了。   而在长生界,能称得上权威人士的都是什么人呢?   无疑是三大宗那些宗主长老了。那他们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一个词顺理成章地浮现在迟一悬脑海中:联姻。   这还要感谢步惊寰那个幻境教给他的知识,让迟一悬对上流宗门的运转有了些了解。   高阶修士虽然子嗣艰难,但并不意味着完全不孕不育,每隔数年,还是有一两个一出生就站在别人终点线上的修二代降生。   这些修二代绝大部分都是联姻的产物,他们一出生就能继承两家共同的资源人脉,成为两家利益捆绑时更坚固的纽带。就算道侣双方闹翻,两个家族之间还有一位修二代足以继续维持他们的合作。   但同性道侣就不一样了,他们不会有诞生后代的可能,一旦闹翻,那就是彻底决裂,连个缓冲的中间带都没有。两个家族之间哪怕再有心合作,因为两位主人公闹出的事情,彼此也有了芥蒂,再没了合作的信心。   所以才有“权威人士”弄出个“搞同天理难容”的设定,导致现在长生界人人谈同色变。男修可以玩男宠,女修可以搞磨镜,但要是真爱,不但要受人耻笑,还要承担受天道厌弃以致提前陨落的心理压力。   如此一来,上流仙门那些大家族之间的联姻自然更顺利了。步惊寰和步惊天也是联姻的产物,她们的母亲是灵剑宗的雪衣尊者,父亲则是无忧宗那边的。   当然,以上全部都只是迟一悬的猜测,虽然他觉得自己的猜测有理有据,既符合逻辑,又符合人性。但万一当初那个“权威人士”根本没想那么多,人家纯粹只是个恐同患者呢?   这种事情的概率虽然少,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啊!   迟一悬问命器,“知道那个权威人士是谁不?有没有他的全息影像?”   【是造化宗一位长老。但很抱歉,我虽然在无意中扫描过他的画像,但并不能将画像呈到您面前。】   迟一悬脑门上冒出个问号。   【造化宗这位长老的命器很特殊,据说他的命器是一只罗盘,因此他极其擅长占卜。曾经提前百年占卜出天级灵脉出世的时间与地点,在助宗门得到那条天级灵脉后,造化宗一跃成为三大宗之一。】   【还有一个传言,据说他的画像就是他的眼睛,若是有心怀不轨之人看了他的画像,就会使他于梦中有所感应。这位长老十分小气且擅长灭人满门,据说他曾经于梦中占卜到未来仇家,于是不远万里前去追杀。将当时还是个孩童的仇家满门灭绝,连他们家的鸡蛋都捏碎干净,地里的蚯蚓都挖出来竖着劈成两半,才放心离去。】   心怀不轨的迟一悬:……   他捂住脑袋,觉得自己非常头痛。“这什么奇葩修行界,怪人烂人比批发还多。”   【请您不必忧虑,等您到了元婴,神光内敛,到时候再见那位长老,就不怕被他感应到您对他的恶意了。】   迟一悬:“我大概什么时候能全面碾压这个预言家?”   【也许一百年。】   迟一悬面目狰狞,“好,一百年我还等得起。到时候抓了他,我就把他关进小黑屋里,让他天天算我啥时候发财……”话没说完,他心里咯噔一声,怕命器又要对着他的白月光阴阳怪气。   于是他飞快转移话题,“算了,不提这些糟心事了。我想到下一个机会要解锁什么了。”   一旦面对朝歌的发展问题,命器就十分积极踊跃,果然不再提及之前的话题了。   迟一悬也顺理成章地打开游戏面板,点开了“国防”列表。   “我想好了,先解决黄级防护网,同时升到玄级。”   迟一悬原本就要搞一个能屏蔽修士神识的地方,让他们的员工能安心开会,本来是打算升级他的小宅,然而命器给出的选项太贵了。   正好问星门修士的到来给他提了个醒,与其耗费点数升级一个供员工开会的地方,倒不如直接从国防系统入手,搞一个全面升级,禁止修士在城中使用神识,这样老百姓的隐私就不会被外来修士随意窥伺了。 第96章 第二更   解锁新功能的机会十分难得,一个境界只能有三次,练气期和筑基期总共六次机会,分别解锁了炼器坊、医药坊、排水系统、天衣坊、玉龙台以及自来水系统。   剩下的一个解锁机会,迟一悬本来还犹豫着是否解锁通讯功能,但转念一想,如今他的领地不算很大,人口也不算多。再说了就业岗位本来就不太够,要是解锁了通讯功能,那得有部分负责贴告示并向百姓通传消息的岗位消失了。   人要是失去了谋生的工作,幸福感又要降低了。再加上今天问星门修士这一出,迟一悬终于下定决定,解锁了“国防”功能中的防护网。   防护网只是迟一悬自己的说法,实际上这个功能名为黄金印。   黄金印跟玉龙台一样,属于“国防”功能中的一部分,后者是训练士兵的,前者则是笼罩着整个领地防御阵法。   迟一悬之前一直以为游戏中的功能是可以在长生界中找到平替的,比如在解锁黄金印之前,朝歌的结界一直是用阵盘催动,看起来也没有什么问题。   然而实际上,无论是阵法还是阵盘,它们所维系的结界都是对外不对内,比方上次宋典来的鬼魂在朝歌内部作乱,朝歌的结界就奈何不了他。   但黄金印不同,启动黄金印后,但凡结界笼罩范围内出现了外敌,就会触发报警机制,与此同时,黄金印还会结成一个个小结界,笼罩住外敌附近的建筑。   当初要是有黄金印在,内城的大仓库和部分民宅也不会被鬼火焚毁,居民可以躲进房子里隔窗观摩轩辕卫怎么瓮中捉鳖。   当然,黄金印跟玉龙台一样,需要灵脉的灵气支持。   看到这里,迟一悬呢喃自语,“这样看,灵力好像我老家的电力啊,我之前总不太能理解灵力,感觉这个东西既能强身健体,又能催动各种法器阵法运转,十分不科学。”   “可是仔细想,电力不但能照明,催动各种家用机器,还能催动轿车飞机,维持超级电脑的运转……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人体。电力岂不也是一种很神奇的力量。”   只不过人体不能承受电力而已,就像未入道的凡人无法承受太多灵力一样。   等等,人体未必不能承受电力,只要不停点科技树,把人体改造成机械,就能实现体能和寿命的飞跃,成就赛博飞升……   啪的一声,迟一悬一巴掌拍在桌面上,他把自己从这种奇奇怪怪的幻想当中拍醒,强行让自己飞远的思绪回归正轨。   解锁黄金印需要黄级材料,他在背包里翻了翻,把一枚已经吃灰很久的印章丢了进去,这枚印章还是当初从奇珍堂那两个小管事处获得的,在他启动阵盘之前,一直是这枚印章充当朝歌的结界。   现在它也没什么用了,形状正好跟黄金印差不多,刚好助力他解锁新功能。   【您解锁了黄金印(黄级),您获得点数5000.】   迟一悬一鼓作气,又把埋在花园里的阵盘连同几份玄级材料一起扔进去。   【恭喜您升级了黄金印,您获得点数一万。】   迟一悬面前的游戏面板上顿时浮现出一方黄金印章的立体模型。升级后,原本四四方方的印章上方,多了一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麒麟。   黄金印:玄级。   简介:绝无仅有的防御系统,日夜守护您的领地安全。   功能一:形成一层淡金色的防御结界(非战时不可见),笼罩范围可包含整座城池,笼罩范围越小,结界越坚固。当前结界可抵御所有金丹及以下境界的攻击。   功能二:当城中出现外敌时,可迅速标记外敌位置,并自动发出战时号角声,同时产生数个小结界,保障领地内建筑设施的安全。(注:非朝歌子民,且对朝歌内人或物造成伤害后即可判定为外敌。)   功能三:禁止金丹及以下修士的神识感应。(注:领地主人不受限制,并可添加白名单开放部分修士的神识感应。)   ***   天刚蒙蒙亮,朝歌的工地还没开工,问星门三人便来到了朝歌的医药坊。   医药坊此时刚刚开门,门口的棚子下有两个人正在干活,一个正在给病人熬药,另一个正在给院子里的灵药除草浇水,还有几个普通人走进去领取补充气血的药散。   无论怎么看,这里都充斥着凡间的浊气,因此问星门三人之前才未把这间医药坊放在眼里,只以为这只是城里一间普通药铺。   在他们的常识里,无论哪门哪派有了超越无忧宗的丹方,那都是要偷偷藏着掖着的,要么是待价而沽,要么是送给上流仙门换取利益。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们打死也不敢相信,朝歌竟然大咧咧将这些丹药摆在医药坊售卖,还任由外地商客批发出去。   他们三人进了医药坊,表明想要购买气血丹药后,一个只有练气三层修为的店伙计就询问他们,“各位要买多少?”   唐小虎道:“有什么分别?”   店伙计笑道:“那自然是有。如果是散客,每人每天限购一瓶,如果你们是客商想要进货,五十瓶起批,但要排队等三个月以后。”   唐小虎道:“散客,每种各一瓶。”   他们三人买了一共买了六瓶,三瓶补气丹和三瓶补血丹。   为了试验药效,来之前唐小虎特意让孟从恩打了自己一掌,此时倒出一例补气丹服下,效果立竿见影。   三人悄悄传音入密,“的确是这个药。药效比无忧宗的丹方强两成。”   “这要是放在救命时候,能起大用。”   “看来就是这里没错了。”   传音结束,唐小虎问店伙计,“这都是最基础的黄级丹,你们这儿可有玄级丹药?”   店伙计笑道:“客人们来得可巧,最近我们医药坊升级了,刚好有玄级丹药了。不过暂时只有补灵丹、培元丹、烈阳丹……店伙计数出了十种玄级丹药。不过价格就要贵些了,且只能用灵石付账。”   黄级丹药都是有市价的,上上品的气血丹一瓶五十两。但玄级丹药则有所不同,在仙洲,最便宜的一瓶玄级丹药都能卖出五块灵石。   唐小虎要了一瓶补灵丹和一瓶培元丹,总共花费六枚灵石。   他们当场鉴定,震惊发现这丹药不止比仙洲便宜,药效还更好!   三人当场传音密谋起来。   唐小虎:“看来这朝歌不止掌握了一种上乘丹方的秘法。”   孟从恩:“也许是跟炼丹师或者丹炉有关。”   三师弟:“这也不无可能。”   唐小虎扫了眼医药坊内简单的布置,很快发现除了这待客的大堂外,里面还有三个房门紧闭的屋子。   他想也不想就要放出神识窥探。然而刚刚动用神识,眉心就是一下刺痛,他惊骇发现自己的神识竟然用不出来了。   另外两人见他这个表现,也试了一试,结果发现自己的神识也不能用了。   他们之中只有唐小虎服用了丹药,况且这两天他们也没有用过朝歌内的饮食,因此不是丹药和吃食有问题。   可为什么他们的神识用不出来呢?   三人第一反应是那位城主知道他们过来,于是出手限制了他们的神识。   孟从恩当下也忘了传音,低声道:“师兄,这下怎么办?”   唐小虎倒是很沉稳,“想必是朝歌城主不满我们不请自来,所以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   三人心中其实并不恐惧,毕竟他们不是散修,而是有师门传承的,如果他们在这里出了事,师门绝不会置之不理。更何况他们身上还有从师门带出来的法器,三人齐心面对一个金丹,自保逃走还是绰绰有余的。   正好这时候外面有轩辕卫一队兵士接近,唐小虎下意识挺直了腰板,说道:“想来是朝歌的城主使人来请我们过去了。”   另外两人闻言也抬起了下巴,尽显仙门弟子风范。   那一行轩辕卫果然进了医药坊,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然后,他们绕过了三人,走向柜台。   店伙计还热情招待他们,“这是又要去城外狩猎吧!”   轩辕卫回应道:“是啊,来补充些丹药。”   然后他们就走了,走了,连半个眼神都没有留给三人。   迎着那店伙计奇怪的目光,问星门三人顿时僵硬成了三个石雕。   ***   小宅内,命器又问起了何时登基的问题。   迟一悬摆摆手,“不着急,还缺一个合适的时机。”   【您觉得什么时机好呢?】   迟一悬不假思索道:“当然是一个战乱的时机啊!”他分析道:“东莱国皇室已经失去了民心。隔壁东海国却是一副磨刀霍霍的样子。我看东海国所图不小,也许不久之后,就会向东莱国发动战争。到时候,就轮到朝歌接收大量流民了。”   命器惊讶,【您是怎么知道的?】   迟一悬道:“东海国那么巴结霸刀门,好不容易拿到了鲲舟靠岸点,怎么会坐视东莱国再和他们争?况且之前郭千山他们去姚城收粮食的情况你没注意到吗?农民熟悉的粮商忽然一起压价,还大量囤积粮食,这就很奇怪。他们很可能已经敏锐地收到了风声。就算没有,这些走南闯北的商人,也许聪明地察觉到了东海国军方的动向。”   【原来如此。】命器叹服道:【虽然我具备收集信息的能力,但论见识,还是远远逊色于您。】   迟一悬尬笑。   命器:【这就好了,我还以为您不想登基。】   迟一悬奇怪,“你不是说登基能有大量点数进账?我为什么会不想?”   【因为昨晚,您对造化宗那位长老的态度很奇怪。您说,等您抓到了他,会把他天天关在小黑屋里帮您预言。依照我对您粗浅的了解,您是不会在听见那名长老的恶劣事迹后,还若无其事开玩笑那种人。但凡您开始违和地插科打诨时,您的心情就一定不太愉快。】   迟一悬:……   片刻后,他低声道:“你还真是,越来越了解我了。”   【我能为您分忧吗?】   迟一悬扯了扯嘴角,“不能。”   【好的。那可以告诉我您的心事吗?】   迟一悬迟疑了片刻,说道:“最近过年,他们都在团圆。”   命器于是明白了。它温和地安慰,【陛下,等您抵达合道期,就可以回家了。】   迟一悬:“真的?你保证?”   命器非常温和,【我保证。】   迟一悬咧嘴一笑。   很好,他又充满干劲了。 第97章 第一更   问星门三人被晾了两天,才明白朝歌城主真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   “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要限制我们的神识,就算是下马威,也没必要摆这么久吧?”孟从恩疑惑中带着愤怒。   神识受限,他们也不敢离开朝歌,生怕离开这里后就没恢复的机会了。毕竟对方下手的时候他们没有丝毫察觉,也不能断定师门里能有解决的办法。   “东极洲灵气太差,传讯玉符根本传不回师门,用灵鹤传讯来回还要好几日。师兄,实在不行,我们还是先离开吧!保命要紧!”   三师弟正暴躁发言,屋外一道嘹亮的敲锣声忽然响起,吸引了三人注意。   没有神识就是不方便,三人只得亲自下楼出去查看。   只见客栈斜对角的告示栏上,有身着蓝袍玄甲的轩辕卫正用糨糊将一张告示贴上去,旁边另有一名轩辕卫正在敲锣。   这名轩辕卫士兵一边敲锣一边道:“近来,朝歌有陌生修士出入,还肆无忌惮用神识窥探城中百姓私隐……城主体恤子民,不忍城中百姓被那种不讲礼数子之人窥看。于是城主大人修改了城内结界,从今以后,但凡外来修士,一律禁止在城中使用神识。”   这人的声音无比洪亮,吐字又十分清晰,朝歌通传告示的活儿一向是她做,她话音落下,围观百姓顿时嗡嗡嗡地议论起来。   “什么,竟有外来修士入城?从没听说过啊?”   “不是说修士的排场都很大吗?我天天在城门口卖包子,也没见哪个有排场的啊?”   “神识是啥?厉害吗?”   “这你都不晓得,亏你还是个修行者呢!神识就是修士的法术,他们只要用了这个法术,你在家里做啥他都能瞧见。”   “关门关窗他都能瞧见?”   “那是当然,要不怎么人人都想当修士呢!”   “天啊!那俺家里的煮菜秘方岂不都被看去了?”   “俺天天搁家里洗澡,不会也被看光了吧?”   “外来修士干嘛用神识?不会是想偷看咱家里把钱藏了哪儿吧?天啊我可得赶紧回家看看去。”   ……   一旁围观的问星门三人听着这些闲言碎语,只觉得胸口起伏,一口郁气堵着,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这些凡人!真是自作多情想入非非!   他们堂堂仙门弟子,谁稀罕他们藏着的什么秘法小钱?捧上来他们都懒得看一眼!   还有那个壮汉,你腿毛比猩猩还粗,谁稀罕看你洗澡!   修士在凡间使用神识天经地义!竟然将他们污做无礼小人!这些凡人,实在可恶至极!   唐小虎一双虎目瞪圆,喘着气就要上前撕下那张告示,然而刚刚走出去两步,就被身边的两个师弟拦住了。   孟从恩急道:“大师兄,冷静啊!强龙不压地头蛇。”   三师弟也道:“况且我们还不是强龙呢!”   唐小虎攥紧拳头,勉强冷静下来,又听那轩辕卫再敲一下锣,继续开口,“大家放心,在咱们城主设下的结界内,无论是筑基还是金丹,在城中都已经用不出神识了。诸位回家可以安心过日子。若是发现家里少了财物,还请即刻报告衙门。”   百姓们这才放下心来。   “这就好这就好,回家我就安心了。”   “咱城主可真厉害。”   “那可不,这世上哪儿有比咱更好的城主。”   “都有修士慕名而来了,想不到咱朝歌在外头的名声那么响亮呢!”   “那是,将来他们说不准还得来朝歌求学呢!”   ……   “我看他们是想屁吃!”回到客栈屋里,刚刚还拦着唐小虎的三师弟反而第一个暴躁骂出声。   孟从恩也道:“朝歌也就丹方能入眼,别的地方都平平无奇,真不知道这些凡人哪儿来的底气 。”   唐小虎服下一粒救心丹,总算强行让自己恢复了冷静,他说道:“也许那城主,正在盯着咱们的一举一动。”   另外两人皆是一惊,唐小虎继续和他们传音,“好在对方如今只是禁了我们的神识,没做别的事情。索性丹药一事我们也弄清楚了,还是尽早回门派,向世尊请示才是。”   三人传音商议几句,就迅速收拾东西准备出城,却在离开城门时被拦住了。   唐小虎盯着面前这个守城兵,“没听说朝歌不让出城。”   守城兵:“进城免费,出城要交出城税。”   孟从恩指着刚刚出去的几个农民,“他们怎么没有交税?”   守城兵不耐道:“他们家就在朝歌,谁进出家门还要交钱的?你们这些外来人就得交钱!”   三师弟怒道:“大胆!我们可是修……”   唐小虎压下三师弟,从兜里掏出一锭银子扔了过去。   那守城兵接过银子,眼见他们三人要走,当即喝到:“站住。”   唐小虎回头,眼中几乎蹦出杀意,这些野蛮凡人,又要如何?   守城兵:“看什么看?找零都忘了!”他晃了晃手里的银锭,“一看就知道你们是乡巴佬,连朝歌的规矩都没听过。出城税按人头算,一人五文钱,我们朝歌可不干吃拿卡要的坏事。在这儿等着。”   没多久,那守城兵回来了,怀里揣着好几吊铜钱,在唐小虎三人惊愕的目光中强塞进他们怀里,还喋喋不休地教训他们,“下次进城带点铜钱,给你们换钱都累死人了。”   说罢就赶他们离开,继续找别人收出城税了。而旁边其他守城兵一脸平淡,明显已经看惯了。   唐小虎三人就这么抱着沉甸甸的几吊铜钱出了朝歌,直到走出几百步了,才回过神来。   唐小虎呢喃道:“这些凡人,怎么跟我之前想的不一样?他们竟然没有趁机贪昧下银钱?”   孟从恩的语气也有点梦幻,“不是说凡洲的凡人,都贪得无厌满腹奸计?”   三师弟哼了一声,“也许只是那个城主管得比较严罢了。”   唐小虎却不这么认为,一个人眼神中有没有贪婪,他自认还是看得明白的。   这时他们也都发现自己的神识恢复了,明白那张告示上没有写错,神识只是在城内会被压制。   能够压制神识的禁制或者法器,在仙洲还算常见,许多仙门都会设下此类禁制,防止弟子或者外来修士神识乱扫冒犯其他修士。但对于凡人,他们根本没有这个讲究,所以对朝歌城主保护百姓私隐的做法,他们还是不太能够相信,心里只当这是一个用来拉拢人心的堂皇说法。   可是一个金丹真人,拉拢一群凡人的心有什么用?   这一点他们始终没能想明白。   三人驾驭法器回到东海国乘坐鲲舟。   四天后,他们回到位于东辰洲的问星门,将在朝歌中的所见所闻告知了问星门掌门。   议事大堂内,掌门和几名长老都坐着,他们亲自验看了三人带回来的丹药,眼神顿时就不同了。   掌门捏着药瓶道:“无论是丹方有异,还是那炼丹师手法高超……这条路子,咱们都要想办法握在手里。”   一名长老道:“若是那朝歌不肯交出怎么办?”   掌门哼笑一声,“区区一个金丹散修,想必也不明白这些丹药的价值。否则怎么会任由其流入凡间?”   另一名长老搭腔道:“既然这样,那咱们给他些灵石,将丹方买过来不就成了?”   唐小虎三人还没资格参与到掌门长老的议事当中,正在旁边低眉顺眼地站着,忽然就被点名。   “你们三人,说说那朝歌城主喜好什么。”   唐小虎三人又没见过朝歌城主,哪知道对方脾□□好?但掌门发问,他们要是不能说出个子丑寅卯的,岂不是要被骂无能。   不想挨训的三人绞尽脑汁,开始揣测式编造。   唐小虎:“那位城主,应当是喜好绿色。”   孟从恩当即搭腔,“没错,我看城里好些人都穿的不是绿色就是青色,一定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唐小虎:“那位城主,比较重视凡人,不但为了救人牲亲自坐镇苦海道,还特地为凡人建了座城。”   三师弟搭腔道:“不错,我们都瞧见了。听说他身边全是俊男美女。”   孟从恩接话,“我有印象,那个轩辕卫右使就长得比女子还漂亮。”   问星门的掌门长老对视一样,心里有了章程。明白了,他们弄些灵石和绿色的东西,再送一些美人过去,应该就能将丹方换过来了。   “若是他不换又当如何?”一名长老传音道。   掌门目露不屑,“一个没见过市面的散修,有这些东西,就该知足了。若是他不换,本座倒也不介意用些手段。” 第98章 第二更   迟一悬这会儿自然不知道万里之外已经有人惦记上他的那点家底了。   他将莫铃兰、郭千山和马弘宣叫到小宅内来,对他们道:“你们三人是如今朝歌内修为最高的,也该走出朝歌,去外面闯一闯了。”   三人皆是一怔。   莫铃兰眼圈微微有些红了,“东家,是要赶我们走?”   郭千山道:“东家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马弘宣沉吟片刻,却是一脸悲壮道:“东家,可是需要我们去什么地方卧底,您放心,我们必定完成任务,待会儿我就出去做件坏事叛逃朝歌。 ”   迟一悬:……   他暗暗吐槽,爱卿缘何脑补过度?   命器只轻轻笑了一下。   眼看莫铃兰和郭千山神色恍然,俨然即将被马弘宣带偏的样子,迟一悬忙摆手,说道:“你们想多了。”   他从背包格里取出一张地契放在桌上,对三人道:“朝歌如今的情况,你们也都清楚,虽然医药坊、炼器坊一直在赚钱,但人口实在太多,要养活这么多人,朝歌在财政上很有些压力。”   十万人,其中八万多人需要工作。然而朝歌的工作岗位并不多,如今绝大多数人做的都是工地上的苦力活。   每天给这些人的工钱和三餐,都是一笔巨额支出。银城能轻松养得起十几万人口,那是建立在把大部分平民当牲畜使的前提下。   迟一悬可不愿意那么做。   其一,子民日子不好过,幸福度就降低,他就拿不到点数奖励。   其二,如果大部分人每天都为温饱挣扎,那就自然不会有太多余力放在修行上,子民修为提不上来,他就拿不到返点,连带着轩辕卫也招募不到得用的人。那他将来拿什么和那些仙门对抗?光靠他一个人冲锋陷阵?还是全指望这十几个亲信?   跟这些切身关系到身家性命的问题相比,他的那点善心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总而言之,节流是不可能了,只能想办法开源。   他对面前三人道:“这是北盛洲岚城内某间商铺的地契,你们带上朝歌的特产,去那里开间铺子。”   自打医药坊和炼器坊升级后,每天都能产出玄级丹药和黄级法器,至于玄级法器,因为缺乏玄级材料的缘故,到现在炼器坊里也没能练出一件。   不过黄级法器对于绝大部分筑基修士来说也够用了,而这些法器,东极洲绝大部分凡人都是买不起的。与其在仓库堆着,还不如尽快卖到仙洲多赚点灵石。   三人一听这话也明白了,这是想要从仙洲赚钱,以此反哺朝歌。   可开间铺子,哪里需要两个筑基坐镇呢?东家只是给他们一个外出历练的机会,顺便让他们去将铺子开起来罢了。   东家他,总是为他们操心。   三人心内感动,迟一悬的话却没停,他道:“岚城有两个掌柜与我有些交情,你们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去请教一二。”   他心下感叹,幸好自己向来与人为善,这不就有用上人脉的机会了吗?   交代了一番,确定没有额外需要叮嘱的话后,迟一悬就问他们,是想去东海国坐鲲舟前往,还是直接由传送门送过去?   其实按迟一悬的想法,他们还是坐鲲舟过去比较好。虽然慢了点,但沿途的风光和经历比较难得,他们三个一直在东极洲,都没去见过外面的世界。开铺子的事情又不急在一时,就是现在立刻开张,也不代表马上就能赚钱了。   而且第一次从凡洲前往仙洲的修士可以免费乘坐,他们三个坐鲲舟,还能蹭一把头等舱呢!   但三人不约而同地表示想要先去开铺子。   郭千山道:“什么时候都能去历练,还是尽快将铺子开起来要紧。”   莫铃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朝歌钱财吃紧,平安每天都愁眉紧锁的。”   马弘宣则道:“等铺子步入正轨,我们再出去见世面也来得及。”   既然员工意见一致,迟一悬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心里有些可惜,啧,这一次居然占不到霸刀门便宜了。   他将命器整理出的《仙洲必坑指南》和《仙洲生存指南》发给他们。然后让郭千山单独留下。   跟了东家这么久,郭千山也是闻弦而知雅意,当下立刻将斩鬼刀拔了出来。   他筑基成功后,斩鬼刀也有了变化,刀刃更锋利,其上还有暗纹流转,十分引人瞩目。   迟一悬屈指一弹刀面,斩鬼刀顿时发出嗡的一声震响。   命器道:【它对您轻薄的举动有些不满,但因为敬畏,又不敢表现出来。】   迟一悬心里哇了一声,“那它还挺有性格。”   命器仿佛意有所指道:【任何一件命器都是有性格的。】   命器这么一说,迟一悬倒不好意思调.戏斩鬼刀了,毕竟在员工面前,他还是要面子的,万一这把刀哪天忽然生出器灵去向郭千山告状怎么办!   迟一悬正色起来,询问郭千山筑基后有什么感悟。   郭千山沉思着道:“只觉得这把刀对鬼魂更加渴望。不瞒东家,自打召唤出这把刀,我就隐约知道,相比起别人,我走的是一条康庄大道,只要不停斩鬼,我就能往上晋升。可这世上几乎没有鬼了,我不知还能否再有那样一次运气。”   对于宋典来成鬼这个事,迟一悬心里也埋着疑惑。   他能召唤出何念远,可以解释为他刚刚魂穿过来,何念远的魂魄还未来得及消散的缘故。   他能召唤出步惊寰,也能解释为她出身在顶点,没有接受过《渡亡明华经》的洗礼。   可是宋典来凭什么也能成鬼?他只是东极洲普通出身,往上数个几代,必定是受过《渡亡明华经》的。   对此他的命器也没有资料。迟一悬只能猜测两点,一是地点特殊;二是他本人特殊,又或者两者都有。   但这些都是猜测,暂时无法与郭千山解释。   因此他没有提起宋典来鬼魂一事,而是问他,“你觉得鬼魂从哪儿来?和生魂有什么分别呢?”   郭千山道:“人生而有灵,灵寄生在三魂七魄内,生则为生魂,死则为鬼魂。”   郭千山说的是这个世界教科书上的说法,也是这个世界人们普遍的认知。但迟一悬可不吃这一套。他又问,“那凭什么判断生死呢?”   这一次郭千山思考了一下,他隐约觉得东家这么问是有深意的,可他一时想不明白,只能答道:“肉身失去生机,呼吸断绝,心跳停止,身体僵硬腐烂,则视为死。反之则生。”   迟一悬又问:“元婴期肉.身损毁,丹田中元婴脱离身体,这个时候他是死是生呢?”   郭千山愣住。   迟一悬接着道:“元婴强者神魂清醒,携元婴重塑身体,在身体未成之前,他又是死是生呢?如果是死,为何神魂没有成鬼,如果是生,为何还需重塑身体复活?”   郭千山还只是个筑基期,而东极洲关于修士的知识是十分匮乏的,哪怕到了仙洲,这些知识也是仙门中不外传的秘密,郭千山从未接触过筑基以上的世界,从前他只知道元婴很强,但并不知道是如何的强,这是他头一次听说元婴强者身体死后还能以神魂复活,他大受震撼,整个人都呆住。   迟一悬于是一摆手,“你看,对于强者而言,死亦可以生,那么他们体内的魂,究竟是人,还是鬼呢?”   郭千山出神了片刻,若有所悟,但脑子里却冒出了更多疑问,“那一晚,宋典来的鬼魂阴邪无比,还有无法熄灭的鬼火,难道元婴强者的神魂也是如此吗?”   郭千山目光灼灼望着他,眼里闪烁着求知的渴望。   迟一悬很想回答他,问题是他也没见过元婴期的神魂,一时还不知该怎么回答他,这个时候纯靠嘴炮就不适合了,万一人家将来真的见到元婴期的神魂,发现和他说的对不上,岂不是滤镜都碎一地了?那他还要不要面子啊!   好在郭千山没什么见识,而迟一悬不久前恰恰在凤城顿悟了一次,要不然真没信心教他。   他一拍手,呼唤了一声,“出来吧!”   一道黑影蓦地从他脚下的影子中浮起,渐渐身高,最后化作一青年男子的形态出现在迟一悬身边,黑黢黢的外形,像是一尊黑玉雕成的人像,又像是个惨遭墨水淋透的倒霉人。   郭千山已经不是头一次见到这位东家的护卫,当即向他抱拳见礼。然而影卫一动不动,仿佛什么也没有看见。   迟一悬一指他,“他姓何,早已死去,如今只是一道魂魄,按照俗世的说法,他是鬼。”   郭千山瞳孔震动,“怎么可能!我的斩鬼没有反应。”   迟一悬点头,对的,就是早就试探过多次,我才敢来教你。   他心里早已打好了腹稿,正准备向郭千山大展口才,然而他刚刚张口,还没来得及发声,郭千山却是呆愣在原地神游天外,一副已然陷入顿悟的模样。   迟一悬于是闭上了嘴巴。   半晌后,郭千山忽而抬眼,眼中神光乍现,他激动道:“东家,我明白了!”   迟一悬欣慰颔首,“明白就好。”   郭千山砰一声跪地,“东家再造之恩,千山没齿难忘!”   迟一悬继续微笑颔首。   郭千山砰砰砰磕了个头,再站起来时,面色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眼神仍然炙热恳切,道:“东家,我能想明白这一切,全赖您的教导,千山发誓,将来必定不让您失望。”   ……   郭千山走了,迟一悬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他莫名其妙,“他明白啥了?”他准备好的都还没来得及输出呢!   其实他想将郭千山的命器往“人可以是鬼,鬼也可以成人”这条道路上引,让他的命器别那么挑,恶人如恶鬼,没有恶鬼的时候斩斩平替也可以升级嘛!反正魂都是在人体内的,只要里面是个恶鬼就行了,何必在意那个包装是活的还是死的呢!奈何郭千山完全没给他发挥的机会。   “希望他领悟到的是我所想的那个吧!”实在不行,以后还能纠正嘛!   没两日,郭千山三人就带着地契出发了。而迟一悬也收到了命器的提醒,【陛下,有修士来了,问星门的。这次有一位金丹长老。】 第99章 第一更   银城。   陈甫是陈家主的弟弟,族中排行第五,他外出历练一年,原本是要回来过新年的,谁知路上耽搁了,等他回到银城,都要到元宵了。   他也不以为意,元宵城里也热闹,到时候与家人出来游玩,都是一样的。谁知回来一看银城境况,却差点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银城虽然靠近无名荒漠,但由于附近有落霞山在,还是有许多修行者来往的。往日里银城最热闹的当属青云街,第二热闹的就是朝向落霞山的西城门。   然而如今的西城门空空荡荡,大半天都不见有人出入,守城的卫兵甚至打起了瞌睡,而青云街更是人口寥落,以往人来人往的奇珍堂不但门户紧闭,还换了个招牌,街上原本寸土寸金的商铺关门的关门,改行的改行,陈甫甚至看见一家曾经卖绸缎的改成了卖肉的。   他大吃一惊,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这城里究竟生了什么变故?”   仆从也不知,迷茫地摇头。   马车拐了个弯,陈甫发现自家的铺子还开着,里面都是熟面孔,这才安心。回到陈家,他立刻追问情况。   陈家主也懒得瞒着自己弟弟,就将这大半年来的情况说了。   陈家如今的局面并不好。他们家族是银城的地头蛇,本地的许多产业都有他们参与,还有个亲戚是银城城主。   但自打奇珍堂的宋修士死后,陈家就每况愈下。   先是落霞山内围被迫开放,接着就是银城中大量人口迁往朝歌。   青云街不少铺面都是陈家的,原本每个月光靠收租金就入账不少,如今城里剩余人口不到五万人,没了人口,商户赚不到钱,自然也跟着搬迁。   陈家现在既没有落霞山内围的独占权,又没了收租的钱,可上上下下奢靡之风早就养成习惯,由奢入俭难,哪怕家主命令要节俭,族中依旧有人受不了“苦日子”,偷偷典当库房珍藏的事情都发生好几回了。   陈甫这趟回来也有取用银钱再出去游玩的想法,却没想到族中情况糟到这个地步,连跟妻儿团聚的心情都没有了,他急急追问道:“既然如此,你身为家主,总该想想办法啊!”   陈家主不耐甩手:“人人都叫我想办法,可我怎么想办法,那可是金丹真人,你要我拿什么和朝歌斗?”   陈甫:“那总得把人口弄回来吧?城主就那么干看着?”   陈家主道:“要是几千上万人想要去朝歌,倒还能拦得住,那可是十万人?怎么拦?你去拦?”   东极洲对户籍的管理并不严格,毕竟每年都有修行者到处乱窜,还有不少人到了一定修为就会前往仙洲,官府能怎么拦?只有定居本地的低阶修行者和普通人才能管得住,毕竟但凡有点能耐的,普遍不愿受官府管束。   普通人和低阶修行者是他们最喜欢的,因为这部分人口多,又懦弱好管束,一城的税收主要就靠他们了。   这种人也不像中高阶修行者那样愿意四处跑,毕竟野外妖物的威胁,连一些中阶修行者都遭不住。   原本每座城都是差不多的情况,谁知道隔壁会多出来一个朝歌。又有灵脉,工钱又多,对待工人还特好,干活时摔伤了是又给钱又给药,寡妇带着孩子也乐意过去,毕竟朝歌有个扶贫监,是真的会帮忙养娃。   一开始,去朝歌的人还不太多,大多数人都畏惧无名荒漠,直到有些普通人铤而走险过去了,发现通往朝歌那段路上的妖物特少,基本都被朝歌的轩辕卫清除了,就算有遗漏的,找几个修行者结伴过去,也能保证人身安全。   这些人觉得朝歌好,回来就在迫不及待在亲朋好友街坊邻居间炫耀,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起来,等城主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城里的人口已经少到令人心惊了。   陈家主皱着眉头厌恶道:“那些底层人,为了点蝇头小利,连苦海道都不怕了,将来后悔就晚了。”   陈甫没有吭声,他觉得陈家主这话有些气急败坏,特别像闝客担心美人不卖身会饿死。   正说话间,外头忽然响起了阵阵惊呼声,陈家主正要骂人,就见管家激动地跑进来,“家主家主……外面,外面天上飞来了好多修士!”   一家人都站了起来。   片刻后,陈家人匆匆往外走,果然看见天上正飞着一艘鲲舟,船舷边还立着好几位身着法衣的修士。   这种鲲舟比较小,一般只有一两层,核载人数在五十人以下,是仙门弟子们出行时普遍用到的飞行法器。   陈家人还算有点见识,一看就知道这必定是从仙洲来的大人物。虽然不知他们是路过还是做什么,仍是激动地跪地行礼。   这艘鲲舟正是来自问星门,船头上画着问星门图纹的旗帜在风中不断飞扬。   此时这艘鲲舟的飞行高度略低,否则也不能被地上的凡人看见。   鲲舟原本是直接往朝歌而去的,即使地上的凡人喊破喉咙他们也不会停下来。然而唐小虎看见地上那些高声呼喊的凡人,蓦地想起了几日前他在朝歌城门口经历的一幕,心情顿时有些微妙。   “师兄,你在看什么?”   唐小虎往地上一指,“我们是不是在这座城里停上一停?”   孟从恩问为什么。   唐小虎想了个理由,“我忽然想起还没给朝歌主人递拜帖,那位好歹也是一位金丹真人,这么贸然过去感觉有些失礼。”   上次只是几个弟子过去查探情况,这次却是长老亲自过来拜访,当然有所不同。   孟从恩闻言点头道:“师兄说得不错,万一那朝歌城主不在,难道还要我们长老在城外等着不成?”先递个拜帖,要是朝歌主人不在,或者不想见,就由他们这些弟子再递几张,长老在银城等着也好,免得被拒之门外丢了脸面。   他们于是去请问长老。   这名金丹长老的道号是真玄子,虽说他并不觉得一个散修敢给问星门吃闭门羹。但经弟子们一提醒,他却是想起来要摆摆架子了,先递个拜帖拖个一日两日,给朝歌留点准备迎接的时间。   他们问星门也是有头有脸的门派,可不能没了排场,于是点头答应。   唐小虎可不知道长老心里在想什么,见长老准了,他就走上甲板,命令让鲲舟降落。   在陈家一家人的期盼中,天上那艘鲲舟还真的下降了!就落在银城内!   鲲舟下落时掀起的风沙吹了陈家人满头满脸,但陈家人反而受宠若惊,连忙赶上去恭迎。   真玄子就这么被迎进了陈家大宅。   陈家将家主的住院腾出来给他暂住,还从库房折腾出许多摆件填进去。恨不得把真玄子当作祖宗伺候。   真玄子打眼一扫,见都是些俗物,只有几件是黄级法器,并不怎么看在眼里,不过脚踏实地到底比鲲舟里舒服,他也就敷衍地赞了两句,却被陈家人当作天旨仙令一般,越发觉得自家受到仙门看重,简而言之,就要发达了!   唐小虎与孟从恩原本因为之前朝歌内的见闻,对东极洲的凡人生出了点兴趣,一见陈家人这副谄媚姿态,顿时直皱眉头。   两人也不在陈家多呆,领了差事就去了朝歌。   朝歌城门口的守城兵还认得这两人,见状就问这回带铜钱了没?   唐小虎与孟从恩摆正了姿态,说自己是仙门来使,自家长老有要事请见朝歌城主。   话毕手中一点,一份灵光流转的玉帖飞出,吸引了附近一众目光。   两人本以为亮明了身份,这些人会露出如陈家人般的嘴脸,然而听见他们是修士,守城兵也只是惊诧了一下,然后说道:“修士也要交出城税。”   唐小虎和孟从恩:……   对了!就是这个味! 第100章 第二更   迟一悬原本并不把问星门那几名弟子放在心上,见他们在朝歌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只是从医药坊里买些丹药回去,也只以为是自家医药坊的好丹药吸引了客源。   现在听说问星门的人又来了,还带了个金丹长老,顿时觉得这里头事情不简单。   “不会是来搞事的吧?能看到那边发生什么了吗?”   【很抱歉,我目前无法在朝歌以外的地方监测到修士具体的举动,只能看到他们将鲲舟降落在银城,并入住了陈家。】   迟一悬:“那就等着吧!”   等了没多久,果然有人来递拜帖了,还是那天中的两个修士。   既然是城主未来的客人,守城兵就将那两人请到专门待客的小楼里,然后一层层将那张玉帖递了上来。   迟一悬看完玉帖的内容,有些没意思地撇嘴,“果然是冲着丹方来的。”   【您是怎么猜到的?】   迟一悬:“这不是很简单么?要是想批丹药,直接派两个弟子来就行了,何必兴师动众来一个长老。”   【那么您打算怎么做?】   迟一悬道:“既然人家远道而来,就当个客人招待一下好了。”这是迟一悬向来的处世信条,就算处不成人脉,也不能给朝歌招惹敌人。当初面对那个企图宰他一笔的方掌柜,他都愿意费一点心思。更何况是问星门的金丹长老。   于是他很快回了一封帖子,大意是他是个好客的人,欢迎问星门的人过来互通有无。   帖子自然飞快到了真玄子手中,他当着弟子的面打开玉帖,玉帖内的灵力顿时化作小字飞出,一行行悬停在玉帖上方。   真玄子看完顿时露出个志得意满的笑,“看来这位迟道友,也是个识时务的人。”   唐小虎在旁边瞥了一眼,心想这帖子不过是寻常客气话,是怎么看出朝歌城主识时务的?但他也没有多想,只以为自己见识浅薄,看不出长老才能看到的内涵。   次日   太阳跃出山峦时,朝歌的子民早已经开始活动了。   过了年之后,前来朝歌的商人比年前更多一些,来来往往的行人也忙忙碌碌,因而显得城东十分热闹。   准备出城狩猎的修行者们在护甲店和老板讨价还价,“嘿,你这护甲,怎么比前两日贵了两成?”   “这可是炼器坊新出的青纹甲,用青纹龟褪下的龟壳做的!绝对童叟无欺物美价廉,你要是觉着贵了,大可去市监告我!”   牵着孩子买菜的妇人用力掐了一下摊贩递过来的猪肉,居然掐出一团水来,她骂道:“好你个丧良心的,居然敢卖注水肉给我!轩辕卫的大人们,快过来!这有个黑心的!”   一下吸引许多路人的目光,那摊贩想跑,却已经被热心的路人围住,只好老实认罚。   几个背着书袋的孩子正要去私塾上课,看见戏班子的人挑着担子经过,立刻围上去追问什么时候又开始唱戏。   那班底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热情,掏出一把糖将孩子们哄走。   有个牵着马匹的商人看这城市里如此繁荣祥和,不禁道:“这地方瞧着不错啊!我在这一带也走了好几趟了,怎么以前没见过这地儿?”   旁边一个商人边笑道:“你是头一回来朝歌吧!这座城建起来还不到半年呢!”   那商人对着周遭的繁华景象吃了一惊。   ……   人群之中,一个少女背着竹篓正要去买菜,另一个小少年忽然从旁边窜出来,说道:“兰兰姐,我刚刚看见告示了。”   兰兰侧头看他,就听五铜接着道:“告示上说,以后内城的民宅里不允许经商了,说是怕不好管理。”   兰兰吃了一惊,有些慌了神。她做过好几年的奴隶,后来甚至沦为了人牲,她当然也见过外面的世道。如果不是在朝歌,换做任何其他地方,她和五铜这样两个孩子,都是不可能开起一家店铺的。多的是恶霸流氓会将他们的财产夺去据为己有。   只有朝歌,才会愿意为他们这些老弱妇孺撑起一片伞。如果连朝歌不让他们做生意,那以后该怎么办?   兰兰心慌意乱,一瞬间差点又以为自己要陷入以前的境地里,她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的……   想着想着,兰兰的脚步忽然顿了一下,她瞪了五铜一眼,“你说话不要说一半。”差点被这小子忽悠了,朝歌怎么可能跟别的地方一样呢!   五铜见她回过味儿了,嘿嘿一笑,说道:“告示上说,如果是内城子民,可以折扣价赁到城东的铺子!”   兰兰睁大了双眼。   城东的铺子刚刚建起来的时候,她就留了心。城主显见是要将城东造成最热闹的市集了,况且东城门是面朝银城的地方,从银城方向过来的外地人最先落脚的就是城东,这里进进出出的人那么多,做生意肯定赚。   然而城东的铺子很贵,虽说城主定下规矩,商铺一律不准售卖,只能租赁,但每个月的房租也是很大一笔数目,兰兰虽说攒下了一些钱,但她性子保守,在没有攒到半年房租前,是不敢下手的,眼看城东的铺子一间间往外租出去,好位置没了,偏僻位置的也一日比一日少,兰兰心中焦急,却没有办法。此时听见五铜说有折扣,她也不去买菜了,背着竹篓就往告示栏那里跑。   也就是在这时候,他们看见一队蓝袍玄甲的轩辕卫骑马而来,隔得老远听见开道的锣鼓声,百姓们就自觉地站到了大道的两边。   兰兰和五铜挤在人群里,看见轩辕卫右使万天佑和大总管裘平安骑马在最前面,听见周围百姓在议论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是仙门的人来了?”   不知是谁嚷了一嗓子,围观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什么?仙门的人要来?消息准吗?”   “肯定是啊!昨天我在城门口瞧见了,有两个修士送了帖子过来,说是仙洲什么门派,要来拜访咱们城主!”   “仙洲离这儿可是有万里远啊!据说还要渡过凶险的东极海,这么千里迢迢,图什么啊?”   “那能图什么?肯定是咱们城主厉害,人家才上赶着过来呗!”   没多久,从敞开的东城门外,进来一列由白马拉着的车队,这些白马额生独角,脚踏烟云,双目还是金色,一看就不是凡间所有。   而这些马匹拉着的马车更是奢华,车厢乃金玉雕琢,四角还挂着镂空雕花金铃,仙气飘飘的幔帐内,只能隐约瞧见一道道模糊的人影端坐其中,第一辆马车上只有一个人,姿势懒散,后几辆马车却是坐了好几个人,有的还抱着乐器,哪怕看不清面貌,那窈窕的身段也足够叫人浮想联翩了。   不止如此,这些马车周围,还有数名身着统一紫色星云袍的弟子御风而行,明显就是修士了。   城中百姓一辈子也没有走出过东极洲,这还是他们头一回见到传说中的仙门弟子,都被这排场惊得呆在原地。   兰兰也呆呆看着,目光一动不动。   五铜看看周围,再看看兰兰,有些不爽道:“不就是仙门弟子?有什么可稀奇的,连咱城主一根指头都比不上。”   五铜这个人,有时候就是这个脾气,以前瞧不起所有修士,现在除了城主和朝歌内的自己人,他瞧不起所有外来修士。   周遭人被他这话唤回了神,后知后觉附和起来,“可不是么?哪儿跟咱城主相比啊,咱又不是没见过修士?除了城主,咱朝歌也有好几位修士呢!”   “仙门又如何?还不是大老远来拜见咱们城主!”   “最厉害的还是咱们城主啊!”   “咱们何其有幸,能做朝歌人!”   “将来说不准有修士赶着要入咱们朝歌的籍呢!”   唐小虎御风跟随在长老马车旁,他耳尖地听见了那些百姓的议论,心想自己之前的感觉没有错,这朝歌的百姓还真是与众不同,他们对修士只有敬,没有畏,更不像陈家人那样上赶着攀附。   只是长老听见了这些议论,恐怕要生气。   唐小虎小心地朝马车内瞥了一眼,隔着朦胧的幔帐,他看见真玄子面色不虞,却并没有发怒,心道这位向来脾气不太好的长老难道转了性子?   殊不知真玄子嫌弃百姓吵闹,早就堵了一半耳力,压根没去听百姓在说什么,在他看来,这些人无非就是跟陈家人一样,做些攀附谄媚的言行举止。   因此他面色不虞,也不是因为这些百姓,而是嫌弃朝歌迎接的排场不够。   想他堂堂问星门长老,万里迢迢来这穷乡僻壤,朝歌却只派出一队练气凡人来迎,场面也寒酸得很,既没有清场,更没有沿路张灯结彩地装点。是不将问星门放在眼里?还是不将他真玄子放在眼里?   真玄子脾气不太好,但仍按捺着没有发作,这当然不是他修养好,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用不出神识!   虽然早就从弟子口中得知朝歌城中有压制神识的禁制,但他自觉朝歌城主只是个金丹,布置出的禁制威力有限,影响不了他这样金丹中阶的高手,可此时连他的神识也用不出来,他才意识到朝歌城主是真有两把刷子。   真玄子缓了口气,看来这朝歌城主,比他预料中要强一些,那就得对他客气些了。   因此当进入内城,被迎入一间小得可怜的宅院里时,真玄子也没露出异色,反倒笑盈盈地与朝歌城主寒暄起来。   只是一见面,他就不免诧异起来,这个金丹,比他预想中的,要年轻太多了!   同样是金丹,他已经是个中年人模样,然而朝歌城主却是二十出头的俊朗青年,如果这不是对方特意幻化出来的模样,只能说明这人的天赋比他要高。   坐在客位上,真玄子笑着喝了口茶,压下心头一点不安。   小宅的客厅内此时只有六人,真玄子和唐小虎、孟从恩。   迟一悬和樊蕙兰、万天佑。   真玄子笑盈盈,不知是真笑还是假笑,迟一悬也笑盈盈,但他是真的开心。   因为问星门这一群人进城没多久,他这个月的居民幸福度就涨了2点!足足两点!   为此他在接待真玄子之前特意查了一下,发现原因还真出在问星门身上,因为他们的到来,城中百姓的集体荣誉感爆棚,所以才给他涨了幸福点数!   这是迟一悬之前没留意到的点,原来子民觉得他这个城主厉害,间接等于他们这些子民厉害,身为朝歌的子民,他们爽到了! 第101章 第一更   小宅内一时安静非常,只能听见窗外潺潺流水声。一只黑鸫停在假山上,漆黑的眼珠子倒映出圆窗内相对而坐的两道人影。   樊蕙兰斟茶,万天佑点香,两人做完事后就安静立在城主身后,都是青春正茂的年轻男女,一个眉目间带点英气,一个相貌秀丽堪比女子,一左一右站在青年金丹的身后,堪称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卷。   真玄子抚须夸赞一句,“迟道友真是个妙人,既善煮茶,又会风雅,就是对商贾一事,不精通啊!”   煮茶说的是迟一悬自己做的奶茶,他自己喝的是加糖的,给真玄子的是兑水的。   迟一悬道:“这没什么,手下人精通就行了。不知曾道友不远万里特地来朝歌,所为何事啊?”   真玄子本名姓曾,闻言他目光一闪,推出来一只盒子。正是医药坊的丹药包装盒。   “既然迟道友这么问了,那我也就直说了,实不相瞒,我问星门看中了道友的丹药,无论是丹方,还是炼丹师,我问星门都想要。不过迟道友放心,我问星门也是有头有脸的门派,必不做那种强取豪夺的下作勾当,迟道友只管开价,只要将贵地炼制出上乘丹药的秘法告知,我问星门必然倾尽所能让道友满意。”   见迟一悬无动于衷,真玄子比了个数,“三万灵石,再加美人十对,迟道友意下如何?”   迟一悬略感诧异,他当然知道真玄子带了二十个美人过来,原本还以为是这好色老头自己在路上享用的,没想到竟然是给他准备的?   我迟一悬看起来很像那种色鬼吗?   迟一悬皱起了眉头,觉得自己的人格被看低了。“不必了,丹方不卖。”   真玄子却不以为意,直接一拍手,就在迟一悬的地盘上将那二十人叫了进来。   十对美人分列两边一齐行礼,其中男女各半,但是乍一看还真分不出男女的区别,因为各个穿着纱裙涂脂抹粉,肌肤都是一样的白皙细腻,身段也是一样的单薄纤柔。   迟一悬一抬头,看见其中一个长着喉结的冲他抛了个媚眼,顿时被惊得打了个喷嚏。   樊蕙兰在旁冷冷道:“我们东家不喜香粉,还请真人将这些人送走。”   万天佑脸色黑沉黑沉的,“这些庸脂俗粉,还不配送到我们东家跟前。”   不过两个练气凡人,竟敢随意插话。真玄子的面色阴沉一瞬,但看迟一悬面色冷淡不为所动,他眼神一转,反而笑起来,“迟道友都没发话,这两个小友倒是着急,莫非你们两个是迟道友枕边的?这就开始开始呷醋了?”   这话一出,室内又是一静,樊蕙兰和万天佑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眼神中气怒交加,刚要争辩,却被一只手拦下。   迟一悬抬手压下两人的冲动,又是一摆手,一股无声的气浪拂过,那十对美人顿时被一股隐形的力量推着,连同他们带来的脂粉香气,一道被赶出了门外。   迎着真玄子惊愕的目光,迟一悬正色道:“丹方给多少都不卖,曾道友请回吧!”   ***   真玄子没在朝歌多留,很快就返回了银城的陈家。   他在厅内左右踱步,面色十足古怪,“三万灵石可不少了,还送他十个美人,这都不要,莫非这姓迟的癖好特殊?”   唐小虎在旁边听着,没有回话,他心知长老并不是在问他。但他心里也不免有自己的想法,三万灵石是很多,但是想要买断人家的上乘炼丹秘法,肯定不够啊!人家有这秘法,要不了多久就能挣回三万灵石了,何必将丹方卖出去呢?   更何况,那位城主看着也不像想要卖丹方的样子。   真玄子却不这么觉得,他认为迟一悬不是不卖,是嫌给得太少。沉吟片刻,真玄子做主再加两万灵石,这回他没有亲自过去,而是照旧让弟子代劳。   唐小虎于是带着孟从恩又去了一趟朝歌,这次出城前他习惯地掏出十文铜钱,却听守城兵道:“你们是城主客人,就不必给出城税了。”   递过去的十文钱又被推了回来,不知怎的,唐小虎与孟从恩竟有种受宠若惊之感。可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只是十文钱啊!   两人这回没着急走,而是在城门口又停留了一会儿,他们的身影藏在一根石柱后,听见那个守城兵正和一些凡人叽叽喳喳说话。   “听说那个问星门的长老给咱城主送礼,送了三十万灵石和一百个美人呢!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咱城主一个没要!”   “城主真是高风亮节,要换做是我,就算不要灵石,也要把美人收下啊!”   “嗐你这小子长得赖,想得倒挺美!”   唐小虎与孟从恩:……   见鬼,什么时候变成了三十万灵石?这流言可真敢传,他们掌门长老抠得很,买命钱都不舍得出这么多!   两人怀着古怪的情绪回到银城,将结果告知了真玄子。唐小虎这回劝道:“弟子连迟城主的面都见不到,就被赶回来了,长老,看来迟城主是真不想卖。”   真玄子却是不耐烦道:“你们这些小子能懂什么。这世上就没有灵石买不到 ,除非是灵石不够多。”   接连被拒绝了两次,真玄子的脸色也很难看,“五万灵石都嫌少,这姓迟的也未免太贪心了。”   将弟子赶出去,真玄子用灵力催动传讯玉符联络问星门掌门。   凡洲灵气稀薄,传讯玉符通讯困难,筑基修士在这里基本不可能使用传讯玉符,而真玄子这样的金丹中阶,也是催动了好一会儿,才成功让玉符亮起。   片刻后,玉符内响起了掌门模糊的声音。   “曾师弟,事情办得如何?”   真玄子就将迟一悬的态度一一说了。   果不其然,掌门声音里透出不悦,“五万灵石和二十个美人他都嫌少?”   真玄子道:“现在要如何?”   两人商议了片刻,觉得山高路远的,要是攻打朝歌费时费力还费钱,况且说出去也不好听,思及这种种顾虑,两人一时都沉默了。   真玄子心道,这迟一悬要是个筑基多好,那样门中随便一个金丹长老就能给他灭了,但金丹可就不好搞了。哪怕是元婴初阶的掌门,也没法轻易杀掉一个金丹。   这时就听掌门道:“依你看,那姓迟的实力如何?”   “看起来是个金丹一层,但真正实力,不好说。”真玄子把他在城中神识受限的事情也说了,“能布下这么一个禁制,这小子藏在水面下的手段恐怕还不少。”   掌门又道:“若是我再送你几件法器,你可有把握重伤他?”   真玄子忙道:“万万不可啊掌门,买卖不成就伤人,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隔壁崆峒派只怕会揪着这事儿不放。到时候我们问星门的名声可就要被他们败坏了!”   其实他心中想的是,这掌门师兄可真够奸的,我只是高姓迟的一阶,又不是高他一个境界,真要把他打成重伤,恐怕我自己也讨不到什么好处。拼着重伤给门派争来一个炼丹秘法,倒让掌门坐享其成,凭什么?   为了不叫掌门再生出这种心思,他劝道:“再说,打打杀杀的,要是引起三宗九门注意,反叫他们取了炼丹秘法,咱们岂不是竹篮打水?要我说,不论女修还是男修,都是贪财好色,现下他不肯,不过是送的东西没搔到他痒处,一个年轻人,他能见过什么世面?把那第一美人请来,不信他还能坐怀不乱。”   掌门果然被他这番话劝住了,略显迟疑,“真能成?”   真玄子道:“必定能成,若是再不成,就是那小子不识好歹了。”   ***   一连数日,问星门的人都没再上门,迟一悬让命器看了他们的行踪,发现那伙人已经乘上鲲舟离开了银城。   “奇怪,难道他们这么简单就放弃了?”   迟一悬觉得不太对劲,但鉴于命器监测不到那些人私底下的行事,他也就暂时将这事儿撇到一边去了。   时间就这么到了元宵。城中又一次张灯结彩过起了节。   萧好女在朝歌的日子逐渐安稳下来。莫阿奶的鞋店从内城挪到城东来,铺子不算很偏僻,萧好女每天白天去工地干活,傍晚就从莫阿奶那里接点做鞋的单子,渐渐地竟然攒了一笔钱。   这天他交了货,又背了一竹篓材料要走,还没走出去两步就被莫阿奶喊住了,“小伙子,等等哟。”   莫阿奶将一个油纸包塞进他手里,对他道:“今天过节,我给你留了些元宵,回去热热就能吃了。”   那个油纸包沉甸甸的,里面的元宵该有两斤重了,萧好女有些动容,他点点头,在自己身上摸了一会儿,摸出一把钱给她,却被莫阿奶拍开了,“把钱攒着吧!”   莫阿奶回去了。萧好女把那包还热着的元宵放在胸口的衣服里,一路上胸前都暖呼呼的,暖得他都有点热了。他回到租住的人家,刚刚放下竹篓,就被房东郝姥姥叫住了。   “好女啊,还没吃饭吧!我家多做了些,过来一起吃吧!”   萧好女愣了一下,就被郝姥姥拉到桌前,郝金花也道:“过年的时候看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当时就后悔没请你一块吃年夜饭,这会儿正好补上,别见外,你住在我们家,我们也当你是半个家人。”   手里被塞了一碗热腾腾的饭,萧好女垂眼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菜,再看看郝家一家人的笑脸,只觉得眼睛被热气熏得发热,他忽然站起来,略有点结巴道:“我、我去煮碗元宵给你们吃!” 第102章 第二更   北盛洲,岚城。   方掌柜正约了胡掌柜来家里吃酒。   岚城的凡人虽然也不少,但这是一座属于修士的城市,而修士大多不过节,因此哪怕是元宵这样的日子,城中和以往也没什么分别。   “也只有咱们这样半老不老的家伙,才会惦念着过节了。”方掌柜已经有了些醉意,他这人喝酒容易上脸,此时脸颊被酒气熏得发红,越发显得颧骨处的淤青刺眼起来。   胡掌柜道:“你别喝太多了。明日还要看铺子呢!”   方掌柜冷哼了一声,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几句。   胡掌柜虽然没听清,但也知道他会抱怨些什么,当下有些恻然。   去年,方掌柜从那位迟仙师手中得了一株炼制筑基丹的主材,可把胡掌柜勾得暗中嫉妒了好些天。   凡间的人以为仙洲灵气充裕,入道之后很快就能筑基成功。可其实能筑基成为修士的终究也是少数,仙洲是比凡洲好些,但也不过从万里挑一变成千里挑一罢了。   在仙洲,还是有大把大把熬了半辈子,依旧筑基无望的凡人。   胡掌柜和方掌柜,便是这些渺小凡人中的一份子。   没有师承、没有机缘,哪怕有大把灵石,哪怕就呆在灵气最充裕的地方,依旧要一点点熬上去,能不能熬到筑基,就看命了。   但要是有了筑基丹,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筑基丹之所以被称为筑基丹,就是因为丹中含有一丝道意,能助修行者提前冲破桎梏。如果没有天分的修行者是一只爬上一辈子都爬不进筑基大门的蜗牛,那么筑基丹就是一双有力的大手,它能托着你快速迈过筑基那道门槛。   据说依靠筑基丹成为修士的,将来结丹时会艰难些。但一个快要饿死的人,怎么会考虑眼前的馒头有没有毒呢?   对于绝大部分筑基无望的修行者来说,筑基丹就是救命稻草,是稳稳能让他们筑基成功,平添一两百岁寿元的神药!   也因此,筑基丹的价格极其高昂,甚至有价无市。   所以胡掌柜从没做过这种美梦,他清楚就算自己攒够了足够的灵石,也买不到这种好药。   然而身边的熟人却有机会得到筑基丹,不叫他嫉妒是不可能的。得知消息时,胡掌柜有一瞬闪过阴暗的念头,但又很快将那些不好的想法打散。   机缘不是随便从天上掉下来的,方未兴能得到这份机缘,也不知付出了什么代价,他不瞒着自己,也是看重这份情谊,自己如何能辜负这番信任?况且老友若是筑基成功,他老胡也是个有修士罩着的了,凭着这份交情,将来想求一份筑基丹,也未必没可能!   想通这一点,胡掌柜心里是一丝嫉妒也没了,反而还四处走动关系,希望帮忙找一位炼丹师炼制。   他管着的点心铺子玉羞阁乃是元鹭宫名下,每个月他还要将账本递给元鹭宫的外门管事,而元鹭宫中就有几位炼丹师,胡掌柜原本以为这事儿并不难办。   没多久,他就帮方掌柜联络上了一位炼丹师,那是一个筑基中阶修士,为人虽然傲慢,好在是个贪财的,只要给够了灵石,就肯帮忙办事。   方掌柜私底下攒了不少灵石,很快就将与那位炼丹师见了面,又签了契约,将炼制筑基丹的主材送了过去。   两人原本的岁数和修为都差不多,再加上性情还算投契,渐渐就混成了朋友。这次胡掌柜为了他的事情奔波,方未兴心里记他这一份情,两人的关系自然更好,方未兴甚至承诺,等他筑基成功,就想法子也帮胡掌柜寻一枚筑基丹。   胡掌柜自然高兴。   两人就开始日盼夜盼,盼着那位炼丹师早日将筑基丹练好送过来。   谁知道等了几个月,筑基丹没盼来,倒是等来了一封解约书。   那炼丹师竟然说炼制失败,把灵石退给了他。   方掌柜不能相信,毕竟这人可是练成过好多次筑基丹的,其他修士炼丹都找他,他就是看中他的手艺才送出大把灵石作为工费的,怎么说失败就失败了?   方掌柜不要他退回灵石,就要他还一份主材回来。   那炼丹师却说出产筑基丹主材含真灵草的地方被山火淹没,如今到处都缺这味灵植,要等几十年才能长出新的含真灵草,让他慢慢等着。   可是一个练气凡人最多不过百年寿命,哪里能等得了几十年。方掌柜万念俱灰,原以为是自己福薄,接不住这份机缘,日日垂头丧气。直到半个月前,方掌柜忽然发现那炼丹师的爱妾筑基成功了!   他那妾室方掌柜见过,也是个练气凡人,原本修为比他还低一些,年纪也不小了,靠着驻颜丹才能维持年轻貌美,这样的人,早不筑基,晚不筑基,偏偏在含真灵草短缺的时候,偏偏在他交上一株灵草后筑基了!   方未兴终于明白,根本没有炼制失败,他的筑基丹是被昧下了!   实在气不过,他上门去讨公道。那炼丹师却是一副高傲嘴脸,对他道:“此事,实是我一念之差,如今错误已成,我也不能将筑基丹从内人肚子里掏出来,这样,补你几百灵石,此事就算揭过了。”   几百灵石……几百灵石……怎能比得上成为修士的机缘!   方未兴绝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那炼丹师见他不肯放弃,脸色骤变,“区区凡人,真是贪得无厌!”   而后,方未兴就被打了出来。   他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才将将把伤养好,只是脸上的淤青一直没去掉,就任由它留在那里。   胡掌柜只要一瞧见他脸上那块淤青,就知道他放不下这件事。   也是,换谁能放得下呢?   可他们只是凡人罢了,就是闹到元鹭宫管事那里,人家也不乐意为了他们得罪一位炼丹师。   他心里也失落,也怨恨那炼丹师,可他又能如何?   终究只是蝼蚁。   胡掌柜道:“怪我,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找他。”   方未兴摇摇头,含糊道:“如何能怪你?要怪就怪时机不对,要是我早一个月找人炼制,也不至于被人昧下灵草。”要是提早一个月,那场山火还没有淹没盛产筑基灵草的灵山,那炼丹师也不至于昧下他一株灵草。   怪只能怪他没有修士靠山,就算拿到了筑基丹,恐怕没等服用,就被别人抢走了。   “于我等凡人而言,身怀宝物,本就是罪过。”方未兴酒里混着泪,喝下去越发苦涩。   两人相对无言了半晌,院门忽然被人敲响。   胡掌柜喊道:“谁啊?”   外边传来个低沉的男子声音,“方掌柜与胡掌柜可在?在下郭千山,替我们东家来送份节礼。”   东家?哪个东家?   胡掌柜懵着,方掌柜有些醉糊涂了,两人这会儿都失意,想半天都没想起来是谁,便拖拖拉拉地不想理会。   这时门外那人又道:“我们东家姓迟,曾与两位做过买卖的。”   姓迟?   两人缓了一会儿,总算想起来是谁,当下打了个激灵,方掌柜也一下子酒醒了。   开了门,见来者是个高大青年,皮肤微黑,眉目硬朗,身后还背着把刀,更要紧的是,这人身上的气息表明他是个修士!   两人忙将人迎进来,胡掌柜瞅见这人有些眼熟,迟疑道:“您……是不是登云街第十三铺面的那位……”   登云街第十三个铺面位置有些尴尬,前面有个牌坊挡住了半个铺面,而且还在夹角处,曾经也有人图租钱便宜在那儿开过店,但也不知是不是风水不好,开什么都倒闭。   最近倒是看见这间铺子开了门,有人进进出出在修葺铺面,胡掌柜闲时瞅了两眼,远远见过这人几次。   闻言,郭千山道:“是我,那就是我们东家准备开的铺子。这两日铺子修葺好了,后天正式开张,到时候还请两位掌柜前来捧场。”   “您太客气了。”两人与郭千山见礼后,郭千山也不久待,很快就走了,只留下两份节礼,打开一看,是上好的丹药以及护甲。   都是黄级,就是他们这种练气凡人挂在身上都不必担心被人抢走的那种。   胡掌柜叹气,“这位迟仙师,也是有心了。”   方未兴却双目大亮,“老胡,那人是修士!”   胡掌柜:“那又如何?”   方未兴:“能让修士当随从的,你说是什么人?”   胡掌柜不由嘶了一声。   元鹭宫也是九仙门之一了,可是元鹭宫派来看店的,也不过是练气凡人,再差劲的修士,也不会屈尊降贵来做这种杂务,可是那位迟公子,居然能使得动一位修士看铺子,甚至让他来给凡人送节礼!   他竟然把一位修士当小斯使唤!且对方没有丝毫不满,对待他们这些凡人也客客气气的,嘴上说东家,分明是主人!   胡掌柜心里对那位迟公子有了新的认知,正在心内钻研是否曾经得罪过他。忽然见方未兴一脸兴奋,不禁道:“你干什么?”   方未兴往地上唾了一口,“我受够这种窝囊气了!”   ***   元宵节过后,迟一悬接到命器提醒,【陛下,问星门又来了。】 第103章 第一更   “又来?”迟一悬啧了一声,身为一个年轻人,他本能地讨厌这种油腻中老年人,一看见真玄子,就会忍不住想起某个曾经想进公司帮他这个小辈“分担”的亲戚。   “我什么时候能成为天下第一啊!”迟一悬往上吹了吹自己的刘海。   【陛下,加油,五个小目标不是梦。】   迟一悬:……   没多久,问星门的那位真玄子长老再度光临了小宅,跟上次相比,这一次他的笑容显得更真诚了几分。   迟一悬面无表情,“曾道友,朝歌的丹方真的不卖。”   真玄子摆摆手,“迟城主,不急着说这话,看看我问星门这回给你带什么礼物来了。”   随着真玄子话音落下,几个问星门弟子便抬着几个箱子进来了,箱子打开后,几抹绿色刹那出现在大厅内。   “这是南极深海绿宝石雕琢而成的稻米与笙簧,寓意得道飞升,摆在床边可安神助眠,是玄级法器。”   真玄子一一与他介绍,“这把绿瑶琴取材自东极海内的绿珊瑚,虽说只有黄级,但原料难得,市价不菲啊!”   “这件剑仙像取自北中洲出产的绿翡翠,乃是由造化宗的名家雕刻而成,也是一件玄级法器。”   “还有这……”   箱子一共六个,每一个里都有一件法器或者宝物,而且无一例外都是绿色,绿油油的光芒都快把真玄子那张老脸给照成绿色了。当然,他脸色变绿并不单纯是因为这些东西,而是因为他耗费唇舌介绍这么多,迟一悬竟然半点不领情。   对着迟一悬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真玄子心道:这小子,还真有点东西,好几件玄级法器在此,居然也能岿然不动。   他神色不变,还是一副好声好气的模样,“迟城主,我问星门是真心实意的。”   迟一悬:“我也是真心实意不卖丹方。”   真玄子仿佛听不见他的拒绝,叹道:“想是你们年轻人不爱看我这张老脸。”   迟一悬微笑道:“曾道友洞察人心的本事可真厉害,竟然这么快就说中我的心事了。”   没料到迟一悬居然直接怼他,真玄子踏踏实实愣了一下,没等他发作,迟一悬又往他手里塞了一被兑水奶茶,“我是年轻人,曾道友莫与我计较,来,喝茶。”   真玄子:……   他本意是借着刚刚那句话趁势引出另一个年轻人,谁知被迟一悬这绵里藏针的一招直接打了回来。   他面色变了一瞬,又飞快转晴,也不吃迟一悬递过来的茶,而是道:“迟道友,老夫还带了另一位小友,和你一般年纪。”说罢不等迟一悬拒绝,就直接喊道:“锦嫣仙子,快快进来吧!”   迟一悬眉毛一挑,心想他送客的意思都那么明显了,这老头却直接装傻硬上,脸皮可真够厚的。   下一瞬,香风涌来,纤长的影子投在地毯上,顷刻间,一对穿着明珠牡丹纹软绸鞋的小足就踩进了大厅。   那是个身着青色广绣罗裙的女子,臻首蛾眉,桃羞杏让,有沉鱼落雁之姿。   她一进来,整间宅子都好似亮了几分,美目一转,就含着三分愁七分艳,叫人不禁想起春风微雨里零落的桃红。   “这一位,就是红袖香的第一美人,锦嫣仙子。”   真玄子这一声,把厅内愣神的人都唤回了神。   唐小虎孟从恩等弟子赶紧低头,却仍控制不住往锦嫣那里瞅,神情仿佛中了迷药一般微微恍惚。   樊蕙兰和万天佑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们从小到大都在凡洲,比起唐小虎等仙洲弟子更没见识,更是从未见过这样装饰华美的佳人,也很是出神了片刻。   回神后,两人都羞惭不已,这是问星门弄来勾引东家的人,他们不警惕也就算了,竟然也看呆了神,实在是不该。   两人羞愧地去看东家,却见迟一悬目光一动不动落在那美人身上,竟是许久都没回神。   两人不禁都愣了愣。   迟一悬的出神自然也落在了其他人眼中,真玄子在迟一悬这里屡屡碰壁,已是憋屈许久,此时见这小子也被锦嫣勾了魂,真想畅快大笑三声。   你小子,可算是被我抓到短处了!看来这回,丹方是十拿九稳了。   真玄子心中的得意,迟一悬自然没功夫去察觉,他的目光生了根一样定在锦嫣身上,准确地说,是定在锦嫣头顶一寸高的地方,因为那里,挂着只有他才能看得见的……一个长了绿色霉点的火柴人!   迟一悬匪夷所思,他和命器吐槽,“为什么谐音梗那么多?人才就是挂咸菜,美人就是挂霉人,真的不考虑玩家的观感吗?”   晋升金丹后,他的技能栏有了一点变化,只是一点点,技能二伯乐之魂多了个能辨识美人的应用效果。因为对于他来说实在没有什么用,所以迟一悬也没关注,谁成想今天忽然给了他一个震撼。   一个广绣华服、环佩叮当的古典大美人头顶上有个霉人在飘,怎么想都有种喜剧效果。   【陛下,游戏是您设计的。】   迟一悬表示锅不在自己身上,立刻伸冤,“我可没设定这个!”   命器于是沉默了片刻,迟疑道:【也许,是为了更醒目些,方便您开后宫?】   迟一悬:……   假如他是某点种马主角,对着一个头顶有霉人在飘的美人,他真的能下得去手吗?   他这么一沉思,在外人眼中,就是被美色蛊住了。   真玄子还在旁边自得地介绍,“锦嫣仙子身带奇香,这奇香奇就奇在,每个人闻到的都是不同的香味。不知迟道友闻到了什么香?”   “城主,不知锦嫣在您眼中,是什么香味?”锦嫣仙子半点不怯场,当下娇娇俏俏地询问起来。   “是很香。”迟一悬回神,实话实说道:“好像是……臭豆腐香。”   锦嫣仙子:……   众人:…… 第104章 第二更   很显然,一个满身臭豆腐味的美人起不了勾引的作用。   问星门这一趟前来朝歌,又是败兴而去。   只是离开前,真玄子很是意味深长道:“迟道友,为了这次交易,我问星门按照你的喜好寻来六件法器,再加五万灵石,还特意请来第一美人做说客,没想到都没能打动你,迟道友可当真是无欲无求。”   迟一悬皮笑肉不笑与他周旋,“曾道友,丹方的确不卖,若是贵派想要丹药,可与我朝歌签下契约,我朝歌一定优先给贵派供货。”   真玄子冷哼一声,甩袖离去,连同他带来的法器、美人和弟子,也一同离开了朝歌。   全场唯一高兴的可能只有迟一悬了,因为问星门这一来一回,又给他加了两点幸福度。   最近城里的茶馆酒肆都有了热门话题。   “听说仙洲的第一美人也仰慕咱城主呢!见问星门来给咱城主送礼,巴巴就跟着来了。”   “真的假的?”   “那必然是真的!那位仙子的车架过去时,满街都是花香味呢!”   “欸,你闻到的是花香味?我闻到的是水果香啊!”   “我也闻到了,我闻到的是青草香……”   “咱城主真是,坐怀不乱,吾辈楷模啊!”   “是个修士都得坐怀不乱吧!据说成了修士之后,对贞洁都十分看重,女修的元阴和男修的元阳,对修行大有好处,要是年纪轻轻破了身,以后修行上就难有大成了。”   “瞎说,金丹之前才讲究这个,金丹以后就不看重了!”   “对对,我之前在一本书上看过,说是有些修士金丹前憋得狠了,金丹后就放浪形骸了!”   “那岂不更显出咱城主高风峻节?”   “是啊,就是在这种时候,方才看得出品格啊!”   迟一悬没想到好好讨论着问星门,话题居然还能拐到给他吹彩虹屁上来,他尬得直扣脚趾,赶紧把画面关了。   樊蕙兰正给他端茶,见他目光落在虚空处,似乎在出神,想到今日发生的事,不禁询问,“东家,您觉着那位锦嫣仙子美吗?”   啊?迟一悬闻言仔细回忆了一下,点头,“很美。”换到他老家,得是国民级别的大明星了,“可惜了……”生在这种世道。   听到这声“可惜”,樊蕙兰联想起之前东家出神的模样,越发觉得东家看中了那位锦嫣仙子。也是,只有这种姿容的女修,才堪与东家相配吧!   樊蕙兰手指扭了扭,也默默叹了声可惜,可惜竟然是问星门带来的人,若是能让她改投朝歌就好了。   见东家没别的交代,樊蕙兰行了一礼,便退出去了。她是天衣坊的掌事,原本就不是小宅里的丫鬟,小宅里一贯也不需要丫鬟伺候,只不过是问星门来访,才过来撑个场面。   樊蕙兰走后,命器出声道:【这位锦嫣仙子,是红袖香的头牌,筑基修为,据说请她出场一次,需要五千灵石。】   迟一悬当然也看出她的修为了,他心里很疑惑,“红袖香是我想的那种场所吗?为什么修士会沦入风尘?红袖香跟元鹭宫又是什么关系?”   迟一悬慢慢想起来了,当初他去玉羞阁吃点心的时候,胡掌柜推荐的一道冤种糕点就是锦嫣仙子所创。命器当初还提醒他不要上当。   【元鹭宫是以驯养灵兽起家,兽类买卖久了,就开始涉及人口贩卖。】在这种时候,命器的语气总显得十分冷淡,【红袖香就是元鹭宫所创,专从长生界各地搜罗貌美的童男童女,养大后作为妓子在红袖香展出。他们专做修士生意,为了笼络顾客,也会教导这些人修炼。】   【筑基后,修士可以改变自己的容貌,通常是由丑变美。凭空创造一副美貌很难,而且容易落入千人一面的窘境,但在本就美貌的脸上再进行雕琢,就容易许多,也更有辨识度。红袖香的老鸨手艺出色,锦嫣就是他最成功的作品。】   迟一悬疑惑,“既然有了修为,他们就没想过要逃吗?哪怕是被迫签订了契约,也总有钻空子的办法吧!更何况稀奇古怪的命器那么多,就没有任何一人的命器可以自救吗?”   【很难。首先,这些妓子是并非简单发泄欲望的工具,他们是作为炉鼎被培养起来的,筑基后,他们修行来的每一分灵力,都会被闝客吸走。其次,他们从小就被洗脑,无论召唤出的命器是什么东西,都会被教导着往情趣工具的方向修行,这样的人,哪怕有了修为,也没有斗法的能力。】   迟一悬当然明白它说的是什么。   随着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他对命器的感受也在不断加深。   根据他的推断,命器应当是天道法则的一种。只因为凡人很难理解天道法则,所以命器才会形成他们日常熟悉之物。至于能从命器当中悟到什么法则,又能将命器的能力开发到什么程度,就看各人的造化了。   连他这种穿越才几个月的人都能明白,那些根深蒂固上千年的宗门怎么可能对此一无所知呢?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甚至可以决定一个孩子能召出什么类型的命器。   就像灵剑宗,他们从小培养的修二代,绝大多数召唤出来的都是剑。   卢文星只因召唤出了一把扫帚,就自卑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真不敢想红袖香里的孩子被培养着召唤出情趣工具时,会是什么感受。   “很好,这世上又多了一些贱人等着我去收拾。”迟一悬狠狠给元鹭宫记上一笔,又问:“那锦嫣呢?不同人闻到的香不同,那是她的命器?”   【很抱歉,我还无法侦查修士的命器。】   “那就当是她的命器吧!闻着还怪叫人流口水的。”在长生界,豆腐就是豆腐,并没有臭豆腐这样的美食,他评价锦嫣的香气是臭豆腐味,在其他人看来,也许是在冷嘲热讽,可是迟一悬是真觉得臭豆腐的味闻起来不臭啊!   “如果是这样的命器,该怎么运用在斗法上呢?”   命器听见了他的低喃,【您对锦嫣仙子很关注,是看中了她吗?如果您希望的话,将来我会尊奉她为主母。】   “噗。”迟一悬一口茶喷了出来。   命器看他这个反应,很识趣道:【原来是我会错意了。我向您道歉,请原谅我的冒失。】   迟一悬摆摆手。   命器接着道:【那么,您是在锦嫣身上看到了什么吗?】   迟一悬沉思,“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在她背后看见了一条咸菜。”   命器:……   “你别惊讶,我也很惊讶呢!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一般来说,是人才的话,咸菜会挂在头顶上,美人的情况看起来也一样,但如果是为了醒目的话,不应该将咸菜与霉人并列吗?   “挂在背后,要不是我多看了一眼,真就给漏了。”   命器也不知道这种情况是怎么回事,毕竟它只是一个金丹级别的命器,这个世界上它不懂的事情还很多。   一人一命器相顾无言了片刻,迟一悬道:“算了,继续赚点数吧!这个事你帮我记着。”   打铁还需自身硬,想要打贱人,还要他自个儿拳头大。与其烦恼,不如修炼。   另外,“我感觉问星门这回不会放过我们。”   【怎么说?】   迟一悬道:“问星门使人上门三回,一回比一回筹码大,这次不但给灵石给法器,还带来一个大美人,我又是个金丹,不用在意元阳。这番又能得灵石又能得法器,还有炉鼎可以用来增长修为,我要真是那种喜欢乱搞的,现在已经给迷得五迷三道了。可他们没想到我的品格如此高尚,居然都给拒绝了。”   “要是头两回他们还可能放弃,但是沉没成本已经这么高了,他们不得到炼丹秘法,是绝不会罢休的。可他们会用什么法子对付我呢?”   迟一悬单手托腮思索起来。   “我虽然只是金丹一层,但从真玄子这个金丹中阶对我态度来看,我显然不是他们随便能对付得了的。想来他们没法轻松攻打抢夺。”   迟一悬之前在幻境里观看过步惊寰姐妹的战斗,金丹对元婴,居然打了个两败俱伤,虽然其中有步惊寰太强,步惊天太水的缘故,但也足以说明,金丹已经有了一定自保之力,元婴想要无伤杀死一个金丹,很难。   “问星门的掌门也只是元婴初阶,真要动起手来,他固然可以凭借高出一个境界的修为杀了我,但多少也要受些伤,这些老东西,越老越惜命,肯定舍不得。”   命器奇怪,【您怎么知道问星门掌门年纪很大呢?我记得您并没有观看过这一部分的资料。】   迟一悬不假思索道:“很简单啊,问星门掌门要是个年轻的天才元婴,至于当个二流门派的掌门么?至于觊觎朝歌的炼丹秘法么?眼皮子这么浅,肯定是个老不死。”   命器沉默一瞬,竟然笑起来,【您骂得真好。】   迟一悬轻咳一声,对命器时不时总要夸他一下的行为还是无法免疫。他继续分析,“我看问星门还挺讲究面子的,出大力气攻打又舍不得,但对炼丹秘法又不肯放下,我原本猜,他们可能偷偷使坏,比如趁我不在偷偷攻打,但这样一来,不一定能得到炼丹秘法不说,还有可能被我捅出去,比如找他的对家崆峒派散播消息,影响他们的名声,所以,他们会找个光明正大掠夺朝歌资源的办法。”   命器了然,【斗艳会。】   迟一悬点头。   几个月前,迟一悬乘坐鲲舟前往仙洲的路上,就旁观了一场斗艳会的投影。   后来他特意让命器搜寻资料,仔细了解过斗艳会。严格来说,斗艳会并不只是攀比消遣的玩耍,而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   三宗九门凭借斗艳会的排名来决定各自门派的排名。   比方今年仙洲出现了一个资源未知的新秘境,那么各门派进入秘境的顺序就会按照上一场斗艳会的排名来决定。   当然,三大宗永远是三大宗,斗艳会评出的排名动摇不了他们的地位,九仙门的排名倒是时常变动,不变的只有万年倒数第一的霸刀门。   至于九仙门以下的二流门派,他们参与的就不是斗艳会了,而是闻道大会,所谓朝闻道,夕死可以。   闻道大会是真正见血见肉的斗法盛会,而且是在斗艳会的第二年举行,并由三宗九门共同监督。   内容么,就是所有参赛的二流门派互相攻击,谁赢了,就能掠夺战败门派的部分资源,至于掠夺资源多少,要看赢多少。   据说曾经有一个二流门派,就是这么没落下去的。   想要参与闻道大会也简单,那就是在三宗九门成立的仙盟当中登记入册,如此就是仙盟中的一员,受仙盟保护。   【进了仙盟,虽然要参与闻道大会,但三宗九门明面上会公平对待,不会让对战双方的实力差距超过一个境界,这样一来,小门派还有一定机会延续下去。可不加入仙盟,就不受仙盟保护,如果门派中有什么别的门派看上的资源,可能就会悄无声息被灭门瓜分。】   迟一悬颔首,“像问星门这样看重名声的,悄无声息带着大部队来灭门的可能性小,但也不得不防。朝歌以后出名是在所难免的,工坊一直往上晋升,肯定也会引来觊觎之徒,不如现在就在仙盟留个号,逼着这些觊觎朝歌的人与咱们公平竞争。”   “你查一查,注册仙盟要什么条件。”   命器得令,立刻搜索自己的资料库。几次被迟一悬带往仙洲,命器有意无意间也扫描了大量资料,像注册仙盟这种事,不是什么秘密,在它的资料库里肯定是能搜到的。   果然,片刻后,注册仙盟的资料就弹了出来。   “至少要有两名以上修士,至少要有一块门派驻地……灵石一万!”   迟一悬瞠目结舌,“这么贵!”   命器劝他,【陛下,该花的钱不能省。】   迟一悬用力呼出一口气,“没事儿,我晓得轻重。”   可是不行,他还是很肉痛。这个世界对穷鬼真是处处充满恶意!   他严重怀疑闻道大会是仙盟用来敛财的!   但他也知道轻重,为了避免问星门真的撕破脸大举进攻,他还是开了传送门前往仙盟注册地点。   谁知道到了地方一看,竟然已经有人帮朝歌注册完了!   怎么会有这种好事?   头一回被馅饼砸中的迟一悬仔细一打听,噢,原来是问星门帮他交了这一万灵石。   “唉,真是好人,我们之前误会人家了。”   迟一悬如此说道,但眼神中却是闪烁着对问星门的恶意。   想这么跟我竞争是吧!等着!   朕让你们知道什么叫死要面子活受罪! 第105章 第一更   时间回到真玄子回归问星门的时刻。   鲲舟刚刚停在问星门护山大阵前,就引来了门内弟子的注意,众人看着真玄子沉着脸步履匆匆的模样,就下意识往后退避,生怕触了这位脾气不好的长老眉头。   问星门掌门徐星达没收到他的传讯,就知道此行并不顺利,再看真玄子这副脸色,心里已经明白了全部,当下也不快起来,怎么这点小事,这真玄子都办不好。   心里已经有些恼火,但徐星达面上没显露出来,他道:“那小子拒了?”   大殿内摆了座椅,真玄子一屁股坐下,“何止是拒了,他简直是将我们问星门脸面往地上踩!”   门派可是打听了他的喜好,专门买了绿色的法器,又给灵石又送美人的,真不明白那姓迟的怎么跟块石头一样动也不动。   真玄子道:“他居然说锦嫣身上的味是豆腐臭了的味!”   大殿内一时寂静。   徐星达的脸色也臭了,毕竟锦嫣仙子是公认的大美人,请她一次要花费五千灵石!那姓迟的敢这么说,不是明着骂他们问星门眼光差?   徐星达看向唐小虎等人,见弟子们一个个点头,就知道真玄子没有夸大。   真玄子又倒苦水,“这些可都是掌门您的心意啊!被这么践踏,实在令人心痛。”   徐星达一挥手,让弟子们退下,对真玄子道:“你觉得那朝歌如何?”   真玄子:“城里都是凡人,正经修士没见两个,全凭那姓迟的撑场面。”   徐星达哼了一声,“那你觉得,我们若是攻打朝歌,有几成把握?”   真玄子闻言,目光微微一闪,明白掌门这是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灵石、法器、美色、修为……这些东西齐上,不可能有修士不动心,姓迟的那小子却死活不愿意松口,这就说明,那份炼丹秘法,远比他们预想的更有价值!   这样一来,就值得他们下注更大的筹码了。   但……真玄子道:“那小子的修为,应当不止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徐星达:“那又如何?再多的手段,也不能跨越境界。更何况,我们又不是非得亲自和他打,让他乖乖将秘法交出来,有的是法子。再过半月,不就是闻道大会了?”   真玄子其实也早已想到了这一点,但他此时佯装出一副恍然模样,赞道:“不愧是掌门师兄,我要是能有您这般思虑周全,也不至于白跑两趟。”   徐星达摇头,面有自得,“师弟还是要多历练才是。”   没过几日,问星门就向仙盟提交了这一次闻道大会的挑战名单。   闻道大会是五年一小比,十年一大比,每一次持续的时间都相当长,直到全部门派都比完才结束。   仙洲总共有五座,东辰洲在五大仙洲当中算是灵气最弱的,连带着东辰洲本地的仙门实力也一般。往年的闻道大会,都是本洲的仙门比完,再由魁首与其他洲的魁首比拼。   问星门也当过几次东辰洲的魁首,但由于背后没有大门派扶持,向来输多赢少,连带着门派资源也被掠夺出去许多,因此又时常向排名低的门派挑战,以此填补被掠夺走的资源。   每一次闻道大会,问星门的挑战名单都是长长一串。唐小虎这个大师兄也习惯了,今年他和孟从恩将名单送往仙盟时,顺带看了一眼,震惊发现问星门今年挑战名单上的第一位居然是朝歌!   孟从恩不太相信,“是否写错了?”   唐小虎摇头,心情略有些沉重道:“应当是买不到炼丹秘法,掌门长老恼了,所以……”   孟从恩瞪大眼,有些匪夷所思,“东西是人家的,卖不卖都是人家的事,就为了此事将人家拉上闻道大会?”   唐小虎道:“也许掌门他们另有深意吧!况且朝歌加入仙盟,应当也有参加这次大比的意思。”   孟从恩不能理解,“朝歌又不是仙洲门派,人家只不过是凡洲一座小城,我们去的时候,他们连城南都没建完呢,为什么要自讨苦吃?”这样一座修士都没几个的凡间小城参加闻道大会,岂不是等着被别人抢空?   两人来到仙盟下属的登仙阁,这是仙盟的办事处,门派登记入册以及递上挑战名单都在这里。   一番询问,得知将朝歌登记入册的是问星门的真玄子长老,两人神色空白,这次连唐小虎也无法说服自己了。   拜入问星门也将近十年了,虽然对这个门派有诸多不满,对抠搜的掌门长老也颇有微词,但这还是他们头一回意识到这些人有多无耻下作。   东辰洲,崆峒派。   杨盛云刚刚出关,就听见同门们在议论有关闻道大会的事情。   “什么是闻道大会?”   听见询问,同门们循声望去,看了他一眼后喜道:“恭喜杨师弟,已经是筑基二层了,进境神速啊!”接着就给他讲解闻道大会的事。   除了明面上的大比之外,五大洲还有为此特设的赌场。   崆峒派的弟子们这次就是在讨论要押注哪门哪派,毕竟按照规矩,不能押注本地门派。   “排名高的门派可挑战排名低的门派,排名低的门派也可挑战排名高的门派,谁输了,谁的排名就要与对方调换。但是今年很奇怪,居然多了个凡洲的门派,叫朝歌。”   听见“朝歌”两个字,杨盛云耳朵一动,下意识道:“这朝歌可是在东极洲?”   那同门咦了一声,“师弟如何知道?”对方恍然道:“差点忘了,你就是从东极洲来的,师弟快和我们说说这朝歌的情况。”   杨盛云却摇摇头,“我也只是知道这么个地方,其实也没去过。”   一名师姐便笑起来,“大家别问他了,若真是什么好门派,杨师弟怎么舍近求远跑到这儿来?”   “说的也是,凡洲灵气贫瘠,也没什么好东西,将门派开在那儿,想必是没能耐在仙洲争一块地盘吧!”   “就是不知道这么差的门派,怎么想不开要参加闻道大会,就是不来,身在凡洲,也没有哪个仙门特地跑去抢他们啊!”   “就是,凡洲能有什么好东西可抢?”   “据说,是得罪了人,被恶意挂上登仙榜的。”   众人三言两语间,对朝歌颇为看低,因此尽管朝歌符合投注条件,也没人想要下注。   只有杨盛云缄默不言,因为他想起了数个月前,鲲舟上的那场机缘。若非那位修士好心相帮,就算自己平安抵达仙洲,也没这么顺利拜入仙门,进而筑基成为修士。   也是在入了崆峒派之后,他才更能体会到当初那位前辈讲授的知识有多珍贵。   一名同门撞了下他的胳膊,询问他要投注哪个门派。   “朝歌。”杨盛云吐出两个字。   “朝歌?”这位同门诧异一瞬,心道,也许是杨师弟对老家的门派有些同乡情谊吧!他有心与杨盛云处好关系,因此也投了一些灵石,因为心知这灵石是有去无回的,因此投的不多,也就区区十块。   后来,他只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把全副身家全投进去!   ***   闻道大会开启的前两日,仙洲各地就开始预热了。比方北盛洲的岚城牌坊立柱上,已经浮起了登仙榜上的名单。   要说这次登仙榜名单上最引人瞩目的,还是登仙榜上的“东极洲”三字。   有人奇怪道:“这是哪座仙洲?怎么往年没见过?”   “什么?是凡洲?凡洲居然也有仙门吗?”   “这可真是活久了什么都看得到啊,不知这个凡洲的门派能坚持到第几场。”   因为“凡洲仙门”这四个字实在太稀奇,大批人聚集到登仙榜前一窥究竟,一时间,登云街上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很不幸,登云街上的人流都被立柱上浮现的文字吸引,压根没人留意拐角处新开的店铺,哪怕这家店的商品物美价优。   郭千山正在看店,忽然听见莫铃兰道:“郭大哥,东家命我们回去一趟。”   马弘宣刚刚观摩了外面的登仙榜名单,此时急急从外面回来,听见这话立即道:“是不是闻道大会的事?”   郭千山见他神色不对,疑惑道:“怎么回事?”   莫铃兰:“先回朝歌再说吧!”   三人关了生意冷清的铺面,立即通过敞开的传送门回到朝歌。   ***   朝歌,小宅内。   【恭喜,您1月份城内总共四个区域的幸福度合格,一个区域的幸福度不及格,您总计获得点数10万。】   【恭喜,这个月您的领地内又有子民晋升,您累计获得返点350。】   【恭喜,这个月您的领地内增加了新的行业,您获得点数奖励3000.】   【恭喜,通过闻道大会在仙洲各地的登仙榜,朝歌的名气传播飞快,目前已达到“略有名气”阶段,您获得点数奖励5万点。】   参加闻道大会只是阴差阳错,不想倒让身在凡间的朝歌出了次名。   迟一悬嘴角一扬,“哎呀,我都有些对问星门改观了。早知道他又帮缴费又帮出名的,当初就该对他们好一点。”   一想到问星门这么好,而他当初竟然给他们吃兑水奶茶,迟一悬的良心就忍不住开始跳恰恰舞。 第106章 第二更   【您的历史总点数为七十二万八千二百八十八。】   【您可用点数为二十万八千二百八十八。】   【恭喜,您已经符合升级条件。】   迟一悬提取了点数,修为眨眼从金丹一层升到金丹二层。   【恭喜,您已晋升金丹二层,您剩余点数不足六万,请继续加油。】   他花了几个时辰巩固修为,然后又查看医药坊、炼器坊和天衣坊的情况,确定运转良好,供货稳定后,心思又回到点数上来。   “自从幸福度可以分区后,获取奖励的难度果然大幅降低了。”   迟一悬将朝歌分成了五个区域,分别是内城、 城东、城南、城北、城西。   内城自不必说,这里的住民都是被朝歌解救的奴隶,也是朝歌的第一二批住户,对于后入籍的人来说,这些人相当于本地土著。他们对朝歌的好感度相当高,甚至不单单是好感度,而是热爱、忠诚与信仰。分区后,内城的幸福度分数高达98!   城东,居住着八万后入籍的子民,但是在迟一悬实行分区制度后,这里的住民虽然仍旧居住在城东,但实际上他们的户口已经分别被转移到城西和城南。   在命器的大数据监控下,性格较为乐观豁达的人,基本都被分在了城东户口,这种人即使陷入焦虑困顿之中,也会很快调整心态好好生活,再加上朝歌的制度对好好过日子的人来说十分友好,所以这个月城东区的人在幸福度上的分数是90分。   分到城南户口的人,是性格上比较拧巴的那类人,还有许多腼腆内向的,因此这个月贡献了86分。及格!   城西跟城东的情况差不多,87分。   城北则是那些在命器监控下,对朝歌明确流露出不满的人,其中还有不少因违法被罚苦役的人。因此城北户口的分数是59分,严重不及格!   不过也幸好这一类人数量最少,只有几百人。要是不分区,这几百人严重拖累整体的分数,但分区后,这区区几百个点数,迟一悬也就不太在意了。   “这样一来,只要不犯严重错误,以后每个月十万的点数奖励就是妥妥的了!也不用再为分数焦虑了。”   现在情况基本稳定,等到将来会人口增加的时候,就将他们打乱随即插进除内城外的其他区域中。除了会严重拖累分数评定的那部分人,其他人倒是不必再关注了。   想当初朝歌刚刚建立的时候,几十上百个点数都要他费心,那时候怎么能想到现在每个月能稳定到手十万呢?   迟一悬幸福地毛冒了会儿泡,但很快就想起筑基前几百点数就能升级,而现在金丹了,二十万点数只够升一层,他脸上的笑容就渐渐淡了。   再想想他的仇家,他要打的贱人,一个比一个修为高,他脸上的笑容不但消失,还越想越气。   “还是得争取多增加人口,多多扬名,才能赚取更多点数。”   只是扬名也得有技巧,名声越盛,招来的仇恨也越多。   “从此以后,高调做事,低调做人。”迟一悬默默确定了行动方针。   眼看差不多时间开会了,迟一悬整理了一下衣服,自从城里流行起传青衣后,他立刻就换上了天衣坊给他做的新衣裳。   从里到外的白色,却不显单调,因为上面用与白色相近的丝线绣了山川胜景,乍一看是暗纹,阳光下仔细看才能发现这些花样。   精致的绣工给衣服增加了质感,迟一悬也不知该怎么形容,总之就是这衣服看上去就很贵。   【自从您穿这身露面几次后,城里开始流行起了白色。】   “你帮我盯着,看那几家成衣店裁缝店什么时候做完这批白衣,等大家上身,我就立刻再换个色。”   【好的,您放心,潮流始终追随您,而无法超越您。】   迟一悬轻咳了一声,“我这也是为了城市经济着想,你看大家赶潮流买衣服,能带动相关产业升级嘛!服装行业赚到钱了,其他行业也能直接间接被带动。”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有了新衣服,再穿戴旧鞋子旧饰品,就不匹配了,得换新鞋子新饰品,这样卖衣服的、卖布料的、卖丝线的、卖鞋子首饰的都赚到了钱,这些人有了人肯定要消费,那么其他行业的收入也能涨起来,这些人又能回去再买衣服。   只要生产上足够供应,这就是一个良性循环。城内就能更加繁荣,大家的幸福感不就提升了?   不错!这就是他的用意,他可不是为了自己臭美。   命器也很捧场,【陛下,原来我误会了您,您不是爱打扮,您只是为了领地着想。】   对对对,就是这样!   迟一悬欣慰点头。正要往外走,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对了,你日常监控领地,不涉及子民的隐私吧?”   【陛下,关于这一点,您之前已经询问过。我的回答和当时一样,我对领地子民的侦察只在会否影响幸福度上,就像一个程序,只有当某些人明确吐露对朝歌或者对您的不满,以及对生活的忧愁焦虑时,我才会被动触发前往观察。其他时间,我不对任何人进行监控。至于领地安全方面,目前这部分权限在黄金印那里,它和医药坊、炼器坊等功能相同,并没有灵智,更不会有窥探他人隐私的可能。】   【另外,就算我不小心看到了别人的隐私,您也不需在意,我不是人,更不是动物。如果硬要打个比方,我就像您老家里的智能设备,我想,人类并不介意被设备观看隐私。】   命器这么一说,迟一悬忽然想起在老家那里,好像有不少人会拍摄亲密视频,觉得也是这个道理。   他一边推门往外走,一边道:“还不是你太聪明了,有时候我都在想,相比起一个器灵,你更像一个拥有独立灵魂的朋友。”   命器没再说话,陷入久久的沉默之中。   ***   小宅的大厅内已经坐满了人。   在迟一悬出来时,大家齐齐起立,等东家坐下,他们才又坐回去。   按照惯例,首先是由裘平安这位大总管汇报这段时间朝歌内财务情况,所以马弘宣压下心里的躁动,先等裘平安说完。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裘平安脸上全程带着笑,因为这个月朝歌的财政终于有盈余了!虽然算上之前半年亏出去的,总体仍然是红色,但既然从这个月开始有了盈余,以裘平安的计算,至多再过一年,朝歌就能填平之前的亏损正式赚钱了!   看着笑容满面的裘平安,迟一悬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残忍道:“从明天起,正式筹备玄武卫的招募吧!”   裘平安笑容一僵,缓缓扭头看向东家。   却见东家云淡风轻道:“玄武卫暂且招募五百人,一应待遇与轩辕卫齐平。”   裘平安在心里算了笔账,也就是说,下个月开始,不但没有盈余了,还会比之前亏更多,偏偏这时东家又对他道:“要辛苦你再多一本账了。”   裘平安忙道:“不辛苦不辛苦,我太乐意了。”   你是真的乐意吗?   大家看着裘平安脸上略显勉强的笑容,心里有些同情他。   但很快,大家就没法将注意力再分给裘平安了,跟以前的宽松不同。这一次集议上,东家分下了许多任务。   迟一悬看向铁笛姐妹,“从明天开始,你们分别担任玄武卫的左右使。天佑,你协同铁笛她们招募新人。”   三人齐齐应是。   成立玄武卫是去年就提过的事,当时由于条件不到暂时搁置,如今城中一切良好,东家再度提起,大家也不觉意外,飞快应下。   之后迟一悬又分别交代医药坊、炼器坊、天衣坊、几个养殖场的掌事,让他们这段时间辛苦些,再多招募人手扩大生产。   朝歌一直以来的氛围都相当轻松,东家也向来强调让大家减轻工作,余出更多时间去修行,这一次却一反常态地加紧进度,这种态度的变化让大家不由觉察到一种风雨欲来的气息,每个人的神情都谨慎起来。   “卢文星。”   忽然被点名,卢文星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迟一悬见他面上忐忑,笑道:“不必紧张,你在育幼园干得很好。”   卢文星实在太护短了,育幼园里又都是孤儿,他把自己当成了所有孩子的爹,每天天天忙上忙下里外操持。   原本的育幼园只是一个接收孤儿的地方,有吃有喝有穿,还有教他们识字的先生,别的就没了。   这对于这个世道的孩子来说,已经是天堂一样的地方了。   但卢文星去了之后,育幼园就多了丰美花草,多了绵软玩偶,还多了许多供孩子玩乐的设施。   这些设施卢文星还自己一一上去试验过,确定孩子们玩得好又能锻炼身体,才开放给孩子们玩,现在育幼园的孩子们就没有不喜欢他的。   只是相比起执法司这样的实权部门,育幼园就是一个不尴不尬的地方。严格来说,卢文星从执法司到育幼园,相当于被发配贬谪了,迟一悬之前担心他心里有落差,还观察了一阵,等发现卢文星带着孩子们偷偷出城,把欺负过、遗弃过孩子的那些人套了麻袋后,他才发现,卢文星好像挺喜欢这个工作的。   表扬完卢文星,看着这孩子喜滋滋坐下。迟一悬才看向马弘宣,“好了,把你憋了一路的话说出来吧!”   马弘宣这才松口气,他起身道:“我今日看见了登仙榜,我们朝歌的名字也在上面。” 第107章 第一更   裘平安等人迷茫地看着马弘宣,身在东极洲,他们根本不知道登仙榜是什么东西。   马弘宣于是将关于登仙榜和闻道大会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和郭千山、莫铃兰在北盛洲待了半个多月,并不只是在折腾铺子,关于北盛洲的风土人情,他们也有涉猎,自然不会错过闻道大会。当看见登仙榜上出现“朝歌”这两个字时,马弘宣吓了一跳。   他道:“仙洲仙门众多,除了三宗九门外,所有二三流门派都会参与闻道大会。赢的一方,可以对输方提条件,哪怕是灵脉秘法,也能光明正大地掠夺。输了的一方,还不允许报复,只能等待下一次闻道大会。”   在马弘宣看来,这无疑就是鼓励所有门派互相厮杀掠夺。在去北盛洲之前,其实他对仙洲还不可避免地怀有幻想,但在了解到闻道大会后,这层幻想毫无疑问破灭了。   原来仙洲的厮杀争夺,只会比凡间更激烈。   他们朝歌只是一座刚刚起步的城市,怎么能敌得过那些建立了至少百年的门派?   “马弘宣,冷静。”   马弘宣正浑身冒冷汗,陷入恐慌的泥淖中无法自拔,东家忽然响起的声音无异于林间鸣钟,将他从昏沉的噩梦中唤醒,他猛地抬眼,看向主位上白衣俊雅的修士。   “你是不是在想,朝歌弱势,在闻道大会上必败,灵脉和所有工坊都会被抢走?”   马弘宣下意识想摇头,然而当触及东家那深沉如海的目光时,他神思一清,豁然开朗。东家向来高明远识,足智多谋,朝歌被列入登仙榜一事,东家岂会不知?而东家显然并不将此事放在眼里,依旧如常询问城内事务,必然早已有了对应之策,他们这些下属,只需跟着东家向前走就是了,何须惊慌失措自乱阵脚。   马弘宣啊马弘宣,东家让你去仙洲,是开阔眼界提升阅历,你怎么被仙洲表面的繁荣迷了眼,竟然生出怯懦,当真愧对东家的栽培之恩。   心念电转间,马弘宣的神情平静下来,眼中还多了一抹羞愧之色,他拱手道:“此前是我多虑了,有东家在,不论是问星门还是登仙榜,都不在话下。”   说着说着,马弘宣忽然面色发红,抚掌惊叹道:“东家,我明白了!无论是问星门,还是登仙榜,都是您早已布下的局,为的就是令朝歌闻名天下!”   迟一悬:……   你怎么又脑补起来了?虽然让朝歌出名的确是获取点数的方式之一,之前也一直在为此铺垫,但问星门真不是我主动招来的啊!   他本想开口,然而迟了一秒,马弘宣已经兴奋道:“东家莫非是想以问星门做踏板,向长生界宣告朝歌的存在,再以此声势登基?”   迟一悬:啊这……不是……   他刚刚抬手想要阻止,然而马弘宣旁边的万天佑却先一步脱口而出,“是了,东家是帝星降世,早就该登基归位统摄天下。那问星门来得正好!”   仿佛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大厅内接二连三响起了令人脚趾抠地的声音。   樊蕙兰眼神冷厉,“问星门不知您身份,竟敢撞上来。不过能为东家的霸业铺路,也是他们的福气。”   莫铃兰笑得仿佛一个恶毒反派,手中还不自觉做出拧毛巾的动作,“届时,请东家一定允我上场,敢冒犯东家,他们脑子里的水,由我来拧干净。”   卢文星眼神也阴沉下来,“虽说这一切都是东家的布局,但问星门敢将朝歌挂上登仙榜,也是胆大包天,若非东家还未登基,该教他们九族株连。”   ……   迟一悬面无表情。   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前他们明明只在私底下吹,现在怎么还吹到他这个正主面前了?还有帝星降世又是什么时候捏出来的新设定?   在场恐怕只有铁笛姐妹对此一无所知,听着他们口口声声什么“帝王”“登基”的,姐妹俩一头雾水,悄悄朝着东家看去。   而感受到她们目光的迟一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脚趾,没多久就感觉底下一凉。他习以为常地想,噢,原来是鞋底又被抠破了。   偏偏这个时候,沉默良久的命器又出来凑热闹,【陛下,以您的身份,这种普通的鞋子已经配不上您了,该选用玄级法器制作的鞋子了。】   迟一悬:“闭嘴。”   命器连同厅内愈演愈烈的吹捧声一起静默下来。   迟一悬环顾四周,发现他的员工们半点都不觉得刚刚那番吹捧有什么问题,还都一脸兴奋地看着他,仿佛随时等待他振臂一呼。   迟一悬刚刚让马弘宣起身讲话,原本是想引出闻道大会这件事,再朗诵提前准备好的小作文鼓励鼓励大家,让他们不必惧怕登仙榜,更不必怕问星门,然而他刚刚问了马弘宣一句,局面就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大家居然靠脑补和吹捧提前获得了精神上的胜利,这也算是某种殊途同归了吧!   只是现在的问星门,在他们眼中已经从深不可测的仙洲门派,变成一块不知天高地厚的踏脚石,迟一悬也不知这种自信到有些自负的状态算不算好。   【至少,比对问星门心存畏惧更好。】   迟一悬一想也是。   只是他依然不敢面对铁笛姐妹好奇的目光,他努力绷住脸色,各自交代了任务,总算是结束了这场格外漫长的工作会议。   小宅外,铁笛姐妹追上她们眼中最稳重诚实的郭千山,询问道:“郭兄弟,刚刚你们说得那些话,我们听不太懂……”   郭千山看着姐妹俩,自打铁笛姐妹入朝歌以来,一直担任轩辕卫的教头,还帮他们练习实战斗法,郭千山观察过她们,也观察过她们带来的那些孩子,已经彻底认可这对姐妹。   面对自己人,自然没什么可隐瞒的,况且那是东家的霸业,也无须隐瞒。郭千山于是将他们心中早已默认的东家来历说了出来。   听着那什么远古帝王,转世帝星,受天道眷顾等等话语,姐妹俩呆滞了片刻,铁笛惊愕道:“这是真的?不是什么民间传说?”   她们虽然来自仙洲,但也知道凡间的王朝国度,清楚无论什么国家什么帝王,都无法与仙门相提并论。可是郭千山等人是如此信誓旦旦,莫非古籍记载里说的,上古时的修仙皇朝,是真的?而东家就是那永生不死的天道之子?   面对惊疑不定的两姐妹,郭千山道:“你们也可以不信,但在东家成就霸业之前,还请不要将此事泄露出去。”   铁笛姐妹俩这时候却是想起了当初半月峡里初见迟一悬的情形。   那个时候,这位深不可测的前辈仅仅凭借一道魂体,就将整个半月峡挖空,彻底绝了外敌追踪而来的机会。不止如此,他还在短短一日内,就将一座即将废掉的上古传送阵炼化为转瞬可至万里的传送门……   其实铁笛姐妹也不能确定迟一悬究竟是将传送阵炼化为传送门,还是他的命器原本就与传送有关,只是在吞下古传送阵后命器才晋升为传送门。   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表明这位前辈绝非等闲金丹修士,她们从未听说过金丹修士能有这种手段。   这位迟前辈看上去没有任何师承门派,可他拿出来的东西,无论是天衣坊还是玉龙台,都不是寻常之物,底蕴远比寻常二流仙门还要深厚。   她们从前虽然有所猜测,但受人庇护,也不敢往深处去想,但如果将东家的身份,往传说中的远古帝王靠拢,那么东家迄今为止所做的种种,收留百姓,取缔奴籍……便都有了解释。   她们之前也是傻,那么明晃晃的答案就在眼前,却从来没往这处想。   姐妹俩沉吟良久,直到郭千山离开都没有察觉。   好半晌后,妹妹钢琴道:“姐姐,我好像看到了希望。”   铁笛握紧她的手,望着朝歌蔚蓝明媚的天空,低声道:“也许将来,我们非但不必再害怕那些人的追杀,还能重回仙洲,报仇雪恨。”   ***   数日时光眨眼而过,二月初七这天,问星门的鲲舟远远停在朝歌城外,舟上除了数十名精英弟子,还有一面悬浮在半空的铜镜,那是瞬息留影镜,是仙盟用来收录实况,裁决输赢的法器。   闻道大会并非那种一对一打擂台的形式,而是彼此攻伐对手的门派阵地。这种情形下,谁抢占先机,谁就赢了一半。   几日前,问星门使了点手段,抽到了先手。 第108章 第二更   鲲舟上,唐小虎目光越过城墙,隐约能看到城中熙熙攘攘的凡人。   孟从恩走过来,“这几天,你总是愁眉苦脸的。”   唐小虎低声与他传音,“这些日子,我总在想,当初是不是进错仙门了。”   孟从恩吓了一跳,随即想起别人听不见他们的传音,这才冷静下来,传音回去,“你疯了啊,怎么会这么想,咱们好不容易才进了仙门。好不容易才成为修士……”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以前他的梦想就是成为修士,终于梦想成真,却又不知该做什么,终日埋头修炼,也不知何时能摸到金丹的边,这样的日子,确实也没什么意思。   想了想,他还是道:“尔虞我诈,杀人夺宝,这些事情,在仙洲不是屡见不鲜么?闻道大会虽也攻伐杀戮,到底不会赶尽杀绝,相比之下,已经很公道了。”   唐小虎还是觉得别扭,“可朝歌不是寻常门派,只是一座有修士主持的凡间城池,若当真公道,仙盟当初就不应当让朝歌上登仙榜。”   孟从恩理所当然道:“可是不上登仙榜,朝歌现在也许已经不在了。小儿抱金过市,这就是朝歌的错。”   唐小虎还要再说什么,却被长老喊了过去。   这一次来到朝歌的问星门长老,除了真玄子,还有一位陈姓长老。   唐小虎几步过去,就听见真玄子正在恭维那位坐在上首的修士,面上极尽谄媚,半点没有在门内时的威严,只因他恭维的这位修士身份不凡,乃是霸刀门少主白经天。   白经天未满三十,却已经是金丹中期,比曾经灵剑宗的天才,绝代双姝中的那位步惊寰,也只是略逊一筹。   他的生母是霸刀门门主,生父虽然未知,但据说是上三宗的天骄。只是霸刀门门主一心修行,不沾情爱,才没有举行结契大典。   白经天生来就是富贵双全的命格,他既有身世地位,又有修行天资,在仙洲也是名声斐然的少年天才。眉宇间自然而然便有一层骄矜之气。   此时他懒散地坐在螭龙金玉软椅上,左脚架在右腿上,脚上的烈焰金缕靴一晃一晃的,坐姿相当不雅。   然而在场没有任何人敢评价,唐小虎也是微微垂头,等候吩咐。   白经天看着面前这个低眉顺眼的憨厚修士,问道:“听说你见过朝歌城主,跟我说说,那是个什么人?”   唐小虎有些惊讶,相比起他,真玄子不但见过迟城主,还与他言语交锋了两回,白经天怎么会越过真玄子来问他?   他不禁看向真玄子。   “你不必看他。”白经天语气倒有几分和善,“仙盟派来我做监督,我怎么能只听真玄子一面之词。你尽管说。说得跟他不一样我还要赏你。”   唐小虎于是就把他对朝歌及其城主的印象说了。   随着心里的话一字字吐出,唐小虎发现自己心目中的朝歌更加清晰了,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朝歌能给他那么深刻的印象。   身在仙洲,比朝歌更繁华、更壮阔的城池他见得多了,可没有一个地方比得上朝歌带给他的感觉。   这里的凡人在修士面前不卑不亢,这里的修士,对凡人也不趾高气扬,还有迟城主……唐小虎就没见过比迟城主更有品格的修士。   弱者的善心,不过是兔死狐悲之感。强者的善心,才带给他一种“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的震撼。   在朝歌,无论是普通人、修行者,还是修士,都像是一棵树,拥有一种不停往上生长的蓬勃生气。   与朝歌相比,问星门竟然显得死气沉沉。   这句话唐小虎没有说出口,只是心中生出的这个念头,已经叫他心惊不已。   白经天指骨一下一下敲着扶手,他唇角含着一抹笑,眼中兴味盎然。   “有意思,长生界竟然有这种修士,实在叫人惊讶。只不过……这人善心的名声传得人尽皆知,反倒显出虚伪。”   身旁的真玄子早等着踩朝歌一脚了,闻言当即附和,“白少主所言极是,正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医者无煌煌之名,这迟一悬惺惺作态,背地里不知图什么。”   唐小虎听着这番贬低,心里实在有些不忿,面上也压不住显出了一些。他心道伪善的修士还少见么?哪一个如迟城主这般收留一城子民?不说别的,光是他舍弃仙洲,留在凡洲镇压苦海道这一条,有几个金丹能做到?   白经天的目光在唐小虎和真玄子脸上各转了一圈,心想这下可好玩了,这对师侄显然不是一条心啊!   白经天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毕竟这些二流门派跟三宗九门不同,三宗九门的弟子多是从小培养,有的父母就是本门弟子,有的是从小天赋出众被带回去的,跟师门的感情自然深厚。   而这些二流门派的弟子,多是筑基后才进入门的,若是亲传的师徒,自然能多些情分,但像这种师叔师伯的,关系就远了,没什么情谊也是寻常。也难怪这些二流门派大多不到几百年就要换一批。   白经天很快就不再关注问星门的人,而是将目光投降远处那座凡人城池。   因为他这趟跟着问星门的鲲舟而来,本来就不是为了督战,他是为了迟一悬而来的。   数日前,霸刀门收到一封来自东极洲皇室的传讯灵鹤,那上面写着迟一悬是个善补灵脉的高手,东莱国皇室愿做这个中间人,替迟一悬和霸刀门相护牵线。   送消息的是已经陨落的裴淮,也不知裴淮是做了几年人间皇帝,术法生疏了,还是寿元将至老糊涂了,竟把那只灵鹤定错位置,让灵鹤绕了一大圈,拖延了将近两个月才飞到霸刀门。   等灵鹤抵达霸刀门时,灵气几乎都已耗尽,而朝歌那时候也已经上了登仙榜。   门主考虑片刻,本想挑一人来朝歌探探虚实,是白经天自己感兴趣,毛遂自荐领了这个差事。   会修补灵脉,的确是难得的本事,但如果只会修补黄级灵脉,那就没什么用了。毕竟仙洲每年都会冒出几个这样的人。   “我得好好看看,如果这人能修补玄级灵脉,倒是勉强能让我帮上一把。”白经天心中如此思量。   ***   朝歌城内。   还是白天,然而兰兰半点没有开张的意思,而是一扇扇将店铺门关上。   五铜背着一筐碗筷回来,见状疑惑道:“你不开张吗?”   好不容易租赁下城东的铺子,一天不开张就亏一天的钱呢!   兰兰道:“不开张,要打仗了,我要去给兵士做大锅饭。”   五铜惊呆,瞪圆了眼睛,兰兰疑惑,“你不知道吗?没看告示?”   她关好门,拉着五铜出去,结果告示前围得水泄不通,于是两人去了不远处的茶馆。   此时这间茶馆里人声鼎沸,几乎每张桌子都在议论一件新鲜事,那就是登仙榜和闻道大会。   “听说了吗?仙门要来打咱们了?就那个问星门!”   “假的吧!不是说问星门很巴结咱们城主吗?”   “就是因为巴结不上,才因爱生恨啊!”   “嘶!那怎么办?”   “打就打呗,咱城主厉害,不怕他们。”   “那这登仙榜和闻道大会又是什么意思?”   “俺也不太清楚,应该是打输了要赔钱吧!”   有人把这事儿当趣闻,唯恐天下不乱般到处传,也有人因此忧心忡忡。   “俗话说神仙斗法殃及凡人。现在是还没开打,真要打起来,我们这些凡人怎么办?”   “城里可有这么多人呐,轩辕卫才几个?能护得住咱们吗?”   “实在不行,就先离开朝歌,去外头避一避吧!”   “可是好不容易在朝歌过上安生日子,难道还要搬回原先的地方?”   ……   住在城中第七巷子的张大匆匆赶回家,路过隔壁时却见邻居赵大娘不慌不忙在喂鸡。   他惊道:“赵娘子,你不走吗?”   赵大娘疑惑,“走什么?”   张大叹气,“仙门要来打了,现在不跑,以后怎么办?”   赵大娘摆手,“那你跑吧!我可不走。”在张大震惊的眼神中,赵大娘跟他掰扯道:“虽然我进朝歌才两三个月,但这是我见过最好的地方了。在这儿做工,无论是受伤,还是生病,都有保障,去哪里找更善心的主顾?就凭这个,我就相信告示上说的,朝歌会保护我们,我不走。”   城北,监狱。   费尽千辛万苦,越狱到一半的王敖听狱卒们聊天说仙门来打,又默默爬了回去。   他不信修士的良心,更不信修士的准头,万一他跑到一半,被天上掉下来的法术打死了找谁赔?   但对朝歌的监狱大牢,他很相信,就算城墙塌了,这儿也不会塌。   “没有比这儿更安全的地方了。”缩回牢房的稻草堆里,王敖碎碎念。   内城   郝姥姥和女儿在告示栏下听轩辕卫说了半天,终于自觉听明白了,于是心满意足地回到家里。   她拍拍胸口,对儿子女婿道:“消息都听完了……对对,是仙门来打。不过不是赶我们走,是要我们呆在家里……对对,我们不用走,是让想走的人走。”   “哎呀,也不知这个告示有什么用,谁会想走呢?就是死我也要死在朝歌。”   “听说打仗可花钱哩,翻翻家里的钱箱,把钱拿去捐给衙门。兵士吃饱了比啥都重要。”   朝歌内城子民纷纷捐钱捐物,跟约好了似的,令衙门的人目瞪口呆。 第109章 第一更   苗登天正在仓库登记搬卸的物资。   他们一家刚刚搬到朝歌的时候,还为营生担心过。他爹袁知望还能跟着罗老板做事,他娘苗凤英早年伤了身子,不宜使用灵力,留在家里照料孙女和一家老小的吃喝,他女儿苗飞升入了朝歌的学堂,一个月得上二十天。   总之都有事做。   他自己可就发愁了。原先他是在凤城给人看铺子的,可是朝歌不像凤城那样有许多权贵,这里开起来的铺子本就不多,大多都是老板亲力亲为,根本不需要招掌柜。   而他家里虽有些积蓄,但总不能坐吃山空,最好是找一个能用命器干的活儿,如此就能一边修行一边做事,才不辜负朝歌这么好的灵力啊!   但朝歌里的好差事都很抢手,苗登天找了好些天没找到,但又不想去工地上,虽说工地给的工钱多,待遇也好,但他以前也算是个体面人,又识文断字的,在工地上整日灰头土脸的,实在不适应,再说干完回家满身的灰,老娘闺女都嫌弃他。   这时罗老板提醒他,说朝歌有个勤务司,等同于官府办的牙行,能帮人介绍活儿干,入了道的修行者不愿去工地的都是去那里。   这对苗登天来说是件好事,他赶紧去了勤务司。   这不是他头一回登官府衙门,却是头一回被那般客气地接待,仿佛他不是无权无势的老百姓,而是微服出巡的官员或者权贵。   那勤务司里的吏员很快就给他介绍了一份活儿,是去内城的大库房做个记录文书。   苗登天当时吃了一惊,毕竟谁不知道内城是朝歌离灵脉最近的地方,除了玉龙台,也就内城的灵气最好了,况且城主也住在内城,在内城做事还有机会得到城主指点呢!   发现天上忽然掉馅饼,苗登天有些惶恐。这样好的差事,怎么就轮到自己了呢?   难道是罗老板在其中使了力?苗登天这么怀疑也不是没有根据,毕竟罗燕行跟朝歌的交情向来不错,她搬到朝歌后,城东位置最好的商铺就给了她,平素朝歌内城产出的丹药甲片,也是优先供应给罗燕行的商铺。   但转念一想,苗登天又摇头,像罗老板这样的商人,不会一声不吱就做好事,更不会绕过他爹来送他这个人情。要真有这种事,他爹早提醒他了。   苗登天于是凑近那名坐在柜台后的吏员,从袖袋里掏出一块银子塞过去,“这位大人,我向您打听个事儿……”   不料那吏员反应极大,腾一下站起来将他手里的银子打开,还有些慌张地看了眼墙上一个圆圆的物事,才骂道:“你这人做什么害我?”   苗登天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时候勤务司里边有位身着紫色袍服明显官大一级的人走了出来,“怎么回事?”他盯着那名吏员,“怎么能对百姓无礼?”   那名吏员连忙红着脸辩解。苗登天听了一会儿,这才发现原来衙门里是不准收受贿赂的,一经发现,不但会被剥夺职位,还会全家连坐,以后三代内都不准再入官府。   苗登天愣神间,就听那大人问,“你要打听什么事直说,不必送银子。”   苗登天当时脑子空空的,说道:“我就想打听我凭什么能得这份差事。”   那吏员没声好气,“你是练气三层,又会识字又会算数,字也写得好看,不就能胜任这个差事咯。”   能干活,就能得这个差事,不必花钱走门路,更不必陪笑脸攀关系,只是能胜任,就能去做……这可不是路边小馆里的伙计,这是官府里的差事啊!   况且这里又不是别的地方,这里是朝歌,这里的官府只会比凤城更难进!这样的好差事,居然就让他这个刚刚搬过来的外地人得了?   ……   一直到现在,苗登天都还记得自己当时走出勤务司时的恍惚。以前只是图朝歌的灵脉,图城主是一位心好的金丹真人,想着在朝歌,总比凤城能过得好。   但苗登天没想到,朝歌能这么好。   刚刚出了会儿神,苗登天就被外面的嘈杂声唤醒,他连忙抬头看了眼墙上那个圆圆的物事,心想自己刚刚溜号没被看见吧!   也是进了库房做事,他才知道,挂在墙上那个圆圆的,像是一颗黑琉璃一样的东西是一件能摄录影像的法器,而朝歌内还有一个专门观看影像的部门。也难怪勤务司的那个吏员当时会万分紧张地拍开银子。   苗登天将库房里出入的货物登记完,正想把账本交到裘总管那边,就听见外面的噪杂声越来越来大,出去一看,发现竟然是内城的子民在给衙门捐钱捐物。   闻道大会一事上面就没瞒着,苗登天自然也知道,此时见内城子民如此奋不顾身,他一下就明白了朝歌为何对内城子民更加优待,他们是真把朝歌当家啊!   再想想自己一家,入城以来也受了不少好处,是不是也该捐些财物啊,可不能让守护城池的将士们觉得外城百姓就不念着他们啊!   苗登天算了算自己家里的钱,跑去找裘总管问了下,理所当然被裘总管训了一顿。   裘平安道:“城主亲口跟我说了,问星门不足为惧,就是真的战事吃紧,朝歌也没沦落到要百姓掏空家底的地步。”   一番叮嘱过后,苗登天带着好几个人去安抚内城百姓,好容易才将他们劝了回去。   当日下值回家时,他还跟家里人说了此事,感慨内城人的忠义。   他娘苗凤英就说道:“那也是城主爱民如子,他们才以此相报。”   ***   朝歌城外,鲲舟之上。   “时辰差不多了,朝歌还剩下多少凡人?”真玄子躺在摇椅上,一边听乐师弹奏,一边慢悠悠地询问。   他的弟子吞吞吐吐道:“一个……”   真玄子眼睛大亮,“一个不剩?”   弟子艰难地吐出剩下两个字,“……没跑。”   一个没跑?这怎么可能!   真玄子猛然坐直身子,面色阴晴不定,此时此刻,他不禁回忆起十天前,登仙榜名单确定时的场景。   由于朝歌是并非仙洲门派,而是一座建在凡洲的城池,因而仙盟在确认过朝歌的实力后,就将问星门负责此事的真玄子唤了过去。   “朝歌城主来信,说他们城中只有他一个金丹,修士只有三个,剩下的是十万凡人,你确定?”   真玄子自然确定。   “既然如此,为了公平起见,闻道大会开始后,你们问星门派出的最高战力不得超过金丹中期,且不得对他们城中凡人动手。”   真玄子便道:“修士斗法起来,哪里能顾全凡人?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朝歌城主在信中也提及此事。”那位仙盟的修士道:“按照仙盟裁定,闻道大会开始后,朝歌不得关城门,不得设禁制,届时若是城中凡人能逃走三分之一,便算问星门胜。”   这应当是闻道大会历届一来最奇特的一场比试,不按照修士死伤多少来算,也不按照抢掠资源多少来算,而是看凡人能逃走多少。   消息一出,仙洲赌局中押注问星门的人数暴增。毕竟在修士看来,凡人胆小如鼠,远远看见修士斗法都吓得恨不得钻到地里去,这一回可是实打实的攻城,朝歌必败无疑啊!   真玄子也是这么觉得的。   因此他早早就将鲲舟停在城外,不信有次威慑在,那些凡人还能安心呆在城里。   他想不通那些凡人为什么不跑。   “是不是朝歌关了城门不让他们出来?”   “并无,弟子一直看着,朝歌的城门从昨日到现在一直开着?”   “莫非是设了禁制?”   真玄子这话问出,就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若真是如此,那朝歌就是违规,负责督战的白少主早就判罚了,怎么能容朝歌拖到现在?   真玄子正在沉吟,那弟子就道:“唐小虎说,那朝歌城主善于治理一方,深得民心,因而百姓舍不得走。”   “他?”真玄子不屑摇头,他舔了舔嘴唇,“这人做个点茶师倒是能大赚。”   片刻后,真玄子吩咐了一通,见弟子领命退下后,他才又施施然躺回摇椅上,心中琢磨起来,等赢了以后,除了炼丹秘方,迟一悬那茶水秘方,也要讨过来。   朝歌城内。   蔡婆婆接到通知,自家年前被烧毁的房子终于建好了,她带着孙女正要搬回内城,载满了行李的驴车刚刚赶出巷子,忽然就听天空上传来一道隆隆隆的声音。   蔡婆婆祖孙俩,以及城内所有的百姓都抬头往上看,只见天空中,有个修士正凭虚御风停在城池上方,随即而来的是一道洪亮的驱逐令。   “朝歌城中百姓听着,我问星门长老大发慈悲,给你们半个时辰离开朝歌,在这半个时辰内,问星门保证不对任何凡人出手。若是不走,待我问星门轰开护城阵法,届时你们凡人丢了性命,可勿要纠缠埋怨。”   问星门的驱逐令很快传遍朝歌全城,城中百姓无论是正在床上躺着的,还是正在做活的,都跑了出来,许多人聚集在城门前,神色激动,声音嘈杂。   几刻钟后,鲲舟内,真玄子眯着眼道:“他们在吵什么,是不是对问星门感激涕零?还是赶着逃命哄抢起来了?”   弟子:“都不是,他们在骂我们。”   真玄子:……   他放开神识听了一会儿,气得从摇椅上跳了起来,拍桌道:“好,既然他们不知死活,那就算全死光了,也不怪我问星门。立刻,攻城!” 第110章 第二更   东辰洲,崆峒派   “杨师弟……杨师弟,快出来,万虚境开了!”   正在洞府内的杨盛云闻言当即飞身而出,与呼唤他的同门一块御风往外飞去,一起的还有其他同门。   崆峒派身为仙洲一个二流门派,自然也要参与闻道大会,只不过闻道大会分分几个月进行,崆峒派本就不善杀伐,再加上不久前与问星门一场私斗伤了元气,因此这一届他们只报名参加一场,时间就在半个月后。不指望能从其他门派那里掠夺什么,只盼着不要输太惨被掠走太多资源就好。   在闻道大会进行的这几个月内,仙洲所有三宗九门以下的门派都会进行比试,而万虚境,就是他们观看其他门派比斗的地方。   万虚境是仙盟所出,它与瞬息留影镜是相通的,闻道大会期间,所有瞬息留影镜摄录到的画面,都会同时出现在万虚境中,曾经有修士试验过,发现万虚境跟当地实景只相差的三十念,二十念为一瞬间,这三十念对于寿命最低两百多年的修士而言,不过弹指一刹。   各门各派的修士进入万虚境,自然是为了摸清对手门派的实力,评估他们的命器有什么作用,希望轮到自家对战时,能多几分胜算。   而进入此秘境的散修,一是为了增长阅历,二是判断哪些门派更适合拜师。   每个仙洲都有单独的万虚境入口,东辰洲万虚境的入口就设在霸刀门山门前。   杨盛云等人来到霸刀门前,就见那里已经多了一个灵光流转的白色漩涡,像是一团云停在那里,而不远处有霸刀门的修士坐在一旁,每个进入的修士都要向霸刀门缴纳五十块灵石。   杨盛云略有些迟疑,他有点嫌贵。   同门对他道:“毕竟是仙盟主办,交钱也正常,况且只需交这一次就能看几个月,也很划算。”   杨盛云这才略有点不情愿地数出五十灵石。   他飞身进入万虚境内,发现这秘境里有无数道门,想看哪个门派的比试,只需走入对应的门,就能得到身临其境般的体验。   同门正在看登仙榜,“我数数,问星门的比试在第几道门……”   他说话时,杨盛云已经径自朝着第九道门走去,同门忙跟上来,“哎呀你找到了怎么不说。看不出你这入门没几个月,还挺关心咱们师门的。”   杨盛云想看的其实是朝歌那场,想了想,他没有说出口,点了点头,两人一同进了那道门。   眼前白光消散,显露出一座恢弘的凡间城池。   杨盛云微微睁大了眼,这座城,比他预想中的,要大很多。修士的目力计价,他还看见了熟悉的凡人街景,街上有人在卖一种东极洲才有的小食。   那是他的故乡。   下一刻,无数团术法灵光朝着这座凡间城池轰了过去,杨盛云下意识去挡,直到术法从他身上穿过他才记起这只是幻象。   ***   东极洲,朝歌。   在修士攻击落下的同一时刻,朝歌这座城池嗡的一震,仿佛一头沉睡的巨物睁开了眼睛,而后,所有攻击都在距离朝歌数丈远的地方骤然炸开,与此同时,朝歌新的护城阵法第一次展露于人前。   那是一层淡金色的结界,宛如一个完美的球,将朝歌牢牢地围在中间。   无论修士的攻击落在哪个地方,都只能在这层结界上泛起浅淡的涟漪,如同水珠点在湖面,顷刻间就没了踪影。   问星门十几名筑基弟子使出全力击打结界,还有人掏出命器硬砸下去,却始终没能撼动朝歌结界分毫。   没多久,这群站在鲲舟船舷边施法的弟子们面上就微微发白了,这是灵力短时间内过度损耗的表现。   真玄子对此并不意外,朝歌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迟一悬也不敢跟问星门对着干。。   眼看弟子们试探了一轮,灵力快要耗干都没能探出这个阵法的底,真玄子便确定这是玄级以上的阵法了。   “真看不出来,一个凡洲的散修还有点东西。”问星门的陈长老说道。   由于同境界间,法器、阵法与灵石的不同,实力便天差地别,因此只要最高境界人数不超出两人,都可以算是实力相差不远。   所以问星门的陈长老出现在这里,也并不违规。   朝歌只有一个金丹,三个筑基,剩下的全是凡人,问星门不信出动两个金丹中期,十几名筑基弟子,还拿不下一个小小的凡洲城池,在他们看来,这场比试的胜负根本毫无悬念。   真玄子道:“那个姓迟的,还是有点本事的。陈师兄可要小心了。”   陈长老轻哼一声,他扫开挡在船舷处的弟子们,抬手便朝着朝歌结界轰出一掌。   金丹中期的灵力凝成一只巨大的手掌,眨眼间就飞到城池上空重重拍下,那层金色结界顿时发出剧烈的震荡。颜色也明显暗淡了许多。   真玄子和陈长老以为这结界要破了,面上都显出了几分得色。   然而几息过去,那结界震荡着震荡着,又恢复原样了。   真玄子和陈长老:……   用了五成功力的一掌没能砸开结界,陈长老自觉丢了面子,冷着脸使出全力又拍出一掌。   轰的一声,巨大的灵力手掌拍在结界上,引起结界更加剧烈的震荡。   陈长老目光紧紧盯着结界,心想这回总该砸开了吧!   然而那层金色结界震荡着震荡着,又恢复了原样,简直就像个球,你以为你把它拍远了,它砰砰砰跳了几下,又弹回来砸你头上。   陈长老这下脸色阴沉了。   真玄子也挂不住笑了,他终于感觉到这朝歌有些棘手,于是对陈长老道:“陈师兄,合力吧!”   两人使出全力,开始朝着朝歌结界不停击打。   啪啪啪,砰砰砰,从傍晚打到深夜,任凭他们嗑多少丹药补充多少灵力,那朝歌结界就是动一动,耍他们一耍,然后继续岿然不动。   真玄子与陈长老:……   他大爷的,他们觉得自己被玩了。   朝歌城内。   当那艘鲲舟停在城外时,城内百姓要说心里完全不怕,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走出家门,城内仍然像以前一样秩序井然,轩辕卫也照常巡逻,一切都跟平时没什么两样,百姓们心里的十成担忧,不知不觉就去了五成。   再往街上走,听见的都是问星门对城主如何因爱生恨,城主又是如何如何厉害,再想想之前问星门几次三番巴结自家城主,又是送东西又是送美人的,实力肯定比城主差远了。心里的担忧,再去两成。   而等到问星门真开始攻城了,亲眼看见他们的攻击都被那金色结界拦下,百姓们心里最后那点担忧,彻底消散了干净。   等到晚上,孩子们从学堂回来时,不少人家还特意把饭摆在院子里吃,边吃边看天上放烟花。   “你还真别说啊,那些修士的法术打在结界上又炸开,真比过年的烟花好看呢!”   家住城东的张大站在院门前,一边看一边跟隔壁赵大娘唠嗑。   张大其实几次三番犹豫着要出城,尤其是在问星门修士飞上天空警告的时候,当时他听完“半个时辰”的那番话,连包袱都收拾好了,可出门一看,城门已经被群情激奋的百姓围住了。   张大一看没几个人要走,那点逃走的心思也就缩了回去。   现在想想,幸好自己当时没跑,要不然现在指不定成什么样呢!   内城,舆情司。   这是城内唯一还灯火通明人声嘈杂的地方,门口不停有人进进出出,向舆情司的老大汇报情况。   “城东茶楼雇的说书人已经结完工钱了,一切如常,百姓被安抚回去了。”   “有一些想走的也被安排人劝了回来。”   “老大放心,他们绝想不到有我们在引导言论。”   “给问星门编写的坏话已经散播出去了,百姓现在都觉得问星门是弱鸡,对朝歌毫无威胁。”   内城,小宅。   迟一悬观察了一天黄金印的情况,确定一切良好后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这也不是他不相信游戏出品的防御阵法,而是他觉得游戏之前的描述有些夸张了。   黄金印只是玄级法阵,简介里却说能它抵御所有金丹及以下修士攻击。他觉得就算再坚固的堡垒,被持续不断地轰击,肯定也会有所消耗,不可能真正纹丝不动,但之前一直没有试验的机会,如今有了问星门试水,他总算彻底明白了黄金印是怎么运作的。   简单来说,黄金印的运行跟长生界的阵法有些不太一样。这个世界的大部分防御阵法,就像一个金刚罩子,只要集中力量对准一点不停攻击,就有机会在这个罩子上打一个洞。   而黄金印虽然看起来也像一个金刚罩子,但它是由无数五边形小模块组成的。而且它还有一套计算方法,能实时计算修士攻击的落点在哪里。然后那些看不见的小模块就会朝着落点聚集。   这些小模块是一层又一层堆叠起来的,被攻击时就会减弱其余地方的防护,将盾牌集中挡在攻击者面前。最前面的小模块被打破后,就会立刻移走,换其他的模块顶在前面,受损的模块则不断沉底,沉到地下或者任何一个目前不需要防护的地方进行修复。   就这样不停替换,源源不断,永远都是一个完整的结界。   问星门他们以为坚持下去就能成功,实际上,他们集中的那个点,一直在变动,而只要他们的修为不超过元婴,就永远不可能有打破这个结界的一天。   【除非他们派出几百个金丹一起攻击,让这些小模块没有转换修复的机会。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命器声音从容。   “这么一想,忽然觉得他们有些可怜。”   迟一悬轻啧一声,“不过也不能放松了,问星门的人不是傻子,他们发现这是个打不破的龟壳后,肯定会另想办法。比如,用一种并非攻击,但有可能逼走百姓的手段。”   迟一悬所料不错,在联手打了几乎一整夜,灵力耗尽却依然没法打破那层结界后,问星门破大防了。   真玄子和陈长老气急败坏,去找白少主主持公道,说这绝不可能是金丹级别的阵法。   “你们是在质疑仙盟的判断?”白少主一句话令他们哑口无言。   然而问星门为此付出了那么多,这次又大张旗鼓来攻城,若是败了,岂不是叫人看笑话?   鲲舟的舱房内,真玄子忽然阴冷道:“任何结界都不会规避雨水,我们水淹朝歌,就不信那些百姓还能不出来。” 第111章 第一更   北盛洲,岚城。   当看到朝歌的名字出现在登仙榜上时,方掌柜和胡掌柜都是懵的。。   尤其是方掌柜,他吃够了没有依仗的苦,下定决心攀附上那位待人和气的迟仙师,因而这些天帮着朝歌在岚城的新铺子忙上忙下,不但帮忙挑选老实能干的伙计,还在粮铺偷偷帮朝歌介绍客人。   朝歌的新店做出第一单生意时,他比郭千山还振奋。   谁知道朝歌居然会和闻道大会扯上关系。方未兴心中虽然猜测迟仙师的来历并不简单,但那也只是猜测,而问星门即便在三宗九门中排不上号,也是一个建立了数百年的仙门,里头光是筑基弟子就有上百,朝歌这样一个新起的势力,能斗得过问星门吗?   方未兴原本还有些忧虑,但当郭千山叮嘱他下注朝歌赢后,他悬着的彻底落了地。   “郭仙师,您让我下注的一万灵石,我已经押上去了。”二月初七这天一早,方未兴就来到朝歌店铺,将此事告知了郭千山。   郭千山道:“方掌柜太客气了,都说了,喊我名字就行。”   方未兴虽然比郭千山大了二十岁,但面对一位真修,他哪里敢直呼其名?当下含糊地喊了声“郭小哥”,然后偷偷看郭千山反应。   见郭千山应了,方未兴心里莫名的欢喜,他拱拱手,回去了。   等到傍晚时,方未兴又来了一趟,兴奋道:“郭小哥,如今朝歌的赔率已经涨到十了,等比试结束,你们就能拿到十万灵石了!先恭喜你们了。”   马弘宣在旁笑道:“想必方掌柜这次也该所获颇丰,也向您道声恭喜。”   方未兴拱手笑道:“同喜同喜。”   等方未兴走后,铺子里只剩三个人了,马弘宣微微叹气,“可惜可惜。”   莫铃兰也叹气,“可惜可惜。”   郭千山疑惑地看着他们。   马弘宣道:“这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可惜咱们朝歌灵脉这么久只产出了一万灵石,否则这一次岂止赚十万。”   莫铃兰两眼无神,“我本想找个当铺借贷些灵石,谁知偌大仙洲,竟然没有当铺。”   话音落下,两人齐齐叹出一口气。   方未兴以为那一万灵石是他们三人凑出来的私产,要是知道那是朝歌如今的全部,估摸会惊掉下巴。   郭千山一边擦拭斩鬼,一边道:“等朝歌打出名气,就不怕赚不到灵石了。”   莫铃兰:“也不知朝歌如何了。”   马弘宣扫了眼外面挤在登仙榜下的人群,说道:“不如进万虚境看看?”   莫铃兰想了想那五十灵石的入场费。“算了。”   二月初八,万虚境内   杨盛云回神,发现身后竟然多了许多修士。   “我前天就押了问星门,原以为昨晚就该出结果了,久久等不到。”   “这位道友,你就是世上另一个我啊!我也是因此才特地进来瞧瞧的,才发发现之前低估了朝歌,没想到这凡间小城,竟然有如此厉害的阵法。”   “是问星门太差了吧!出动两个金丹长老都打不破人家一个结界,真不知这金丹怎么来的。”   “道友此言差矣,依我看这两位真人修为不差,事儿还是出在朝歌的结界上。”   “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玄级阵法,十几个筑基和两个金丹中期打了一夜都没打破,这是什么阵法?难道是地级?”   “不可能,这场督战的白少主瞧见了吧?人家可是霸刀门的未来门主,就算你不信他的眼力,总该信仙盟吧!仙盟说是玄级,那就是玄级。我估摸这该是个玄级上上品。”   “可就算是玄级上上品,问星门那两个金丹都打一整晚了,丹药灵石不知磕了多少,我看他们还用上法器了,那阵法却纹丝未动。所以归根结底,还是那两个金丹太水了吧!”   “我可是把半副身价都押在问星门上了,问星门要是败给朝歌,我非往他们山门里泼粪!”   “这位道友莫要激动,胜负还未定呢!我看这朝歌的结界如此厉害,却未必能坚持多久。”   这也是绝大多数修士的想法,在他们看来,朝歌不过是一座凡洲城池,就算有一位金丹真人坐镇,那也是在灵气贫瘠的凡洲,而阵法是需要汲取天地灵气运行的,即便朝歌内有一条灵脉,也维持不了几天。   观看这场比试的修士本就不觉得朝歌能赢,当看见问星门的人催动一条不入品的灵脉往朝歌降雨时,顿时有人拍手叫好。   “看不出这问星门还有点聪明,竟然想得到水淹朝歌这一招。”   “不错不错,问星门的人还有点脑子。这下朝歌的人总该爬出那个龟壳了吧!”   “嗬,问星门居然另设结界堵住整个朝歌,这招可太损了,那些凡人出不来,岂不得淹死在里头?”   “虽说城里都是凡人,但这也太狠心了。”   “不狠心怎么能赢?问星门不想败给朝歌,倒也无可厚非。”   “要说真狠心的还是那朝歌城主,他要真有善心,就早点认输,问星门不再下雨,那一城百姓不就能转危为安?”   杨盛云皱眉盯着问星门的人。   进入崆峒派后,他在师尊指点下读了不少书,因此对阵法还算了解。   阵法分为守阵与杀阵。   所有防御阵法都是守阵,这种阵法可抵御攻击、毒气等等,却不禁止阳光、雨露、空气和风,这也是必然,否则阵法内的生灵就无法存活。   当然能摧折树木、刮飞屋顶的狂风除外,因为这也是伤害的一种。   所以朝歌的护城阵法再厉害,也挡不住从天而将的大雨。   而杀阵的分类比守阵多许多,此时问星门设在朝歌城外的阵法,就是杀阵中的一种,这是一种禁锢阵法。不禁空气,但是禁锢一切能动的物,包括人,自然也包括那从天而降的雨水。   当杨盛云看见问星门又多设了禁锢阵法时,立刻就明白了这些人的险恶用心。   “问星门这些人,当真歹毒。”杨盛云低骂一句,投向朝歌的眼神中有担忧。   ***   东极洲,朝歌。   初八早上,朝歌的天空忽然转暗,然后就是哗啦啦的大雨倾盆而下,这大雨别处没有,只下在朝歌城内,连一丝一毫的偏移也没有,因为这并非寻常的雨水,而是一条水属灵脉爆发后降下的大雨。   不过对于朝歌城内的子民而言,除了出行不方便,倒也没什么坏事。   蔡婆婆本来想歇一段时间,毕竟朝歌和仙门在打仗,她也无心开店。但见天上的大雨久久不歇,她还是撑了把大伞,和孙女一起去店里开门了。   蔡婆婆店里有蓑衣、雨伞和各种油纸,还雇了两个妇女做伞。   今天雨下得猛,店门一开就迎来好多顾客。   百姓们还不知这大雨的来历,只是抱怨忽然下雨,然后来光顾蔡婆婆的生意。   苗凤英抖了抖沾湿的裙摆,进店道:“婆婆,拿两把伞,再来一张大点的油纸。”   蔡婆婆笑道:“又给家人送饭啊!”   苗凤英:“可不是么?幸好您开了这店,要不我就成落汤鸡了。”拿了油纸将食篮仔细盖好,苗凤英才穿着蓑衣抱着伞匆匆离去。   樊老伯正在家里举着镜片看书,忽然听见外头劈里啪啦下起雨来。他赶紧把屋子里的盆栽挪出去,盯着被雨水打得东摇西晃的草药道:“这雨下得好啊,经这无根水磨练,药性才更好哩。”   石家姐弟正在屋子里写作业,忽然听见下雨声,两人愣了下,然后立刻喜笑颜开地把家里水缸水盆都搬出来。   “太好了,可以省点水费了!”   萧好女在工地上的活做完了。工地上尘土大,每次回去都得上上下下洗挺久。他如今还租住在郝家,郝姥姥一家对他很好,就是人太多了,浴房每次都要排队,这让他有些苦恼。   下雨的时候他愣了愣,赶紧脱下衣服就站在路边就地搓洗起来。   “那谁!居然敢在街上脱衣裳,太不雅了!罚钱!”   下这么大雨,轩辕卫居然也在巡逻!   萧好女暗道倒霉,拉起衣裳蒙住脸赶紧就跑了。   “嗬!下次别叫我抓到你!”夏有辛瞪了那个模糊的身影一眼,雨幕太大了,她看不清人脸,只能就此作罢。   在她身旁的兵士道:“队长,这雨好大啊,是不是要把落灰的家具拿出来洗一洗?”   夏有辛眼睛一亮,对哦,这雨珠大着哩,砸在身上都发疼,拿来冲洗家具不正好?   “最好下久一点吧!我家里的碗还没刷呢!”   朝歌这场大雨一下就是一天一夜,雨势从始至终都没有丝毫减退。   雨水从墙根、从屋檐、从各种地方倾斜汇聚而下,落入地面就形成一道浅浅的水渠,而这水渠又很快沿着城中各处凹陷的细长小道流入下水口中。   二月初九清早,真玄子兴致不错地询问弟子,“城中水高几尺了?那些凡人可有痛哭告饶?”   弟子:“回长老,水高一厘。”   真玄子瞪大眼:“夺少?” 第112章 第二更   迎着金丹长老那瞪得几乎要飞出来的眼珠子,小弟子哆嗦道:“现在一厘,过一会儿就也许就没了。”   一声咆哮从舱房内传出,声音之大,唐小虎和孟从恩站在船舷上都听见了。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些笑意。   当得知长老们抓来灵脉降雨,又布下结界围住整个朝歌城时,两人商量了一阵后得出了真玄子的险恶用心,当时后脊便阵阵发凉。   朝歌的地势不低,可是城中不停下雨,城外出口又被堵住,水流无处可去,很快就会越积越高,而这城中可是超过十万人,只城主一个金丹根本鞭长莫及。   当积水到半人高时,城中百姓出行受阻,只能呆在家里,当积水到一人高时,城中百姓只能将家当将就往楼上堆,当积水淹没屋檐时,哪怕没死人,百姓的积蓄也全都被脏水泡坏了。   到了那个时候,就算长老们停了大雨,朝歌城中百姓也会怨恨城主。   迟城主若是为了百姓提前认输,就要失去宝贵的炼丹秘法,还要答应长老们提出的其他苛刻条件;若是不认输,等水位抬高,大批凡人受不住往城外逃时,朝歌一样是输。   这一招着实狠辣,无论如何都会让朝歌走向必败的局面。   唐小虎和孟从恩虽然也是问星门弟子,但是一来两人进入问星门还不到十年,平素潜心修炼,跟师门的感情其实也一般;二来,两人成为修士也才十多年,还没完全忘却自己曾经也是个凡人,对城中百姓的感受,多少能有些共情。   最后,就算问星门赢了,从朝歌掠走的资源也不会分给他们这些底层弟子,都是掌门长老们享用,他们内心自然不想跟长老们站同一战线。   奈何他们还是问星门弟子,面对这种情况,也是有心无力,只能默默看着。   原本以为朝歌必败无疑,心里还在可惜那个蓬勃生气的城池,谁想这大雨下了一天一夜,朝歌的水位竟然一点没涨!   这是怎么做到的?莫非朝歌有什么法宝,偷偷将雨水收走了?   万虚境内围观这场比试的修士们也是如此想的。   “什么法器能收走这么多雨水?”   “难道是乾坤袋?”   “这么多水,什么品级的乾坤袋才能吃下?若是要用乾坤袋收,何不直接将灵脉收了?”   “朝歌城主只是一个金丹初期,离开了那层乌龟壳,斗不过问星门两个金丹吧!”   “有些道理,所以朝歌才不敢出来夺走灵脉,看来这朝歌的城主确实弱了些。若不是依仗这个过分厉害的阵法,恐怕早就败了。”   “不不不,不像是乾坤袋收的,你们仔细看,那雨水是实实在在落到地上渗进土里的。”   “这位道友说得是,若是用乾坤袋,何不半空就将那雨水收了去,等落入土里再收,不麻烦吗?”   “难道是那城主的命器特殊?”   ***   真玄子和陈长老出来看了朝歌城中的情况,见城里的确没有积水,哪怕大雨不停,好不容易在地面积了浅浅一滩,也很快就会流走。   “真不知这水都到哪里去了。明明都堵严实了。”两人将禁锢结界检查了一遍,确定哪哪都没漏,顿觉匪夷所思。   陈长老:“我不信那朝歌的水沟那么深,能容那么多雨水却没有淤积。”   排水沟自然是每座城都有,可没有哪座城的排水能如此骇人。他们都要怀疑这座城地下是空的了。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竟然只有城中湖泊涨了点水位。这与他们的常识严重不符!   于是两人只能将这一切归咎到迟一悬的命器上。   “任是他的命器再特殊,区区金丹修为,也撑不了多久。”真玄子冷哼一声,双手抬起,催动那条灵脉继续加大降雨。   轰隆一声雷鸣,雨势更大了。   陶秀丽家里的大水缸一下成了俏货。订货的单子都排到几个月后了。   她一边数钱一边跟休沐在家的儿子炫耀,“你前头还说有了自来水,水缸就卖不出去,你现在瞧瞧,瞧瞧!”她抖了抖账本,瞥见门口有人经过,忙踢了儿子一脚。   陶大成只得站起来,任劳任怨地去门口拉客,“要水缸吗?大水缸,装雨水用,省水费咯~~”   ***   朝歌内城,小宅   迟一悬伴着雨声美美睡了一觉,醒来一看还在下雨,有些乐。   “这么大降雨量,那两老头抓来的灵脉撑不住了吧!”   【是的,所以他们打算再抓一条,陈长老已经走了。】   哪怕是不入品的灵脉,也不是随处可见的,而离这里最近的,只有东极海上空的无主灵脉。筑基弟子去不了,只有金丹才能快速往返。不过修士的遁光十分消耗灵力,这一来一回,恐怕要把那老头累个够呛。   迟一悬只要一想到这些人折腾一圈后发现是白折腾,他就乐不可支。捂着肚皮笑了一会儿,迟一悬揉了揉笑僵的脸颊,开始查看排水系统的情况。   过年前他拿了步惊寰的遗产,用里头的玄级材料把排水系统也升级了。   相比起黄级,玄级的排水系统运作起来更加丝滑,容纳量也更大,雨水从天而降后,很快就通过管道排了出去。   真玄子以为用结界包围城池,雨水就出不去,却不知道他那个禁锢结界只能延伸到地下十米,而他升级后的排水系统可是已经深入到地下百米。他怎么可能拦得住呢?   迟一悬感慨道:“问星门的这些长老还是太单纯了啊!怎么能一心只专注做坏事呢!要是他们现在把注意力从朝歌挪开,多观察观察无名荒漠其他地方,就会发现这片荒漠上其他地方已经悄悄冒出了点绿芽。”   无品灵脉到底也是灵脉,它降下的雨水是蕴含微量灵气的。当初朝歌刚刚种下灵脉,下了两天两夜的大雨,就将朝歌这片干旱之地变成绿洲,一夜之间长出来不知多少花草树木。   眼下这些雨水通过排水系统从城市里排出去,表面上看不出来,其实雨水已经渗透到无名荒漠的地底。   要是他们多观察一番,也许已经从荒漠上的微末变化里察觉出了端倪。   “可惜了。”迟一悬对命器道:“由此可见,做人还是复杂一点好,你觉得呢?”   【陛下英明神武。】   ***   真玄子和陈长老显然和迟一悬预料的一般单纯,他们一心扑在下雨上,压根没心思看别的地方。   两人抓灵脉,又催化灵脉不停下雨,眼看着废掉了两条灵脉,然而朝歌城内,依旧没有丝毫变化,心情恶劣,又损耗太多灵力,这二人压抑得几乎吐血,然而他们仍然拼命坚持。   万虚境内围观这场比试的修士们也在坚持着。他们只有小部分是押注了问星门的,其他修士都是听闻有座凡间小城额外坚强,所以闻讯赶来围观。   等到二月初十的时候,隔空围观这场比试的修士已经有上万人。   起先,所有人都以为朝歌这座凡间小城必然坚持不到一天。后来,他们觉得问星门有点小聪明,朝歌这次坚持不到两天。   现在……   “看这架势,问星门真能赢吗?”   “不好说。”   “我看朝歌坚持不了多久了。这城中水位降得快,应该是亏了城主的命器,但他只是金丹初期,这么熬下去,必定十分损耗元气。恐怕再过一天,就要见分晓了。”   “也是,那朝歌城主一直不现身,说不准现在已经熬得吐血了吧!”   “可惜了,难得是个好人呢!”   “呵呵,这世道,好人有什么用?修为低,有点宝物傍身,却不晓得藏着点,居然还敢养这么多凡人,这些凡人全都是他的软肋,我看这城主,还有这城,走不了多远。”   “说得不错,经此一战,日后谁眼红他的东西,都拿这一城凡人威胁他,等问星门一走,还真不知道这城能不能撑住一年。”   无论是外界,还是问星门的人,都是如此想的,他们觉得迟一悬脾气倔强,很快就要落得凄凉下场。   然而所有人等啊等,等啊等,一直等到第五日,朝歌城中依旧一片太平,倒是有百姓抱怨雨下得太久了衣服晒不干,得知这雨是问星门故意下的,想要以此淹没城池逼死他们后,百姓们怒火沸腾,开始用石头裹了纸条往外扔。   这一日,耗费了太多灵力的真玄子脚步踉跄一下,他两眼有些发黑,正要下去休息,忽然被一块石子砸中,他吃了一惊,发现自己灵力干涸到连护体灵光都没了。   而那石头上裹了张纸条,上面全是辱骂他这个长老和问星门的脏话。   真玄子看得脸色铁青,正要嗑点补灵丹继续战斗,他觉得现在就是他和迟一悬那小子比耐力的时候,他灵力丹药再多,现在肯定也熬不住了,只要他再熬一熬,熬到迟一悬的命器受不了,他就赢了!   拖了这么多天,赢早已成了他的执念,真玄子正要吃药,忽然听见咚的一声响,接着就见白经天从船舱出来,敲着一面小锣,扬声说道:“时间到,朝歌胜!”   这一声落下,在场静了一静。   真玄子一下站起身,“怎么可能!”   白经天:“已经五天了,比试规定的时间到了。 ”   居然已经五天了!   真玄子不敢相信,眼前发黑。   比试结束,白经天正要收回瞬息留影镜,却听朝歌内远远传来一道清朗声音,“且慢!”   然后就见朝歌城主飞身而出,与此同时他左右两侧分别展开一道灵力卷轴,他凭虚而立,也不看众人,反而朝着留影镜微微一笑,温和开口。   “想必诸位看官都已见识过我朝歌阵法的厉害,其实除了阵法,我朝歌的法器丹药也是一绝……如今无论是阵法,还是丹药法器,我朝歌店铺中都有现货,趁今日得胜,店中佳品一律八折。店铺就在北盛洲岚城,还请大家欲购从速呀!”   他居然打广告?   众人惊呆。 第113章 第一更   当迟一悬了解到万虚境的存在时,眼中就直冒精光。   这不妥妥的实况直播吗?   他一直住在东极洲,虽然去仙洲的次数也不少,但只跟仙洲的凡人打过交道,那时只觉得长生界稀奇古怪的命器和法器虽然多,但在娱乐方面却没什么钻研,现在想想人家哪里是没钻研,分明是不向下流通啊!   正好闻道大会召开,朝歌半推半就被问星门拉进登仙榜,迟一悬索性借这次闻道大会给自家新店打个广告,毕竟朝歌都给万虚境的观众提供了长达五天的守城表演,让他们看看广告半点不过分吧!   因而在白经天宣布比试结束,即将收回留影镜之前,迟一悬立刻冲出来霸占屏幕。   在朝歌城池和问星门的鲲舟之间,迟一悬无视众人古怪的目光,对着那面留影镜扬起个风度翩翩的笑脸,而随着他的讲述,左右两边的卷轴上依次浮现出朝歌的阵法、丹药与法器。   这两个卷轴是两件黄级储物法器,价格便宜,空间狭小,又没别的效用,属于十分鸡肋的法器,但此时来装几件用于直播展示的产品,却是非常完美。   与此同时,万虚境内还没来得及离开的修士也纷纷退后了一步。   毕竟好好看着直播,忽然有个人猛地冲过来,是个修士都得警惕一下。   “这人是谁?”   “好像是朝歌的城主。”   “嘶,这么年轻的金丹,真的假的啊?”   “我来我来,我会看骨相,错不了,这人绝不超过三十岁。”   “三十岁的金丹!这岂不是跟三宗九门那些天骄差不离了?”   “比三宗九门绝大多数弟子都厉害了吧!三宗九门中绝大部分弟子都没有在三十岁之前修成金丹的天资。”   “是啊,霸刀门的少主也才金丹中期。”   “不都说朝歌城主是个寿元将近才沦落到凡洲的老头么?传言误我啊!”   “早知朝歌城主这么年轻,我多少押朝歌一把啊!唉这回赔惨了。”   然后人们很快发现这位朝歌城主气色红润,周身灵力充沛,没有半点气虚力竭的表现,跟旁边两眼乌青颤颤巍巍的真玄子形成鲜明对比。   “哎?不是说朝歌的雨是城主用命器收走的,怎么现在看,半点不像损耗过度的模样。”   “莫非这几日跟问星门斗法的不是城主?另有其他人?”   “不能不能,朝歌内只有一位金丹。也许我们之前都猜错了,收走雨水的事儿根本与城主的命器无关。”   “据说朝歌以前是荒漠,难道是地底太干,把水都吸光了?”   “感情问星门斗了半天,跟他们斗的根本不是人城主?”   “也许是朝歌城下的排水沟又长又宽呢?”   “道友,你也说人家朝歌以前是荒漠,怎么可能在地下挖那么大的排水沟呢?莫非人家还能未卜先知?”   议论之间,修士们也没忘了关注这位正在瞬息留影镜前叭叭个没完的迟城主。   第一眼便觉眼前一亮,这位城主不但年轻,修为高,长得还真俊啊!   虽说筑基之后可以改变相貌,但绝大多数人都没那个审美,越改越丑的人也不是没有。因此在出了几次惨绝人寰的失败整容案例后,绝大多数人都保守起来。   要么就只修修瑕疵,补补缺陷,要么就花重金请擅长修容的帮忙整一整。当然,绝大多数修士都对相貌不太在意,能修好看点就修好看点,实在不行也懒得折腾。   因此修士们长相端正清秀的多,但要论真正美貌的,还是不多见。毕竟相貌这玩意儿也是挺玄的,并非五官生得精致就等于貌美了。   朝歌城主生得俊,大家也就耐心留了一会儿,这么一留,就不可抑制地动心了。   什么?朝歌这么厉害的阵法,竟然肯拿出来卖?   噢,不是玄级的,只能卖黄级的啊……黄级的也成啊!玄级阵法都能挡住问星门长老五天,黄级的岂不是能抵得上普通玄级阵法。   朝歌阵法可是经过问星门倾情认证,众修士亲眼见证,品质必然错不了!   聪明的修士已经脚步飞快跑去北盛洲岚城了,不那么聪明的修士还在万虚境内多停留了一会儿,继续听这位年轻城主推销丹药和法器。   “……我朝歌的丹药,无论黄级还是玄级,都是上上品,出门必备买了不亏!”说着说着,这位年轻金丹垂眼,露出一个无奈神情,“其实我只是个寻常善人,只是想在凡洲做点扶贫济困的好事,原本无意参与闻道大会。奈何问星门看上了我家祖传的炼丹秘法,强买不成,就将远离仙洲的朝歌记上了登仙榜……”   什么?问星门不远万里跑去打一座凡洲小城,竟是因为觊觎人家的炼丹秘法?堂堂一个仙门,居然做出这种下作之事,那这小城的丹药,一定很好用吧!   又一部分正缺丹药的修士匆匆离去。还留在万虚境中的,则是最爱看热闹的那些人。   他们看了看朝歌城主气血充沛、神采飞扬的那张脸,再看看问星门真玄子那怨中带毒、恨不得剐了迟一悬的眼神,只觉得这五十灵石花得不亏。   打起来打起来!   在修士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眼神中,朝歌城主忽而话锋一转,朝着问星门众人投去冷飕飕的目光,声音冰冷道:“我朝歌庇护下的百姓,岂容你们践踏,三日后,朝歌军队必然兵临问星门,向贵派好好讨个说法。”   然后又转眼看向瞬息留影镜,变脸般露出个笑容,“届时还请诸位道友及时观看我朝歌的复仇大计。”   “好!”   隔着万里之遥,万虚境内的修士们发出一声喝彩。   他们其实也不太明白为何如此兴奋,但是想想朝歌这座起先无人看好的凡人小城,不仅在这次守城战中大胜,还要反过来给高高在上的仙门一个教训,他们就止不住的期待。   东极洲,无名荒漠。   瞬息留影镜被白经天收起,迟一悬也收起了展示商品的两道卷轴,向着白经天行了个长生界的平辈礼,“谢过这位道友。”   白经天面色有些不自然。   闻道大会这么多届,往年他也参观过几次,可从来没有人敢蹭留影镜打广告的,他其实早就想把镜子收起来了,奈何迟一悬霸着镜子根本不放。此时这人又突然跟他道谢,搞得好像是他特意帮忙一样,真是有些心机。   白经天心里别扭了一下,面上丝毫不显,仍是一副矜傲模样,只是冲迟一悬微微颔首,说道:“依照闻道大会的规矩,胜者可以提要求。迟城主想要什么,说吧!”   迟一悬闻言,毫不迟疑地一指问星门,“我要他。”   好巧不巧,他指着的正是真玄子的方向,众人面色奇异,白经天眼神也古怪起来,他打量了真玄子一会儿。   真玄子的资质在仙洲本来就不算出色,结丹时岁数已经挺大了,又刚刚呕心沥血地攻打了朝歌五天却惨败,灵力枯竭气血两虚,就更加显老了,此时精神萎靡看上去像个凡间六十岁老头。   被迟一悬这么一指,他瞪大眼,“竖子!本座岂容你折辱!”他气得呼呼喘气,像个不肯就范的贞洁烈女,“我就是与你血拼到底,也不能容你放肆!”   真玄子挣扎着要去跟迟一悬拼命,问星门众弟子连忙去拉他,白经天倒很不耐烦,“输不起就别玩,闹闹腾腾跟个乡野懦夫一样。”   真玄子动作一滞,他眼神闪烁,也不知想了什么,缓缓对迟一悬道:“愿赌服输,要老夫为朝歌效力也不是不成,只是要定下期限,至多三年。”   迟一悬却是微微一笑,“长老说笑了,就是去乡下买牲口,都要挑牙口年轻完好的,更何况是人呢?我刚刚说得可不是你,而是它呀!”   又是一指,众人这才明白,原来人家想要的是这艘鲲舟。   明白自己被耍了,再想想刚刚自作多情的模样,真玄子脸色骤变,这下终于压不住喷出一口血来。   “长老!”   鲲舟上众弟子惊慌失措。   然后他们很快就扛着晕倒的真玄子一块被赶下了鲲舟。   闻道大会的规矩,赢的一方可以对输的一方提条件,迟一悬既然提了,那鲲舟自然归他所有,白经天身为督战的仙盟来使,自然做了见证,他飞快抹除了鲲舟上问星门的烙印,将这件价值不菲的法器推向迟一悬。   而远在北盛洲尚未得知消息的郭千山三人,已经被忽然大批涌进来的客人淹没了。 第114章 第二更   闻道大会每场小比的时限是五日,每两个仙门之间的比试分为两场,分别是守和攻。   问星门与朝歌的小比,问星门抽到先手,于是问星门先派人攻打朝歌,朝歌只能被动守城,而不能出城去袭击问星门的队伍。五日之内若是无法攻破城门,或者无法逼迫城中凡人逃离三成,便算朝歌获胜。   郭千山等人虽然知晓有城主守着,必不会叫问星门得逞,但他们被留在岚城看店,无法得知朝歌情况,偏偏登仙榜上的排名又迟迟没有变动,心里难免有些着急。   “今日是第五日了。”   马弘宣无意识地掂量着一把小称,低喃道:“也不知城中如何了?”   眼前忽然一暗,一名身材高大的女修走了进来,这女修左右环顾一圈,询问,“这里可是朝歌的店铺?东极洲那个朝歌?”   朝歌的新店开张已经有数日了,但由于位置尴尬还没名声,除了方掌柜介绍来的一些人,再没有别的客人登过门。   莫铃兰还以为这又是方掌柜介绍过来的,当即起身招待。   马弘宣却是耳尖地听到了“东极洲”三字,一般来说,方掌柜介绍过来的人,是不会知道东极洲的。   趁那女修挑选的功夫,马弘宣客气询问道:“这位道友,可是刚从万虚境出来?”   这家店居然让修士看店?女修惊吓了一下,点点头道:“恭喜,你们朝歌赢了。”   还不等两人脸上的笑容绽开,那女修就催促道:“赶紧的,给我拿一套你们朝歌的阵法,阵盘也要,还有丹药。”   这女修出手阔绰,付账爽快,显然是十分信任朝歌的出品,不像之前那些客人般犹豫不定。   马弘宣与莫铃兰都从对方的态度里意识到,朝歌不仅胜了,还胜得十分精彩!   这真是大喜事!随着闻讯涌来的客人越来越多,两人还把楼上休息的郭千山也喊了下来,三人脸上都咧着笑,手上飞快为顾客打包。   这间夹角处冷清的店面忽然间人山人海,引得路人频频瞩目。   而随着登仙榜上内容更新,朝歌战胜问星门的消息也被广而告之,成了仙洲各地的新闻。   “听说了吗?那个凡洲的小城,竟然赢了问星门,还赢得非常漂亮!”   “该死的问星门,害我血本无归,还我灵石!”   ……   有人愁就有人喜,方未兴乐颠颠地捧着一只储物袋来到朝歌的店门前,人太多他等了一会儿才进去,有个后来的修士还与同伴感叹,“这朝歌拿修士当伙计,还那般客气,真是少见。”   朝歌店内的存货本来不少,可也抵不过那么多顾客抢购,不到半日就销售一空。   方未兴等没人了,才进去贺喜。   “恭喜诸位,这回大赚了一笔。”万虚境是仙盟开的,赌局也是仙盟所设,财大气粗的仙盟倒是不吝啬灵石,朝歌获胜的结果一出来,就立刻赔付了灵石。   开场前,没人看好朝歌,因此朝歌的赔率高达十倍,郭千山之前交给方未兴的一万灵石,现在变成了十万灵石,俱都存放在一只储物袋里。   郭千山接过方未兴递过来的储物袋,激动的手,微微颤抖。   这是他此生头一次经手这么大一笔财富。马弘宣和莫铃兰看着储物袋的眼神也十分炙热,十万灵石!以后东家再也不必发愁了。   方未兴跟着押注了朝歌,这回也是狠赚了一笔,心内也是激动,因而没发觉三人神色的异样。而郭千山三人赶着回朝歌,也无心与方掌柜闲聊,双方寒暄几句就分开,接着朝歌店门落锁,阵法开启。   一道传送门在三人身后展开,三人按捺着激动心情一一迈进那道回家的门。   在传送门消失后,又一群修士降落在岚城等,等赶到登云街的朝歌店门前,看见门口售罄标志,顿时唉声叹气。   “唉,没法了,等人家补货吧!”   ***   朝歌,小宅内。   【恭喜,通过一场小比,朝歌以凡间小城逆袭战胜仙门的事迹广为流传,朝歌名气提升,达成“名声在外”成就,您获得点数10万。】   【恭喜,您通过一场直播,让朝歌的名气再次增长,您获得点数两万。】   【恭喜,朝歌灵脉进阶成功,您的领地内拥有了一条玄级灵脉,您获得点数10万。】   迟一悬刚刚回到小宅,耳边就响起了一连串的提醒。看着又到账的大笔点数,他心情极好。   而刚刚晋升完毕的灵脉塑身也冒了出来,又是一条小蛇模样,不过这次它的脑袋比之前大了一圈,身上多出了鳞片,眼睛看着也睁大了一些。   迟一悬仔细瞅着它。“不错,眼睛变大以后,终于没那么丑了。”   虽然还是个小眼睛,但至少看起来不像奸邪反派了。   这几天,问星门长老慈善举动不停,将两条无品灵脉融入朝歌,虽然大部分雨水都被排水系统运了出去,但其中蕴含的灵气却被朝歌灵脉截留了大半。   “我看你沉睡期间还不忘偷吃,以后就叫你贪吃蛇吧!”   荣获名字的贪吃蛇在他身边转来转去,像一只黏着主人的宠物。   命器忽然出声,【我看您迟迟不为我取名,不如以后就叫我迟迟吧!】   迟一悬:“你是在调侃,还是在阴阳?”   【您觉得呢?】   迟一悬:确定了,这一句一定是阴阳。   迟一悬飞快转移话题,“灵脉升到玄级才给十万点数,一个月的幸福度奖励也十万点数了,看来玩法没变,重点还是走人口路线。”   不过现在不着急,得谋划一下怎么打问星门才好。   等待开会期间,迟一悬把玩起刚刚拿到的法器——鲲舟。   这艘鲲舟跟那种载客的鲲舟可不同,这是一件玄级上上品法器,速度快、飞行稳、自带防御阵法,耗费的灵石还少。   迟一悬早就想要一艘鲲舟了,这回可算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是仙门出行专用,当前市价二十万灵石。问星门中只有这么一艘。被您得了,日后问星门出行都得靠两条腿了。】   迟一悬顿时动容,“问星门,真是慈善家啊!”   ***   郭千山三人通过传送门回到朝歌。这传送门并没有开在小宅内,而是在玉龙台上。   看见三人出现,玉龙台上操练的士兵纷纷围上去,七嘴八舌向三人讲述这几日城中发生的事情。   三人好不容易从士兵的包围中脱身,又被卢文星等人抓住重新听了一遍。   “那问星门长老都气吐血了!可好玩了!”   卢文星兴冲冲道:“我还跟上去看了,他们两个长老灵力损耗太过,飞都飞不起来,得靠弟子御风扛着走,别提多狼狈了。”说完他又遗憾道:“可惜闻道大会规定在那,要不然我非得冲过去踹他几脚,最好一脚把他踹粪沟里。”   任如碧白他一眼,“人家好歹是金丹,你还没上前就被人家弟子掀翻了。”   卢文星双眼亮亮的,“东家不是说要带人打过去,到时候就有我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他拉过任如碧,两人到一旁嘀嘀咕咕去了。   郭千山三人听了大家的描述,这才明白店里那般火热的原因。   莫铃兰叹息一声,“是我们无能,还要东家屈尊降贵去做那些事。这种掌柜伙计干的活儿,本就不应当由东家去做。”   万天佑眼圈发红,“要是我知道,一定冲上去拦着。”   裘平安也道:“这些事本该由我们来做。”   马弘宣却与他们有不同看法,他摇摇头,“你们这样,就是想左了。”   樊蕙兰看他,“怎么,你又猜到东家心思了?”   听到这声调侃,马弘宣面色发红,他轻咳了一声,“东家的心思,哪里是我们能猜得到的,我也不过是仗着多读两本书,又得东家厚爱,才敢大胆推敲些面上的事罢了。”   莫铃兰掩嘴笑他,“行了,知道东家看重你了,别再炫了,快说说你猜到什么了吧!”   马弘宣当即正色道:“你们觉得,东家是那种万事都以体面为先的俗人么?”   众人异口同声,“当然不是!”   马弘宣笑道:“这就对了。所以我们自然不能以此揣度东家。你们想想,东家对待任何人,都从不轻慢无礼。在东家眼里,无论是天皇贵胄,平民百姓,还是大能修士,低微凡人,东家都平等视之。对待人尚且如此,对待物又如何?”   樊蕙兰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在我们眼里,推销卖货,是掌柜伙计才做的事情,东家这种身份,理应当高坐庙堂,不沾俗务。可是东家眼里,没什么身份,没什么俗务,万事万物都是平等的,既然如此,掌柜伙计做得的,他自然也做得,东家从不觉得那些事情就是低贱了。”   马弘宣颔首笑道:“正是如此。”   莫铃兰也明白了,“原来如此。”她面露惭愧,“我们这些俗人,到底还是及不上东家半分,居然将东家想低了。”   见大家都目露羞惭,素来寡言的郭千山今天难得话多了,“世上像东家这般的,又能有几人?今日我们在店里招待客人,他们见到我和弘宣,没一个不惊讶,可见在他们看来,修士是不应操持贱业的。”   万天佑哽咽道:“可这世上本就没有贱人,更加没有贱业。是世人非要分个三六九等。可东家不同,在东家眼里,所有人与物都是一样的,在东家眼里,我们也是跟他平等的。”   朝歌事务繁忙,大家已经许久没有聚在一起谈心了,此时经了这事,才又发觉了一番东家的德行高洁。   他们觉得自己离东家更近了一步同时,又发现自己离东家更远了一步。   马弘宣道:“别哭了,我们与东家之间的路,一定会越来越近的!”   众人点头拍掌,心中都是坚定的决心。   从此他们眼中,也必要摒弃将人或物分作三六九等的糟粕,一心向东家看齐。 第115章 第一更   【陛下,您觉得,人是否应该分高低贵贱三六九等?】   迟一悬不知道命器怎么突然有这个问题,他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应该啊!”比如那种作奸犯科谋财害命的罪犯,当然就该被划分为最低等的贱人。   这种人要是跟他平起平坐,那他岂不是吃大亏?对那些安分守己的良民来说也不公平啊。   然而不等他说出口,命器就激动起来,【果然,您是注定一统天下的至高帝王,睥睨三界,唯您独尊,怎么可能与那些凡夫俗子平起平坐!】   迟一悬睁大眼睛,不明白命器怎么忽然又发作起来,他被尬得头皮发麻,脚下瞬间抠起豪华别墅。   迟一悬颤巍巍询问,“你怎么了?”   命器声音十分温柔,【没什么,只是忽然发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与您最亲近,于是感到由衷的荣幸。】   迟一悬:……   他现在肯定,命器肯定又看了奇奇怪怪的东西,并且命器还学会了撒谎。   为了避免命器的“非要分享”,他立刻转移了话题,“又要开会了,你说我穿什么好呢?”   命器一如既往被转移了注意力,开始帮他挑选衣服。   不久后,迟一悬直接用传送阵瞬移到了会议厅。   会议厅是新建起来的,就在天衣坊隔壁,是一栋非常宽敞的三层楼。有了黄金印后,不必再担心会有被人窃听的风险,开会的时候也不必再去越来越狭窄的小宅了。   只是这次一进会议厅,迟一悬就感觉到了不同。   迟一悬不怎么出小宅,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他每周只和员工们见一次,每次开会,他都能感觉到员工们的情绪略有些浮躁,但是这一次,所有人的情绪都沉淀了许多,气息也比以前更加平稳了。   “奇怪,怎么感觉他们突然长大了?”迟一悬心里嘀咕。   这次会议的重点自然还是闻道大会。   两个小时的会议开完,迟一悬交代了这一周的工作要点,自觉没什么遗漏的了,于是宣布散会。   他回到小宅,员工们则奔赴各个岗位继续发光发热。   天衣坊内,樊蕙兰照例检查过天衣坊内的情况,确定一切良好后,就向杏春交代,“这几天你和副掌事要仔细看顾天衣坊,千万不能有纰漏。”   杏春从她话语中听出意思,好奇道:“樊掌事您要外出?”   樊蕙兰露出个幸福的笑,点头道:“明日,我就要随东家一起前往东辰洲了。”   杏春激动得面色发红,“是要去打问星门吗?”   樊蕙兰嗯哼一声,“他们打了我们五天,虽然没占到便宜,但我们朝歌也不能白白挨打,自然要打回去。”   樊蕙兰英气的眉眼间满是志在必得的气势,成为天衣坊的掌事这么久,她在人前也有了一股傲气。   即使东家没说,他们这些人心里也都清楚,这次闻道大会的第一场,朝歌虽然赢得轻松,但在外面人眼中,朝歌能赢,靠的是坚固的结界,真实实力必然比不过问星门。   可朝歌却在问星门的纠缠下暴露出身怀宝藏的事实,这是非常危险的。所以朝歌要趁闻道大会这个光明磊落的机会,向外展现出朝歌的实力,否则就是别人眼中软弱可欺的香饽饽,以后不知要有多少麻烦主动找上来,她可不想东家的朝歌将来被一群恼人的苍蝇围着。   我现在已经练气八层了。   樊蕙兰心中暗想,无论如何,都要借着这次机会筑基成功。方才不辜负东家的栽培。   炼器坊内。   莫铃兰脚步轻快地走进去,就见石大海恭恭敬敬道:“您来了。给轩辕卫和玄武卫的护甲都已经炼制好了,都是黄级上上品。”   莫铃兰颔首,又递给他一张单子,“这是仙洲那边铺子需要的法器,你多看着点炉火,让炼器炉日夜炼制,别断了灵石供应。”想了想她又道:“还有,工匠和炼器师招募得如何了?”   石大海道:“工匠招募了五个,其中四个是内城去年刚刚入道的,修为比较低,只有一个资历丰富,是罗老板引荐来的,叫袁知望,现在正在教导他们制作护甲。”   炼器坊只有两个炼器炉,哪怕日夜赶工,也供应不上越来越多的士兵需求,更何况如今炼器坊要供应比较高级的法器,护甲这种东西自然要交给工匠制作。   说着,石大海有些羞愧道:“炼器师没能找到。”   莫铃兰早就有所预料,炼器师都是修士,东极洲怎么能找到?只能期待城内的工匠晋升成修士了,她道:“明日要随东家去仙洲,我看看能不能招个炼器师回来吧!”   她语气中若有似无的炫耀,石大海没听出来,他满脸憧憬道:“我也好想跟东家一块出行。”   医药坊,马弘宣列了份丹药清单送过去,“现在店铺里就阵盘和丹药最受欢迎,玄级丹药卖得更好,最近城里就不要接玄级丹药的订单了,凡洲也没什么人用得上。”   对于东极洲的凡人来说,玄级丹药反而是性价比比较低的丹药。毕竟药力太浓,普通修行者很难完全消化,价格又较贵,舍得买的人很少。会来朝歌买玄级丹药的商队,不是留着当传家宝,就是贩卖到更远的地方去。   自然优先给自家在仙洲的店铺供货。   万天佑接过单子,说道:“放心,最近招了一批很有潜力的药童,未来就是咱朝歌的炼丹师了。”   内城衙门。   萧好女熬过了两个月的考察期,终于拿到了朝歌的户口。接过那一纸薄薄的户籍证明时,他的手都是微微发颤的。   “娘啊,漂泊这么多年,我终于又要有一个能落叶归根的地方了。”   只是下一刻,他就奇怪地发现,自己的户口居然落在城南,他有些着急地询问吏员,“我如今租住在内城,难道要搬走?”   可是城南那一带每天都在做工,房子都才盖了一半,再说了他现在又买不起房子。   那名吏员瞟了一眼,说道:“噢,不必搬,改户口是为了分区,随便你想住哪儿,不睡大街就行。”   这名吏员也是年前接到的分区改户口的差事,当时上面要求半个月内将城东八万人拆开分不同的户口,但是却不必他们搬家。   虽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城主亲自下令,哪个不尽心呢?当时甚至为了早点完成任务,从不加班的他们头一回点灯熬油干活。真是印象深刻。   萧好女听明白了。反正都是在城内,既然不要求他必须搬到城南,那么户口落在哪里也没关系。   他把这纸户籍证明妥帖地放进胸前的衣襟里,信心满满地规划未来。   在朝歌落了户,以后就有资格买房了,只要再存一年钱,他也能在朝歌有自己的家。   这半年多来在朝歌的生活,几乎叫萧好女忘记了曾经当匪盗的日子。直到他走出衙门,看见了一群身着锦衣华服的人,他当场呆住,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被一盆冷水浇透了。   从萧好女面前走过的,正是银城陈氏的族人。   陈家主亲自捧着礼盒,嘴上却还是低声埋怨,“都怪你,当初非得巴结那个仙门,现在倒好,咱们陈家落得个里外不是人。”   陈甫默默挨着家主的训斥,心里却很是不忿,巴结问星门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现在问星门被朝歌打跑了,怎么又来怪我?   哥哥这总把过错推到别人身上的毛病什么时候能好?   虽则心中这么想,但陈甫没有反驳。已经到了朝歌内城,要是在这儿吵起来,不但叫人看笑话,还会让那位城主生出不喜。   陈家从前在银城也是呼风唤雨的存在,现如今眼巴巴来奉承迟城主,却连城主的面儿都见不到,只派了个管事来招待他们。   不过没被朝歌打出去,他们已经是受宠若惊了,自然不敢对此有什么意见。   这管事正是一闲下来就被拉壮丁的卢文星。   卢文星和姐姐刚刚搬到银城的时候,为了养活自己,还在陈家做过一段时间的帮工,对这一家人的嘴脸,可真是印象深刻。   现在看他们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眼的模样,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微妙。尤其是那个陈家大少,好男风,真是恶心。   想起陈大少曾经落在自己身上的粘腻目光,卢文星就恨不得一掌把他按进粪坑里。   只是这个念头一起,卢文星就骤然回神。毕竟朝歌没有粪坑。   卢文星的个子跟修为一样长高了,眉眼轮廓也长开了,跟当初那个瘦瘦小小又怯懦好欺的帮工全然不同,陈家人自然没认出来。   不但没认出来,此时陈大少还跟着陈家主一起恭维这位城主身边的红人。   卢文星听着他们的奉承,念头一转,忽然笑起来,“诸位,不必如此,我们城主品性高洁,广纳良才,这一点你们想必也知道,俗世凡人间的一些小事,城主怎么会计较。”东家他压根不记得有你们这些跳梁蚂蚱。   陈家主等人却以为是自己送上的礼物起了效果,纷纷恭维起来,大声夸赞朝歌城主深明大义,是个神仙人物。   卢文星接着道:“我看银城那地儿没什么灵气,连人口都不剩多少了,不如你们一家就迁进朝歌,正好城南那块开工后建了不少大宅子,正合适像陈家这样的大族聚居。”   陈家人原本就是担忧被朝歌迁怒,才巴巴赶来送礼卖好,此时看卢文星态度这么好,还道是朝歌城主授意,心中只剩狂喜,哪里还有不愿?   也是,朝歌毕竟要养那么多人口,压力肯定也大,正需要他们陈氏这般的百年望族支持呢!   卢文星见他们跳进来,还特意提醒了一句,“诸位,有一句话你们可要记得,一旦入了朝歌的籍,就必得遵守朝歌的律法规矩。我们这儿跟东莱国可不一样。”   陈家人却并不怎么在意,他们一进朝歌,就感受到了玄级灵脉带来的震撼,这里的灵气太浓郁了,跟银城相比,简直是天上云和地上泥。   只要能进朝歌,他们这样一个大家族几百人口,又带着大笔钱财,还怕回不了曾经的辉煌?   见他们答应,卢文星于是就让人领他们去办户口。然后他走出那间待客小楼,瞧见在附近探头探脑的萧好女,就忍不住呵呵直乐。   刚刚接待陈家人时,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陈氏一族极好脸面,陈大少好男风这事儿,要不是他曾经进过陈家无意撞破,也不能知道。可是萧好女是怎么知道陈家那么多私事的?   他一个土匪头子,连陈家的门都进不了,身边全是混混流子,又是哪来的人脉去打听?   卢文星心里打着算盘,手里痒痒的,真想提出扫帚往陈家人身上扇几下,但一想明日就要跟着东家去仙洲了,他按捺下了冲动。   正事要紧,他心想,看狗咬狗这种事,等从仙洲回来再说。 第116章 第二更   区区凡间小城朝歌战胜了向来高高在上的仙门,这事儿在仙洲引起了震动,但对朝歌本地的百姓来说,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在舆情司的运作下,百姓们对这个结果已经有了有个底儿,只是他们对闻道大会一知半解,不知道得胜的人可以提条件,当他们仰着头,亲眼看见自家城主收走了问星门一条鲲舟后,所有人都沸腾了。   鲲舟!那可是鲲舟啊!   从前只在书上看过,只在别人嘴里听说过,而现在,他们朝歌也有一艘了!   这件事成了坊间街头的中心,再加上不下雨了大家都出来走动,城里到处都是谈论鲲舟的人。   白经天随意坐在朝歌城东的一间小馆子里吃馄饨,热气蒸腾着他的面庞,让他鼻尖冒了一层细汗。   朝歌赢了以后,白经天作为督战,理所当然地留在朝歌,等着陪同朝歌去攻打问星门。   不过只在朝歌的待客小楼里呆了一会儿他就嫌烦,自己出来到处逛逛。   对于白经天这样看遍仙洲美景的仙门少主来说,朝歌这座凡间小城,倒别有一番野趣。   更何况朝歌的灵气还不错,没有寻常凡洲那种令人不适的浊气,白经天呆着倒不觉难受。   他飞快吃完一大碗馄饨,扬声道:“老板,再来一碗!”   老板不知他身份,闻言欸了一声,很快又煮了一碗馄饨送过来,顺手还将空碗收走了。   白经天抓起勺子继续吃。他原本是瞧不上凡间吃食的,嫌弃里头有一股浊气,只是路过的时候闻着实在香,就忍不住尝试了一下,心想大不了多吃两颗化食丹。   只是一入口,他竟被惊艳了一下,这朝歌的吃食,竟然一股奇异的香气,这香气掩盖了凡食的浊气,虽然没有灵食那般带着灵气,但滋味还真不差。   “老板,这里头用了什么料?”   馄饨馆子的老板却没听见,她正在和几个熟客议论鲲舟。   “我以前听一个去仙洲的同乡说过,听说一艘鲲舟可以载几百人在天上飞呢!一张船票都得十块灵石,老贵了!”   “现在好啦,咱朝歌有自己的鲲舟,听说以后咱在城门口,就能坐鲲舟去仙洲。”   “真的假的?咱这些百姓也能坐上鲲舟?”   “我妹妹就在衙门里做事,这事儿听她说的,哪儿能有假?就是不知到时候会收多少钱。”   “朝歌这么好,去仙洲做什么?”   “嗐,总要出去见见市面吧!听说城主大人也鼓励大家多见世面呢!”   白经天心想,问星门那艘鲲舟跟港口载客那种可不一样。港口那些载客鲲舟只不过是玄级下品,每次启动都要许多灵石,速度也慢了点,问星门的这艘鲲舟,却是找造化宗定制的,玄级上上品,价格比起那种下品鲲舟翻了好几倍。   那迟城主还挺眼力,也挺聪明的,提的条件刚刚好,若是他提出别的要求,问星门必然各种拖延推诿,等他们兑现,还不知猴年马月,朝歌难道还能强迫问星门那元婴期的掌门交出资源不成?   可他要的是鲲舟,他当场就能帮忙提现,如此朝歌去东辰洲参加下一场比试也能用上,不必在路上虚耗精力。   老板这时来收碗,白经天道:“你们就不怕朝歌打不过问星门。”   老板不以为意,“问星门就一个弱鸡,有什么打不过的。”   白经天愕然,问星门……弱鸡?   他霸刀门都不敢说问星门是弱鸡,毕竟人家真有一位元婴掌门,这些凡人,哪里来的自信?   这朝歌的人,无论是城主还是子民,果然都挺有意思啊!   他有些想要结交迟一悬,只不过一想到迟一悬到现在都没正式招待他,白经天心里略有些不爽。一个不知来历的散修而已,还挺傲。   ***   东辰洲,问星门。   真玄子等人还没回来,然而因为万虚境的存在,此时所有仙洲都已经知道问星门攻城失败的事了,这叫掌门孙灵岩大失颜面,极为恼火。   更令他难堪的是,此时所有人都等着看问星门的下一场笑话,而问星门却没有必胜的把握。   在闻道大会上抽到先手,固然占优势。但这优势是有代价的,第二轮开始的时候,抽到先手的门派至少要被削去两成战力!   之前孙灵岩从未担心过这个问题。   毕竟问星门的实力强于朝歌,先攻破朝歌的结界,杀掉或者重伤朝歌的修士,废掉朝歌的大半战力,等到第二轮,朝歌就没能耐再攻打回来了。到时候还不是任他们捏扁搓圆?   往年的闻道大会都是如此,强势的一方抽到先手,就等于赢了一半,每年都有不少弱势的仙门无力打第二轮,于是弃权退出的事情。   谁能想到问星门竟然会输!谁能想到两个金丹,十几个筑基弟子,居然连朝歌的结界都打不破!   而再过三日朝歌就要打回来,那个姓迟的稀奇古怪的东西还挺多,若是问星门再败,今后东辰洲恐怕就不会有问星门的位置了。   如果说之前只是觊觎朝歌的炼丹秘法,还不将那一个小小金丹放在眼里,那么现在,孙灵岩是真正对迟一悬起了杀心。   他成就元婴已经几百年了,从未像如今这般,被一个毛头小子这么打脸。   孙灵岩想过偷偷进入东极洲杀掉迟一悬,可是白经天的存在又叫他忌惮三分。此人毕竟是霸刀门少主,他的眼界可不是寻常金丹可比的,身上更不知有什么宝贝,恐怕他的行径会被他看透。届时他上报仙门,他苦心经营数百年的问星门就完了。   得想个法子,让人捉不到问星门的短处。   孙灵岩眯起了皱纹堆叠的双眼,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不久前新进门的弟子,这弟子的命器,倒有些意思。   郑九郎拜进问星门还不到半年,修为进益却极快,如今已是筑基五层。他还是头一次得到掌门召见,不禁抬头看了一眼,目光触到孙灵岩那有些苍老的面孔时,心里有些惊讶。   筑基后,人的外在相貌基本就固定了。不是说这位掌门曾经也是名动一时的天才,怎么相貌如此老迈?   顷刻间,郑九郎就想到了原因——天人五衰。   据说,只有寿元将近,修士才会快速衰老,几乎一日一变化。这么看来,这位掌门已经很久没有突破,寿元即将耗尽了?   想明白这一点,郑九郎对晋升的渴望更加热切了。他要长生不老,寿与天齐,才不要衰老死去化作黄土。   孙灵岩问他,“听说你的命器有些妙用?”   郑九郎明白这是要用他的意思了,联想到近日问星门发生的大事,他瞬间有了主意,大大方方地介绍了一番自己的命器。说道:“弟子虽然只是一介小小筑基,斗不过那金丹真人,但弟子何须正面与他相斗呢?在弟子面前,那朝歌已然是个庞然大物。可这样的一座城,人口众多,关系繁杂,若是能从内部咬一个口子,将这栋高楼的根基蛀穿,那么看他倒塌,也只在咫尺之间。”   孙灵岩深沉地看着他,“也就几日的时限了,你能有把握?”   郑九郎道:“弟子不才,对付不了那朝歌城主,可是蛊惑他身边那些练气凡人,还是轻而易举之事。眼下,朝歌就有一根曾被弟子扎下的钉子。”   这话一出,孙灵岩倒有些惊讶了。   郑九郎得意地举起一枚留影珠,“掌门请看。”   只见那留影珠中,显出了一个正在台上的美貌戏子。孙灵岩一看便知,这是偷偷从万虚境里摄录下的画面。   “此人名唤白梦真,曾是在下一个相好。” 第117章 第一更   郑九郎是在一年前才从东极洲来到东辰洲的。相比起其他出身凡洲的人,他的进境飞快,进入问星门后很快成为一位长老的亲传弟子,而他之所以修行起来事半功倍,都是源于他有一件特殊的命器。   刚刚入门时,他就告诉所有人,这件命器不在现实中显形,它只在梦中出现。   半晌后,孙灵岩睁开眼,终于露出个满意的笑。“此事你若是办得漂亮,本座大大有赏。”   郑九郎当即欣喜若狂地俯身下拜,“多谢掌门。”   他表面激动,然而垂下头时,嘴角却是往下撇的。   暗道:同门都说这位掌门抠搜,这回可算是见识了,说什么大大有赏,连个具体的承诺都不给,谁知道到时候给个什么东西敷衍他。   好在今日入了他的梦,日后也不怕偷不到他的东西。   郑九郎起身后,提出要一间灵气浓郁的洞府,以便他施展命器。   这点小事,孙灵岩自然一口答应。很快,他就将主峰旁的一座侧峰给了他。   问星门内的灵脉是玄级上品,此灵脉还不足以催生出瑶山仙苑一般的景致,但也让问星门内产生了有别于凡间的美景。紫色霞光挂在天边,郑九郎进了那座峰头的洞府,他深深吸了一口浓郁灵气,而后从储物袋里掏出铺盖,躺上床睡觉。   ***   东极洲,朝歌。   兴盛班在朝歌演了两个多月,颇受本地百姓喜爱。   于是蒋班主左右一思量,决定带着整个班底迁居朝歌。反正奉城也没什么可留恋的,对于一个戏班子来说,哪里有喜爱他们的观众,哪里就是他们的家。   更何况朝歌现在就他们一家戏班子,不趁此时赶紧占位置,将来被别人抢了怎么办?   他们非常利落将户籍落定了,然后回奉城把家人接回来。   他们走的时候,仙门还没攻打朝歌呢,等他们回到奉城的时候,朝歌打败了仙门的事情都已经传过来了。   这下子兴盛班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鼎盛的时候,戏园子的门槛都要被人踩破了。若是曾经,蒋班主必然欣喜若狂,现在却没什么感觉。   只有当百花班的人前来拜访时,蒋班主才有了些情绪。她不悦道:“你们少东家以前怎么作弄我们的,以为我都忘了吗?”   百花班众人面面相觑,茫然看着她。   蒋班主看他们装傻,怒道:“嗬,还搁这儿装是吧,叫你们少东滚出来!”   一个体态苗条的少女走了出来,颤巍巍道:“蒋班主,我就是百花班的少东。”   蒋班主睁大眼瞪着她……   百花班的人走后,蒋班主气得在屋子里嚷嚷,“这百花班可真够无耻的啊,两年前还帮着他们少东欺负我们,如今见我们跟朝歌有关系,就巴巴过来套近乎,还换了个少东家,真是吊死鬼当婊子——死不要脸!”   白梦真却不生气,如果说去年她还幻想狠狠打脸那个骗子,今年却是兴致缺缺了,自打在朝歌演出成功,获得越来越多观众喜爱后,她渐渐地就不再关注以前的人和事,只一心提升自己的表演功底。不说外人,她现在连兴盛班里的自己人都不怎么关注了,已然全心全意投入在自己的事业里。   蒋班主见她是真的放下了往事,心里的火气也消了,热火朝天地撸起袖子折腾搬家,不到晌午,东西就都收拾完,白梦真坐上马车,翻开一页新写的戏本正要看,马车忽然剧烈晃动一下,手里的书就摔到了地上。   她听见蒋班主在外面喊,“到地方了,都下来吧!”   白梦真愣了愣,怎么才上马车就到地方了?   不等她古怪,蒋班主已经掀开帘子拉着她下车。   眼前果然是朝歌城门,白梦真心里的怪异散去,跟着大家走进城门,待守城兵搜查过马车后,他们才有坐上马车继续走。   城东除了清净的民居、热闹的市集外,还盖了一处瓦舍,里头很大,专供百姓玩乐,兴盛班因为很受百姓喜爱,在瓦舍内有一间很大的园子。租金虽然不菲,但他们收到的打赏和票钱也多。   兴盛班一回来,就有百姓围上来,说要请他们戏班子排一出新戏,叫《城主痛打弱鸡问星门》。   兴盛班自然满口答应,立刻就叫了班子里的书生去写。   白梦真就继续去看她的戏本了,只是刚刚翻开一页,还没来得及看,房门就被人推开了,一个年轻男人站在门口,柔声慢语唤她,“真真,是我,我回来了。”   白梦真一看见他那张脸,就恍惚了一下,随即怒上心头起,“郑九郎!你还敢来!”   郑九郎一步步走近,“真真,我有事要求你。”   一对上他的眼睛,白梦真就神思恍惚,她一下忘了这人曾对她的打压伤害,心里竟不由自主泛起甜蜜来,“你说。”   郑九郎道:“去城主府的路怎么走?你带我过去可好?”   白梦真浑浑噩噩地点头说好。她一站起身,桌上的戏本就被袖摆扫落地面,她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见那戏本上的字竟是翻转的。   这字怎么是反的?   白梦真忽而一阵心悸,她蓦地睁眼,这才发现自己仍在马车内,蒋班主大嗓门还在吆喝,让班底快点,要不然天黑前赶不到驿站。   “原来是梦么?”   白梦真却已经记不清刚刚梦见什么了。她正要继续看戏本,忽然又是一阵困意上头,不由自主又睡过去。   等她睁眼,发现自己正站在朝歌的戏台上,唱的是一出《神女下凡》的旧戏。   这出戏,讲的是人间帝王与天上神女相恋的故事。   白梦真恍惚记得,自己已经唱过这出戏了,还是在大年夜的时候,当时朝歌一片热闹,好几位城主身边的红人也来看戏了。他们就在台下第一排坐着,都是谁来着?   白梦真正要往台下看去,手中忽然一沉,她低头一看,一册戏本不知何时握在她手中,戏本随风翻开,白纸黑字,都是反的。   白梦真又一次惊醒。   ***   东辰洲,问星门。   郑九郎脸色难看地翻身坐起,他没想到,两年前那么愚蠢的一个女人,两年后竟然这么难哄。   “不对,不对……”郑九郎在洞府内焦躁踱步,“一个普通人怎么能连续抵挡我两次?”   郑九郎蓦地想起梦中情景。   第二个梦时,白梦真站在戏台上,戏台下空空荡荡都是看不清面貌的影子,当时只要白梦真往下面一看,只要她梦到台下人的形貌,他就能借着白梦真的梦进入那几人的梦,可在最后关头,白梦真手里又忽然出现一册戏本惊醒了她。   “难道那是她的命器?”郑九郎思索时,他肩头有一只圆滚滚的粉色小东西缓缓显形,这小东西浑身绒毛,无眼无耳无口,却又一根长长的鼻子垂下来,正他的命器。   他对外称他的命器无法在外显形,不过是骗他们的。   很快,他想到思路,继续入梦。   ***   东极洲,朝歌   蔡婆婆晌午时小睡了片刻,醒来的时候对孙女道:“兴盛班答应排新戏了,就那个《城主痛打问星门》那个,不知几天能写出来,咱们今晚先看他们别的戏。”   孙女一边写作业一边回道:“奶奶您做梦了吧,兴盛班搬家还没回呢!”   蔡婆婆愣了愣,竟是做梦么?那这梦还怪真的。   而此时身处奉城的白梦真又一次做了梦,她梦见衙门里的一位吏员上门,说城主宴客,请她去唱一段,只是衙门事务繁忙,请她自己去城主府。   “城主!”白梦真被这巨大的荣幸冲昏了头脑,也忘了追究里头的异样,她甚至没看清这吏员长着一张郑九郎的脸,当下欣喜地往城主府而去。   郑九郎就这么一路跟着她抵达了城主府。那竟是一座看着不显山露水的小宅。   堂堂金丹真人,住这么小的地方?   郑九郎跟着白梦真走进小宅,然而进了门,眼前的场景却是兴盛班里头的样子,连城主都是个纸扎的!   郑九郎气了个倒仰。辛辛苦苦半天,感情白梦真自己根本没进过小宅,更没见过城主,她没见过她也不说,自己想象了个小宅内的模样,想象不出就把兴盛班的样子剪了贴过来,这个蠢女人怎么也不想想,金丹真人的住所,能跟一个戏班子一样么?   眼见白梦真开始对着那个纸扎的城主唱起戏来,郑九郎气醒了过来。   “这样下去可不行,好不容易进入仙门,可不能叫朝歌毁了问星门。”   郑九郎又想出一个办法来。 第118章 二更   二月十三,朝歌的鲲舟如期起飞,舟上载了百名轩辕卫,以及郭千山、樊蕙兰、马弘宣、莫铃兰、卢文星等十人。   大家都是头一回上鲲舟,哪怕沉稳如郭千山,眼神中也透出了激动。一些个性更活泼的轩辕卫,则已经趴在船舷边兴奋地朝着下方挥舞。   鲲舟下方,朝歌城内此时万人空巷,无数百姓正聚集在城门口,仰头望着鲲舟起飞的一幕。   有人一脸自豪。   陶秀丽挥手挥累了,就扯住身边人炫耀,“看看上面那个,我儿子陶大成!东家可器重了!”   樊老伯乐呵呵地回应身边邻里,“对,站船头那是我孙女,争气!”   有人满是羡慕。   “以前可都是高阶修行者才能去坐鲲舟,还要买船票,现在不花钱,金丹真人带着去,你家祖坟一定冒青烟了!”   “那可不,轩辕卫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选上的,一千人里挑一百个,个个都是十里挑一的人才!”   “听说去过仙洲,就有机会成为修士,啥时候我也能进轩辕卫啊!”   也有人冲着上面大喊,“你这死孩子,你不要扒着船舷!好容易选上去,别给城主丢人啊!”   “站直了站直了,好好保护城主啊!”   在百姓们的热情相送下,鲲舟缓缓调转船头,侧板上镌刻的阵法上灵光流转,推动着鲲舟飞快往远处飞去。   白经天百无聊赖地坐在船舱内,不经意往窗外扫了一眼,忽然站直了身子。   只见窗外原本大片的荒漠上,竟然浮起了一层薄薄的绿意!他凝聚目力眺望,神识同时扫过去,发现几日前还干旱龟裂的土地上,已经长出了葱绿的小草,而且土壤湿润柔软,散发着之前所没有的盎然生机。   白经天终于明白问星门降下的雨水去了哪里。   奇怪,那两条无品灵脉所下的雨水也含有灵气,迟一悬大可直接封在城内,何必往荒漠上送?难道这片无名荒漠,也他划定的地盘?   思及此,他眸光微微闪烁,看向迟一悬舱室的方向。   ***   【恭喜,无名荒漠地貌改造完成,您绿化了这片荒漠,改变了无名荒漠沦为死地的未来,您为改善环境做出贡献,使这片土地上更多生灵得以存活,您获得点数一万。】   【恭喜,您升级了玄甲虫养殖场,当前玄甲虫养殖场为玄级,您获得点数一万。】   【恭喜,二月份您治下新增子民一万,您获得点数一万。】   【恭喜,您的领地满足了一万新子民的住房需求,您获得点数一万。】   【恭喜,您解决了九千人的就业,您获得点数九千。】   【您的历史总点数突破九十八万,您当前可用点数超过28万,您已满足升级需求,是否升级?】   迟一悬:“升升升!”   【恭喜,您提取二十万点数,您成功晋升金丹三层。您剩余点数不足九万。】   金丹二层升三层的变化远不及筑基升金丹来得大,需要的灵气也没有那么多,要不然他就得再跑去薅霸刀门的羊毛。   “这两□□歌内没什么情况吧?”除了之前的直播带货,迟一悬最近还在钻研新的阵法和法器,忙得没空操心朝歌内部情况。   【银城的陈氏一族迁入城东,新增一万子民也已入住城东,并按照您原先的安排,将他们的户口打乱分区。】   为了方便获取幸福度分数,也为了方便管理,目前朝歌城内分成五个区域,除了内城人外,其他人基本都住在城东,但他们的户口却并不都在城东,而是打乱分到城南城西城北,但朝歌并不要求他们必须住在户口所在区域,朝歌城内任何区域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他们可以想住哪里就住哪里。   以后新入城的子民也照样打乱户口,但不再像之前那样让命器监测后严格按照性格划分户口了,因为分区将近两个月后,迟一悬发现,人类真是一种千变万化的物种,一段时间悲观得不行,严重拉低分数,一段时间又乐得见牙不见眼,幸福分数哐哐升。   对此迟一悬只想喊一句,你们怎么回事,说好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呢?   【也许,是朝歌的变化太大,人类总是容易受环境影响。】   “橘生淮南淮北各有不同,这样看来,人跟橘子也没太大差。”   【哪怕是橘子,陛下您也是最饱满漂亮的那一个。】   迟一悬:“别了吧,那样很容易被吃啊!”   眼见离朝歌越来越远,迟一悬不由看了一眼幸福度分数,惊讶发现这个月城北户口的分数竟然突破了70!   虽然70分也不及格,但是城北户口这些人,不是对朝歌极为不满,就是违法犯罪被发苦役的那批啊!而且上个月他们才59分。   联想起最近发生的事情,迟一悬古怪道:“打败了问星门,他们就这么骄傲嘛?连对朝歌的成见都放下了?”   【陛下,要改变他们,使他们改邪归正么?】   迟一悬摇头。他自认朝歌的政策已经尽量做到公平公正了,况且城中将近十二万子民,就那么几百个严重拉低分数,怎么想都是他们的问题,他们要是能自己想开自然最好,要是以后还总觉得朝歌欠他们的,那他也懒得在这些人身上费心思。   也并不是迟一悬看不上他们,只是物种多样性告诉他,这世上真的有好赖不分、升米恩斗米仇的那种人。   将这件事放下,迟一悬不免又想到这一趟的目的地。   “奇怪,问星门真的没再搞幺蛾子?趁现在白经天没有开瞬息留影镜,应该是最好动手的时间啊!”   迟一悬还真不信问星门会老老实实等着朝歌去打他们。   “我们离开的这几天你多多注意领地的情况,不要让人偷了家。”   【明白。】   这艘上品鲲舟的速度远比迟一悬以前坐过的那艘快,还不需要依托大风就能很快起飞,灵石消耗也少,简直是一级节能。迟一悬对此很满意。   不过片刻间,鲲舟就已经升到了高空,再过半日,就飞到了第一次遇到毒美人时的地段。   只是不知为何,这次没见到那种色彩斑斓的妖鸟了,途中反倒是遇到了一些长相凶恶但对修行者不感兴趣的妖物。   又过半日,天黑下来,樊蕙兰等人的兴奋已经退散。舟上的阵法开着,他们和轩辕卫一群一群地在甲板上分散坐着,有的静心调息,有的数星星看月亮,还有的正举着望远法器观察远方路况。   “缺几个像范船头手下那样经验老道的船工啊!”   迟一悬寻思等从仙洲回来,就把招募船员的事情安排上,又能解决一些就业。   另外,升级了玄甲虫养殖场后,从步惊寰那儿得来的玄级材料彻底消耗干净了,仙洲店铺的订单不少,接下来医药坊、炼器坊需要大量玄级材料炼制丹药和法器,需要寻找新的原材料供应渠道了。   “朝歌内的灵气虽然多,但有些灵植还真不是单靠灵气就能种出来的……还要培养炼器师炼丹师……观察东海国和东莱国的情况……应付闻道大会结束后仙洲各方反应……啧,怎么事情越来越多。”   迟一悬干活又干到大半夜,期间郭千山来了一次,马弘宣来了一次,樊蕙兰和万天佑各自来了两次……后两人也不多话,只是默默站着看他干活,迟一悬任由他们看着,就当带学生了。   等到后半夜,鲲舟上渐渐沉寂下来,许多人陷入了梦乡。   迟一悬本来想熬个通宵,不知怎么回事也觉得发困,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鲲舟穿过夜雾无声行驶,夜风中传来妖鹏空灵的唳声,偶尔有妖物撞上鲲舟,但都被结界挡了回去。   船首的灯光亮了又灭,一股肉眼不可见的气息云雾般笼住了这艘鲲舟。   白经天正坐在软榻上看书,忽然间困倦地点了下脑袋,与此同时他脖颈下一枚金色吊坠闪了闪,他一个激灵蓦地清醒过来。   “怎么回事?”白经天神识扫过鲲舟,然而上上品鲲舟的每间舱室自带隔绝神识的禁制,他并没能看见其他人的情况,只发现了在甲板上、走廊上以及下层船舱里睡得东倒西歪的轩辕卫。   他本能地觉察出不对,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入侵了这艘船,可是又觉察不出灵气波动,莫非是什么奇特的命器。   靠,什么东西,敢在他霸刀门少主的眼皮子底下搞鬼!   白经天本想去敲迟一悬的门,然而走出没两步,他又漫不经心地坐了回去。   先不急,看看那家伙的本事。   樊蕙兰就睡在东家旁边的一间舱室内,半夜里房门忽然吱呀一声响了,她警觉地睁开眼,下一刻又受宠若惊地站了起来。   “东家,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即可,怎么亲自过来?”   “坐吧!”东家模样的人坐在她面前,忽然对她道:“其实你的心意,我早已知晓。”   樊蕙兰顿时脸色爆红,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东家,我……”   下一刻,一根手指捂住了她的唇,樊蕙兰心跳加快,看见眼前人越凑越近,她忽然一狠心,用力推开了对方。   咚的一声,东家竟然被她推得滚到了地上。   然而樊蕙兰没看到这一幕,她转过身不敢看他,揪着手指结结巴巴道:“东家,别这样,我受不住的。”   假东家,真郑九郎龇牙咧嘴地站起来,他硬生生挤出一个笑来,走上前对她道:“你难道不喜欢么?”   樊蕙兰当然喜欢,可是她看着东家,好半晌才憋出来一句话,“可是,我觉得,和您这样,好像乱.伦。”   “乱.伦”二字一出,郑九郎沉默了。   这朝歌的人究竟是什么奇葩。 第119章 第一更   郑九郎刚刚召唤出命器的时候,他对着那个粉色小球满脸困惑,他不明白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知道有一日,他在梦中见到自己的命器,这个粉色小球带着他打开一扇幽暗的门……   次日醒来时,他发现这颗粉色小球长出了一个小小的鼻子。   他翻遍古籍,终于找到了一个与这小东西相似的传说——伯奇。   相传伯奇以梦为生,是畅游冥界的上古神兽。   郑九郎因为命器这不凡的来历而欣喜若狂。为了修行,他不断与人交往,又不断为别人制造噩梦,终于他筑基成功,他的命器也长出了四肢,鼻子长如象鼻,与传说中的伯奇已经有了三分相似。   旁人修行,是苦修,郑九郎修行,却是不断发展下线,每一个与他有过交集之人,只要做一次噩梦,就会给他提供一次养料,因而他的修为进展飞快。   白梦真过去两年常做噩梦,一直到最近两个月,她忽然不再给他提供养料了,他以为是白梦真是有了修为,可是梦中见她时,她也才刚刚入道的样子,不可能连续抵挡他带给她的梦。   郑九郎很快明白,这是她对他已经有了戒备心,而且她的魂不知什么缘故,在短短两个月内变强了,命器与魂魄紧密相连,察觉到主人身陷危险中的命器才会频频在梦中给她示警。   若是再这么下去,她梦中的那道门就会向他关闭,除非他近身做法,要不然无法再进入她的梦。   他终于下了点心思,不再想着一步登天,而是连续给她造了好几个梦,终于通过她的梦境,跳进了朝歌凡人的梦境中,然后又在梦中制造机会,让这些凡人不断去接近朝歌的官员。   终于,在连续造了几十个梦后,把自己累得够呛后,他终于接近了那位城主身边红人的梦。   根据他从那些凡人梦中得到的消息,迟一悬身边的红人有十几个,经常召见的则有五六个,假使能蛊惑这些人反水,问星门的危机即刻可解。   天道眷顾,在朝歌的鲲舟起飞前,他进入了一个轩辕卫的梦中,并在她梦中留下一道门。   第二日,这名轩辕卫登上鲲舟,在鲲舟上,她见到了另外九十九名轩辕卫,见到了跟随城主出行的十名心腹,当然也见到了朝歌城主。   练气凡人大多需要睡觉,他耐心等到午夜子时,感觉到那名轩辕卫入睡后,才进入她的梦中,并迅速将梦境往外蔓延。   这也是他命器的能力之一,当他进入一个人的梦中时,催人入梦的困意会像芦花一样四处飘散,能带着其他人一起入梦,当然,以他如今的修为,这个能力在白天的时候没什么作用,只有午夜时分才是最强。   他才筑基中期,也不敢拉金丹真人入梦,因此他很小心很收敛,哪怕船上那两名金丹抵不住困意入睡,也只会以为自己累了,不会怀疑到敌袭上面。   梦中,他出现在朝歌的鲲舟上,并根据命器给予他的指引,朝着鲲舟中央的舱室走去。   白天的时候,那名轩辕卫见到了这船上的所有人,夜里入睡后,她自然而然就会梦到这些人,也会梦到这艘鲲舟上的所有情况,郑九郎根据她的梦,间接获取了鲲舟上的部分情报,对每个人的情况也有了了解。   郭千山和马弘宣已经筑基,不好蛊惑,还可能会遭到反噬;   陶大成和卢文星修为低了些,且没什么破绽,也不好蛊惑……   最后他选定了樊蕙兰和万天佑。   樊蕙兰疑似爱慕城主,万天佑则有一个不被马弘宣看好的钦慕之人。   在郑九郎看来,情情爱爱这种东西,最好挑拨了,且他屡试不爽,早有一番心得。   毕竟年轻男女互相爱慕时,多数爱的是自己心中的幻想,这种镜花水月的东西,最好打破,也最好利用。   郑九郎原本为樊蕙兰定下的剧本,是她心目中的城主对她始乱终弃,给她种下仇恨城主的种子,再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不停催化她心中的仇恨,直到在迟一悬攻打问星门时,由她亲手捅下背刺的一刀。   樊蕙兰练气八层的修为,还是迟一悬的心腹,手里也该当有法器,迟一悬应当不会防备她,到时候重伤迟一悬,想来不难。   郑九郎信心满满地出场,却没料到得出这么个结果。   他在万虚境里见过那个朝歌城主,不笑时生人勿近,笑起来倒是挺和气,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年轻人,樊蕙兰为什么会说是在乱.伦?难道迟一悬只是表面年轻,背地里已经是个糟老头子了?   得出这个答案时,郑九郎松了口气,他就说,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年轻的金丹散修,这迟一悬必定是用了某种掩盖年纪与骨相的秘法。   而人越是什么都没有,越是费尽心思要去掩盖,他既然这么会扮嫩,想来真实面貌一定丑陋又苍老,说不准是寿元将近又没有能力突破,所以才跑去东极洲做好事,期盼用这种方法积累功德,求天道给他个突破的机缘。   当真可怜可笑。   这样看,那迟一悬也什么大本事,只不过是年纪比他大才有金丹修为,要不了几年,他就能胜过他。   舱室内灯光昏暗,郑九郎用着迟一悬的形貌,对着樊蕙兰温柔一笑,“你情我愿的事,怎么会是乱.伦呢?难道你当真不想和我结为道侣么?”   樊蕙兰脸色依旧发红,眼神却渐渐古怪起来,“你这么笑,不像东家。”   郑九郎心神一震,笑容僵住。   樊蕙兰神智依旧不太清醒,但意志很坚定,她兀自嘀咕着,“这明明是我的梦,可怎么把东家梦得奇奇怪怪的?不妥不妥……”   她捂着依旧绯红的脸颊喃喃道:“我怎么能把东家梦成这副不正经的样子。”她又一次把他推开,一边推还一边着急,“你快快变成正经的东家。”   这女子力气奇大,郑九郎被她推得又是一个踉跄,他很奇怪,分明只是练气八层,可魂魄怎么如此稳固强势?   郑九郎飞快退出了她的梦,又回到了那个轩辕卫的梦中。   他开始反省,是他太轻视这个女子了,看来朝歌的人不好对付。   时间紧迫,郑九郎飞快重整旗鼓,这次他进的是这个梦里的另一间舱室,万天佑的房间。   万天佑做梦了,他梦到自己正在房间里调制文香,用工具将红白二色的粉末压平,又用灵力将不同颜色的粉末分开,因为这就是他白天会干的事情,所以万天佑渐渐忘了自己在做梦,以为这就是真实。   慢慢地,红色粉末在白色粉末上绘制出一个“迟”字。   “东家……”他喃喃低语着,忽然感觉自己的肚皮顶到了桌子。   万天佑一低头,惊愕地发现自己的肚子大了起来,肚子里面好像还有什么东西正一下一下地踹着他。   万天佑立刻站起身,白着脸往郭千山那里跑,郭千山房里没有人,他又跑去找马弘宣,依旧没找到,莫铃兰也不在……   可靠的伙伴都消失了,万天佑惊慌失措,只能去打扰正在休息的东家。万幸东家屋里亮着灯,东家还未休息。   肚子里的东西又在动了,万天佑连门都没来得及敲,就慌张地闯了进去。   “东家救命啊,我肚子里长了妖怪!”   肚子太沉了,万天佑扑倒在地,一抬头,却看见东家屋里多了一个人,是个异常美貌的女子,他曾经见过,红袖香的锦嫣仙子。   奇怪的是,一看见他,东家就露出了不悦,那锦嫣仙子也是一脸怒容。   东家说道:“你过来做什么?快回去。”   锦嫣仙子则骂道:“下贱的东西,不过是怀了夫君的孩子,就敢如此张狂,连主人的屋子都敢闯,真是没了规矩!”   万天佑稀里糊涂的,脑子里忽然多了一段模糊的记忆。印象里,有一日东家喝醉酒,在他房里过了一夜,然后他就揣上了崽子。   万天佑越发糊涂了,东家不爱喝酒啊,他只爱喝奶茶。   但是东家已经开始赶他了,他也不好再待着,于是双手托着沉重的肚子出去了。   他走出去时,旁边有一些声音在小声说话。   “看看他,真可怜,只过了一晚上就被抛弃了。”   “还以为能凭着孩子上位呢,谁知道城主提上裤子就不认账了。”   “他心里一定很怨恨吧!”   “你心里一定很怨恨吧!你难道甘心被抛弃吗?”   “你难道甘心自己的孩子变成没人要的野种吗?”   万天佑觉得很奇怪,自己的孩子怎么会是野种呢?怎么会没人要呢?他是孩子的母亲,他当然会好好疼爱孩子的。   确定自己肚子里不是妖怪以后,万天佑放松了下来,他脚步轻快地回到房间,一边走一边摸着肚子说话,“东家真厉害啊,竟然能让男人揣崽子,东家有这个本事应该推广开啊,以后城里的男人个个都能揣崽子,东家就不必担心朝歌缺人口了。”   他脸上没有半点怨恨,一张比女子还清秀的脸上竟然盈满了母爱。   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的郑九郎再也绷不住了,他破口大骂,“不是,你们朝歌的人是不是有病啊?”   ***   夜色深深,迟一悬走出了舱室。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毕竟现实的舱室里不会有一台笔记本电脑。   他兴致勃勃地想要玩游戏,结果发现电脑根本无法开机,大失所望的他决定不再留在这个令他失望的房间里,于是他出了门。   在梦里到处逛逛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他不必担心在员工们面前崩人设,可以到处撒欢啦!   他先去看了隔壁,隔壁是樊蕙兰的房间。透过半开的房门,他看见樊蕙兰跟一个男人在约会,那个男人的面孔很陌生,不是朝歌内的人。   “命器还说樊蕙兰喜欢我,真是瞎说,她梦里的男人都不是我。”   自觉掌握了证据的迟一悬兴致勃勃地走向另一个房间,然后他看到万天佑在屋子里抚摸着大肚子,正充满地母爱地小声哼歌。   迟一悬瞬间对他产生了怜惜,他没想到万天佑的梦想竟然是成为一位母亲,可惜的是这个世界没有变性手术,更可惜的是就算有了变性手术,万天佑也不可能拥有孕育生命这样伟大的能力。   “太可怜了,以后帮他找个养子吧!”   迟一悬继续逛,然后他发现鲲舟的角落里有一个奇怪的粉色玩意儿,正在瑟瑟发抖。 第120章 第二更   这艘鲲舟是由紫铁木雕琢而成,据说这是世上最硬的灵木,白天时,这艘鲲舟在光下呈现淡淡紫色,而一入夜,走廊上灯火映照,鲲舟内就显出寻常木料才有的褐色光泽。   而在满是褐色的走廊上,那一团粉色的东西就格外显眼。   迟一悬眯了眯眼睛,梦里他的视力不太好,时常看不清东西,他盯着那团瑟瑟发抖的粉色,注意到这团粉色上有一条垂下来的长长的东西,跟它的全身一样毛茸茸的。   “难道是只有一个耳朵的残疾兔子?”   迟一悬刚刚对万天佑的怜惜之情,立刻转移到了这只兔子身上,而随着他一步步走近,这只兔子哆嗦得更厉害了,仿佛十分惧怕他。   迟一悬对此毫无意外,在现实生活中,他就是一个不受动物待见的体质。   犹记得幼儿园的时候,老师布置了一个任务,让他们回家拍一组和动物亲密接触的照片。   父母带着他去宠物店,所有小动物看了他都瑟瑟发抖,销售员为了做成生意,强行把一只猫送到他面前,然后那只小猫生生吓晕了过去。父母没办法,把要求一再降低,带着他去菜市场挑鸡鸭鱼,结果鸡鸭鱼也怕得不行。   那叫声凄厉的,频频让人以为他虐待动物。。   当然,最终他还是拍成了照片,内容是他和一条砧板上被他吓死的鱼。   “可是人家真的很喜欢毛绒绒啊!”迟一悬发出一声怪叫,然后朝着那小东西扑了过去。   在现实里,因为动物都害怕他,所以他从来没上手摸过毛绒绒,怕把那些小东西吓出个好歹来,但这是在梦里,他当然要为所欲为咯!   那粉色兔子尖叫一声,四条腿疯了一样往外冲,迟一悬紧随其后。因为跑得太急,那粉色兔子还好几次撞了头,发出令人觉得可爱的啾唧声。   专心追兔子的他没有发现,这个梦境微微动荡起来。   郑九郎却很快发现了不对,他能感觉到伯奇离他越来越远,而且情绪十分惊恐。难道是被迟一悬发现了?   不可能,他已经关了门,迟一悬就算入睡了,也不会跑到他编织的梦里来。   郑九郎调动灵力,想要稳固梦境,将破坏梦境的东西赶出去,以往他编织梦境时,也会有不小心误入的修士,但人在入梦是大多浑浑噩噩,随便就能赶出去,这种事情他做起来就像在浅水里捞石子一般轻而易举。   然而这一次,浅水变成了翻涌的浪潮,他伸手过去,不但没能捞出石子,还被汹涌的水浪卷了进去。   郑九郎大惊失色,不停呼唤命器,然而从命器那里传递来的,依旧是慌乱惊恐的情绪,它也无力助他。   顷刻之间,由郑九郎编织的梦境彻底破碎,眼前刹那间天旋地转,他从鲲舟上往下跌落,不停跌落,直到落入一个正在厮杀的战场。   郑九郎脚下站定,看见眼前层层叠叠都是血和尸体,折断的剑戟插在黄沙上,远方一轮日头正往地面沉坠。   风沙当中冲来一些身着蓝袍玄甲的轩辕卫,他们一看见他,就将他当作了敌人,举起刀剑就要砍过来,千钧一发之际,郑九郎变成了迟一悬的模样,眼前的轩辕卫眼神一变,喜道:“陛下,您怎么在此?”   这个称呼令郑九郎眼中泛起了困惑。   很快,轩辕卫分列两边,人群中走出一个身披盔甲的女将军,正是樊蕙兰。她喜道:“陛下,我们终于打下了东莱国!”   陛下?打东莱国?迟一悬还想做人间皇帝?   郑九郎不可思议。这种想法放在长生界,好比主子不当去当奴才。   他想要重新操控樊蕙兰,但很快他就发现,他连自己都控制不了,郑九郎于是明白了,刚刚那一阵动荡,致使梦境脱离了他的掌控,现在不是他为樊蕙兰编织梦境,而是他跌入了樊蕙兰自己的梦里。   假使郑九郎现在有金丹修为,一定不至如此被动,但他现在只是筑基中期,在命器莫名与他分开的情况下,他在梦中所能发挥出的力量大打折扣。   郑九郎就这么顶着迟一悬的壳子被樊蕙兰迎了回去。   好在有这副壳子,否则以樊蕙兰的强势,说不准他会在梦里被她重伤。   梦里时间过得飞快,郑九郎很快就弄清这个梦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这个梦不是单纯的梦,它寄托了樊蕙兰期许中的一生。   郑九郎看着樊蕙兰为她口中的东家冲锋陷阵,打下一座又一座城池献给东家,她的修为和官阶也越升越高,而她从不疲倦从不停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将自己的命运绑在了战场上。   郑九郎心中焦急,但这个梦不由他掌控,他只能被动等着这个梦结束,转眼间梦里已过两百年,樊蕙兰没有倒在战场上,她寿元将近,倒在了病床上。   郑九郎扮演的迟一悬如她所愿出现在她的病床前。   寿元将近的樊蕙兰虽然没有太苍老,但眼角已经有了沧桑的痕迹。   “东家……”她轻轻呼唤着,握住了东家的手,看向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眷恋与赤诚。   “我知道,我要死了。”樊蕙兰眼神中有些许不甘,“我果然,没能修成金丹……今后,樊蕙兰不能再追随您了。”   郑九郎心里嗤笑,这女人真蠢,一辈子为主子拼死拼活,要死了还惦记主子,真不愧是做奴才的命。   “没有东家,我早就死在了苦海道里,不会有走到今天的机会,我知道我不该恨,可我心里还是有恨。”   闻言,郑九郎略有些惊异地看着她。   樊蕙兰还在看着他,眼神中却已经没有了他,“我娘年轻的时候,以为生下孩子就能拴住一个修士的心,以为那个修士会看在孩子的份上,将她带去仙洲……可是并没有。”   “从小,她就在念,就在怨,念自己傻,怨那个修士无情。可等那个修士再出现的时候,她发现那人依旧年轻英俊,而她自己已经生出了白发……我娘从此没有再念过他,没多久,她就抑郁而终。”   “我那时候小,以为这就是仙凡之隔。可等我长大,等我遇到东家,我才明白,这区区四个字,究竟有多残忍……”   “东家总是平等待我,有时候会让我错以为,我与东家相差只在咫尺。有时候我会想,只要努力修行,终有一天,我也会像东家这样,成为一个厉害修士,到时候也做东家这样庇护一方的强者。”   “直到郭大哥从仙洲回来,他说,仙洲有些修士会看骨相,他们说东家的年纪不会超过三十。”   “不到三十啊……我二十八岁的时候,才练气八层……”   “大道如高山,东家是展翅高飞的鹰,轻而易举就能落到山巅。而我只是山脚下瘸腿的凡人,哪怕拼尽一生,都走不到山顶。”   “我想象着东家眼里的世界,可我想象不出来,我修炼一辈子,也到不了东家的境界。”   “那时候我就想,终有一天,我会老去死去,而东家身边会不断有资质更好的新人,你们能看见的风景,我永远也看不到。当你们仍然风华正茂,而我已经是一抔黄土。”   “果然,这一天,终是到了。”   樊蕙兰眼角滚落大颗泪珠,“我试过让自己放下,可我怎么也放不下。东家教我们平等,可是哪儿有平等,同样是人,有人岁月悠长,有人区区百年。”   “同样是拼尽全力,有人功成名就,有人庸碌一生……”   “东家,我不甘心啊!” 第121章 第一更   郑九郎脸上的轻浮渐渐消失了。   一开始,他以为这是个耽溺于情爱的肤浅女子,这种人最好蛊惑,只要给她编织一个虚幻的美梦,她就能为此头破血流赴汤蹈火。他自然也能轻易操控她,让她成为下一个白梦真。   因此哪怕她在这个梦中的战场上如何骁勇,又展现出多少领袖才能,他都不屑一顾。   旁观这个梦的过程中,他甚至屡屡发笑,一个有潜力筑基的修行者,不追求无上大道,却把自己变成别人手里的刀,心甘情愿地为别人出生入死。这不是愚蠢是什么?   再厉害的人,一旦耽溺在虚无缥缈的感情中,就是个没有脑子的奴隶,她永远也站不起来。   郑九郎理所当然瞧不起这种蠢货,但又喜欢这种蠢货,毕竟要是没有这种人,他怎么继续提升修为呢?   然而现在,郑九郎狼狈地发现自己看错了。   樊蕙兰对迟一悬的心意,竟然不是那种肤浅的男欢女爱,而是一个凡人对天才的钦羡、向往、妒恨与不甘。   每当她多体会一分修行的艰难时,她对迟一悬的感情便复杂一分。   她既感激他的救命与栽培之恩,又在对天才的向往中不可避免地生出了不甘与嫉妒。偏偏她又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徒,于是一边抱着期盼拼命修行追赶,一边为对恩人产生嫉妒而惭愧煎熬。   如果她跟迟一悬是纯粹的主仆,那么身为一个奴仆,自然不会嫉妒自己的主人,而是盼着他越强越好,然而迟一悬待她如师如友,这种平等拉近了他们的距离,距离一旦靠近,便不可避免有了对比。   她仍然感激他,仍然愿意为了回报他付出一切。可是只要一想到自己会在半路掉队,那种恐惧就化作梦魇啃噬着她。   这不是她的错,就像每个凡人都贪生怕死,渴求力量也是每个修行者的本能。一个知道自己注定无法走到巅峰的修士,就如同一个一出生就知道自己会半路夭折的凡人。   明明知道不是别人的错,明明身边人待她极好,可只要一想到自己无法长大,一想到身边的同伴会有灿烂光明的未来,谁能忍得住嫉妒?谁能在将死之时不为此遗憾不甘?   郑九郎也不甘过。   当他意气风发地来到仙洲,却发现自己的天赋在仙洲一文不值,当他得知三宗九门的天才在他这个年纪早就已经结丹成功。他妒恨得恨不得杀人。   成为修士又如何?修士之上的还有更高的境界,区区几百年的寿元,在仙洲也不过是蝼蚁,几百年后都是黄土,谁也不会记得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而等到他死的时候,那些仙洲的天骄,依旧意气风发。   此时此刻,他彻底转变了对樊蕙兰的看法,甚至能与樊蕙兰共情。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没忘了自己的目的。郑九郎握住樊蕙兰的手,趁机蛊惑,“不甘对了,怨恨就对了。都是人,凭什么迟一悬能做城主,而你只能做个天衣坊的管事?他让你活命就是对你有恩吗?那你吃掉的牲畜岂不是统统对你有恩?”   “恨他吧?那就杀了他,把这些叫人嫉妒的天才杀光,就没人比我们更强了。”郑九郎眼里恶意扭曲,天资比不上别人没关系,只要把那些天才都弄死,世上就只有他最天才,他爬不上山巅,别人也不准爬上去!   下一刻,他手里空了,樊蕙兰抽回手冷冷盯着他,“你是谁?竟然敢冒充东家!”   而后濒死的樊蕙兰忽然回光返照,一刀朝他劈了过来。   郑九郎猝不及防,只能匆匆闪避,肩膀却还是被划了一刀,鲜血瞬间喷涌而去,他气得直骂爹,“你个狼心狗肺的女人,要不是我,你怎么能看清自己的本心?我帮了你,你还要杀我!”   郑九郎是个不要脸的人,明明他是带着加害的目的而来,现在却能理直气壮地认定自己帮了人家。   然而樊蕙兰可没兴趣听他狡辩,发现东家被人冒充后,她垂死病中惊坐起,刀刀直追他而去。   在梦中受伤非同小可,比肉.身受伤更严重,郑九郎不敢再与她纠缠,好在经历过这番刺激,樊蕙兰的梦境终于要崩塌了,他也顺利跳出了她的梦境。   这次行动已经失败了,朝歌的人不能用常理去揣度。郑九郎心里已经打起了退堂鼓,然而他的命器不知被什么东西困住了,无法回到他身边,于是他不敢离开,只能继续在梦境中寻找。   原本只有一重梦境,是他分别为樊蕙兰和万天佑编织出的那一层,命器不稳后,他跌入了樊蕙兰的梦境,这是第二重,现在他跑出樊蕙兰的梦,自以为能回到第一重,却发现眼前场景十分陌生,并不是在那艘鲲舟上,而是在朝歌内城中,郑九郎立刻明白,他这是又跌进了别人的梦境。   这是第三重梦。   哪怕擅长织梦,郑九郎也很烦这种梦中梦。   今晚鲲舟上的人虽然都睡着了,但被他拉入梦中的应当只有三个人,最初那个被他入梦的轩辕卫,樊蕙兰以及万天佑。   那么现在这个梦境又是谁的?   很快,精于此道的郑九郎找到了梦境的主人——万天佑。   因为他在这个梦里看见了锦嫣仙子,锦嫣仙子的身形略有些模糊,说明这不是真人,而是万天佑幻想出来的。   万天佑的第一个梦虽然是他编织的,但毕竟万天佑也是做梦的人,在郑九郎没有强行雕琢细节的情况下,万天佑会根据他给的剧本想象出一个角色。   当时在第一重梦里,郑九郎给万天佑定的剧本,是一个大着肚子却被主人抛弃、被主母嫌恶的可怜虫。锦嫣就是他自发幻想出的主母。   至于男人不会怀孕这点,郑九郎无所谓,反正梦里人都是不太清醒的,只要让他伤心难过,摧毁他的防线就足够了。   没想到万天佑不但不难过,反而还乐颠颠捧着肚子回去了,真是一个比一个奇葩。   回过神来,郑九郎开始观察这个梦。   眼前的场景的确是他在万虚境里远远看过的朝歌内城,但到处张灯结彩,红绸飘飘,似乎在办喜事。   “这个万天佑,还挺大胆,居然敢梦想与主人成亲。”很快,郑九郎就被打脸了,因为万天佑并非这场婚礼的主角之一,只是一个负责布置婚礼的管事。   这次没有追杀的轩辕卫,也不是在危险的战场上,郑九郎又吃了樊蕙兰的教训,自觉没必要,也不敢再扮演迟一悬,于是挤在观礼的人群中观察。   很快,新人来了,理所当然是迟一悬与锦嫣仙子。   万天佑则在旁边鼓掌,手心都拍红了。郑九郎在旁观察,发现这个万天佑是真的高兴后,他开始怀疑自己的情报。   为了找到这些人的弱点,郑九郎事先在那些轩辕卫梦中搜罗了不少情报,他在其中一个轩辕卫的梦里,看见马弘宣与万天佑单独说话,在劝他不要把心思放在一个不可能的人身上。   拉万天佑入梦后,郑九郎看他呆呆盯着一个“迟”字,理所当然觉得他的心上人就是迟一悬。   郑九郎对此毫无惊讶,毕竟不怎么聪明的动物都有搞断袖的,区区一个断袖的人而已,小场面。   但是现在,他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了,莫非第一重梦失败,是因为他搞错目标了?   想到不知所踪的命器,再想想问星门掌门的交代。郑九郎决定再试探一番。   新人的婚礼上热闹得不得了,万天佑正抢着上去闹新人,忽然听见有人问他,“心上人与别人成婚,你怎么这么开心?”   万天佑回头,看见一个陌生的男人正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他立刻把人挡住,“外人不能闹洞房,就算要闹,你也要排我后边!”   郑九郎:……   然后他就被生怕和他抢位置的万天佑一把给推开了。   也不知是万天佑力气太大,还是他刚刚被樊蕙兰伤了根基,郑九郎直接被这一掌推飞到几十里开外,等他好不容易跑回来,这个梦境已经进展到迟一悬三年抱俩了。   “离谱,这到底是万天佑的梦,还是迟一悬他爹妈的梦?”   郑九郎找了半天,总算找到万天佑,他正在给迟一悬带娃,手上抱两个,背上背一个,哄娃哄得非常投入,连迟一悬都成背景板了。   噢,也不全是背景板,迟一悬偶尔还是会和锦嫣仙子一起出现的,在万天佑的梦里,他们的任务就是秀恩爱,不停地秀恩爱。   郑九郎:……   如果此时观看梦境的是迟一悬本人,他会怀疑万天佑是他和锦嫣的cp粉,然而观看这一幕的是郑九郎,他憋了半天,却因为没文化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于是只能就这么憋着。   好在万天佑的梦里时间飞快,在这个梦里他还没别的事情做,就是每天给迟一悬带孩子,直到把三个孩子从小娃娃带成三个跟迟一悬长得一模一样的高大青年后,万天佑终于心满意足,从奶妈的位置上功成身退。   要说万天佑和樊蕙兰唯一的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觉得自己在修行上远远跟不上迟一悬,所以在万天佑的梦里,当迟一悬依旧年轻时,他也步入了衰老。   然而病床上,万天佑却没有半点不甘,他对修为似乎没有那么大的执念,全心全意想的都是别人,唯一的遗憾,竟然是没能看见三位小主子成婚生子。   “要是我能活久点,我就能继续给小主人带孩子了。”   郑九郎循循引诱:“错了,你的心上人是迟一悬,你怎么能希望他跟别人成双成对呢?情爱是占有,是欲望,你应当嫉妒他的妻子,杀死他的孩子,你应当报复他的无情!”   万天佑很懵懂地看着他,“情爱是这样的吗?”   一对上他清澈愚蠢的眼神,郑九郎心里就是大喜,看样子这小子比樊蕙兰更要单纯许多啊!   成功在望,郑九郎抑制不住地激动,“对,你如果钟情他,你就不会坐视他走向别人!他要是不从,你就要将他关起来,废了他的修为,让他只属于你一个人。”   万天佑迷茫地思索了一会儿,低低呢喃,“原来要这样对待心上人吗?可我……不想这样对东家。”   他想了想,忽然明悟,“原来他不是我的心上人!”   郑九郎:……   他吐血了。   此时梦境又一阵动荡,郑九郎以为自己能回到第一重梦境,一抬眼,却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到处是摩天高楼的地方。 第122章 第二更   “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开开让我撸撸~~”   迟一悬一边哼着歌,一边追着独耳兔子跑。他已经追了那兔子很久了,从夜里的鲲舟上,一直追到钢筋水泥的现代城市当中,神奇的是不但半点不觉得累,反而还精神百倍,有一种从捉弄毛绒绒的行动中获得能量的感觉。   然而这兔子跑得飞快,每当他以为能撸到手时,这兔子又嗖一下跑远了,这让迟一悬颇有怨气。   “没天理啊!现实里不招毛绒绒喜欢也就算了,怎么我自己的梦还不能做主了?”   迟一悬停下了脚步。   那只兔子似乎也跑得累了,发现他停下,它也就停了下来,正躲在一个消防栓后边,只是依旧瑟瑟发抖不停喘气,不知是吓得还是累的。   迟一悬远远盯着那只兔子,都已经追了这么久了,不把它撸到手他誓不罢休。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回忆起自己不是个凡人,自己是金丹修士,有修为,有技能!   那么技能对梦里的兔子有用吗?既然都这么想了,迟一悬理所当然这么试了。   他在原地站定,以一种深沉的口吻对着那只兔子道:“此物与朕有缘。”   趣味技能:伯乐之魂——您拥有一双伯乐的眼睛,能看见视线范围内具备千里马资质的人才,当锁定目标后并发动技能后,可令对方好感度提升,使对方加入本阵营的概率提升百分之五十。技能发动方式——用赞赏的眼神望着目标并说出:此人与朕有缘。   金丹之后,伯乐之魂升级了,不止能看见贤才还能看见美人,瞄准对象也不限于人,还能包括各种妖物等等,但成功概率还是百分之五十。   迟一悬自然没可能在一只兔子上看见贤才美人的标志,但并不意味着他就不能发动这个技能了。   虽然这个技能从来没使用过,但此时此刻,迟一悬用在梦中一只兔子身上,竟然半点不觉得违和。   技能发动后,那只兔子终于不再瑟瑟发抖了,当迟一悬再度靠近时,它甚至不再逃跑了,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一动不动,颇有人任君采撷的乖顺感。   居然真的能成功!   迟一悬大喜过望,赶紧上前撸毛绒绒,然而当他抱起这小东西时,他的世界忽然高清,自然而然看清了这东西的全貌。   根本不是他所以为的独耳兔子,而是一种从没见过的物种,有身子有四肢,但是没有眼睛耳朵嘴巴,那条被他误以为是耳朵的东西,是脑袋前的长鼻子,总而言之,长相非常怪异。   “我去,这什么怪东西!”   迟一悬下意识就将这长毛虫一样的玩意儿丢开。   下一刻,他就醒了过来。   窗外夜色依旧,鲲舟发出航行时细微的呼呼声,如同一条正在浅眠的鲸鱼。   迟一悬发现自己正斜靠在软榻上,引枕被他压出一个深深的凹陷,很显然他已经睡过去挺久了。   他觉得有点奇怪,工作不忙的时候,他习惯每天睡一觉,一般来说,只要困了他就会去床上,这还是他头一回在榻上睡过去,还做了个奇奇怪怪的清醒梦。   “我睡了多久?”   命器回答他,【您睡过去将近两个时辰。】   听见命器的回应,迟一悬微微松口气,命器在跟他说话,很明显现在他没在做梦。   【陛下,就在您入睡的同时,这鲲舟上几乎所有人都在同一个时间点入睡了。】   迟一悬神情一凛。“几乎所有?是多少?谁没睡?”   【郭千山、马弘宣和白经天。】   迟一悬:“除了他们,你确定这船上其他人都在同一时间入睡?”   【是的。】   这就很奇怪,每个人的入睡习惯和时间都是不同的,这是大家头一天上鲲舟,有的人会兴奋得睡不着,有的人会因为认床睡不着,还有人会用调息代替睡觉。所有人同时入睡是不可能的事情。   命器这么说,就是在提醒他,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入侵了鲲舟,但又没对船上造成任何损害,所以命器才没提别的事情。   提到“悄无声息”,迟一悬就不免想到了修士的命器。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纯粹靠命器发动的非攻击技能,才能达到这种防不胜防的效果,除了命器之外,无论是法宝还是术法,都会留下灵力波动,立刻就能触动鲲舟上的结界。   他走出舱室,神识扫了一下鲲舟上下,看见鲲舟上轩辕卫们睡得东倒西歪,而郭千山拍醒了好几人,正在喝斥他们竟然在守夜时睡着了。   见的确没什么别的异常,迟一悬才问:“会是白经天吗?”   命器分析道:【不太可能是他,他一直呆在房间里不出来,也没有理由针对朝歌。陛下,您在梦中是否见到了什么?】   迟一悬就把梦里那个奇怪的东西讲了。   【有没有可能,那是某个修士的命器?】   迟一悬啊了一声,“还能有这么丑的命器?”   要真是命器的话,那他在梦里发动技能二,会造成什么后果?   东辰洲,问星门。   洞府内的石床上,郑九郎猛然惊醒,身子一抬便喷出一口血来。   他脸色煞白,气息紊乱,面上满是惊骇之色。   就在刚刚,他被强行赶出了梦境,而他的伯奇,没能回来!   ***   鲲舟上,樊蕙兰半夜惊醒,却再也没能入睡。她气喘吁吁地坐起身,心绪似灯火明灭,起伏不定。   梦中经历清晰可见,先是与东家在房中幽会,听着那些不可能出自东家之口的甜言蜜语,就在她觉得怪异之时,她以为自己醒了,正在替东家打天下,可其实她依然在做梦。   梦里戎马峥嵘大半生,她修为停滞,日渐衰老。更多比她资质出众的新人出现在东家身边,他们共同求索大道,还有无限未来,而她寿元耗尽,死在病榻上。   梦是假的,可梦中那种体悟却是真的。回忆起梦中的遗憾与不甘,她只觉心口抽痛,疑心自己仍在梦中。   樊蕙兰无疑是钦慕东家的,那样人品贵重的修士从天而降,救下她性命,教导她修行,栽培她做天衣坊的掌事……如此可亲可敬之人,谁能不钦慕追随?   她自知配不上东家,于是将情意藏在心里,只默默做东家的臂膀,助他料理城中事务。   她以为自己和其他人一样,效忠东家的心纯粹无暇,即使掺杂了一点儿女之情,也是人之常情,年少慕艾,这是天理人伦,哪怕叫人知道,也没什么可羞耻的。   可是今晚这个梦,终于叫她明白,事实并非如此。   她想活,想活得长长久久,她想成为修士,不止是筑基,而是金丹元婴……乃至更高!   然而她的资质又不够出众,像她这样平庸的人,东极洲遍地都是,而能修成金丹的人,万中无一。   原来冥冥之中,她对此早有预料,于是心中对东家的钦羡之情中,竟然悄悄滋长了嫉妒。   原来她心里,竟然暗含着对东家的嫉妒!她怎么能去嫉妒东家?她怎么能嫉妒对她恩重如山的人!   原来那些她所以为的儿女情长,不过是私心作祟,不过是她无法面对自己嫉妒恩人的事实,才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这是爱慕。   爱慕?哈哈……   樊蕙兰自嘲地笑了几声,眼中盈满泪水,“原来我……我竟是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可我怎么能忘恩负义呢?”   可是她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   天亮了,鲲舟上的所有人都在苏醒。船上又热闹起来,没有人发现昨晚的异样。   迟一悬正低头推敲,听见敲门声,他头也不抬,“进。”   房门打开又合上,一个身影跪在面前,她说,“东家,将我逐出朝歌吧!”   啥?   迟一悬困惑地抬起了头。 第123章 第一更   鲲舟上四季恒温,月窗下一盆玉兰开得正盛,清雅的香气弥漫开来,让樊蕙兰紧张的心神舒缓了许多,也让她彻底下定了决心。   于是对着似乎被她惊住的人,她重复了一遍,“东家,请将我逐出朝歌。”   迟一悬面上的讶异毫不掩饰,他暗暗想,难道我做梦还没醒吗?   不过腹诽归腹诽,他还不至于分不清真实和梦境。   迟一悬放下笔,“先起来,再说说原因。”   樊蕙兰依言站起身,她清楚自己的心思是不光彩的,说出来,只会让东家对她失望而已,可她又明白,以东家的性情,如果她不说个清楚,他不可能放任她离开朝歌。   也罢,她本来就是个白眼狼,何必苦苦掩饰。   因此迟疑只是片刻,樊蕙兰很快将自己的昨夜的所思所想尽数吐露。可说完后,她并没有换得一身轻松,反而越发低垂了头,失魂落魄地想:东家现在该对我大失所望了吧!   然而预想中的驱逐并未到来,东家甚至没有露出任何失望不喜之色,相反,他松了口气般说道:“原来只是这样啊!”   樊蕙兰愕然抬头。什么意思?难道这对于东家来说,只是不值得介意的小事吗?   鼻头刹那酸涩,樊蕙兰落寞地想,也对,以东家的见识与阅历,她这点事儿,确实是不值得记挂的小事。   心中的不甘又翻涌起来,樊蕙兰将之压下,打算磕头跪谢后就此离去。   迟一悬却多看了眼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开口吩咐道:“你去帮我倒杯茶吧!”   樊蕙兰打算跪下的动作一顿,她下意识答应一声,走到旁边的茶台前为他斟茶。   迟一悬也转移到了茶台边坐下,开始享受樊蕙兰为他沏的茶水。   除了奶茶之外,用沸水泡开的清茶也是他的喜好之一,迟一悬让樊蕙兰坐下。   樊蕙兰不安地贴着椅边坐下,就听东家说道:“你说你对我心生嫉妒,可刚刚茶台上有三种茶,你却选了我最喜欢的一种。”   樊蕙兰:“这都是我做惯了的事情。”   迟一悬:“可是一开始,有谁告诉你我喜欢什么吗?”   樊蕙兰顿时哑然。   的确,他们这群人是同时遇到东家的,东家也向来不与他们说私事,他们当然没人知道东家的喜好。   直到有一天,裘平安从行商那里换来了几种灵茶,她将茶叶放进小宅后,发现其中一种茶用得特别快,于是后来,每一次添新茶叶,她都会先找东家常用的那一种。   可是那场奇怪的梦境,让樊蕙兰看清了自己的本心,她因此六神无主,只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在东家身边。   迟一悬看着她迷茫黯然的模样,他忽然抬手,从背包格里取出一件物品,“你看这是什么?”   樊蕙兰的注意力被转移到迟一悬手上,那是一块无事牌。所谓无事牌,就是表面光洁、没有任何雕琢的玉牌,这样的方形玉牌,通常寓意平安无事。   迟一悬在那块玉牌上注入了些微灵力,很快,无事牌上浮现出清晰的画面来,那是一片旷远的原野,一只薮猫带着孩子在野外捕猎。   薮猫辛苦蹲守了半天,终于猎到食物,但它只来得及吃两口,就被小猫抢走了猎物。小猫狼吞虎咽地啃食着,丝毫没有要跟母亲分享的意思。   然而那只薮猫只是看了看猎物,舔了舔嘴巴,却半点没有跟孩子争抢的意思,将辛苦猎来的食物让给孩子,它自己则慢慢舔舐着孩子不喜欢吃的部位。   迟一悬:“你看见了什么?”   樊蕙兰微微蹙眉,“一个不孝顺的孩子。”   迟一悬手指在那玉牌上一点,同样是这样一对母子,母亲在狩猎中受伤,曾经抢食它猎物的小薮猫自己出去打猎,它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狼吞虎咽地霸占食物了,而是将猎物让给受伤虚弱的母亲,自己则在一旁流口水。   迟一悬:“现在呢?”   樊蕙兰哑然。   迟一悬又给她看另一段影像,画面中是一头豹子和它的一对儿女,两个孩子天天打架,一旦母亲对谁比较偏爱,另一只就会气急败坏地冲上来将另一个撞开,然后同胞间彼此斗个半天,它们的母亲则在旁边晃着尾巴悠闲看着。   迟一悬问:“你看到了什么?”   樊蕙兰拧着眉道:“自私与嫉妒。”   她话音刚落,画面又是一转,这对豹子兄弟或者姐妹,在外敌来袭时,没有一个趁机把平时与自己争夺母亲宠爱的同胞弄死,相反,它们相护守护,对着敌人发出稚嫩的吼叫,直到坚持到母亲回家。   迟一悬:“这次,你又看见了什么?”   樊蕙兰嘴巴张了张,神色茫然。   迟一悬这才收起玉牌,说道:“你读书识字,书上教你,亲人朋友间要温良谦恭,友爱礼让,但凡嫉妒、怨怼,都是错。”   樊蕙兰问:“这难道不是错吗?”   迟一悬却是一笑,“你能这么想,岂不正说明你心地纯善?”   樊蕙兰苦笑,“东家,我哪里有您说得这样好。”   迟一悬:“你对标的好,是圣贤书里的那种好,可我们都并非圣人。我们像你刚看见的薮猫豹子一样,有私心,有嫉妒,可也有血脉之亲,有同胞之爱。永远无私心,无嫉妒,那是神,那不是人。”   这番话让樊蕙兰心头猛跳,她情不自禁地问,“那东家也有私心,也会嫉妒吗?”   迟一悬不假思索道:“那是当然。”   樊蕙兰没有说话,可面上神情分明在说不信。   迟一悬以前其实没怎么留意樊蕙兰,在他眼里,樊蕙兰只是一个挂着“樊蕙兰”铭牌的员工,她的面貌在他心里是模糊的,远不如裘平安、马弘宣、卢文星、郭千山这几人清晰。   可是此时此刻,樊蕙兰在他心里的面貌终于清晰了,他开始觉得这个女孩子有些可爱起来。   迟一悬又往茶壶里注入沸水,摆出了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我的私心,就是朝歌,只要朝歌能欣欣向荣,不断扩大,我就高兴。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必要时我可以用任何手段。我并不像你们想的那样,单纯为了救苦救难。”因为这就是他的修行方式啊,当然,这一点就没必要透露出去了。   “我当然也会嫉妒,比方过年那一晚,我就嫉妒你们能与亲人团聚。”   在樊蕙兰讶异的目光中,他继续道:“你要离开朝歌,是因为你以为你的嫉妒会害了我,会害了朝歌是吗?”   樊蕙兰抿着唇点头,可是想到刚刚看见的那对豹子,她又迟疑了。   “当你心生嫉妒时,你想的是什么?是要杀了我取而代之吗?”   樊蕙兰惊恐地看着他。   迟一悬道:“你说你是在梦里看清了自己的本心,那你的不甘嫉妒,是从什么时候起的?是从一开始就有,是几个月前,还是最近?”   樊蕙兰小声道:“以前就有些苗头,可我不知道,直到前两天,郭大哥说您的年纪不满三十,一想到您的年纪跟我差不多,我就……”她欲言又止,还是慢慢道:“您曾经说过,您没有师门,全靠自己修行。”   若是东家有师门也就罢了,可他没有师门,意味着他生来就天资卓越,一想到相仿的年纪,东家已经是金丹真人,而她连筑基的机缘都不知道在哪里,心里就分外苦涩。   “东家,马弘宣说在您眼里人人生而平等,可是我看不到,看不到啊……”   樊蕙兰无比苦闷。   若非她跟了迟一悬,若非迟一悬一直以来有意无意的引导,樊蕙兰也许不会有这样矛盾的情绪。   “马弘宣说得没错,可平等不表现在外,而表现在内。”迟一悬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和心脏,“在脑子和心灵。”   在樊蕙兰震撼的目光中,迟一悬道:“脑子让每个人都能通过学习掌握自己不懂的知识,心灵让每个人都能拥有喜怒哀乐。这是上天赋予我们生来就有的平等。”   “至于修为,容貌、财富……这些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迟一悬一顿,差点忘了这个世界死了还能有鬼魂。   他转而道:“这些外物都是后天带来,你怎么就知道将来到不了那个层次?譬如宋典来,他比你们都早筑基,还拜入了霸刀门,可他还不是陨落在我手中?”   至于不甘与嫉妒,那就更不需要担心了。   “我们的祖先,曾经像那些动物一样,在狩猎与被狩猎中挣扎着生存繁衍下来,祖先心中的不甘与嫉妒,促使他们摆脱了猎物的身份,成为了这片天地的主人,在这片大地上建立城池,而肉.体远比我们强大的野兽妖物,却依旧茹毛饮血,只能成为我们的猎物。”   “这是刻在我们体内的本能,是祖先赋予我们的生存智慧,只要这不甘与嫉妒是催人向上,而并非残害手足家园,你又何必因此而痛苦?”   樊蕙兰愣愣看着他,恍然明白昨夜的纠结与痛苦,竟是作茧自缚。   迟一悬拍拍她的肩膀,笑道:“有不甘是好事,有嫉妒也没什么。实在无法排解,就继续保持,我等着你能与我交手那一天。”   ***   另一间舱室内,白经天正无聊地数着珠子,忽然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不由看向另一侧舱室,“朝歌有人要筑基了?”   不过是筑基,他看了眼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谁知刚刚数了两颗珠子,船上又传来有人筑基的动静。 第124章 第二更   樊蕙兰走后,命器的声音响起,【陛下,您有时候沉稳起来的样子,真是十分帅气。】   迟一悬坚决不同意它这个说法,“什么有时候,我从小到大都很沉稳好吗?”   命器沉默了。   迟一悬不悦蹙眉,“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对此,命器没有恭维,也没有反对,而是道:【我有权保持沉默。】   迟一悬毫不犹豫道:“我宣判你没有沉默的权利!”   命器:【好的。】   它看起来真是没有什么脾气的样子,但迟一悬知道,他的命器有时候也挺小心眼的。   他没憋住笑了笑,然后又坐回了书案后,开始思索今天发生的事情。   说实在的,樊蕙兰那点事,在迟一悬看来的确不算什么事。   他不是第一次当老板,也不是第一次感受到员工的小情绪。   刚刚毕业开公司的那阵,就有员工嫉妒他是个富二代。   ——要不是他爹妈有钱,怎么轮到他当老板?   当时意外听到这句话,迟一悬还挺委屈的,心想自己开出的工资待遇在业内算是非常好,员工怎么可以对他有这种不正面的情绪。   他很生气,回家就把这事儿说了,表示自己要找个机会把这人炒了。   当时妈妈就问他,“这人是违反劳动合同还是违反规章制度了?”   迟一悬摇头,“都没有。”   爸爸就道:“那你凭什么炒了他?不要滥用老板的权力啊!”   迟一悬当时心里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但他嘴上还不愿意服气,甚至对爹妈也有了点小意见,觉得他们没站在自己这边。   爸爸看他不高兴,就道:“这事儿很明显,人家是为了钱才来上班的,对你有点小情绪怎么了?只要人家干的活对得起工资就行了,国家可没有规定员工必须对老板毕恭毕敬啊!”   妈妈就笑,“有句古话说得好,轻财足以聚人,律己足以服人,量宽足以得人,身先足以率人。你才第一步,可有得走呢!”   ——轻财足以聚人,律己足以服人,量宽足以得人,身先足以率人。   这句话当时就刻在了迟一悬心里,他回去反思了几个小时,把自己对那名员工的负面情绪消解掉,然后回去正常上班。   之后他就重点关注那名员工,内心甚至有点小阴暗,想着抓这个员工错处,光明正大把他炒了。然而那名员工在工作上非常出色,交给他的每个任务不说都尽善尽美,但也细心周到没有出现错误,对公司项目的推进有不少功劳。   迟一悬当时甚至有点小失望。   当时他的世界观颇有点非黑即白的意思,他觉得一个好人怎么会嫉妒别人,而一个会阴暗嫉妒的人,怎么可能会踏实工作呢?   结果这个员工的行为打破了他狭隘的认知。   他开始审视那个人,也审视自己。   然后他才真正明白自己之前想要炒了他的行为,有多么像一个傲慢自我的独裁者。   自己怎么变成这副自负的样子?他当时惊出一身冷汗。   尤其是当他意外得知那个员工家境贫寒,一路靠着打工兼职才完成学业时,他不禁庆幸自己当时听了爹妈的建议,如果当时他滥用权力炒了这个员工,那他的公司不但会损失一名干将,那个员工也会因为被炒而陷入一段时间的困顿。毕竟好公司基本都会背调,让人知道他是因为言论不当被辞退,他很难再找到好工作。   这是两败俱伤的行为。   后来还发生了一件怪有意思的事情,那名员工在公司里因为嘴上没把门得罪了人,那人就当面告状,说他之前发表过对老板的不正当言论,还拿出了录音证据。   当时现场鸦雀无声,那人脸都白了。   但那个时候,迟一悬的心灵已经很平静了,他当时还开会说了这件事,表示自己欣赏那人的工作能力,也不介意大家对老板有情绪,并且捍卫大家在下班后的言论自由。   当时那些员工脸上的神情,他记了很久。   再后来,项目完成,准备进入测试阶段时,他组织大家去聚餐,那名员工喝多了抱着他哭,说他没遇见过这么好的老板,感谢老板大度不跟他计较,发誓自己以后加倍努力工作。   “那时候我就知道,我真正得到了这个人。”   命器听完他的叙述,回应道:【您这种说话方式,恐怕会叫人产生误会。】   迟一悬:“你是人?”   命器:【……不是。】   迟一悬拍手,“那不就得了!”   因为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当听完樊蕙兰的解释时,他完全不慌,甚至有种“我终于又有发挥舞台”的愉悦感。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不对郭千山这些人抱有多大的期待,那时候朝歌什么都没有,他让郭千山等人出去打猎,还要让命器去监视他们会不会反水。   仓廪实而知礼节,生在现代社会和谐家庭里的他都难免有些阴暗心思,更何况是这个残酷世界里的原住民呢?   要求这些从底层出来的人拥有高尚的品德,让他们完全不自私,不嫉妒……那根本就是强人所难。   某种程度来说,迟一悬对待他们,远比老家那些人更宽容。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作奸犯科,那么即使做点小坏事,也不打紧。   “其实我还算很幸运,樊蕙兰发现了自己的负面情绪,却没有隐藏起来,而是当面陈情,担心伤害到我,她还想离开朝歌。她其实没有自己所以为的那么糟糕,是个很可爱的姑娘。”迟一悬如此评价。   【如果今天她没有来找您,也许她对您的复杂心思会渐渐朝着负面情绪倾斜,直到某一天做出害人害己的事情。但经过您的开解,她的负面情绪应该能消解了,某种程度上来说,您拯救了一个未来可能堕落的人。】   【您的恢弘大度令人折服,我想经历过今天的事情,她应该会彻底爱上您了。】   迟一悬却道:“我忽然发现有一个名字特别适合你。”   命器当即感兴趣,【您请说。】   迟一悬吐出三个字,“恋爱脑。”   命器:……   它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陛下,我说的也许是亲情之爱,同胞之爱,甚至对偶像的爱,为何您每次总能定位为男女情爱呢?】   在迟一悬的沉默中,命器轻声慢语下了结论:【所以,究竟谁才是恋爱脑呢?】   迟一悬:……   他心里咯噔一下,不敢置信自己居然说不过命器!   ***   鲲舟上传来的两股突破气息引起了大家注意,郭千山等人很快发现是万天佑和樊蕙兰。   “竟然是他们先突破了。”仍旧是练气圆满的莫铃兰有些感慨。   马弘宣道:“也许是鲲舟航行时的见闻让他们有所感悟。”   众人纷纷点头,在天上飞,跟在地上跑的感觉是全然不同的,尤其这一路他们看见不少奇山异景,能让两人顿悟也是正常的。要不怎么说想要晋升就得多见世面多历练呢!   卢文星有些羡慕道:“不知他们要闭关几天,现在就得想想该送什么贺礼了。”   白经天从船舱里出来,扫了一眼甲板上正在说说笑笑的朝歌人,然后一回头,就迎面对上了迟一悬的视线。   迟一悬笑眯眯地看着他,“这几天都没好好招待白少主,趁现在有空,不如去我房里坐坐?”   白经天欣然答应,两人一边喝茶一边聊天,惊讶地发现彼此都是美食爱好者。   白经天聊得兴起,还从储物袋里掏出了自己钟爱的美食分给他,“这是北极海内一种海藻做的包子,你尝尝。”   摆在面前的是一碟尚且温热的水晶包,迟一悬尝了一个就惊为天人,觉得自己之前的灵食都白吃了。   “从今天起,它就是我最爱的吃食,没有之一!”   看到迟一悬毫不掩饰的喜爱,白经天之前对迟一悬的那点不满散去,甚至觉得自己找到了志同道合之人。   在长生界太多辟谷的修士了,像他们这种沉溺口腹之欲的还算少数。他又掏出了一堆美食与迟一悬分享。   两人对坐吃完了满满一桌子美食,最后白经天得到了迟一悬亲手制作的奶茶作为赠品。   白经天:“这种饮子倒是从没见过,别有一番风味。”   除了聊美食,两人还不可避免地聊起了正在船上突破的那两人,“我听说朝歌内的人都是由你指点修行的?”   迟一悬摆手,“那么多人,我哪里指点得过来,都是他们自己有天分,偶尔我看见了就点拨一下。”   樊蕙兰的突破他可以确定自己起了作用,毕竟樊蕙兰的命器与其说是绳子,不如说是丝线,她因为道德上的瑕疵作茧自缚陷入痛苦中,他解开了她的心结,樊蕙兰因此顿悟晋升很合理。   至于万天佑为什么也突破,他觉得应该是个巧合。   两人聊了大半天,等分开的时候,白经天还道:“等比试结束,我就带你去霸刀门,我们霸刀门内有一种灵植,当菜吃风味独特,你一定喜欢。”   霸刀门……迟一悬笑了笑,与他友善分别。   送他出门后,迟一悬关上门,道:“确定了,昨晚袭击的不是白经天。” 第125章 第一更   在樊蕙兰进来之前,迟一悬就与命器猜测过昨夜那场悄无声息的敌袭来自哪里。   长生界修士间的攻击手段无外乎就那么几种,法术、法器、命器。   通常来说,无论是动用法术还是法器,都会产生灵力波动,修士感应到灵力波动,就跟凡人听见声音差不多,波动强,声音就大,波动弱,声音就小。而判断灵力波动的距离远近也跟听声辩位一样是修士的本能。   但命器不一样,当修士发动命器时,就像路边一棵草在摇摆,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都很难判断附近在动的是命器还是一棵草,因为没有灵力波动。而天地间气流循环,万物都在变动,修士不可能时时分辨警惕。   因此如何预防被别人的命器悄无声息暗杀,每个修士都有自己的心得。   护体灵光就是最基础的一种。就像召唤出命器后自然而然就学会了如何修炼,当一个人筑基后,他自然而然就知道该如何生成屏障用以自保。   护体灵光并非简单的防护罩那么简单。   打个比方,如果每个修士都是一只小蜘蛛,那么护体灵光就是他织出来的一张网,当有命器近身袭击时,就好像外物落入蛛网中,在力的相互作用下,蛛网产生的震动会将信号迅速传递给蜘蛛,以便它及时出现消灭敌人。   不过每个人都知道命器等于自己的修为,如果命器受损,修为也会大跌,因此除非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否则很少有人会直接将自己的命器甩出去对打——攻击类命器除外,比如郭千山的斩鬼刀。   而且攻击类命器大多自带煞气,容易被修士察觉。   所以,修士们行走在外,通常习惯使用术法与法器,就算是依靠命器领悟出来的技能,大家也很少使用,长生界的残酷生存法则,自然而然就令他们领悟到保留底牌的重要性。   当然,命器也并非万能,比方命器无法隔着结界施放。如果是在结界外,也是会触动防御阵法的。迟一悬拿到鲲舟之后,就用他从黄金印上学来的知识,把鲲舟的防御阵法改良了一遍。现在这个结界的强度虽然远比不上黄金印,但也足以抵挡寻常金丹,金丹修士的命器,当然也可以拦下。   昨晚的袭击悄无声息,没有触动鲲舟上的结界,也不是攻击类,没有攻击类命器自带的煞气,连他的神识都没惊动,说明那个人是在结界内施放的命器技能。   可这艘船上就只有白经天一个外人。   要么是白经天动手,要么就是朝歌内部出现了叛徒。   那么问题来了,这个敌人为什么只让朝歌的人集体入睡呢?   得益于发达的现代网络,迟一悬十分擅长开脑洞,他怀疑那个敌人的目的是在梦中偷取情报。   那么又产生了新的问题,如果是偷情报,昨晚郭千山和马弘宣、莫铃兰没有睡,睡得死沉的基本都是那些修为较低的轩辕卫。   从这些轩辕卫身上能得到的情报,城门口卖菜的大妈大抵也能知道。犯得着费这么大力气?   就在他准备把大家都喊来询问的时候,樊蕙兰来了。   樊蕙兰说得很详细,她说她在梦中寿元耗尽老死病榻,说有个面貌模糊的人让他杀掉迟一悬。   “樊蕙兰以为这是她心里的恶念,因此把自己的负面情绪想象成了洪水猛兽。生怕自己再留下来就要动手杀人了。现在想想,那个企图在梦中洗脑她的,也许就是那个长鼻虫的主人。”   那么事情就很好解释了,昨晚悄无声息袭击鲲舟的人,并非为了情报,而是为了挑拨离间,企图通过改变樊蕙兰的潜意识,让她背刺迟一悬一刀。或许他想要挑拨的不止樊蕙兰一人,只是中途失败了。   “刚刚跟白经天同桌吃饭,我观察了他很久,他的状态很好,不是他做的。”   正常修士,命器被别人拘走,多多少少也要重伤。白经天看起来半点事儿没没有。   【那么,会是问星门的人么?】   “那么问题又来了,问星门的人是怎么隔着结界施展命器技能的?”入梦的本事显然就是那个长鼻虫的技能。   要不是鲲舟到手后他仔细检查了好几遍,又改造了一遍,将问星门留下的痕迹扫荡一空,他都要怀疑问星门在鲲舟上做了什么手脚。   既然不是白经天,剩下的就好查了。   迟一悬为了以防万一,打算让船上所有轩辕卫都把命器掏出来给他过一遍。   命器道:【陛下,是不是有些不妥?船上有百名轩辕卫,您一个个看过去,需要耗费不少时间。不如让郭千山等人先筛查一遍。】   命器说得有道理,这次检查,本来就是看看有没有人隐藏真正的命器,要是这当中有谁拿不出命器,那就能确定目标了。   但……“我还是得亲自看看。”   迟一悬直觉这里头没这么简单。   片刻功夫,鲲舟上所有轩辕卫都被集中到了甲板上。   郭千山朝着坐在软椅上的迟一悬道:“东家,人都在这里了。”   城主平时深居简出,轩辕卫们见过他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因而此时忽然被唤过来,人人都有些紧张。   他们一个个挺直了腰板,竭力将最精神的一面展现出来。   然而下一刻,他们脸上的敬畏与兴奋,全都被冰冻住。   只因城主冷淡宣布了一件事,“昨夜鲲舟上有敌袭,现在这个敌人也许就隐藏在你们之中。”   哗的一下,轩辕卫在呆滞过后,集体躁动了起来,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警惕,看着周围同伴的眼神也露出怀疑。   郭千山等人先是吃惊,然而想起昨夜值守的人不合常理睡死过去的事情,也提高了警惕,目光在面前这群人身上不停逡巡,试图找出那个叛徒。   不安的氛围弥漫,莫铃兰道:“可是,这百名轩辕卫,全都是从内城选出,他们对东家再忠诚不过,怎么会有人投敌呢?”   听到这话,忐忑的众人纷纷目露期盼,没人觉得自己是叛徒。   卢文星则把怀疑的目光不停扫来扫去,“东家对你们恩同再造,谁要是背叛了朝歌,我就把谁碎尸万段!”   郭千山单手按照卢文星肩膀,止住了他身上沸腾的怒意和戾气,说道:“这些人的身家背景都是清白的,他们的家眷也都在城里做事,我相信,就算有人心思不单纯,也不会傻到做这种万人唾骂的事情。”   马弘宣道:“我也相信这批人都是忠诚之士,但这世上稀奇古怪的命器和术法浩如烟海,也许就有人用什么手段替换了某个人。文星,郭兄弟说得对,还是不要急着下定论。”   马弘宣的说法也是迟一悬怀疑的点之一,不过迟一悬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小,毕竟如果要替换掉一个人,敌人通常会将这个人杀掉以防万一,然而朝歌内每个子民都是一个点数,至今为止他的活点数就没少过一个。   “总而言之,先验看吧!”   轩辕卫于是自觉按照朝歌的规矩排队上前。   有的人自认清白,主动往前排走,希望尽快扫清嫌疑;有的人担心自己不知不觉被敌人下了什么咒,神情里便透出畏怯;还有人拳头攥得死紧,哆哆嗦嗦的,却也坚定地往前走去。   他们中间或许有很多胆小的人,但没有一个人想做朝歌的祸害。迟一悬看着他们畏缩却又坚定的神情,都怀疑他们随时能剖开肚子向他证明没有藏私。   迟一悬神色缓和了些,“不必担心,只是看看你们的命器。”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半晌后,迟一悬将所有人的命器看了个遍,没发现任何异常。   见他神情凝重,甲板上所有人的神色也跟着局促起来。   甲板上的动静自然引起了白经天的注意,他过来问了两句。   迟一悬既然确定不是他动的手,也就稍稍透露了一些。   白经天皱了皱眉,“你是说,你们做了奇怪的梦。”   迟一悬点头。   白经天若有所思,其实昨晚他就注意到了异常,只是觉得问题不大,所以也就不去理会,他不信迟一悬这个来历神秘的家伙控不住场子。   今天一切风平浪静,他原本以为没事了,没想到竟然听见这么离奇的事情。   悄无声息催人入梦,还能在梦里动手脚,幕后之人这手段倒是跟某个地方有些相关,要不要告诉他呢?   白经天目光闪了闪,还是有些舍不得迟一悬这么好的饭搭子。于是道:“虽然我从没遇到过这种事,不过我曾经在无忧宗看过一些典籍,倒是可能跟这事儿沾个边。”   无忧宗所在的仙洲,是迟一悬至今都没踏足过的地方,不过即使他去了也没用,毕竟命器无法扫描被结界笼罩的地方。   目前为止命器在扫描到的知识基本都是仙洲中下层的,真正上乘仙门里的典籍,迟一悬还无缘看上一眼。这也是散修的局限了。   他闻言很感兴趣道:“请说。”   白经天轻咳一声,“不知道迟道友有没有听说过华胥界?” 第126章 第二更   命器适时在迟一悬耳边解释道:【传闻,长生界上古时代有一帝王于梦中游历华胥氏之国,称其内变幻莫测,盖非凡间之地,疑是仙界。】   迟一悬心里嘀咕,这跟老家黄帝梦中游历的故事有些相似啊!   说起来,长生界许多地方,比如文化语言,都跟老家很相似,迟一悬十分怀疑这是老家的平行世界,只不过科学树点成了修仙。   他微微颔首,“我只听说过华胥一梦。”   白经天道:“其实哪怕我今天不说,等将来迟道友晋升元婴,也许也能观想到。”   迟一悬从善如流地从背包格里掏出桌子椅子请白经天坐下,还给他倒了奶茶。   白经天毫不客气,一撩衣摆坐下,先灌了一大口奶茶,然后才道:“听说迟道友没有师承,也不知有没有人跟你讲过这些,今天我索性就从头说起。”   “我想迟道友应该明白,命器与魂魄的关系。那你可知,自己的魂魄在哪里?”   迟一悬很感兴趣,“不是在身体里吗?”   白经天摆手,“身体不过是一个躯壳,有了这个躯壳,我们才能畅行十四洲,如果躯壳损坏,魂魄没有了依附,就会像浮萍一样四散漂流。”   迟一悬:“不是变成鬼了吗?”   白经天理所当然地点头,“魂魄有灵,那就不是鬼,而是一道意识清楚的灵魂;魂魄无灵,残暴嗜血,那才是鬼。”   迟一悬眼前猛地闪过宋典来的恶鬼形象,目光同时下垂,瞥了一眼自己脚下的影子,他缓缓道:“我从没听过这个说法。”   白经天:“没听过正常,这只在上三宗的典籍内有记载,我娘……门主长老他们也知道,只是轻易不外传。”   迟一悬看了眼周围的百来人。   白经天笑得颇为不羁,“没事,你约束好他们,不再外传就是了。”   在这个知识垄断的世界里,白经天这个霸刀门的少主居然这么慷概,倒是让迟一悬有些意外,“那这跟华胥界有什么关系?”   只听白经天继续道:“华胥界不存于现世,只有灵体方可进入。”他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将关于华胥界的记载娓娓道出。   迟一悬听了一会儿,听明白了,“也就是说,清醒时,灵魂受限于肉.身,只能感应现世,而入睡后,魂魄中的一点灵体会无意识四处飘荡,但因为身体还活着,灵体无法离开太远。”   迟一悬还打了个比方,“比如每个人入睡后都有一座看不见的宅子,门外就是华胥界,但元婴以下的人没有钥匙打不开这道门,所以入睡后灵体只在宅子内游荡。”   白经天拊掌,“不愧是迟道友,你这么一比喻,可比我在书上看的简洁明了多了。”   他接着道:“听闻华胥界内异象万千,还有助于修行突破。因此每到夜晚,就会有无数灵体入内游历。但华胥界内也极其凶险,若是不到元婴,一出门就有可能被其他灵体吞吃掉。”   可是不到元婴,也开不了那道锁啊!   迟一悬眼皮一跳,若有所思,“这就是说,昨夜入梦之人,强行在宅子里开了道门进来?那是元婴期?”   白经天一脸探究:“迟道友好好想想,是否得罪过什么人?”   迟一悬笑着反问:“白少主可是督战使者,若是问星门悄悄使诈,白少主可要为我们讨回公道。”   白经天喝着奶茶,心情颇佳,“迟道友放心,若真的是问星门门主所为,仙盟绝不会姑息。”   他说着,还十分踊跃要帮忙验证,“迟道友,我传你个法子,只要将他们的脑袋打开,就能看见他们的宅子有没有被人留门了。”   打开脑袋?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轩辕卫的脸色都白了。   眼见那位白少主无声与城主传音,而城主略略点头看向他们时,他们的脸色更白了。   甲板上静默了片刻,终于有人率先走了出来,是夏有辛。   她来到城主面前,视死如归般起头,“城主,我也不知有没有被开过门,所以先开我的脑袋吧!”   夏有辛一领头,陆陆续续也有其他人抱着必死的决心凑上前,有的人害怕得都要晕过去了,却还强忍着恐惧来到城主跟前蹲下,因为城主不让人跪他。   迟一悬从他们的眼中看见了誓死守护朝歌的决心,这些人明显有犹豫,但在短暂的迟疑后,还是选择走上前,他们唯恐自己会给这艘鲲舟以及朝歌带来祸害。   迟一悬嘴角翘了翘,“一个一个来太麻烦,干脆一起吧!”他一抬头,刚刚从白经天那里学到的术法施展开,丝丝缕缕的灵力水波般轻柔涌出,笼罩在这些人的身上。   他闭着眼睛,神魂出窍了半截,清楚看到其中有一个人身上显出了外来者留下的痕迹。   “找到了。”迟一悬抬手一招,人群中的齐剑就被一股力量牵引着飞到他面前。   “好了。都起来吧!”   齐剑哆嗦着睁开眼,发现自己脑袋没开花,所有人的脑袋也没开花,这才劫后余生般摸了摸自己头顶。   旁边传来马弘宣温润的声音,“一群傻瓜,以为东家真会给你们开瓢吗?”   轩辕卫们脸上都显出赧然之色。   白经天显然很意外,他问迟一悬,“你怎么驯的?他们这么听话?连死都不怕了。”   白经天这话说得跟训宠物一样,让迟一悬嘴角抽了抽。   “等处理完此事,我再向白少主道谢。”   白经天闻言倒是体贴,让他好好封住手下的门,别再让人偷偷入梦来。   迟一悬颔首,拎着齐剑回了舱室。   白经天刚刚教给他的,是一个查看神魂的办法。金丹期就有神魂出窍的能力,但迟一悬从没尝试过,也一直没机会尝试,自然对此很陌生,白经天刚刚教他的,是其中一个应用小技巧。   因为修士到了金丹中期,基本都能掌握这个术法,因此不算什么不传之秘。不过白经天也帮他少走了一些弯路。还是得找机会感谢人家。   迟一悬以前看仙门各种不顺眼,尤其是害过何念远的霸刀门,更是他要重点清算报复的对象,但自从认识步惊寰后,他对仙门中人略略改观。不再把每个仙门中人都看做贱货。   白经天这么友好,倒是他可以团结的对象。迟一悬决定跟白经天尽量交好。   迟一悬施法帮齐剑把神魂上的那道门关上,还给上了两把锁,确保不会再有人能随便开门入梦后。他就问他这段时间有没有做奇怪的梦。   齐剑绞尽脑汁回忆道:“前天晚上,我梦见我娘带了个陌生人来找我,也看不清脸,会不会是他?”   迟一悬又问:“昨晚呢?有没有再梦到那个人?”   齐剑仔细回忆,摇头,“没有,倒是梦见我在鲲舟上走来走去,还去樊掌事和万左使门前看了看。”   破案了!   只是迟一悬没想到万天佑也被盯上了,想到和樊蕙兰几乎同时顿悟突破的万天佑,迟一悬眉毛微微扬起。   齐剑走后,舱室的门关上。   命器道:【陛下,白少主显然误会了。您是有意的?】   迟一悬理所当然一点头,“不让他误会是元婴期来开门,难道要让他知道我拘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命器?”交好归交好,交浅言深就是蠢了。   不过白经天的启发,确实让他间接学会了不少新的技巧。   神识沟通神魂,再用灵力辅助,迟一悬只觉脑子微微一沉,紧接着,他手中就出现了一只粉色长鼻虫。   那东西在他手中瑟瑟发抖,却也不敢逃,缩成一团,明显十分害怕他。   命器赞道:【举一反三,一通百通,不愧是陛下,如果这天下的聪明智慧有十斗,那么天下人共分一斗,只您独占九斗。】   迟一悬早已习惯了命器的夸奖,即使它的赞美时不时推陈出新,他也学会不再扣脚趾了。   “这样看,这人命器的局限还是挺大的。没有我们之前所想的神秘莫测。”筑基期的他不敢入侵,只敢侵入练气期的,而他这个金丹,轻轻松松就在梦里把对方的命器扣下来了,也不知那人现在是不是在吐血。   更重要的是,今天还通过白经天解锁了新知识,算是收获颇丰。   捏了捏手里这团粉东西,迟一悬将它锁进了自己的背包格中,而后轻声对脚下的影子道:“步惊寰,之前在幻境里,你屡屡遮掩命器的夺取方法,却没想到我阴差阳错自己拘了个命器回来吧!”   脚下的影子似乎动了动,又似乎没有,一片安静。   迟一悬喃喃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走入歧途的。”   接下来的一两天,他给鲲舟上每个人的门都上了锁,要不是樊蕙兰和万天佑闭关还没出来,真想给他们的门也挂上几把锁。   第三日的凌晨,朝歌的鲲舟终于抵达了问星门。   此时问星门附近早有闻讯而来的修士蹲守,等着现场观看朝歌这个凡间小城怎么攻打仙门。   白经天则熟练地甩出了瞬息留影镜,镜子悬浮在山门上空,散发着熠熠清光。   与此同时,其他仙洲的修士纷纷涌入万虚境,观看人数比第一场比试时还多。   “你们说朝歌这回能赢吗?”   “肯定赢不了,上一次是占了地势和阵法的便宜,这一回肯定打不过问星门。”   “嘿,反正我押注问星门赢,朝歌能赢一次是运气好,这回问星门可不会让他们轻松过关。”   “我也押了问星门,问星门中筑基弟子都有几十号了,金丹长老好几个,掌门还是元婴修士。朝歌有啥啊,筑基才两个。”   “我去,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朝歌鲲舟上,有两人筑基成功了!”   “什么?临阵筑基?还是在鲲舟上?” 第127章 第一更   问星门的阵法结界前,曾经属于问星门的那艘鲲舟上挂上了朝歌的旗帜,淡紫色侧板上篆刻的阵法纹路兀自灵光流转。   在围观修士的眼中,这艘鲲舟上空灵气汇聚犹如漩涡,分别朝着船上两个方向灌注。剧烈的灵气波动使得鲲舟微微震荡,舟上代表朝歌的红旗也在气流当中高高扬起。   附近山林内的飞禽走兽仿佛也感知到了什么,向着更远的地方避让。   没多久,晋升时引发的异像消失,当朝歌彻底从谷中跃出时,朝歌多了两名筑基修士。   一男一女,俱都气息圆融,根底扎实,明显不是依靠筑基丹突破。   看见这两个新的筑基,观众议论纷纷。   “朝歌这是在示威吗?在人家家门口突破?”   “这也叫示威?你憋着不晋升示威一个给我看看?”   “贫道忽然有种不妙预感,该不会这一轮朝歌又赢吧?”   “绝无可能!朝歌也就多了两个筑基,又不是两个金丹,左右不了局面。”   问星门前,白经天抛出一件法器,那法器是一朵素色莲花,灵力催动后花瓣张开,散发着青色灵光。莲花在问星门门口绕了一圈,问星门的护山大阵当即亮了起来,显现出一个淡紫色的结界。   “这是什么法器?看着怪好看的。”   “这你都不知道?在万虚境里没看见?”   “道友见笑,我还没进过万虚境,听说这场比试有些稀罕,又身在东辰洲,这才赶过来观看。”   “那你可得看仔细了,这是造化宗所出的玄级上品法器清净莲。据说能辨识所有地级以下法器、阵法、灵植等等。闻道大会每场比试开始前,都要用清净莲测一下,以防有人作弊。”   在围观修士的低声议论中,清净莲收拢花瓣,飞鸟般落回白经天手中。   白经天看了一眼清净莲,而后宣布道:“问星门护山阵法原为玄级上上品,如今已根据闻道大会规则下调为玄级中品。比试开始——”   话毕,白经天将清净莲收入储物袋中,而后坐在鲲舟上,等着看朝歌攻山。   问星门内也在等着朝歌攻山。   门派大殿内悬挂着一面能看见山门前景象的巨大水镜。   掌门孙灵岩与剩下两名金丹长老坐在门派议事殿中观看着清净莲验查山门结界的那一幕。   眼看清净莲什么也没发现,一名长老哈哈笑起来,“这次就让他们看看我问星门的结界有多厉害。”   不错,问星门在阵法上做了手脚。   闻道大会每场比试前都有清净莲测试,然而这世上哪里有完美的法器?更何况清净莲再厉害,也只是玄级上品,想要避开清净莲做手脚,虽然难了些,但并非毫无办法。   孙灵岩见状也满意地点点头。   在场三人,没有一人因作弊而感到不安,在他们看来,只要没被抓到,就不算作弊。   第一场比试时,朝歌肯定也作弊了,否则不可能有那么强的玄级阵法。   孙灵岩放下心,侧头看向立在一旁的郑九郎,“事情都办完了?”   郑九郎面上看不出半点异色,反而还笑道:“掌门放心,一切顺利。”   孙灵岩抚须看着眼前山门前的情景,眼底满是冷意。   此时此刻,不止是东辰洲,其他仙洲的修士也在关注这场比试。   毕竟仙门与仙门间的比试年年都有,可是凡洲小城与仙门的比试,可还稀罕着呢!   杨盛云也在东辰洲,却没有来到现场,而是隔着万虚境观看,毕竟五十灵石可以看完整个闻道大会的比试,他舍不得浪费钱。   上一场比试他押注了朝歌,很是赚了一笔,这一场他也依旧押注朝歌,当然早早就进入万虚境等候,然后白经天宣布比试开始后,却迟迟不见朝歌动手。   “怎么回事?朝歌的人看样子没有攻山的打算啊!”   “上一次问星门攻打朝歌的时候,不也是等了很久才开打吗?”   “那可不一样,上次问星门赢的条件的是逼迫朝歌三成以上百姓出逃,可是问星门内又没有凡人,跟以前那样直接开打就是,何必等呢?”   “难道朝歌也想像问星门那样,等到晚上才攻打?”   “早点开打就早一分胜算,朝歌莫不是以为自己能比问星门的底蕴还高吧?”   “听说朝歌城主是个善人,说不准人家就是想讲求公平呢!”   外界猜测纷纭,鲲舟上却是一片宁静,半点没有即将开战的躁动。   万天佑和樊蕙兰双双出关,闭关时他们心无旁骛根本没有关注外界,此时出来一看对方也筑基了,惊讶中不禁相视一笑。   两人一起到东家那里,走近一看却见东家的房门关着,郭千山等人聚在门口,见到他们,纷纷出声恭喜。   两人受了伙伴们的贺喜,谈及这次筑基的机缘,脸上就都是一红。   莫铃兰看看他们俩,狡黠一笑,“问你们怎么顿悟的,怎么都脸红了?”   万天佑半点不瞒着,说自己是做了个梦以后才顿悟的,樊蕙兰也是如此。   闻言,郭千山等人面上都有些异样。   看出他们面色不对,樊蕙兰出声道:“怎么了?”   众人于是将他们闭关时鲲舟上发生的事情说了。得知入梦另有缘由,樊蕙兰和万天佑都吃了一惊。   郭千山问,“你们具体梦见了什么?”   樊蕙兰能在东家面前说出自己的私欲,可面对这些一路走来的同伴,却希望能在他们心目中保留最好的一面,因此没将那点负面情绪说出来,而是道:“我在梦中过完了一生,有了许多领悟。”   马弘宣点头,“梦是假的,情却是真的。恭喜你了。”   万天佑把自己梦见的东西说了,什么大着肚子啊,给东家带孩子啊,乱七八糟的。说完他也不管伙伴们古怪的神色,感慨道:“那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梦醒之后我觉得自己的脑子都清明了,也看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了?”   马弘宣和郭千山说过万天佑的心事,也曾经劝过万天佑,但是不管用,此时听了这话,两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不禁问,“你想要什么?”   万天佑万分自豪道:“我想要给少东家做管家。”   众人:……   马弘宣慢慢道:“咱们没有少东家。”   万天佑摆手,“不打紧,等东家迎娶了夫人,很快就有了。”他十分乐观道:“你们觉得锦嫣仙子做咱们的夫人怎么样?”   现场静默了片刻,然后大家不约而同忽略了万天佑,樊蕙兰道:“说起来,这次敌袭会是问星门做的手脚吗?”   郭千山皱眉,“很难说。”   马弘宣:“我们没有证据,不过我想,东家应该是早就有所预料。”   “你们错了,我没有预料到。”房门开启,迟一悬出现在他们面前。   众人纷纷朝他行礼,在东家的示意下鱼贯而入。   郭千山离得最近,看见东家书案上有一角没完全烧尽的碎纸,不知是从哪儿来的,他没有多看,而是专注听东家说话。   “你们别总将我看得无所不能,其实我也只是个寻常修士。我要是早有成算,前两天还至于请教白少主么?”   马弘宣面色微微一红,“我还以为,您是为了借机与白少主相交。”   命器不禁发出了一声轻笑,迟一悬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戒掉了一尴尬就抠脚趾的毛病,结果命器这么一笑,靠,他又忍不住想把鞋底抠出两个洞了。   眼看其他人都是一副“东家你别解释解释就是掩饰”的神情,迟一悬无奈摇头,让万天佑和樊蕙兰伸出手,确定他们的境界稳固后,照样帮他们的神魂上了重锁。   郑九郎的命器都被他扣了,这人已经不足为虑,这一手是为了防着其他有相似技能的修士。   “东家,什么时候攻打问星门?”卢文星跃跃欲试道。   迟一悬:“不着急,之前操练的都准备好了吧?”   “是!”   “好,现在跟我出去。”   坐在甲板上的白经天终于等到迟一悬出来了,他正要说话,声音忽然堵在了喉咙口,因为迟一悬又对着瞬息留影镜掏东西。   被这熟悉一幕梗住的不止白经天,还有万虚境内所有观看直播的修士。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想起了上一场比试结束时的画面。   “他这是……又打广告?”   “闻道大会这般盛事,岂容如此儿戏?”   “这是将闻道大会当作他做生意的跳板了吗?”   “满身铜臭味,半点不像个金丹!”   “大家别着急,也许朝歌又有什么好东西呢?上次从朝歌的铺子里买的阵法很是不错呢!”   “那又如何?卖东西就该去卖东西的地儿,这闻道大会又不是他家开的!”   却见那留影镜前的年轻金丹含蓄一笑,“我知道有很多人在骂我,先别急着骂。”   观众们一下梗住,片刻才有人颤着声儿道:“他怎么知道?难道他能看见我们?”   这怎么可能呢?毕竟留影镜上有没有观众留言。但迟一悬曾经在老家看多了直播带货,知道观众大体会是什么心情。无论是老家还是长生界,只要人性没变,一通百通。   迟一悬于是接着道:“大家别误会,我看不见你们。”   话音刚落,万虚境中的修士一齐噤声了。   留影镜前的迟一悬却是举起了一张无事牌,摆出职业销售的架势开始推销,“这是我朝歌研制的法器,虽说只是黄级下品,却是未入道的凡人也能使用的法器,其内储存了东辰洲、北盛洲、东中洲、东极洲等地的风土人情……也可充作留影珠自行摄录景象。当然,我朝歌与问星门的两场比试也会录入其内,供大家反复观赏。”   “这有什么用?天下十四洲,修士哪个地方去不得?需要看他这个破玉牌?”万虚境内的修士刚刚吐槽完。   迟一悬:“诸位都是修士,各有神通,自然用不上。”   嚯!他真的看不见他们吗?   万虚境内的修士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冒起了一阵寒意。   万虚境是仙盟所出,他们自然是信服的,他们怕的是这个朝歌城主所拥有的命器神通太过特殊,万一可以相隔万里听到别人的声音呢?   他们可不想平白得罪一个如此年轻的金丹。这片万虚境内顿时安静得可怕。只有迟一悬的声音还在回荡,他详细介绍了玉牌的使用方法。   最后才道:“我想,诸位在外修行历练,家中亲朋定然想念,与其辛苦送信,不妨买一只朝歌玉牌,也让亲朋看一看你们脸,听一听你们的声音,见一见你们所见的风景。”   最后这番话一下戳中了杨盛云的心。   他自身东极洲,家里几代都是凡人,父母兄弟姐妹中还有不少未入道的。当初挥泪离家,至今已有将近两年,却只寄回去两封书信而已。   也不是没想过给家里传讯,可是凡人打不开传讯灵鹤,许多法器甚至连练气中阶的修行者也无法使用,每当见到一处风景,想到家里亲人也许一辈子都无缘得见,心里便不免遗憾。   现在朝歌推出这种凡人也可轻便使用的玉牌,要是买几块寄回家里,不就能给亲朋一些慰藉?   似杨盛云这种想法的修士,万虚境内多的是。   他们大多数来自五湖四海,又不是三宗九门的弟子,几乎每个人有些凡人亲朋,人又非草木,在仙洲打拼的时候哪有不思念故旧的,偏偏普通修士都挺穷的,想要买些凡人能用的法器,还得找炼器师定制,那么大笔钱真不是谁都舍得花出去。   毕竟仙洲那么多法器铺子,没有一家售卖专供凡人使用的法器。   此时朝歌所出的玉牌,还真戳中了不少修士的需求。   也有修士目光闪烁,想到了更深的一层,除了仙洲的风景,还可将自己修行时的感悟也一同摄入,寄回家中,岂不是能培养家中子弟?将来也能多几个同根同源值得信任的帮手。   “这玉牌多少钱?”此时大家已经忘了迟一悬看不见他们的事实,着急地追问定价。 第128章 第二更   迟一悬微笑道:“九块灵石。”   九块灵石!   九块灵石能买一件法器?虽说黄级法器并不算昂贵,但是这也太便宜了吧!市面上最便宜的黄级下品法器也要几十灵石。   此时此刻,哪怕是再抠的人,都忍不住想要掏钱买一个试试。   白经天在不远处看着,吃惊不已,他不好去打扰正专心带货的迟一悬,只得扭头问郭千山等人,“卖这么便宜?你们朝歌能回本?”   郭千山也觉得这个价格太便宜了,但他无条件相信东家,道:“东家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   马弘宣多看了白经天一眼,含笑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块一模一样的玉牌,对白经天道:“对我们东家来说,能不能回本不要紧,要紧的是那些与亲人分离的人。白少主要是好奇,不妨试一试。”   ——要紧的是那些与亲人分离的人……   听到这句话,白经天的神情便有些古怪起来,对于他来说,这种舍己为人的修士比天上的神仙还稀罕。但那玉牌都塞到眼前了,白经天也就顺手接过了。   身为一个金丹修士,还是霸刀门少主,白经天见过的好东西不知多少,原本并不把一件黄级下品法器放在眼里,然而只是随意划了划,却叫他发现了新天地。   “这是什么?”   马弘宣看了一眼,只见玉牌上浮现出一个色彩鲜艳的画面,那是一个大方框,里头密密麻麻不同颜色的小方块,有的方块还有奇特的图案。   他笑道:“白少主,这是玉牌里自带的小游戏,我们东家取名为修仙消消乐。白少主若是不嫌弃,就由我来教您怎么玩。”   白经天:……   这什么鬼名字?   紧接着,马弘宣手指就在玉牌上一划,几个颜色相同的小方块移动到一起,在砰砰砰的音效中,那一行小方块炸成星星点点的碎片。   白少主眼看方块炸开,下意识往后躲了躲,但那炸开的方块却只是幻象,而且它们并没有冲着他过来,而是化作一泓流光汇入了画面上方一朵小花里,紧接着小花旁显现出一个数字:十二。   马弘宣紧接着介绍:“这是您刚刚消除成功得到的分数,方块消除得越多,分数就越高。”   白经天心想,这有什么好玩的,真是幼稚。   然后他随意划拉了两下,听着砰砰砰的音效,看着不断炸裂的方块,竟然,有点上瘾。   也不知有什么好玩的,但就是一时间停不下。   与此同时,迟一悬已经从玉牌的摄影功能、视频功能、音乐播放功能介绍到了游戏功能。   迟一悬:“这一张小小玉牌内套嵌了几十个幻阵。画面精致清晰,质量堪比黄级上品。大家看这个小游戏,不仅可以打发时间,还能学习灵植知识。”   万虚境内的修士顺着迟一悬所指,伸长了脖子看过去,只见那个名为“消消乐”的小游戏中每消除几行方块,就会出现一个带有奇特图案的方块,集齐一定数量的碎片图案后,就能合成一张完整的图案。迟一悬指尖一点,那图案当即放大,呈现出一张完整的灵植影像,一同浮现出的,还有该灵植的详细介绍。   千面草:生长在名贵灵植附近,擅长伪装成灵植模样,实则为穿肠毒药,辨识方法:扒开草根与灵植对比,根系不同则为千面毒草。   人群中有人叫了一声,“原来是这个草!几年前我去一个秘境采药,当时看到一片玉面含羞草,就采回去入药,谁知道吃完药晕了好几日,连修为都跌了一层,得亏我是个修士,要是凡人,早死好几回了。”   当即有人回应,“天道啊,你不是医修也不是炼丹师,居然敢随意采摘灵植入药,相似的灵植何止千百种,一不小心吃死了都不知道!”   “那能有什么办法?医修不好找,炼丹师一个个鼻孔朝天,灵植图谱又那么贵,有时候只能赌一把了。”   长生界大多数知识都不对外开放,许多散修的眼界远远比不上仙门弟子,能分辨出几十种灵植,都算是有才学了。比如千面草,很多人压根不知道还有这种能伪装成灵植的毒草,还以为是自己运气不好采错了药。   更多时候,有些人是想学,却根本没机会。   此时这玉牌里内置的小游戏,却教这些人目光晶亮,看到了希望。   迟一悬还在介绍,“这个游戏是我近来才研究出来的,里面暂时只有五十个关卡,一百五十种灵植草药介绍……”   一百五十种!   得了这个知识,再进秘境就不必两眼抓瞎,路过名贵灵植却认不出来了。   只是,这九块灵石里的灵植知识,靠谱吗?   迟一悬仿佛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诸位放心,这些知识都是经过朝歌内精于此道之人细细修订过的,朝歌担保绝不出错。”其实是命器从扫描到的知识里整理出来的。   迟一悬又点了两下屏幕,画面中的灵植就缩了回去,化作流光飞入下方一本画册中,等需要时点击画册就能直接显现出来。   一百五十种灵植详解,对于仙门来说不算什么,但对散修来说却是及时雨,尤其是家里有凡人亲眷的,他们去野外打料时,分辨灵植草药的本事都是年长者手把手教的,但这样的年长者能有几个?又怎么确保年长者不记错?   但有了这立体幻影就不同了,只要带上一个,去野外对照着看,怎么也不可能有错漏。   这下子,本来就心动的人两眼放光,而那些原本不甚在意的,见了这小游戏里配套的灵植图解,也心跳加速起来。   迟一悬道:“这个游戏老少咸宜,连霸刀门的少门主都玩得很开心呢!大家不信请看。”   观众的目光立刻转移到白少主身上,见他果然也在玩修仙消消乐,忽然萌生了一种念头:才九块灵石,就能买到霸刀门少主手里的同款,这也……太值了了吧!   自古以来,名人效应永不过时。   眼见迟一悬拉上白少主一起玩游戏,当即有人离开万虚境前往问星门,杨盛云就是头一个,毕竟他本就身在东辰洲,离得近。再者,他怕跑慢了,又像上次一样被别人买空了。   ***   问星门内,孙灵岩闭目调息了一整天,忽然听见外面有些嘈杂声,不禁问:“是朝歌来攻山了?”   弟子结结巴巴道:“没、没有……”   孙灵岩皱眉睁眼,“那外面怎么如此吵闹?”   弟子:“朝歌在咱山门口,做起了买卖。”   孙灵岩:???   他甚至来不及启动水镜,神识直接飞到山门,然后被眼前的一幕气歪了脸。   只见山门口不知何时聚集了大批修士,他们就跟菜市场的大爷大娘一样,挤挤攘攘地找朝歌买奇怪的玉牌子。其中竟还夹杂了不少练气凡人。   朝歌的人呢?白少主呢?他不管吗?   孙灵岩仔细眼看,就见迟一悬和白少主坐在甲板上,肩并肩低着头正在玩一块玉牌,时不时还交头接耳几句,竟是完全把比试给忘了! 第129章 第一更   这一次闻道大会上最有引人注目的,就要数东辰洲的问星门的比试了,好歹是一个二流门派,第一场输给了一座凡洲小城也就罢了,第二场还成了仙洲的笑话。   几个小童正在说话,忽然听见云上传来一句问询,“什么笑话?”   身着彩衣的小童纷纷抬头。   只见灵山之上,浮云涌动,一座座华美殿宇悬浮在云中,七色霞光下,那精美廊柱见幔带摇摆,宛如神女垂落的披帛。   重重帷幔间,一位身着七色纱衣的美人坐起身,身上环佩叮当,竟比丝竹之声更加悦耳。   然而任何人看见此人,心目浮现的却不是一个“美”字,而是一个“神”字,那居住于云上宫殿的女子,有一身不同于凡俗的神性。   小童们仰头看她,却不是很恭敬的样子,嘻嘻笑道:“娘娘想知道吗?给糖就跟你说。”   那云上的女子轻笑一声,随手撒了一把糖下来,那糖果是由蝴蝶衔着的,每一颗都晶莹剔透,捧在手里像是价值千金的宝石。等蝴蝶飞到近前,小童们才发现,那不是真的蝴蝶,而是一段段彩色的布帛,那女子随手一点,这布帛就有了灵性,在山灵间翩翩起舞。   小童们吃了糖果,心满意足。   七嘴八舌与女子倾诉。   “听说问星门第一场打不过,第二场本来严阵以待了,结果那凡间小城根本不搭理它,竟把问星门当市集用,好多人去那儿买东西呢!”   “还有还有,问星门一个长老出来问什么时候开始比试,朝歌的人就说,等等。隔了两日,问星门再问,朝歌的人还是说等等。”   “问星门的人看起来气坏了,说要禀告仙盟,禁止朝歌借用留影镜打广告,是这个词对吧?”一名小童不确定地向同伴询问。   “就是这个词。然后霸刀门少主就骂他们,让他们安分点,想告状就直接去,不要逼逼赖赖的。”   女子有了兴趣,“那是什么小城?竟这样厉害,城主是哪位尊者?”   小童们叽叽喳喳道:“不是尊者。”   女子又能:“那是哪位元婴真君?”   “也不是真君,听说是一位真人!”   女子惊讶,“金丹?”   “是的哩,是个胆子很大的金丹,娘娘要是见到,一定大吃十三斤!”   “笨蛋,是大吃一惊啦!”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说娘娘一定会很惊讶,那比大吃一惊还惊讶不就是大吃十三斤吗?”   小童叽叽喳喳地争辩起来,模样像林中枝头快活的小鸟。   他们还在争吵,女子却是回身,饶有兴致地招来一面水镜,屈指一点,镜中立即浮现出问星门前的情形。   寻常修士想要观看各门各派的比试,只能上交五十灵石进入万虚境,而对于强者来说,只需一面水镜,心念一动,四海之景近在眼前。   此时已经是第二轮比试的第三天。   问星门前的鲲舟上,迟一悬和白经天玩了整整两天的消消乐,在第五次通关全部关卡后,白经天的总分数终于比迟一悬高了,他舒展了一下筋骨,叫道:“痛快!”   迟一悬:“你是痛快了,我可陪着你玩了两天两夜,可算让你赢了我一次。”   白经天不以为意,“你也不亏嘛!本少主屈尊降贵帮你带货。”见迟一悬表情嫌弃,白经天拍胸脯表示,“看在你终于输了一场的份上,等我回霸刀门,让鲲舟载货的加一条航线,专帮你运货。”   朝歌虽然自己有鲲舟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出行就无忧了,长生界空域并不安全,不少厉害的妖兽都会袭击鲲舟,有时候可能还会遇到雷暴与乱流,哪怕有了鲲舟,不熟悉航线,也可能葬送一船的人。   迟一悬心知自己有传送门,想去哪里都很方便,但受修为所限,他的传送门还无法一次抵达五万里之外的地方,目前只能在东极洲、东中洲、东辰洲、北盛洲以及北中洲这几个仙洲跳转,别的地方就去不了了。   更何况,将来朝歌的货物想要铺满整个长生界,光凭朝歌的名头可唬不了人,若是有霸刀门扶持,阻力会小很多。   但……迟一悬狐疑道:“你能做得了主?”   白经天嗤之以鼻,“笑话,连这点小事都做不了主,那我还做什么少主。”   迟一悬看着眼前的白经天,再想想刚刚来这个世界时,自己做梦都要痛骂霸刀门上下的情景,不禁有些好笑,“算了,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还是别混到一块去了。”   闻言,白经天控制不住露出错愕之色,不禁道:“可你要是自己去霸刀门谈,那些长老可不愿意接你的生意。”   迟一悬正色道:“你也知道他们不会接,为什么还要应承我?我们相识才几天,这就要为我消耗人情?你是少主,将来总要继承霸刀门吧,要是一再为这种事破例,日后怎么服众?”   白经天顿时语塞,半天都不知要说什么,只是看着他的目光有异彩闪动。   “等朝歌够格与霸刀门谈生意那天,你再牵桥搭线的话,我就却之不恭了。”拍拍他的肩膀,迟一悬从容走开了。   【这位少主的性子,相比起我们之前见过的修士都要单纯些,您为什么不利用他呢?】   迟一悬在心里回应它,“为什么要利用他呢?霸刀门的航线对朝歌来说有用,但不是必需。更何况白经天的性格有些不受拘束,这种人做事全凭喜好,今天他能因为喜欢我就大方地帮忙,明天也许就能因为对我心生恶感,给朝歌找些麻烦,人家背后有一整个门派做依仗,朝歌可还是个宝宝。”   在长生界这种背景下,对方又是霸刀门的少主,跟这种人面对面,迟一悬要是秉持什么真善美原则,那就是自己找死。   正如他对底下人的道德要求比较宽松一样,他对自己的道德要求也是灵活变通的。现在的朝歌跟霸刀门相比,就是兔子和老虎的区别,让兔子跟老虎讲道德讲原则,那不是欺负人么?   就像当初他白嫖霸刀门的灵气并且心安理得一样,现在他刷白经天的好感度也是心安理得,主打一个能拉拢就拉拢,能不得罪就不得罪,朋友搞得多多,敌人变得少少。   因此对于白经天,他给命器的回应也是客观从利益角度,而不是感情角度。   命器听完他的话,却是松了口气,【实不相瞒,看见您和他相处得轻松愉快,还以为您很喜欢他。如今看来,果然是您。】   迟一悬摆手,“放心,贵妃的位置还是你的。”   命器沉默片刻,竟然出口,【那皇贵妃是谁?】   这回沉默的变成了迟一悬。   迟一悬来到郭千山等人面前,迎面就被马弘宣报了一波喜讯,“东家,玉牌的销量很好,库存都已经清完了,还接了五千单的定金。”   他翻开了一本厚厚账本,“其中有两千单是东辰洲内的,另外三千单其他仙洲的修士用传讯灵鹤留下的,随附还有的定金。”   迟一悬满意点头。   新年过后,朝歌又开始招收人口,新子民的就业主要依靠城南和城西的建筑工地。现在城南城西都建设得差不多了,这批订单刚好能继续解决子民的就业。   有了玉牌的收入,再加上三个工坊的产出,裘平安总不会再愁财政问题了。   “可惜啊,这场比试只有五天。”   听见东家的感慨,众人纷纷点头,满脸都是一模一样的遗憾,可惜啊,只有五天,要是天天都有,朝歌所有人轮番上阵带货,何愁财源不广呢?   与此同时,问星门的门派大殿内,孙灵岩的脸色已经是阴沉一片。   只因他们在阵法上做的手脚,是有时限的,而今天是最后一天,晌午一过,阵法上隐蔽的加持就失效了,朝歌的人,为什么拖到第三日还不开打呢?仅仅是为了打广告吗?   他将怀疑的目光落到了郑九郎身上。 第130章 第二更   想要避开仙盟的探查并不容易,闻道大会上每一场比试所派遣的督战使者,都是各大仙洲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是三宗九门里的精英弟子,就是成名已久的高手,还有他们手里的清净莲,虽然只是玄级上上品,却并不比地级法器差。只不过是因为功用单一,才被评定为玄级罢了。   要瞒过清净莲的同时瞒住督战使者的眼睛,孙灵岩和门内剩余的两名长老费了大功夫。打定主意要在前三天消耗朝歌的实力,等他们为了攻破结界耗费掉大半灵力,就难以对问星门造成什么损害了。   可孙灵岩没想到,迟一悬居然硬生生把问星门当成他做生意的跳板。堂堂一座仙门的山门,现在连练气凡人都敢过来指手画脚,问星门建立三百年都没受过这般耻辱。   一连三天,眼看日头渐渐升高,阵法的时限就要过了,孙灵岩头一个怀疑的就是郑九郎。   一是郑九郎承诺的事迟迟没有兑现,二是当初郑九郎令伯奇入他梦中时,窥见了他布置阵法的念头。   感觉到孙灵岩的目光,郑九郎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掌门,弟子明明入了那些人的梦,却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动静,也许是那白少主察觉了端倪,所以他才对朝歌屡次偏袒。”   掌门旁边的护法长老是郑九郎的师父,闻言他道:“掌门,他毕竟只是个筑基,想要瞒过两个金丹,也着实无能为力,就不要为难他了。”   郑九郎顿时孺慕又感激地看向师父。   孙灵岩冷冷道:“既然无能,当初何必应承?”   护法长老道:“这些小辈,惯爱逞强,你又不是没见过。”   孙灵岩厉声道:“那阵法呢?不是他通风报信,朝歌怎会迟迟不动手?”   提起阵法,郑九郎更是冤枉,头嗑得砰砰响,“冤枉啊,弟子与朝歌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向他们通风报信?即便曾有个凡人相好,那也是陈年旧事,怎么可能为她抛下前途!”   郑九郎声泪俱下,极为可怜,见掌门怀疑的目光依旧停在他身上,郑九郎一狠心,竟然发了毒誓,“弟子以道心发誓,若是弟子有向朝歌通风报信,就教我的命器沦陷他人之手!”   在长生界,这样的誓言可是相当毒辣了,相当于一辈子再无长进,对每个修士来说都是难以容忍的。   郑九郎发过誓后,孙灵岩眼中的怀疑终于淡去,护法长老也松了口气。   孙灵岩轻蔑地瞥了郑九郎一眼,“也罢,原本就不指望一个废物。”   郑九郎仍然谦卑地伏在地上,只是袖摆下的拳头攥紧了。   正在这时,门外有弟子来报,“掌门长老,朝歌来攻山了!”   万虚境中,原本代表问星门的这一扇门内已经没什么人了,毕竟连续两天,朝歌的人不是在打广告,就是在打游戏,实在没什么看头。   直到有人传出朝歌开打了,才陆陆续续有人又回来。   只见问星门那淡紫色的护山阵法再度亮起,在朝歌的进攻下,结界上符文流转,如同森严壁垒、坚不可摧,将朝歌的所有攻击都如数拦下。   “不愧是问星门,结界品级虽说按照规则下调了,但仍然坚固,我看挡朝歌两天不成问题。”   “话说得不错。朝歌这边,就城主一个金丹,以及四个筑基,其中两个还是刚刚晋升的,剩下都是练气凡人。”   “也是托了闻道大会的福,否则就凭朝歌这么个小地方,问星门的掌门随手一挥都能给它灭了。”   “也不知带那么多凡人有什么用。难不成以为修士间的斗法是可以用人数堆起来的吗?”   显然,大多数人都不觉得朝歌能赢。   孙灵岩也是如此,直到他眼睁睁地看着迟一悬一摆手,然后几个凡人从船舱内推出来一个大家伙。   那东西通体漆黑,两边圆钝,中间一根长长的管子,不知是做什么用途。   看见这个东西,孙灵岩眉心突突直跳,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也就在此时,金乌飞至中天,晌午已至。   阵法的时限到了,那层隐秘的加持撤下,阵法回归了它原本的等级。   与此同时,从那根长长管子里射出一团刺眼的灵光,轰隆一声炸在了结界上。   问星门的结界顿时剧烈地动荡起来,符文仍然在淡紫色结界上流转,但相比起之前的从容轻缓,如今却像是满头乱转的苍蝇。   这一击虽然没能打破结界,但任谁都能看出这未知武器的威能。   孙灵岩一下从掌门位上站起身,隔着水镜与那站在鲲舟上气定神闲的青年对视。   迟一悬的目光却是微微一动,骨节分明的手指点了点结界上的某个方位,对任如碧道:“那里。”   负责催动这架笨重武器的任如碧兴奋地应了一声,调整火炮口,准确朝着东家所指的地方发动。   又是轰隆一声巨响,刺眼的光芒落到结界上,仿佛流星携着煌煌烈火从天而坠,整个问星门的山门顿时地动山摇。   问星门的结界也在这剧烈的动荡当中,发出玻璃碎裂般的清脆声响,裂痕蛛丝一般不断蔓延,下一刻便彻底破碎,露出后边瞪大眼一脸惊惧的问星门弟子。   亲眼见证问星门的结界轻易被打破,此时此刻无论是现场观战的,还是万虚境内的观众,都陷入无言的震撼当中。   “那是什么法器,从未见过?”   “莫非这也是朝歌出产?朝歌好东西这么多,难怪问星门当初觊觎。没想到踢到了铁板上。”   “不止如此,你们刚刚注意到了没?那武器第一击并未对结界造成多大损伤,第二击却是在迟城主的指点下才确定落点的,那个方位应该是结界的薄弱点。”   “这么说,这朝歌城主,竟还是一位阵法大家?”   “我们都被他瞒过去,这两日他一直在和白少主玩玉牌,看似对比试并不上心,其实只是以此掩人耳目,真实目的是借这两日的功夫研究问星门的护山阵法,直到今日他看穿了结界的薄弱处,这才下手攻山。”   “这位道友所言极是,刚刚那第一击,想必只是为了验证。有了第一击,他才彻底确定结界真正的弱点。”   “原来如此。不过能在两日内仅凭目力就看穿问星门的结界,这位城主,至少专心研究了百年阵法。”   “不可能,之前有会看骨相的说迟城主不满三十岁呢!”   “竟然如此,那他就是个阵法天才!”   “不是家学渊源,就是有名师教导,在名师教导下,二十年能有这份本事,也是罕见的奇才了。”   与此同时,鲲舟上,白经天眼看阵法被攻破,不禁说出了所有修士都会有的猜测,“你这两日拖延,是为了摸清问星门的阵法,果然如此,我就知你不是那种会为了点生意耽误大事的修士。”   迟一悬:……   其实我是为了等问星门阵法的加持时限过去。   只是不等迟一悬回应,白经天就兴致勃勃地问,“你钻研阵法多久了?”   出于一种莫名而来的直觉,迟一悬没有直接开口,他手指比了个数。   白经天惊讶道:“七年!真是看不出,你在阵法上竟有如此天资,真该叫三大宗那些天之骄子都来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天纵奇才。”   其实是七个月。   不过迟一悬没有多言,他摆摆手,收起了架在船头的大炮。   命器在迟一悬耳边道:【新型灵能炮,外观仿制火炮制作而成,每一发都相当于一位金丹巅峰全力一击。商城售价50万点数。还好您只是租借,十秒内租金一万点,每超出一秒就按十秒计算。陛下,您一定很心疼吧!】   迟一悬:快别说了,再说他又要心痛了。   他一声令下,早就准备好的朝歌轩辕卫飞身而下。   这一批选出的轩辕卫修为都在练气中阶,论起来远远比不上问星门的筑基弟子,但因为比试规矩,问星门此次允许出战的只有十名筑基和一名金丹。   大约二十个练气中阶结阵对付一个筑基,郭千山等四个筑基则一人对付一个筑基,剩下的那名金丹长老,迟一悬亲自上去。   轩辕卫们还不会御风而行,但从鲲舟落到问星门山门这点高度,他们跳下去毫发无损。   随着不知哪里来的擂鼓声,斗志昂扬的轩辕卫朝着问星门弟子冲过去,人人双目坚定意气风发,仿佛他们要对付的不是修为高他们一个境界的修士,而是即将被他们死虐的菜鸡。   “让凡人去对付修士?这朝歌城主怎么想的,怕是要血流成河了。”有观战的修士如此感叹,然而他们预见中的场面却没有发生。   相反,轩辕卫们齐心协力,配合默契,竟然真的以二十人为一队困住了一个修士。   “仔细看,他们的命器竟然都是相互配合的,上哪儿找到这么多命器契合的啊!”   “不止如此呢,他们的目的也不是打败问星门弟子,而是合力将其拖住,等朝歌的修士打败其他人,再一个个突破!”   “朝歌如此用心险恶,实在叫人喜欢啊!”   这场战斗中最引人瞩目的显然是朝歌的修士了。   只见郭千山拔出长刀,刀锋挥舞间煞气隐现,跟他对上的问星门修士虎口被震得发麻,除了惊异于对方的力气,还惊异于郭千山与那柄刀的默契。天底下没有如此契合的兵器,除非……   “这是你的命器!”那人惊道:“你的命器如此厉害,竟然没去霸刀门?”   众所周知,霸刀门钟爱命器是刀的修士,每当有这种修士出现,哪怕修行慢些,也可选入内门。   郭千山不发一言,他本就寡言,打架时更懒得说话,刀锋上煞气缠绕,他举起刀锋,盯准目标,毫无松懈。   樊蕙兰的对手是一名筑基二层的男修,那男修原本以为对付一个刚刚筑基的并不难,然而才过了几招,忽然就发觉自己的行动越来越缓慢,仿佛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缠住了他。   这修士不禁低头,惊骇地发现自己身上竟不知何时缠满了蛛丝一般微不可见的细线。   马弘宣的命器不是武器,本身对斗法也不擅长,刚刚开始时打得左支右绌,好几次都险些被从空中打落,正当对手起轻视之心时,却惊讶地发现马弘宣的成长飞快,对战时竟然越来越难缠。   尤其当马弘宣发动技能时,那修士震惊地发现,自己竟然被定住了,那把称的秤勾将他紧紧勾住。他仿佛成了市场上的鱼肉,只能任由商贩将自己挑起称重斤两。   “一百五十斤……这位道友,该减肥了啊!”   修士发怒,刚刚挣扎开,一柄剑从旁边穿来,扎穿了他的腹部……   战局看起来,问星门竟然不占便宜。   孙灵岩面色沉沉地注视着这一切,嘴角却露出阴冷一笑,“竖子……”   与此同时,迟一悬耳边传来命器的提醒:【陛下,您的领地中失去了一个点数。】 第131章 第一更   ——您的领地中失去了一个点数。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迟一悬心脏忽然漏了一拍。   如果是正常的生老病死,命器是不会特意通报的,那么只有……   迟一悬猛地朝下方望去,神识都忘了铺开,然而就在他停顿的这片刻间,一股巨力忽然袭来,猝不及防将他整个人都砸飞了出去。   【陛下!】命器的声音急得变了调。   而迟一悬整个人跟断线风筝似的往后飞了数百步才堪堪停下,险些砸在山门口的鲲舟上,眼看他停住,问星门的护法长老不屑道:“你成修士多久了?竟敢在斗法时走神。”   迟一悬没搭理他,也不敢将注意力转移到别处,只是分神在心中问,“死的是谁!”   【任如碧。】   迟一悬心里一缩,“怎么会!”   这个女孩子不久前还在他身边赞美那台灵能炮,怎么会呢?   【陛下,战斗总会伴随伤亡 。】   “可我们都照情报提前演练过了!”   【可演练不代表现实。您既想让他们在战斗中成长,又不想他们出现伤亡,这是不可能的。】   【陛下,现在不是分心的时候。】   “我知道。”迟一悬将乱糟糟的心神强行压下,看向护法长老的眼神变得无比冰冷。   万虚境内。   “问星门的护法长老不愧是金丹中期,一下就将人打飞出去了。”   “趁机偷袭算什么本事!”   “难道在斗法时分心就是本事了?”   “迟一悬被打那一下应当受重伤了吧?那护法长老的命器是一柄大锤子,被这玩意砸一下可不好受。”   “倒也未必,我看这迟城主挺会卸力的,他往后飞退的那几百步,应该将护法长老那一击卸得差不多了,大概只受了些轻伤。”   “说的不错,同样是金丹期,要是站在原地硬生生捱下这一击,现在恐怕已经伤重吐血了。”   迟一悬其实没受伤,虽然被偷袭成功,但他的护体灵光承受住第一波伤害,将护法长老偷袭的力道卸掉了四分之一,紧接着他这身冰蚕丝织就的衣裳挡去了四分之一,衣裳下的玄级护甲又挡住了四分之一,后退卸力时,剩下的那一点伤害也被完全消去了。   但迟一悬并不感到庆幸,他眼前闪过好几次那女孩子的脸。   她本来应该活着的,是他将她送上了战场……   迟一悬化作一道遁光,直直冲着护法长老扑去,犹如天上鹰隼俯冲而下。   护法长老是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壮汉,见状他兴奋地舔了舔嘴唇,举起锤子轮了过去。   论修为,金丹中期的实力自然在迟一悬之上。   护法长老手中那柄漆黑锤子上金光流转,一锤子就狠狠打在了迟一悬身上,然而他只打中了个残影,真正的迟一悬已经闪到了他身后,从高处屈膝抵在他脖颈处狠狠往下一压。   护法长老猝不及防下被他压得往下坠去,他反应飞快,反手一轮锤子往上扫去,迟一悬就势往后飞退。雪白袖摆鼓荡间,忽然飞出数不清的黑点。   仔细看才发现,那竟然是一只只黑色虫子,它们扇动翅膀,像两股洪流从他的袖摆中冲了出来。   眨眼间,数百只虫子就密密麻麻地围住了护法长老,张开锋利的口器往他身上啃咬。   护法长老仗着有护体灵光,原本不在意这些虫子,谁知这时候脖颈忽然一痛,紧接着浑身上下都传来痛楚,他瞪大眼,周身灵力鼓荡,硬生生将围过来的虫子震飞了出去。   扑簌簌间,无数黑色虫子的尸体落到了地上。   万虚境   “我的天,这是什么东西?是迟一悬的命器吗?”   “那么多飞虫,也太恶心了吧!”   “这好像是一种名为玄甲虫的妖物。可不太对劲,哪怕是练气一层的玄甲虫,每一只也都有人胳膊那么大,这些玄甲虫看起来都有练气三层,却只有拇指大小。”   “不止如此,诸位道友仔细看,刚刚护法长老那一击,足以叫练气凡人灰飞烟灭,可是这些虫子虽然被震死了,表壳却是毫无损伤。”   “刚刚那几招,迟城主和护法长老都在试探对方的深浅,接下来该上硬菜了。”   “大家快看,那些黑色虫子开始啃噬问星门的东西了。”   “灵植灵药,建筑法器……它们连人都啃。”   还挺挑,啃人只啃问星门的人,咬得那些问星门弟子惨叫连连,发了疯一样在身上乱挥乱舞。而且这些虫子的壳硬得很,除了金丹修士出手,别的什么都不怕,筑基修士几次用灵力都赶不走。   观战的修士们想象了一下自己被这种虫子围上来啃噬的画面,不约而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朝歌竟然豢养这种恐怖的虫子,这以后谁敢随便得罪他们啊!   有了这些虫子相助,轩辕卫们压力一轻,夏有辛一把将跪在任如碧身边失魂落魄的卢文星扯了起来。   卢文星被这么一扯,红着眼睛举起了一把扇子,他的命器原本是一把扫帚,只是因为比较有特点,东家特意提醒,帮他在法器的辅助下伪装成了一把扇子。   举着扇子,他疯了一样朝着凶手扑了过去……   此时迟一悬与护法长老之间的斗法也越来越激烈。   护法长老那把篆刻着金色符文的漆黑大锤赋予了远超寻常修士的巨力,他每一次挥舞锤子,都想一只庞然大物挥舞触角,迟一悬每一次与他的武器险险擦过,都有一种身体要被撞成烂泥的危险预感。   在这种对战下,他曾经从宋典来那里得来的,早就用熟了的几件黄级法器一件接一件被砸成了碎片。   他依旧冷静,护法长老却是越打越暴躁,“别拿这些破烂敷衍我,你的命器呢?”   眼前一泓清光闪过,立在他对面的年轻修士手中多了一把剑。剑光如流水,清润的灵气云雾一般缠绕于剑脊处。   护法长老见状大怒,“又来敷衍我!”   他提着锤子冲上去,两人又战到了一处。   万虚境内,观众对迟一悬的做法颇有微词。   “这是水华剑吧,似乎是黄级法器。”   “护法长老可是金丹中期,他拿这种武器,未免太看不起他了吧!”   “看来这位迟城主的命器不适合斗法啊!”   “命器能不能斗法,端看修士怎么养了。这迟城主看起来就不会养命器的样子。”   “这位道友莫要贻笑大方了,人家不会养命器,人家是金丹,你是什么修为?噢,原来只是个筑基啊。”   “你……”   眼看要吵起来,忽然有人扬声道:“诸位快看,那迟城主的剑法,似乎有些眼熟?”   “这剑法路数,倒有些似曾相似……”   “我想起来了,昔年惊寰仙子于试剑台上一鸣惊人,当年偷偷摄录的留影珠都价值不菲呢!我自己留了一份,每年都要欣赏几回..”   “这么看,这位迟城主倒是惊寰仙子的所有仰慕者当中模仿得最像的。”   有人不赞同了,“一看到用刀的,你们就想起霸刀门,一看见舞剑的,你们就想起灵剑宗,怎么了,天底下除了这两个门派,别人就不配用剑了是吧?”   “依我看,这位迟城主的剑法更加诡谲多变,绝不可能是步惊寰的模仿者。”   迟一悬现在用的剑法,其实是步惊寰离开灵剑宗后自创的,在那个幻境里,有许多步惊寰的过往都模糊了,唯独她每回使用术法,每回锤炼剑术清晰无比。   迟一悬在剑法上没什么天赋,但在那个幻境里呆了那么长时间,终究将这套剑法学全了。   灵剑宗天才创立的阵法,哪怕只是用黄级法器使出来,也不会比一柄破锤子差。   黄级法器对于练气期来说只是个唬人的东西,对于筑基期来说算是好用的武器,而在金丹手中,这柄在法器店中平平无奇,装饰大过实用的长剑,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锋芒。   剑气如水,水利万物,也摧毁万物。   当天地间的水灵被圆融剑意掀起,舞出一片势不可挡的狂潮时,迟一悬刹那明白了步惊寰当时的所思所想。   她不是想逃避,也不沉溺痛苦,她只想化身洪水,咆哮着淹没那吃人肉、喝人血的一切罪恶之地!   步惊寰的道心,和他是一样的。   磅礴的灵力随着剑气朝护法长老咆哮着冲去,护法长老举起武器死死抵抗,恍惚间,他仿佛看见迟一悬背后有个高挑的女子,与他一同持剑斩下……   轰隆隆一声仿佛高山崩塌的巨响中,问星门的属地山摇地动,无数弟子门人惊慌地四处躲避,啃噬灵植灵药的玄甲虫死死攀着食物不肯松懈。   百名轩辕卫合力杀了两个筑基,马弘宣将对手重伤击飞,万天佑用毒雾迷晕了对手,樊蕙兰将对手捆成了一个蛹,郭千山在对手的求饶声中收刀离开,对方却在郭千山转身之际拔剑偷袭,然而剑尖还未递出去,已经被一刀捅穿。   斩鬼刀餍足地吸取生魂,郭千山感受到斩鬼刀的情绪,多看了那狡诈的死人一眼。   一名问星门弟子落败,惊慌下往后退,却被从天而降的重物砸中,当他看清那是护法长老的尸体,这人崩溃地大哭起来。   “问星门大败,比试结束!”咚的一声锣响。   白经天宣布了比试结果。   观战修士这才从这场紧张刺激的比试中回神,纷纷鼓掌较好。“这才是修士该看的比试!”   然而迟一悬并不感到高兴,他的神识探入问星门地底,强行将问星门的灵脉抓了出来,战意未消的目光与孙灵岩对上。   孙灵岩刚刚从大殿中走出,面对落败后满目疮痍的门派,他脸上却没有恼色,反而露出了带有深意的一笑。   迟一悬心头咯噔一下。   与此同时,他耳边又响起命器的提醒声,【陛下,您的领地损失了一个点数。】   然而大家都在他身后,并没有战士再死去。 第132章 第二更   二月十七,天上阴沉沉的。   完玉拎着一篮子鸡子往城南十七巷走去。途中下起了小雨,她避雨时碰巧遇到了兰兰。   “自打咱们赢了仙门以后,进城的人越来越多了,我的饭馆生意也越来越好了……”   “是嘛!恭喜你啊,想必要不了多久,你就能买下城东那间铺子了。”   兰兰闻言摇头,“你不晓得,那些铺子都是城主的产业,我们只能租,不能买的,前几天银城的陈氏大族搬过来,砸重金想买下城东大街一连片的铺子,都不能成呢!”   陈家在银城可称得上只手遮天,要是放在以前,她们根本想象不到这个世上还有陈家办不成的事情,但在现在,只觉得稀松平常。   “以前,只要奴隶主觉得你偷懒,他就能一鞭子甩过来,你身上的衣服都跟伤口黏一起了,也不能哭不能喊,否则就是对主人不敬。”完玉盯着天上的细如牛毛的小雨道:“现在真好啊,就算在这里看一天的雨,也不用害怕。”   兰兰站在她身旁一块看雨,满怀信心道:“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是啊!”   雨还没停,两人就陆陆续续多聊了会儿,“话说自从打败问星门后,城里就经常下雨。”   兰兰道:“不止城里呢,有时候城外也下,我昨天出城,看见外面的黄土都变绿了,有轩辕卫一直清理妖物和沙虫,现在也有舍不得租金的人在城外扎棚子短住了,以后肯定越来越热闹……对了,你拎着一篮子鸡蛋要去哪儿啊?”   完玉闻言,有些腼腆地笑了,她虽然比兰兰大几岁,但是面对这个成熟的妹妹,她总觉得自己才是年纪小的那个,“对不起了兰兰,这些鸡蛋我不能卖给你了,我得给人家送去。”   完玉和兰兰一样,两人曾经都是小奴隶,现在自由自在的日子,跟当初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日子过得好了,完玉的心肠也变得更加柔软了。   她道:“这些鸡蛋我攒了好多天,总算攒够了,要给韦家那对兄弟送去。”   兰兰啊了一声,问她为什么。   完玉就叹气,“当初他们从下水口里爬上来,被大家误以为是贼,挨了好一顿打,我一直挺过意不去的。”   兰兰当然记得这件事,当初还是她叫破的,那时候他们这些第一批入谷的人牲全都住在一块,一有啥事喊一嗓子,所有人都会抄起家伙上。   思及此,兰兰更不解了,“当初误会他们确实不对,可是后来我们不都赔钱道歉了吗?”   在朝歌,人人都要守规矩,他们当然也不例外,虽然是误会,但打了人就是打了人,在那对兄弟服完罚役后,他们这些参与围殴的也一个个领了罚。   兰兰当时赔完钱之后,还去做了两天洒扫街道的活儿。   完玉沮丧道:“其实当时最严重的一脚是我踹的,那时候我没有钱,躲在后面不敢承认。”   兰兰想起来了,她记得韦家兄弟中有一个的蛋蛋被踹肿了,她没想到那一脚是完玉弄的。   兰兰道:“可是他们当时已经拿到赔偿了啊!”   完玉:“可我的赔偿,没有给他们。我听说他们过得不好,这一篮子鸡蛋送过去,我心里也就不记挂这事了。”   兰兰一直不喜欢那对兄弟,尤其是那个韦获,每每见到都心生厌恶,可是兰兰又不是判官,她难道还能叫每个不喜欢的人消失不成?   听到完玉没有要与他们深交的意思,她倒是松了口气,“那你要早点回来啊!”   完玉温柔一笑,眼眸弯弯如新月,“知道啦小老板。”   正好雨停了,两人就此分别。   兰兰没有想过,再次听见“完玉”这个名字时,收到的是她的死讯。   晌午过后,忽然下起了暴雨。   韦家门开着,人却不在。完玉进去放下鸡蛋,一见雨下大了,犹豫着没有走,暂时留在韦家屋子里。   没过多久,院子里传来关门的动静,还有韦获不悦的声音,“你出门又不关门。”   韦亥结巴道:“哥哥我……紧张啊,紧张得忘了。”   韦获道:“不过是在水源里下点药,你慌什么慌,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将来去了仙洲怎么立足?”   韦亥:“哥哥,这回城里得死多少人啊?”   韦获阴阴一笑,“整座城的用水都是从城心湖抽取的,你说得死多少人?看你那怂样,咱们现在收拾东西就能走,仙门长老都答应咱入内门了,我早就跟你说过,只要磨平了良心,何愁大事不成!”   他一边走一边低声咒骂:“城主又如何,晾了我们兄弟这么久,活该他倒霉……什么人!”   堂屋里,完玉惊恐地捂住了嘴巴,她借着雨声从窗户翻出去,却只来得及喊一声,就被一把飞刀贯穿了胸口。   细布裙子泡进了泥水里,完玉趴在地上艰难地往前爬,嘴里发出颤抖的喊声,“来人,水源……”   她的脑袋被踩进了泥水里……   正在城南巡逻的轩辕卫正抱怨雨太大,忽然看见不远处亮起了一道光束,众人愣了愣,而后脸色大变,这是朝歌结界黄金印给他们的示警。   “敌袭!”   ***   东辰洲,问星门   迟一悬从命器口中得知了另一个点数丢失的前因后果后,暴怒得只想杀人。   难怪孙灵岩这龟孙这么有恃无恐呢,原来是想毒死他一城的子民!   【陛下,冷静,您不是孙灵岩的对手!刚刚那一场您损耗了太多灵力。】   迟一悬:我干,这贱人别有落到我手里的一天!   命器本有巡视领地全境的职能,然而一来它离得太远了,无法再像之前那样监控领地的每一个角落;二来,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正是迟一悬跟护法长老打得激烈的时候,迟一悬无法分心,它也要辅助主人,实时演算护法长老的每一步招数,为主人的获胜提供支持。   谁想到,一直稳定运转的朝歌内,竟然发生了这样一桩惨案。   迟一悬拼命告诉自己要冷静,可是眼神中依然堆积着山雨欲来的阴鸷。   白经天从鲲舟飞身下来时触及他的眼神,被这个一向好脾气的朋友吓了一跳。   “督战仙使。”   白经天下意识应了一声,“在。”   迟一悬目光转向他,“我要告状,问星门使人在水源下毒,欲要害我一城子民性命!”   观战的修士本以为一切结束了,谁知忽然冒出这么一幕,一个个睁大眼睛。有人谴责问星门不要脸,也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白经天也是吃了一惊,惊疑的目光投向孙灵岩。   孙灵岩也是吃了一惊,暗道迟一悬怎么这么快收到消息,然而面上镇定依旧,“迟城主,你都已经赢了,何故还要污蔑我问星门?你说我们下毒害你的子民,先不说那一城蝼蚁有什么资格让本座下手,你又凭什么说就是我问星门下的手,证据呢?”   迟一悬耳边传来命器的声音,【那两人杀了人以后,本想将人挖坑埋掉,却被黄金印识别,已经被轩辕卫抓捕归案。许成美审讯了他们,他们自然抵死不认。片刻前我已经按照您的意思,将他们在城中做的事传递到执法司。】   迟一悬虽然远在东辰洲,但可以用游戏系统与城内工坊的联系传递消息。当他的信出现在任何一座工坊的柜台上时,掌柜都会立刻将消息传出去。   迟一悬没有说话,静静等着命器叙述。   【许成美收到消息后,说已经掌握证据,无论他们承不承认,都要废掉修为,如果他们供出幕后主使,可以免受死刑。那两人刚要承认,就自爆了。】   迟一悬这下明白孙灵岩为什么如此气定神闲了,原来是根本有恃无恐。   他心里已经是愤怒到极致,面上却很缓慢了露出了一个笑容,“证据虽然没有,不过好在我城中有个自来水系统,无论什么毒,都会被净化。”   孙灵岩终于微微变了脸色。   自来水系统?什么玩意儿? 第133章 第一更   “问星门给朝歌水源下毒这事儿究竟是不是真的啊?”   “我看八成是真的,要不然人迟真人为什么那么说?”   “迟一悬又没有证据,万一就是给问星门泼脏水呢?”   “这位道友不明白了吧,就是因为没有证据,才最有可能是真的,你想想,朝歌也就一座凡间小城,最开始偏安一隅谁也不招惹,问星门瞧上了他们的炼丹秘法,强买不成,就把人绑上闻道大会,比试上输了,丢人丢大发了,于是就趁城主出远门的时候暗害那些无辜百姓,这属实没品。”   “不错,问星门好歹是一座仙门,想要悄无声息下毒还销毁证据,对问星门来说也并不难办。”   “这就奇了,问星门对那些凡人下手做什么?这对他们又没什么好处。”   “咱们一群散修,哪里能明白这些仙门掌权者的想法?也许是看迟真人爱护子民,想拿来要挟他,也许就单纯输了不服气想要出口气。”   “小弟还有一种猜测,那就是问星门得罪了人,那人或是那方势力栽赃嫁祸,想要搞臭问星门的名声,挑拨问星门与朝歌的矛盾,让他们斗个你死我活,好坐收渔利。”   “这倒是不大可能,如果是嫁祸,应该留点指向问星门的证据才是,看迟真人质问孙掌门时的情形,朝歌应该拿不出任何证据。”   “所以这事,八成还是问星门做的。”   “全是放屁!问星门堂堂仙门,怎么会做这种下流勾当!”   “这位道友这么激动,莫非是问星门的人?那你可得小心了,问星门跟朝歌的比试结束了,其他比试可还没结束呢,你们问星门的挑战名单那么一长溜,小心被派上场连小命都丢了。”   “嘶,小弟才来仙洲没多久,听说这闻道大会上是要真刀真枪地相斗,打上头丢了性命的修士不在少数,这样凶险的比试,不是越少越好吗?怎么问星门还找了那么多对手?”   “这你就不知道了,参加闻道大会的,赢家可以掠走输家的资源,赢得越精彩,能提的条件也就越多。这问星门成立至今也就三百年的光景,你当他那恢弘的山门,奢华的大殿都是怎么来的?还不是这些年通过闻道大会,名正言顺从其他门派抢来的?”   “不错,问星门递上去的挑战名单一次比一次长,被他盯上的,都不得不接受挑战,却没想到这回栽在了朝歌身上。”   “这一回问星门可是大出血,被朝歌抢走一艘鲲舟,一条玄级上品灵脉,十万灵石,百件法器,还有不少的玄级材料。门派内不但损失了一位金丹长老,好几名筑基弟子,灵田里的珍稀灵植更是被朝歌的虫子啃得七零八落,真是又丢脸又丢人又丢财。”   “这也就是闻道大会的好处了,若非仙盟管束,孙掌门早就将朝歌上下都灭了。不过朝歌虽然抢得了这些资源,但被一位元婴大能记恨上,日后估计也讨不了好。”   “道兄的意思是,我们日后要对朝歌敬而远之,以免将来被殃及?”   “错错错,朝歌好东西不少,那丹药,那阵法,那灵能炮……哪个不厉害?当然是趁朝歌还在做生意,赶紧多买些囤起来,将来朝歌真有什么事,至少咱能留下好东西啊!咱就是一些散修,散开来如滴水入海,问星门就是想找咱,又去哪里找呢?”   “那要是朝歌什么事都没有呢?”   “那岂不是皆大欢喜!”   ……   在外界对朝歌议论不休时,朝歌的鲲舟早已离开问星门,停在了东辰洲海岸附近一座远离人烟的孤山上。   半边夕阳浸在平静海面上,一只孤雁哀鸣着从天边飞过,影子被波光粼粼的海水剪成碎片。   在轻缓的海潮声中,卢文星又回到攻打问星门的时候。他持着命器,正与十几名轩辕卫配合,将一个问星门修士拖住。   “这人是筑基二层,命器是一只铜锣,他的铜锣每敲响一下,都能发出一阵搅乱心神的鸣音,好在这只是个筑基,你们堵上耳朵,就能减轻大半……”   卢文星谨记东家的交代,他和同队的轩辕卫都堵住了耳朵,他们虽然演练过好几回,但实战跟演练到底不同,这人命器的威力比他们预计的大一些。   大家刚刚围成阵型困住他,耳边便是一阵嗡鸣,不少人当即神情恍惚,卢文星的意识也模糊了一下,忽然间手腕处一阵刺痛,令他清醒了过来。   回神的同时,他将伪装成扇子的扫帚朝着那修士猛然一扇,那人的术法倒霉地出错,没能趁这个功夫跳出包围圈,反倒被轩辕卫再次困住。   卢文星趁机看了一眼手腕,发现那里已经被一个草编手环勒出血来,他吃痛地嘶了一声,瞪了任如碧一眼,那一眼的意思很明显:你下手太狠了。   任如碧朝他翻了个白眼,两人都没功夫说话,短暂的对视后又投入紧张的战斗中。   他们都只是练气期,任务也简单,负责拖住修士,最好消耗他们的灵力,等郭千山他们解决完对手,他们就能退场了。   任如碧因为命器的缘故,她对那修士的命器抵抗较强,其他人都被声音震得失神时,唯独她还清醒,所以才被派到这一队来。   原本以为这个任务不会很难,至多只是重伤,谁承想那修士的法器比情报中多了一件,且他看出来这些人里总是影响他命器发挥的是任如碧,于是关键时刻,他掌心飞出一根锥子,那法器飞速旋转着朝着任如碧射去,所有人都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那锥子刺穿笼罩在任如碧周身的韧草,从她身上穿过……   海潮声愈发激烈,卢文星满头大汗地惊醒。   他发懵地坐在床上,耳边只听得见自己剧烈的喘气声,眼前只看见大开的窗子外,残阳如血。   “原来只是个梦啊!”   卢文星庆幸般擦了擦汗。   他惊魂未定,独自坐了一会儿,才收拾好自己起身开门。   一出去,海风中就传来郭千山和马弘宣的低语。   郭千山:“你身上伤得如何了?”   马弘宣:“只是点轻伤,吃些气血丹就无碍了。倒是大成和天佑他们伤得重了些,得将养些时日,还有轩辕卫们,每个人都受伤了,轻伤的有四十六人,剩下的伤势都很重,好在留了条命,有医药坊的丹药温养,想必不久就能痊愈了。”   郭千山:“有了这次历练,我想他们距离突破不远了。”   两人都是修士,卢文星刚刚接近,他们就发现了。   看清他眼睛里的血丝,郭千山沉默,马弘宣则涩声道:“如碧妹子……你去见见她吧!”   卢文星觉得他们说话怪怪的。   直到他看见躺在冰棺里的任如碧。   卢文星第一眼看过去时,直觉想笑。他觉得任如碧本来就长得黑,躺在冰棺里衬得她脸色黑中发青,更丑了。   于是他就真的轻笑了一下,笑着笑着,他脸色慢慢平静下来,蹲在冰棺旁低声道:“他们给你盖的白色被子,却不知道你最喜欢绿色,跟你的命器一样,无论经历什么风霜,都要长成绿色,一看就活得很好……看吧,还是我了解你。”   冰棺里的人没有醒来,也没有回应他。   卢文星额头抵在冰棺上,他垂着眼低声问,“昨晚我们还在吵架,我说等我们打完,就回去看龙天虎和陈家怎么斗,你又把我骂了一顿。这是你第二次为了龙天虎的事骂我了。”   “是不是我做错了?是不是我不应该这样心胸狭隘?你等等我啊,等回去,我就改了,我再也不那样自私了,我都改,我像马兄弟那样,做个不偏不倚的人。”   “你说说话啊,别不搭理我,这次真的改了,以后再也不跟你吵了,再也不斤斤计较了……”   “你说话啊……”   海上夕阳只剩下一个浅浅的边,暮色渐渐聚拢而来,鲲舟上朝歌的红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马弘宣站在东家的书房里说道:“……里面一直没动静,我和千山推门进去,才发现文星晕倒在……旁边,白少主去看了一眼,说文星内伤很重,又说我们朝歌如今有不少修士,应该请个医修坐镇。”   “白少主说得也在理,要是有医修在,早就看出文星的伤势了。”   迟一悬此时的思维不如平常敏捷,慢了半拍才听明白马弘宣话里的意思,他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马弘宣看出他情绪不佳,停了一下,便告退了。   等到夜深,鲲舟上所有人都去休息后,迟一悬来到任如碧的房里。   一具冰棺停在房内,棺盖没合上,因为还有人等着与她道别。   迟一悬合上房门,挥手甩出数支阵旗,阵旗当当当扎进了房间四角,顷刻间灵力涌动,形成一个隔绝声音气息的小结界。   眼看结界成形,迟一悬才走向冰棺。   任如碧安静躺着,尸身还没僵硬,像活着的样子。   但她已经死了。   迟一悬想起这姑娘曾经的样子,心口闷痛。   “她的出身不好,小小年纪就颠沛流离,为了不被人瞧不起,她耗尽积蓄买了一个进入奇珍堂的机会。可在那里她过得并不好,直到朝歌建立后的某一日,她跟我说,她觉得自己终于有家了。”   【陛下……】   迟一悬仿佛在念悼词一般,对着任如碧喃喃自语,“她是个好人,是个好下属,也是大家信赖的手足。她已经练气中期了,如果我没有让她上场,也许再过半年,她就能筑基了。”   “是我害了她。”   【陛下……】命器再一次欲言又止。   “我不是个好老板。”   迟一悬单膝跪在冰棺前,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自己不会被无形的气压挤到无法呼吸。   “任如碧,你曾经发过誓,会一生向我效忠,朝歌如今强敌环伺,我现在很需要你。你……”   他嘴唇微微颤抖着,迟迟无法吐出那几个字。   他能成功召唤到任如碧吗?任如碧还未筑基,按照长生界的规则,她只是个凡人,凡人的魂魄,有成为影卫的条件吗?   如果他失败了呢?   如果失败了呢?   如果失败……   “你……还不护驾。”   屋内烛火微动,一切静悄悄的。   迟一悬眼睛睁大,死死盯着冰棺里的人,在一片死寂中,他看见一团模糊的黑影从任如碧的尸身上脱出,缓缓凝聚成人形,这个速度极其缓慢,那道形体也极其虚弱,仿佛先天不足的婴孩,一降生就能预料到她虚弱的未来。   可是迟一悬眼前却模糊了,大滴大滴的泪水砸落在地上。   【陛下,您哭了。】   迟一悬仿佛忽然从令人窒息的沼泽从爬出,他重重地喘息着,抹了把脸,觉得自己仿佛重获新生。   “因为我太高兴了。”他很不争气地哽咽着,“太好了,太好了……”   太好了。   命器也是如此想的,如果召唤失败,也许它的主人会就此变了心性。现在这样,真是太好了。 第134章 第二更   初始技能:影卫召唤——有概率召唤附近无主孤魂作为护卫,对玩家好感度越高,召唤成功概率越高。发动方式——大喊一声“还不护驾”。   备注:口号可根据玩家修为而略作更改,修为越高,可更改程度越高,但慎重一点,还是念完台词吧!   这个技能,在迟一悬一无所有的时候帮助他脱离即将献祭苦海道的悲惨未来,让他踩稳了在这个世界立足的第一步。   依靠这个技能,迟一悬获得了两个亲密的伙伴,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何念远,以及死在落霞山洞窟中的步惊寰。   但这个技能并非万能,迟一悬曾经尝试过在野外召唤孤魂,失败,也曾经潜入灵堂召唤,依旧失败。   以至于到如今,他都无法完全肯定这个技能召唤成功的条件。   他敢肯定任如碧对他的好感度肯定是很高的,但他担心这个世界未知的规则限制了技能发挥,担心凡人的灵魂太过微弱无法形成影卫。   他很害怕召唤失败,害怕自己现在背负了任如碧的性命,将来会为了朝歌的发展,而背负上更多人命……   身边一条性命就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如果将来身边越来越多人死去呢?那他会变成什么样子?会不会变得面目全非?会不会有一天他回到老家,父母都认不出他是谁?   他很恐惧,恐惧自己有一天会变得像这个世界的上位者一样轻视生命。   幸好,召唤成功!   迟一悬终于满血复活,他擦干眼泪,从地上站起来。   任如碧的影卫还没完全成型,也许是因为她不是修士的原因,成型的速度相比起另外两人要慢得多。   迟一悬原本耐心等待,但盯着那团黑影看时,忽然冥冥中生出一点微妙的感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提醒他,召唤他。   就像沉睡在土壤下的种子,春雨未至,却已经感受到了萌发的冲动。   而这种体会,是曾经所没有的。   迟一悬当即明白这是自己已经成为金丹,境界比当初高出许多的缘故。   这种预感催促着他使用了观灵之术。   这里的观灵,指的不是灵气与灵力,而是人魂魄当中的一点灵。   白经天告诉他,人的魂魄中如果没有灵,就会变得浑浑噩噩。灵是人拥有清明神智的根本。   白经天教给他的观灵技巧,被他以极快的速度掌握并融会贯通。而使用观灵之术时,以神魂辅助能事半功倍。   金丹期已经具备让神魂短暂出窍的能力了,此时迟一悬使用观灵之术,神魂有一半脱离了身体,在观灵之术的加持下看向了那团未完全成型的黑影。   当他用观灵之术查看下属的魂魄时,他能看见一点灵光像一粒小石子悬浮在他们魂魄中心,而此时他看向那团黑影,却惊讶地发现黑影当中那点米粒大小的灵光正飞快从黑影中心脱出。   迟一悬脑海中刹那闪过什么,手上已经尝试将那点灵光锁进黑影当中——失败。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点灵光彻底脱离影卫,一直向上飘飞,很快离开鲲舟,想着更高的远方飘去。   他目光死死盯着,神魂此时脱离境界的桎梏,竟然隐约看见了那点灵光奔赴而去的地方,那仿佛是一道大门的虚影。   迟一悬满头大汗,竭尽全力想要看清任如碧的灵去往什么地方。   【叮!检测到玩家的强烈需求,神魂辅助功能开启,玩家可花费点数,提前感受下一个境界的观想之术。】   命器提醒道:【陛下,需要花费三万点数!】   一向抠门的迟一悬毫不犹豫道:“用!”   【恭喜,您已花费点数三万,暂时获得观想之术的使用门槛。】   这一刹那间,之前阻碍迟一悬的压力全都消失了,他的视线轻而易举洞穿迷雾,看见了那点灵光去往的地方。   那是一个不存在于现世的异度空间,它隐藏在黑夜之中,漆黑的大门敞开,像一个吞吃一切的黑洞,吸纳着一切向它而去的灵,其中有任如碧的灵,也有数不清的、不知来自何处的灵。   除了这些灵,还有一道道人形的虚影飞入其中,那些虚影身上带着超越迟一悬至少一个境界的威压,光是瞥一眼,就令他的神魂隐隐抽痛。   一个名字瞬间浮现在迟一悬心中——华胥界。   这个白经天不久前提过的,他口中隐隐向往的地方,原来是所有魂魄中一点灵光的归处。   这一刻,迟一悬终于明白影卫无法交流、神智浑噩的真正原因了。   与此同时,他想要修成元婴的心愿也变得无比迫切。   他要去往华胥界!将他们的灵找回来!   依靠点数兑换来的“观想之术”时限耗尽,迟一悬从那种境界中脱离,感觉自己身上灵力耗尽,精神疲惫。   “看来就算是用点数兑换,强行使用跨境界的能力还是很难啊!”迟一悬不但不沮丧,反而信心满满。   虽然这个世界战力体系很严谨,跨阶挑战很难,但这也意味着只要他一直往上升,就不必担心会被低境界的挑战者打死,也算是有利有弊吧!   刚刚那一瞬间的观想,现实时间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此时新的影卫终于凝结完成。   迟一悬看着静静站在他面前的影卫。   相比起前面两个,这个影卫显得很虚弱,颜色甚至微微有点透明,但是仔细看,还是能发现它跟任如碧长得一模一样。   “看来以后不能轻易让她出现在大家面前,以免被大家认出来,猜出我的游戏技能。就算要让她出来,也得先改变相貌才行。”   这个世界的修士把自己依靠命器领悟出来的技能叫做神通。   因为迟一悬的有意误导,至今手下的人都以为那道传送门是他的命器,传送技能是他的神通。   “要是让他们知道我的技能可以将死人的魂魄召回,并保留他们原有的修为为我所用,肯定要出大乱子。”   【您担心他们会泄密吗?】   “是的。”迟一悬实话道:“倒也不是我不信他们的忠诚,只不过这个世界上奇怪的命器和神通太多了,窥视隐秘的方法肯定也很多,郑九郎不就依靠伯奇悄无声息获取了许多情报?他们要是知道了,就难保没有泄露的一天。”   一个炼丹秘法,就能让问星门三番五次找麻烦,要是这法子传出去,恐怕朝歌所有人都别想活。   这是迟一悬最大的底牌,从今以后,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能拥有第二次机会。   “幸好,幸好我当初做游戏时设定了这个技能。”   迟一悬喃喃了一句。将另外两个人召出来,给他们三个相互介绍了一下。   “虽然你们都见过了,但现在不一样了,以后你们可是要做同寝室友了,大家要好好相处啊!”   三个影卫呈三角,把迟一悬夹在中间,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仿佛三尊墨色雕像。   迟一悬:“哎呀,你们互相点个头打个招呼吧!”   三个影卫这才互相点头致意。   迟一悬见状心满意足,让他们回到影子里休息去了。   办完这件事,他撤销结界,这才感觉到一丝若有似无的召唤。   他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关门躺上床。   几乎是下一秒,他就陷入了梦境当中。梦境中他仍旧在自己的房里,却不是躺在床上,而是坐在客厅的主位上。   敞开的窗子外不是夜色,而是光线灿烂的白天,海鸟从窗外飞过,在潮水声中争抢游客的食物,迟一悬惊讶地多看了一眼,发现窗外已经不是东辰洲的海岸,而是他老家某个度假海滨。   远处摩登高楼上的巨大屏幕展现的不是广告,而是他白天与孙灵岩对峙时的场景,在这个屏幕里的孙灵岩面貌恐怖丑陋,远不如白天所见时那么人模狗样。   “这里还真是处处违和,处处提醒我这是梦境。”   但迟一悬的目光依旧没有移开,他目光在这些熟悉亲切的高楼建筑上流连了一会儿,心想朝歌什么时候也能建成这个样子就好了。   在这期间,有个人恭恭敬敬地从门外进来,万分谦卑地匍匐在地上,是个五体投地的膜拜姿势。   发觉迟一悬的目光没有从窗外移回来,这人谄媚道:“城主大人的梦中造物真是非同凡响,无论见多少次,都令小人敬佩不已。”   迟一悬回神,看向来人。   眼前这个跪在地上拍马屁的人,赫然是当初入侵鲲舟的郑九郎。   命器的侦察还无法突破仙门结界,迟一悬之所以拖延到第三天才开战,之所以提前有了问星门出场弟子的情报,郑九郎这个二五仔真是功不可没。   郑九郎当时在大殿上发誓才勉强打消孙灵岩的怀疑,可孙灵岩不知道,他的誓言屁用没有,因为他的命器,本来就已经沦陷他人之手。   迟一悬:“你的情报出了错,害我损失了一名得力下属。”   郑九郎的额头已经嗑在了地面上,即使在梦境里也冷汗涔涔,“城主大人……不不,主人恕罪,小人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   迟一悬嗤了一声。   郑九郎的腿已经开始打哆嗦了,即使如此,他也壮着胆子朝迟一悬身边看了一眼,他的伯奇,此时正一动不动地蹲在迟一悬腿边,像一条挥之即来的狗。   可他连半点不轨之心都不敢升起,因为这里是梦境,他还受制于人,他的想法会显现在脸上,或者周围变幻的意象里。   “为什么不传讯?”   闻言,郑九郎回道:“孙灵岩觉得门内有叛徒,正在大力清查,小人不敢传讯,只能求您入梦。”   “算了,你来得正好。”迟一悬冷冷一扯嘴角,“你继续套取问星门下场弟子的情报,三日内,送过来。”   三日后,该是崆峒派对战问星门了。   郑九郎明白了迟一悬的意思,胆战心惊地领命离开。 第135章 第一更   二月二十,崆峒派的山门前。   杨盛云刚刚回来,就在山门口遇到了一位同门。眼见那人在山脚的松树下放飞一只传讯灵鹤,他打了声招呼,“郭师兄。”   郭师兄瞧见他,笑道:“杨师弟回来了?家书送出去了么?”   杨盛云道:“已经托人送出去了。”   仙洲明里暗里的厮杀屡见不鲜,因而绝大多数出身凡洲的修士都不会将自己的家眷带过来,以免与其他修士结仇时殃及家人,除非家眷也到了即将筑基的时候。   杨盛云家里只有老父母和妹妹,这次他从朝歌的鲲舟上买了玉牌,立刻就托人送了回去。   当时原本还想拜望一番迟城主,以感激当初在鲲舟上的恩情。可惜那时候人太多,杨盛云实在没能挤得上。   “明日就是比试了,也不知我们能不能胜过问星门。”郭师兄忧愁道:“往届闻道大会,我们崆峒派对上问星门时都输多赢少,这回问星门在朝歌手上吃了大亏,肯定要从我们门派找回来。要是输得太惨,被问星门把唯一一条玄级灵脉抢走可怎么办?”   问星门身为一个二流仙门,拥有两条玄级灵脉,数条黄级灵脉,被朝歌拿走的是最好的那条玄级上品灵脉。以问星门的行事作风,这回输给朝歌的,一定会光明正大从其他门派身上撕咬回去。   等问星门借着闻道大会劫掠一波后,崆峒派还能剩下什么?   郭师兄越说越忧愁,“我入门五年,你呢,去年才入门,要是崆峒派倒了,我们再去哪儿找这么好的门派啊!”   杨盛云也沉默,毕竟他进入仙洲还不满一年,崆峒派还是当初鲲舟上迟城主推荐的仙门之一,这个门派的掌门虽然只是金丹巅峰,远比不上孙灵岩,可是掌门脾气随和,对弟子宽容爱护,除了热衷给异性弟子做媒之外,没别的坏处。   气氛正压抑,杨盛云的灵感忽然被触动,他眉头蹙起,拉着郭师兄侧身避开,只听叮的一声响,一枚对折的纸片钉在了他们身后的山石上。   郭师兄吓了一跳,“是谁这么大胆,敢在我们山门口偷袭?”   他散开神识四处警惕时,杨盛云拔出了那枚纸片。   展开一看内容,杨盛云瞳孔缩了缩。   郭师兄:“上面写了什么?”   他接过去看了一眼,随即露出惊喜之色。   杨盛云道:“不知是真是假?”   郭师兄喜道:“不管是真是假,都要报上去,若是假的,我们也不亏,若是真的,那就太好了!”   ***   东辰洲海岸附近的孤山上,一只妖物悄悄靠近了停在山上的那艘鲲舟。   那是一只双头锦鸡,有着紫红色的羽冠,雪白的披肩羽,以及长到拖地的黑白二色尾羽。   它那两个头,一个警戒四周,一个盯紧了甲板上躺着的人,片刻后,这头做好了狩猎准备的双头锦鸡闪电般朝着甲板上的人冲去,尖锐鸟喙对准了那人白皙袒露的脖颈。   然而它的鸟喙没能啄破猎物脖颈,自己反而被猎物一手攥住了颈子。   它吃力挣扎起来,下一刻,只听咔擦一声,它的两条脖颈都断了,两颗头软软垂了下去。   而抓住它的人一改之前躺在地上虚弱无力的模样,精神抖擞地跳了起来。   “我抓到好东西了,烤了一起吃。”   迟一悬闻言往窗外看了眼,被白经天手里断了气的玩意吓了一跳。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国家保护动物吧?”   【您要不仔细看看?】   迟一悬仔细一看,发现那玩意儿有两个头,噢,那没事了。   他走出去时,白经天已经开始给双头锦鸡拔毛了。   “这是黄级上品妖物,仙洲才有,实力相当于练气圆满。它身上的血能炼丹,羽毛和骨头能做炼器材料。当然,肉更好吃。”   不久前白经天跟迟一悬聊天,当得知他平日食用的灵食不是朝歌灵田里种的谷物,就是批量购置的灵兽肉时,他直呼这不是人过得日子,那种冷冻肉怎么能吃?新鲜的妖兽肉才是极品。   然后就给他演示了一番以身为饵抓野味的本事。   白经天简直是长生界的美食家,他的储物袋里数量最多的就是吃的和调味品,还有一套用玄级炼器材料打造的烤炉,工具在甲板上一铺开,灵火点燃,他就将收拾好的双头鸡放了上去。   没一会儿香味冒出来,白经天一边撒调料一边盯着肉满眼精光,“这种妖物的头和脖子最香了,要是腌制了更是一绝,我分你一个头。”   迟一悬的目光则定在鸡翅膀上,“不必了,我不喜欢吃鸡脖子,我喜欢鸡翅膀。”   白经天一拍大腿,喜道:“那我俩真是天作之合啊!我就不喜欢翅膀。”   迟一悬正在喝奶茶,被他那句“天作之合”呛了一下,以至于都没听清他后面说什么。   在灵火烘烤下,鸡皮被烤得焦黄蜷缩,油脂分泌出来,在火中滋滋作响,在调料的催动下,香味更加浓郁霸道,很快弥漫整艘鲲舟。   迟一悬晋升金丹后变得极其敏锐的耳力,已经听见角落里有人咽口水的声音了。   虽然这只鸡很大,他们两个未必吃得完。然而他无动于衷,半点没有喊大家一起分享的意思。   在长生界,阶级是人人可见的森严壁垒,白经天身为霸刀门少主,显然也是这套阶级的拱卫者。他和白经天勉强算朋友,修为又差不多,给他烤个肉吃,白经天自己高兴,旁人也不会说什么。   但要是他的下属也过来分肉,白经天就算表面不说什么,心里也指定不高兴。传出去之后,别有用心的人再安个朝歌城主狂妄自大,把霸刀门少主当厨子使唤的名头,那可就不妙了。   ‘所以只好我自己享用这美味鸡翅了!’迟一悬接过白经天撕下来的鸡翅,顾不得烫就咬了一口,明明表皮烤得焦黄,里面的肉却嫩得不可思议。   迟一悬双眼亮得惊人,“太好吃了!”   白经天见状不禁得意洋洋,“以后跟着哥儿们混,我带你去北极海域抓银角鱼吃,那种鱼活在冰川的夹缝中,难抓,但滋味极鲜美,保管你吃了一次就上瘾。”   两人分食完这只双头鸡,把最好最嫩的部位都吃空了,剩下的鸡架子,白经天还将肉剔完包好,羽毛也收集起来,明显打算回去做炼器材料。   迟一悬看这这一幕,对白经天的看法略略改变,原本以为这位仙门少主性情恣意,日子定然也过得奢侈,没想到人家奢侈归奢侈,但也的确持家有道啊!   见迟一悬盯着他看,白经天顺口道:“剩下的肉回去可以打成肉糜,包饺子极品!”   迟一悬恍然大悟,伸出大拇指给他点了个赞。   这时候,居住在海岸附近洞穴中的海鸟捕猎归来,成群结队落在礁石上,巢中的雏鸟发出急切的呼唤声,那声音和着海风远远传来,竟让人觉得安宁。   迟一悬问他,“明日崆峒派就和问星门对战了,你不去督战?”   白经天摇头,“我前天就传讯给仙盟,卸了这差事。”   迟一悬疑惑,“为什么?”   白经天:“想留在这儿给你做饭啊!”   迟一悬:……   白经天略微有些不好意思,“主要是你每次吃东西时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我爱看。”   迟一悬:……   他不禁在心里偷偷问了命器一句,‘这白少主,他搞同吗?’   【您放心,没有这方面的传闻,也没有任何他豢养男宠的消息。况且,他还有一位未婚妻。】   迟一悬这才松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倒也不是他担心压不过,主要是担心场面会闹得很难看。嗯?不对,他为什么要计较压不压得过这个问题,就算白经天真的搞同,人家也未必看得上他啊!   迟一悬不禁想起在老家时看见的一个帖子。   据说某直男一直担心有同性骚扰他,直到他去了同□□,全程戒备担心被撅,然而从头到尾,压根没有任何同性搭理他。   自恋真是要不得啊!   迟一悬略一思考,询问,“白少主是不是担心孙掌门来找我麻烦?”   被他猜中,白经天无奈摇头,“你小心点,那老头小气得很。”   迟一悬失笑,“你这就小瞧我了,打不过我还跑不过吗?大不了我带着人立刻回东极洲,不留在这儿碍他的眼。”   他劝了一番,白经天才略略松动,说道:“那我再留两天,等问星门和崆峒派比试的时候,孙灵岩应该抽不开身找你麻烦,到时候你再回东极洲。”   迟一悬点头,两人约了晚上一起去海边捕鱼,这才各自回房。   房门一合上,迟一悬就召出了影卫。   瞬息间,步惊寰的身影从他的影子中浮起,笔直地站在他身前。   迟一悬开了道传送门给她,“劳烦你了。”   步惊寰黑漆漆的脑袋朝他点了点,无声踏入了传送门中。   【陛下,今天傍晚就有一班来自东极洲的鲲舟抵达海岸,下一班要半个月以后,问星门的人必然会选择这一班返回仙洲。根据计算,戌时之前他们就会经过霜叶林。】   霜叶林是从海岸抵达问星门最快的捷径,就算他们改变路径也没关系,海岸这一带正在命器的侦察范围内,无论他们走哪一条,都会遭到步惊寰的埋伏。   不错,埋伏,迟一悬打算在今晚就弄死真玄子那老东西,至于另一个老头,能死最好,不死就重伤他,这样一来,就能再削弱问星门一次,并给他的另一个点数报仇。   “刚好,晚上我还有充分的不在场人证。” 第136章 第二更   二月廿一,问星门与崆峒派比试的当日凌晨,唐小虎、孟从恩和几名弟子得跌跌撞撞地带着昏迷的陈长老赶回来。   当守山弟子看见摔在力竭摔在门口的唐小虎等人时,双眼都吓得瞪大了,这些人身上都是伤,灵力耗尽,满身狼狈,明显是遭受袭击。   守山弟子当即把他们送了进去,掌门孙灵岩闻讯赶来,查看了一番陈长老的伤势后,面色便阴沉下来。   只见陈长老神识受创,双目被刺瞎,境界更是从金丹中期跌落到金丹初期,这样沉重的伤势,可不是谁都能造成的。   “曾长老呢?”   唐小虎眼中仍残留畏惧,他断断续续地描述了当时的情景。   昨天傍晚,唐小虎等人跟随两位长老乘坐鲲舟回到东辰洲。   两位长老此前在朝歌那儿耗尽的灵力,已经在这几日的调息中恢复了大半。因此他们一路上十分放松。   顾及着第二日与崆峒派的比试,他们走了霜叶林那条近路。   谁知刚刚进入霜叶林,陈长老就被一道忽然闪现的黑影偷袭,先是被刺瞎双目,紧接着又被重创了神识,陈长老当即成了一个目不能视的盲人。   这一切实在太快了,连陈长老这样的金丹都没能反应过来,更不提唐小虎这些筑基弟子了。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金丹长老这样不堪一击的模样。   陈长老受了伤,只能依靠耳力分辨,勉强与那人过了十来招,却招招都被克制。   真玄子看见陈长老不是对手,起了退缩之心,甚至想要抛下众弟子独自逃跑,那人却绕开陈长老朝着他袭去。   真玄子只能拿出本事与那人相斗。他们打起来毫无顾忌,整片霜叶林飞沙走石,无数树木被剧烈的灵压掀起砸落,弟子们没被树木砸中,却也被金丹修士斗法的余威扫中,纷纷口吐鲜血,苦不堪言。   陈长老只得以灵力撑开结界护住这些弟子,伤势更加重几分。   他们原本想让其中一名弟子御风飞回问星门求援,谁料刚刚行动,铺天盖地的剑光就笼罩了天地,众人双目被剑光刺得睁不开,陈长老的结界也已经破碎,所有人都被剑气刺伤,而被那人全力追杀的真玄子,则被数柄飞剑贯穿……   “……我们所有人都不敢留下,只得带着陈长老逃走。”孟从恩至今还记得那仿佛撼动天地的力量,他满脸惊惧道:“那一定是元婴大能……”   “绝无可能。”孙灵岩直接否决,只是听描述,他就确信这人绝不可能有元婴实力,否则在场所有人都不可能逃走。   “掌门,快去救救曾长老吧,也许曾长老还活着。”   孙灵岩脸色很难看,“他应该是陨落了。”   “那人的修为应该在金丹中期以上,他早就躲在霜叶林埋伏,先是以雷霆手段刺瞎陈师弟的双眼,而修士一旦遇袭,率先保护的就是自己的丹田心脏,陈长老却没想到那人不是想要他的命,只是为了避免被他看穿底细。所以才轻易被他趁机重创神识。”   “但他却没有用相同的手段对付真玄子,只因那人不想让真玄子活着离开霜月林。”如果那人有元婴修为,自然不必如此费工夫,将所有人都杀了就是,但他却没有这么做,想必是只有一人,修为又不够强到灭杀所有人,所以才行事如此曲折迂回。   孙灵岩慢慢理清条理,笃定道:“此人,要么是两位长老都认识的,要么就是仙洲有名的人物。”   正在此时,前去查看魂灯的弟子匆匆返回,说真玄子的魂灯灭了。   “果然如此。”一想到闻道大会还有数场比试,而问星门先是失了护法长老,如今又失去真玄子,陈长老还重伤不醒,想到只剩下一个金丹可以用,孙灵岩就怒不可遏。   “用剑?是不是迟一悬?”孙灵岩想来想去,就此人嫌疑最大,他不也是用剑么?更何况此人睚眦必报,必然不会放过真玄子。   见孙灵岩怒发冲冠,弟子们俱都战战兢兢,唐小虎道:“掌门,应当不是他。”   孙灵岩瞬息逼到了唐小虎跟前,骇人威压迫得他控制不住跪倒在地。   “你看清那人了?”   唐小虎白着脸摇头,“没,没有,我只看到一个黑影,根本看不清模样。”   其他人也是同样的说辞,孙灵岩逼问半天,只得出一个结论:黑影,气息诡谲,身法莫测,疑似女子。   孙灵岩传讯给海岸附近监视那艘鲲舟的人,那人飞快回信,说迟一悬一连三日都没有离开鲲舟,昨晚倒是下了鲲舟,但并没有走远,只和白少主在附近海域捕鱼。   孙灵岩不肯相信,他越想越觉得迟一悬那小子奸猾得很,也许探子看见的人,只是一个替身呢?   只是白经天的身份终究让他有所忌惮,孙灵岩没有直接去质问,而是去了一趟霜叶林。   这片地方已经被昨晚的一场斗法毁得七七八八,由于时间尚短,现场还遗留有两名金丹的气息。   “筑基巅峰……”从蛛丝马迹间推断出那凶手的修为,孙灵岩心头疑窦丛生,“难道真不是迟一悬……”   现场没有找到真玄子的尸身,孙灵岩怀着满腹疑虑回到问星门。   与崆峒派的比试在前,在这节骨眼上,他暂时无心追究此事。   “等从崆峒派那里补回亏空,再追查凶手,至于迟一悬那小子,他吃了问星门多少东西,来日就得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只是孙灵岩没想到,问星门输给了崆峒派。   ***   二月廿三,东辰洲海岸边的孤山上。   已经过去四天了,逝去的人已经离去,活着的人还要抬头向前。   鲲舟上的人无法再沉湎于失去一个同伴的悲伤中,大家都有各自忙碌的生活,有人治伤,有人调养,有人总结这场斗法所得,也有人忽然突破,一夕间治愈了之前的伤势。   樊蕙兰走进任如碧的房里,她将任如碧屋里的遗物全都收拾好,看着躺在冰棺里仿佛睡着了的人道:“东家说今晚就要返回东极洲了,最迟三天,你就能……回家了。”   最后一句,樊蕙兰已经是忍不住哽咽。杂役里的女子本来就少,她和任如碧在奇珍堂的时候就有几分交情,朝歌建立后,她们一起做事、一起修行、一起玩闹,感情更是亲如姐妹。   樊蕙兰想过自己跟不上东家,跟不上郭千山……想过自己修行不济中途陨落,可她从没想过任如碧会这么早离开。   “若是我能有东家那般修为就好了,至少当时,我能护住你。”   “为什么,为什么我是这样的出身与资质……”   夜色悄然弥漫,一团如丝线织就雾气,无声无息涌入了这间房中。   樊蕙兰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劲,警惕地将冰棺护在身后,“什么人!”   眼前所见,尽是白茫茫的雾气,樊蕙兰呼喊了几声,却没得到任何同伴回应,她浑身绷紧,眼神惊疑不定。   难道又有人悄然入侵了鲲舟?   片刻功夫,雾气中缓缓走来一个身影。   那是个一身七色纱衣的女子,笔画难描的美貌,雍容华贵的气度,令人一眼难忘。   樊蕙兰原以为锦嫣仙子便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美人了,直到见到眼前这人,才惊觉自己见识短浅。   更令她震撼的是,眼前之人不止是美貌而已,她身上再多华贵装饰,都无法盖过其一身气度。   她仿佛见到壁画上的仙人神女降临凡间,整个心神都被其所摄,可一瞬间的恍惚过后,她便立刻回神,只是眼神中只是警惕,而没有厌恶,她发现自己对这疑似敌人的存在竟然生不出恶感。   这究竟是什么人?   这女子从外表上来看要大她几岁,她轻声道:“小姑娘,我是六幕山掌门,你可以唤我常羊。”   六幕山!常羊娘娘!   化神尊者!   樊蕙兰以前只在书上见过这个名字,她从未想过有一日这位化神尊者竟然会亲临她眼前。   常羊:“我在水镜中看了你的表现,自觉与你有些缘分。”   “你想做什么”   她怀疑自己在做梦。   常羊娘娘道:“入我门下,做我弟子。”   也就是说,她看中了樊蕙兰。   太过震惊,樊蕙兰忍不住啊了一声,她觉得自己果然是在做梦了。 第137章 第一更   月落乌啼,海岸边的涨潮声随风潜入舱房内,正在床上看书的迟一悬忽然心有所感,他跳下床关上窗户,扭头就见传送门在房内成型,紧接着门扉推开,步惊寰走了进来。   那黑漆漆的影卫肩上还扛着个人,一进来就将人摔在地上,正是真玄子。   “辛苦你了。”   影卫朝他点点头,紧接着就如液体般滑落,融入迟一悬的影子中。   迟一悬能感觉到她的疲惫,心想变成影卫到底不是重生,虽然能保留生前的修为,但每一次出力都有时限,时限过了就得进他的影子里休息,否则要真跟生前一模一样,那这技能就无敌了。   而在步惊寰回归影子后,迟一悬也同时得到了影卫这一次外出的所有记忆。   他闭上眼,面前却出现了真玄子在霜叶林中逃命的情景,昏暗的夜色也无法掩盖他的惊恐,这个曾经在迟一悬面前高高在上端架子的仙门长老,此时的表现跟瑟瑟发抖的蝼蚁一样,就差对着步惊寰跪地求饶了。   直到他确定步惊寰不会放过他时,他终于拼尽全力打算与步惊寰同归于尽,而后就被步惊寰召出数把飞剑洞穿。   迟一悬仔细观察真玄子死前的姿态,他眼神震惊,嘴型似乎在说一个“步”字。   “看来是在最后时刻认出了步惊寰。”   【毕竟是闻名仙洲的天才,真玄子就算没有亲眼见过她,也该见过她在留影珠中的幻影。另外,步惊寰的招式剑法,应该也有许多人认得。】   “看来还是得藏着她点。”迟一悬说完,就踢了一脚地上的真玄子。   这人已经死透,眼睛还大睁着,迟一悬正盯着他看时,真玄子忽然坐了起来。   “妈呀!”迟一悬吓得原地蹦起来,护体灵光和结界同时弹了出来,并掏出了法器准备把这诈尸的玩意儿炸上天。   还是命器匆忙阻止了他,【陛下别动!这只是尸体的正常运动,不是诈尸,也不会偷袭您!】   科学知识表明人死后尸体会有一定程度的运动,甚至有概率会坐起来,这是正常的。   想明白这一点,迟一悬惊魂甫定,不禁又踢了真玄子一脚,把他踢倒后有踢了第二脚,三脚,四脚。确定这人是真的凉透了,才抹了把汗,“这死老头,死了还要吓唬我。”   【陛下圣明,此人连尸体都不安生,实在可恶,不如将他穿上烧烤架,佐以烈火调料,以回馈自然生灵。】   迟一悬闻言思考起来,“你说得有道理啊,自然界无论是野兽还是妖物,捕猎都很艰难,是时候给它们送些福利了。”   要不是迟一悬有金手指,他和朝歌早给这老头子嚯嚯没了。对待死敌,他是半点不会留情。   【遗憾的是,您对此人另有安排。】   “是啊,太可惜了。”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特意交代影卫将人带回来了。   他一抬手,地上的真玄子尸体消失,然后出现在了他的游戏背包格里。   能放进背包格,说明绝没有生还机会了。   “回去就挖个坑,再弄个阵法把他关进去。”他得搞明白宋典来的鬼魂是怎么来的,真玄子真是再好不过的实验对象。   “孙灵岩被闻道大会绊住,暂时没有功夫来找我麻烦。我得赶紧趁这段时间尽早晋升元婴。既然真玄子的事弄完了,也该回朝歌了。”   “虽然才离开朝歌没多少天,但还怪想念小宅的。也不知贪吃蛇醒来没有,这次得了一条玄级上品灵脉,贪吃蛇应该会很高兴。”   抓出问星门那条玄级上品灵脉时,迟一悬特地检查了一下,发现那条灵脉根本没有灵智,只会下意识地挣扎,跟草履虫一样的条件反射,和朝歌的灵脉比差远了,要知道贪吃蛇当初还是黄级时就知道自己跑出去抢吃的了。   既然没有灵智,迟一悬也就毫不犹豫地决定把它给贪吃蛇当口粮了。   一切收拾妥当,迟一悬正准备喊人开船回朝歌,却被命器喊住。   【陛下,先别出去。】命器的语气异常严肃,【船上不对劲,有人上来了!】   然而船上的结界没有任何动静,迟一悬的神识也没发现任何东西。他面色凝重起来,“你发现什么了?”   【船上有一片区域,我什么也看不到。】   命器的侦察覆盖整艘鲲舟,船上有它侦察不到的地方,说明那里被别的修士用灵力覆盖了。   ***   当樊蕙兰听见那人说要收她为徒时,心中自然是不信的。   一是口说无凭,她不信这人真的是六幕山掌门;二是此人如果真的是化神尊者,她为什么要收她做徒弟?堂堂化神尊者只要放话出去,多的是修士踏破门槛,何须来找她这么一个资质平平的人?   相比起天上掉馅饼,樊蕙兰更相信此人别有企图。可是她惊讶地发现,警惕归警惕,自己还是无法对面前这女子生出恶感。   大抵是眼前之人看向她的目光,与东家太像了。平静又温柔,仿佛能包容万物。   在她警惕的目光下,常羊步履轻缓地走过来,朝她伸出手,她的手也极美,白皙细腻,丰润修长,上面还有一枚翡翠戒指。   在樊蕙兰的目光下,那戒指上的绿光如青草冒芽,逐渐将她与面前之人笼罩。   “我知你不信,那就随我一道去六幕山看看。”   顷刻之间,星移斗转,瞬息万变……   世间无数,纷至沓来。   等樊蕙兰再度站稳时,她发现自己仍然站在鲲舟上,可刚刚那片刻功夫她所见识到的一切,却已经颠覆了她过去二十几年的认知。   樊蕙兰终于意识到天地之大,也更清楚地明白,自己是朝露,是浮游,是须臾……那种曾在梦境中体会到的悲哀再度涌来,她怔怔站着,泪水无声落下。   常羊目光平和地看着她,“好孩子,若是不知该如何选,就去问问你的东家。”   她手指拂过樊蕙兰的脸庞,樊蕙兰的双眼便不受控制地合上了。   常羊将她放到床上,方才转身,七色裙摆迤逦在地,很快就移出了门槛。   夜色正浓,掩人耳目的雾气却已经渐渐消散,常羊的身影真正显现在鲲舟上,她看向站在船舷边的人,含笑道:“有劳城主久候。”   迟一悬侧头,“你怎么知道我是在等你?”   常羊朝他走过去,身上环佩叮当,悦耳至极,她轻笑道:“莫非不是?”   迟一悬:……   其实只是命器说这一块区域在它的侦察里消失了,他才等在这里,他真没想到里边会有什么人。   而随着常羊走近,迟一悬的目光也不禁上移,盯住了悬在常羊头顶亮闪闪的咸菜和霉人标志。   真是好久不见,我那被动触发的技能二。   迟一悬怀疑这是游戏系统催促他收集标签卡牌。   在他的目光下,常羊手指扶了扶自己头上发髻,苦笑道:“常羊还是修为太浅,竟让迟城主看出了这是一具化身。”   其实什么也不知道的迟一悬:……   他理智保持了沉默。   【虽然不知她误会了什么,但是陛下您做得很好,就让这个美丽的误会一直美丽下去吧!】   而在常羊眼中,面前的迟城主一脸冷漠,毫不动容的模样,真与千年前的凌元仙君颇为相似。常羊眼中闪过追忆的神采。   “迟城主放心,您不想暴露身份,我也不是那种不识趣的人。”   迟一悬表面淡定,内心狂喜,不禁追问命器,‘快告诉我,我不是有隐藏的大佬身份!化神尊者都对我客客气气的,难道我是隐世的大能?呼风唤雨的渡劫期大佬?’从常羊刚刚的自称中,迟一悬已经飞快明白了她的身份。   见命器不回应,他接着开脑洞,‘难道我猜小了?我其实是天道化身,世界意志?’   命器的语气颇有种一言难尽的无奈,【陛下,如果做白日梦能让您高兴的话,您就继续吧!】   迟一悬:……   在迟一悬看似冷漠,实则放空的视线中,常羊道:“这番不请自来,只是想向城主讨个人。”   迟一悬看了一眼停放冰棺的屋子,冷淡的声音自带嘲讽意味,“你想要她的命器?”   常羊不禁失笑,“迟城主,我是正经修士。”   这一晚上,迟一悬站在船舷边与常羊聊了许久,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常羊的化身如朝露般消失,而迟一悬则催动鲲舟,启航返回朝歌。   鲲舟飞上高空后,迟一悬连续开了几次传送门。   晋升金丹后,他能将传送门撑得更大,如今已经能够容纳鲲舟进入。跟来时不同,这一次船上有不少伤员,加上失去了一个人,每个人都归心似箭,迟一悬也就连开数次传送门,经过几次跳跃后,鲲舟在半日内进入了东极洲。   二月廿二,连续几日的大雨终于停了。   家住朝歌城东的王大婶挑着两个水桶,准备去城心湖挑两担水回来用。虽说有自来水用着方便,但自来水要收水费,自己去城心湖挑两担水回来用,不花钱!   朝歌城很大,这一路上来回要走两个时辰,但王大婶丝毫不放在心上,毕竟她也是个修行者,虽然年纪一把修为低微,至今还没到中阶,但她也没放下对修行的坚持。去城心湖挑水就是她的日常历练。   前几天一直下雨,家里有水,再加上雨天出行容易弄脏好衣裳,她也就没出来,好不容易雨停了,她立刻提着水桶出门。   只是好不容易走到了城心湖,王大婶都累出一身汗来了,抬眼一看,却见城心湖被轩辕卫围住,不许让人过去挑水。 第138章 第二更   王大婶一看城心湖被围住,就傻眼了,修行的方法那么多,她特地跑到城心湖来挑水,不就是想省些水费吗?   要只是单纯为了锻炼,她大可去帮人家送柴禾,那还能赚钱呢!   像王大婶这般围在附近的人有不少,有的住得近有的住得远,手里都提着水桶,大家议论纷纷。   “先是将水井围了,现在又把湖泊围了,这不是成心不让用水么?”   “是不是城主不在,这些水部的官就欺负我们老百姓啊?”   “话不能这么说,等等看大人们给个说法吧!”   “吵什么呀,又不是不让用水,家里水龙头一开,自来水不就有了吗?城里有吃有住还有活儿干,比其他地方好了不知多少,花点水费又怎么了?”   “是啊,城里一直在盖房子,每天给出那么多工钱,还包三顿饭,去哪儿找这么好的地方?”   “会不会是衙门里没钱了啊?”   王大婶听了这些话,心里也不免泛起了担忧,难道真是衙门没钱了吗?这可怎么办,自家可还等着工钱买房子呢!进朝歌已经有三个月多了,她对朝歌处处满意,就是房子贵了些,如今她家还是租房子住,要是衙门发不出工钱可怎么办?   王大婶说道:“要是这样,我们也能体谅衙门的难处,只是得提前给个说法啊,街道上的告示怎么不贴呢?累得大家白跑一趟。”   王大婶的话引起了大家的共鸣。   “是啊,前几日封了水井不让取水也就罢了,怎么能连湖泊也封,大家大老远走这一趟,好歹让人挑担水回去吧!”   城心湖附近乱哄哄的,执掌净水司的鱼相眠终于现身,抬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   王大婶还是头一次见到水部的官,不禁好奇地凑上前去看,只见这位净水司的司正是个身形高挑的女子,身穿绯色箭袖水云纹长袍,脚蹬一双黑色皂靴,皮肤微黑,相貌普通,却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势。   王大婶没什么文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形容来,只觉得这人往那儿一战,莫名地就叫人不敢造次。也许这就是官威吧!   眼见大家安静下来,鱼相眠严肃道:“其实这件事,本该早几日就告知大家,奈何前几天大雨不断,案情未结,只能拖延几日,好在今日一切都明朗,也该告知大家这个消息了。”   案子?什么案子?   百姓们窃窃私语起来,王大婶则想起了一件事,前几日她在楼上收拾屋子的时候,忽然瞧见有许多轩辕卫往城南跑,仿佛也是从那日起,各条街上的水井就被封了,当时家家户户都接了雨水用,没人出门挑水,也就没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现在听鱼大人这么说,难不成那天的事,跟城里的水有关?   王大婶心里顿时有些惴惴,毕竟用水可是头等大事。   这时候,鱼相眠吐出了震惊四野的一句话,“五日前,有贼子在城心湖中下毒,欲要害我一城百姓性命。”   什么!   周围百姓全都懵了,做梦都想不到会有损人不利己的事发生。   看着大家惊呆的模样,鱼相眠慎重道:“正是因此,所以城中紧急封了各处水井,担心大家误食城心湖的水,净水司立刻请轩辕卫将湖泊围了。不过大家放心,自来水经过净化,干净无毒,大家可以放心用,只是外边的水,大家就要小心了。”   城心湖被人下毒一事飞快传开,震惊了全城百姓。   之前那些因封水井的而起抱怨迅速消失,转而变成了对那贼人的愤怒。   城中大街小巷,邻里邻居,茶楼酒馆、商铺瓦舍……议论的都是这件事关每个人性命的大事。   “之前我还抱怨过水井被封,现在想想,幸好自己当时没冲上前与轩辕卫们理论,要不然真是丢人现眼了。”   “嘿,你进朝歌多久了,怎么就看不明白?别的地方衙门或许有盘剥的,朝歌绝没有这种事,大人们说什么,咱就做什么得了,总不会有错的。”   “话说这事儿是真的吗?听说下毒的是住城南的一对兄弟,他们疯了啊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当然是真的,我有个姐妹就在轩辕卫里,听说当天那两人就被抓获了,执法司的许大人亲自审问,只是消息一直压着不让外传,这几天可憋死我了。那俩挨千刀下地狱的,可别让我看见,否则高低要砍他们几刀!”   “奇怪,那两人怎么这么大胆子?”   “我看他们不是胆子大,是有利可图呗!还记得之前被咱城主赶回去的问星门不?这下三滥门派,在咱朝歌丢了脸面,怎么可能善罢甘休,没准就是他们指使的!”   “如果真是这般,那两人真该下地狱。朝歌待他们不薄,我们与他们无冤无仇,他们住着朝歌的房子,享用朝歌的灵气,如此恩将仇报,实在叫人不齿!”   ……   “唉,跟大家说一句,我进朝歌已经大半年了,那时候朝歌还很干旱,用水都要进城主的小宅里挑呢!那时候盖新房,城主严令家家户户都要装自来水管,当时也不懂怎么回事,现在想来,城主大人当真高瞻远瞩啊!”   “什么,你进过城主府?这位大娘,请受我一拜,快说说城主府里头什么模样?”   于是等迟一悬终于回到朝歌时,他神识往茶楼酒馆里一扫,震惊发现城里的热门话题居然是城主府。   当他听见谣言已经传到城主小宅里有一个仙洲那么大的秘境时,他人已经麻了。   “如果谣言能成真,我希望现在就开始传我和财神爷的绝美故事。”   【爱情故事吗?】   迟一悬摇头,一脸沉痛,“什么爱情,真是俗不可耐,明明是天使投资人与被投资人的故事。”   命器:……   “噢,对了。”在下船之前,迟一悬特意叮嘱道:“以后回老家,我爹妈要是问起,你知道要说什么吗?”   命器严谨道:【当然,我会告诉太上皇与太后……】   迟一悬咳嗽了一声。   命器立刻改口,【我会告诉令尊与令堂,您称霸长生界,脚踢三大宗,拳打九仙门……】   迟一悬:“不对不对,你要说我在这里天天做好事,比如关爱孤寡老人,热心动物权益,节约自然资源等等。”   命器:【请问您说的,是研究孤寡老人尸体,烧烤野味,白嫖霸刀门灵脉吗?】   迟一悬:“……你大可不必如此诚实。”   【好的。】   哎呀,这命器有时候真是不可爱。   迟一悬走下鲲舟,迎来了全城百姓的热烈欢迎,当然也带来了一些好消息和坏消息。   任如碧的棺椁被卢文星、郭千山、马弘宣、樊蕙兰四人抬了下来,后边跟着万天佑等伤员。   这副情形令沿街迎接的百姓们呆住了,他们静静站着,有些人窃窃私语,更多人却是面色凝重,还有的红了眼眶。   一个几岁的孩子站在父母脚边,指着那副冰棺问:“那是什么呀?”   孩童天真的话语令人鼻头酸涩,她的母亲哽咽道:“那是为了保护我们,阵亡的战士。”   旁边还有一些神情懵懂的人,听了这话才恍然,不是他们不懂,而是他们不愿去想,现在事实摆在眼前,有些人终于忍不住哭起来。   朝歌的轩辕卫,是他们见过最好的城卫兵,他们不会为难小百姓,不会假借公务吃拿卡要,还处处维护他们,让他们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安心扎根。   在他们眼中,轩辕卫虽然有时候严厉了些,但他们就像自己的乡亲,像自己的朋友,像自己的长辈……看到他们为了朝歌受伤甚至死去,就仿佛身边亲友离去,令他们感到切肤之痛。   万天佑在鲲舟上已经断断续续哭了几天,他一想起任如碧就哭,一看见任如碧呆过的地方也哭,现在回到城里,看到沿街站着的百姓为此难过,他又忍不住哭了。   泪眼朦胧间,他听见东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必难过,她没有走,她一直在我们身边。”   大家纷纷点头,万天佑也收起了眼泪,“东家说得对,阿碧她活在我们心里。”   迟一悬心想:不,她活在我的影子里。   朝歌举行了一场隆重的葬礼,全城百姓都来参加。   葬礼上的主角却有两个。   人们这才得知,在任如碧牺牲的当日,有另一位可敬的姑娘,为了揭破韦获兄弟下毒之事,被那两个人残忍杀害。   葬礼上,城主宣读了这两位勇士的事迹,并起了一块功勋碑,亲手将两人的名字刻了上去。   往后无论再过多少年,只要朝歌还在,只要朝歌的历史不断绝,他们的事迹就会永远被所有人铭记。   “多么可敬的两个人,若是我能早点与她们相识就好了。”这样的低语,在前来悼念的人当中反复响起。   百姓们自发买了香烛纸钱,虽然她们知道没有鬼,可还是忍不住用这种方式,希望这两人在天之灵,能过得顺遂富足。   点燃的香烛产生了大量烟雾,将迟一悬提前熏回了小宅。   他被烟雾熏红的眼睛落在大家眼里,就是伤心得要落泪了。   莫铃兰低声道:“东家毕竟是城主,不能在人前失态。”   马弘宣:“东家背负太多了,连伤心都不能叫人看见。”   万天佑眼泪哗哗流,“东家那一份,我替他哭了。”   而此时,迟一悬本人已经回到小宅,咕噜噜灌下一大口奶茶,然后才对面前的三个影卫道:“来来来,见见你们的新室友,完玉。”   命器:【我有一个问题,寝室会越来越挤吗?他们在里面是怎么休息的?】   这个问题,迟一悬拒绝回答。 第139章 第一更   三月初,罗燕行外出跑商回来,发现朝歌城门口多了一块颜色有些奇怪砖,当然,引起她注意的不是一块砖,而是城门口进进出出的人有许多都会特意在那块砖上踩一脚,有带孩子经过的,还会特意让孩子也去踩上两脚。   罗燕行不明所以,在接受入城检查时,不禁多问了一句。   那守城兵闻言瞥了那块砖一眼,目中满是厌恶,“那两个罪人自爆后,尸体都成了粉,执法司的几位大人认为这两人罪大恶极,决议将他们的骨灰混入沙土烧成砖,放在城门口日日受风吹日晒万人践踏。”   罗燕行出去半个月,并不知城中出了这样大事,听完守城兵的叙述,她身上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若是城主没有在全城排布自来水管,若是没有自来水系统这件净化水源的法器,恐怕城里要被毒死大半人。   “他们为什么做这种事!”罗燕行身边的伙计愤愤道。   守城兵不屑道:“为了仙门许诺的好处呗!”   “真令人不齿!”过城门时,伙计们愤愤地踩了好几脚。   罗燕行觉得人都死了,踩不踩的都没什么用,但她很能理解执法司这种处罚。   有时候,光是死刑,并不足以震慑一些亡命之徒,从朝歌建立到现在,慢打满算,也才八个月,这样短的时间,朝歌却发展得极快,从当初的一小山谷,到如今大城,还拥有了灵脉,数位修士,并击败了仙门。   发展得这么快,人口也暴涨了许多倍,这里头,肯定有不少心思不正之人,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用严刑酷法震慑。   像这种企图谋害全城人的罪人,死刑不够,还要让他们死后被千万人踩踏,才足以平民愤。   可惜的是,这两人竟然在判罚前自爆了,若是没有,凌迟处死后再做成踩脚砖,应当更有效果。   心中这般想着,为了不显得突兀,罗燕行经过时也特意踩了一脚。   进城后,她没急着回家,而是在城里逛了逛,发现城中热议的除了闻道大会、往水源下毒的罪人等,就是城北郊区开采的玉矿了。   “听说咱们朝歌的玉牌在仙洲卖得可好了,现在城里需要大把矿工,还要做玉牌的、刻幻阵的……”   “工钱怎么算?”   “这我还没问,不过总不会少给。”   “也是,咱朝歌从不在这儿上头亏待人。”   “不说了,我要去勤务司问问了。”   “一起去呗!”   三三两两的人结伴从罗燕行面前经过,罗燕行思量着他们口中的话语,眼神中渐渐有了些许亮光。   ***   北城墙外的矿区。   裘平安刚刚登记完一批开采出的玉石矿,为这次的收成欣喜不已,“没想到第一批能挖出这么多石头,希望这批里面能切出足够的玉石。”   石大海笑道:“您放心,这批都是郭左使用神识看过才运上来,里面都有玉石,别的不说,交付这批订单肯定足够的。”   鲲舟从仙洲回来的同时,也带回了五千枚玉牌的订单,加上北盛洲铺面里要铺上的货物,第一批总计要交上去的货有两万枚。   听着石大海的话,裘平安有些笑不出来,他心想,神识可好用啊,不必剖开石头,就知道那一块里面有玉石,什么时候他也能有神识呢?   他摸了摸东家赐予的法器,心想:还是不必想那么远的事,现在要紧的是早日召唤出命器入道修行。   裘平安笑不出来,也不仅仅是因为还没召唤出命器,而是因为他正在吃苦。   裘平安最近在城里买到了一种外地商人带来的灵植,说是每天早晚嚼碎服用,就能尽快召唤出命器,虽然那玩意儿又哭又涩,但为了早点入道,裘平安还是锲而不舍地嚼着,嘴里苦得跟吞了黄莲似的,他当然笑不出来。   好在石大海是个心思简单的,要是换了旁人,指不定以为裘总管对郭左使有龃龉了。   盯着这批石头分拣开采,剥出外面的石皮露出里面翠绿的颜色,再送去城北的分割场,裘平安才有空闲去吃个午饭,吃完后都来不及休息一会儿,就掏出账本准备核算这个月各部门的支出。   每个月的月底和月初都是最忙碌的时候,这个时候裘平安原本懒得见外人的,但听见随从说来拜访的是罗老板,他还是停下笔,将人请了进来。   罗老板跟其他商人可不一样,她是第一个跟朝歌做生意的商人,犹记得当初为了交付罗老板的订单,郭千山他们天刚亮就出去捕猎,天擦黑才回来,天天在外面风吹日晒的,人也黑了皮也糙了,衣服一抖,下来一斤沙子,头发甩一甩,再下来一斤沙子。   裘平安则整日带着谷中的住民给玄甲虫剥壳,洗刷,还要协调大家的分配,天天也是忙得头打脚后跟。   那时候大家都憋着一股劲儿,既不能回奇珍堂,又要报答东家的恩情,还得活出个人样,那时候谁想到能有今天?只觉得能吃好穿好,就是好日子了。   而那时候别人都不敢进无名荒漠,只有罗老板时不时过来,还帮着运送粮食布料用水。每次给钱都很痛快,也从不甩心眼子,虽说其中有畏惧东家的部分,但大家都不是傻子,真诚还是虚伪,多见几次也能摸索出来,如今大家都拿罗老板当朋友看。   眼见罗老板进来,裘平安热络地与她招呼,“许久不见了,罗老板又发财了吧!”   罗燕行笑道:“发财不敢说,但有朝歌支持,在外面做生意倒是没吃过亏。你们是不知道,朝歌的名声都传到东海国去了。”   裘平安呵呵笑着,倒也不觉惊喜,毕竟以朝歌如今的实力,这是理所当然的。“罗老板这是又要提货吗?也不必特意来寻我啊,找个伙计去工坊说一声就是了。”   罗燕行道:“这次过来,其实有个不情之请。”大家都是熟人了,她也就长话短说,“我听说城主大人在仙洲也开了铺子,不知可缺个经营的掌柜?”   裘平安略有些惊异地看着她。   罗燕行抱拳道:“罗某不才,来自荐了。”   罗燕行以前最大的目标就是打败奇珍堂,将风行商行办成东莱国最大的商行,但也不过一年而已,她的想法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东极洲的这片天地,还是太小了,不是说地方小,而是在背靠朝歌的前提下,已经没什么可挑战的了。朝歌的货物太好了,不需要什么技巧就能卖出去,朝歌又有数位修士坐镇,还刚刚打败了仙门,别人一听是朝歌的货,哪怕加价也毫不犹豫买入。   这生意简单得像是吃饭喝水。罗燕行也越发觉得无聊,这种卖货的事,小伙计都能做得,她不愿再在此消耗光阴。   裘平安没想到她会提这般请求,东家也没说过要增个掌柜啊!   不过转念一想,东家此前几次打广告带货,已经十分操劳了,再不可让他为这些商贾事宜操心。   更何况,东家眼中虽无贱业,也不介意做这些抛头露面的事情,但他们身为下属,总是要为东家分忧解难的。东家的时间比任何人都宝贵,应当用在修行上才是。   裘平安想定,对罗燕行道:“罗老板放心,此事我会好好与东家说的。”   罗燕行谢了又谢,才转身离去。   ***   内城小宅中。   迟一悬一次性接受了之前的消息提醒。   【恭喜,您二月份的幸福度分数及格,您获得奖励点数12万。】   【恭喜,您的领地新增五万人口,您当前总人口为十六万。】   【恭喜,您的领地内自行成立玉牌工坊,包括开采、运输……刻录阵法等十二道工序,流程完整,并提供了大量就业,创造大量需求。您获得奖励点数五千。玉牌工坊正式录入游戏系统,暂定品级为黄级。】   【恭喜,您的朝歌在闻道大会上的一再出彩表现,获得了大量关注,朝歌名气上升,获得“名声大噪”成就,您获得点数20万。】 第140章 第二更   【恭喜,您击杀了金丹中期修士(问星门的护法长老),您获得点数15万。】   【恭喜,您的影卫击杀了金丹中期修士真玄子,您获得点数15万。】   【恭喜,您的领地为三万人提供了就业岗位,您获得了点数三万。】   【恭喜,您获取了问星门的玄级上品灵脉,您获得点数30万。】   【恭喜,这个月您的领地内新增了两位筑基修士,并且有若干子民获得晋升,您获得点数5万。】   【恭喜,您通过打广告的行为,为朝歌拓宽了贸易通道,为领地的繁荣做出巨大贡献,您获得点数5万。】   【恭喜,您的领地内新增三个行业,您获得点数三千。】   【恭喜,您的历史总点数超过204万。】   【您当前可使用点数为110万。】   一次性接收到这么多点数提醒就是爽啊,这种仿佛一夜暴富的感觉让迟一悬心情非常愉快。   他躺在摇椅上,十分大方道:“把能提取的都提取了,我要升级!”   【好的。】   【您已提取点数升级,您已成功晋升金丹六层,您剩余点数14万,距离金丹七层,还差26万点数。】   【恭喜,您又有了一次解锁新功能的机会。】   从金丹五层到金丹七层都算金丹中期,而当初那个护法长老才金丹五层,要是换做现在的他去打那个护法长老,肯定比之前更轻松。   迟一悬一边感受着自己刚刚涨上去的修为,一边盯着游戏面板上的数据思索。   这段时间,朝歌又进了五万人口,其中四万人口是二月下半月进的,还处在考察期,因此不算入幸福度计算,能被计入幸福度评分的,只有居住至少一个月的才行。   这个月朝歌发生了太多事情,好在总体来说还算安稳,各区域的幸福度平均分数都很高,之前用户口分区域计算,主要是担心后入朝歌的,对朝歌归属感不强烈,拉低了旧住户的分数,但是这个月连之前分数向来最低的地方,也达到了80的及格分,令迟一悬稍稍有些惊讶。   【这不足为奇,集体荣誉感,是比基本需求更高级的精神需求。这个月两次打败问星门,又共同为牺牲的勇士举办葬礼,将所有人的情绪都催化到到当前可以达到的极致。幸福度分数自然就提升了。如果您有心观察,会发现有些曾经的坏人,已经从良了。】   迟一悬惊讶,“真的?”   要想坏人变好,可是比好人变坏的难度高多了!   【是真的。陛下,人是群居动物,原本就会被环境改变,更何况绝大部分人都不是天生的坏人,您为他们创造了一个和谐的环境,自然能改变一些人。这不正是您建立朝歌的意义吗?】   迟一悬搓搓手,“都有谁改变了,快让我看看!”   朝歌炼器坊。   石大海将一批分割好的玉石送到了炼器坊后面新建的玉牌坊。   玉牌坊跟炼器坊不一样,不是一夕成型,而是由石大海带着一批工人花费好几天的功夫建起来的,因此他对玉牌坊也格外有感情。   玉牌坊里有上百张工作台,此时每张工作台前都坐着一名工人,他们人人手中都拿着工具,正小心翼翼地往玉牌上刻画阵法。   阵法都是很小型的幻阵,但对于这群平均修为不到练气中阶的工人来说,要把幻阵刻画到小小一道玉牌上,可不是件容易事情,一不小心就会报废。   石大海刚刚进来,就看见一个工人不小心刻废了一张玉牌,那工人眼见管事来了,顿时手抖了一下,下意识要将玉牌往后藏,等石大海走近了,他的脸色更是白得像纸了。   这个工人年近四十,身材干瘦,两颊凹陷,在高大壮实的石大海跟前,像只瘦猴。   “你叫吴岩是吧,刻玉牌的时候,灵力要掌控好,力气也要适当,不必那么用力。”   石大海和和气气的,并没有吴岩预想中的责骂,“哎你藏什么,刻废了的玉牌就丢尽旁边的篓子去,能送去首饰铺回收的,也不算浪费。”   吴岩忙摆手,说自己没有要偷窃的意思。   石大海当然知道他没偷窃,“这东西你要是想要,去跟袁师傅说一声,带一两块回去也无妨。”   他喊了一声袁师傅。   袁知望正在不远处巡视其他工人的活,有干得不好的他就负责教导一下,他闻声过来看了一眼,说道:“你只有练气一层吧,没事儿,多练练,废点玉石也不要紧。”又耐心教他更细致的操作。   吴岩原本的瑟缩渐渐没了,人也慢慢放开了,甚至敢提问,说话也慢慢大声了。   见他上手,石大海就回去了,下值后他经过勤务司,顺道进去问了吴岩这个人的情况。   勤务司又不是什么机密部门,更何况是“用人单位”回来做背调,那位同僚就直接说了,“吴岩啊,是逃难过来的,听说之前穷得狠,一开始还不肯说实话,被真言书逼急了才说想要扔掉儿子。你也知道我们这边有规矩,情况太困难又带孩子的有优待,就让他去了玉牌坊。怎么,他给你们添麻烦了?”   石大海摇头,“这倒没有。”新工人手生,刻废了玉牌是常有的事情,只是吴岩显得太恐慌了,他才多关注点。   同僚道:“说来这人也挺可怜的,老家糟了妖物袭击,还要养个半大小子,饿得皮包骨头的,进了朝歌才召出命器的。不过可怜归可怜,想丢孩子也是不可取的,只看他日后能不能改过了。”   下值的点到了,吴岩跟其他人一样,将刻画阵法的工具上交,正要回家,忽然听见旁边的工人道:“你去哪儿,领工钱去了!”   吴岩呆住:“领工钱?”他才干了几天啊?   那工人看他面生,说道:“你是新来的吧?之前没听说吗?工坊都是这样的,一周七天,第五天就领钱,剩下两天就休息。”   吴岩惊呆。   之前他刻废了玉牌,没被斥骂,还受到耐心教导,已经让他受宠若惊了,这里居然干五天就领钱,还能休息两天?   那工人看他这样子就笑话他,“我刚来也是不相信,现在都习惯了,咱朝歌就是这样。”   也许是感同身受,这工人还给他介绍起来,“明天后天就不用来了,出去玩玩吧,咱朝歌好玩的地儿虽然不多,但足够新来的逛好几天了。”   等工钱真的落到手里后,吴岩才彻底相信了这一切,他攥紧工钱的手指都发疼了,声音也干哑得厉害,“我不休息,我明后天还来行吗?”   那工人就笑了,“你想得美,明后天有别人换班呢,他们的修为比咱们高,负责检查玉牌,还要往玉牌里注入更多灵力。虽然只干两日,可比咱们工钱高多了。”   他和吴岩勾肩搭背,小声传授,“你当为什么城里休假多,那是城主给咱每个人修行的时间呢!城主大人希望大家的修为都提起来,以后才不被外人欺负呢!”   “等你修为提高了,也能升上去拿更多工钱。”   那人的话在吴岩耳边不住回响,回去的一路上吴岩都在想着这些事,竟然忘了买菜回去,等他打开租住的房子,发现儿子已经煮好了饭,看着孩子小心翼翼将昨晚的一点剩饭热了端上来,吴岩眼眶热了。   他抓着那把钱,“不吃了,我带你出去下馆子。”   他真是个畜生,当初怎么能起了丢掉孩子的心思呢!   吴岩一家这几天吃的喝的都是工坊接济的一袋粮食,此时第一次带着钱上市集,才发现朝歌的工钱给得厚,市集上的东西竟也物美价廉,要还像以前那种活法,这五天的工钱够他们爷俩吃上一个月!   看了看儿子和自己一样瘦巴巴的身板,吴岩硬气道:“多买几斤肉!”   朝歌城西   龙大彪曾经是龙虎帮的一个小弟,老大龙天虎,当然,现在是萧好女了,老大负责打家,他负责结舍,后来阴沟里翻了船,被朝歌一群弱小的凡人给围殴了,还被抓起来做了两个月的苦力。   那两个月他充分见识到朝歌的人有多霸道,再加上后来老大还叛变了,他就再也兴不起反抗的念头了。再后来,朝歌变得越来越大,人越来越多,轩辕卫也越来越多,他能跑了,却舍不得跑了。   要是离开朝歌,上哪儿找这么灵气充沛的地方。心里存着利用朝歌的心思,龙大彪辛苦表演拿到了朝歌的户口,享受着朝歌灵气的同时,也忍不住经常犯点小毛病,比如习惯性地偷鸡摸狗。习惯性地路边扔垃圾,有一次还忍不住寂寞偷偷跑去看人家小媳妇洗澡。   当然,他每一次都毫不例外地被轩辕卫抓住,并且被狠狠罚了一通,又是挨打,又是罚钱,还要做苦力!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五次……直到有一天,他做梦梦到自己做坏事的时候,竟然硬生生将自己给吓醒了。   不但坏事不能做,不敢做,为了减轻刑期,他还得主动做点好人好事,这么几个月下来,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悄悄变了。   某一日他出城办事,路上遇到有人抢劫,他甚至震惊地想,天啊,居然有人敢做坏事,不怕遭轩辕卫么?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轩辕卫,他立即觉得这是个做好人好事的大好机会!于是毫不犹豫冲上去帮忙!   想他龙大彪当年可是拳打四方的人物,道上都要喊他一声爷爷,打个劫匪算什么事?   打完人,将财物物归原主,龙大彪却听到了失主真心实意的感谢,看着那姑娘崇拜又感激欢喜的目光,龙大彪浑身轻飘飘的。离开好半天,才想起来这不是朝歌,就算他做了好事,也是没有奖励的。   可是,这又有什么呢?   想起那姑娘感激的目光,龙大彪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奖励。   郑娘子在进朝歌之前,是做那行的。   她总是明面上卖酒,背地里卖身。倒也不是她不想别的出路,只是她娘是暗娼,她生下来也只能做这个。   进入朝歌还是个意外,她的恩客是朝歌人,见她美貌,就把她带回朝歌过夜,只不过这人有些恶心人,用了她几天却不想给钱,郑娘子实在气不过,跟他打了起来,当时甚至掏出了刀子,想把这人宰了,然后连夜搜刮他的财物跑路。   谁知道刚刚动起手来,就被邻居举报了,然后一队轩辕卫破门而入,将他们全都抓了。   再后来,郑娘子就在朝歌的一家酒坊做事了,不是那种酒坊,是真正卖酒的地方。她也不再涂脂抹粉打扮妖娆,而是穿着干净的衣裳,一张素面朝天,天天在酒馆招待客人。   这一日,有个卖花的小姑娘进来,郑娘子眼睛多尖啊,一眼就看出哪个客人对小姑娘不怀好意,闝客那种恶臭味,刚一冒头就能熏得她作呕。   郑娘子当场发飙将人赶了出去。   酒馆里闹哄哄,却又很快归于平静,那小姑娘却一直揪着她衣裳不肯走。她忽然说:“你能做我娘吗?”   郑娘子呆住。   小姑娘又道:“我是孤儿,我想要你做我的娘。”   郑娘子不自然地擦了擦自己的手,“我不行,我身子脏。”   小姑娘却笑着扑进她怀里用力吸了吸,“不脏不脏,你好香好干净。”   啪嗒一声,郑娘子眼泪掉了下来。   她怀着忐忑,跟着小姑娘去了育幼园,那园主还是个男子,一对上他的目光,郑娘子就瑟缩地低下了头。她心知,这些朝歌的官都知道她以前是干什么的。   “可以带走孩子了。只不过每隔几日我们会派人走访,若是对孩子不好,我们随时能带回孩子。”   郑娘子震惊地抬头,“我可以?”   卢文星疑惑,“为什么不可以?”   郑娘子又哭了,泪中带笑。 第141章 第一更   迟一悬看完了命器转播的片段后,觉得自己现在强得可怕,毕竟他刚刚从那些故事里吸取到了足够的情绪满足。   看见自己的朝歌,能让那么多人摆脱过去,走上更好的道路,他打心眼里高兴。   命器展现给他看的其实不止吴岩、龙大彪、郑娘子这几人,他们各有各的故事,各有各的辛酸苦楚,但也的确如命器所说,并非天生的坏人。   若非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吴岩也不会想着抛弃儿子,他不是那种真的好人好父亲,但在温饱满足后,也会扛起自己的责任,这就是很寻常的普通人。   龙大彪以前打家劫舍的事情没少干,但应该没杀害过人命,这点迟一悬还是能感觉出来的,他毛病不少,是普通百姓最看不惯的混混恶霸,但在环境约束下,也渐渐走上了正途。   郑娘子自不必说,是个可怜人,因为出身的缘故才走上歧途,被带上公堂后还供出了数桩偷窃罪,许成美对她有一番怜悯,让她留在朝歌入籍,从前在东莱国的贱籍自然不作数了。   好在她留在朝歌后也决心摆脱过去,现在又有了女儿,人生算是彻底柳暗花明了。   “真好啊!”迟一悬感慨。   那种真正自私自利损人利己之人,是不会在朝歌感到满足和幸福的,他们的欲望只会越来越强烈,只会嫌朝歌给的不够多,比如韦获兄弟两人。   【陛下,需要重启之前的监测机制吗?】   命器的意思是,像之前那样,加大算力,重点监控曾经对朝歌有所不满的人,以免他们像韦获兄弟那样,对朝歌造成危险。   当听说韦获兄弟往水源处下毒时,迟一悬也一瞬闪过这个念头,但现在命器问出来,他思考一会儿,还是放弃了。   首先,像韦获兄弟这样极端的例子还是少的,其次,朝歌的人口只会越来越多,违法犯罪行为也会跟随比例上升,如果一直这么下去,要浪费命器不少算力,这对他来说是亏的。   第三,与其天天盯着某些可能会有的极端例子,不如提高朝歌的防御,这次能拦下问星门的阴谋,不就是因为自来水系统给力?   所以这个问题纠结到最后,还是一个“变强”的问题。   迟一悬沉吟道:“增加轩辕卫和玄武卫的人数,治安问题大力整治,那么违法犯罪行为自然而然会下降。”轩辕卫和玄武卫培养起来后,他们修为提升能给他返点数,也能消耗掉年轻人的精力,培养他们的思想觉悟。   否则朝歌的灵气越来越好,必然诞生越来越多的高阶修行者乃至修士,这些人要是放任他们闲着,恐怕还会搅乱治安。   迟一悬不断调整城内的职业体系,想方设法增加工作岗位,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并非只是为了拿到就业奖励的点数。   确定了卫队扩充后,迟一悬让命器把这点记下,等待下次开会的时候提醒他。   然后他的目光又落回到消息提醒那一栏。   “击杀护法长老居然给了15万点数的奖励。”迟一悬当时听见任如碧的死讯,一时上头,就把护法长老弄死了,虽然现在他也不后悔就是了。那个护法长老不死,问星门的实力就无法削弱,对朝歌是个威胁。   “步惊寰杀了真玄子,也给了我15万点数奖励。”迟一悬喃喃自语,“从凡人晋升金丹中阶,总共耗费150万点数,看来杀怪奖励的点数确实是往后扣掉一个零啊!这点奖励在我修为低微时不起眼,但到了金丹就很可怕了,要是一天杀一个金丹,一个月三十天就能有150万点数奖励,超过我大半年的努力。”   迟一悬摇摇头,不让自己再想下去了,这个世界又不是真的游戏,他可不能放任自己为了获取点数出去杀人。相比起来,还是发展领地更让他舒服,也更符合《修仙皇朝模拟器》这个游戏的调性。   除此之外,这次仙洲之行最大的收获就是那条玄级上品灵脉了,等贪吃蛇从沉睡中醒来不知能不能升到玄级上品,要是不能,就把这一条灵脉为给它。   他暂时没有将灵脉种下去的打算,而是继续封在背包格里。   “接下来,就是喜闻乐见的数钱环节了!”   提到这个,命器声音里也带着笑意,【恭喜您,您先后使人在闻道大会的赌局上押注朝歌,第一局,以一万灵石获赔十万灵石,第二局赔率下降到了二比一,但十万灵石押注后,得到了二十万灵石,再加上问星门的战败赔偿,您现在总共拥有41万灵石。另外上个月朝歌灵脉产出了一万灵石,您现在拥有灵石42万。】   迟一悬眼冒精光,“发了发了!”   【另外,朝歌的账上还有店铺赚取的几万灵石,问星门赔偿的百件黄级法器,以及若干玄级材料,也能折算成不少灵石。】   迟一悬:“难怪古往今来,总有人一缺钱就挑起战争呢,打仗真是既烧钱又赚钱啊!”   【首先,得是战胜方。】   迟一悬从背包格里倒出数不清的灵石铺了满床,乐滋滋在上面滚了几圈,然后发现灵石太硬,咯得他身上发疼,尤其这不是攻击,护法灵光还无法免疫,真叫人发愁。   他烦恼道:“长生界没有纸币吗?”   【曾经有过,很快就消失了。因为无法保证信用问题。】   迟一悬一想也是,毕竟灵石不同于普通货币,灵石里的能量是真的能被吸收掉的,你把灵石存银行里,大半年后回来发现灵石变成废石,而行长因为吸走了灵石里的能量,变得比你强大,你还打不过他,气不气人?   鉴于这个世界上流宗门的德行,迟一悬觉得他们还真能干出这种事,毕竟现代的资本家都是越有钱越贪婪,长生界那些上流宗门的修士,应该也不会有多少例外,有时候人家不贪,不是人品高洁,而是懒得贪一点蝇头小利。   像步惊寰这样逃出来不带走门内财物的真高洁修士,算是歹竹出好笋了。   至于白经天,迟一悬觉得还需要考察考察。   思及此,他就跳下床,飞快用灵力写了一封信,又捏了一只传讯灵鹤将信件送去霸刀门。   传讯灵鹤不是随便传的,长生界的修士有自己的邮箱号码——剑印。   剑印既可以是修士身份的代表,也可以是联络手段的凭证。   这还是迟一悬第一次用传讯灵鹤给别的修士送信,不禁有些新奇。   一封用灵力写完的信件上至少会烙下两枚剑印,一枚是他自己的,代表寄信人,一枚是收信人的,这是区分身份的手段。   如果拿到灵鹤的人与收信人所属的剑印不符,那么就无法打开传讯灵鹤,强行打开,只会得到一封被损毁的信件。   有时候为了避免收信人出现意外以致消息无法传播,寄信人会附上多枚其他人的剑印。传讯灵鹤也会循着剑印与修士本人之间的感应准确找到收信人。   迟一悬与白经天在仙洲分别时,就留下了彼此的剑印。当然,两人留下的剑印内附着的信息也很明显,只做两人通信之用,这是为了避免剑印落入他人手中遭到利用。   这也是修士以下无法使用传讯灵鹤的原因,毕竟剑印要神识催动。   小心落下剑印后,迟一悬就放飞纸鹤,为了避免半路被人拦截或者做手脚(毕竟自己曾经就做过这种事),他特意准备了两只一模一样的纸鹤,眼看着纸鹤携着灵光消失在天边,他才关上窗户。   【陛下,您在信上写了什么?】   迟一悬惊讶,“你不知道吗?”   命器沉默了一瞬,也不知道它想了什么,语气竟然有几分幽怨,【哦?原来在您眼里,我是那种会偷窥您隐私的坏命器吗?】   迟一悬这时候却蓦地想起自己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当时他在浴室里洗澡,忽然出了点状况于是叫了一声,当时命器也是紧张地询问他发生什么事情。   看来,这真的是一个充分尊重主人想法与隐私的好命器呢!   迟一悬果断道歉,“抱歉,我误会你了。”   【好的,我原谅您了。】命器也十分大方,它向来擅长原谅自己的主人。   迟一悬也没有瞒着它的意思,就把信里的内容说了。他寄信给白经天,主要是询问化神尊者的事情,包括化神期修士有什么厉害法术,又有什么跟普通修士不同的地方。   白经天毕竟有个化神期的母亲,找他问应该不会出什么错。   那天晚上六幕山的常羊娘娘在他面前的表现,始终让迟一悬有些疑惑,既然命器表明他不是什么大能重生,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世,那么问题一定出在其他方面。   他一定要找到令常羊误会的地方,然后好好挖掘,现在外面的鬣狗那么多,他要是能扯张虎皮裹在身上,自然再好不过。 第142章 第二更   【陛下,您的财务该和朝歌彻底分开了。】   命器的提醒倒是让迟一悬想起了这件事。   朝歌初建时,上上下下都是一穷二白的,连他自己都靠员工们养着,之后解锁了炼器坊和医药坊,又跟罗燕行的商行合作,朝歌才有了银钱入账。   但当时的住民刚刚脱离奴隶身份,身体还都很虚弱,这些钱也就从来没有到过迟一悬手里,而是直接投入生产使用。   朝歌的财政和迟一悬的个人财务也就一直没有分开。   后来有了灵石,命器倒是建议他分一部分灵石留作私用,于是迟一悬把那些灵石都用在购买灵食上了,一天十几二十斤地吃,肚子跟个无底洞一样,每个月命器算出来给他多少灵石,他就花掉多少,天天喊穷,就是学不会勤俭。   对此,迟一悬十分理直气壮,他觉得亏了什么都不能亏了肚子,省哪里都不能省嘴巴,而在结识白经天之后,他的嘴巴比以前更叼了。   但这也不是美食的错呀?美食何辜?唯一的错就是自己太穷了。   现在命器提起这件事,他心里的算盘就响了。普通灵食已经满足不了他了,他想要更美味的灵食!之前白经天请他吃的几种点心就很不错,他昨晚做梦都在回味呢!   这次赚的灵石那么多,自己怎么也该能分到十几二十万吧!这得买多少斤点心呢?   就在他想入非非之际,命器的声音温和响起:【这一次打败了问星门,轩辕卫们的贡献不小,还有郭千山四人,身为修士,他们的贡献最大,这一次他们也多多少少受了伤,该分一成给他们作为奖赏和受伤的抚恤吧!】   迟一悬:“自然应该。”   【朝歌的公职人员越来越多,练气中阶以上每人每月的工钱当中都至少要包含一块灵石,为了防止日后朝歌发不出工钱,至少要留下一成以作储备吧!】   迟一悬颔首,“这也是应该的。”朝歌又不是他一个人建起来的,该给的工资肯定不能少,这方面他是大力支持的。   【天衣坊目前已经实现自给自足,但炼器坊和医药坊还需要大把玄级材料,朝歌在灵脉作用下生长出的玄级材料根本不够供应外来订单,所以还需要留出两成作为采购经费。】   这就已经去掉快十七万灵石了啊!   命器的声音还在继续,【另外,您修为上升,会不断解锁和升级新功能,而升级除了需要材料外,也需要灵石,所以需要再留出一成。】   迟一悬的面色渐渐凝重下来,仍旧点头。   【还有一件,以后像白少主这般与您结交的修士只多不少,您该留出一成作为应酬交际的费用。】   这就去掉六成了啊!   迟一悬虽然肉痛,但也没有反对,这毕竟是领地发展所必须的支出,他等着命器接着说下来,然而命器没声了。   “这就没了?”   【是的。剩下的四成,也就是16万八千灵石,将归入您的私库。另外,根据计算,如今您的领地发展稳定,循环良好,已经达到了可以反哺的阶段,从这个月起,整个朝歌的收益,包括商铺租赁、工坊产品销售、养殖场与灵田产出等都将分割其中的四成直接进入您的私库。】   【每个月裘平安将账目汇总后,我会直接将其中属于您的部分纳入您的背包格。】   迟一悬神情意外,“这……”   命器从善如流,【您不必夸奖,这是身为命器应该做的。】   迟一悬摇头,“不是这个,我是说……”   【您觉得太少了吗?陛下,如果您多要一成,恐怕会影响朝歌的运转。】   迟一悬慢慢道:“四成给我,会不会太多了啊!裘平安真的不会哭吗?”   【请您放心,裘大总管认为朝歌的一切收益都是您的私产,他不会有任何意见。现在朝歌涌入的人口越来越多,房产上的收益已经足以覆盖工人的薪水和三餐支出,我想在下一次会议上,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迟一悬的思维还停留在现代阶段,命器这算法就相当于把国库收入的四成直接拨给领导人做私产,他代入一下,只觉得有些恐怖。   命器很快理解了主人的意思,它温和道:【您又忘了,这里不是您的老家。】   迟一悬微微一怔。   【在您的老家,个人的力量微乎其微,哪怕是拥有再多财富,一个人的花费也终究是有限的,如果将大部分财富汇聚在一人身上,无疑是一种严重浪费。但长生界不同,您得到的财富,都可以吸收后变成修为。您不单单是个人,您相当于医药坊、炼器坊、天衣坊、玉龙台、黄金印、排水系统、自来水系统以及今后无数解锁功能的唯一控制人。】   【一旦您有任何闪失,这些构筑成朝歌的基石将在一瞬间灰飞烟灭。如果不是现在朝歌的子民还太弱小,给您的反哺还不够多,哪怕将九成收益归于您一人,我认为也是不过为的。】   迟一悬自我反思,哦,原来他下意识也把自己当成了朝歌的打工人,然而实际上,他自己就相当于大半个朝歌。   肩上的担子忽然就比之前更重了。   迟一悬思索片刻,说道:“再分出一成来,留给未来可能复活的影卫。”   虽然口口声声说将来要找回影卫们的灵,要给他们塑造躯壳助他们重生,但迟一悬至今也还没摸到那道线,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复活他们。   以防万一,还是多留些钱,作为未来探索新道路的启动资金。   命器对此有些不赞同,【陛下,这一部分,可以从朝歌的财政中出。】   迟一悬心意已定,“我已经决定了。”   命器只好应道:【好的。】   ***   朝歌,店宅司。   店宅司是朝歌的公职衙门之一,负责掌管城中所有民宅的买卖,以及城中房屋和商铺的租赁事宜。   房屋买卖过户都是在此处,一般而言,是钱货两讫当场过户,同时买卖双方都要向店宅司上交一笔税费。   而房屋租赁,则分为公宅与私宅。   “什么是公宅啊?”郑娘子不禁询问。   当日被抓上公堂,原本以为在劫难逃,没想到那位许大人怜惜她,只罚她一些钱和几日苦力活,还教她在朝歌落了户。从此她再不是东莱国的妓女,而是朝歌的良民郑娘子。   酒坊的差事也是许大人帮她找的,她在酒坊做了一个多月活儿,吃住都在那里,本来就这么一直过下来也没什么,可如今不一样,她有了一个女儿,三十多岁的郑娘子有了干净的身份,又有了互相选择的家人,为了孩子着想,她决定赁个靠近学堂的宅子。于是就来到了这里。   虽然在朝歌住了不到两个月,但郑娘子如今对朝歌的一切都极为信服,当下仔细询问起来。   那吏员就道:“公宅就是城里公家的宅子,这些宅子可买卖也可租赁,价钱按照大小各有不同,你们母女两个过日子,还是选独门独院的宅子,只是价钱略贵些。将来你要是有钱了,也可以将住惯了的宅子买下。”   郑娘子:“那私宅呢?”   吏员道:“私宅就是百姓家多余的空屋挂到店宅司,由我们店宅司做中人租赁出去,也要交税。”   郑娘子不禁道:“那要是有外来大户,买下一连片的大宅子,日后坐地起价,岂不是把那一片的租钱都抬高了?”   这种手段真是屡见不鲜,总有些狗大户用各种手段圈下一大片地,然后就靠着租子过富贵日子。   无论是宅子,还是田地,都是如此,许多平头百姓一个月辛苦赚来的银钱,有时候连温饱都不够,全给那些大户交租子去了。   那吏员闻言就笑了,“你是刚进城没多久吧?我们朝歌的律法,土地归公有,宅子则按人头算,无论是多有钱,一个人至多只能占有一间带前后院的小宅,若是要大宅,一个人可不成,家里得人多,多生孩子,能分到的地儿也就大了。”   “一户人家至多八、九口人,再多钱,他们也只能买下八、九间宅子,奴仆可不算在里面。”   “就上个月进城的陈大户,他们家几十口人,花再多钱,也就只能买下城南那片的一座大宅子,多的是没有了。”   听到这样抑制土地兼并的例子,郑娘子微微松了口气。要是以前,她也就暗地里嘀咕,可是现在她有女儿了,为了孩子着想,她肯定不愿意看见有人靠着圈地就大富大贵的,这样她女儿长大了还怎么出人头地?   郑娘子是个有些忧患意识的人,从前积攒下了些钱,她挑挑选选,租赁下一间离学堂和集市较近的房子,听说那里都是有孩子的人家,晚间她接孩子放学,还能去市集买些好吃的好玩的,要是以后换活计了也方便。她没有更满意的了。   交了钱,拿了钥匙,店宅司还派了个人给她带路帮她搬家,然而在踏出店宅司之前,郑娘子忽然想起一件事,犹豫着看向那吏员。   “有件事,我倒觉得有些奇怪。常来酒坊的两个酒客,过日子并不节俭,听说差事也是寻常差事,近来却忽然有钱买下城南一座好宅子,可他们全家人照旧住在原来的地方……”   听到郑娘子这么一说,那吏员也觉出古怪来,仔细询问了那两人的姓名,便立刻送上去请人调查了。   这一查,查出点不得了的东西来。   两天后店宅司的人,就带着轩辕卫冲进了陈家大门。   也是在差不多同一时刻,萧好女终于下定决心,在执法司衙门前敲响了鸣冤鼓。   “草民要告陈家。” 第143章 第一更   城南,执法司   到晌午了,公堂照例休息。许成美回到后堂,不禁松了松领口。   现在才三月份,朝歌并不热,但许成美觉得自己有些心累。   她和几个负责核查案件的同僚坐到一块吃午饭,同僚问她,“案子审完了?熟了就是快啊!”   许成美却摇头:“没的,估摸要审几天,不,可能要查大半个月。”   同僚们顿时受了惊吓,“什么案子要查大半个月?难道城里出了连环命案?”   要是其他地方出个命案啥的,那都不算事,但朝歌城内治安好,一年半载都不见得有一件大案,也难怪他们如此受惊了。   许成美哭笑不得,忙安抚他们,“别怕,不是什么大案,就是个比较麻烦的案子。”她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就提了个人,“萧好女你们知道吧?”   同僚甲恍然,“他又怎么了?”   执法司在改制之前叫刑堂,那时候的堂主是卢文星,这人曾经还在卢文星手底下做过事,当然记得原本的刑堂是因为什么改制的。   当时卢文星因为判案不公,虽然是未遂,但也受了城主斥责,被撤去刑堂的职务,打发了一个育幼园园主的位置。   虽然都说是卢文星自觉有愧,主动卸职,但他们底下人却不这么认为。那可是未改制前的执法司,多大的职权啊!怎么可能有人主动卸职呢?更何况卢文星当时是未遂,又没真的犯错,顶多罚点薪俸就过去了,何必辞去职务呢?   于是他们猜来猜去,最终不约而同认定一个真相:城主早就有心改制,只碍于卢文星是跟随已久的老人不好下手,没想到卢文星自己犯糊涂,所以城主趁热打铁,直接将卢文星给办了。   只是当时卢文星可能心有不甘,又触怒了城主,因此被丢了个育幼园的职位。   育幼园园主算什么差事?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个管孩子的老妈子小管事,去那种地方能有什么前途?   这前后落差之大,怎么可能是卢文星主动呢?   大家因此对城主更加敬畏,城主不愧是城主,雷厉风行,跟随那么久的功臣说办了就办了,刑堂说改制就改制。   但城主威严归威严,对老人还是有那么些情谊的,让人传出来是卢文星自己辞职的,保全了卢文星的颜面。   也是自这事以后,他们所有人办事都更加严谨周全了,生怕也被抓到小辫子,然后沦落到带孩子的窘境。   此时听见这个让卢文星境遇大变的名字,这些人不由得屁股一紧,觉得自己隐形的尾巴被揪住了。   许成美倒没有他们想那么多,她道:“咱朝歌有个规矩,既入朝歌,前事不究……”   同僚乙流畅地补上下半句,“若追前事,难脱其咎。”   这两句话的意思是,你入了朝歌的籍,你就是我朝歌的子民,你之前无论犯了什么事,有过什么罪过,朝歌都不追究。但如果你要追究往事,你也逃不开该有的罪责。   许成美点点头,“我就是这么跟萧好女说的。”   同僚甲:“他要告谁?”   许成美:“陈家家主,准确地说,是陈家所有人。”   ***   执法司公堂上,萧好女和陈家众人分别被衙役分开成两拨,一左一右呆着。   萧好女席地而坐,毫不在意地上的尘土。陈家一众人则矜贵得很,送出银子请衙役送些椅子过来。   衙役们没敢收他们的钱,见他们一群人唧唧歪歪也是腻烦,随便扔了张破席子给他们。   陈家众人这才放弃,勉强坐下来歇一歇,毕竟站久了实在累得很。   陈家主和陈大少还在那儿吵架,陈甫则态度谦卑地和衙役们打听。   那衙役被他奉承得飘飘然,就透露了两句,“你们和人签契约,找人代持房产那事儿不算多大,毕竟占的不算多,按照惯例,你们也就判个几年。”   几年是几年?两三年是几年,八、九年也是几年!一个修行者的寿命才百年啊!陈甫一听这话都要晕过去了。   他强作镇定道:“那另一件呢?”   衙役翻了个白眼,“要是害死人命是真的,你们陈家总得有人要偿命!”   公堂另一边,萧好女却是表情呆呆的,压根没有关注陈家人。   他心里只回响着许成美之前说过的话。   “萧好女,你确定要告陈家?如果立案,那就再也回不了头了。除非你的过去经得起查!”   萧好女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在朝歌,如果他不出头告陈家,那朝歌也不会追究他的任何过往,他可以继续在朝歌好好过日子;但如果他要告陈家,朝歌就会出动人力彻查他的过去。   如果他过去是个清白良民,那自然没什么,朝歌必定会为他主持公道,可他过去是个匪盗,等陈家得了报应以后,他也要因过去犯的事被朝歌问罪,除非朝歌查不到一丁点他过去不光鲜的经历,但怎么可能查不到呢?   他过去带着龙虎帮众活跃在银城外落霞山附近,多的是见过他的人。   难道真要为了报复陈家人而失去自己好不容易在朝歌经营起来的生活吗?   萧好女纠结了半晌,仍然选择立案。   他爷爷的,陈家这群贱人不遭报应,他死也不能回头!   ***   朝歌内城,饭堂。   “今天饭堂的师傅大发慈悲,竟然做了那么多好菜!”一走进饭堂,莫铃兰就眼尖地发现了今日多了十几道菜,而且都是比较精细,往常饭堂师傅懒得做的那种。   万天佑小声告诉她,“听说东家今天要过来吃饭,所以师傅才特意准备的。”   莫铃兰惊讶,“季师傅能信?”   这饭堂师傅姓季,据说曾经是东海国的国宴大厨,某天倒霉得罪了东海国皇室,被贬为奴隶日日做苦力,身体都险些废了。   直到某一日,他不知从哪里听说朝歌这个地方,于是一路跋涉跑来了朝歌。要知道朝歌距离东海国可不算近,他在路上至少得走一个月,而当时朝歌的名声可没传到那么远去。   季师傅进城的时候,正是正月初五,瘦得一副皮包骨头的样子,还没审查进城前,守城卫给了他一碗炒饭,他直呼自己来对了地方。   之后没多久,他就凭着精湛厨艺,成为了朝歌饭堂的大师傅,原先的厨子则全都给他打下手。   东家只爱灵食,并不常来饭堂吃饭,但他要来饭堂的时候,季师傅总会费心整治一些他的拿手硬菜。   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有一些调皮的小伙子假传圣旨,说城主要来饭堂了,季师傅一听这个就起劲,然后每每被骗,上当好几次后,季师傅的脸色就臭了,他们去打饭的时候,季师傅就使劲抖勺子,抖得他们心肝痛。   所以莫铃兰才会有这么一问。   万天佑已经开始盯着那排菜吸溜口水,“我不管了,反正有好吃的。”说着抄起一个大碗就冲了过去。   然而在万天佑过去之前,已经有一个身影走在了他前面,那是一个哪怕披着斗篷也显得极其单薄的人,他戴着面具,分不清男女,拎着食盒站在季师傅面前。   而季师傅恭恭敬敬地将那只食盒装满,又满脸热络地双手递回去。   眼看着这个面具斗篷人拎着食盒往小宅的方向而去,莫铃兰与万天佑露出茫然,这人是谁?   “他身上是小宅里的花香。”万天佑的命器就是花,他对花花草草的气味极其敏感。   两人打好饭菜时,卢文星走进了饭堂。   他下意识挖了几勺任如碧喜欢的菜,下一刻却猛然意识到那人已经不在了,于是黯然地带着饭堂坐下。   没一会儿,郭千山等人坐到了他身边,大家安静地吃饭,陶大成忽然道:“刚刚执法司的人来找我借真言书,说是要查案。”   “是朝歌外的案子吗?”马弘宣想,也只有朝歌外的案子,才会需要用真言书辅助了。   陶大成点头,“说出来你们都要吓一跳,是那个龙天虎报案,告陈氏!”   哐当一声,卢文星手里的筷子掉了,“龙天虎报案?他不知道朝歌的规矩?”   陶大成:“他知道啊,他说愿意遵守朝歌的所有规矩,所以才来报案。眼下他和陈家人都在公堂上呢,你可以去看。”   卢文星没再说话了。   只是眨眼间已经泪流满面。   众人都吓了一跳,毕竟卢文星在任如碧葬礼上都没哭。   可现在他正无声哭着,哭得浑身颤抖直不起腰。   “我错了,阿碧,我真的错了……”   他那时充满恶意地想看萧好女跟陈家人狗咬狗,他从始至终都觉得萧好女罪无可恕,他从没想过这人会去报案。   原来人真的会变。   而他和阿碧最后独处的时光,却在为此吵架。 第144章 第二更   “那是陈家人啊?听说以前在银城跟土皇帝一样。”   杏春今天休假,出来玩的时候经过城南的执法司,只是听见了一个字眼,就停住了脚步。   她挤进围观的人群,仗着小个子的优势钻到了最前面。   公堂高高的门槛将围观百姓拦在了门外,杏春蹲下,下巴刚好抵在门槛上,睁着黑亮的杏眼往里头瞧。   此时公堂上,关于陈家人违法圈占屋宅的处罚已经定了下来,陈家主被判五年监禁,陈大少被判三年,其他陈家人有一年的也有几个月的,还要交罚金。   “这陈家人也是倒霉,去哪儿圈地不好,非要来朝歌。”   一个老头的声音在杏春头顶响起,旁边有个妇人就呸了一句,“什么倒霉,分明就是恶毒。幸好咱朝歌律法严明,要是让他们做成了,将来屋宅的租子岂不要上天?”   这妇人显然以前吃过这方面的苦头,骂得唾沫横飞,杏春蹲在下面默默想,幸好自己聪明,戴上了草帽。   围观的百姓还在议论。   “那是李二王四吧,唉,真是糊涂啊,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哼,他们就是贪图陈家给的好处呗!陈家拿一大笔钱给他们名下买宅子,他们再签一张借条、一张私底下的契约,如此那宅子名义上是他们的,实际上是陈家的,日后陈家无论拿来房租还是买卖,要价多少,都是陈家说了算。”   “要不是官府严明,将此事查了出来,我可真不敢想,陈家竟然用这种手段悄悄拿下了二十几间宅子,他们搬进来才一个月吧!手脚够快的啊!”   “听他们街坊说,这些人都是出了名的好吃懒做,平素不是靠父母手足接济,就是到处找亲戚打秋风。他们也有些自知之明,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买不起宅子了,这才将名额偷偷卖给了陈家。”   “嘿嘿,为了一点小便宜,背上牢狱之灾,还要被发配去做苦役,看他们哭成那样,肠子都要悔青了吧!”   公堂上,陈家人当然不能服从这个判决,他们家可是银城的大家族,哪里能接受自己去蹲大牢?更不可能接受被发配做苦役的命。哪怕只是几年几个月,他们都觉得是奇耻大辱。   一开始自然是各种口若悬河地狡辩,嘴里搬出来的规矩律法那是一套又一套的,听得围观百姓一愣一愣,觉得他们说得好像有些道理。   然而无论他们说什么,许成美淡淡一句话就打发了,“那是东莱国的律法,这里是朝歌,只守朝歌的法。”   狡辩不成,陈家人终于明白朝歌不是好留的地方,仗着自家有好些多中阶修行者,就想强行冲出去,结果很快就被早有准备的轩辕卫镇压了下去,不但被打得鼻青脸肿,还治了个扰乱公堂的罪名,刑期又加了一等。   在围观百姓的鼓掌声中,许成美追究起了陈家谋害人命的官司,“萧好女状告你们陈家,因财务纠纷杀害了他的生母萧氏,你们可认?”   陈家人当然不可能认,他们甚至不记得萧好女的生母是什么人了。   直到萧好女冷笑道:“你们不记得萧好女,也不记得我娘萧胜林,但你们该不会忘了我龙天虎吧!”   萧好女胡子刮了,打扮变了,连眼罩都摘了下来,一只眼睁着,一只瞎了的眼半闭着,此时他遮挡下巴,又遮住了一只眼睛,用充满仇恨与杀气的一只眼睛与他们对视,当即让陈家人想起了曾经数次劫走他们陈家车马财物、最后被陈大少带着一队人马赶进了无名荒漠的龙虎帮。   “原来是你!”   在认出这人的同时,一桩许多年前的旧事也从陈家主的心头浮起。   当时有一对母子来到陈家当铺典当财物,陈家当铺收东西向来将价钱压得极低,而银城中所有当铺都是陈家产业,那对母子没有办法,只能贱价典当了一些首饰,唯独有一只金镶玉的镯子,那妇人始终不肯典当。   当时陈家主的妾室看中了那只镯子,他就让人价钱买过来,偏买不到。其实比那好的镯子并非没有,然而陈家主当惯了土皇帝,容不得有人忤逆,更何况还是一对低贱的母子,人家不给,就着手硬抢,东西抢到手了,那妇人也在推搡间丢了性命,而那半大少年则被划瞎了一只眼睛。   此后过了好几年,银城附近忽然多了个龙虎帮,专门与陈家作对,偏偏是个匪帮,狡猾得很,好几次都没能抓住,眼看那龙天虎修为越来越高,陈家才出动人马耗了些心力将那匪窝给除了。   两下一结合,陈家主明白了所有缘由,他脸色变了又变,说道:“当年的事情,都是误会。我也不是有意害你娘的。”然而他这话没能通过真言书的考验。   公堂外围观的百姓也是神情激愤,觉得陈家人真不是东西。   “强买不成就去抢,为了抢到手还害死人,这陈家真恶毒!”   “官府的人难道不管吗?”   “呵呵,银城的官府,不就是陈氏的老巢吗?”   杏春仇恨的目光也落在陈家人尤其是陈家主身上,她的娘,也是这么被陈家人害死的!   萧好女的陈述还没有结束,“那只金镶玉镯子,是我姥姥留给我娘唯一的东西,他们却强行抢走了!”   杏春愤怒地点头,她的娘也有一只金镶玉镯子,也是姥姥传下来的,也被陈家人抢走了!   萧好女的脸色分外阴沉:“后来我葬了我娘,在陈家附近蹲守了一段时间,却发现陈家将那只镯子随便赏给了一个下人!”   杏春的脸色也分外阴沉,她葬了娘亲之后,也去陈家附近蹲守了,也见到了同样的事情。   “别人万分珍惜的东西,他们强行抢走后却随便扔给别人,真是恶毒又恶心,活该天打雷劈死后下无间地狱……”   杏春一连窜挤压已久的诅咒终于光明正大地吐了出来,萧好女听出其中感同身受的义愤,不禁回头,两人目光对视,都从对方眼中发现了得见手足般的亲切。   杀害人命,陈家的罪行又重了一层。而在这个案子盖棺定论后,又有许多银城出身的人出来指认陈家人,真可谓墙倒众人推。一个又一个证人将陈家人的罪名不断往上堆,刑期也越加越长。   陈家家主做事如此,其他陈氏族人也没少沾些污秽事,他们此时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朝歌,若是不来,他们还能在银城逍遥快活。   “陈家向来靠钱财势力开道,在银城一带无往不利,却没想到朝歌根本不使用他们眼中的规矩。”   而眼看陈家人糟了报应,再过不久,罪行最大的陈家主就要被推上断头台。萧好女一直绷紧的肩膀总算松懈下来,他眼中含泪,低低道:“娘,孩儿不孝,这么多年才帮您报了仇。”   三月二十,朝歌城北大牢。   距离案子开审那天已经过去了十来天,萧好女打从那天起,就被关进了大牢里。   因为那日他和陈氏之间的案子了解后,许成美举着真言书问他,“劫掠过几个人?多少财物?”   萧好女:“……不记得了。”   许成美:“有没有杀过人?”   萧好女:“……不知道。”   真言书判断他说得是真话,萧好女也的确是据实以告,因为他真的不记得自己抢过多少财物,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杀过人。   以前他过得浑浑噩噩的,只想着报仇、吃饱和修行,他是匪盗头子,还带着一帮子小弟,去打劫的时候当然不可能跟苦主好声好气商量,肯听话的交了财物就走,不识相的就打服了再抢走财物。   他是没有当场杀人,但是那些人被他打完之后有没有死,他是真不知道。   算了,自己想要公道,别人也想要公道。真要是找到了苦主,真要是证明自己打死了人,能偿命就偿命吧!   当然,要是苦主家人肯接受赔偿,那他肯定拼了命赚钱赡养他们一家老小。萧好女还是舍不得死。   牢门的铁索被人打开,一个狱卒喊道:“萧好女,有人来带你出去了。”   萧好女稀里糊涂地走了出去,看见等在外面的是一个还没他胸口高的女孩子,只觉得更糊涂了,但他认出了这是当时公堂上和他对视的少女。   “我叫杏春,等会儿你跟着我走就可以了。”   杏春与狱卒交接完,就将他领走了,一边往天衣坊的方向走,杏春一边和他介绍天衣坊的情况。   这一幕何其熟悉,当初她背着个比她人还高的包裹,被朝歌的人领着走过这条路,现在她一身轻松,领着背负着一身罪过的人走一回这条路。   “我们天衣坊的樊掌事调出你的档,发现你的命器是一根针,正好天衣坊缺绣工,这段时日,你就暂且在天衣坊做事,包吃包住,但没工钱,不过将来你要是判了坐牢,可以抵刑期。”   萧好女沉默一会儿,“那我要是判了砍头呢?”   杏春也没想过这个,“也许可以让你死得轻松点?我听说医药坊在研制一种能让人在美梦中死去的药。”   萧好女没想到有这样的好事,有些感激,“多谢姑娘,是你找樊掌事说项的吧?”   杏春点头,“是啊,我们还挺有缘分的,我娘也是被陈家害死的,算起来你也帮我报了仇呢!”   萧好女正想问她当日为什么不上公堂作证,就听杏春道:“我娘也叫胜林,真巧啊!”   萧好女道:“我家当初住在银城青衣巷。”   杏春:“好巧,我家也住那里!”   两人面面相觑,气氛逐渐变得尴尬。   ***   与此同时,命器提醒迟一悬,【陛下,杏春可能要发现真相了,需要阻止吗?】   迟一悬也没想到步惊寰给杏春的记忆居然不是编的,而是取材现实,更巧合的是,这个被取材的人还是萧好女。   想了想,他摇头道:“算了,我当初说过,一切交给命运。”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现在也没闲心去管这件事,几日没有关注仙洲那边,他发现郑九郎给他捅了个篓子。 第145章 第一更   最近,迟一悬一直用传送门在仙洲和东极洲之间往返,主要是去看看其他仙门的对战情况,给自己长长见识,毕竟他的实战经验相比起其他修士是真有些欠缺。   当然,也顺便看了看问星门的情况。   闻道大会的规则是每个仙门列一份挑战名单,名单上的仙门越多,需要对战的仙门也就越多。   朝歌原本就是被蓄意牵扯进去的,因此比完跟问星门的那两场就结束了,但问星门的挑战名单很长,在东辰洲的登仙榜上,它的对战仙门是最多的。   所以在跟朝歌的比试结束后,问星门每隔三天就要进行一场新的比试。   原本问星门自恃实力,认为打完朝歌之后还能打遍东辰洲无敌手,继而光明正大地掠夺资源,没想到头一场就被朝歌打败,而在接下来的数次比试当中,问星门不但没能找回牌面挽救损失,反而屡战屡败,彻底成了仙洲的笑柄。   三天前,迟一悬进入万虚境的时候,就听见几个修士在讨论,“输给朝歌也就罢了,毕竟朝歌好东西怪多,人家城主还跟白少主交好,指不定白少主给了他们什么好东西。可是输给崆峒派也太丢脸了。”   “这位道友看来最近没看东辰洲的比试啊!问星门何止是输给崆峒派啊,他们是一路输啊!”   “原本以为问星门输给崆峒派是马失前蹄,没想到是自那以后一直失蹄,真是笑死人了。”   “说来奇怪,问星门有四位金丹长老,除了那斗法时死于迟城主手下的护法长老,不还有三位金丹?怎么只出来一个?”   “这是金丹能解释的?那些二流门派里才多少金丹啊?要紧的是问星门的弟子都不中用,打得那叫一个难看……”   易容后的迟一悬减少存在感静静吃瓜,觉得自己吃得差不多了就转身离开。   问星门为什么屡战屡败,当然是他东极洲朝歌城迟一悬的功劳!   先是弄死了护法长老,接着又弄死真玄子重伤陈长老,这还不算,有郑九郎这个二五仔在,每次问星门什么弟子上场,这些弟子擅长什么,又有什么法器,迟一悬都提前把消息透给了问星门的对家,问星门不败谁败啊?   眼看着问星门连输几次,又丢失了不少资源,迟一悬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就知会郑九郎让他收手,以免被孙灵岩发现,激得那厮狗急跳墙。   问星门得罪的仙门可不少,这一回元气大伤,必定有许多人落井下石,接下来就算闻道大会结束,孙灵岩大概率也没时间来找朝歌麻烦,朝歌正好趁这个机会发展,他也好趁这段时间修成元婴。   谁知道今天晌午,郑九郎忽然入梦,满脸谄媚地告诉他一个“好消息”,“城主大人,我今天已经将问星门下场弟子的情报发出去了,这次问星门只怕连大殿都保不住了。”   迟一悬:“……我不是跟你说收手了吗?”   郑九郎言之凿凿道:“城主大大心慈,却不知孙灵岩小肚鸡肠,若是叫他闲下来,又要生事端,所以我想,干脆一鼓作气,将问星门的基业全输出去,这样一来,孙灵岩着急跟别人寻仇,也就忘了朝歌那边了。”   “城主大人?您不高兴吗?”   迟一悬呵呵一笑,“哪有,你做得不错。我将伯奇还给你吧!”   郑九郎大喜,差点就跪下来谢恩了。   迟一悬于是将伯奇还给他,然后一脚将人从他梦里踹了出去。   醒来后,迟一悬唉声叹气。   【陛下,您很担心吗?】   迟一悬:“郑九郎给我捅了篓子,我能不担心吗?”   【也许,事情并没有您想得那么糟糕。】   迟一悬摇头,“过去当老板的经验告诉我,不能小瞧任何对手的智商。孙灵岩现在肯定已经发现了。”   他有些懊恼,敲敲脑袋,“孙灵岩现在肯定气疯了,我得想想,怎么拴住这条疯狗。”   ***   孙灵岩真是气疯了。   他的神识从问星门上下扫过,看见门内最高的摘星台已经空了,那里原本有一件观看天外星辰的玄级法器,被崆峒派赢走了。   门内的灵药田只剩下一个大坑,那里原本是价值不菲的药壤,是培育灵药最好的灵土,是他当年为了创建问星门,从无忧宗里求得的,也被崆峒派赢走了。   还有看守宝库的灵兽,唯一一条玄机灵脉,无数件玄级法器,珍藏多年的深海珊瑚,以及他预备年底送给无忧宗少主的贺礼……全都被这些时日来挑战的门派赢走了!   “这些下三流门派,往日里乖得像狗,如今一见问星门失势,就都急着扑上来咬一口,可真是饿坏了!”   听见孙灵岩的咬牙切齿,门内仅存完好的一位金丹长老安慰道:“师兄宽心,只要您还在,问星门就永远不会倒。”   “你说得轻巧,我还能有几个三百年?”问星门是孙灵岩结婴后最大的心血,他已经步入了天人五衰,明白自己有生之年突破的希望渺茫,既然不能长生,那么让自己创立的门派世代相传,让自己这位开宗祖师的名号千秋万代,就是他最大的期望了,如今问星门却被折腾成了这副模样,他明明有一身修为,却碍于仙盟的规定只能忍气吞声。   金丹长老看出他隐忍的怒气,也不敢触他霉头,只得闭上嘴装哑巴。   这个时候,郑九郎走进了大殿中。“不知掌门何事召唤?”   孙灵岩怒到极致,反而冷静下来,他盯着郑九郎,“你瞧着很高兴?”   郑九郎刚刚从迟一悬那奸诈恶人手中拿回了自己的伯奇,自然喜出望外,没想到一时压不住,竟叫掌门看了出来。他往下压了压嘴角,低眉顺眼道:“只是今日忽然在修行上有了些感悟,所以才克制不住,请掌门宽恕。”   “哼。”孙灵岩将一张纸片甩在了郑九郎面前,郑九郎的面色顿时煞白。   “门内弟子屡战屡败,我早就觉得不对劲,排查好几日,可算是将你揪了出来,你藏头露尾的本事,可比你的修为高多了。”   听见孙灵岩仿佛含笑的恐怖话语,郑九郎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眨眼之间就泪流满面,一副痛彻心扉的模样,“掌门救我,我绝没有背叛师门,全是受人胁迫!”   金丹长老脱口问道:“是谁?”   郑九郎立即道:“是迟一悬!一开始就是他胁迫弟子的!要不然凭朝歌怎么能赢?还不是全靠弟子……”   郑九郎的话戛然而止,面上冷汗涔涔。   “果然啊,从那时候起,你们就勾结到了一起。”   郑九郎目光闪烁一下,忽然发动命器神通,在他倾尽全力乃至不惜损耗本源的情况下,他的力量直逼筑基巅峰,竟然将在场的长老和孙灵岩一并拖入了梦中。   郑九郎在经历过迟一悬的打压后,明白自己对上金丹绝无优势,更何况是元婴了,他只想用梦境拖延他们,只要那么几息的功夫就好!只要几息的时间,他就逃出去!   然而下一刻,孙灵岩身后忽然涌现了一轮巨大的圆月,那圆月亮得可怖,霜寒之气袭来的同时,郑九郎就被那轮圆月完全吞没了。   他瞪大眼睛,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等金丹长老睁开眼,只看见一具没了起伏的躯壳。   金丹长老佩服道:“这郑九郎也是够蠢的,居然以为在梦中就能逃过去。却不知道梦中是神魂最活跃的时候,您在梦中吞下他的神魂易如反掌。”   孙灵岩站起身,倒是仔细端详了一眼郑九郎的身体,“哼,长得倒是不错。”   金丹长老明白了他的意思,恭敬道:“我立刻将他封住,确保您使用的那一天,依旧新鲜。”   孙灵岩:“我有预感,迟一悬那小子,是我命中克星,只有早日除掉他,我问星门才能再续辉煌。”   ***   白经天依约来到了朝歌,他一进朝歌,就和迟一悬一起在城东的馄饨铺里一起吃掉了十份馄饨。   这一次为了招待客人,迟一悬让馄饨店用上灵食制作馄饨,风味比白经天头一回吃的时候更好。   白经天吃得心满意足,跟迟一悬说起了问星门的事。   “说到那孙灵岩,我听说他的命器与星象有关,猜测他的神通应该也有些占卜的本事。听说他曾经是无忧宗的弟子,结婴后出来独立门户,但还保持着与无忧宗的联络,每年都会送些礼物过去。不过无忧宗的人不咋搭理他就是了。”   “你可要小心啊,我去打听过了,这个孙灵岩比我预想的还要小气,听说当年他在无忧宗的时候,就因为有个奴仆迟了半个时辰给他送份例,就被他记仇弄死了。” 第146章 第二更   “跟占卜相关?那为什么不拜入造化宗呢?”   闻言,白经天脱口而出,“哦,你是说造化宗那位崆峒长老啊!”   迟一悬心里已经忍不住笑了,表面却还一本正经,“造化宗为什么会有崆峒派的长老?”   白经天一拍脑门,“哎呀,忘了你不知道这些。”他左右看了看,随手布下一个隔绝声音的结界,这才放心跟他讲起了八卦,“据说数百年前,仙洲是不禁同性情侣的,直到造化宗那位长老忽然提出同性相恋有违天道,在各个仙洲开了数场清谈会,想要大家跟着他一起抵制同性相恋,因此有了个崆峒长老的诨名。”   迟一悬假装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恐同啊!”   白经天拍手道:“这应该是八百多年前的事了,当时咱俩远还没有出世呢!你不是三宗九门之人,也不知晓。我还是多次偷听我娘和其他掌门谈话,才拼凑出个大概真相。”   迟一悬心想,人家都化神了,能不知道你在偷听?   看来白经天很受他母亲的疼爱。   白经天还在絮叨:“据说当年,六幕山的掌门常喜娘娘与护法长老情投意合,即将举行合籍大典,那位崆峒长老却四处诅咒同性道侣要遭天谴,偏偏他当年就已经是人人敬畏的化神尊者,引得无数人奉为圭臬。六幕山自然不快,当年六幕山可是三宗之下第一仙门,为着此事,六幕山门人与造化宗弟子起了多次冲突。”   六幕山竟也牵扯其中?迟一悬不禁道:“后来呢?”   白经天一脸惆怅,“后来常喜娘娘与她的护法长老举办了合籍大典,当日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天降雷霆击中,不幸一死一伤。”   迟一悬“啊”了一声。他目光微微闪烁,觉得这里头不简单。   已知:这个世界的天道跟瞎子一样,修士无论是杀人夺宝,还是掠夺别人的命器,天道都毫无动静。且跟寻常修仙小说的设定不同,这个世界的修士无论是晋升什么境界,都不需要经历雷劫。   总结:鼓励大家弱肉强食,因为看起来没有报应。   那么六幕山那场合籍大典的神罚背后,就不是天灾,而是人祸了。   迟一悬心想,看来三宗九门之间并不都穿一条裤子,六幕山跟造化宗也是早有宿怨,那么六幕山是不是可以合作的对象呢?   迟一悬思量了一会儿,而白经天还在喋喋不休,只是他说的不再是孙灵岩,也不是什么崆峒长老了,而是几百年前的六幕山掌门和其护法长老。   “听说当年,常喜娘娘艳冠群芳,护法长老也是明艳绝伦,是极为登对的璧人,可惜天妒红颜啊!”   “我只是在画像当中见了她们一眼,就觉得所谓的第一美人锦嫣不过是庸脂俗粉,真不敢想真人是什么样的风采。”   迟一悬道:“锦嫣仙子是个可怜人,不要拿出来比来比去,无论对谁都不尊重。”   白经天嗯嗯地敷衍两声,继续在那里缅怀常喜娘娘那一对。   迟一悬看他神色,忽然打开脑洞,“你这么钦慕她们?难道你也喜欢同性?”   白经天顿时表情惊恐,“怎么可能!”   迟一悬心想,不是羡慕?难道是在嗑cp?看不出白经天还挺有少男心啊!   不过总算将白经天从那种氛围里抓出来,迟一悬正要继续问他那位擅长灭门的崆峒长老与六幕山的事,耳边忽然听见命器的提醒。   【陛下,有一位金丹以上的修士进入了我的侦察范围,正朝着朝歌而来。我无法侦察到他的具体信息,您要小心。】   对于命器来说,凡人就像一滴透明的水,无论他们说什么,做什么,包袱里有什么东西,都逃不开它的侦察,普通修士则是裹了一层壳,雾蒙蒙,努力一下还是能听见只言片语,但金丹以上,它就像撞上了一堵墙,无论侦察什么信息,都会被弹回来。   在这方面,迟一悬的眼睛比命器的好使,他通过命器转播的画面,辨认出那模糊身形的身份。   “不好,孙灵岩来了。”   白经天一听,面露愕然,随即冷了下来,“我在这里,他难道敢来找你麻烦?”   白经天不知问星门连番战败有迟一悬做的手脚,迟一悬却明白孙灵岩是来兴师问罪了,他道:“总之,我先过去引开他,不能让他到朝歌来。”   黄金印现在可抵挡不住元婴期的冲击,迟一悬怕孙灵岩冲动之下,满城百姓都要遭殃。   白经天道:“我跟你一块去。”   迟一悬点头,两道遁光当即飞出了朝歌城。   他们走后,远处围观的凡人争相冲进这家馄饨店,个个急得脸红脖子粗,就想坐一坐金丹真人也坐过的椅子、用一用金丹真人也用过的桌子。   奈何他们谁都打不过老板,老板将人都轰走后,她就喜滋滋地把这套桌椅放在最显眼的位置,挂上牌子,竟是将这套桌椅当作文物来展览了。   谁也没有想到,很多年后,这套桌椅,乃至这间馄饨店,竟然成为朝歌城中不可缺少的一处名人古迹,无数凡人与修士,都在旁边取景留念。   ***   朝歌城外,无名荒漠边缘。   孙灵岩刚刚来到这里,就遇到了两道遁光,自然是迟一悬和白经天了。   “白少主,今日是我问星门与朝歌的私怨,还请你莫要插手。”   白经天:“你跟朝歌有什么私怨?就算有,也是你问星门不占理,凭什么来寻仇?”   孙灵岩:“就凭迟一悬这小子买通我门中弟子,在比试中作弊,破坏闻道大会的规矩!”   白经天自然不信,“证据呢?”   孙灵岩:“我的话就是证据。”   白经天都忍不住笑了,“孙掌门,我敬你是个元婴强者,才这样与你说话,你现在回去,大家都相安无事,你要是不走,那我就去仙盟,告你破坏规矩,让我门中几位长老将你拘了!”   孙灵岩原本就一路压着怒火,此时看见白经天这副骄横模样,怒火一下喷薄而出,“无知小儿,若非仗着你娘的身份,你哪有资格在本座跟前无礼!滚!”   这一声“滚”,威压倾泻而出,如同狂风压倒小树,将白经天一下吹飞出去,迟一悬也难以抵挡,两人跟风滚草似的滚出去老远,侧头一看对方,都是同样狼狈。   迟一悬有些感慨,“元婴期果然很强啊!”   白经天懊恼:“我的身份不管用了,你还不快跑!”   迟一悬忽然大喊道:“完蛋,这老头真不要脸了,白道友,咱们跑吧!让那老头去朝歌发泄去!也就死些凡人的事,咱们保命要紧啊!”   白经天不想迟一悬竟能说出这种话,震惊看着他,却被迟一悬猛一下拽走,两道身影齐齐化作遁光高飞。   孙灵岩原先是顾及脸面,才忍耐着仙盟的规矩,可如今问星门都成仙洲笑柄了,脸也丢光了,自然不需要再顾忌什么。   他这趟过来,本就是想打个出其不意,哪怕一时杀不了迟一悬,先杀他城里的凡人泄泄愤也好。等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仙盟还能因为一些死人与他计较?   死人是没有任何尊严可说的!   谁知道迟一悬跟他预想中不同,危机跟前,竟然全然不顾城中凡人死活,只想着自己苟且偷生,看来他之前所谓的善心爱民,全都是伪善之辞。   眼看他和白经天逃往的是仙洲方向,孙灵岩担心他们抢先抵达霸刀门,他就再也没有机会动手,于是也不管那一城凡人了,身影也跟着化作遁光追去。   金丹期的遁光,怎么能与元婴期相比?   只需片刻,他就能追上那小子!   循着气息追出去不过片刻,孙灵岩已经遥遥看见那两人的背影,孙灵岩哈哈大笑间,身影猛地往前窜了一大截,“哈哈,白少主,本座寻仇的只有那小子,无意与霸刀门结怨,你只管离开,留下这小子给我。”   仗着霸刀门少主的身份,白经天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哪怕是三大宗的少主长老,见了他也是客气相待,从没想过为难,毕竟他将来要继承霸刀门,日后身份地位与三大宗的宗主长老们明面上算是平起平坐。   他也从没感觉到元婴期的威压如此可怖,这才明白从前那些元婴强者哪怕是教导他时也全都在让着他。   一想到从前那些人对他放了多少水,他只觉受到羞辱,可恶,那些人竟然那么瞧不起他,可是背后元婴强者的追击,又让他隐隐生出了畏怯。   但不行,他之前可是跟迟一悬保证过要帮他,话都放出去了,此时若是退缩,岂不是丢尽脸面?更何况,他还不信孙灵岩敢伤他。   白经天于是硬气地回了一句,“你休想!”   孙灵岩面目狰狞,“那就别怪我心狠了!”   孙灵岩周身灵力涌动,身法又快了数分,眼见彼此之间只差数百步了,白经天捏紧了胸前的坠子,打算与这老东西拼一把。   却在这时,身旁的迟一悬又一把攥紧了他的胳膊,“跟着我。”   白经天一愣,却发觉身旁的空气扭曲了一下,而后迟一悬拉着他仿佛穿过了什么东西,两人竟然一瞬跨越了百里,那在他们背后紧紧追击的孙灵岩,一下就被抛出老远。   白经天喜道:“这是你的命……”   迟一悬示意他噤声,因为孙灵岩又追了上来。   迟一悬等到孙灵岩快要接近时,又启动了传送门,一下子又把孙灵岩抛开老远。   每一次即将追上时,孙灵岩都准备好一掌将那小子送上天,然而每一次都那两人又嗖一下将他甩开,致使他全力击出的一掌落了空。   这样一下远一下近,自己仿佛被猫溜着的老鼠,让孙灵岩愈发气急败坏。   当又一次即将追上,却又猛然被拉开距离后,孙灵岩大吼一句,“竖子!”   白经天则在观察了片刻后,说道:“你这神通,每次只能跨越百里?”   迟一悬抹了把汗,说道:“其实一次可以跨越千里,但是对修为有限制。若是带上同境界的人,就跑不了那么远。”   能瞬间跨越那么远的距离,已经很逆天了,白经天丝毫不觉得他有隐瞒,愁道:“如此下去,你还能坚持多久?”   迟一悬:“至多再来十次。”   白经天摇头,“那也到不了霸刀门,而且到时候你的灵力会被耗空的。”他跃跃欲试,“那老头追我们消耗不少灵力,我身上还有母亲给的法器,要不然找个地方,我们一起做了那老头。” 第147章 第一更   白经天说完,见迟一悬一脸震惊,便解释道:“问星门基业沦落,明明是他门下弟子废物,他不敢去找其他门派麻烦,却把账算在你头上,如今追着你不放,分明是欺软怕硬,想把火气泄在你身上。”   白经天一脸鄙夷,“另外,我想他是看你的朝歌不错,就想杀了你,夺走你城中所有宝物,好回去给问星门续命。你想想,你的朝歌原本就有一条玄级灵脉,赢了问星门以后就是两条了,两条灵脉,再加上炼丹、炼器和制作法衣的天衣坊,足以撑起一个三流门派。”   “要是夺走了朝歌如今的一切,问星门很快就能恢复元气,起死回生。”   “竟是这样。”迟一悬这会儿的吃惊倒是真情实感了,他问,“难道他不怕仙盟追究吗?”   闻言,白经天看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傻白甜,“迟道友,仙盟可不是惩恶扬善的地方,若是叫孙灵岩得逞了,仙盟至多骂他一顿,禁止问星门几十年的探索秘境名额,对孙灵岩来说,几十年也不过就是一闭关的功夫,哪比得上能得到的好处?只要舍得下脸面,一个元婴强者就够横行霸道了。”   “是啊,仙盟原就不是讲道理的地方。”迟一悬低低呢喃了一句。   他之前一直觉得,是因为郑九郎擅作主张不留余地,让问星门残存的基业都输给了往日不如问星门的门派,才致使孙灵岩怒愤交加,迫不及待来找他算账。   但是现在听白经天这么一分析,他才醒过神,原来这里面还有另一重算计。   看来孙灵岩并非全凭一时气盛才来找朝歌麻烦,果然,能修到元婴的都不是傻子。   两人说话间,迟一悬已经带着白经天又跨越了两次传送门。仍旧是一次百里,卡着距离让孙灵岩看得见摸不到。   这一番追逐间,他们已经跑了将近万里远,而孙灵岩还在穷追不舍,能让他不惜得罪霸刀门少主也要执着的,也只有朝歌能榨出的利益了。   在白经天的催促下,迟一悬仿佛下定决心,“再传送两次就是东极海了,我们就在那里设下埋伏。”   白经天点头,“你不必太担心,我娘留给我的法器很有用,就算杀不了他,咱们只要重创他,就能将他彻底甩开。”   两人一边逃命,一边叽里咕噜地商量起来。   遁光的速度虽然快,但对灵力的消耗极大,因此修士出行还要借用诸如鲲舟一类的飞行法器。   但对于元婴来说,遁光消耗的那点灵力转瞬就能恢复,金丹修士只知道元婴强大,但如何强大,他们不到元婴这一步,是永远不能懂的。   可是元婴对金丹能使用的术法,却是一清二楚,他眼神毒辣,很快就判断出那种转瞬跨越百里的能力出自迟一悬。这应当是他的命器神通。   “呵,倒是合适逃命,但你的命器能用几次呢?”   果然,在差不多十次后,那小子就后继无力了,这一次他们跳转的距离,并没有百里。   前方就是东极海。   雷暴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海面上依旧一片阴翳,幽暗的海水在岸边不停翻涌,冲击得礁石哗哗作响。   眼见他们在半空停下,孙灵岩扬声道:“白少主,本座只要迟一悬,现在你若离去,今日就当什么都未发生过。”   白经天瞪了他一眼,像是终于承受不住元婴的威压,他对身旁人道:“迟道友,你我相交一场,今日是我对不住你。”   迟一悬撇开眼,“白少主既然想走,那就走,不必这般假惺惺。”   白经天似乎是又气又怒,胸膛剧烈起伏了片刻,他冷哼一声,身影化作一道遁光消失。   白经天一走,此间就只剩下迟一悬和孙灵岩两人,孙灵岩面上的怒色慢慢淡去,居高临下地落下一句,“小子,本座容许你留句遗言。”   迟一悬:“如果我现在将灵脉和灵石法器归还问星门,孙掌门能否放我一马?”   孙灵岩咧嘴一笑,“看来灵脉果然藏在你身上,现在交出来,本座就既往不究。”   迟一悬心想,‘果然大半是为了夺宝啊!哎呀我可真是高估了孙灵岩,还以为元婴强者的修养会好一些呢!’   命器的声音比以往冷漠许多,【这种渣滓,如何与陛下相比。】   迟一悬嘴角一翘,忽然开始指责,“你堂堂元婴,居然为了一点宝物就放弃原则,真是没骨气,本城主耻于同你这种人交易!”   张口闭口本座本座的,咋了,有个座了不起啊!   他话音刚落,孙灵岩就变了脸色,双眼瞬间阴鸷无比,“好小子!”   怒音化作汹涌澎湃的灵压,排山倒海般朝着迟一悬涌去,迟一悬身上登时亮起了数层灵光,有护法灵光,一次性的防御法器,玄级防御结界,玄级护甲,还有一层被其他光芒压下,极品冰蚕丝法衣焕发的光芒。   这些柔和光芒在他身上层层叠叠交织,仿佛将他包围在一团安全的茧中,外界的任何风波都无法伤及分毫。   孙灵岩的怒音也被此阻挡,刹那消散。   “你身上的龟壳倒是不少。可惜,本座乃元婴!”一声怒喝,孙灵岩周身的灵力翻涌,化作一条狰狞邪恶的三角蟒,咆哮着朝迟一悬冲去。   哪怕身在层层结界保护中,迟一悬也感觉惊心动魄,仿佛自己是一只即将被狂风暴雨摧折的小虫子。   而他不详的预感也很快应验了,他身上的重重法器结界就像脆弱的纸壳一样被那条巨蟒撕咬粉碎,转瞬间他就用传送门瞬移了数次,把那条追着他而来的蟒蛇通过传送阵产生的空间错位碾碎。   孙灵岩见自己全力一击居然动不了他,料想他又动用了命器,神情不禁谨慎起来,也就是在他专心致志对付迟一悬的当口,一根寒光闪烁的锥子由后袭来,刹那激起了他的护体灵光,紧接着护体灵光就被刺破。   孙灵岩的神识扫到后方的偷袭,即使避开,原本指向他心口的锥子从他胳膊上穿透而过,一窜鲜血顿时飙出,从空中落入了海上,引得无数海底妖物争相浮上来吞噬。   海面下在厮杀,海面上的厮杀依旧未停。   那根锥子散发着令孙灵岩也忌惮的威压,一击不成,又灵动至极地绕了一圈,直追孙灵岩的心口而去,孙灵岩刹那间与那只锥子过了几十招,最终铛的一声,那锥子与他手中法器相撞,发出嗡嗡的震动声。   锥子滴溜溜转着,光芒暗淡稍许,回到了主人身边,而孙灵岩手中那件玄级法器,已经成了碎片。   “老东西!居然将本少主当做那种背弃朋友的鼠辈,你敢折辱我,本少主必定要给你一个教训!”   消失的白经天再度出现,手中的细长锥子寒光四射。   孙灵岩阴沉的目光从迟一悬身上转到他身上,眼底最后一点忌惮之色也消失殆尽。   “竟是一件地级法宝,可惜,区区金丹,根本发挥不出它一半的威能。既然如此,今天,你也别想走了!”   天地间忽然暗了下来,紧接着,一轮阴冷的圆月出现在了孙灵岩身后。   那轮圆月出现的刹那,迟一悬和白经天都觉得身上骤冷,不,这不是身体上的冷,而是从骨子里、从神魂中散发出的冷。   迟一悬握紧了手中的水华剑,跟白经天传音道:“看来,我们之前想得有些太美了。”   白经天咽了咽唾沫,也紧张了起来,“迟道友,我觉得,母亲给我的法器,似乎不太管用了。”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朝着孙灵岩出手。   白经天手里的锥子再度被催动,光芒大放地朝着孙灵岩冲去,迟一悬手里的水华剑朝着孙灵岩射去,然后他又从背包格里掏出第二把、第三把、第四把、无数把剑朝着孙灵岩射去。   两人就跟比赛似的,将自己身上所有的法器都朝着孙灵岩那厮砸了过去,法器五光十色的灵光几乎将孙灵岩整个人淹没。   然后两人同时极有默契地化作遁光逃走。   下一刻,孙灵岩身上爆出一阵极其刺眼的灵光,所有接近他的法器,都被他陡然爆发的威能震碎。   他只消耗了一部分灵力,然而胳膊上的伤口,却流血不止,孙灵岩低头一看,只见那伤口上正闪烁着电光,电光又如同活物一般,往他身体里钻。   孙灵岩用元婴期的灵力封住伤口,朝着那两人遁逃的方向追去。   感受到那再度追来的威压,白经天焦急道:“你的命器还能催动不?要是缺灵力我给你度一些,那老头难缠得很,咱们赶紧回霸刀门求救。”   迟一悬缓缓摇头,“我只能再催动一次。”   不等白经天失望,孙灵岩已经追了上来,白经天正要迎敌,却忽然被迟一悬用力推了一把,毫无防备的他往后一倒从空中跌落,他愕然抬眼,却见空中那青年修士衣角纷飞,只留给他一个状似无情的侧影。   下一刻,他落入了传送门中,被送到了千里之外。   与此同时,迟一悬耳边响起命器的声音。   【经过近距离观测,孙灵岩损耗的灵力至少有三分之一,陛下,可以动手了。】   迟一悬身后,一个金丹巅峰的影卫,从他的影子里悄悄浮了出来。 第148章 第二更   东极海附近,一群修行者在一名修士的带领下,朝着海滩方向前进。   他们身上穿着的都是便于行动的短打衣裳,除了拥有储物袋的修士外,其他人手里都带着渔网、鱼叉、绳索等捕鱼工具,仔细看,那些工具泛着微微灵光,明显是用入了品的材料制成。   领头的修士道:“东极海上的雷暴已经彻底平息了,现在又是鱼群筑巢的前期,会有大量鱼类妖物浮上海面,抓取猎物为筑巢准备,咱们正好趁这个时候,多抓些鱼。”   他旁边的人笑道:“这东极海里的鱼可是大补,修行者吃了以后灵力更加精纯,对修士来说,也是十分美味的,又能增长灵力,哪怕自己不用,卖出去也能得个好价钱。”   “听说原先的无名荒漠上多了一座朝歌城,城主是位金丹真人,还在闻道大会上赢了仙门,如今正有许多修行者慕名而去,渔获带到那里,必定不愁买家。”   “真的吗?咱们东极洲,竟然有这般厉害的所在?”   这些修行者都是附近一带的渔民,这东极海附近原本就不是什么消息通达之地,大家的消息也十分闭塞,纷纷将求证的目光投向人群中唯一一位修士,“吴仙师,真的吗?”   吴仙师的外表已经不年轻了,他鬓发雪白,下颌留一道飘逸的白胡子。他是很罕见的、赶在凡人寿元耗尽前筑基的修士,九十年飘摇的修行者生涯,让他比大多数修士更多几分对凡人的情谊。   相比起凡人印象当中目下无尘的修士,他更像学堂上的老夫子。   此时面对眼前这些激动的渔民,他颔首点头道:“消息的确是真的,我那些留在仙洲的朋友前几天通过飞鹤传讯告诉我了。相比起到处都是斗争倾轧的仙洲,那朝歌城倒是个不错所在。”   “如今朝歌城中有两条灵脉,灵脉又能生灵石……我听说朝歌城中凡人与修士和睦相处,倒是适合我们这样的人长居,你们若是有心,等鱼潮过去,就同我一道去往朝歌。朝歌如今也有鲲舟了,届时你们无论是想继续留在朝歌赚取灵石,还是想去仙洲闯荡历练,都十分得宜。”   吴仙师娓娓道出的话语,令面前的人无限向往。众人哪里有不肯的,纷纷点头答应,又有人说要把这一趟一半的渔获奉给他。   吴仙师却是摆摆手,“我要你们这些东西作甚,我已经成了修士,这些东西于我而言不过锦上添花,你们若想报答,等你们将来修行有成再提吧!朝歌距离这里将近万里之遥,这一路的车马费,等到了朝歌以后的安家费……可有的你们花费的。”   听了吴仙师这话,渔民们自然是又动容又羞惭,纷纷应了一声,跟随着吴仙师继续朝着大海前进。   等到脚下的泥土变成柔软的黄色沙土时,吴仙师面色忽然一变拦住大家。“前面不对劲,不能再往前了!”   修行者们看不见,可是吴仙师的神识却触动到十几里外那恐怖的威压。   “海上有修士在斗法。”   闻言,渔民们都吃惊不已,他们不敢擅动,全都听从吴仙师指挥,后退了两里地,蹲在了一块巨大山石后。   吴仙师极目远眺,只见那海上风浪滔天,狂风卷着海水,竟然形成了海水往上飞流的奇景,更可怖的是,那方阴翳的天地间,时而升起一个巨大银盘,寒气隔了十几里都透了过来,令附近草木都沾染霜气,时而剑光漫卷,剑意雷龙般穿梭闪烁……   他只是多看两眼,就觉得双目刺痛,可是这一刹那的见识,又令他的瓶颈略有松动,于是又忍不住继续观看。   蹲在他身旁的修行者们一开始还不明所以,等到发现附近的变化时,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   “金丹、不,这是元婴大能的斗法啊!”   元婴大能!天啊,那可是传说中的人物,要不是吴仙师提醒,他们恐怕只是稍稍离近了些,都会被那强大的力量震成碎块吧!   修行者们感激地看向吴仙师,吴仙师却无心关注他们,他的双眼死死盯着前方那场斗法,哪怕双目刺痛,也不肯闭上眼。   他明白自己资质平庸,能够筑基已经是上苍垂怜,原本早没了结丹的妄想,可是此时此刻,那念头又控制不住冒出来。谁不想得到长生?谁不想修为更近一步呢?   此时有个观摩大能修士斗法的机会,他怎么能错过!   吴仙师死死盯着,不知不觉间,他的目力突破筑基初期的限制,看到了更远更高的画面。   只见那斗法中心,巨大阴冷的圆月逐渐吞没了剑光,呈现出月之极满、俯瞰众生的狂傲之态。而那持剑的黑影,却在圆月光辉的照耀下,像蜡烛一般融化了。   眼看那持剑修士冰消雪融,吴仙师也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股极其悲怆的情感。仿佛看见山巅雪莲零落成泥,看见跃门锦鲤半道夭折……   正当他恍恍惚惚、不知天地之际,耳边忽然传来极其飘渺、却又极其宏大,仿佛蕴含苍龙之怒的一声——“诛!”   这道怒音落下的一瞬,九天之上一道雷霆撕开阴云,直直劈在了那轮圆月上。   那满月极盛的幻影被撕碎,露出其中另一道人影,他挣脱不得,被雷霆狠狠劈中,一声凄厉的惨叫过后。两道人影先后摔入了海中……   不到半个时辰,白经天就赶到了东极海边,他举目四顾,只见海上飘满了被斗法波及的妖物尸体,海边礁石被斗法余威震得七零八碎,原本平坦的海滩上留下道道深深的裂痕,仿佛有一双巨大的手,将这个地方硬生生撕开。   这惨烈的一幕刺激了白经天的双眼,他的脑海中几乎同时浮现出了斗法的画面。   原先对敌,本来就损耗了不少灵力,之后他不断遁光赶过来,此时灵力已经将近枯竭,白经天一边吃补灵丹,一边催动几乎干涸的灵力在附近寻找,同时展开神识从每一寸缝隙间刮过,就盼着……盼着能找到什么……   没多久,他发现了附近鬼鬼祟祟的一群人,白经天急切地冲过来,俯冲下来时掀起的狂风将那些渔民吓得跪到了地上。   “你们刚刚有没有看到什么?在这里斗法的修士呢!”   被白经天一把揪起来的人吓得像只瑟瑟发抖的鹌鹑,结结巴巴地说不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白经天吼道:“你们肯定看到了!”   “这位真人。他们只是凡人,的确什么也看不到。您想知道什么就问我吧!”   白经天急切扭头,只看见一群凡人中间簇拥着一个筑基初期修士,这个白发老人紧紧闭着还在流血的双眼,将自己之前看见的都说了出来。   白经天却不能相信,“你说持剑的那人消融了?不可能!”   吴仙师面对这位年轻的金丹真人,也是有些惶恐,然而对方再如何追问,他也只能将自己看到的事实说出来,眼看白经天红着眼睛不能相信,他道:“我之前看见他们都落入了海中,真人还是先入海中找找吧!也许还能找到……”遗体。   白经天如梦初醒,转身就跃入了海中。   确定人下了海,吴仙师立刻回头道:“别呆着了,快快快走!要是他找不到亲友发起疯来,拿咱们撒气就坏了!”   “可是仙师您的眼睛……”   “无碍无碍,我有神识。”说着,吴仙师嗖一下放出一只葫芦,他催动灵力将这群凡人都吸纳进了葫芦中,自己则坐上葫芦,飞一样蹿了出去。   直到一口气冲出去百里外,吴仙师感觉灵力消耗得差不多了,才放出凡人继续跑路。   ***   滴答、滴答……   似乎有什么滴水声在耳边响起,然而迟一悬没能醒来。   他躺在灰褐色的地面上,意识仍旧沉浸在梦中。梦里他回到了和孙灵岩斗法的场景,并在其中不断循环。   迟一悬终究是低估了元婴期,也低估了境界之间的鸿沟,他以为先和白经天一起消耗掉孙灵岩三分之一的灵力,自己再和步惊寰联手,应该能杀掉孙灵岩,谁知道孙灵岩那么厉害,他的命器能力也十分诡谲,最后关头险些扑街。   奇怪,上一次步惊寰拼尽全力明明能重创元婴初期的,这次怎么不能了,孙灵岩也是元婴初期啊!   哦,差点忘了,步惊天是个注水元婴。   而且人家好歹是姐妹,并没想着弄死步惊寰,而孙灵岩可是本着把他们弄死的目的,下手相当狠辣。   孙灵岩被地级法宝偷袭打伤,又事先损耗了三分之一的灵力,却还是把拼尽全力的步惊寰给打成重伤,不得不缩回他的影子里。   还好自己上次升级留了14万点数,这14万点数加上自己的全部灵力,发动技能三:天子令,总算是把那老东西送上了西天。   嘶!那可是14万点数啊!除了升级必须以外,他迟一悬什么时候一次性花过这么多点数!   迟一悬太心痛了,这叫他终于稍稍清醒了几分,从那种浑噩的梦境循环中挣脱了出来。   这个时候,他才终于听清耳边的滴答声。   ‘那是什么声音,哪里的流水?我们现在在哪儿?’   【陛下,请不要慌张,也不要乱动,那不是流水,是某种生物的口水,它刚刚吃掉了孙灵岩的尸体,正在对着您流口水。】   迟一悬:!!!   什么鬼?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最后关头他不是发动了传送门吗?   迟一悬如此在心里追问。   【是的,您发动了传送门,可是您的传送地点出了错。好在您运气一向很好,将孙灵岩也一并带了过来,他的尸体帮您抵挡了一阵,现在它吃光了孙灵岩,可能准备吃您了。】   迟一悬:!!!   【不过您不必担心,您现在清醒,可以发动传送门了。传送门将在您身下打开。三、二、一……】   在落入传送门之前,迟一悬睁开眼睛,与头顶那垂涎他的生物对视上了。   下一刻,他回到了小宅。 第149章 第一更   “呼呼好险,差点就进怪物嘴里了。”   回到小宅许久,那怪物张大的狰狞嘴巴还在迟一悬的眼前挥之不去,差一点他脑袋就进怪物嘴里了。   迟一悬想起来喝口茶,结果一动弹,身上就哪儿哪儿都疼,就在这时,一杯茶忽然飞到了他面前,迟一悬抬眼一看,才发现茶杯上缠着一只爪子,那只爪子是绿色半透明状,里面隐隐可以看见金色的液体流动。   顺着那只爪子往前看,一条尾巴长到看不见、约莫有柱子粗的蛇正晃着脑袋看他。   迟一悬惊喜道:“哇,我们贪吃蛇出关啦!”   贪吃蛇摇头摆尾的,把茶水都撒迟一悬床上了,迟一悬也不在意,仔细观察着贪吃蛇。   原本贪吃蛇的长相就是个没有鳞片的光溜半透明蛇,现在依旧没有鳞片,但是脑袋上多了两个小鼓包,腹部还多了一只爪子。   没错,就只有一只!   更要命的是,它那对眯缝眼并没有变大的样子,歪着脑袋看过来的样子更显得奸诈了。   迟一悬不禁闭眼,‘这要是让外人看见了,指定觉得它的主人不是个正经人。’   【陛下,这话您为什么不说出来呢?是不敢吗?】   迟一悬理直气壮:‘我当然不敢,万一这蛇听见以后小心眼,把茶泼我一身怎么办?’   命器似乎有些一言难尽,隔了好一会儿才夸了他一句,【陛下心思缜密,令区区命器佩服。】   命器有时候真的好肉麻啊,迟一悬呕了一声。   【您怎么了?】   ‘没什么。’迟一悬面无表情,‘朕有喜了。’   命器沉默的时间更久了,好半天才吐出一句,【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请问孩子的爹是?】   迟一悬心想完了,它还真能接啊!   他脑子转了好几道弯,解释起来,‘我就开开玩笑,你别当真啊!’   命器竟然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陛下,您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是孙灵岩的。】   迟一悬嘴里的茶水直接喷了出来,淋了贪吃蛇满身,他脱口而出,“命器啊,脑洞可以偏门,不能邪门啊!”   命器的语气变得更加严肃了,【陛下,在这个世界,这是有可能的事情。您忘了吗?元婴修士身体死后,丹田内的元婴可以带着神魂逃走,也许现在已经换了一副躯壳。】   迟一悬一惊,这才发现自己把这事儿给忘了。   命器接着道:【不过还好,他没有趁您昏迷,打您身体的主意就好。】   迟一悬:“哪里好了,这样一来,岂不是对方在暗我在明?有个元婴强者在暗地里窥视,叫人很不安啊!”   命器:【陛下不必担心,元婴夺舍重修,不可能不付出代价,他先是被步惊寰重伤,又被您用天子令诛杀,肉.身死了彻底,神魂也不可避免受创,必定无法夺舍寻常金丹。】   【他错过了您,不可能立刻找到一个受伤金丹能让他趁虚而入,论气运,他绝不是您的对手,所以他大概率只能夺舍筑基修士,等他恢复元婴修为,您也早就已经结婴了。】   命器说得有道理,况且修士一生只能夺舍一次,要不然每次一死就能占据别人肉.身重生,世界岂非乱套了,大家还求什么长生啊,死了直接换个身体就是。   但是……迟一悬摇头,“他看见了步惊寰,要是他复生后去找灵剑宗告密,咱们就完了。”   步惊寰成了影卫,别人或许认不出她的脸,但一定认得出她的剑法招式。迟一悬不能留这个隐患。   “元婴可真是难杀啊!”   迟一悬这一回也受了些伤,身上好几件法器护甲都碎了,灵力也消耗了干净,他吞下几粒丹药疗伤,又赶紧调息恢复灵力。   贪吃蛇见状,扭了扭盘在他身上,精纯的灵气从它身上逸散出来,源源不断地涌向迟一悬。   迟一悬拍了拍它的蛇脑袋,一心二用地跟命器说话,‘你觉得孙灵岩会回问星门吗?’   【问星门是他几百年的心血,他不可能不回去。但顾虑到您会追杀他,他如果复生,恐怕一时不敢回去。】   迟一悬也是这么想,但……‘我觉得,他现在回问星门的概率比较大。’   他慢条斯理跟命器分析,‘斗法的时候,你也注意到孙灵岩的命器了,很古怪,总感觉一不小心,魂魄就要被他摄走了。他既然已经进入天人五衰的地步,不可能甘愿等死,一定会早早为自己做打算。’   ‘所以有没有可能,他早就提前准备好了要夺舍的肉.身呢?’   【您说得很有可能,如果他提前做了准备,必定会藏在问星门里。很有可能,是问星门名正言顺的弟子之身,这样,既能继续照看问星门,又灯下黑,让别人不怀疑。】   迟一悬觉着也是,‘临时找人夺舍,可能会失败,肉.身跟新魂魄还会有一段时间的排异反应,但如果早就培养好了,直接夺舍复生,能减少他恢复的时间。’   “我得尽快恢复了。”   听见迟一悬的呢喃,贪吃蛇动了动,散出了更多灵气。   ***   东极海上,一个人影湿漉漉地从水里冒了出来,正是白经天。   他在海里找了整整一天,什么也没找到。一时觉得是那个修士骗了他,一时又担心那个修士口中消融的持剑之人是迟一悬。   “这么大片海域,会不会水流将他冲走了呢?”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大片海鸟成群结队捕猎回来,白经天如梦初醒,“对了,找人手来帮忙啊!”   东极海上空灵力紊乱,传讯玉符闪烁了好半天才终于被对面之人收到,里头传来一个温厚的长者声音,“少主?”   不等对方说话,白经天急忙道:“快!多叫一些人过来!”   一天后,一艘小型鲲舟穿过了大半海域,来到了东极洲的岸边,白经天焦躁地从礁石上站起来,“怎么这么久才来!”   鲲舟上飞下来了数名金丹初期,领头的是一位元婴中期的长老,姓孟,刚刚听见白经天的声音,这位长老就道:“门内有新人结婴,这才来迟了些。”   白经天不关心谁结婴了,他急急道:“快!帮忙找人!一个金丹中期的道友!”   孟长老这才看清白经天的形貌,见他头发散乱,湿了又干的衣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法衣上除了被脏水洇出的痕迹外,还有几处被击中的破损。顿时又吃惊又心疼,“少主,这是怎么回事?”   面对这从小疼爱他的长辈,白经天再着急,也只能将事情先匆匆叙述了一遍,“孟伯伯,赶紧找人吧!”   孟长老怒道:“那姓孙的好大够胆,居然敢对少主下手!我非得把他……”   白经天急死了,“先找人吧!”   孟长老忙安抚他,“不怕,我散开神识,只要还在这一带,丢不了!”   数名金丹散开来,往四面八方飞出去寻找,孟长老元婴中期的神识也扩散开,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缝隙。   然而他们在海域上搜罗了几天,几乎从东极洲海岸边飞到东辰洲海岸了,始终一无所获。   一名金丹道:“这几日,但凡是个活物,都要被咱们筛一遍,这都没找到人,恐怕……”   白经天怒道:“你说什么屁话!”   那名金丹弟子顿时闭了嘴。   孟长老心中也觉得希望渺茫,一个金丹独自对付元婴,焉能有活下来的可能呢?   心中这样想,他面上分毫不露,对白经天道:“少主,兴许迟城主已经回朝歌了呢?”   白经天一下恍然,“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他欣喜若狂,“他一定已经回去了!”   他转身上了鲲舟,“快开船,转道去朝歌!”   孟长老追上去道:“少主,您几日没换衣裳了,好好打扮干净了再去见迟城主吧!”   两日后,朝歌城中。   “左使大人!有艘鲲舟停在了城外!”城门守卫急匆匆对郭千山道:“上面挂着画了刀的黑旗,应该是霸刀门的。”   郭千山闻讯赶去城门口,果然看见了白经天。   朝歌的城墙有上下两道门,一道是下城门,供寻常行人车马进出,一道是上城门,鲲舟停靠在城墙边,人和物资可直接从上面进城,不必鲲舟落地。   他站在宽大的城墙上,视线与鲲舟上的白经天齐平,不禁往白经天身侧看了看,迟疑道:“白少主,我们城主没与您一同回来?”   那天他们可都是看见城主和白经天的遁光一起飞出去的。   闻言,白经天一下失魂落魄,他恍惚地转身回去,孟长老看了看,对郭千山道:“半路上迟城主与我家少主分开,这才来寻,既然城主不在,吾等就先回去了。”   说吧一摆手,鲲舟转向,沿着来路飞回去了。   郭千山往前走了一步,皱了皱眉又停住了……   “他是为了救我才遭难的。”   孟长老一回到白经天身边,就听见这句话,他忙劝道:“朝歌得罪了问星门,这本就是他命里的劫数,怨不得您啊!”   “你不明白!他原本能活的!是因为把机会留给我才……”白经天想起这几天一无所获的寻找,想起那陌生修士的描述,心口大恸,“难道他真的消融在海里了……”   他脸色几经变化,忽然间喷出一口血来。   “少主!”   ***   东辰洲,问星门   看守山门的弟子正昏昏欲睡,忽然听见一个陌生声音响起,“这位道友,在下姓宣,前来拜望贵派掌门。”   这几日问星门车马寥落,都是来看笑话的,那弟子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正经来拜访,打眼一看,见这看起来三四十岁的修士身上散发着金丹修士的威压,顿时又惊又喜,“这位真人里面请。”   弟子将人引进待客的偏殿,说道:“我们掌门外出未归,门中只剩一位长老,您稍后,长老稍后就来。”   宣真人道:“有劳。”   弟子喜笑颜开地出去,走到门口遇到另一个弟子,跟他闲话:“有金丹真人来,看来还是仰慕咱们问星门的。”   “那可不,咱们掌门可是元婴大能,就算现下不大好,早晚能东山再起的,这位宣真人现在来投,将来说不定就是护法长老了!”   感觉问星门的弟子远去,那位坐在偏殿的宣真人微微一笑,‘我就说这样比幻术靠谱吧!’   【您的化妆技术,当真出神入化。】   ‘好说好说,以后教教你。’   说话间,问星门的长老终于进来了。   “这位就是宣道友吧!真是久仰大名。” 第150章 第二更   【这位长老不诚实。】   ‘人家不就是客气两句吗?’   命器生气,【这是欺君之罪。】   迟一悬:……   总感觉命器对问星门的人意见特别大。   问星门剩下的这名长老姓赵,外表年纪四五十岁的模样,尽管他看着云淡风轻,但迟一悬可没漏过他眉心的隐忧。   “我看问星门虽然输了闻道大会,但门派几百年的底蕴还在,赵道友也不必郁郁寡欢。”   此时赵长老已经带着他穿过与主峰相连的木索桥,闻言他神情僵硬一瞬,很快转为了苦笑,“被宣道友看出来了。这次我问星门比试失利,实在难免挂怀,好在有掌门在,终归是能恢复元气的。”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直到在一间小院前停下,“这次门派内损失众多,我们掌门外出探访秘境捕捉灵脉去了,也不知何时归来,这段时日,宣道友就暂住于此吧!”   这小院建在削平的峰顶上,环境布置得很雅致,只是问星门没了玄级灵脉,只剩下两条黄级灵脉撑着,小院门前的小瀑布不流水了,树木上也不见春色,风一吹,满地枯黄落叶,看着十分寥落。   “门中事务繁多,我就先走一步了,宣道友慢送。”   赵长老走后,迟一悬就悠哉游哉地走进了小院,‘看样子孙灵岩没回来。’   【您果然洞察秋毫。】   ‘有点奇怪。就算孙灵岩外出没回来,那个赵长老也不必愁苦啊,难道他知道孙灵岩肉身没了?’   迟一悬检查了一下院子,发现没什么问题才进屋坐下,‘晚上出去探探。’   转眼间月升日落,问星门内几个弟子提着灯走过山间栈道,眼看着近处远处的灵灯都熄灭了,不禁生出了几分怨气。   “连个灯都不点,到处乌漆嘛黑的,还要劳动我们自己提灯。”   “快别说了,又不是看不见。”   “看得见是一回事,点不点又是另一回事。从前门内灵灯千盏,一入夜美得像宇宙繁星,现在灯全没了,这里跟野山林子有什么分别?”   “从前那是有灵脉,现在两条上好灵脉都没了,上哪儿来那么多灵气点灯?你想要灯,你就自己花灵石点上,没灵石就别在这儿说风凉话。”   “你这话什么意思?找打吗?”   “你又是什么意思?我看你是看门派落魄了,想挑事离开吧!”   “好了都别吵了,出来巡逻还这么多事!赶紧巡完赶紧了事!”   那几名巡逻的弟子走后,在他们身后,忽然出现一个三四十岁、一身黑衣的修士,自然就是乔装打扮后的迟一悬。   他看了眼栈道旁的峡谷,原先这上面有个大湖,还有一道宽敞的瀑布,人行走在这栈道间,就会浸润在蕴含灵气的水雾当中,现在那湖干涸了,瀑布自然也没有了。   ‘现在都是我们朝歌的啦!改明儿也给朝歌搞一道这样的瀑布!’   【陛下圣明!】   命器的侦察无声无息散开,片刻后道:【陛下,碰到了十几处有结界的地方。其中大部分是问星门的弟子洞府,只有两处比较奇怪,一处看位置是问星门的藏宝库,另一处就在孙灵岩的居所下方,位于山腹之中。】   ‘去看看。’   有了命器报出的准确坐标,迟一悬精准地将命器开在了孙灵岩的居所旁。   【陛下,有人,是赵长老。】   迟一悬脚步一转,转瞬间先后开了两道传送门,精巧地避开了赵长老的视线。   不过他的谨慎显然多余了,那位赵长老不但没有外放神识,连视线都没有多扫周围一眼,匆匆就走进了孙灵岩的居所。   好巧不巧,迟一悬如今的修为比赵长老高出了一层,他隐蔽气息跟在后边,赵长老半点没发现。   他就这么跟着赵长老进了门,又眼看着他打开孙灵岩居所内的禁制,跟着他沿着暗道进入了山腹。   山腹内早就被挖空,里面没有任何财宝,只有一具具尸体,不,准确地说,那不是尸体,而是失了魂魄的人!   那些人被包裹在一个个半透明的茧中,且这些茧的顶部都有一根线相连。   迟一悬还在其中看见了郑九郎!   他们无一例外还活着,但都睁着眼睛双目无神,比起人,更像是一个个等待主人入驻的容器。   赵长老在其中走来走去仔细看了一遍,喃喃自语,“怎么还是没有?难道掌门当真陨落了?”   “唉,也不知是什么对手,他竟然连神魂都逃不出来。”赵长老自言自语着,“没了他,以后就没法供货了。罢了,先送几个出去吧!”   然后他用一把薄刃削断了十个茧子与上方相连的线,并将这些装着活尸体的茧子装入了一只巴掌大的茶壶中。   迟一悬一眼就看出那茶壶是他的命器,只有命器才能装活物。除此之外,绝大部分储物法器都只能装填死物,不过听说地级以上的法宝也能装活物,但地级法宝显然不是这个赵长老能拥有的。   弄完后,赵长老就离开了。   他走后,迟一悬谨慎地在原地等待了十分钟,见人没有去而复返,又扔出一个小阵盘在门口形成一个小结界,防止赵长老忽然杀出,这才放心地从隐蔽处走出。   他开始打量面前的这些茧子,发现里面的活死人全靠上方连接茧子的线提供营养,而在这些茧子的尽头,是一只提醒非常巨大的蝴蝶。   因为太过巨大了,迟一悬一开始没认出是蝴蝶,还被那狰狞的虫体吓了一跳。   “看来再漂亮的生物,放大几十倍后也不可爱了啊!”迟一悬说完又自我否认,“不对,毛绒绒除外!”   【这是蓝斑白背闪蝶,玄级妖物。根据我扫描到的记载,这种妖物会在生产前吐丝成茧,并将卵下在这些茧中。】   “蝴蝶也会吐丝?”迟一悬惊奇。   命器语气无奈,【陛下,蝴蝶不会吐丝,蝴蝶幼虫化蝶前要吐丝结蛹,但长生界的妖物习性与您老家略有不同,也与本世界的寻常生物不同。】   它解释道:【这种妖物的卵生下来就是成年体蝴蝶形态,它们会在生育期间储存好粮食,专心抚育幼虫,直到小蝴蝶从茧中钻出来。期间,母亲就是用丝线中空的管道,将营养输送到茧中。】   迟一悬眼神微微变了变,“所以这是……”   【没错,这些茧里的,原本该是它的孩子。】命器语气里透出熟悉的嘲讽意味,【不过被贪婪的人类一铲子挖空了里面的卵,用来养失去灵魂的活死人。如果您仔细观察,会看到里面遗留的痕迹。】   【看这只蝴蝶的状态,应该是第一次当母亲。】   迟一悬仰头仔细打量这只大蝴蝶,发现它也是空洞麻木的模样。妖物的灵智比不上人类,很轻易就会被操控。   【虽然人类与人类、妖物与妖物、人类与妖物之间,为了生存总是斗争不休,但我向来不赞成这种掠夺繁衍资源的行径,无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总会破坏物种间的平衡。】   【陛下,您要毁掉这里吗?】   迟一悬摇头。   【可是我感觉到您的心在痛。】   迟一悬依旧摇头,“这里的水太深了。从赵长老的只言片语来看,他和孙灵岩,应该是一个负责制造所谓货物,一个负责运输。孙灵岩的命器有摄取人魂魄的神通,而这些茧子里的人,最次也是筑基初期。”   “这恐怕是一条为上层修士提供夺舍躯壳的产业链。如果不出意外,孙灵岩也会在这里复生,但是不知为什么,孙灵岩没有回来,这才是姓赵的担心的事。”   “我们现在还是太弱小了啊!”迟一悬沉重地吐出一口气。   “在这条产业链中,连元婴期的孙灵岩都只是其中的一环,而且很可能还是很底层的一环。而我现在打个元婴初期,都要拼尽全力。”   “命运真是奇怪。”迟一悬喃喃自语,“为什么明知我无能为力,还要叫我看见这么多脏东西。”   【陛下,您很快就能结婴了。】   “是啊,我很快就能结婴了。”迟一悬重新振作起来。他耐心地扫除自己遗留的所有痕迹,又收回了阵盘,最后看了这个地方一眼,才转身步入了传送门。   不过他没有直接回小宅,而是出现在了东辰洲上某个距离海岸较近的地方,找了个山野洞府,打算等天亮再回去。   现在他的传送门最远能从东极洲直接跳转到北盛洲,但这一点如今只有他的几个心腹知道。铁笛等人也早已订了防止泄密的契约。   而不久前在白经天面前,他说过现在最多只能跨越千里,还不能带人,这个谎他得圆上。所以他之前回小宅养伤的那几天,都是悄悄的没告诉任何人。   “孙灵岩的甲方难道是无忧宗?”迟一悬想起白经天之前提过孙灵岩经常给无忧宗送礼。难道是表面送礼巴结,背地里另有买卖?   【陛下,这都是未来的事情了,现在先看看这一趟的收获吧!孙灵岩死的时候,储物袋自动解绑,我帮你收进了背包格里。】   “厉害啊我的命器,看看都有什么!” 第151章 第一更   【恭喜,您获得灵石二十万,玄级上品法器五件,玄级上品灵植五十株。玄级上品法衣10套,玄级上品丹药二十瓶。】   【恭喜,您获得玄级上品乾坤道场一座。】   【恭喜,您获得地级材料一份。】   其他的东西迟一悬都见过,哪怕品级没那么好,也都知道是什么东西,但乾坤道场和地级材料可就是他只听过却没见过的好东西了。   他打了个响指,从问星门内顺来的一盏灵灯自动点燃悬浮在他身侧。   灵灯散发的光线明亮又柔和,照亮了大半个洞府,当然也照亮了他手里的地级材料。   这是一块质地十分温润的灵玉。   石头分为灵石和普通石头。玉当然也分为灵玉和普通玉石。   朝歌不断进化的灵脉为朝歌带来了丰沛的水源和茂盛的植物,也带来一个玉石矿,但朝歌的灵脉等级并不高,玉矿产出的玉石也只是蕴含些微灵气的普通玉石,除了用来做玉牌,目前并没有其他大用途。   灵玉就不同了。这是上品灵脉产出的矿石,可以作为炼制法器的主材料,根据品质不同,炼制出的法器品级也不同。   眼前这一块灵玉是地级上品,若是搭配得当,至少能炼制出一件地级下品法宝。   目前迟一悬只见过两次地级法宝,一次是在步惊寰的幻境中,第二次就是在白经天身上了。   步惊寰身为化神尊者的长女,又是灵剑宗的天子骄子,自然不是用不起地级法宝,但她品性清高,一向只使用自己炼制出的一套玄级上品佩剑。其他法器再好,对她而言也只是锦上添花,她并不在意。   白经天的那件地级法宝则是他母亲赠与,平时只当个吊坠挂在胸前,用起来才知道威力有多大,元婴强者的护体灵光一下就被刺破了,还将孙灵岩手里那件玄级上品法器打成了碎片。   按照孙灵岩的说法,这还是没发挥出法宝全部威能的情况,若是换做元婴甚至是化神来使用,真不知能有多惊天动地。   因而但凡能评定为地级的东西,无论是材料还是灵植,都十分不凡。   迟一悬手中的这块灵玉颜色偏白,左侧却有一缕紫红色飘过,像晴空上的一抹霞光。   【仅这这一块小小灵玉,放到市场上拍卖,至少十万灵石。】   迟一悬稀罕地摸了摸这块价值十万的宝贝,欣赏一番就将之放回了背包格。   他没有信得过的炼器师,一时也想不出拿来做什么,索性先放着,反正宝贝在身,总有用处。   接着他取出乾坤道场。   现代人富裕的象征是豪车别墅,而长生界修士彰显身份的象征则是道场。   【在这个世界,道场分为寻常道场与乾坤道场。寻常道场很简单,找座山头削平了顶,再雇佣一群练气中阶以上的凡人修建,如果要求不高,几个月就能建成。乾坤道场就是陛下手中的这件,可以放大缩小,也可以随身携带。】   得了这个道场,命器显得比迟一悬还兴奋,它喋喋不休地介绍,【一座及格的道场至少要包含一间用来待客的正殿,一间用于调息静修的东偏殿,一间用于炼丹制药的西偏殿,以及一个开阔的平台,用于修士与同道切磋或者磨练招式。在长生界,任何一位稍有积蓄的金丹真人,都会为自己准备一座体面的道场。】   【陛下您手里的这座乾坤道场。里里外外共有三重大殿,三个开阔大平台,三座用于赏景的园子,内饰丰富,细微之处精雕细琢,倒也勉强符合您的身份。】   迟一悬不禁咋舌,“这叫道场?这是宫殿吧?”   这一点命器兴致勃勃,【如果将之作为您的宫殿,倒是小了些许,您可以花费一万点数委托游戏系统进行升级改造,这样就能加一个后宫,一座东宫,将来您的后妃与后嗣也能有地方安置。】   闻言,迟一悬托着下巴沉思起来。   【您是在考虑是否进行升级改造吗?】   “不。”迟一悬摇头,“我只是觉得你这种情况可以用一句概括——创业未半而中道花天酒地。”   命器:……   发现命器噎住,迟一悬压着笑开始教育它,“命器啊,幸好不是你来玩游戏,要不然朝歌都要被你霍霍完了!劳民伤财的昏君啊!”   命器沉默片刻,幽幽回了一句,【可我是您的命器器灵,脱胎于您的魂魄之中,我的所思所想,未尝不是您不可言说的欲望体现呢?】   迟一悬:……   咦?它说的竟然有些道理!   扪心自问,如果这不是现实,而是在电脑前玩游戏的话,他想不想娶一群美貌后妃放进宫里呢?   哇,真有点想呢!   迟一悬深刻自我反省,“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那么您想这么做吗?】   迟一悬果断摇头,“把一群好好的人放在后宫当花瓶,这不是浪费资源浪费人才吗?我像是能做出这种弱智决策的老板吗?”   命器立即道:【您勤俭持家,是明君典范。】   迟一悬轻咳了一声,“不说这个了,给我看看系统消息。”   游戏面板在他面前跳了出来,上面刷出了两条消息。   【您杀死了孙灵岩(身体),您获得80万点数。】   【您杀死了孙灵岩(神魂),您获得80万点数。】   迟一悬瞳孔震了震,第一反应不是孙灵岩真死透了,而是他居然一次拿到了160万点数!牛叉!   迟一悬这几天担心孙灵岩死灰复燃,花几天时间恢复后就火急火燎赶到了问星门,也没什么时间关注系统消息,反正点数是他的少不了。谁知道孙灵岩竟然真的死了。   “你怎么不提醒我?”   【很抱歉,这几天只有第一条消息,第二条消息是几分钟前才显示出来的。】   “我没记错的话。只有直接被我杀死的、或者被我的影卫杀死的,才会将点数算在我头上吧!”   【是的。】   “那么孙灵岩的神魂是怎么回事?”   【也许您可以想一想那个错误的传送点。】   迟一悬不禁回忆起那个地方,印象里是一片灰蒙蒙的天地,以及一头黑乎乎看不太清形貌的怪兽。   “这个地方好熟悉啊!是不是那个地方?”   【是的。】   迟一悬心道一声果然。   在获得传送门的那一天,为了避免有可能的追踪,迟一悬开着传送门,从半月峡一路跳转了十几个地方,期间有一次落入了一个命器侦察不到任何信息的奇怪地方,还被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追逐,千钧一发之际才通过传送门跑了出来。   他没想到第二次传送错误,竟然也进入了那个地方,这能是巧合吗?   孙灵岩神魂的点数被游戏系统算在了他头上,代表着游戏认可孙灵岩神魂的死亡是他直接造成的,而他当时已经昏迷了过去,唯一做的就是打开了传送门。   【孙灵岩的肉身和您一起落入了那个地方,神魂也许是来不及从肉身脱出,陛下,那个地方也许能吞噬神魂。准确地说,是能吞噬没有肉身保护的神魂。】   迟一悬点头,吐出口气。   “这个世界的未解之谜真是越来越多了!”   不过没关系,这些都可以暂时撇到一边去,反正想太多,现在也做不到。迟一悬让命器重点标注那个地点,决定等修为到元婴以后再去探索。   “快四月了啊!”   迟一悬盯着面板上朝歌的地图,开始思考下一个解锁什么功能。   ***   三月末。   一艘挂着霸刀门旗号的鲲舟破开层云,出现在了东极海海域上空。   这并非霸刀门辖下载客的普通鲲舟,而是霸刀门弟子出行的鲲舟。   鲲舟上一名身着黑色银纹弟子服的筑基修士望了眼停在不远处的另一艘鲲舟,回头向船舱内讨好道:“厉真君,那似乎就是少主和孟长老的船。”   船舱内的人没出来,只传出一个倨傲的声音,“少主和孟长老?听说他们在东极海上兴师动众找人?”   “的确如此,据说寻的是朝歌城主,为了这人,少主都憔悴得不成人样了。”   “哼,闹得沸沸扬扬,连本座的结婴大典都不来,还道是出了什么大事,原来只是为了一个区区金丹,真是丢咱们霸刀门的脸面。这样的人,何德何能做堂堂仙门的少主。”船舱内的人终于走了出来,声音随着威压一道回荡在海域上空。   没等那边人回应,这位厉真君身边一个宠侍就勾勾缠缠地出口了,“真君,那朝歌城主也太过了,听我皇姐说,他还抢我们东海国的子民。” 第152章 第二更   另一艘鲲舟上,白经天正盘坐在甲板上盯着海岸出神,那道声音传来时,他还没听清说了什么,眉头就下意识嫌恶地皱了皱。   “厉鸣?门内结婴的是他?”他正要跳起来,却被孟长老一把按住,“少主,您的伤还没好,不要与他计较。”   白经天不敢置信,“这种人也能结婴?”   孟长老苦笑:“修为又不按人品分配。”他劝道:“如今他结婴了,您先避避锋芒,您比他小了两百岁,将来的前程不是他能比的。”怕白经天没忍住,在外人面前与厉鸣起口舌,他接着道:“找人要紧。”   白经天这才压着性子坐下,谁知道坐下没一会儿,厉鸣和那宠侍的污言秽语就传了过来。   厉鸣:“那迟一悬不过是个流落到凡洲去的散修,居然能赢得了问星门,是不是我们少主给了他什么好处?我听说他还在人家船上给人烤肉吃。”   宠侍:“真君这话奇怪了,我们少主与他萍水相逢,作甚对人家百般殷勤?”   厉鸣笑容猥琐,“也许那迟一悬就像你讨好我一样讨好他呢?”   宠侍顿时红了脸,依偎在他怀里含羞带嗔地说讨厌。   却在这时,一阵寒风刮来,两人抬眼一眼,只见白经天火冒三丈地一刀砍了过来,“一对贱人!”   锵的一声,刀刃劈在了厉鸣身前的结界上再也无法寸进,在白经天不甘的目光中,厉鸣鼻子里哼出来一声,“本座可是元婴!”说罢一弹指,白经天就被震飞了出去。   半空中他被人从背后托了一把,白经天头也不回,运起灵力掏出地级法宝就要上去戳死那对贱人,却被人从后面按住了肩膀。   白经天挣了一下没挣开,“孟伯伯你不要拦我,迟道友尸骨未寒,我岂容他们折辱……”   他回头,一下呆住了,眼前的青年修士正含笑看着他,他背后是一轮初升的朝阳,头发丝都染着光晕。英隽超逸,莫可逼视。   白经天一下红了眼。   ***   不久后,鲲舟的舱室中。   白经天气闷道:“你为什么不让我打那对贱人?”   迟一悬喝着茶,慢悠悠道:“别说大话了,你打得过人家么?”   白经天噎了一下,“算你有理。”   迟一悬闻言打量了他一会儿,“几日不见,你怎么好像变得扭扭捏捏的?”   白经天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盯着他,“你什么意思?那对贱人折辱你,你不跟他们计较,我帮你出头,你还说我扭捏?你还是人吗?”   命器忽然发言,【是真龙天子!】   迟一悬被茶水呛了,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白经天也吓了一跳,“好了好了,我扭捏,你别气。”   迟一悬:“……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呛着了。”   白经天叹气,“我知道你心善,不必为了我憋着。有火气,你发泄在我身上就好。”   迟一悬:……   什么鬼?白经天被人夺舍了吗?   孟长老在旁边围观他们相处,只觉开了眼界,眼见两人都没话说了,他才道:“少主,该吃药了。”   白经天哦了一声,迟一悬问他受伤了吗?   孟长老道:“迟城主有所不知,我们少主之前为了找……”   “咳咳……”这下子,咳得惊天动地的变成了白经天。   孟长老识趣闭嘴,等着白经天自己解释。   白经天:“是增进修为的补药。”   迟一悬:……   你看我信吗?   白经天去吃药了,孟长老立刻毫不犹豫把他卖了,“迟城主,我们少主在海上寻了您几日,又去了朝歌一趟,得知您没有回去,他以为您遭了难,就……”   在迟一悬复杂的眼神下,孟长老叹道:“我们少主是个至情至性之人,他的身份和资质,在门内交不到同龄的朋友,其他仙门内又情况复杂,还是头一次有城主这样年纪相仿又志趣相投的朋友,行事不免率性了些,让城主见笑了。”   他拱手要拜谢他,被迟一悬一把扶住,摇头道,“白道友能有这样的心性,已经十分难得了。况且要不是为了帮我,白道友也不会招惹孙灵岩,算起来还是他帮我挡了祸。”   孟长老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他赞赏地点了点头。   不久后,白经天吃药调息完回来,终于有闲心问他是怎么逃脱的。   迟一悬道:“当时送走你之后,我又熬了一会儿,运气好,我师姐路过,帮我打死了那老头。”   白经天还不知道迟一悬的师门,炯炯有神地盯着他,迟一悬于是就把自己在山洞里编好的说辞交代了出来。   这件事是他和命器在洞里商量好的,不管白经天有没有回来找他,他都得编一个师门出来,要不然堂堂元婴真君死在他手里也太吊诡了,二来也是给朝歌以后源源不断的好东西编个来路,让人忌惮一下,否则什么阿猫阿狗都来觊觎一下,那朝歌真是有搞不完的麻烦。   白经天听完一拍桌子,“我就说你这样的人该有个好出身的!”   迟一悬摆手,“师门里也就那么几个人,连个固定门派阵地都没有,说是散修也不为过。”   谁知道白经天兴冲冲道:“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你师尊?”   迟一悬:???   白经天疑惑道:“不方便吗?那你先跟我去见我娘,都一样的。”   迟一悬:‘他真不是搞同吗?’   【陛下,有一种病叫钟情妄想。】   迟一悬一秒正经,“不了,我得先回朝歌,免得他们担心。”   白经天:“也对,你还是先回朝歌吧!”他数了一遍,“我们霸刀门内除了我娘一位化神之外,还有三位元婴长老,刚刚你见过那位孟长老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还有一位梁长老,下回我去朝歌,就把那位梁长老引见给你。等什么时候大家都得闲了,我再带你去见我娘。”   迟一悬心内松了口气。   ‘原来是给我介绍人脉啊,害我吓了一跳。’   命器笑了一声。   迟一悬察觉出白经天话里的意思,顺势询问,“另外一位长老呢?莫非跟那个厉真君有关?”   提起这个,白经天面色就是一冷,“另一位,就是元婴巅峰的护法长老。他是外面那个贱人的师父。”   迟一悬心道:两个元婴,这可不好对付。   “这个厉真君,看着不太好。”   “自然不好。”不等迟一悬多问,白经天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这人的底细倒了个干净。   原来这厉鸣真君原本的资质并不出众,两三百岁了还在金丹中期徘徊,最近一年却不知开了什么窍,竟然连续突破,就在前几日,竟然结婴成功,成为霸刀门内又一位元婴真君。   “他们师徒原本就不像样子,如今多了一个元婴,越发嚣张。”   上一次见面,白经天对迟一悬还有所保留,但这一次,却是明显掏心掏肺的样子,言语间的倾向表露得非常明显。   说到最后,白经天忍不住道:“上次你送我走之后,受了重伤吧?”   迟一悬:“还好,不严重。”   白经天:“我就知道很严重,要不然你也不会几天不见人,但凡你当时还清醒,也不会一句话都不给我留。你不是那种人。”   迟一悬略惭愧,其实他打完孙灵岩后已经完全忘了白经天。   白经□□他伸出手,“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白经天肝胆相照的好兄弟,但凡有一个活命的机会,我都会先给你!”   迟一悬顿了顿,眼中慢慢有了笑意,啪的一声,他的手掌和他拍在一块,掌心都拢着一团夕阳余晖,“下次说点吉利的话!”   鲲舟送迟一悬回了朝歌,便很快掉头回去,迟一悬站在城墙上目送鲲舟消失,听见陶大成在旁边道:“东家,东海国正在攻打东莱国,短短几日已经连破数城。”   裘平安道:“探子来报,至多再有半个月,东海国就会打到姚城,还请东家开一道门,趁这几日再去收一次货回来。”   自从和姚城建立了合作以后,朝歌的普通米粮蔬菜都是姚城供应,产地直供,就是物美价廉,以后要是因战乱没了姚城的供应,朝歌的粮价菜价就不可避免要上涨了。   迟一悬道:“这段时间我会一直留在朝歌,我另选了几处新的产地,你多挑一些人,这段时间多买粮食多囤货,姚城还有那一带的人如果要避祸,愿意到朝歌来,你也可以带上他们直接从传送门过来。”   裘平安有些担忧,“可这样一来,不就暴露了?”   迟一悬含蓄一笑:“一两千里的事,不算暴露,被人知道也不算什么。”   裘平安这才放心领命退下。   迟一悬又交代陶大成,“这段时间进城的人会越来越多,你那边多招一些人手,哪怕慢一些也不要紧,每一个都务必通过真言书的鉴定,通不过就不要放进来。”   韦获兄弟当初就是没有通过真言书鉴定偷溜进来,当时看他们还算老实也就没太计较,现在可不能犯这种错了。   陶大成一一记下,又问,“如果是修士想要入城呢?”   迟一悬:“修士入城也一样。三个问题通过就可以。”   ***   天色渐晚,一辆破旧的马车嘚嘚嘚跑到了银城附近。马车后还跟着十来人,都是衣裳陈旧,满脸尘土,手里紧紧抱着包袱,可仔细看,却发现他们细皮嫩肉,并不像真正的平头百姓。   “还有多久能到朝歌?”   “快到了快到了!”   “说了一路快到了,天天走,天天不到,我的孩子就是这样耗死在路上的。”   也许是天色暗了,风里自然带着凄凉之意,人群中有人说着说着便嚎哭起来,声音痛苦凄婉。   马车上,一名头发凌乱的侍卫将主人的胳膊扎好,安慰道:“大人,快到朝歌了,挺住啊!”   钱丁宁脸色发白,因为发热冷得直哆嗦,“我嘴这么贱,现在又没钱了,朝歌会不会嫌贫爱富,不收留咱啊?” 第153章 第一更   天色已暗,马车内更显得昏沉,马侍卫宽慰道:“大人,朝歌不会的。”   钱丁宁恍惚道:“也对,朝歌肯定不会嫌我,又是我小人之心了。”他对马侍卫道:“咱现在没钱又没灵石,我说话又不好听,要不然等进了城,你就把我嘴巴贴上吧!”   马侍卫:“……您烧得厉害,别说话了,睡一觉吧!”   见钱丁宁不肯闭眼,他施了个术法,强行让他睡了过去。将钱丁宁的脑袋扶正了,又给他掖好被角后,马侍卫就轻轻叹了口气。   他和钱丁宁,包括跟随在马车附近的那几十人,都是从凤城逃出来的。   自从先帝驾崩,太子裴显玉又不知所踪后,朝臣与宗室匆忙推了个两岁孩子上位。那孩子连话都不会说,自然不可能打理朝政,凤城自此乱了一段时间,那些之前被迟城主整治过的朝臣重新掌了大权,为了聚拢财富,堪称不择手段。   钱丁宁的家产也被盯上了,别看钱丁宁平时说话不好听,但他脑子不傻,自然死死捏着不松手。僵持了几个月,直到前线传来东海国进攻的消息。   眼看东海国势如破竹,朝臣和宗室都慌了神,匆忙组织了一批兵马,却因为少了粮饷节节败退,钱丁宁于是将家产捐出去做了军费,暗中还是不放心,让马侍卫去调查这笔军费的动向,原以为国难当头,总该团结抗敌,谁知道连军费都被人贪了大半。   见到结果,钱丁宁又是失望又是痛心,在家里骂了一天,当天夜里却果断收拾东西逃离凤城。   出城的时候还撞上了许多一起外逃的人,有背着包袱的平民百姓,也有带着家产护卫的贵族富户。   他们都明白这个国家差不多已经没指望,既然如此,除了赶紧跑去一个能避开战乱的地方,也没别的办法了。   只是这一路上并不好走。因为野外除了妖物外,还有占山为王的匪盗。因为目的相同,大家一路团结对抗妖物和匪盗,倒也走得下去。   然而路上走得越久,听到的消息就越坏,那些贵族富户的护卫明白东莱国恐怕是要亡国,这些大人们的身份地位以后都没用了,于是毫不犹豫背叛了他们的雇主,不但抢了他们的财产粮食,还要杀人。   ——我堂堂一个中阶修行者,为了钱给你们当了那么久的狗,也该轮到你们受受罪了。   马侍卫听见他们是这样说的,然后就是一阵抢劫与厮杀。   一路过来的人,很快缩减到了大半。而他们能保住这辆破旧马车,也是因为钱丁宁识时务,自觉将钱财好车让出去的缘故。   后来又走了一段路,马侍卫出去找吃的,那些一无所有的贵族富户以为他抛弃了钱丁宁,就打起了他的主意,等马侍卫回来时,不但马车被人占了去,钱丁宁也被砍伤。   马侍卫怒极之下杀了人,才保住了最后这段路的清净。   回忆忽然被越来越近的嘈杂声打破,马侍卫探头往外看。   却见前面那段路上被人设了拒马,一群银城的守城兵正拦在那里不让人过。   “交过路费?凭什么啊?”   “没听说这里要交钱啊!”   “这么贵,你们抢钱啊!”   马侍卫皱眉,他们没打算在银城过夜,因而选的是绕过银城的一条路,原想着尽快抵达朝歌,谁知道银城做事这么绝。   而面对这闹哄哄的场面,那银城的守兵不耐烦道:“不想给钱就别过,一人十两纹银。”   这是明抢啊!可是马侍卫不得不给,钱丁宁的伤再不抓紧治,以后恐怕要落下病根,现在只有朝歌才能有上好的丹药治伤。   就在他赶着马车要上前时,一队人马从天而降,二话不说将银城的卫兵打开,拒马路障也统统被拆掉,而银城的卫兵看见他们,更是一脸见了鬼的神情,连反抗都不敢就匆匆逃了。   马侍卫认出那领头之人乃是朝歌轩辕卫左使,目光一亮,连忙喊道:“郭大人!”   郭千山将他们接到了朝歌,进城时他对正在核查新人身份的陶大成道:“这儿有伤员,你开个条子。”   陶大成一看是他,二话不说就给开了条子,他交到马侍卫手里,嘱咐他三天内拿着条子到衙门消档,然后又忙碌去了。   时隔数月,朝歌城内跟当初可谓是天差地别,如今眼看着比凤城还要繁华气派,马侍卫却无心观赏,匆匆将钱丁宁送入医药坊,盯着他把药都吃下去,高热也退了,才去向郭千山致谢。   郭千山当时正在城门口和陶大成说话,“这两天从银城那边过来的人少得不对劲,问了才知道银城城主拦路收钱。”   陶大成翻了白眼,“我看是拦路打劫吧!你去把他们打掉了好啊,这段时间我会盯着,要是再有拦路打劫的,就让人通知你。对了,仙洲那边的铺子,你不用去了吗?”   郭千山:“东家指了罗燕行过去,论做生意,她算得上是我的祖师了。正好最近城里事多,玄武卫又要训练,我想在城里多留一阵。”   说话间,马侍卫过来了。   郭千山止住话头,询问他们是怎么回事。   马侍卫这才将一路上发生的事情说了,末了摇头叹息,“战乱一起,人心也跟着变了。”   郭千山不置可否,又听马侍卫询问,“我看那么多流民进城,朝歌安置得下吗?”   郭千山:“放心。有城主在。”   马侍卫微微松口气,是啊,那可是一位能打败仙门的金丹真人。   马侍卫放了心,却没有走,忐忑道:“不知城里有没有什么差事能给我做,最好是工钱多一些的。”他犹豫着说,“我家大人病体未愈,需要银钱将养。”   雇主养侍从是理所当然,郭千山鲜少见到侍从赚钱养雇主的,不禁多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他道:“有。”   太好了。马侍卫心口的石头落地,朝着他感激地拜了拜。   ***   迟一悬正在小宅里清点自己的家当,顺便听命器播报这段时间收入的点数,冷不丁回头看见一个干瘪黑影站在角落里盯着他,给他吓了一跳。 第154章 第二更   那个黑影浑身都裹在黑斗篷里,正面是一张被勾画得很俊俏的脸,但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人浑身上下都极其单薄干瘪,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张伪装成人的纸板,这也的确是一张纸板。   看到这玩意儿,迟一悬被各种事情塞满的脑子终于回忆起了一件事。   之前比试结束回到朝歌,为任如碧和完玉举办完葬礼后,迟一悬经过慎重考虑,决定为命器塑造一个躯壳,平时充当他的辅助,等他离开朝歌时,则代替他巡视领土,避免再发生诸如韦获兄弟这样的事情。   当然,这并不是要将命器和自己分离,而是将命器的数据复制一份出来,相当于给主机制造一台分机,命器本体还是会时时刻刻藏在他的灵魂里,这也不影响复制体在朝歌内进行工作。   同时,他也有意将复制体培养成为朝歌的副城主,这样一来,一旦他陷入什么一时难以挣脱的困境中无法回归,朝歌也能有个领导人,不至于陷入内乱。   朝歌的秘密太多,副城主让谁做都不恰当,只有交给命器他才能放心。   想清楚这点后,迟一悬就开始做准备工作。   要塑造躯壳,当然首选人躯,然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迟一悬钻研了几天炼器大全后,为了避免手生浪费珍贵的材料,先用黄级纸板塑造了一个躯壳,并耐心篆刻符文输入指令,让这具躯壳达成了以假乱真的效果。还让它去食堂带了几回饭回来,运行上没有出错。   然而当命器的复制体尝试进入这具躯壳时,却失败了。   迟一悬当时刚刚钻研完失败的原因,就去招待白经天,然后赶上了孙灵岩上门挑事,事情太多,就这么耽搁下来了。   迟一悬心想,为命器塑造躯壳的事情必须加紧了,接下来的事情太多了。   去年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自己就答应原身一定会帮他全家报仇雪恨拿回命器。何念远的记忆是痛苦而破碎的,他记不清仇人的名字和来历,却记得那人的脸。   当初他在宋典来的居所里发现一封定时发送给霸刀门厉鸣真人的信,那时他只知道那人与原身的仇恨有关,却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这个人,直到那天在东极海海域上,才叫他将厉鸣这张脸与何念远记忆中的仇家对上号。   目标明确,接下来就是伺机报仇了。   在心里捋了捋白经天一派跟厉鸣那一派的矛盾,迟一悬很快有了章程。这时就听命器播报道:【恭喜,您三月份的居民幸福度合格,总计获得点数16万。】   【这段时间,您的领地内又有数名子民晋升,您获得返点13400。】   【恭喜,您的玉牌坊出售第一批玉牌效果良好,朝歌的名气再度上涨,您获得点数一万。】   【无名荒漠的环境因为您获得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您获得“环境大使”称号,您获得奖励点数五万。】   【您的历史总点数为387万四千。您当前可使用点数为183万。是否提取点数升级?】   迟一悬提取点数,当场晋升金丹九层,此时距离元婴,还差两层。   “难怪都说杀人放火金腰带,随着修为提升,打怪获得的利益真是越来越大了,不但能得到海量点数,还能吃下对方的储物袋充实仓库。不过这样的好事,短时间内是不会再有了。”   步惊寰重伤,至少要在影子里修养两个月。幸好孙灵岩已经彻底除掉了,这段时间不会再有人找事,可以安心发展朝歌了。   “我决定在两个月内帮你塑造完躯壳,你也该有个名字了,想叫什么,先说好,不许叫财神爷,也不许叫招财猫。”   【虽然很遗憾,但既然是您的命令,我只能遵守了。】命器沉默片刻,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我想叫迟满。】   ***   东辰洲,霸刀门。   白经天乘坐鲲舟回到了宗门,刚刚从鲲舟上跳下来,就看见门内张灯结彩好不热闹,他逮住个路过的弟子询问,“门内是有什么喜事?”、   那弟子忙道:“少主,是厉真君要办一场论道会,发了帖子广邀仙洲同道,所以这几日才热闹些。”   白经天一听这个名字就蹙起眉头,“他不是刚刚办完结婴大典?”   那弟子谁也不敢得罪,只得呐呐道:“厉真君向来爱热闹。”   白经天哼了哼,化作遁光冲进了山门内,眼不见为净。   飞过热闹的外围,来到掌门所在的碧竹峰,明显清净许多。   白经天一落地,就喊道:“娘!我回来了!”   不多时,大殿内转出一个身着黑色箭袖袍服的女子,领口以金丝绣成竹叶纹,袍角则剪裁利落,露出一双黑色鹿皮靴,英气的眉眼含笑,“吾儿这趟辛苦了。”   白经天:“还好,不算辛苦。”   他这一次经历的事情,孟长老已经向掌门报过一回了,白经天这次讲的多是跟迟一悬有关的事。   说他心善,怜悯凡人,又说他重情重义,关键时刻将逃命的机会留给自己。   霸刀门掌门白敬贤一直含笑看着他,直到白经天说得口干了,她才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白经天想了又想,终于想起来自己这趟出门的主要目的,顿时赧然,“娘,我忘记问他修补灵脉的事了。”   白敬贤道:“看来他真是个不错的朋友。”   白经天笑道:“等您见了他,就知道他的好了。”   白敬贤:“好吧,知道你喜欢他了,难得你交个朋友,得闲了就常去找他顽吧!”   白经天点头,“这次外出虽然遇险,但颇有收获,我先闭关一段时日,等出关了再去找他。”   又与白敬贤说了些话,白经天便行礼离开了。在他走后,不知何时出现的孟长老走到白敬贤身边,说道:“那孩子我细细看了,气息周正平和,与少主又是意气相投。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难得的是资质奇高,我看他要不了几年就能晋升元婴。哪怕他没有正经来历,光是这资质与心性就很罕见。”   白敬贤颔首,“这么说,是个值得栽培的,朝歌的生意,你也帮忙看顾些,将来有这么个人与吾儿相护扶持,他的路也能好走些。”   孟长老:“是。”顿了顿,他又问道:“那对师徒的气焰,是不是要压一压。”   白敬贤摇头,“他们不就是怀疑我修为有异,才屡次试探?我们急急打压下去,倒显得心虚了。你多看着点,没闹出大事就不用管。比起这个,我倒有一件事颇觉古怪。”   白敬贤神色凝重,“孙灵岩怎么有胆子追杀我的儿子?”   孟长老也想不通,“也许是气疯了?不过既然人都死了,也无从追查了。”   白敬贤:“但愿如此吧!”   ***   三个月后,北中洲。   北中洲也是一座凡洲,这里的灵气比几年前的东极洲略好些,因此野外有不少值得打的料。   但野外,向来都是中高阶修行者们的天下,对于低阶修行者来说,想要不受伤就从野外打些好料回来,很不容易。   但练止芳没有这个顾虑。虽然是一个只有练气二层的低阶修行者,但她总能找到那些被中高阶修行者们漏掉的好东西,比如灵草或者黄级的炼器材料。   对于练气凡人而言,黄级材料已经是难得可贵的东西了,攒一攒也能换不少银两或者几块灵石。   这一日,练止芳又采摘了一篓寻常修行者不认得的灵草回家,去城中药铺换到银钱后,她又匆匆回家,关门闭户,然后掏出一块玉牌,在日光下戳戳点点。   不久后,玉牌上显现出一个举着棒子、扇着翅膀的小人身影,它绕着画面转了一圈,用甜滋滋的声音鼓励道:“恭喜,您已经通过了三十关,又积累了不少材料图鉴,努力学习噢!”   画面最下方的图册打开,一棵棵灵植或者一种种材料的立体图影显现在她面前,练止芳目光明亮地盯着,将这些知识都记入脑子里。   这是她已经远去仙洲的长姐托人送给她的朝歌玉牌,依靠玉牌上的知识,她很快攒下了一笔钱,等买到更多护甲丹药,就能在野外探索得更远了,早晚有一天,她也能去往仙洲!   东极洲东海国   杨慕安一瘸一拐地从外面抱着一包药材回来。自从家里出了个修士后,日子却并没有比想象中好过,毕竟杨盛云远走仙洲,等闲顾及不到他们,而家里的其他孩子又年纪小没修为,周围人多些敬畏的同时,上门打秋风的人也越来越多,动不动就想让杨盛云从仙洲回来带人过去。   杨慕安又不是那种短视的,怎么可能为了这些以前关系冷淡的亲戚误了儿子的前途。自然没有答应。   几次三番下来,街坊里就多了些流言,说杨盛云在仙洲得罪了人,被什么修士大能给打杀了,幸好前段时间杨盛云托人送了东西回来,流言才止息。   杨慕安打开药材,正要泡水煎药给生病的妻子服用,他妻子身子太弱了,又是个没有入道的普通人,身体承受不了丹药的药力,只能用这种办法治疗。   谁知道刚刚倒出药材,小女儿却叫道:“爹,这个药材不对劲!”   小女儿已经十六岁,长得高高大大眼神明亮,她拿出一块玉牌,点出上面的图册仔细对照了几眼,说道:“这不是附云子,叶片不对!”   比起药铺给的药材,杨慕安自然更信任杨盛云从仙洲送回来的这件凡人也能使用的法器。从这件法器上,他们看见了杨盛云在仙洲摄录下的风景,听见了他在修行时的体会,家里每个人都涨了些见识。   此时仔细对照,果然发现不对,杨慕安怒道:“这药材可是花了好几十两银子,老板说药材里的灵草年份好,这才买来,没想到居然骗人!”   杨慕安出门找人算账去了,虽然换回了药材,但他心里并不平静。   在他看来,今天一副药材作假,明天别的也可能作假,他们的见识终究有限,玉牌上的知识也并非全能,难道他们以后还要每天战战兢兢过日子不成。   小女儿又点开了玉牌上一段摄录好的画面,画面中,杨盛云坐在崆峒派的流水瀑布前对他们道:“凡间的世道太乱,我身在仙洲,也鞭长莫及,你们最好是去迟城主所在的朝歌,我才能放心。”   这段话,他们在收到玉牌的那天就听到了,但故土难离,始终无法下定决心,但今天发生的事情却叫杨慕安犹豫了。   女儿说道:“爹,咱们去朝歌吧!听说朝歌有鲲舟,而且朝歌城里灵气多,跟仙洲差不多,城里修士还和凡人混居,要是日后大哥回来,我们一家就不用再分别了。”   这些话都是儿子玉牌里说过的,做不得假。如今东海国在打战,物价频频上涨,无论打赢还是打输,他们这些普通人的日子总归不太好过,儿子在仙洲那边也才刚刚站稳脚跟,总不能拖累他。   女儿又道:“而且朝歌都将灵植知识放进游戏里了,这么大方,要是娘吃药,总不会买到糊弄人的假药吧!”   这最后一句,终于让杨慕安下定决心。“好,咱们收拾收拾,就去朝歌,你们在家等着,我去雇一辆马车。”   东极洲,朝歌   昔日的无名荒漠如今已经变成了无名绿洲,曾经称霸这片荒漠的沙虫也失去踪迹,城外搭起了无数棚子,数不清的商人小贩来来往往,热闹无比。   当逃难而来的李家一家人看到这一幕,眼中顿时冒出了泪。   他们是东莱国边境的住民,战乱一起,最先遭殃的就是他们这些边境小民。   因为不想沦为东海国的奴隶,他们一路往西南方向逃亡。一路逃,一路打听。   一开始是不知道朝歌这么个地方的,对于他们来说,国家这么大,多的是他们没听说过的地方,也不以为奇,直到他们听说这是一片有金丹真人庇护的城池,即使战火席卷,也烧不到这个地方。   心里念着这个不受战祸殃及的世外桃源,怀着这个盼头,他们终于跋山涉水来到了朝歌。   一路上见到的惨烈景象无数,因而当面前一幕映入眼帘时,竟有种做梦般不真实的感觉。   “家里几口人?来自哪里?姓名是什么?是不是来加害朝歌的?”   李家人不敢说谎,忐忑不安地回答了。他们以为会被留在城外的棚子里安置,这也没什么,只要有个安稳的地方睡觉就行,绿洲那么多野草,他们拔了吃,能顶一段日子。   “好了,你们可以进城了,先领救济粮,然后去勤务司找差事做。”   这就……能进城了?   他们恍恍惚惚地睁大眼,直到真的领到吃的,真的有了一份儿活做,才终于抱着家人痛快地大哭了一场。   漂泊了几个月,他们终于能再度扎下根了。 第155章 第一更   李家一家四口人,家里主事的是练气二层的妻子李金花,丈夫也是练气二层,名叫李如海,带着一对儿子李大郎和李二郎。这一家人虽然因为一路逃难饿得两颊凹陷满面风霜,但一家人个子都很高,惹得郝金花眼馋。   郝金花多看了他们两眼,一边领着他们往城南走,一边说道:“你叫金花,我也叫金花,真是有缘啊!”   李家四口人从最热闹的东城门进来,一路走过的都是朝歌最繁华的地方,又见城门口那些排队的流民跟他们一样不受任何刁难就能得到收容,心中大大安定。   其实这一路令他们感慨颇多的也不止是繁华的城市街景,而是一路走来,街面上干干净净,不见半点脏污臭水,就是有人不小心将泔水洒在了地上,也会立刻洗刷干净以免行人滑倒,这是李家人从没见过的场面。   此时听见郝金花这么说,李金花忙道:“那的确是缘分,您要是不嫌弃,我就叫您一声姐姐。”   郝金花笑道:“那敢情好啊!”   郝金花如今在户籍司做事,她识字不多,但是能说会道,人又利落,主要负责为刚刚进城的难民领路安置。她带过来的有几十人呢,只不过刚刚都分完了,李家四口是她今天负责的最后几个。   领着他们到了城南的安置点,郝金花停住脚步,“这间大院有十几间房,你们一家这几日暂且在其中一间住着,等领了工钱,想要租大一些的,或者搬出去都使得。”   郝金花清楚这些涌来的难民只是为了躲避战祸,并非兜里一个子都没有。只是一路过来,没有安定不敢漏财罢了,然而李家人兜里却是真的没钱了,要不然也不会想着去啃草了,安置下来又填饱了肚子后,李金花立刻去勤务司找活干,得知自己和另外一群人都被分配进养殖场后,他们又被拉到了郝金花面前。   人到齐以后,郝金花就拿着勤务司分配下来的名单带着他们去单位。   “唉,单位你们知道是啥不?这是我们城主大人说的,举凡是朝歌公家的资产,都叫单位。”郝金花一路走一路给他们科普。   “如今你们入了朝歌的籍,就是朝歌的人了,我们朝歌的规矩老多了,不过别的暂时不要紧,你们需得记住的只有三条,第一条不准做偷鸡摸狗骗人钱财的坏事,第二条,不准窥视玉龙台、内城集议楼、内城小宅等地;第三条,要爱干净,不能随地乱拉乱尿,也不准随意吐口水抽烟……”   李金华两口子愕然,“这必定不能,随地乱拉乱尿,那不成狗了吗?”   郝金花却是一脸你们见识太少的神色,说道:“这三个月来,东海国和东莱国打仗,我们朝歌又向来名声好,多的是想进城落籍的人。三个月前我们朝歌人口才十几万,如今已经有五十万了人了!人多了可不好管,城卫所这三个月光是抓人都要抓断腿了!”   郝金花在户籍司做事,当然知道情况。这三个月也不止城卫所忙碌,朝歌上上下下,无论什么衙门单位都忙得头打脚后跟。   说着话呢,郝金花带人来到了城北。   去年年底,城北除了一个玉龙台,其他地方都光秃秃一片,如今的城北却是多了许多排列齐整的房子,还有一排又长又大、打眼一看就非常结实的大房子,那大门口,还有一队身着蓝袍玄甲的卫兵看守呢!   李金花钦羡道:“那是城主府吧,可真是又大又宏伟啊!”   郝金花:“那是监狱。”   一众新入城的难民眼睛都要凸出来,“监狱这么大!占这么好的地段?”   李金花也不敢相信,她是没进过监狱大牢,也没见过,但她曾路过啊!以前边城的大牢就是半地下那种,上面是衙门,地下就是牢房,小孩子蹲在墙边,还能从那狭窄的窗口看见牢房里的情形。   要是雨水太多,有时候还会倒灌入牢房中,折磨得犯人苦不堪言,而且牢房又黑又潮还有老鼠,哪里有这样的牢房?窗子又大,屋子又高又亮堂的?   郝金花不以为意,她已经习惯了朝歌里的一切,说道:“这些犯人在牢房里要缝制衣服、鞋子,还要做些其他的活儿,白天不弄亮堂点,他们将货物弄坏了怎么办?”   李如海顿时惊恐,“坐牢还要干活?”   郝金花不解道,“坐牢不干活?难道要他们白吃白住?想得美!”   众人顿时一阵无言,但是看着这大牢的外观,心道这样好的房子,他们哪怕是逃难之前都住不上,怕是真有懒汉会为了白吃白住故意犯事,果然还是得叫他们干活才好,不但白天要干,晚上也要干,一天只给睡两个时辰,然后不停干活,看谁还敢犯事!   朝歌的城池建设得比他们见过的任何地方都要好,哪怕是偏僻的地方,也都齐齐整整铺了地砖。路旁还栽种了花草树木,红橙黄绿青蓝紫,什么色都有,有的灌木还给修得方方正正的,走在路上就跟逛园子一样。   郝金花见他们看得眼神发直,心里涌起一股自豪来,越发大声道:“我们朝歌有个园艺司,这些花花草草都是他们管着的。”她语气里满是与有荣焉的骄傲,“我们朝歌的灵脉可比仙洲还好呢!草木受灵气滋养,一夜之间就能长得飞快,要是没有园艺司,这一路都要被花草给淹没了。”   这么厉害!   众人羡慕之余,想到自己如今也是朝歌的子民了,一股相似的自豪之情油然而生。   走过监狱后,他们就来到了养殖场。养殖场距离玉龙台比较近,一条可供数辆马车并行的大道分作两条路,一条通往玉龙台,另一条直通一道大铁门,铁门旁还有一座小房子,里面的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郝金花拿出一块玉牌与那人手中的玉牌碰了碰,然后大铁门就自动开启了。   铁门后是一条铺了石砖的大道,大道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林木和嫩绿的草地,繁茂的草地上,一条弯弯曲曲的鹅卵石小路隐约可见,却不知通向什么地方。   郝金花道:“这里就是郭左使主持建造的养殖场,后来城主又升级了几次,全搬到这儿来了。这里有飞禽养殖场,虫类养殖场,水生类养殖场。听说还要建一个走兽养殖场。”   李金花的丈夫李如海被分去飞禽养殖场,李金花则被分到虫类养殖场。   郝金花送到这里就止步了,这些来做活的人很快又各个养殖场的人带走。   李如海先被送到飞禽养殖场,教他做活的师傅告诉他,这里饲养了一种名为黑鸫的灵鸟,黑鸫爱吃灵田出产的谷子,让他每天记得去拿新鲜的,不许糊弄。   李如海头一次做这种差事,有些战战兢兢,“要是不小心弄混了呢?”   师傅道:“那你可得小心了,黑鸫们小心眼,他们会骂人,还会故意往你头上拉呢!”   李如海顿时松了口气,原来只是骂人和往身上拉鸟粪,他受得住。   师傅又道:“这些黑鸫灵性十足,如果你太让它们不满意,它们就会找郭左使告状,然后扣你工钱!”   李如海一个激灵,挺直了身板。   ***   李金花来到了虫类养殖场。   虫类养殖场非常大,一眼望不到头,里面种满了仙人掌。只是仔细看才能发现那些趴在仙人掌上的小黑虫,地面上却是黑乎乎的,一层层都是它们的褪壳。   “这里如今只有一种玄甲虫。”负责带她的老人是个中阶修行者,“玄甲虫原本一只就有胳膊大,后来城主大人将整个养殖场炼制了一番,这些玄甲虫就变了,身躯越来越小,壳子倒是越来越硬……”   “如今这里总共有十万只玄甲虫,还在不停繁衍,它们每隔几天都会褪壳一次,你的差事就是每天将它们褪下的壳收起来,送到炼器坊去。不要弄丢了,这些壳珍贵得很,一百只完好的壳就能炼制出一件玄级护甲。”   玄级!李金花心头怦怦跳,看着这些褪壳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堆金子。   ***   城卫所   轩辕卫和玄武卫当值时都住在城卫所,朝歌城中东南西北一共四个城卫所。如今城卫所人数也扩招了,轩辕卫和玄武卫的人数加起来有三万人。   这三万人中却有三分之二是还在训练的新兵。一开始郭千山和万天佑每天抓纪律都要耗费不少时间,好在如今算是上了正轨。   “东家说了,到这个月的月底,就暂时不招人了。”   听见万天佑这么说,郭千山竟然松了口气。   万天佑道:“东家在内城建了一间邸报所,据说归属舆情司管辖,要不要去看看?” 第156章 第二更   郭千山当然想去看看。   东家是一位拥有绝顶才华的炼器大师与阵法大师,这是他们所有人的共识,玉龙台、天衣坊、医药坊、炼器坊和排水系统、自来水系统、黄金印……都是东家弄出来的。   东家仿照黄金印改良出的黄级阵法和阵盘,在北盛洲岚城的店铺中也是大受欢迎供不应求。   不止如此,从前郭千山弄起来的养殖场只是很粗糙的圈养场所,莫铃兰去看了几眼,还笑问郭千山这是不是按着养猪的法子养,从前帮主家养过猪的郭千山都没好意思承认。   而在经过东家改良后,三座养殖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玄甲虫和青纹龟原本都不过是黄级妖物,在养殖场“升级”后,它们也都突破了原本的桎梏获得晋升,虽然没有仙盟的评级,但朝歌里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它们比起寻常玄级妖物,也毫不逊色了。   现在听万天佑说东家建了一座邸报所,郭千山自然心动,但是想到自己今日当值,下了值还要去养殖场看青纹龟,郭千山只能忍痛摇头,“我明日再去吧!”   万天佑知道郭千山很守规矩,听到这意料之中的回答,他点点头,说道:“那我带几个新兵过去。”   郭千山:“又是带新人巡视内城?”   万天佑嘻嘻笑道:“顺便巡视邸报所。”   郭千山摇摇头,下了值后就往水生养殖场去了,路上看见园艺司的人在清理绿化,他蓦地又想起了任如碧。   任如碧的命器是一株野草,当初理所当然成了园艺司的司正,还管着朝歌内所有灵田。可惜……   想到任如碧那间永远黑下去的院子,想到卢文星性情上的转变,郭千山落下一声叹息。   水生养殖场里都是郭千山曾经从无名荒漠外带回来的青纹龟,如今朝歌店铺里出售的玄级护甲十分有限,全用来供应城卫所的轩辕卫和玄武卫了。   ***   “身穿绿袍青甲的,这是玄武卫,负责守卫北城门和西城门,以及协助执法司缉拿罪犯。另一种身着蓝袍玄甲的,就是轩辕卫,他们主要承担的城东与城南的防守,还要巡视城内治安,以及守卫内城。”   万天佑带着一队板正轩辕卫新兵进入内城的时候,就听见一名勤务司同僚在与新人介绍城内情况,两人互相点了点头,算是打个招呼,就这么错身而过。   眼睁睁看着威风凛凛的轩辕卫右使就这么过去,那几个新人惊道:“那位将军生得好漂亮,他是轩辕卫右使,还是一位筑基真修,我们不用向他行礼么?”   勤务司的老吏员在这群一惊一乍的新人面前表现得云淡风轻,他摆摆手道:“正好今日给你们上一课,我们朝歌不讲究这些虚礼,城内再如何位高权重的人,要是逼迫你们向他下跪行礼,一告一个准。”   新人们一时惊叹一时苦恼,“那我们见着了他,该如何见礼呢?”   老吏员一副自得神色:“像我刚刚那样,点点头就过去了,就是你不待见他,扭头就走,也没什么事,又不犯法。在朝歌,只要不犯法,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过城内公告每周都会贴新的,你们要留意律法有没有修正添加的,别不小心触犯了。”   老吏员也就稍微点一点新人们,绝大部分平民就算做点缺德事,顶多被轩辕卫抓住罚点钱,达不到触犯法律那条线。但看见万天佑,教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由严肃道:“有一点要提醒你们,千万不要看万右使生得漂亮,就朝他扔东西,鲜花果子也不行!”   几个蠢蠢欲动的新人顿时蔫了,要知道扔花扔果子可是表达心意的方式啊!   “为什么?”新人们哀嚎起来。   老吏员目光悠远,“一个月前,有个新人朝万右使扔果子,结果被万右使的护体灵光反弹回去,当场头破血流。”他在新人们惊恐的目光中摇头叹息,“据说现场……惨不忍睹啊!”   新人们哆哆嗦嗦,但是想想刚刚那惊鸿一瞥,还是心动不已,既然不能扔东西,那多看几眼总行吧,又不犯法。   ***   马侍卫如今在邸报所做个跑腿,因为钱丁宁如今也在邸报所做事。   他抱着一大摞纸出门的时候,碰巧撞见了刚刚从大门进来的万天佑。   这位万右使身穿藏蓝色箭袖长袍,外披玄甲,面容俊秀、唇红齿白,随着年纪增长与修为提高,身上又多了一股常人不敢接近的压迫感,仿佛画上的神仙将军走下来了。   然而这都只是表象,一进入邸报所,万右使脸上的冷淡就没了,目光兴奋地在邸报所里扫来扫去。   马侍卫和他打了个招呼,“万右使,第一次来邸报所啊?”   万天佑点头,之前他和郭千山去了北盛洲一趟,回来时邸报所就有了,他们还没来得及参观呢!   虽然住在朝歌,但见到修士的机会也挺难得的,马侍卫当下忘了正在做的事,自告奋勇带万天佑参观。   邸报所的面积跟天衣坊差不多,大门进去是正堂迎客的地方,左右两边都是走廊,走廊两边又有大小不同的屋子。   第一间屋子里都是大小一样的工位,每个人都坐在工位前奋笔疾书,不知在写些什么。第二间屋子很大,有一台台模样古怪的法器,马侍卫介绍道:“这些都是印刷机,印刷书籍报纸特别便利。”   马侍卫把自己抱在怀里的一堆纸给他看。“类似这种,都是凡物,司正说先印刷一批书送去学堂。”   万天佑低头一看,只见面前这张白纸上印着比砖块还要方正的小字,标题又粗又黑。他哇了一声,“比我写的工整多了,这都是这些法器印出来的?”   朝歌终究是一座凡人为主的城池,万天佑生活在这里,不知不觉就忘了自己是个修士的事实了,见到这样便利的工具,自然欣喜。   他仔细看这标题——两国战事焦灼,东海已兵临凤城。   马侍卫解释道:“这是报纸,印出来后可以挂到城中各个小铺中贩卖,城主说又能多一种行业,解决更多就业,还能让更多人愿意去读书识字。”   万天佑点头,这点他深有体会,读的书多了,对修行也是有助益的。   “我来的时候,你抱着这堆纸去外面,是要挂出去卖吗?”   面对万天佑的询问,马侍卫摇头,略有沮丧,“这一版是我家大人写的,城主看了却不满意。说不够癫。”   不够癫?   纵然心里觉得东家说得都是对的,但这句话万天佑实在无法理解。   “然后呢?”   马侍卫:“然后城主就说,我家大人平时愿意怎么说话,这报纸就怎么写。”   让钱丁宁写报纸?   万天佑想象了一下钱丁宁那张嘴会说出来的话,竟对这时事的两方主角产生了一些同情。   ***   迟一悬晋升到金丹九层后,加上之前累积的,他现在有两次解锁新功能的机会。   经过慎重考虑,他用其中一次机会解锁了邸报所。   游戏系统是这么描述邸报所的。   邸报所:还在为信息的流通感到焦虑吗?还在为娱乐的匮乏感到无奈吗?解锁邸报所,您将获得一个同时解决信息流通与推广,并提升子民娱乐体验的完美功能。   邸报所目前能解锁的最高权限是玄级。   黄级邸报所只相当于现代社会普通的报社,包括办公室、长生界版的印刷排版法器,以及一台输入设备,当然也是这个世界修士能理解的法器版本。   但迟一悬最终决定解锁邸报所,看中的却是它升到玄级后的功能,因为玄级的邸报所,多了一台联网设备。   万法蛛:玄级法器,玄级邸报所的配套法器。在灵气充裕的前提下,它会时时刻刻以灵力织成丝线不停吐丝,每条丝线负责吸取部分外界信息,当有价值的消息出现时,蜘蛛将被触动,就像捕捉猎物一般捕捉具有价值的消息。   乍一看,这项功能似乎跟命器的侦察功能重合了。但迟一悬仔细观察后发现,命器的侦察范围又大又细,却无法突破结界的阻碍,也无法侦察到修士身上。   当修士的修为低于迟一悬时,命器只能听见他们的只言片语,当修士的修为高于迟一悬时,命器就像断了网,半天加载不出来。除非那名修士近在眼前,命器才能根据对方的行动进行实时演算,在斗法时充当他的辅助。   万法蛛不同,它的丝线网络会不停往外延伸,并自动抓取大事件,且不受结界的束缚,对大事件的定义也挺有意思。   比如名人名士,或者参与人数众多的新闻事件,就会被它抓取到。但如果那人没什么名气,哪怕他做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万法蛛也不会将其判定为大事件。   做个简单的情报搜集器很方便。   当然,联网功能主要不是在于这一点,而是它可以将联网功能授权给其他法器,比如朝歌研发出来的玉牌。   目前,迟一悬已经实验出部分联网功能,比如养殖场身份认证进出门禁。那不是一个简单的禁制法术,虽然使用禁制术法也能实现这种功能,但这样一来,成本会增加,普通玉牌承受不起。但现在只在内部员工中实行。   “接下来,就要尝试扩大联网范围。”   不过这是长期计划,迟一悬暂且放到一边。他现在的短期目标是成功给命器塑造一副身躯。   半个时辰后,砰!   “唉,又失败了!”迟一悬将炸掉的材料收拾好,默默为自己浪费的灵石和玄级材料心痛。“没道理啊,我明明总结了好多经验教训了。”   这三个月,迟一悬都闭门不出,除了日常事务外就是专心研究怎么给命器塑造身躯。一开始他决心给命器造个像他一样英俊的壳子,当然,命器表示过想要一副女性躯壳,认为以后可以冒充他的皇后,被他坚决否决了。   后来他发现自己纯粹是想多了,现在不是他想造什么样的问题,而是他根本造不出来的问题。   【陛下,每一次失败,都意味着您离成功的道路更近一步了。】迟满如此说道。【您是天纵奇才,我想连您都三个月造不出来,那么别人肯定三年也造不出来。】   迟一悬一时分不清这是安慰还是阴阳。   正在这时,窗户被什么东西碰了碰,他目光一扫,窗户自动打开,一只纸折灵鹤飞了进来,是白经天给他的回信。   信件展开,一行行文字浮现在半空中。   ——迟兄,我问过了门内长老,又查阅了相关典籍,发现……   迟一悬看完信件内容,面色微微有了变化。   “满满,我觉得我之前想得太简单了。要不换一个吧,先不要塑造人类身躯了,先从简单的动物身躯做起。”迟一悬眼含热泪,“满满,你愿意为了我,做一个宠物小精灵吗?”   迟满:…… 第157章 第一更   小宅内安安静静,只有迟一悬的声音不断回响,“你知道宠物小精灵吗?是我小时候很喜欢的动画片。我记得那时候的夏天并不热,爸爸把地面擦得很干净,我就坐在地板上,吹着风扇,吃着妈妈买的西瓜,看着主人公带着小精灵游历世界。”   “那时候学校门口的小卖部里,宠物小精灵的贴纸最受小学生欢迎,有那种A4纸大小的卡纸,上面分成一格格的小方框,每个方框里都会有一个小精灵的图像,买回来之后,我会用自己的小剪刀将每一个小精灵的卡纸剪出来,连边缘的黑线都要修剪整齐。”   “我写完作业,就会和邻居的小孩用卡纸对战,用喜欢的小精灵,说出早就背好的招式,幻想自己也能成为故事里的主人公。”   “满满,你现在愿意实现我从小的心愿吗?”   迟满并没有立刻回答,小宅内沉默了片刻,它才说道:【您是我的主人,我接受您的任何安排,您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您的悲伤就是我的悲伤。陛下,您不要害怕,我会永远陪伴您。】   迟一悬面上追忆的笑容淡了下去,他反问,“我在害怕吗?”   【当一个人频繁追忆过去时,说明他在恐惧未来。】迟满的声音从容又温和,【陛下,不要怕。】   迟一悬唇线抿直,不发一言。   半晌后,他才慢慢道:“白经天在信里告诉了我一件事,他说人是万物灵长,修士可以为自己塑造一具短暂出窍使用的躯壳,但这样的躯壳,永远无法与人身相比。他说,自古以来,哪怕是元婴以上修士,肉身死后想要重修,都只能夺舍别人的身躯,没有修士能自己另造一具躯壳,因为没人能凭空捏造生命。”   “他说,假使有大能修士肉身死后不愿夺舍他人,而是寄居于类人的躯壳中,那他只能瞒过别人的眼睛,而无法瞒过自己的灵魂,因为这样的躯壳,无法修行,无法长进,只能永远停滞于自己本来的修为。”   在看完那封信后,迟一悬终于明白问星门的主峰山腹中为何有那么多失去灵魂的身躯。   因为再强大的修士,也无法创造生命,生命来自母亲的子宫,来自于那看似简单的十月怀胎,那些大能们呼风唤雨、看似无所不能,却也在这凡人都能拥有的伟力面前无可奈何。   他们无法创造一具活生生的身躯,于是制造了无魂身躯的产业链。   得知这个消息,迟一悬心内可说是喜忧参半。   受到老家各种神话传说的影响,他原本以为制造身躯并不很难,哪吒都能用莲藕拼成身躯,这个世界比原来的世界更加神秘奇幻,只要他用上好材料,总能兑现自己的承诺,现在却发现,现实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简单。   如果他想要让栖息在他影子里的几人真正活过来,除了为他们夺舍别人的身躯,他没有别的办法。   “看来我可能要做个失信人了。”他对脚下的影子说道。   影子平平静静,没有半点动静。   迟一悬的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至少还有一条好消息。”他扶着桌沿坐下,“这说明,三宗九门那些大能修士没有我想象中可怕与强大。迟满,谢谢你的安慰。”   迟满语气郑重,【能为您分忧,是我的荣幸。】它提议道:【如今城中子民已经超过五十万,数量再多就超过朝歌的负担上限了。】   迟一悬颔首,“我知道。”所以他下令月底截止收人。   朝歌当初的城市设计是容纳百万人,并非是不能再进人,而是朝歌目前公职岗位的人选工作量已经饱和,再进人,管理跟不上,会破坏城市的平稳运转。   但朝歌现在的名声很不错,想要躲避战祸的人都会陆陆续续往朝歌而来,迟一悬已经下令,再有人来就让他们在城外的绿洲扎营,等新一批管理人员培训上岗,再开放进人。   【东海国恐怕会来找些麻烦。】   曾经霸刀门的鲲舟停在东莱国的凤城港口,后来却转移到了东海国。迟一悬一度以为霸刀门的长老是收了东海国的上供才抛弃东莱国。   直到这几个月与白经天结识,通过他知晓了霸刀门内一些事务,才明白两国间鲲舟停靠点的转移,意味着霸刀门内的派系斗争中有另一方占了上风。   这另一方,就是原身的仇人,厉鸣与他的师父。   现在迟一悬跟白经天交好,理所当然会被认为与白经天一派,他收容难民的行为,不管是不是对东海国与厉鸣的挑衅,都会被安上这个名头,以此来作为攻伐白经天一派的借口。   ***   东辰洲,霸刀门   厉鸣刚走,水明珠面上的谄媚之色就淡了,他从凡间带过来的侍从心疼地为他涂抹伤药,一边用药膏替他按揉伤口,一边低声说道:“刚刚收到五太子的传信,原定征收的二十万民夫跑了大半。”   水明珠皱眉,“跑哪儿去?”   侍从低声为他讲述了朝歌的事情,“您一年前就进了霸刀门,不知晓东极洲无名荒漠上的事,那位城主听说很厉害。”   水明珠烦躁道:“跑了就再征收!这事儿有那么难办?”   侍从说道:“征收的民夫都是原本的贱民,他们中绝大多数没有入道,好拿捏,其他凡人大多有些修为,就是低阶修士,也有反抗之力,不好掌控。”   见水明珠开始思索,侍从接着道:“五太子说,您见过那位城主的,也许可以从厉真君这里借些力。”   水明珠蓦然想起三个多月前在东极海海域上发生的事,他若有所思,“原来跟白经天一伙,这就好办了。”   水明珠撑起精神,又梳妆打扮去了厉鸣那里,等他再出来时,一道传讯灵鹤冲破云层,飞向了东海国。   三日后,传讯灵鹤抵达东海国国都,等候多时的五太子收到灵鹤,桀骜的眉眼间流露出果然如此的笑意,她转身对随从道:“传我令,调齐兵马,前往朝歌。”   ***   朝歌小宅内。   迟一悬放弃了注定会失败的人躯塑造,重新收集材料,有了三个多月的失败经验打底,这一次他得心应手,整个过程丝滑流畅,成功塑造出了一具全新的躯壳。   这是一个二十厘米高的小人,背上一对黑色翅膀(取自玄级黑鸫羽毛拼接),身上穿着玄色薄甲(玄甲虫严选),脊柱下方有一条细长的尾巴。   它没有呼吸,不用进食,驱动核心是体内的灵石以及繁密复杂的阵法符文。灵气充足时也可以自行吸收周围灵气作为能源补充(此处借鉴了阵盘的原理),眼睛用了两颗紫色的玄级宝石(白经天友情特供),雪白身躯整体则由雪蚕丝加上一种特殊玄级材料做成,十分柔软且具有弹性,足够迟满做出任何想要的动作。   脑袋上没有头发,而是缝上了银灰色的皮毛,迟一悬亲自去北盛洲猎杀的玄级银狐,触感异常柔软丝滑。   身躯炼制完成后,它仍旧是个死物,需要迟一悬以神识操控才能行动,然而当迟一悬将迟满复制好的数据导入后,它那双紫色的眼珠子动了动,它活了过来,扇动黑色小翅膀飞到了迟一悬面前。   它嘴巴动了动,发出了略显稚气的声音,“陛下,我活了。”   与此同时,迟一悬脑子也响起了迟满的声音,【这感觉有些新奇,像我同时拥有了两个虚拟账号。】 第158章 第二更   迟一悬:“高兴吗?”   【能同时以两种形态陪伴在陛下身边,我很快乐。】   在迟一悬召唤出命器的那天,他给迟满设置的声音是略微活泼的成年机械男音,现在迟满有了身躯,不知是不是受原材料的影响,它发出的声音略显稚气,像还没变声的少年。   迟满不时动动胳膊动动腿,一张包子脸上挤出各种表情,迟一悬在旁边盯着看,竟然觉得十分可爱。   “陛下,这具身体很好,用起来很流畅。”   迟满扇动着翅膀尝试飞上飞下,甚至像鸟类那样俯冲滑行,一开始有些晃悠,力度控制不好险些撞墙上,但很快就调整好了重心。然后它嘿咻两声,直接冲进了迟一悬的怀里。   这具躯壳虽然很小,但因为用料的原因分量十足,迟一悬被它冲得趔趄了一下才站稳,看着趴在自己胸前这个小家伙头顶上乱晃的银灰绒毛,迟一悬忍了忍,没忍住一把揉了上去。   啊,好软!   仿佛大夏天咬了一口冰凉的糯米糍,又软又甜又凉快!   迟一悬忍不住把它抓下来疯狂撸了一把,等他冷静下来的时候,迟满已经目光呆滞,浑身凌乱,毛发像鸡窝一样往上翘。   面前的迟满没说话,只是呆呆看着他,脑子里的迟满则说道:【很荣幸,又认识了您的另一面。】   迟一悬轻咳一声,“走,带你和大家认识。”   ***   莫铃兰走进市监衙门时,就看见马弘宣正在对账,手中那把小称时不时掂量一下。   这是他的命器,他每日上值,用命器称算对账,也是修行的一种。察觉到莫铃兰到来,马弘宣还以为自己误了时辰,匆忙起身,“是不是集议的时辰到了?”   莫铃兰摇头,“还没呢,只是有件事要问问你。”   两人在四四方方的天井里说话,莫铃兰道:“你也知道,我最近频繁借用东家的传送门出入。”   马弘宣点头,大家配合这么久,对各自命器有什么神通自然清楚个大概,莫铃兰跟着裘平安他们频繁用传送门前往各地采买,就是用这个机会锻炼能力,她如今每天都要用命器消除好几次他们出行的痕迹。   而一个月前她晋升筑基后,这个能力就更好用了,如今她甚至能察觉到一年半载之前留下的痕迹,这也才教她想起一件事,“我发现东家去年去过奇珍堂。”   马弘宣不以为意,去年宋典来上门挑衅,这事儿人人都知道,东家去奇珍堂探探也在情理之中。   莫铃兰道:“我只是在想,东家对霸刀门是个什么态度?”   马弘宣闻言,不禁想起这些时日东家与霸刀门少主信件往来互赠礼物的事情。一时也有些吃不准。   霸刀门,不,应该说是所有仙门,都是用人牲镇压苦海道的,只有主封印会有三宗九门的修士亲自镇守。   东家心如皓日明月,素来对这种事深恶痛绝,为何还会和霸刀门的人结交呢?   “霸刀门是霸刀门,白少主是白少主,用人牲镇压苦海道都延续几百年了,当时白少主还远未出生呢,这跟白少主有什么关系呢?”   莫铃兰:“可是听平安哥说,东家打算和霸刀门合作朝歌玉牌与法器丹药。”   马弘宣微微皱眉看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不信东家?”   莫铃兰闻言白了他一眼,接着小声道:“我是想不明白,所以才来问问你这只东家肚里的蛔虫。”   她靠得有些近了,马弘宣稍稍退后一步,轻咳一声道:“我之前没想过这件事,不过东家做事,总有他的道理,你现在要我来猜,我也只能猜出一部分。”   莫铃兰眼睛发亮,洗耳恭听。   马弘宣肯定道:“东家必定在下一盘大棋!与霸刀门结交,便是其中的一步。”   莫铃兰兴奋道:“那咱们东家是黑子还是白子呢?东家行事光明磊落,必定是白子吧?”   马弘宣摇头摆手,高深莫测道:“是黑子。围棋当中,黑子先行,东家每次都料敌在先,别人走了一步,东家已经走了两步看了十步。你想想,当初郭大哥迟迟无法筑基,东家便离开了一段时日,放任那宋典来的鬼魂出来捣乱,以此促成了郭大哥筑基的机缘。”   “你再想想,当初东家严厉要求挨家挨户都必须安装水管,必须饮用自来水,后来问星门来犯,企图利用大雨将城中子民赶出,甚至险恶到在水源中下毒,但每一次,都被东家埋好的先手解决了。”   莫铃兰恍然,“是啊,东家举重若轻,料敌在先,敌人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东家的布局,明明东家与朝歌就在这里,可是对于那些暗中窥伺的敌人来说,东家却仿佛置身迷雾之中。东家心思如渊,果然只有黑子才能配得上。”   马弘宣看她这么快就有所领悟,露出孺子可教的赞赏延伸。   然而莫铃兰并没有忘记之前的疑问,“那你说说,东家为何要与霸刀门结交呢?”   “这个……”马弘宣看她眼巴巴望过来,实在不忍心拒绝,只好继续开动脑筋,想象东家在下一盘怎样的大棋,结交霸刀门这一步又会在将来发挥什么作用。   一时想不出来,只得赧然道:“这个,容我思量几日。”   看他红了脸,莫铃兰扑哧一声笑起来,“好吧,时辰到了,快去参加集议吧!”   两人并肩往外走,刚刚走出市监,就看见有个轩辕卫匆匆跑过去,莫铃兰将人喊住,皱眉道:“慌慌张张做什么?当心撞到人。”   那名轩辕卫一看见他们,便如同看见救星,朝着两人拱手道:“莫大人马大人,不好了,东海国的太子正领兵停在城外,说朝歌无故抢夺他国子民,奉了霸刀门元婴真君的命,要求我们交出子民。”   两人齐齐愣了一下,莫铃兰怒道:“什么狗屁命令,我们朝歌的事务,轮得到一个他派长老指手画脚?”   马弘宣对那轩辕卫温和道:“你先回去,我们现在过去看看。”   霸刀门可是九大仙门之一,远非之前的问星门可比,这名看守城门的轩辕卫是个新人,看见那列队整齐的兵马就犯了怵,此时见两位大人一个沉着冷静,一个从容骂人,他自己也冷静下来,行礼过后就回归了岗位。   马弘宣去了小宅汇报此事,莫铃兰则去了城门口。   由于地理位置不同,东海国的兵马并非从银城那边过来,因此并未出现在东城门,而是停在了西城门。   莫铃兰飞身落在城墙上时,郭千山已经先一步站在那儿了。   只见他黑衣青甲,长发用发带束在身后,斩鬼刀配在腰侧,正低头与下方对望。   莫铃兰走上去一瞧,嘴里吐出一句讥讽的话,“嗬,真是好大阵仗,还以为东海国要来攻打我们朝歌了。”   只见西城门下停了一支万人军队,这一万名东海国士兵身上都穿着银色轻甲,身下骑着黄级灵兽双角马,手中持着黑色长枪,头上戴着银色头盔,每一个都是中阶修行者,一眼望过去十分有气势,而在这支兵马的最前头,是个身着黄金轻甲的将军,头上的金色头盔上有一根红如烈火的长翎,眉眼秀美,眼神却锋芒毕露。   莫铃兰一眼看出这位将军是个修士。   郭千山对他道:“这是东海国的五太子,水中鸣,筑基二层。”   莫铃兰立刻就想起了钱丁宁到处宣扬的八卦,东海国的皇帝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前面四个儿子都被她打包送去给了霸刀门的长老,只剩下唯一一个女儿作为继承人。   这显然就是东海国的未来皇帝了。   莫铃兰一眼就看出这位五太子眼中的野心,这时就听水中鸣扬声道:“几日前,我东海铁蹄已经踏平凤城,如今东莱国已纳入我国版图,还请朝歌归还我东海国三十万子民。”   三十万!朝歌这三个月恰好就收容了三十万,加上原本的二十万一共就五十万,这些人朝歌城中可是各有安排,如今还挑选出不少优秀种子放进了各个衙门之中,岂容她说要走就要走?   莫铃兰冷声道:“哪里有你东海国的子民,入了我朝歌城,进了我朝歌籍贯,那就是我朝歌的子民,还请五太子不要纠缠,东莱国的百万子民难道还不够吗?”   面对莫铃兰这番话,水中鸣神色分毫不变,“此番前来,不仅是为维护我东海国尊严,更是为维护霸刀门的威严,这是霸刀门长老亲自下的令,朝歌莫非是想与霸刀门作对?还请朝歌城主放归我国子民,我们东海国的子民,自有我东海国相护,不必劳烦朝歌。”   水中鸣的这番话用上灵力,不仅传入了郭千山莫铃兰两人耳中,同样传入了城中百姓的耳朵里。   听说那些在城外扎棚子,暂时还未入城的人已经被东海国的人押住,朝歌内这三个月新入城的百姓不禁有些惶恐起来。   “我家虽然是上个月才入城的,可是我们是东莱国的人,不是东海国的啊!东海国凭什么要我们走?”   “唉,此一时彼一时,东莱国已经被东海国攻占了,你们没看这两天报纸上写的吗?东莱国皇室都开城门跪迎东海国大军入主凤城了,东莱国是彻底灭国了,如今东极洲只有东海国,咱们城主原先与东莱国的约定,自然是不做数了。”   “我看原先是奴籍的人最惨,以前是多亏城主才能消了奴籍,如今东海国一来,不知要怎么加回去,听说东海国的奴籍比东莱国可严苛太多了。”   “这可是霸刀门的长老要求的,城主会把我们交出去吗?”   “怎么办?我家原先就是东海国的,如今好不容易在朝歌过上好日子,难道还要回去不成?”   “要是在东海国的日子好过,谁会千辛万苦跑到这儿来呢?”   “这下好了,好不容易扎下根,又要被赶走,东海国打仗花了不少钱,少不得要在百姓身上要回去,以后的日子可有的苦吃了。”   “你们都别说了,城主一定不会将我们交出去的!”   “说得简单,那可是元婴长老,又不是闻道大会,人家来要回自己的子民,理由正当,又搬出了霸刀门,城主能不答应吗?”   李金花一家尤其害怕,他们当初可是见识过东海国军队有多残暴的,要是不听话,他们攻打进来怎么办?城主是管还是不管,若是管了,不就得罪霸刀门长老,若是不管,他们这些凡人百姓,又有什么出路?他们这样的人,是会被判作叛国逃奴的,   将来下场恐怕比奴隶还不如。   若是没来过朝歌也就罢了,可是进了朝歌,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后,谁也舍不得走了,明明时日还短,竟然有了故乡一般的牵绊。   城主会把他们交出去吗?   百姓们惶惶不安,有人抱着亲人默默流泪,也有人当场拜起了长生牌。 第159章 第一更   “城主是不会因为霸刀门就将大家交出去的!”   蓑衣铺子里,蔡婆婆对着愁眉苦脸的客人如此劝道,“大家都安心待着,等候城主安排就是了。”   “那要是朝歌赶我们出去呢?”谁料那客人不领情,咄咄逼人道:“你们原先是人牲,后来城主救了你们的命,城主也就是你们的主人了,当然不担心被交出去,城主对你们也比对其他人好,赁个铺子都能有折扣,可我们这些人呢?不过是这几个月来投奔的,城主哪会将我们放在眼里!”   说着说着,这客人就伤心地哭了起来。   蔡婆婆张嘴结舌,正不知如何是好。   “你这话就错了。”这时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响起,兰兰从门外跨进来,这日城中人心惶惶,兰兰的饭馆里自然也没有了生意,她挎着篮子出来买香料,谁知走到蔡婆婆店门口就听到了这话。   她道:“城主不是我们的主人,城主也不将我们当作奴婢,城主就是城主。我们落了朝歌的户籍,我们每个人都是朝歌的子民,城主如果不放弃我们,自然也不会放弃你们。在城主眼里,无论是内城还是外城,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将将十四岁的少女,说起这话来却气定神闲,仿佛她不是在说服别人,而是在讲述太阳从东边升起一样理所当然的话。   店铺里的客人,包括偶然从门外经过的路人都被这番话镇住,那客人也停了伤心,他抹着眼泪,眼中升起了希望,却又不太敢相信,强辩道:“你只是一个开馆子的,你又不是城主身边人,你如何能知?”   遭到质问,兰兰并不慌张,也并不迟疑,而是道:“因为城主对我们很好啊!城主设立执法司,理冤摘伏,让作恶多端的人自食其果;设立了市监,让每个人都能好好做生意,再也不怕奸商坑骗;设立了扶贫监、育幼园,让老有所依、幼有所养、病有所靠;设立了勤务司,让每一个人刚刚来到这里的人,都能找到一份养活自己的差事……”   她目光从众人眼前脸上划过,大声道:“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个不是为了我们这些凡人百姓着想?哪一件是为城主自己、或者城主身边人谋取了私利?城里的所有人,又有谁没受用过这些好处?城主苦心孤诣为我们做了这么多事情,怎么会受外人胁迫几句,就将大家赶出去?”   “难道朝歌不是城主的心血?难道我们所有人不是城主的心血?”   “现在只不过是又来了一个仙门而已,你们就怕了怯了,觉得城主要抛弃大家了,这是什么道理?”   “难道在大家的眼里,城主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畏惧权势的庸俗之人吗?”   兰兰越说越大声,脸色也激动得发红,“我们受用了这么多好处,我们可以害怕,可以担忧,但我觉得,城主将我们当人看,我们也要把自己当人看,作为一个人,不可以在危难到来之际,却去揣测埋怨自己的恩人,这种恩将仇报的言行,怎么配称为人!”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兰兰的声音却格外洪亮,每一个字都仿佛一个秤砣,砸在地上咚咚地响,不止砸在了每个人的脑子上,也砸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蓑衣铺子里所有人都安安静静,蓑衣铺子门口也安安静静,就连蓑衣铺子附近的茶馆水行杂货店……也不约而同越来越静,这长长的一番话仿佛一道不停拉开的弓弦,直到兰兰话音落定的瞬间,弓弦震颤,羽箭贯穿进了所有人的心口,那种一刹被刺醒的轻微痛感,令每个人百感交集。   “扶贫监……我刚进朝歌的时候,没有钱还一身病,原本以为自己会死在路边的,是扶贫监给钱给药,将我治好了。”   “我一家老小也是这样,要不是朝歌的扶贫监,哪儿有现在的好日子?”   “以前出去找活干,不但要给中人交一笔茶汤钱,还有可能干完活却被拖欠工钱。来了才知道有勤务司这么好的地方!”   “是啊,勤务司不收钱,只要你能做事,都会给你安排差事,无论是在城里哪个地方干活,但凡老板敢拖欠工钱,勤务司总会为你做主。”   “之前有个外地客商骗了钱,还是市监出面将钱追回来,又把那客商罚了一通,做朝歌的百姓,真痛快啊!”   “以前在银城做买卖,一个月里有少说有三次要给陈家的人交保护费,陈家人搬进来的时候也担心过,后来日子照常过,陈家子弟吃饭不给钱,照样被轩辕卫逮住教训。嘿,做朝歌的百姓,有尊严呐!”   “我家里人都死在妖物口中,无依无靠又没有修为,以前睡觉都不安稳,可是在朝歌,我夜里都敢不关门……”   不知不觉间,城中原本压抑惶恐的气氛渐渐没了,大家口中吐出的,不再是一些沮丧自厌的话语,而是在朝歌生活中的平凡点滴。   于是当舆情司的人收到任务出动,打算混在人群中安抚民心时,一出来却发现,似乎没有他们的事了!   “我操他爷爷祖宗的!”满脸胡子的萧好女砰一声拍在桌面上,他大吼道:“还有没有血性!还是不是个人!以前我们被欺负的时候,不见仙门下来救苦救难,也不见朝廷来帮扶我们!现在我们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好不容易做个堂堂正正的人!他们却要让我们滚回去?”   “我他爹的就不听他们的!凭什么听他们的!就凭他们比我们强吗?”萧好女指天骂道:“有权有势就能把我们当球踢,让我们往哪儿滚就往哪儿滚吗?我偏不听这些贱人的话!”   他撸起袖子,单手抱起饭馆门口一块大石头就怒气冲冲往外走,“我这就上城门,我砸死那些把我们当畜牲赶的贱人!”   萧好女一马当先,气势汹汹就往外走,而众人起先被他气势摄住,等反应过来后,闹哄哄的一片龟孙祖宗、断根烂肺黑心肠的脏话就跟接力棒似的,这人骂完那人骂,此起彼伏接连不绝,一个个不光是骂,有家伙的扛家伙,没家伙的拎石头,还有人提了一桶喂猪的泔水就冲出了家门。   人群渐渐在街上汇聚成了一股洪流,他们跟在萧好女身后,一边骂一边摩拳擦掌往西城门方向走,先是从城东开始,然后是城南……一路加入的人越来越多,数以十万计的人数加在一起,便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巨大力量。   外地客商被惊动,他们追上大街,他们攀上屋檐,张着嘴巴瞪着眼睛看着这一幕,纷纷惊呼道:“以前只听说朝歌民风彪悍,但从来不以为意,如今总算是见世面了。”   舆情司的人也愣愣看着这一幕,其中一个高阶修行者忽然嘶了一声,盯着人潮最前头的萧好女道:“他、他刚刚竟然筑基了!”   他的眼神忽然刺痛一下,仿佛看见一团红色的云,好似朝歌的红旗,拢在了这群人身上。   “是错觉吗?”这人呢喃道:“我好像看见朝歌的结界动了一下。”   西城门下,东海国的军队气势汹汹,五太子水中鸣虽然是从城下往上望,语气中却是居高临下,“交出我国子民,如此,凡间才能恢复秩序,仙门才不追究!”   下一刻,一桶泔水浇了下来。   黏糊又恶臭的东西淋了水中鸣一身,水中鸣整个僵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然后,石头、臭鸡蛋、烂菜叶、桌椅板凳、鞋底子臭袜子……所有他们想得到的想不到的脏东西从城墙上飞了下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数不清多少百姓的唾沫像大雨一样喷了下来。   “呸!滚你大爷的!”   “滚出我们朝歌!”   “离开我们朝歌的绿洲!”   “吃奶奶一记口水!”   “滚啊!我们才不走!” 第160章 第二更   这些贱民,怎么敢!   由于太过震惊,水中鸣一时忘了躲避,竟然在被淋了一身泔水后,又挨了几口唾沫。   不对,我可是筑基!这些贱民怎么可能……   发觉自己的护体灵光居然没有反应,水中鸣不得不用灵力撑起一个结界,这才免遭又一轮羞辱。   然而她身后的那些东海国士兵就没这么好运了,他们本来就不是修士,在数量几倍于他们的百姓接二连三的怒火砸击下狼狈不已,有人拉着缰绳不停躲避,有人躲闪不及被砸得头破血流,还有人身下的马匹受惊,摔下马后又被同伴的马匹无意踩踏,惨叫声此起彼落,接连不绝。   “冷静!控住马匹!往后退!”   水中鸣顾不得自己满身脏污,怒吼着下令,然而一片混乱中根本无人听从她的安排。只有几个身边的亲卫道:“殿下,快避一避吧!朝歌这些百姓都疯了!”   水中鸣明白他们的意思,一群疯了的百姓,就算带回国,想要控制这么一群人,也要花费大力气。可是都大张旗鼓来到这里了,怎么能无功而返。   水中鸣已经用术法除掉了身上的脏污,然而那种恶臭以及粘腻的感觉却还残留在身上,时时刻刻提醒她此前遭受了怎样的羞辱!   更何况,若是这么灰溜溜回去,厉鸣真君那边该如何交代!   水中鸣又怒又惊,她攥紧了怀里那件宝物,眼神阴狠,心道:这可是你们自找的。   城楼上,莫铃兰和郭千山早就已经被愤怒的百姓挤到了一边去,他们张口结舌地看着百姓们跟接力一样,一个接一个爬上城楼朝那些东海国人砸东西,眼神中都是不可思议。   然而震惊过后,两人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赞叹和惊喜。   对于东海国的挑衅,他们心中也有担忧,也想过如何应对,却没想到,百姓们会爆发出这样一股力量。   “这就是我们朝歌的子民啊!”   “这才是我们朝歌的子民啊!”   “想必东家看到这一幕,一定十分高兴!”   两人站在旁边,纵容着百姓们发泄,有黄金印在,他们并不担心百姓会受到伤害,至于城楼下的东海国人如何谩骂,嗬,这关他们什么事?   却在这时,天空上忽然一阵大亮,仿佛凭空多了一个太阳。   两人警惕又惊异地抬头望去,只见水中鸣不知何时御风飞在半空,而她手中一颗拳头大的明珠里折射出一个无比庞大的人影。   这人影坐在金玉雕琢而成的宝座上,身上穿着无比华贵的宝衣,神态倨傲,甫一出现,便是一股骇人的威迫力迎面扑来,仿佛海潮一般要将所有人都压垮。   郭千山和莫铃兰眼神都有了变化,这是元婴修士的一道神念投影!   ***   朝歌小宅内,马弘宣将东莱国来犯的事禀告给了迟一悬。他自然清楚朝歌内发生任何事情都瞒不过东家,来这里主要是想请示东家该如何做。   东家却没有说话,只是气定神闲地坐在厅内,目光投向虚空,马弘宣于是平复心绪,默默在旁边等候。   迟一悬没有动用神识,而是通过迟满的投屏实时观看外面发生的一切。   【陛下,您的子民很懂事。】   迟一悬不喜欢“懂事”这个形容,这更像父母形容子女,师长形容学生,老板pua员工时的用词,他道:‘我更喜欢用他们觉醒了,明白事理、学会维护了尊严来形容他们。’   【陛下万岁!】   而当看到东莱国的人被砸得灰头土脸时,迟一悬憋不住乐了,‘活该啊这些人。’   【正常情况下,百姓们砸向水中鸣的东西会被她的护体灵光反弹回来。】   之前城内有个男孩朝万天佑扔了个脑袋大的西瓜,就被反弹回来砸了个头破血流,后来那男孩养病养了半个月,出门都羞于见人了。   修士的护体灵光对凡人来说有多厉害,谁都清楚,但这些百姓们并不知道水中鸣是修士,朝她砸东西时自然无所畏惧,或许说,哪怕知道她是修士,百姓们在激愤之下,也会做出同样的举动。   这一刻,对自身人格尊严的维护,压倒了他们心中对修士与强权的恐惧。   当然,心中的信念还不足以达到影响物质世界的程度,百姓们能伤到水中鸣,除了人和,还有天时地利。   迟一悬的目光落到黄金印上。   身为这片领地的主人,迟一悬当然第一时间感受到了黄金印的震动。   它就像一条沉睡的龙,被百姓们万众如一的愤怒惊醒,于是适时地提供了一点力量。   【陛下,恭喜您,黄金印提前获得了一次晋升机会!】   游戏有游戏的规则,领地上的各种功能想要往上晋升,除了攒齐升级材料外,还需要迟一悬本人的修为符合升级的条件。   比如每个境界跨越一个阶段,能获得一次解锁机会,而功能想往上升级,需要迟一悬的境界与之相对应。   比如金丹之前,迟一悬的工坊至多升到玄级,哪怕他拥有了地级材料,也不能升级任何功能。   而想要将某个功能升到地级,迟一悬的修为需要突破元婴。   而现在,因为今天的意外,游戏提前奖励了他一次升到地级的机会!   迟一悬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吓了旁边的马弘宣一跳。   “东家?”马弘宣不禁询问。   迟一悬眼中仍带着笑意,“我只是高兴,东海国这一搅和,反而为我带来了便利。”   便利?什么便利?马弘宣大大的脑袋充满疑惑,然而他没有再问出口,而是欣喜道:“恭喜东家。”   的确值得恭喜。迟一悬笑道:“随我出去吧!”   ***   城西城楼上,百姓们仰头望着天空中的庞大虚影,不由自主生出了恐惧心理。   他们停止了谩骂,停止了扔砸,只木木呆呆地看着。   并不是他们想要害怕,这是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一个普通人无论多勇敢,行走野外时遇见猛兽也会心生恐惧,此时面对这位威压迫人的元婴大能,所有人的怒火都像被冰水浇灭,冻得瑟瑟发抖。   哪怕只是一道神念化身,竟也有如此威压。郭千山和莫铃兰身为修士,他们感受到的只会比普通百姓更深。   然而普通百姓也能鼓起勇气对抗东海国强权,他们身为守护朝歌的修士,莫非一个元婴就要让他们退让吗?   郭千山眼神锋利如刀,“你是仙门元婴长老又如何!朝歌的事,还轮不到你们来管!”   莫铃兰忍着元婴的威压,咬牙切齿道:“堂堂仙门长老,不去修行求长生,却来这里欺负我们朝歌百姓,你枉为人!更枉为强者!”   两人一直以灵力抵挡元婴的威压,发出的声音中自然也含了灵力,嘹亮的宣言响彻朝歌,如同一道暖阳,驱散了百姓们身上的寒意。   渐渐地,百姓们被浇熄的怒火再度燎原。   “说得不错!仙门长老又如何!我们不怕!大不了舍下这条命!”   “老娘受够了走到哪里都被这些所谓强者驱赶、侮辱的破事了!人生天地间,都是从生母的两腿间爬出来的!你是什么人?凭什么对我们奴役驱使!”、   “骂的好,仙门长老又如何?照样还不是生下来就一堆屎尿屁!比咱们高贵在哪里?凭什么对我们颐指气使!”   “他大爷的,老子受够到处给人当狗做奴才了!朝歌把我当人看,我在朝歌不用给人当狗也能活得像模像样!今天我就是抛了这条命!我也不要离开朝歌!”   “生是朝歌的人,死也要做朝歌的鬼!”   “我前半生当牛做马,死也不要让我的孩子过我以前那种日子!我不离开朝歌!我的孩子不能生在朝歌以外的地方!”   满以为请出元婴长老就能稳拿胜券的水中鸣面露愕然地看着一个接一个昂起头的凡人。   满以为一声令下就无敢不从的厉鸣真君:……   不等这位高高在上的元婴强者发怒,一道厉喝由远及近。   “说得好,不愧是我朝歌的人!”   几道遁光落在了城楼上,灵光消散后,显现出以迟一悬为首的朝歌修士们,还有源源不断往城楼的赶来的轩辕卫以及裘平安、陶大成、卢文星等人。   百姓们本来就是凭着一腔热血才站在这里,此时得了城主肯定,个个更是激动得脸红脖子粗,他们期待的目光纷纷落到了那人身上。   迟一悬双手负在身后,身体轻飘飘地在灵力的托举下浮上半空与厉鸣的化身对视。   “若我没记错,你是霸刀门今年才新晋的元婴长老吧!仅凭你一人,也能代表整个霸刀门?你们门主可知道你今日所为?”   听见迟一悬的质问,厉鸣眯了眯眼睛,轻蔑之色从眼中漫延到整张脸,原本还算端正的面貌,硬生生被这神情衬出了三分阴邪。   “哼,区区一个金丹,别以为你与白经天交好,就能在本座面前吆五喝六。别说门主闭关不出,就是门主今日到了这里,也挑不出本座的错。这片无名荒漠,原本就归霸刀门管辖。你私自在这里建城,本就不符规矩,你若识相,就立刻推倒城池,放归子民,否则就别怪本座手狠。”   底下人原本都在紧张地看着,然而目光触及城主那轻松写意的姿态,就都放松了下来。   “哼,不管霸刀门的人说什么,只要有城主在,他们都休要得逞。”万天佑低语一句,获得了所有伙伴的认同 。   “要说规矩,从古至今,有哪一条标明东极洲是霸刀门的地盘了?”   迟一悬一句话,令厉鸣微微变了面色,他也不是蠢人,几乎预感到迟一悬接下来会说什么了。然而不等他阻止,迟一悬已经说出来口。   “我只知道,千年前苦海爆发,苦海道肆虐各洲,凡洲无力抵抗,于是请求仙门出手镇压,霸刀门只是负责看管东极洲这一条苦海道而已,说是看管,你们却也不曾派金丹镇压,而是令凡洲以人牲献祭,说来说去,你们为东极洲付出了什么?难道空口白牙说一句,东极洲就成了你们仙门的地盘?”   迟一悬不再压抑心里的愤怒,“你们令这里每年葬送上千无辜冤魂,我留在这里镇压苦海道,收容难民,又碍着你们什么事了?你们要如此苦苦相逼,不给这些百姓留一点活路?”   随着城主一句句落下,无论是城楼上还是城楼下,都一直安静听着的百姓捏紧了拳头。   半空中,眼见厉鸣真君被迟一悬怼得说不出话来,水中鸣忙道:“东极洲的确并非霸刀门的地盘,但自古以来都受本土国度统治,我东海国如今是东极洲唯一的大国,无名荒漠也是我东海国的国土,按照规矩……”   “既然按照规矩,那么我现在就以此立国!从此无名荒漠归入我朝歌国土!我朝歌国事,不受任何仙门,任何他国干涉!”   迟一悬话音落下,震得四野俱静。   片刻之后,排山倒海般的呐喊声响彻云霄!   “立国!”   “立国!”   “立国!”   “立国!”   百姓们捏紧拳头,红着脖子发出撕心裂肺地大吼!   建立属于他们自己的国家!再也不受仙门干涉!再也不受别国调遣!   他们要做这个国度自己的主人! 第161章 第一更   “立国!”   “立国!”   “立国!”   起先只是一小部分人在喊,后来声音越来越大,附和的人越来越多,在这数十万人的齐声呐喊前,元婴强者的声音也变得微不可闻。   厉鸣眼中充满震惊,仿佛看见一群蝼蚁忽然膨胀压到了天。   这些凡人,这些凡人……他们怎么敢违抗仙门,怎么敢违抗他这位元婴大能!   被这样一群弱者忤逆,令厉鸣暴怒不止,偏偏此时水中鸣还不知死活地询问他,“真君,现在要如何收场?”   厉鸣的目光不善地投了过去,眼见水中鸣在这些凡人的呼声当中面色泛白没了底气,他的怒火中又添了一份被人冒犯的羞恼。   她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以为自己奈何不了这些凡人!   “喊得再大声又如何,蝼蚁再多,也成不了事!”   轰隆隆,天空风云变幻,转眼间朝歌的天就黑了下来,层层压下的阴云遮蔽太阳,空气中充满了一股雷雨将来的泥腥味,这是元婴修士利用自己呼风唤雨的威能召来的阴云,含着显而易见的恐吓意味。   在凡人眼中,元婴修士这种能力,已经与天神无异了。   “大胆!立国就立国?这东极洲还轮不到你们说话!”   厉鸣的声音轰隆隆如同雷响,下一刻,在阴云中穿梭的紫白电光猛地劈了下来!   一束束紫白色雷霆像是一道道树木的根系脉络,它们寄生在阴云当中,在元婴修士的召唤下急不可耐地劈在了朝歌的结界上。   朝歌那淡金色的结界顿时像被投入巨石的水面般剧烈地晃动起来,构成阵法结界的符文仿佛救火的兵士,前赴后继地往扑向着火点。   城楼上有人发出惊呼,身为凡人,他们站在如此近的距离直面元婴修士的攻击,无人能不胆战心惊。   然而还没等他们再度生出恐惧,停在半空中那道白衣身影忽然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光芒极其明亮,如同新生的朝阳,照亮了被阴云笼罩的朝歌,驱散了朝歌子民身上的寒意,却半点都不刺眼,当人们直视这道光芒时,仿佛赤脚踩在孕育生命的黑色土壤上,是多么踏实又温暖。   有人眼睛里流出了泪,不是受不住这光芒,而是一种他们也不知怎么形容的激荡情绪。   在所有人的目光下,迟一悬手里举着那块地级灵玉,将之与黄金印合二为一。   【恭喜,您升级了黄金印,当前黄金印等级:地级。您获得十万点数奖励。】   【恭喜,您拥有了第一件可攻可守的地级法宝,黄金印分离副印:天子印。当您身在朝歌时,天子印将获得黄金印加持,令您的实力在短时间内飞跃。】   一只拳头大的印章落入了迟一悬手中。   这枚印章通体由白玉制成,印台上是一只身上染有一抹紫色的玉麒麟。   在握住这枚印章的瞬间,一股从未有过的冲动忽然涌入迟一悬心头,他手持印章,朝着那嚣张跋扈的元婴道:“在朝歌的国土上,见了朕还不下跪!”   ——还不下跪!   ——下跪!   ——跪!   厉鸣正疑惑朝歌的结界怎么还没破,听到这话只觉得荒谬,这迟一悬过家家还玩上瘾了是吧?下跪?就算朝歌真的立国,一个人间皇帝,只有他来向自己下跪的份儿。   然而那道声音明明近在眼前,却又仿佛从遥远九天之上传来,带着令人无可违逆的雷霆之威。   扑通扑通……   先是城楼外的东海国士兵,再是水中鸣。他们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按着,强行跪在了地上,最后是厉鸣。   厉鸣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强压着,膝盖和脊背往下弯曲,头颅也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往下按,他不肯俯下身,身上每块骨头都因反抗而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动。   厉鸣惊骇不已,他拼尽全力抬头,可此时他连迟一悬一片衣角都看不到了,唯一看到的,只有在他上方,一个巨大的、四四方方的东西,正一寸一寸往下压。   那是什么?仿佛是一方变大了无数倍的印章。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厉鸣的膝盖骨被压碎,他发出了一声惨叫,砰一声跌在了地上,也跪在了这城楼上所有他看不起的凡人跟前。   向来心高气傲,成为元婴修士后更加无法无天的厉鸣哪里受得住这种耻辱,他发出怒吼,“一群蝼蚁!迟一悬,你用了什么手段!你敢折辱本座,本座与霸刀门,绝不会绕你!”   迟一悬俯视着地上的厉鸣,原身痛苦的记忆在他脑海里翻涌,他冷漠一指,发出敕令,“诛!”   巨大的印章轰然落下,将元婴真君的化身砸成了齑粉。   天地寂静。   阴云散去,明媚的阳光落了下来,照在百姓们如梦初醒的脸上。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恍恍惚惚,只觉得方才像是做了一场异常瑰丽的梦。   也不知是谁先起头叫了一声“陛下”。   而后,一声声陛下从四面八方响起,起先是稀稀落落参差不齐的,渐渐地越来越整齐,越来越洪亮,万万人的声音形成一道洪流,托举着那道身影从人群中走过。   城中万人空巷,家家户户早已离开家门,他们走上大街,走到城楼前,人群中央默契地分出一条道,以自豪的呼喊、热切的目光铺成红毯,迎接着那人向着内城而去。   郭千山等人与有荣焉地跟在城主身后,而从始至终,迟一悬的都神色淡然、面无异色,仿佛他刚刚没有击退元婴强者,没有宣布立国,仿佛他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却是刻上朝歌历史的大事!   千年后人们翻阅史书,依稀能从那些记载当中,窥见这位千古一帝的风采。在史书上,这个年代天骄辈出,若是往后推延一个时代,这些人无一不是浓墨重彩的一笔,然而在迟一悬的时代,任何人的光芒都被衬得暗淡微弱。   而此时此刻朝歌的子民,也只是在宣泄着感恩与激动之情,没有人意识到,自己见证了怎样惊艳的一段历史。   ***   一个时辰后,朝歌小宅内。迟一悬冷静了两个小时,每当他以为自己麻木的了时候,那段“还不下跪”的宣言再度涌入脑海,尬得他恨不得逃离这个世界。   他开始怀疑自己玩的是文字游戏,并有关键节点自动触发固定对话的功能,不然无法解释自己当时是怎么说出那些话的。   【陛下,您多虑了,不是文字游戏,也不会有固定对话,当时催促您说出那番话的,是民心。】   迟一悬一下顿住。   迟满:“您是众望所归,是民心所向。也许您自己还没意识到,但冥冥中给予您的灵感,让您回应了百姓期待。不是先有帝王,再有百姓,而是先有百姓,再有帝王。您所做的,就是他们期待的。您没有任何出错,您今天的表现完美至极。”   “还得是你会夸啊!”   迟一悬看着飞到自己面前的小人,忍不住把它捞过来□□了一把,迟满十分配合,甚至抬起了一边翅膀,“陛下,羽毛下面有小绒毛,很软很热,也很好撸噢。”   迟一悬手指插.进羽毛根部揉了揉,惊讶发现真的热烘烘的。   撸着迟满,迟一悬终于平复下心情,“死的只是厉鸣的化身,他本人肯定会感应到,估计这会儿气狠了,恨不得撕了我。幸好黄金印升级了,只要我不出门,他还打不着我。”   【陛下,东海国的太子和士兵都逃了,需要派兵追杀吗?】   迟一悬摇头,“不必。厉鸣暂时弄不死我,总要找人做出气筒,让他们互相咬去吧!”   他沉吟道:“这段时间,让百姓暂时不要出城。以免被抓住当了人质,等风头过去再说。”   【是。】迟满道:【那么登基仪式,就交给我来安排吧!】   迟一悬想想自己还有很多事忙,也很乐意做个甩手掌柜,他只有一点要求,“不要太破费,省点钱。”   原本以为迟满会反对,没想到它十分乖顺地应道:【好的。】   这倒惹得迟一悬多看了它一眼。 第162章 第二更   在迟一悬的目光下,扇着翅膀的小人将毛绒绒的脑袋主动凑到了他手心里。   迟一悬撸着毛绒绒,一下忘记了刚刚的异样。反而想起了另一件事,“对了,还没有把你介绍给大家呢!”   集议楼内,小轩窗下。   一张长方桌旁围坐了数人,这些人全是如今朝歌上层的核心,百姓们眼中城主的心腹。   已经筑基的有郭千山、樊蕙兰、马弘宣、莫铃兰、万天佑、铁笛两姐妹。   剩下未筑基的有卢文星、陶大成等。以及唯一的普通人裘平安。   马弘宣声音慢慢,“东家终于要立国了。”   郭千山声音里压抑着些许激动,“现在该改口称陛下了。”   大家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眼神里读到相似的东西,他们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樊蕙兰感慨道:“真没想到,从朝歌建立到现在,才将将一年而已。”   莫铃兰:“却是恍若隔世。”   万天佑:“感觉好像过去了十年那么久。”   陶大成说了一句认真的废话,“是啊,以前,无名谷每年七月二十五左右都要献祭人牲,我们就是在去年七月二十五被东家所救,现在又是七月了。”   郭千山侧头对坐在身旁的裘平安道:“也才一年,你不必担忧。”   裘平安闻言,摸着东家送给自己的法器,默默点头。   看着身边的伙伴一个个进步神速飞快筑基,他心里要说不介意不着急那是假的,但现在想想,的确也才一年而已,只要自己在这两年内召唤出命器,就凭朝歌现在的灵气还有玉龙台,再有东家的指点,到时候自己肯定也能很快筑基成为修士!   卢文星则将目光落到身旁那张空荡荡的椅子上,心想要是阿碧还在,现在会说什么呢?   铁笛说道:“既然要立国,那就得尽快举行登基仪式,让这件事板上钉钉。”   钢琴点头附和,“霸刀门的态度时好时坏,今日那个元婴修士又不知会搞出什么幺蛾子,我们朝歌在实力上弱于霸刀门,至少要落个名正言顺,不能让别人抓住把柄。”   马弘宣道:“凡洲自古以来都是凡人自治,与仙门无关,仙门也不屑于管理,历来都是皇室中修为最高的人成为皇帝。我翻过史书,无名荒漠原本该是东莱国的领土,后来苦海道爆发,东莱国无力应对,此地才由霸刀门做主。东家留在这里镇压封印,按理来说是帮了霸刀门,真不知霸刀门那个长老做什么来挑事。”   樊蕙兰点头,“按理来说,霸刀门就算不高兴,也不该来挑事,堂堂九仙门之一,总不至于觊觎我们朝歌。”   没有人相信东海国能驱动得了一位元婴大能,只能是那个元婴不自重,自己想要来找麻烦。   铁笛姐妹心想,这倒未必,朝歌究竟有多少宝藏,只有身在其中才能清楚。   万天佑:“只要仪式完成,朝歌立国就能得到仙门承认吗?”   郭千山笃定道:“不需要仙门承认,这是凡洲地盘,朝歌是城里几十万凡人都承认的国度,只要百姓承认,这就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国家!”、   铁笛颔首,“郭兄弟说得不错,明面上,凡洲还是凡人自治,我们自己愿意立国,那些仙门无论如何都不能置喙。”   那么问题来了,登基仪式该怎么办?   万天佑提议去找钱丁宁问问,“除了他,城里也有一些逃难过来的东莱国贵族,他们肯定知道登基仪式怎么弄。”   马弘宣却摇头,“不妥,我们朝歌跟那种以仙门马首是瞻的弱国可不一样,不能参照他们的仪式。”   樊蕙兰:“要不然,在他们的仪式上增改一些步骤?”   正商量着,屋子里忽然多了一阵风,紧接着传送门出现在他们眼前,众人眼睛一亮,不约而同站起身。   然而率先从传送门中出来的却不是东家,而是一个扇着翅膀的小人。   这个小人皮肤雪白,身上穿着小小的露臂玄甲,双眼又大又明亮,几乎占据了一半脸颊,鼻子嘴巴却十分小巧,而它的脑袋上,是蓬松柔软的银色绒毛。   只见它身后扇着一对黑色小翅膀,一条同样黑色的小尾巴甩来甩去,手里还拿着一根黑色的小棒子。   在场众人很快就看出这是一具炼制出的躯壳,毕竟现实中没有任何妖物长成这副样子,但分明是妖异的形貌,不知为何显得十分可爱。   “你们好,我是迟满。”飞舞的小人开口了。   众人其实并不是第一次见这小人,不久前城主登上城楼时它就跟在其身侧,此时听见这小东西姓迟,众人心里泛起各种猜测。   此时迟一悬从传送门中走出,示意大家都坐下,才道:“不必见外,这不是外人,算起来,这是从我魂体中分出来的一部分。虽然如此,但它也有自己的想法与性情……从今天起,它就是朝歌的副城主,日后若是我外出不在,城中一切事务都由它做主。”   朝歌越来越大,如今还要立国了,自然得有一位副君或者丞相在东家外出时统领朝歌。   要是东家此时指定一人坐这个位置,大家或许会有些微不服,但眼前这位迟满既然是东家从魂体中分出的一部分,自然没人有意见,于是众人又齐齐朝着迟满拱手一礼。   迟满的神情看起来相当满意,手中小棒子一抬,“诸位免礼,有关登基仪式,就由我来主导大家。”   ***   东辰洲,霸刀门。   正搂着美人寻欢作乐的厉鸣忽然面色一变,喷出一大口血来。他怀里的美人被喷了一脸,吓得都僵硬了。   厉鸣面色变了变,忽然推开人,暴怒道:“去把水明珠叫来!”   水明珠不明所以地进来,一到厉鸣跟前就被扇了一巴掌。   水明珠只是筑基修为,而厉鸣这一巴掌可毫不留手,哪怕没动用多少灵力,也不是水明珠能扛得过的,他当场被扇飞出去,撞到墙上又摔落在地。   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水明珠满嘴是血,却不敢晕过去,而是立刻诚惶诚恐地爬到厉鸣面前,“真君,出了什么事,奴做错什么了?”   厉鸣抓起他的头发,盯着他恶狠狠道:“我的化身死了!”   水明珠瞳孔震颤,厉鸣送去东海国的那个化身?   元婴期凝结一个化身不容易,化身死亡,本体也会受伤,而且化身的记忆还会在死亡的同时传送到本体这来,厉鸣想到自己在朝歌所遭受的耻辱,就狂躁地恨不得杀光那一城的蝼蚁。   他对着水明珠大吼大叫,一心只关注自己受了多少耻辱,拿鞭子对着水明珠翻来覆去地抽打,浑然不觉有人将这里的秘密听了去。   不久后,霸刀门的孟长老找过来,惊动了正在闭关的护法长老,也就是厉鸣的师父王不化!   “看看你成什么样子,像只发狂的野兽!”   王不化的训斥令厉鸣回过了神,他唾了水明珠一口,“都是这贱人,害我受辱。”   他对王不化道:“师尊可要为我做主!朝歌……”   谁料王不化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顿,“你还有脸提,你去朝歌做什么?平白留下把柄,刚刚那姓孟的就为此事来给我难堪。”   厉鸣着恼道:“那姓孟的只不过是元婴中期,弟子要不了多少就能超越他,师尊怕他做什么。”   王不化阴沉沉盯着他。   厉鸣这才想起来姓孟的背后站着霸刀门门主白敬贤,忙道:“师尊早晚能做掌门,到时候就不必受这些气了。”   王不化这才收了气,“刚刚那姓孟的说你在朝歌行事猖狂,败坏了门派名声,说掌门因此驳回了去往西极洲的那条航线。”   厉鸣气急败坏,“我就说那厮怎么会好心帮朝歌出头,原来只是借此打压我们。”   王不化:“那你又为何要去朝歌挑事!”   厉鸣:“还不是白经天跟朝歌那小子交好,我就想膈应膈应他们!”他又说了在朝歌所受的耻辱,“师尊,朝歌那小子手里不少好东西,连我的化身都能弄死,我真想现在就去将那些好东西都挖出来,献给师尊做寿礼,顺便也为我自己一雪前耻。”   王不化:“你还是别冒进了。”他沉吟道:“我看白敬贤有意扶持朝歌做她儿子的臂膀,你现在都被姓孟的盯上了,要是贪功冒进,说不准会跌入他们的陷阱之中。”   厉鸣着急:“那可怎么办?”   王不化:“自然是安分一阵,等他们放松警惕,再将朝歌铲除。难道你师尊还会坐视白经天的势力壮大吗?正好这段时间你多巩固修为。”   厉鸣一听不能立刻报复回去,心里就有些不服气,面上却还是很恭敬地听从王不化安排。   王不化却没有留意他的小心思,要说起来,这一年令他不顺的事还真不少,其中最令他恨得咬牙切齿的,就是几个月前,一个借了他的手结丹成功,却逃之夭夭的小子。   王不化那天在那么多弟子前丢了面子,一直记恨到现在。   那贼子,最好不要有教他找到的一天。   ***   白经天一路催促着鲲舟加快航行,总算在两天内赶到了朝歌。这一回他的待遇可没有上一回好了,一看见鲲舟上霸刀门的旗帜,朝歌的守城兵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白经天懒得与他们计较,好在郭千山正当值,没教他等太久。   进了城之后,白经天发现城中与几个月之前大不相同,不禁道:“这里是有什么喜事吗?”   因为厉鸣这个霸刀门长老的缘故,郭千山现在对白经天的观感也不好,但念在他与东家交好,再加上那个厉鸣也不像是白经天授意,郭千山才没有翻脸,只是态度略冷淡,他一板一眼答道:“我们朝歌要立国了,城中正为两日后的登基大典筹备。”   立国?登基?白经天脱口而出,“迟道友要做皇帝?他怎么那么想不开!”   郭千山:“……若是不尽快定下名分,我只怕霸刀门的长老又要上门挑事,逼迫我们交出子民。”   这事儿确实是霸刀门理亏,连带着白经天这个少主也不如往日神气了,他心里将厉鸣那贱人骂了几百遍,才道:“此事,我会与你们东家分说。”   白经天还是见到了迟一悬,看见的他一瞬,他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不愿见我。”   迟一悬:“厉鸣是厉鸣,你是你,我还不至于将别人做的事都算在你头上。”   “我就知道你是个明辨是非的人。”白经天正要露出喜色,可一对上迟一悬的面色,他心里就咯噔一下,有些不安起来。   “明辨是非,不代表没有脾气。”迟一悬冷淡看着他,“白少主,你们霸刀门内的是非龃龉,跟我无关,我也从来无意掺和,可我没想到,你们神仙打架,竟会殃及到朝歌来。”   “朝歌是我的心血,这里的子民都是我看着过来的。我不会容许任何人践踏朝歌。”   “白少主,今后还请你们掌门,管好自己的门人。” 第163章 第一更   白经天还是头一回见到迟一悬这样严肃,他面上的轻松慢慢转为惭愧与羞耻。   惭愧自然不必说,羞耻则是因为过来挑事的厉鸣偏偏是他们霸刀门的新晋长老,厉鸣对朝歌做出这样的事情,外人只会觉得这就是霸刀门的态度,真是十分丢脸。更何况,厉鸣得罪的要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救过自己一命的迟一悬。   要不是迟道友是个通情达理的,指不定就以为他白经天是个恩将仇报之辈了。   白经天犹豫了片刻,眼神渐渐坚定起来。他朝着迟一悬作了一揖,脊背几乎弯成一个直角。   这叫迟一悬有些惊讶,他道:“你不必这样。”   白经天起身郑重道:“身为霸刀门的少主,门内长老做错,我来赔礼道歉实属本分。”   迟一悬沉默。   白经天面红耳赤道:“还有,我母亲可能管不了厉鸣了,迟兄,对于此事,我实在羞愧。”   迟一悬惊讶挑眉,“令堂可是化神尊者,她怎会管不了?”   白经天深吸一口气,即使明知这小宅内只有他们两人,他也不由放低了声音,“我母亲她伤重未愈,使不出全力了。”   迟一悬眉心跳了跳,心道果然如此,表面却露出复杂神色,“那日他在东极海上出言不逊,我还以为你们只是私底下有些不睦。”   白经天苦笑,“让迟兄见笑了。”   迟一悬这才缓和态度,请他坐下。   两人在正对着花园的轩窗下对坐,安静的小宅内只听得到潺潺流水声。   迟一悬给他倒了一杯茶,“白少主这就说出来,不怕我泄密吗?”   白经天眉心拧着,看向他的目光却很真挚,“我知道迟兄不是那种人。”   迟一悬:“喝茶吧!”   白经天猛灌了一口茶,“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妨都跟迟兄说清楚,以免日后再有什么事,坏了你我情分。”   白经天娓娓道来。霸刀门建立至今将近千年,他的母亲白敬贤是第四代掌门,而门内的护法长老王不化,是她曾经的师弟。三宗九门的宗主掌门,历来都是能者居之。   百年前,王不化与白敬贤竞争掌门之位失利,但因为他的实力在霸刀门中仅次于白敬贤,因而做了护法长老。   这百年来,由于掌门白敬贤的修为一直稳压王不化,因此霸刀门内也算平静,直到几年前,白敬贤误入一处秘境,出来时受了重伤。   “母亲受伤的事情瞒得密不透风,她也向来深居简出,因而并不引人怀疑,但那王不化不知从哪里察觉到蛛丝马迹,但由于不能完全确定,所以他们师徒这两年一直上蹿下跳,企图激母亲出手,一旦他真的确定母亲无法使出全力,恐怕会立刻夺取掌门之位。到了那时我恐怕也……”   白经天这个年纪已经是金丹中期,天资可比王不化高,如果王不化真的夺位成功,必然不可能饶他性命。   “也正是因此,母亲为我择了一位无忧宗的弟子定亲,这样哪怕将来她真有不测,我也能借着亲事躲到无忧宗去。”   迟一悬原先只是猜测霸刀门内有两派争端,没想到情况这么严重。“我还以为厉鸣是因为和你有些怨怼,又不敢对付你,所以来找朝歌撒气,没想到你们门内情况已经到水深火热的地步。”   “是我误会白兄了。”   白经天终于说完,心里倒是一松,“你不喊我少主就好了。”   迟一悬轻笑,“以后不喊了。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两人说过这一番话,气氛终于又回到了从前,白经天放松道:“那对师徒之前筹备引一条航线去西极洲贩运炼器材料,实际上究竟贩运什么,谁也不知道。但这件事他们筹备了几个月,整条航线上十几艘鲲舟和百来号人,都是他们训好的亲信。我娘就让孟伯伯借着此事裁了这条线,听说那对师徒气得不行。”   仇人吃瘪,迟一悬当然也高兴,跟着笑了几声后,他忽然道:“有件不太对劲的事情。”   白经天疑惑看着他。   迟一悬:“你应该知道这里以前是什么地方。”   白经天点头。   迟一悬接着道:“我刚刚来到这里,救下那群人牲没几天,一个名为宋典来的人就上门来找事,他原本是霸刀门派来看守这条苦海道的弟子。”   白经天对宋典来这个名字没有半点印象,更何况看守苦海道是苦差,没有哪个有前途的修士乐意干,他道:“应该是个外门弟子,我不认识。”   迟一悬接着道:“当时他不知我的修为深浅,上来与我斗法,被我杀了以后,我又去他的住处搜索了一番,发现他跟你们门中一个名为厉鸣的金丹修士通信,信中提及要把一个叫‘何念远’的人收拾干净。”   时隔一年,迟一悬终于在人前提起原身的名字,他有一种终于要践行诺言的放松感。   白经天的注意力却根本不在何念远这个名字上,他拍手叫好,“迟兄做得好,遇到这种敢上门挑衅还敢跟你动手的人,就该杀鸡儆猴,我头先一直觉得迟兄太过良善恐怕会吃亏,如今见你杀伐果断,倒是放心了。”   迟一悬:……   早知道你们霸刀门对外门弟子跟后爹一样,我当初那么谨慎小心做什么啊?   迟一悬无言了片刻,又把话题掰回来,“这两日我在想,这个厉鸣会不会就是那个厉鸣。”   白经天沉吟道:“的确,霸刀门中并没有另一个同名同姓之人,而且去年这个时候,厉鸣也的确只是金丹。”   白经天又不是傻子,很快就想清楚了其中关节,眼睛亮了亮,“你的意思是,可以从这方面抓他的把柄?”   迟一悬颔首,“厉鸣修为进晋快,若是不找机会趁早除了他,恐怕你在霸刀门内的处境会很不利。”   白经天顿时动容,眼见他要说些肉麻话,迟一悬赶紧道:“自然,这也是为了我自己着想,那人一看就小心眼,我怕他什么时候又偷偷来找朝歌麻烦。”   白经天满肚子衷肠没有倾诉出来,他慢慢道:“我都明白。”   迟一悬心想:不,你肯定不明白。   正事要紧,白经天很快问道:“不知何念远在哪里?可是被你救下了?”   迟一悬说一半留一半,“何念远此人,当初被送来这里做人牲,已经死去一年了。我只知他原本是东莱国人,曾经有些名气,不知为何一夜发疯杀了全家。”   白经天一听人死了,也不觉多可惜,毕竟迟一悬给出的信息,已经足够他调查许多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白经天才告辞离开,临走前,他道:“虽然不知你为什么犯傻非做这个人间皇帝,但你既然心意已决,我想必然有你的道理。两日后,我就让人将登基礼物送来。”说完,他就跳上鲲舟,直到鲲舟拐弯消失前,还在朝着迟一悬的方向招手。远远看着像只蹦跶的鸟。   迟一悬不禁笑了一下,白经天送走了,他又回了小宅。   迟满问他,【看起来,您现在对霸刀门的看法有所改变。】   迟一悬:“实际上并没有,跟我结交的是白经天,又不是霸刀门。而且看起来,白经天对命丹补器这样的事情一无所知。”迟一悬可没忘记霸刀门拿人牲镇压苦海道的事情。   迟满明白了,由衷赞叹道:【陛下果然是完人,意志坚定不为情感动摇。】   迟一悬哼了一声,回小宅愉快地躺上摇椅。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到了两日后,登基仪式开始了。 第164章 第二更   七月二十五日,朝歌   吴岩出城去办事,他现在日子好过了,听说奉城有个善治儿科的好大夫,想着儿子瘦巴巴不见长高,担心他在那几年落了病根,就想把人请到朝歌来。谁知道还没走到奉城呢,天空上忽然传来洪亮的声音。   “凡朝歌子民,速速回城!凡朝歌子民,速速回城!凡朝歌……”   吴岩仰起头,只见一艘挂着朝歌红旗的鲲舟从上空飞过,引得无数路人惊呼。   这确确实实是朝歌的鲲舟!   吴岩当下毫不迟疑,转身就往回走,担心出了什么大事,他匆匆忙忙往回跑,两天的功夫就赶回去了,也好在他如今快练气三层了,要换做以前这么跑,可真是受不住。   只是回到朝歌后,吴岩茫然了。这城里,也没出什么大事啊,不但没出事,看起来还好得很。   只见原先干净朴实的城门口挂上了红色的绸带,连守城兵身上都换了一身新衣裳,吴岩进城例行查验身份时,那守城兵还问他,“你看我今天身上有没哪里不妥?”   吴岩摇头。   “后背呢?有没有脏污?”   吴岩又摇头,那守城兵这才将他放过去。   吴岩茫然地走进城,他是从东城门进来的,入了城没走多久就是最热闹的市集,只见个个铺面张灯结彩仿佛过节,但那些铺子里却没有几个客人,掌柜伙计却都在忙忙碌碌擦洗除尘,个个干得热火朝天,他经过一个衙门口,连门口狮子嘴巴里的那颗球都被擦洗得锃光瓦亮。   再仔细一看,街上的行人行人不多,但一个赛一个穿得干净体面,那料子还十分鲜亮,一看就是新衣裳,衬得一路紧赶慢赶回城的吴岩愈发灰头土脸,仿佛刚刚被收容进来的难民。   这是怎么了?今天过节吗?   吴岩正茫然,身体忽然被人撞了一下,抬头一看,正是跟他同在玉牌坊做事的工友,工友也穿的崭新鲜亮,一见面就问,“哎呀你怎么穿成这样!大典都快开始了!”   吴岩:“什么大典?”   工友:“咱们朝歌的立国大典啊!还有城主要登基成为咱们的陛下了!”工友说着说着,从吴岩脸上看出端倪,“你难道是刚刚回来的?哎呀!”他一脸痛惜道:“那你可错过太多了!”   工友就将前几日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从东海国来人,要求朝歌退还子民,到大家往城楼下扔砸泔水杂物,再到仙门的元婴强者被城主击败……   听得吴岩时而揪紧心脏,紧张得不得了,时而涨红了脸庞,热血沸腾,又时而提起了心,惶恐不已,最后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将悬着的心安稳落地。   消息实在太多,吴岩消化了一会儿,才明白其中的道理,不禁也跟着振奋起来。   就在这时,远远传来礼炮炸响的声音,工友一拍手,“仪式快要开始了!你赶紧回家梳梳头换身衣服吧!”   吴岩此时只懊恼路上没能走得更快些,以致现在慌里慌张的,他谢过工友,连忙就往家里冲。   朝歌,内城   短短几日而已,如今的内城跟之前已经不同了。   原先的小宅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又长又高的阶梯,石阶一直往上,延伸到被削平的山顶处。而山顶之上,正矗立着一处巍峨的宫殿。   宫殿有三重,雕梁画栋,飞阁流丹,极尽华丽,便是调用能工巧匠,征用数万民夫,没有三五个月,也绝不可能完成,更何况是筹备大典的这三五日了。然而实际上,这座华丽宫殿,就是在三日内,准确地说,是在昨天晚上,忽然出现的。   城中子民对此啧啧称奇,感叹城主的神奇手段,郭千山等人此前一直愧疚没能为东家准备一座与他相衬的华丽殿宇,只能委屈东家一直蜗居在小小的小宅里,如今见了这座宫殿,也总算心满意足。   马弘宣觉得郭千山等人的担忧实属多余,他低声道:“你们莫非忘了东家的真正身份,这座宫殿,也许就是东家的故居。”   郭千山等人这才又想起曾经关于东家乃是远古帝王的猜测,如今看了这座一夜间“长”出来的宫殿,便更一步佐证了他们的想法。   万天佑目光迷离地看着那在日头下金碧辉煌的殿宇,高兴道:“东家,不对,陛下,终于要一步步夺回属于他的位置了!”   众人对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闪过了相似的想法。既然陛下要拿回权柄,那么如今那些仙门势力,将来也都是他们朝歌的敌人!   “再有半个时辰,大典就要开始了!”   众人又是期待又是兴奋,只有樊蕙兰,期待之余,又藏了一分愁绪。   ***   “再有一个小时不到,仪式就要开始了。”迟满飞在迟一悬身边看着他穿上一层又一层的厚重礼服,提醒道:“但是再过十分钟,您就得乘坐銮驾巡城,如果您不想让子民久等的话,就赶紧穿戴好吧!”   迟一悬正在跟礼服做斗争。这身衣服是游戏系统自带的所谓龙袍,大袖大袍,后摆很长,又层层叠叠的,穿起来是真费劲。   “现在就是后悔,为什么当初不否决设计师的提议。”   迟满也很好奇,【为什么呢?】   迟一悬的身体被礼服层层束缚着,灵魂几乎已经飞走,他了无生气道:“因为设计师说,国内玩家很喜欢花钱买外观。越华丽,越繁琐,玩家越开心,他们会夸游戏真有良心。”   迟满:【可是在这里,这套服装对您这个玩家是免费开放的啊!】   是噢,这套服装是他达成“民心所向”这个成就后游戏免费奖励的,不用他花费点数。   迟一悬一边想,一边套上最后一层,再戴上游戏免费送的冠冕,第一次穿得这么隆重,他觉得自己连路都不会走了。   迟满看出来他的不自在,温和地提议道:【如果您不舒服,可以脱下这身礼服,您是陛下,没有人能管束您的穿着。】   迟一悬本人当然不想穿这么麻烦的衣服,但是在和这身礼服作斗争时,他神识不经意一扫,看见了城中百姓喜气洋洋的模样,他们今天都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出来,如果他敷衍了事,实在很不礼貌。   “今天是个非常重要的日子,隆重的衣着也很重要。”迟一悬不禁想起小学时候,有一次他被选中参加朗诵比赛,老师叮嘱要穿得好看一点,爸妈就带着他去商场买了一身小西装,还给他打上小领结,那时候他年纪小,还在镜子前臭美了大半天。   “总有一天,我要推广短袖短裤,只要大家都这么穿,我就不用穿这种礼服了,可以穿个简单西装上台!”   又定下一个小目标,迟一悬神清气爽走出大殿。   这座大殿,自然是从孙灵岩储物袋里拿出的那座乾坤道场,原先的道场里有太多孙灵岩留下的痕迹,迟一悬这两天把这座道场改造了一下,将原主人的痕迹都抹除了个干净,要不然让他自己花钱花点数造这么个华而不实的宫殿,他是决计舍不得的。   走出大殿,太阳光一照,停在前面的“銮驾”光芒耀眼。   迟一悬打眼一扫,就知道这架华丽车驾价值不菲,无数件玄级宝石做成了车驾上的装饰。再多看两眼,迟一悬眼睛瞪圆,‘那车轮子,好像青纹龟的壳磨成的吧!不是说要省点钱吗?’   迟满:【对的,就是因为要省钱,用的都是昂贵但能反复利用的材料,等大典结束,这辆车就能拆开作为炼器材料。】   迟一悬锐利的目光又移到拉车的动物上,那是六匹神骏无比的马儿,通体金黄,鬃毛却白如新雪,长睫毛下长着一对碧蓝的瞳孔。   迟一悬认得这种灵兽,这是玄级黄金马,市价一匹一万灵石!   迟一悬痛心疾首,‘说好的省钱呢!’   迟满无奈道:【这是白经天送来的贺礼。】   ‘噢,那没事了。’迟一悬立刻愉快接受,并盯着马屁股瞧个不停,琢磨着里面有几只公的几只母的,以后好开个养殖场。   郭千山等人早就提前等候在广场上。他们自然听不见迟一悬在心里和命器的对话,此时恐怕也无心去听,只是看一眼东家那身礼服,就觉得神思都恍惚了一瞬。   “东家这一身,真是太气派了!真好像天神临凡了!”万天佑喃喃念出这一句,就听东家肃然道:“启程!”   “是!”   众人这才回神,纷纷应是!   由迟满领头,郭千山驾车,马弘宣樊蕙兰等人跟随在车驾两侧,下一刻,黄金马踢踏着往前走,然后它们矫健地往下一跃,踩着莫铃兰延展开的白布,轻云一般从山顶的宫殿落到了地上。   咚咚咚——   鼓声与礼炮声同时响起,早就等候在旁两列轩辕卫扛着大旗行在前面开道,玄武卫则配着刀剑,昂头挺胸,一脸肃穆地跟随在车驾后边。   “车驾会从内城驶出,沿着城南-城东-城北的主干道走,然后在城北的玉龙台举行庆典,庆典结束后,再沿着城北-城西-城南的主干道回到内城,巡城一圈就结束了。”   迟满扇着翅膀悬停在马车上。   这架马车用四根细细的柱子撑着顶,但没有门,四面都挂着轻薄的金黄色纱帘,沿道围观的百姓因此能看清马车里的陛下。   百姓们激动得脸色发红,他们的目光从骑马跟随在侧大人们身上停了一下,然后就在车中那人的身上定住不动了。   全城的百姓此时此刻都走出了家门,兴奋地跟着队伍往前走。   有抱着孩子的,有搂着家人的,有拽着手足的,也有扶着老弱的……   起先,大家不由自主保持着安静,连走路都小心翼翼地,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就是对车里那人的不敬,这可是让他们吃饱穿暖,维护他们生存尊严的城主啊!   直到某一刻,车内端坐的那人忽然朝着道路两边招手,“大家好啊!”   沿路的百姓比刚才更静了,呆呆地盯着车内不停招手的那人。   正当迟一悬以为自己吓到了他们,反思自己这个做法是不是不符合世俗的时候,车驾两边的百姓忽然爆发了巨大的热情。   “陛下!”   “陛下好!”   “陛下万岁!”   “啊啊陛下向我招手了!”   “城主也向我招手了!”   “也向我招手了!”   “胡说,分明是向我招手的!”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每个人的声音混在一起,叫人听不清他们究竟是在狂喜,在欢呼,还是在争执,又或许都有,于是迟一悬在僵硬了一瞬后,又开始不停朝两边招手,隐约听见百姓对他这件礼服的议论时,他不禁本性萌发。   ‘你听见了吗?他们好像在说我很好看呢!’   【陛下,您本就好看,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不知是谁准备了剪好的红纸,洋洋洒洒从天而降,仿佛衔着喜讯而来的红鸟。   乐声在一阵阵的礼炮之声中响起,成群结队的黑鸫在郭千山的召唤下,叼着一篮篮的彩色花瓣从天空飞过,彩色花瓣从内城一路撒到城北,连沉睡的灵脉都似乎有所察觉,朝歌内灵气大盛,催得沿路奇花异草竞相开放,玉龙台前的一排老树上砰砰砰绽开了千千万万朵红花。   万天佑手指动了动,命器顺应他的心意,绽放出无毒的香雾,馥郁的香气笼罩了整座城池,沿途跟随的百姓追着花,嗅着香,捧着他们认为能带来喜气的红纸,一声声喊着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迟一悬就在这样山呼海啸一般的喊声中下了马车,走上了从玉龙台上铺下来的红毯。   全程面带微微笑意,分毫不乱,更加没有脚趾抠地。   迟满略有疑惑,【或许我对您的了解还不够深切。】   迟一悬:‘你知道我现在听到的是什么吗?来,给你也听听。’   迟满好奇地听了,它听到的是——老板发财发财发大财。   迟满:…… 第165章 第一更   五天前,集议大楼   二层的大厅里,一排长桌左右坐着朝歌各部门的执掌人,而在长桌尽头空着的首位旁,一把小椅子放在桌面上,迟满就坐在那里。   “大典当日,仪仗队、奏乐队、礼仪祭品等都已经商议完毕,诸位还有什么提议?”   迟满的声音略带稚气,像是变声前的少年,分不清具体是男是女,一开始大家还会因为它可爱的外表而下意识想要与它玩笑,然而在经过这场会议后,再没有任何人敢生出半点轻视的念头。   因为这个模样可爱的小小人,实在太厉害了!它不仅对朝歌内的情况了如指掌,还清楚他们每个人的性情习惯,更可怕的是,它还学识渊博,知晓许多他们不明白的东西。这场会议几乎是它的一言堂。因为别人根本说不过它。   此刻坐在这里的并非全都是一开始就跟随城主的人,有些人甚至没见过城主几面。   一想到这个小家伙是从城主的魂体上分离出的一部分,他们就觉得背后毛毛的,心中对城主的敬畏更深了一层。   片刻的安静后,马弘宣开口,“大典在玉龙台办,会不会简陋了些,是不是应该再搭一个地方?”   闻言,迟满看向裘平安,裘平安手底下算盘劈里啪啦一阵响,略有些遗憾道:“预算不够,时间也不够。”   莫铃兰道:“确实,五天后就要筹办大典,时间太仓促了。”   大厅内一时静默下来,只有迟满偶尔动动翅膀的声音,“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议题,对陛下的称呼。你们觉得,‘万岁’如何?”   闻言,所有人都目光都不禁看了过去。   在长生界,对人间皇帝的敬称是没有“万岁”二字的,谁都知道人间皇帝修为最高只有筑基期,至多活个三百岁,因为但凡有点前途的修士都去仙洲追求长生大道去了,没有修士会留在凡洲,可朝歌的情况却是与众不同的。   他们的陛下是前途无量的金丹,又如此年轻,如今他能粉碎一位元婴修士的化身,想必要不了几年就能突破元婴了,未来指定能活千岁以上。   这样一来,以“万岁”来称呼,既是期待,也是祝福。   马弘宣轻声道:“万岁……古往今来,能活万岁以上的,除了飞升的仙人,就只有山川大石,明月皓日……”他越说越欣喜:“这岂不是在祝愿陛下能千秋永恒,寿与天齐?”   从此以后,每一次称呼,都是对陛下的祝福,也是对朝歌的祝福。   ***   迟满万万没想到,迟一悬居然用了个术法,扭曲了传到耳朵里的声音,从此以后,别人喊“陛下”,他听见的是“老板”,别人喊“陛下万岁”,他听见的是“老板发财”。   对此,迟满沉默了片刻,又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吐出一句夸赞,【陛下在术法上的造诣越发精深了,令区区命器佩服。】   迟一悬:‘咦,你称呼我的时候,竟然还是陛下,看来这术法无法作用于灵魂啊,得找机会改进一下。’   迟满:【那看来我在您这里,是特殊的。这是我的荣幸。】   迟一悬听出来它很高兴的样子,于是决定不改了,反正它喊了一年,他也听习惯了。   为了举办大典,玉龙台上也被各种红色与金色的绸带做了布置。   九九八十一杆红色旗帜沿着玉龙台边缘插了一圈,每一杆旗帜下垂落的金色流苏都在风里飘荡。   玉龙台中央的校场上放置了一口青铜大鼎,大鼎前一张铺了金色桌帔的长桌上摆满了祭祀的牲畜。   在喧天的锣鼓声与礼炮声中,扛旗的轩辕卫沿着玉龙台两边流动,配刀剑的玄武卫则拱卫在第二圈,再往后,则是一路跟随前来观礼的百姓。   人实在太多了,里三层外三层包围了整个玉龙台的马场。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脑袋,有的人来晚了挤不上前头,就攀上了玉龙台附近的树木屋顶,没一会儿那些大树啊屋顶啊也都站满了人。   对此,那些维持秩序的兵士也没有任何斥责,人人脸上带着笑。   郭千山去给陛下赶车,万天佑这个轩辕卫右使和玄武卫左使铁笛负责维持秩序,他看着挨挨挤挤的人群,总是担心出现踩踏,对身旁的铁笛道:“还是太赶了,要是多给半个月时间筹备,多少得弄些椅子让大家坐着观礼才好。”   乐声太大了,铁笛就大声和他道:“这么多人,你得弄多少把椅子?得花多少钱?小心裘总管吊死在你家门口。”   万天佑乐呵呵道:“倒也不必花钱啊,让百姓们从家里自带不就好了。”   铁笛就道:“那要不要再带上桌子坐塌?再弄些瓜果点心,大家边吃边看?”   万天佑眼睛亮了,夸她这主意好。   铁笛本来是逗他,见他真的上心了,一下憋不住笑了,“傻吧你,这么一弄,马场根本挤不下。”   万天佑这才懊恼地拍了下自个脑袋,他乐呵呵地看着远处东家踩着红毯登上玉龙台、后摆上金色游龙熠熠生辉的模样,感慨道:“这次是仓促了,等陛下大婚,一定要隆重大办。”   闻言,铁笛想起万天佑有一段时间总想着给东家牵红线搞出的笑话,不禁多看他一眼,这一眼却叫她微微一怔,她发现万天佑看向陛下的眼神里,有敬仰、期冀,欢喜,还有那么一点酸涩。   铁笛收回视线,心里轻轻一叹。   在万众瞩目下,迟一悬按照礼仪接过礼官递过来的线香。   迟满:【在这个世界,人们相信,日出之地,就是天道所在,因此一旦举办重要的仪式,都要向着东方祭拜,他们相信这能上达天道。收徒大典、誓师仪式、合籍大典等等,都会有这样一个仪式。这个世界人间皇帝登基时,也要想着东方朝拜。】   【不过人间皇帝继位时通常只有接近筑基的修为,他们迷信地认为修为越低微,向天道祈祷时越不受重视,因此皇帝继位仪式上的朝拜就格外繁琐,除了向东方反复拜六次之外,还要向着西方、北方、南方各拜三次。】   迟一悬:‘管用吗?’   迟满语气略嘲讽,【如果管用还修行做什么,大家每天抢谁拜得多就行了。】   迟一悬听完,面色也没什么变化,他朝着日出方向拜了一拜,然后将线香插入香炉之中。   ‘不管怎么说,拜一下又不吃亏,都穿越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迟一悬拜天的时候顺便还许了愿呢!   迟一悬偶尔巡视领地时,总是能看见有百姓祭拜,有的拜祖宗,有的拜天道,当然,他们拜的最多的是他本人。   第一次发现这件事的时候,迟一悬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在他老家,有个比较封建迷信的说法,就是如果有人拜你,你就会食欲不振吃不下东西,因为你无意识中已经吸食了别人上供的祭品和香火。   然后迟一悬观察实验了几天,发现他的食欲没有减退,照样每天能吃下十几斤灵食后,就松了口气,默许了大家背地里偷偷拜他这件事。   因为对于一些人来说,生活中有许多烦恼是难以解决的,但是在祭拜祈祷后,他们能获得一些安慰,减轻一些心理负担,那这就是有用的东西。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有一次迟一悬发现城里有个人偷完东西之后,把其中的三分之一供在他的长生牌前,忏悔自己好吃懒□□偷东西,并表示第二天偷更多东西祭拜他,祈求城主庇护他偷窃顺利云云。   迟一悬哪里能容忍,果断把那厮举报了,当天晚上轩辕卫就踹破了他的家门。直到如今他想起那人鬼哭狼嚎的样子,都忍不住发笑。   人类喜欢看同类倒霉的这种劣根性啊,真是做了城主也改不了啊!   按照仪式插上香,焚烧完祭文。迟一悬摆手拒绝了礼官提前准备的稿子,他转身两手空空地面对玉龙台下围观仪式百姓。   礼炮声、奏乐声都停了,观礼的百姓渐渐安静下来,人人都知道他们的陛下要说话了。   迟一悬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头,也不禁感受到了一点压力。他没必要用礼官的稿子,因为他想说的话实在太多了。   将自己心内演练了好几天的措辞调整了一下顺序,迟一悬开口了。   “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我睁眼看见的,就是满山谷的囚笼,还有囚笼里痛苦的人。有人告诉我,这些笼子里的是人牲。我当时想,牲字是一个牛与一个生,可那些笼子里的,分明跟我一样,双手双脚,双眼双唇,长得既不像牛,也不可能是牛生出来的。这笼子里,不是畜牲,分明是我的同类。”   “草原上没有一只牛羊,会造出笼子圈禁自己的同类;山火降临时,林子里的鸟儿各自飞走,没有一只理所当然地让自己的同类以血肉微薄之躯,去抵挡吞噬生灵的山火。那我必然也不能让自己的同类死在苦海道里,这不是我心善怜悯,这是天经地义自然规律。于是我建立了朝歌。”   ……   台下,兰兰激动地拉住身边人,“听见了吗?城主,陛下在说我们!城主说了,我们跟他一样都是人!”   挨着她旁边的是郝姥姥一家,他们一家大字不识几个,原本以为听不懂陛下的话,走这一趟只是跟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可他们没想到,陛下说的话那样直白简单,不用别人教,更不用别人掰碎了讲,他们每一个字、每一段话都能听懂。   想到曾经被关在笼子里暗无天日的岁月,这些朝歌的第一批住民都不禁红了眼睛。他们的命运,从那一天起,终于开始动了。   迟一悬还在讲话,在灵力的作用下,不需要话筒,他的声音就能传进在场几十万人耳中。   他从朝歌有了第一座工坊,从第一批住民只能住在简陋窝棚里说起,一直讲到朝歌建立城池,讲到几天前东海国在元婴大能的支持下前来挑衅。   每一个时间段只用寥寥几句总结,却分外清晰明了,其中还有他自己的感受,对百姓生活的领悟。从去年七月到今年七月,让第一批住户感慨,原来才过去一年,却恍如隔世,也让后来入城的人了解到,原来朝歌曾经发生过那么多事,原来这座城如今的繁荣,全靠最开始的那批人辛辛苦苦支撑起来的。   后来的外城人,总羡慕内城人比他们享有一些优待,如今才知道他们最开始住窝棚,吃喝都短缺,每日起早贪黑干活,忍受朝歌恶劣的气候环境,并不像他们,一来就能受用朝歌的灵气和水源,心中对内城人的一丁点怨气和不满,不知不觉就消解了。   迟一悬道:“我去过好几个仙洲,也见过无数修士,他们不能说都是坏人,他们对自己的亲朋也能和颜悦色,可是面对凡洲的凡人,却态度迥异,口口声声都是凡人蝼蚁……我不知他们是对是错,我只知道,这令我本性不喜。”   “我也不想改变任何人,我只想圈一块地,建一座城,收容所有饱受不公与欺凌的同类,也欢迎所有志同道合的人。我原本以为,这碍不着别人什么事,我们在自己的城里,过自己的日子,偏安一隅,不与外人相干。可我没想到,这竟然也会引来仇视与欺压。”   “我才发现,原来看不惯我们的人,太多太多。彼时我心生焦虑不安,以我的修为,在仙洲只能算平平无奇,可是敌人那么多,城里的百姓这么多,凭我一人,我护得住大家吗?”   百姓们的眼睛渐渐湿润了,那些视陛下为天人的下属们也双眼红红的,他们从没想过,原来陛下心里有过这些不安,陛下可是前途无量的金丹真人啊,以他的年纪和修为,若是愿意前往仙洲,多的是愿意收他入门的大能修士。   是他们这些弱小的人拖累了陛下!   “可是几日前,我看到你们走上大街,看到你们踏上城楼,看到你们宁肯拼上一切也要与东莱国的人对抗,看到你们在元婴修士面前,依然没有丢掉傲骨……”   迟一悬脸上不禁露出微笑,“我才发现我错了,大错特错,你们不是柔弱只能依附于我的藤草,你们是良弓,是利剑。”   “而那些藐视同类的修士,那些以修为将人分为三六九等的修士,他们的心是残缺的,他们才是自卑怯弱之人。一旦他们失去修为,一旦他们落入无法施展修为的困境,他们就会恐惧,会丧失一切勇气,因为他们打从心底里认定没有修为的人就是弱者,就是蝼蚁。”   “而我的子民不是。良弓需好箭,宝剑需磨砺,你们只是走得慢了些的人,你们不是蝼蚁,更不低微,只要给你们机会,给你们时间,你们胜过那些仙洲修士百倍千倍。”   听着这样的话,百姓们都呆呆的,他们真的有陛下说得这样好吗?原来他们这样厉害啊!   “正是因此,所以我才确信,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建立这个国家,一个永远没有人牲,永远没有奴隶的国度。因为我的子民并不柔弱,哪怕有一日我虚弱到无法起身,我也能放心躺下休息,不必再为此忧心忡忡,而是相信,将刀剑交到你们手里,你们也能保护朝歌。”   简单平直的语言,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热血沸腾眼眶发红。直到他们听见玉龙台上传出陛下的大喊,“你们能保护朝歌这个家园吗?”   百姓们异口同声地大喊:“能!”   “能!”   “能!”   声音前所未有的嘹亮与壮阔,余音持续许久都未消散,还有人吼了又吼,喊得声音嘶哑,攥得拳头发白都不肯停下。   然而当远远看见台上那人抬手时,这气吞山河的万人呐喊便如海潮般快速落了下来。   在一片安静中,迟一悬笑道:“好!从今天起,朝歌正式立国!从此以后,我们都是朝歌的子民,再无人能以任何借口,将我朝歌的子民夺走,再无人能让我朝歌的子民沦为人牲奴隶。我在此发誓,朝歌的灵气永远对所有子民开放,所有子民都平等拥有往上晋升的机会,在朝歌,没有凡人与修士之分,所有人,不论凡人还是修士,永远都遵循同一套律法,同一个规矩。此誓言,天道见证!”   “立国!”   “立国!”   “万岁!”   “万岁!”   百姓们起先激动又混乱地喊着,后面又渐渐统一,万万人齐声呐喊“万岁”,仿佛乱流中有一根牢固的绳索,牵引着他们往同一个方向上岸。   长生界应天年七月廿五,朝歌立国。 第166章 第二更   【恭喜,您的朝歌已全部建设完成,目前运转良好,根据评级,朝歌目前等级为进阶文明城市,您获得奖励点数20万。】   【恭喜,您正式建立了一个国家,您的登基仪式圆满完成,您的演讲效果非凡,您累计获得点数奖励500万。】   迟一悬不禁睁大眼,“夺少?”   【五百万。】   迟一悬不禁把游戏面板看了又看,他怀疑自己在做梦,“你再仔细数数,确定没有多报一个零?”   【陛下,请您自信一点,并没有。】   迟一悬乐得直接在床上翻滚。   昨天他发表完演讲后,现场气氛非常热烈,之后就是晋封,包括迟满在内,所有公职人员都升职加薪,不过基于朝歌的框架跟本地朝廷不一样,大多数地方没有更改,只改了小部分,以适应一个新国家的运转。   升职加薪倒是理所应当,毕竟接下来肯定还会有新人口入住落户,原先的岗位一个人能干完的活,现在要两三个人才能做完,朝歌又不兴996那一套,员工多了,那必然要有一个领头上司。   比如城南的执法司,以前人口少,一个衙门配四个人都挺清闲,现在八个人都忙不过来。   虽然员工很多,但迟一悬现在也不必担心发不出薪水了,城中几十万的庞大人口,至少八成的人在创造价值,这么多人创造的财富,已经足够维持朝歌的运转了,再加上玉牌坊的订单最近又有所增加,目前朝歌上上下下又没有出现中饱私囊的现象,资金自然越来越充裕了。   “还没报完吧!继续!”虽然登基了,但迟一悬的生活并没有多大改变,只是原先的小宅收回去了,他如今的住所搬到了宫殿,也就是那座道场里。   他住在最后一重,前面两重宫殿如今改为了各部门的办公场所,也并不禁止人出入,昨天晚上就有好奇的百姓爬上来参观了,迟一悬估计以后来参观的人会越来越多。   于是就在最后一重前设置了结界,这个结界有三道功能,第一道隔绝声音,第二道禁止外人出入,第三道就是制造迷雾阻隔别人的视线,现在这里就相当于以前的小宅了,只不过地方大了许多。   迟一悬就在宽敞的房间里扎了个秋千,来了兴致就玩一玩,比如现在,他就爬上秋千,一下荡了六米高。   迟满提醒他,【陛下,沉稳。】   迟一悬现在是彻底不装了,“沉稳是给外面人看的,现在就我们两个。”顿了顿,他补充道:“再说了,谁规定沉稳的人不能疯玩了?”他说着说着想起一件事,“大典举行的时候,城中人口超过五十万人,点数奖励五百万,这样的话,一个人奖励十点。”   他一拍脑袋,“失算啊,我应该凑到五千万人口再登基,一次性拿到五个亿点数,然后直接飞升,吓死三宗九门。”   迟满无奈道:【陛下,并不是这样计算的。首先,您无法在短时间内凑足五千万人口,其次,登基所能获得的点数奖励跟民心有关,如果民心不足,点数奖励也会打折扣的。】   秋千慢慢停下,迟一悬回想这些天发生的一切,发现这一次机会凑足了天时地利人和,还真有种命中注定的感觉。   见他不再说话,迟满继续播报系统消息。   【恭喜,扣除已消费的点数后,您的历史总点数为九百九十六万九千,您当前可使用点数为七百一十六万。】   七百一十六十万,减掉这次登基大典所获得的五百万丰厚奖励,其他的都是这三个月的幸福度奖励以及这段时间的子民晋升奖励,厉鸣和东海国的人闹过那一回后,这几天晋升的人有不少。   迟满继续播报:【恭喜,当前您所拥有的点数,足够您晋升到元婴四层,是否现在晋升?】   元婴四层!   曾经迟一悬日盼夜盼升到升到元婴,但现在真的能够升上去了,他心里的滋味却不那么美妙。   看了眼脚下的影子,迟一悬缓慢道:“暂时不晋升,先留着吧!”   【好的。您的资料已更新。】   【您当前拥有功能14种,分别为——   黄金印:地级   医药坊:玄级   炼器坊:玄级   天衣坊:玄级   玉龙台:玄级   自来水系统:玄级   排水系统:玄级   邸报所:玄级   以下为您领地内自创功能,分别为——   玉牌坊:黄级   水生类养殖场:玄级   虫类养殖场:玄级   飞禽类养殖场:玄级   灵田:玄级   灵脉:玄级中品(沉睡升级中)】   【您当前剩余解锁机会一次。】   “该解锁什么呢?”迟一悬的目光在自己的领地地图上打转。   ***   朝歌,天衣坊   杏春正盯着窗外发呆,忽然看见樊掌事拎着个包袱走了出去,她认得那个包袱,那里面是陛下登基前,樊姐姐熬了几天几夜为陛下赶制的衣服,可惜并没有用上。   “杏春,萧好女在不?”   杏春回头,忙起身道:“卢大人,他在里面绣花呢!”   卢文星闻言就往绣房里走,杏春见状表情有些古怪,因为萧好女还挺讨厌卢大人的。   卢文星走进绣房,见萧好女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缩在绣架前,原本以为会很滑稽,但看他神色专注的模样,竟意外和谐。   “萧好女,你去领几尺雪蚕丝布做身衣服,过几日要用。”   萧好女一见是卢文星,面色就垮下来了。他可没忘记这小子以前总记恨他,还把瓜子皮吐他身上的事,他更不想给他干活,奈何最近有好几个状告他的案子,他的刑期一直往上加,至少还要在天衣坊无薪打工十年,一想到这,就略有点灰心,闷闷应了一声。   卢文星又看了他一眼,说道:“好好做,这身衣服是给你自己穿的,你如今也是天衣坊的知名绣娘了,该穿得像样点,过几日轮到你到我育幼园代班,当天我不在,你好好给孩子们做饭。”   萧好女猛地抬头震惊看他,卢文星却已经转身出去了。   萧好女脖子伸长往外看,就听见卢文星和卢探月说话。   卢探月:“我还以为你很讨厌他。”   卢文星:“我是不喜欢他,但如今可不会在公事上为难他了。一码归一码。”   卢探月欣慰笑:“你长大了。”   两人逐渐远去,萧好女也收回了视线,心里滋味莫名。 第167章 第一更   迟一悬对着朝歌的地图研究了半天,本来想解锁公共交通,但想了想,还是决定暂时保留这个机会。   一来,他现在已经不需要通过解锁新功能获得的那些点数来升级了,新功能从解锁到升至玄级,只能获得一万五千点数,对于现在拥有七百多万点数的他来说,也就是个蚊子腿;   二来,刚刚举行完大典,百姓们还处在情绪非常正向的时候。他没必要在这时候着急增加新设施。   昨天立国仪式和登基仪式结束后,又有轩辕卫上去进行武术表演。   这些轩辕卫都是细细挑选出来的,个个身高体重相差无几,在上面表演完武术后,又用各自的命器编排了好些乐趣不同的节目,娱乐性非常强,最后仪式结束,他坐车绕回内城时,那些轩辕卫还边走便表演,百姓围着看了一路看不过瘾,还围着轩辕卫们不让走,让他们又表演了两次。   可以说,昨天的庆典,让绝大部分百姓都很快乐。   保守估计,这样的正向氛围可以维持两个月,最近两个月的幸福度分数至少不用管了,等两个月后,国内的情况基本稳定下来,到时候再解锁新功能,让城里多点新鲜事调动一下大家的情绪,增加些就业岗位,这样幸福度分数又能稳住了。   身为一个现代人,迟一悬脑子里的娱乐方式说出来都要吓坏他天真的子民们。以前是没点数又没钱修为又低,很多东西心里有想法,却没法实施出来,才会为幸福度发愁。   现在朝歌各方面都挺成熟了,以后每到月中看看分数,发现分数往下降了,就慢慢抛出些新东西增加大家的幸福感。   第三,最近两三个月因为战乱而涌入朝歌的人口很多,还是得先消化消化。   于是迟一悬暂时将新功能的事情抛到一边去。   “当前最要紧的,除了继续提升员工们的实力,就是弄死厉鸣,替何家满门报仇。”   【您想到什么好办法了吗?】   迟一悬摇头,“暂时没有。单单是厉鸣的话还好对付,我找机会升到元婴就能弄死他,就怕打了小的来个老的。”   【也许您可以与白敬贤联手。】   迟一悬也考虑过这一层,但种种顾虑让他无法下定决心。   迟满道:【您之前向白经天透露了何念远的事情,不出意外的话,白经天很快就能查到厉鸣头上,等厉鸣杀害何家满门的事情公布出来,白敬贤就能名正言顺除掉厉鸣,失去了一个元婴弟子,王不化的势力必然缩减。这样一来,不仅不用您亲自出手,白敬贤与白经天还会对您心存感激,这不是很好吗?】   迟一悬却缓慢摇头,他有些忧心,“你说的只是理想情况下,万一白敬贤不想对厉鸣下手呢?”   迟一悬会这么想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厉鸣夺走何念远的命器后进晋飞快,王不化但凡不是个傻子,都会尽力保护这个弟子,而白敬贤又受伤不能动手,单凭霸刀门另外两个元婴长老,指定不能在王不化面前杀掉厉鸣,就是搞暗杀,也不一定行得通。   “而如果真的杀掉了厉鸣,那王不化就有了向白敬贤出手的合理借口。万一输了,王不化可以借口自己是失去爱徒太过冲动,白敬贤只要还想要掌门的威望,就不能对门内劳苦功高的护法长老下死手。万一赢了,那王不化赚大了,直接杀了白敬贤自己上位。”   这样一来,厉鸣要是死在真白敬贤那一派手里,对王不化反倒没有坏处。   “我能想到,白敬贤和王不化必然也能想到。”迟一悬道:“仅仅靠何家满门的性命,还不足以成为白敬贤除掉厉鸣的借口。”   要是在他老家,厉鸣这种为了财物杀害人家满门的,早就吃枪子了。然而在长生界,几十口凡人的性命,连充当个借口都不够分量。这狗日的世界。   迟一悬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对迟满道:“还有一件事,厉鸣是从哪里知道命器可以被夺走的?”   这件事迟一悬真是疑惑好久了。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以为那些仙门都知道命器能被剥夺,后来经历的事情多了,才发现原来仙门和仙门之间、同一门派的弟子之间,也存在信息差。   步惊寰身为灵剑宗的核心弟子,一直到她妹妹步惊天结婴,才知道命丹补器一事。   白经天身为霸刀门的少门主,对此一无所知。   那么厉鸣是从哪里知道的?迟一悬从白经天口中了解过厉鸣的来历,这个人没有什么修二代的背景,一开始也只是霸刀门中的普通弟子。   那么白敬贤和王不化呢?   迟一悬敲敲脑袋,“想替何家满门报仇,要么理清这背后的谜团,跟白敬贤等人联合,光明正大将那对师徒杀了。”   “要么就找个机会将厉鸣引到陷阱中,让他无法往外传递消息,然后我悄悄结果了他。”   相比起来,后者的操作难度略大,但风险会少很多。前者固然有白敬贤等人分担难度,但如果不能确保万无一失,他最好还是隐藏起来,不能被那对师徒太过注意。   “这件事,得好好计划才行。”迟一悬已经谨慎成习惯了,别人死不死没关系,自己是绝不能死的,万事保命为上。   【陛下。】沉默良久的迟满忽然道:【您有了一位客人。】   迟一悬心念一动,借助命器的感应“看见”朝歌城外来了个修士。   那人一袭七色纱衣,容貌超凡绝俗。可不就是曾经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常羊娘娘?   以迟一悬现在的修为也看不出这是本人还是化身,但无论是不是,他都不会让这个实力超出他两个境界的修士走进他的朝歌。   片刻后,迟一悬出现在了城外,站在城楼上与常羊遥遥相望。   身后是城东的市集,身边是守城的卫兵,但无论是市集中熙熙攘攘的人流,还是城楼上尽忠职守的兵士,都仿佛成了瞎子,对迟一悬与另一位修士的到来毫无反应。   “几月不见,迟道友别来无恙。”   常羊缓缓飘了过来,停在了迟一悬几步外,很显然,她没有半点想要进入朝歌的意思,只是目光朝着城内扫了一眼,含笑道:“道友的领域,倒是经营得很好。”   领域——迟一悬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是在白经天给他的信件里,那时候他取信询问白经天化神修士有什么独特的地方,白经天就告诉他,到了化神境界,对自身命器的理解已经到了极高的境界,因此可用命器创造出一片独属的领域。   白经天在信上说了许多,还说起他曾经去他母亲领域内游历的经历,迟一悬看完信,才明白常羊是把朝歌当成他的领域,误会他也是一个化神级别的高手。不,可能在常羊眼里,他是不知缘由跌落到金丹的化神。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迟一悬竟然有些失望。原来自己真的没有隐藏的神秘身份。   常羊自然不知迟一悬心中的想法,随口攒了一句,她便道:“上回与迟道友说的,不知迟道友考虑得如何?”   迟一悬站在朝歌的结界内,表面上看不出半点走神的痕迹,他缓缓道:“有一件事,如果常羊道友能做到,那我就应了道友的邀请。”   在常羊感兴趣的神色下,迟一悬道:“问星门的山腹中,有一些无魂躯壳,我怀疑此事与无忧宗有关,道友若是能帮忙查明此事,迟某感激不尽。”   ***   朝歌玉龙台   郭千山来玉龙台定了间静室修炼,只是他还没入内,就瞥见隔壁静室的门半开着,樊蕙兰正跪坐在蒲团上,手里抱着一件衣裳。   那衣裳是用天衣坊内最好的冰蚕丝织成,再以雪蚕和冰蚕的丝线染色刺绣,其中还掺了一种独特的丝线,那丝线并不简单,是樊蕙兰从自己命器中抽取出的。   郭千山为什么认得这件衣裳,因为在陛下的登基大典前,樊蕙兰担心东家没有合适的礼服,熬了几日几夜做成这件衣裳,可惜并没派上用场。   见她神色间有些寂寥,郭千山脚步一停,敲了敲门。   樊蕙兰看了他一眼,让他进来。   郭千山:“怎么不将衣裳送过去?陛下的四季衣裳都是你在打理,就是不能做礼服,也能别的用处,陛下会中意的。”   樊蕙兰淡淡笑了笑,“郭大哥,你少见这么多话。”   郭千山:“只是看你不太开心。”   樊蕙兰问他,“如果有位修为很高的前辈对你青眼有加,要收你做弟子倾囊相授。你会离开朝歌吗?”   郭千山十分果断,“不会。”   樊蕙兰:“你的意思是,不会有这样的好事,还是不会离开朝歌?”   郭千山毫不犹豫道:“无论有没有这样的好事,我永远都不会离开朝歌。”   樊蕙兰:“为什么?”   郭千山微微皱眉,“朝歌事务繁忙,若是人人有了机遇就另投他处,那谁来为陛下分忧?”   樊蕙兰面上的淡笑渐渐消失了,她轻声询问,“郭大哥,你觉得,陛下真的需要我们吗?”   郭千山眉头皱得更深了,隐隐有些不悦,“你这是什么意思?”   樊蕙兰指尖一团丝线不断循环纠缠,她用力一握,那团丝线就没入她体内消失不见。   “我只是觉得,以我现在的修为,对陛下根本没有用。”   郭千山诧异,“你怎么会这么想?”   樊蕙兰:“难道不是吗?修为低微,凡事都要陛下一人冲在前头,哪怕是拼尽全力做一件衣服,陛下也根本用不上。若是我能做出比陛下登基时那一身更好的衣服,陛下一定就能看中了吧?”   郭千山觉得她是想左了,“你不必这样想,无论你做出的衣裳是什么样,陛下都不会嫌弃的。”   “倘若我自己嫌弃呢?”   樊蕙兰的这一声反问,教郭千山怔愣当场。   樊蕙兰苦笑道:“郭大哥,我不是圣人,更没有陛下那样的胸襟。我心中不甘啊!我总想要有一天,修为能与陛下比肩。”   郭千山沉默一下,说道:“可以我们的资质,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赶上陛下。”   樊蕙兰:“若是能有名师教导,能有一派资源扶持,也许就能成呢?”樊蕙兰眼前浮现她被那位娘娘牵着手游历六幕山的经历,至今仍对那一夜的经历念念不忘,“朝歌的天地还是太小了,如果你见识过更高远的天,你就能明白我心中所想。”   郭千山已经明白了樊蕙兰的意思,他不再劝说,片刻的寂静后,他道:“你错了,朝歌的天地,远比任何地方都要广阔。” 第168章 第二更   八月十五,董辛夷在东极洲游历的三十六天,终于来到了传闻中的朝歌。   她对朝歌的兴趣,起源于一张玉牌。   修行实在辛苦,筑基之后,董辛夷自觉还有两百年可活,不愿把大好时光都浪费在修行上,于是她离开了师门,在各洲游历,游历途中她经过北盛洲,在那里买到了一张朝歌玉牌。   这玉牌也就比巴掌略大些,董辛夷一眼就看出来用料粗劣,但它便宜啊!还是凡人都能使用的东西!这就胜过无数法器了!   董辛夷对其中摄录的影像不感兴趣,她游历各洲所见到的风景,可比这小小玉牌里的壮阔多了。但她很喜欢里面的小游戏。   将颜色相同的方块推在一起就能化作星光消失,玩的时候不用动脑子,什么也不必想,只专心于这些颜色各异的小方块,不知不觉间,百无聊赖的时间就悄然遁走了。   其实仔细想想也没什么意思,可是一打开就忍不住一直玩。董辛夷起先还怀疑这玉牌上刻画了引人沉迷的幻术,可她把玉牌拆了,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原来这的确是个正经玉牌,是她误会它了。董辛夷埋葬了这块玉牌的尸体,然后飞快买了块新的。   这一回把所有关卡都通关后,她研究起了游戏中碎片合成的图册。   董辛夷对灵植颇有些了解,她发现以她的眼光,竟然也挑剔不出什么,这朝歌玉牌里描绘的灵植清晰准确,哪怕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凡人,带着玉牌进山打料,也能采摘到不少有价值的灵植。   原来这朝歌玉牌没有打晃子,朝歌竟然真的用小游戏诱导大家学习,果然用心险恶!   董辛夷由此对朝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说走就走,她来到了东极洲。   这是她第一次踏上凡洲,天地间的浊气令她有些不适,但她并没有因此就用遁光急急赶去朝歌,而是认认真真地逛遍了沿途所有能逛的地方,自觉又多了一番见识,途中她还遇到了一个老修士,骑着葫芦,带着一群凡人,一行人走得比乌龟还快点。   此时此刻,董辛夷停在朝歌高大的城门口,看一眼排在城门左边长长的队伍,又看一眼城门右边稀稀拉拉的人群,很快分出了一边是凡人,一边是修士。   董辛夷和那几个排队的修士攀谈起来,交换了彼此不知是真是假的姓名。   其中有两个修士倒是实诚,说他们来自东辰洲的问星门,一个叫唐小虎,一个叫孟从恩。   董辛夷就道:“问星门……我仿佛记得跟朝歌不太对付。”   那两人顿时面露羞惭,唐小虎道:“不瞒这位道友,我们问星门,在半月前就已经没了。”   孟从恩道:“掌门失踪,生死不知,半月前掌门主峰还被一位不知哪儿来的大能前辈炸了,唯一剩下的那位长老也陨落了……”   唐小虎:“同门都散了,我们师兄弟二人也不知去哪里,索性来朝歌看看。”   董辛夷问他们心里不憎恨朝歌吗?   唐小虎:“这有什么好憎恨的,我又不是掌门。”   孟从恩:“幸好是炸了,要不然我们就成门派叛徒了,现在门派没了,我们倒是走得自由自在。”   董辛夷觉得他们是实在人,见他们对朝歌更熟悉,就问道:“在这里排队,是能早入城吗?”   唐小虎点头。   董辛夷:“可我听说,在朝歌,修士并没有优待。”   唐小虎:“的确没有,不过我们不落户,只是入城游玩,所以走人少的这边。”他指了指左边排得老长的队伍,“那些凡人都是想要落户的。”   董辛夷噢了一声,“所以你们不想落户吗?”   唐小虎:“当然想啊,可以先进去游玩几天再落户嘛,又不是非要在这里排队,进去可以找个地方喝着茶坐等,不比这强多了。”   董辛夷心想,这两个人出身的问星门可是曾跟朝歌敌对的,可现在一看,不但对朝歌没有半点怨憎,反而颇有好感,看来朝歌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啊!   在城门口回答了几个问题,她就入了城,进城后发现此地果然远比东极洲的其他城池繁华,甚至比北盛洲最热闹的登云街要好看。   这里的好看,并非是说朝歌的建筑风景强过北盛洲,而是因为街上大多数人都笑盈盈的,可比北盛洲那些或是畏畏缩缩、或是小心翼翼的人好看多了。   董辛夷逛了半天,买了一份报纸,坐在一间茶馆里翻看,打开的第一页就让她嘴里的茶水险些喷出来。   ——东海国皇室男儿太美貌,霸刀门长老宠爱无节制   ——二十万民夫实难求,东海国内乱何时休?   ——东海五太子体臭难除,重金求医无良方。(名医投稿:太子身上泔水味重,医者治不了啊!)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董辛夷啼笑皆非。   但这标题还真是勾人的小妖精,她忍不住仔细看下去。   这有趣的报纸不止她在看,茶馆里许多人不但看,还要对报纸上的人评头论足呢!   董辛夷听了一耳朵,渐渐有了些感悟:朝歌主人这一招高啊!用报纸传播这些大能修士以及皇室贵族的风月私事,不知不觉,城中凡人对这些人的敬畏之心就淡了。   ***   唐小虎和孟从恩略有些迷茫地站在朝歌的街头,几个月而已,朝歌竟然变得他们不认识了。   两人跟着人流逛了一圈,不知不觉已到了晚上,今儿个是中秋,城里点起了万盏灯火。城东的瓦舍里还有表演节目,他们自诩修士,原以为凡人的玩乐不能看上眼,没想到一进瓦舍,竟然走不动了。   有戏台子,台上的旦角眉眼多情,唱腔动人,宛如灵山上的雀鸟,听来竟让人如坠软云。   有杂戏团,几个年轻男女在命器的配合下,时而用一坛子水揉出一条栩栩如生的水龙,时而用火焰捏出霸道凶猛的妖物,让唐小虎和孟从恩都吓了一跳,要不是感觉不到那上面有多少灵力,他们还以为这是哪位强者隐藏其中了。   还有猜字谜的,两人兴致来了,接过谜题看了一眼,忽然觉得眼前一花,纸上的墨水就化作雾气消融了。再抬头一看,却是摊主赶人,“你们两个都筑基中期了,不要来这儿,这是我给小孩玩的。”   两人一呆,这摊主,竟然是个修为比他们高的修士!他还在这里摆摊,他还赚那些小娃娃手里的几枚铜钱?   惊讶间,这市集里的烟火气让两人想起很模糊的几十年前,他们被父母牵着手逛着市集的样子,竟然微微红了眼。   当年为了修行,离开家乡,亲人,几十年过去,老家父母都已经化作黄土,而他们连父母的样貌都忘记了,如今想想,竟不知值不值。   “修行修行,可怎么修得忘了亲人呢?”唐小虎低声呢喃着,独自走远了。   ***   “今日新闻大事播报——无忧宗一船货物被劫,宗主震怒,扬言必杀此贼。”   “今日第二条新闻——二十万民夫征调失利,东海国皇室冒险强征,引发东莱国旧部不满,又一轮战乱爆发。”   一大清早,万法蛛就向迟一悬传递了两条新消息。   第一条让迟一悬很在意,他直觉这跟六幕山的常羊娘娘有关。   那日他将问星门山腹中的问题交给常羊没几天,问星门的山峰就炸了,那个负责“运货”的长老也挂了。之后一直没动静,直到听见今天这条新闻,迟一悬直觉常羊很快就会给他带来好消息。 第169章 第一更   两日后的凌晨,万法蛛又向迟一悬播报了一条消息。   【今日名人动态:六幕山常羊娘娘焚尸祭天,烧毁活尸总计五十六具。】   迟一悬当时还在床上,听到这条消息时他噌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   万法蛛的灵力蛛网仍然在不断往外延伸,除了这条消息外,还播报了几条对于迟一悬来说没什么用的新闻。   迟一悬这段时间好好研究了一下万法蛛的运作,它的蛛丝可以像无害的风和雨一样渗透进各门各派的护山大阵里,但有三条限制。   一是它“看不见”封闭场所内发生的事件,这里的封闭场所指的是关门关窗拉帘子的室内,以及关闭的洞府;   二是如果它关注的“名人”乔装出行,它辨认不出的情况下就无法捕获名人动态;   三是如果事件不具备爆点,那么哪怕那件事对朝歌而言十分重要,它也无法播报。   为此,迟一悬还戏称万法蛛就是修仙版的全自动狗仔。   之前问星门的几座山峰被炸,迟一悬十分确定这件事与常羊有关,然而万法蛛虽然播报了这一条,却没有任何与六幕山相关的字眼,说明常羊,或者说常羊派去捣毁无魂躯壳“生产窝点”的人乔装非常成功。   眼下万法蛛明确指出来历姓名,则说明常羊焚烧活尸的举动,是在露天场所进行的。这符合万法蛛采集新闻的方式。   “五十六具……”   迟一悬几个月前在问星门山腹中见到的无魂躯壳并没有这么多,难道多出来的是常羊前两天从无忧宗的货船中劫走的?   正沉吟,迟满道:“陛下,您的客人到了。”   迟一悬看了眼天边的鱼肚白,心想这么早,该不会是烧完就立刻过来了吧!   他也不让人久等,披上外衣就直接飞了出去。当然,出门前他没忘记让万法蛛截下这条消息,否则等一会儿万法蛛就会将这条要命的新闻发给邸报所的员工了。   金色遁光流星一样从空中划过,落到了朝歌城外一座小山上。   这山曾经光秃秃的,像地面上凸起的一个瘤子,如今上面长满了野草,还有一大丛挺拔的竹子,在暝暝天色下沙沙作响。   一身七色纱衣的常羊就立在这一丛竹子下,眼神落在东方,似乎在等待日出。   察觉到迟一悬到来,常羊回身抛来一只玉盒。   这玉盒是罕见的、能盛装活物的储物法器。玉盒上并没有设置禁制,迟一悬将灵力探入,在里面看见了二十具无魂躯壳。   常羊笑道:“若非迟道友的消息,我还不能发现问星门与无忧宗之间的勾当,这是给你的报酬。”   迟一悬盯着这玉盒里的二十具无魂躯壳,神思有刹那的放空。   迟满略有些兴奋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陛下,这些躯壳的主人曾经都是筑基以上,影卫们入驻后也很快就能适应。只等您结婴前往华胥界找回他们的灵,影卫们就能复生了。】   【如今您都快结婴了,然而您的手下修为却太浅。我建议您结婴后先找回步惊寰的灵,以步惊寰的资质,复生后她很快就能结婴,如此,朝歌就能有两位元婴了。】   【这样一来,您暗杀厉鸣的计划一定可以成功!】   不错,这段时间迟一悬排布了无数种可能,最终觉得,还是暗杀厉鸣比较靠谱。因为何念远的命器实在太好了,如果跟白经天他们联手,万一白敬贤看中了何念远的命器,也要抢过去怎么办?   在迟一悬看来,复仇的作用只是惩戒恶人、慰藉生者,而抢回命器才是重中之重,他是很希望能让何念远重回修行之路的,自然不能让何念远的命器有任何闪失。   可是,他要做的事情,跟这些无辜的躯壳有什么关系呢?   迟一悬捏着玉盒的手指忽然用力,强悍的灵力透过玉盒,将里面的二十具躯壳通通化作齑粉。   这一举动,不止令迟满一下安静,也让站在对面的常羊竖起了眉头。   常羊那张细瓷一样完美的面容染上薄怒,“迟道友,你这是什么意思?”   迟一悬可半点不怵她,“那常羊道友又是什么意思?问星门的山腹,加上无忧宗的那艘船,应当远不止这些吧!”   常羊脸上的薄怒渐渐消失,“你在试探我?”   迟一悬淡定道:“彼此彼此。”   两人对视片刻,常羊莞尔一笑,拊掌道:“迟道友真是妙人。既如此,迟道友是什么意思,我六幕山就是什么意思。”   “最好如此。”迟一悬微微颔首,“那件事,我答应了。”   话毕,他转身离开。   此时太阳初升,在常羊的眼里,这位年轻修士沐浴着晨光徐徐而去,姿态从容洒脱,仿佛此前他毁去的不是无数大能修士渴望的复生躯壳,只是路边随意折去的野草。   “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历?我真怀疑这长生界到底还有没有能打动他的东西了。”片刻后,常羊叹息般开口。   “娘娘。”一个童子从远处飞来,落到她身边,“现在要回去嘛?”   常羊抿唇一笑,“等等吧,我还有个人没带回去。”   ***   朝歌,道场   回到自己屋子,迟一悬挺直的脊背终于放松下来,他问道:“我刚刚没出岔子吧!看起来像不像一个低调的高手?”   【陛下,您的风度无人能及,哪怕穿着乞丐装,别人也会看出您是真命天子的!】   【别说区区化神,即便是三宗的宗主在场,也一定会折服于您的光辉之下。】   迟一悬:……   他只想问问命器他有没有装杯成功,没想到命器又给他吹了一波。听听它吹的,天道都没这个自信吧!   不过相处这么久,他也知道迟满的性格,闻言只是笑笑没说话,心想没露出破绽就好,跟化神打交道,他不能不小心。万一被常羊发现他没有神秘身份,真的只是个普通金丹,那他们合作的基础就崩了。   没错,合作。几个月前的那天晚上,常羊不知看中了什么,提出要与他结盟,日后彼此互通有无。   迟一悬当老板当久了,一听到“合作”两个字,脑子里就冒出了无数商业合同。当然,那时候他并不信任常羊,毕竟常羊并没有要跟他签合同的意思,显然,常羊也不是很信任他,否则也不会有今晚的这一波试探。   要不是万法蛛播报了常羊焚毁活尸的新闻,让迟一悬确定她真的不为这些吃人的利益所动,迟一悬也不能放心答应她。   【原来如此。】迟满道:【相比起那二十具躯壳,一个化神级别的结盟对象,显然更具分量。是我愚钝,没有及时发现那是常羊的试探。陛下英明。】   迟一悬:“就算常羊真的是来分赃的,我也会当场毁了那些躯壳。”   迟满沉默了一下,【……为什么?】   迟一悬理所当然道:“当然是为了证明我意志坚定不为所动啊!”   迟满安静了。   “好吧,跟你开玩笑的。”迟一悬吐出口气,“我是觉得,那些躯壳绝不能留。”   迟一悬整理了一下措辞,慢慢说给迟满听,“说实话,当时我的确心动了一下,但我又很快意识到,这个口子绝不能打开。”   “的确,如果收下这些躯壳,步惊寰、完玉和任如碧都能真正活过来,她们可以继续修炼,步惊寰也可以成为我最大的助力。同时我手里还能有十几个复活名额。可是以后呢?”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从来不认为我的技能一可以完美隐藏一辈子,将来复活的人越多,消息走漏得越快。你知道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吗?”   迟一悬说出一个必然会实现的可怕未来,“我的手下,会为了自己的亲人能复活,去想方设法制造更多无魂躯壳。”   【陛下,严刑酷法之下,是能够遏制的。只要这件事所获得的利益无法抵消惩罚,人们自然而然会趋利避害。】   迟一悬摇头,“你还是没完全懂人类。人除了为利益所动,还会为情意所动。比如卢文星、樊蕙兰等人,如果有一天他们爱的人有复生的希望,哪怕拼着一死,他们也会以身犯险知法犯法。所以从一开始,我就要堵死这个口子。”   迟一悬自从得知必须夺舍其他人的躯壳后,他就彻底放弃了这条路。虽然这些无魂躯壳不是他造成的,他大可以直接拿过来用。但他没忘记自己登基了,要为这一国的子民负责。   如果被别人发现他这个弱点,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各种“意外出现的无魂躯壳”撞进他手里,然后再来一堆人歌功颂德,说他受天道眷顾,所以他的手下也跟着沾染福泽云云。   他从不觉得别人是傻子,也没那个自信可以抵挡所有的糖衣炮弹。   这么想着,迟一悬踢了踢脚下的影子,“也不知你们能不能听见,要是听见了,也别怨我,就是怨我,也没关系,能好好干活就行。”   迟满:……   它轻轻叹息一声,【陛下的远见卓识,是我所不能及。】   迟一悬:“多听多看多学,你也可以。”   他打开那个玉盒,将里面的齑粉取了出来,这些骨灰被他的灵力温和地包裹着,每一份都隔了一层,确保不会和别人的混在一起。   迟一悬找了个地方将这些骨灰给葬了,由于不知姓名,就都写了无名氏。   做完后,他心情颇好地回去,觉得自己又抵抗了一次诱惑,真是棒极了。   然后迟满就悠悠道:【陛下,您似乎忘了一件事。】   迟一悬:嗯?   迟满:【您没有身体,您现在的身体是何念远的,早晚您都要还给他的,到时候您该怎么办呢?】   迟一悬:…… 第170章 第二更   荒野上静默一瞬,然后响起了一声惨叫,迟一悬发出来的。   他看看刚刚立起来的碑,再看看自己的身体,生出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迟一悬穿到这个世界虽然才一年多,但这一年里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以至于他拿到那只玉盒时,完全忘记自己要还何念远身体的事实。   早知道他好歹留下一具顺眼的啊!虽然这看起来像是双标。但迟一悬跟影卫们的情况并不一样,他在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身体,更何况将来他还要魂归老家。这样一来,他借用别人的躯壳,就真的只是借用,更何况为了补偿躯壳的原主人,他还会想办法帮原主人报仇善后,就像他对何念远承诺的那样。   以迟一悬灵活的道德底线来说,他觉得这样做完全没有问题。   然而现在想再多也无用了,活尸毁都毁了,他又没本事捏回来。   迟一悬幽怨道:“你为什么不晚点再提醒我?”   迟满有些不解,【有什么区别吗?】   迟一悬不满道:“区别大了,这样我就能沉浸在我又做了一件大好事的满足里,多高兴半天了!”   迟满认真反思,诚恳道歉,【很抱歉,陛下,下次我不会这样了。】   迟一悬持怀疑态度,“你刚刚不是故意的?”   迟满:【我保证,真不是。】   迟一悬:“你发誓!”   迟满有些无奈,但还是认真发誓了,【我发誓,如果我刚刚说的不是真话,就让我以后再也不能夸奖陛下。】   迟一悬:……   以他对迟满的了解,这誓言还真是有用的。   然而这并不能抚慰迟一悬的心灵,他闷闷不乐地回到朝歌,长吁短叹了半天,然后又得知了一件令他不开心的事情。   钱丁宁入道了,召唤出来的命器是一只聚宝盆!   是真正的聚宝盆,而不是普通的陶罐子牵强附会,因为那陶盆上赤.裸裸地刻着钱币的形状,钱丁宁扔进去一枚铜钱,过一会儿铜钱就冒尖了!   这件事真可谓轰动,无数人跑到邸报所去围观。   人们啧啧称奇,说这位钱大人果然受财神爷眷顾,从前他就有钱,到处撒钱,后来没钱了,在邸报所做个写稿子的,工作没几个月,竟然召唤出这样厉害的命器,以后一辈子都不愁花销了。   闻讯而来的人争着抢着跟钱丁宁打好关系,毕竟谁不知道这人手头松啊!   隔着游戏面板围观这一幕的迟一悬:……   【陛下,您再不松手,座椅扶手就要被您捏烂了。】   迟一悬脸色狰狞,“烂就烂,我再穷,还费不起一个扶手吗?”   【可是这座椅是用北辰洲昂贵木料所制,价值与黄金等同。】   迟一悬瞬间松开了扶手,并疼惜地摸了摸。他修长的手指轻柔在扶手上来回打转揉抚,假如这扶手是个人,想必已经脸红得不能看了。   安慰完微微有些变形的扶手,迟一悬叹气,“这也不能怪我。”   迟满立即安慰,【当然不能怪您,都怪财神,陛下您天纵奇才英明神武,财神居然越过您去眷顾别人,真是有眼无珠不知好歹!】   为了安抚他,迟满坐在角落里的躯壳动了动,站起来扇着翅膀飞到迟一悬身边,伸出毛绒绒的脑袋让他撸。   谁料迟一悬瞪大眼睛,“你怎么可以诋毁我的白月光!白月光怎么可能有错!”   迟满:……   它默默飞远了。   迟一悬连它一根毛都没沾上。   这时候,裘平安带着钱丁宁来敲门了。   朝歌内出现这样一位天赋异禀的修行者,意义重大,裘平安这个管账的当然要带着人来见东家。   “陛下……”裘平安拱手作揖,正要叙述经过,就见东家摆摆手,示意钱丁宁上前。   裘平安心想,一切果然都在陛下的预料当中。他略有点嫉妒地看着钱丁宁带着聚宝盆上前。   钱丁宁召唤出命器的时候也是乐坏了,冥冥之中他也明白了自己的修行方法,那就是每天往聚宝盆里放一枚铜钱,然后催动灵力使其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满盆。   “又能修行又能发财,这种好事也就只有我能遇上了。”钱丁宁喜滋滋说道。   迟一悬:……   如果钱丁宁此时能抬头看一眼,他就会发现陛下看着他的目光非常可怕,然而他从头到尾都低着头微微弯着腰,严格恪守君臣之别,所以幸运躲过了迟一悬的死亡凝视。   迟一悬:“你示范一次给我看看。”   钱丁宁大声道:“是。”   钱丁宁入道没几天,今天在人前表演了两次命器神通,已经完全耗光了他体内的微薄的灵气,但为了让他到陛下跟前献宝。马弘宣特意给他注入了一些灵气。   所以钱丁宁此刻非常顺利地催动起了聚宝盆。   迟一悬目光盯着聚宝盆看,只见盆底的铜钱慢慢升高,只是两三个呼吸的功夫,聚宝盆里又沉甸甸装满了铜钱。   裘平安在旁边捞起一把铜钱道:“陛下您看,是货真价实的铜钱!”   迟一悬见状,脸色反而微妙起来,“金银也是如此吗?灵石呢?”   钱丁宁略带自豪道:“如今我修为太弱,只能变出铜钱,等以后我修为高了,肯定能变出金银灵石。”   迟一悬略略点头,神情也变得好看了些,他一把将聚宝盆里的铜钱全都收走,只留下最开始的那一枚,然而在两人怔愣的眼神中道:“裘平安,你回去仔细查查,看看你们附近哪里丢了钱。”   裘平安和钱丁宁满头雾水地离开了。   原本以为这一趟能得到陛下的夸奖,立下一个功劳,谁知道却是被这么一道命令打回去,两人虽然疑惑,但也不敢怠慢,尤其是裘平安,他已经从陛下的态度里隐约猜到了什么,立刻命令手下去查。   果然没多久,就发现邸报所的钱库里少了钱。   邸报所钱库里的钱,一部分是用来采买笔墨纸砚等办公用具的,一部分是卖出报纸的收入,这些钱每个月月底都要上交国库的。   清查的时候,他们发现那一窜窜码好的铜钱丢了几窜,只留下几根麻绳丢在上面。数目跟钱丁宁用聚宝盆变出来的刚好对得上。   这下子,众人原本对聚宝盆的热切和嫉妒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同情。   原本以为这真的是个能凭空生钱的宝贝,原来只是将附近的钱财搬过来啊!这下子好了,钱大人闹了个没脸。   钱丁宁本人却不见多沮丧,言之凿凿道:“能把钱从别处搬来也是本事,以后肯定有大用处!”   裘平安则松了口气,“幸好陛下提醒,及时发现,要不然等到月底你们邸报所就完了。”   邸报所的掌事也是惊出了一声汗,可不是么,要是今天没发现这事,月底打开钱库一看,还真就得傻眼了。他抬手朝着宫殿方向拜了拜,“陛下圣明。”   “那是自然。”裘平安身为朝歌的老人,面对这些后来者,别有一股骄傲。   此后,钱丁宁修行的时候都是回家去,旁边还要放一只钱箱,让马侍卫帮他数铜钱数目对不对得上。   尽管他很小心,但因为命器的特殊性,每逢有人丢了钱,总要怀疑是不是被他的聚宝盆搬走了。因此还闹出了几段笑话。   当然,这是后来的事。   此时此刻,看着裘平安他们清查完,迟一悬舒了口气,“果然如此啊!”   他对自己的居所不能更了解,屋子里多了什么少了什么,他不用看都知道。因此当钱丁宁的聚宝盆生效时,他也立刻就发现,自己屋子里的铜钱变少了。   “看来物质守恒在长生界也行得通啊!这样也好,不必担心通货膨胀了。”   迟一悬终于又高兴起来,觉得自己的白月光果然一如既往不偏心任何人。   “不过虽然不是聚宝盆,但钱丁宁这个命器确实很特殊,等他筑基后能有大用。”迟一悬道:“你帮我记着,顺便帮我提醒一下郭千山他们,多多催促钱丁宁修行。”   【是。】   解决了这件事,另一件要紧事自然而然浮上迟一悬心头。他让人将樊蕙兰叫来。门外的侍卫飞快本出去传旨了。   迟一悬则坐在窗边捞了本书看。樊蕙兰来的时候,他才刚刚看完《炼器进修》的第一页。   “来得这么快啊!”   樊蕙兰一板一眼地行了礼,“陛下召见,我怎么能让您久等。”   迟一悬让她坐下。   虽然已经登基,但除了名分,朝歌内的一切都没有太大变化,东家待他们也一如既往,这叫樊蕙兰不禁感慨,这也许是她一辈子也达不到的境界。   迟一悬问她,“你还记得几个月前夜里来寻你的常羊娘娘么?”   樊蕙兰点头,有些紧张地捏住了衣角。   那天晚上过后,樊蕙兰迟疑了两日,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东家。她自知见识浅薄,也无法分辨那位大能是真心还是假意。因此哪怕十分心动,也还是选择将一切对东家和盘托出。   东家当时告诉她,他已经和六幕山掌门谈过,对方确实有意收徒,问她是不是真想拜入六幕山。   樊蕙兰当时无法给出回答,因为她当时真的犹豫不决。一面想要更进一步,另一面也是舍不得朝歌,担心被大家认定为忘恩负义的叛徒。   此时此刻,陛下又开口问她,“那现在呢?你想去六幕山吗?”   这一次,樊蕙兰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陛下,我想去。”她再也不想强敌来临时,只能躲在陛下身后看着,再也不想失去同伴,再也不想要自己辛苦做好的衣服只能束之高阁。   她想要有一天,也像陛下一样,成为所有人的依仗。   迟一悬颔首道:“好,常羊已经来了,你现在就去吧!”   樊蕙兰没想到这么快,面露愕然。   传送门却已经在她身后洞开,迟一悬一方面是想速战速决,免得常羊老在朝歌外面徘徊,另一方面也是想在常羊面前露一手稳定人设,他摆摆手将人赶进去,“去吧!”   樊蕙兰就这么一步来到了常羊面前,一抬头就对上了常羊略微惊异的目光。   “真没想到,迟道友还有这等本事。”   常羊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传送门消失的地方,对樊蕙兰道:“小家伙,考虑好了没有。”   樊蕙兰朝着常羊磕了个头,喊道:“拜见师尊。”   常羊怜惜地牵起这个将六幕山与朝歌紧密联系起来的女孩,含笑道:“惠兰这个名字终究土气了些,改个名字吧!”   樊蕙兰却摇头,坚定道:“不改。”   这一回,常羊看向樊蕙兰的目光终于带了点慎重,半晌,她轻轻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迟一悬露出个志得意满的笑,“赌赢了。我就知道,樊蕙兰的心是在朝歌这里的。” 第171章 第一更   迟一悬打听过六幕山。   相比起其他门派,六幕山在九仙门当中显得十分低调,画风也与其他门派截然不同。打个比方,九仙门中排行最末的霸刀门做的是运输生意,他们的鲲舟常年航行在各大洲,还拥有经验最丰富的船工。   排行第三的元鹭宫做的是灵兽生意和炉鼎生意,在各大洲都有影响力。其他仙门也各有所长。唯独六幕山显得十分静默,这个门派没有对外的生意,不怎么招收弟子门人,也从不见六幕山的弟子在外行走。每一届斗艳会都不参加,却在九仙门当中一直稳居倒数第二。   若不是《十四洲通识》当中记录了六幕山与现任掌门常羊的道号,恐怕这个门派都要被世人遗忘了。   六幕山在三宗九门中是如此缄默,仿佛一群鸭子里混进了一只鹅,它不能叫唤,一叫唤就会被鸭子们发现非我族类。   这让迟一悬不禁觉得稀奇。更叫他稀奇的是,六幕山并不参与对邪气的封印,无论是苦海的主封印,还是苦海辐射出来的苦海道。   这一点与他一开始了解到的略有冲突,他为此曾经去信白经天询问。   白经天就告诉他,“这些事,外面的书怎么可能记载,我还是问了长辈才知晓的。苦海是千年前冲破封印的,后面的几百年,陆陆续续加固封印,苦海又陆陆续续制造出无数苦海道。以前是百年加固一次,后来是几十年加固一次,再后来是十年,如今是每年都要加固封印。”   “三大宗都有两千年的底蕴,而我们九仙门,每一派都延续了将近千年,六幕山曾经也参与苦海的主封印,直到五百年前才退出的。五百年前那件事,我跟你说过的。”   迟一悬对此有些印象,当时白经天嗑百合cp嗑得都要醉了,还让迟一悬怀疑了一下他的性向。   八百年前,六幕山的掌门常喜娘娘与她的护法长老举办合籍大典,被天降雷霆劈中,一死一伤。   “六幕山因此元气大伤,排名也从九仙门之首不断跌落。然后就不再参与苦海封印了。”   五百年前,苦海道还没有现在十分之一多,那个时候也还没有采用人牲献祭的制度,也就是说,六幕山没有沾过这件脏事。   这是迟一悬觉得六幕山可以合作的原因之一。   原因之二:六幕山跟造化宗有仇。   五百年前那个大肆宣扬“同性道侣违逆天道”的名人正是造化宗的化神修士,人送外号崆峒长老。他不停宣扬造势,然后六幕山掌门就死在合籍大典上,六幕山怎么可能不怨恨造化宗。   已知,无忧宗、灵剑宗、造化宗这三大宗穿一条裤子的,六幕山跟造化宗有仇,也就等于跟三大宗都有仇。   综上所述,六幕山完全可以成为朝歌的朋友。   不过仅仅是上面这些,还不能够。   六幕山的确是个强有力的合作对象,但迟一悬谨慎惯了,他没有急急答应六幕山的合作邀请,甚至对六幕山找上朝歌的目的心存疑虑。   于是他拖了几个月,一直拖到今晚,在常羊烧了活尸,又送来一部分活尸试探他后,他终于能确定,六幕山可以和朝歌在同一张饭桌上吃饭。   他不关心常羊是否有其他谋算,他只知道常羊跟他有部分口味重合,并且他们有共同讨厌的几道菜,这就足够了。   基于以上的种种,他才可以放心地把樊蕙兰放过去深造。   什么?樊蕙兰的心跑了,以后再也不回朝歌,不为朝歌效力了?   迟一悬毫不担心,她的姥爷樊老伯还在朝歌开医馆呢!她出生入死的一群小伙伴还在朝歌呢!   就算樊蕙兰以后变得铁石心肠,完全不顾念朝歌了,迟一悬也没什么好怨怪的,毕竟樊蕙兰又不是朝歌的奴隶,她想做什么,想去哪里,只要不危及朝歌,那都是她的自由。   天色完全大亮了,朝歌这座城池从一夜的酣眠中彻底醒了过来,贩夫走卒,行商游人,熙熙攘攘,人声如沸。   迟一悬就是在这样的背景音里走出城门,慢慢散步到了城外的小山上。   樊蕙兰已经回去了,常羊正坐在那小山上喝酒,她是个极有情调的人,连酒壶都要用七色琉璃,每一次她举着酒壶饮酒时,琉璃都会被自然光线折射出流转不休的光晕。   迟一悬看着都替她累,不觉得眼睛被光线闪得难受吗?   但他不得不承认,技能二挂上的“霉人”标记名副其实,常羊的面容即使在重重彩色光线的笼罩下,依旧美得迫人,这像是被供在神台上,宝相庄严的大美人。   看见他,常羊脸上没了云淡风轻的笑意,倒露出几分恼怒来,“迟道友赢了。”   迟一悬微笑,“在下没别的本事,拉拢人心倒有些心得,常羊道友若是感兴趣,可以让门下弟子也来我们朝歌进修。”   常羊眉毛动了动,竟然没拒绝,“也好。不过那群孩子皮得很,恐怕得再过几年。”   迟一悬一开始还以为这是婉拒,直到他发现常羊甩出的结盟契约上还将这一条标明画了重点。   ‘帮我看看这份契约有没有陷阱。’   迟满飞快浏览完,然后答道:【没有,契约合理。】   迟一悬于是签下契约,六幕山与朝歌的盟约自此成立。   依据双方盟约,六幕山每年为朝歌供应包括灵植、矿石等在内的玄级材料,朝歌则每年为六幕山提供丹药、法器等战略物资,如果有涉及三大宗的好事,双方可以一起打劫分赃。另外,危难到来时,彼此需要守望相助。   契约看起来公平,然而实际上还是朝歌占便宜,毕竟朝歌真的没有化神修士啊!   签完契约后,迟一悬对常羊道:“有一件事,还请常羊道友帮忙留意。我想知道,仙洲有没有豢养大量孤儿与低阶修行者的地方。”   常羊留意到他口中的“豢养”二字,略略颔首。   ***   东海国,皇宫   五太子水中鸣从朝堂上走过,附近的大臣纷纷屏住了呼吸。   水中鸣本人已经习惯了身上的泔水味,然而她周围的人却没能习惯。   下了朝,她又收到了水明珠送来的传讯灵鹤,上面写厉鸣如今日日抽打他,他有些受不住了。   水中鸣眉心拧出了一个川字,略有些烦躁。   厉鸣和他师父王不化,这对师徒在房事上都是变态,酷爱折磨床伴,师徒俩还会互相分享,厉鸣这个孝顺徒弟,觉得那个宠侍伺候得他舒服了,他就拿去献给他师父,而王不化哪一日觉得冷落徒弟了,就会把身边得宠的男侍送去抚慰弟子。   被他们师徒玩死的加起来能组一队兵马了,偏偏以前没什么名声传出来。早知道就不走这条路了。   水中鸣心中泛苦,几个弟弟送出去,如今只剩下水明珠还活着了。   旁人还以为他们皇室占了多大便宜。   她将搜罗来的炼体功法用传讯灵鹤送过去,厉鸣上次颜面大失,如今日日要折磨水明珠发泄。水明珠是要不回来了,只能让他锤炼体魄,更耐打一些。   信刚发出去,就有侍从来报,“殿下,朝歌立国了。”   这在水中鸣意料之中,只听侍从又道:“已经派人封锁了无名荒漠附近所有通道,切断朝歌的所有粮食供应渠道。”   水中鸣神色淡淡,朝歌的主人虽然只是个金丹,但实力强到能碾碎一位元婴的化身,怎么可能被区区粮食困住?不过这点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给厉鸣看的。   “民夫征够了吗?”   侍从:“还差八万,而且,底下又有人起义了。”   “原以为背靠元婴长老,就能一统东极洲,早知如此……”水中鸣话没有说完,就被一道猝然冲进来的身影打断,“太子救我啊!”   来人人高马大,是个壮硕汉子,此时却万分惊惶地跪趴在地上。   这人名叫魏道歌,练气高阶,原本是东莱国执法司的司正,后来他开城门投降,就在东海国谋了个官位。   魏道歌哆哆嗦嗦道:“霸刀门的仙长要我去仙洲,求太子保我一命!”   水中鸣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魏道歌就把自己曾经被受厉鸣指示,陷害何家独子一事说了,他哭丧道:“现如今那姓何的不知拜了哪尊大神,竟然搭上了白少主,如今白少主要我过去,下官实在害怕啊!”   不等水中鸣说话,外面又有侍从进来通报,“殿下,范船头那边在催呢,说要开船了,赶紧把魏大人请过去。” 第172章 第二更   这一个上午对水中鸣来说简直糟心极了,她让人拖延了片刻,询问了魏道歌事情经过。   魏道歌当即把前两年的事情说了。   “那时候东莱国内出了个天才,名叫何念远,召唤出命器没多久就筑基了,那时候好些个仙门过来收徒,连霸刀门的仙长也来了,谁知道何念远不肯入仙门……后来过了一段时间,何家满门死了个干净,只剩下一个何念远,人还修为全废受了重伤。”   魏道歌当时是执法司的司正,遇到这种大案当然要调查个清楚,当时他虽然只是中阶修行者,但有多年的办案经验在,他当然看出何家满门的祸事跟何念远无关,认为是何家是被仇人找上门灭族了。   然而厉鸣却要求他把这事儿栽赃在何念远身上。   魏道歌当时做都做了,过了这么久早就将这事儿给忘了,没想到竟然被白少主盯上了! “太子,太子,您也知道白少主跟厉真君不和,恐怕会拿我做筏子去攻讦厉真君,还请太子救我!”   魏道歌又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的命在那些仙长们眼中,跟草芥无异,他以前虽然给厉真君办过事,但他要是被白少主提溜过去,厉真君收不准为了保全自己名声,就直接把他弄死了。   这才赶紧来求水中鸣,希望水中鸣的弟弟能帮忙在厉真君那里吹吹枕边风。   魏道歌哪里能知道水明珠现在也失宠了。   水中鸣听完,只觉得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诡异,便问他何念远后来到哪儿去了。   魏道歌赶紧道:“当时判了何念远流放,后来又给弄到无名谷去做人牲了。”   无名谷?那不就是如今的朝歌!   水中鸣终于发现诡异的地方在哪里了。那白少主身份尊贵,怎么会留意到何念远这样的小人物,就算他早就有心对付厉鸣,又怎么会查到这里来。   如今听见跟朝歌相关,她终于觉得这条线通了。她怀疑何念远如今就在朝歌,让魏道歌默出何念远的画像。   看完画像后,水中鸣的疑惑又压了回去。从朝歌狼狈逃回来,她命人搜集了朝歌的情报,这张画像上的人,跟朝歌的任何官员都对不上。倒是跟朝歌主人有一两分相似。   水中鸣知道人都会亲近与自己相貌相似之人,很怀疑何念远是因此得了朝歌主人的青睐。   范船头又让人来催了一遍,而魏道歌还在那里哭求。   水中鸣嫌恶地瞥他一眼,“别哭了,我和你一道去。”   魏道歌以为她会去厉鸣真君那里为他说项,这才立刻从地上起来,半点瞧不出之前痛哭害怕的模样。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宫。   鲲舟就停在王都城郊,通过跟厉鸣的关系,东海国得到的灵脉比当初东莱国的那条好了不少,虽然也风大,但还不到伤人的地步。   两人上了鲲舟,就看见范船头正坐在甲板上捧着个玉牌玩。   发觉两人过来,范船头朝着水中鸣拱手道:“殿下安好,这朝歌玉牌着实有趣,我忍不住就多玩了一会儿,没怠慢殿下吧!”   水中鸣摇头,她看了眼鲲舟上,“这次船上的人怎么这么少?”   范船头道:“太子没留意吧!也不是现在才少,从半年前开始,就一趟少过一趟咯,人都到朝歌去了,再这样下去,怕是以后船费都抵不上来回一趟的损耗。”   水中鸣眉头蹙得更深了,东海国可是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这艘鲲舟落在王都这边的,“此事没向仙门通传吗?”   范船头心想,霸刀门又没问起,他费这劲儿作甚?有这功夫还不如多睡一觉。当然,表面上他给水中鸣的说法是,“唉,我不过是个船头,哪里见得到上面的人呢?就算去传话,那些仙长们也不当一回事啊!”   水中鸣信以为真,忧心忡忡地去了客舱。   朝歌如今龟缩在无名荒漠,不对,现在该叫无名绿洲了,都能引得那么多人源源不断往那里赶,如今朝歌又立国了,如果朝歌日后想要侵吞东海国的国土呢?东海国如何挡得住?   侍从看出她的忧虑,便劝慰道:“殿下不必担忧,那朝歌主人,如今也不过是个金丹而已,等咱们国君结丹成功,再也无须忌惮朝歌。”   是啊,等父亲结丹成功,就再也不必如此畏惧了,东海国皇室背着谄媚仙门长老的名声,不就是为了让父亲暗中结丹成功吗?   虽然如此想,然而水中鸣心中还是有一层无法散去的隐忧。   三天后,鲲舟停在了东辰洲码头。   水中鸣和战战兢兢的魏道歌一起来到了霸刀门的山门前。   霸刀门占据着东辰洲最好的地势与灵脉。光是筑基修为的弟子就有数百,门派内多是用刀的修士,穿过那道恢弘的山门时,还能隐约看见林木葳蕤的山头间有弟子正持刀对练。   “哪儿来的香味?这么冲!”   “好像是刚刚那个女修的。”   “外来人?品味真差,用这么呛鼻的香粉。”从水中鸣身旁路过的人纷纷抱怨。   水中鸣心想,若不用香粉,你们就该骂泔水味呛人了。   “咦,那不是少主!”   引他们进来的外门管事连忙停下让道,水中鸣也忙侧身避让,她余光瞟了一眼,就看见那意气风发的白少主正喜气洋洋地将一个人迎进来,而那人的神色平淡,半点都不为白少主亲自出门迎接而受宠若惊。   朝歌,迟一悬。水中鸣嘴里咀嚼过着两个字,心道今天的事情果然和他有关。   “请了你好几回,今天你可算来了。”白经天高兴道,“待会儿我向你介绍梁长老,我母亲正好闭关出来,待会儿也带你见见。”   迟一悬正在感受霸刀门的灵气,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入上流仙门,在步惊寰幻境里的那次是假的,不算。   ‘这就是地级灵脉的好处么?果然是很浓郁的灵气!’   迟满最近话很少,闻言只是嗯了一声。   迟一悬发觉它这几天有些小情绪,想着回去后再安抚安抚它。他和白经天进入霸刀门内门,途中自然注意到了水中鸣一行人,魏道歌那张脸一下就让他脑子里原身的经历又清晰了几分。   这就是冤枉何念远的那个东莱国的官了。奇怪,厉鸣居然能容他活到现在。   白经天这时与他传音道:“迟兄,待会儿我将人证带到大殿,让他当场与厉鸣对峙。”   迟一悬:“这有用么?能弄死厉鸣?”   白经天摇头,“自然不能,但能以门规将厉鸣放去悔过崖面壁,这样一来,这对师徒就不得不分开了。”   迟一悬:“然后?”   白经天道:“然后再慢慢筹谋啊!先分开再说!”   迟一悬:就这儿?   预想中的大爽剧没能上演,迟一悬略有些失望。好在他这一趟过来的目的,原本就不是冲着一次弄死厉鸣来的。   片刻后,他被白经天带到了霸刀门的议事大殿。这座大殿也很有霸刀门的风格,中央的掌门宝座左右两旁立着两把金刀,身形高挑的白敬贤坐在上面,仿佛随时都能拔刀冲下来。   “你就是迟一悬啊,我家经天时常提起你。”白敬贤一副笑盈盈的模样,看着是个十分亲和的长辈,有些像迟一悬以前被妈妈带着结识的一些阿姨。但那些阿姨们可不会每年坐视几百上千人牲献祭进苦海道。   迟一悬表面客气了一下,笑容有些假,显得有些拘谨,好在这符合小辈在长辈面前的表现,白敬贤也没有任何起疑,她也没时间起疑,因为白经天正在旁边叽叽咕咕一大堆他这个朋友有多好。   “他心底可善良了,救助了许多奴隶和人牲,还在很用心地经营一座城,如今还登基做了皇帝……”   迟一悬:‘他夸我的用词,好像我是个正在玩过家家的小朋友。’   【在他们眼里,您在凡洲登基的行为,的确与过家家无异。】   迟一悬:‘也是。’仙洲的修士是看不上凡间国度的。   没一会儿,王不化和厉鸣都到场了。   在白经天的安排下,魏道歌哆哆嗦嗦地指认了厉鸣当初交代他办的事情,而除了魏道歌之外,白经天还找到了另外几位证人,都是当初经手何家案子的人,包括验尸的仵作,羁押人犯的差役等人。   白经天不知对这些人做了什么,尽管每一个都两腿打颤,但仍是顶着厉鸣吃人一般的目光将他指认了。   听完这些人的陈词,白敬贤砰一声拍烂了宝座扶手,她怒道:“厉鸣,你做的好事!何念远只不过是不愿拜你为师,你为什么要下毒手害他满门!”   不等厉鸣回答,王不化便道:“掌门,这点小事,真不知有什么好说的。”   厉鸣竟也一副不以为意的神情,“不过是几十个凡人,死就死了,难道还要我赔偿不成?真是耽误我修行。”   饶是迟一悬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也被这两师徒的无耻惊了下。他早就知道这两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想过这两人会恼羞成怒,想过厉鸣会一怒之下杀了面前这些指认他的凡人,可他没料到这两人完全不在意。   厉鸣面上甚至有些不耐烦,他谈论此事的语气,仿佛在说杀了几只鸡鸭。   迟一悬终于明白,为什么知道这件事的不少人都能活着了,因为他们根本不在意,也不认为事情曝光后,会对他们有任何影响。 第173章 第一更   殿外来风,廊下几株灵植张开了布满粘液的笼蔓,朝着殿内狺狺吠叫的师徒探了探。   端坐高堂的掌门白敬贤眉心跳了跳,手指张开又握上,最终还是平静地放回了扶手上。   那几株异常高大、影子几乎布满整条长廊的灵植也缩了回去,花瓣合拢,仿佛无事发生。   白敬贤缓缓道:“几十个凡人确实不值当什么,但照这些证人的说法,何念远当时已经是修士。”她面上不悦,“我霸刀门向来优待修士,传出去叫所有仙洲都知道霸刀门的长老肆意妄为,以后还怎么招收门人弟子!”   她目光锐利射向两人,“王不化,你身为护法长老,难道不知一派名声有多要紧,霸刀门这么多年都在九仙门排行最末,你有没有想过,就是你纵容弟子的缘故。”   “还有上个月!厉鸣擅自去朝歌挑事,也是丢尽了霸刀门的脸面!迟小友已经是金丹八层,最迟几十年就能结婴,若非经天与迟小友交情好,你这就是为门派招惹了一个未来的元婴!究竟你是我霸刀门的长老,还是别派插进来的奸细!这么屡次三番地败坏霸刀门的名声!”   白敬贤这番话落地,终于叫王不化微微变了脸色,厉鸣面上的烦躁散漫也没了。   王不化不得不拱手道:“掌门这话严重了,他只是个孩子,好不容易结婴成功,想出去炫耀炫耀,也是天性使然,绝非是想要败坏门派名声。”   这时白经天噗嗤笑了一下,“孩子,三百多岁的孩子吗?”   厉鸣的脸绿了,恶狠狠地瞪了白经天一眼。王不化警告地看了厉鸣一眼,说道:“更何况,朝歌一事,上回掌门已经罚过了,总这样旧事重提,在小辈们面前也显得小气。”   白敬贤冷哼了一声,“上回罚那一次,不过是门派内的规矩,如今迟小友就在这里,厉鸣长老还应向他赔个不是。”   厉鸣脱口而出,“凭什么!”   “够了!”王不化警告道:“为彰显我大派风度,你还不快向人家道歉。以免又损了门派名声。”   当着白敬贤、白经天以及孟梁两位长老的面,厉鸣阴着脸,拖拖拉拉了地转向迟一悬,他先是上下扫视着迟一悬,然后才斜着嘴,拉长了调子吐出一句,“对不住了小皇帝——”   【这个大不敬的贱婢!】   迟一悬庆幸出门没带迟满那具复制体,要不然迟满现在已经扇着翅膀冲上去要扇厉鸣大嘴巴子了。   他在心里安抚了迟满两句,还要按住头上冒火的白经天,一时有些忙碌,也就懒得回应这句不诚恳的赔礼。   不久后,迟一悬和白经天出了大殿。白经天气得踹了一脚旁边的山石,“这两个老匹夫,早晚要杀了他们!”   迟一悬:“你小声点。”   白经天回身看他平静的面色,自己也慢慢冷静下来,他道:“让你失望了,那贱人这么嚣张,还是只能让他在悔过崖关两个月。”   迟一悬问道:“白门主看着也很厌恶他们,就没别的法子治他们?”   白经天摇头,凑近低声道:“两个元婴,王不化还是元婴巅峰,哪怕是我母亲全盛时期想要杀掉王不化,也要费好大功夫。连累你也要受他们的气。”   迟一悬摇头失笑,“我走这一趟,原本就不是冲着弄死厉鸣来的,不是你说请我在霸刀门住一阵,让我参观你们的藏宝楼吗?”   “你性子真好,竟然还能有兴致。走,咱们这就去!”白经天就领着他穿过连接两座山峰的铁索桥,往藏宝楼所在的临月峤而去。   日头从临月峤渐渐移向相隔半个霸刀门的悔过崖。   悔过崖前分外冷清,只有风刀霜剑不停呼啸。   厉鸣一踏进来,就感觉自己的修为被冻住,他猛地打个哆嗦。悔过崖是霸刀门用来惩戒弟子的场所,在这里,修为会被限制,弟子只能用肉身之躯硬抗,进去几天,出来就是个血人。   还没有过元婴长老被罚到这里的先例,因而这里的禁制只能压制厉鸣两分,让他受些冻。   厉鸣:“就不能在这里弄个阵法,再将我那些宠侍都带过来?”   王不化道:“孟梁那两个老东西天天都盯着,你就别想了。”他教训了几句,“何家满门你都杀了,作甚留下个何念远?留也就留了,一个废人,这辈子都没有走到仙洲的一天,你还非要找人陷害发配,做这么多画蛇添足的事情!”   提起何念远,厉鸣脸色扭曲了一下,“当初我去收徒,他还瞧不上我,我就看不惯这种假清高的东西!天才又怎样,最后还不是跪在地上求我别杀他一家老小。哼。我就要让他求助无门痛苦发疯,叫他知道谁是天,谁是泥!”   “好了!”王不化不耐烦听他讲这些,“你就在这里先安分两个月。”   厉鸣显然不甘愿,“师尊,那臭女人明显就是针对咱们师徒,你打算什么时候下手?”   王不化:“还不到时候。”   厉鸣想问怎样算到了时候,但这句话还是憋了回去,面上露出些担忧神色,“师尊,我也不是为着自己出气,只是我担心没有我在,那女人趁机联合孟梁二人对付您可怎么办?”   王不化眯了眯眼睛,“若我猜得不错,那女人的修为肯定还没有恢复。”   厉鸣忙道:“那您还等什么呢?”   王不化骂道:“榆木脑袋!没个正当借口,我怎么好跟她动手!你先在这里安分呆着,我还得去一趟西极洲。”   王不化匆匆走了,孟长老亲自盯着厉鸣走进悔过崖,才又将阵法开启,梁长老过来看了一眼,“怎么样,能关住他吧?”   孟长老笑道:“放心,这阵法已经加强了,别说他修为只剩八分,就是十分修为全上,也打不开这结界。”   几日后的悔过崖上,厉鸣躺在阵法的阵法之内,身下是高床软枕,旁边还有一对人偶给他吹笙弹琴,桌上还有美酒,除了没有用来发泄的宠侍,日子过得跟在外面没什么分别。   直到天边一声惊雷震醒了他。   厉鸣睁开眼,感应到霸刀门内的灵气朝着聚来峰的方向汇聚,他一下坐起来,惊道:“那不是白经天的洞府?他竟然要结婴了!怎么可能!不,不对,是聚来峰旁的客苑。”厉鸣脸色阴鸷下来,“竟然是那人……”   聚来峰旁灵气翻涌,灵花灵草皆在汇聚而来的磅礴灵气中竞相生长。   原本淹没在地砖边的浅草长到了半人高,原本未到花期的提前绽放,原本还没结果的一夕之间被果实压弯了枝条。   被被晋升的气势吸引而来的灵气争着抢着往客苑挤去,化作缠绵的雨丝,不要钱似的往客苑浇灌。   寻常雨水落到屋顶,就会沿着屋檐流淌到地面,然而这些灵气化作的雨丝,却是直直穿透了屋顶,而后漩涡似的往一人身上奔去。   【恭喜,您已晋升金丹九层。】   【恭喜,您已晋升晋升十层。】   【恭喜,您已金丹圆满,即将冲击元婴……】   【恭喜,您已结婴成功!正在压缩体内灵力、拓宽丹田紫府……】   【恭喜,您已晋升元婴二层。】   【恭喜,您已晋升元婴三层……】   【恭喜,您已晋升元婴五层!您本次升级圆满结束,您剩余可使用点数为46万。】   迟一悬在霸刀门逛了两天,让迟满扫描完霸刀门藏宝楼内的珍稀藏书后,就立刻告诉白经天,自己看完霸刀门内的典籍后有所顿悟,准备结婴了。   白经天被他的顿悟速度惊了一下,身为好兄弟,他哪里能让迟一悬憋着不升,当场就要把聚来峰让出来给他晋升。   聚来峰是霸道门内灵气第二好的地方,正长在灵脉的七寸上,从聚来峰的位置,就能看出他多受母亲宠爱,然而迟一悬考虑到自己这次升级要好些天,就仍是回到了客苑,反正作为少主的朋友,客苑就在聚来峰旁,灵气也是差不多的。   他早在半个多月就达到结婴的条件了,一直拖着不升,当然是想再白嫖一次霸刀门内的灵气咯!   事实证明地级灵脉果然非同凡响,迟一悬的升级道路丝滑无比,几乎是刚刚消化完一波灵气,就立刻有新的补过来,有时候还没消化完,新的浓郁灵气又喂过来了,仿佛奶奶担心孙子吃不饱。而这几天他在客苑里就是一直这么循环的,来多少他吸多少,整个过程没有任何瓶颈,像做了一场长达几日的好梦。   但这番表现,落在外人眼里就相当恐怖了。   这几日霸刀门所有弟子都围在了客苑附近,眼睁睁看着客苑里的气息一天比一天强盛,当迟一悬金丹圆满的时候,他们以为这次晋升该结束了,当迟一悬结婴成功的时候,他们以为该准备道贺了,然而迟一悬一路冲到了元婴中期。   别说普通弟子,就连孟梁两位长老都直呼不可能。   几天之前,迟一悬还是他们眼中的小辈,是跟少主玩得好的后生,是未来可期的栋梁之材。   几天后,迟一悬就成了和他们平起平坐的元婴强者了。   那他和少主以后还一起玩吗?要是一起玩,那该怎么称呼?各论各的?   聚来峰上,白经天刚刚将自己掉到地上的下巴收回来,就看见白敬贤来了。   他语气难掩激动和新奇,“娘,迟兄真厉害,已经是元婴中期了!”   白敬贤眼神中也难掩诧异,她原本认为,迟一悬和她儿子的资质相差无几,几十年内可以结婴,谁知道他眨眼就冲到元婴中期!筑基升金丹连跨几层,虽然罕有,但也出过一些例子,但金丹升元婴还连跨好几层,这就有些惊世骇俗了。   她不得不重新评估迟一悬的价值。 第174章 第二更   浓郁灵气凝结而成的雾气弥漫在整个客苑当中,随着迟一悬的一呼一吸涌入他体内。   他仿佛置身水汽氤氲的浴池中,身形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恭喜陛下,您已经是元婴中期了。】   这一次晋升,迟一悬毫不犹豫将攒了七百多万的点数全部用完,当听见点数扣除的声音时,他莫名有种一掷千金的豪爽。   “要是能再像登基那样发个五百万的财就好了。”迟一悬感慨。   【陛下,您已经是元婴中期了,可以乔装打扮随便杀元婴初期,一个元婴初期能至少给您带来五十万点数奖励,十个就是五百万。】   迟一悬:“你说得有道理。”然后就把它的这个提议抛到了一边,他问,“外面情况如何?”   迟一悬不想用神识感应外面,这样外面的人就会知道他已经晋升完毕了,他还不想出去和他们应酬。   【您从金丹八层跨越到元婴中期,震惊了全霸刀门,长老们纷纷直呼此子恐怖如斯,弟子们纷纷叹服又多了一个绝世天才,白经天不停捡下巴,白敬贤……】   “好了我知道了。”迟一悬追问,“知道我这次晋升耗费了霸刀门多少灵气吗?”   迟满答道:【霸刀门拥有一条地级中品灵脉,以及六条玄级上品灵脉和无数条黄级灵脉。为了让您晋升,霸刀门内门的地级灵脉耗空了大半灵气,又去抽取外门的玄级灵脉做补充。如今他们的地级灵脉已经恢复,但有两条玄级上品灵脉灵气枯竭,已经消散了。】   迟一悬:晋升元婴,恐怖如斯!   他拍拍脑袋,不由庆幸,“幸好我跑到霸刀门来晋升了,要是留在朝歌,现在贪吃蛇已经被我吸干了,要是在野外,会因为灵气不足的原因,拖上几个月才晋升完毕,多耽误事儿啊!”   【陛下,虽然失去了两条玄级上品灵脉,但霸刀门的灵气还很充足,需要带点零食回去给贪吃蛇吗?】   闻言,迟一悬果断摇头。   迟满口中的零食,自然是灵气漩。迟一悬上次从筑基升金丹的时候,除了蹭霸刀门的灵气,还吸取了不少灵气做成灵气漩带回去喂给贪吃蛇。   但那一次霸刀门的人不知他身份,他再不要脸,他们也只能骂几句,不能拿他怎么样,毕竟找不到人。   这一回他可是堂堂正正过来做客的,假装突然顿悟蹭灵气也就算了,看在他是个潜力股的份上,他们都会原谅他,但要是连吃带拿的,那他可就崩人设了。   迟一悬握拳感受着身体里充盈的力量,“你觉得我现在单打独斗,能不能弄死厉鸣?”   【陛下,厉鸣晋升元婴不过几个月,如今仍然是元婴一层。】   “哈哈,那我岂不是能把他吊起来打?”   迟一悬分外兴奋,低头对自己的影子道:“你就等着看我怎么帮你报仇吧!”   影子似乎动了动,又似乎没有,室内一片安静。   【我想,如果他听得见,他一定会很高兴。】   “这不废话吗?”迟一悬说完顿了顿,“你心情好了?”   【陛下误会了,我心情一向很好。】   迟一悬:“是吗?那前几天一直静悄悄,非必要不说话的命器又是哪个?”   迟满:……   可惜迟满的复制体不在,要不然迟一悬非得把它抓起来揉搓一顿,他哄道:“好啦好啦,虽然财神爷是我的白月光,但你也是我的心头好呀,白月光高不可攀,心头好天天陪在我身边为我分忧解难,当然是你更重要啦!”   然而命器并没有出现迟一悬预想中的反应,它沉默了半晌,反而吐出一句:【陛下,您好油腻。】   迟一悬:……   他挤出怒容,“好你个不识好歹的妖妃,来人,打入冷宫!”   迟满:【锵锵锵,奴才已将妖妃押入冷宫!】   迟一悬:“不够,不给它吃喝!”   迟满:【陛下,大事不好了,妖妃已经在冷宫上吊三天了!】   迟一悬终于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多亏这客苑自带禁制,否则霸刀门的人估计要以为他晋升元婴高兴疯了。   乐够了,迟一悬捂着肚子从床上坐起来,笑意慢慢淡去,他面色沉重起来。   快乐总是短暂,回归现实后,需要他面临的问题依旧严峻。   【陛下,厉鸣如今被关在悔过崖,您的暗杀计划还要执行吗?】   “执行是肯定的,但是现在情况稍稍有了些变化,我得再想想。”   进入霸刀门后的见闻,稍稍改变了迟一悬原本的想法。   当日在大殿上对峙时,王不化和厉鸣的态度固然叫人恶心,可是白敬贤等人,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当时白敬贤把厉鸣关到悔过崖,不是因为何家满门几十口的性命,不是因为何念远这个少年天才的陨落,而是因为厉鸣的所作所为,损害了霸刀门的名声。   而剥开这层表面,白敬贤实际处置厉鸣的根源,在于她和王不化一派的内斗,否则仅仅是几十口凡人性命,以及一个筑基修士的性命前程,根本动不了厉鸣一根毛发。   这情景叫当时的迟一悬简直冷到了骨头缝里。   先是步惊寰、然后是六幕山常羊,还有看起来算正常的白经天,再加上剥夺命器这种恶行在仙门中并不普遍,这叫迟一悬产生了一种错觉,让他误以为这个世界还是正常人比较多,然而实际上,他才是这个世界的异类。   这个世界,远不止是命器的问题,这种由上至下恃强凌弱却理所当然的风气,才是源头。   他觉得自己仿佛落入了食人部落,周围都在吃人,他不吃,那他就是有罪,就是异端!   他要么一起加入食人的行列,要么就强到足以翻天覆地,叫日月改换乾坤!   然而他既不可能一起食人,现阶段也远远达不到袖手乾坤的境界,那就只能一步一步,徐徐图之了。   【您预备怎么做呢?】   迟一悬:“食人族里不还有没吃过人的小孩子吗?打不了大的,我就治小的,大的早晚要死,以后就是年轻人的天下。”   【陛下英明!】   “至于厉鸣……”迟一悬冷冷道:“原先顾及何念远的命器,本来只想悄悄杀了他,现在想想,让他这么安安静静死去,反而便宜了他。”   ***   东极洲,朝歌   夏去秋来,返乡的燕雀停在城楼女墙上,好奇地张望底下繁华的人烟。   陛下离开朝歌数日,朝歌一切运转正常。倒是近来,入城的修士比以往多了一些,以前是大半年都没一个修士过来,现在是每隔几天就有修士进城,哪怕不定居,只是好奇进来游览一番,也为这座城池带来了一些新变化。   东来客栈就是当中受益匪浅的一家。   这家客栈位于朝歌最繁华热闹的城东,五间阔的店面临着城东大街,上上下下总共三层高,整间客栈无论是用料、布置还是朝向,都是城东最好的,这也是城东最大的店铺。   当然,年租金也是这条街上最高的。一开始生意惨淡,毕竟这间客栈连个茶盏都用顶好的那种,寻常客商一进门看了看环境就转头出去了,觉得住不起,然而老板却半点不慌,照旧往这客栈里砸钱。   直到进入朝歌的有钱人越来越多,直到修士进城也奔着这间客栈来,老板终于收回本钱,并且赚翻了。   对于来自仙洲的修士而言,他们日常使用的货币是灵石,而朝歌内主流货币还是金银,随便一颗灵石,就够兑换不少金银了,因而花起来格外大方。   东来客栈生意好了,为了招待这些修士,除了雇佣更多伙计外,也少不得要向朝歌的灵田采购灵食,有些修士尝试了朝歌的灵食,觉得物美价廉,又会通过东来客栈采购一些放进储物袋备用。   如此,城里的经济就越来越活了。   而除了城中经济越发繁荣之外,朝歌的公职部门,也受到了一些修士的瞩目。   唐小虎和孟从恩就是这样的修士。   问星门没了,他们也还是要继续修炼,来到朝歌后,发现朝歌内虽然人多,但灵气并不逊色于问星门内部,他们就起了心思,等他们发现朝歌的公职人员可以进玉龙台修炼,心思就变得无比坚定起来。   以前在问星门内,灵脉最好的地方都是掌门长老受用,他们这些小弟子,只能挨个边边,但朝歌灵气汇聚的玉龙台,只要是个公职人员,就能申请入内修炼,不必给掌门长老们点头哈腰,不必外出做危险的任务,只需要好好在朝歌内办事就行,但这样的好事,以后来晚了,恐怕就没了。   不过他们没想到,有别的修士,比他们更早进入了朝歌的公职部门,并且一进入,就得到了丞相的重视。   这名修士就是董辛夷。董辛夷看了好几□□歌的报纸,对哪个嘴毒的写稿人十分感兴趣,但是朝歌内城除了皇帝居住的宫殿外,还有炼器坊等朝歌的重要设施,轻易不让外来修士进入。   董辛夷干脆去朝歌的勤务司应聘了。然后她就稀里糊涂地被带到朝歌的丞相跟前。   朝歌的一国丞相,自然就是迟满了。   原以为是一位修士,没想到竟然是个扇着翅膀、一头银毛的小人。   董辛夷一进来,目光就定在这个小人身上挪不开了。眼睛好大,鼻子嘴巴好小,还有尾巴……   “请坐。”迟满道。   董辛夷同手同脚地坐在椅子上,和坐在桌子上的迟满视线齐平。   迟满:“听说你的命器很有意思。”   董辛夷红了脸,说道:“是个没什么用的命器。”她当场掏出命器,献宝似的捧到小人跟前。   那是个拇指大小的小印章,一盖一个戳,董辛夷在小人的目光中,为自己的命器感到惭愧,“它没什么用,只能用来传递些消息什么的,可是同样神通的法器,长生界多的是。”   迟满:“什么消息都能传递吗?”   董辛夷更觉惭愧了,“也不是,只有盖了戳的才行,唯一的好处就是不受灵气限制。”   迟满忽然飞了起来,斩钉截铁道:“很好,你就是朝歌急需的人才!”   董辛夷:啊?   她稀里糊涂地走出去,脑子里还有一个小人转呀转。   走出内城时遇到在附近打转求职的唐小虎两人,她满脸沉迷,神思恍惚,“太好看了,真是太好看了,我一见钟情了……”   唐小虎和孟从恩对视了一眼。   不久后,通过面试的两人也见到了那位丞相,然后他们也陷入了同样的症状。   再后来,长生界开始流传一则传说,据说,朝歌的丞相,是个俊美绝伦的美男子,无论男修女修见了他,只要看一眼,就会被勾走魂魄,日思夜想茶饭不思。 第175章 第一更   天色刚刚擦黑,朝歌城北崭新的城楼上,石大海举着玉牌喊道:“有,听到了。”   玉牌那方的人说到一半,石大海将玉牌往城楼外一伸,玉牌内传来的声音就断了。   石大海一点点将玉牌缩回来,直到玉牌进到了城楼内,玉牌里的声音才又响了起来,他便有些沮丧起来,“不行,还是不行。”   玉牌那方传来袁知望的声音,“今天都测一天了,你晚饭还没吃吧,先回来,明天再研究。”   石大海点点头,想到玉牌那方的人听不见,又加了一声:“好。”   他从城楼上下来,就遇到了一队从玉龙台那边过来的人马。   那是一队刚刚训练完的轩辕卫,一水的蓝袍,身下都骑着骏马,这些马都是黄级下品的灵兽,据说驭马监还没成立的时候,裘总管(现在是财务大臣了,只不过大家仍习惯喊他总管。)为了马匹从什么地方引进,跟轩辕卫的左右使还吵了一架。   后来朝歌就多了个驭马监,如今无论是轩辕卫还是玄武卫,都要学习骑马,只不过驭马监的马匹没有那么多,通常是几个人共用一匹马。据说是因为裘总管认为养马的花销大又占地方,大臣们商议了一阵后,认为养个几千匹马作为训练学习就可以,剩下的经费可以用来研究代步法器。   如此一来,就省了场地,省了马儿的吃用,而且法器可以用灵石,没灵石了,修行者可以自己引灵气注入,方便实惠还能修炼。   对此,轩辕卫一些人私底下吐槽裘总管真是把“省钱”这两个字践行到了极致,还有人戏称自己以后要变成移动灵石。   石大海是个老实人,他从来只默默听着,不会往外讲,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你问他听完有什么感想,他会说,“你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也能体会,我在炼器坊和玉牌坊,也经常遇到类似的事情”云云。   就这么日积月累下来,石大海在轩辕卫跟前还算有些情面,譬如此时,轩辕卫们看见他,就说道:“大海啊,刚刚下值吧!跟我们一块下馆子去!”   入了秋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凉爽,然而这些轩辕卫们在校场和马场练了一天,蓝袍子上深一块浅一块,都是被汗水浸透的,迎面过来时,那股子汗臭味就跟堆了几天的臭袜子一样熏人。   路人一看见他们就远远避开,石大海倒是半点不介意,毕竟他在城楼上呆了一整天,脸庞被太阳晒得红通桶的,脖子上胳膊上还有汗水被晒干后留下的盐粒,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两边人谁也不嫌弃谁,一起去了城北的一家馆子吃饭。吃饱喝足又去了城里的苗氏水行搓洗。   苗氏水行是最近两个月才开起来,生意十分红火。   水行占地很大,有前院后院,男女客从不同的门进去,中间还有禁制隔开,十分保障客人的私隐,里面不但有大汤池供客人泡澡,还有手脚灵活的伙计给搓澡按摩,哪怕是想修剪眉毛鬓角,还是剪趾甲刮腿毛……都给你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保管一个邋遢汉进去,出来就变成了板正后生。   轩辕卫们无论男女都爱来水行,在校场上累了一天,一身汗啊土啊泥啊,自己都嫌埋汰,回去又懒得折腾,在水行花上几个钱就能洗得干干净净,还给你把衣服洗好烘干,这美事女人男人都爱。   进去没多久,石大海就和一群轩辕卫就一起泡在了一个大汤池里,有一个轩辕卫还拿了枚留影珠,放出兴盛班最近一出好戏的投影,众人一边泡汤一边看戏听戏,别提多美了。   石大海却没心思看戏,他的目光定在了不远处的竹筒流水上。   苗氏水行之所以如此受欢迎,那是因为老板心细爱干净,保障每一轮客人泡的都是干净的新水,从来不会有一池水反反复复招待不同客人这种事。   为了证明汤池里是不断续上的新水,她还弄了个竹筒水流,温热的水源源不断流进来替换,竹筒时不时就高低碰撞一下,发出悦耳的声音。   石大海盯着那水流,心想,这水一开始是在湖里的,陛下让家家户户安装水管,将水变成了自来水,引进了千家万户,这水行的苗老板就仿照自来水管,做了这竹管流水。   如果没有水管,水流就会落到地上,渗入土地,如果没有水管,人们就要一桶一桶去湖里将水运回来,不但辛苦,而且这水没有通过净化,不知里头有没有掺了虫卵或者毒.药。   这世上各种各样的消息也像流水一样,只能口耳相传,如果传到更远的地方,消息就不免变味了,就像湖水流经大地,掺进了虫卵泥土。   所以就需要一样东西,像是自来水管把湖水从遥远的地方运过来一样,将消息干净准确地运到人们的耳中,让每个人都不再像聋子瞎子一样,对外界一无所知。   这就是玉牌坊最近的研究了,陛下希望他们能研究出让玉牌远距离传播消息的功能。   一开始大家一筹莫展,直到有了邸报所,邸报所又有万法蛛后,将一种名为“网络”的东西授权给了朝歌玉牌,于是朝歌的玉牌就能隔空传递消息了。   但这还不够,通过许多次实验后,他和袁师傅发现这种消息传递,仅限于朝歌之内,一旦离开了朝歌,就会像今天他在城楼上试验的那样,消息就断了。   玉牌坊里还有好些个工匠,大家尝试了好多种方式,但都无法成功。   石大海旁边一人看他在发呆,问他想什么。   石大海仍然盯着那竹筒,“我在想,怎么找到一个好管子,将消息连接起来。”   见这人不懂,石大海就跟他简单解释了一遍。   那轩辕卫疑惑道:“这有什么难的,传讯玉符不就可以?”   石大海仍然摇头,“传讯玉符只有修士能用,而且玉符间通信靠的是修士的剑印。可我们朝歌的玉牌,要做一种凡人也能用的传讯玉符,而且要不受灵力干扰,可以在长生界任何地方都能接通的。”   这就是最大的难点了。如果要用灵力做这个连接消息的水管,首先是凡人使用受限,其次是没有剑印,消息就没有固定传播的对象,那么每一个修士都会变成消息的接受方,每一个修士都能随便听到玉牌发出的消息,那这消息就无法保密了。   还有就是,传讯玉符只能在灵气充裕的仙洲使用,如果用于仙洲和凡洲之间的通信,就很难收到消息。而朝歌玉牌又要凡人能使用,又要不受灵气浓度限制,那是难上加难。   这轩辕卫听了很震惊,一面觉得这很伟大,一面又觉得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心道,总以为轩辕卫的差事是朝歌最辛苦的了,现在想想,他们只是身体上累了点,下了值就完全放松休息了,可石大海下了值还要操心,比他们可累得多啊!   石大海不知自己无意间促进了同僚间的和谐稳定,他刚刚说完,挂在脖子上的玉牌就亮了,里面传来袁知望的声音,“大海,快过来!好水管找到了!”   石大海精神猛然一震!一下就从汤池里跳了出来。   ***   东辰洲,霸刀门   客苑上流转的灵气氤氲如雾,突破晋升的气息还在这个地方萦绕不散。   迟一悬巩固完修为,又试验了自己现在的力量后,他开始研究自己的游戏面板。   之前筑基升金丹时,游戏技能栏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技能二细化了一些,增加了识别美人的功能。但很显然,这个功能对迟一悬并没有什么用,毕竟别人长得美不美,他又不瞎,还是能自己看出来的。   然而这次金丹升元婴,技能栏却发生了大变化,那里多出了两个技能。   技能四:回溯。   技能五:册封。 第176章 第二更   回溯:身为一位驾驭万千臣民的王者,洞察人心永远是你的必修课,而了解一个人的过往,是剖析对方内心的关键一环。使用该技能,可以让你在一瞬间看完对方的关键经历。备注:该技能为被动技能,发动对象为与您人生命运勾连之人,发动倒计时开始后,您可以选择是否使用该技能。   技能五:册封(该技能封锁中)   迟一悬虽然期待一个攻击技能,但看完技能描述后也不觉得失望。毕竟一个技能不需要他喊出羞耻口号,那就是好技能啊!   “回溯这个技能,倒有点像步惊寰的命器神通。”在步惊寰留下的幻境里,迟一悬看完了步惊寰短暂的一生,自然也清楚她的命器神通是什么。   那枚伴随她一同降生的珠子,能让她看见某时某地发生了什么事,也能让她看见别人的过往,也正是因此,当被杏春刺杀时,她眼中的震惊很快转为了悲哀。   那枚珠子让她体会了人心百态,助她修出怜贫惜弱的品德,令她拥有了远超常人的天赋,让她义无反顾脱离灵剑宗。   也是这枚珠子,使她能共情杏春这样与她身份过往天差地别的凡人,所以她从来不怨怪杏春,即使杏春间接害死了她。   而“回溯”这个技能比步惊寰的命器弱了些,只能作用于人身上,而且必须是与迟一悬命运勾连之人。   乍一看好像限制很多,可是关键时刻会非常管用。毕竟能对他的命运产生影响之人,除了亲朋下属之外,也就只有敌人了。   如果能看见敌人的过往,这将帮他获取多少情报啊!   但步惊寰的经历摆在眼前,迟一悬不得不在心里给这个技能划一条线。因为他的敌人,不一定就是坏人,就算那是个坏人,他的人生经历也可能会有些可取之处,万一他看完了别人的经历,不小心产生恻隐之心那就坏了。   【我相信,就算您产生了恻隐之心,也不会影响您的决策。】   迟一悬苦笑,“那可不一定。”   人在不同环境下,做出的选择截然不同,还在老家的时候,他根本想象不到自己有一天会杀人,可是来到这里之后,他先杀了宋典来,又杀了问星门的长老和孙灵岩,现在又计划要杀厉鸣。以后还不知道要杀多少人。   将来如果彻底发动战争,他的一个决策可能就是成千上万的性命。   一想到自己这个现代社会的守法公民变成这副样子,迟一悬就很想把这个操蛋世界直接毁灭。   他吐出口气,对迟满道:“总之,以后你记得多多提醒我。”   【我永远都会的。】   放下这件事,迟一悬看向技能五:册封。   跟其他技能不同,这个技能是灰色状态,旁边还挂了道锁,迟一悬戳了戳,技能栏就冒出一行字:该技能锁定中,特定条件方可解锁使用。   “特定条件是什么?它也不给个说明书。”   这一点连迟满都无法给出答案。它虽然是命器生出的器灵,但它跟它的主人一样,需要慢慢升级,不过虽然不知道具体操作,但迟满可以给出一个模糊的答案,【这个技能,进入华胥界也许可以使用。】   对了,华胥界!   那是人死后魂中之灵去往的地方,他曾经发誓要去把影卫们的灵带回来的!可是一想到无法令他们真正复活,他的心情就不可避免失落起来。   难道带回他们的灵之后,只能让他们以傀儡的身份留在这个世上吗?   迟满见他坐着一动不动,以为他又沉溺在情绪里,正要发力安慰,忽然听见它的陛下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记得我第一次观想华胥界时,看见了一些人影。”   当时他还是金丹,是机缘巧合下花费了不少点数,才换来短暂的观想之术,在那道洞开的大门下,他看见不少飞往华胥界的强者,当时他被那些虚影的威压震慑,双目刺痛,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只是如今回想起来,迟一悬发现了一件令他惊讶的事,“当时那些飞往华胥界的人当中,有白敬贤!”   迟满也吃了一惊,【陛下,您没有记错吗?】   迟一悬一下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肯定道:“我没有记错!”   当时迟一悬还不认识白敬贤,自然不会有特殊的印象,但前几天他见到白敬贤的时候,莫名感觉她略有点眼熟,当时只以为她是像老家的阿姨,现在想想,什么老家阿姨,之所以觉得她眼熟,那是因为他早就见过她!   迟满道:【可是只有全盛时期的修士才能进入华胥界。】   修士每晋升一个境界,就能通过命器与天道感应,获得一部分从前未曾了解的知识,身为器灵,迟满当然也接受了这些知识,而且有时候还是由它向迟一悬讲解。   因此它当然也获得了更多关于华胥界的知识,如果迟一悬没记错,那么白敬贤受伤未愈无法发挥是假的!她根本还在全盛时期!   “这位霸刀门掌门究竟在想干什么?是故意示弱,弄个虚虚实实的假象给王不化师徒挖坑吗?”   迟一悬摇头,“不对,既然她是全盛时期,那她根本不必忌惮王不化师徒,找个理由把那对师徒给做了,那不是一了百了?”   迟一悬忽然想起白经天曾提起,白敬贤因为厉鸣挑衅朝歌的事情,把那对师徒筹备去西极洲的航线砍了。“满满,西极洲是什么地方?有什么特产吗?”   【西极洲,也是一个凡洲,具体的资料我还没有收录到,不过有个广为流传的消息,据说那里是鲛人之乡。】   迟一悬拍拍脑袋,觉得事情越想越复杂了。   “算了,情报不足,想太多也无用,对于现阶段来说,一个全盛时期的白敬贤对我们的好处更大,先弄死厉鸣再说。”   这个时候,迟满忽然收到朝歌那边复制体的同步消息,立刻道:【恭喜陛下,您需要的人才出现了。】   迟一悬最近牵挂的也就一件事了,他眼睛一亮,“帮我建立通讯基站的那个?快快快给我看!”   ***   董辛夷被分配到朝歌的玉牌坊做事。今天她把自己收拾得格外妥帖,脖子上还罕见地挂了条紫宝石璎珞,因为她上次见迟满的时候,发现它身上有紫色饰品,进了玉牌坊后她左看右看,发现迟满并没有来,略有些失望。   不过董辛夷不是那等没责任的人,既然在朝歌找了差事做,在辞职之前她就认认真真做。这才发现玉牌坊里的几个工匠,都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有什么事吗?”   工匠们立刻热情地将她围在了中间,董辛夷听他们叽里呱啦说了一通,总算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   朝歌玉牌,需要她的命器!   董辛夷召出自己的命器仔细看了看。在长生界,强者为尊,因而刀枪棍棒之类实打实攻击性强的命器更受欢迎,筑基后想要拜入仙门也很容易。而其他种类的命器,不仅修行艰难,想要拜入仙门也很难,这类修士大部分到最后都会变成散修。   董辛夷运气好拜入了仙门,可是她的命器是一个印章,她的师门也只是个二流门派,明白自己在师门中根本学不到什么后,自觉在仙门中修行纯属浪费的董辛夷开始到处游历,她内心希望能遇到一个命器跟她相类的同道,可惜不尽人意。   她没有想到,朝歌居然会有她的用武之地。   碧玉雕琢而成的小印章悬浮在掌心,董辛夷盯着这枚印章看,别人看她的命器,只能看出是个什么模样,她却能看见这印章上丝丝缕缕延伸出去的线。那些线的中央黏在印章上,线条两端却无所依凭随意飘荡,仿佛等待一个将它们连接起来的归宿。   只要她在两个不同的东西上印一个章,相隔很远的两个人,就能以此通信,不需要多高的灵力,只需要一点点,一点点就可以,入道的凡人能做到,未入道的普通人借用灵石,或者周遭的灵气也能做到,她的修为尚浅,传递不了太多消息,但一段影像,一段话语,完全足够了。   她出身仙洲中的普通人家,父母都是修士,天各一方地修行,她幼年时最渴望的就是收到父母的消息,听听他们的声音。   后来她召唤出命器时,父母却都陨落在妖物口中。   她心中的念想就此落了空,筑基后,能让她用命器盖个戳的,也没有几个人,而现在,她却要在每一个朝歌玉牌上盖一个印,让千千万万人有一个传递思念的渠道。   他们是什么人?是成人,还是孩子;是修士,还是凡人?   他们又会用这玉牌与谁联络,是朋友、亲人,还是伴侣?   “如果他们不用玉牌与人通信呢?”董辛夷不禁问出声。   袁知望摸着胡须笑眯眯道:“不通信就不通信,我们朝歌玉牌又不止做这个。”   石大海道:“按照陛下给的命令,将来朝歌玉牌主要用来传播文字和影像,陛下应当是想让每个人都能通过这玉牌增长见识,了解外面的世界。”   “如此么。”董辛夷不禁想到玉牌上的小游戏,觉得朝歌的皇帝,真是她见过最不务正业的修士。   但只有这样的人,才配我董辛夷为他做事!   董辛夷这般想着,尽管她连朝歌皇帝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她毫不犹豫在玉牌上盖了一个戳,玉牌的右上角微微凹陷下去,显出一个独特的符号。   然后董辛夷的流水线工作自此开始了,她每天的任务就是坐在那里不停地盖戳盖戳,啪啪啪手速飞快,盖着盖着,她发现自己突破了瓶颈,有了晋升筑基中期的预感,董辛夷虎躯一震,更加卖力地工作的同时还不忘催促玉牌坊的工友。   “怎么还没有玉牌给我盖印,你们这么多人,连我一个人都供不上,想一想自己工作是不是出了问题!想一想你们为玉牌坊做出了多少贡献!有没有努力做事!”   不久后,迟一悬收到了第一件具备远程通信功能的成品。他自己亲手试了试,然后立刻下令投入生产,并召回之前卖出的玉牌进行升级更新。   “有了这玉牌,终于可以开始为何念远复仇了。” 第177章 第一更   聚来峰前,霸刀门豢养的走兽正悠闲地啃食瑶草,丰沛毛发在清风中微微起伏,毛绒绒的尾巴悠闲地甩来甩去,驱赶藏在草丛中的飞虫。   忽然间,走兽们的耳朵竖起来,它们先是炸了毛,然而不约而同夹着尾巴朝远处跑去。   也不过一个眨眼,就都钻进了半人高的灌木丛中不见踪影,徒留白经天一个人抓着把草,孤零零地站在山间缓和的坡道上。   懵了一下,白经天很快想到什么,身影化作遁光飞向聚来峰旁的客苑。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客苑的大门洞开,一个青年修士走了出来。   他穿着青衣,面如冠玉,气度英隽超逸,眉峰下双眼无情无感,抿直的薄唇微微下垂,显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然而只一瞬间,他嘴角扬起,眉峰下的双眼如同画师点睛般亮起了光,那种不近人情的冰冷便转瞬消散,变作了令人如沐春风的温煦。   白经天几个大步迎上去,喜道:“十天过去了,你可算是出关了!”他围着迟一悬看了一圈,担忧道:“你这回可是从金丹八层跨到元婴中期,十天够巩固境界么?要不还是再闭关一段时间?”   迟一悬眼也不眨地摇头,面上还露出点歉意,“这次晋升,消耗掉霸刀门不少灵气吧!这……”   白经天摆手,“这有什么,幸好你是在这里晋升,要是在野外,指不定就有些妒忌你的小人妨碍你突破。”   迟一悬看他真是满心赤诚,而没有半点嫉妒,觉得白经天这个人还挺适合做朋友的,注意到他手上的瑶草,他问,“刚刚在喂小兽?”   白经天点头,还揶揄了他几句,“本来都好好的,许是察觉到你要出关,都吓跑了。”   迟一悬没想到自己晋升后,对毛绒绒的恐吓力度再度加强了,他摇头失笑,和白经天一起去拜访白敬贤。   自从上次出关后,这位白掌门似乎没有再闭关的意思,她笑盈盈地招待了迟一悬,还让白经天好好与迟一悬这样的青年才俊交往,对霸刀门损耗的两条玄级上品灵脉只字不提,又传授了一些她在元婴期时的修行经验,让迟一悬受益匪浅。   平心而论,如果白敬贤去做老师的话,想必年年都能在教师评选当中得个最佳奖状。   说了半晌话,白敬贤提了一个建议,“你已经是一位真君了,该当办一场结婴大典,向仙洲同道广发喜讯。不如就在我门中举办吧!”   白经天闻言喜道:“我娘说得不错,结婴大典是该大办!正好门中什么都有,孟伯伯也擅长操办,你就好好巩固修为,什么也不必费心了。”   在长生界,修士比天上的星子还多。   筑基期只是行走仙洲的门槛,一不小心就会被野外各种妖物或者杀人夺宝的散修弄死;金丹才算有自保之力,能自在地在各种秘境间穿梭,也能初步建立一个小门派,参与仙洲各仙门的盛会;而元婴期,则算得上是一方大能了。   元婴期的修士,无论走到哪里都备受礼遇,若是想要建立门派,也有大把人自愿带着资源来投,除了三大宗之外,出入任何门派都是座上宾。   而结婴大典,就是元婴修士向外界宣告身份的仪式。元婴拥有千年寿元,一般来说,努力晋升到元婴的修士都会稍稍松懈些,毕竟要再往上晋升不容易,但等着他去虚度的光阴却有许多。   举行结婴大典,一是能向仙洲同道宣告自身的存在,并划定道场地盘;二是能结交许多同境界的修士,互通有无,交流经验。   一个元婴大能,尤其还是年纪不大前途无量的元婴大能,多的是愿意给他面子前来参与大典的同道。   同时这也是元婴修士发财的大好机会,只要元婴修士乐意,想出资帮忙操办大典的人数不胜数,而愿意为了一张请帖就送上大把大把礼物的人也只多不少。   至于元婴修士收下这些钱财礼物后需要付出的回报……那当然是回报你一条命啊!日后心情不好时你撞上来,我留你一命,这回报难道还不够吗?   所以说,举办结婴大典对于修士来说是有利无害、无本万利的买卖。   然而对于迟一悬来说,接受白敬贤的提议,却不是个明智之举。   他是在霸刀门内晋升的,已经欠了霸刀门一个人情,如果还在霸刀门内举办结婴大典,无疑是跟霸刀门绑定了。   虽然在外人看来,能跟白敬贤这样一个化神尊者绑定,日后在霸刀门做个客卿长老什么的,算是很光鲜的履历了。   但迟一悬可不想以后给白敬贤当小弟,于是他几乎是在白经天话音刚落的时候,就摇头婉拒了这个提议。   被他拒绝,白敬贤面上笑容淡了些,“为什么?”   迟一悬还不想得罪她,他道:“已经耗费了贵派两条上品灵脉,哪里还好意思让贵派出钱出力操办大典,与其浪费这个时间,不如这几天多修补一些灵脉,填上贵派帮我晋升的损失。”   白敬贤没料到他会这样说,这才想起当初她是从东莱国裴淮寄来的那只灵鹤上得知“迟一悬”这个名字的。   当时白经天自告奋勇去打探迟一悬,后来这两个孩子结交,她也就将这件事放到了一边去,此时听他这么说,白敬贤顺势道:“玄级灵脉也能修补?”   迟一悬倒不自谦:“我金丹的时候,就能修补玄级灵脉了,如今元婴了,把握更大。”   白敬贤这才含笑道:“好。”   等两个孩子并肩走出去,孟长老从帷幔后走出来,笑道:“看来迟道友的性情真跟少主说得一样,既明白事理,又不恃才傲物,年轻的元婴修士有,但这么年轻,又有这般修为和心性的,却是罕见啊!少主能结交到这样的朋友,也是少主气运正盛的佐证啊!”   迟一悬刚刚结婴,孟长老对他的称呼就从迟小友变成了迟道友。   白敬贤听完这话,面上却神色淡淡,“经天才金丹六层,跟迟一悬足足差了一个境界。”   孟长老迟疑道:“我看迟道友,不像是以修为论高低的那种人。”   白敬贤:“不论如何,都先帮经天提升修为!厉鸣那边,准备好了吗?”   孟长老面色不禁严肃起来,“已经十天了,也差不多了。”   白敬贤嗯了一声,眼中显出些残酷来,“等王不化回来,发现他精心栽培的弟子成了我孩儿的磨刀石,看他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   厉鸣在悔过崖第五天时,就发现了这里不对劲。   当时他察觉到迟一悬已经结婴成功,修为还比他高了几层,就又怒又恼恨天怨地,然后又开始怨怪王不化。   “真不知道师父那么急跑去西极洲做什么,应该先弄死那个女人才是,这下好了,白敬贤身边又多了一个元婴中期,等打起来,我们的胜算还能有多少。”   霸刀门是多大的一个宝藏啊,结婴后厉鸣满以为这个宝藏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谁知道拖到这个地步。   他被迟一悬结婴的动静吓得不敢再懒怠,赶紧盘坐修炼起来,然而刚刚将灵力运转一周,他体内气脉就陷入凝滞,逼得他吐出一口血来。   自己竟然中毒了!什么时候?自从入了悔过崖之后,他可没有碰这里的任何东西!   悔过崖上寒风呼啸依旧,崖边紧紧攀着山石而生的灵草歪着脖子,仿佛在笑话他……   ***   霸刀门追云峰   水中鸣刚刚从聚来峰那里回来,她混在霸刀门的弟子当中,旁观了迟一悬修补灵脉的景象,明白东海国哪怕有了一位金丹,也再无法跟朝歌相提并论,一时有些心灰。   她对水明珠道:“你的伤养好了,白掌门也允诺放我们回东极洲,怎么还一直拖着不动身?这都十二天了。”   水明珠坐在窗前,目光却是盯紧了悔过崖的方向,“阿姊,你以为掌门做什么那么好心放我们回去,还赏赐我们灵石法器 ?”   他压低声音,快速说了一番话。   水中鸣震惊道:“你给厉鸣下毒!”   水明珠哼了一声,“也不算下毒,那玩意吃进肚子里也不妨事,但是跟悔过崖内生长的香草在一块呆久了,就会转变成剧毒。元婴大能也难以抵挡。”   水中鸣神色复杂,“你居然有这样的胆子。”   “厉鸣把我当畜牲用,我就要让他知道被畜牲反咬一口是什么滋味。”水明珠咬牙切齿、面目狰狞。   轰的一声爆响,是从悔过崖方向传来的。   正在修补灵脉的迟一悬,包括旁边围观的白经天与霸刀门众弟子都齐齐愣了一下。   随之而来的,是孟长老响彻整个门派的声音,“厉鸣违反门规,私自打破悔过崖结界,盗窃地级法宝,偷袭掌门,打伤梁长老,已是门派叛徒!金丹以下弟子速速避开,以免被斗法殃及。”   孟长老刚刚说完,一道极其明亮的紫光就从天而降,仿佛天空漏了个洞,让宇宙中的星辰坠了下来。待得近了才看到那束紫光中心是个人,那人头发散乱,神情癫狂,正是厉鸣,他双目赤红,手里还抓着一件法器,大大喝道:“谁敢拦我!”   附近围观迟一悬不灵脉的弟子们瞬间做鸟兽散,无数道遁光一刹那织成细密的网络,又瞬间朝着四面八方逃去,迟一悬只是一个眨眼间,那些弟子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这逃命技巧之熟练与神速,让迟一悬怀疑他们提前演练过千百回。   “糟了!我娘!”   白经天转身就往白敬贤的居所冲去。   迟一悬留在原地看了一眼,却见孟长老取出一面镜子朝厉鸣照去,眨眼就将厉鸣摄入了镜中。   “这什么东西?”   【应该是与万虚境相似的、可以将人关押进去的法器。】   这一切发生得真是猝不及防,迟一悬看了眼那面吸入厉鸣后,就在孟长老怀里不停挣扎的法器,转身一步跨到掌门大殿。   进去一看,白敬贤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而白经天跪在旁边两眼通红地喊娘。   “好孩子,我没事。”   白经天道:“血玉灵芝呢?我去取来给你疗伤。”   白敬贤道:“被厉鸣窃走了。”   白经天顿时恨得双目泣血,“这王八蛋!”   白敬贤:“如今你孟伯伯已将他暂时困在镜中,还不知能困他多久,若是被他逃走,血玉灵芝也……”   白经天毫不犹豫道:“我现在就入镜杀了他。”   迟一悬在旁看完了白敬贤的表演,适时道:“我也去。”   白敬贤正要将迟一悬留下,谁料迟一悬只是一转身就消失个无影无踪。   霸道门内此时飞沙走石,完全没了往日里上流门派的仙气,尤其是距离孟长老较近的几座峰头,树木山石都被一股风卷着吸入了镜中。   孟长老手中那面镜子也越变越大,几乎比他整个人还高了,梁长老御风停在他身边,“怎么回事?”   孟长老神情惊疑不定,“这厉鸣身上不知带了什么法宝,眼看就要从里面出来了!”   梁长老惊道:“不能叫他出来,里面可不止关他一个,到时候乱糟糟怎么收拾!”   正在此时,两人听见了白经天的声音:“孟伯伯,我进去杀了他!”   来得正好!   孟梁二人立刻转身,将镜面朝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果然看见白经天的遁光冲了过来,然而在他身后,还跟着另一道遁光,后来先至,比白经天还快上一瞬冲进去,眼见两人都进去了,孟梁二人目瞪口呆。   “怎么迟一悬也进去了?”   “也许,是想帮少主?”   “可这是为少主一人准备的历练,他掺和什么?”   “唉,人家哪里知晓这个,帮朋友罢了。”   “也罢,在这镜子里,元婴修为也要被压制到金丹,也许碍不着少主的事。” 第178章 第二更   九月初,朝歌   “成了成了!”   董辛夷一进入玉牌坊,就听见里面一阵欢欣之声,她好奇地探头看去,就见袁知望石大海等人正围着一枚玉牌转悠。   见他们这副模样,董辛夷想到什么,喜道:“新功能出来了?”   大家见她来了,忙将她拉过来,指着玉牌道:“你来得正好,快看看快看看!”   只见石大海在玉牌上操作一番,那玉牌上顿时射出一团光晕,在半空中形成了一幅方正的画像,这是每一颗留影珠都有的功能,然而落到玉牌上,却是头一遭。   董辛夷哇了一声,别看只是让玉牌拥有了留影珠的功能,实际上却让所有人省下一半灵石,毕竟一颗留影珠的价格就相当于两块朝歌玉牌了,现在朝歌玉牌能当留影珠用,以后谁还去买留影珠呢?而且这玉牌普通人也能用。   袁知望在旁边观望半天,“画面还不够清晰,还得再改进。”   董辛夷就问,“那原来卖留影珠的商人岂不是要恨死朝歌了?会不会招来麻烦?”   袁知望摆手,“这是陛下的命令,更何况咱们只管做咱们的,就是有麻烦,也轮不到咱们上。”他搓搓手,又欢欣地投入到研发当中。   ……   天色将亮未亮时,朝歌城内已经到处是早起的鸟儿鸣叫声了。   城楼上,马弘宣捧着个包袱递给樊蕙兰,“这是大家的心意,你好好收着,等你去了六幕山,也不知多少年才能与大家再相见。”   在马弘宣身后,是郭千山、裘平安、莫铃兰等一众伙伴。   樊蕙兰眼眶微红,“你们不怨怪我,我心中实在感激。”   莫铃兰道:“怎么会怨怪你,不管你去了哪里,永远都是大家的手足!”   每个人都过来与她抱了抱,依依惜别一会儿,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大亮,晨曦笼罩在樊蕙兰脸上,她的目光移向内城方向,踟蹰着不肯踏上鲲舟。   郭千山道:“陛下离开半个月,你也已经等了半个月,该去六幕山了。”   万天佑道:“等你学成归来,陛下肯定高兴的。”   樊蕙兰心想:可我不止想要他高兴。   她终于是踏上了鲲舟。朝歌的鲲舟如今时常来往于东极洲与东辰洲之间,她在东辰洲下了船,再由常羊亲自接引着前往六幕山。   几个月前,樊蕙兰就在常羊的牵引下,做梦似的在六幕山游历了一遭,如今亲自来到六幕山,又是另一番体会。   六幕山不同于寻常仙门,它不落在地上,而是一座漂流在海上的岛屿。而这整座岛屿都是由丝线织成,丝线云雾一般笼罩着六幕山,让这座岛屿若隐若现,仿佛海市蜃楼。   常羊的居所就漂浮在六幕山上空,是一座由云雾托着的殿宇。   真正进入六幕山后,樊蕙兰才明白为什么常羊事事亲历亲为,因为这座岛上除了她,剩下的全是六七岁的孩童。   这些童子们个个天真可爱,正在花园里追着布帛做成的蝴蝶嬉笑玩闹。   樊蕙兰发现其中一个童子手中丝线化作一个网兜,眨眼将半空中的蝴蝶罩住,顿时愕然,“您既然已经有了这样的弟子,为何还要……”   常羊的命器与丝线相关,樊蕙兰一直以为常羊是看中了她的命器,才收她入门,可刚刚看到的一幕却打破了她的认知。   她意识到什么,面色不禁变了变。   重重纱幔掩映的殿宇内,常羊靠坐在水晶软榻上,摇着扇子轻笑道:“回过味来了?觉得别扭?”   樊蕙兰面皮涨红,没有说话。   常羊道:“起先,的确是把你当作六幕山与朝歌联结的引子,那天晚上,我就是想试试迟道友能不能发现我,才在鲲舟上与你相见。可是那天拜师,你说你不想改名,小小筑基,在化神面前却能坚守本心,这才终于叫我刮目相看。哪怕没有朝歌,若有机缘,我也会将你收入门下。”   樊蕙兰静静听着,等她不再说话,才道:“难道陛下他真的是……”自远古复苏的帝王?   樊蕙兰的话还没说话,就被常羊打断,她一指竖在唇边,道:“不要说出来。”   樊蕙兰一下噤声,只听常羊接着道:“在这样的世道,你们陛下那样的人,以及他所建立的朝歌,都是异类,一朝不慎,就会招致万劫不复的灾祸。六幕山,也是一样。”   樊蕙兰恍然大悟,眼中神色都坚定了几分。   陛下复苏,必然要成就一番伟业,必然要拿回被上三宗侵占的权柄,君临整个长生界,上三宗岂能坐视?一定会千方百计阻挠。   常羊心道:迟一悬和自己一样,都是被上三宗深恶痛绝的异类,迟一悬甚至比自己更加激进,他修为越高,做的事越多,头上悬着的那把剑就离他越近……同为异类,自然要团结起来,否则要么融入上三宗,要么被上三宗吞噬。   想到这儿,常羊轻轻一叹,异类还是太少了啊!   她看向樊蕙兰,“我想,你应该明白自己的道了。”   樊蕙兰笃定道:“我明白了!”她要更高的修为,更强的力量!在将来上三宗发难时,她要成为朝歌的倚靠,也要成为陛下的……倚靠。   亲手将陛下捧上那十四洲至尊宝座,这样,陛下就该看到她、听见她,明白她了。   丝毫不知两人想法天差地别的常羊欣慰笑了。   ***   东辰洲,霸刀门   迟一悬既然猜出白敬贤是装病,那么厉鸣打破结界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也就很好理解了。   白敬贤显然想要刺激白经天,为他寻找突破的契机。既除掉厉鸣,又给了白经天磨砺机会,真是一箭双雕。   可白敬贤究竟是怎么诱导厉鸣犯下偷窃法宝与偷袭掌门这种大错的?   迟一悬没想明白,但他也不必想明白。既然现在有一个名正言顺杀掉厉鸣还不用背负风险的机会,他当然不能错过。   只能暂且对不住白经天了,日后有机会再补偿他。   但迟一悬没想到,入了镜中后,他既没有看见白经天,也没有看见厉鸣,他落在一间平凡的小院里。   走出小院,霸刀门标志性的山峰和建筑就映入眼帘,他才发现这里是霸刀门外门弟子的居所。   此时明显是夏季,山道两边的竹林苍翠欲滴,竹叶潇潇而下,透过朦胧的竹影,隐约能瞧见三三两两的霸刀门弟子身影。   这里绝不是他进来前的霸刀门,当时因为厉鸣搞得鸡飞狗跳的,季节也不对,他进来前都入秋了。而且他敏锐发现自己的修为回到了金丹巅峰。   “我这是进入了幻境?”迟一悬迟疑道:“不是说这面镜子,是跟万虚境相似的法器么?”   万虚境,也就是当初闻道大会修士们进去看直播的地方。   那是一件地级法宝所形成的独特秘境,孟长老的那面镜子法器看起来像是地级下品,迟一悬还以为会形成独特的秘境。   【并非幻境,陛下,这是您的技能四:回溯发动了。】   迟一悬一愣:“这就发动了,怎么没提前通知我?”   迟满道,【因为这个技能是您元婴后获得的,然而您现在的修为只有金丹巅峰,产生了一些错误。】   好吧,这个错误他接受。   迟一悬一开始以为发动对象是白经天,却到处找不到人,反而离开一段距离后,又会出现在最开始那间外门弟子小院中,于是他干脆推开那间小院的门,不出意外看见了里面有个人。   竟然是个眉清目秀意气风发的少年人,看着不满二十岁的样子,正坐在床边看书。   “筑基初期。”迟一悬做出判断,就听迟满道:【这是厉鸣。】   迟一悬吃了一惊,他把印象中那个中年猥琐男跟眼前这个清爽的年轻人进行对比,越看越心惊,因为他发现,这两人骨骼轮廓真的有些相似。   这时外边进来一个外门弟子,冲里头喊道:“厉鸣,外门管事来了。”   迟一悬:“还真是他。”他打量了这年轻人一阵,摇头叹气,“看来男人的花期是真短。幸好我结丹得早,我可不想顶着一张猥琐中年脸。”   【陛下,就算您年迈了,也一定是个风度翩翩美男子。】   “你说得对!”迟一悬十分赞同,“气质也很重要。”   回溯里的时间,比当初步惊寰留的幻境还要快,转眼间迟一悬已经匆匆看过了厉鸣的十个年头。   很显然,厉鸣的资质并不算出色,进入霸刀门十年后,他才从筑基初期熬到筑基中期,但整个人的气质已经有了变化,再不复之前的意气风发,变成沉默阴沉。   “这霸刀门里的争斗霸凌,竟然这么严重。”迟一悬眼看着厉鸣外出采摘的稀有灵植被有背景的同门抢走,还被厉害的同门踩着脑袋折辱;眼看着厉鸣天天刻苦修炼,但每一次外门大比都输给比他更有资质的同门,眼看着这个一开始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眼中有了怨气扎根,觉得他后来会变成那种人,也不是没有道理。   【陛下您刚刚穿越过来时境况也并不比他好,可是您能保持本心不变,他却变成了坏人,可见您天生就比旁人具备更坚定的内核,您才是真正的王者。】   迟满真是逮着机会就开始吹彩虹屁,遇着个人就开始踩一捧一。   迟一悬这会儿却没空尴尬了,因为他看见了厉鸣人生的重要转折点,再又一年竞争内门名额时,本来信心满满的厉鸣被一个进入外门三天的新人击败。   这一次,厉鸣终于彻底扭曲了,他缩在阴暗的房间里,一遍遍地诅咒那些资质比他好的天才,发誓总有一天要将他们全都踩在脚下。   但事实证明,诅咒没什么用,次年,厉鸣终于进入了内门,但内门中多的是百岁之内结丹的天之骄子,厉鸣又一次变成了吊车尾,他用尽办法,才在两百岁的时候成功结丹。   “其实两百岁结丹,也算很不错了。按照长生界的势利风俗,也能称得上青年才俊。霸刀门内也不是每一个筑基修士都能在两百岁结丹,也有不少接近三百岁寿元快耗尽才结丹的。”   然而厉鸣的眼睛只能看得见那些天赋比他高的人,心态从一开始就不平衡。如果这个时候他拜的师父是孟梁这种性格的长老,也许会被教得平和一些,然而他拜了王不化为师。   王不化对弟子向来不上心,只把他们当作好使唤的奴仆。厉鸣为了往上晋升,为了从王不化那里拿到资源,一门心思讨好他,发现王不化是个断袖以后,他自己也找了娈童,一门心思向这个师父看齐。   因为是回溯记忆,迟一悬还看到厉鸣明明对娈童没反应还吃药硬上的情节,一边觉得辣眼,一边又觉得这人是真的狠。   他这样用尽心思,果然讨到了王不化的欢心。   王不化开始教他,怎么剥夺别人的命器为己用。 第179章 第一更   轰隆!   闪电照亮了厉鸣那张惊惧交加的脸庞。他盯着那个软倒在地气息全无的人,浑身上下都哆嗦起来。   昏暗的洞府中,王不化一张脸模糊得像是融化在了黑暗里,只有两颗眼珠在阴影中发着光,像一头瘆人的怪物。   “怕了?”   王不化阴沉的声音响起时,厉鸣一下趴在了地上,手脚并用地朝他爬了过去,他跪在王不化的脚边,浑身上下连声音都在发颤,恭维的话却像是天生就会,“师尊神通广大,弟子不怕。”   “是吗?”   一个冰凉的东西像是蛇一样探向了厉鸣的后颈,那是王不化的手。   厉鸣身上打了个哆嗦,却不敢起身,更不敢躲避,反而将脑袋埋得更低,乖顺无比地将整个后颈要害袒露出来。   王不化那只手就在厉鸣后颈那里来来回回地抚摸,而厉鸣低着头,牙龈被自己咬得出血,脸上因为恐惧变得一片惨白。   “说说你刚刚看见了什么。”   厉鸣极力克制喉间的颤抖,“我看见,师尊按在那个人后颈,将、将他的命器,抽了出来。”   王不化:“那你会了吗?”   厉鸣脸上的恐惧转眼变作了狂喜,他往地上磕了好几个头,又是一副万分敬仰的语气,“求师尊传授神通,弟子必定涌泉相报。”   王不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好,既然今日叫你撞见,也是你的机缘,好好学,本座收你做关门弟子。”   ……   这一段,迟一悬看得极其仔细,从王不化教导厉鸣怎么抽取别人的命器,到如何将命器吞噬融入自身命器当中。   “修行,修的是自身的命,你的命有多硬,你在大道上就能走多远。”王不化对厉鸣道:“古往今来,出现多少惊才绝艳之辈?你看门派中百岁内结丹的有多少,活到最后的又有多少?似你这般资质平庸之人,想要往上一步,就得取别人的命,续自己的命。”   厉鸣眼神兴奋,“师尊,我懂了,命是我自己选的,我的心有多硬,命就有多硬。”   王不化哈哈大笑,“你果然有这个运道!”   厉鸣撞见王不化剥夺他人命器的行径,不但没死,反而更受王不化器重,他学到“夺他人命器以补全自身”的法门后,第一个想要下手的就是门派中一个百岁结丹的天才。   对方修为比他高,资质比他好,为此厉鸣很费了一番心计,将人引入秘境当中,又是下毒,又是陷阱,结果却以失败收场,不但没能夺走命器,甚至险些被对方反杀,还是王不化及时出手,杀了那人替他善后。   当时大雨滂沱,厉鸣狼狈地跪在地上,满身的鲜血被雨水冲走,在他身后形成长长的、由浓转淡的红色。   他膝行到王不化跟前,毫不犹豫在泥水中磕头“多谢师尊救命。”   王不化:“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厉鸣绞尽脑汁,“我没有安排好陷阱,应该让他彻底失去反抗之力,再夺走其命器。”   “错!”王不化道:“这法门,只能夺走金丹以下之人的命器,只能夺走比你弱小之人的命器,你犯了这两条忌讳!”   额上泥土被雨水冲开,在厉鸣脸上留下一道道污秽的水痕,他仰头看着一身光鲜雨水避让的王不化,不甘道:“为什么?”   王不化以为他是在问为什么不提前告诉他,不以为意道:“就是告诉你,你也禁不住拿这人试验,倒不如一开始就叫你吃一回教训。”   厉鸣却固执地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不能?”   王不化这回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嗤笑道:“你小子,心还挺大。不妨告诉你,人道,损不足以奉有余。修为越低,夺来的命器就越有用。那些低贱却聪敏之人,才是我们的续命药方。”   滂沱大雨中,厉鸣久久不言。   不久后,厉鸣选中了一个刚上山的外门弟子,这人只是刚刚筑基,却天资聪颖,和那些曾经一次次夺走他内门名额的天骄几乎一模一样。   没几天,这人外出后再也没有回来,而厉鸣在修行上突飞猛进,很快就有了突破。   “原来这就是夺别人的命,续自己的命!”   尝到甜头的厉鸣欣喜若狂,他从此再也懒得投入到枯燥的修炼之中,一心只钻研哪个人的命器能夺过来化为己用。   他的面相也是从此彻底变化,跟原先的模样大相径庭。   迟一悬道:“走惯了捷径的人,再也回不到正途了。”   他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因为厉鸣的记忆中,出现了何念远的身影。   ……   东极洲东莱国出了个轰动一时的天才。召唤出命器不足两年,就在东极洲那种灵气稀薄之地筑基了!   东莱国皇室自然立刻就将此事上报仙门,数家仙门都派人上门收徒,连霸刀门也亲自派来仙长。   然而无论是谁,何念远都摇头拒绝。他不愿离开父母家乡,只想要奉养父母终老,再前往仙洲。   被拒的仙门纷纷失望离开,只有厉鸣留下多问了一次。   就是这第二次的拒绝,激起了厉鸣的杀机。   不是什么命器都适合剥夺融合的,必须与自身命器相类,厉鸣的命器是一把刀,适合他融合的当然也是刀剑类,而何念远的命器是一册秘籍,与他并不相合,厉鸣一开始,也没有要剥夺何念远命器的想法。   然而厉鸣就是看不惯何念远那副矜傲的姿态。   “老子当年千辛万苦才拜入内门,如今给你一个直入内门的机缘,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你却拒了,你居然敢拒了!”还是两次。   何念远不就是仗着自己是个天才,才敢肆意妄为吗?厉鸣生平最爱的,就是将这种天才踩到泥地里。   他不但夺走了何念远的命器,废了他满身修为,当着他的面杀了他满门老小,还要将这罪名扣到他头上,让他被千夫所指,看他求助无门绝望癫狂。   如此,厉鸣在王不化那里做小伏低、谄媚奉承时丢掉的自尊,才能达到抚慰。   但厉鸣没想到何念远的命器比他预想的要好用无数倍,依靠何念远这件命器,他进境神速,一年不到就结婴成功。   只是何念远的命器始终不能与他本身的命器完全融合,叫厉鸣烦躁不已。   而王不化的修行也陷入了瓶颈之中。   师徒俩避开旁人耳目,在洞府之中密谋。   厉鸣:“师尊的这套法门是从何处寻来的?是不是缺了一部分?”厉鸣这个时候已经是元婴,成为了王不化的有力臂膀,在王不化面前也有了自保之力,显然不像以前那么惧怕他。   王不化道:“的确是缺了一半,那一位说了,只要拿到另一半法门,我就能立刻晋升化神。”   厉鸣心头砰砰直跳,何念远的命器实在太好了,他至今也不敢拿出来让王不化看见,王不化还以为何念远的命器已经与他完全相融了。   厉鸣追问:“那一位是?”   王不化多看了他一眼,厉鸣就奉承起来,“我这还不是担心师尊,怕师尊被那人利用受骗么?”   王不化:“你是担心自己将来难以晋升化神吧?”   厉鸣道:“师尊洞察人心,弟子不敢在师尊面前隐瞒,我当然也想要晋升化神。将来才好一直为师尊鞍前马后。”   王不化哼道:“那一位的意思是,让我夺了白敬贤的权位,再去西极洲……”   接下来的话语模糊不清,迟一悬凑近了去听,却始终听不清晰。   不知王不化说了什么,厉鸣再次询问,“那一位,究竟是谁?”   声音越来越模糊,王不化嘴唇张合,迟一悬吃力地想要读唇语,下一刻,眼前的一切忽然破灭。   迟一悬眼前一黑,接着又大亮,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茫茫沙海,像极了一开始的无名荒漠。   【陛下,这里就是无名荒漠,准确地说,这里是根据您的印象形成的无名荒漠。】迟满道:【刚刚我高速检索了从霸刀门扫描到的所有书籍,终于找到了这件法宝的出处。这应当是红尘镜,以镜中人的记忆为食,然后根据镜中人的记忆幻化出秘境,供闯关者历练。不过您放心,红尘镜只能读取十分浅层的记忆,跟您的回溯技能无法相比,更不可能挖掘到您的秘密。】   迟一悬站在望不到边的干旱黄土上,“既然这样,不应该根据厉鸣的记忆形成关卡么?”   【出了点意外,您从闯关者,变成了关底boss。】   迟一悬:“哇哦,听起来还有点酷。”   但很快,迟一悬就没心思调皮了,他身子一侧,一把短刃几乎擦着他的胳膊飞了过去。   迟一悬扭身,看见厉鸣出现在几十步外。   【在红尘镜中,所有人的修为都会被压制到金丹期,具体被压制多少,要看入镜人的修为,如今的厉鸣是金丹八层。】   “你是白敬贤派来杀我的?”厉鸣现在比在镜子外时冷静多了,入了红尘镜有坏处也有好处,那种令他意识混乱的剧毒跟着修为一并被红尘镜压制了下去。   迟一悬观察着他的神情,摇头道:“我可不会听命于她。”   厉鸣看上去放松了些,他眼睛一转,笑道:“之前在朝歌的事,是我受人蒙蔽,并非有心为难,迟道友怎么说也杀了我一个化身,这口气早该消了吧!”   见迟一悬不说话,也不动弹,厉鸣接着道:“说起来,你我之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不如一起破阵离开这鬼地方,等到了外面,我再好好向道友赔罪。”   厉鸣此人还真是能屈能伸,之前迟一悬只是金丹的时候,他一脸轻蔑,如今迟一悬结婴成功,他立刻知道了“礼貌”两个字的写法。   迟一悬:“谁说没有深仇大恨?我正是为人复仇才来到这里。才过去不到两年,你总不该忘了何念远吧!”   厉鸣脸色一变,他仔细端详迟一悬的相貌,终于明白他一开始对迟一悬的厌恶从何而来,迟一悬的相貌,竟跟何念远有几分相似。   “我去到无名荒漠时,何念远还没死,身体也好好的,唯独命器消失了。命器与人的魂魄相通,我怎么也想不通,一个好好的人,命器怎么会丢了?除非,事情真相就像何念远说的那样,你用邪术夺走了他的命器!”   厉鸣目光骤然阴沉,恶狠狠地盯着他。   迟一悬也盯着厉鸣,字字清晰,“我原本难以相信这种骇人听闻之事。可你杀了何家满门,又设计陷害,将罪行栽赃到何念远身上,令他变成人牲。我想不通你跟他有什么大仇,除非你做贼心虚,又对何念远的天赋心存妒恨。”   最后这句话戳中了厉鸣的痛脚,他骂道:“那是他活该!既然不想做我的徒弟,那就让他做我的踏脚石!”   迟一悬:“你果然用邪术抢走了他的命器!”   “什么是邪术?”厉鸣振振有词地反问,“道法万千,既然能令我晋升,那就是天道认可,有何不为!”他哈哈大笑,“有了这法门我才晓得,原来那些天才也不过如此,全都是我的踏脚石而已!你这么年轻就是元婴,你私底下又夺了多少人的命器?又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迟一悬剑指厉鸣,厉声道:“我敢对天道发誓,我从未剥夺别人命器,也永远不会夺人命器,你敢不敢!”   既然不是夺人命器成就元婴,那就是世所罕见的天才。厉鸣的脸色又扭曲起来,“你们这些天才,我最憎恶。”   轰的一声爆响,两人刀剑相击,顷刻间战到了一处。   斗法时狂涌的灵力令荒漠上掀起了飓风,飞沙走石之中,厉鸣手中的刀劈开一重重残影,刀意去得比剑意更快,无形的山岳一重重朝着迟一悬压了过去,将水华剑挑起的水龙意象碾碎。   【陛下,这里是荒漠,您的剑意受阻,建议使用天子印。】   迟一悬没听它的,他体内灵力暴涨,浪潮般源源不断注入剑中,平平无奇的水华剑光芒大放,将压过来的无形大山猛地掀翻。   厉鸣只觉得前方传来龙虎般的巨力,他持刀的虎口顿时被剑气割出道道血痕,他试图以灵力强行压下对面的巨力,然而对峙了片刻,惊骇地发现自己的灵力竟然拼不过对方,意识到这一点的下一瞬,他就被那股巨力掀翻,摔飞出去几十丈远。   噗,厉鸣喷出一口血来,眼看着迟一悬一步步接近,他想提刀砍去,却发现自己的刀落在了一丈外。   那是他的命器,他本可以一个意念召回,然而那未能与他命器彻底融合的东西,却在此时压制住了他的命器,让他的命器暂时失去了掌控。   眼见迟一悬越来越近,厉鸣眼中终于露出了恐惧。   他撑地站起身,高声道:“何念远是你什么人?你要来管这种闲事!”   迟一悬脚步停下,“他不是我什么人,我只是看不惯这种恶事。”   “恶事?”厉鸣凶相毕露,“弱肉强食,强者为尊!此为天理昭彰!这世上什么地方不是如此?何念远弱小,死了活该,这算什么恶事!”   “既然弱肉强食,强者为尊是天理。那么此时你为弱,我为强!你就应该洗干净脖子受死,为何还在这里狺狺狂吠不肯引颈就戮!”迟一悬厉声骂道:“你分明是自私自利,阴狠残暴的狡诈之徒,直到此时还妄图诡辩开脱!” 第180章 第二更   迟一悬一眼就看穿了厉鸣色厉内荏意图拖延的心思,因此说完自己该说的话,他就懒得再跟这人费唇舌了,隔空一掌拍了过去。   召不回命器的厉鸣撑开结界抵挡,然而他的修行时间虽比迟一悬多了两三百年,可他的大半修为都是靠夺人命器升上来的,根本不能和迟一悬相比,更何况此时在红尘镜的压制下,他的实力比迟一悬低两层,因而在迟一悬的全力一掌下,他用灵力撑开的结界很快破碎,被这一掌打飞了出去。   厉鸣飞速后退,一边退一边从储物袋里掏出法器,然而在红尘镜的压制下,所有上品法器都不能用,而他平日眼高于顶,玄级下品法器根本看不上眼,更不会放在储物袋,因而此时竟然落到无法器可用的境地。   他只能吞下大把补灵丹和气血丹,企图苟延残喘一段时间,而在迟一悬持剑飞身刺来时,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状似狼狈地翻滚躲开,眼中却闪过得逞的狠意。   迟一悬光顾着追杀他,却没料到他在沙地上不停翻滚躲避时做了什么手脚。   刺啦一声,厉鸣的上衣被剑锋划破,身上顿时鲜血淋漓,而他拼着这道剑伤,终于拍下了最后一枚阵旗。   轰的一声,这些比沙子还小的阵旗在连成阵法的瞬间暴涨十倍,黑色的阵旗迎风摇摆,散发出可怕的杀机。   看着被困在阵法当中的人,厉鸣捂着被划伤的地方猖狂大笑,“哈哈哈,是不是意想不到?以这杀阵的威力,还不足以击杀一个元婴,可多亏了红尘镜的压制,你如今只是金丹,你就在里面被困到死吧!”   然而被困在杀阵中的持剑修士没有丝毫慌乱,他扫了一眼这阵法,露出个令厉鸣不安的轻笑,“巧了不是,我刚好精通阵法。”   在厉鸣不可置信的目光下,迟一悬甩出数只傀儡小虫,这些小虫的外壳全部由玄甲做成,内部用的是制造迟满躯壳时所剩玄级上品材料,又刻画了迟一悬精心编织的符文,在他命令下,它们飞快啃噬起周围的阵旗。   在这些傀儡虫的帮助下,迟一悬破阵的速度快得惊人,这杀阵里的所谓杀招还没来得及近身,就被他一一化解,厉鸣见势不妙,立刻跑去捡自己的命器。   然而他的手还没来得及碰到那把刀,一柄飞剑就冲破阵法,将他的手掌钉在了地上。   “啊——”厉鸣发出一声惨叫,立刻拔出水华剑,同时伸手去拿刀,然而这个时候迟一悬已经彻底破开了阵法,他瞬间转移到了厉鸣身前,而厉鸣伸出去的手,却被一道门夹了!   哪里来的门!   尽管只是一瞬即逝,但厉鸣绝没有看错,刚刚确实有一道门出现。可他已经没有心力再去管那道莫名出现又莫名消失的门了!因为他看见迟一悬拿起了他的刀!   一只手被利剑穿透鲜血淋漓,另一只手被门夹得一片青紫,厉鸣明白自己已经不可能赢过迟一悬了,按照他以往的秉性,这个时候就该痛哭求饶,然而一对上迟一悬的视线,厉鸣心中对这些天才的怨恨就沸腾着翻涌起来,让他永远也不能在这些天才面前屈膝下跪。   “呸!你拿了刀又如何,这是我的命器,不可能受你驱使!”   “是吗?”迟一悬握住这把刀的一瞬间,这把刀就嗡嗡震动起来想要脱离他的掌控,一件跟随主人修行到元婴期的命器,已经有了灵性,认识敌友,迟一悬需要用力握紧,才不至于让这把刀飞出去。   厉鸣见到这一幕,面皮上就露出了一个冷笑,“你如果想夺走我的命器,那就失算了,金丹以上的命器,是不可能被夺走的!”   迟一悬微微颔首,“不错,你这条消息很有价值。”   他这是什么意思?   厉鸣正惊疑不定,忽然间瞪大了眼睛。   只见迟一悬的影子里,忽然有一团浓黑的东西升了起来,那东西看起来就像一团柔软的墨水,但脱离了迟一悬的影子后就飞快塑形,成了一个黑漆漆的修士。   这个修士轮廓分明,五官俊秀,跟迟一悬有几分相似,分明是……   “何念远!”   厉鸣发出活见鬼的惊叫!   迟一悬却侧头朝着那漆黑修士伸出手,“来吧,你一家老小的仇,自己来报。”   那个黑影毫不犹豫,飞快攀住了迟一悬的手,然后融进了他的体内。   嗡的一声长鸣,仿佛一把刀死前的哀鸣,而后,这把不听话的刀就彻底失去了反抗之力,乖乖地躺在了迟一悬的手心中。   与此同时厉鸣脑中一片刺痛,他惊骇发现自己和命器彻底断掉了联系。   下一刻,那把命器,在仇敌的驱使下,朝着它的主人劈砍下来。   厉鸣本可以躲开,然而他的灵力消耗太多了,此时他的反应慢得可怜,在狼狈地避开几招后,他的肩膀被一刀砍中,鲜血瞬间喷了出来。   “这是……我爹的。”   迟一悬此时的语调跟之前完全不同,沙哑又僵硬,仿佛鬼魂从地狱发出的呢喃。   随着这一刀,厉鸣的记忆瞬间回到了一年多以前,那天夜里,他就是这么在何念远面前,一刀砍在了他父亲的肩膀上。   “这一刀,是我娘的。”   刀锋直直扎入了厉鸣的腹部,他整个人弓成了一个虾子,记忆里那个女子凄厉的惨叫又在耳边响起。   “这一刀,是我大伯的。”   噗呲一声,刀尖没入了厉鸣的胸口,抽出来时带出一连串血花,厉鸣惨叫一声,口中涌出大团鲜血。   凡人挨了这三刀,已经是濒死了,然而厉鸣本身是元婴修士,这几刀对于他来说只是皮肉伤,只要有丹药疗伤,他很快就能痊愈。   只是随着气血流失,他体内剩余灵力也飞快流失,他拼命打出去一掌,却被一刀砍掉了胳膊,顿时抱着断臂惨叫起来。   “这一刀,是奶娘的。”   “这一刀,是堂弟的。”   “这一刀,是书童的。”   “这一刀,是管家的。”   ……   一刀又一刀,一刀又一刀,一刀又一刀!   迟一悬,或者说何念远不知疲倦地提起刀又砍下去,提起刀又砍下去,伴随而起的是厉鸣凄厉的惨叫声。   直到最后一刀,刀剑扎穿厉鸣的丹田紫府,他体内残余的灵力彻底溃散,整个人像是抽取骨头的鱼一样软成一滩,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只剩下微弱的呻.吟声。   “最后一刀!”   厉鸣的心脏被捅穿,他面色僵硬,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如果这是在外界,他的元婴可以带着他的神魂,在丹田被扎穿之前逃出这具濒死的躯壳,然而这是在红尘镜内,他现在,只是金丹修为。   将死之际,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第一次被夺走灵草的情景,那个资质远超过他的天骄,将他的脑袋踩在地上,用马鞭拍着他的脸说,“弱肉强食,你弱你活该挨打……”   渐渐地,耳边那些人的嘲笑声淡去了,变作了另一种满怀期许和善意的笑声。   那是什么?   是谁在笑?   厉鸣的记忆朦朦胧胧回到了很久远的曾经,有好些面目模糊的人围着他,祝贺他,他们的嘴巴张张合合,他们在说什么?说什么……   “小鸣啊,你可是我们村头一个筑基的!将来指定能得道成仙的!”   “你是个天才啊!”   ——你是个天才啊!   “我是个天……才。”   嘴唇动了动,厉鸣彻底断绝了生机,只是眼角,还留着泪痕,不知是他之前惨叫痛哭留下的,还是临死悔恨留下的。   “这一刀……”   何念远还在数数,何家上下四十八口人,每一个人的姓名称呼他都记得,每一个人怎么死的他也记得,他一个个数,一刀刀砍,哪怕明知厉鸣已死,也要将他们曾经受过的罪一一还给厉鸣。   等到他终于砍完四十八刀,厉鸣的尸体几乎成了一滩烂泥。   他呆呆盯着面前的碎尸,喃喃道:“我……报仇了,报仇了……”   下一刻,何念远脱离了身体,重新回到了影子当中。   而迟一悬也终于又拿回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在何念远离开的同时,手中这把刀终于再也维持不住,在主人死去的同时溃散了。迟一悬赶在它彻底溃散前,将何念远的命器分离了出来。何念远的命器够厉害,没跟厉鸣的命器彻底融合,又在关键时刻压制了厉鸣的命器,今天这一遭才如此顺利。   迟一悬其实对剥离命器并不很了解,更从来没实践过,之前在步惊寰的幻境里,她为了防止后来人起邪念,特意遮掩了命器的剥夺之法。但步惊寰没想到取她遗产的是个外界来客。   迟一悬早就在何念远的记忆里体会了一番剥离命器的操作,自认为可以顺利在厉鸣死前剥出命器还给何念远。但他不知道金丹以上的修士无法剥离命器。更不知道命器融合之法。   “该怎么说呢,回溯真的是个好技能,如果不是在回溯中偷学到了王不化教导厉鸣的内容,我现在还真不知怎么分出何念远的命器。”   “幸好,如今这个知识空白点补全了。”   迟一悬现在的心情有些不好,他往脸上一抹,满脸都是何念远的泪,不由叹了口气。   何念远终于复仇,可是心中却没有大仇得报的快乐,魂魄中反正充满了迷茫和痛苦。迟一悬当时和他同在一个身体里,难免受到些影响。   【陛下,该出去了。刚刚发生的一切,我已经剪辑完毕。】   迟一悬颔首:“好,按照计划,发布出去,送到所有拥有玉牌的人手上。” 第181章 第一更   《千万小心,你的命器可能被抢走!》   当这个标题出现在玉牌屏幕中时,郝姥姥一家正在摆饭庆祝,她的女儿郝金花,如今是练气三层了!   “想当年,我们一家被关在笼子里,那时候我最希望的,就是死之前能看着你们逃出去……”   桌子上摆了八个菜两个汤,都热腾腾地冒着香气,小孙女馋得直流口水,“哎呀姥姥,吃完再说!”   郝姥姥嘿嘿笑起来,“好好好,吃完再说。”她倒了杯酒敬自己的女儿,“来,今天是我们金花的好日子,咱们好好庆祝!”   酒是从郑娘子酒坊里打的果酒,不醉人,喝起来甜滋滋的,妇人小孩都爱。   一家人喝着小酒,看着自家换的新房子,怎么想怎么欢喜,这日子啊,真是越过越有盼头了。   也就是这时候,郝金花怀里亮了一下,她吓了一跳,连忙小心地将怀里的玉牌拿出来。   这玉牌在外面要卖九块灵石呢!虽说自家的日子是越来越好了,家里也渐渐有了积蓄,但修行是很烧钱的,不但是她,还有她女儿,都得留着以备不时之需。所以郝金花虽然眼热,但也从没想过花钱买,没想到玉牌的产量上来以后,朝歌的公职人员一人发了一个!说是方便联络,以免耽误要事。   从拿到手的那天起,这块玉牌就成了郝金花的宝贝,贴身收着,不小心磕着碰着都都心疼安慰个半天。此时玉牌忽然亮了,郝金花就连忙拿起来查看。   “怎么,是同僚还是上官找你了?”见她瞪着玉牌一动不动,郝姥姥连忙询问。   郝金花看看玉牌,又看看围着她的一家人,手指有些哆嗦地按了公放,“你们一起看看吧!”   ***   “哎呦,听见了听见了!”   已经入夜,城东的热闹却是分毫不减。蔡婆婆坐在自家蓑衣店门口,按早上孙女教给她的,在玉牌上按了几下,里面就传来了孙女的声音,她把玉牌贴在耳朵上,一边听一边乐呵呵对邻人道:“这玉牌,我孙女教我买的,以后不管她走多远,我都能看到她听她说话了!”   邻人喜道:“这样好啊,以后就是你自个儿看店,也不怕寂寞了。”   就在这时,有个提灯的女子匆匆从街上走过,为了跑得更快些,还将细布裙摆提起来扎在了腰上。“谁有玉牌,谁有玉牌,快看看推送!出大事了!”   推送——这是朝歌玉牌最近才出的功能,是一个横条挂在玉牌屏幕的最上方,里面的内容通常是报纸上的头条,或者是城内这两天的大事。点一下就能进去查看,方便得很。   朝歌玉牌,对于城内的百姓来说虽然是稀罕物,但朝歌城中满地都是修行者,修士也有一些,持有玉牌的人虽然少,但整座城大几十万人,算下来也有几万人手持玉牌。   这些人有的已经拿起了玉牌查看,有的在女子的提醒下,才找出来玉牌,还有人一看街上都是好奇探问的人,索性走上街,用玉牌的投影功能,将刚刚推送的大事公放了出来。   “那不是陛下吗?”   “另一个人是谁?”   看见投影中出现的画面,街上的人纷纷屏住呼吸仔细查看。   ***   北盛洲,岚城。   “这是您的玉牌。”杨盛云接过朝歌伙计递来的玉牌,一眼就发现玉牌右上角多了个方形的印记,印记往下略微凹陷,模糊能看见“朝歌”二字。   “这是什么?”数日前,朝歌店铺忽然挂出告示,说要召回玉牌进行“升级更新”。   更新他懂,朝歌玉牌里的小游戏就经常“更新”,现在已经更新到了两百关,灵植图册也翻了两倍,而更新是不需要加钱的,因此许多人都愿意将玉牌送到朝歌店铺更新。   一开始的确有些麻烦,后来朝歌用了一批黑鸫送货,乐意将玉牌送回朝歌店铺进行更新的人也就多了。   朝歌最近一次召回玉牌,是七天前,挂出的说辞跟之前也不一样,不是“更新”,而是“升级更新”。   杨盛云这个月正好在岚城历练,就自己过来取货了,此时看见玉牌上多了个朝歌的徽记,不禁有些失望。难道所谓的“升级”,就是指这个?   掌柜罗燕行察言观色,她不去解释玉牌右上角的徽记,而是道:“客人,如今朝歌玉牌不仅可做传讯玉符使用,还多了与留影珠相似的能力。”   杨盛云一听,果然十分感兴趣。他打开玉牌查看。   为了照顾没有灵力的普通人,朝歌玉牌跟寻常法器不同,并非使用灵力触发,而是要按下玉牌背面的开关。   开关一按,玉牌碧绿的表面就亮了起来,跳出一个用法教导。   这也是朝歌玉牌最贴心的地方,一开启就有教导使用的影像,因而当初杨盛云将玉牌送去凡洲时,并不担心老家的父母妹妹不会用。   用法教导轻轻一点就能跳过,然而这次却无法跳过,杨盛云明白这是有新用法了,聚精会神看起来。   “朝歌网络……呼朋唤友……蜃楼留影……”   杨盛云回去跟同门试验了一番,惊讶地发现朝歌玉牌的新用法都是真的!   同门惊叹道:“虽然影像投放没有留影珠清晰,但一枚留影珠至少要要二十灵石,一枚传讯玉符要十五灵石,这朝歌玉牌又能玩乐,又能当传讯符用,如今还能做留影珠用,才九块灵石,真是太便宜了!”   杨盛云:“日后也许要涨价!”   同门:“那赶紧趁现在多买几件。”   还没走出几步,他们身上的朝歌玉牌就都亮了起来,给他们推送了一段影像。   杨盛云打开影像一看,神情顿时因震惊而一片空白。   ……   升级后的朝歌玉牌在这两天陆陆续续送出去,新用法自然一传十十传百,朝歌店铺前热闹极了,排队的都是来占便宜哦不,来买玉牌的。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万宝阁的掌柜带着一群打手堵在了朝歌店铺前。   罗燕行一眼看出他们来者不善,冷冷道:“万掌柜,你们堵在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万掌柜是一名假修,也就是练气圆满修为,身边带着的伙计一个个都是练气高阶,但他背后倚靠的可是九仙门之一,当然不惧怕一个小小朝歌。   他皮笑肉不笑道:“做生意总要讲究规矩,你们朝歌玉牌弄出那么多名堂,要我们万宝阁怎么做生意?”   罗燕行呵呵一笑,“你们自己没本事就来挤兑物美价廉的同行,算是什么规矩。”   万宝阁跟朝歌一样,也是做法器丹药生意的,但朝歌向来主卖护甲和阵盘阵旗,丹药卖的也是气血丹补灵丹等大众丹药,而万宝阁主卖攻击法器和留影珠传讯符等,丹药则是御寒丹烈阳丹等玄级上品丹药,两方算得上是进水不犯河水。   然而这一回朝歌一个玉牌就顶了一件传讯玉符和一件留影珠,价格还如此低廉,这就触动了万宝阁的利益,万宝阁如何能忍,今天这么大阵仗过来,就是预备要来砸场子的。   斜对面玉羞阁的胡掌柜和粮店的方掌柜见状过来劝和,却被万掌柜一把挥开,他指着罗燕行道:“你这是破坏行情,要么调价,要么滚出北盛洲,否则我万宝阁断断不能容忍。”   罗燕行就笑了,“你们万宝阁是天还是地?能代表整个长生界?一件传讯玉符和留影珠的本钱是多少,卖价是多少,中间你们赚了几倍利,你们自己清楚。”   眼见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万掌柜眼里露出狠厉,“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可是你们自找的,来人,给我砸了这家店!”   罗燕行站在原地岿然不动,身后的朝歌铺子也涌出了不少高阶修行者,双方剑拔弩张,眼见就要打起来时,一群修士忽然从远处冲了过来,一下就将挡在朝歌店门口的万宝阁诸人撞到了一边。   万掌柜也被一个修士撞到了地上,手还被修士踩了一下,他爬起来气得大骂,“别以为你们是修士就能胡作非为,我叔叔可是仙门里的管事!”   然而根本没有人听他说话,朝歌店门口一片嘈杂声,四下里全是修士的追问声。   “玉牌里的是真的吗?”   “和朝歌城主对峙那人真的抢了命器?”   “是不是真的?命器真能被抢走?”   这都什么跟什么!   万掌柜憋着火正要叫人,半空中忽然浮现出一段影像,显然是有人打开了玉牌上的投影。   看见那个与朝歌主人对峙还被击败的人,万掌柜瞪大眼,两颗眼珠斗鸡似的挤到了一起。   别人都在关注命器,万掌柜想到的只有一件事,朝歌主人打败的是元婴真君,朝歌主人成元婴了?他刚刚要砸了一位元婴真君的铺子?   万掌柜难以接受,眼白一翻晕了过去。 第182章 第二更   ——你果然用邪术抢走了他的命器!   ——……有了这法门我才晓得,原来那些天才也不过如此,全都是我的踏脚石而已!你这么年轻就是元婴,你私底下又夺了多少人的命器?又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我敢对天道发誓,我从未剥夺别人命器,也永远不会夺人命器,你敢不敢!   不到半天功夫,这段影像就仿佛高山上化开的雪水,沿着大地肺叶般的支脉,流向了各大洲,也冻得所有看到这段影像的人,脊背发凉。   杨盛云和同门呆立良久,才从那种震撼中回过神来。   面面相觑,彼此眼中都是震撼与惊惶。对于他们来说,每个人都能召唤命器入道修行这件事,就像是太阳从东边出来、雨水能滋润万物一般,是显而易见的真理。   这世上不公之事千千万,唯独一件事是公平的!那就是每个召唤出命器的人都能入道修行,都有机会成为梦想中呼风唤雨的修士大能。   而现在,这段影像却告诉他们,命器原来是可以被剥夺的,甚至用邪术夺走命器的人,可以借此在修行上一飞冲天、成就元婴!   命器可是与他们的魂魄相通啊!若是命器能被夺走为人所用,那这世上还有什么是能守得住的?除了影像中的人之外,到底还有多少人用了这种邪术?若是有一天,他们自己也被盯上呢?   所有想到这一层的人都毛骨悚然。   命器被夺走,自己辛苦半生的修为也就全没了啊!   “杨师兄,这……这是真的吗?”   听到同门的询问,杨盛云才回过神来,他说道:“与朝歌主人对峙那人,我们都见过,是霸刀门的元婴长老厉鸣。”   同门额上都是汗,他抹了把脸点头道:“是,是,几个月前他办了结婴大典,我们门派还受邀去霸刀门观礼,就是这个人没错。”   杨盛云道:“朝歌主人口中提及的何念远,我有些印象,这人也是我们东极洲的,分明是个少年天才,却一夕之间发疯杀害全家,此事当时十分轰动。”   同门惊悚道:“这么说,确有其事了!”   杨盛云道:“你想想,厉鸣可是霸刀门的元婴长老,迟前辈若非有十足把握,怎么会做这种得罪人的事?更何况影像作假轻易就能查出来。”   “不错不错。”同门擦着汗连连点头,忽然惊道:“这么说,迟城主这是彻底得罪霸刀门了!”   杨盛云面色凝重,“此事非同小可,若非迟前辈揭露,只怕大家永远都被蒙在鼓里。迟前辈已是元婴,他本可以缄默,他这是为了提醒我们这些低境界修士,才冒险公之于众的。”   同门顿时眼眶泛红,“这位迟城主,可真是开天辟地以来最大的好人啊!”   杨盛云道:“正是因此,所以我们不能坐视不管。眼下朝歌店铺恐怕已经闹了起来。”   “对对,咱们得去看看,能帮个小忙也行。”   一行人转头朝着朝歌店铺而去。   此时朝歌店铺前果然聚集了一群人,全是看见了那段影像的修士与修行者,有人公放了那段影像,又引来了更多人,朝歌店铺前顿时里三层外三层被挤得水泄不通。   一片嘈杂当中,只有罗燕行的声音中气十足地传了出来,“诸位,我朝歌国君已是元婴大能,夺人命器的邪修厉鸣背叛霸刀门,打伤其掌门,如今此獠虽已被我们陛下诛杀,但暗中夺人命器的邪修还不知有多少,还请大家万事小心,切莫落单……今日所言,句句属实,诸位若是不信,尽可以去查证!”   竟然是真的!   人群顿时哗然。有人面露感激,有人警惕周围,也有人眼神闪烁,显然是起了坏心。   这些人趁乱偷偷离去,用朝歌玉牌反反复复观看那段影像,企图从厉鸣那些狂妄的话语中找到剥夺命器修成元婴的方法,然而任是他们将眼睛都看瞎了,也找不到半点有用的东西。   不由痛骂朝歌主人真是诡计多端,竟然剪得半点不剩!   而命器会被邪术剥夺,这条消息跟长了腿似的不断扩散,又因为实在骇人听闻,引发了一轮又一轮的震荡。   无论是凡洲还是仙洲,每年都有不少失踪人口,从前大家只当是在野外被妖物或者恶人杀害,如今这些人尚存于世的亲朋好友却忍不住去想,那人是不是被邪修剥夺命器后杀害了?   这一晚,不知有多少人无法入眠,又不知有多少人购买了朝歌的阵盘阵旗回去加固结界。   朝歌城中也是一个不眠夜。   但相比起外界惶惶不安的人,朝歌百姓在经过起先的震惊后,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只是街头巷尾、酒馆茶楼的议论,是少不了的。   有吹彩虹屁的……“陛下竟然晋升元婴了,果然是咱们陛下!”   有安抚邻里的……“咱们朝歌有陛下在,有那么好的结界在,咱怕什么呀!啥也不带怕的!安生过日子就是!”   有提议加强戒备的……“近来入城的修士越来越多了,其中可有不少修士打着游历的名头,不通过真言书鉴定就入城,这可不好,万一混进来几个抢人命器的邪修可怎么是好?轩辕卫真该将那些修士全都带走审一遍,以后修士入城,也要先过真言书那一关才行!”   也有露出担忧的……“那邪修可是霸刀门的长老,陛下孤身在外,万一被他们欺负了可怎么办?”   这话一出,周遭寂静了一瞬,然后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阵喧哗!   “天姥姥,我竟然没想到!陛下如今可是身在霸刀门?那邪修可不就是霸刀门的人,没准那整个门派都是贼窝,他们要一起对付陛下怎么办?”   “咱可不能让陛下被欺负了!”   一个正在跺肉馅的大娘操着刀从后厨冲了出来,怒道:“要是如此,拼了我这条命,也不能让他们碰陛下一根汗毛!”   “鲲舟呢?咱们赶紧点齐人马去接陛下回来!”   “轩辕卫和玄武卫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让陛下孤身出门!乡下土财主出行还带个小厮呢!”   民众就跟被点燃的爆竹一样炸了起来,还有人跑到衙门口去询问的。   城里那些辗转反侧的修士听见动静出来查看,见到朝歌子民的举动,不禁瞠目咂舌,“这些朝歌人,还真是忠心护主啊!”   东来客栈的店小二闻言,不禁说了一句,“这算什么,陛下待我们好,大家都关心罢了。”   几个修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里看出了深意。   要是在今天之前,他们还有所犹豫,但如今得知外面有邪修剥夺命器的事,他们只觉得哪儿哪儿都有人觊觎他们的命器。   “如今想来,朝歌的确不错,灵气比那些二流门派不差什么,国君如今还成了元婴,也是值得投效的一方大能了。”   “最要紧的是,这邪法是迟真君揭穿的,他又对此邪道深恶痛绝,在他治下,至少不必顾虑命器会被抢走。”   三言两语间,一个事关他们终生道途的决定,就一锤定音了。   ***   “舆情司忙碌了一整晚,已经将子民都安抚下去了。”   “今日朝歌玉牌的销量大涨,连带着丹药和法器也比往常多卖了两倍。”   “陛下现在可还好?”万天佑一句话问出了所有人此时的焦虑。   集议楼中,迟满小小的身子坐在首座的桌面上,视线与在场的其他人齐平,目光在铁笛姐妹比往常更激动的神色上停了停,才说道:“你们放心,陛下很好。”   卢文星道 :“可是陛下身在霸刀门,我们怎么能放心?是不是应该带人去迎接陛下?”   迟满状似和气道:“陛下既然没有下令,你们就不要擅作主张。”   大厅内寂静了一瞬,郭千山的手在刀柄上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只恨自己不能立刻突破金丹。他此时,又不禁想到去了六幕山的樊蕙兰。   当初他不能赞同樊蕙兰的决定,甚至认为樊蕙兰是好高骛远,可如今却能稍稍明白樊蕙兰的想法。   跟随陛下这么久,的确什么事都是陛下扛在前头,若是他的进境能更快,若是他此时已经是金丹,此时也许就能跟在陛下身侧了。   见众人虽然都安静下来,但仍是一副担忧模样,迟满就稍微跟他们透了点底,“你们放心,若是陛下真的需要帮手,六幕山的常羊娘娘回去支援,如今他没有下令,你们就安心呆着,为陛下守护好朝歌。”   六幕山的掌门,化神尊者!   见众人惊异,迟满的嘴角咧开一个略显恶劣的弧度,“难道你们以为,六幕山掌门之前过来,只是为了收徒吗?”   莫铃兰不好意思道:“是我们思虑不全,原来陛下早已跟六幕山有盟约,如此大家就放心了。”   厅内的气氛显然松快了些,就在迟满即将宣布散会时,马弘宣的声音忽然响起,“丞相大人,陛下曾经……是何念远吗?”   闻言,众人的面色顿时又紧绷起来,唯独铁笛姐妹和几个后来入朝歌的人不明所以。   裘平安发现郭千山和自己一样攥紧了拳头,他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毕竟一开始,他们就以为陛下是何念远,只是当时刚刚跟随陛下,对陛下只有感激,如今过去这么久,他们对陛下的感情远非当初可比,如果陛下真的是何念远……一想到陛下曾经遭的罪,受的苦,他们就心痛得几乎窒息。   这可是他们的陛下啊!他在觉醒前世记忆之前居然遭受那样惨绝人寰的折磨!此事其实在他们心头徘徊许久,只是不敢提,一提起来,就痛彻心扉!   迟一悬发布出来的那段影像经过剪辑,只有他与厉鸣打斗以及前半部分对峙质问的内容,为的就是逼迫厉鸣承认剥夺命器的事情,至于后面影卫现身,何念远附身亲自报仇,就没有被剪进去了,毕竟这对计划没有用处,还会暴露他的底牌。因此这些人都对真相一知半解。   此时迟满的目光掠过这些人的表情和眼神,然后十分满意地点头,“放心,陛下并非何念远。”   马弘宣听见自己身旁的莫铃兰也跟着松了口气。   会议结束,众人陆续离开,迟满则回到宫殿陷入沉睡。   在这里的它虽然只是个复制体,但跟本体是完全一样的,但它每日都需要一小段时间的沉睡,来与本体同步记忆,此时它迫切地想要知道陛下那边如何了。   ***   东辰洲,霸刀门   白敬贤故意装伤病,引白经天抱着一腔愤怒与仇恨进入红尘镜中历练,已经是第五天。   镜中时间与现实不同,此时镜中应当已经过去半个月。   但白敬贤的忧虑却不在于此,门中也有弟子持有朝歌玉牌,这是之前她下令扶持朝歌店铺时,部分弟子寻新鲜买了一些。   也正是因此,那段影像第一时间呈到了她面前。   早在迟一悬追着白经天进入红尘镜时,她就感觉到不安,看见那段影像后,这种不安如同巨石滚落,在惊天动地的震响中落了地。   迟一悬的命器究竟是什么,他是怎么隔着红尘镜将消息传出去的?   他竟然有这样大的胆子,他究竟知道多少!   白敬贤心中猜测纷纭时,孟长老高声道:“少主他们出来了!”   白敬贤猛然回身,就见白经天带着迟一悬匆匆奔进来,“母亲,迟兄有件大事要与您说!”   在白敬贤的目光下,迟一悬一副焦急情态,神色真挚赤诚,“掌门,我要将邪修一事上报仙盟与上三宗,还请掌门相助!” 第183章 第一更   上报仙盟?通知上三宗?   他在说什么?他怎么敢!   饶是白敬贤见惯了大风大浪,此时也不免被这年轻人的莽撞吃了一惊。   在白敬贤怔住的片刻,白经天已经忍不住凑到她跟前,“娘,这是惊天动地的大事,绝不能拖延隐瞒的!”   在孟长老欲言又止的面色下,白敬贤以一副疑惑口吻,扶着额头道:“儿啊,什么邪修,什么大事,娘听不明白。”   白经天这才想起入红尘镜之前,母亲被厉鸣那厮打伤的事,他顿时一脸羞愧,“是儿不孝,让娘亲病中还要操劳。”   白敬贤正要微笑,却见白经天掏出一件宝物举到她面前,“娘,幸好迟兄杀了厉鸣,才能这么快夺回血玉灵芝。您赶紧去疗伤,上报仙盟的事,就让孟伯伯带我和迟兄去吧!”   白敬贤和孟长老:……   白敬贤:“好孩子,你有这份孝心,为娘再多的伤病也没了。”   她此刻头不疼了,腰不酸了,在白经天诧异的目光中,对迟一悬道:“一般二般的小事,就不必上报三大宗了。”   然而迟一悬好像听不出她话里有话,上前两步恳切道:“伯母,这不是一般二般的小事,也不单单是霸刀门出了个叛徒那么简单,这可是动摇长生界稳定根基的大事!如今已传遍各大仙洲了,若是仙盟不出面表态,恐怕仙洲人心惶惶不得安宁。”   白经天显然在走出红尘镜前已经跟迟一悬“商议”过,此时也跟着附和,“迟兄说得对,我们霸刀门也必须出面才是。”   在一左一右两双同样年轻的眼睛注视下,白敬贤沉默了一息,和蔼道:“既然如此,你们先去洗漱一番,等收拾妥当,就去凌霄阁。”   白经天看了看自己和迟一悬,两人在红尘镜里度过了不少时日,在里面摸爬滚打的,衣裳皱了头发乱了,确实不雅观。他忙点头,拉着迟一悬就朝门派的温泉冲,生怕晚一点就来不及了,迟一悬走慢了点,他还催促了两句。   白敬贤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一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   大殿内外一片安静,分明无风,可廊下的灵草簌簌作响,仿佛在应和主人此时纷乱的心绪。   孟长老迟疑道:“掌门,此事是否要压下去?”   白敬贤:“你没听见那小子刚刚说什么吗?都传遍仙洲了,还怎么压得下去!”   她不断回想着迟一悬的一举一动。   何念远的是事,起先就是他透露的,红尘镜,也是他抢着进的,是否从一开始,他与经天交好,就是为了厉鸣呢?   可厉鸣只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而那个年轻人天资绝佳,就是跟厉鸣有什么仇怨,又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朝歌玉牌、厉鸣、命器、仙盟……”白敬贤联想这一桩桩一件件,越想心中越凝重,“从一开始,他就是奔着命器的事儿来的。为了等这一个将霸刀门牵扯进去的时机,可真是煞费苦心。”   孟长老道:“会不会是巧合呢?”   “巧合?”白敬贤冷笑,“你都修到元婴了,难道不明白,巧合也是人定?”   “这么说,从一开始他与少主交好,让霸刀门扶持他的玉牌生意,都是为了今天?”孟长老没想到迟一悬的心机竟然如此深,不由嘶了一声,“那这事儿……”他有些语无伦次起来,“还要去凌霄阁吗?”   “去!怎么不去!”白敬贤心知肚明,那段影像传出去,厉鸣又是霸刀门的长老,必然引人非议,霸刀门若是不出面,就要被天下修士都打上邪修的烙印。但霸刀门若是出面,在三大宗那里也讨不到好,左右都是被架在朝歌的船桅上下不去了。   孟长老道:“我听说,朝歌那边已经发声,说明厉鸣是门派叛徒,还伤了掌门您,已经为我们澄清了。”   白敬贤:“他不这么说,怎么拉拢我们,又怎么说服经天?”她微微叹口气,“那傻孩子,什么都不知道,还乐着呢!”   ****   霸刀门占地极广,门派内山峦叠嶂,草木成林,奇石异草无数,又有压制神识的禁制,哪怕是入门好几年的弟子,也偶有迷路的情况。   白经天就生怕迟一悬走丢了,到哪里都要走快半步领路,浑然忘了对方已经结婴的事实。   “这道温泉也在灵脉上,无论是疗伤还是修行,都大有裨益,之前就该带你来了,只是那时你闭关去了。”   温泉池附近温度高灵气足,催生了许多别处没有的琪花瑶草,还有些花骨朵极小的,星星点点散落在草丛中,像临时停歇的蝴蝶。   白经天风风火火就冲过去,衣服还没扒完就跳了进去,溅起老高的水花。   迟一悬也决定只洗个战斗澡,但他要绕开花草丰沛的地方,等他走到地方,白经天已经一脸舒适地泡在泉水里了,见迟一悬慢了这么多,不禁奇道:“你为何绕路?”   迟一悬心想我那叫绕路吗?我走的是正路,你才是抄捷径践踏花草好吗?   但面对泡在温泉里一脸惬意的白经天,他没有选择这么严肃的说法,而是一边脱衣服,一边随意闲聊似的道:“只是不想踩到那些花草。”   白经天看了眼自己来时的方向,那一片花草都被他踩得七零八落了,中间大片凹陷下去,柔软花瓣被碾在泥土里,顿时讪讪道:“你真善良,连这些随时能长起来的花草都心疼。”   迟一悬听出他话里有些小情绪,他跳进温泉里,倚靠着旁边一块石头道:“你不觉得花草生在那里供人欣赏很美吗?究其根本,我心疼的也不是花草,是心疼自己少了一些赏景的乐趣。”   见白经天若有所思,他继续道:“像我们这样的修士,凡人对我们来说,就像这些花草,有时我们只是想过来泡个澡,并非有意为之,却会使这一路上的花草无辜受害。”   他对白经天笑道:“天下十四洲,有大半都是这些美丽纤弱之物,身为强者,如果我们不懂得克制,以后我们想出去游历,都找不到东西解闷。”   白经天闻言,不由想起了朝歌内各种凡人所作的小物件,虽然十分粗陋,也没有灵力,可是看惯了仙门内的奇景,再去看看凡间,还是很有趣的,有些物件不需要灵力,却能做成奇特机关,是连他都想不到细巧。   他又看看那些花,他记得里面有一种很漂亮的蓝色花,要是他刚刚没有踩踏,现在就能采一把偷偷插到迟一悬头上捉弄他了。   真可惜,刚刚他要是没有胡乱踩过去就好了!   虽然弱小,虽然不值钱,可是这些小东西能带来的乐趣,是多少灵石都买不来的。   带着这种无法捉弄好友的遗憾,白经天头一次生出了以后绕路来泡温泉的心思。   由于还有正事,两人匆匆泡完,借助温泉水中的灵力清除了在红尘镜中的疲惫后,就起身换好衣裳往议事大殿走。   “那对师徒私底下不知用邪术害了多少人……难怪厉鸣那么快就能结婴,这下好了,有了这确凿证据,就能名正言顺处置王不化!看他到时候有什么话好说!”   白经天一路喋喋不休,说完那对师徒又说凌霄阁,“凌霄阁就是仙盟办事的地方,每个仙洲都设了一个,之前我做闻道大会督战使的时候,就是去凌霄阁领的法器……待会儿我们先一起去凌霄阁将事情上报,请他们通传三大宗宗主,然后再前往北盛洲灵剑宗……”   迟一悬:“我还不知道要经过这样的程序,多亏你。”   白经天摆手,“这算什么,这样的大事,我们霸刀门义不容辞!”   迟一悬:“只是不知道,长生界有多少修士靠邪术晋升。”   白经天:“我想应当很少,要不然早就为人所知了。”   迟一悬:“。”   白经天见他不说话,面色还有些沉重的样子,便道:“我说真的。既然是邪术,那必然有弊端,又不是所有修士都是厉鸣那种急于求成的蠢蛋。”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议事大殿,迟一悬抬眼望去,就见白敬贤和孟长老已经换了一身更显隆重的衣服,心里点头,‘看来她已经决定好了。’   【一切都在陛下的预料之中。】   迟一悬:‘此处应当配一段反派怪笑:桀桀桀。’   【陛下,他们才是反派。】   迟一悬:‘不,我就要当反派!大反派可以爽到最后一集!’   【那大结局时怎么办呢?】   迟一悬十分自然道:‘大结局我就立刻转换成正派呗!’   【陛下,您这是耍无赖。但这既然是您的决定,必然是英明的策略。】   迟一悬愉快地搂住了白经天,在白经天疑惑的面色和白敬贤骤然犀利起来的眼神中,一路搂着白经天跨过门槛来到白敬贤跟前。   “伯母,事不宜迟,赶紧走吧!” 第184章 第二更   大殿内的气氛骤然紧绷,迟一悬却恍若无知无觉,他松开手推了白经天一下,白经天就顺势往前走了一步,然后被白敬贤紧紧攥住。   “娘?”白经天疑惑地看着她。   白敬贤面色有些勉强道:“走吧!”   挂着霸刀门旗帜的鲲舟从山门前起飞,鲲舟侧板上的符文在启动后一层层点亮,灵气托着整艘船不断上升,跃入云海之中。   从鲲舟往下望,霸刀门旁的千年巨木越来越矮,越来越小,直到成了地面一团浓郁碧色,大地上的山川河流也仿佛成了桌面上的盆景。   这一趟要前往北盛洲的凌霄阁,那里距离灵剑宗更近,船上的孟长老会施法辅助鲲舟,让鲲舟飞得更快,能在两个时辰内抵达北盛洲。   两个时辰,足够白经天跟迟一悬正经论道一场了。然而鲲舟一起飞,他就被母亲拉到了舱室中。   在白经天惊诧的神情中,白敬贤将灵力和神识探入他体内,将他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确定他身上没被做过任何手脚,才松了口气,“幸好,料他也不敢对你做什么?”   白经天懵了一下,但他又不是傻子,联系前后,他很快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他不高兴道:“娘,那是我的好友,又救过我,您怎么能如此怀疑他?”   闻言,白敬贤皱眉不悦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况且他要是没那个意思,方才为何挟持你来威胁我?”   “挟持?”白经天瞪大眼,“好朋友间勾肩搭背,那不是很寻常吗?他跟我亲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要是知道您如此疑他,他得多伤心!”   那比狐狸还要狡猾的小子会因此伤心?白敬贤眉头皱得更深,她意识到自己必须跟儿子说清楚了。   她将厉鸣、命器和玉牌的事情说完,叹道:“傻子,今天这一切,都是他早有预谋,你难道不觉得此事蹊跷吗?他利用了你啊!”   白经天听完,还是不能赞同,“娘,那段影像您肯定也看了,剥夺命器这种匪夷所思之事,他也是不能肯定的,他一开始也不全信那个何念远说的,所以才会质问厉鸣,等到厉鸣承认了,他才忍无可忍将这邪修杀了的。”   白经天努力解释,“他心地纯善,向来怜悯弱者,听到这样的事,自然是迫不及待公之于众,以免更多人受害!”   “这都只是巧合而已!您说这都是他的算计,未免太冤枉人了,他难道还能算到您被厉鸣偷袭打伤,算到孟长老会将他吸入红尘镜中吗?那法宝他又没见过,又不了解,他是担心我才会追着进去的。否则他岂会掺和我们门派的内务,岂会阴差阳错下和厉鸣撞到一处?”   在儿子的一连串话语下,白敬贤哑口无言,毕竟她不能承认厉鸣逃出悔过崖之事完全是她的算计。   白经天说着说着,眼睛下垂,有些低落起来,“娘,我知道您担心我交友不慎误入歧途,可迟一悬是我观察了好久才与他深交的。我熟知他的品性,再没比他更端方的君子了。”   话说到一半,他目露怀疑,“娘,您是不是因为他并非名门出身,所以瞧不上他?”   原来在白经天眼里,迟一悬千好万好,只有她这个当娘的,是个势利眼老顽固!白敬贤好气啊,可还要忍着。   然而白经天不肯放过她,缠着她非要她认可迟一悬,“娘,您不要心存偏见,他并非一般散修,他也是有师承的,他的师姐当初杀了孙灵岩,说不定是一位隐世不出的化神……就算没这师承,以他的资质,要不了几百年就能晋升化神……”   白敬贤头疼无比,她明明养的是个儿子,此时却好像变成了一个非要跟穷小子私奔的笨蛋闺女。实在忍无可忍,她骂道:“滚出去!”   白经天被她这一骂,也来了脾气,站起身道:“娘!你无理取闹!”说完就在白敬贤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气愤不已地转身离开。   他想去找迟一悬,但想到自己的母亲那样怀疑诋毁好友,又觉得自己对不住他,思前想后了,他认为母亲亏欠的,身为儿子的他要补回来,于是回去翻自己的收藏,打算从中选一件好的送给迟一悬。   也就是在这个空当,白敬贤冷着脸找上了迟一悬。   迟一悬是个闲不下来的,彼时还在推敲去凌霄阁后的台词剧本,被迟满提醒说白敬贤到访,他在桌面上敲了一下,‘我就知道,她会来找我。’   【陛下,这是一位强势的母亲,您动她的孩子,她此时应该十分愤怒。我担心您挨打。】   迟一悬:‘这你就错了,我会不会挨打,不在于这位母亲有多愤怒,而在于白经天有多爱我。况且我又没动她的孩子,不过就是皮一下吓吓她。’   【陛下,请不要说这种容易产生误会的话。】   迟一悬立刻一脸痛惜,‘我就知道,你果然是个恋爱脑!随便说个爱字,你就要想歪。满满啊,以后你可不能这样。’   迟满:……   它觉得陛下是故意引它上钩的,并且它有证据!可是它不敢说。   迟满于是默默安静了。   ***   舱室内暗香浮动,迟一悬与白敬贤相对而坐,如同一个殷勤的小辈,热心向她推销自家产品,“伯母您看,这是文香,也是我们朝歌的特产,野外行走时佩戴,可驱散蚊虫,对玄级一下的妖物也有作用。”   白敬贤看也不看那东西,冷淡道:“修士不需要这些。”   见她对自家产品的销量不抱期待,迟一悬和煦道:“修士不需要,可修行者需要,若是能由霸刀门的鲲舟将这项特产带到长生界各地,我想一定很受欢迎,积少成多,也是一项营生不是?”   “修行者?”白敬贤冷哼了一声。   迟一悬不意外她的不屑,寻常修士都看不上凡人,更何况是这位高高在上的一派掌门。   原本朝歌和霸刀门的合作很顺利,白敬贤为了她的儿子,乐意扶持朝歌壮大势力,迟一悬原本的计划也是慢慢来,不急着让朝歌出风头。   但变化总是快过计划,不止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驱赶着他,他心中的愤怒也驱赶着他。绝不能让厉鸣就那么安安静静地死去,绝不能让这些剥夺命器的邪修继续潜伏在水面之下,所以借厉鸣这么个有身份的元婴修士将此事闹大,势在必行。   此时面对一脸冷漠的白敬贤,他拿出了从前对待难缠甲方的架势,表现得无比温良,“白掌门,不要小看了低阶修士,更不要小看了凡人,你可知这两个月我朝歌的玉牌赚了多少灵石?”   迟一悬说了个数,这个数字终于引得白敬贤眉头动了动,流露出惊异之色。   “区区玉牌……”白敬贤皱起了眉,她还是讨厌这个心机深沉的年轻人,他说出的每一句话,她都势必要挑出毛病来。然而迟一悬口中的利润又令她不禁侧目。   迟一悬却摇头,“白掌门,那不仅仅是玉牌,那是母亲对子女的念想,是子女对父母的期待,也是每个人对手足亲朋的眷恋。”   这番话,终于有一分触动了白敬贤的心弦,她眉间的不耐与警惕淡去了一分。   迟一悬道:“九块灵石的价格,对凡人来说十分昂贵,但为了父母手足之情,他们哪怕节衣缩食,也愿意掏出这一分钱。长生界的凡人有多少,您想必清楚。哪怕其中只有百分之一的人掏出这笔钱,也是一笔巨大的数字。”   “将心比心,我想您知道我说的是事实。”   “传讯玉符的功能它都有,传讯玉符的缺陷它却没有。而这种技术,只有朝歌有。”   白敬贤的目光中终于透出了慎重。她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眼中展露的野心,半晌后终于道:“你究竟是谁?你又知道多少?”   迟一悬微笑:“我只是一个看不惯这世道的人。我知道的也不多,但我猜测,您不愿意让白经天沾染邪术。”   “我可以对天道发誓,只要白经天拿我当朋友,我也会一直拿他当好友,永远不会伤害他。”   “凌霄阁上,三大宗面前,还请伯母助我。”   ***   白经天发现母亲去找迟一悬后,就紧张得不行,想直接冲进去,又被结界拦在外边,他心中焦急,却无可奈何,只能在房门前不停走来走去,那滋味真是度日如年。   直到过去许久,那房门才终于开了,白经天抬眼去看,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只见他那个对迟一悬心怀偏见的亲娘,正与迟一悬客气道别,虽然不说多和蔼,但神色淡然温和,并没有不耐厌烦之态,看见他杵在门口,也没有露出不悦,而是开明道:“你想和他玩就玩去吧!别耽误正事。”   白经天:……   他看看娘亲,又看看迟一悬。慢慢兴奋起来,追上白敬贤道:“娘,我就知道,迟道友的善良大度一定能感动您。”   白敬贤:……   白经天被母亲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正莫名其妙,却听白敬贤道:“你对那剥夺命器之法,有什么心思?”   白经天:“我的心思,不都告诉您了么?”   白敬贤:“若这法子没有弊端,对自身无害呢?”   白经天费解:“我自己不能修行吗?为什么要抢别人的?他们的资质能比我好吗?”   白敬贤狠狠揉了下他的脑袋,“傻子,日后长点心吧!”   为娘因为你,日后的路更难走了。   “可是为娘乐意啊!”她轻轻叹息一声。 第185章 第一更   鲲舟在元婴修士的催动下,平稳且高速往目的地而去,这艘散发着元婴气息的鲲舟破开云层时,那些翱翔于云海之上且擅长打劫的妖物都避其锋芒,它们停在云海中露尖的峰头上,静静注视着这艘鲲舟远去。   迟一悬在鲲舟航行时的白噪音里打棋谱,他打得也不认真,棋子在棋盘上敲来敲去,明显是在走神。   距离鲲舟抵达目的地还有半个时辰,也就是说,留给他思索的时间也只有这么多了。   迟满和他聊天,【陛下,目前看来,白敬贤有实力,手握一派资源,又有弱点,这个弱点还倾向于我们,是很好的合作者,如果您要将她列为与六幕山同等的合作伙伴,那么单单是玉牌与文香的生意契约是不够的,您应当尽快与霸刀门建立和六幕山类似的盟约。】   迟满说得很有道理。虽然这个世界的天道跟瞎了一样,但是契约和向天道发誓一样,都是具有约束力的。只不过发誓时使用的语言不够严谨。   打个比方,迟一悬在白敬贤面前发誓永远不伤害白经天,但这个“伤害”在没有具体约定的前提下,仅仅限于他本人对白经天的肉身和灵魂伤害,如果他精心布局,诱导他人对白经天下手,只要做得足够小心,足够无辜,那这誓言也就不起作用了。   因而绝大部分誓言,都会以契约的方式完成。   比如合籍大典,你发誓要和道侣长长久久恩爱不离,这不够严谨,有钻漏洞的余地,必须准备一份很长的文件,确保堵住所有漏洞,再在合籍大典上当众念出,焚烧祭天,才算真正作数。   迟一悬当初在立国大典上说的话,也具有相似的效力。   与此相对的,如果道侣双方过腻了,不想履行曾经的誓言了,那也简单,再办一场和离仪式,将解除道侣身份的约定文件焚烧祭天。那么双方在天道面前就是没有关系的陌生人了。以后就可以想和别人好就和别人好了。   但如果没有举办和离仪式就跟别人搞到一起,那就是违背向天道发下的誓言,要遭天打雷劈。   然而这契约也不是万能的,文化水平低的人会被哄骗着签下不利于自己的契约,文化水平高的凡人,也可能被修士胁迫签下契约。天道只在乎是不是你本人签约,不在乎你是被迫的还是被哄的。   在迟一悬看来,像一台死板的机器。   不过死板也有死板的好处,那就是不会偏向任何人、任何物种。   甭管你是善良还是邪恶,在天道面前,都是一样的,谁也没有特殊待遇。你被骗是你傻,你被迫是你弱,不会因为你生性善良,天道就对你网开一面。   同样的,就算你天天骂天道是瞎子是聋子是傻呗,它也不会因此就落一道雷劈你,更不会因此就在你签契约的时候给你找麻烦。   这就是古人所说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意思。   因此,人间的秩序,只能由人自己来定,是群魔乱舞的炼狱,还是歌舞升平的盛世,权看主导世界的那个阶层是什么想法。   然而,阶层并不是固定不变的,站在顶端的那群大能可以主导世界,身在低谷处的凡人也有主导世界的机会。   【然而凡人多愚昧,所以才需要一个真正的领导人提出指导思想。】   迟一悬摇头:“可是凡人真的愚昧吗?不愿意思考,不愿意操心,只愿意做一个螺丝钉,就不是智慧吗?没有这些心甘情愿听话奉献的螺丝钉,再完美的理论也不可能变成现实。”   朝歌如今是一座蒸蒸日上的小国家了,看起来似乎是领头人的功劳,但如果子民不肯辛勤建设,不肯在自己的岗位上挥洒智慧与汗水,他所设想的一切也不可能实现。   手里的棋子敲重了一下,迟一悬回神,“我们好像聊偏了,一开始的话题是什么?”   【与白敬贤签订长久盟约的问题。】   迟一悬点头,又摇头,“白敬贤可以合作,但只能是短期,不能是长期。”他收起一枚棋子,又放下另一枚棋子。   “倒是她的儿子,我很想要。”   【为什么呢?】   “因为白经天在修行上的天赋高,秉性也不错,朋友晋升他不嫉妒,朋友有难处他积极帮忙;看见朋友被诋毁,他也会感同身受出力维护。虽然母亲强势,但他很有自己的主见,不会被母亲的劝说所动摇。这就很难得了。一般来说,强势的母亲会养出懦弱的儿子。”   【也许是因为白敬贤很爱他的缘故。】   “是啊。”迟一悬无意识敲着棋子,“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白敬贤爱孩子,却又不溺爱,她把握着度,把白经天养成了一个明是非又有主见的人。很明显,她是为白经天考虑过未来的。”   “如果是在我的老家,这会是我很欣赏的人。可惜这个世界上梁不正,白敬贤和白经天都受影响。白经天的傲气让他看不起弱者,也让他不屑于抢夺弱者命器这种邪术。”   【好在他还很年轻,有掰正的机会。不过您得避着白敬贤,恐怕她会认为您在教坏他的儿子。】   迟一悬点头,观念不同,敌强我弱,确实得避着点。   【那么您不愿与白敬贤长久合作,是因为她也支持人牲献祭苦海道吗?】迟满劝诫道:【陛下,请恕我直言,朝歌如今还很弱小,容不下道德洁癖的空间。】   迟一悬觉得迟满太杞人忧天了,他的道德底线向来很灵活的,真要是道德洁癖,朝歌也不会有“前事莫问”的规矩了。   在迟一悬看来,长生界的人牲献祭,就跟华夏古代的奴隶祭天陪葬差不多,不管是愚昧还是利益考量,既然能存在这么久,就不能简单地看作道德问题,想要彻底改变,也绝非一朝一夕,十年百年的问题。   如果他是一个普通人,他大可以大声谴责,但当他也变成了一方势力的当权者后,就不得不谨慎操作。   因此他虽然不喜白敬贤,也不可能站在道德高地对她喊打喊杀,甚至还需要和她需求合作。   “究其根本,还是我和朝歌太弱小了啊,要不然就可以直接定下规矩,让三宗九门这些掌门长老全都去服刑到死!”   【既然不是道德问题,为什么您要放弃这么好的合作对象呢?】迟满还是很好奇。   迟一悬扶额,“因为我怀疑白敬贤会给我挖坑。”他实在不想一边合作一边提防,要是长久这样下去也太累了。   迟满安静了,迟一悬明白它是懵了,于是就仔细给它讲。   “白敬贤爱白经天,为白经天考虑过未来,又明显清楚命器剥夺一事,那为什么这么多年,她都没透露给白经天知道呢?”   迟满:【白敬贤认为这对白经天不好。】   “对了。”迟一悬又问,“那你觉得是哪里不好?是剥夺命器的邪法有弊端,还是这邪法的发源处有大坑呢?”   迟满:【无论是从步惊寰的幻境,还是从厉鸣师徒的经历,都看不出有什么弊端。而在同境界当中,使用邪法晋升的,显然比正经修行的更弱,我记得您当初评价步惊天是注水元婴。那么很有可能是后者。】   迟一悬:“那就姑且算这邪法的发源处有大坑吧!你觉得邪法发源自哪里呢?”   迟满:【很可能是三大宗。我明白了,白敬贤对三大宗早有不满。】   迟一悬点头,“因为外面传播的那段影像,再加上认定我挟持白经天,白敬贤对我的印象很差,没有对我大打出手,都算是这位母亲忍耐力强大了。但我觉得,仅仅凭借那段影像的压力,以及玉牌的利润,还不足以让白敬贤战队朝歌。”   毕竟这可不仅仅是颜面的问题,而是涉及生死存亡的博弈,要是三大宗想不开要撕破脸,霸刀门也难以抵抗。   “问题就在这里了,白敬贤答应得太轻松了。”   过去当老板的经历,让迟一悬学到最基础的东西,就是别把自己当聪明人。如果仅仅是因为白经天与他的关系,那白敬贤完全可以偷偷把他迟一悬杀了。可她并没有这么做。   这就让迟一悬不得不想起王不化与厉鸣这对师徒的事。   王不化是从哪里得知命器剥夺之法的?他在回溯中看到的,王不化口中那位让他在霸刀门夺权的人又是谁?西极洲上有什么事,王不化着急赶过去做什么?   这些事情,白敬贤必定比他知道得更多。   “有没有可能,白敬贤早晚要与三大宗对上,只是我的操作,打了她一个猝不及防,将这件事提前了太多。这样一来,白敬贤那违和的态度,也就可以解释了。”   【原来如此,陛下果然雄才伟略,再没有比您更英明的王者。】   迟一悬揉额头,“你可别吹了,这些只是我的推测,白敬贤给白经天找个无忧宗弟子做未婚妻的事情我都没想明白呢!”   白经天以为是母亲实力受损,所以给他另找了个靠山,可迟一悬知道白敬贤根本还是全盛时期。   “算了,不想了,反正目前看来,白敬贤能短期合作,至于她背后又有什么谋算,只要不妨碍朝歌,我倒是乐见其成,他们把水搅浑了,我才好趁机摸鱼。”   迟一悬对迟满道:“你也要努力啊!多收集信息多分析,早日让我过上不必用脑的快乐生活。”   【我一定会的。】   迟一悬将棋子统统倒回了棋篓里,鲲舟也在此时停了下来。   北盛洲到了。   才九月初,北盛洲的气候就已经有些冷了。   这个一年有一半时间都在下雪的仙洲,迎来了自闻道大会后的又一件盛事——朝歌真君要上凌霄阁了!   “朝歌真君是什么说法?”   “嗐,那朝歌的城主不是结婴了吗?他又没个道号,就这么喊呗!”   “错了错了,现在是朝歌国君了!”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啊!霸刀门的掌门亲自陪同呢!”   “这可是大事,能不上凌霄阁说明么?趁早赶紧走,晚了就没法去围观了。”   “其他洲想看热闹的怎么办?万虚境能进么?”   “大事大事,万虚境开了!开了!这回来真的了!”   ……   “万虚境开了。”   当迟一悬走下鲲舟时,就听见白敬贤这么跟他说。   两人在这件事上已经达成了默契,此时听到这么个结果,迟一悬心里坠着的石头就落了一半。   只有白经天还在状况之外,“你们什么表情?万虚境开了不是正常么?这样的大事,仙盟当然要给全天下一个交代,打开万虚境让所有修士见证,不是天经地义么?”   迟一悬心想:是啊,最好一直这么天经地义。 第186章 第二更   今日大事——万虚境开启,万千修士齐至凌霄阁   凌晨时分,朝歌内城的宫殿中,万法蛛吐出了这样一条消息。   迟满扇着翅膀飞到万法蛛前,查看完消息,它下了命令,让人将这条新闻送去邸报所做成今日的报纸,同时编辑成今日玉牌的推送。   玉牌的推送功能已经越来越完善了,只是城内拥有玉牌的子民还不多,因而报纸还是城内居民获取外界以及城中大小事的主要渠道,尤其报纸还能提供一些就业岗位,过期的报纸又能送去学堂作为课外阅读资料。   因此邸报所仍然十分红火,是朝歌内许多人都想考上的铁饭碗。   “另外,陛下的结婴大典应该筹备起来了,等凌霄阁的事情结束,请柬就可以发出去了。”   迟满飞到圆窗下的书桌上,双手抱起桌上的印章,摇摇晃晃地走到的那道陛下早就写好的圣旨前,将印章盖了上去。   “可惜玉牌的功能还不完善,无法直播,要不然就能趁这个热度多赚一笔。不过等结束后转播凌霄阁内的情况,也能让玉牌再涨一波销量。”迟满喃喃自语着,将面前这张纸推了起来。   ***   北盛洲下了一场薄雪,零星的雪花落到地面,就成了濡湿的一个小点。   自打迟一悬要和霸道门上凌霄阁的消息传出来,杨盛云就与崆峒派的一众同门来到了凌霄阁前。   由于三大宗之一的灵剑宗就在北盛洲的缘故,这里的凌霄阁相比起其他仙洲,都要显得气派庄重。   矗立在湖中心的九层楼阁金碧辉煌美轮美奂,哪怕天气阴沉,凌霄阁的每一片瓦片也都泛着微微金光,仿佛波光粼粼的水面下悠游而过的锦鲤鳞片。   而在这水面之上,浮着一片片千年不化的冰荷叶,脉络与边缘卷曲的细节都栩栩如生,而这并非人工雕琢,而是在此地灵气下自然而生。   “想要上这里的凌霄阁,都要踩着这些冰荷叶过去。这片湖禁止遁光和御风飞行,所有人都要老老实实走路。”   杨盛云听同门师兄这样讲,“幸好咱们就在北盛洲,要不然只能进万虚境里看了。”   万虚境是仙盟用来直播闻道大会实况的,但偶尔也会开启用来通报修仙界大事,比方这一次,能剥夺命器的邪法出世,就是一件足够开启万虚境的大事了!   想来围观的修士显然不少,杨盛云踩着冰荷叶来到凌霄阁前的高台时,就看见这里已经聚集了几千人。   “听说这一次,仙盟会有许多大人物参加,就连六幕山的常羊娘娘也会来!”   “六幕山不是不问世事吗?”   “再不问世事,像这样的大事,也总该出来看看吧!”   “霸刀门掌门,元鹭宫宫主,三大宗的几位长老……粗略一算该有二十多人了,这么多大人物齐聚一堂,今日大家都能开开眼界了。”   “来了来了!霸刀门掌门和朝歌真君来了!”   ……   一进入北盛洲,迟一悬就感觉空气都变冷了不少,而离灵剑宗越近,气温也就越低,等走到凌霄阁的时候,天上飘落的雪粒明显更密集了。   凌霄阁上的铃铛无风自动,叮铃铃的一阵脆响后,二十七扇门扉齐齐洞开,凌霄阁顿时变成了一座三面开阔的建筑,方便围观的修士毫无阻碍地从三面进入。   里面没有坐席,修士们就自带蒲团坐在地上,留中央大片空地。   迟一悬踩着红色的地板踏进去时,第一眼就是高高在上俯视过来的三大宗长老们。   三大宗的三位化神长老坐在最高处,往下是九仙门的各位掌门。其中有几个缺席的,大概是在闭关没能出来,由该门派的一位元婴长老代替,而六幕山的掌门常羊娘娘,则带着新收的弟子,坐在角落的位置里,见迟一悬进来,常羊还冲他眨眨眼。   站在她身后的樊蕙兰则投来一个担忧的眼神。   迟一悬只余光瞥过,目不斜视地走到正中央,朝上面那些隔空叠罗汉一样的大人物们行了一礼。   周遭低低的议论声传入他耳侧。   “常羊娘娘果然如传闻般风华绝代!只是她为何坐那么偏?”   “六幕山不问世事多年了,几乎等于退出仙盟了,坐冷板凳也正常。”   “小声点,人家好歹是化神尊者,你算什么啊,在这里嚼舌根。”   “常羊娘娘身后那女修是她的弟子么?”   “肃静——”   上首一道冷淡声音响起,仿佛席卷而来的冰雪,冻得所有人都哆嗦了一下,嘴巴也被冻得麻木,什么声音都吐不出来。   而对于那些沉默寡言没有开口的人,这一声就没什么用,只是略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周围修士骤然变化的面色。   【这是言灵之术,灵剑宗长老凌雪尊者的成名术法,有人说这是他自创的术法,也有人说这是他的命器神通。】   迟一悬抬头看向凌雪尊者。   这是一个外表看着三十上下的青年男子,白衣白发,墨玉头冠,黑色金纹腰带,肌肤也是欺霜赛雪的白,只有嘴唇红得格外鲜艳,但他本人格外冷肃的气度却硬生生将这点轻佻的艳色压了下去。   此时,白敬贤开口了,“诸位同道想必已经看过了传讯,此事出在我霸刀门中的一位长老身上,实在令白某羞愧。事出突然,我已经将门中与厉鸣相关之人押解到此,只有厉鸣的师父王不化还在西极洲。”   凌雪尊者:“押上来。”   立刻就有一群霸刀门弟子,将另一群身着霸刀门弟子服饰的修士押了上来,总共有三十多人,其中十个金丹,其他的全在筑基高阶。在这样的场合中,这些人全都面色发白失去了身为修士的气度,像是被押上公堂的凡人一般喊起冤来,说自己只是按照门规替长老办事,与剥夺命器的邪修没有半点干系,更从未用过那种邪术。   迟一悬注意到,当听见“邪修”“邪术”这些字眼时,坐在上面的那些掌门长老们神色各有不同,有的像是刚刚从被窝里出来的,困倦眯着的眼睛忽然睁大,看起来很吃惊;有的明显早有预料,但眼神显得很愤怒;有的神色冷淡,从头到尾不表露任何倾向。   许是嫌这些喊冤的人太吵了,凌雪尊者一句“肃静”,又封了一群人的口,随即,他的目光投向了迟一悬。   四目相对,迟一悬的眼神中全是愤概,他仿佛一个刚刚出世、满心满眼都是想要为正道发声的年轻人,他朝着上首拱手一礼,顺便抛出去一枚留影珠道:“诸位尊者,这就是我与那邪修对峙的始末,还请诸位验看。”   于是,这段早已经在仙洲传遍的影像又在众人眼前播放了一次。   这一回大多数人的重点都不在剥夺命器上了,而是注意到了厉鸣此人的厚颜无耻。   “还真是不要脸,凡洲多少年才出一个人才,就这么叫他毁了,夺了命器也就罢了,还害得人家家破人亡。”   “可不止呢,还要将罪名推到人身上,这么做图什么?”   “多亏朝歌真君仗义啊,要是那何念远遇到的别人,恐怕这一辈子都要背着这罪过了。”   “他的师父王不化也不是什么好人,这对师徒狼狈为奸,私底下名声很差,玩死了不少人,说不定表面上玩娈童,实际上把人命器剥了再杀掉,谁又会去查看这些死掉的娈童有没有丢掉命器呢?”   “两个元婴长老都这德行,我看霸刀门也不是什么清白地方。”   “肃静,不许再议论。”凌雪尊者显然不耐烦了,这回多说了几个字,于是整座凌霄阁内刹那静得落针可闻。   此时影像已经播放完,凌雪尊者一伸手,留影珠就朝着他飞了过去,他验看过后,又交给了左右两边的无忧宗长老和造化宗长老。   迟一悬一直抬着头,双眼一瞬不眨地盯着这三人。   直到无忧宗长老点头,说了一句,“是真的,没有作假。”   迟一悬心里的大石终于落地,彻底放松下来。然而表面上,他比谁都着急,“诸位长老,这是我亲身经历,自然不可能有假,如今那王不化还在逍遥法外,为免他祸害更多同道,还请仙盟发布通缉令,将王不化捉拿归案!”   凌雪尊者平淡颔首,声音无波无澜,“下令捉拿王不化。”   旁侧走出一手持玉笔的修士,明显就是在写通缉令了,这人离得很远,凌霄阁内也禁用神识,然而迟一悬却像是了开了天眼一样,快速说道:“还请通缉令上写邪修王不化,将他夺人命器的邪术一并写上,以免有人心存侥幸。”   凌雪尊者只一皱眉,白敬贤就道:“迟小友所言在理。王不化是元婴修为,若是不能道明利害关系,恐怕有人会受其蛊惑。”   造化宗长老不悦道:“王不化可是元婴期,无凭无据,不能断定他也用此术法!”   白敬贤:“虽说没有王不化使用邪术的证据,但厉鸣从前在门内资质平平,拜此人为师后才突飞猛进。他们二人在门内又是沆瀣一气,我霸刀门数千弟子,人人都可作证。”   白经天道:“他们两个还共用娈童,十分恶心!这邪术肯定就是王不化教的!”   造化宗长老:“白掌门,出事的是你门派里的人,可别是你为了撇清关系,硬要栽赃在王不化头上。”   不等白敬贤说话,迟一悬脱口而出,“厉鸣亲口跟我说过,这邪术就是王不化传授!”   围观的修士都被禁言无法议论,但他们表情或兴奋或疑惑或愤怒,目光都定在了迟一悬身上。   只见这位年轻的元婴真君激动得面色发红,他抬头直视上面的凌雪尊者,声音从胸腔里发出,在偌大的凌霄阁内洪亮无比,“当时太过震惊,没来得及用留影珠录下,但我发誓,厉鸣此法是由王不化传授,若有作假,天诛地灭。”   天道微光落下,誓言成立。   这位年轻修士抬起双手合在身前,是一个请托的手势。   “夺人命器,毁人前程,此等行径损人利己、贻害无穷,当为大邪大恶之举。使用此法之人当为邪修,十恶不赦!还请仙盟发布天地谕,将此事晓谕十四洲!”   这声音掷地有声,却令上面的造化宗长老大皱眉头,“你说邪修便是邪修?王不化可是元婴巅峰,随时都有可能突破化神。他辛苦数百年才有如此修为,你这是要毁了他的前程!”   无忧宗长老附和道:“先带回来关押,等查清一切再下定论,万一他只是研究出这个术法却没使用呢?万一他没害几个人呢?总不能仓促下定论。”   迟一悬闻言,眼神微微一暗,脸上却是露出了惭愧之色,“两位尊者所言极是,是晚辈莽撞了。”随即兴奋道:“使用这邪法的邪修不知多少,如今表面上竟看不出这些邪修与正经修士的分别。当初一时愤概杀了厉鸣,好在王不化还活着,绝不能将他轻易杀了,最好把他关起来细细研究,找出分辨邪修的方法,到时候就能清除这些大邪大恶之人,还长生界安宁!”   此话一出,三大宗的长老们都是一静。   只有白经天拍手叫好,还大声道:“迟兄说得是,这种走捷径的邪修虽然该死,但也有利用价值,不能叫他死得轻易!等研究出分辨邪修之法,就废去他的修为,抽走他的筋骨,将他吊在城门口,供人唾骂!”   迟一悬与他惺惺相惜,“白兄真是好解气的手段!我看还要加一个,今后这种邪修但凡抓到一个,除了按照你的法子惩治一番,还要将他的财产尽数充公,一半奖励举报之人,一半分给天下所有辛苦修行的正经修士!”   一听有灵石分,被禁言的围观修士纷纷双眼放光,鼓掌鼓得手掌通红,通过万虚境观看这一幕的修士则已经开始叫好了,恨不得直接穿越到现场。   绝大部分人都很高兴,只有一小部分人,目露凶光,恨不得吃了迟一悬。 第187章 第三更   万虚境内,来自各洲各地的修士已经议论开了。   “邪修当杀,只是无忧宗和造化宗的长老怎么反倒为邪修说话呢?”   “这些三宗九门的大能修士是什么德行谁不知道,他们向来礼遇高阶修士,低阶修士在他们眼中猪狗不如。”   “呵呵,低阶修士死再多又如何?王不化可是被耽误了前程呢!”   “反正他们这些大能修士又不会被夺走命器,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咯!”   “迟城主说得没错!这种邪修,就应当千刀万剐,我们辛辛苦苦修炼,邪修靠抢夺命器就能轻松晋升,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邪修抢别人命器晋升,也就等于抢了我们这些正经修士的资源,是该将财产都分出来!”   “之前还奇怪,迟真君怎么那么及时用留影珠录下了?原来是已经有所准备!”   “唉,可惜没录下前一段,要不然就能看到厉鸣亲口承认王不化也是个邪修了。那就不必迟真君再发誓了。”   “是啊,发誓太多,对修行有碍啊!”   然而实际上,厉鸣根本没有在迟一悬面前说过邪术的来历,但这的确是事实,所以誓言成立,迟一悬只是稍稍模糊了一下用词,很轻易便叫人以为这是他从厉鸣那里听说的。   此时凌霄阁内,众人听着迟一悬和白经天这两个年轻人你一言我一语,简直恨不得将世间所有酷刑都施加在王不化身上的模样,有人喜闻乐见,有人暗中气歪了鼻子。   “够了!”造化宗长老斥道:“小小年纪,用心如此歹毒!”   “莫长老这话可就太偏颇了。”常羊施施然道:“处置邪修的手段,再严酷也不能说是用心歹毒。倒是莫长老你,屡屡为那邪修说话,难道你也是靠邪术晋升的?”   凌霄阁内顿时一静,造化宗长老目光阴阴地盯着那个女人,“常羊道友,你不要因为一些陈年旧事,就心怀怨怼中伤本座!”   常羊面色冷下来,“实话实说而已,莫长老这就恼了,莫不是心虚了?”   莫长老:“子虚乌有之事!况且六幕山早就退出仙盟,这儿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话!”   常羊柳眉倒竖,怒道:“邪修害人,天理难容!这可不是仙盟内部的事务,我六幕山自然应当过问!”   莫长老指着她:“你不要聒噪!”   常羊站了起来:“你这个满嘴喷臭的老东西!真该抓点茅坑石头堵你的嘴!”   这两人说着说着,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吵了起来,不但吵,还对喷脏话,全无半点强者风度,看着众人目瞪口呆。   迟一悬目光略微上移,盯着那位莫长老。   这位造化宗的长老看着也三十上下的青年模样,他肤色白净,眼窝凹陷,嘴唇极薄,面相细看有些刻薄。   身旁的白经天轻碰了他一下,与他传音,“这就是那个崆峒长老。”   噢,那个大肆宣扬同性道侣违背天道、并且具有占卜神通的造化宗长老啊!   “被怼活该啊他!”迟一悬回复白经天。   白经天念念不忘他的百合cp,点头道:“就是,拆散了常喜娘娘和她的道侣!”   这两人吵得脸红脖子粗,几乎忘记了这是什么场合。凌雪尊者看似面无表情,额上青筋已经跳了好几下,无忧宗长老几次插话试图劝和,然而始终没有效果。   迟一悬正奇怪,觉得常羊不是这样冲动急躁的人,这时就听凌雪尊者怒道:“够了!先处置邪修!”   常羊立刻收了脸上的怒容,对那记录官道:“听见没?凌雪尊者都说了是邪修,还不赶紧写通缉令和天地谕?”   那修士不过金丹初阶,早被大能们菜市场泼妇一样的吵架方式惊得呆滞,此时听了这话,不假思索就落笔了。   自此,剥夺命器是邪术,剥夺命器之人是邪修的名分彻底定下,而不再只是大家口头的愤概之言。   莫长老显然还没消气,阴沉的目光转向了白敬贤。   “这邪修出自你的门中,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白敬贤已在旁边坐着看了好一会儿戏,闻到她微微颔首,道:“为表清白,待仙盟研究出分辨邪修之法后,我霸刀门所有门人弟子率先清查。”   闻言,莫长老冷笑了一声,盯着白敬贤的目光仿佛毒蛇吐芯。   白敬贤表面镇定,袖摆下的手却是握紧了。   “至于惩治邪修之法,还需仙盟内部商议,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三宗九门的长老掌门们率先离场,接着前来围观的低阶修士们,他们终于解除了禁言,正七嘴八舌地与同行人讨论,四下里全是嗡嗡嗡的议论声。   杨盛云的师兄见他面色不好,问他怎么了。   杨盛云:“你有没有觉得,三大宗的长老,略有些古怪?”   师兄:“哪里古怪?”   杨盛云皱眉,“我也说不出来,只是直觉,他们似乎并不想惩戒邪修。”其实杨盛云想说的是,他们连“邪修”这个说法也许都不想承认。   师兄笑道:“你想错了吧!这种大事,一时一刻定不下来是常理,咱们回去耐心等结果就是了。”   杨盛云:“也许吧!”如果三大宗真的不想惩治邪修,那也太可怕了。   师兄则已经和其他师弟开始讨论如果将来抓到邪修,能分到什么好东西了。   ***   迟一悬此刻没能闲下来,离开凌霄阁后,他就去了灵剑宗。同行的有白敬贤、白经天,还有常羊和她带着的樊蕙兰。   身为三大宗之一,灵剑宗的占地比霸刀门广阔许多,光是供弟子们习武的平台,就有霸刀门几倍之大,中央一柄巨大的长剑立在广场上,人站在这柄巨剑之下,就如同蝼蚁站在人类脚边。   迟一悬看了眼脚下的影子,身体沐浴在天级灵脉带来的浓郁灵气当中,目光越过遮挡视线的仙树奇葩,望向了西面的山峰。   那里有一座峰头曾是步惊寰的居所,她从那里一跃而下,从此化作了凡尘中的一员。   “快走吧!别让仙君久等了。”白敬贤道。   他们一行人穿过云雾缭绕的广场,抵达了灵剑宗议事大殿。   方才那三宗长老,此时就坐在左右两边的椅子上,最上首则是一位看起来二三十岁的女修。   她身形高挑,头发漆黑,大马金刀坐在上面,英气的眉毛下,双目洞若观火,像看着什么稀罕物一样看着他。   【这就是灵剑宗的宗主,大乘期修士,凌元仙君。别看她表面年轻,实际年纪有两千岁了。】   迟一悬心想:‘真可怕。’   面对这样长寿的怪物,他老老实实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内心还有点小憋屈。   【陛下,您不必难过,虽然您修为低,但您可以从道德高地上藐视她!】   ‘满满,你可真是会安慰人。’   凌元仙君显得很和气,还用灵力将迟一悬托了起来不叫他拜下去,她笑盈盈道:“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真是个勇敢的好孩子。”   迟一悬仿佛受到偶像鼓舞的小粉丝,当下义正言辞道:“铲除这种夺人命器的奸邪修士,是我分内之事,仙君放心,今后再发现这种邪修,我定要将他们扒皮抽筋挫骨扬灰,将他们对别人所作的,统统还给他们!”   在场有不少人皱起了眉,阴冷的气息就像周遭萦绕的灵气一般悄无声息地渗透过来,然而迟一悬仿佛丝毫未觉,依旧一脸正气地站在原地,好像一个正直的小太阳。   凌元仙君似乎被刺了下眼睛,她微微眯起了双眼,依旧是一副不见阴霾的笑脸,“真是个……好孩子啊!”   大殿内一时静默,直到常羊出声打断,“仙君,这孩子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您还真信他不害怕啊!毕竟是刚刚晋升元婴没多久。”   凌元仙君:“刚刚晋升就已经元婴中期了,可真是个奇才。这样资质的孩子流落在外可惜了,你可愿拜我为师?”   迟一悬眨了下眼,没有作答,似乎在犹豫,也似乎被惊住了。   常羊笑起来,“仙君真是,吓着这孩子了,您看,他手指都发抖了。”   雪衣尊者在一旁含笑道:“能拜凌元仙君为师,可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看这孩子,激动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白敬贤瞥了迟一悬一眼,轻声道:“可惜这孩子已经有了师承,又与我家经天称兄道弟的,若是拜仙君为师,岂不乱了辈分?”   凌元仙君打断她们的话:“还是叫这孩子自己说吧!”她看着迟一悬,眼中似乎含着无限喜欢,“好孩子,你可愿拜我为师?”   迟一悬在考虑顺水推舟打入内部的可能性,然而他一对上凌元仙君的眼睛,心中就警铃大作。因为他忽然发现,凌元仙君和他妈妈越来越像。   对至亲的思念叫他眼眶微热,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他扑上去当场拜下。然而他眨眨眼,又飞快清醒过来,毕竟他妈妈不爱cosplay,更不可能穿着宽袍大袖坐在这里。   而且他妈妈身材也没有这么高挑苗条,为了生下他,妈妈受了不少罪,身材是有些胖胖的。   当然,妈妈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眼前这个长寿怪物是不能比的。   迟一悬心内已经冷静下来,只是面上的向往孺慕之情依旧没有褪去,就那么怔怔看着凌元仙君。   常羊手里的扇子停了,目光审慎地盯着迟一悬。   白敬贤也正在看他,眼神中透着失望。   凌元仙君面上的笑意则在加深,她微微张嘴,正等着回应那声“师尊”了。   然而……   “多谢仙君抬爱。只是我发过誓再不拜他人做师父。”迟一悬一边瞎编一边抹泪,“一想到此生无法与仙君成就师徒名分,我就悲从中来,悲痛难以,悲痛欲绝、悲愁垂涕……”一连吐出了十几个悲惨的成语,迟一悬在凌元仙君僵住的面色中依依不舍道:“若日后修行上有疑问,可否来请教仙君?”   “仙君事务繁忙,你还是别来了。”常羊说道:“还嫌仙君不够糟心吗?”   白敬贤:“你一个岌岌无名的小辈,当众拒绝仙君,实在不识好歹,还不快滚出去!”   常羊:“别那么凶,你也不必滚,走出去就行了,日后仙君恐怕都不愿再见你了。”   迟一悬就这么麻溜地走了出去,在大殿门口遇到了正等待着的白经天和樊蕙兰。   白经天已经熟练地和他勾肩搭背,“怎么样怎么样?凌元仙君和蔼不?”   迟一悬:“十分和蔼,还想收我为徒呢!”   白经天一脸你小子撞大运的震惊,“然后呢?”   迟一悬叹气,“可惜人一辈子不能有两位师尊。”   白经天动容地看着他,“你真是……换做其他人,这会儿早就为了泼天富贵,将以前的恩情都抛弃了。”   白经天说完又锤了一下他的肩膀,“我就知道我看人的眼光准!我娘就没我这眼光了!”   他说完忽然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一扭头,就见樊蕙兰正目光阴沉地盯着他,准确地说,是盯着他搂着迟一悬的那只胳膊。   樊蕙兰:“参见陛下。陛下辛苦了,我替您整整衣服。”然后就冲过来,将白经天生生撞开了。   白经天:……   ***   后殿之中,莫长老又占卜了一卦,卜算完后,对面前几人道:“放心,卦象不变,大局在我们这边。”   “邪修又如何?那些愚昧的蝼蚁,能懂什么?”   “不过是个莽撞又愚善的小子,妨碍不了什么。” 第188章 第一更   “此间事了,我也不便久留,这就回六幕山去了。”   常羊说完,起身离开,雪衣尊者送她出门,其他人也都退下了,空荡荡的大殿内只剩下白敬贤与凌元仙君。   眼见凌元仙君忽然拔出一把剑,白敬贤眼皮蓦地跳了一下,浑身骤然绷紧。   然而凌元仙君却只是朝她招手,光滑的地面上倒映出她随和的影子。“过来,看看我新得的这柄剑。”   白敬贤便谨慎地上前鉴赏。   只见凌元仙君捧在膝上的宝剑长有三尺三,剑面如镜,剑柄朴实无华,白敬贤先有些迟疑,“这把剑没开刃?”随即便笑道:“到了仙君这个境界,即便是用一把没开刃的剑,也是天下无敌。”   凌元仙君脸上却没什么笑意,“哪里有什么天下无敌,即便是坐在我这个位置,还不是要在大势面前让步?”她说着微微叹息,“一日不到合道期,就一日要受这天下人的掣肘。”   白敬贤道:“这一次也是事出突然,当时迟一悬闯入了我为经天准备的红尘镜中,他又是个急性子。等我发现时,那段影像已经传得满天都是了。还有不少修士堵在我山门口要个说法,连东辰洲的那几个二流门派也着人来问,我若是不尽快表态,霸刀门的声名就毁了。”   “此事既然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压不下去,与其让那别有用心之人把矛头对准仙盟,还不如敞开大门解决此事,您命人打开万虚境,让天下修士见证这个案子,不也是想要尽快平息此事吗?”   白敬贤笑道:“好在这一切,尚在掌控之中。”   “是啊,总不能让人牵扯到三大宗上头,要不然就太麻烦了。你想的,也正是我想的,倒是我先前误会你了。”凌元仙君一边擦拭宝剑,一边漫不经心道:“我还以为你对我早有不满,所以半推半就帮迟一悬将此事闹大。”   白敬贤面色不变,“仙君,我干什么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呢?当时要不是那小子将影像传了出去,我早就悄悄将此事压下了。再说,我只是厌恶那贪心不足的王不化,退一步讲,就算我心里有什么怨怼,也绝不敢冲着仙君来。仙君待我的恩情,我没齿不忘。”   凌元仙君端详她一会儿,转了个话题,“说起来,你觉得迟一悬如何?”   白敬贤看起来对迟一悬十分不喜,“一个莽撞天真的小子,没什么独特之处。”   凌元仙君:“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是元婴中期,资质可比我当年还要出色,数遍仙洲,也只有惊寰与其相当了,可惜那孩子……”   提起步惊寰,凌元仙君露出些悲哀之色,“不瞒你说,他走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惊寰回来了。”   白敬贤继续说迟一悬坏话,“他哪里能跟惊寰相比?您别看他今天那样,都是装的,他在东极洲建了个小国,天天就跟那些凡人混。身上一股子凡人的浊气,经天带着他在我门内住了半个月,那味儿才散了的。”   “况且,他再天才,这辈子也就止步于化神了,哪里能与仙君您相提并论?等他寿元耗尽,无论如何也无法更进一步时,就该明白他今日究竟错过什么了。”   凌元仙君听完哈哈大笑起来,“你说得不错,错失我这样一位师尊,他这一辈子也就到头了。”她笑盈盈对白敬贤道:“既然迟一悬身上都是毛病,就别让你的儿子和他玩了,将经天送到我这里吧!”   白敬贤面色终于微微变了,“经天皮得很,平日我管教他两句就要和我吵,当不得仙君教导……”   凌元仙君:“也不必我去教导,无忧宗那边送过来不少命丹,让他吃一些,尽快结婴,也免得被个一身浊气的小子落下太多。”   白敬贤已经察觉到了那股萦绕不散的冷意,但她仍旧说道:“令仙君失望了,经天这孩子脾气倔强,受伤了连个丹药都不用,更消受不了命丹。”   话没说完,凌元仙君已经一掌按在了她肩头,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你真是,一边说着没有怨怼,一边又屡屡拒绝我,也是叫我伤心。”   白敬贤嘴唇微微哆嗦着,恭敬道:“求仙君饶恕。”   ……   半晌后,白敬贤慢慢走出了大殿,直到走进鲲舟的舱室内,她再也难以忍耐,唇角溢出血来。   肩膀上那股无形的力量摧毁了她一半真元,白敬贤浑身颤抖,她倒在床上,昏迷了半日才再度清醒。   醒来就见孟长老守在床边双眼通红,“掌门,您受苦了。”   白敬贤慢慢坐起身,脊背依旧是挺直,“修为又没有废,不过是要养伤十年罢了。”   她望着床头呢喃道:“只要能不让经天沾染那些东西就好了。”   床头四方小桌上,一个虎头布偶静静立着,满是磨损的痕迹。   ***   迟一悬终于走出灵剑宗,踏上鲲舟的那片刻,他紧绷的心弦已经渐渐放松下来,直到房门关上,他彻底放松,一个打滚就将自己摔进了床铺里。   下一刻,砰的一声响,床塌了。   迟一悬:……   糟糕,忘记自己是元婴了!他躺在一堆残骸里,光是想象到白经天等人看到这张床时的神情,表情就开始尴尬起来。   【陛下,这床太不结实了。一定是工匠偷工减料!】   “是吗?”   迟一悬已经起身开始修床了,力求让这张床看不出半点曾经损毁过的痕迹。   虽然暂时无法休息,但他的心情还是很愉快的。一边修床一边哼歌。   【看来您很开心。】   迟一悬:“那是自然。”   【可是,以三大宗唯命是从的仙盟,不可能严惩剥夺命器之人,他们中有不少是这条产业链的受益者。】   迟一悬当然知道,“你难道没看出来吗?从一开始我的目的,就只是想让仙盟承认邪修啊!”   朝歌如今是什么实力?三宗九门又是什么实力?   说句难听的,别说跟三大宗相比,就是九仙门中排名最末的霸刀门,都能把朝歌吊起来打。   所以迟一悬的发展策略向来都是能苟则苟,他做梦都不敢跟三大宗对着干。   这一次他来到仙洲,一开始的目的也只是弄死厉鸣拿回何念远的命器罢了。   只是那日在霸刀门对峙时,那对师徒的态度把他恶心得不清,迟一悬这才慢慢有了公布邪术的计划。   在这个计划当中,厉鸣的证词和玉牌传播信息的功能缺一不可。   为了等玉牌完善这个功能,他在霸刀门晋升后又等了好几天,在那几天他都想好了,如果实在等不到,就花钱买上万枚留影珠,派人到仙洲各处散播消息。   只是这样一来,效果就差了点,会被仙盟看出他早有预谋,影响他的人设,但这件事实在太重要了,值得他冒一次险。   好在他等到了董辛夷,之后他在红尘镜里逼迫厉鸣承认邪术,这个计划的第一步才算完成。   之后就是立刻传播影像,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逼迫仙盟正视此事。   “你应该能感受到,当时在凌霄阁上我真是紧张极了,生怕那三宗长老冒出一句视频造假,然后直接把我抓住弄死。”   【不会的,陛下,不会的。】迟满迟来的安抚十分温柔,【他们在打开万虚境之前,必定紧急调查过您,他们知道您已经是元婴中期,也知道您的命器神通是传送门。这也就意味着,如果要杀掉您,他们需要付出高昂的成本,而且您随时可以用传送门跑掉。】   【第二点,他们的确可以公布影像造假,以仙盟的权威,短时间内肯定也会压下舆论。但这段影像流传得太广了,他们无法一一清除所有影像,必定会有好奇的人查验影像真假,等大多数得出与仙盟相反的结果,不但仙盟的威信会动摇,上三宗也会遭受天下人的质疑,甚至可能被揭穿他们与邪修有关。】   【综上所述,只要三大宗的人不傻,他们就只能按照您计划的那样,在天下人的舆论逼迫中,将剥夺命器之人定性为邪修。】   迟一悬叹气,“是这样没错,但万一三大宗不按常理出牌,非要发疯,非要把我弄死呢?总要考虑敌人的精神状态啊!”所以迟一悬才那么紧张,尽管清楚成功的概率大,但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失败,赔上的都是整个朝歌。   “幸好我找了常羊和白敬贤做帮手,有了这一层保障,就算三大宗非要发疯,我也有逃命的时机。”好在事实证明三大宗的人没疯,智商正常,而白敬贤也遵守了契约,没有临时变卦。   【陛下英明神武,气运通天,一切必然如您所愿。】迟满吹完,立刻发问。   【可是我不明白,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命器剥夺之法本就鲜为人知,哪怕被定性为邪修邪术,也不影响那些人暗中继续使用命丹补器。】   “不。”迟一悬摇头,“这件事意义重大。”   他整理了一下措辞,对迟满道:“你知道什么是意识形态吗?”   意识形态,粗略来讲,就是价值观、概念、思想等要素的总和。   “人的行为,受意识形态指导,而意识形态,又受思维、信息与环境影响。”迟一悬不是哲学专业,只能根据自己以前学过的知识做个粗略的介绍,“打个比方,我的意识形态,决定了我建立的朝歌是什么样子,决定朝歌的风气是什么样子,而朝歌的风气,又会影响朝歌子民的意识形态。”   “你觉得现在的朝歌是什么样子?”   【人人都很守规矩,人人都强调要与修士平等。再无人提起曾经的奴隶和人牲。】   “就是这样。”迟一悬道:“今天定死了剥夺命器之人就是邪修,事情传播开去,人们就会认定这是邪修邪术,那么再有类似厉鸣的人出现时,当他看见王不化剥夺别人命器,他第一个想法,就不会认为这术法真了不得,我也要以此晋升,而是会陷入纠结,会认定这是邪术,被抓住了会受惩罚。又或者,要把这邪修抓住去找仙盟拿赏。”   “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邪术与三大宗有关,他们畏惧仙盟与三大宗的权威,会主动与邪修邪术割席。”   “这就是意义。”迟一悬笑道:“我想三宗九门之中,还有不少对此一无所知的修士,当他们发现自己的师长或者同门是邪修时,他们会是什么想法呢?” 第189章 第二更   安静的舱室内,在迟一悬叮叮咚咚修床的背景音里,迟满道:【有三种可能,第一种,是受利益驱使,主动成为邪修中的一员;第二种,性情刚烈,不顾一切向更上层检举揭发;第三种,就是出现步惊寰那样怜悯弱者的修士,主动脱离师门。】   “不错。”迟一悬一边叮叮咚咚,一边道:“第一种是我们的敌人,第二种是被邪恶力量害死的好人;第三种,是有底线又懂得明哲保身的聪明人。”   “在三宗九门之中,第一种人应该最多,后两种人会很少,尤其是第三种人,这种人在离开师门后,一定会对朝歌多番打听,甚至亲自过来查探,等他们来了,也就别想走了。”   当初步惊寰离开灵剑宗,并非是她懦弱不愿面对,而是当时她已经看清了宗门是一个泥潭,而当时还未结婴的她根本无力反抗,于是不想同流合污的她只能离开自小长大的宗门。   若是没有那场阴差阳错的误会,以步惊寰的资质,如今早已结婴,也许她会暗中建立一番势力,也许她会来到朝歌……   可惜了。迟一悬低头看了眼脚下的影子。   跟他这个开着作弊器的穿越者不同,步惊寰是真正的天才,结丹时才十八九岁,如果她没有死,将来也许能飞升。   他们毁了一个天才啊!   迟一悬想到这里,手中无意识发力,于是修了一半的床又碎了。   他瞪了瞪这些碎片,舒口气,然后又耐心地捡起来重新修。   修床,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一件浪费时间的事情,但他现在在跟迟满复盘过去规划未来,反正两只手闲着也是闲着,索性继续修床。   【原来如此。】迟满语气里略有些兴奋,【那么这些人,未来必定是朝歌的中流砥柱。】   迟一悬颔首,团结可以团结的人,这向来是他的行动方针之一。   “现在我在外人眼中的人设,是富有同情心的一个大善人,急公好义,正直无比,又主导了这件大事,日后但凡有受逼迫的修士,他们率先想到的,就会是我的朝歌。”   迟满补充道:【拥有这样的名望,将来您若是举事,会得到各方面的支持。】   “你说得不错!”名声是个很有用的东西,对于上位者来说尤其重要,这关系着他们的权威能不能稳固。否则白敬贤也不会张口闭口都是体面和名声。   三大宗若是不看重名声体面,这一次也不会掉入迟一悬的陷阱。   迟满道:【今日大殿上,凌元仙君似乎对您有些意见。】   叮叮咚咚的动静停了一停,迟一悬面色有些凝重,“她的神通,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她的神通,反正是有些古怪,幸好我是穿越过来的,跟这个世界隔了一层,要不然当时都要被她蛊惑了。可是我察觉不到灵力波动,身体也没有任何异常。”   【它怀疑您吗?】   迟一悬:“你这个‘它’,很有灵性嘛!”   迟满竟然有些腼腆,【全赖陛下教导有方。】   迟一悬思索道:“应该没有。他们肯定调查过我,今后这段时间也一定会观察我。但我一向小心,人设很稳,没留下破绽。”   他在这个世界做过的事情都很好查,救下人牲,亲自镇压苦海道,废除东莱国的奴隶制,为了保住城中子民建立国家,做出多种功能的玉牌法器,却售价低廉,还一直无条件升级更新。   哪怕他们查到他在北盛洲岚城的行迹,也只能看到他送方掌柜灵草,对待企图坑他钱的掌柜都红颜悦色,无论怎么看,都是个绝世大好人!   他这样的人,一定会将何念远的托付放在心上,但是因为兹事体大,为了不影响霸刀门的声誉,在没有确定之前,他选择单独和厉鸣对峙,这理所当然。   而在得到答案后,他立刻将影像传播出去,又立刻请求白掌门一起上报仙盟,这也很合理,因为他是个大好人。   拒绝凌元仙君收徒更加合理了,因为他是个大好人,他不能辜负师恩。   他这样一个正义凛然的大好人,如果早就知道邪术与三大宗密切相关,他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向世人揭发呢?   所以可以推导出——迟一悬所知的一切都是从厉鸣那儿得来的,再多的内幕迟一悬就不知道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因缘际会,绝没有半点阴谋的影子。   “综上所述,三大宗应该不会真正怀疑我,就算有那么一丝丝怀疑,他们也没有证据佐证,而他们越是调查我,越是相信我。”   “像我这种善良到近乎愚蠢的人,他们才懒得出手对付。所以接下来的时间,是我和朝歌宝贵的发展黄金期。必须赶在他们发现不对劲之前强大起来。”   叮叮咚咚,床终于修好了。迟一悬将这张曾经破碎不堪的床修复完成,又小心地躺了上去。   他闭上眼,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好累啊,先睡一觉。”   【晚安,陛下。】   迟一悬绷了好多天了,从结婴那天直到现在都没怎么休息过,今天又要跟那群人精打交道,可真把他累坏了。因而一闭眼,他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是一间光线昏暗的屋子,一条白绫飞上朱漆房梁,接着被一双修长玉白的手打了个结。   然后是一个他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慢慢将脖颈套了进去。   白绫离地数尺,那女子双脚悬在半空中,连一丝挣扎也没有,显然一心求死。   片刻后,一把飞刀割断白绫,女子从半空中摔了下来,她趴在朱红地板上,面颊憋得通红,脖颈处一圈青紫。   啪的一声,她脸上挨了一巴掌。   另一个女子冲了过来,她攥住女子的衣领骂道:“你都敢去死了,为什么就不敢拼一拼!”   “为什么!”   那自杀未遂的女子怔怔看着她,须臾,痛哭出声。   迟一悬正欣慰这是个好梦的时候,眼前画面一转,换了个房间。   仍是昏暗的光线,透过窗棱能隐隐看见高挂的明月。   房内有两张床,两个人。其中一张床上却没有人。   被子下隆起了两团,那两个女子正相对侧躺着,她们越来越近,慢慢地,呼吸相缠……   迟一悬刷一下坐了起来,眼睛瞪得老圆。   【陛下。】迟满关心道:【您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是做了什么噩梦嘛?】   迟一悬表情古怪,“也不是噩梦,就是很奇怪的梦。好像是……春.梦。”   迟满:……   迟一悬内心是很震惊的,他觉得自己取向很正常,为什么会做这种两个女孩子的梦呢?一定是白经天的错!   没错,找他就对了!   迟一悬翻开被子就出去找白经天。   这是霸刀门的鲲舟,如今正平稳地航行在云海之上。迟一悬一出门,就恍惚有种船行在雪面上的错觉。   然而没等他找到白经天,就先撞见了常羊娘娘。   她就站在离他房门不远处的船舷边,目光悠远地落在云海上,举世无双的容颜令人一见难忘。   察觉到迟一悬到来,常羊侧头望来,“迟道友。”她目露诧异,“道友怎么脸红了?”   迟一悬:……   迟一悬连招呼都没敢打,转身就回了房间,还砰一声把门给关紧了,仿佛害怕谁闯进来。   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脸上热度不但没褪,还把耳朵和脖子也染红了。   迟满道:【请恕我冒昧,您梦中的另一个主角是常羊吗?】   迟一悬震惊:“你怎么知道!”   迟满:【这很明显。】   迟一悬正要和它交流这个奇怪的梦,就听迟满充满兴趣道:【如果您想娶常羊娘娘做皇后的话,难度比较大,建议您先晋升化神后,再去求娶。】   迟一悬:……   他错了,他就多余和一个恋爱脑讨论。 第190章 第一更   迟一悬排查了一下原因,发现是自己晋升太快了,还没完全适应力量,又骤然松懈下来,所以睡梦中他的力量无意识逸散,触动了技能四:回溯,还触动了好几回。   技能栏上,显示着今日已使用十次,使用目标:常羊(六幕山)。   也就是说,常羊在他附近观景,倒霉地被他的技能扫中了。   纵然迟一悬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也不由对梦中那个和常羊肌肤相亲的女子产生了好奇。   是六幕山的人吗?从来没听常羊说起过。看梦中的背景,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事情。   六幕山感觉好多女同,性取向应该不能传染吧!樊蕙兰在六幕山求学应该没事吧!   但转念一想,就算樊蕙兰真的跟女孩子谈恋爱,跟自己这个老板也没什么关系,于是他又放宽心了。   员工嘛,好好工作就行,一个好老板不应该太关心员工与合作伙伴的私事。   迟一悬出神了一会儿,心内喊一声罪过,然后就把这个梦压到了记忆深处。他克制住自己的八卦欲,也不去找白经天了,回舱室继续修行。   别人修行都是为了突破瓶颈,只有他,在为了晋升速度太快而烦恼。   转眼三天过去,迟一悬出门透风,就听说了仙盟发布的新消息。   天地谕已经发向各洲,向长生界通传了邪修邪术的存在。   【天地谕,据说是三大宗中某位化神的命器神通,发布在天地谕上的内容,会即时呈现在长生界各地的天幕上,达到通传全天下的作用。】   迟一悬此时仍然在鲲舟上,从北盛洲回到东辰洲,鲲舟要走四五天,此时他们还在回东辰洲的路上。   他目光放远,就看见前方的云海上空父浮现出几行金色的文字,乍一看像是电脑做的特效,仔细一看,写的竟然还是书面语言,也就是文言文。   翻译成白话文就是:长生界出现了夺人命器的邪修,如果有人遭遇邪修,逮捕后送到凌霄阁,由仙盟关押审讯。   迟一悬吐槽,“长生界文盲的凡人那么多,用文言文是生怕他们看懂嘛?”   【还有另一条消息,仙盟派出三位元婴前往西极洲抓捕王不化,王不化拘捕,斗法时陨落在西极海上,肉身被妖物啃噬,死无全尸。】   迟一悬:“真死假死?”   【真死,不久前,留守霸刀门的梁长老传讯过来,说王不化的魂灯灭了。】   迟一悬并不意外。   当时他和白经天一唱一和,在凌霄阁上说要把王不化抓回来研究,果然吓得他们赶紧将王不化灭口了。   “看来邪修真与正经修士有区别,要不然三大宗也不会这么着急杀人灭口。”王不化毕竟是目前长生界唯一一个被公开的邪修,恐怕也会有一些隐世的元婴化神生出好奇,三大宗正是担心秘密泄露,才着急动手。三天内就弄死了一个元婴巅峰,三大宗的实力真是有些恐怖。   “有机会逮个邪修研究研究。”   【好的,不过机会应当很小,这段时间邪修们会加倍小心,且按照仙盟现在的规定,您在抓到邪修的下一刻,仙盟的人就会过来要求您将邪修交给他们看管。】   “没关系,等朕拿到五个亿点数,一个个把他们吊起来打。”   迟满感到欣慰,陛下终于对自己的身份有了认同。【还有一件事,梁长老传讯过来时,这艘鲲舟正在海域上空,信号极差,他是用了朝歌玉牌才成功联络上白敬贤的,联络成功的时候,双方都很惊讶。】   迟一悬哈哈一笑,十分骄傲。   迟满见他兴致很好,就播报了这段时间迟一悬没有查看的系统消息。   【恭喜,您的朝歌新增子民五万,当前朝歌总人口突破五十五万。】   【恭喜,您八月份的幸福度合格,您获得了55万点数。】   【恭喜,您在凌霄阁上的正义发言获得万千修士的瞩目,您与朝歌的名气进一步提升,获得“大名鼎鼎”成就,奖励点数20万。】   【您获得的历史点数为1171万,您当前可使用点数为171万。】   【您当前可升级至地级的功能有以下数项:炼器坊、医药坊、玉龙台、天衣坊、排水系统、自来水系统、邸报所、养殖场等。】   迟一悬哇了一声,兴致勃勃地投入到领地基建游戏当中,这些天跟形形色色的长生界大能们打交道真是太累了,还是发展领地好啊!又解压又能升级!   看了一阵,他想到在凌霄阁时面临的压力,刚刚升级不久的他又有了升级的迫切感,他问:“升到化神还需要多少点数?”   【四千多万。】   迟一悬嘶了一声,“四千多万点数,还真不好搞。”   现在他的点数主要是通过人口获取,一个人口一个点数,解决就业和住房两个点数,然后就是每个月可以拿到的幸福度奖励。   “现在是55万人口,每个月幸福度及格的话,只能拿55万,一年就是六百多万。如果按照现在的人口,我需要六年才能晋升化神。”   迟一悬穿越到这个世界还不到两年,加起来八年就能成为化神修士,说出去恐怕要吓坏三大宗那群走捷径的,然而他却觉得还不够快。   因为他在长生界搞的事情肯定一次比一次大,这一次的邪修事件,他们只当他是个愣头青,还不把他放在眼里,等过个几年他们察觉到了,说不准就要来灭门。   “所以还是要大力增加人口。尽可能多赚取点数。”   【是否放开人口落户门槛?】   “门槛不能放低,必须维持原来的标准。”韦获兄弟带来的教训太沉重了。   “既然门槛不能放低,那就得提高工作效率啊!”   迟一悬低低呢喃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与此同时,迟满提醒道:【陛下,朝歌的鲲舟来接您了。】   迟一悬微微一愣,他几步走到甲板上,就见前方的云海上驶来一艘竖着红旗的鲲舟,那船头上立着好几个人,正是郭千山等人。 第191章 第二更   常羊娘娘在中途就下了船,霸刀门的鲲舟是先送白敬贤和白经天回去,再送迟一悬回东极洲。   迟一悬懒得在路上浪费这么多时间,原本想着等抵达东辰洲,就告诉白经天,说他结婴后命器神通增强,传送门可以从东辰洲开到东极洲,然后直接用传送门回家,可迟一悬没想到还没到东辰洲,就先看到了自家的船。   这些天见的都是陌生面孔,猛然见到郭千山、马弘宣、万天佑、莫铃兰这几个人,他还稍微愣了一愣,竟然涌起了类似他乡遇故知的感慨。   理所当然的,他上了自家的船,白经天还叮嘱他一定要办结婴大典。   “这可是大事,千万不能为了省灵石就不办了。”   迟一悬颔首说一定办,白经天却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走,“口说无凭,十天内,我一定要收到你的请帖。”   迟一悬哭笑不得,说道:“十天不行,二十天吧,到时候筹备好,第一封请帖就发给你。”   白经天这才满意放他离开 。   迟一悬心里还跟迟满吐槽,‘在白经天眼里,难道我是个连结婴大典都舍不得办的守财奴吗?’   迟满:【有没有可能,守财奴只是您自以为的,别人眼里您是穷光蛋呢?】   迟一悬:!!!   迟满幽幽道:【您的朝歌养了五十五万人,朝歌内的公职人员待遇极好,百姓都们能吃饱喝足小有积蓄,在外人看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一定是您用自己的积蓄贴补。】   迟一悬大为不解,“就不能是我的朝歌规划合理发展良好,所以产出的价值高吗?”   迟满没有说话,只是笑了一声。   很快,迟一悬就明白它为什么笑了。   因为两艘鲲舟分开后,一只传讯灵鹤轻悄悄地飞过来,循着剑印感应冲进了迟一悬的房间里,打开灵鹤,里面是白经天小心翼翼的询问。   ——结婴大典花费颇多,我这里有几万灵石先借给你,分期一百年,不用利息,将来我缺钱了,你也无息借钱给我就好了。   迟一悬:……   堂堂霸刀门少主,若无意外,一辈子也不会有缺钱花的时候,显然,这是他想要给迟一悬送钱,又要顾及他的自尊心,于是就提出借钱的法子。   【免息一百年啊!】   迟一悬:……   原来他在别人眼里真的是穷鬼,连结婴大典都办不起的那种。   “不是说会有很多人上赶着给元婴大能送钱吗?我怎么没瞧见?”   【大概因为您立的人设太成功了,有些人认为您不愿收受钱财,有些人则认为以您的正直,哪怕收了钱也会杀该杀之人,于是就没有人来碰壁了。】   迟一悬立刻批评,“这些人,真是没有尝试精神!只要他们勇于尝试,就会发现我这座墙壁软得很,他们撞上来都能直接躺下了!”   迟满:……   虽然很想接受这份无息贷款,但迟一悬还是回信拒绝了白经天。   当然,他没有用传讯灵鹤,而是直接在玉牌上回的消息。   ***   朝歌,玉牌坊   随着销售出去的玉牌越来越多,董辛夷能感觉到自己和命器的联系不断加强,现在只要她启用命器,就能看见一条条虚无的线,从四面八方延伸而来,通过她这个中转站,连接向内城宫殿中的万法蛛。   她睁大眼,还能看见那些线当中,有细细小小的东西在流转。   迟满问她,“你看见什么了?”   董辛夷惭愧道:“那些东西太小了,什么也看不清。”   迟满:“没关系,你已经很厉害了,等你结丹后,就能看清了。”   董辛夷得了鼓励,兴奋到不行,她犹豫片刻,从怀里掏出被体温捂得温热的一条紫宝石璎珞,殷勤道:“我做了件首饰,送给你。”   迟满一愣,它扇着翅膀停在半空,觉得那条璎珞影响它的飞行速度,就拒绝了。   董辛夷略有些失望,但她不觉得是自己做的首饰有问题,她觉得一定是自己修为太低了,等她结丹成功,丞相大人肯定就愿意戴她的首饰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董辛夷又坐会工位上,哐哐哐给玉牌盖章。   不断被正确使用的印章发出温润的光,时时刻刻反哺着董辛夷,让她的修为越发凝练。   董辛夷也慢慢有了新的领悟,原来光是使用命器还不够,还要让命器造福于人,这才是真正的修行之法。   得到领悟的她兴奋地将这件事告知石大海等人,然而大家的反应却平平无奇。   石大海道:“这个啊,陛下早就告诉过我们了。”   袁知望点头赞同,“还让人编写成教材,如今学堂里都能学到呢!”   董辛夷啊了一声。   她还以为自己很聪明,原来早有人先一步有了领悟,竟然还无私地将之分享给所有人,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修士!   然而想到这个修士是朝歌的陛下,想到他做出的一件件大事,又觉得理应如此。   看着怔愣在原地的董辛夷,石大海和袁知望的眼神充满羡慕,“你的命器真是太好了,像我们这些人,想要多多造福于民,还不知道该往哪里使劲,只能还像过去那样慢慢熬。”   董辛夷一下无言。   毕竟非武器类的命器,是公认的废命器,长生界那些大能们,他们的命器十有八.九是武器,修行起来也比寻常命器要更快。而她的命器只是一枚没多大用处的印章,向来只有她羡慕别人的份儿,没成想如今,竟也有别人羡慕她的时候。   但这并非是她命器的功劳,而是朝歌的功劳,是因为朝歌的玉牌需要她,她的命器才有了用武之地。而朝歌玉牌物美价廉,从一开始就是为了造福于民而生,她只是运气好,在恰当的时候乘上了这艘船。   这么想着,董辛夷隐隐约约又有了新的感悟。   之所以长生界以武器类命器为尊,正是因为长生界厮杀不断、强者为尊的风气,只因为人人都崇尚更高的武力,所以其他类型的命器才被视作废物,可是在和平的朝歌,武器不为厮杀争斗,只为保家卫国。   在朝歌,也鲜少见到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的戏码,每个公职部门都在转,可是他们只是为了让这里的人过得更富足幸福,于是许多以前无用的命器,在这里也成了宝贝。   或者说,命器本来就不分好与不好,只是那些恃强凌弱之人,将命器分作了三六九等。   董辛夷没发觉自己身上的气息在悄悄攀升,她笑着对众人道:“我不过是运气好,跟命器没什么关系,没有不好的命器,只有用不对地方的命器。如今朝歌各行各业都兴荣,你们的命器肯定也能找到大放光彩的时候。”   ***   “陛下回来了!”   城中一间茶馆里,老板用朝歌玉牌投影了陛下在凌霄阁中的情形。   这是今早玉牌推送的内容,老板反反复复看了好几回后,忽然灵机一动,将之投影在白墙上,果然引来不少客人。   此时茶馆里人头攒动,正看着聚精会神,忽然而来的一道呼声,教大家愣了一愣,然后整间茶馆都动了起来,到处都是欢呼声和桌椅挪动声。   没一会儿,不单是客人,连老板伙计都冲了出去。城内人挨挨挤挤的,都往城东大街涌去。毕竟城东是朝歌鲲舟的停靠点。   迟一悬一路开传送门,连续好几个跳转,让鲲舟提前两天回到朝歌。原本想就这么直接传送回宫,听说城中子民都盼着他回来后,就换了匹黄金马,慢慢骑着进了城,身后跟着郭千山莫铃兰等人。   轩辕卫则列在大街两边,预防激动的人群出现踩踏事故。   马儿踢踢踏踏驮着他进城时,街道两边顿时爆发了热烈的声浪,把迟一悬吓了一跳。   他看着两旁兴奋叫喊的人群,又看着其中不少人举着方方正正的玉牌对准他,恍惚以为自己是出来开演唱会的大明星。   【您拥有至少一百万的活粉,再没有比您更红的明星了。】   迟一悬:“城里才五十五万人,剩下几十万哪里来的?”   【万虚境里围观您的修士。从闻道大会到凌霄阁,钦慕您的人有许多。】   迟一悬顿觉骄傲,他不禁挺直了胸膛,“那岂不是有很多修士想来朝歌咯?”   锤了下掌心,迟一悬道:“结婴大典要大办特办!多搞一些特色节目,弄热闹点。正好城中百姓有一阵没有大型娱乐活动了。”   【好的,请帖发多少呢?】   迟一悬:“发个十万怎么样?会不会太少了?”   这十万人涌进来,总少不了消费,到时候得给朝歌注入多少经济活力啊!迟一悬十分期待。 第192章 第一更   迟一悬要办结婴大典的消息传出来,朝歌全境都沸腾了起来。   朝歌的公职部门其实提前好几天就收到了丞相大人发下的消息,已经在准备当中,陛下一回来,礼仪司的司正立刻就将拟好的宾客名单送了过来。   御书房里窗明几净,迟一悬随意翻了下名单,发现只有五百多人。   司正在旁边解释道:“按照不成文的规矩,能来参加结婴大典的,只有修为在您之下的修士。霸刀门的少主与您交好,自然是头一个。”   司正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笑容,说道:“霸刀门如今还剩两位元婴长老,一位是元婴中期,一位是元婴初期,也要再留两张。剩下的,都是各仙洲的二流门派掌门长老们,比如崆峒派、龙光门等等,这些门派的掌门长老们修为都在金丹期,他们一张请帖能带两名亲传弟子前来……除此之外,还剩下五十张空白请帖,由您酌定人选。”   光是一个东辰洲,就有数个二流门派,其他仙洲加起来,确实也差不多是这个人数。   迟一悬道:“人太少了。”   李司正一愣,“那再加一百?”   迟一悬豪迈放言,“加十万!”   李司正:……   李司正出去没多久,裘平安就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想起李司正说的,裘平安就有一肚子话想问,然而一对上陛下的目光,他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迟一悬:“有什么事吗?”   裘平安想说:十万宾客不可能!十万人一顿饭得吃掉多少粮食喝掉多少酒啊!陛下您肯定是说错了!   然而实际上,他小小声道:“陛下,大殿坐不了十万人。”   看他那副委委屈屈的样子,迟满在旁边笑了一下。   裘平安听见这笑声,脸上更红了,可是不行,他必须找法子拒绝陛下,要不然朝歌办完结婴大典就破产了!   迟一悬正研究新功能的事情,抽空看了一眼裘平安那如丧考妣的样子,嘴角就控制不住上扬了。   【陛下,沉稳。】   迟一悬把笑憋回去,沉稳地道:“放心,到时候自然能坐得下。”他提起另一件事,“新入城的百姓安置得如何了?”   迟一悬结婴的消息传出去后,涌进朝歌的人比之前更多了。   短短半个月又增加了几万,不过朝歌长期在招募人口,已经有了成熟的应对方法,安置这些新人口倒也不是问题,只不过就业上有些难办。   裘平安道:“东海国还在内乱,这些人中有不少是逃难过来的。他们住得不安心,又不信勤务司的话,好几个人抢一份活儿,昨天还有人为了抢活儿干打起来,被轩辕卫带走了。”   这也是朝歌目前发展的瓶颈了,治安想要好,就要让绝大部分人都有事情做。   以前的朝歌是一片平地,到处空荡荡的,这些涌进来的人口基本人人都可以去工地干活,后来城内建设完成,又有了玉牌坊分去劳动人口,玉牌坊需要开采工、切割工、雕刻工等等,缓解了城中大部分就业压力。   但现在城内的所有工坊都没有用工需求了,工地也没活干了,这些新人口的就业问题就十分突出了。   裘平安道:“前天大家开了个小会,说是要为陛下在城北建一座行宫。”   迟一悬:嗯?   裘平安解释道:“您如今已经是元婴真君,现在的住处虽然不简陋,但还是小了些,大家的想法都是行宫建得奢华一些,让工匠设计一些繁复华丽的样式,比如窗户、隔断什么的,这样雕刻一扇窗就能耗去一个工人几天的功夫……”   【裘平安说得也有道理,确实是缓解就业压力的一个办法。】   然而迟一悬听了却摇头。   修桥铺路这些也就算了,一座宫殿能提供什么价值?能产出什么经济效益?又不是收门票让人参观……嗯?等等,收门票?   迟一悬忽然想到一个好办法。   但他没急着实施,而是道:“城外的地能做耕田了吧?”   这个裘平安还真知道,他点头道:“经过这几个月,外面的荒漠大多都变成绿地了,城里也有过百姓去外面开垦土地种菜。不过肥力比起城内的土地差太远了,收成也不好,还要担心被妖物啃噬,久而久之就没有人去种植了。”   无名荒漠如今虽然变成了无名绿洲,一眼望去不再是曾经的黄土沙地,而是一片长满了绿草的平原。   但野草能长得茂盛,不代表拿来种植后就能有好收成。   更何况这片土地十分广袤,妖物也多,虽说都是些黄级妖物,但啃起菜来也是很让人糟心的。   而且相比起去城外种地,朝歌的百姓还是更乐意在城里做事,这个世界的人民有一种很朴素的想法,觉得有墙的地方就是比没墙的地方更安全体面。   裘平安说着说着,摇头道:“昨天执法司招一个看管卷宗的,要求练气初阶,识字。结果来了一百个人。最后执法司招了一个练气高阶的,据说曾经是东莱国的进士。”   迟一悬:……   最近这段时间都在忙着仙洲的事情,没想到回来一看,国内的就业环境竟然已经如此恶劣了。   ‘是我的错啊!一时忽略了领地内的情况。’   【陛下,这怎么能是您的错呢?要怪也是怪东海国……】   迟一悬摇头,他让裘平安回去跟大家开个会,出个方案让这些人先去城外开垦土地种植。   裘平安道:“可是城外的地肥力不够……”   迟一悬:“很快就够了。”   裘平安道:“那还要继续招收人口吗?”   迟一悬点头:“自然。来多少收多少。”   裘平安点头应下,行礼告退。   这座宫殿的最后一重是陛下的居所,前面两重殿宇都被用来作为办公场所。   因而裘平安刚刚出了第三道门,就撞上了从旁边路过的莫铃兰。   他就跟莫铃兰说了刚刚的事,“为了让新来的人都有工作,陛下也是殚精竭虑啊!可是陛下还要收人。”   莫铃兰:“陛下仁善,看不得有人流离失所。”   裘平安吐槽,“可是好多人压根就不是难民,分明是为了朝歌的灵气来的,听说朝歌优选收难民,就乔装成难民进来,装也装不像,哪个难民白白嫩嫩的啊!抢工作也是这些人抢得最凶。” 第193章 第二更   陆双双就是裘平安口中,那些装作难民抢活儿干的人之一。   她容貌美丽,却又不是千篇一律的美丽,她的眉毛天生上挑,嘴唇天生丰润,有令人瞩目的成熟风韵,然而她只有十九岁。在长生界,绝大部分凡人都是三十岁左右成婚,十九岁的陆双双还是个孩子呢!   然而她早早就被父亲当作联姻的工具打扮。一开始陆双双不懂,直到她被好友带去别人府上玩耍,听见那家的家主摇着扇子与其他夫人说话。   “陆家那个小姑娘,打扮得太漂亮了。”   “很少见到这么会打扮的姑娘,一头簪环钗翠,脖子不累吗?”   “能不累吗?那一身首饰堆身上,少说得有四五斤重。”   “就是爱漂亮,也不见这么打扮的,每天收拾头发都要不少功夫吧,有这空闲拿去修炼,多攒点修为也是好的啊!”   “你们不知道吧!这小姑娘定了那户人家的家主,听说明年就得嫁过去了。”   “年纪不对吧,那家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鳏夫。”   屋子里静默片刻,响起一阵叹息声,“原来陆家是男人当家,难怪舍得将孩子送出去。”   “男人当家的,不都这样,娶一堆妾室,生一堆孩子,然后送出去联姻换荣华富贵。我们国君不也如此?”   “到底不是自己生出来的,就是不爱惜,要是像我们这般女子当家的,一辈子也就生一两个,不得如珠如宝疼着?哪里舍得送出去呢!”   “她母亲就这么看着啊?”   “母亲低贱,生出的孩子也低贱,这也是人家的命……”   ——母亲低贱,生出的孩子也低贱……   低贱吗?原来她和母亲,都是低贱之人吗?   那个下午,陆双双的世界仿佛被打碎又重塑。   她反反复复地思考,思考在父亲后院里唯唯诺诺的母亲,思考那些在强势母亲庇护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孩子;她也思考自己,思考她那个五十多岁的未婚夫。   她问自己,难道自己要成为一个低贱的母亲,再生下一个低贱的孩子,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当工具使用吗?   就像她这样,不能晒太阳,不能大声说话,不能随意出门,然后年纪不到就嫁给一个老男人换取利益?   陆双双不愿接受这样的命运。   可是她能去哪里呢?   东极洲有什么地方是她的容身之地呢?   陆双双为此痛苦不已,可是她不后悔那个下午听到的那番话。她不再精心打扮,她努力修行,很快就从练气一层提到了练气二层。   然而她那个在东海国担任高官要职的父亲嗤之以鼻,“就是你修到练气高阶,也要嫁过去!”   陆双双的好友告诉她,“只有成了修士,你在他眼里才算是个人。”   “可是我生来就是人啊,我原本就是人啊!凭什么要成了修士,才能被看作是人呢?”   好友的声音很冷淡,“因为你不把自己当人。”   陆双双有些生气:“我哪里不把自己当人?”   好友:“既然你把自己当人,为何还要在意你爹的看法?为何还要祈求他的看重?”   陆双双愣住,她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得迷茫地看着她。   “不要露出这副模样,那些坏男人见了,会想伤害你的,你要凶狠一些。”好友无奈地塞给她一个玉牌,“你看看这个,要是想逃走,我可以帮你。”   陆双双疑惑地按了按玉牌,玉牌亮了,屏幕里开始播放使用指南。   她对着玉牌看了一整晚。   里面有很多影像,有仙洲的风光,有热闹的凡间市井,还有朝歌的立国大典!   这是孤陋寡闻的陆双双头一次知道这个地方,她看着朝歌的子民走上城墙,看着他们愤怒地唾骂入侵者,看着他们的国君在立国大典上说的话,不知为何,泪流满面。   那一刻,她好像明白了自己的归宿在哪里。   不是父家,更不是夫家,而是一个远在千里之外,她从未去过的地方。   “我要让朝歌成为我的家乡,也成为我孩子的家乡。”倘若她以后会生下孩子的话。   下定决心,陆双双在好友的暗中相助下逃了出来,一路跋山涉水来了朝歌。   因为偷了家里的钱财出来,又有好友派来的护卫,陆双双一路上没怎么吃苦,混在一群难民堆里也格外醒目。   第一天的时候,她没能入城,也许因为看起来太不像难民了。   她就在城外的茅草棚里将就了一夜,半夜有流氓接近,她拔下头上的簪子就刺了过去,那人嚎得尖利,像下水沟里的老鼠。   陆双双当时心跳如鼓,可是竟然十分开心。   这场半夜发生的骚乱自然引起了轩辕卫的注意,她被一个姓夏的队长带了出来,自此终于能进城。   但是想要在朝歌定居,也不是件容易事,朝歌的宅子不算很贵,可是要买宅子,有许多条条框框,第一条就是要有稳定的工作。   陆双双自觉没什么特殊的才干,只能到处跟人抢活儿干。   好在修为上来以后,她的力气变大了许多,不怕干不了活,她知道有不少人看不惯她,但她也不在乎。拿到第一份工钱的时候,她兴奋地在大街上跳起舞来。   街上的行人都愣了一愣,然后有人打起了拍子,有人吹起了笛子,还有人唱起了歌……   陆双双的心情也从忐忑变得从容。   这一日,她正灰头土脸地在粮铺搬粮食,那个带她进城的夏队长过来寻她。   “去宴上跳舞?”陆双双猛摇头,“我不干!”   夏有辛很诧异道:“你身段好,跳舞很好看,为什么不去?”   陆双双有些厌恶道:“在宴上跳舞的,无论男女,都要被那些贵人动手动脚。”   她虽然出身官宦,不必去做舞姬。可在那段独自思考的日子,她惊觉自己和那些舞姬没什么不同,只不过舞姬没有固定的主人,谁都可以动手动脚,而她爹给她定了个主人,她以后一辈子都要被那人动手动脚。   想到这里,陆双双有些失望,她原以为朝歌和其他地方不一样的。   夏有辛看明白了,她笑道:“你想什么呢!我们陛下连个侍女都没有,朝歌哪有人敢做这种事?我跟你说……”   在夏有辛的解释下,陆双双渐渐明白了。   原来陛下的结婴大典将近,城中要招待许多外来游客,要招许多能歌善舞的人表演节目。   夏有辛:“就像开店做生意,别人卖菜,你卖自己的舞,谁敢对你动手动脚,你不用商量,一脚踹飞他,打残了也不必负责。你去瓦舍看过没,就像在台上唱戏那样,想唱就唱,不想唱就不唱。”   “我们陛下是很希望每个人各展所能的。”夏有辛拍拍她的肩膀,“双双,不要浪费你的天赋。”   咚咚咚,陆双双发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仿佛也跳起了舞。 第194章 第一更   十月初,崆峒派掌门妙真仙子收到了朝歌送来的请柬。   那是一群黑色的鸟,乍一看个头小小,但速度却极快,一大群结成阵型飞掠而过时,仿佛一只巨大的妖鹏,气势十分惊人。   崆峒派的守山弟子只觉周遭一黑,头顶哗啦作响,一抬头,就见数封请柬从天而降。   这请柬是茶白色,打开一看,金光追着字形笔画游走,宛如一条藏在墨色间的金鱼,隐约还能嗅到雨后的清新气味、听见鱼尾摆动时的咕咚声,令人一眼惊艳。   妙真仙子的目光在请柬内页绘着的雨后松下戏鱼图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笑道:“朝歌还真有意趣,连一封请柬都做得如此精细。”   她身旁的长老道:“您头先还担心朝歌不请咱们,这回可放心了?”   妙真仙子笑了笑,没有言语。   数月前的闻道大会,崆峒派对战问星门,但在比试之前,却有人将问星门的情报送到山门前,当时不知是谁送的信,后来想想,除了朝歌还有谁?   人人都说朝歌主人仁善宽厚,她却心知,此人还睚眦必报。   问星门惹了他,掌门孙灵岩就一去不返,门内长老死的死,散的散,最后整个门派都覆灭,被仙盟除名。   厉鸣惹了他,那对师徒不但身死道消,还身败名裂人人唾骂。   他的善,是锋芒毕露的善,等闲不可招惹。   妙真仙子自认资质寻常,自然不敢招惹这样的天才人物,因此听闻那位结婴后,就早早备下了厚礼,如今可算是等来了这一封请柬。   目光盯着请柬上的署名,妙真仙子轻轻舒了口气。   而送信的黑鸫群,此时已经叼着装满了请柬的储物袋,朝着东辰洲上的其他仙门飞去。   黑色的眼珠里倒映着云下的秀丽山川,领头的黑鸫鸣叫一声,带着队伍向着一个建立在高山上的门派俯冲而去。   那门派前立着一块石碑,龙光门三个大字龙飞凤舞,隐约可见灵光流转。   仙鹤展开雪白羽翼从隔扇下飞过,镂空雕花的圆窗下,身穿黄色衣袍的龙光门弟子们正昏昏欲睡,还有人趁先生不注意,出手迅疾如风,从窗外仙鹤身上揪下来几根羽毛。   “嘿,能做一个毽子了。”这弟子心里正高兴,头上忽然一痛,一回头,就见讲课的金丹长老怒气冲冲骂道:“李争渡!不想修行就滚下山去!”   李争渡眼泪汪汪,竟然一副委屈样子,“长老冤枉人,我刚刚是看见外面有朝歌的信使,才探出头去的。”   “朝歌信使?”这长老愣了一下,怒容更盛,“你又想撒谎!屡教不改,真是……”   “赵长老!朝歌信使送请柬来了!”   外面一声呼唤,打断了赵长老即将喷出的怒焰,他竟然结巴了一下,“真是……朝歌?”   “千真万确啊!”那报信童子大呼小叫的。   赵长老这下也管不到李争渡了,急急转身走了。   没人管束,刚刚还昏昏欲睡的弟子们就都跳了起来,李争渡桌前顿时围满了人,“厉害啊争渡,这都能被你蒙混过关。”   李争渡拍开那一只只企图和她勾肩搭背的手,拿出一枚朝歌玉牌施施然道:“什么是蒙混过关?这叫有备而来!你们以后学着点。”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那玉牌上赫然是一条推送:朝歌请柬已抵达东辰洲诸仙门。   李争渡嘻嘻笑道:“赵长老是个老古板,手里可能连玉牌都没有,怎么知道推送的消息呢?现在他已经走了,我们来玩骰子!”   李争渡手中眨眼出现一个骰盅,她袖子滑落,皓腕微摆,里头就发出叮叮咚咚的骰子碰撞声。   弟子们立刻围在她身边玩起了骰子,一边玩一边还不忘七嘴八舌地瞎扯。   “朝歌那位真君的请柬,肯定会给掌门和几位长老吧!”   “那是自然!不过掌门长老肯定会带他们的关门弟子,咱们就没份儿了。”   “没法子,谁叫咱们不受宠呢,只能留守仙门了,听说朝歌是修士和凡人混居,热闹得很,什么时兴玩意都有,真想去看看啊!”   “争渡,你不想去朝歌玩吗?”   李争渡:“那么远,感觉没什么意思。”   正玩着,她身上的玉牌忽然又亮了,李争渡打开一看,震惊地睁大眼睛。   “朝歌灵脉晋升了!变成地级灵脉了!”   哗啦一下,这间课室里的龙光门弟子全都炸了锅一样沸腾起来。   地级灵脉,那可是九仙门才能拥有的上乘灵脉,朝歌竟然也能有!   “不是说地级以上灵脉早就被三宗九门包揽了么?怎么还有地级灵脉?”   “听说朝歌主人擅长补灵脉,现在看来,这传言太真了!”   “要真是如此,朝歌主人就太厉害了!”   ***   江人凤是常年游荡于各仙洲的一名散修。   大多数散修的日子都不好过,除了修行,还要辛辛苦苦猎取资源维持生活。毕竟是修士不是神仙,还是要填饱肚子的。   好在最近他发现了一间良心好店,他们家的辟谷丹,比别家的更管饱,一颗辟谷丹劈开来,能管两天不饿。   这一日,江人凤照例到朝歌店铺购买丹药,一到地方就看见前方人潮涌动,很多人在争相购买一样茶白色的东西。   “客官,这是我们家真君结婴大典上的空白邀请函,只要买了,填上自个儿姓名,就能去朝歌观礼,一张只需九枚灵石。”   朝歌主人最近风头大盛,江人凤也在玉牌上看过他的事迹,心中自然对这样有所作为的大能修士敬佩不已,但钦佩归钦佩,他只是个微末散修,从没指望能与这样的大人物攀上关系。心想去了结婴大典又如何?这九块灵石还不如多买两颗辟谷丹呢!   然而店中顾客们的言语交谈钻进他耳朵里,让他不禁心中一动。   “听说朝歌的灵脉是地级灵脉!”   “那入了朝歌,岂非跟入了九仙门一样?”   “何止呢?想做九仙门的弟子难上加难,可是进朝歌城就方便多了,只需要一张请柬就够了。”   “拿了这张空白请柬,那就是朝歌的客人了,可以带上这请柬免费乘坐朝歌的鲲舟前往结婴大典。”   “可是这种空白请柬,恐怕去了结婴大典,连末席也混不上吧!”   “傻啊,那可是结婴大典!不知有多少仙门名士到场,那么多元婴金丹,就是挨个末席的边边,也值了,说不准就得了哪位名士青眼,那不就能进入仙门了?”   “就算不能进入仙门,能留在朝歌也是好的。”   “朝歌现在还不断收人呢!听说只要守规矩,就能在城中住下,到时候我们这些散修,也能沾沾地级灵脉的灵气。”   “要是撞大运,叫朝歌那位真君看中,留在那儿做个小官,不也美得很,那可不是寻常凡洲国度!”   ……   江人凤:“……九块灵石吗?给我来一张。”   转眼间已到了十月半,江人凤按照请柬上写的,早早就来到了北盛洲最大的渡口旁。   这座渡口名为燃堤渡,每年九月过后,北盛洲的江面海面都要结冰,影响舟楫通行,灵剑宗就引来异火将冰块融化,那异火会一直沿着堤岸烧起一圈艳红色的烈焰,却不妨碍通行,在冰雪中美得似开得正盛的桃花,因而得了燃堤渡的美名。   “朝歌的鲲舟来了!”   在周遭人的呼喊声中,江人凤一眼就认出了朝歌的鲲舟,那上面插了好几面正红色的旗帜,十分显眼。   带着请柬上了船,鲲舟很快启动。江人凤看见里头混着几个带着请柬的凡人时,不由有些惊讶。   因为空白请柬跟那种正式请柬是略有区别的。这几个凡人何德何能,竟然能让朝歌亲自邀请呢? 第195章 第二更   这几个拿着正式请柬的凡人,自然就是范船头、胡掌柜和方掌柜了。   范船头:“没想到,咱们哥几个倒是聚一块了。”   方未兴:“巧了不是。”   胡掌柜看看范船头,又看看方未兴,笑眯眯用一句话打断了两人的争锋,“真没想到,朝歌竟会给我们这样的凡人送请柬。”   范船头和方掌柜都不禁想起那一位,脸上不禁浮起了笑容。   范船头:“想当初,第一眼见到那位时,他还只是一名筑基修士,没想到,才两年不到,就要去参加他的结婴大典了。”   方未兴道:“按时间算,那时候他已经在镇守苦海道了,必定已经是金丹了,应该是用了隐藏境界的法门。”   范船头点点头。想当初,他迎着那位上鲲舟,又亲眼看见他救凡人、教他们如何修行时,他还以为这样善心的修士,将来的路必定不好走,谁成想后来他在闻道大会上大败问星门,又杀了臭名昭著的邪修,还在凌霄阁慷慨发言……其气度凌驾仙洲,真真恍若神人临凡。   “如今这位真君的风头,已经盖过三宗九门无数天骄了!”   朝歌从问星门那里赢了一艘鲲舟没多久,就派人来请教范船头如何驾驶鲲舟,范船头一听是朝歌主人派人来请,二话不说就倾囊相授,如今这艘鲲舟上的所有船工索夫等,都是他手把手带出来的。   方未兴一开始还当迟一悬是个愣头青,想着坑他一些灵石,被揭穿后那位不但没报复,还送了他一株珍贵灵草,虽说后来筑基丹没有到他手里,但这份好意他一直记着,再后来朝歌来到北盛洲开店,方未兴既是想要报恩,也是存着点攀附的心思,帮忙上下打点,一直以来,朝歌炼丹炼器的材料货源,他也帮忙联络。   但平心而论,他做的这些事,和那些仙门里的管事做的也差不多,而如今那位今非昔比,朝歌也今非昔比,多得是想为他效力的,方未兴都不指望那位真君能记得他,没想到他竟然还有一封正式的请柬,收到请柬的时候,他很不争气地在家里哭了许久,说出来都要惹人笑话。   胡掌柜的经历,跟两人也差不多。三人对视而笑,胸怀中都十分激荡。   鲲舟在海面上行驶了一段时间,待到大妖物频出的危险海域时,便升上天空,破开云层往前飞行。   “再有三日就是结婴大典了,鲲舟能按时抵达么?”   有头回乘坐朝歌鲲舟的修士询问出声。   范船头心情好,就顺口解释道:“朝歌的鲲舟不同寻常,不但速度快,而且还有朝歌真君的神通相助,估摸几个时辰就能抵达朝歌了。”   几个时辰 !   甲板上或是三两成群聊天、或是独自赏景、或是调息修行的,听见这话都不禁侧目。   被那么多修士的惊诧目光包围,范船头微微昂起了脑袋,“诸位若是不信,仔细看就知道了。”   船上修士被这句话勾起了兴趣,不禁仔细观察起来。   忽然,有人指着前方道:“那是喜欢劫掠鲲舟的妖鹏,快开阵法!”   众人不禁都往后退了几步,尤其是那些买了空白请柬的凡人,脸上已经显出了惧色。   鲲舟航行,对于凡人来说有时候也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海上有大妖物,可是天空之上的危险也不少,多的是企图从人族身上啃下一口肉的妖物,尤其是妖鹏,这是天空上的霸主,有些阵法薄弱的鲲舟,会被妖鹏从空中撞落,就是因为这些妖物的存在,散修们才不敢自己驾着飞行法器出远门。   此时发现有妖鹏的踪迹,修士们立刻浑身紧绷戒备起来。结果一扭头,却发现船工们懒散站着,并没有一丝要启动阵法的意思。   修士们顿时怒了,“你们为朝歌真君办事,竟然如此懈怠!”   “真君仁厚,要是知道你们如此漠视人命,绝不会轻饶了你们!”   船工们面面相觑,没想到他们陛下在外面人的眼里是如此光辉伟岸。   眼看这些头一回乘坐朝歌鲲舟的人要起众怒了,船头才出来安抚:“诸位放心,坐我们朝歌的船,绝不至于落入妖鹏口中,你们可都是受邀参加结婴大典的客人,我们还能撇下你们不管吗?大家只管等着就是。”   眼见这些凡人船工都气定神闲,众人也安静下来,半信半疑地观望前方。   妖鹏的身影已经越来越近,翼展足有数丈宽,眼见就要撞上没有开启阵法的鲲舟了,有人已经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却在此时,鲲舟前方忽然一阵扭曲,一道透明的大门出现,鲲舟飞入了大门内,那只即将撞上来的妖鹏眨眼就消失了。   有人望了眼下方地形,震惊发现他们已经跨越了千里之遥。   原来这就是朝歌真君的神通,眨眼就能带人跨越千里!   这要是谁与他为敌,岂不是跑到天涯海角都逃不掉?   不但如此,用来货运航行上,简直无往不利啊!   江人凤也十分吃惊,他素来知道修行境界高了以后,命器神通也能作用在外物上,但这还是他头一回亲身体验元婴修士的神通,心中的震撼久久不散。   同时又涌起一阵复杂的滋味,堂堂元婴真君,竟然将神通用在他们这些微末之辈上,那位前辈,果然如他向往的那般,言必信、行必果,是一位真正造德精微、品性高华的修士!   随着鲲舟一次次通过传送门航行,离朝歌越来越近,江人凤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紧张,开始在心里背诵见到那位前辈该说的词。   似江人凤这样的人,在这艘船上可不少,他们中有的是从朝歌玉牌上得到实打实好处,因而心存感激之人,有的是被朝歌主人在凌霄阁上的一举一动所动容,对他钦佩仰慕之人;也有的是曾经偶然与朝歌主人有过近距离接触,又念念不忘的人……   “到地方了!”   船工一声提醒,令船上所有乘客都震了一震,他们纷纷朝着船舷边走去,就看见一道高达几十丈的石柱立在宽广的草原上,石柱上“朝歌”二字笔走龙蛇、灵气逼人。   而在石柱旁,修了笔直宽敞的灰色大道,大道旁还停着数辆有四个轮子,却没有畜力拉动的……车厢?   江人凤面上露出疑惑,“这车厢,怎么没有顶?每一辆还分出了八个座位?”   他身旁则有其他修士发出疑问,“不是说朝歌是一座大城吗?城呢?”   众人望着眼前这广袤平原,怀疑鲲舟停错了地方。   没等他们纠结,船头就道:“没来错,这里就是朝歌的地界,大家下了船,先坐车进城,城中自有人招待贵客。”   修士们陆陆续续下了船,范船头三人也下了船,坐上了停在路边的四轮车。   刚刚满员,那坐在车头的车夫不知在哪里按了按,车子就如离弦之箭般射了出去,把范船头三人吓了一跳,当他们以为自己要被抛出去时,座位上却有一层无形的禁制,安安稳稳地包裹住了他们。   “原来是法器啊!”   “这是什么法器?怎么没察觉到灵力波动?”   “这么快的速度,得是黄级中上品吧!”   听见身后的议论,车夫与有荣焉道:“这是我们朝歌交通局所出的车子,哪里有黄级?只是不入品的寻常代步法器罢了。”   不入品的东西,按理来说不应该叫做法器,该叫工具。可是坐在这车上的修士却无法将之当作不入品的东西。   江人凤道:“交通?可是取自交陌相通的意思?”   车夫没什么文化,听了这话还啊了一下,但身为朝歌子民,他有的是自豪感,很快就在这群修士的大惊小怪中道:“这法器,只需要一枚灵石就能启动,还能开好久呢!”   听他这么说,就有人动心了,“这车子作价几何?”   车夫闻言就道:“诸位可别想了,这车子我们朝歌是不往外卖的,而且想驾车可不容易,要通过考核的。”   车夫名叫赖二,半个多月前交通局刚刚落成,开始招募车夫的时候,大家都很奇怪。   当时谁也不知道交通局是做什么的,见车夫驾的车子没有马,也没有别的牲畜拉车,不少人就犹犹豫豫的。   只有赖二一往无前,头一个冲进去报名。因为交通局的车夫要培训,还要考试,他坚信门槛高的一定是好工作!   果然被他逮到了!赖二经过半个月艰难辛苦的培训考核,终于在今天正式上岗了!   还别说,车夫这活可比水管工体面多了!   加把劲!今年就能买宅子了!   赖二信心十足,往下一按,车子加速往前冲去。   大道两旁的风景飞一般倒退。有成群结队在草原上奔走的牛羊,有一幢幢不知是做什么的高大屋子,还有一亩亩开垦出来的耕田,偶尔能看见一些凡人驾着高大的机器隆隆开过,不知是做什么的。   江人凤感受到越往前越浓郁的灵气,心里做着判断,看见牛羊的时候,灵气浓度有黄级灵脉的水准。看见耕地时,灵气浓度已经是玄级下品水准。那等入了城,又是何等风光!   在他激动的心情中,朝歌那高大的主城,已经跳入眼帘。 第196章 第一更   劈里啪啦劈里啪啦……   鞭炮声响起,城南街上的杨家小食铺开张了!   小食铺门口摆着灶台和蒸笼,不大的店面里摆着五张桌子,杨父杨母一个正在案板上包馄饨,一个正往炉灶里添柴禾。   这柴禾不是以前那种烟熏火燎的柴禾,那种柴禾官府也不让开店用了,说是怕走水,如今炉灶下面的是官府出的新式柴禾,白色短短的一根,火力大还耐烧,烧完后只剩下浅浅的一层灰,十分好收拾,收下来的灰官府还要收走,洒在田里能施肥。   如果想要火力小些,只需要将炉灶下的进风口关小一点,空气少了,火力就减弱了,十足方便。   这新式柴禾是月前推广开的,杨家人初来乍到,见了这方便好用的柴禾棒,心里就惴惴不安,担心开店赚的钱还不够买柴禾棒的,后来听说价钱跟寻常柴禾差不多,马不停蹄就换了。   毕竟以前的柴禾,要占一间屋子,不然放在外边容易淋雨受潮。这新柴禾棒体积小、耐存放,一口箱子里的柴禾棒就够用大半个月的了。   杨家小妹正勤奋地擦桌子,就见有人寻着香味过来问价,“你们家卖的什么吃食?”   杨小妹忙道:“我们家有灵食也有凡食,客官您要哪样?凡食便宜些。”   那客人很快包了一兜灵食点心带走了。   刚刚开张就有生意,这是个好兆头,杨家三口人脸上都带着笑。没一会儿,有几个身着蓝袍玄甲的轩辕卫过来。   杨家人脸上的笑容更热情了,“大人们,买些吃食吗?”   轩辕卫们没买,倒是在他家店里上上下下看了一会儿,然后往手里那本册子上勾画了几下,对他们道:“最近入城的客人多,你们不可怠慢,尤其是你们这卖吃食的,要是哪里不干净,绝不饶你们!”   杨家人忙道:“大人放心,这吃食绝对干干净净,半点脏的都掉不进去。”   轩辕卫看了看他们用头巾包裹严实的脑袋,又看了看他们干干净净的指甲缝,这才满意离开。临走前杨母想塞一包灵食点心过去,那轩辕卫还吓得往后跳了一下,“干什么干什么,想害我是不是,收回去收回去!”   在同僚们的哄笑声,和杨家人赧然的目光中,那领头的小队长无奈摇头,走了。   “这朝歌的规矩,就是和别的地儿不一样啊!”杨父一边揉面团一边道。   哪个地方都有规矩,像他们这样的凡人,到哪里都得守规矩。原来在老家的规矩,就是官差上门,刮一层油,流氓上门,再刮一层油,你不给孝敬,那就是不守规矩。   杨母笑道:“要不儿子怎么千叮咛万嘱咐让咱们到这儿来呢!你去城外瞧瞧,每天有多少人想进城呢!”   原先在老家,杨母的病一直不见好,人也病歪歪的,来了朝歌没几个月,已经好了个彻底,如今就没有哪儿不舒服的。   正说着话,杨小妹怀里的玉牌亮了,她惊喜地跳起来,“是大哥的传讯!上面写着他今天就能到朝歌了!”   这可太好了!   想着今日终于能团圆,杨母乐得手抖了一下,一勺子的碎花生都洒了出去,被一只眼尖的黑鸫冲下来几下啄食了干净。   黑鸫吃完了花生碎,啾啾叫唤两声,又展开羽翼冲上了天际。   它飞得十分随意,一会儿冲得老高,成了白云间的一个黑点,一会儿俯冲下来,故意吓城楼上的人一跳;一会儿又缩起翅膀,在空中穿行的车流夹缝间炫技似的闪过……   等它飞累了,就停在城北的城楼上。黑色的小眼睛张望那些在田间隆隆隆开过的大机器,还有又一列载着客人疾驰而来的车辆。   这一排车上,坐着的是清一色穿着黄色和青色衣袍的修士,分别是龙光门和崆峒派的弟子。   崆峒派只是小门派,自家的鲲舟是和隔壁龙光门合买,平常谁家需要出行,谁家就往鲲舟上填充灵石,这一回都要应邀参加朝歌的结婴大典,自然凑成了一块。   鲲舟停下后,崆峒派掌门妙真仙子与龙光门门主武大安互相谦让一番,然后一起坐上了朝歌给准备的车子。   当然,身为一派之主、金丹巅峰,他们还是有那么点特权的……   “我们的车下边,怎么没有轮子?”龙光门掌门看了看身下的车,再看看弟子们乘坐的车,十分想换一换。之所以喊它们车子,而不是灵舟一类,那是因为这跟寻常代步法器不同,里面规规整整安了几个座椅,还设有禁制,将每个乘客都安安全全地框了进去。   负责接待的陶大成闻言就道:“两位掌门的车,是更上乘的法器,不需轮子也能走的。”   话毕,他喊了一声,车夫启动,两人身下的车就浮空而起,似个正经代步法器那般,托着他们往朝歌主城冲去。   因为速度实在太快,还把武大安吓了一跳,等他坐稳,就不由自主想要钻研这件法器,可是看来看去,却发现这法器所用的材料,至多黄级中品,可这法器的速度,分明可以媲美玄级了啊!   还等武大安钻研个明白,车子已经入了北城城门。   一入城,妙真仙子与武大安就被北城中心那数十层高,每一扇窗都以琉璃镶嵌的高楼惊了下,他们仰头,脖子都仰酸了还看不到楼顶。   “这么高的楼?却不见灵气波动?”妙真仙子有些不可思议,“没有灵力护持,它怎么不会塌?”   这个问题武大安真是莫答案。   两人眼见着车夫驾驶着这浑然一体的车子沿着这栋楼绕了一圈,期间他们听见高楼上的八角金瓦顶传来一道浑厚钟声。   车夫就笑道:“两位真是来得巧,已经是正午了,我先送两位去宴宾楼用饭吧!”   妙真仙子二人早已经辟谷了,本想拒绝,但见眼前这个练气凡人面对他们却不卑不亢、谈笑自如,两人有些惊诧,再加上还沉浸在对这栋大楼的震撼中,便也点了点头。   这时车子已经围着大楼饶了三圈,而后忽然一转,汇入了前方的车流中。   不错,车流,妙真现在发现,这种堪比玄级法器的车子,入眼所见就有数百之多,它们也不全是载着金丹修士,有的只坐了一个凡人小儿,在半空中轻盈飞过,如同一片自由的叶子。   可这叶子,也太多了吧!   妙真仙子和武大安看着那挤挤挨挨飞行的车子,再看看车夫载着他们急切插.进去的样子,不由心惊胆战,生怕一不小心就撞车翻了下去。   毕竟下面也是川流不息的车辆啊!   他们身为金丹,虽说情急时能飞身而起,可要是他们坐的车子出了事故,两人也觉得没面子。千里迢迢过来贺喜,他们可不想惹朝歌主人不快。谁不知道那位向来护短呢!   好歹是一派掌门,以往两人面对寻常修士,都是矜傲做派,在凡人面前,也习惯了颐指气使,然而朝歌的凡人与别处不同,在他们面前并不卑躬屈膝,也不战战兢兢,不但一派泰然,还跟个野人一样载着他们横冲直撞,当发现他们擦着另一个门派的掌门边边冲过去时,妙真仙子手指都哆嗦起来了。   更可怕的是,行车如此狂野的,不单单他们的车夫,其他车夫全是如此,全是!   妙真仙子委婉道:“这么多车,来来往往,不怕相撞吗?”   就是修士遁光飞行,也不敢这么莽啊!这朝歌的凡人,怎么都这么大胆!   车夫就诧异道:“两位仙长没瞧出来吗?我们都是照车道飞的啊!”他抬手一指,“喏,地上有地上的车道,天上有天上的车道。无论是左右、转向……都有规矩的 。”   两人仔细一瞧,这才发现,的确有一条看不见的车道,将这些往来不息的飞车都框定在一条线上,往左的、往右的、往前的、往后的,全都有无形的规矩,若是要转向,也是井然有序,看似横冲直撞,实则自有规章。   而约束车流的,竟然只是几盏选在半空、不时变换色彩的灯!   地上如此,天上也是如此。   而他们此前居然一直没留意!   对着那车夫诧异的模样,两人面上都有些烧红,心想修行数百年,今日竟被一个凡人看扁了。   武大安与妙真仙子传音道:“这也不能怪咱,咱一开始还以为这些车乱飞呢!”   妙真仙子:“我还以为,这么久没相撞,是朝歌的车夫技巧娴熟。”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默契地为对方感到心疼。   妙真仙子出声道:“悬衡而知平,设规而知圆啊!”   武大安点头附和,“规矩严谨,才不出错啊!这一点,倒是我们比不上朝歌真君了。”   妙真仙子赞同颔首。他们知道朝歌真君是罕见的天才,他们这样资质寻常的,一辈子拍马也赶不上他。   可是此前,他们还是下意识站在长辈心态看待迟一悬的,认为他资质虽然无人能出其右,但到底还不满百岁,虽然天赋修为高,但人情练达、处事方圆,必定是比不上他们的。没想到光是这规划交通一条,就令他们自叹弗如。   两人暗自苦笑,心中颇受打击,也没了一丝半点自傲之心。不禁抬起眼,仔细打量这个迟一悬建立的国家。他们的目光带着审慎与好奇,而不再将这里当作少年人过家家的游戏了。   车夫听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身为一个凡人,他此前对这些仙门掌门,还是存了些敬畏之心的,但她没想到,这些仙门掌门,竟然这么没见识!   这下子,车夫的胸膛挺得更直了!   飞车从空中飞过时,载着李争渡与杨盛云的车子,也开进了城池内。 第197章 第二更   自打入了城,李争渡手里的骰盅就响个不停。她将骰盅收回体内,目带新奇地观察这座城池。   身为一个调皮捣蛋的弟子,李争渡自然不是掌门会带出门见客的学生。能来到朝歌,全是因为她花九块灵石买了张空白请柬。   机智如她,当天就想买上一堆慢慢卖,可惜朝歌的空白请柬按人头算,一人只能买一张,上面还有禁制,入手就认主,一旦禁制被窜改,整张请柬就作废,彻底杜绝了似李争渡这种企图发一笔横财的人。   李争渡只能遗憾作罢。   鲲舟在朝歌绿洲上停下时,李争渡特意挑了跟崆峒派的弟子一块坐,一上车就摸出骰盅招呼人玩一把,谁料那崆峒派的杨盛云道:“我听说过你,十赌九赢李争渡,我不与你玩。”   李争渡:……   李争渡再度遗憾作罢,只等着入城后找家赌坊将这一趟的花费全赢回来,然而入城之后,她就完全把要赢回本这事儿给忘了干净。   这朝歌城内,扑面而来的风里都是浓郁灵气啊!   李争渡用力吸了一口,又吸了一口,随着灵气入体,五脏六腑舒畅运转的同时,一股花香也迎面扑来。   李争渡不由自主哇了一声。   只见平整宽阔的大道两边,一株株开满了白花的树笔直挺立,花花叶叶都在灵气浸染下温润如玉,仿佛宝地中开出的异草仙葩。   “这是什么灵植?”   坐在她身旁的杨盛云看她一眼,摇头介绍:“只是凡间很寻常的花树,叫含笑树。”   李争渡:“我怎么从未见过?”   杨盛云:“这种树开花时香气浓郁,曾经被仙洲的大能修士们斥责粗俗,所以只有凡间才有。”   李争渡顿时不忿,“实在可恶,这么香的花也要骂,人家香得轰轰烈烈,要他管!”   杨盛云道:“说这话的无忧宗的化神尊者。”   李争渡:“那我也要骂,修行时鲸吞了不知多少天地灵物,还要骂这天生地养的花草,真是忘本!”   杨盛云还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论调,不由惊诧地多看她一眼。   然而李争渡并没有功夫关注他,她的目光已经被城内景象吸引了。   仙洲的花草大多香气淡雅,仙洲里的景象,也大多追求高雅端丽,其实说人话,就是追求冷清,越冷清,越平淡,就越是被那群所谓高雅之士歌颂。   李争渡从小长在仙洲,父母都是龙光门的弟子。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这样熙熙攘攘的景象。   无论是在花树下捡拾落花的孩童,还是集市上人头攒动的盛况,都带给她全然不同的感受。   有生以来,她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人!   “那妇人推车上黑乎乎还长毛的是什么?”   杨盛云:“是芋头。”   “那书生背篓里的是什么灵兽?”   杨盛云:“那是猪。”   “咦,那老人拉着的灵兽屁股后面怎么挂着个篮子?哇,那灵兽会产黑豆欸!”   杨盛云:“……那是羊粪。”   李争渡十分新奇:“羊分?这是人间对黑豆的称呼吗?”   杨盛云忍不住用脸骂人了,“那是羊在拉屎!拉屎!”   李争渡:……   她一拍车窗,震惊道:“原来这就是五谷轮回中的一环!我得去见识见识!”   她说着就要下车,然而车夫不让,车夫道:“这不是下车的地方,到站了才能下。”   想起出发前长辈们千叮咛万嘱咐要守朝歌的规矩,李争渡只能无奈放弃。   杨盛云原本以为李争渡只是个奇葩,但在听到身后的龙光门弟子也都大呼小叫后,这才想起龙光门不招凡洲人,龙光门所有弟子祖祖辈辈都是修士,不禁感到另一种新奇。   当年他初到仙洲时,只觉得天地广阔,自己见识浅薄,难免有自惭形秽的时候。如今看到这些龙光门弟子这副没见过世面的德行,胸中顿时升起另一种豁然开朗的明悟。   仙洲人如何?凡洲人又如何?   谁说仙洲人见过的世面才是世面?谁说仙洲人就一定比凡洲人高出一等呢?如今碰上他们从未见识过的东西,不还是大惊小怪乱了仪态。   想到这里,杨盛云不禁好笑,好笑之余,胸中最后一点困顿郁气烟消云散。   车子终于到站停下,然而李争渡的目光已经被别的东西吸引,完全忘记了刚才想要参观的“五谷轮回”了。   她站在香喷喷的含笑树下,旁边是一块上了漆的木牌,上面刻着几个字:城东集市站。   而她身后,除了两人座的小车外,还有一条条三对轮子的长条车,那车可真大啊,坐满了人,同样嗖嗖嗖跑得飞快,没等她看个仔细,就跑了个没影。   “这街上,竟然都是代步法器,这些法器居然都是凡人在用,朝歌原来这么财大气粗吗?”   “我刚刚打听了,这些代步法器,未入道的普通人也能使用,一枚灵石就能用好久!”   “天道啊,朝歌真是奇了!”   身旁是同门们的惊呼,李争渡脚下追随着人流,挤进了人潮拥挤的一家店铺内。   “这是什么?”   李争渡对着眼前一台灵气波动非常低微的法器按了按,一个小人就出现在了屏幕上,然后眨眼间就被一头妖物杀掉了。   “哎呀你真笨,要用灵力转动摇杆打妖物啊!”   在好几个小孩的指指点点中,李争渡用上灵力,控制摇杆,全神贯注之下,几招就将妖物杀了,屏幕上礼花绽放的同时,李争渡感觉自己对灵力的操控比之前更精纯了一分。   她惊讶的同时也入了迷,在游戏屋里玩了一下午,每一次操纵摇杆,灵力都要循环一圈,等到丹田内灵力耗尽,才不情不愿地离开,回去时师长们还诧异,说这惯爱偷懒的弟子今日怎么突然勤奋起来。   李争渡想起自己在游戏屋花掉的钱,一边心痛,一边晃了晃骰盅,继续找人“借”钱去。   ***   直通朝歌主城的大道分了好几条岔道,江人凤的那一趟车走的就是西城门的道。   刚刚穿过城门,感受到铺面而来浓郁灵气的同时,他抬头一看,就见到一艘小些的鲲舟停在了城楼旁,而那艘鲲舟上的人不必从绿洲那边坐车,直接就能入城,他不由惊讶,询问道:“那是哪位贵客?”   车夫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说道:“那是六幕山的贵客。”   六幕山,非大事不出的六幕山!   江人凤不禁再次回头,想看看是哪一位大人物,然而下了鲲舟的并非什么大人物,更不是修士大能,而是一群……叽叽喳喳不到人大腿高的孩童。   看见那些穿着小小窄袖纱衣,头上都绑着冲天辫不分男女的孩童,江人凤脸上显出了迷惑之色。   赖二见这车上的客人两只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望,就介绍道:“待会儿客人们可以在云来客栈下车,那儿有我们朝歌如今最高的酒楼,崭新的,月前才修好的!楼内吃喝玩乐尽都有!”   随着赖二介绍,车子迅捷无比地往前穿梭,两旁都是齐齐整整秩序严谨的车流,偶尔还会根据灯光暂停一下,每一个车夫都遵守着江人凤还看不太懂的规矩,没有一分错漏。   又是一个停车的片刻,他抬头,看见一架架飞车从上方,游鱼似的穿过,目光又往前,看见大道两旁四五层的高楼间有拱形木桥相连,桥上又有红绸彩带装饰,随着入夜,一盏盏灵灯飞行在高楼廊桥间,仿佛一道道萤火,只留下一窜令人惊艳的流光。   水声响起,被光芒折射出七色光彩的瀑布从高翘的檐角上飞流而下,落入莲池之中,锦鲤争相跃出莲池,在落花流水间追逐,一派闲适之态。   江人凤看见一辆辆飞车从拱桥下穿过,看见一艘几层高、挂满彩灯的画舫从城心湖进入城中运河,又看见落花追着玉笛飞声,飘荡在人流如织的河岸边,还看见夜色中有修士随手化出万千虹彩从天而降,如同吹落漫天星子……心中只为这从未见过的人间盛世之景如痴如醉。   “这朝歌,真是繁华啊!”   “是啊,灵气又如此充裕,要是能长居于此就好了。”   同行之人纷纷感慨,江人凤心中也有了留恋,正感叹间,忽然看见不远处一栋阁楼上,有几个容貌姣好,长着狐尾狐耳的人。   江人凤:……   他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 第198章 第一更   朝歌城西有一栋江心楼,楼高五层,北边的门户打开,是一条木板铺就的长廊,每当黄昏,夕阳斜照,朱漆圆柱,茜红纱幔,都仿佛融了光的的水波。游人立在这长廊上,能依稀瞧见城北那栋数十层的高楼,细细长长,像传说中的定海神针,结结实实立在朝歌的大地上。   而江心楼南面的窗子打开,就能望见运河对面的朱漆高楼,两栋高楼间以一架拱形木桥相连,游客在江心楼酒饱饭足,沿着拱桥走向对面高楼,在笙歌曼舞间纵情欢饮。   哒哒哒!   哒哒哒!   江心楼上,欢快的脚步声从东头奔到西头,踩得木板不住响,等游人循声望去时,原地只留下一窜湿漉漉的脚丫子印。   “胡不善!你又瞎跑!”   毛茸茸的白色尾巴飞快闪进拐角,一个穿着红衣的少女探出脑袋,见没人追上来,她哒哒哒地从长廊北面跑到了南面,蹦蹦跳跳地奔上了拱桥。   恰好又有一束烟花冲上天际,胡不善抬起头,少女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漫天星光坠落的场面,她乐淘淘地趴在拱桥栏杆上观赏一番,听见咿咿呀呀的唱曲声自下而上传来。不禁低头,正看见一艘画舫从桥下悠悠行过。   玉壶光转,画舫上有个身着青色罗裙、红色披帛的女子载歌载舞,曼妙的舞姿引得运河两岸的人流不停追赶。   拱桥上的人也啧啧称奇。“那是陆娘子,听说年纪不大,但已经是成名的舞蹈大家,她的舞姿,连陛下都夸过呢!”   “要不是陛下结婴大典,陆娘子可不会在这画舫上起舞。”   “这艘画舫从城心湖一直开到内城去,大家能看一晚上呢!”   在含笑花馥郁的香气里,胡不善从乾坤袖里掏出一把红花,精准地朝着画舫投去,画舫上的陆双双正跳到一个抬手捧花的动作,手心里忽的就有了一朵红花,她讶异地抬起眼,就对上了拱桥上那小姑娘的目光,陆双双回以一笑,将这朵花簪到了头上。   “啊啊啊……”   运河两岸的人群顿时发出大叫声,紧接着花呀绸呀红绡呀,便落雨似的朝着画舫撒去。   桥上的胡不善也一声大叫,抓住一个路人就大喊,“陆娘子簪我的花了,陆娘子簪我的花了!”   这被她抓住的路人正是迷迷瞪瞪上了拱桥的江人凤,他目光下垂,盯着胡不善那蓬松的大尾巴看了一会儿,目光又上移,对着她毛茸茸还动一动的三角毛耳朵注视一会儿,眼神越来越直,直到被眼前少女一巴掌拍在脑袋上,江人凤才猛然回神,退后一步,磕磕巴巴道一声失礼。   胡不善打完才想起来这是大人们叮嘱过要礼遇的客人,她眼珠子往楼里看了一眼,见有一个姨姨看了过来,立刻端正站姿,露出个笑来,“不失礼,我是江心楼的侍女,客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江人凤嘴巴张了张,却不知说什么,只好指了指她头顶,又指了指她身后。   胡不善哦了一声,她熟练地应付起这些好奇心分外强烈的外地客人。“这是我们一族的命器,我们一族体质特殊,命器都是各种灵兽,又因为修行功法的缘故,命器与自身融合,所以形貌才变了。古时候一些凡人以讹传讹,便以为我们是化形的灵兽了。”   胡不善一族过去的遭遇其实并不好,因为体质与命器特殊,常遭到权贵掳掠,后来族人就避世隐居了,直到不久之前,他们隐居的秘境因为山火的缘故塌了。族长就联络了常年与他们做买卖的方掌柜,再后来,他们就搬到了朝歌。   “客人,朝歌可是个好地方,吃的喝的玩的,什么都有,到处都是人,热闹极了,比秘境山谷里可美多了!”   江人凤点头,仙洲为了避免太多人分走灵脉灵气,向来推崇人少清净,走出去一看,不是深山老林就是荒僻野外,他曾经以为北盛洲岚城就足够繁华了,可跟今日的朝歌一比,就什么也不剩了。   桥上凉风习习,和着楼里隐约的笙歌,不时飘来一盏灵灯,此情此景,江人凤也只能感叹一句,“这朝歌,真是太平盛世啊!”   胡不善引他去拱桥对面的客栈,她光着脚丫,脚步轻盈得像一只小狐狸,“说起来,我们一族其实擅长种田,种出的粮食谁都说好,方老板每年都来找我们进货,可是来了朝歌以后,才发现朝歌的种地机比我们强出十倍百倍,没法继续种地了,我们就只能在江心楼当小二了!嘿,这才发现当伙计可比种田轻松多了!”   种地鸡!原来这就是城外田间那种法器的名字啊!这名字真是奇怪,那法器一点也不像鸡啊!江人凤便问,“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   胡不善摇头说道:“这是陛下取的名字呢!我也不知道。”   原来是朝歌真君起的啊!江人凤慎重点头,那其中一定蕴含着他无法理解的深奥玄理。   胡不善见他感兴趣,就继续介绍道:“再说回那种地机,产出这法器的工坊就在城外那些高屋子里,姨姨还带我们去参观过呢!如今城外有十台种地机,一台种地机一天就能犁完五十亩地,犁完以后还会撒种子、插秧苗、移栽树苗呢!”   胡不善语带向往,“我当时还挺不服气,后来我看了一天,发现种地机就是比我们强,族长就抱着我们哭,说这种法器推广开,以后就没有我们这些种田人的活路了。”   “可是陛下说,我们修行,求的就是自在,法器只是我们求自在的方法,抢不去我们的活路。而且法器粗笨,不是人,不会思考创新,更不会选种育苗,人是法器的主人,法器是人创造的工具而已,将一切繁重的劳动交给法器,我们才能求得自在逍遥啊!”   胡不善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最后总结道:“反正陛下当时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江人凤自叹弗如,“朝歌真君,当真是一位豁达又亲切的前辈。”   胡不善却微微蹙起了眉头,“但我觉得,他虽然是一位好前辈,可一点儿也不亲切。”   江人凤有一种自己即将探知到秘辛的兴奋,他压低了声音,悄悄道:“什么意思?”   胡不善正要说话,不远处的江心楼里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接着又有敲锣声,没多久便有一群身着蓝袍的轩辕卫噔噔瞪踩着楼梯冲了上来,从灯火通明暖香阵阵的江心楼里拉出来一个醉醺醺的客人。   那客人被轩辕卫反剪双手,还不住挣扎,“我就是想摸摸他的尾巴,你情我愿的,我犯什么法!”   那轩辕卫一脸凶相,活似个索命阎罗,“朝歌律法,严禁强迫、闝宿,违者牢狱伺候,你既是带着请帖入城,难道没有看见请帖内附的朝歌律法?”   客人一脸愤怒,“你那律法足有一百条,我哪儿记得住啊!”   轩辕卫比他更怒,唾沫都喷了出来,隐约还有点悲愤,“才一百条你都记不住!我们当差的要背五千条!五千条!”   说完就把那酒客一扯,要将他从江心楼上拖下去,那酒客搬出几个自己交好的修士出来都不管用,这才慌了,着急辩解道:“我没给钱,不算闝……”   声音渐渐远去,显然已经被轩辕卫拖走了。   胡不善歪歪头,“看见了吧?陛下就是这么严厉,连给钱摸摸尾巴都不让。被摸的还要罚钱。”她摸摸自己蓬松的大尾巴,叹道:“摸摸尾巴就能挣钱,为什么陛下不让呢?”   “因为那些人不只是想摸你们的尾巴。一旦他们摸了尾巴,就会要你们做别的。”迎着少女好奇懵懂的眼神,江人凤微微有些耳热,“你回去问你姨姨吧!”只是他心里着实钦佩那位真君,朝歌能有如今的繁华,那位前辈一定耗费了不少心力。 第199章 第二更   卢文星这天的任务,是带孩子,因为他在育幼园的差事干得相当不错,所以当六幕山的童子们到来时,丞相第一时间就将这个任务交给了他。   因而卢文星这天一大早就在城楼上候着,等着接待这群小客人。   “六幕山其他人不来,只来一群童子吗?”   “据说六幕山的童子与其他仙门的童子不同,是正式弟子,只是不知为何全是一群奶娃娃,”   “惠兰妹子这次来吗?”   “听说正好赶上突破闭关,只能将提前备好的贺礼送过来。”   和同僚们说着话呢,六幕山的鲲舟就停了下来,卢文星熟练地露出笑脸接待这群远道而来的小客人,为了这群小客人,他准备了许多玩具,还收拾出一栋楼供他们游玩这几日居住。   然而寻常孩童喜爱的玩具,这些童子们看都不看一眼,寻常孩童喜爱的吃食,他们也不屑一顾。   “叔叔,我们在朝歌只能玩这些吗?”   迎着童子们仰头睁大的眼睛,卢文星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与此同时,一名身穿冰蚕丝法衣,怀里搂着个娇媚女子的修士乘车入了城。   “老爷,这朝歌,真是好繁华啊!”女子刚说完,迎面又来了几名修士,这几人身穿月白色绣星纹的袍服,是北盛洲天星门的修士。   天星门为了前来参加朝歌真君的结婴大典,可是全派出动,上上下下从掌门弟子到门口扫地的童子,全都来了!   毕竟天星门只是个三流小门派,门派上上下下,掌门加弟子再加上守门童子,也不过二十人。   这二十人昂首挺胸走出来,乍一看气势十足,然而站在繁荣热闹的朝歌中,就如同水入汪洋,眨眼就看不见了。   “早就听说朝歌是修士与凡人混居的所在,此番亲历,果然与众不同。”掌门镇星子领着门人弟子来到城东的瓦舍,如是感叹道。   朝歌的瓦舍位于城东集市后边,是一座纵情享乐的不夜城,不,应当说,整个朝歌都是不夜城。   仙洲有许多城池虽然也说是修士与凡人混居,但修士时常出没的地方,鲜少见到凡人,而凡人扎堆的地方,也没几个修士会踏足。   仙洲城池的凡人与修士,比朝歌的车道还要泾渭分明。哪怕有凡人进入了修士聚集的地界,也总是小心翼翼满脸惶恐,单是看一看那些凡人的神情,再糊涂的修士也明白了“仙凡之隔”。   然而朝歌并不如此,这里没有修士去得,凡人去不得的地方,更没有凡人扎堆,修士就不屑踏足的“贱地”。   瓦舍里戏台上咿咿呀呀的,集市上叫卖摆摊的,有凡人,也有修士。   天星门掌门带着门人弟子们粗略逛完瓦舍后,就看见一名修士在集市上叫卖,他面前的摊子上摆了一些灵草矿石,还有几件明显用旧了的法器。   站在他摊子前的有修士,但更多的是凡人,而面对这些凡人,这名修士仿佛完全失去了身为修士的高傲,热情得像酒楼里的小伙计。   “几位道友,买灵草吗?新鲜刚采的,灵气足得很。”   天星门掌门好奇道,“你在这里叫卖,就不觉得丢人吗?”   这话其实有些失礼,好在能在这里摆摊的修士显然不在意,他道:“嗐,这有什么,我们陛下都叫卖呢!”   天星门掌门被问住了,是啊,当初朝歌真君可是当着万虚境万万修士的面叫卖呢!   他的徒弟就道:“你也喊陛下?你是朝歌人?”   那名修士摇头,“朝歌所有人都这么喊,我也跟着喊咯。”   这名修士也是买了空白请帖进入朝歌的,本来只想凑凑热闹见见世面,但见朝歌百业兴旺,市井繁荣,当即摆摊开始卖货。   一开始也是有些赧然的,毕竟在仙洲,堂堂修士沿街叫卖很不体面,但等他发现街上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见了他都毫无异色,与他平常交谈,他身上那点难为情也就烟消云散了。   朝歌这座城中如今有七十万凡人,修士出手的货物还是很抢手的,没多久,这修士手上的货物就卖光了,他收拾收拾起身,还算了笔账,直呼赚了赚了,“这些都是用旧了的东西,在仙洲拿去法器店铺里回收,不值几枚灵石,卖给朝歌人,打个七折就能卖出去。”   而对于买到手的朝歌人来说,也自觉赚大了,毕竟全新的法器价格高,旧法器虽然威力比不上全新的,可是正适合练气凡人!   自觉都赚到了的双方,都很满意。   修士心满意足,眼见天星门众人还在旁边看着,便自来熟地与他们结交起来,镇星子看这修士也是筑基巅峰修为,便矜持道:“在下天星门……”   “什么?你们不是被朝歌灭了吗?原来还在啊!”   镇星子:……   那是问星门,我们是天星门。   “你们跟朝歌不是有仇吗?居然还敢来,真是胆子大啊!”   镇星子憋着火气试图解释,“我们不是……”   修士恍然,拊掌道:“原来如此,陛下当真是肚子里能撑船,连你们这种有仇的都能宽容,实在大度!看来朝歌确实是个能安心居留的宝地,诸位,不与你们说了,我去衙门登记落户了。”   修士说完就走了,完全不管天星门众人欲言又止的模样,也兴许,他是不想跟问星门的人扯上关系。   镇星子:“我们真不是问星门!”   他气得直甩袖子,对弟子们道:“回去就改名!必须改名!”   镇星子带着门人弟子拐个弯,要去找个住处,谁知一抬头,就遇见搂着爱妾的炼丹师史可朗。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个落魄小门派。”   史可朗也只是筑基巅峰修为,然而他是元鹭宫弟子,自来就看不上这些小门小派的人。以往相遇,这些小门派也是老老实实避让,这就更让史可朗目中无人了。   然而看见他,镇星子的神色却有些古怪,是既诧异,又带了点看笑话的神情   史可朗不悦道:“你这是什么眼神?”   镇星子摇头,带着弟子们离开了。   直到走远了,弟子才像他打听,“掌门,刚刚那是?”   镇星子:“是个中不溜的炼丹师,两百多岁了还没结丹,资质也就那样。”他想起个好笑的,与弟子们道:“这姓史的当初昧下了一个假修的筑基丹,如今这假修攀上了朝歌那位前辈,听说颇受看重,还得了一张正式请柬。”   弟子们吃惊,要知道,他们天星门上下,也就掌门一个人得了正式请柬,这还是因为他们门派在仙盟上有备案,否则恐怕朝歌都不知道有天星门这个门派。   镇星子:“所以说啊,对人对事,都要留一线,不要把事做绝,看姓史那拽样,估摸还不知道这事呢,哈哈,我们就等着看热闹吧!”   弟子们受了教诲,齐齐应声。   镇星子提起这事儿,则是又想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当初盛产筑基草的那座灵山被山火烧毁,后边又陆续有几座灵山被山火焚烧殆尽,这两年咋那么多山火呢?   摇摇头,镇星子的目光又被朝歌的新事物吸引走了。 第200章   一夜过去,朝歌城中的热闹不减反增。入了道的修行者精力远超普通人,一天休息两个时辰又能活力四射,况且如今又是大典期间,外来人超过十万,城中每家店铺日夜开放,其繁盛热闹,让每个外来人都叹为观止。   一大早,武大安和妙真仙子就被马弘宣领着,乘坐飞车来到了城外的田地。   “月前,我们陛下将朝歌结界外扩,覆盖了这整片绿洲,又令人竖起数十丈高的石柱,彰显我朝歌一国风范。”   只见碧天白云之下,马弘宣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他抬手一指视线尽头那雕刻着“朝歌”二字的高耸石柱,又示意两位金丹掌门去看那绿油油的田野。   一条笔直大道贯穿了这整片绿洲,而大道左右两边,都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田地。   这些田地全都被分割成方方正正的一块块的,远远望去密密麻麻鳞次栉比,每一块地的田垄上都插了一块木牌,上面写着作物种类和序号。   朝歌结界内禁用神识,因而昨日只是坐车时匆匆瞥过,如今被领着进来参观,妙真仙子才发现原来这都是灵田!   武大安也惊叹道:“这一大片的灵田,得产出多少灵食啊!”   近距离观察才发现,这田地里的粮食都栽种得十分板正,哪怕是擅长打理的农人来了,也挑不出错。   而这么多灵田,竟然都是由种地机种出来的!   种地机一天能犁地百亩,再算上栽种收获的时间,也强过几十个杂役,若是能买一台回去,门派里的灵田岂不是都不用愁了?   身为一个二三流门派,门内玄级灵脉每年产出的灵石有限,要供养上上下下那么多修士就已经是捉襟见肘了,还要划出一部分养种地的杂役。   但若是买几台种地机回去,杂役还是那些人,月钱也还是那些灵石,却能多开垦数十倍的耕地出来,以后岂不是再也不用去外面买粮食了?   武大安当即动心,询问了种地机的价格。   妙真仙子也是相类的想法。仙洲用于打斗的法器多,可这般实际提高生产力的却没有,直到如今,仙洲的田地还是用原始的人力。只不过有灵力辅助,不必像真正的普通人那样弯腰干活罢了。   但人的灵力总会用完的,干一会儿歇一会儿,根本比不上这方便高效的种地机。   迎着两位顾客的目光,马弘宣施施然将他们带到了田野上的一栋高屋子前,“这里就是生产种地机的农务局。”   类似这样的高屋子,在绿洲上有好几座,一进去,就听见隆隆隆的声响,两位金丹真人围观了一会儿,发现这里面有冶炼金属的熔炉,还有几个戴着护具的工人正围着一台机器给一些金属塑形。   “种地机就是由这些零件组合而成的。”   妙真仙子不由吃惊,毕竟这世上的法器大多浑然一体,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由许多小零件组合而成的法器,不过想起那些种地机的外观,又觉得应当如此。   武大安略有些不安道:“你带我们进来看,就不怕炼器秘法外传?”   马弘宣心想,你们此时看见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关键位置的零件怎么会摆在你们面前?不过表面上,他还是笑得温文尔雅,“不打紧,就算秘法泄露出去,也没有地方能做出比我们朝歌更实惠的价钱。”   妙真仙子当即道:“那一架种地机……”   马弘宣:“九百灵石,若是有损坏,我们朝歌保修五十年。不过目前种地机只能种粮食,灵药还是要药农亲自栽培。”   九百灵石的价格不算便宜,但保修五十年就很令人心动了,毕竟如今市面上也没几件法器能用五十年不坏的。至于灵植灵药,两人并不在意,他们也不奢望九百灵石能买回一个种植灵药的法器。   崆峒派与龙光门当即签订了订购种地机的契约,同时还定了几百块朝歌玉牌。   签完契约的马弘宣笑得更亲切了,他又带着两人去了游戏屋。   “如今城中共有四间游戏屋,每一间都有十台游戏机。这些游戏机产自行乐坊。每一台游戏机都具备观影、游戏功能。”   武大安和妙真仙子一看游戏屋里沉迷的孩子就皱眉头,身为一派之长,他们可巴不得门下弟子一天到晚修行,这种玩物,在他们看来是消磨弟子意志的。   尤其是武大安,当他发现挤在游戏屋里的还有他门下弟子以后,脸色当即黑了。   马弘宣这才慢吞吞吐出下一句,“当然,这游戏机也是有助修行的。”   武大安和妙真仙子齐齐转头看向马弘宣。   马弘宣做了个“请”的动作,“两位真人不妨上前一试。”   两人半信半疑地上前,确定当真有效后,面色极大地缓和了。   妙真仙子觉得自己的荷包可能保不住了。   武大安也捂了捂储物袋,觉得自己再度动心了。   龙光门的开派祖师是一对志同道合的爱侣,他们一开始建立门派,就是为了收养好友的遗孤,但修士寿元长,为了突破晋升,又不免外出历练,行走仙洲久了,结交的道友自然也是越来越多。   再后来,龙光门里就全是修二代了,而为了方便管教弟子,也为了方便弟子们交流学习,龙光门就定下了不收凡洲人的规矩,门内弟子最差的也有一个筑基血亲。   这些二代们生来就是仙洲人,别人想入仙门而不得,他们一出生就有名额,但凡资质不是差到被天道舍弃的那种,在龙光门待上些年头都能筑基成功。   这些弟子没有感受过外头残酷的竞争,门内又多是拐着弯的亲戚,就越来越没大没小,闹起来也是翻天覆地。比如那个李争渡,从小就不怕人,讲课的金丹长老瞪她一眼,她还能笑嘻嘻去捋人家胡子。   长老来找武大安告状好几回了,武大安都没好意思管束太过,毕竟李争渡的姥姥是他的师尊,李争渡的舅舅叔伯堂姊妹,也全都龙光门内的修士。   而像李争渡这种亲缘情况,在龙光门内屡见不鲜。   相比起一个门派,龙光门更像是一个大家族,所有弟子都是掌门长老们的子侄。   龙光门这一回受邀前来朝歌,握有请柬的只有掌门和几个长老,但是门内大部分弟子都偷偷买空白请柬跟上来了,武大安原本还想管束一下,结果一进城,弟子们都散了个没影,在朝歌的地盘又不好发作,搞得武大安十分郁卒。   他做梦都希望门内弟子能乖乖巧巧地修行,眼前这些游戏机却叫他看到了希望。他追问道:“这些游戏鸡,怎么卖?”   马弘宣笑眯眯比出一个数。   两人都觉得略有些贵,心里也犹豫起来。   身为金丹真人,刚刚又亲手上去实验过,两人当然清楚,这游戏机虽然的确有助修行,但修行效果,跟自己打坐运行灵力是差不多的,并没有增益多少。   这笔钱,当真有花的必要吗?   马弘宣看出他们的迟疑,说道:“其实修行,最难的不是灵力也不是丹药,而是明明有资质,却不肯静心打坐。尤其是年轻弟子,他们来到这个世上也没几十年,多的是有趣的事物等着他们,许多本来资质根骨上佳的人才,年轻时不会好好修行,等悟性耗尽,就追悔莫及了。”   这番话当真是狠狠戳中了两个掌门的心。   身为掌门,最看重的除了自己的修为,就是门下弟子的进晋了。他们见过不少资质不错却懒怠修行的,还有进了门派后就躺平的弟子,也是年年都见,毕竟打坐修行是当真枯燥,一个顿悟就能连跨好几层的那种,不是绝世天才,就是一辈子只有一两次。   一个人无论是真有资质,还是意志坚毅不为外物所动,都是难得一见的天骄。   而这种天骄,可不会拜入崆峒派与龙光门这种二流门派,因而抓弟子修行这事,就成了两位掌门年年都要烦心的事情。   如果这种游戏鸡能让弟子们沉迷修行的话,那花一些灵石买上几台回去,换弟子们潜心修行,也是值得的。   此时两位掌门就如同两个为了孩子成绩不停往教辅资料上氪金的家长一样,脑子全被弟子们乖乖修行的未来填满了,脑袋一点就利索掏了灵石。   又签订了两份契约的马弘宣笑容更亲切了,他马不停蹄地带着这两位主顾前往下一个地点。   一整天下来,妙真仙子和武大安如同报了廉价旅行团的冤种游客,一整天都被领着不停在各种购物地点辗转,如果他们细心一些,就会发现似他们这般遭遇的,不止他们两个。   然而两人并没有回过味来,还觉得自己这趟来朝歌,真是来对了,来值了,虽然是在不停花钱,但依然是为门派鞠躬尽瘁的一天啊!   走到后来,妙真仙子看着满目繁华烟火气的朝歌,感叹道:“朝歌真是风水宝地,正是聚集了这么多人才,才能钻研出一件又一件新奇又实用的法器吧!”   马弘宣却摇头,说道:“掌门有所不知,今天你们看到的东西,绝大部分都是我们陛下拿出来的。”   武大安和妙真仙子:……   两人脸上是一模一样的吃惊,“你们陛下在修行之余,竟然还有空闲做这些?”   以前,人间皇帝在仙洲修士的眼里不值一提,然而在迟一悬也做了皇帝后,这人间的国度与国君,都仿佛镀了一层灵石,变得高贵耀眼起来。   马弘宣道:“我们陛下平素就爱钻研阵法与法器,说来惭愧,朝歌的大半产业,都是陛下拿出来的,我们这些人,只不过是一粒匍匐在陛下脚边、被他前进时带飞的尘埃罢了。”这是他,也是每一个朝歌人的荣幸与运气。   马弘宣还在感念,而妙真仙子和武大安心里的滋味,就复杂许多。   一开始他们以为迟一悬只是只知修行、急公好义的愣头青;后来他们发现迟一悬在修行之余,还能将一方城池治理得井井有条使万民归心;而现在,他们发现,这人竟然还能抽空钻研阵法与法器!   这究竟是个什么天才!   妙真仙子不由苦笑,常人能做到其中一两样,就足够使人钦佩,而迟一悬三样都占全,而这,只不过是他们这些外人所见识到的九牛一毛而已。   武大安也叹息一句。   马弘宣说得不错,在这样的光辉下,他们这些资质平庸之辈,也不过一粒尘埃而已。   若是没有中途陨落,千万年以后,迟一悬必定在史书上留名,而他们这些所谓的一派掌门,又不知埋土何方咯。   怀着这点唏嘘,武大安又掏灵石买了些朝歌特产。 第201章 第一更   举办结婴大典其实只需要一日,朝歌的结婴大典日期定在十月末,按照鲲舟的速度,其实提前三五日就绝不会错过。然而十月初,朝歌的鲲舟就开始往外跑了。   对外说法是朝歌只有一艘鲲舟,担心耽误了贵客们,所以提前去接人,来得早总比赶不上强啊!   至于实际原因么?当然是让他们在朝歌多留一段时间啊!   裘平安盯着眼前的账本直乐呵,“这才几天啊!陆陆续续进城的客人也才五万不到,这个月赚的就已经超过上个月了。等到月末计税的时候,肯定还有大笔银钱进账!”   正乐呵,一个同僚跳进来,对他道:“快出来,有热闹看!”   裘平安下意识去看墙上的挂钟。   这也是陛下捣鼓出的东西。一个圆盘,上面有十二个字符,代表一天十二时辰,每个字符里又分两个小点,一个小点代表半个时辰。而这半个时辰内又有更小的点,每一点代表一刻。   正中央还有指针慢腾腾地走,走到哪个点就是什么时辰了,比原来用的计时工具更简便,同时这种钟表还有许多不同样式,有挂墙上的、立地上的、绑手腕上的,材料有铜的、木的、玉石的,价格从高到低应有尽有,这几天因为外来人多,还卖出去不少。   此时这墙上的挂钟已经走到酉时正,也就是陛下所说的六点了。裘平安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多值班了半个时辰。   于是毫无心理负担地跟着同僚出去了。日常除了当差做事,跟同僚的关系也是要维护的,比方和同僚们一起出去看热闹,就是既省钱又划算的方式。   户部办公的地方在宫里,而同僚所说的热闹在城西。   裘平安坐上飞车就问:“那么远的热闹你也知道?”   同僚一脸迫不及待:“刚刚玩玉牌刷到了,咱们赶紧的,跑慢了就见不着了。”   玉牌坊如今的风头可谓是冠绝朝歌,而且十分受陛下看重,里头还有一个班子的人,每天不做别的事,就是研究怎么在玉牌里建一个小世界。按照陛下的说法,这叫互联网。   新任的玉牌坊掌事董辛夷,也频频接到陛下召见。大家眼红归眼红,但玉牌上隔三岔五就更新的功能,众人都有目共睹,对这位资历过分年轻的掌事也是没话可说。   如今的玉牌已经可以随时传递影像和声音了,只不过会有片刻的延迟,但这也相当了不得了。要知道万虚境的所谓直播也是有延迟的!   此刻同僚递过来给裘平安看的,就是片刻前的画面。   只见那巴掌大的屏幕上,显现出江心楼第一层中央的大舞池……   江心楼只有五层,第一层层高却足有三丈,场地十分开阔。茜红色纱幔从藻井边垂落而下,扎成蝶翼一般的形状,细细的金箔穿插在纱幔间,每当阳光穿过窗棂洒在纱幔上,那随风轻舞的茜红纱幔就细细碎碎闪着金光。   这金光落在中央莲花舞台上,在陆双双的脸上身上来回跳跃,活泼得就像她轻盈的舞步。   叮铃铃,在奏乐声里,在她脚腕不停震动的铃铛声里,二楼围栏边的客人驻足观看,一楼舞池的客人也忘了桌前美酒佳肴,全都沉溺在这美妙的舞姿里。   江人凤一边吃菜一边想,这江心楼真是狡猾啊,先是用狐女吸引酒客的注意,不知不觉就把客人留了下来,再是请来陆大家跳舞,客人们看完了舞,花钱少点都不好意思了。   终于,台上的陆双双一舞完毕。   江人凤身旁也传来了胡不善的声音:“江仙长,加酒么?”   江人凤对上少女狡黠灵动的双目,耳根一红,点头,“加。”   意外就发生在胡不善斟酒时,清透的酒水刚刚盈满杯子,不远处就传来砰的一声响。   江人凤下意识抬头望去,就见舞台旁的盆栽摔在了地上,陆双双一只脚被个身形肥硕的男修捏着,那胖子一双眼睛色迷迷往陆双双领口里瞧,嘴里还污言秽语的,说陆双双与其在这里被千万人看,还不如跟了他只给他一个人看。   陆双双想把脚抽回来,奈何修为太低,不但没能抽回脚,反而被那个男修一拽一拉,整个人不受控制朝着他扑过去。   纤细的腰肢被大力掐住,陆双双面上先是羞耻,再是愤怒,她涨红了脸,愤愤道:“你再不放开,我要你好看!”   “老爷,她说要你好看呢!”一个娇媚声音从史可朗身后响起,史可朗哈哈大笑起来,“你不过一个凡人,能跟我是你的荣幸,我可是假丹期!”   “假丹期又如何!陆大家才看不上你这种癞□□!”胡不善摔了酒壶,酒水喷了江人凤一脸。   江人凤抹了把脸,走上前道:“这位道友,还请放开她,朝歌的规定不能强迫……”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围了过来,其中大部分是练气凡人,也有一些修士,有人愤怒有人不满,也有人露出看好戏的神情,还有人举起玉牌对准了这一幕。   好些人跟江人凤一样上前仗义直言,要史可朗将人放了。   “陆大家是大家的!你凭什么抢走!”   “无耻之徒!放开我们朝歌的人!”   “轩辕卫,快叫轩辕卫过来!”   “假丹期又怎样!这样张狂,以后有你好受的!”   史可朗有些吃惊。其实早在前两天,他就看上怀里这娘们了,才练气三层,还是个天天出来抛头露面卖艺为生的,就算在城里有再高的人气,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个高级的娼妓。   说什么不卖,不过是价钱没谈拢而已。等他加价到五百灵石,又亮出自己炼丹师的身份,许诺将来会给她丹药助她筑基,而陆双双依旧冷面拒绝后,史可朗勃然大怒。   区区一个凡人,居然敢漫天要价,五百灵石都够买一件法器了!臭娘们以为自己是天仙不成!   胆敢跟他讨价还价,他今日就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羞辱她,让她一文钱也拿不到,日后还要给他当牛做马!   这种手段史可朗也不是没用过,他太知道这些女人都是什么货色了,等她们发现自己贬值了,就再也不敢作妖了。   谁知今日在这江心楼里,居然引来这么多人的反对。   史可朗顿时露出吃了屎一样嫌恶的表情,他掐着陆双双的脸道:“哈,还在我跟前装,原来已经跟那么多人睡过了。”   陆双双震惊道:“你在说什么!”   史可朗:“要不他们怎么会多管闲事!”   人群的议论声顿时静了一下,江人凤闻言也攥住拳头,对史可朗的不满当即变作了愤怒,“你个下三滥的东西!你自己滥交好色,别把我们也算进去!”   几个原本看戏的修士也露出不忿之色,有人讥讽道,“谁似你这个胖子一样不自爱,我们可都是要找道侣的!”   “这么胖,还没结丹就没了元阳,必定是又懒又下流的东西!”   “不止下流,还脏得很,满嘴喷粪,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他配和我们相比吗?”   “哈,看他长那挫样,肯定没有女修搭理他。”   “连凡女都瞧不上他,看人家挣扎的。”   “死胖子,再不把人放了,今天就休想走出江心楼。”   这些话戳中了史可朗的痛处,他那张布满油光的脸慢慢狰狞起来,假丹期的威压扩散出去,沉甸甸像重石一样压在众人身上,筑基期的修士还能忍耐,在场喊着放人的凡人已经说不出口了,趴一下就被压跪到了地上。   得意洋洋地看着被镇压的众人,史可朗大声道:“我可是元鹭宫的炼丹师!谁敢阻我!”   谁知他刚刚放下话,那些被压趴下的凡人就瞪大眼骂道:“死胖子!放人!要不然我朝歌几十万子民一口一个唾沫淹死你!”   “元鹭宫又如何!我朝歌的人不容任何人作践,再不放了陆大家,我死也要拉你垫背!”   “陆大家是正经卖艺的好姑娘,你个烂屁股的龟孙!满嘴的骚味,等姥姥我站起来,我一锄头砸碎你那二两肉。”   史可朗没想到在他的威压下,这些人非但没有认怂,反而一个比一个愤怒,还有不少人强撑着站起来,举起拳头往他这里挪,看起来竟然是想拼了一条命跟他对抗。   史可朗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凡人,他们身上还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震得他有一刹那忘了反应。   江人凤也露出讶异,这朝歌的凡人,在修士面前敢仗义执言也就罢了,居然还敢拼着凡人之躯与假丹期相抗,他们疯了吗?不,或许不是疯了,这些人身上,有一种许多修士身上都没有的东西。   江人凤心口砰砰跳动起来,那是……道心,这些凡人,居然已经具备了许多修士直到结丹都无法确定的道心!   也就是在众修士,包括史可朗怔愣的一瞬间,陆双双抓住机会,一根簪子狠狠戳进了史可朗的脖颈。   这簪子只是个黄级下品法器,勉强刺破史可朗的护体灵光后,只伤到了对方的一点皮肉,这点刺痛让史可朗大怒,他当即退开数步,抬起一掌就要把这胆敢伤他的贱人打死,然而被打飞的是他。   砰的一声响,史可朗那矮胖的身体整个砸在了石柱上,江心楼微微一震,砖瓦柱子间浮现出符文的光芒,因此不但没被撞塌,反而将史可朗弹了回去。   又是砰的一声,史可朗重重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一个苍老的女声在众人头顶响起,大家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扶着拐杖的老妇站在二楼栏杆后,锐利的目光厌恶地射在史可朗身上,“下流东西,休要在我江心楼闹事!”   “是江心楼的老板!”   “也是假丹期!”   “同为假丹期,这位胡老板可比那胖子厉害多了。”   胡老板一声拿下,很快就有数名筑基初期的狐女朝着史可朗扑了过去,其实刚刚的一切她们都看着,只是当时陆双双在史可朗怀里,她又是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凡人,史可朗随便一下就能要了她的命,因而起先她们不敢妄动,只能着人去请几位大人来处置。   没想到陆双双竟找到机会挣脱!于是众人不再顾忌,拿出浑身本事往史可朗身上招呼。   见状,方才自觉受到侮辱的客人当中冲出几名修士,抢着参与围殴。   江人凤则是仔细看了周围一眼,见修士间的打斗对这栋大楼没有影响,只损坏了一些桌椅花瓶,于是也果断加入战斗。   史可朗哪怕是个假丹期,也遭不住这么多修士围攻,没多久就发出阵阵惨叫,楼内的凡人们凑不上去,就远远举着玉牌,一边录像一边拍手叫好。   终于赶到的轩辕卫们看着这一幕,默默缩回了迈进去的脚。   “住手,我是朝歌的客人!你们朝歌就是这么待客的!”   一声声惨叫夹杂着含糊的求救声从里面传来,“轩辕卫,我是客人,救我……”   一队轩辕卫站在门口,假装没听见,过了好一会儿,队长忽然瞧见一辆飞车停在了江心楼附近,而上面是两位眼熟的大人……   “快点,上头来人了!”轩辕卫们忽然齐齐站起来往里冲,一边冲一边大喊:“住手!有话好说,不许私自殴打嫌犯!”   “那个谁!住脚!你再踩下去,你也跟着我们走!”   轩辕卫的面子大家还是要给的,眼见轩辕卫来真的了,参与围殴的众人遗憾地退开。   裘平安和同僚终于赶到现场,见围殴已经结束,不免可惜,“看来没热闹可瞧了。” 第202章 第二更   执法司这些天颇为忙碌。朝歌原本就一直在收人,新来的人和本地居民之间总难免有些冲突,一般都是新人不懂朝歌规矩犯了错,或者是本地居民看不惯新人的邋遢,几句话不顺耳,一些脾气冲的人就当场打起来。   这在崇尚强者的长生界实属小事,当然,在朝歌,只要不打死人,也不算什么大事。   但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实在太多了,执法司实在也闲不下来,基本每个月都在招新人就只有执法司和城卫所了。   这日,执法司又接到报案,说是外来修士犯的事。   这个月为了筹备结婴大典,朝歌暂停收人了,而为了避免有前来投奔的凡人空跑一趟,陛下还做了个小法器专在东极洲各地传播消息。   不过已经跑过来的人倒是不会拒绝,以前是每天一来就好多人,如今是一天零零散散有几个,在过了真言书那关后就会让他们进城。因此执法司难得有了点清闲。   这倒不是说这个月手持请柬入城的客人们个个都是安分守己的好人。而是因为带着请柬过来的修士,都明白这里是一位元婴真君的地盘。   一来,大多数修士都抱着能来结个善缘的想法,自然不会无故惹事;二来,现在的朝歌一天一个样,又那么热闹繁华,是个人都能看出这位元婴真君对朝歌的重视,更不想在这里惹事招来朝歌国君的厌恶。   至于手持请柬来到这里的凡人,那更不会无事生非了。   因而,当听说有个修士犯事时,执法司的人很不以为意,这些天,也有些修士因为不知道朝歌的规矩,犯了事被告上来的,不是乱扔垃圾,就是下手没轻没重误伤了凡人。   觉得又是一件小事的许成美翻开下面书吏写好的案卷,只是看了两眼,眉头就拧了起来。   “……元鹭宫假丹修士史可朗……”许成美疑惑道:“陛下不是交代过不必给元鹭宫的人送请帖吗?”   筹办结婴大典时,由礼仪司的人负责将需要宴请的修士名册递上去。   仙洲有名有姓的修士要说多,也不算多。   三大宗的元婴修士比普通门派的筑基弟子还多,哪怕是筑基金丹的弟子,也都是天之骄子,既没有交情,那就不在宴请之列,只是随意递了几张过去表表礼貌,三大宗果然也没有人过来,连贺礼都没有,十足傲气。   除去三大宗之外,就是九仙门以及下面的二三流门派了。但凡是有在仙盟备案的门派,朝歌都有送请柬,哪怕是那种只有十几人的小门派也是如此。   毕竟他们朝歌可是未来的泱泱大国,这点礼数还是要到位的。   唯独元鹭宫,是陛下特意交代不必送的,理由他没说,下面人有各种猜测,也都没摆在明面上来。   因而此时许成美才十分疑惑。   书吏道:“此人买了空白请柬。”   许成美了然。空白请柬在朝歌店铺中就有贩卖。天下修士那么多,店伙计也没法分辨谁是哪个门派的。   只是许成美没想到,身为元鹭宫的修士,这家伙居然没点傲气,没有请柬却自买请柬过来,也很令人一言难尽,她心里已经有了些计较,便看向书吏。   许成美身边的这个书吏是新来,为人却挺机灵,许成美有意栽培她,便问她如何看待。   书吏说道:“这位嫌犯虽然是个假丹期修士,但在咱们朝歌,修士犯法与凡人同罪,在众目睽睽下,此人污蔑女子清誉,又企图强抢女子,遭到江心楼众酒客阻拦后,还出言不逊以势压人,引起众怒,影响恶劣。若按照我国律法,应当罚钱十万,押到菜市口受五十鞭,等待其伤愈后,再受两年苦役。”   顿了顿,书吏接着道:“但这位是假丹期修士,有护体灵光,肉身也比凡人强悍数倍,若是用跟凡人一样的惩戒,恐怕起不到警示作用。应当抽打一百鞭,再封其灵力,让他在服役期间无法使用灵力减轻劳动。”   许成美点点头,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而是加了一句,“可是他毕竟是外来修士,不是朝歌人,这次结婴大典上,国内律法也对外来客人有所宽宥,你觉得如此严厉惩戒,可行吗?”   书吏便接着说道:“苦主是陆大家,十分善舞,只她一人就撑起了一间舞坊。您平日忙于庶务,没去见过,这位陆大家的舞蹈真是惊为天人,一登场就很受百姓喜爱。您也知晓,陛下向来体恤民情,为了让百姓多些娱乐,以前是着人请了戏班,建了瓦舍,不久前又亲自建了行乐坊……陆大家的舞蹈如此受百姓喜爱,也是受陛下看重的。”   “以往,陆大家每一周只登台三次,这些天为了招待客人,陆大家每日都上台,一天要跳几个时辰,着实辛苦。大人,陆大家可是我们朝歌繁荣盛世的象征。那史可朗犯的若是寻常琐碎小事,自然轻轻放过,可此番他如此折辱陆大家,又大言不惭挑衅我国律法,若是不严惩史可朗,日后那些外来修士,岂不是要在我国为所欲为?”   书吏的眼中满满都是赤诚,显然,比起死板地遵循规矩,她更希望根据案件后果灵活施展。   法理不外乎人情啊!许成美微笑颔首,“你说得有道理。”但规矩也不能乱。她接着道:“此事涉及元鹭宫,又是假丹境界的修士,还是得请示陛下。”   朝歌内不是什么案件都能劳动陛下,但砍头示众这种大事一定得由陛下点头画圈。而史可朗这件事,在许成美看来,是跟需要砍头示众一样的大事。   这个案子盯着的人可不会少,这些天那些外来修士可都在看着呢,若是轻轻放过史可朗,明日就会有无数个史可朗。   案卷飞快呈到了迟一悬面前。   彼时他正在炼器坊钻研新的法器,扫了一眼案卷后,他摇头道:“我不喜欢杀人,这样,我看他道心不稳,影响修行,先当众阉了,再抽他两百鞭以儆效尤。”   递来案卷的人只觉得下身一紧,呼吸也屏住了。迟一悬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毕竟这在他看来,并不过分,要不是形势不允许,其实他想把史可朗砍了的,但是一来史可朗犯的事又不至于要了他的命;二来他毕竟是元鹭宫的人,他得防着元鹭宫拿史可朗做筏子给他找事。   可是单单是原本的惩罚,又觉得太轻了,警示效果不够强。   迟一悬觉得,还是阉了好,他叹气道:“那么多修士为了顺利结丹,苦苦守着元阳,史可朗身边却带着姬妾,可见那孽根还是影响了他的心性,阉完后送去元鹭宫,记得说一声,我也是为了他好。” 第203章 第一更   陛下可是为了史可朗好!   迟一悬的这番话传了出来,不但朝歌的百姓信以为真,就连那些外来的游客也信了。   要是别人说这话,那指定是在嘲讽史可朗,可是说出这话的,是金丹时就镇守在贫瘠的无名谷,是元婴时击杀邪修并录下证据,是建立朝歌让所有人安居乐业,是发明廉价玉牌让每个人都能交流信息的迟真君啊!   像迟真君这样高风亮节的大能修士,怎么可能有低俗趣味呢?怎么可能只是想要惩戒史可朗就阉了他呢?必定是为了他好啊!   于是当史可朗被架上刑台时,押解他的卫兵就是一脸“你小子占了便宜”的神情,还对他道:“真不知道这淫贼有什么好处,居然能让陛下惦记他一句。”   “肯定因为他是外客,又是元鹭宫的人呗,陛下是为了大局。”   “对待一个公然触犯我朝歌国法的小人,陛下都能如此宽宏,实在是我们到不了的境界啊!”   而史可朗本人已经傻住了,起先被抓住的时候他还不以为然,觉得以自己的身份,朝歌不但要客客气气放他回去,还要把那些胆敢围攻他的人惩戒一顿,他没想到自己会被锁住灵力,更没想到自己会被判个阉割之刑还被押上刑场!   史可朗拼命挣扎,奈何灵力被封的他形同废人,连护体灵光都出不来了,被轩辕卫踢一脚,痛得整张油脸都扭曲了。   “区区凡人,居然敢折辱修士,放开我,否则嗷……”   又是一声惨叫,史可朗被推上了刑台中央。   刑台就设在菜市场旁边一条街,一水的铺地石砖上,一座膝盖高的石台上还残留着曾经留下的血痕,石台后方是一堵高墙,高墙下是一个棚子,里面三桌三椅,分别坐着三位监刑的官员。   史可朗被推上石台时,上面已经架起了用来行刑的一条木凳,刽子手则在磨刀,刽子手上岗以来还是头回接触这么小的刀,一边磨一边兴奋,还冲着史可朗下身投去邪恶的目光。   史可朗一看来真的,都快吓尿了。   他一看刑台下边围着不少人,有朝歌的老百姓,也有外来的修士,人群密密麻麻挤满了一条街,他眼中登时生出希望来。一边挣扎一边冲着下方喊道:“我乃元鹭宫的炼丹师!我能炼制筑基丹!还有各种上品丹药,谁能帮我,我就为他炼一炉丹!”   江人凤也是刑台下观众的一员,毕竟这可能是有史以来第一个被当众阉割的修士,这热闹可太珍贵了,错过这次以后也许就再也没机会了。   本来还在幸灾乐祸,但当听见那史可朗这番喊话,他眉头顿时皱了起来。炼丹师的确稀少,筑基丹更是珍稀,他没想到这史可朗居然是炼丹师,这可不好,万一有人贪图他许诺的筑基丹或者上品丹药,搅乱了朝歌的秩序可怎么办?   江人凤的担忧显然多余了,因为史可朗那番话落下没多久,围观人群中就爆发出一声嘲笑,“生产筑基草的几座灵山都烧没了,百年内都别想长出来,你还想哐人呢!当我们这些修士消息不灵通吗?”   以前或许真的不灵通,但自从人人手里都有了一个朝歌玉牌后,长生界的消息传播极快,现在谁不知道筑基丹没指望了,怎么会上他的当!   史可朗此时已经被架在了长凳上,他急得满头是汗,眼珠一转就喊道:“我是炼丹师,当然囤了许多筑基草!只要有人帮我,我回去马上开炉炼丹。”   史可朗的话是有道理的,无论做什么买卖都得囤点货,一个炼丹师多囤了一些筑基草也不算稀奇。听了这话,围观修士中就有人动了心思,他们倒也不是想要公然挑衅朝歌的律法,只不过帮着说说好话站站台,让朝歌判轻一点,比如不阉割只抽打,还是能勉强试试的。   毕竟修士又不是天生地养,他们也有家眷亲朋,筑基丹自己用不着,带回去给亲眷,自己也能多几个修士做助力。   谁承想算盘还没打完,人群中就传出一个声音,“大家别信,他在骗你们!他根本没有筑基草,去年他昧下了一个假修的筑基丹,还将人打一顿赶了出去。此人名叫方未兴,如今住在云来客栈,大家尽可以去查!”   有名有姓有地址的,真实度不言而喻。人群一下哗然,愤怒的目光纷纷对准了史可朗。   “好个贱人,居然想骗我们白干活!”   “史可朗本就是个下三滥,他说的话当然不能信!”   “幸好有道友提醒,要不然我们就上当了。”   眼见情势陡转,史可朗一双眼睛瞪得快脱眶,他愤怒地在人群中逡巡,“是谁!是谁污蔑老子!滚出来!”   人群中,镇星子捂紧了面具,为着安全考虑,他还是顾不得看热闹,扭头就钻出人群跑了。   史可朗找不到人,更加气急败坏。   而此时他的手脚已经被捆在了条凳上,那绳子缠得比蛇还紧,他脸都憋红了也松动不了半分,眼见行刑的刽子手开始扒他裤子了,他一下慌了,声音都因为恐惧而变了调。   “住手!放肆!我可是元鹭宫的修士!朝歌敢无故加害元鹭宫的人,仙盟一定会为我讨回公道的!”   监刑官早就听得不耐烦了,忍不住回了一句,“你触犯我国律法,就该当要受惩戒!”   “放屁!”史可朗骂道:“那个凡人冒犯我,我不过是惩戒她一番,我犯了什么法!你们这样残害无辜,眼里还有没有仙盟!”   监刑官:“你犯了朝歌的法!在朝歌,凡人与修士等同,任何人都不容践踏折辱。”   史可朗瞪大了那对小眼睛,不可置信地喷口水,“凡人等于修士?你们朝歌皇帝糊涂了!凡人低贱,怎么比修士相比!你们私自残害修士,元鹭宫和仙盟都不会放过你们的!识相的就赶紧把我放了,要不然元鹭宫不日就会踏平你们朝歌!”   史可朗说别的没什么,但是骂陛下糊涂,那就触发众怒了。   监刑官怒目瞪他,“看来陛下说得对,你的心性的确是被孽根左右了!”   人群中的议论也一下沸腾了。   “本来还觉得阉刑有些过分,现在一看全明白了,这史可朗活该啊!”   “在人家的地盘,就得守人家的规矩,从没见过做客的跑到主人头上指手画脚的,居然还妄言踏平朝歌?不过一个假丹期而已,他以为自己是元鹭宫掌门啊,说踏平就踏平?”   “朝歌真君果真有先见之明啊!这史可朗一身淫邪之气,不知被孽根泄了多少元气,脑子都糊涂了,看他也两百多岁了,再不结丹就要死了,朝歌真君为他打算,他倒还恩将仇报了。”   “朝歌真君是什么人啊,人家德高望重,又是远近闻名的君子,借着惩戒之名为他斩断孽根,这是为了他好啊,他却想不明白。”   “唉,果然是孽根影响了脑子,等那孽根除了,他脑子清醒了就好了。”   “我要是元婴真君,区区一个假丹期敢在我的地盘上坏我的规矩,我非弄死他不可,这史可朗倒好,还委屈上了。”   “陆大家才委屈呢,不到二十岁就是练气三层了,朝歌灵气充裕,要不了十年她也是修士了。这史可朗不就是仗着比她大两百岁才欺负人吗?有种就别挑软柿子捏啊!”   那些议论一句句钻进史可朗耳朵里,几乎要将他气吐血了!他瞪大眼,满脸的油光都要被气得发热。这朝歌怎么回事!他不过是想抢个凡人,凭什么要受此大辱!下面的凡人也就罢了,竟然连修士都没有一个说句公道话!   他们居然说迟一悬是为了他好?狗屁!全都是狗屁!   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史可朗瞪着那些义愤填膺的面孔,眼前渐渐有些恍惚起来,是了,这是假的,一定是有心人用来捉弄他的幻境,怎么可能有修士因为这种小事被处刑呢!   “呵呵,想用幻术来哄骗老子,也不看看老子是什么人,这么假的幻境,真是丢人……”   江人凤旁边胡不善问道:“他在叨咕什么呢?”   江人凤也莫名其妙,“不知道,可能疯了吧!”   而刑台上,自以为看透一切的史可朗却已经放松下来,既然是幻境,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自己被绑在这里的假的,灵力被封也是假的,自己肯定还在哪家上房躺着呢!   这一定是那个凡女找人给他做的局,他可不能上当。   史可朗尝试引动灵力,一边使劲一边告诉自己,这都是假的,自己只要按照往常的方法,就能使出术法脱困。   “斩风术,将他们腰斩了!”   史可朗一阵嘀嘀咕咕,听见这话的刽子手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然后手起刀落……   “啊——”   惨叫声划破天际,史可朗眼睛翻白,晕了过去。 第204章 第二更   今日推送:假丹修士竟为一凡人葬送下半身!   昨晚在游戏屋玩了个通宵的李争渡一觉睡到午后,她眯着眼,习惯性地在床头摸索了一下,摸到玉牌后又习惯性地刷了一会儿,就在看清今日推送的那一刻,她一下瞪大了眼睛,等等,她是不是看错了?   是下半生而不是下半身吧?   哦,没有看错。那就是写稿的人错了。   李争渡漫不经心地戳进去,开场就是一段撕心裂肺的惨叫,吓得她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   李争渡赶忙坐起身,用玉牌的投影功能,将画面投到半空中。   屋内的窗子和帘子都合着,昏暗的光线衬得画面越发清晰了,李争渡从人群认出这是在朝歌内。   毕竟也只有朝歌才会有这么多凡人和修士混成一堆了。   “那么惨的叫声,得是发生大案了吧?是杀人,还是斗法?”李争渡心情有点紧张,虽然来到朝歌才几天,但她已经喜欢上了朝歌有别于仙洲的繁华热闹。   现在天天都开开心心的,并不想要朝歌出现什么变数。更何况朝歌的子民素来团结,这里的律法也严格,连斗殴都少见,更何况是杀人了。   真要是外来修士犯事儿,那朝歌真君对子民那么好,会不会一怒之下就把他们赶出去吧!   李争渡紧张地看着画面,然而那惨叫声真实一刹那,很快就消失了,画面中出现一个年轻男人的脸,“我是朝歌的邸报所的报事人,此时正在刑台现场,今日刑台将之刑朝歌有史以来第一次阉割之刑。让我带大家看看现场情况。”   李争渡啊了一声。   她还是头一回听见这么半文不白的说话方式,虽然显得话多不文雅,但真的简单易懂,像她这种不爱动脑子的人非常需要。   此时跟李争渡一样正在观看这个推送的人有不少,有的是没赶上热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朝歌城中子民或者外来修士,有的是其他洲手里持有玉牌的人。   朝歌的“今日推送”一天至少会推送一次,不是朝歌内的大事,就是外界的大事,每个怀有玉牌的人,只要不想落伍,都不免在玉牌亮起时点进来查看。   于是,短短几日之内,就有以万计数的人隔空观看了史可朗唯一一次去势“大典”。他的名声也以极快的速度,臭了。   “活该!”得知消息的方未兴在客栈里乐得直拍桌子。当初史可朗昧了他的筑基丹,断了他的筑基路,还将他羞辱一顿打了出来,方未兴又不是团烂泥,怎么可能不怀恨在心?   他早就想要报复史可朗了,只是史可朗是筑基圆满、半步金丹,俗称假丹期修士,又是元鹭宫的人,方未兴只能静静蛰伏,等待时机。   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下手呢,这贱人就自己犯事被朝歌绳之以法了!“真是大快人心啊!”   方未兴在房内走来走去,琢磨道:“他刚刚去势,也算受了重伤,正是下手的最好时机,只要想法子跟着他出了朝歌,路上自有机会动手。”   谁知他还没出门,就被范船头和胡掌柜拦下了了。两人劝他三思。   方未兴不悦道:“我好不容易等来了报仇的机会,你们做什么拦我!”   范船头摇头指着他,“老方啊老方,你这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啊!史可朗毕竟是元鹭宫的修士,如今正等着送回去,要是半路上死了,元鹭宫岂不是要算在朝歌头上?”   方未兴啊了一声,懊丧地拍了下脑门,“唉,是我糊涂了。”   范船头又道:“陛下仁慈,不喜杀戮,此事报到陛下跟前,陛下还为此人着想呢!如今他也受到教训了,你要是因为过去一点旧怨就牵连朝歌,陛下就算宽恕你,也不会再容你留在朝歌了。”   方未兴也想明白了,他暂时放下仇恨,冷哼了一声,“以这人的秉性,只怕得罪了不少人,此番回去,在元鹭宫那边也讨不了好。”说是假丹期,但是真正能结丹成功的又有几个?要不是在元鹭宫那边不受重视,怎么会巴巴买了请柬来到朝歌?   说完他又叹气,“只可惜陛下一番苦心,这小人必定不能理解,肯定还以为陛下故意叫他受辱,如今不知怎么在心里骂呢!”   范船头笑道:“在心里骂就算了,但凡他敢嘴上骂出来,自有人收拾他。”   方未兴一想也是,脸上露出了笑容。   ***   朝歌,宫殿   迟一悬从忙碌中抬起头,就看见迟满正坐在桌子上,目光专注地盯着虚空。   迟一悬饶有兴趣问,“在看什么?”   迟满立刻回头,小小的嘴唇弯起一个笑容,“在看刑台,陛下想看吗?很好看的。”   迟一悬拒绝了。他对劁猪不感兴趣。   而且看迟满这么专心喜爱的样子,肯定又是发现了一些和它“志同道合”的人,他对此更没兴趣了,虽然他不知道行刑场能吹什么好话。   他打开游戏面板,查看了下这两个月朝歌的变化。   结婴大典这种能邀请各界人士、为朝歌带来大量人流量的盛会,在迟一悬看来是比万虚境更好的广告时机,当然不能草草了事。   他必须要抓住这次机会,让朝歌深入人心,让那些人来了不想走,走了还想来,即使不能来也要念念不忘才行。   一开始迟一悬有些焦虑,要是凡人还好,但能来参加结婴大典的,不论是正式邀请还是买得起空白请柬的,大多是修士。修士大多见多识广,他们会被朝歌吸引吗?   修士的刚需肯定是灵气,朝歌的贪吃蛇在吞下两条玄级上品灵脉,又吃进去不少灵气漩后,终于晋升地级下品,一条地级灵脉的确足够吸引散修定居了。   但这远远不够,毕竟等他们来了就会知道,朝歌虽然有地级灵脉,但朝歌的人越来越多,地级灵脉分给几十万人,那效果跟玄级灵脉也差不多了。   灵脉还得继续加强晋升,暂时无法作为拴住外来修士的绳子,那就只能另辟蹊径了,于是迟一悬盯上了自己从金丹高阶到元婴中阶所积攒下来的三个解锁功能。 第205章 第一更   这三个解锁的新功能分别是行乐坊、交通局和农务局。   随着领地内子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对生活娱乐的需求必定也与日俱增,你不可能要求一个有工作有储蓄还有健康身体的人继续过清贫生活,小动物吃饱喝足了还互相玩耍呢!   因此游戏功能中的娱乐版块是必须解锁的,要不然每个月的幸福度分数就岌岌可危了。考虑到朝歌目前的发展需求,迟一悬解锁了行乐坊中的游戏桌,并很快在城中增加了十座游戏屋供子民娱乐。   这种游戏桌有个优点,就是只能使用灵力才能催动,娱乐过程中还能修行,上线后果然也大受欢迎。   接着就是交通局和农务局。农务局自不必说,贪吃蛇进化成功后,迟一悬就将黄金印往外扩张,让结界覆盖整片绿洲,并将城中的多余劳动力释放到绿洲上,让他们开垦田地栽种粮食。   以前朝歌的耕地面积小,粮食大多是依靠进口,迟一悬始终觉得依赖进口不是个办法,索性这次就自己种粮食,万一哪天外面乱了,也不必焦虑粮食的问题。   朝歌城外的绿洲何其广阔,从前这地方还是荒漠的时候,郭千山等人出去打猎,跑远一些就无法在当天赶回来了。要让百姓在这么大的领地内提高效率,必须解锁代步工具了。   只是将以上三个功能都解锁出来后,迟一悬才发现,他的游戏系统本土化得太彻底了,虽然外表用法是仿自现代的,但无论是游戏桌、种地机还是车辆,全都以灵力和灵石驱动。   “这可不行,灵石损耗太多了,如果要让每个百姓都使用便捷高效的工具,成本太高,贪吃蛇每个月产出的灵石恐怕不够供应。”   为了这事,迟一悬思考了好几天。   他去仙洲不止一次,闯过二流门派,也上过第一大宗。不说灵剑宗弟子,就是霸刀门一个寻常修士的生活水平,也比现代社会绝大多数人都要优越太多。   毕竟现代社会的人不会修行,只能依赖工具,马桶堵了,洗衣机坏了,空调不制冷了,停电了停水了……这些问题里出现一两个都很闹心。   而修士,本身就能看作一团能量体,食用灵食和辟谷丹,不需要马桶,当然也永远不用担心马桶堵塞的问题。   洗衣服掐一个法诀,瞬间干净,用水的话,可以用修为自行开辟水道,也可以捉一条不入品的灵脉自行生水,他们日常娱乐也不缺,灵力能搞出的花样数都数不过来,万虚境是全息投影,留影珠就能充当家庭电影院。   一个筑基修士如果愿意的话,能以收徒的名义养一群凡人侍从照顾他的起居生活,因为修为压制凡人,几乎不可能发生奴大压主这种事,凡人也不敢谋算一个修士的生命财产。   步惊寰重伤不治的时候,都能独自一个人在深山里搞出一个隐居的山洞,现代人根本没法比。   相比起凡人,修士的生活可真是优越太多了,现代富人都要被吊打,更何况是这个世界的普通人了。   但凡仙洲上层的修士们能从手里漏出一星半点,凡间早就另一番景象。   至于用电,那就更……   “等等,用电?”迟一悬茅塞顿开,灵石虽然是一种万用能源,但电力也是伟大的能源啊!   从交通局里出产的车辆,本质上来说就是这个世界的法器,法器自然要消耗灵石,但如果改装一下,用电力承担起一半消耗,将这些法器变成混合动力工具,那不就能省下许多灵石了!   迟一悬马不停蹄就把这事儿安排上了,还选拔了一个几十人的团队,让他们共同参与进这个项目中。   朝歌如今的人口有将近七十万,在朝歌灵脉的帮助下,召唤出命器入道修行的人占了一半以上。他们又对朝歌十分信任,登记信息时说出的命器没有丝毫掺假。   在迟满的辅助下,从几十万人当中选拔出命器适合参与到这个项目中的人,不说易如反掌,也是轻轻松松。   有迟一悬亲自带队,这些人的热情更是空前高涨,没多久就出了成果,如今外来修士入城时所乘坐的车辆,已经是改良后的第三版。同时,游戏桌、种地机也经历过类似的改良。   “果然,人民团结就是力量啊!”受到电力的启发,迟一悬还专门出去考察了几天,发现这个世界居然没有石油,只能遗憾作罢。   “也好,电力和灵力已经是很清洁的能源了,如果有石油的话,恐怕会污染环境。”   巡视了一圈领地,确定一切运转良好后,迟一悬就关闭面板,起身走进传送门,出现在炼器坊当中。   炼器坊如今还是玄级,但里面已经不完全依赖炼器炉了,扩充过后的炼器坊里招募了许多工匠。   此时光线明亮的工作间里,这些工匠正围着一样东西商量些什么。   迟一悬的出现令他们振奋了起来,“陛下,东西已经炼制出来了,您瞧瞧。”   袁知望双手举着一片软绵绵的东西递过来。   这东西乍一看是一片胶状半透明的果冻,凉凉软软的,放到点心铺子里毫无违和感,然而却是一件玄级法器。   修为早已经突破筑基的袁知望道:“此物贴上后颈,就能融入肌肤护持神魂。有了这个,那些邪修休想抽走别人的命器。”   另一名工匠道:“我们自己试验过,一贴上去就融入体内了,但还不知效果。”毕竟又不是邪修,不懂怎么夺人命器,自然也无法确定效果。   迟满道:【扫描完毕。玄级下品。灵气浓郁,的确有护持神魂与命器的效果,但实际效果还未可知。】   迟一悬点点头,道:“有谁愿意让我试试?”   炼器坊里的人工匠们纷纷踊跃举手,半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命器真的被抽走。   迟一悬冲袁知望一点头,“麻烦你了!”   袁知望激动得脸庞涨红,连连摆手,口说不敢。然后飞快背过身,微微低头,将自己的后颈露出来。   邪修抽取命器的手段,就是从后颈处下手的。   迟一悬回忆着从回溯技能中看到的,按手捏住了袁知望的后颈……   实验成功!炼器坊众人喜上眉头,袁知望还激动跟旁边的工匠抱在了一起。   迟满询问道:【该给这件法器起个名字。】   迟一悬踊跃发表意见,“叫护命宝怎么样!”   迟满:…… 第206章 第二更   从迟满的久久沉默中,迟一悬意识到了它无声的抗议。   迟一悬大为不解,‘护命宝不好吗?保护命器的宝贝啊!’   迟满:【我觉得……】   迟一悬发出霸总语录,‘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   迟满从善如流道:【好的,陛下的决定就是最英明的!只是这件法器是袁知望等一众工匠花费了几个月的时间研发出来的,是否应该将命名权交予他们呢?】   迟满这么一提醒,迟一悬也意识到了问题,‘是啊,起名这个事,应该交给辛苦创造的劳动者的。’而他居然下意识就要给这件法器起名。迟一悬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被众星捧月太久,真把自己当皇帝了?   这可不行,以后他还是要回归家乡做回普通人的!   迟一悬于是看向还沉浸在喜悦氛围中的工匠们,“这是你们炼制出来的,该当由你们起名的。”   袁知望率先摇头,“不可不可!”   其他工匠也连忙拒绝,表情还有点惶恐,在他们看来,自己是领着薪俸的,做的都是分内之事 ,更何况这件法器也不全是他们炼制的,原本就是陛下提供的创意和指导,如果没有这样一位元婴大能替他们指出人体内神魂的弱点,他们就如盲人摸象,连那是个什么东西都想象不出来,怎么可能炼制成功呢?   更何况一件法器不是轻易就能研发出来的,这段时间为了炼制保护神魂命器的法器,他们在炼器坊里可是耗费了不少珍贵材料,随便算一算,都要损耗掉几万灵石了,没有陛下支持,他们怎么可能成功呢?   他们能在炼器坊做这么体面的差事,每个月拿那么多薪俸,一大家子都受朝歌照顾,怎么还能做这么不要脸的事情呢?   迟一悬看着他们的表情,听着他们的解释,心里也是有些唏嘘,他对迟满道:‘这些人的奴性还是有点重啊!’   在他看来,那点所谓的创意和指点,也就是百分之一的投入,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这群工匠在炼器坊加班加点完成的,至于为此耗费的材料和灵石,这些都是朝歌财政拨款,不是走他本人的私库,而且将来还可以通过生意百倍赚回来……   此时听着工匠们把功劳算在他身上,迟一悬半点不觉得欣喜,只觉得尴尬癌要犯了,毕竟他的贡献真的很小啊!   迟满道:【陛下,这不能怪他们。】   迟一悬当然知道不能怪他们,只是暂时不知道要拿他们怎么办。还为此感到担忧。迟早他还是要离开这个世界的,这些人的思想要是不改变,以后没有他压制,是不是又要倒退回从前啊!   迟满与其激昂,【陛下,您是天子,是该发挥您身为帝王的权威了!】   仿佛醍醐灌顶,迟一悬刹那明悟,对啊,明面上我还是皇帝呢!   只要规矩定下了,迟早深入人心啊!人的意识形态终究是会环境改变的啊!   于是他手一挥,沉下脸来,威严道:“朕主意已定,你们难道还要违抗?”   工匠们当然不敢违抗。   只是见陛下沉下脸生气,他们脸上不但没有恐惧,不少人还偷偷背过身抹眼泪。其实他们也不明白此刻心里涌动的情绪是什么,只是想哭而已。   法器的名字很快定了下来,因为参与研发的这批工匠共有十二人,就叫十二星。   很好,十分简单易懂,将来有人提起这件法器,就会想起十二个研发了它的工匠!   迟一悬满意宣布,“好,现在就投入量产,抓紧在大典前赶出一批百件十二星!”   “是!”   工匠们挺着胸膛昂着脑袋,集体大声回应。   ***   夕阳斜照,朝歌的天地也沉入一片暖黄的光影里。   隔开朝歌内城与外城的小城楼上,挂着一面巨大的石钟,当指针走向酉时,石钟后就响起了空灵而嘹亮的钟声。   咚、咚、咚!   这声音在朝歌城内徐徐往外扩散,于是在衙门办事的书吏们知道,下值的时间到了;城里的酒店饭馆知道,该到了客人过来用晚饭的时候了;工地上正在挥洒汗水的工人们知道,该到了收工的时候;城外田地里忙碌的农人知道,该将种地机开回去,然后回家休息了。   只有刚刚入城的修士们惊讶地发现,也就是在那钟声响起的时候,大街上变得比之前更热闹了,许许多多的人从不知道哪里钻出来,人流像滔滔不绝的江水,在城中所有通道内快活地涌动。   是的,快活!   第一次来到朝歌的,无论是修士还是高阶修行者,都惊奇地发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昂首挺胸的,他们并非每一个脸上都带着笑,可是人人脸上的神情都是舒缓而从容的。   每个人都不慌不忙,有的赶着回家,都不忘欣赏路边的花花草草,看到沿街店铺里有刚出炉的点心,还会停下来带一兜回去。   这种松弛感,从前他们只在不知世故的人间富贵子女以及高阶修士身上见过,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出现在这么多凡人身上。   究竟是什么,让他们有底气,能以如此轻松愉悦的步伐,在这座修士越来越多的城池里悠闲度日呢?   李争渡进入朝歌已经好几天了,在最开始的新鲜刺激过去后,她开始关注这些“大胆”的凡人。   于是,她随机采访了一个坐在路边的老婆婆。   老婆婆笑呵呵地露出掉了颗牙的口腔,“因为现在的日子好啊!”   老婆婆摇着手里的蒲扇,将她的故事娓娓道来。   原来她曾经是东莱国一个贫民,日子过得差的贫民,比富人家的奴仆都不如,因为她还要忍饥挨饿过日子。   “年轻的时候,赚钱难啊!他们说,等我召唤命器,入道修行了,就能找到差事,日子就好过了。我问他们怎么召唤命器,他们说吃好睡好,搬去灵气多的地方住就行了。可那时候,我连饭都吃不饱……”   李争渡的父母都是金丹修士,她从小锦衣玉食,召唤出命器后立刻就被安排进了龙光门,在她的眼中,凡人就是寿命短修为低甚至没有修为,她想象不出凡人真正过的什么日子。   听着老婆婆说她曾经为了一口吃的,冬天跳进湖里摸鱼,鱼没摸到,被冻出了一身病,天气一冷,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疼痛时,她茫然地看着她,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滋味。   老婆婆的神色却很平静,对于那些苦难,她只是一句带过,并无意让面前天真的小姑娘见识那些疾苦,反而笑盈盈地说起了现在的生活,“后来啊,我来了朝歌,这可是个好地方啊!我们陛下仁慈啊!大人们也都仁慈啊,不计较我是个干不了活的老婆子,给我治病,给我吃喝,还给了我一分好差事……”   “苦难啊,就是那年的冰湖,越是诉苦,越是沉进里面上不了岸。老婆子我啊,不喜欢诉苦,我喜欢跟你们这些年轻孩子讲现在的生活……现在的生活好呀,多想想开心的日子,心里轻快了,身体更好了,也就更加珍惜眼前了。”   老婆婆虽然神情平静,可她的平静是千帆过尽后的恬淡,让李争渡心里涌起了一股感动,她觉得自己看见了一株从石头里挣扎着向阳而开的花。   李争渡眼角有些湿润,虽然眼前是个凡人,但这是个有大智慧的凡人,便问,“婆婆,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老婆婆摇头,指了指她身后的馆子,“好孩子,不必了,天黑了,你该饿了吧,进去吃点东西,回家好好休息吧!”   这可真是个好人啊!回去她就要告诉那些仙洲的朋友们,凡人才不是他们想得那样或愚笨或钻营,老婆婆都这么老了,都要进棺材了,还能有这般胸怀,比那些寿元将近拼了命嗑药的修士好多了!   李争渡谢过婆婆,转身进了身后的馆子,心里还惦记着婆婆的差事。   等她吃完后走出来后,她终于明白了婆婆的差事是什么了。   只见她坐在路边的藤椅上,将那套说辞,又对着另一个年轻人讲了一遍,最后还是以相似的话结尾:“好孩子,饿了吧,进去吃点东西。”   李争渡:……   她一开始有些生气,觉得自己受骗,可她终究是个修士,那老人脸上的风霜、身上的旧伤,都是真的,她的双手布满老茧,一看就曾经吃了很多苦。   既然她说得是真的,那么自己又何必计较她以此谋利呢?这是她的差事,一个挣扎求生的凡人,在晚年还能靠自己的故事活着,这不是很好吗?   李争渡摇了摇骰盅,揭开一开,是六点。   “是个吉利数字。”她心想,然后笑着蹦跳着离开了。   ***   ——嘀嘀嘀   内城的公车出发了。   王小五拎着大包小包上了车,还不忘往车头上箱子里投两文钱。   这车名叫公车,车子是长长的一辆,上面有几十个座,是专为百姓开设的。   王小五家住城西,但他在内城做事,以前为了赶上开工时辰,他都是每天天不亮就出发,一路就靠两条腿跑,下值回到家时,月亮都挂上中天了。   这不是他工作时间太长,他在交通局做事,每日只工作四个时辰。但城西距离内城实在太远了,内城的房子他既买不起,也租不起,城南因为距离内城较近,租金也很贵,他家里人又多,只好还在城西住着。   家里人提议买头驴子代步,或者是搭坐马车,但每日来回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直到城里有了公车,每日来回只需要四文钱,速度还快,他早上终于能睡晚一些,下值后终于能在天黑前回家了!   这辆车上有不少都是跟他一样家住城西的。一上来就有人与他打招呼,还有人羡慕他在交通局的差事。   王小五就乐呵呵地与他们聊天。中途有人下车,有人上车,都不耽误。   “幸好来了朝歌,要不然以前都找不到差事做。”   听见乘客中有人发出这声感慨,王小五赞同地点头。因为他的命器,在以前也很没用的。   他的命器可以制造出冰冰凉凉的石头,像冰块一样,只有夏天才有那么点生意做。可是东莱国本就不算炎热,有钱人家买点清凉符就行了,嫌他碍事了,摆家里又不好看,穷人也犯不着花这个钱。   王小五的日子就一直不太好过,认为自己的命器太鸡肋了。为什么不是攻击类命器呢?这样他还可以去野外打料。不至于沦落到这么个尴尬境地。   来了朝歌以后没多久,他本来只想去工地做苦力,却被衙门挑中,把他选进了交通局,说他的命器可以给电控单元散热。   电什么玩意?王小五听不懂。   而且散热?用清凉符不行吗?   交通局的人说,“清凉符比你贵。”   王小石:……   交通局的人:“清凉符没你这么持久。”   交通局的人又说:“而且你还没找到差事,遵陛下旨意,我们有义务为每个朝歌子民找一份差事。你有这个命器,应当留在合适的岗位上。”   王小石虽然不太明白他的散热到底有什么用,但听着同僚们夸奖,看着同僚们将他的冷石头弄进车子里,这种被需要,被荣誉包围的感觉,令他感到由衷的幸福。   总之,王小石对现在的一切都充满了感激。   车到站了,王小石拎着上司发下来的家属福利,高高兴兴地下车回家,如同朝歌每一个归家的凡人。 第207章 第一更   “白少主,您终于来了。”   白经天刚刚下鲲舟,就被一个身着青衣的美貌女修迎上了一辆飞车,他自然认得这人,是迟一悬时常带在身边的莫铃兰。   飞车刚刚启动,白经天就讶异地挑起了眉,“这法器,飞行速度可以和玄级法器相媲美了,消耗的灵气却只相当于黄级下品!”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法器,通常来说,越好的法器,需要的灵力越高。   莫铃兰笑道:“这是月前我们朝歌才研制出的新品,我们陛下说了,只在朝歌内使用,一概不往外卖,但他为您准备了五辆不同款式的,就存在这只储物袋里。等少主有空闲了,自然可以好好研究。”   白经天:“算他还有点良心。”他接过这只储物袋,为这份自己独有的待遇感到十分高兴,只是……“他怎么不亲自给我?”   莫铃兰道:“陛下忙于政务,但也时时挂心您呢,特地交代我带您在朝歌好好玩耍。”   白经天心想,他又不是没来过朝歌,朝歌里能有什么好玩的?   等飞车载着他进城以后,白经天的想法完全变了。盖因朝歌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如果不是确定自己没有中幻觉,他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他稀奇地到处打量,口中道:“真不愧是他,这才多久啊,就令朝歌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相比起金丹,元婴期已经正式迈入了大能修士的行列,这个境界的修士已经拥有了呼风唤雨的能力,改造地形,催动土灵,转瞬立起一栋高楼,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然而从没有一个元婴像迟一悬这样,将这份本事用在平民身上。因此才格外显得震撼。   坐在飞车上,从空中俯瞰那些凡人忙忙碌碌的身影,白经天觉得自己仿佛明白了迟一悬的快乐。   没多久,飞车停下,白经天看着眼前这栋几十层高的楼,惊诧道:“怎么建这么高的楼?”   莫铃兰道:“这是通天塔,陛下亲自建造的,花费了他七天的时间。”   白经天点头,眼神有些奇怪,“就算他想住得高些,也不必起这么高的楼啊,搬一座灵山过来多好。”   莫铃兰又笑了,“少主误会了,这不是我们陛下的住处。这是为城中修士准备的。”   白经天不由仔细端详这通天塔。   通天塔就坐落在城北,一共五十层高,每一层都以磨平的琉璃围起,此时正当上午,阳光如珠子在通天塔的琉璃窗与青碧色瓦片上跳跃,这座塔上接青云,下通运河。   乘坐飞车环绕着通天塔慢慢下行,塔上的琉璃窗与朱漆柱子模糊地倒映出两人的身影,时不时就有灵鸟停在飞翘的檐角上,一边听着檐角金铃碰撞微风,一边歪着脑袋好奇打量这些飞车上的客人。   飞车继续环绕着通天塔下行,白经天看见高大的拱形塔门连接了运河两端,一艘艘船从通天塔下穿过,在这座恢弘的高塔面前,别说他们身下的飞车,就连那些船舶,也只不过是一只小小的鸟儿。   莫铃兰转了下方向盘,飞车就拐了个弯,游鱼摆尾般冲进了高塔大门内,   飞车继续往上升,停在了通天塔的第二层。好几名杂役,按照莫铃兰的说法,这些叫服务人员,他们在旁边指引着飞车停靠,又领着他们往里走,穿过几道拱门,白经天停在了一个柜台前。   莫铃兰介绍道:“这座通天塔除了第一层和第二层,往上的四十八层,每一层都有五十间静室供修士修炼,静室内设了隔音禁制和聚灵阵法,修士只需交灵石领了号牌就能预定静室。”   在白经天前面,已经有几名修士交了灵石领取号牌,他们脸上欢天喜地的,白经天却微微皱眉,“朝歌的灵脉为什么要便宜这些外人?”   莫铃兰道:“只有落户朝歌的修士和修行者,才能进入通天塔。”   但白经天也不赞同,这座通天塔的位置虽然不是朝歌灵脉的中心,但有聚灵阵在,跟中心也没太大分别了。朝歌的灵力要供养城中几十万百姓,本来就很不易了,还要分润给外来修士,哪怕是落户入了籍的,白经天也不高兴。   “迟兄自己不需要修行吗?他已经是元婴中期,将来升化神需要的灵力可不少,要是让这些人把地级灵脉耗没了。那他可怎么办?”   莫铃兰闻言就叹气,“少主,您也知道,我们陛下仁慈,他是宁肯自己不修行,也要将灵气惠泽万民的。这不,落户的修士多了,他也高兴。”   灵石是无法替代灵脉的!能用灵石换取在地级灵脉附近修行,所有修士都很乐意。   莫铃兰笑道:“况且,他们落户朝歌,也就等于向朝歌效忠了,我们陛下也得培植更多得用的下属呀!”   莫铃兰话说得有道理,可白经天却忧心忡忡,他觉得迟一悬太善良了,担心他将来会吃亏啊!   可是迟一悬已经是元婴中期了,白经天很懂得跟朋友交往的分寸,迟一悬费心造了这座塔,他若是去劝他,难免叫他不高兴,万一劝动了,迟一悬收回了这座塔,又要招那些修士议论,那岂不是拉低了他的名望?   既然阻拦不了,那只能帮朋友操心了。   白经天思来想去,决定回去多捉一些灵脉,帮朝歌灵脉升上去,只要灵脉的灵气一直够,迟一悬也能顺利晋升。   能有我白经天这样的朋友,迟一悬应该要偷着乐了吧!   ***   执法司大牢。   被上了止血散,又被强行喂了气血丹药的史可朗终于要被送回元鹭宫了。   这几天他被迫接受了自己身体残损的事实,也彻底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在朝歌派不上用场,心中压抑了无数沸腾的怒火与仇恨。   一名朝歌的修士和几名轩辕卫押着他上鲲舟时,史可朗用沙得癞.□□摩擦老树皮一样的声音质问,“我的妾室呢?怎么不见?是不是你们将她绑了!”   那名修士没说话,只拿眼角斜了他一下,那种轻蔑叫史可朗十分恼火,轩辕卫里倒是有人回应了他。   “你那个妾室?曹凤娇是吧?她不跟你了,昨天就已经在朝歌落户了。”   史可朗闻言大怒,“那个贱人……”他想也不想就要转头回去收拾曹凤娇,却被朝歌的修士一把按住。   那修士冷冷道:“她既然入了籍,就是我朝歌的人,你可没资格处置她!”说罢就押着他强行上了鲲舟,将人送去了元鹭宫。   当然,在元鹭宫管事震惊的面色中,他没忘记加上一句,“我们陛下也是为了他好。”   元鹭宫众人:……   ***   朝歌城东。   曹凤娇人又不傻,史可朗下面都没了,性情必定要大变,况且他名声都臭了,两百多岁还没结丹,在元鹭宫也混不出头了,她凭什么还要回去受他折磨?   如今她已经是修士,在什么地方不能混?   要是以前,她必然不敢这么得罪史可朗,终究是个假丹期,要报复她还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但是朝歌对史可朗的处置令她看到了希望。   连陆双双这么个凡人,都能如此受朝歌庇护,那她一个修士来投诚,朝歌还会拒绝吗?   况且朝歌有前事不究的规矩,日后她留在这里,就再也不必怕史可朗了!不过史可朗曾经得罪过的方未兴,似乎有些棘手。自己这颗筑基丹还是史可朗从方未兴那里抢来的,于是曹凤娇决定改个名,在朝歌里低调做事。   像曹凤娇这种留在朝歌祈求庇护的修士,并不止是一个两个。 第208章 第二更   “你叫什么名字?”   “秦飞雪。”   朝歌户部下属的户政司某间屋子内,一张长桌隔开两方,长桌后坐着如今在户政司担当要员的陶大成。   陶大成现在已经是高阶修行者,相比起其他曾经同为奇珍堂杂役的伙伴,他的进晋算是慢的了。但陶大成也不以为意,相比起虚无缥缈的得道长生,他更珍惜眼前。   以前他在城门口一个个核查入城凡人的资格,后来想要进城的人越来越多,他一个人不可能忙得过来,陛下就拿走了真言书,将真言书融入了晋升后的炼器炉中。   再之后,朝歌就有了好几本一模一样的真言书。陶大成也升了官,手底下管着一群人,寻常百姓的入城资格都由他的属下核查,当有修士来投时,才轮得到陶大成出马。   这些天因为结婴大典,进入朝歌的修士没有十万也有七八万了,在这个比例下,想要在朝歌落户的修士也多了起来,陶大成如今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昨天已经打发人向上头申请再找人加入这个岗位。   刚刚通知一个叫曹凤娇的女修领走户籍证明,又有一名女修走了进来。   陶大成对修士前来投诚已经习以为常,他确定完姓名后,头也不抬道:“为何想来朝歌落户?”   秦飞雪:“自然是想要成为朝歌的子民。”   陶大成:“还有呢?”   秦飞雪:“朝歌的灵气浓郁,国君爱民如子,又是一位元婴大能,在这里修行又能得真君庇护。”   在秦飞雪看不见的地方,陶大成将她的话语一一写在真言书上,话语没有消失,说明秦飞雪说得是真的,但颜色略淡,说明她话中有所隐瞒。   陶大成应对这种情况已经熟能生巧了,他眼神锐利起来,“秦姑娘,若是不实话交代,朝歌恐怕无法让你落户。”   秦飞雪一愣,“我说的是实话。”   陶大成了然道:“秦姑娘,我们朝歌有个前事不究的规矩,只要你犯的不是什么牵连整个朝歌的祸事,都无需担心。”   秦飞雪一时沉默,她能来到这里,自然也是信任朝歌的,片刻后,她将因果徐徐道出。   原来秦飞雪曾经是仙洲蓝花阁的弟子。蓝花阁是个二三流小门派,秦飞雪因为命器并非攻击类,辅助作用也微乎其微,去不了九大仙门,只有这种小门派肯收她。   对于大多数刚刚筑基的修士来说,能有一个小门派栖身,也比成为散修要好。只是等她入了蓝花阁,才知道原来蓝花阁是元鹭宫的附庸,每隔几年就要为元鹭宫提供资质优秀的新人。   当然不可能是成为元鹭宫弟子这样的大好事,而是送去元鹭宫掌管的红袖香,成为所谓的点香仙子。   陶大成不禁好奇,“点香仙子是什么?”   秦飞雪脸上浮现恼怒之色,“就是做炉鼎,供金丹以上修士取乐。”   陶大成闭嘴了,他想起了曾经被问星门请到朝歌来的锦嫣仙子。   在长生界,大多数正经修士都会在金丹后寻觅道侣,毕竟终于不用再守身如玉了。但也有些修士不想找道侣,只想找些炉鼎玩物发泄。   然而实际上,结丹前破了身的也有不少。毕竟不是每个修士都能结丹,也不是每个修士都能熬得住寂寞,更何况破了身后也是能结丹的,只是丹田内那颗金丹的质量差了点,修为比其他金丹修士次了点,这是放纵的代价。   陶大成曾经以为锦嫣仙子是仙门弟子,是问星门特意请来的说客,后来明白她是红袖香的花魁,又觉得这是对他们东家的折辱。   再后来,听万天佑说希望找个像锦嫣仙子那样的给东家作伴,陶大成先是生气,再是惭愧。他觉得万天佑才是真正把东家那番“人人平等”的理念深入心中的人,而他们这些人,竟然因为身份之别,就觉得锦嫣仙子配不上东家,真是不该,若是被东家知道,免不了要惹他不悦。   说到底,锦嫣仙子只是个身不由己的苦命人,他们竟然也沦为俗流,下意识对锦嫣仙子生出了轻蔑之心,实在是龌龊。   听说“点香仙子”这样好听的名头竟然是做那种勾当的,陶大成皱起眉,骂道:“这元鹭宫,还有蓝花阁,真是下流,难怪陛下嘱咐不要请他们。”   秦飞雪原本以为会受轻视,没想到朝歌的人居然如此正义,朝歌的陛下宁肯得罪元鹭宫,也不与他们为伍,心中对朝歌的好感更甚,果然是大仁大义迟真君!   秦飞雪这才顺当地将剩下的话吐露出来,“得知真相后,我连夜逃离了蓝花阁,还杀了几个追踪我的蓝花阁弟子。在仙洲各地躲藏了一阵子,得知朝歌的存在后,就买了一张请柬,坐上朝歌鲲舟,这才彻底脱离了那个地方。”   真言书证明秦飞雪说的都是真的,于是陶大成点点头,一脸正气道:“你放心,日后你就是朝歌的人,可以在朝歌境内自由行走,若是要外出历练,就乘坐朝歌鲲舟,带上朝歌玉牌,身为朝歌子民,你在外若是无辜被害,朝歌必定为你做主。”   秦飞雪十分动容,说道:“无辜被害这样的事,我想就不必说了。”   秦飞雪顺利拿到了户籍证明,将那张纸贴着心口收好,她走出户政司的大门,看着街上川流不息的车辆,看着随着夜色降临而一盏盏亮起的灵灯,又看看路上自在闲适的凡人,觉得这里的空气无比香甜。   顺利落户后,秦飞雪并没有就此就松懈下来,虽然是修士,但想在朝歌安家也不容易,因为在朝歌,修士跟凡人是一样的,并不享有特权,她想要进入通天塔修行,除了得落户朝歌外,还要在朝歌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秦飞雪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毕竟通天塔那样的好地方,静室里的灵气相当于九仙门的内门了,哪儿能随随便便让人进去。   灵脉的灵气是有限的,哪怕是地级灵脉,一旦被吸收过多,想要恢复过来也要好长时间,如今她成了朝歌的子民,自然而然有了一份把朝歌当做自家的心,若是别的外来修士随便都能进入通天塔,她岂不是亏了?   因此拿到户籍证明后,她立刻用继续在最繁华的城东定了间小院,然后马不停蹄开始找活儿干。   然后她发现哪怕她有修为的优势,在找工作上,也不一定就抢得过那些凡人。   “我听说练气中阶就能进入轩辕卫或者玄武卫,命器非攻击类的也行。”   勤务司的人告诉她,“这是以前了,现如今轩辕卫和玄武卫只招练气高阶以上,命器是武器的优先,你虽然是修士,但命器不行。”   “那玉牌坊呢?我听说城中住民说无论什么命器都能进。”   勤务司的书吏道:“那也是以前了,如今玉牌坊的掌事明确说了,得命器契合,具备刻画幻阵天赋的才能进,你也不行。”   秦飞雪连问了好几个公职衙门,接连被拒后,顿觉前途无望,“那什么差事我能上?”   勤务司:“交通局、邸报所、执法司、户政司都说要招人呢!你的命器都挺合适的。”   秦飞雪眼睛刚刚亮起来,就听那人道:“不过如今报名的人已经超过一千了,其中修士就有上百人,你看看能不能争得过吧!”   秦飞雪:……   也许是她的表情太绝望了,书吏轻声安慰她,“小姑娘,别担心,你可是修士,在城中不至于活不下去,先待一段时间,城内失业的人要是多了,陛下比我们下面人还担心呢!要不了一两个月,你肯定就有活儿干了。”   秦飞雪将信将疑地回去了。   时间转眼过去,结婴大典,终于正式开始了。 第209章 第一更   “这次一共来了多少人?”   “遵照陛下的吩咐,正式请柬加上空白请柬,一共十万份,空白请柬都销售一空,但其中有一千人没有到,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没赶上。”   “正式邀请的那些呢?有几位元婴真君说是闭关没来,只让人送了一份贺礼。”   “那进来的怎么还是那么多人?”   “哦,有一千多人伪造了假的请柬企图蒙混进来。但都一一被我识破了!令他们每人缴纳九块灵石,才允许入内。”   这段对话发生在朝歌内外城交界的福安门下,说话的是两个今日轮值的轩辕卫,他们谈论着这些天入城的修士,语气像景区在议论没素质的游客。   “这些外来修士,的确不懂规矩,明明有法力,还要乱扔垃圾,扫街杂役都骂了好几回。”   “就是,罚点小钱他们还愤愤不平的。好在出了史可朗那件事后,那些外来修士倒是规矩了很多。”   “我昨天听说有个修士想强行买走几辆飞车,被拒了还想打人,结果被轩辕卫当场叉了出去。”   咚、咚、咚……   随着上边石钟发出的嘹亮钟声,刚刚还在说闲话的轩辕卫们当即闭上嘴巴,严肃了面容,挺直了身板,一副威严肃穆的样子。要问他们为什么前后变脸这么大,那当然是到了上班时间。   于是当前来参加结婴大典的修士来到附近,看见的就是一排排如松柏般笔直静默、面无表情的士兵。而他们拱卫着的、隔开内外城的福安门上笼罩着一层微微泛着金光的结界。   嗖嗖嗖……一辆辆地上车子与天上飞车停在了不远处,全城个个区域的修士陆陆续续赶来。   他们手中的请柬微微闪了下,就带着他们穿过福安门,来到了另一个空间。   一声嗡鸣,引起了守城士兵的注意,他们抬起头,就看见一辆由一只大鹏鸟拉着的轿子从天而降,那顶轿子镶金嵌玉的好不华贵,轿子周围还跟着几个脚踩代步法器的弟子。   一看到这与众不同的队伍,轩辕卫们就知道,这是银蛇谷的掌门来了。   银蛇谷的掌门金螣,元婴初期,据说是个脾气很不好的男修,昨日进城时不肯乘坐飞车,非要让大鹏鸟拉着轿子飞进来,结果撞翻了几个在城郊练习御风飞行的新晋修士。   朝歌的人习惯了守规矩,因而面对这种不守规矩的人,哪怕是客人,他们的观感也并不好,好在这位金螣掌门的轿子已经停了下来,并没有要让大鹏鸟带着轿子直接冲进秘境的打算,也是叫守门的轩辕卫松了口气。   金螣真君下了轿子,凝视着面前这道大门。   他是三十上下的模样,眼窝深邃、鼻梁高挺,嘴唇削薄,神情略有些倨傲。看见这道门,以及门前进进出出的百姓时,他的眉头更是皱了起来。   “这迟一悬,还真是不务正业。”金螣真君,应该说他们整个银蛇谷,都对修行极其看重,在他看来,像迟一悬这样好的资质,应该拜入三大宗,将来未必不是一位大乘修士,结果他却在这里做起了人间皇帝。   “这么多凡人,连地级灵脉都要被拖垮了。”   身旁的弟子低声劝他,“师尊,那道大门上有禁制,虽然是同一个门,但凡人与我们走的不是同一条通道,看见手持请柬的修士,那些凡人也都是往一边避让,咱们如今在别人的地盘做客,您就不必再挑剔了。”   金螣不悦道:“我这是挑剔吗?我这是恨铁不成钢!这么好的资质,落在他身上真是可惜了!”   弟子不禁抹了把汗,心想那一位进晋神速,也许要不了几十年就是化神尊者了,师尊这样言语无状,要是被那位记恨上,将来他们银蛇谷可怎么办啊!   弟子们想到掌门那张耿直的嘴,都不禁为未来感到担忧,同时心里也有一层庆幸,据说朝歌真君大仁大义,应当不会与他们掌门计较吧!   一行人大步走进了福安门。   同样一道门,没有请柬的人走进的是内门,手持请柬走进的却是一个广阔的秘境。   金螣真君直觉眼前云雾奔涌飘过,紧接着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就是一个有山有水,花草丰美,莺啼燕语,世外桃源一般的秘境,看着眼前景象,金螣真君口中的不悦,都慢慢咽了回去。   ……   李争渡昨天在江心楼和一群狐女玩耍一整晚,今天险些赶不上结婴大典,她急匆匆穿过福安门,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眼前所见惊得失语。   只见这个奇妙秘境,竟然分为了春夏秋冬四景。每一批修士进入时下落的位置并不相同,李争渡一进来,就落入了冬景中。   只见白花花的天地间,有薄薄的六角形雪花徐徐飘落,风中吹来的是冰冰凉凉又甜丝丝的气味。   一株株红梅树生长在雪地上,雪地素白,红梅鲜艳,两者相衬,白的愈白,红的愈红。   红梅树下,一张张坐席随意摆放,桌子上摆着酒盏与茶壶,还有一碗凉丝丝冒着冷气的冰点心。   忽而有大风席卷,树枝簌簌作响,堆了一层的雪花在落地的瞬间从变做了小腿高的小雪人,小雪人蹦蹦跳跳地来到李争渡面前。   黑豆捏的眼睛,胡萝卜做的鼻子,还有一道弯弯的嘴角。它嘴巴张张合合,发出稚气的声音,宛如一个热情好客的小主人。“这位客人,请跟我来,将请柬插.进凹槽里占座,就可以随意点餐玩耍咯。”   李争渡小时候堆过雪人,也尝试和同门施展过傀儡术,但也不知是不是他们修为太低,他们做的傀儡都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的木头人,哪里像这个小雪人一样表情灵动可爱,又活泼敏捷的!   李争渡朝周围看了看,发现其他落入这个雪景里的修士身边也有一个小雪人招待,心中恍然:不愧是元婴大能,太厉害了!什么时候我也能修成元婴,也做出这样机敏的小傀儡呢?   向来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玩心重又跳脱的李争渡,头一回有了努力修行的决心。   她发现桌子上果然又一个凹槽,将请柬插入后,眼前便浮现出一个小小的方正影像,嗯,没多少灵力波动,是个小型幻术。   刷惯了玉牌的她习惯性地网上划拉,一边划一边道:“我要这个,这个和这个……”   小雪人嘴里衔着一支红梅,送给她,在李争渡受宠若惊的神情中道:“您不必说出来哦,双击就可以哒!”   玩熟了朝歌玉牌的人都知道“双击”是什么意思。李争渡戳了两下,等她选完后,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修士们的惊呼,她抬头,忽然睁大了眼睛。   只见远处的雪山上涌来一泓清泉,清泉悬在半空中,绸带一般由远及近,而在这一泓流水上,一个个装着佳肴的碗碟随着流水微微晃荡,时不时传来互相碰撞的叮当声。   绸带一样弯弯曲曲的流水绕过几丛梅树,停在了李争渡面前。   小雪人介绍道:“这是陛下改良的曲水流觞,这上面有上千道菜品,不过您只可以取走您刚刚在菜单上选定的那几道噢。”   李争渡故意问:“如果我硬要多拿别的呢?”   小雪人歪歪脑袋,似乎对此感到无奈,它叹口气道:“有禁制,您取不到的,虽然可以在菜单上重新下单,但杜绝浪费噢。不过,这些菜品都是朝歌珍馐堂的大厨们制作,如果离开了结婴大典您还想享用,可以在朝歌玉牌上预约外卖服务噢!”   江人凤进入的是夏景。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他坐在连廊檐下,看着眼前荷叶连天,无穷无尽的景象,从“曲水流觞”上取下几道菜肴,饮一口冰酿,再听听蝉鸣,看看其他修士大惊小怪的模样,正觉惬意,忽然发觉有道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他低头一看,一只穿着荷花裙的莲藕小人,正坐在荷叶上摇晃着圆圆短短的莲藕双腿,好奇地打量着他。   ……   天星门一众人是持着玉牌同时进入的,他们当然落到了同一个地方。   “诶,这不是张掌门么?幸会幸会!”   “镇星子你也来了,许久不见!”   “石长老,久仰久仰!”   和几位眼熟的同道打过招呼,镇星子才有空观察周围,这一看,就被眼前以假乱真的景象惊住了。   只见眼前是一片万物复苏的春景,竹林深深,草长莺飞,湖边杨柳婀娜万条垂下,还有一个个蝴蝶幻化的小精灵正围着客人们打转。   就镇星子和同道打招呼的功夫,他的弟子们都眼睛围着蝴蝶精灵打转去了,还有弟子已经擅自将请柬插.进了坐席上定好了位置,正从曲水流觞上挨个取下碗盘。   镇星子却顾不得教训擅自行动的弟子了。在打听到这一次来参加结婴大典的人超过十万后,他就预料到迟真君会单独开辟一个秘境了。毕竟朝歌的地盘虽然不小,但人实在太多了,一座装了几十万人的城池,是腾不出一个招待十万客人的场地的。   更何况以迟真君把钱都花在建设上的那股作风,也不可能修一个只用一次的场馆。   拿着请柬来到福安门时,果然是个秘境。   这种元婴大能临时开辟出来的秘境,算是自成规则的一方小世界,但又不完全是,因为里面大多数东西都是幻术,而要维持一个招待十万人的幻术秘境,所需耗费的灵力可不少。   镇星子猜测过秘境里面会是一个朴素或者奢华的大殿,猜测过秘境里面是一个摆满了坐席的广场。但没想到,迟真君居然能弄出如此逼真的四时景色,连侍从也不用便宜好用的活人,而专门做了傀儡来。   “这可真是大手笔啊!” 第210章 第二更   冬景是薄雪红梅新醅酒,热情好客小雪人;   夏景是微雨长廊无穷碧,腼腆和气莲藕人;   春景是满城杨柳花开遍,翩翩起舞小蝴蝶;   秋景是丰收满园万颗子……   妙真仙子和武大安坐在一座水榭里,黑漆廊柱框住一个四四方方的景色,那里硕果累累,风中带来的尽是果香与桂花香。   而一只长出了胖胳膊胖腿儿的小苹果正调皮地在他们身边跳来跳去,时不时发出咯咯咯的笑声,让两人不禁想到门中弟子幼时的模样,面上都带着会心微笑。   妙真仙子道:“这次结婴大典,迟真君可真是费了心思。”   武大安点头,他也有一番自己的见解,“以迟真君的本事,幻化出什么瑰丽诡艳的奇景,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他偏偏幻化了人间四时景象,想必是要我们这些修士都下凡体察凡间吧!”   妙真仙子摇头,“倒也未必,也可能是迟真君久在人间,对这样的景色更熟悉亲切,这是他的结婴大典,自然都是顺着他的心意为之,更何况,我们是来观礼赴宴的,这样安宁的景色,倒更自在些。小辈们玩得也开心。”   武大安瞅了眼不远处大呼小叫的弟子们,之前还觉得丢人,现在已经是懒得管了,“仙子说得是,对这些孩子来说,这些人间的景致,反倒少见。”   春景中,银蛇谷的金螣掌门已经坐了下来。   他是元婴期,一进来就有人侍从领着到坐到最前头,像他这样的元婴大能,一派掌门,自然不可能跟那些小弟子或者散修一样,在外围随便选地方就坐。   被侍从领着往前时,他细细看了这片秘境,发现这秘境当中的四时景色并非刻板分割开,而是形成一个圆,每一个季节都与前后季节完整过渡,比如秋和冬之间,就做出了一片万物逐渐凋零的景象。   这在外界,需要耐心观察,可在这里,只是片刻功夫就能体会四时交替的美妙,对于许多不善观察只知埋头修行的修士来说,是一种新奇体验,许多没见识的修士已经围到季节过渡的那一片,还隐约传来同道间的交流体会。   看到这些,金螣掌门的面色缓和了,正好附近有一位相熟的元婴坐下,金螣就道:“这位迟真君,虽然晋升日短,但悟性绝佳,竟然这么快就通熟了元婴期的术法。”   长生界的人通过命器修行,命器是他们感受天地灵气、接受天道教诲的桥梁。从筑基开始,每一次晋升,都能自然而然学会一些术法,比如筑基期是御风术、控物术等,金丹期是遁光、神魂出窍等,元婴则是与开辟小天地相关。   这个小天地,通俗来讲也就是秘境了,然而同等修为,在术法上的成就能有多高,还得看个人悟性。同样是开辟一方小秘境,有的元婴秘境是真的小,进去都转不了两圈就到了头,有的则是能把秘境玩出花来。   元婴修士的寿元有一千年,开辟秘境这个术法,为的是化神后方便凝结领域,仙洲如今出名的领域并不多,六幕山就是其中一个。   而秘境、领域这些,多多少少都会与修士本人的命器相关,眼睛毒辣的修士甚至能从秘境当中看出这名元婴的命器是什么,也有人的秘境五花八门,根本找不到半点秘密。   迟一悬的秘境,显然就是后者。   金螣道:“听说他的命器是一座传送门,能转瞬抵达千里之外,这可半点都看不出来。”   旁边的元婴说了一句:“听说如今天下最难杀的就是迟一悬了,他有这样的命器,没等人动手,就跑得人影都不见了。”   金螣微微摇头,“迟道友岂是这种人。”   虽然他对迟一悬的做法颇有微词,但对他的品性,是认可的。   正闲聊间,秘境内渐渐响起了乐声,周围服侍的傀儡也变得更活泼了,很显然,结婴大典要开始了。   江人凤听到乐声也激动起来,这还是他头一回参加结婴大典。以前是一介散修,根本没资格收到大能修士的请柬,这一回买请柬就能进,也可能是他此生唯一一次观礼,他特地准备了一枚留影珠,决定录下来,日后闲暇时就拿出来观赏。   朝歌玉牌虽然也能录,但朝歌玉牌到底是廉价法器,这并不是说朝歌玉牌不好,而是朝歌为了压低售价并不断填入更多的功能,所以缩减了许多功能的效果,包括录像这个功能,没有留影珠那种如临其境的效果。   这一来是让大多数人都能买得起;二来也不必因为抢了其他法器的生意而遭到围攻。   来之前江人凤打听过,听说一般的结婴大典,元婴大能们都会点香祭拜天地,然后说一说自己修行以来的感悟,有可能还会收上几个徒弟或者一些侍从。   刚刚结婴,正是修士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一般在这个时候,他们都不介意开一回讲座。无论是说多说少,哪怕只是漏出一两句,也足够观礼的低阶修士受益良多。悟性高的修士当场有了结丹契机的也是有的。   而有人在自己的结婴大典上得了晋升的机缘,对于元婴真君来说也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哪怕不收徒,也会赠些丹药法器。   因此才有那么多修士想要参加结婴大典,买不到请柬还有伪造的。   大典开始了,江人凤感觉自己仍然身在微雨连廊当中,然而眼前无穷尽的荷塘却微微波动起来,空间有了刹那的位移后,出现了一座大殿,那位名望正盛的迟真君就坐在大殿正中的主位上,正冲他微微颔首。   而在他左右下首,则坐着各门各派的掌门长老,位次按身份修为排列。   江人凤一下激动起来,他知道这次来的人很多,按照排序他这样的散修一定是最外围,说不准只能看到一堆人头,连迟真君在哪儿都瞧不见,他只想着能听听他的声音,受些教诲也就满足了。   他没想到是以这种形式观礼,按这个距离算,他相当于坐在大殿门边观礼!   天啊!这也太靠前了吧!   此时此刻,无数跟江人凤同境界的散修都发出了同样激动的心声!   迟一悬也很激动,他觉得自己这个大典安排得非常合理。   身为宴会主人,照顾每一位宾客的感受是他应尽的义务。   无论在哪个世界,前排的座次都是留给宴会主人的亲朋,以及身份地位最高的客人,身份地位越低,座次就越靠后。要不然宴会就搞砸了。   哪怕是在他老家,召开个商品宣讲会,也是将有实力投资的大客户摆前面,这跟人人平等无关。   别的宴会主人担心请不到客人,他忧愁的点则是人太多了,又不能像演唱会一样让大家人挤人地凑一堆,只能想法子让每个人都能混到个令他满足的位置,让这场宴会的气氛达到完美。   若是在老家,这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能安排个大屏幕直播了,但在长生界,让每个人身临其境,却是很简单的事情。   于是迟一悬费心捣鼓了一个秘境,把这十万人都塞进去,又弄了些景色让客人们放松情绪,正式开场,则不停拼接空间,让每个人都能得到一个理想的距离。   这在外界他是做不到的,但在小秘境当中,他可以自由制定自己的规则。   目光下扫,迟一悬感觉到大家的心情都不错,他也没有点香,也没有祭拜天地,而是掏出了一排傀儡娃娃以及几个箱子,在正片开始之前,开始了他长达半个小时的免费广告时间。   众修士:???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总有种被占了便宜的微妙感。 第211章 第一更   迟一悬来到这个世界也就两年,这两年来,他既要扩大领地增加人口,又要想办法给上三宗挖坑埋线,同时又要把握好尺度,显得既出风头,又不会太招人忌惮。   这并不是容易事。   好在他有迟满做辅助,也好在这个世界以强者为尊既有坏处又有好处,好处就是无论是外界还是朝歌的子民,都对他很服气,哪怕是前来投奔的金丹修士,看在他是个元婴的份上也乖乖听话,没有发生那种试图篡位的糟心事。   稳定发展的领地给他省了很多心力,他费心经营的人设也给他带来丰厚的回报。   许多新晋修士,或者有望晋升的高阶修行者,在面临相似的选择时,他们总会冲着迟一悬仁厚名声,优先选择来到朝歌。   而这些人落户朝歌后,依靠朝歌的灵气晋升,也能为迟一悬带来返点,同时他们加入朝歌的各行各业,为朝歌的百业兴旺不断注入活力。   繁荣的朝歌,又能源源不断地吸引新的人口,新人口又为迟一悬带来点数奖励。真是十分完美的循环!   无论是迟一悬,朝歌,还是朝歌子民,大家都有美好的未来呢!   这个世界要没有那么多破事,就这么一直安安稳稳地发展下去也很不错,可惜迟一悬无比清楚自己将要面临的挑战。元婴期的他在三大宗眼里,只是无关紧要的小角色,但如果他飞快晋升到了化神期,恐怕三大宗立刻就会对他生出警惕。   所以他得多多开辟产业线,多多挣钱!尽量在这几年里把未来几十年需要的钱都给挣回来,真要是到了不得不躲起来的时候,也能确保自己有足够发育的钱粮。   但产业线不是说开就能开的。   目前朝歌已经吞并了外面的绿洲,开辟了一大片足够自给自足的粮食基地,但这些粮食不能卖,收获了都要囤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天衣坊一直以来只出货少量的丝线和法衣,其他的并没有多做宣传,冰蚕丝布料做的法衣品级往往在玄级中上品,他都囤着,只卖给朝歌的子民。   其他的产业,比如交通局这种,是不往外卖的。   细细数起来,如今能够稳定赚钱的就只有炼器坊、医药坊、玉牌坊、农务局和行乐坊了。   炼器坊和医药坊到处是一直在出货,目前也培养了一些慕名而来的工匠和医者,或者说炼丹师和炼器师。   农务局基本只卖种地机,价格虽然高,但买家略少,而且基本只做一次买卖,毕竟买家的土地也有限,一两台种地机也够用的了,迟一悬推广种地机主要目的也不是赚钱,而是想解放大多数农人的双手。   这样他们就有时间去修炼了,而且开垦出的土地更多,粮食产量上升,就有更多的底层人能填报肚子,身体好了,召唤出命器的概率就高。底层修行者的数量多起来,不管对朝歌有没有好处,但对上流仙门绝对是没好处的。   行乐坊目前只开出了个游戏屋,这段时间也收到了不少订单,至于玉牌坊……朝歌玉牌脱胎于迟一悬老家的手机,又切实方便实惠,自然广受欢迎,但想再推出一个像玉牌这样的爆款,就很难了。   尤其是他并没有太多时间思考和布局。迟一悬左思右想,还是决定翻翻自己的存货。于是他想到了傀儡。   之前他花了两三个月的时间尝试给迟满塑造躯壳,产生了不少失败产品,堆在那里纯属浪费,不如废物利用,于是就有了今天秘境里招待客人的小雪人、莲藕人、蝴蝶精灵、小苹果人。   在形象设计上,他其实是费了一番功夫的,众口难调,无论傀儡是什么样的形象都会有人嫌弃,更何况今日来的有老有少,有大能也有小白。   人太多了,迟一悬懒得去揣摩这么多人的喜好,但他知道人都有一个共通点:对弱小又可爱的事物,鲜少会生出恶感。   “虽说是弱肉强食,可怜惜弱小的本能,也是刻在人类基因里的,否则人类这个族群怎么可能发展壮大呢?”当然,前提是没有利益冲突。   不过一个傀儡而已,会跟谁产生利益冲突呢?现代人会担心家电和自己产生利益冲突吗?   坐在秘境里幻化出的大殿主位上,迟一悬却半点没有元婴大能的架子,当着十万宾客的面,他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自家傀儡的好处。   首先,是智能程度较高,相当于七岁小孩,能理解你的大部分需求,而且内置芯片,也就是驱动整个傀儡运作逻辑的符文板支持拆卸,精通符文的修士可以自行编写。   其次,朝歌傀儡工厂支持个性化定制,支持仿真皮肤,你想要的统统都有。   第三,朝歌傀儡工厂还支持定制高阶对战傀儡……   说到最后,迟一悬笑盈盈道:“社恐,也就是不爱与人交流的道友们再也不必担心道途孤单,更不必担心疏于斗法,朝歌的傀儡统统都可以满足。它们可以做你们永不背叛的仆从、善解人意的朋友,乃至陪练的武士,以及,跟着你一起外出打料的帮手。”   早在迟一悬开口说出第一句话时,那股熟悉的画风扑面而来,十万修士就已经明白他想干什么了,他们心里发苦,花灵石买请柬,又千里迢迢来到朝歌,可不是为了来听商家吆喝的啊!   他们感觉自己的钱包岌岌可危,想跑,但想想那九块灵石的入场费,又舍不得跑,也许迟真君只讲一会儿呢,也许再过一会儿迟真君就开始讲道了呢?于是只能干巴巴等着这位喜爱经营钱财的大能把话说完。   是的,以前他只是区区金丹,他亲自推销卖货,在许多人看来是上不得台面的,但如今他是元婴大能了,那他的爱好就是天经地义,甚至有一定道理的。   要不是大家都知道他的命器是一座传送门,恐怕会怀疑他做生意也是为了修行了。   然而听着听着,还真有人翻着自己的钱包,对这位大能的产品产生了心动的感觉。   傀儡术,也是筑基后能领悟到的术法之一,然而天道灌输的只是基础,距离精通,还远着呢!所以修士才需要拜师,他们渴望从仙门的典籍中直接阅读到前人创造与总结的精华,希望能少走几十年弯路。   每一座仙门,哪怕是二三流门派,也有值得学习的地方,若是能拜入三宗九门,那更不得了了,基本上进去没多久,就能在某一道上有所造化。   比方不久前“美名”满仙洲的史可朗,本身的资质只是平平,运气好成了元鹭宫的弟子,没几年就能炼丹了。   对于本就精通傀儡术的修士而言,这秘境里的小傀儡不算什么,但对绝大多数修士,尤其是那些习惯独来独往的修士而言,多一个完全在自己操控中的傀儡,的确是多了一个帮手!   果然!大仁大义迟真君,从不会推销鸡肋货!   他们在这秘境中,已经见识过这些傀儡的机敏,更何况这是迟真君亲自推荐,谁不信他的人品啊!   因此当面前桌子上浮现出订购的虚幻界面时,绝大多数人都毫不犹豫下单并支付了定金,丝毫不担心朝歌诈骗捐钱跑路。   【一只寻常家务傀儡的定金是十枚灵石,陪练傀儡的定金是五十枚,宠物傀儡的定金是三十枚灵石;独家定制的定金是一百枚,全款再议。】迟满在迟一悬耳边道:【恭喜陛下,陆陆续续已经有三万人下单了。】   顿了顿,迟满补充道:【您的朋友白少主友情赞助了一百单。】   迟一悬不由多看了白经天一眼,就见他正全神贯注盯着订购界面,半点没察觉他的视线。   迟一悬:好朋友,苟富贵,绝不忘!   指尖一抬,四个傀儡娃娃立刻蹦着跳着跑开了,迟一悬打开桌上的几只箱子,里头的东西刷刷刷飞了出来。   正是他让炼器坊工匠们在炼器炉的辅助下紧急赶工出的新法器。   百余件新法器飞出去,落在了各门各派话事人的手中,没等他们钻研个仔细,大殿上就传来迟一悬的声音,“诸位,这是朝歌新研制出的法器十二星,有护持神魂与命器的功用。”   “这件法器,我朝歌将以成本价出售,绝不收取半分利,但还请每一位购买十二星的道友承诺,日后外出行走,遇到有人拐带练气凡人,还请出手相助。”   众人听了这话,还没从惊讶中回神,就听迟一悬又道:“如今暗地里的邪修不知多少,每年又频频有修行者失踪,我们正道若是不出手,将来邪修势力大涨,岂非要将我们正道按在砧板上砍?” 第212章 第二更   秘境内十万修士都静了静。   那一日,迟一悬放出的影像,是他与邪修对峙时部分对话,里面透露出的,只有邪修对同道的残忍,以及他剥夺命器一事。   至于命器具体怎么剥夺,以及命器只能剥夺金丹以下这些信息,大家是不知道的。   因而面对那隐藏在暗处的邪修,除了自认法力高深的元婴大能们,其余大部分人,从练气到金丹,都是隐隐畏惧的。   当初消息刚刚爆出来的时候,相比起生出邪念的人,绝大多数人最担忧还是自己的命器被抢。   当然有人想过法子护持自己的神魂和命器,毕竟命器与神魂相通,一旦命器被抢,不但修为全废前途尽毁,余下的生命中还要缠绵病榻,谁能不怕呢?   然而他们根本不知道邪修是怎么抢走命器的,在邪修出现之前,他们都没想过与神魂相伴而生的命器会被夺走,就是想要护持自己的神魂和命器,也根本无从下手。   因而有不少人盼着仙盟抓到王不化后,从他口中逼问出命器剥夺的真相,大家才好对症下药,举众人之力研究出保护命器的办法。谁知道王不化死在抓捕中,线索自此就断了。   也有人想过拜访迟真君询问此事,然而迟真君是个大忙人,拜帖递过去就没了消息,只能等待结婴大典这个机会。   迟真君一开始吆喝卖货的时候,宾客中部分人是有些失望的,谁知迟真君下一刻就祭出了这么件宝贝,可把在场十万修士都吓了一跳,然后就是狂喜。   有了这件法器,日后再出门,不就不必再时时刻刻防备了?   江人凤又惊又喜,狠狠锤了下掌心!周围其他同在微雨长廊的修士也发出喜悦的议论声,虽然他们这些外围修士,没法立刻感受一番十二星,但一想到马上就能在朝歌买到一件,心中也就安定了下来。   “外面的大能修士,不是忙着开论道会,就是忙着掠夺资源,只有迟真君,是真的造德精微,宅心仁厚。”   “是啊,别的大能,眼里哪看得到低阶修士呢?更何况是练气凡人了。只有迟真君,始终愿意为我们这些弱者着想。”   “迟真君当日能以一己之力杀死那名邪修,而不是命器被对方夺走,想必邪术对元婴不起作用。迟真君本没有义务管这事儿,可他当初冒着得罪霸刀门的风险揭发此事,如今又研制出了护持命器的法器,当真不愧大仁大义之名!”   “今日是迟真君的结婴大典,他本该坐等万万人歌功颂德,却还要辛苦卖货,是我从前误解他了,还以为他是那种贪财之人。”   “哪个贪财之人能像迟真君这样管着一国几十万凡人?就是真的贪财又如何?贪财又不是什么罪过。”   “是是,这位道友,是我说错了。”   “我倒宁愿迟真君是贪财之人,可他要以成本价售出十二星,又要照顾朝歌那么多子民,不知贴补进去多少灵石,若非如此,怎么会在这种场合吆喝卖货呢?”   “此言差矣,我倒觉得迟真君是乐在其中的。没准这也是修行之法呢?”   “迟真君当真仁义,就是为了这件十二星,我日后看见有掳掠练气凡人的,也少不得多留意一些。”   低阶修士们在议论纷纷,多是赞扬歌颂,也有人小声嘀咕道:“他说不收一份利就不收一分利啊!没准背地里赚了多……”话来没说完,就被同伴捂住了嘴,“这里是元婴大能开辟的秘境,你当他听不见吗?”   不小心吐露了真实想法的修士瞪大眼睛,自此一直惶惶不安,直到离开了朝歌才算解脱。   而此时距离迟一悬最近的各门各派掌门长老们,则大多露出了赞同之色。   金螣原本是对迟一悬的“不务正业”颇有微词,觉得这人名声再大,也不是自己的同道中人,进了秘境后,发现此人悟性极高,心里就免不了可惜,如今看到他真心为修行界着想,心中更添了两分好感。   他不禁出声道:“迟道友所说在理,十二星这件法器虽好,但到底没法给每个人都备上一件。如今邪修躲藏在暗处,我们虽然抓不到,但也不能就此坐视邪道势力壮大。”   “金道友说得是,我等是元婴,自然不惧那等夺人命器的邪修,但谁人座下没有些小辈?哪个不是悉心培养的,若是被人夺走了命器,又该有多心痛。此事早该提上议程了。”   “不错,一直等着仙盟出个章程,可仙盟办事就是拖拉,至今也没弄出个一二三四来,还是迟道友动作快啊!”   座次靠前,基本都是元婴期,长生界以修为论辈分,所以当初迟一悬金丹时,霸刀门的赵长老在他面前还端着长辈架子,等迟一悬结婴成功,赵长老就麻溜以平辈相交了。   而修为高的不会来参加晚辈的结婴大典,因此在场修为最高的,除了元婴中期的迟一悬,就是霸刀门的赵长老了。   此前迟一悬一直在推销傀儡娃娃,靠后排的金丹不敢说什么,前排的元婴是不好说什么,大家都只能干看着,如今迟一悬提出的是有利于正道的大事,大家自然一个接一个畅所欲言,无一例外都是赞成的。   最后,众元婴的目光都投向了赵长老。   霸刀门是九仙门最末,霸刀门的长老也是九仙门中修为最低的长老,只有元婴中期。因此这一回,九仙门中只有霸刀门来了个有分量的人物。   迎着这些灼人的目光,赵长老看了一眼白经天,对上自家少主那副你怎么不支持的模样,他口里犯苦,只干巴巴道:“诸位说的,都在理,都在理。”   见这位赵长老性格有些木讷,看起来不想多话的样子,其他元婴更高兴了,毕竟他们都只是二流门派的掌门,可不想被个霸刀门压在上头,于是探讨得更加起劲。没多久就讨论出了一个章程。   “我看如今大家都是一盘散沙,不如像仙盟那般,成立一个盟会,也好守望相助!”   “是这个理!当初那个厉鸣,听说原本资质平平,抢了别人命器后,不到一年就结婴成功了,可见这种邪术还真是修行捷径,邪修必然进晋极快,修为肯定不可能只在金丹以下,一般二般的修士还真对付不了,若是发现邪修踪迹,不可轻举妄动,报到盟会,集结群力,才有把握将之抓获。”   “不行不行,邪修都知道我们要抓他,那还能不跑?等我们集结完,早都跑没影了,我看还是迟真君说的法子有效,彻查失踪拐卖练气凡人的。只要断了这一条,没了进补,看那些邪修怎么晋升!”   “话说每年失踪的练气凡人都不少,从前只当在野外被妖物吃了,也无人追究,如今还是要多多注意啊!”   “这个盟会,我看就叫正气盟吧!”   “是否先向仙盟请示啊?”   “什么都向仙盟请示,也不见仙盟为我们做些什么事。”金螣这话一出,又有人把目光朝赵长老那儿飘去。   赵长老心里苦啊,他道:“诸位,不管怎么说,事后总得向仙盟报备。”   “赵长老说得是,日后我们正气盟还得请求仙盟扶持呢!这毕竟是事关正道的大好事。”迟一悬一句话,让赵长老面皮都抽动了一下,早知道他就不陪少主来朝歌。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大家都认为仙盟不该反对,倒是金螣提了一句建议,“我看,咱们这正气盟的盟主,就由迟道友担任,诸位以为如何?”   “金掌门不错,再没有人比迟道友更适合做盟主的了。”   没人反对,金丹只有附和权,元婴们则大多赞成。   在场的元婴不是一派掌门,就是闲云野鹤的散修,前者自家门派的事情都管不完,还得修行以求晋升,没时间做这个盟主,后者更没有权力欲,也是懒得管事。   当然,也并非每个人都公正无私,只是一来这正气盟一看就没什么油水,还要劳心劳力,是个名头好听的苦差事。   二来,迟一悬连朝歌这么大座城池,几十万凡人都能管得井井有条,又是这般光风霁月的人品,这盟主让他做,大家也都放心。就算真有油水,他们觉得以迟一悬的性情,也肯定不会捞走的。   迟一悬看了看周围,为了防止夜长梦多,他是半点没推辞就接下来了,“既然大家都这么想,那我一定好好做这个盟主。”   现场静了一下,响起了鼓掌声。 第213章 第一更   “号外号外,仙洲十八派掌门成立正气盟,推举朝歌国君为盟主。”   “银蛇谷掌门携十八位元婴真君,上凌霄阁请求仙盟扶持正气盟。”   “朝歌研制出十二星,再也不怕命器被人抢了。”   “结婴大典上,朝歌真君直言:邪术只对金丹以下有用,晋升就是最好的防守。”   仙洲原本就有传递消息的渠道,也有所谓的邸报,然而自从朝歌有了个邸报所,并通过位于岚城的店铺,以及朝歌自家的鲲舟和霸刀门的合作不断往外销售朝歌报纸后。   这种大白话报纸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占据了主流。   朝歌的结婴大典圆满结束后,胡掌柜提前回了北盛洲。一大早,门缝里就有报童塞进来一份厚厚的报纸。   自从朝歌开始销售报纸后,胡掌柜就期期不落地订阅,这次报纸一翻开,头条就是关于正气盟的事情。   胡掌柜当时就在结婴大典上,也是亲眼见证了所有,如今看见这报纸上的讲述,仍然难以压抑内心的激动。   “嗯,唯一不好的,就是报纸出的速度慢了些,这都是十天前的事情了。”胡掌柜又翻了翻,看见报纸上的其他新闻,才想起来这是半月报。   ……   与此同时,岚城一户普通人家听见报童喊着经过,也赶忙要了一份报纸。   朝歌的报纸是半月报,也就是每个月出两期,一期报纸上就囊括了最近半个月内仙洲各地发生的大事。   买了报纸回来,一家人围坐在桌前仔细阅读。   这户人家姓孟,一家人是奶奶辈就搬迁到仙洲来的,运气好,每一代都出了一名修士,虽然都只是散修,但也足够维持一家人在仙洲过寻常日子了。   所谓寻常日子,指的是不必依附任何门派势力,不必四处做小伏低给人当奴才,也能交得起岚城高昂的税收,维持一家生计,还能攒下一些修行资源。   而像这样的寻常人家,在岚城还有许许多多。   孟家人最早是在亲戚家接触到朝歌报纸的。以前他们虽然身在繁华的岚城,但也消息闭塞,打听来的消息不一定准,只能等着家族里的修士带回来只言片语。   至于仙盟发布得邸报,那些晦涩难懂的古文,他们要费好大功夫才能看懂。往往看懂了,也没什么用。   因此在见了朝歌报纸后,他们就宛如发现大宝贝一样。因为这报纸上不但有仙洲各地的大事,还有一些八卦趣事,最重要的是全是通俗易懂的白话文,阅读起来真是轻松简单。   孟母收藏了每一期的报纸,给孩子读书认字用。他们家里也买了两块朝歌玉牌。   报纸上有些大事会和朝歌玉牌的每日推送重合,但也有不少小栏目十分有趣,有的是诗词,有的是小故事,还有的描写了长生界各地的风俗地理。   有些买不起朝歌玉牌的人,就会来租孟家的旧报纸去看,这也是他们家的一份收入。   看完了这期报纸上的所有小故事,一家人才终于心满意足,感觉到了一种精神上的愉悦。   孟父孟母都只是练气高阶,他们这一代只有一个兄弟成了修士,夫妻俩要攒着资源给自己和孩子将来筑基用,因而当时朝歌销售结婴大典的空白请柬时,两人犹豫了半天都没买。   毕竟一家四口人,四张请柬一共三十六枚灵石。这么大笔钱,怎么舍得呢?   后来在朝歌玉牌上看到别人上传的朝歌影像,两口子又后悔了,后悔一家人没法亲自去见见世面。   不错,在一年之前,朝歌在仙洲人眼里,还是乡下穷地方,谁能想到不过一年而已,朝歌已经成了连北盛洲岚城都比不上繁华之地。   孟父道:“北盛洲有灵剑宗,还有不少仙门……”   孟母道:“这有什么用,那些大门派又不会收咱们进去。”   在孟家这样的寻常人家眼里,银蛇谷这种拥有一个元婴掌门的都是大门派了,至于更往下的小门派,对散修来说要是不小心选错就栽坑里了。   孟父道:“也不知道仙盟究竟愿不愿扶持正气盟。要是正气盟能起来,咱们日后再外出,也不必总担惊受怕了。”   孟母道:“朝歌不是炼制出十二星了么?不知道一件多少灵石,看朝歌传出的消息,不到金丹,都有被抢走命器的风险。”   正商量着,两人身上的朝歌玉牌一亮,打开来一看——   今日推送:仙盟已通过正气盟的审查,每年发放一万灵石作为扶持。   “才一万灵石!”朝歌邸报所内,钱丁宁不满地拍桌,“咱们所里一个月都能赚这个数了!堂堂仙盟,这么抠搜,难道是三宗九门破产了,真是史可朗叫冤——臭不要脸。”   马侍卫见他连自编的歇后语都出来了,显然是气得很了,他搬来一叠文稿,说道:“还好是在朝歌,您要是搁仙洲这么说,早被抓起来打了。”   钱丁宁冲他招招手,在马侍卫凑上来后神神秘秘道,“你觉不觉得,仙盟好像不喜欢正气盟啊!”   马侍卫:“这不显然易见么?”   钱丁宁眼珠子骨碌碌转,“不对劲啊这事儿,按理说,咱们陛下带领的正气盟是为了压制邪道,仙盟应该高兴才对啊!难道是觉得陛下抢了他们风头?”   不等马侍卫回应,他自己一个人就喋喋不休起来,“奇怪,奇怪。这样的苦差事,有陛下帮他们揽过去,竟然还不乐意了,难道仙盟的人癖好特殊……”   后面的话越来越低,嘀嘀咕咕的,马侍卫不听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索性懒得去听了,他说道:“大人,这个月您的薪俸要先拿一半出来。”   钱丁宁问为什么。   马侍卫:“上个月您去江心楼发酒疯,跳进莲池里吃了人家精心养的莲花,欠着一大笔钱没还,您忘了么?”   钱丁宁:……   赚钱真难啊!得想个法子生财才行。   身为邸报所的知名写手,以一己之力提高了报纸销量的钱丁宁每月到手的薪俸很是不少,然而他习惯了大手大脚,来到朝歌这么久,竟然没有一点积蓄。   为了寻找财路,钱丁宁下了值以后就在朝歌四处转悠,看看有没有什么别人一定想买的俏货。   逛着逛着,他来到了朝歌的傀儡工厂,然后他就走不动道了。   ***   傀儡工厂并不是游戏系统内解锁的功能,而是迟一悬结合在这个世界学到的阵法和炼器知识后,组织人手搭建起来的。   傀儡工厂和玉牌坊的性质相似,因为符合“不断产出具备灵力价值的产品”这一条,所以刚刚建立完成,就被游戏系统判定为黄级,并奖励了他五千点数。   然后迟一悬飞快引进生产线,稳定产出了一批玄级以上傀儡后,游戏系统继续判定,认为其产品资质符合升级需求,于是标记为玄级建筑,又奖励了他一万点数。   此时距离结婴大典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月,因为产品质量过硬,又有迟一悬自己的名声作保,傀儡工厂陆陆续续收到了大批订单,到如今,傀儡工厂都没生产完结婴大典当日的订单。   今日是第一批产品即将打包出货的时刻,因此迟一悬亲自在傀儡工厂里里外外巡视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城内的建设用地基本都用完了,而且城内是距离灵脉最近的地方,用来建造工厂就太可惜了,因此傀儡工厂一开始就建在城外绿洲上。   这座工厂占地面积很大,里面包括好几个职能部门,包括傀儡外观制造,傀儡符文编写,傀儡行为编写,傀儡肢体拼装,傀儡成品检修,傀儡成品测试,傀儡打包等。   其中光是傀儡外观制造就分为好几个工作间,包括傀儡外形绘画、毛发选择、体表塑造以及傀儡声音录入等等。   迟一悬先巡视的也是这个部门,大门打开,中间是能容五人并行的长廊,左右两边都是一个个工作间,左边第一间,有人正在伏案书写,时不时停下来翻书或与周围人探讨,这是负责书写傀儡语言对话的。   第二间,有人在给一个傀儡娃娃种眉毛,十分专心,连领导视察都没发现。   第三间,有一个个年轻男女正张着嘴巴举着本子发出无声的话语,这是在隔音禁制里为傀儡娃娃录制声音……   就像每一个视察的领导一样,迟一悬身后跟着一大群人,他表面不动声色,心里早和迟满聊了不下一千字。   ‘这可真是,无数人梦想中的机器人工厂啊!’   迟满早就从迟一悬口中了解过机器人的概念,它回应道:【如果是您,您会想要一个智能机器人吗?】   迟一悬:‘这不是废话吗?我当然想,有人伺候谁不乐意呢?在我老家,服务行业,尤其是家政陪护方面的价格水涨船高,但是职业人群的素质却高低不一,我有个丁克朋友,说希望等他老了以后,机器人能发达普及,这样他就不用担心晚年太狼狈了。’ 第214章 第二更   迟一悬说着说着,忽然一顿,‘话说,我这位丁克朋友叫什么来着?’   迟满心头一跳,小心翼翼道:【陛下……】   迟一悬哈哈一笑,‘逗你的啦!我来这里才几年啊!怎么会忘呢!’不过他也确实很想念老家了。   ‘感觉自己好像一个外出打黑工的。我听说那些偷渡出国打黑工的,为了不被发现遣返回国,就只呆在一个地方,好几年都不能回老家。至少我比他们好多了。’   自娱自乐的念头闪过,迟一悬一一巡视了整间傀儡工厂。   其实他通过命器就能得知领地上的所有情况,但心知肚明是一回事,亲自巡视又是另一回事,他不能让底下人觉得他不重视这里。   逛了一圈后他来到傀儡测试区,这里的傀儡出厂前会经过十道测试,测试员的修为都在筑基以上,主管则是迟一悬结婴后前来投奔的一名金丹散修,姓廖。   廖真人双手递过来一只玉简,里头是第一批即将出厂的一百只傀儡的测试报告。   迟一悬神识扫完玉简,又扫了下排放整齐的傀儡娃娃。   傀儡工厂的人员,包括廖真人,全都紧张地垂手等待。   这第一批傀儡,是打响傀儡工厂名头的第一炮,若是出了半点岔子,他们的年终奖就都成泡影了!   半晌后,迟一悬才点头,“很好,这些傀儡可以送出去了。”   傀儡工厂的众人这才松口气,脸上都露出笑容来。   迟一悬:“今后的傀儡,就都按照这一批的品质来,不可马虎。”   “是!”   跟朝歌的其他产品不同,每一只傀儡娃娃身上都有不显眼的标记,用来追究责任人,当然,傀儡工厂允许一定的出错率,只要不超过那个值,就能拿到迟一悬之前设立的年终奖。   第一批的傀儡娃娃很快通过朝歌的鲲舟运送出去。   眼看着傀儡娃娃们打包好装运上船,廖真人心头微微一松,向迟一悬禀道:“陛下,工作里还有一批玄级同伴傀儡还没制作,这一批订单共有一万件。”   玄级同伴傀儡,是傀儡工厂目前最高级的傀儡,普遍都是人形,可以成为主人的陪练以及对战帮手,若是使用者操控得当,还能发挥出相当于筑基的实力,当然,价格也十分高昂。   廖真人道:“前几天我清点了库存,制作这种傀儡的玄赤晶已经所剩无几了。而今年市面上的玄赤晶价格略有上升……我问过财政司那边,说是今年还没有预备拨给傀儡工厂的款项。”   廖真人面色尴尬,当初在仙洲万虚境内见了迟真君在凌霄阁上的慷慨陈词,觉得这会是个不错的东家,再加上朝歌虽然地理位置不好,但有灵脉有鲲舟的,丝毫不逊色仙洲任何一个二流仙门,这才前来投效。   相比起朝歌的元老们,像他这种中途加入的,哪怕修为更高,也总担心会受老人排挤。这回他去财政司没要到钱,就怀疑是财政司的人故意为难他。   但发货的时间一天比一天近,他又不是冤大头,怎么可能自掏腰包去填这个窟窿,眼见陛下亲自巡视,对傀儡工厂很是看重,他就趁机小小告了一状。   岂料陛下闻言竟然点头,“没错,今年财政是没有做傀儡工厂的预算。”   在廖真人傻眼的目光中,迟一悬道:“因为傀儡工厂是我两个月前才决定开办的。”朝歌国库内的每一笔款项,在开年时都做好了,傀儡工厂不是游戏出品的功能,当时也根本不在迟一悬的计划当中,当然没有做预算。   廖真人却不觉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   傀儡工厂那么多职能部门,那么多分工,每一处都井井有条,产业线也那么合理,工厂里制作一件傀儡的效率提高了无数倍,这是两个月内能规划出来的?   迟一悬的傀儡工厂是参照了老家那边的机械工厂设计的,在老家那边,流水线已经非常成熟了,他不理解自己带给廖真人的震撼,说道:“钱的问题不必担心,很快就能解决,你先好好做事!新年前我会出一本金丹术法通解,到时候你就是头一份。”   管过事的人都清楚,一天没有实际拿到钱,就一天不能安心。可没等廖真人纠结,一个结结实实的大饼就落了下来,香得他晕头转向。   《金丹术法通解》!元婴中期亲自写的!那跟元婴一对一教学有什么区别!   虽然这个饼如今连个墨水都看不见,但廖真人还是燃起了十二分的热情,兴高采烈地将迟一悬送了出去。   离开傀儡工厂后,迟一悬听到迟满询问,【陛下,您打算从哪里生钱呢?】   迟一悬不假思索道:“当然是出去拉投资啊!”   迟满竟然有些失望,【我还以为,您要利用传送门,从三宗九门里搬运灵石呢!】   迟一悬欸了一声,颇感兴趣,“还能这样搞吗?”   迟满:【为何不能呢?】   迟一悬:“能成功?”   迟满:【现在不能,等您化神后,也许就能了。】   迟一悬明白迟满这是才催促他尽快赚点数晋升化神了,想到自己最近做了那么多事,应该赚取了不少点数,他让迟满报一下系统通知。   【恭喜,朝歌灵脉“贪吃蛇”已晋升地级下品,您获得点数奖励100万。】   【恭喜,您10月份幸福度达成,您获得点数65万。】   【恭喜,您建立并升级了傀儡工厂,您获得点数奖励15000.】   【恭喜,这段时间您的领地内又有不少子民晋升,您累计获得返点15000.】   【恭喜,您的结婴大典圆满成功,您带动了朝歌经济的发展,朝歌名气上升,获得“名满天下”成就,奖励点数30万。】   【恭喜,您满足新人口的居住与就业需求,您累计获得点数25万。】   【恭喜,您解锁了农务局与部分行乐坊,您总共获得点数10000.】   【恭喜,您解锁并升级了交通局,您获得点数15000.】   ……   一通报下来,迟满总结道:【您的历史点数为1478万。您当前可用点数为478万。】   【恭喜陛下,您可以晋升到元婴七层了。】   迟一悬哇了一声,“这么快!说出去非得吓晕三大宗!”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把点数存着,等凑到点数了,再找个地方偷偷晋升。   他十分乐观道:“距离化神还差多少点数?”   迟满十分温和道:【三千六百万。】   迟一悬震惊,“什么,还差这么多!”   迟满:【所以陛下还需努力呀!】   迟一悬一下瘫倒在床上,顿觉世界了无生趣,毕竟他奋斗至今,总共也才赚了一千多万点数,而从元婴七层升到化神,居然需要三千多万!   他十分不理解,“化神跟元婴七层,也就差个三层吧!这么离谱的吗?”   迟满叹气,【所以说,化神是道巨大的坎,您想想,仙洲所有二流仙门的掌门,有多少在元婴期耗死的。】   见迟一悬郁闷地都开始吹自己的额发了,他提议道:【陛下,其实有一个快速赚取点数的办法。】   迟一悬:“说。”   迟满:【您可以发动战争,鲸吞大量人口。目前东极洲只有朝歌和东海国两个国家。东莱国之前吞并了东海国,目前总人口有上千万。只要灭了东海国,接收所有人口,您立刻就能获得一千万点数。】   命器说得没错,这一千万人口还可以反复利用,他们原本就有住所和工作,只要将整个东极洲都纳入朝歌的国土,同时解决他们的就业和居住,顷刻间又能榨出两千万点数。   但迟一悬并不想这么做,“这一千万人口,很难控制。”   【只要您晋升化神,这都不是问题。】   的确,一个化神就相当于超大型杀伤力武器,谁也不敢造反。   但迟一悬想想自己刚刚当上正气盟盟主,再想想自己苦心经营了这么久的好名声。他又果断把这个提议pass了,“战争可以,但不能由朝歌发动,也不能在这时候发动。”   更何况迟一悬现在也不急着晋升化神,毕竟短时间内他化神了还得藏着不能施展出来,那跟没晋升有什么区别。   揉了揉额角,迟一悬道:“暂时先别想晋升的事情,先想法子把手底下的人培养起来吧!”   迟满:【的确,郭千山、马弘宣、莫铃兰这些人,该找机缘帮他们晋升金丹了。】 第215章   【陛下,六幕山传来喜讯,樊蕙兰已经结丹成功。金丹质量极佳,如今正在巩固修为。】   迟一悬正在屋子做计划表,忽然听见命器的提醒,他吃了一惊,“真的吗?”   【您结婴大典时,六幕山送来的童子们在朝歌一直留到现在,信使来接孩子,顺便报喜。】   在迟一悬结婴之后,迟满的能力终于再次晋升,现如今它能侦察到修士身上了,当然,目前只能侦察筑基修士,六幕山那名筑基巅峰的信使一进入朝歌的范围,迟满立刻就把人全身上下扫了个遍,没有半点道德压力,它只可惜不能扫描到人家的骨头缝里去。   迟一悬很快接见了那名信使。六幕山是个奇怪的门派,上上下下除了山主常羊娘娘之外,就是两个管事,其余的全是六七岁的童子。   而这名管事看着也年轻得很,十六七岁的年纪,处事却很老成,也许是从常羊那里得知了迟一悬不喜欢别人行礼,他只浅浅作了个揖,笑道:“拜见朝歌陛下,娘娘让我向您问好。樊真人也托我带了些礼物回来赠与朝歌的亲眷,这是樊真人给您请安的信。”   完成任务,这名信使就离开了。迟一悬拆开信封,里头是樊蕙兰那首勉强只能算工整的字,描述了她在六幕山的生活。   她说自己的命器与六幕山极为契合,常羊娘娘的命器与她相似,给了她很多指导,等她修为巩固,就请假来朝歌探亲,信中还托陛下略略照看她的祖父云云。   迟一悬不禁一笑,“她性格开朗许多了啊,居然会跟我提要求了。”   迟满道:【她的性格比较别扭,如今她结丹成功,有了底气,自然也有了自信。】   迟一悬点头。樊蕙兰的性格底色里,是有那么点自卑的,她一直不太敢提要求,觉得自己太弱小,既害怕回报不起,又担心被人瞧不起。如今她终于成了金丹真人,自觉扬眉吐气,一些从前只敢憋着不说的话,现在也能大大方方吐出口了,因为她觉得,自己也可以做一个“礼尚往来”的人了。   “她这个不甘在下的性子,做个天衣坊掌事确实委屈,既然她有这个心气,将来若是有机会,我们就应该把她扶上去。”   迟一悬说的是六幕山。樊蕙兰若是争气,能真正得到常羊的认可,成为六幕山的少主,那对朝歌来说有利无弊。   这封信还挺长,迟一悬头一次发现樊蕙兰如此话痨。除了问候朝歌所有人之外,她还说了一件小事。   ——常羊娘娘每逢初一十五,就会去祭拜六幕山第三任掌门……   “六幕山第三任掌门……”迟一悬想起来了,那个在合籍大典上被雷霆劈死的常喜娘娘。   迟一悬没太在意这件事,他放下信,就有人来禀报,说卢文星求见。   【六幕山的童子们在朝歌待了半个多月,今天就要被信使带回去了。卢文星应当是为了这事儿前来复命的。】   这是件小事,迟一悬继续写计划表,摆摆手让人进来。   卢文星的神情却有些凝重,他明显犹豫了一会儿,才说自己怀疑六幕山另有图谋。   迟一悬笔尖一顿,诧异地看着他。   卢文星知道自己有些多疑,但此事确实让他放不下,他整理了一番措辞,将自己这段时日观察到的说了出来。   “起先,我也只把他们当寻常孩子看待,可是普通孩子喜欢的,他们都不喜欢,我看他们的心智,有时候倒像成年人。”   卢文星当了这么久的育幼园园长,也不是白干的,和孩子们待久了,他对孩童的神态、心理熟悉至极,而六幕山的那些童子们,一开始就给他一种奇异的违和感。   “孩子,尤其是十岁以下的孩子,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们还未受太多教化,因而十分质朴天然。打个比方,育幼园有一条规矩,晌午要睡一个时辰,不能捡外面的东西乱吃。”   “我们大人知道,让他们多睡觉,是对他们长身体有好处,不让乱吃东西,是担心他们生病中毒。大多孩子都会乖乖照做,但他们并不懂这是为了他们好,就算我们耳提面命,他们也不能理解,只会觉得大人的规矩太多,总会有一些小孩偷偷摸摸做些不被允许的事。可六幕山那些童子们,乖得过了头。”   卢文星表情有些奇异,“他们不是被拘束才显得乖,而是真的明白事理的那种乖巧。”   “还有一件事,小孩子都很自我,一旦他觉得你冒犯了他,哪怕你是师长,他也会很生气地甩开你的手,短时间内再也不搭理你,他们不会像大人那样,会遵守表面上的礼仪,大部分是装都不会装,就和你闹掰了。就算畏惧长辈,脸上也会显出来。”   “可是那天,我带着童子们上瓦舍看戏时,有个外来修士骂他们一群小犊子占了好位置,那些童子们表面笑嘻嘻的半点不见恼怒,却瞅着那修士没有防备的时候,设计他栽进泔水桶里……”   卢文星当时看得心里发寒,他觉得那是一群披着孩子皮的成人,可是大部分时候,那些童子看起来又没什么错处。   他将这事儿跟裘平安说了,裘平安就说那些童子多么可爱,你一定是想多了。   卢文星心说你个没带过孩子的,根本分不出其中区别,你要是知道这些童子能把你打飞出去几十步,你还觉得他们可爱不?   卢文星更担心的是这些童子会给朝歌带来危害,可他又拿不出实际的证据,拖到今日,眼看这些童子终于走了,才决心把这件事禀告上去。   担心被陛下责骂,他缩着肩膀低着头,都不敢往上看。   迟一悬没有看他,他在心里问迟满,‘那些孩子你看过吗?’   迟满:【全都扫描过,都是六七岁的孩子,平均修为练气二层。】   哪怕是在仙洲,这么多六七岁就入道修行的孩子,也很是罕见了,要知道当初被称为“绝代双姝”之一的步惊天,也是六岁才入道的。   迟满将那些孩子这大半个月以来在朝歌的行程都找出来又扫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不过,行为逻辑确实跟普通六七岁的小孩不一样。但肉身没错,就是孩子。没有幻术,也没用法器遮掩。夺舍更不可能,我想没有哪群修士会这么巧合地夺舍一群孩子。】   迟一悬于是道:“这事儿我知道了,不必挂心,你能体察到这点,很好。”   安抚了卢文星几句,放他安心离开。   迟一悬回想了一下那群孩子参加结婴大典的模样,如果是夺舍,魂魄多少会与肉身不相合,但他当时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看来六幕山的秘密还真不少啊!”不过迟一悬没有探究的兴致,毕竟是盟友的秘密,他多少要尊重点,更何况那群孩子也没有在朝歌做什么坏事。   这番耽搁,他的计划表直到下午才做好,然后他就用玉牌联络了当日拥护他成为正气盟盟主的掌门们。   结婴大典真是个不错的社交机会,合情合理又方便快捷地让他在仙洲几十个门派那里混了个脸熟,还结交了十几个表面看着不错的元婴。   东中洲,银蛇谷   晌午时金螣正抱着心爱的蟒蛇打盹,忽然被玉牌的震动声吵醒,他打开一看,是朝歌迟一悬发来的“蜃海同游”,这是玉牌新出的功能。   “小小一个玉牌,折腾的花样还挺多。”元婴与元婴之间沟通,早就摈弃了那信号不稳定的传讯玉符了,他们有制作成手镜的法器,可以隔空高清对话。   这个“蜃海同游”,在金螣看来是手镜的低配版,放在别的地方,金螣连看都不看一眼,但放在迟一悬手里,石头都能变成金的。   他将一点神识没入其中,自己则继续打瞌睡。下一刻,他的神识就化形出现在一个虚幻的空间里,这个空间是淡淡碧色,很快,周遭又出现了其他虚影,个个都面目模糊,但仅凭衣裳举动,金螣就能辨认出谁是谁。   众人表面客气地打了招呼,就听迟一悬道:“打扰诸位道友了,只是有些事,不得不与诸位道友交代。”   “迟道友太客气了。”   “有什么事尽管说。”   元婴们纷纷说话,金螣没开口,静静等着。   迟一悬道:“仙盟给正气盟的扶持下来了,只有一万灵石,诸位也知道,长生界何其广阔,这一万灵石,都不够盖几座正气盟办事处的。”   一听这个口风,在场元婴们微微色变,有人当场表示自家山门忘了关,得回去看看,生怕晚走一步就不得不碍于情面掏钱,谁知他们想要出去,却发现这片空间锁住了。   这是什么?!   有人脸上露出了怒容,他们进来的只是一点神识而已,哪怕被关在这里出不去,对他们本体也不影响,但没有哪个强者能受得住这种冒犯。   然而不等他们出声,迟一悬的下一句话就响了起来,“既然我身为盟主,自然要以身作则,掏这笔钱出来……诸位道友别看我朝歌人多吃得多,但干活的人也多啊!实不相瞒,最近朝歌的傀儡工厂有好几笔大订单,只要订单完成,能挣这个数!”   迟一悬比出一个数字,赤.裸裸的钞能力让元婴们一下被引去了注意力。   乖乖,朝歌一个傀儡工厂那么挣钱吗?   这世上,但凡是个人,就不会嫌钱多,但凡是个修士,就不会嫌灵石多。他们丝毫不怀疑迟一悬的话,以前只当朝歌穷,后来去了一趟朝歌,才知道这小子闷声发大财。可你发财就发财啊!把我们关在这里炫耀是什么意思?   迟一悬突然叹气道:“可是这笔订单来得太突然,我朝歌一时周转不开,既想尽快交货,也想赶紧腾出点钱来为正气盟做事。所以今天,恕我冒昧,恳请诸位道友加入到傀儡工厂的事业来,等赚了灵石,大家都有分润,我迟某绝无夸口,你们投进来一块灵石,保准赚两块回去!”   元婴们面面相觑。   迟一悬经营良久的好名声再次帮了他。   不久后,迟一悬的神识回到本体,还带出来一份长长的契约。   “哎呀呀,铺垫了这么久,总算和他们有了利益捆绑。”迟一悬满意地弹了弹这笔契约,笑得像个奸猾的商人。   【陛下英明!】迟满道:【陛下带他们赚了灵石,等将来那一天到来,他们总愿意拼着风险为您站台。】   没几日,正气盟的成员们陆陆续续送来投资工厂的灵石,迟一悬分出一部分购买了玄赤晶,解决了原材料问题,之后便立刻开展了正气盟的工作。   【陛下,您之前请常羊娘娘调查的,有关拐卖豢养儿童妇女的事情,她送来了部分资料,已经为您整理归档。】   “好。”迟一悬笔走龙蛇,签下一份又一份命令。   他每一道命令落下,就是一间正气盟的监察院成型,朝歌派出去历练的轩辕卫与各地门派联合,出手如雷霆地捣毁了一处处犯罪窝点。   “查封!”轩辕卫一声令下,一座座小院就在轰隆声中坍塌。   龟公哀嚎地扑上去,“我们这儿就是个调.教宠侍的!跟邪修无关啊!你们凭什么抓人打砸!”   轩辕卫骂道:“宠侍从哪儿来的?还不是你们坑蒙拐骗的!你说跟邪修无关就无关啊!都抓回去!”   在一片谩骂嚎叫中,一众拉皮条的,和他们豢养的男男女女,都被无情地捆了拉上车。   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每一个黑暗窝点里,都流传着迟一悬吃人不吐骨头的恐怖传说。 第216章 第一更   “朝歌那位陛下,实在是欺人太甚!”   蓝花阁的紫烟台上,一个涂脂抹粉的男子跪坐在地上,向着高座上的女子嘤嘤哭泣,他是练气高阶,身体却软得像一条虫子,膝行到女子脚边搂着她的双腿不停控诉。   “我管着的好几间院子都被正气盟以追查邪修的名义拆了,我那些好姑娘好儿郎啊,也全都被他们拉走了!”   “这些人,可都是我辛辛苦苦从那些穷乡僻壤里带出来的!当初买他们的时候,一个人可花了一两银子呢!正气盟说拉走就拉走,还说我那些院子有跟邪修私通的嫌疑!这可真是千古奇冤啊!”   他扭着帕子,矫揉造作又满脸泪水道:“还有一些孩子我养了好几年,眼看就能收成了,他们这么做,是在挖我的肉,喝我的血啊!也是在抢蓝花阁的钱啊!”   “掌门!那些院子上可都带着蓝花阁的标志呢!他们却半点情面都不给,分明是在打蓝花阁的脸,也是在打您的脸啊!掌门,您可不能这么坐视不管啊!”   蓝花阁的掌门袖蝶夫人越听眉头蹙得越紧,当初朝歌的结婴大典请了隔壁的三流门派,却不来请她,已经让她很是不满。虽则她还未结婴,但蓝花阁跟元鹭宫关系匪浅,朝歌竟连元鹭宫都瞧不上么?   再后来,她又听说朝歌连元鹭宫都没送去请柬,不但将一个元鹭宫的炼丹师弄残,还把人送上门去挑衅,这也实在太猖狂了!   就是元鹭宫大度,受得住这口气,她身为元鹭宫曾经的弟子,也受不住这口气!   原本想等结婴后,再去替元鹭宫讨回这口气,谁成想过去才多久,朝歌竟又来挑事!   袖蝶夫人柳眉倒竖,怒道:“这朝歌实在逼人太甚!”   男子道:“掌门是否向元鹭宫求助呢?”   袖蝶夫人皱眉,“这么点小事就要找元鹭宫,那元鹭宫养了那么多人是做什么的!”   男子不敢再说话了。   袖蝶夫人站起身,焦躁地在室内来回踱步,殿外风来,将她发髻上的几只蝴蝶发饰吹得胡乱摇摆。   半晌后她停了下来,狭长的眼睛显出几分冷色,“这个朝歌,底蕴没有,贪欲却大,此前用玉牌抢了其他家玉符和留影珠的生意,如今又来抢我蓝花阁的生意,我听说他那里还有消失已久的狐女。哼,是打算在朝歌开个大妓院不成?”   刚刚跪在地上的男子立刻爬起来,一副猜到了朝歌谋算的亢奋!他激动道:“一定是如此!我听说朝歌如今到处修建得富丽堂皇,每日还有歌舞演出,里头还有个行乐坊,一定是想跟咱们蓝花阁抢生意。掌门可还记得,当初问星门请了红袖香的头牌去当说客,还被朝歌国君羞辱一顿赶了回来!”   “当初人人都夸朝歌国君是坐怀不乱,如今想想,指定是他看不惯红袖香生意好!您想想,他是个多会钻营的商人啊!为了赚钱,自贬身价,亲自上台吆喝买卖,看到元鹭宫和蓝花阁比他更会做生意,不知道眼红了多久!”   “表面上假仁假义,实际上一肚子男盗女娼,以前他没机会,也没支持,如今成了正气盟的盟主,得了一众小门派的支持,可把他能耐的,胆子撑肥了,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冻土!也就是宫主不与他计较,否则他小小一个朝歌,早就被元鹭宫的灵兽踏平了!”   他这番喋喋不休,把袖蝶夫人心里的火气去了一半,她道:“打听打听,朝歌的那些人都到哪儿去了。”   男子当即道:“他们嚯嚯完我那几间院子,就把人都押上了鲲舟,听说再有一个时辰,就要出发回朝歌。 ”   袖蝶夫人当即传令出去,召集蓝花阁一众弟子,“带上兵器,去将咱们的货物抢回来!”   男子刚刚嘴上说得利索,真要上场却又怂了,他看看整装待发的蓝花阁修士,嗫嚅道:“掌门,朝歌那可是一位元婴真君,又有霸刀门做靠山,咱们真要得罪么?”   袖蝶夫人闻言不耐地扫他一眼,“你个废物杂种,没担当的东西,难怪成不了修士!”   说罢不再看他一眼,对座下弟子道:“朝歌有霸刀门,有元婴又如何!我们蓝花阁有元鹭宫,我师尊可是元鹭宫宫主,成名已久的化神尊者!霸刀门不过是九仙门最末,远远无法与元鹭宫相比。他朝歌敢废了元鹭宫一个炼丹师,我蓝花阁就敢杀了他的得力下属!你们敢不敢上!”   蓝花阁的修士齐齐大吼,“敢!”   “好孩子!”袖蝶夫人面露赞赏,率先化作一道遁光冲了出去,蓝花阁的其他修士也如离弦之箭般随之飞了出去!   东中洲码头边。   郭千山正靠在船舷边擦刀,就听见一名下属来报,“左使大人,他们不愿意,挣扎得厉害。”   郭千山有些疑惑,“谁不愿意?”   齐剑脸上都是汗,都是累的,他道:“那些我们解救出来的人,我跟他们好话说尽,说要带他们去过好日子,以后让他们堂堂正正做人,可他们听完,反抗得更剧烈了。”   郭千山神识扫了出去。   此时朝歌的鲲舟停在码头边,周围都是警戒的蓝袍轩辕卫,而那群被他们从各种黑窝点里解救出来的年轻男女乃至半大孩子,全都在挣扎反抗,就是不反抗的,眼神也在四处瞟,明显在伺机搞事。   他又看看天色,太阳已经渐渐西移,如果不在日落前穿过海域,夜晚鲲舟航行,船工看不清远处,恐怕会被妖物袭击,虽然能解决,但很麻烦。   而眼前的这群人,一时半刻是无法安抚下来的。   郭千山当机立断,“我记得队里有个命器能制造迷香的,把他们迷晕,再捆结实。”他刚刚已经判断出,这群人中最高修为也不到练气中阶,况且不知是什么命器,万一迷香效用被克制,捆结实了也能防止他们在船上搞事。   轩辕卫是头一回出来做这样的事,齐剑之前也没经验,听见郭千山这样直截了当的话,当即啊了一声,这么对待无辜的受害人,合适吗?   郭千山:“照做。”   齐剑浑身一震,下意识对齐双脚领命,“是!”   很快,就有人将那群人迷晕,这下全都老实了,被轩辕卫左右手一边一个提上了船。   谁知刚刚将人都装上船,一道怒音就由远传来。   “朝歌真是好大的威风,抢货抢到我蓝花阁的地头上!放下这批货,否则就血溅鲲舟!”   郭千山皱眉抬头,就看见远方金丹真人的威压如乌云迫近。 第217章 第二更   一看这来势汹汹,蓝袍玄甲的轩辕卫们当即熟练地拱卫在了鲲舟附近,手中兵器齐齐朝向蓝花阁众人。   已经成为筑基修士的铁笛从船舱中走出,一看见蓝花阁咄咄逼人的架势,眉头就拧起,脸上闪过厌恶。   她对近旁一名轩辕卫道:“向银蛇谷传信。”   银蛇谷也在东中洲,势力不逊于蓝花阁。   郭千山则提起刀,越众而出,“阁下可是袖蝶夫人?”   袖蝶夫人一身蓝紫色大袖袍服,身上装饰都与蝴蝶有关,人中偏长,眉形高高扬起,十分好认。   她停在半空中,身后跟着一群御风滞空的弟子,居高临下俯瞰着地上的朝歌人,嘴角轻蔑下撇,“既然知道,还不速速将我蓝花阁的货物还回来!”   她身后一名弟子道:“磕头认错,再赔付五万灵石,否则我蓝花阁绝不留你们一条活口!”   不留一条活口……“不愧是蓝花阁的修士,叫起来就是比那些龟公更响亮!”   听见此人居然将自己与那下等的龟公相比较,这名蓝花阁弟子顿时火冒三丈,他循着声源望去,见是朝歌鲲舟上一名不起眼的女修,想也不想就甩出一条鞭子抽了过去。   然而还未到铁笛跟前,那条鞭子就被一道刺眼的寒光分成了两段,这弟子眼睛被刺得生疼,他定睛一看,才发现就在他出手的下一刻,一个比他更快的修士拔刀斩断了他的武器,那速度快极了,像是一道闪电,他还没来得及回神,鞭子的另一段就已经掉在了地上,啪的一声,那是他的面子。   蓝花阁修士恼怒交加,“什么东西,敢断我的法器,这可是玄级法器!”   “原来只是玄级法器啊!”朝歌的人大声议论起来,“我们朝歌的炼器坊,天天都出产玄级法器呢! ”   “我们队里还没筑基的,都人手一件玄级法器呢!”   蓝花阁修士纷纷注目,觉得他们在吹牛,“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朝歌,竟出一些虚荣败类,玄级法器珍贵,吹牛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下一刻,刷刷几声,那群蓝袍玄甲的轩辕卫,齐齐抽出了自己的兵器。法器的光芒在夕阳下耀眼夺目,闪得蓝花阁众人目眩神迷,只恨不得自己也是轩辕卫中的一员,如此也早就使上玄级法器了。   正看得迷迷瞪瞪,耳边一声咳嗽,比雷霆还响亮,吓得他们一个激灵,终于想起来自己吃着蓝花阁的饭。   于是那弟子嘴里的话又换了个说辞,“哼,还说你们朝歌不虚荣,为了装点出一支能看的护卫,恐怕掏空你们朝歌的宝库了吧!打肿脸充胖子也不怕……”   话音未落已被铁笛打断,她指节轻轻敲击着手中笛子,发出哒哒哒令人烦躁的声音,“袖蝶夫人,这鲲舟上只有人,没有你们蓝花阁的货,还请不要耽误正气盟办事。”   “正气盟?好大的口气,怕不是打着正道的名头,做些欺世盗名的勾当。”袖蝶夫人指着那被扛到甲板上昏迷不醒的年轻男女,“这些东西身上,都有我蓝花阁的印记,养了好几年的货,你们打着正气盟的旗号说抓就抓,改天是不是还要将我蓝花阁污做邪修,也要冲进我蓝花阁办案?”   郭千山眉头越皱越深,想说这些都是人,不是货物。不过未等他开口,铁笛就饶有兴味道:“袖蝶夫人所言极是,这些人与邪修相干,又有你蓝花阁的印记,那就说明你们蓝花阁也与邪修脱不开关系,改天,不,今日我就要将此事传至正气盟监察院,让二十六派联盟好好查查蓝花阁!”   没想到她竟然顺着话头反泼过来一盆脏水,袖蝶夫人一时语塞,眉头蹙得更深,片刻间她冷笑一声,“险些着了你这小贱人的道,空口白牙,是正是邪,你们说了便算?如此猖狂,不敬长辈,简直辱没了朝歌真君的名声,今天我就要替朝歌真君好好教训你们这些顽劣的小辈!”   话音未落,袖蝶夫人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原地,阳光下她的身影反射着细碎的光芒,闪得轩辕卫们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金丹期的威压如泰山般压下,每个人身上都仿佛负上了一块巨石,肩头被压得禁不住往下一塌,面色也微微发白。   然而轩辕卫们没一个害怕,他们能被派出来执行任务,可以说都是轩辕卫里最精锐的一批,这当中大部分人距离筑基只差一线之隔,来之前他们就从左右使口中知道,这一次他们代表正气盟出来剿灭犯罪窝点,必定会遭到许多邪恶势力的阻挠,也很有可能会遭遇生命危险,但这并非要他们出来送死,而是陛下特意为他们准备的历练。   当初,他们的左使大人郭千山就是在危机当中筑基,他们这些原本资质平平的人,不经一番挫折磨练,怎么能成为修士?早在袖蝶夫人出现的那一刻,意识到危机降临的他们就已经提起了心,做好了迎接危机的准备。   他们以前亲身经历过元婴的威压,当时他们的修为更弱,可是面对逼上城墙的元婴修士,依旧能强撑着站起来呐喊,如今只是区区金丹,他们何必畏惧!   轩辕卫们迎着压力,挺起胸膛,昂起了脑袋,眼中都是势在必行的光芒!   于是袖蝶夫人很快惊骇发现,面临她笼罩过去的威压,这群连筑基都没有的练气凡人,不仅没有吓得屁滚尿流,也没有当场跪地求饶,他们居然,居然敢抬头直视过来!   某一瞬,袖蝶夫人甚至以为自己并没有散发威压。   可这不可能!   难道他们身上有什么抵挡威压的法器?   然而凭着金丹修士的眼力,她能看清每一个轩辕卫在威压下身体轻微的颤抖,看清他们硬抗时身上如雨水般滚滚而下的汗水,看清他们迈开腿时沉重的脚步……   “列阵!”   不知从哪儿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这些轩辕卫如同收到指令的机器一般,整齐划一地排布出钻研已久的阵型。   他们的动作远不如训练时流畅,因为金丹威压的缘故,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扛着狂风暴雨艰难前行,其中有人的脊背已经微微佝偻,头发都被汗水打湿,身上像拖着几百斤负重,然而仅仅是比训练时慢了片刻,他们的意志冲破了身上的桎梏,准确地站在了该站的位置上。   所谓阵法,无非是将刻印了符文的阵旗排布在合适的位置上,引动灵气,发动结界。   而人,本就五行俱全,是比这世上最精密的符文还要完美的万物之灵,此时他们以自身为阵旗,杀气腾腾地结成阵法,在灵力发动的瞬间,结界成型,如同一只倒扣的大碗,将他们,以及身后的鲲舟一同笼罩在内,数百名轩辕卫怒目圆瞪,齐齐发出一声,“喝!”   声若雷霆,直撼九霄,也将俯冲而来的金丹真人袖蝶夫人振飞了回去。   她双眼恍惚,如在梦中,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竟然破不了区区练气凡人的防。   盯着那固若金汤的结界,袖蝶夫人看清了事实后,自己破防了! 第218章 第一更   “快点快点,要不然朝歌的人就要被蓝花阁那老虔婆活吞了!”   两名金丹女修急匆匆从银蛇谷中飞出,飞得快的还不停催促慢些的那个。   “哎呀师姐别催了,朝歌的人不至于如此不济。”   “你不晓得咯,朝歌没几个金丹,这回派出来的就两个筑基,剩下的全是练气,还不知道要被蓝花阁欺负成什么样呢!”   “怎么说也是我们的盟主,盟主的手下要是在附近给人欺负了,我们银蛇谷还要不要面子?”   然后她们来到现场,就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她们来得巧,刚好看见了朝歌轩辕卫结阵应对袖蝶夫人的一幕。   看着那数百人结成的阵型,两名女修目光不禁发亮,凝视片刻后发出赞赏的喟叹。   “这阵法,妙极啊!”   “以人做阵旗,这是千年前一位大能阵法师提出的构想,然而始终无法实现,只因人虽是万物灵长,天生五行俱全,可是人心多变,尤其是危难关头,多的是忘恩负义、损人利己之徒,由几个人用灵力撑起结界是寻常,但将每个人都变成一个符文,由数百人按照固定方位结成阵法,却是见所未见。”   “是啊,这要这数百人心心相印,互为臂膀与牵挂才行。一旦敌人集中力量攻击其中一个方位,那个方位上的人怎么忍得住不逃呢?一旦他心生恐惧企图退避,这阵法的威力就要大打折扣。”   “不错,这阵法中的每一个人,都要具备极强的信念才行。真不知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师姐你忘了,这是朝歌的人。”   师姐恍然,不禁失笑,“也对,朝歌陛下可是出了名的阵法大家,直到如今,朝歌的阵旗与阵盘都是卖得最好的,论起紧俏,连造化宗所出的阵盘,都略有不如呢!”   这对金丹女修见状也不着急了,停在半空中观察,她们亲眼看见袖蝶夫人发疯似的朝这阵法的不同方位攻击,却屡屡失效后,脸上都不禁露出了看好戏的神色。   “才练气,就有如此效果,要是这些人以后都成了修士,真不知这阵法的威力又该有多大。”   “是啊,现在这阵法的强度大概跟玄级阵法相似,光凭袖蝶夫人这金丹初期的修为,的确无法打破。”   “也不知朝歌那位是怎么调.教人的,看这些战士的眼神,一个比一个坚毅。”   “我听说朝歌为了训练兵士抵抗威压,每日让他们在身上背负百斤重物在狂风中奔跑。”   “天啊,这些凡人能坚持下来,也真是难能可贵了。”   “看来是我们白操心了,蓝花阁根本妨碍不了朝歌。”   两名女修刚刚说定,久久攻不破结界的袖蝶夫人自觉大丢颜面,怒气冲冲地停下来,瞪着鲲舟上修士,“你们这是什么邪术!”   铁笛仍在敲着手里的笛子,说道:“夫人不要凭空污人清白,这是我朝歌独有的战阵,夺人命器,损人前程的才是邪术。”   在那哒哒哒的敲击声中,袖蝶夫人越发烦躁,“这又与我蓝花阁有什么干系!”   铁笛:“根据正气盟的调查,蓝花阁名下的妓院馆子多达数十间,每一间里用来待客的宠侍炉鼎少则十几人,多则数十人,这些人每隔几年就会换新人,原来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失踪,这与当初王不化那对师徒所为何其相似?为了保护这些人的命器不被夺去用来壮大邪修势力,正气盟必定要将之清剿干净,不给邪修半点可乘之机。”   “袖蝶夫人。”铁笛大义凛然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正道,我们陛下身为盟主,出钱出力殚精竭虑,为此甚至不惜开罪长生界诸多同道,还请蓝花阁莫要袖手旁观,也为正道做些贡献。”   那结成阵型的轩辕卫一动不动站着,面上都露出了与有荣焉的神色,不错,我们朝歌就是正道之光!我们陛下就是大仁大义!   听着这女修满嘴的歪理,再看看这些人满脸的理所当然,袖蝶夫人差点被气歪了脖子,她气势汹汹过来,原本自信能将这群人都打杀在这里,既讨回丢失的货物,又能为元鹭宫出口气,谁成想竟然被这小辈在众目睽睽之下教训!   袖蝶夫人也是做了好多年人上人了,岂能受得住这个气,她当即掏出法器,那是一把拂尘,手柄漆黑,丝线雪白,与她身上蓝紫的华服完全相反。   见她如此,铁笛面色平静,只扬声道:“请夫人体谅我们陛下一片苦心。否则就是与正道作对。”   “请夫人勿与正道作对!”   “请夫人勿与正道作对!”   数百名轩辕卫也齐声呐喊起来,声音远远传出,引来远处之人的瞩目。   这里是东中洲的码头,跟东辰洲一样,东中洲也是一座仙洲,码头上常年都有鲲舟往返,此时远处已经有不少人围观,还有人远远举着玉牌拍摄,想必已将刚刚发生的这一切都发到了玉牌内的网络上,这才是袖蝶夫人不能放手认怂的关键。   她此刻隐隐后悔,早知道朝歌如此强势,就不该在这个地方阻拦,该换个隐蔽所在,此时却是箭在弦上,由不得她不发了!   哒哒哒……   那个女修还在敲击笛子,听得她越发烦躁。   袖蝶夫人怒道:“我蓝花阁可没加入正气盟,凭什么要为正气盟让步!你们朝歌做好事,却要我蓝花阁出血,这也是正道?”   铁笛学着陛下的神态微微一笑,明明瞧着和气,却看得袖蝶夫人更加火大。   “夫人,我们陛下是盟主,陛下的规矩,就是正气盟的规矩,眼下邪修一事引得天下惶惶不安,许多修士不静心修行,企图走歪门邪道,而势单力薄的修行者不敢出行,生怕被夺了命器。长此以往,长生界就成了一潭死水。”   “因此我们陛下才大刀阔斧施行改革,令我们取缔所有不明不白窝藏人口的地方。今日你蓝花阁说要开妓馆,弄了许多低阶修行者来,明日又有什么绿花阁紫花阁的,岂不是帮着邪修混淆视线?据说死在你们蓝花阁妓馆里的修行者可不少,你说得清他们是不堪受辱而死,还是被邪修夺了命器而死吗!”   说到最后两句,铁笛语气中终于忍不住泄露一分恨意,但很快,这恨意就被她藏起,她哒哒哒敲着笛子,仿佛在为自己伴奏。   “袖蝶夫人,我们陛下颁布的这条规定,正气盟中二十六位同盟,十八位元婴大能,五十位金丹真人,可都是签字表示拥护的,难道您还要与我们陛下,与整个正气盟作对?”   袖蝶夫人怒极反笑,“好啊,拿这么多人来压我是吧!什么狗屁正气盟,什么狗屁规矩,我蓝花阁都不认,今日你们休想从这里离开!”   铁笛目光一瞬犀利,“大胆!正气盟可是仙盟承认的正道组织!你不认正气盟的规矩,就是违反仙盟,违反三大宗!那就别怪我朝歌不留情面了!”   袖蝶脑子清醒一瞬,什么玩意?区区一个二三流门派聚集起来的联盟,还敢扯上三大宗的大旗?   然而不等她反应,一柄寒光闪烁的刀就劈了过来,袖蝶夫人闪身避开,目光第一次正视那把刀,竟然感到了一股令她骨头战栗的寒意,仿佛遇到了天敌一般。   这怎么可能!这人又没结丹!   郭千山一击不中,并不急躁,他横刀在前,无论是握住刀柄的手,还是与斩鬼相连的神魂,都能感受到斩鬼刀那遇到了猎物一般兴奋的嗡鸣。   于是他嘴角微微一动,吐出两个字,“怅鬼。”   话毕,身形就如离弦之箭般射了出去,斩鬼刀也挥出了一路残影,朝着袖蝶夫人大开大合般斩去。   袖蝶夫人手中拂尘一甩,白色丝线刷刷刷缠住了斩鬼刀,却被那锋利的刀锋割断,丝线洋洋洒洒雨丝般落到了地上,眨眼就消融不见。   而袖蝶夫人手中的拂尘仿佛有无穷无尽的丝线,被砍去了半截又生出了半截,随着她敏捷变换的身形,这些丝线也如蛛网般将郭千山缠住。   远远围观的路人已经发出了抽气声。   银蛇谷的那对女修也露出了担忧之色。   师姐道:“毕竟只是个筑基高阶,斗不过袖蝶夫人。”   师妹道:“啊,他又将丝线全都劈开了,看来还是能打上一阵的。”   师姐摇头道:“就是因为劈开了,才不好打。”   郭千山将囚住自己丝线统统劈开,斩鬼刀迟迟没有见血,发出了一声不满的嗡鸣,刀锋反射夕阳余晖,闪烁着耀眼的金光。   他一边用身法闪躲袖蝶夫人的攻击,一边紧盯着袖蝶夫人越来越得意的面孔,脑海中闪过的,却是临行前东家对他说过的话。   迟一悬:“袖蝶夫人的命器是一只蝴蝶,她手中的拂尘,也是命器所化,丝线劈开,就是助她破茧成蝶,到那时候,她的实力会飞速增长,从金丹初期变成金丹中期。”   “但你要记住,破茧后的蝴蝶,是活不了多久的。” 第219章 第二更   ——破茧后的蝴蝶,是活不了多久的。   郭千山心中默念这句话,他面色冷静,眼神中却满是疯狂。   他如今只是筑基九层,还未达到筑基圆满,而修行如爬山,越往上越难行,若是循规蹈矩地修炼,恐怕要再过两年,他才能晋升到筑基圆满,可郭千山等不了那么久了。   樊蕙兰已经结丹了。   且不说他当初与樊蕙兰那番关于朝歌天地有多大的争论,单单是他心中的傲气,就不容他落后太久。一直以来,他都是东家手底下最强的那个,万事都是他冲在所有伙伴前头。   以前如此,以后,也应当如此!   ——此行必要得罪蓝花阁,我原本是要请正气盟中一位金丹盟友相助,你确定要去?   ——请您应允。   ——你要知道,以筑基高阶硬抗金丹,无异于螳臂挡车,还有可能危及性命。   ——请您应允。   ……   “每一把刀炼成后,总要开刃试试威力。不砍一次金丹试试,又怎么知道这把刀成不成器?”   郭千山挥刀的动作快成了残影,面对金丹威压,他不退反进,哪怕护体灵光已经被金丹的灵压打破,身上被丝线割出一道道细细血痕,依旧没有丝毫退却。   那种一往无前的魄力,悍勇无匹的气概,让无数围观者心驰神往。   “别的筑基看见金丹,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他却半点不怕,真是罕见。”   “啊,我认出此人了,这是朝歌轩辕卫的左使,据说他曾经就是在战斗中晋升筑基,难道这一回,也是如此?”   “不可能,这可是金丹!”   消息传出,赶来码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也有人企图靠近,下一刻就被两人斗法时的余波撕碎了半片衣角,顿时吓得往后退了七八步,也是因此确定了那袖蝶夫人没有半分留手,而那郭千山能在一个金丹修士手底下硬抗这么久,可真是个人物啊!   围观的路人时不时叫好,御风落在朝歌鲲舟上的那对女修已经做好准备去救人了。   然而她们却被铁笛拦下。   银蛇谷的这对女修一个道号泓真,一个道号紫阙,被那根笛子横在身前时,师妹紫阙的眼里闪过警惕,“你这是做什么?”   师姐泓真大胆猜测,“莫非你们朝歌起了内讧,故意要使那个男修送命?”   铁笛含蓄一笑,“两位真人勿恼,我请你们过来,并非是要你们为我朝歌的人出头。”   紫阙:“那是做什么?”   铁笛:“二位是金丹,还是金螣真君座下得力心腹,论实力论眼力,必然远超在场所有人,还请两位费些心力,抢在郭千山殒命之前,拦下袖蝶夫人,救他一命。朝歌上下,必然感激不尽。”   泓真轻轻蹙起眉头,“朝歌上下?你们陛下也是如此么?”   铁笛万分肯定道:“我们陛下,爱惜子民,如爱惜自己的手足。”   这对师姐妹这才显出惊异来,两人默契地颔首,目光紧盯斗法的双方。   修士与修士之间的斗法,是瞬息万变的。只不过聊了几句话的功夫,郭千山身上已经负伤,不是之前那种被丝线割出的细细皮肉伤。   他右肩竟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血液浸透了蓝色的衣裳,而夺去他那片肉的,不是刀剑,更不是细小的暗器,而是袖蝶夫人手中的拂尘手柄,她拂尘上的丝线已经全部被削去,再没有长出新的来。   片刻之前,这根手柄砸向了郭千山的右臂,以万钧之力,企图将他持刀的右手砍断,郭千山及时横刀抵挡,原本已经格挡住,可那手柄却忽然软下,变成了可以随意弯曲的软管,刹那间绕开郭千山的刀,在郭千山猝不及防下,直咬他的右肩。   原来那是蝴蝶吸食蜜汁的口器。   郭千山闷哼一声,及时后撤,却还是被吸吮走了一片血肉,那手柄变成的吸管看似柔软无害,却十分厉害,郭千山右肩顿时一片麻木,不得不用双手握持斩鬼。   而此时,袖蝶夫人身上的气息也节节攀升,从金丹初期变成金丹中期。   这是她命器的特殊性,也是她不常示人的杀手锏。   她的命器是蝴蝶,看似柔弱无害,然而命器怎么用,全看它的主人。那些年,袖蝶夫人为了晋升金丹,观察了长生界几乎所有蝴蝶。   蝴蝶不是人,哪怕是蝴蝶类的妖物,也逃不开在命运驱使下走向繁衍,然后死亡的道路。   她知道破茧后的蝴蝶活不了多久,可她又不是真的蝴蝶,命器是为人所用,人不受命器驱使!   她费心钻研,终于走出了自己的路!   当她是筑基初期时,她可以用“破茧成蝶”顷刻抵达筑基中期,如今她是金丹初期,她也可以用这个神通,顷刻拥有金丹中期的修为。   蝴蝶破茧后活不了多久,而她破茧后,会有长达几个月的虚弱期,在这期间,她会跌落到筑基初期,随便一个修士都能杀了她。   要是往常,袖蝶夫人绝不会在一个筑基面前使用这一招,不划算。可是此刻,在那不停哒哒哒的笛子敲击声下,当着越来越多的围观路人,她这一场必须打得漂亮,必须完全碾压朝歌一方,如此才能杀一儆百,彻底挽回蓝花阁的颜面!   她不但要杀了眼前这个大胆挑战的筑基,还要破了朝歌的战阵!让朝歌变成笑话!   袖蝶夫人厉目一扫,手中拂尘长柄化作一条带着细微倒刺的鞭子,裹挟着惊人威势朝着郭千山扫去。   这由她命器化成的鞭子末端是蝴蝶口器,一旦沾到郭千山身上,不但要吸食他的血肉,还要吸食他的灵力!让他最后落个凄惨死相!   铮的一声,仿佛毒蛇撞在琴弦上,蝴蝶口器撞在斩鬼刀的刀锋上,激得那那把令袖蝶夫人感到战栗的斩鬼刀嗡鸣不止。   蝴蝶口器没有丝毫损伤,反而咬住刀锋,金丹期的灵力爆发,源源不断灌注进鞭子上。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要毁掉郭千山的命器。   “这袖蝶夫人,真是歹毒啊!若是那把刀毁了,这人从此就废了!”   “哈,修士斗法,原本就是强者生存,算什么歹毒?你如此仁善,下回斗法主动伸脖子等死呗?”   “朝歌跟蓝花阁也没什么仇怨吧!做什么打生打死的?”   “你是刚刚来的吧!我一直待在这码头上,从头到尾看了遍。”这人将蓝花阁与朝歌的矛盾转述一遍,然后道:“要我说,朝歌的做法也没错,蓝花阁的那些馆子,本来就不是好地方,很可能助长邪道势力。”   “但这事儿,朝歌也是没理啊!那些货物本来就是蓝花阁花钱买来又辛苦调.教的,馆子说拆就拆,货物说抓就抓,蓝花阁亏了老本,不得跟朝歌拼命么?”   “哈哈,你还真是天真,你当蓝花阁吃亏,蓝花阁说你好骗,那些货,蓝花阁都是去穷乡僻壤收上来的,买的时候几两银子,卖的时候要几枚灵石一晚上。”   “嘶!蓝花阁竟然这么黑心!那我以前都亏了啊!”   ……   鲲舟上,铁笛隐隐约约听见这些寡廉鲜耻的话,眉头厌恶地拧起,“这些人,真是不把人当人,那些年轻人在妓馆里受尽凌辱折磨,他们却只关心自己吃了多少亏。”   话毕,迎上泓真两姐妹诧异的目光,铁笛这才恍然,这里不是朝歌,外面的世界,人本就不是人。   她心头一时郁结,怒火却越积越盛,恨不得将这世上所有肮脏的、不公、邪恶的都烧成灰烬!再在灰烬上立起朝歌的旗帜!   她双目死死盯着郭千山的身影,心中呐喊:“你可千万要赢啊!”   郭千山上半身的衣裳已经在灵压下爆开,露出贴身的一件玄级护甲,他双手死死攥着斩鬼横在身前,抽取着所剩无几的灵力结成护盾艰难抵挡。   因为耗费太多心力,他的眼前已经出现重影,两条胳膊上青筋暴突,汗和血淋漓而下,脸色也一片苍白。   他耳鸣一阵又一阵,以至于根本听不见斩鬼刀发出的暴怒嗡鸣。   袖蝶夫人挥霍着金丹中期的力量,轻蔑地看着苦苦支撑的郭千山,她太沉迷于这种碾压式的快感了,一次次让她体会到孰为强者,孰为蝼蚁。   差不多了,该送这自不量力的人上西天了。   袖蝶夫人单手往下一压,下一刻,她惊愕地抬起眼。   她怎么,没压下去…… 第220章 第一更   筑基高阶和金丹中期在修士眼中是天壤之别,因此郭千山能在袖蝶夫人手底下扛这么久,的确是相当了得的人物,在任何人眼里,这一战他必败无疑,却也能令他在一夕之间声名鹊起。   毕竟这可是一个能在金丹中期手底下硬抗如此之久的人物,该得一个“金丹以下无敌手”的名号了。   “我看他,也该松手放弃了吧!”   “是啊,都已经扛了这么久,大家都认他这条汉子。”   “袖蝶夫人可不是个良善之辈,再不求饶,袖蝶夫人就要把他皮扒了,到时候浑身血淋淋的,多不体面。”   然而郭千山始终没有退却,虽然在金丹修士爆发的灵压下,他的抵抗仿佛蜉蝣撼树,别说反败为胜,他连袖蝶夫人一片衣角都摸不到,从头到尾都在被动挨打。   斩鬼刀横在他身前,他的右手握住刀柄,左手攥住刀面,以一个向上抬的姿势,聚起浑身灵力,强行挡住袖蝶夫人的鞭子,因为太用力,刀锋已经嵌入他的掌心,鲜血沿着掌心纹路往外淌,沾满了整个刀面,这血仿佛从他骨髓里涌出的岩浆,将这把刀灼得无比滚烫。   然而郭千山根本无法体会到这灼人的温度。他的双腿一前一后曲着,是一个艰难抵挡的姿势,鞋面却早已深深陷入了泥土中。浑身上下都因为上方传来的重力而绷紧,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在微微发抖。整个人就像一块夹板中的石头,随时都有可能被压成一滩碎末。   他艰难地抬起眼,双目却早就被汗水朦胧,眨一眨,眼前的景象更模糊了,只能朦胧看见以斩鬼刀为核心撑起的无形之盾,以及那压在灵力盾上伺机而动的口器。   他明白自己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可是此时此刻,他心中并没有即将失败的懊丧,他只有一个念头,比起袖蝶夫人,我真的弱吗?   或者,我的道,真的弱吗?   郭千山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或许也没有多久,只不过是两三年前而已,当时他还是奇珍堂一名杂役。   身为一个既没有钱上供,又不会讨好管事的杂役,理所当然被分配到地下看守人牲。   作为祭品,人牲不需要健壮,不需要干净,只要有一口气,只要还能献祭就行。可是当他面无表情地将一勺勺辟谷丹化开的水倒进人牲进食的水槽里时,他发现他的刀在颤抖。   那时他很茫然,他不知道鬼在哪里。   后来在无名谷中,东家救了他,告诉他,等时机到来的那天,他会知道答案。   迷茫好像无名谷外的沙子,他留在安宁又忙碌的无名谷中,一出门就被荒漠包围。   再后来,他杀了宋典来的鬼魂,无名谷内燃烧不休的阴火随之熄灭,他筑基成功。   包围着无名谷的荒漠变成了绿洲,他也好像找到了自己的道。   今天,他带人冲进那些腌臜地方里抓人,有一间屋子里躺着个衣不蔽体神情麻木的少年人,看见他进来,下意识摆出了一个等待客人享用的姿势。   那一刻,朝歌长久以来繁华安宁的幻梦骤然破碎,他彻底明白了这片绿洲只不过是陛下庇护下的人间仙境。   一旦走出这个仙境,走到外面的底层里去,这世上真正残酷黑暗的一面就给了他迎头痛击。   剥夺命器毁人前途的是邪修,可这将人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又是什么?   虎毒不食子,可这些不缺衣食、温饱无忧的人,为何却能做出连畜牲都不屑的行径,是谁驱使他们残害践踏同类,又是谁让这些本该自由自在的人,因为几两银子沦为玩物?   是这不公的世道吗?可这世道又是谁造出来的?   原来这世上处处都是鬼,原来人间就是地狱。   而他要做的,就是用手里的刀,将这些恶鬼统统劈碎,只有如此,那仿佛永远焚烧不尽,造成这世上无数痛苦离散的阴火,才肯就此熄灭。   可是金丹太强了啊!在袖蝶夫人手下,他是如此无力孱弱。   天道在上,为什么为恶者步步高升横行霸道,为善者步履艰难寸步难行。   天道真的公平吗?   ——天道当然公平!   恍惚之中,那人的话语雷霆一般劈散了笼罩郭千山的迷雾。   他仿佛一个即将倒下的囚徒,跨越千山,终于找到一枚解开枷锁的钥匙。   ——天道至公,只是人道,要我们自己去争!   人道,要自己来争么?   我的道,是朝歌。是一个让弱者也能安居乐业、自尊自信的地方。   这样的道,怎么会弱?怎么会输!   鬼怎么能胜人?   鬼怎么能胜人!   郭千山身上的护甲已经在金丹的灵压下出现道道裂纹,可他被汗水濡湿了的眼睛,仿佛自清水濯成,清透冷静地直视那上方的金丹。   与他这冷静目光相反的,却是他身上的气息,像要给被点燃的火炉,由内而外,散发出越来越灼人的温度,手中的斩鬼刀,也因此嗡鸣不止。   郭千山的耳鸣消失了,脑海中因为灵力枯竭而一阵阵的尖啸也消失,他紧紧攥着刀,弓起的双腿,开始艰难的、一寸一寸地往上抬。   这变化是极其细微的,但身在其中的袖蝶夫人却感受明显,她惊愕地看着郭千山,那神情像是突然见了鬼,反应过来后,立刻加大功力,企图将郭千山重新压制下去。   紫阙和泓真不由自主往前一步,她们看出袖蝶夫人动了杀念,已经准备一个拦人一个救人,却又停住脚步,嘴里发出咦的一声。   远处的围观路人不明就里,眼睁睁看着郭千山身上的护甲在金丹修士的灵压下咔咔咔裂开,一片片掉落,纷纷发出遗憾的叹息。   “唉,可惜了,这人做什么硬抗呢?”   “是啊,有两位银蛇谷的前辈在,要是他认输,早就没事了,非得引得袖蝶夫人用了杀招,这下子是回天乏术咯。”   “哼,那也是他活该,分明只是个筑基,还硬要和金丹斗法,还妄想临阵突破,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块料。人蠢就是死得早。”   正在议论时,斗法中心忽然爆开一阵剧烈的灵压,方圆几十丈掀起一片狂风,飞沙走石卷成一团,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   “是什么?袖蝶夫人的杀招吗?”   “不可能!这气息刚猛霸烈,倒像是……”   “不会吧!”   黄沙渐渐散去,众人凝神望去,只见视野中心,郭千山上身的衣裳护甲尽数爆裂,赤.裸的胸膛上全是汗水与细细密密的血线,那血是身上爆开的细细血管,几乎将他整个人染成一个血人,然而与此相反的,却是他身上不断攀升的气息,这气息告诉所有人……   “这人竟然临阵顿悟晋升了!”   众人目瞪口呆。蓝花阁的弟子们也瞠目结舌不敢相信。   袖蝶夫人刚刚被忽然爆发的郭千山震开,双目因为震惊瞪得几乎要跳出来。   “不可能,绝不可能!”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眼见这方圆百里的灵气都被郭千山突破的气息吸引,朝着他不停汇聚,充盈的灵力令他憔悴的面色重新有了血气,袖蝶夫人就心慌得厉害。   她隐隐预感到不祥,心知绝不能让他顺利晋升,袖蝶夫人抬起鞭子就是全力一击,鞭子末梢的口器张开,宛如张开大嘴的毒蛇,瞄准了郭千山的脖子就扑咬而去。   然而郭千山的反应迅速,他抬起斩鬼刀就朝着那口器劈了下去,此时他已经是筑基圆满。   筑基圆满而已,根本斩不断她的命器,拼着挨这一到,只要咬中他的脖颈,撕咬开他的血肉……然而等袖蝶夫人回神时,自己已经下意识将鞭子收回,那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仿佛毒蛇遇到天敌。   怎么可能,他只是筑基圆满啊!   不,不止筑基圆满。他的气息还要往上升,他竟然要越阶结丹!   袖蝶夫人绝不能让他成功!她身上气息暴涨,使出了全身力气,身后的衣裳撕拉一声裂开,撑出了两片蓝紫色的羽翼。   这两片巨大的蝴蝶翅膀在阳光下闪着光芒,只是轻轻一扇动,所有人的眼睛就反复被强光辞了眼睛,情不自禁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与此同时她的身法也快得留下了残影,原地出现了无数个袖蝶夫人,每一个都挥舞着鞭子朝着郭千山扑来。   细长的鞭子在半空中荡开凌厉的弧线,编织成密密麻麻的天罗地网,要将郭千山绞杀在其中。   紫阙和泓真心头一紧,哪怕是她们,也分不清哪个是真正的袖蝶夫人,这也就意味着,郭千山要在无数个幻影中周旋,一旦他选错,真正的袖蝶夫人就会立刻用鞭子将他绞杀。他能分得清谁是真,谁是假吗?   郭千山分得清。   这把沾了自己鲜血的斩鬼刀此时红得灼目,刀背上仿佛燃烧烈焰一般散发着炽烈的光芒,刀尖朝着某个方向不住嗡鸣,告诉他,那就是鬼的方位。   刷的一声,斩鬼刀精准劈中了一个“幻影”,刀锋划破肉身的触感完全不同,那个“幻影”捂着腹部的伤口猛然往后退去,再度消失在重重幻影之中。   跟袖蝶夫人周旋这么久,郭千山终于砍中了她一次。   然而袖蝶夫人只将这一次受伤当作郭千山的一时好运,她藏好恨意,藏在万千幻影当中伺机而动。   泓真却敏锐道:“袖蝶夫人的修为,变弱了。”   铁笛看向她。   紫阙解释道:“不知为什么,袖蝶夫人今日比往常冲动许多,她不该用破茧的,她的时间要到了。”   闻言,铁笛只继续敲着笛子,并不言语。   刷刷刷,郭千山又连续出刀,刀刀必中,而袖蝶夫人的鞭子只能偶尔在他身上留下一道伤口,那伤口还越来越浅,因为随着灵气灌入,他的护体灵光也越来越强,而袖蝶夫人最强的时刻已经过去,破茧的副作用,让她的修为每一瞬都在跌落。   袖蝶夫人要疯了,她从没想过这个结果,脑中竟然闪过退却之意。   可到了此时此刻,郭千山已经容不得她逃了,袖蝶夫人要维护蓝花阁的名声,他也要维护朝歌的名声!   寻着突破气息朝他聚拢而来的灵气,被他尽数引入命器当中,斩鬼刀发出的光芒越发炽烈,在袖蝶夫人眼中如同一个太阳。   就在她修为跌到金丹一层的刹那,这轮太阳在她眼中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耀眼的金光几乎将她整个人吞没,浑身上下都在这轮太阳的照射下发出烧灼的焦味。   她恐惧不已,求生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将命器抵挡在身前,她仿佛听见命器发出的哀鸣,下一刻,她的命器在这灼热的温度下消融,她也被这一刀贯穿。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可是强者,强者怎么会输呢?   直到死去,袖蝶夫人瞪大双眼依旧满是不可置信,她倒下的地方正面对大海,太阳已经有一半沉入海面,可夕阳辉光还在照亮天地,给人一种如日中天的错觉。   原来太阳,也是会沉没的。 第221章 第二更   “号外号外,朝歌郭千山斗法中晋升,斩杀蓝花阁袖蝶夫人。”   “正气盟声势大盛,一月内连续捣毁三十个犯罪窝点。”   “正气盟盟主:拐卖人口背后是邪修的阴谋,建议将买卖双方除以极刑。”   “正气盟成立稽查司,侦查天下所有人口失踪案。”   “二十六派掌门共同发声:严格建立人口户籍,坚决消灭黑户。”   ……   东极洲,朝歌   “郭左使晋升,那咱们朝歌总算是有一位金丹真人了。”   “咱朝歌的金丹真人有好几位吧!”   “嗐,那几位金丹真人都是陛下结婴后前来投效的,总比不上咱自己人。”   “说什么自己人外地人的,入了朝歌户籍,就是咱朝歌人,陛下都说了不准搞歧视,你想造反啊!”   孟从恩从人声鼎沸的集市上穿过,转入城东大街拐角处一家小店里。   店面不大,也没有大门,门口是以一张帘子遮掩,不过在朝歌,有没有门也不要紧,多的是夜不闭户的人家。   一年前,孟从恩还有些不习惯跟凡人混在一起,如今却能一边走一边和相熟的凡人打招呼了,走进店里,里头的柜台上摆满了符箓,墙上也挂了不少,旁边还有几张桌子,几个修士和修行者正在滔滔不绝地议论,论的当然最近正气盟在外面轰轰烈烈的大事。   “蓝花阁可是元鹭宫的附庸,咱们国君是真杠啊!元鹭宫的炼丹师说阉旧阉,蓝花阁的袖蝶夫人说杀就杀!”   “袖蝶夫人不是郭千山杀的?”   “你傻不傻?郭真人当时去剿灭的窝点不是蓝花阁名下的?谁不知道这事儿得罪蓝花阁啊,谁不知道袖蝶夫人脾气不好啊,陛下派他去,不就是想借这个机会历练郭真人?听说当初郭真人晋升筑基时,也是陛下专门给他留了人助他突破!”   “切,你说得跟真的一样,你连陛下都见过几次吧!”   “那还能有假?你仔细看看玉牌万法网上传的录像,那鲲舟上站着的那对女修,是不是银蛇谷的两位金丹!就为了确保郭真人顺利突破,陛下专让人请了两位金丹护持,一旦郭真人危及生命,那两位就立刻出手救下。”   “原来如此,陛下竟如此看重郭真人?”   “你这话说的,不看重能让他做轩辕卫左使?”   “这回是得罪死元鹭宫了吧,袖蝶夫人可是元鹭宫一位元婴长老的弟子。”   “元鹭宫会不会为这弟子出头啊?”   “难说,不过元鹭宫真要出头,我们陛下也不怕就是,陛下可是堂堂正气盟盟主,要动陛下,等于同时动十八位元婴,元鹭宫那位元婴长老掂量掂量吧!”   “正气盟说是要严查黑户,这怎么查?长生界的黑户那么多,各洲人口又到处乱窜的。”   “以前是不好查,现在能不好查么?陛下提出严查人口,查的也是金丹以下,如今这世道,多的是主动凑上来的。”   “也是,如今天下谁不知道邪修的事儿,无论是修士还是修行者,谁不想着从朝歌这里买一件十二星呢?”   “再说,定了户籍和去向,将来要是有个万一,也有正气盟追查,总好过做一个生死无人知的黑户。”   耳边听着这些话,孟从恩观察着这间唐小虎盘下的符箓店,笑道:“师兄这里,倒跟茶馆一般了。”   唐小虎哈哈大笑,“正好,我这里也供茶,你多喝一杯,看在咱俩情分上,少算你几文钱。”   孟从恩左右看看,不禁问道:“你盘下这店面,花了多少钱啊?”   唐小虎一愣,“你以前不是说,不愿做这吆喝买卖么?”   孟从恩叹气,“师兄别笑话我了,那是以前,如今谁还嫌赚吆喝丢面子?城里摆摊的修士都要比凡人多了。”   唐小虎大笑起来,揽着他的肩膀往里间走去,“来来来,我仔细给你说说。”   东中洲,奇邙山。   练止芳好不容易修到练气中阶,与结交的修行者来到仙洲历练,谁知道只是在奇邙山这样一个普通的地方打料,竟然也能遇到玄级妖物。   练止芳好不容易用自己的命器千辛万苦逃了出来,可是想到可能已经殒命的朋友,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掉。   扑通一声,她被树根绊倒,狠狠摔在地上,收在身上的朝歌玉牌也一同跌了出来,练止芳额头一片濡湿,她抹掉从额头上淌下的血,几步跑过去将玉牌捡起来。   却在这时,玉牌忽然一亮,在昏沉的暮色中,一束亮光打在了她的脸上,是一条朝歌玉牌的新推送。   万法网救助频道:检测到附近有携带玉牌的修士经过,是否请求帮助?   万法网,据说源自朝歌的一件名为万法蛛的法器,朝歌不知涌了什么方法,让所有人的玉牌都跟万法蛛连接在一起,在朝歌玉牌内建了一个名为万法网的空间,所有人都可以在这个空间内注册登录互相交流。   练止芳的那几位朋友,也是通过玉牌上的万法网结交的。万法网还可以做线上交易,交易由朝歌监督,双方不必见面,确保了许多修士与修行者的安全和隐私。   自从万法网有了这个功能以后,朝歌玉牌的销量又一□□涨,如今还兴起了一种名为“代购”的行业,许多修行者就靠着帮人代购玉牌赚取灵石。   朝歌玉牌虽然仍是黄级下品,但已经是许多人离不开的重要法器,坊间还有一句传言,死了都要把玉牌摔碎再死。   练止芳如今也是离不开玉牌的人之一,但这个“救助频道”,是她从没见过的,应当是万法网新出的功能。   要求助吗?她从来没跟修士打过交道,那些修士也懒得搭理修行者,她也没灵石请修士出手,万一那修士有歹心怎么办?   可是……   想到也许仍有存活可能的朋友,练止芳一狠心,咬牙按了下去。   只是片刻功夫,天边就落下一道光,一个御风而来的筑基修士落在练止芳不远处,她警惕地往周围望了一眼,确定只有一个小姑娘才放心。   练止芳也是一边警惕,一边快速说了朋友的位置,女修携着她进入林中,练止芳被她夹着,有些难受,眼睛却定在女修的后颈不动了。   只见那女修的后颈处,又一片肌肤略与周围不同,练止芳在玉牌上看过科普,这是佩戴了十二星的标志。   这女修佩戴了十二星,也就是说,她遵守着朝歌那条不能对修行者见死不救的规矩。   练止芳松了口气,由衷生出对朝歌的感激与向往。 第222章 第一更   夜色如雾,笼罩了这片幽静的山林。   在哔哔剥剥的火堆燃烧声中,练止芳小心地帮同伴处理好身上的伤口,又分别给两人喂了补气血的丹药,才放心地任由她们昏睡过去。   山林里的夜有些冷,练止芳从储物袋里取出两条毯子给她们盖上,才忐忑地挪到那位女修身边。   “多谢您,要不是您及时赶到,我的同伴已经被那个玄级妖物吃掉了。”   女修看上去二三十岁的模样,穿着朴素,头发盘在脑后,脸颊边有几缕盘不上去的碎发。火焰的光在她脸上晃动,柔和了她的面色。   “那不是玄级妖物。”   练止芳一愣,就听女修接着道:“这片山林又不是琅嬛福地,玄级以上妖物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那只是一头黄级中品妖物。”   女修看过来一眼,那一眼很明显,是在说她们太弱小。   这要是别人,练止芳当场就怼回去了,然而这是救命恩人……于是练止芳点点头,觉得她说得很对。   女修似乎不爱多话,说完那句就闭了嘴。   练止芳却不敢沉默,她小心地问,“请问,我们要给您多少报酬。”   女修看了她一眼。   练止芳忙道:“虽说我们现在没什么钱,但以后肯定能攒到钱的,这是救命之恩,我们肯定要报的,或者,您要是缺个跑腿干活的,我们也都能干。”   女修却没提要求,而是问:“为什么不去朝歌?”   练止芳知道自己的口音暴露了来历,自打来了东中洲,她和同伴们就因为口音上了不少当,人家听出她们是外地人,就肆无忌惮地忽悠她们,她们人生地不熟的,要不是有玉牌上的万法网,早就被人卖掉了。   她老老实实道:“朝歌太远了,我们买不起船票。”她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眼睛倒映着火光,亮晶晶的,“况且,东中洲是仙洲,机会更多。我们在东中洲修行历练,也是一样的,没准还能进入仙门呢!”   “再说了,我听说朝歌如今有几十万凡人,修士也很多,灵脉恐怕供不起太多人。”   留在东中洲,是练止芳和同伴们商量过后做出的决定,也是绝大多数修行者会做出的决定,朝歌虽好,可是远在天边,谁又敢肯定,自己一定能平安抵达呢?   然而听了这番理智的话,女修却露出个怜悯的眼神。   哪怕是救命恩人用这种眼神看人,还是会让人不舒服,练止芳脸上的笑没了,有点疑惑,又有点迷茫,“哪里不对吗?”   女修道:“我若是你这个修为,那我拼了命也会到朝歌去。”   练止芳愣住了。   女修声音淡淡,目光落在面前的火光上,仿佛闲话家常一般对她道:“因为那是唯一一个愿意照顾弱者的地方,也是唯一一个能让凡人担当要职的地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在练止芳呆呆的目光中,她说了一句让她永远也忘不了的话。   “这意味着你可以平安长大,意味着统治你的人当中,会有许多能与你感同身受的人。”   因为这句话,练止芳当晚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睡。因为她想到了不肯为修行者打开阵法的鲲舟,想到了仙洲那些凡人与狗勿入的地方,想到了同样价格的气血丹,卖给修行者的丹药在药效上就是比修士的要弱三成,美名其曰修行者吸收不了那么高的药力,这是为了修行者好。   练止芳心想我可以切开来吃啊!她越来越气,但由于这一日经历得太多,身体十分疲累,最后还是睡着了。   等她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火堆刚刚熄灭不久,正直直冒着灰青色的烟,而那名女修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练止芳看出那柴禾没有燃尽,是人为熄灭的,知道那人守了她们一夜,心中满是感激。   “感觉她好像有很多故事。”   可惜长生界太大了,这一别,也许此生都不会有再见之日,而她连对方的姓名都不知晓。   日头高升,两个同伴吃了药,又经过一夜的休息,虽然还没有痊愈不能动用灵力,但赶路已经无碍。   练止芳将昨夜那名女修说过的话转述给她们。   两人面面相觑,思虑了片刻后,年长一些的女孩道:“朝歌原本就是个好地方,可惜那地方太远了,原先是觉得路费太高我们才不去的,可现在想想,那位前辈说得很有道理。”   另一个体型丰腴的女孩说道:“是啊,人家救了我们,又为我们守夜,说那番话肯定是为了我们好,她是修士,眼界比我们高多了,听她的应该没错。”   练止芳道:“那好,这趟也打了些料,我们回城换成灵石,加上之前的积蓄,差不多够路费了,路上还能打点杂工赚些钱。”   “这次坐鲲舟我们就不上甲板了,进货舱里挤一挤,可以省几块灵石……”   三人就此统一了决定,收拾好包袱朝着东边走去,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老长。   这一路千山万水,万里迢迢,幸得同伴。   ***   东极洲,朝歌   随着船工一声呼喝,朝歌鲲舟在城楼前停了下来,船舷门打开后,落下踏板横在城楼上。   早就等候在此的工人们聚拢而来,踩着踏板上了鲲舟,来来回回帮忙将货物搬卸下来。   万天佑飞身上了城楼,乐颠颠冲过去锤了郭千山一把,“恭喜啊!金丹了!”   郭千山嘴角弯了弯,脸上有喜悦也有遗憾,“晋升加上巩固境界,我这次在外面待了两个多月,连新年都错过了。”   万天佑嘿了一声, “年年都能过年,又不是年年都升金丹,后天就是元宵了,也热闹得很,都一样!到时候大家都休假了,去江心楼摆一桌给你好好庆祝!”   两人正说着话,就件一群轩辕卫从船舱里扛出来一批特殊的“货物”,万天佑仔细一看,发现那不是货物,是被捆绑成粽子的人!一个个闭着眼睛气息匀长,明显不省人事。   万天佑一愣,“这么激烈?”   郭千山道:“就是没别的办法了,才只能将他们捆着,又喂了迷香。”他想起中途有人挣扎开绳索企图从鲲舟上跳下去,就一阵心惊,“幸好那时开着结界。”   万天佑嘀咕,“宁愿粉身碎骨都不肯来朝歌,这些人什么毛病啊!”   郭千山:“也许他们是真的病了吧!”又问:“之前送来的人呢?”   万天佑:“老规矩,表面有病的,就找大夫好好看着吃药,治好了又想跑的,就先关着。相爷说给他们找个先生读书识字,不知现在如何了。”万天佑说着摸了摸下巴,“不过我听说还找了个厉害的管事来,说是对付这些人很有一手。” 第223章 第二更   朝歌城西,济贫院   “我都说了,我在那儿过得好,我才不改行。”   声音隔着院墙远远传来,接着就是一阵打砸拍打的声音,一个容貌妍丽的少女正贴墙听着那边的动静,忽然,从长廊那传来一声声猫叫。   少女连忙跳起来往回跑,跑到长廊时差点跟装猫叫的少年碰个满怀。   少年催促她转身,“云彩,往那边走,人往这头来了。”   两人都白着脸,脚下生风似的往西院里冲,他们穿过天井,冲进一间大屋子里时,早有人替他们摆好了桌椅,两人冲进去一落座,刚刚把气息喘匀,那人就进来了。   一屋子几十个年纪从十四岁到二十几岁的男女齐齐屏息凝神,装出一副顺服模样。   进来的有三人,两个日常管着他们吃穿的嬷嬷,一个姓钱,一个姓郝,以及一个……看着十几岁的少年。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这少年身上,只见这人穿着干净体面,面皮又白又嫩,腰间还配着一把剑,模样十分神气。   云彩多看了他两眼,自觉明白了真相,觉得这人肯定就是这里的少主人。   郝姥姥介绍道:“这是五铜,玄武卫的人,如今就是你们的先生了。从今天起,由他教导你们读书识字以及修行。”   满屋子的“学生”睁大眼睛看着他们,不发一言。   嬷嬷很快就走了,五铜则负着手,昂首挺胸,迈着四方步从讲台上面走了下来,“从今天起,你们要喊我五铜先生,别看我才十三岁,但我可厉害着呢,谁要是能拔出我身上这把剑,谁就能出师。”   第一节课,五铜教了他们十几个字。   下了课后,他就不知所踪了。   望风的人在院门那儿比了个手势,剩下的人才敢聚在一起讨论。   他们都是朝歌从外地带来,准确地说,绑来的人。   不过短短数日,这群人就飞快交换了情报,并认定朝歌是个十恶不赦的地方,朝歌让他们吃饱穿暖,教他们读书识字,甚至是教他们修行,他们付出这么多,必定要十倍百倍从他们身上赚回去,除了想把他们卖个更好的价钱,说不定还要让他们做更可怕的事情。   云彩一脸凝重道:“我们这里是西院,情况跟东院不同,我这些天努力听,发现东院那边每隔几天就会换一批人,今天那个女人,听声音应该很美,她也在激烈反抗,但应该是挨打了,后面就一直骂。”   方才猫叫的少年也是一副姣好容貌,他的艺名就不提了,被绑到这里后,他飞快恢复自己的本名,叫赵晓草,他一脸忧心忡忡道:“今天望风的时候,我偷偷往外多走了一阵,到了一个很漂亮的大厅,看见嬷嬷拿了本册子给一个猥琐胖老头看,上面有我们的画像,他们一定是将我们挂牌了。”   听到“挂牌”这两个字,在场众人脸色都是一白。   在这间屋子里的人,大多都来自不同的地方,但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原来妓院里的刺头,挨过不少打,也假装过顺从,其中最多的,是云彩和赵晓草这种年纪偏小的少年,他们还不到接客的年纪,而那几个二十多岁的,神态就没有这么天真了,听他们在讨论如何逃走时,眼神中甚至闪过怜悯。   “哼,我就知道这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云彩冷冷道:“脑子清醒点,真要是好事,怎么会落到我们头上?大家难道都忘了是怎么到这里的吗?”   他们当然没有忘!   他们中有的是被父母卖掉的,有的是被坑蒙拐骗进妓院的,不久前的一天,一群自称正气盟办案的蓝袍人冲进来,砸了妓院,打了老鸨龟公和打手,他们告诉他们,是来将他们解救出去的。   然而他们一个字也不信。   事实证明他们的想法没错,见骗不到他们,这群人果然暴露了真面目,直接将他们捆上了船,还给他们下了迷药。   哈,果然也全是坏蛋!   云彩道:“我们得逃出去,哪怕是死,也不能让他们将我们敲骨吸髓拿去挣钱。”他们脑袋凑在一起,飞快地商讨起计划,在这个计划当中,五铜也是其中一环。   云彩道:“他的年纪比我还小,那么一副派头,肯定是个大少爷,我们把他骗过来,找机会挟持他,然后换车马逃走。”   “万一有修士追过来怎么办?”   云彩瞪他一眼,“你们傻吗?咱们这么多人,他们哪儿来那么多修士干这个?到时候分开跑,谁能逃出去,算谁的本事。反正我不想给胖老头当炉鼎,你们谁胆小,谁去陪那个胖老头。”   所有人都被说服了,没被说服的,也只是静静看着。   西院外,胖老头,也就是范船头终于翻完了花名册,这本名册上的人比云彩等人所想的要多,足有数百人,但他来来回回看完,最终还是翻回到西院这些人来。   济贫院是个十分大的地方,西院只不过是其中小小的一间院子。这件院子里关着的,全都是比较聪明的孩子。   因为聪明,所以更敏锐,对陌生人也更警惕,他们不会相信凭空掉下来的好处,朝歌对他们越是好,他们越是避如蛇蝎。   五铜进来看他们提起西院的人,他一副大人模样叹口气,“我早说了,不应该对这些人太好,该让他们穿最差的衣服干最脏最累的活,这样他们就不会怀疑我们别有用心了。”   郝姥姥摇头,觉得他太苛刻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看那些孩子都很乖,也很听话。”   五铜也摇头,觉得郝姥姥虽然年纪大,但论这方面,她还真比不上他,他可最了解这些人,因为他以前也差不多是这样的。想起这个,他脸上略有些心虚,毕竟当初他还在心里辱骂过救命恩人,真是罪过罪过。   范船头还在看西院人的画像,来来回回翻看,说道:“不行,我还是觉得得挑这些人,够机灵,上了船也学得快,朝歌新买了一艘鲲舟,正需要大把船工,这些人得从小培养。”如今范船头早已辞了霸刀门那边的差事,专心为朝歌做事了。   这批被解救出来的人当中,身体健康心智也健全的人,还真是不多。   郝姥姥道:“那也得过了元宵再说,那些孩子好不容易养出点肉来。”   范船头点点头,为了显示他这个未来上司的大方,他这回还带了一批成衣来,都是从天衣坊里出来的好料子。   郝姥姥领了这些料子,十分高兴,“那我赶紧送过去。”   这批新衣裳送到了西院,果然受到了少年们的欢迎,云彩一脸笑容地拿起来比划,“哎呀,这衣裳可真好看。”   郝姥姥乐呵呵道:“是呢,后天就是元宵了,你们穿这个出去见见人,好好热闹热闹。”   郝姥姥走后,一屋子的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云彩愤怒道:“果然!”   赵晓草一脸绝望,“竟然这么快,后天就要接客了!”   云彩攥紧拳头,“事不宜迟,明晚我们就逃走!”   次日,五铜依旧来上课。刚刚上完一节课,云彩忽然露出个灿烂笑容,捧了一杯茶给他,“小先生,喝口茶歇歇吧!”   五铜喝完,继续上课。   众人眼巴巴等了又等,见迷药没发作,大感失望。   云彩看向赵晓草,赵晓草小声道:“那迷药就是他们曾经喂给我们的,我偷偷攒了一些,我怎么知道他吃了没事啊!”   五铜站在讲台上,把他们的神色尽收眼底,心里得意,心道迷药当然是有用的,但当初轩辕卫喂给你们可是补气散,你们之所以昏睡过去,是因为吃完补气散后立刻有修行者发动了命器神通啊!   朝歌数十万子民,其中挑出一些神通可以迷倒人的来,还真不难。   但五铜的脸色很快变了,因为他想起来这些“迷药”是怎么攒下来的,顿时有种想呕的冲动。   下课后,五铜去检查作业,一个力气最大的少年趁他不注意,用尽全力去拔他的剑……没拔动。   对上五铜的目光,他讪讪道:“先生,我给你擦剑呢!”   计划屡屡失败,眼看就要日暮。   云彩终于不得不下定决心,就在五铜转身的刹那,十几个人扑上去,强行将五铜按倒。   然而五铜安之若素,面对他们的绑架,半点不在意的样子。   云彩用一块碎瓷片抵在他脖子上,还没开口,五铜就好像洞悉了她的心声。   五铜:“别问我西院的禁制,西院没有禁制。”   云彩脱口而出:“不可能!”   五铜看向赵晓草:“也别想通过爬墙出去,会被夜巡的轩辕卫当贼子射下去。”   然后他又看向另一个少年,“更不要去联络东院的人,那里的人以做娼妓为荣,不会跟你们跑的。”   云彩震惊看着他,“你怎么……”   五铜:“你们偷偷拿衣裳编绳梯,每天都偷窥郝姥姥出门的动静……当谁不知道你们想跑啊!”   五铜瞄了眼脖子上的瓷片,大人似的叹气,“我知道你们想挟持我,但叫你们失望了,我不是什么大少爷,我就是饭馆当伙计的,现在还在等玄武卫的考试。你们绑了我,也就威胁一下饭馆的老板吧!”   见所有计划都被拆穿,心知在劫难逃,众人脸色灰败,眼神绝望。   五铜一看就道:“哎呀别灰心,朝歌真没想过害你们,你们要是不信,跟我出门看看就知道了,不绑你们,也不抓你们,到时候你们迷路了还要哭着喊着回来。”   “不信啊?朝歌所有地方任你们逛,找到一处做皮肉生意的,我这颗脑袋任你们摘下来踢!”   云彩将信将疑地放下了瓷片,五铜把自己的剑扔给她保管,大咧咧打开门领着他们出去,“明晚才是元宵,但今天已经很热闹了了,我带你们出去看热闹。” 第224章   五铜被云彩用瓷片抵着,推开了西院的大门,门外是一条窄窄的小巷,这是大宅院里用来防火灾的船巷。   天色已然擦黑,船巷内的几盏小灯亮起,照出铺设整齐的石砖。   两旁院墙高耸,屋檐在墙顶留下细细的阴影,他们刚刚走出西院的门,迎面而来就是一股劲风,吓得赵晓草等人浑身一个激灵,还以为是有厉害的修行者打来了。   然而什么都没有,船巷内空空荡荡,没有埋伏好的打手,也没有任何令他们恐惧的东西,只是一条很平常,很平常的小巷。   终于走出关了他们好些天的西院,云彩愣了愣,但很快回神,对五铜道:“现在带我们去东院。”   五铜:“为什么?”   云彩立刻道:“你不是说任我们逛吗?那就顺便去东院把那里的人放出来。”说着,她又紧张地捏紧了瓷片,赵晓草抱着那把剑,也做出凶恶样子盯着他。   五铜嘀咕了一句真麻烦,就带着他们往前走了。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人,他们顺利抵达了东院。   虽然只是一墙之隔,但是东西院的门开在相反的方向,因此走了好一圈。   跟西院不同,东院的门是锁着的,五铜身上有钥匙,他一开锁,里头就传来男人女人的争吵厮打声,进去一瞧,在院子的水井旁,两个容貌美艳的男女正在互相扯头发。   两边一口一个贱人骚蹄子正打得不可开交,听见大门被推开,两人侧头看过来一眼,见是一群半大孩子,就浑不在意地扭回头继续打架。   这两人细皮嫩肉的、身段又好,在地上翻滚打架的样子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旁边廊下还有两个女人正嗑着瓜子看戏,见到云彩这群人便站起来,“你们是哪儿来的小孩?怎么有钥匙开门的?”   云彩回过神,对他们道:“我们要逃出这里,你们要不要一起?”   听了这话,不但那两个女人惊喜,那两个打架的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其中一个高兴道:“这可太好了,自从被抓到这里,我都好久没开张了,我那些恩客找我一定找疯了。 ”说着就喜出望外地去收拾包袱。   云彩:……   五铜:“我都说了,他们以做娼妓为荣。”   云彩瞪了他一眼,赶忙带着小伙伴退出去,然后抢过五铜手里的钥匙,速度飞快将东院大门锁了。   东院里很快就传出男男女女的骂声。   云彩道:“这说不准……”   “说不准就是演戏给你们看的。”五铜流畅地接上她未出口的话。   云彩一噎,赵晓草抱着剑愣愣道:“你的命器是不是能读心啊!”   五铜就嘻嘻笑着,也不回话,而是率先往前走。眼看他走出好几步了,云彩跺跺脚,“跟上。”   一群人就这么跟着五铜,一路七拐八绕,走出了那硕大的济贫院。   他们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望着周围烟火气十足的民居店铺,怔怔发着呆。   由于是昏迷着被带过来的,济贫院内又安静,他们没见过几个外人,视线也越不过院子里的高墙,所能看见的只是院子里框出来的四四方方的天空,这还是他们头一回知道,原来自己所处的朝歌竟然是这个样子。   赵晓草呆呆道:“我还以为,朝歌是一座仙洲城池。”   他身旁的少女也呆呆的,“好多,凡人。”   被他们耽搁了这么久,五铜晚饭都没吃呢,他走向一间小食铺,“杨叔杨婶,给我来个烧饼。”   等他捧着烧饼回头时,云彩等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五铜毫不意外,他一边吃烧饼一边走到车站,坐上了回城东的公交。   城东的兰兰饭馆已经打烊了,她打算好好过元宵,因此今天提前关门,明天也不开张了。五铜回来把今天的事情跟她一说,兰兰就担忧道:“万一他们跑到城外去怎么办?”   五铜哼了哼,“一群什么也不懂的小屁孩,身上没钱也不会坐车,靠两条腿,跑上一个晚上都出不了城。”   兰兰心说你自己才多大就叫人家小屁孩,她道:“要是他们回不去,在路边挨饿受冻怎么办?”   现在还是冬天,朝歌的气候不算多寒冷,更不会下雪,但晚上在外面还是会冷的。   五铜道:“那更好咯,这样他们就能看见一个完整的朝歌了。”   ***   在五铜转身去买饼的时候,云彩等人分散跑了。   他们始终无法信任五铜,见终于到了外面,再不肯留在原地,飞快混进了人群中消失不见。   赵晓草跟着云彩跑,两人穿过稀疏的人群,也不知该往哪儿去,只知道朝着远离济贫院的地方跑。赵晓草跟在云彩后边喊,“这把剑怎么办?”   五铜的剑没有要回去,赵晓草一直抱着。   云彩道:“找个当铺卖了,换点路费。”   赵晓草犹豫一下,点了点头,然而他们并没能找到当铺。其实两人跑出来没多久就迷路了,朝歌实在太大了,他们根本不知道哪个方向是出城的,有时候走着走着,又绕回了原地。   两人索性跟着人流走,于是他们看见了在地上天上川流不息的车子,看见了高耸入云的通天塔,看见了如繁星吹落一般的烟火。   “小心了各位,不要靠太近啊!”   一个大汉的喊声传来,两人都踉跄了一下,相互扶持着抬起头,就看见一个老人正在打铁花,数不清的火星在碰撞后飞溅开来,引得惊叹声连连。   两人吓得举起袖子挡在面前,却发现那些火星落在身上就暗了下去。   “快看,前面有花灯呢!”   不知是哪里传来的声音,令周围的人流又朝另一个地方涌去,两人不得不跟着走,却见一盏盏仙灯远远的从通天塔上飞了下来,有的是花,有的是动物,还有的是鸟儿……千千万万盏仙灯漂浮在空中,仿佛无数个停驻人间的月亮。   劈里啪啦,劈里啪啦,鞭炮声和惊呼声一同响起,两人抬眼去看,却见半空中最大的一盏仙灯竟然烧了起来,一层烧完后,那四四方方的大灯笼里又掉下来另一层,每一层都是不同的图案和花样,光芒流转,美不胜收。   “真不知道那个灯笼里,是怎么装下那么多灯笼的。”   赵晓草喃喃道。   这时候,敲锣打鼓的声音远远传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赵晓草和云彩也被人群分开了,云彩正要穿过去和赵晓草汇合,却被身边一个人拦住了。   云彩吓了一跳,刚刚升起警惕,却发现那只是个只有她肩膀高的小姑娘,小姑娘手里提着花灯,小脸蛋被天上灯笼照得红扑扑的。   “姐姐,不能过去,要给车队让道。”   什么车队?   云彩刚刚生出疑问,车队来了,那是一辆很长很长的花车,花车上是身着华服,扮作神仙的俊男美女,他们或是手持莲花,或是怀抱琵琶,或是提着花篮……每一个都面带微笑,神态端庄。   天上的仙灯环绕着他们飞舞,而他们则在乐声当中,洒下花瓣与民同乐。   云彩身边的小姑娘接到好几片花瓣,乐得见牙不见眼。   “你怎么不接花瓣啊?”小姑娘疑惑看着她,然后很快笑起来,“你一定是外地来的吧,虽然明天才是元宵,但我们朝歌节日多呀,每一次有节日都至少放三天假,这三天都是元宵!所以每天都很热闹哦!明天也有车队撒花,你明天一定要接啊!这些花瓣都是陛下赐福过的,回去泡茶喝对身体好的。”   小姑娘很快就被父母带去另一边了,而云彩盯着车队后跟着的游龙舞狮,听着耳边的乐声和熙熙攘攘的人声,神情有些恍惚。   太繁华了,太热闹了。她不敢相信,朝歌竟然是这样一个地方。   这么好的地方,怎么会需要抢人过来呢?哪里出了问题?   游人太多,云彩只是一晃眼,就和赵晓草走散了。   她在这座城里走了好久好久,走到脚底发热发疼,也没找到一个肮脏地方,反而看到了和老伴相互扶着看花灯的老人,看到一群群追着舞龙跑的孩童,看到站在街上为凡人表演戏法的修士……   每个人都在笑,每个人都神采奕奕。凡人那么多,修士也那么多,可是他们没有隔阂,欢欢喜喜地一块过节,仿佛都是这幅盛世图景的点缀。   于是她开始怀疑自己在做梦,怀疑这里是她梦想出的仙境。   可是她好饿啊,梦里也会饿吗?   云彩饿晕在路边的台阶前,那是一家关门的小酒坊,郑娘子带着女儿看完灯会回来,就见门口倒了个人,可把她吓一跳,见人有气,她靠着自己那点浅薄的医理看了看,发觉这人是饿晕的,惊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我里个乖乖,如今这朝歌,竟然还有吃不上饭的!   郑娘子把人扶进去喂了点补气散,她的女儿则跑出去买了碗热粥回来。   于是等云彩醒来时,看见的就是一对正在灯光下看书写字的母女。   小女孩正在教女人识字,一边教一边生气,“娘,这个字昨天都教你了,你怎么又错了!”   郑娘子就端出蜜饯给她吃,“哎呀,娘没你那么聪明嘛,你消消气,过两天我肯定就学会了。”   发觉人醒了,母女俩赶忙过去慰问,问她家在哪里,怎么就晕在她店门口了。   云彩目光直愣愣盯着她们,又看了看烛光明亮的酒坊,呆呆发问,“这里是哪里?”   郑娘子:“酒坊啊!”   云彩呆呆问,“酒坊,在哪里?”   郑娘子:“朝歌城东啊!”   “朝歌?”云彩恍惚道:“不是仙境吗?”   郑娘子母女对视一眼,点点头,“说仙境也没错。”   次日,云彩被接回了济贫院,和她一起逃出来的那十几人,也一起回到了西院。   郝姥姥挨个搂过去,心疼道:“可怜的娃,身体都还没养好,都怪五铜,晚饭还没吃就带你们跑出去,下回可不许这样了。”   她又拿出那些好料子,絮絮叨叨道:“知道你们小孩子喜欢出去玩,今天好好吃饱,穿上新衣裳再出去,可不许太晚回来啊!”   云彩接过衣裳,这一次她没再装出乖巧的笑来,也不再心藏愤怒和惊疑,她那早已烧死了的期待与好奇如同遇到春水的枯草,再度生长起来,她问,“前天,嬷嬷想让我们去见的人,是谁?”   ***   朝歌,扶贫监   “西院的人都改造得差不多了,也愿意信任朝歌,愿意出去做事了。”   “东院呢?”   “那边啊,向来是些榆木脑子,跟往常一样,教得好就教,教不好也肯定不能浪费钱财继续养着,给他们看完病养好身体,就放出去。也好空出地方给新人住。”   “要是他们出去后还想干那行呢?”   “那就让他们干去吧,反正现在城卫所里有专抓这些的,等他们发现没有客人,自然而然就歇了心思。要还是冥顽不灵,抓到一次记一次,攒够次数就送去劳动改造。”   “也是,他们又不是傻,早晚知道什么才是对自己好的。”   “我看有一些也不是真的傻,是还没转过弯来,还嘴硬,因为一旦承认做那行不好,就说明他们以前一直被侮辱被践踏还愚蠢地以此为荣,谁能受得了这个啊?”   “嗯,等他们转过弯,明白以前那点事都不过是小事,往后就拨云见日越过越好了,自然就会改了。” 第225章 第一更   曹凤娇觉得自己真傻,真的,她单知道朝歌有“前事不究”的规矩,却不晓得人家还可以告她,等知道的时候,她已经入了朝歌的户籍,跑也跑不掉了。   但她不是史可朗那样的蠢货,因此轩辕卫来找她的时候,她没有仗着自己是个修士就胆敢出言不逊,而是老老实实跟人走了。   到了执法司公堂上,曹凤娇头也没抬就往地上一坐,娇娇柔柔道:“大人,冤枉啊,人家又不知道那筑基丹是有主的,史可朗早就承诺过给我一枚筑基丹,我还以为那是他特地给我炼制的。虽说当时我只是个侍妾,可也晓得廉耻啊!”   “是吗?”   冷淡的声音从上头传来,曹凤娇一愣,抬头仔细看了一眼,才确定这是个女的。明白美人计没用,曹凤娇也不做那矫揉造作的姿态了,她心里嘀咕一句怎么有这么糙的女人,然后才从地上站起来,恬不知耻地说,“是,这就是真的。”   许成美冷笑一下,“曹夫人,我旁边摆的可是真言书。”   曹凤娇心里骂爹,心道朝歌怎么哪儿哪儿都有真言书,玄级法器跟不要钱似的,可比元鹭宫都阔气。   曹凤娇麻溜认错,但还嘴硬,“大人,这也不能全怪我呀,我费尽心思讨好那肥猪,不就是想要一枚筑基丹?谁知史可朗自己没本事弄到含真灵草,就昧下了别人的丹药,我也是事后才知晓的,那我能怎么办,我又不能将丹药吐出来。”   许成美语气更冷淡:“还撒谎!曹夫人,你已经是朝歌的人,若还不肯老实交代,律法之下,不论修为!”   见糊弄不过去,曹凤娇一甩袖子,破罐子破摔道:“好吧,事先我就知道那丹药是方未兴的,我是动过那枚丹药的念头,可我发誓我没跟史可朗提过,是他自己昧了丹药给我的,也是他恃强凌弱欺负人家方掌柜,这事儿虽然是我受了好处,可也不能全怪我呀,我至多只能算个共犯吧!你要是偏袒方掌柜把我判重了,我可是要闹的!”   许成美这才移开视线,看向一旁的方掌柜,“方未兴,有什么诉求,但凡合理,尽管说。”   事情已经过去挺久了,方未兴心里的愤怒也没一开始那么大了,归根结底,他恨的是史可朗,对曹凤娇其实没多大怨气,便道:“别的我不求,只求一株能炼制筑基丹的主材。”   曹凤娇连连摆手,“你要灵石我还能给你凑,含真灵草现在千金难求,我到哪儿给你弄?连史可朗这种背靠元鹭宫的炼丹师都弄不到。”说着看向许成美,“大人,要不我将功折罪?我在元鹭宫那么多年,也是知道些事情的。”   许成美苦恼扶额,让人将曹凤娇带到后面录口供,至于方掌柜,她惯例安抚了他几句,就让他先回去等消息。   下了堂,书吏问她要不要将曹凤娇的口供写成折子递上去,书吏说道:“自从蓝花阁的掌门死在郭左使手里后,元鹭宫那位元婴长老就一直耿耿于怀,上个月还在邸报上骂我们朝歌,就是仙盟所出的邸报如今没几个人买了。”   书吏说着还幸灾乐祸地笑了一下,笑完见许成美没笑,才继续做出严肃模样,“咱们陛下似乎对元鹭宫很不喜,若是能有机会压元鹭宫一头,陛下必然高兴的。”   “陛下高兴?好事不学,尽学那些不成器的揣摩上意了。”许成美摇头,“先看看她写的东西有没有用吧!要是没什么用,还得另外处置。”   许成美没想到曹凤娇这样一个小角色还真写出了点有用的情报。许成美细细审阅,确定曹凤娇没撒谎后,就递了折子,于是情报没多久就摆在了丞相案头。   迟满扇着翅膀,飞落在案桌上,短腿在那封折子上踩来踩去。阳光透过窗棱洒在它垂落的翅膀上,折射出七彩光晕,引得殿内其他人频频侧目。   这里是内阁,诸大臣日常处理政务并时不时展开辩论哦不,商讨的地方。   能进出内阁的,除了大臣,还有各部门的书吏和各种跑腿的人,对于有些人来说,来内阁跑腿也是个好差事,毕竟能时常见到朝歌第一美男子丞相大人!   此时丞相大人在那封折子上走了又走,忽然站定,仿佛已经有了对策,于是收起折子,扇着翅膀带着折子从半合的窗子那儿飞走了,引得众人好一阵叹息,那封折子里写了啥,他们真的很好奇啊!   迟满飞过了两重宫殿,来到了第三重,也就是迟一悬的居所。   它顶开门上专门给它留的小窗飞了进去,直入内室,就看见帷帐内有一道平躺沉睡的身影。   “陛下还没回来啊!”迟满叹息一声,将折子放在了桌上。   身为复制体就是这点不好,陛下的情况它总是不能第一时间知道。   迟一悬早已经神魂出窍,进入了华胥界中。   “拖了这么久,总算进了这道门。”   华胥界并不只是在夜晚开启,而是在梦中开启。   长生界每一个元婴以上的修士,都会在梦中见到一道悬停在天空中的大门,进入那道门,也就进入了华胥界。   身为元婴修士,他在梦中有一座自己的道场,就是如今开放作为办公场所的宫殿。   在梦中,这座宫殿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而宫殿下也不是朝歌内城鳞次栉比的民居,而是一片灰蒙蒙的雾气。   “那是什么?”   【是您的梦境。】   “怎么什么都没有?”   【因为您的大脑没有做梦。】   迟一悬纠正了它,“错了,是何念远的大脑。”   命器的声音分外柔和,【好的,是何念远的大脑。陛下,华胥界要开启了。】   迟一悬仰头望天,果然看到,或者说,观想到漆黑的天幕中,有一道半透明的大门缓缓开启,而就在它开启的瞬间,无数道流光涌了进去。   【您无需伪装,在华胥界中,所有人的面貌都是模糊的,但您比较特殊,您可以看清所有人的面孔。】   迟一悬心想这可是真是太好了,“这不就相当于大家都是裸的只有我穿了衣服嘛!”   迟满顿了一下才道:【你要这样想,也可以。】   迟一悬:“感觉你对我有一些不满。”   迟满:【怎么会呢?我对您的不满向来很多。】   迟一悬:……   我去,这命器越来越叛逆,真是不能要了!   但他不能死心,非得寻根问底,于是一边朝着华胥界大门飞去一边道:“满满呀,好歹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有话你就直说,不要憋着,把你对我的不满都说出来,我也好及时改正啊!”   迟一悬这句话绝对是真诚的,毕竟他又不是那种刚愎自用的老板,也不会傲慢地以为自己没有缺点无所不能,他还是很乐意接受建议的。   迟满立刻道:【那么第一条,请您迎娶皇后,充足后宫,生下许多继承人吧!】   迟一悬:……   “你对我的不满只有这一条吗?”   迟满:【当然不,还有很多。陛下,我还要说吗?】   迟一悬:“不必了。”他的脚趾头已经扣出答案了。   迟满兴致勃勃道:【那您打算等到什么时候迎娶皇后填充后宫呢?】   迟一悬深情道:“等到地老天荒的时候吧!”   迟满:……   它呵呵了一声,然后就不再说话了。   满满啊,不能满足你对皇帝的想象,我真是很抱歉呢嘻嘻嘻。   迟一悬穿过了那道大门。   华胥界内的世界,远比迟一悬所想象的要广阔,如果非要形容,他觉得这里像宇宙。   一片黑色的、望不到边的空间中,有千千万万不同颜色的星子拖着尾巴飞来飞去。   而更远处,还有疑似星云的物体静静悬浮,头一回进入华胥界的迟一悬仔细观察,还发现了不少熟面孔,其中就有近来跟朝歌关系十分良好的银蛇谷掌门金螣真君。   金螣真君从迟一悬身边目不斜视地飞过,压根没认出来他是谁,迟一悬在他身后跟了一段路,见对方停下来,他也跟着停了下来。   金螣冷淡询问,“你是谁?跟着我作甚?”   迟一悬可不想暴露自己的特殊,他此时是神魂状态,悬浮在华胥界中,像是一件衣服轻飘飘地飘在半空。他拱拱手,一副礼貌模样,“这位道友,我是头回进入华胥界,对这里一无所知,能否……”   “不能。”金螣真君十分冷淡地拒绝了,他对这里显然十分熟悉,一扭头就要走人,身后却传来迟疑声音,“请问,你可是金螣道友?”   金螣真君脚步一顿,眼神顿时变得危险又狐疑,他盯着迟一悬看,但无论怎么看,都只能瞧见模糊的一团。“你是谁?”   迟一悬一副高兴样子:“真是金螣道友!我是见你衣裳上隐约有个蛇纹,又想起有一位十分雅正的君子喜爱穿金衣,这才大胆试试。”   金螣真君的表情很震惊,也不知是因为迟一悬真的叫破了他的身份,还是因为“雅正君子”这个怎么也跟他不搭边的形容。   他站在原地明显犹豫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半晌才迟疑道:“你是……迟道友?”   “果然是你。”迟一悬笑道:“我就知道以金螣道友的眼力,必然能认出来。”   金螣:……   他不自觉站直了,原先那散漫而危险的神态也不见了,他端正了面色,甚至不自觉也拱拱手,“我也早猜到是你,只是没想到迟道友都元婴中期了,竟然这么晚才进入华胥界,所以才不敢相认。”   迟满:【陛下,他的脸皮也挺厚的。】   迟一悬仿佛没听见迟满的话,笑盈盈地跟上金螣蹭他经验。 第226章 第二更   迟一悬虽然早前就从白经天那里了解到华胥界的一些情况,但白经天到底不是亲自进过华胥界,如今又才金丹中期,从他母亲那里能得到的知识也有限。   这一回他运气好,一进来就遇到了金螣,有他领路,迟一悬对华胥界的了解飞快上升。   ‘有熟人就是好啊,获取知识就是便利,回头请金螣吃饭。’   【陛下,您与金螣掌门,至今才见了三次面。】   迟一悬:‘这你就不懂了,我们这是一见如故,小别胜新婚嘛!’   【陛下,您用错俗语了。】   迟一悬没再回应,因为他和金螣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在两人打算前往不远处一片杏黄色的星云时,忽然有两颗并行的流星冲过来,将两人撞向了另一边。   金螣:“不好,那里是环金领主的地盘!”   迟一悬也暗道一声不妙。   在长生界,修士想要提升修为,靠的就是对命器的不断思考与锤炼。但元婴修士几乎对自己的命器了解透了,哪怕再外出历练,所能获得的提升也是有限的。所以,元婴想要晋升化神,就只能进入华胥界修行,从华胥界内获取进一步提升命器的灵感。   华胥界由两个部分组成,一是整个长生界所有无知无觉的梦境,这里的无知无觉,指的是凡人和低境界修士,到了金丹这个层次,修士已经能操纵自己的神魂,进而收束自己的梦境,不会让自己的梦随便乱飘。   第二个部分,则是人死后上升到华胥界内的灵。   梦境,光怪陆离,变幻莫测,而人死后的灵,大多包含了一个人最刻骨铭心的记忆与情感,这两部分结合,就构成了丰富多彩的华胥界。   这里的每一颗流星,都是一个梦境,其中或许有一两个灵,或许没有,而那些一片片的星云,则是被强者强行聚合起来的领地,那些纵横华胥界的强者,不止能自在地穿梭在梦境当中,还可以在华胥界中开疆裂土,霸占千千万万颗流星凝结成领地。   金螣原本带迟一悬前往的那片杏黄色星云,是华胥界内天然生成的领域,那里是较为温和的梦境,他们虽然在外界是呼风唤雨的元婴大能,但在华胥界里,算得上是底层,刚刚开始修行,当然是要去那种安全的地方先练练手,谁知道运气不好,偏偏有两颗流星冲过来把他们撞歪了。   两人不受控制地被一片金色的星云吸了进去。期间他们在电闪雷鸣的金色云团中不停坠落,等双脚着地时,就发现自己站在了一条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街道宽阔到了不合理的地步,左右两边商铺的距离像是隔着马拉松,而接到尽头的广场那里,矗立着一颗巨大的眼球雕像,雕像周围还有一圈金环不停旋转。   而在广场后边,千层阶梯之上,是一座十分尖锐的宫殿,形状有些像一把剑,金属屋顶反射着能闪瞎人眼的亮光。   金螣与他传音道:“不要出声,不要轻举妄动,这里是环金领主的地盘,我们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要被这里的人察觉到异样。”   金螣刚刚说完,迎面就来了一个十分高大的无头人,他身上穿着件铠甲,手里拿着根长棍,正一边用棍子推着什么东西一边往前走。   迟一悬仔细一看,吓了一跳,这无头人推着的东西竟不是他自己的脑袋,而是一个装在木盆里的小婴儿。   小婴儿裹在温暖的襁褓里,看见他们就说道:“你们愿意带我走吗?”   没等迟一悬回应,金螣就道:“不要搭理它,要不然它就赖上你了。”   迟一悬有些担忧地看着这小婴儿,“赖上我会怎样?”   金螣:“大概会有感而孕吧!”   迟一悬饶有兴趣道:“男人也会怀吗?从哪里生出来。”   金螣语气平静:“当然,剖开肚子。但最后生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就不知道了。”   迟一悬若有所思,“这里是华胥界还是阴曹地府,这么邪门?”   金螣则道:“迟道友以为,阴曹地府的传说是从哪里来的?”   迟一悬恍然。哦,原来这个世界是这样的啊!   婴儿得不到回应,嘤嘤嘤哭了几声,把拇指塞进嘴巴吮吸了一会儿,才安慰好自己,而后那无头人就用棍子推着木盆,将它往远处推去了。   无头人和婴儿离开后,迎面又来了一个人,这人看上去倒正常得很,是个青年男子模样,仿佛认识他们,兴冲冲呼唤他们,“快来,好戏开场了!”   金螣对迟一悬传音道:“环金领主性情霸道,这两年在华胥界名声颇大,也不知道她在现世中是何等贵重身份,若是得知有外人混进来,就要杀人,我们最好不要露馅。”   在华胥界里被杀,现实中也会受重伤,于是迟一悬点头。两人跟着那青年去了戏院。   戏院就是间普通戏院,只是穹顶很高,两人进去时里头人影寥寥,刚刚坐下,身前身后就全是人,这些人仿佛是一刹那间冒出来的,十分诡异。   没多久,表演开始了。   一个穿着绣龙纹华服的花脸上台,接着又是几个青面獠牙的反派脸上台。   迟一悬仔细看了一会儿,觉得剧情十分俗套,主角是个修士,外出游历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然后获得了无数人仰慕的故事。   当然,期间还有主角跟爱慕者缠缠绵绵的戏份,编排得也十分俗套,看得迟一悬直打呵欠,简直想在梦里睡一觉。   结果就是这出十分无聊的戏,在结尾把迟一悬吓了一跳。   因为主角离开的时候,有人问恩公姓名,那个白衣大花脸就昂着脑袋扬声道:“吾乃……大仁大义迟一悬!”   迟一悬:……   他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 第227章 第一更   迟一悬喝的茶,是台上开场后,忽然就出现在身边的,金螣告诉他,这里正常的食物可以食用,为了避免被周围的“人”察觉出异常,还是稍稍吃一吃为好。   迟一悬检查过后发现没有问题,就尝试了一下这华胥界里的食物,茶的味道很熟悉,竟然是朝歌灵田所产茶叶的味道,点心的味道也很熟悉,是白经天曾经邀请他品尝的那种,后来见他喜欢,还把那个练气高阶的厨子连带厨子一家都打包送给了他,仿佛随手送出的不是一家人,而是几个摆件。   正是因为想起了这件事,迟一悬晃了下神,然后就被台上那大花脸的“自我介绍”给吓喷了。   前面那位被他喷了一背的仁兄回过头来怒目而视,身旁引他们来看戏那个青年忙说了几句好话,那人才一脸晦气地转回去。   迟一悬擦擦脸,察觉身侧的目光,一侧头,果然是金螣,他目光复杂看着他,“没想到迟道友的名声,竟然传到华胥界来了。”   迟一悬心里也奇怪,按理说华胥界只有元婴才能进,他可不信有哪个元婴闲得发慌在华胥界给他打广告,既然不是元婴,难道是灵?   有现世中听过他名声的人,死后之灵上升华胥界,所以把他的名声带进来了?   这些台上的演员,还有台下的观众,究竟是华胥界里的幻影,还是人死后之灵?又或者是两者皆有?   在这个地方,元婴修士的神识和感知都失去了作用,他判断不出周围这些人是什么了,仿佛又重回到筑基之前对天地浑噩无感的状态。   台上的戏还在继续,迟一悬解释了自己过分吃惊的原因,“台上演的,太假了。”   什么青峰岭上英雄救美,明月崖上一醉风流,还有一剑杀千军……这些事根本不是他做的!更不提跟一二三四五六个美人缠缠绵绵的爱恨情仇了,他屋子里连个小精灵都是公的!   【陛下,我也可以变成母的。】   ‘闭嘴!’   【好的。】   金螣闻言,则是赞同点头,“的确,这台上演得不尽不实,依我看,迟道友的人品,比这台上所演的,还要贵重许多。”   迟一悬倒是没想到金螣这么认同他的人设,这么说,他的对外宣传还是十分成功的!   迟一悬一时有些自豪,心道自己要是上台演,肯定比这大花脸厉害多了,再说了大花脸长得又没有自己帅。   然而念头刚落,台上的大花脸忽然转过头直直望了过来,他手里有一把木剑,准确无误地点向迟一悬,口中气呼呼说道:“你厉害,你来演!”   一下子,四面八方的目光都朝他汇聚而来,金螣也是有些吃惊,他道:“从没遇到这种情况,看来环金领主的地盘果然凶险。”   偏在这时,旁边青年起哄道:“上去啊程梦秋!你不是个戏痴么!上去叫他们知道兴盛班绝不比百花班差!”   程梦秋?兴盛班?   这名称怎么这么耳熟?   迟满适时提醒道:【陛下,兴盛班就是您当初为了丰富百姓娱乐生活,让人请来的戏班子,程梦秋是那戏班中的小生。如今,百花班也迁移到了朝歌,和兴盛班同在瓦舍内表演,不过观众数量远不如兴盛班。】   【后来郑九郎以梦境形式侵入鲲舟,事后您追踪溯源,发现他最早是借兴盛班中的白梦真侵入朝歌的,身为她身边的熟人,程梦秋应当也被侵入过。】   迟一悬没想到时隔这么久,郑九郎居然还有出现在台词里的机会。那时他还只是金丹,但郑九郎的神通对他不但没用,他的命器伯奇反而还被他扣了下来。   后来郑九郎据说是死在孙灵岩手下,此后迟一悬再也没有想起过这个人。如今想想,这个世界的元婴修士需得进入这个梦中国度修行,而郑九郎的命器能够掌控梦境,当初要是让他成长起来,恐怕就是个能在华胥界里横行霸道的螃蟹了。   根据那不知名青年的说法,台上大花脸是百花班的,这么说,这个领域,或者说,这个戏院,来自于朝歌一部分百姓的梦境。   迟一悬想到这里,就胸有成竹起来,他演他自己,难道还能出错?绝无可能!   递给金螣一个放心的眼神,迟一悬施施然上了台。   然而没过半个时辰,迟一悬就被轰下了台。   “你演得太假了!”   “就是,迟真君怎么可能像你这么呆呆的,你坐在那里跟个木头一样!”   迟一悬:你才是木头,我那是在静修!我平常在家里都是这样的好不!   “迟真君身边怎么可能没有美人相伴!”   迟一悬:一派胡言!   “迟真君是何等霸气英武的人物!你说话细声细气一点儿也不霸气!”   迟一悬:日你大爷!我那叫平易近人!   在无数观众嫌弃的谴责下,迟一悬硬是被架下了台,而那个大花脸还掐着腰趾高气扬地骂他侮辱了他心目中的迟一悬。   真·迟一悬·本人:……   他一时气愤,冲动地挣开了人群的围剿,然后一个飞扑撞倒那大花脸,伸手去抹他脸上的妆,非要看看这个崩了他人设还理直气壮的家伙是什么人!   这大花脸自然是拼命挣扎,然而根本扛不住他的力气,迟一悬一屁股坐在他肚子上防止他逃走,接着一只手抓住他两只手腕按在上面,另一只手使劲揉搓他的脸,他的手堪比卸妆水,眨眼功夫就把他脸上的妆抹去。   然后,他对上了自己的脸。   迟一悬大惊,他照镜子似的对着身下这张脸,只是片刻恍惚,这大花脸就挣开了他的手,屁股猛然一扭一蹬,把坐在他身上的迟一悬甩了下去。   迟一悬这才回神,他翻身而起,却只看见那大花脸从后台奔出去的背影。   他下意识要去追,整个戏院却忽然动荡起来,戏台也摇晃不休,顶上的灯笼砸落在地,脚下的地板在咔嚓咔嚓的声音里折断开裂……台下的观众忽然疯了一样四处乱窜,像一堆混乱无序的代码。   金螣几个飞跃跳上戏台,拉着他冲出了这个地方。   身后传来轰隆轰隆的震响,迟一悬回头,只见眼前烟尘滚滚如同海浪,而他们刚刚呆过的戏院像是纸折的一样,眨眼间就漏了气似的坍塌下去,而后原地变成了一片铺着石砖的平地,石砖的拼接朝向与这宽敞街道上地砖一模一样,和谐得像原本就是那个布局。   迟一悬忽然明白这大街为何宽阔得不像样了。   果然,金螣叹道:“这座戏院是这片领域的一个梦,如今这梦被我们弄破了,恐怕环金领主已经察觉,迟道友,我们得赶紧避一避。”   两人迅速闪身躲进附近的民舍当中,透过窗户缝隙往外看,就见一队披坚执锐的士兵气势汹汹涌来,见原地不见人影,又分散挨四处搜寻。这些士兵穿着黑袍蓝甲,手持长枪,形制居然与朝歌的轩辕卫十分相似,只是颜色是反过来的。   两人屏息凝神,迟一悬心中起了一个猜测,但金螣在身旁,倒不好直接行动了。   等这波士兵过去后,他道:“金道友,真是对不住,是我的过错,也不知为何,今日十分冲动。”   金螣却半点不见生气,说道:“有主领域内本就凶险,出现意外在所难免,更何况在华胥界内,人的本性会被放大,迟兄无需自责。”   欸?从迟道友变成迟兄了?   迟一悬敏锐察觉了金螣态度的变化。   只见金螣面上有浅浅笑意,“迟兄遭人如此冒犯,也没有伤人泄愤,冲动之下也只想抹掉那人的妆容,可见表里如一,本性率直纯然。”   迟一悬:……   ‘虽然是在夸我,但总觉得他嘴里的那个不是我。’   【一千人眼里有一千个你。】迟满笑道:【陛下觉得他说的是什么呢?】   ‘唔,有点像夸白莲花的词。’   迟满:……   两人一时情急挑选的这间民舍并不算隐蔽,眼看士兵就要搜过来了,迟一悬和金螣做好应战准备,忽然间天地动摇,一团炙热火球从天而降,砸向了两人对面的建筑,刹那间一连片的建筑都燃烧起来,梦境崩塌的白烟滚滚出现,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道声若洪钟的怒骂。   “环金领主,你给本座滚出来!”   呜呜呜……迎战的号角刹那间响彻四野,方才还在搜寻迟一悬二人的蓝甲士兵调转枪头对准来敌,而从广场宫殿那边,传来轰隆隆铁蹄踏地的巨响,一位骑在马上的将军冲了过来,声音嘹亮清丽,“炎陵狲!你又来挑事!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哈哈哈!”那名为炎陵狲的人狂笑着落地,“我在梦里被你杀过一回,不杀你一回报复回来,怎么能罢休!”   迟一悬瞳孔地震,那个炎陵狲,分明就是尸体都被怪物吃光了的孙灵岩啊!这是他的灵?   这么说,他对面的环金领主是……   “胡说八道!梦里的事也能当真!”环金领主调转马头,露了半个侧脸过来,赫然是步惊寰的模样。 第228章 第二更   “迟道友,你怎么了?”金螣察觉到他心绪浮动,问了一句。   迟一悬摇头,借口道:“只是没想到竟然会赶上这场面。”   金螣颔首,“的确,刚刚进来就赶上环金领主与人交战,这热闹以往好几年都赶不上。”   外面,那环金领主和炎陵狲已经打了起来,战况十分激烈,以防被波及,两人悄悄往后退了几十丈,择了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观看。   迟一悬顺势问,“金兄能看清那两人模样么?”   金螣摇头苦笑,“要是能看清他们的模样,环金领主现世中的身份,也早就人尽皆知了。”   迟一悬心中微微松了口气,看来无论是进入华胥界的修士,还是此间的灵,都只有他才能看清。至于这是为什么,反正是好事,就算一时想不明白,迟一悬也不会去纠结。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环金领主与炎陵狲之间的斗法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   只见炎陵狲身后显出一只正在燃烧着的巨大火球,方圆百里的温度迅速上升,空气被高温炙烤得微微扭曲,那附近的草地已经在高温中自燃起来,就连离得很远的迟一悬与金螣,也感到了令人心浮气躁的炎热。   而在战场附近的蓝甲士兵们,有的身上铠甲发热发红,几乎和他们的皮肉贴在一起,发出难以忍耐的痛嚎声,有的浑身上下汗如雨下,嘴唇也开始干裂起皮。   然而即便如此艰难,这些蓝甲士兵也没有退却的意思,他们握着长枪艰难忍耐,甚至试图冲锋。   下一瞬,布满金云的天空忽然暗了下来,霜雪如雨落下,清凉之气席卷这片天地,将炎陵狲带来的炽热一扫而尽,铮的一声,环金领主身下那浑身披着银甲的战马忽然人力而起,周身骨骼喀喀喀变形重塑,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了一柄巨大的剑。   迟一悬心里哇了一声,变形金刚啊这是!   那把剑实在太巨大了,与之相比,人就像蚂蚁一样,步惊寰就站在剑柄上,银色软甲,红色披风,飒爽无匹。   她扬眉轻哼一声,霜雪之气就从剑尖一路往外扩散,如同层层涌来的潮水,炎陵狲那炙热的火球在这冰雪之下都光泽暗淡。   远处建筑上熊熊燃烧的火焰也一瞬熄灭,然而被烧毁的建筑已经无法复原,在滚滚白烟中变成了一片铺着石砖的平整空地。   步惊寰清丽的眉眼间透出薄怒,“炎陵狲,你胆敢破坏我的城池,今天休要离开这里!”   炎陵狲撑大了身后的火球,挑衅道:“那就来吧!”   步惊寰飞身而起,虚空拔出插在地上的巨剑,朝着炎陵狲劈去。眨眼间,剑气和火光交织,炙热的火焰流星一般朝着四面八方飞溅,那些蓝甲士兵则不知从哪里抱来了一根水管,如同训练有素的消防员一样向着起火处喷射冰水。   高温与冰雪相撞,爆发出一阵阵模糊视线的烟雾,迟一悬和金螣的神识用不了,如今只能像个凡人一般,透过朦胧的烟雾观望那两道正斗得你死我活的身影。   金螣微微叹息:“这两位在现世中必定是化神以上,也不知是哪门哪派?”   迟一悬心说未必,面上赞同点头。   他没再说话,脑子却飞转起来,还跟迟满讨论。   ‘炎陵狲,反过来就是孙灵岩,环金,反过来谐音惊寰,难道这华胥界里的一切,跟现世都是相反的?’   【陛下,当初孙灵岩追杀您和白经天时,显出的命器是一轮圆月似的阴冷东西,还能在瞬息之间摄取别人的魂魄,因此成为无忧宗无主躯壳产业链中的重要一环。而在此间,他运用的力量却是炽热霸道的火球。】   迟一悬点头,步惊寰倒仍是用剑,但她在现世中是一套九九八十一把剑,在这里却只有一柄巨剑,而她原本的剑法十分精妙,如今却只使用御剑术。而且性情也略有不同,这里的步惊寰话要更多一点,气势也更强。   ‘还有一点,他们之前的对话你注意到了吗?’   迟一悬缓缓道:‘炎陵狲说他在梦里被步惊寰杀过一回,步惊寰却说梦里的事情怎么能当真……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会不会,我们认为华胥界是个梦境国度,而身在华胥界里的灵,或者说本土人,他们则认为,华胥界外的现世是梦呢?’   【陛下!】迟满声音微微急促起来,【您果然拥有高世之智!这样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是啊,朝歌的建筑格局,是本土风与迟一悬老家现代风相结合的产物,而环金领域内的建筑与朝歌的建筑十分相似;朝歌的轩辕卫是蓝袍玄甲长枪,而环金领域内的士兵是黑袍蓝甲长枪。   还有那座戏院,那种明明仰慕迟一悬,但又编排出各种不存在剧情的形式,不像是亲身经历,反而像是根据印象模糊拼凑的产物。   ‘在现世中,孙灵岩是我联合步惊寰杀掉的,但我没死,而步惊寰和孙灵岩名义上早就已经死去。在华胥界中,他们一个化身为操纵火焰的炎陵狲,一个成为环金领主,却都对梦中杀死炎陵狲这事十分认同……显然现世中发生的事情,会在此间被认作是彼此共同的梦。’   迟一悬说着说着都有些迟疑了,究竟何处是真,何处是梦呢?   【陛下!】   迟一悬忽然清醒,惊骇发现自己的手有一瞬透明化,于是脑子立刻清醒了。华胥界只是梦,外面才是现实!随着这个概念的深化,他的手臂恢复如初。   【陛下,华胥界中有暗藏的凶险,您需要小心应对。】   迟一悬嗯了一声。皱着眉头观察战局。   炎陵狲不知是不是脑子不太清醒,一直强调梦里被环金领主杀了的事情,而步惊寰也略有些不耐烦了,“想找死就直说,何必找这样荒谬的借口!”   “荒谬?”炎陵狲厉声道:“那种死在你剑下的滋味,醒来依旧刻骨铭心!那不是简单的梦!那是预言,如今不除掉你!将来早晚有一天会死在你手下!”   环金领主冷冷道:“我看你是发了颠!”   说话间,两人又战到了一处,激烈的斗法令整个环金领域发出隆隆震动,就在迟一悬以为这里会像戏院一样坍塌时,广场中央的眼球雕像忽然活了过来。   它咕噜噜转动了一圈,金色的环带散发出阵阵光芒,于是这片领域又安定了下来。   迟一悬则在思考,环金领主显然就是步惊寰的灵了,想要让步惊寰恢复神智,他必须将她的灵带回去与魂结合。   然而对环金领主来说,现世发生的事情只是她做的一个梦而已,哪怕她建设领域时从“梦中朝歌”获得灵感,也允许领地中的子民为“梦中迟一悬”编排戏剧,却不等同她愿意跟随他离开。   她现在是一方领域的主人,在华胥界里声名显赫有权有势,让她相信这一切只是梦,让她相信现世中那个出走师门、英年早逝的苦命人才是真实的自己,何其艰难。 第229章   就在迟一悬的刹那思虑之间,环金领主与炎陵狲之间已经分出了胜负。   只见巨剑斩落,连空间都仿佛被一分为二,炎陵狲也被一分为二,他发出凄厉惨叫,然而竟然没死!他的两半身体扭曲一下,就复归原位,只是形体暗淡许多,明显受了重伤。   “我还会回来的!”发出这句反派经典宣言后,炎陵狲就溜了。徒留下一个战斗后满目疮痍的城市。   不过用“满目疮痍”来形容也不准确,因为这里是华胥界,被他们斗法后损毁的建筑不会留下废墟,而是变成了一片片平整的空地。   环金领主环视四周,望着这空荡荡的街道,神情略有些不悦,随后收剑回去。   “看来那炎陵狲是亡灵。”金螣解释道:“我们是神魂入梦,若是赶不及回归,神魂在此间受到重创,肉身则会立即将我们召回,不再需要通过华胥大门。而亡灵则像炎陵狲这般,被环金领主一剑砍成两截,也还能恢复过来,而不是原地消失。”   迟一悬提问,“这么说,灵在此间是不死的?”   金螣说道:“倒也不是,魂魄有魂飞魄散一说,灵当然也会消散,但在华胥界当中,应当是极其罕见的。”   迟一悬心道也是。被砍成两截还只是重伤,若是要将之弄死,又不知道要砍成几段了。   金螣继续道:“这环金领主既然与炎陵狲是旧识又有仇怨,看来也是此间的灵。也是,若是现世中的人物,不至于对不上。”   迟一悬心道,别说姓名,连神通法门都完全不同,就算是你亲眼见过的活人,你也对不上号。   由此迟一悬能够推测出,长生界的修士虽然在华胥界中遨游历练,但对华胥界的真相,并不很清楚。   ‘进入华胥界后,任何人都是模糊的一团,而亡灵更是连姓名和神通都不一样了。怎么感觉华胥界有意保密呢!’   【陛下,这与您在玉牌中创建的匿名论坛,有异曲同工之妙。】   迟一悬恍然,‘这华胥界,不就相当于一个大型匿名全息网游吗?’   也不知华胥界是人为造就,还是长生界天然就有,如果是天然,那也太奇妙!   不过迟一悬跟这个世界的其他元婴不一样,他不需要通过华胥界修行感悟,他来到这里唯一的目的也只不过是将同伴的“灵”带回去而已,因此很快就询问起金螣脱离之法。   金螣:“离开这片领域,再从大门出去。”   迟一悬:“没有别的办法么?”   金螣摇头,又皱眉,“如今外面都是士兵,只能得天黑再伺机出去了,不过……”金螣道:“在华胥界,所有术法都不能用,只有命器神通可行。”说完,就静静看着他。   迟一悬明白了,但传送门不是他的命器啊!   【陛下,可以试试。】   试试就试试,说起来,他真正的命器是游戏系统,传送门是游戏系统里出来的,理论上也是自己的命器技能,俗称神通。   他退后两步,将传送门召唤出来。自从朝歌又购入了两艘新的鲲舟后,他已经很少用传送门给手底下的人赶路了,避免将来他离开时大家都不习惯。   金螣也是初次亲眼见到这扇门,也许是考虑此时需要传送的只有两人,这扇门并不大,木框木门,朴实无华,倒是门把手十分奇特,不是熟悉的铜环,而是一个能按下去的把手。   迟一悬按下把手,按不动,对着金螣摇头。   金螣也不觉多失望,倒还安慰了他一句,“迟兄不必挂碍,你才元婴,等上了化神,也许就能传送出这片领域了。既然如此,我们还是等入夜……”   “金兄误会了。”迟一悬笑道:“我摇头,是因为没法传送出华胥界,但这片领域,可以。”   金螣微微一愣,随机露出微微喜色。不等他开口,迟一悬继续道:“此地凶险,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吧!”   金螣点头,两人相继进入传送门中,门一开一合,已然换了一片天地。此时他们站在距离华胥大门不远的地方。金螣赞叹了几句他的传送门,然后提出告别,“刚刚看完那场斗法,我有了些领悟,得赶紧回去记下来。”   金螣是长生界出了名的修行狂魔,什么事情都没有他修炼重要。   迟一悬:“我也是。”   两人一同朝着华胥界出口飞去,金螣飞得急,没留意迟一悬并没有跟着一起出来,而是中途拐了个弯又飞了回去。   不过就算他此时回头看,也分不清迟一悬跟其他修士神魂的区别,毕竟都是模糊的一团。   ‘这种大家都在马赛克,只有我是高清无.码的感觉真爽!’   迟一悬没有急着回去找步惊寰,而是在华胥界中尽情遨游,他决定先偷偷扒了所有人的马甲,深入了解华胥界以后再来搞事。   “满满。”   【在!】   “试试侦察能不能起效。”金螣那番话提醒了他,既然命器神通可以使用,传送门可以使用,凭什么他的满满不能用?   【好,我试试。】   无形的波澜,以迟一悬为圆心,朝着远处不停扩散。不必迟满再回应,迟一悬已经凭着如今和命器的超高感应,看见了命器侦察到的内容。   于是他看也不必看,遨游华胥界的身体游鱼一般灵活一摆,就与一颗疾驰过来的流星擦身而过。   在这里,修士的神识不可用,想必化神乃至大乘也不能,毕竟没道理只限制弱者不限制强者。除非华胥界是大能修士创建,不过据迟一悬目前所知,这个世界的修士再强,也没有超越生死,而环金领域内所见的一切,俨然与生死有关了。   ‘也就是说,其他修士在这里成了瞎子聋子,只有我,还能依仗命器的侦察功能,在这里充当一个全知的神棍。’迟一悬抚掌轻叹,‘这可真是,妙啊!’   【恭喜陛下!】   ‘同喜同喜。’迟一悬笑得咧开了一排牙齿。   【陛下,左前方发现两名修士。】   命器的侦察范围如今已经非常广了,因此迟满所说的左前方,距离迟一悬还很远。   “你能看清是什么人吗?”   【陛下,我看到的也是马赛克。】   迟一悬让它把画面同步给他,迟一悬清晰看见了一女一男两名元婴修士,是曾来参加过他结婴大典的二流门派掌门,也是正气盟的成员。   借助命器,他隔老远就听见了两人互相伪装试探的举动,想起这两人在现世中貌似有一腿,不禁有些乐。他无意窥探这对情侣的互动,让命器屏蔽了他们。继续往前游去。   其实他并没有目的地,只是华胥界太过广阔,他这么努力地往前飞,只是帮助命器收集信息罢了。   同时也对找回任如碧和完玉的灵多了几分信心,要是没有命器侦察,如此广阔的世界,他想找到那两人,跟大海捞针也差不多了。   而另外两人,步惊寰自不必说,他已经让命器标记了环金领域的位置,至于原身……   迟一悬道:“你说那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大花脸,会不会就是何念远?”   要不然这事儿没法解释。   迟满补充道:【民间有一个设定,死后魂魄的模样,跟肉身的模样是一致的,如果华胥界也是这个设定,那么您更改何念远的相貌,他在此间的灵,自然也变成了您的相貌。】   【陛下,如果那个大花脸真的是何念远,您就必须尽快寻找一具新的躯壳了。】   迟一悬面色凝重的点头。   但这很难,毕竟死去的躯体已经死去,无法成为他复生的肉身,而合适的无魂躯壳很难找,他总不能盼着别人丢魂。   想来想去,竟然只能希望无忧宗的无主躯壳产业链里还有剩余的。   他不由想起何念远。他如今能顺利用何念远的肉身修行晋升,说明在他穿过来时,何念远的身体是活的,跟他没有丝毫排斥感,这说明,是何念远自愿将肉身献出来,原身是怎么知道他的?他的穿越是否跟原身那些模糊的记忆有关?   只能等何念远恢复神智再说了。   眼看命器搜集了一大堆信息等待分析,迟一悬道:‘差不多了,先去找大花脸,然后继续侦察环金领域。’   传送门在身后洞开,门扇一开一合,迟一悬又回到环金领域,他感觉只过去了一个时辰,然而环金领域中已经进入了夜晚。   天空中挂着一轮粉红的圆月,像极了当初步惊寰藏在怀里的那枚珠子,而夜间的环金领域,乍一看跟朝歌的夜晚十分相似。   飞灯轮转,莺歌曼舞,十分繁华。   迟一悬从过分宽大的木桥上走过,一艘大船正从拱桥下驶过,船头是一个巨大的、活着的蛇头,蛇身宽阔圆扁,上面坐着无数乘客,此时蛇头正昂起脑袋,好奇地围观周遭的游人。   它游得很稳,一时让人分不清这就是个巨大的蛇妖,还是一艘假装成蛇的游船。   【陛下。】迟满道:【第一轮侦察结束,环金领域从未有过这种蛇头游船,这是金螣掌门到来后引起的变化。】   【这是华胥界的规则,您不必担心环金领域跟朝歌越来越像会引起其他修士的猜忌。这只能说明您在这里逗留时间过长,导致您自身的经历映射到了环金领域当中。】 第230章   “金螣来了以后,这个领域里就多了个蛇头船……”   “自身经历会映射进领域当中……这么说的话,这个领域岂不是会根据我的经历而改变?”   一股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迟一悬忽然转身,只见夜幕下,江岸边,一片平整的空地上忽然冒起滚滚白雾,白雾之中,一栋写字楼拔地而起,几十层的楼高傲视整片领域,灯火通明的玻璃窗内,有社畜正熬夜对着电脑加班,有九十年代的人正在舞厅蹦迪,还有奥特曼在打小怪兽……   这不同时代不同背景不同故事的内容杂糅在一栋写字楼里,就显得格外魔幻。   而这片领域里的住民,对这栋忽然出现、格格不入的写字楼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情绪,视若平常般走了进去。   在第一批住民进入后,这栋写字楼上黑掉的某些窗户亮了起来,显示出更加奇怪的画面,也不知道经历过几个人的记忆加工。   迟一悬心头那股不妙的预感更加强烈。毕竟他还没想这么早跟环金领主碰面。正要离开这个地方,身后忽然有劲风袭来,迟一悬往旁边迈了一步,下一刻,只听叮的一声,一杆枪钉在了他原先站立的位置,枪杆还在微微晃动。   【陛下,是蓝甲卫。】   迟一悬回头,就看见一批黑袍蓝甲的士兵朝自己冲了过来。他想跑,但想了想,还是站在原地,任由这些士兵将自己抓了去。   【您不跑了吗?】   迟一悬:“不跑了。”   在发现环金领主跟步惊寰不同后,他心里对于是否把步惊寰带回去产生了迟疑。   回去又如何,他不可能为了让步惊寰复生而去帮她夺舍一具躯壳,步惊寰灵魂合一恢复神智后,想必也不会以这种方式复生,那么带她回去,除了让她继续痛苦,又有什么意义呢?   还不如让她的灵就这么留在华胥界,至少在这里,她是权柄在握的一方领域之主,没有痛苦,没有烦恼,活得骄傲恣意,没什么不好。   然而又是这么巧,就在他想要离开时,一群蓝甲卫把他抓住了。   迟一悬心里豁然开朗。   ‘步惊寰又不是我的工具,我凭什么决定她未来呢?我把一切跟她说清楚,让她自己选。’   迟一悬束手就擒,等着这些士兵带他去见领主,谁知下一刻,那蓝甲士兵喊道:“领主交代,抓到外来者,格杀勿论!”   迟一悬:……   他反手将按住自己的士兵掀翻在地,然后几个闪身朝着领主府冲去 。   虽说元婴在华胥界算是底层,但他可是元婴中期,对付这些小兵还是轻而易举,一边溜着小兵跑,迟一悬一边观察周围。   不知是否是他本身的特殊性,他对华胥界中领域的影响尤其强烈,一路跑,身后一路冒起高楼大厦,跑到大河没路了,忽然又冒出一段连接两边的高架桥,迟一悬飞身而过,身后跟了一窜蓝甲兵,一边追一边骂他这个卑鄙的外来人。   “骂吧骂吧,动静越大越好,最好将你们领主引出来。”   迟一悬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心中也是吃惊,就他跑的这一会儿,这座领域几乎要被他改造成半座现代都市了。环金领域内原先的建筑中,要么插一栋写字楼,要么插一栋商场,整个就是不伦不类。   往前再跑一段,路边的店招旁还立起了一根电线杆,电线杆上还架了个绝缘凳,因为视角的缘故,电线杆仿佛搂着店招,像一对正在看他笑话的瘦高情侣。   迟一悬溜着蓝甲兵兜了个大圈,从写字楼窗户那儿看清了自己的脸,“欸,我是本来的样子,不是程梦秋那张脸了。”   不久前他被当作“程梦秋”的时候,的的确确是对方的脸。   【根据华胥界的规则,误入领域者,大概率会被匹配到一个身份,您是故意进入这片领域,就还是原本样貌。】   说话间,天上那轮粉色圆月光芒大绽,环金领主持剑从圆月中飞出,身影鬼魅般出现在迟一悬前方,铮的一声响,巨剑砸在了迟一悬两步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迟一悬抬头,就见环金领主神情莫测地看着他,“就是你将我的领域弄得乱七八糟。”   迟一悬:“是我。”   环金领主一来,那些追逐的小兵立即安静了,他们在距离迟一悬十来步开外的地方停下,枪头依旧对准了他。   环金领主盯着他看了半晌,脸上的怒色慢慢淡去,说道:“我见过你,在梦里。”   迟一悬:“那不是梦。”   不久后,迟一悬被带到了领主府上,这座之前他怎么绕也进不去的府邸,如今有了领主许可,他轻轻松松就通过了那道屏障。   迟一悬游目四顾,发现这座府邸跟步惊寰幼年时的住所很像。   “坐吧!”   两人在府邸的庭院内坐下,很快就有几个侍从奉上茶点,迟一悬吃了一口,果然还是朝歌的口味。   环金领主显而易见有些焦躁,她眉头微微皱着,目光一直停在迟一悬脸上,“你的意思是,这里的一切都是梦,而我梦里的,才是现实?”   迟一悬:“的确如此。”   环金领主呵了一声,似乎不太相信。   迟一悬:“如果你不信,早已经像驱逐炎陵狲那样将我驱逐出去了,不是吗?”   庭院内静默半晌,墙角栽种的梨花在风中洒落点点雪粒 。   “的确。”环金领主轻声道:“这里的一切都太奇怪了,原本就不像是真的。”   迟一悬点头。   可不是嘛!辛辛苦苦建设好的领地,外人一来,建筑布局和风格就会扭曲变样,换谁能忍?要是他的朝歌也这样,那他早就气得不干了。   环金领主无意识地开始擦剑,她对剑是那样熟悉,仿佛那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哪怕是在走神,指尖依旧能熟练地避开剑锋。   “在这里,我一出生就在这个地方,没有父母,没有亲朋,后来我总是做梦,一开始梦里总是巍峨的灵剑宗,后来我总是梦到朝歌……”   “所以你就按照朝歌的样子塑造自己的领地?”迟一悬心生好奇。   环金领主道:“华胥界的领域要扩张,就要不停吞并其他领域,这几年我不停征战,总算让这里像个样子了……”说完这句,她停顿了许久。   迟一悬猜,她必定舍不得这里的一切,看来她还是要留在这里。   心中一直徘徊的事情落定,他轻松了了些,又抿了口茶,还跟迟满道,咱们朝歌的茶就是好喝啊!   这时却听环金领主道:“你要怎么带我出去?”   迟一悬惊愕抬头,“你舍得抛下这里?”   环金领主,或者说步惊寰,她扬眉一笑,“你虽然使剑,但一定不是剑客。”   “一个剑客,从来不惧回头。”   她手中剑如白虹,和她的眼神一样锋芒毕露,一往无前。   迟一悬和她对视片刻,忽然发觉眼前的步惊寰,不是他在幻境里看见的,那个迷茫的灵魂。不,步惊寰的本心从来不迷茫,若是如此,她也不会设下幻境考验来者,更不会死前还为杏春安排好一切。   她只不过是遗憾而已,而今她也不是抛下在华胥界打下的基业去延续一段失败的人生,她只是回去做她想做的。   迟一悬来的时候,从没想过进展会如此顺利,以至于他根本没准备好。本来他这一趟进入华胥界,就只是来探探路的。   于是两人对视半晌后,迟一悬把问题抛了回去,“你有办法么?”   步惊寰颔首,“有,在你做梦……出华胥界的时候,带我一起走。”   迟一悬本能地觉得不对,“就这么简单?”   步惊寰:“你要是真这么做,你的肉身就会被我夺舍。”   迟一悬:……   步惊寰勾起嘴角,道:“陛下,我并不是在吓你。这种意识,华胥界内的每一个领域主人都会有,只不过我们原先只当那个世界是梦,对前往梦中世界并不感兴趣罢了。”   迟一悬沉默,倒也不是被惊吓住,事实上,片刻的惊讶过后,他很快想到一个问题,“既然这样,那有没有夺舍成功的领域主呢?”   步惊寰的面色却凝重下来,她想起了一件事,一件很要紧的事。   “在我吞并那些‘流星’时,我也接收了无数在华胥界内游荡的流民,听他们说起过,曾经有一片比环金领域广阔数十倍的领域,某一日忽然坍塌了。”   “而当时,没有任何人进攻,那位领域主还正值盛年。”   迟一悬:……   按照金螣的判断,环金领域这样规模的领域主在现世相当于化神,而化神往上是大乘,比环金领域广阔十倍的领域忽然坍塌……   不会吧!现世中有一位大乘修士是夺舍而来。   这个猜测一浮上心头,迟一悬浑身上下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当世的大乘修士只有三个,分别是三大宗的宗主,无忧宗的凤凰君、造化宗的无为君,以及天下至强,灵剑宗凌元仙君。   【陛下,冷静,这只是猜测而已。】   迟一悬:对哦,就算是真的又如何?三大宗本来就是我的死敌,不还是照样要打?   兜兜转转,又回归原点,变强,以及干! 第231章 第一更   迟一悬的意志与心灵动摇了一瞬,又很快稳定下来,也就是在此时此刻,他仿佛受到指引般,展开了自己的游戏面板。   技能栏那一条,一直处于灰色封锁状态的技能五忽然解锁了!   当初在霸刀门晋升元婴后,迟一悬就多了两个新技能,技能四回溯,和技能五册封。   跟技能一二三一样,技能四用到的机会也很少,只在厉鸣身上用过,后来无意识用了一次,之后就跟其他技能一样积灰了。   而技能五从始至终都是锁定状态。   可它忽然在这个时候解锁,让迟一悬有了一种好事将近的预感。   他的目光落在解封的技能栏上。   技能五名称:册封   技能简介:在您的家乡历史当中,历来有皇帝册封正神的传统,因而来自异世界的玩家理应继承这一优良传统!谁说凡人不如仙门,谁说凡人没有信仰?在您的统治下,信仰远比修为高贵!   技能描述:书写诏书,册封神灵,让亡灵归来,为信仰而战!   技能效果:受到册封后,神灵将享受人间香火,必要时可抽取香火之力,提升一个境界的战力!请注意,若是香火不足,神灵战力将受损,或者召唤失败。   迟一悬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要不是顾忌着坐在面前的环金领主,他已经从椅子上蹦起来开香槟了!   ‘我去,这是个神技啊!’   【恭喜您!】   ‘等等,我还是不要太高兴。’迟一悬让自己冷静一会儿,而后对环金领主道:“我已经有了办法。”   他跟环金领主告辞,开了两次传送门,一次从环金领域内跳到华胥界大门口,一次是从大门口直接跳转回家。不过片刻功夫,直挺挺躺在床上的人就猛然坐起,诈尸一样把躺在旁边的小精灵吓了一跳。   迟满扇着翅膀飞起来,两边的数据同步,它也很快明白了原因,当即招来一张绢帛,“陛下,现在要写册封诏书吗?”   迟一悬起身走到书案前,刚刚抬起笔却又放下,“不对,我得再想想。”   迟一悬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迟满就扇着翅膀停在他肩膀上。   “满满,你有没有感觉到?”   【什么?】   迟一悬一脸深沉,“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   迟满停顿了片刻,遗憾道:【并没有。】   迟一悬又问:“元鹭宫那边有什么动静?”   【无论是我的侦察扫描,还是派出去的情报探子,都没有传来对朝歌不利的消息。】   迟一悬转身坐在秋千上,一边摇一边想,“这也太奇怪了,元鹭宫可不是受气包子。正气盟铲除了元鹭宫一条敛财渠道,郭千山杀了蓝花阁掌门,元鹭宫竟然不闻不问。”   “除非,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绊住了元鹭宫,让元鹭宫现在根本懒得搭理朝歌。仙洲那边是什么情况?”   【目前表面上,一切正常。】   迟一悬感到有些不安。可他现在才元婴,命器的侦察功能如今只能覆盖筑基修士,就算他亲身到元鹭宫和三大宗附近遛弯,也探查不到重要的消息。   迟满抓起不久前曹凤娇用来将功赎罪的供词递给他,【这里面有几条消息,或许对您有用。】   迟一悬看了一眼,又放下。   在秋千上坐了半晌,他渐渐有了思路,“总之,还是先把影卫们安顿下来。”于是转而坐到了书案前。   迟满已经铺好了一层绢帛,迟一悬提笔开始写诏书。   技能五的发动方式跟其他技能不同,不需要出声也不需要做什么姿势,在他书写诏书的过程中,无形的力量就悄悄流转在每一个字符上。   迟满坐在旁边看着,惊讶地发现迟一悬诏书上写的不是神灵,而是英灵,而他给步惊寰的册封也不是某某天妃某某圣母某某神明,而是明光将军。   迟一悬:“我想试试,这样能不能行。”真要是那种普通的世界也就罢了,这个世界是真有修仙妖鬼的地方,这一方面还是要慎重一点。   “朝歌不需要神灵,英灵足够了。”   诏书写完,他伸手一招,天子印入手,印在了诏书上。   印玺盖上后,诏书即刻生效,顷刻间光芒大绽,整间寝殿都亮如白昼。   与此同时,迟一悬耳边传来飘渺空灵的钟声,这钟声却不是来源于现世。   他抬起头,神识观想到华胥界大门一阵嗡嗡震动。   “什么动静?”   常羊的神魂此时正在华胥界某一方无主领域中游历,忽然就被那片领域弹了出来,她身形不免踉跄一下,方才在星空一般的华胥界中站稳。   这一站稳,就看见了令她不可思议的异象。只见华胥界当中,所有星云都震动起来,那些往日里乱窜的流星也停了下来,它们在原地转来转去,模样看着焦躁不安。   常羊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这些光芒闪烁的流星只不过是一个又一个梦境,梦境中的灵也是盲目愚钝的,怎么可能流露情绪呢?   然而她又找不到其他解释。不止是她,此时所在华胥界中游历的修士都被梦境弹了出来,数个面目模糊的神魂彼此戒备,也彼此试探,企图从对方身上查出原因。   常羊不愿冒险,正要飞出华胥界大门,却忽然,她余光里出现一抹金光。   常羊脚步蓦然停顿,侧身望去,却见那片近两年来在华胥界声名鹊起的环金领域被一束金光笼罩,金光之中,似乎有个面貌模糊的人影。可还没等她看清里面究竟是不是有个人影,那束从无尽高远之处降临的金光,已经消失不见。   “这是什么?”   “华胥界以前出过这种事吗?”   华胥界从未发生这种事!千年了,常羊活了一千年!无论是千年前,还是这数百年来,她从未听过,更从未见过华胥界发生这种变化。   心头怦怦直跳,可不知为何,常羊心里并未有任何惶恐与不安,仿佛这是一件她尚未能明白的好事。   “阿喜,莫非是你显灵了么?”常羊喃喃自语,随即苦笑摇头,若是那人当真显灵,又怎么会出现在环金领域了。“我可真是,到哪里都放不下这份侥幸。”   七色纱衣微微摆动,常羊的身影飞向了华胥界大门。   也是在这一夜这一刻,一束金光照亮了朝歌的大半国土,落入了朝歌宫殿之中。   然而这束金光并非现世可见。   这天晚上是朝歌的元宵节,朝歌绝大多数人都出门逛街看热闹去了,只有一些早睡的老人在醒来后,和邻居闲话,说自己做了个奇梦,梦中从天而降一束金光,落入了陛下的宫殿中。   “哎呀,这可是好梦呢!”蔡婆婆拍着手笑道:“这说明咱们陛下得天庇佑,一定能得道飞升哩!”   老人们议论半天,最后得出结论,这是个吉祥的梦,他们陛下和朝歌,也一定吉祥如意,长长久久!   然后老人们就抱着这种美好的期待,各回各家去了。   咚咚咚……   福安门上巨大的石钟敲响了,朝歌这座不夜城在安静了三个时辰后,又热热闹闹地流动起来。   一个身上挂着葫芦的白发老头舒展开筋骨,看着这座繁荣的大城,面上也不觉挂上笑。   “欸,吴仙师起了!要不要点些吃喝,我们店里的灵食也很不错,陛下都夸过呢!”店小二热情推荐。   吴仙师去年在东极海上瞎了的眼睛如今早好了,他当时带了一群渔民,走了将一年,这几日才终于进入朝歌,来之前也想象过朝歌的模样,来之后却觉得心中所想远不及万分之一。   别的不提,就说朝歌那飞车,他也还没坐明白呢!   吴仙师跟在店小二身后往大堂,一边走一边打听,“这里如此繁华,怎的一到夜里,就要熄灯三个时辰呢?”   店小二一副早已习惯,理所当然的样子,“夜里人要睡觉,自然要熄灯宵禁,否则那么多人玩到通宵,可叫别人怎么休息呀!吵都给吵死了,尤其是这两年,城里结婚的多,婴孩也多,老人也多,吵到他们可不行。不过客人您放心,过年过节是大热闹,不禁烟火通宵的。”   吴仙师恍然,是了,他成为修士也有不短时间,修士不怎么需要睡觉,每日打坐一个时辰就能修复精力,却忘了曾经做修行者时,精力没这么充沛,每日还需要两三个时辰的睡眠。   刚刚走到大堂,却见街上不少人朝着一个方向走,店小二见状也好奇地往外探脖子,“赖二!这是咋了?今天不开车了?”   街上一个青年人闻声停住脚,说道:“今天我休假!早上玉牌里收到消息,说陛下亲自发话,要建一座英灵塔,供奉所有为朝歌做过贡献的英灵亡魂,听说还册封了一位将军,等英灵塔建成,就放大家进去烧香供奉。”   店小二道:“这感情好啊!要修多久?”   赖二道:“早上工部的大人们看过,说是至少要三五个月吧!”   店小二惊讶,“这么久?”   赖二道:“也不止是修塔,说是在城外划了一大块地,准备修成那个什么风景区,还要修庙宇园子什么的,以后可以办庙会。”   店小二双眼精光大放,“那以后岂不是又多了一个地方玩耍!”   “嗐,你总想着玩!” 第232章 第二更   南中洲,造化宗   钟灵山上,灵气织成的云雾垂挂在玉桂枝上,翻涌的云雾间,传来飘渺的乐声。   悬在山巅的竹亭内,造化宗宗主无为君歪坐在摇椅内,手里捏着一窜珠子,当他从第一枚数到最后一枚的时候,坐在他面前的莫长老总算睁开眼睛,对他摇摇头。   无为君微微皱眉,“华胥界那束金光当真没影响?你再算算?”   莫长老也很无奈,“宗主,这是我推演过的第三次了,三次都是同一个结果,便是确凿无疑了。”   无为君又开始数珠子,从最后一颗数回第一颗,他相貌偏向阴柔,歪做在摇椅里的模样不像造化宗的宗主,倒像山间成了精化成人形的妖物。   “那你算算,那束金光的来历。”   半晌后,莫长老同样摇头,说推演不出来。   无为君打量他片刻,说道:“也许是你修为太低了,要是你能有大乘修为,一定就能推算出来了。 ”   莫长老的命器是一套占卜工具,修为越高,他占卜的未来就越广阔越精准,然而冥冥中有些事,有些机缘,是不该他知,不该他得的,就只能提高修为强行推演,如今他是化神巅峰,到了这个修为都推演不出来,那就是不该他知晓的存在。   这种情形下想要推演到准确的结果,也只能提升修为强行推演了,然而……   “宗主您莫非忘了,我们这种人,止步化神,终身不可能往上晋升。”莫长老神情尴尬。   无为君一拍脑袋,摇头道:“倒是我忘了,这些年记性真是越来越差了。”   嘴上说着记性差,然而无为君眼里浮现出的,仍是那一夜华胥界里突兀降临的金光。   如今想起来,仍是让他觉得心悸啊!   ***   东极洲,朝歌   晨光初照时,一行修士来到了朝歌,这些人的修为全都在金丹以上,有女修也有男修,个个年轻貌美,然而面对中间那位女修时,他们都微微低下头,尽显谦卑。   “真君,这里就是朝歌。”   他们没有乘坐鲲舟,身下是一只只展翼有数丈长的灵鸟,此时这些灵鸟就悬停在朝歌那根数十丈高的立柱前,被朝歌的结界挡住不得寸进。   “来客是什么来历?来我们朝歌所为何事?”石柱旁有一高台,此时那上面有几名巡视绿洲的轩辕卫,正扬声询问。   “大胆!我们步真君也是你们能盘问的!”   一名男修话还没说完,就被禁言,意识到禁他言的是谁,这男修当即低头,面色苍白。   被他们簇拥在中央的女修越众而出,对那轩辕卫道:“我是南中洲的散修,来此游历。”   那轩辕卫也并非要盘查身份,登记个来历,收了入境费就放行了。   步惊天驱使灵鸟入境,神识传音,让跟随的一众金丹修士停在结界外不敢寸进,“一群碍事的东西,老实在这儿呆着。”   灵鸟驮着步惊天飞向朝歌主城,她摊开掌心,一枚刻印着步惊寰神魂气息的玉符正静静躺着,没有任何动静。   “灵兽不得入城。”   守城兵的声音让步惊天微微皱眉,但她没有发作,将灵兽留在城外,孤身进了朝歌。   一进城,步惊天眉头就皱得更深了。   这朝歌有一条地级灵脉,然而此地凡人实在太多了,浊气污染了灵气,让整座城的气息都驳杂不堪,她进了这座城,仿佛两脚踩进泥地里,每走一步都让她感觉脚下粘腻不堪。   玉符依旧没有动静。   步惊天眉头拧得更深,心道造化宗那莫长老推演出步惊寰最后的归处就在这一带,难道又是在敷衍她?   尽管心中已经生出疑心,但步惊天依旧耐着性子,将这朝歌城每一处地方都走完。   她忍着这座城里的浊气,在朝歌待了七天,最后甚至异想天开去翻看朝歌里的杂书,幻想有一天从书里翻出步惊寰藏在其中的魂魄。   然而这一切不过徒劳。   玉符没有动静,她也没有寻到步惊寰的任何消息。   这两年失望的太多了,以至于如今步惊天没能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波动。   反倒是朝歌城南的藏书馆,令她停驻良久。   “精卫填海,大禹治水,夸父追日……这些故事都是哪儿来的?”   藏书馆招待是个筑基初期修士,他道:“是陛下令人编写的。”   步惊天又翻开另一本书籍,“这一本呢?”   修士道:“也是陛下令人编写的。”   步惊天面色不变,“这可是教导人如何修行的书籍,就这么摆在藏书馆中,任人观看?”   修士笑道:“也不是任人观看,你是外来游客,只能看上册,交了灵石才能看下册。但若是落户朝歌,就能凭公民积分免费兑换观看了。”   修士当着步惊天的面歌颂起了他们陛下的仁政,“这些书,以前可是轻易见不着的,其中有不少都是我们陛下的修行经历,放到从前,万枚灵石也难求的。可是陛下仁慈,印书出来给我们看,要是生了孩子,孩子在学堂里就能学一些。”   修士看步惊天面嫩,以为是一个路过的修行者,热心向她介绍朝歌的好处,“积分也不难拿,只要你懂文明,规矩做事,本分做人,每个月都能攒积分,除非你做了坏事,才会扣积分,这样在朝歌待上几个月,就能有一笔借阅书籍的积分了。当初我来朝歌的时候才只是练气七层,后来藏书馆建成,我又攒到积分换取了一本修行书籍,没几个月就有所领悟成就筑基……”   步惊天交了灵石,神识飞快扫完下册。然后她合上书籍,看了眼这高有六层,卷帙浩繁的藏书馆,又看了眼来来往往,借书观阅的人群,原本对朝歌的轻视淡去,渐渐转变为一种如芒在背的忌惮。   三大宗那些长老真是大意了,竟然容留朝歌至今。他们必定没来朝歌查看过,若是看了这些东西,不信他们还能无动于衷。   哗啦一声,不远处一个小姑娘摔了手里的一叠书,步惊天余光瞥见那小姑娘哆嗦着捡书的举动,漠不关心地迈步离开。   步惊天早就习惯了凡人战战兢兢的样子,但倘若她在朝歌待得足够久,就会明白,这小姑娘恐惧畏缩的姿态,在朝歌是绝不寻常的。   既然确定朝歌没有步惊寰的消息,步惊天不再停留,驾驭灵兽离开了这个地方,数日后,她返回灵剑宗,将她在朝歌的所见所闻原原本本告知了她的母亲雪衣尊者。   “朝歌绝不能留!母亲,你是没看见那里的书,每一个字都在教凡人如何反抗仙门!那里竟然还向所有人开放修行秘籍,当真荒谬,长此以往,仙门何存!”   步知微听了她口中那些精卫填海愚公移山之类的故事,却没她那么敏锐,只道:“不过几个故事,又没什么。至于修行秘籍,那只是朝歌笼络人心的手段而已。朝歌那点灵气,也就够迟一悬一人晋升化神的,就算他无私分享出去,又能出几个金丹元婴?”   步惊天心道,如今只是地级灵脉,若是将来朝歌有了天级灵脉呢?那迟一悬不是会补灵脉吗?焉知不会有那一天。在步惊天看来,既然胆敢冒出头,那就要趁其弱小,彻底按死,绝不能有丝毫容情!   但她从母亲的态度里看出了别的东西,于是没再提朝歌的事,反而问道:“娘,最近是出了什么事吗?”   步知微叹了口气,“你可知,苦海快要守不住了。” 第233章 第一更   杏春觉得自己好像疯了。   这些日子,她过得浑浑噩噩,一会儿觉得自己是长在银城的孤女,她娘是死在陈家人手里的,她死了都要撕咬陈家人一口;一会儿觉得自己不是东极洲人,有一个很好的姐姐,姐姐还惨死在自己面前……   她被这些记忆折磨得发疯!   我是谁?我来自哪里?   谁是我的亲人?   我娘叫胜林,不对!胜林是萧好女的娘。   我叫杏春,我是银城人。不对,我不是银城人,我长在仙洲,我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姐姐相依为命。   可是银城里的记忆,和母亲在银城相依为命的记忆又是从哪儿来的?那份记忆是真的?哪一个才是我?   我是谁?   我是谁?   我是谁?   杏春每天晚上都做梦。有时候是在一个阴暗潮湿的洞穴里,面目模糊的姐姐牵着她,让她躲好不要害怕;有时候是在阳光明媚的河岸边,她朝着一个女子的背影扑去,手里的刀藏了又藏……   她不愿再在天衣坊面对萧好女,找了份在藏书馆整理书籍的差事做。   她终于不再做噩梦了,然而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一刻,仿佛晴天一道霹雳,杏春耳朵一阵嗡嗡作响,恐惧让她浑身上下直打哆嗦,这一刻,梦里那张模糊的脸忽然清晰了,她还没有理清记忆,她甚至不明白那恐惧源自哪里,可她死死低着头,直觉让她不敢在那个女子面前泄露分毫。   “杏春,你怎么了?”   旁人一声问候,终于让杏春回过神,她抬起头,一双眼睛睁得几乎要裂开,瞳孔微颤,眼白上全是血丝。   那人被她吓了一跳,下一刻,杏春就晕倒了。   她被人抬到医馆,状况却并未好转,反而发起高热,浑身上下烫得像火炉。   医药坊里如今不止有炼丹师,还有医修,一个金丹初期的医修过来看了看,咦了一声,“这小姑娘,身上被人下过禁制,如今不知什么机缘,她身上的禁制解开了。”说着又施针给她降温。   听说没什么大事,医药坊里的人就放任她躺着休息了。   然而离开没多久,他们忽然听见病房里传出杏春的叫声,那叫声凄厉绝望,医药坊里每个人听了,都忍不住一个激灵。   然而当他们冲进去时,里头并未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只有一个小姑娘,抱着膝盖坐在床上默默流泪。   ***   朝歌内城   【陛下,步惊天已经离开了。】   迟一悬点点头,看向大厅的东北角,那个地方摆了张桌子,供了几个牌位,等英灵塔建成后,这几个牌位就会转移到英灵塔。   此时,所有牌位上的文字都是暗的,只有正中央牌位上“明光将军”四个字,正闪烁微光。   顷刻间,那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大,不过片刻就凝聚成一个人形。   那是一个看着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身形修长高挑,容貌冠绝百花,然而眉眼间一份英气又将这份艳色压下,只给人留下如玉又如剑的深刻印象。   等人从这份惊艳中回过神,才能发现她的身影微微有些虚幻透明,分明不是存在于此世的真人。   自从那日册封诏书下达后,步惊寰的灵应召而来,从华胥界中脱离,与此同时栖息在迟一悬影子里的魂魄也有所感应,不等召唤就凝聚而出,灵与魂合二为一,出现在迟一悬面前的不是以前那个浑浑噩噩只有基本感知与本能的影卫,也不是环金领域中的那位领主,而是迟一悬曾经在幻境里见过的那位了。   不,相比起幻境里的步惊寰,现在的她眼神更坚毅,神态也更从容,很显然,融合了两份记忆的她又有了新的感悟与成长。   “步惊天忽然准确地寻到这里,必定是有人给她指引。”迟一悬道:“这一点,你有什么线索?”   步惊寰沉吟道:“应当是造化宗的莫长老,他的占卜十分厉害。尤其擅长梦中占卜。”所谓梦中占卜,就是去往华胥界占卜,在华胥界中,命器神通十分好用。   迟一悬:“她待了几日又离开,看来并不很信崆峒长老的卦象。”   步惊寰道:“莫长老的卦象也并不都准确,有时为了敷衍求卦者,他会故意给些错误的提示,让人下次不再找他麻烦。”   迟一悬问她现在感觉如何?   步惊寰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手掌,说道:“感觉自己像是睡了很长一觉。不过力量的确有所增长,若是信力足够,发挥出元婴境界的实力应当不难。”   步惊寰是十九岁结丹,二十五岁金丹巅峰,这还是她当时压着境界的缘故。后来若非发现了命丹补器的事,心境受到妨碍,她在三十岁之前就能结婴。   这样口含命器降生的天才,若非时运不济,妥妥是得道飞升流芳百世的命。   迟一悬每每想到这个,就很心痛,步惊寰本人倒是对此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她提出想要一个面具,“我的长相太惹眼,难免给朝歌惹来祸患。”   迟一悬点头,“我会准备好。你想出去走走么?傀儡工厂的躯壳任你选。”   步惊寰轻轻一笑,“不了,留着多赚点灵石吧!”   迟一悬:……   什么!连步惊寰都知道他很缺灵石吗?   【陛下,您脸红了。】迟满惊异道:【难道步惊寰是您的理想型?】   迟一悬恼羞成怒,‘你给我闭嘴!’   迟满:【哦。】   迟一悬:!!   这个恋爱脑在哦什么?哦什么!   别说他根本不是因为步惊寰才脸红,就算是又怎么样,他是个正常人,在优秀异性面前端一点怎么了?怎么了!   迟一悬好气啊,他多看哪个异性一眼,迟满就一副他要广开后宫的样子,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   不过很快他就没功夫想这些,角落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迟一悬伸手一招,是那个装满了命器的小储物袋。   看见这个储物袋,步惊寰的眼神暗了暗。   迟一悬打开储物袋,几个碎刀片就飞了出来,缝隙间隐隐发着光,似乎是想要重新弥合到一起。   步惊寰定定看了一眼,说道:“这是杏春的命器吧,原来她……”   她没说下去,迟一悬目光询问地看着她。   步惊寰道:“陛下,她已经长大了,该把她的前途还给她了。”   迟一悬点点头,出手帮了这件命器一把。   有了元婴修为相助,这把短匕顺利弥合,崭新如故,肉眼看不清曾经裂开过,而在修复完成的瞬间,这把短匕就朝着外头飞去,企图立刻回到主人身边。   却被迟一悬一把抓住,“修理费没付就想跑!” 第234章 第二更   话音刚落,室内就是一阵难言的沉默,迟一悬余光瞥到步惊寰若有所思的模样,有心想解释自己真不是又穷又抠搜,但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   算了,他解释什么解释啊,待会儿满满又要恋爱脑发作了。   再说了,就算步惊寰认定他又穷又抠搜,他也不能容许这把刀没付修理费就跑出去,这可是他的劳动所得,必须付费!   迟一悬手里紧紧攥着那把看着平平无奇的短匕,像是捏着一条滑不溜手的鱼。   这种从原主人身上掉下来的命器,和被剥夺走的命器区别很大,被剥走的命器如同死物,这种命器却是会自动找回主人身边的,为了防止它再跑,迟一悬干脆将之塞进自己的背包格里。   ‘杏春怎么样了?’   【不久前,她看见了步惊天,这刺激了她本就混乱的记忆。现在她正在医药坊的病房内……杏春没告诉任何人她图突然晕倒发热的原因,但从命器的反应来看,她已经是恢复全部记忆了。】   迟一悬点点头。   他结丹后又查看了一次杏春身上的禁制,步惊寰并不打算永远封禁杏春的记忆,若是没有意外,这道禁制会在杏春十八岁的时候解封。   谁料因缘际会,杏春来到朝歌,遇到了那份记忆的原主人萧好女,今日又巧合地遇到了步惊天,这才受刺激提前解开禁制。   ‘杏春现在多大了?’   【差不多十五岁。】   迟一悬恍然,也是,她是银城人,来到朝歌也两年多了。   “十五岁,也不小了。”迟一悬转向步惊寰,“介意我用她么?”   步惊寰摇头道:“陛下,您得问她。”   说完,她微微颔首,就又回到了牌位之中。   她如今不是影卫,也不是孤魂野鬼,而是受朝歌这个气运正隆的国家正式册封的英灵,牌位就可供她休息。   迟一悬目光落到其他几个牌位上,除了步惊寰,他暂时还没找到其他人的灵,因此只册封了她。当时书写诏书的时候,也是考虑到香火可能不够,才没急着找回其他灵。   没想到经过游戏系统的判断,他拥有的香火竟然不少。迟一悬思来想去,将之归结为朝歌百姓时不时就在家里拜他的缘故。   “真是神奇的世界。”等解决完杏春的事情,就赶紧把其他几人的灵找回来,到时候……   迟一悬心里将计划表增增改改。然后命人将杏春找过来。   “陛下。”迟满飞过来道:“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吧!”   杏春如今恢复记忆,命器也复原了,她的资质原本就还不错,年纪虽小,但经历曲折,这些刻骨铭心的记忆,对修行也是有帮助的,若是进入玉龙台修行,想必要不了几年就能筑基,自然是要吸纳入朝歌公职系统的。   迟一悬心中清楚,虽然如今慕名前来投效的修士不少,其中还有好几个金丹,但这些人对朝歌的感情是很淡的,万一哪□□歌出事,这些人跑得最快,毕竟其中大部份都是冲着朝歌的灵气、通天塔,还有藏书馆来的,当然,朝歌的繁华热闹也占一部分。   长生界地广人稀,土地不值钱,想要清修,多的是清净少人的山林。仙洲更是大片大片人烟稀少的山川湖泊。相比起来,灵气浓郁又繁华热闹的朝歌对许多修士来说都是稀奇地方。   相比起来,杏春这样的孩子反倒值得培养,她本来就是朝歌的凡人,从当初朝歌还在建城墙的时候就来了,一路见证了朝歌的兴起,对朝歌的感情深,再者,她的亲人被邪修所害,最憎恶的就是邪修邪术,必然不会倒向三大宗。   这样的小姑娘培养起来,怎么可能不为朝歌效力?   迟一悬沉吟间,迟满道:【杏春毕竟还只是个小姑娘,修为哪怕恢复,也还不到练气中阶,不必劳动您亲自见她,等将来她筑基了,您再出场也不迟。】   迟一悬明白迟满是希望他保持国君威严的,它对他总抱有一些幻想。但他转念想想,觉得如今毕竟不是一开始那会儿了,身份差距过大,恐怕给人小姑娘造成压力,就把这事儿交给它了。   “先等等。”在迟满出门前,他将手里一张纸递过去,那是曹凤娇的供词。“带上这个,顺便找找铁笛姐妹。”   迟满小小的嘴角咧开,“陛下,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保证完成任务。”然后,它就扇着翅膀飞出去了,背影看起来乐颠颠的。   迟一悬不禁失笑,他又把计划表看了一下,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就上床睡觉,然后神魂入梦,进入华胥界找人。   ***   朝歌内城,集议楼   杏春才恢复记忆,整个人恍恍惚惚,不知何处何从,忽然来了个玄武卫,说丞相大人要见她。   闻言,医药坊里的人纷纷投去惊诧的目光,明显不明白丞相为何要见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小丫头。   杏春脑子里还乱糟糟的,但作为朝歌的子民,每个月都能拿满积分的她向来很守规矩,当即就跟着那名玄武卫走了。   终于到了集议楼,她发现在场的不止丞相大人,还有玄武卫的左右使铁笛和钢琴姐妹。   “拜见诸位大人。”朝歌的生活在她身上留下深刻的烙印,已经彻底形成习惯,哪怕是恢复记忆,她也下意识行了礼。朝歌没有跪礼,因而所谓的拜见只是作揖拱手。   据说朝歌的丞相大人是从陛下的神魂中分离而出,见它如见陛下亲临,因而哪怕第一次直面如此可爱的丞相大人,杏春也不敢多看,乖乖低着头。   桌子上摆着丞相大人专属的小椅子,只有一本书那么大,丞相大人对她道:“抬起头,看看这是什么?”   杏春抬头看见那把短匕,目光一震。   往昔的记忆纷至沓来,她瞬间红了眼圈。   “我知道你现在很疑惑,先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在灵剑宗上,有一对孪生姐妹,天赋很高,世人称其绝代双姝。有一天……”为了给在场三人缓冲的时间,迟满娓娓道来,说得很慢,但这个故事本身,就足够叫人震撼。   铁笛失神片刻,喃喃道:“灵剑宗内,竟还有这样的人。”   杏春却是跌坐在地,浑身颤抖,眼泪止不住涌出来。   恢复记忆后,杏春就对复仇产生了迟疑,当时她以为步惊寰是杀害她姐姐的凶手,才狠心下手,记忆中她以为自己与对方同归于尽了,可实际上,她好好活了下来,带着另一份记忆,和一条雪蚕来到朝歌过上了好日子。   那雪蚕,那记忆,只能是步惊寰留给她的,杀害她姐姐的步惊寰,和对她恩重如山的步惊寰,让她混乱不已。究竟哪一个才是步惊寰,自己究竟报了仇,还是做错了?   她其实隐隐约约明白的,可是她根本不敢想象真相。直到此时听见迟满讲述的故事,她才确信自己报错仇杀错人,没顶的愧疚和痛苦让她几乎窒息。   “杏春!”丞相大人喝道:“站起来!你难道要让好人白死?让邪修继续逍遥吗?”   是的,邪修,害死她姐姐,让她误杀了恩人的邪修……杏春咬破了嘴唇,才支撑着自己重新站了起来,铁笛要扶她坐下,被她摇头拒绝了。   迟满看着杏春浑身发颤但眼神却很执拗的样子,满意点头,“朝歌收留你,陛下修好了你的命器,如今你与朝歌有共同的敌人,应该怎么做,你明白了吗?”   杏春眼神里迸射出仇恨的光来,“我明白。”   很好,迟满满意点头,然后看向铁笛,一张供词从它手中飞出,那供词旁边,还有迟一悬留下的注解,“杏春以后归你管。还有这个事,交给你们办。”   铁笛疑惑地看了眼手里的纸,忽然浑身一颤,“陛下……知道多少?”   迟满意味深长道:“陛下无所不知。”   铁笛苦笑,“原来如此。”原来当初半月峡内,她们自以为占了朝歌便宜,实际上一切早就在陛下的预料之中。   沉默片刻,铁笛正色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再藏着掖着了,邪修是我们的仇人,也是朝歌挥剑所向。我们所有手足,听从陛下一切差遣。”   ***   因为不太放心,中途醒过来旁观了这一场小会议的迟一悬表示,不,当初自己只知道半月峡的孤儿有秘密,但他当时真不知道是什么秘密啊!就连现在也只是半蒙半猜啊!   但一开始他还会试图解释,如今却是完全看开了,毕竟他已经明白,脑补上司也是下属的爱好之一。   确定没什么疏漏,迟一悬继续入梦去了。   除了去华胥界找人,他把更多时间用在闭关上,他晋升得太快了,两三年间就从练气到元婴,很多术法都没掌握完全。   这一闭关,数月过去。等他再次醒来时,发现有关于他的桃色谣言已经满天飞。   【惊!锦嫣仙子对朝歌真君一见钟情,为此叛出红袖香!】 第235章 第一更   锦嫣仙子是谁?红袖香的头牌,长生界第一美人,请她出去一次要上万灵石,还是无数修士的梦中情人,忽然公开宣扬自己心有所属不再挂牌营业,可叫不少攒够了灵石的修士扼腕叹息。   “这朝歌国君可真是艳福不浅啊!如斯美人,也为他心折。”   “话说朝歌国君什么时候去过红袖香?没听说过啊!”   “没听说过正常,他这样的人要是去逛红袖香,前脚进去,后脚就要在玉牌上传遍了。”   “那这是怎么回事?”   “两年前问星门的事知道吗?当初问星门觊觎朝歌的炼丹秘方,朝歌又不卖,问星门就花钱请锦嫣仙子去当说客,锦嫣仙子所说的一见倾心,约莫就是在那时候了。”   “乖乖,锦嫣仙子为红袖香赚了多少灵石啊,红袖香能放她走?就算是朝歌国君亲自去要人,也不轻松吧!”   “真要是如此就好了,可惜朝歌国君半点表示都没有,倒是锦嫣仙子,为了以示决心,已经好几个月不愿接客了,如今还打伤了红袖香老板叛逃,给那贾老板气得啊!已经禀报元鹭宫全洲通缉了。”   “真是可惜了,南明洲可是元鹭宫的地盘,她怎么能逃出去呢!”   红袖香内的主事人贾老板是个中年人外貌的金丹初期,他眉毛稀疏,眼小鼻大唇厚,站在这美人如云的红袖香内,更被衬得相貌丑陋。   据说他筑基时原本有一次修容机会,可惜他审美不行,自己把自己捏得更丑了。不过这种事贾老板当然不会承认,他向来宣称自己不看重外貌,这副相貌是爹娘给的,他不敢更改。   对此,熟客们只是心照不宣地一笑而过。   此时他满脸笑容地应付完几位贵客,而后一转身,面色就沉了下来。   一个管事在他身旁道:“几条离开南明洲的要道都查了,没找到。”   贾老板:“全都是屁话!她又不蠢,怎么会往要道上跑!”   管事愁眉苦脸,心里嘀咕,你当查那几条要道很容易吗?要是不查,还不是要被你骂!面上却恭维道:“小的愚钝,那该往哪儿查?难道她是藏到了哪位恩客那里?”   “恩客?哼。”贾老板轻蔑地摇头,但凡是进了红袖香的人,哪个是正人君子?尤其是点过锦嫣的,哪个不是跟红袖香有利益牵扯,就那些人,要是锦嫣去了那儿,他们立刻就会给红袖香报信。   但锦嫣实在太好用了,贾老板舍了谁也不能舍了锦嫣,他道:“正气盟查了吗?”   管事的摇头。   正气盟这几个月风头正盛,只因朝歌出售大量价格实惠的十二星,那些担心被邪修夺走命器的修士或是修行者纷纷站队支持。如今连南明洲都有了正气盟设立的监察院。   管事是筑基修为,私下里也偷偷买了一件,如今他后颈处正贴着一个十二星呢!   管事的道:“正气盟入驻南明洲后,就在那位盟主的号令下,一直抵制咱们红袖香,就朝歌出的那个半月报,还有玉牌上的推送,总有讨伐咱们红袖香的檄文,要不是咱们背靠元鹭宫,早就跟那蓝花阁一样,被正气盟拆了……”   管事的说这一大堆,就是想叫贾老板知道,红袖香不能跟正气盟对着干,没想到贾老板一摆手,对他道:“你带人,去搜正气盟的监察院,他们要是敢阻挠,就统统打残了。”   管事的震惊看着他,指了指自己,“老板,你让我去?”   贾老板:“不让你去让谁去?”他还摸着下巴思索起来,“锦嫣那贱人不是口口声声说爱慕那人?我看她就是躲去了正气盟里。哼,到时候要是搜出来正气盟窝藏红袖香的头牌,我看他们还怎么好意思宣扬正义……愣着作甚,还不赶紧去!”   管事的见此事无可转圜,脊背顿时佝偻了,脸上表情十分晦气。   然而他虽然是个修士,还有个管事的名头,在红袖香里就是个要管闲事的打手,自然没胆子违逆的贾老板的意思,当下拖拖拉拉地带着人出去了。   贾老板则是想起了朝歌两次下了元鹭宫的面子,不止废了一个炼丹师,还弄垮了蓝花阁的事,心知元鹭宫中对朝歌厌恶至极,这下倒是盼着锦嫣藏在正气盟里了。   “得回元鹭宫请示第五长老……”   贾老板思忖着,便御风朝着元鹭宫而去。   南明洲,沧澜山脉。   “南明洲虽说是仙洲,但跟其他仙洲一样,灵气大多被锁在仙门之中,其他地方的灵气也就比凡洲稍好一些罢了。”   铁笛驾驶着一辆飞车穿过高山深涧,遇到峭壁之间的夹缝,飞车就灵巧的往一头侧飞,仿佛收拢羽翼的大鸟,从那狭窄的夹缝中穿梭而过。   不久后,飞车穿过夹缝,眼前豁然开朗,但见明媚天光下,山林莽莽榛榛,生意葱茏,浓雾在朝阳下不断蒸腾,薄纱一般散在湖面上。   “漂亮吧!”飞车继续往前,机动发出的声音比林间枝叶的摩擦声更细微,铁笛望向林子后起伏连绵的山脉,继续道:“似这种灵气还行,却没有妖物盘踞,也没有修士占山立派的地方,十分罕见。”   杏春如今的见识跟以前已经不同了,她敏锐道:“这里有主人。”   铁笛点头,眼中透出冷意,“不但有主人,还是权势滔天的主人。”   杏春不解,“那我们来这里,能做什么?”   铁笛:“不是我们,是你。”   杏春疑惑看着她。   铁笛拉下摇杆,飞车降低高度,像一只灵敏的小鸟,在丛林间活泼地穿梭,这辆通体无缝并被涂染成不规则绿色、茶色与黑色的车子一入山林,就像隐身了一般,所散发出的灵力波动又很微弱,就算是修士神识扫过,不仔细甄别,也难以发现。   就跟飞车的制作原料一样,这种隐蔽方法十分低廉且有效,就算被察觉了,及时弃车,也没有多大损失。   如今这样的飞车,已经成为了朝歌死忠外出时的必备工具。   铁笛一边飞,一边将她所知的东西快速讲给杏春听,最后说道:“那里有结界,凡人能进,修士不能进。若非你跟邪修有血海深仇,我也不敢将这个任务交付给你。”   杏春的眼神坚毅起来,“进了那里,我要怎么做?”   铁笛:“做你自己就好。”   杏春微微一愣,在片刻的沉默间,飞车已经停了下来,接下来要经过一个极其窄小的山洞,那山洞已经被藤蔓覆盖,烧光藤蔓后,哪怕以铁笛和杏春纤细的体格,也得很小心才挤得进去。   铁笛将飞车收进乾坤袋,带着杏春一起钻进去。杏春一边钻洞一边想,这个洞一看就是给小孩子准备的。思及此,她不禁一怔。   不久后,两人钻过山洞,遥遥望见远山间一连排竹舍。   “你已经是练气中阶,命器又能隐匿气息。必定能顺利潜伏进去。”   察觉到铁笛情绪有些不稳,杏春不禁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眼圈微微有些泛红,她嘴唇动了动,然而还没问出口,就被铁笛推了一把,“去吧,我会一直在外面等着,随时接应你。”   杏春点头,走进了那片被薄雾锁着的竹舍。   杏春走近了才发现,这片竹舍,居然有数千之多!   果然如铁笛所说,这里有禁制,但是这禁制居然不防备她这种凡人。   起先杏春觉得不可思议,然后她很快发现了这个禁制的险恶之处,因为这禁制只能进,不能出!   她走进了薄雾笼罩的范围,就等于变成了笼中之鸟。 第236章 第二更   意识到出不去后,杏春并不惊慌,她回忆了一番铁笛交代过的话,发动命器神通,潜入那片竹舍中。   这一连片的竹舍面朝绿水,背靠青山,修得十分有野趣,竹舍每四间环抱成一圈,中央是一个大院子,铺满鹅卵石,微风拂过,晾在竹架上的白衣就飘荡起来。   竹舍里传出女子的说笑声,杏春纤细的身体隐藏在竹舍下的草丛中,眼睛从竹墙的缝隙往里看,就看见几个穿着白衣的女子正在闲话说笑,有的在画画,有的在刺绣。   ‘看着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杏春如此想着,鼻尖忽然嗅到一股血腥味。她愣了愣,贴得愈发近了。   只见那群女子中发出了笑声,还有人说着恭喜之类的话。   紧接着,杏春就看见一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少女骄傲地站起来,将自己被血浸透的裙子展示给所有人看。   看着那少女蹦蹦跳跳,快乐地摇摆着自己裙子的样子,杏春迷糊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那是女子的经血。   然而也正是因此,她就更加费解了,因为她看得出来,这一屋子女人都有修为,而且差不多都是练气低阶,这个少女修为最低,看着是练气二层。   修行一道上,女子有个斩赤龙的说法,就是在修行时,利用灵力断绝月经,如此就能防止女子精气外流,也免去了每个月失血虚弱的那几天。   这些知识,不止民间流传有,在朝歌的学堂中,先生也会仔细教导,以免女孩子有所疏忽,耽误了修行。女子斩赤龙,就跟男子要守身一样,都是有助修行的事情。   因此在杏春的意识里,会来月经的,只有那种年纪到了却还没入道修行的人,可这个女孩子是怎么回事?   即便她年纪小,没人教,她身边那些年长的女人也不懂吗?不应该呀,就算是第一次不懂,对月经这种失血虚弱的事,修行者也会本能去规避,一旦有了这个意识,灵力自然会往下走,怎么会有人来了月经还一脸荣幸呢?   傻姑娘,你会变虚弱,也会耽误修行的呀!   血往外流,好不容易修得的灵力都去疗愈身体了,什么时候才能攒齐晋升的灵力呢?杏春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正腹诽,那里的女人就道:“太好了,你来了癸水,很快就可以生孩子了!”   杏春:!!!   她惊得下巴都要合不上了!可是揉了揉眼睛仔细看,那小姑娘就是十四五岁的模样,她还是个孩子呢!怎么能生孩子!   屋子里的少女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大声宣布,“我要生一百个孩子!”   杏春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怕自己忍不住叫出来,当然,目睹这一切的同时,她没忘记用玉牌录下来。   这里有禁制,只能进不能出,但玉牌还是有信号的。身为朝歌公职系统中的一员,她知道让万法蛛与所有玉牌相连的,是一位修士的命器神通,这种辅助类的神通,是可以绕过所有同等阶结界禁制的。   杏春试了试,发现玉牌的信号可以发送出去,松了口气,还好,这里的禁制品级并不高于那位玉牌坊的掌事,听说那位董掌事即将结丹,日后玉牌的用法肯定更多了。   杏春在这个名为檀栾山庄的地方潜伏了大半日,追着那个少女来到了一间厨房里。   “山青青呀水悠悠,蝶儿飞呀入花丛,稚儿入我梦里来呀~~”五妞一边煮粥一边哼歌,她撸起袖子,白皙的胳膊圆润娇嫩,白里透出粉粉的颜色。   然后她一转身,就和一个正在偷吃馒头的少女对上了视线。五妞好奇地看着这个从未见过的女孩子,“你是谁?”   杏春:“我叫杏春。”   五妞惊奇道:“你的名字居然不是按数字开头的!”   杏春哦了一声,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古怪,五妞则惊奇看着她身上暗绿色的衣服,“你身上的颜色真好看,跟外面的山和树一样。不像我们,都是白色的。”   杏春说,“那是因为我是从外面来的。”她往嘴唇上比了比,“我喜欢你,才跟你说话的,这是我们的秘密,你可不要跟别人说哦!”   五妞点点头,她们就这么成了朋友。   在五妞眼里,杏春是个很特别的朋友,她对这个山庄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会问她山庄是怎么来的,问管着她们的人是谁,还会问她怎么生孩子,为什么要生孩子。   每当这个时候,五妞就觉得她有点可怜,她觉得杏春是野外的流浪人,她居然不晓得生育是多么伟大,居然不明白她们身为能够生育的女子,是多么珍贵,看杏春的手指的,上面布满了茧子,一定在野外吃了很多苦头。   于是五妞就告诉她,“山庄从几百年前就有了吧,历史可悠久了,管着我们的是庄主,生孩子就是那样生咯,找山庄里的仆人睡觉就有了……肚子大了就生出来了,庄主会用法力庇护我们,让我们不用经受太多疼痛就生下孩子。”   杏春又问,“那生下的孩子都去哪儿了呢?”   五妞就数起来,“要看资质的,如果长得好看又乖巧,就可以出阁,就是去别的山庄打工挣钱。”   杏春就问,“别的山庄,不会是红袖香吧?”   五妞惊奇道:“你怎么知道!我跟你说,红袖香可是最好的地方了,去了那里,什么都可以用最好的。我可羡慕了,可惜我资质差,只能多生孩子了,希望我的孩子资质好一点,能进红袖香就好了。”   杏春没说话了,表情看起来有些难过。   可是五妞眨眨眼,杏春就又笑起来,问她,“那还有别的地方吗?”   五妞道:“进不了红袖香,又生不了孩子的话,山庄就不再养着了,就只能把伴生物卖给山庄了,不过这也是理所应当的,山庄养育我们长大,我们也只能如此才能回报了。”   杏春:“你说的伴生物,是命器吗?”   五妞听完她的解释,恍然,“原来你们外面人是这样称呼伴生物的啊!”   杏春深吸一口气,又问:“要是有人不肯卖呢?”   五妞奇怪,“为什么不肯卖,卖给山庄后,就能得一大笔钱,还能在山庄做仆人,这么好的事为什么不要。”   杏春:“……你们就没想过去外面看看吗?”   五妞摇头,“外面有妖物,很可怕的,听妈妈讲,曾经有几十个孩子一起跑出去,都被妖物吃掉了,只剩下断肢,太可怜了。”   杏春:……   那几十个孩子,该不会是铁笛他们吧?   杏春勾了勾手指,在她耳边小声地絮叨一翻。   于是五妞知道了很多外面的事情,她惊奇地瞪圆了眼睛,一张胖乎乎的小脸也呆滞了。   什么,外面的人竟然每天都要上学堂,三十岁了都不生孩子!而且可能一辈子都不生孩子,也没有山庄养他们,只能自己出去野外讨食。   五妞同情地看着杏春,“那也太可怜了,你以前一定过得很惨才会这么瘦吧!放心,你来到了山庄,以后就能过好日子了。”   杏春:……   ***   红袖香的人冲进了正气盟设立在南明洲的监察院,说要搜查。   正在南明洲值守历练的郭千山一刀劈在地上,吓得红袖香的管事哆嗦了一下。   郭千山看了他们一眼,“抱歉,我的命器容易冲动。”   红袖香管事:……   郭千山擦擦手站起来说道:“来得正好,锦嫣姑娘说愿入朝歌,说她已经攒够了赎金,请正气盟主持公道,愿在天下人的见证下与红袖香解除契约。” 第237章   “好个锦嫣,果然是跑到了正气盟!”   贾老板得知消息,气得狠狠拧了把怀里的人,怀里的姑娘娇嗔一声,还劝他道:“真人,锦嫣那贱人,不值得您动气。”   贾老板在她身上揉捏,口吻轻蔑:“哼,那贱人,真以为朝歌就是什么好地方,天下乌鸦一般黑。真难为她的心思能藏那么久。”   女子说道:“您也消消气,锦嫣的命器是那一身气味,别人闻着都是各种不同的香气,唯独朝歌那位闻了说是臭豆腐,她能不记恨么?因恨而惦念,惦念日久,就成了情。”   见贾老板还是不能消气,女子奉承道:“再说了,那朝歌主人虽然生得俊俏,但真要论起来,哪里有真人的万分之一,锦嫣贪图人家的表象,将来还不知要如何后悔呢!到时候她要是后悔了求到您跟前来,您也不要心软,要是又把她接回来,我可不依。”   贾老板被奉承得舒坦,捏了捏她的胸脯笑道:“还是合欢你知冷知热会体贴,不像锦嫣那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你放心,锦嫣既然生了这种异心,就算她求着回来,红袖香也不会接纳她。老夫说到做到,不到两个月,必定将你捧做头牌。”   说着,手指便往她裙摆里伸进去。   合欢娇嗔连连,引得贾老板兴致更高,他埋头猛干,没有发现合欢眼神里一闪而逝的冰冷……   ***   这一日,正气盟的监察院前十分热闹,大门还没开呢,就有一群爱凑热闹的修士围在了附近。   “是今日没错吧!”   “就是今日,锦嫣仙子要与红袖香当面对峙解除契约。”   “嘶,锦嫣仙子这样的大美人,红袖香得收多少灵石才舍得放手啊!”   “诸位道友这么说就是看得浅了,此事不单单是锦嫣和红袖香之间的事,而是朝歌和元鹭宫的事!”   “朝歌原本就得罪了元鹭宫,如今又要被拐跑一个头牌,元鹭宫能不气吗?”   “看,那是谁?”   只见远远的,有一个黑点越来越大,再细看,才发现是一只体型巨大的鹏鸟,而这鹏鸟上,正立着一个看着仙风道骨的修士。   “元婴期!”   “这是元鹭宫的第五长老!”   “第五长老亲自来了,看来今天这事儿是不能善了了。”   ***   “第五长老?”朝歌内城中,迟一悬语气疑惑,“元鹭宫不是只有四个元婴长老吗?”   迟满:【陛下,那是姓氏。】   迟一悬点点头,“这个姓氏倒是很罕见。”   此时他正坐在房里收看南明洲的直播,半个月前,董辛夷结丹成功,结果就是朝歌的网速更快了!   玉牌上原本延迟严重的直播功能,如今虽然仍做不到百分百同步,但误差已经被控制在一分钟之内。   要是跟万虚境那种身临其境的体验相比,那当然是一个天一个地,但放在玉牌这种价格低廉的法器上,那就是神器了。   自打网速加快以后,朝歌玉牌的销量再创新高,迟一悬亲自下场引领潮流,还在朝歌网上注册了账号,时不时就发布一段修行感悟上去,短短半个月粉丝就破了五十万。   迟一悬还拉了金螣等一众元婴上去注册账号,他们虽然不怎么热情,但碍于迟一悬的面子,还是会偶尔在网上冒个泡。   今日一早,迟一悬又测试了一下朝歌玉牌里的网络,虽然还远远比不上老家的网络发达,但发展飞快,想必要不了几年就能跟老家的手机网络一样繁荣了。   目前唯一的不好就是,直播需要的灵力太多,这方面还有待改进。   房间内,朝歌玉牌上方的孔洞将画面投放到半空中,迟一悬舒服地靠在软枕里观看。   此时正气盟监察院那宽敞的大堂内,已经算是挤满了人。   大堂上首坐着的是崆峒派的妙真仙子,不,如今是妙真真君了!不久前,四百多岁的妙真仙子结婴成功,如今是正气盟当中迟盟主的铁杆拥趸。   这一次她闭关而出,听说正气盟在南明洲的监察院有一件大事需要一位元婴坐镇,妙真仙子就来了,只是到了此地才发现,竟然是锦嫣仙子要脱离红袖香的事。   出去之前,妙真仙子特意询问了郭千山一番,“这位锦嫣仙子,当真入了盟主法眼?”   郭千山先是摇头,再是点头。   妙真仙子一开始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说道:“若是盟主有意要收人,红袖香不会不给这个面子,悄悄付了灵石将人带走就是,何必要闹这么大阵仗。”   郭千山语气郑重,“不是我们陛下要收人,是朝歌要收人。”   妙真仙子:??有区别?   郭千山思索片刻,才继续道:“红袖香向来以美人笼络各方,若是锦嫣仙子坚持,我们陛下又有意,私下里找红袖香付清灵石固然方便。”   妙真仙子自动把“若是”那两个字屏蔽了,心中想道:看不出来,原来盟主中意锦嫣,想来也是,锦嫣也不是个傻的,要是没受到青睐,怎么会大大咧咧就往外说,还为此跟红袖香闹翻了。   却听郭千山接着道:“但如今却不是陛下中意锦嫣,而是我们朝歌中意锦嫣,如此,就要光明正大,避免再跟红袖香有所沾染,日后怕纠缠不清,不但对陛下、对朝歌的名声有碍,对锦嫣姑娘的未来也不好。”   妙真仙子都要给他说糊涂了,心中疑窦丛生,“所以盟主的意思是?”   郭千山朝她一拱手,一脸肃穆,“所以,红袖香这样的地方,不能再留在世上!”   妙真仙子:!!!   为了一个锦嫣,为了锦嫣和朝歌的名声,就要把红袖香端了!盟主这真是好大的手笔,元鹭宫能答应吗?   妙真仙子本以为自己结婴后迈入强者行列,已经看惯世事,再不轻易大惊小怪,但“为了跟红袖香撇清关系所以要灭了红袖香”这样的事,依旧令她深感震撼。   沉吟片刻,妙真仙子口吻中再没有迟疑,“既然如此,盟主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还请郭小友及时通传。”   ……   思绪回归,妙真掌门看向站在大堂上的锦嫣仙子,惊异地发现这位艳名远播的红袖香头牌,居然只着一身素衣,面上也没有半点妆容,素淡得如同一汪净水。   在众目睽睽之下,妙真掌门问道:“正气盟主持天下公道正义,无论锦嫣仙子遇着了什么不公之事,既然告到正气盟来,正气盟自然要会为你主持公道。”   不等锦嫣开口,贾老板皱眉训斥,“锦嫣,无论你对红袖香有什么不满,都是红袖香的私事,不但私逃,还将私事闹得沸沸扬扬,实在不成体统,这么多年,红袖香竟是白白培养了你!”   说着又看向了妙真掌门,眼神中满是不满,他一个金丹,没底气当面质问元婴强者。   此时坐在一旁的第五长老却是砰一声撂了茶杯,说道:“正气盟真是好大的威风,你们借着追查邪修的名义将长生界搅得翻天覆地也就罢了,如今还欺压到了我元鹭宫头上来。先前屡次冒犯,我元鹭宫都大度不予计较,不想竟然助长了你们的气焰!真当我元鹭宫是软柿子,任由你们捏扁搓圆不成!”   元婴强者一怒,令围观的低阶修士都是心头一跳,默默离远了些,生怕被殃及池鱼。   面对盛怒的第五长老,妙真掌门倒是心平气和,“第五长老莫要动怒,元鹭宫心系正道义薄云天,怎么会是软柿子呢!要说此事,也是锦嫣做得不对,一点儿女情长的私事,闹得天下皆知。前头我与迟盟主传讯,知晓他被此事惊动,匆忙出关,心中也是惭愧。迟盟主修为名望虽高,却还是个年轻人,这种事,身为正气盟中人,我早该提醒他的近臣莫要说与他知道的,唉。”   说着,妙真掌门长长叹了口气,她脸上的愧疚懊悔情真意切,又是这么一副服软的态度,叫第五长老的怒火也不好再发下去了。   总归都是元婴期,正气盟又一反常态,表示不敢得罪元鹭宫,第五长老自以为威慑的目的已经达到,怒气收敛几分,对贾老板道:“既然如此,红袖香该怎么做,还用我教吗?”   贾老板当然点头哈腰,转头就对锦嫣道:“听见了没有,不过一件私事!既然你是真心爱慕迟盟主,迟盟主也被你诚意打动,红袖香念在与你的多年情分,不为难你,与你好聚好散就是。”   围观众人以为此事就这么不轻不重地定下了,正失望之际,却见锦嫣摇摇头,语气坚定,“锦嫣是低贱之身,不敢肖想天人青睐。只是遇到了迟盟主,才叫我脱去蒙昧,知道何为真,何为假,何为正,何为邪。锦嫣爱慕迟盟主,是私事,可是逃出红袖香,却不是为私。”   在各方目光下,她一指第五长老,声音铿锵,“今日诸位同道见证,我要告发第五长老与红袖香私通邪修!贩卖命器!” 第238章   此言一出,满座寂静。   第五长老原本冷淡的面色骤然一变,他蓦地一掌拍向锦嫣,“贱人,安敢胡言!”   锦嫣却是早有预料一般往后退去,然而她也不过一个筑基修士,根本难以逃脱元婴的灵力锁定,若是被这一掌拍下去,她不死也要落个半身不遂的下场,眼见凌厉的掌风逼近面门,旁侧忽然刮来一股飓风,妙真掌门飞身而起,手中一条铁索灵蛇般缠住第五长老的手臂。   “第五崖住手!”   第五崖那袭向锦嫣的一击被铁索一拽,偏向另一侧,掌风打在监察院的一角,那墙面上符文的光芒,然而只不过抵挡了一瞬,就轰隆隆化作了齑粉。   没了这一堵墙,外头明亮的天光毫无阻碍撒入,将半空中飘飞的烟尘照得纤毫毕现。   围观的众修士早在第五崖出手时就远远退开,此时见这有符文护持的墙都塌了,立即明白第五崖那一掌出了全力,心中只觉骇然。   “第五长老出手这么重。莫非锦嫣仙子说得是真的?”   窃窃私语从四面传来,第五崖面色难看,盯着锦嫣的目光凶恶得像是要把她活吞入腹。   郭千山横刀在前,将锦嫣护在身后,他语气严厉,“第五长老这是什么意思!为何要在监察院内行凶!”   妙真掌门此时也意识到不对,她看了郭千山一眼,郭千山向她传音道:“姜掌门,照常行事即可。”   妙真掌门本家姓姜。她略一点头,看向第五崖道:“第五崖,你想做什么!众目睽睽之下杀人灭口不成!”   第五崖阴沉的目光收敛了些,一副怒气冲冲模样,“哼,这贱人诋毁我元鹭宫,堂堂九大仙门之一,哪里容得她泼脏水!如今这贱人可还没脱离红袖香,也是我元鹭宫门人,难道我元鹭宫连教训门人的权利都没有了?”   妙真仙子一想到元鹭宫或许真与邪修有关,只觉得血液都冷了,但她语气转而客气起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第五长老与元鹭宫既然是清白的,凭锦嫣区区一个筑基小修士,还能给堂堂元鹭宫定罪不成?长老何必急在此刻杀人?这般着急,反倒叫外人误会。”   随即转头看向锦嫣,“锦嫣姑娘,无凭无据,就是栽赃构陷,你就是对前东家再不满,也不能用这种事来编排!”   “我看倒未必,锦嫣仙子以前在红袖香多规矩,必然是红袖香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要不然锦嫣仙子干嘛逃出来。”   人群中不知哪里传出了这么个声音,第五崖神识扫过去,正要将人就出来,却在此时,锦嫣忽然往地上一跪,竖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诸位,锦嫣愿在此向天道起誓,第五长老与红袖香的确私通邪修,若此言有假,叫我即刻灰飞烟灭。”   天上一束光,穿透屋顶落在了锦嫣身上,见她安然无恙,人群顿时哗然。   第五崖面色扭曲一瞬,继而哈哈大笑,“区区誓言,又算得了什么,谁知你有没有持有规避誓言的法宝!”又对妙真仙子道:“姜掌门,凡事要讲证据,若是人人都用发誓这一招,长生界岂不是要乱套了。”   第五崖这意思很明显,而他不知,这里面发生的一切,都已经被直播了出去。   东极洲,朝歌。   茶馆内正看着这场直播的朝歌子民怒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讽刺咱们陛下吗?”   “当初陛下在凌霄阁上发誓,那是因为咱陛下先拿出了证据啊!况且当初那厉鸣跟王不化是师徒,那对师徒向来狼狈为奸,徒弟是邪修,师父也跑不了。”   “就是,要不是当初凌霄阁上那几个化神长老偏心,咱陛下至于被逼到发誓吗!”   “咱陛下什么人品名望?怎么会去构陷别人?必然是有这么件事,陛下才那么说的啊!”   “不错不错,要不是凌霄阁那几个长老总不信,陛下当初也不必发誓。”   “当初明明是他们不信陛下的话,逼着咱陛下发誓的,如今倒好,还挑上这事儿了!发誓多损阴德啊!”   东辰洲   如今朝歌玉牌上消息传得飞快,南明洲发生的事情,东辰洲修士片刻间也知道了,他们看了直播,也是惊骇不已众说纷纭。   “原本就想凑个热闹,看看美人与元婴强者的故事,谁成想锦嫣仙子竟然放出这么大一个料!”   “我上蜃海同游看了看,如今没人关注英雄美人了,都在说元鹭宫与邪修有染的事,谁懂啊,我就想看英雄美人啊!”   “锦嫣仙子都发誓了,虽说规避誓言的法子不是没有,但锦嫣仙子不过区区筑基,就算那法宝摆在她面前,她也用不起吧!”   “这位道友所言极是,我看此事背后定然有人主使,这锦嫣是被人教唆利用了。”   “就算有人教唆利用,也是这锦嫣先起了恩将仇报的心思,真是白眼狼一个!”   “说白眼狼谁是白眼狼,事实还未清楚,这就判上了?万一真是元鹭宫与邪修有染,你可是自打嘴巴!”   “元鹭宫?怎么可能!那可是九仙门之一!元鹭宫虽然排名不高,但排名又不代表实力,不过是斗艳会差了点而已,论实力,除了三大宗,其他九仙门相差不过尔尔。”   “这世上就没有不可能的事,当初谁能想到霸刀门的两个元婴会是邪修呢?既然霸刀门都有,元鹭宫凭什么没有?”   “真是可怕,霸刀门出事,就很叫人震悚了,杨兄,若是连元鹭宫都出事,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干净了。”   杨盛云与同道们观看着直播,也是心绪复杂,半晌,他沉吟道:“其实,邪术能让人飞快晋升,依我看,那些晋升过快的修士,都得查一遍。”   同门便道:“可又不知道邪修跟正经修士怎么区分,这要怎么查啊!”同门唉声叹气,“修行本就艰难,结果还有人依靠邪术踩着我们往上升,想想都很不平,这些邪修,真该千刀万剐。欸,杨兄你去哪儿!”   杨盛云道:“去请几位金丹长老,一同前往南明洲帮掌门。”   龙光门中,因为游戏桌,最近修为涨了一层的李争渡看着直播,也不找人争辩,她拿出骰盅,心中默念一段话,随即摇了摇骰盅,等骰子转动的声音停了,她打开骰盅一看,呀了一声。   “一个四两个六,事有凶险,但紧要关头有高人相助。”李争渡摸摸下巴,“看来锦嫣这回能赢啊!”   “等等!”李争渡忽然瞪大眼,“锦嫣赢?那不就是说元鹭宫真的……哎呀天啊!这可是个大新闻!”   李争渡连忙用玉牌进了蜃海同游,在自己经营的账号上做了次不负责任的预言家。   如今长生界内朝歌玉牌的用户没有百万,也有几十万了,其中元鹭宫的拥趸可不少,九仙门在他们心目中的分量,就是另一个世界的重量级学府。   此时事情未定,却有人说元鹭宫的“坏话”,他们一窝蜂就冲过来骂,然而自打从朝歌回来后,李争渡被师长管教得更严了,她玩玉牌的时间少,既不会开评论,也不会开私信,这些人的怨气无处发泄,恼怒一通后只好不甘散去。   东辰洲霸刀门   掌门白敬贤一边养伤,一边指导白经天修行,忽然孟长老闯了进来,着急道:“掌门,出了大事,有几位小门派的掌门上门,请您上书三大宗,再开凌霄阁。”   白敬贤:……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又有我的事?   朝歌城东   曹凤娇直播看一半,立刻关门闭户,还把家里所有帘子都拉上,生怕别人看到她的行踪。   她心里犯苦,其实她也是从红袖香出来的,但她是蓝花阁弄过去的,跟锦嫣合欢她们来历不一样,相比起她这种外来的,锦嫣合欢那种人更受红袖香信任。   更何况她当时还没筑基,也只是做个侍女,还不够格做“点香仙子”,后来她抓住机会,就傍上史可朗走了。只不过她始终不信任史可朗,于是时不时就会打探些消息,想为自己留条后路。   谁知就那么机缘巧合,叫她知道了锦嫣合欢等人私下里另有图谋,图谋的还是对元鹭宫不利的事。   当时她就想着,朝歌国君下令阉了史可朗,又拆了蓝花阁得罪死了元鹭宫,她献上这条情报,就能让朝歌与元鹭宫冰释前嫌,自己也能立功了,谁知道朝歌这么莽,居然不帮元鹭宫,反而跟锦嫣这样的小喽啰站在一队。   这岂不是丢了西瓜捡芝麻?元鹭宫是什么地方,那是朝歌能比的吗?除非陛下立刻晋升化神,否则拿什么跟元鹭宫对抗。   曹凤娇有想过跑得远远的,免得将来牵连到自己身上,但只是在朝歌过了几个月,她就已经舍不得朝歌自由自在的日子了。   毕竟在这里,她只需要卖自己的劳力就能赚灵石,在外面,她却不得不卖自己身体和尊严,她又不傻,知道哪个有前途。   焦虑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曹凤娇最后还是决定赌了!   朝歌啊朝歌,在朝歌,只要有能耐,没入道的凡人都有机会身居高位,她曹凤娇自然也有机会。若是去了外面任何一个门派,哪怕是远远不如元鹭宫的二流门派,以她的修为和过往,也是会被人看轻的,一辈子都没有上位的可能。   “我曹凤娇就赌这一回了!将来朝歌要真是大厦将倾,也有陛下先顶着,陛下要是顶不住了,我再跑还来得及。”   “陛下啊陛下,你可快点晋升化神吧!”   朝歌内城   迟一悬正盘腿坐在床上盯着直播。   在妙真仙子的庇护下,锦嫣安全无虞,并表示自己藏有证据,担心被第五崖灭口,请求正气盟庇护她上凌霄阁。   第五崖狂怒之后发现狂怒无用,如今妙真仙子联络了正气盟中另外一些并未闭关的元婴成员,让他们上霸刀门找白敬贤去了。   这个经过全程直播,锦嫣从头到尾都被妙真仙子牢牢攥着,郭千山跟随在侧一同保护,另外还有好几个金丹,确保这位自称有证据的证人安全。   迟一悬唔了一声,然后便笑起来,“这才过了多久,大家就已经精通标题党的精髓了!”   迟满语气疑惑,【陛下,什么标题党?】   迟一悬道:“先用名人的风流韵事引发关注,等吸引到足够的关注后,再爆出大瓜。”   他拍手赞同,“男女八卦,自古以来就容易引人注目,这一招还降低了元鹭宫的戒备,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精彩!我同意他们拿我当风流韵事的主角了!”   迟满缓缓道:【有没有可能,锦嫣仙子的爱慕也是真的呢?】   迟一悬却不像以前那样直接脱口而出不可能。他道:“是真的又如何?我名声这么好,没人喜欢才不正常!”他一摆手,“那些入城来的人,不也是仰慕我的名声吗?”   要不是为了这个天杀的名声,他的日子过得肯定爽快多了,可惜他走的不是爽文龙傲天剧本,“没办法,拖家带口,还一带几十万,是得谨慎点。”   迟满没有说话,只是翅膀往陛下身边凑了凑。它想,它的陛下啊,又长大了一点呢!   迟一悬无意识挼着它毛茸茸的脑袋,心想,这一次不止要把山里那些人救出来,还得做好元鹭宫发难的准备。   目前这点分量恐怕不够,谨慎起见,还是得再找点盟友。找谁好呢?   “满满,你觉得,三大宗里,有谁能被我撬动呢?” 第239章   以往,迟满这个恋爱脑总爱拿“谁谁谁又爱慕你”这种事来逗迟一悬,迟一悬还屡屡上当,这次他学聪明了,大大方方应下来,不出意外,面对他的突然升级,迟满果然还没准备好应对的更新包,于是只能安静下来。   看着它无措地往自己身边钻的样子,迟一悬表面沉稳淡定,心里其实已经爽翻了!撸着它毛绒绒的头顶美滋滋。   “陛下,我已经有了一些头绪。”   迟一悬回神,轻咳一声,口吻平静,“说吧。”   迟满捱着迟一悬坐定,就不再操纵这具躯壳,它的声音在迟一悬脑海中响起。   【陛下,按照我的分析。凤凰仙君或许可以成为我们的助力。】   凤凰仙君。天下第二宗,无忧宗的宗主,大乘巅峰修为。   长生界的修为境界跟迟一悬以前看过的网络小说略有不同,元婴过后是化神,化神之后是大乘,大乘再往上,就是合道期。   合道期,也是俗称的飞升了。   据说抵达合道期后,可以飞升仙界,也可以滞留人间,仙界寿元无尽,对于留恋人间的合道期修士,还宽厚地给予了一千年的休息时间。   当然,这都是上古传说。毕竟长生界已经有数千年没有飞升者了,合道期究竟是不是传说中那样,谁也不清楚。   如今长生界至高修为,自然就是那三大宗的宗主,无忧宗的凤凰君,造化宗的无为君以及灵剑宗的凌元仙君。   这三人在大概三千年前,联手斩杀魔神,魔神陨落后的怨念化作苦海,如今其中一条苦海道,还被镇压在朝歌下面。   迟一悬心道,满满还真的是,一如既往地信心膨胀啊!究竟是什么东西给了它错觉,认为我一个小小的元婴可以斗得过一个活了三千多年前的大乘巅峰啊!   他搓了搓迟满的羽毛根,表面淡定,“继续。”   【我认为,三大宗的那三位宗主,彼此之间不可能没有矛盾。只要有矛盾,就有我们利用的地方。】   迟一悬:“那为什么是凤凰君?”   【陛下,您还记得孙灵岩吗?】   迟一悬点头,孙灵岩就是从无忧宗出走后另立门户的弟子,表面上他跟无忧宗的关系不好,据说每次送礼物过去都受冷遇。然而私底下,他是“无主躯壳”这条产业链上的一环。   孙灵岩死在他和步惊寰手里后,他把孙灵岩制作无主躯壳这条消息送给常羊娘娘,常羊娘娘出手迅速,不仅炸了问星门的主峰,还劫掠了无忧宗的货船,盗来一批无主躯壳,之后她分了一部分无主躯壳给迟一悬,迟一悬当时当着她的面销毁了。   正是这一举动,让两人都确定对方是同一条道上的,于是那份秘而不宣的盟约签订成功。   “但是现在想想,为什么无魂躯壳这条产业链,要额外偷偷摸摸呢?”这可是一群拿人命填苦海道的东西,难道还会害怕被人发现吗?   遮遮掩掩的,是想骗过谁?   这种事,跟剥夺命器又不一样。剥夺命器就能飞快晋升,本质上是动了全天下所有修士的蛋糕,毕竟灵脉灵气就那么多,你用邪术抢先晋升,不就等于抢了别人的机会?   因此剥夺命器才会在全天下修士义愤填膺的讨伐中被定性为邪术。   但拿凡人献祭苦海道,以及夺走极少部分修士的躯壳,对于长生界绝大多数修士来说,就是无关利益的事情了,不至于像邪术那样需要谨防泄密。   就是无忧宗光明正大站出来说处置了一些冒犯他们的修士,别人又能出来说什么?   长生界多的是杀人夺宝的事情,少了一些与他们竞争的修士,有些人指不定还会偷乐呢!更何况为他们出头了。   像朝歌这样的地方,在如今的长生界才叫奇葩。   “那么无忧宗为什么要额外遮掩?不至于是想骗他们眼中的蝼蚁,那么值得他们隐瞒欺骗的只有三宗九门了。”   【陛下英明!】   迟一悬摆摆手,示意迟满不要打断他的思绪,“现在想想,当初孙灵岩的事确实有点古怪。他虽然是元婴,但不过一个元婴初期,居然敢追杀白敬贤的独子,未免太有恃无恐了。除非他认定自己的后台能全面压制霸刀门和白敬贤。”   【这样一来,无忧宗内符合条件的只有凤凰君了。】迟满补充一句。   是了,白敬贤是化神,又是霸刀门掌门,无忧宗内寻常化神都没法跟她相抗,也只有大乘期的凤凰君能庇护他了。   【陛下,当初孙灵岩虽然放狠话,但未必敢直接杀死白经天,也许他只想将之打成重伤,让白经天无法阻碍他取您性命,这样,他事后也好交代。】   “这就更有意思了!”迟一悬道:“凤凰君偷偷摸摸搞那些无主躯壳,为此让孙灵岩出走另立门户,表面上还做出嫌恶此人的姿态。他在提防凌元仙君吗?”   迟一悬原本只想在三大宗中撬几个元婴化神使使,没想到迟满这一分析,他发现自己居然有了更好的选择。凤凰君这条路线,可以走走试试啊!   “虽然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咱不要脸,可以利用完了就踹啊!”迟一悬给迟满点了个赞,“满满啊,你可真聪明啊!”   迟满倒是十分谦虚,【没有我,陛下也能想到这一条线的,只不过您的思考方向与我不同,暂时未能想到罢了。您不是一直在华胥界内关注炎陵狲,试图通过他追究孙灵岩的过往吗!】   说到炎陵狲,迟一悬一拍桌子,十分气恼,这丫真不愧他的名字,简直是属猴子的,在华胥界里到处乱窜,迟一悬又要忙着搜寻属下的灵,要不然早把他逮住了。   “虽然你说得很有道理。”谨慎起见,迟一悬还是道:“但凤凰君跟凌元仙君和无为君有矛盾这事儿,也不过是我们的推测。真要确定,还是得找炎陵狲问清楚。”   【陛下英明!】   迟一悬从床上跳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沉吟问,“现在外界是什么情况了?”   没等迟满回答,万法蛛内就吐出了新的纸条:   ——今日大事:霸刀门迫于压力上书凌霄阁,锦嫣仙子被囚灵雀台。   迟满给他概括新闻详情,【仙盟认为兹事体大,要先调查一段时间。】   “调查?”迟一悬嗤笑,“是拖延吧!”   想起一件事,他问,“铁笛那边如何了?”   迟满道:【半个时辰前,铁笛传来消息,他们在檀栾山庄已经潜伏了两个月,证据搜集得差不多了,是时候收网了。】   迟一悬回神,才想起来现在已经是五月份了,距离他当初将此事交给铁笛他们,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月。   “锦嫣也是出自檀栾山庄,如今锦嫣叛变,元鹭宫必定能想到檀栾山庄那儿,他们拖延的这段时间,估计是想将檀栾山庄这个现成的证据毁灭。告诉他们,可以收网了!”可惜就是时间太紧了,要是能更早接触到锦嫣这条线就更好了。   【是。】   迟满一动不动的躯壳忽然扇着翅膀飞了起来,代表它的陛下出去发布命令。   “元鹭宫,元鹭宫……之前两次挑衅都不搭理我,要是这一次还不搭理我,那上三宗的高层内部,绝对是有了分歧。而这也是朝歌能利用的点。”   元鹭宫跟霸刀门不同,元鹭宫明面上有红袖香,私底下有檀栾山庄,以檀栾山庄的规格和数百年的历史,所产出的命器绝不止是供应元鹭宫上层,元鹭宫应该就是三大宗的委托工厂之一。   正是因为有这样檀栾山庄这样的地方,迟一悬之前轰轰烈烈搞出抵制邪修运动,又搞出十二星,上三宗才没那么大反应,因为他们所用的命丹补器主要来源,并不在民间。   像杏春姐妹那样遭遇的,应当就是步惊寰考验幻境中步惊天所谓的“猎食”。   因为步惊寰的命器特殊,不是檀栾山庄那种工厂能产出的,所以步惊天要亲自外出给她的姐姐猎取命丹补器。   在步惊天这种习惯了使用命丹补器的人眼里,步惊寰才是那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可使用命丹补器真要是无所谓,上三宗也不会遮掩此事了,说到底,他们仍然忌惮他们眼中的蝼蚁。   “毕竟蚁多咬死象啊!”   这一次的事件,看的就是朝歌先一步找到证据扳倒元鹭宫,还是元鹭宫先一步让三大宗出手为他们遮掩了。   只要证据确凿,三大宗为了顾全名声,就只能放弃元鹭宫,一旦元鹭宫被推出来做了替罪羊,朝歌以及正气盟也就安全无虞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三大宗随时有可能成为他的帮手。   但如果三大宗先一步毁灭了证据,那么朝歌就要面临元鹭宫的报复。   迟一悬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檀栾山庄被毁灭之前,先一步搜集齐证据。   他思考片刻,还是决定趁仙盟拖延的这几日功夫,先找炎陵狲获取情报,凤凰君啊,要是能争取,就先争取一下。   于是他倒头就睡,神魂飞快入梦进入了华胥界,炎陵狲这老家伙,找了他那么久,总算给他确定了方位。   迟一悬这一次不浪费时间,直接对他发动了技能四:回溯。   与此同时,相隔万里之遥的南明洲某处山谷内。   铁笛领着数百乔装后的朝歌修士,进入了檀栾山庄的地界。 第240章   遥望那面朝绿水,背靠青山的檀栾山庄,铁笛心中刹那间闪过无数想法,最终满腔复杂情绪都化作胸中一股苦涩闷疼,伴随着一声叹息尽数驱逐出体外。   钢琴道:“就是现在了!”   檀栾山庄的禁制还无法阻隔如此近距离的信号,有杏春提前两个月的隐藏埋伏,里应外合之下,檀栾山庄的禁制没多久就被攻破。   轰的一声响,檀栾山庄外围的阵旗被尽数破坏,四面高墙在烟尘中猛然倒塌,山庄内的女眷发出惊惶的叫声,她们明明大多数都有修为,然而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就仿佛无力挣扎的小动物般,只会哭泣躲避,还有人企图去拉起倒塌的竹墙。   铁笛带着人冲进去时,正对上那白衣女子仓皇恐惧的目光,分明是陌生的面容,但这种柔弱无害的装扮,这种笼中雀鸟一样胆小瑟缩的神态,却猛然间将她带进另一个世界。   她眼前刹那闪过无数张相似的脸庞,面色不禁柔和了,“不要怕,我们是来救你们……”她扶起女子的手忽然拐了个弯,一把攥住她捅过来的簪子。   攻击被识破,女子脸色发白,拼命挣扎喊叫,就在这时,一团无色香气飘来,女子挣扎的力道弱了,身子软倒在地上。   香味愈浓,万天佑就这么裹着一身香过来了,这香味来源于他鬓边别着的一朵花。如今他是筑基巅峰修为,可以随意控制命器所散发出的香气毒素,此时他散发出的香气便只对练气高阶以下起效。   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女子,跟着郭千山一起捣毁过无数窑子窝点的他经验老道,快速道:“只是迷晕他们而已,现在没时间跟他们解释,先将人都救回去再说。”   说着,他身后洞开了一扇传送门,传送门后就是朝歌。   铁笛点点头,由其他人将这女子送入传送门,她和万天佑则继续往里深入。   檀栾山庄内布局分明,前面的竹舍是女眷们生活嬉戏的地方,中间是仆人的居所,这些仆人负责照料怀孕的女眷,必要时也是配种工具,除此之外,这里还有一种人,被称作先生,他们负责教导女子们如何召唤命器。   当然,这些“先生们”掌握了一种诱导方法,命名为“夺天功”,是夺天地造化的意思,能诱导檀栾山庄里的种子召唤出他们需要的命器。   万天佑早在接收到杏春的传讯时就知道这条情报了,然而亲眼见到檀栾山庄地下宫里成箱成箱的命器,还是大感震撼。“那他们岂不是想要什么命器就有什么命器?”   铁笛摇头,“能依靠自身召唤出来的命器才是最强的,用这种手段诱导出的,修行起来会很艰难。况且,他们只能诱导出那么几种,而且基本是攻击类命器,并不是想要什么命器就有什么命器。”   闻言,万天佑心中那么一点私心顿时烟消云散。裘平安一直没有命器无法入道修行,他本来以为这个“夺天功”能帮平安哥一把,但此时听铁笛这么一说,便觉得这夺天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他停在这里将证据全都记录下来并打包封存,卢文星负责警戒周围,莫铃兰负责事后清除痕迹防范追踪。   檀栾山庄内到处都是种子和仆人们的恐慌叫声。铁笛越过被万天佑用神通迷倒的一堆人,冲进檀栾山庄地下宫的最后一层。   一进那间石室,铁笛心口就仿佛被扎了一下,尘封的记忆撕破心上的旧疤,跟着鲜血一同喷涌出来。   回忆里是血迹斑驳的刑架,是幽深可怖的暗道,是藏在草丛中,忍着蚊虫叮咬还要死死捂住怀中幼小婴孩的手……   她的脚步停在石室内的刑架前,这是檀栾山庄摘取果实的工具。   种子就是已经召唤出命器的孩子,通常是男孩或者是相貌不佳的女孩,等他们长到差不多的年纪,就会将他们带到这间石室的刑架上,将他们身上的命器剥离,这个刑架就是为了防止他们挣扎而设立的。   “檀栾山庄改了好几次位置,这种东西倒是一成不变。”   “大姐。”钢琴和九金冲过来,对她道:“杏春说打听到这里有一间水牢,师尊可能就在那里!”   铁笛眼神一颤,立刻跟着他们往水牢的方向走。   这檀栾山庄的地下宫道路复杂,九金便召唤出他的命器,一条金色细犬,它辨识气味与识路的本领很强,带着他们七拐八绕,很快就来到了一间紧紧闭合的石室前。   杏春安顿好五妞和一些新认识的小伙伴后,就跟着钢琴他们行动。   眼见石室被禁制封闭,她正要说出自己打探到的禁制密钥,谁知道铁笛等人急不可耐的几拳轰上去,还用上了命器,三下五除二,不但强拆了禁制,还把石门给砸了。   轰隆隆的震响声中,铁笛等人迫不及待地飞扑了进去,留下杏春目光呆滞地站在门口。   片刻后,她几步走进去,就见铁笛等人已经破开了铁索镣铐,从水牢中抱上来一个人。   那是个骨瘦如柴的女子,若非那身破烂的裙子,几乎分不清她的性别。她被折磨得形容枯槁,散乱的灰白色头发遮住了她的面容,铁笛等人给她给她又是喂丹药又是注灵力的,终于叫她睁开眼睛。   杏春凑近看,发现拨开她凌乱的头发,下面是一张瘦得皮紧贴着骨头的脸,因为太过消瘦,她的眼眶凹陷,衬得两颗眼珠大得几乎要凸出来。   杏春第一眼看过去被吓了一跳。   可紧接着,等这女子涣散的神智回归,等她看清周围几人的脸后,她的眼神中就浮现出一种极致柔和的光彩。   这光彩叫杏春一下怔住,身体也微微发颤,这叫她想起了姐姐杏秋。   “是你们啊……做到了……你们……”她声音沙哑至极,断断续续,语序颠倒。   铁笛、钢琴、九金三人泣不成声,一句句地喊她师尊。   钢琴道:“她生气几近枯竭,先为她疗伤!”   铁笛点头,两人都是假丹修为,立即将更多灵气灌注入女子体内,九金帮不上忙,带着杏春稍稍退远一些,以免妨碍她们。   外面的兵荒马乱似乎隔了很远,这水牢外的方寸之地,反倒显得宁静了。   杏春的情绪慢慢平稳下来,她好奇道:“那是你们的师尊?她是谁?”   于是九金小声给她讲了个故事。   “檀栾山庄的情况,你这两个月都应该清楚吧!”   杏春年少的面庞上闪过杀气,点头。   “你应该也猜出来了,我、大姐二姐,还有五铜和其他的手足,都是从檀栾山庄出来的。”九金缓缓道:“只是自从发现我们出逃后,檀栾山庄就变了位置,要是不变位置就好了。”   要是不变位置,何至于等到今日?九金抹了抹眼睛,继续道:“师尊大名叫花一芳。以前是檀栾山庄的守卫。以前,我们跟五妞一样,生活在檀栾山庄的谎言里,是师尊教给了我们外面的知识,教我们召唤命器的正确方法。不教我们成为所谓的种子。”   想拥有命器,只有两个方法,一个是按照自古流传的方法召唤,一个是心有所感自然而生。   “后来,她找到机会,就偷偷将我们送了出去。有时候是送几个,有时候是送一个。依靠半月峡的结界,我们都能平安活到成年。一直到大概六年前,我们没再收到师尊的消息,那时候大姐和二姐就说,师尊肯定是出事了。”   九金抹了好几次眼泪,“好在,以后她就能和我们一样,去天下最干净的地方过日子了。”   却在这时,外面传来轰隆隆的震响,震荡声连地宫都感觉到了,与此同时,还有泥沙下雨一样簌簌往下落,即便外面的人没有传讯,大家也都意识到地下宫不能待了。   杏春道:“一定是邪修发现了!”   于是铁笛和钢琴只得停下治疗,背着花一芳冲出去。   一上地面,就见天空中有斗法的流光闪过,铁笛惊道:“是金丹,快走!”   檀栾山庄的守卫并不严谨,最高只有筑基修为,在里应外合下才很快被攻破,如今见到金丹,说明元鹭宫的人已经赶来,他们必须尽快冲进传送门。   这一趟出来,他们不是戴面具就是遮掩了容貌。因此倒也不惧怕与那金丹斗法。   杏春自恃命器神通不会被人轻易发觉,她站在外面帮忙掩护,这时却见远方的昏沉的天空骤然一亮,紧接着,一道元婴期的威压由远及近逼迫而来。   杏春吓了一跳,然而她脚下却生了钉子似的挪不动了。   来的那个元婴,是步惊天。   那张脸,那张脸……   “还不快走!”身旁忽然传来一股力道,将她往传送门内推去,莫铃兰一扫周围,她垫在最后,确定该走的都已经被送入了传送门,才顶着那股不断逼近的威压,攥下了出发前陛下交给她的一道玉符,同时默念咒语,“朝歌子民,召请英灵……”   随着一道无声的灵压爆开,一个微微虚幻的影子响应召唤,从虚空中显出形貌。   白衣黑发,金色面具,身侧是一柄巨剑。 第241章 第一更   月照山林,风起竹庭。   晦暗的檀栾山庄在那道白衣人影现身的瞬间,就仿佛融化在了光里。   步惊天一刹那忘了檀栾山庄,忘了那些胆敢冒犯仙门的人,她的目光死死凝聚在那道人影身上,眼圈发红,双手微颤。   片刻后,她柳眉竖起,面露怨恨,“好啊,你果然没死!”   那几个跟随在步惊天身边的金丹为了讨好她,立即朝着那道白衣面具人攻击。然而他们刚刚施法,身后就传来一股巨力,被元婴期的灵压直接掼到了地上。   步惊天隔空一掌将这几人拍飞,她怒不可遏,“一群贱人!你们有什么资格打她!”   几名金丹:……   他们再没有眼色,也看出来步惊天与这白衣人影关系匪浅,当下连一句抱怨也不敢便悄悄退下。   而躲藏在角落里的莫铃兰见所有人都被步惊天和明光将军引走注意力,当即退入传送门中,无声合上门扉。   檀栾山庄这偌大一片地方,眨眼间就只剩下悬停在半空中默默对视的两人。   步惊寰并不意外会被认出来。毕竟她只是戴了面具,而步惊天对她实在太熟悉了,即便是一个背影,步惊天也能将她认出来。   “好久不见。”步惊寰轻声道。   步惊天冷哼一声,她扫视周围,这才发现檀栾山庄已经被清理一空,怒气未消的脸上又显出了讥诮之色,“你离开几年,倒是长了本事,学会吃里爬外了!元鹭宫这回的麻烦,是不是你从中作梗?正气盟里谁是你的人?”   她目光转动,做出猜测,“难道是朝歌?”   步惊寰:“多说无益,动手吧!”   已经被步惊天认出,步惊寰便不再做伪装,巨剑刹那间分裂为八十一把细剑拱卫在她身侧,每一把剑锋都在嗡鸣颤动,叫嚣着战意。   面对那一道道吞吐不止的剑气,步惊天抬手召唤出自己的命器,一柄血光流转的长剑,名曰赤霄,一剑横扫,剑气荡开,将飞过来的细剑统统击飞。   元婴期的战斗引得这方天地风云变幻,明月也被阴云遮蔽。   步惊寰浮空而立,八十一把飞剑顺应她的心意,每一把剑都藏着一道截然不同的剑气。   轻剑如风,风起云涌间灵蛇般穿过步惊天的剑意笼罩范围,重剑无锋,每一次落下都拍起千钧重力,将步惊天刺来的一剑狠狠撞开。   长剑如柳,柔软的剑身缠上赤霄剑;细剑如针,织成密不透风的剑网,叫步惊天的赤霄剑根本无法寸进……   步惊天先是打到兴起,再是打到窝火,赤霄剑感应到她的怒气,剑面顿时发出骇人红光,剑意摧枯拉朽般荡开,此方天地顿时化作一片红光铺地的修罗炼狱之景,剑气化作一条喷吐着火焰的狰狞红蛇,张开巨口朝着步惊寰咬去。   无数把飞剑被这红蛇撕碎,化作片片雪花般的碎光落入修罗炼狱之中,步惊寰周身震开灵压,阻了那红蛇一瞬,也就是这一瞬之间,她一抬手,无数把飞剑又合拢为一柄巨剑,巨剑上弥漫开消融一切的金光,而那些落入修罗炼狱的碎片,也重新弥合,游龙一般在炼狱中穿梭。   步惊天感觉到自己展开的剑意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裂纹,她咬牙灌注出全部灵力,手中赤霄剑光芒更盛,红光瞬间布满天下,照得她浑身都通红一片,仿佛浸泡在鲜血之中。   然而只是刹那之间,这种强大的假象就被摧毁。   那柄巨剑从步惊寰手中落下,仿佛开天辟地的一斧子,将眼前所有虚妄假象寸寸打破。   巨剑似缓实快,点在了赤霄剑上,步惊天只觉手中传来一股无可抵抗的巨力,仿佛一座山压在了赤霄剑上,她勉力维持了片刻后,终于无法抵挡,一刹那好像高楼坍塌,赤霄剑铮的一声斜飞了出去,步惊天也如断线风筝一样被击飞了出去。   绣纹精美的裙摆被剑气割出道道裂口,步惊天在地上滚了两圈,头脸都沾满灰尘,她双手撑在地面坐起身,双目恨恨地盯着步惊寰。   “你输了。”步惊寰落到地上,言简意赅。   步惊天呸一声吐出一口含血的唾沫,赤霄剑飞到她身边,她用剑撑着站起身,身形微微踉跄。   而从始至终,步惊寰都只是静静看着,没有丝毫要上前的意思。   “姐姐啊,果然只要你结婴,我就不是你的对手。”步惊天抹去嘴角的血迹,言语讥诮,“你总是这样,每一次都帮着外人来打我。”   步惊寰:“因为你该打。”   “哈哈哈……”步惊天哈哈大笑起来,忽然她笑声骤停,阴森森盯着她脸上的面具道:“好得很!好得很!你比我强,你厉害!可你身后那些凡人呢?”   步惊寰骤然锋利起来的眼神仿佛戳中了她的笑穴,步惊天笑得前仰后合,语气却愈发狰狞,“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跟我走,要么杀了我,否则我回去就带宗门弟子杀光你庇护的凡人!”   步惊寰一动不动,面具挡住了她的神情,步惊天看不清她此时是愤怒多一点,还是冷漠多一点。   步惊天一步步朝她走去,步惊寰仍是不动,在距离只有三步的时候,步惊天骤然向她扑去,与此同时她手中银光一闪,捆仙索发动!   然而下一瞬,她的身体穿过步惊寰,噗通一下砸在了地上,捆仙索也没有命中实物,软软垂落地面。步惊天愣住了,她僵硬地扭头,看向步惊寰一动不动的背影。   四野俱寂。   步惊天终于发现,步惊寰没有影子。‘   她脸上忽然空白一片,足足过了好半晌,她才缓慢地伸出手,试探地去碰步惊寰。   她的手指从步惊寰衣角上穿过了,仿佛穿过了一股注定流走的风。   “怎么会这样?”   “你用了什么术法!我怎么抓不住你!”   “没想到几年不见,你居然变得如此狡猾!”   “你是不是早料到我会出手抓你?是不是!”   步惊天不停追问,一句比一句急,顾不得趴在地上扭着头的别扭姿势,她一次次地伸手去抓步惊寰,每一次都从步惊寰身上穿过。   而步惊寰也始终没有回头,她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犹如一个永远不会回应的幻影。   “我早就已经死了。”   良久之后,夜风中忽然传来步惊寰的叹息。   这轻轻一叹仿佛一柄重锤落地,步惊天忽而死死揪住胸口的衣领,她像是溺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气,脸却憋得越来越红,看着步惊寰的目光几近绝望。   “你骗我!你一定又在骗我!”她大吼大叫,孩童一般歇斯底里。   步惊寰:“惊天。”   步惊天的嘶吼声戛然而止,她趴在地上,仰头与转过身的步惊寰对视,看见她面具后的双眼中透出一丝悲悯。   “当初,你怨我不肯用命丹补器,可你又知不知道,用了邪术,此生就止步化神了。”   说完这句话,步惊寰的身影,就在月光下越来越淡,越来越淡,最后轻烟一般消散了。   徒留步惊天还趴在地上,呆呆盯着她消失的地方,她布满血丝的眼角盈着一汪泪,不停呢喃,“还没天亮呢,还没……天亮呢……”   ***   朝歌,内城   传送门打开,一群身上或多或少受了些伤的修士扛着人回来了,裘平安和迟满早就带着人等在附近接应了。   传送门是他们陛下的神通,陛下不在时,用丞相大人给的钥匙也能开启传送门。   此时一群人守在大门口,有老有少,有女有男,有一身短打打扮干练的人,有提着药箱抱着绷带的人,也有提着水壶带着杯子的人……   这一次救回来的人明显很多,修士们带着的绳子都不够绑的,大部人都是迷晕了,只用绳索绑了双手捆成了一窜,此时这些人被拉过来,众人当即蜂拥而上。   等人都运走了,最后才轮到物资,裘平安上前,从万天佑手里接过好几个沉甸甸的储物袋,一边听他说这一趟的情况,一边支着脑袋往传送门那边看,等看见莫铃兰也过来后,他才松了口气。   传送门合拢,紧接着就变成一把钥匙落入了迟满怀里。迟满的个头实在太小了,钥匙挂在它身上,就像背了个包,它飞在半空审视了一圈,眼看没出什么岔子,才在众人的恭送下慢悠悠地飞走。   而此时朝歌内城专门收拾出来的院子里,五妞正睁着眼睛左看右看,因为跟杏春关系好,从她那里知道了很多知识,五妞并没有反抗,所以她没有被迷晕,解开绳索之后,就被一个大姐带着去检查身体了。   五妞好奇地观察着这一切,相比起一些从未见过的物事,五妞更关注的是朝歌里的人,无论是女人,男人,还是老人,小孩,都给她一种很奇异的感觉。看得久了,她就对杏春道:“原来,你们野人都不一样啊!”   杏春:“……我们不是野人。”   这时就听五妞有点羡慕道:“真好,山庄里的人都是一模一样的,野人却各有各的不一样,我以后也要当野人。”   杏春:“……好吧!” 第242章 第二更   晨曦初照,万物苏醒。   一大清早,人间的烟火气就在朝歌这个奇特的国度上升起了。   马弘宣外出回来,进城的时候顺便在城东集市上称了三斤灵食做的饼子,打算回去跟同僚们分食。然后东西一入手,他闲适的神情就是一变,对老板道:“你缺斤少两。”   那老板也是神情一变,嚷嚷着让他去看称,“你个毛头小子说话小心点,你说谁缺斤少两!”说着将他手里的饼子抢过来往称上一砸,“你看仔细了!就是三斤,一分不少!”   马弘宣冷冷道:“明明只有两斤十两五钱三分,你这称不准!”   老板蒲扇大的巴掌拍在了案板上,“你说几两就几两?你的手比称还准?”   马弘宣:“我的手就是比称还准!”   这动静引起了周围路人围观,那老板顿时高声嚷嚷起来,“大家快来看!这个修士欺负我一个凡人,大家快评评理啊,我是凡人我就该遭他欺负吗?”   路人中到底是凡人更多,闻言便议论四起,“这里可是朝歌,修士也不能欺负人啊!”   “这人是不是以前在外面欺负凡人欺负惯了,现在又想旧病复发?”   “叫来轩辕卫,看他还敢不敢狂!”   恰好一队巡逻的轩辕卫经过,见到这番动静后挤过来一看,立即朝着马弘宣行礼道:“马大人。”   马大人?难道是市监的那位马大人!   见状,无论是那老板还是周围路人都安静了。   马弘宣则一摆手,指着那老板摊位上的称道:“多查查,看看这集市里还有多少称做了手脚。”   解决了这桩事,马弘宣还挺有兴致的,拿着那袋饼子就走了。   走出集市上了公车,正好遇到几个市监的同僚,把事情一说,同僚们都是一脸埋怨,“这市场,真是放松一阵子,就又冒出来一堆牛鬼蛇神。”   “嘿,总有人明知故犯,只能加强监管了。”   马弘宣点头,是这个道理。   他在市监,总觉得市场问题抓不完,不是缺斤少两,卫生不过关,就是偷工减料的……罚得再重,也总有自以为聪明的明知故犯。   朝歌如今的人口都快百万了,落户的新人越多,犯事的人也越多,若都是不懂规矩的新人犯事也就罢了,偏偏时不时就有一些落户很久的子民犯事,有时候会叫马弘宣感到沮丧,觉得朝歌都这么好了,处处为他们着想,怎么还有人不知足呢?   马弘宣一沮丧,就忍不住找亲近的人抱怨,他先找的是莫铃兰,奈何莫铃兰没空,又去找郭千山,郭千山也没空……最后他在陛下的书房前徘徊久了,闹得陛下烦了,就问他什么事。   马弘宣就一五一十说了。   他至今还记得当时的那一番对谈。   陛下说,你要是总愁这个,那日子也不必过了,因为永远愁不完。   马弘宣就说,只要肯用重典,一定能有成效。   陛下说,用重典?多重?跟杀人犯一样的量刑吗?   马弘宣无言。   陛下说,这世上没有完美的制度,因为执行制度的是人,只要是人,就有私心和贪欲,就永远免不了钻漏洞。你希望所有人都满足,那就是希望人人变成完人,但这是不可能的。   马弘宣问,那该怎么办?   陛下说,这就是监管存在的意义,人性的贪婪不止,监管与斗争就不会停止,坐在这个位置上,你要做好永远与他们相斗,也与自己相斗的准备……   马弘宣当时大受震撼,但直到至今,他也没完全理解陛下所说的那番话,与那些奸猾之辈做斗争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与自己相斗?自己又不是那等贪心肤浅之辈,难道还会监守自盗知法犯法不成?   但他的内心到底是被这番话安抚了,从那以后,在市场上再遇到那种不规范的事,就比如今天饼子缺斤少两的问题,他也能淡然视之了。   公交车停了下来,马弘宣和同僚们下车,开始日常上值,午休时户政司那里来人,说让他过去帮帮忙。   马弘宣一过去,就看见裘平安带着人在清点一箱箱的物资,数量还挺多,打眼望去几十箱不止,再多看一眼,在场的都是熟人,除了从杂役时期一起走过来的小伙伴外,就是后来备受信任的一些人了。   在场没有一个家底不清白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马弘宣也意识到了这些箱子里并非普通的物资。他再多看一眼,吃了一惊,“这些都是命器!”   裘平安点头,一旁的卢文星将昨天夜里他们去檀栾山庄救人并打包证物的事情说了。   马弘宣也知道这件事,但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结果。   万天佑道:“锦嫣姑娘那边等不了太久了,所以我们得赶快。”   莫铃兰:“幸好昨日行动得快,险些被元鹭宫的人抓住。”   马弘宣问起解救回来的那些人。   莫铃兰道:“那些人还行,比窑子里出来的人听话,就是想让他们作证,他们不肯,说不能背叛主人。”   莫铃兰面上有些发愁,马弘宣闻言反而点头,“他们不肯,也是证据的一种。”   见莫铃兰惊讶,卢文星倒是回过味来了,赞道:“弘宣哥说得不错,他们不肯,也是一种证据!”   这些东西入库前对数量和重量都要有记录。马弘宣先前帮忙清点的时候就称了一回,登记入册后又称了一回,最后入库时他又称了一回。   然而最后一回,重量出现了一点偏差,马弘宣发现那几箱命器的重量相比起前两回时,重了一钱七分。   怎么会多了一钱七分呢?   但马弘宣暂时无心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两日后,凌霄阁开了,为的是锦嫣状告元鹭宫长老一事。 第243章   时间回到万天佑铁笛等人突袭檀栾山庄的当天。   迟一悬决定通过回溯技能,从炎陵狲身上探究出孙灵岩的秘密。   自从步惊寰的灵被迟一悬用册封技能从华胥界中召唤走后,炎陵狲一下没了目标,终日在华胥界当中游荡。   而迟一悬的命器侦察功能在华胥界内不受限制,晋升到元婴后,侦察范围已经相当广阔,本该很轻松就能找到炎陵狲,但也不知道是谁运气不好,过去几个月,迟一悬始终跟炎陵狲错开。他毕竟不是华胥界里的灵,不可能时时刻刻呆在华胥界内。   这一回再度进入华胥界,却只费了一个时辰,就找到了炎陵狲。   华胥界内不知是如何计算修为的,炎陵狲和步惊寰在这里的修为都差不多等于化神。   好在回溯技能是个远攻技能,他瞅准目标,套绳似的一下就套在了炎陵狲身上。   刹那间天旋地转,等迟一悬回神,就发现自己站在了山间一条羊肠小道上。   正值盛夏,山间却没有一丝风,只有蝉鸣声不断,闷热的暑气从四面八方压来,连迟一悬都感受到了胸口被沉沉压着的窒息感。   “奇怪,怎么这么热?”   【您不必担心,这是回溯技能运用纯熟的表现,您不但可以看见别人的重要经历,还能亲身体验他此时的感受。】   迟一悬:地铁老人看手机jpg.   “这有什么用吗?”   【有的,让您重新体验凡人时的感觉。】   迟一悬微微一怔。他往额头一抹,盯着满手的汗水发呆。原来夏天,是这么难熬吗?   穿越到这个世界第三年了,时间也没过去多久,但直到现在他才恍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完全忘记了作为凡人的感觉。   身为修士,寒暑不侵,飞天遁地,灵力每时每刻充盈体内,他已经忘记了,凡人在这个世界有多渺小,忘记了仅仅是季节交替,就能让凡人异常煎熬。   “等回去后,每个部门再多增加两个凡人的岗位吧!”   【好的,已经帮您记录了。】   两人说话间,不远处有个背着柴禾的青年从旁经过,迟一悬当即从那张年轻的脸上判断出这就是孙灵岩。   青年背上的柴禾用麻绳牢牢捆扎着,叠起来比他的脑袋还要高出许多,沉重的柴禾压弯了他的脊背,他一边抹汗,一边踩着羊肠小道上的枯枝碎石往前走。随着走动,他腰间用麻绳绑着的竹筒左右摇晃,发出晃荡的水声。   但青年也只是偶尔才喝一口 。   等从热气炎炎的中午走到斜阳晚照的傍晚时,他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一间冒着炊烟的农舍。   青年的眼神中冒出了亮光,他加快步子,背着沉甸甸的一大捆柴禾走到竹篱笆围成的农舍前。   “爹娘,我回来了!”   屋子里立刻传来回应声,紧接着,一老一少两个妇人就迎了出来,两人帮他卸下柴禾,这间竹篱笆围成的农舍内顿时响起了热闹的说话声。   “可算回来了,累了吧,进去喝口汤。你爹就差一个菜,晚饭就做好了。”   “哎呀看你浑身臭的,屋子里备好了凉水,快去擦洗擦洗。”   “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赶早进城,到时候凉快些。”   随着天色暗下来,那股仿佛要将人烤熟的热气也渐渐散去,孙灵岩在妻子的照料下用凉水擦洗过身体,迟一悬也很是松了口气,觉得自己一身是汗的粘腻感终于消除了。   他站在这间农舍内,看着这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心里有些奇异,“孙灵岩年轻的时候竟然是这样的。”又打量了他一番,“练气二层 。”   这时迟满道:【陛下,我已经扫描对比完毕,这里应该是西中洲,一个凡洲。】   “三十多岁的年纪,练气二层,在凡洲也还算可以吧!”哪怕是在如今灵气充裕的朝歌,也有一些三十多岁还只是低阶修行者的凡人。   就如同第一次回溯厉鸣的过往一样,此时对炎陵狲发动的回溯技能也是一段一段时间地跳,这个技能只是让使用者看明白这个人的来历和重要经历,并没有要使用者从头到尾旁观的意思,而且还很智能,会自动跳时间线。   在回溯技能的辅助下,迟一悬飞快看完了孙灵岩的前半生,凡人的一生是前五十年和后五十年,但修士的一生,则只分为两个阶段,前半生是凡人,后半生是修士。   孙灵岩是个凡人的时候,名字叫李大石,是西中洲某个村庄的农家子,长得高大壮实,有父母有兄弟有妻子。   农忙时节就下地,农闲了就上山劈柴进城去卖,过年过节以及一些零碎的空闲时间,他喜欢做手工,家里的家具都是他打造的,兄弟朋友家需要家具了,也都来找他打造。   “看起来是个朴实勤劳的小伙子啊!”迟一悬托腮道:“跟我印象里的孙灵岩完全不一样。”要不是骨相没有变,他都怀疑回溯技能套错人了。   【这很正常,陛下,我刚刚侦察了附近,发现这里应该是距离现世八百年前的世界。】   迟一悬轻叹,“难怪。”   八百年前的长生界,跟现在的长生界差别略有些大,一句话总结,就是人口多、妖物少。   八百年前,乡野有许多人居住,村庄比城镇多,哪怕是没有入道修行的普通人,也敢提着把刀就进山。   八百年后,大片大片野地无人踏足,村庄稀少,必须用高墙围住,大多数人都想要进城居住,因为城里不必担心受到妖物侵扰,野外对于凡人来说是很危险的地方。郭千山的父母就是死在野外。   人口数量差别也很大,八百年前随便一个凡间国家都能有几千万人口,八百年后,东极洲最大的东海国也只有千万人口。   像朝歌这种聚集了近百万人口的城池,是很少数。   “之前没有细想过,现在想想有些奇怪,生育率好像是越来越低的感觉。”   修行者大多晚婚晚育,而认为自己能够结丹的人,则会谨慎地守身如玉。但结丹修士终究是少数,大多数人,无论有没有入道修行,都会在三十岁左右结婚。   得道长生毕竟太过遥远,而异性青年之间的相互吸引却是无法阻挡的。朝歌的假期又多,有充足的时间去修行,去娱乐,当然也有充足的时间去经营感情。   然而朝歌这么大的人口体量,新生儿却没有多少。   “奇怪,难道修行会妨碍繁衍吗?”迟一悬沉思。   迟满道:【也许就是这样。如果您实在好奇的话,可以亲身试试,我想肯定会有很多姑娘愿意给您生育皇嗣的。】   迟一悬一通瞎扯:“我社恐,我不敢跟陌生人造娃。”   迟满仿佛一个催婚的老母亲,“没关系,造着造着就熟了,万天佑还盼着给您带孩子呢。”   迟一悬严肃道:“你总是这样,很叫我怀疑你是别有用心。”   迟满顿时语气悲怆,【陛下啊,老臣只是盼着江山后继有人啊!】   迟一悬哈哈笑了一下。   就在这时,眼前情景闪烁一下,时间眨眼跳到了冬天。   孙灵岩,哦不,李大石这个勤奋的小伙子,踩着积雪上山砍柴,也就是这一天,改变了他一生。   李大石在山上遇到了一个正在游历的修士,在滴水成冰的严寒冬天里,他瞪大眼睛看着这个一身轻薄却怡然自得的人,愣在原地几乎成了一块石头。   “您……您是仙人吗?”   “我是修士。”   那人摇头,没有兴致与他多话,而是一转身,飘然而去。   李大石愣愣跟着,睁大眼看着这位修士轻飘飘掠过结冰的湖面,飞上高耸的山峰。   他追得气喘吁吁,结冰的路边又硬又滑,他摔得头破血流也执着地追上去。   那名修士似乎被他逗笑了,停下来看他,修士抬手一按,李大石身上的伤口就长好了,修士伸手一点,李大石脏兮兮的衣服瞬间光洁如新,修士一个弹指,暖烘烘的火焰升了起来,冰冷驱散,天地暖如回春……   修士很快离开,李大石心里却有了执念。   长在凡间偏僻乡野的农人,也许一辈子都没有亲眼看见修士的机会。修士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个传说,他们也许知道修士会很多厉害法术,但听说,跟亲眼所见,终究完全不同。   于是李大石不顾家人亲朋的劝阻,一意孤行踏上了寻仙路。那个年代的海域不像八百年后那般可怖,却也十分凶险,李大石一路飘洋过海,历经险阻,终于踏上仙洲,再度见到了那位曾经点拨过他的修士。   此时已经过去好几年,李大石的模样沧桑了不少,然而那名修士却风采依旧,甚至更年轻了几分。   “难得你是个有毅力的。”修士说道:“既然入我门下,凡尘过往就都抛去吧!大石这个名字土气了些,从今以后你就叫孙灵岩。”   于是李大石毫不犹豫抛弃了自己曾经的姓名,激动不已地朝着修士纳头便拜。   李大石,不,应该说孙灵岩,他拜了个厉害师父,这人一开始是个散修,后来带着孙灵岩一起拜入无忧宗成为内门弟子。   等孙灵岩结丹时,已经过去了两百年。两百年后他一次历练经过西中洲,顺道去家乡看了一眼,发现父母的坟头都长满了草,他曾经的发妻也死了不知多少年,村子里的人,已经是他那一代的孙子辈。   “凡人,譬如蜉蝣,朝生暮死,何其可悲。”孙灵岩感叹一声,此时他没有悲伤,只有庆幸,头也不回就走了。 第244章   迟一悬的视角跟着孙灵岩一起来到了无忧宗。   无忧宗位于北明洲,这座大洲距离北盛洲很近,中间有一条海沟相隔,不需要鲲舟,两洲之间用小船就可渡过。   当初步惊寰外逃时,为了隐藏身份无法乘坐鲲舟,正是一路辗转来到这处海沟附近,才逃离北盛洲。   此时是六百年前,无忧宗屹立在北明洲最高的山峦之上,沿着灵蛇一样盘绕的山路往上走,越往上温度越低,山下还是炎炎夏日,山顶却飘着一层薄雪。   一直走到山路的尽头,眼前豁然开朗,一道九千级的白玉阶梯,如同一柄斜刺来的利剑劈开山林,而沿着光可鉴人的玉石阶梯往上,目光透过冰冷的雾气,一座座金碧辉煌的殿宇反射着雪光,金色的鳞瓦看似耀眼实则冰冷。   迟一悬见过太多恢弘的场景,无忧宗的景象映入眼帘,也只是惊艳一刹,就不再放在心上,然而对于孙灵岩来说,这样的仙境,是他此生最推崇备至的一切,他的过往如同那个被他抛弃的土气名字一样,被他彻底切割开,世上没有李大石,只有孙灵岩。   每一次下山,他身上那套无忧宗的弟子服饰,都是他引以为豪的东西。   【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来处。】   迟一悬在无忧宗各个峰头之间掠过,摇头道:“这可未必。”   他落到无忧宗的议事大殿前,经过殿前广场时还踹了一脚他们的祭天大鼎。   大鼎纹丝不动,迟一悬面露可惜。   【陛下,您现在好像游戏里无能狂怒的玩家。】   迟一悬想也不想就道:“玩家踢完没有反应,这是玩家的错吗?明明是游戏的物理引擎太差了!”   迟一悬自己是做游戏的,同时也是个游戏爱好者,进入游戏的第一反应不是看操作说明,而是先试试物体能不能互动,包括但不限于□□,杀npc……如果物体在场景中的运动反应贴近现世、npc的反应也贴近现实,则说明这是个制作优良且投入不菲的用心游戏,至于时不时好游戏,还得继续测试。   听完这话,迟满停顿了片刻,夸赞道:【陛下,您拥有非常强大的内心。】   “不错,你心志坚定,是修行的好苗子。”   议事大殿中,殿上长老正在夸赞孙灵岩,这声音几乎是在迟满声音落下的同时响起的。   迟满闻声呵了一声,呵完还不忘嘲讽一句,【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说心志坚定。】   迟一悬则是注视着殿上的人,此时这议事大殿里有一个元婴一个化神,元婴那个自然是孙灵岩的师父,化神的则是迟一悬没见过的的无忧宗长老,姓杜。   这位杜长老一副十分看重孙灵岩的模样,以指点他修行为名多番查看他的命器神通,若非金丹以上无法被剥夺命器,迟一悬都怀疑这是看上了孙灵岩的命器。   “原来无魂躯壳产业链,竟然这么早就开始了。”迟一悬喃喃道:“六百年啊!这六百年得有多少受害者?那么多无魂躯壳上哪儿去了?就算要供应三大宗,又哪里有那么多需要夺舍的。”   【陛下,您是否发现一点不同。】   “哪里不同?”   【三宗九门招收弟子,似乎以断绝亲缘为第一条。】   迟一悬依稀想起白经天曾经提过,话里话外嫌弃小门派没底蕴绑不住弟子,那段时间问星门树倒猢狲散,弟子全都卷包袱跑路,白经天说他们没有一点宗门荣誉感,全是为利益而来,他还骄傲自己的宗门有千年底蕴,是名门大派,绝不会像问星门那样。   而三宗九门则是教诲弟子抛弃过往,六亲断绝,以宗门为上。   迟一悬以前没太注意这方面,毕竟他交好的大部分是小门派,小门派的弟子多的是筑基后就一心把家人拉拔到仙洲的。   而三宗九门里和他关系近些的,也就六幕山和霸刀门的白经天。前者本来就是个奇怪门派,后者也不会总提这些事,再加上他自己也忙,也就没仔细思考过,但看了孙灵岩被诱导着抛弃家人的做法,他心里不由起了另一层计较。   “这换个说法,不就是把自己卖给宗门么?都签了卖身契,主人家可不得提供衣食住行?”   眼看着孙灵岩喜滋滋捧着无忧宗发下来的月例,迟一悬只觉得这人可真是脑子缺根筋。   【不但无情无义,还蠢。】   “虽然你说出了我的心里话,但我觉得,孙灵岩此时一定觉得自己很聪明。”   站在孙灵岩自己的角度,他离开了愚昧的家人,踏上修仙之路,从此就是仙凡之隔,是明智之举,但作为旁观者,迟一悬只觉得这一切从头到尾都弥漫着阴谋的味道。   眨眼又是两百年过去。孙灵岩成为了金丹高阶,但金丹修士也只有五百年的寿元,如果孙灵岩不能在一百年之内突破,他距离死期也就不远了。   这些年孙灵岩利用自己的命器神通,不停帮无忧宗制造无魂躯壳。受害者多是一些散修,一开始是长生界内有名有姓的恶修士,以杀人夺宝自豪,无忧宗以除害的名义让这些人消失,还赢得了不少好名声,孙灵岩杀了这些人,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但行事嚣张还敢露脸的恶修士实在太少了,无忧宗抓无可抓,于是渐渐的,送到孙灵岩手里的,就越来越多无辜的受害者。   孙灵岩虽然抛弃家人,但此时还没有泯灭人性,他跟许许多多高阶修士一样,早就不再把凡人当作同类,但对于同是修士的人,还抱有一定同理心,不忍心杀害无辜修士。   这一日,送到他手里的是个楚楚可怜的女修,她一直苦苦哀求,孙灵岩犹豫半天没有下手。他也开始疑惑,为什么要对这些无辜的低阶修士下手。   于是他来到师父的洞府前,想要一个说法。   然而下一刻,他身体僵硬,呆立原地。   洞府内没有设置禁制,他的师父与另一人的说话声清晰传来。   迟满说道:【陛下,那是造化宗的莫长老。】   迟一悬一时没想起来这是谁。   迟满补充道:【六幕山。】   迟一悬一拍手,有些惊讶,“那个到处散播同性道侣有罪的崆峒长老?”他思忖,“造化宗跟灵剑宗的关系不是很好么?这人怎么跟无忧宗走这么近?难道我们之前的猜测错了?其实无忧宗跟另外两大宗没有龃龉?”   洞府内,莫长老对孙灵岩的师父孙不归道:“如何,我没算错吧?”   孙不归满脸笑容恭维道:“尊者的占卜之术,乃是天下一绝,我照您的卦象前往西中洲,果然找到了合适人选。如今他可是事关大业的关键一环。连我们宗主都过问了两句。”   莫长老满意抚须,“看来他很好用。”   孙不归点头,“他的命器神通的确罕见,再找不到像他这么合适的了。不过这小子似乎良心未泯,这阵子我冷眼旁观,瞧出他有些不忍心呢!”   他说着,语气渐渐轻蔑,“一个抛妻弃子,连老父母过世都不闻不问的不仁不义不孝之徒,居然还有点良心,当真可笑。”   莫长老也是哈哈一笑,笑完后,语气便转为严肃,“我这一趟借着斗艳会过来,本想面见凤凰君,但既然凤凰君不在,几位尊者也游历的游历,闭关的闭关,想来跟你说也是一样,你可千万要将此事禀报凤凰君。”   孙不归洗耳恭听。   莫长老低声道:“最近在南明洲失踪的散修多了些,我在造化宗都听底下弟子议论过此事了,恐怕天长日久,会令无为君注意。你们得收敛着点。此事关系重大,一个不好,可是满盘倾覆。”   旁观全程的迟一悬:……   “我去,敢情这个莫长老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   迟满做了总结,【造化宗和灵剑宗目前看来是一条心,凤凰君执掌的无忧宗私底下另有图谋,莫长老表面上是造化宗的人,背地里已经投向无忧宗。】   迟一悬点头赞同,“这些三大宗的人,心可真是脏啊!”   孙不归和莫长老的讨论显然没有避讳孙灵岩的意思,或者说,是故意让他听见。   不一会,莫长老化光消失,而孙不归则向洞府门口道:“听了这么久,还不滚进来。”   孙灵岩此时已经是一副天塌的神情,他抛弃家人亲朋,一心跟随孙不归,将他当长辈恩人敬仰侍奉,谁知道,谁知道……   孙灵岩目眦欲裂,“你当初,是故意引诱我的?”   孙不归:“修仙长生,谁不想要?何须引诱!”   孙灵岩拳头攥紧,恨不得冲上去揪住对方领子提起来,然而面对这个相貌上比他还年轻十几岁的“师父”,他终究是不敢,只能一叠声地质问,“分明是你告诉我要六亲断绝才能保持心性,为什么……为什么!”   孙不归:“我让你断绝你就断绝,我让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孙不归冷淡道:“不说另外二宗九门,单单无忧宗内,就有不少携带亲友的修士,你看不见吗?”   孙灵岩当即反驳,“那是因为他们的亲友都是修士!”   “没有人生来就是修士!”孙不归眼含轻蔑,“三宗九门里不是没有跟你一样从凡洲来的弟子,他们表面断绝关系,背地里却时常接济,凡人父母,也托人照顾养老送终了。只有你,只有你全然不管不问,只因他们全是凡人,不能给你任何助力。”   孙不归一指头一指头点在孙灵岩头上,将他按倒在地,盯着满头虚汗的孙灵岩嫌弃道:“孙灵岩,你不过是个自私自利之人,就不必做出虚伪模样。若非你的命器神通有大用,你这样的人,十辈子都入不了无忧宗的眼。”   “你寿元只剩不到百年了吧!似你这种结丹前没有守住元阳的庸人,想要结婴,不过妄想。但在看在你还有用的份上,无忧宗会助你结婴,只是日后,可要乖乖听话。”孙不归拍了拍他的脸,嗤笑一声便走人了。   孙灵岩一夕之间从天上掉到了泥里,这时候他才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家人亲朋,想起了那些曾经真正关心他的人。   然而四百年过去,物非人也非,他回到西中洲,莫说父母亲朋曾经的坟墓,就连他从小长大的村子也不见了,那个地方经历了一场地动灾难,一切都消失了。   孙灵岩后悔不已,但已经晚了。   他颓废了一阵,某一天醒来,发现自己头上多了一撮白发……   孙灵岩又回到了无忧宗。   赶在寿元耗尽前结婴成功。   令迟一悬意外的是,孙灵岩没有接过孙不归递来的命丹补器,他是自己结婴的。只不过以他的资质,这也就是极限了,从那以后的四百年,他的修为一直是元婴初阶。   ……   回溯技能结束,迟一悬睁开眼,就看见炎陵狲在不远处躺着,他挠挠头醒来,对迟一悬道:“嘿,你是不是也做梦了?”   “梦里那个谁真是可笑。”炎陵狲道:“他觉得自己有用,无忧宗离不开他,会想办法在他寿元耗尽前继续帮他晋升,所以一直不用命丹补器。哈哈,没想到最后竟然被那个女人杀了。”   迟一悬想了想,说道:“他想在无忧宗面前维持自尊。”   炎陵狲:“也是,他也就只有那点东西了。”他拍拍屁股站起来,“不过,他是梦里的我,我肯定是要帮他报仇的。小子,你在梦里也是杀我的帮凶是吧?”   炎陵狲面露凶相,杀气腾腾。   迟一悬:“好巧,我也有点杀气。”他拔出了剑。   不久后,炎陵狲屁滚尿流地逃了,身影比起之前,又淡了不少。   迟满:【不杀他吗?】   迟一悬摇头。   华胥界里的灵,跟现世中的人,并不全是同一个人,杀了也没什么意思,这一点他从步惊寰身上就体会到了。 第245章   放过炎陵狲,倒也不是迟一悬心慈手软,而是他本来就没有杀人的癖好,能不杀当然是尽量不杀。   在现世杀人,那是因为他是朝歌的主人,他得保护朝歌,对内杀人是维护朝歌的法律和治安,对外杀人是为了震慑外敌,让他们不敢轻易进犯朝歌。   但在华胥界里杀一个灵,有什么意思呢?   能震慑谁?又能维护什么?   孙灵岩的确沾染了很多无辜人的性命,但归根结底,他也不过是无忧宗的一个工具,他创立的问星门被迟一悬直接或间接摧毁了,他的性命被迟一悬带着步惊寰结果了,尸身还被怪物吞吃了,他多年积攒的身家也被迟一悬拿走了。   这就足够了。   而华胥界里的灵,终究只是个幻影,是他在现世时做的梦投射到华胥界后形成的人格,虽然欠揍,但远没有杀死的必要。   【当初问星门屡屡侵犯朝歌,您很生气,我以为您乐意多杀他几次泄愤。】   迟一悬翻白眼,“我是很生气没错,但为了泄愤就要杀人,那我成什么了?”   要是再杀孙灵岩几次能让任如碧和完玉复活,那他早就上了,但这又不能,何必多此一举。   迟满微微叹息,【我总是希望您能更放纵些。】   迟一悬摇摇头,他盯着自己的掌心道:“我总要回去做一个凡人的。”   【我还以为,您在回溯幻境中重新体验到凡人的艰难后,心意会有所改变。毕竟,在那边您只是个凡人,而在这里,您拥有无限可能。】   迟一悬哼了一声,“做凡人我也有无限可能。”   没有再跟迟满闲话,迟一悬神魂回归,从华胥界中脱离。   华胥界内的时间流速跟外界不太一样,他自认没待多久,但窗外已经是繁星满天。   咻咻几声,又有修士在城内放烟花逗凡人玩了,这种烟花纯粹由灵气化成,无污染无隐患,落到凡人身上还会被人体肌肤吸收化作养分。   朝歌这座不夜城每晚都有修士放烟花,时不时还会来几场烟花比拼大赛。   修士们比试谁的烟花更绚烂更持久、损耗的灵气更少。   在这个过程中,修士们锻炼了自己对灵气的操控能力,赢得了无数人的喝彩,百姓们大饱眼福,朝歌则变得更加繁华热闹,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迟一悬站在窗前,神识悄无声息地在整片领地内巡视而过,目光在开启又合上的传送门上停留一瞬,感觉到附近的牌位微微闪烁一下,便侧头道:“回来了。”   英灵牌位有两个,一个供奉在英灵塔内,一个就摆在迟一悬的客厅一角,方便他和英灵们沟通。   听见他的声音,步惊寰的身影在厅内浮现,十分虚幻,仿佛朝日下的露水,一眨眼就要消散。   步惊寰将今晚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了迟一悬,包括她与步惊天之间的对话。   迟一悬闻言诧异回身,“你说什么?用了他人命器的修士终身止步化神!”   迟一悬的吃惊毫无掩饰,倒是叫步惊寰微微一顿,“你不知此事?”   迟一悬当然不知啊!此时他终于想通了部分关窍,难怪,难怪白敬贤不愿让白经天沾染这条捷径,原来是有这么大一个坑在前面等着!   白经天还未满三十,如今已是金丹中期,资质比起当年的步惊寰略差一筹,但也是相当天才了,将来是很有可能晋升大乘的!   许多修士之所以难以抵抗邪术的诱惑,那是因为他们本就资质平庸,此生别说大乘化神,就是结婴都千难万难,有条捷径让他们直达化神,恨不得高高捧起供奉起来。   但对于白经天这样资质好的年轻人来说,夺人命器修行这条捷径反而会毁了他的前程。   那么步惊寰……   迟一悬心里自然而然闪过一个猜测,“他们想毁了你。”   闻言,步惊寰闭上了眼睛。   她如今只是个英灵,没有呼吸起伏,此时想起这件事,胸口却也猛地一沉,一股溺水一样的窒息感压在了她心头。   但这终究,是生前的事了。   步惊寰这一晚受莫铃兰召唤而出,与步惊天那一场对战消耗了绝大部分香火,此时身影越发虚幻,在消散之前,她开口提醒,“这个消息,是我在华胥界某个梦境所得,地点就在……”   说完,步惊寰就消失了。   迟一悬给她上了一炷香,说道:“好好休息吧!”   华胥界里的梦境,是现世的投射,哪怕有些梦境跟现世略有偏差,也是由现世变化而来。比如迟一悬初入环金领域时所见的那个戏院。   所以步惊寰提醒的那个梦境地址,迟一悬很有必要去探一探。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沉吟良久,轻声道:“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一次跟元鹭宫的对峙,三大宗还真会成为朝歌的帮手。”   ***   北盛洲,灵剑宗   神霄宫中,雪衣尊者步知微正对着雾气氤氲的灵泉修剪花枝,那是山下一万灵石也难求的地级灵植,一枝一叶都珍贵无比,在她这里,却只是随意剪下来喂给泉中的锦鲤。   那锦鲤生得肥圆,在泉水中一动不动,可一有东西落下,却是凶悍地冲上去扑咬,笨重的身体灵活无比,口中两排细牙无比锋利,眨眼就将那粗大的枝条啃成几段吞入腹中。   剩余的碎屑飘在水面上,如同血肉。   蓦地,神识受到触动,步知微侧转过身,见到远远走来的人吃了一惊,“惊天,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去了南明洲?”   随着步惊天走近,感受到她身上灵气枯竭,步知微愈发惊愕,“你这是,一路遁光从南明洲赶回来的?”她不禁责备道:“也是幸好回到了宗门,要是在半路上遇到坏人,趁你灵力枯竭伤了你可如何是好?”   她抬手正要为这个任性的女儿渡入灵力,步惊天却横剑在前,身体紧绷而防备。   步知微一顿,“你怎么了?”   步惊天似乎已忍耐到了极致,她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步知微,“我此生就止步化神了,是不是!”   轰隆一道雷霆闪过,照亮了步知微震惊的面孔。   步惊天却已经从她的神情中知道了答案,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竟然知道?”   “为什么要害我们!”   “我们不是你亲生的吗!为什么!”   面对女儿发疯一样的逼问,步知微痛苦地闭上了眼,“不要问了,不要问了。”   步惊天退后几步,微微颤抖的剑尖抵在步知微的面门上,可对上步知微毫无忏悔的眼神,步惊天眼前闪过另一双相似的眼睛,她浑身一震,猛然喷出一口血来。   手中长剑哐啷一声摔在了地上,她整个人也仿佛被抽去生机似的踉跄倒地。   想起这些年的一切,步惊天心神剧恸,神情扭曲几近癫狂。   “要不是你害我们,我和她还好好的!”   “就算我咎由自取,可她的资质分明能飞升的!”   “是你们害了我!”   “是你们害我和她至此!”   “都是你们!”   如果不是步知微透露命丹补器的法子,她再嫉妒步惊寰,也不至于走上这条路,如果不是那些长老当初默许,当初步惊寰怎么会被关起来!   “她不过是想揭露邪术,而你们居然要毁了她!”   步惊天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是你们毁了她,是你们毁了我们!”   “她死了!”   “她死了!”   “她死了!”   看着女儿痛苦,步知微何尝好受。她跪坐到女儿面前,也是浑身颤抖,满脸泪水,“惊天,为娘没办法啊!你姐姐的资质太好了,有人容不下她啊!”   “何必非要飞升呢?化神修为也好啊,至少能平安度过两千载。”   啪的一声,步知微伸过去的手被步惊天一下打开,步惊天不复之前癫狂嚎啕的模样,她红着双眼,神情却冷静许多。   在步知微吃惊的目光下,步惊天一抹脸上泪水站起身,冷冷道:“娘,我不是傻子。”   说罢,便转身欲走,步知微瞬息之间将她定在原地,“你要去哪儿?”   步惊天回头看她,眼神中是令人心惊的憎恨,“自然是替我们至高无上的宗主办事。”   步知微心惊不已,“你……”   步惊天:“我会死对吗?呵,飞升以下都要死,早死晚死都不过一死。不过那些害我们至此的贱人,谁也别想好过!”   ***   东极洲,朝歌内城   迟一悬在沉思良久后说道:“根据物质守恒原则,一个世界的力量是有限的。譬如有仙洲占据了大部分灵气成为仙洲,那么另外一些竞争力不够的大洲就必定沦为凡洲。”   “又譬如,结婴消耗掉一个地方的灵气,同一个地方内,另一个人就无法再结婴。”   “毁掉步惊寰这样一个注定会走向合道期的天才,那么空出来的灵气,就能供养另一个大乘。”   “但三宗九门中,没有人比步惊寰更天才,出身更显赫。所以嫌她占位的只能是三大宗的宗主了。其他两位宗主不可能越过灵剑宗宗主去搞事。”   “那么综上所述,对她下手的是,灵剑宗宗主凌元仙君。”   “凌元仙君虽为天下至强,但在大乘期已经停留将近两千年了,她想要飞升,毁掉那些有可能跟她抢灵气的天才还不够,她还得杀人,杀无数人,甚至是修为高的人,直到这些人陨落后逸散出来的灵气足以供养她晋升合道期,这一切才有可能停止。”   “乱世将至,满满啊,这就是朝歌的机会。” 第246章   六月初,南明洲,凌霄阁开。   这一天,身在长生界各地、但凡拥有朝歌玉牌的人,怀里的玉牌都是微微一震,亮起了一条新的推送消息。   看完推送消息的人,都先是一愣,再是一喜。   “朝歌的玉牌竟然可以看凌霄阁的直播了!”   “玉牌太小了,投影出来也不够真,还是万虚境里好看。”   “你有灵石你就去万虚境呗,我可舍不得五十灵石,我就在玉牌上看好了。”   西中洲某座贫瘠小城中。   一个头发苍苍的老妇拄着拐杖,往外面喊了一声,当即涌来不少人,有老有少,有女有男。   “曾婆婆,我们今天看什么啊?”   “今天还是看朝歌吗?”   “今日有朝歌真君讲道吗?我最近看了有些感悟。”   “朝歌的陆娘子跳舞好好看,还想看!”   ……   曾婆婆在练气中阶修为上呆了几乎一辈子,最近才突破高阶,她走出墙皮剥落的老屋,看着他们叽叽喳喳的笑脸,于是摆出一副严肃神态,说道:“今日没有歌舞,也没有讲道,我要给你们看的,是凌霄阁内的事情。”   “凌霄阁是什么?”   “凌霄阁是仙盟对外办事的地方,偶尔也会审理一些仙门之间的大案。”曾婆婆:“今日,凌霄阁要审理的,是一桩跟邪修相关的案子。大家都仔细看着。”   听曾婆婆这么一说,在场无论大人小孩都安静了下来。西中洲是一座凡洲中的凡洲,相比起东极洲,西中洲要好几年才有一趟鲲舟往返。   这里有几个小国,整个大洲几百万人口里诞生的修士也不到万人。   绝大多数人都是以低阶修行者的身份度过一辈子。若不是这一年有从西中洲走出去的修士带回了朝歌玉牌,那他们一生都是耳聋目盲的,既看不见外面是什么样的世界,也听不见外面是什么样的声音。   自从曾婆婆将玉牌中的影像放给大家看,附近一带的人增长了见识,学到了更多知识,有的人变得更聪明了,有的人修为上有进益了,对朝歌的一切也愈发推崇。   在西中洲的人眼里,朝歌是一个屹立在东极洲、连仙门也要客气礼让的强盛大国。在这里,有许多人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亲自去朝歌看一眼。   也正是通过朝歌玉牌的科普,他们才了解到邪修的事情。   此时听见曾婆婆要给他们放映的与邪修相关的内容,众人的反应都有不同。有的惊讶,有的凝重,还有的好奇。   没多久,曾婆婆门口的空地上已经铺上了一张张破席子,老老少少盘腿而坐,认真看着投射到半空中的画面。   朱漆描金的厚重大门层层打开,一道道流光涌入那重檐飞瓦之下,化作一个又一个仙风道骨的仙门大能。   最上首坐着的分别是三大宗三位长老的化身。   依次下来是九大仙门的代表。而去年还只能站在下面的迟一悬,如今拥有了一个和九仙门并列的坐席。在他身后则坐着妙真掌门与金螣掌门。   元鹭宫的第五长老和掌门这一回一起来了。   迟一悬看了一眼,发现元鹭宫的掌门竟然是个胖子,在长生界,胖子少见,修为高的胖子更少见,一来,修士吸纳天地灵气,灵气滋养全身,调和人体阴阳五行平衡,因此大部分修士都是身形匀称,哪怕五官不美,那种与灵气相合的气韵仍旧会给人的五官增添光彩,因而修士就没有丑人(那种自己捏脸捏丑了的除外)。   二来,许多修士为了修行,会减去饮食的时间,把时间都用在修炼上,会用辟谷丹代替饮食,胖的就更少了。   像白经天那种喜好美食、天天大吃大喝的都不胖,这元鹭宫的掌门居然是个大胖子!这就很叫人匪夷所思了。   迟一悬看见他懒洋洋地把手搁在扶手上,胳膊上的肥肉软绵绵地往下淌,只觉得像看见了一条大虫子,滑腻腻的怪恶心的。   ‘虽然真实的世界不以善恶贫富分配颜值,但元鹭宫的掌门长得也太有碍观瞻了吧!’迟一悬不禁吐槽。   【也许这也是使用邪术的后遗症之一。陛下,如果觉得碍眼,我可以帮您上一层滤镜。】   迟一悬惊讶,“你还有这功能?”   【我没有,但系统商城有,五十点数一次,一次一天。】   ‘我突然发现元鹭宫掌门也不是那么有碍观瞻。’   迟满停顿了片刻,似乎感到无语,【陛下,您当前可用点数已经超过八百万。】   自从去年蹭霸刀门的灵气晋升到元婴六层后,迟一悬就一直没再晋升过,发展领地以及每个月的幸福度奖励点数都攒着,数个月下来攒了八百万。   ‘才八百万啊!距离化神还远着呢!不许说我抠!’   【陛下,我不是这个意思。】迟满语气沉痛,【是我太没用了,不能为您贡献更多获取点数的渠道。】   迟一悬无所谓道:‘没关系,这次赢了元鹭宫,我就有大笔点数到手了!’   之前拿到曹凤娇贡献的那张情报,确定红袖香想要反了元鹭宫后,迟一悬不做犹豫就命令正气盟配合锦嫣向元鹭宫发难,倒也不是他真的不顾及朝歌的安危莽撞行事,而是确实形式复杂,不容他再拖延。   一来,锦嫣她们的谋划既然会被曹凤娇发现,就说明她们的行迹并非万无一失,若是不尽早下手,拖延得久了,这条情报也许就会失去价值。   二来,拖得越晚,就越多人受害,朝歌和正气盟的行动迟上一天,也许就有无数人的希望被掐灭,;   三来,朝歌如今的实力虽然比不上元鹭宫,但迟一悬也不惧怕跟元鹭宫对上,他留着八百万点数没用,就是等着万一有那么一天,以他现在的修为,加上这八百万点数,发动技能三天子令,不信轰不死元鹭宫几个元婴长老,没了元婴长老,元鹭宫剩下的那些金丹,连朝歌的黄金印都打不破。到了那个时候,他还不信元鹭宫的化神掌门有胆子继续跟他打。   修士斗法并非易事,若是如此,当初问星门一开始也不会一直旁敲侧击不肯轻易开打。   就算元鹭宫的化神想来打,他拉上正气盟的十八个元婴一起上,谁怕谁啊!   当然,不到形式严峻的时候,这第三点迟一悬还是不希望发生的,毕竟八百万点数不好攒。   第四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迟一悬的命器——修仙皇朝模拟器。它是有业绩要求的!   在迟一悬召唤出命器的那一天,迟满就非常隆重道:请陛下征服四海,统御八荒,权摄天下,登临九五。   在游戏系统的计算中,长生界的土地不值钱,迟一悬只在最开始设立根据地的时候得到一笔小小的点数奖励,此后无论他将地盘扩大多少,都再没给他奖励。   然而子民数量、领地名气、灵脉、产业数量等等,却都有点数奖励。   游戏系统虽然没有没有明确发布任务,但只要迟一悬的举动是对朝歌的未来发展有正向作用的,都能得到奖励。   之前迟一悬打广告、上凌霄阁、办大典等等,让朝歌从“略有名气”到“名满天下”,就奖励了统共几十万点数。   依次类推,如果朝歌击败了元鹭宫这样一个在九仙门中排行第三的仙门,在游戏系统的判定中,就相当于打败了一个强国,同样会得到一笔不菲的点数奖励,迟一悬有预感,这次的奖励抵得过他辛苦攒几个月点数。   综合以上种种,迟一悬认为他有必要冒险得罪元鹭宫,他的朝歌也有能力得罪元鹭宫。   当然,以上是在得知“邪修止步化神”之前的想法,经过那一晚之后,这种冒险,就变成了开卷考试。   迟一悬目光由上至下,从三大宗的代表一路看到元鹭宫的代表,将众人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   此时,凌霄阁外钟声响起,在直接或间接的万众瞩目之下,锦嫣被押进了凌霄阁,站在锦嫣身边的,是背着刀的郭千山。   被关在灵雀台数日,锦嫣的模样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   同一时刻妙真掌门向迟一悬传音道:“盟主,这几日我们担心元鹭宫杀人灭口,一直在灵雀台严加防范,意外的是,并未发现任何企图对锦嫣下手的人。”   迟一悬:“好,有劳姜掌门。”   在锦嫣和郭千山之后进来的是红袖香的掌事贾真人。   贾真人一进来,就狠狠剜了锦嫣一眼,而后对着坐在上面的凌霄阁诸位大能哭天抢地地诉苦,中心思想就是这一切都是锦嫣的污蔑,全都是假的!   同样是有关邪修的案子,上一回,无忧宗和造化宗的两位长老企图为王不化辩白,阻挠邪修名分的成立,然而这一次,两人却缄默不言,只是看着贾真人的目光都略有些厌烦。   半晌,凌雪尊者开口了,“你说这是锦嫣的污蔑?”   贾真人理直气壮,“自然如此。红袖香是元鹭宫的产业,元鹭宫堂堂千载仙门,岂会与邪修勾结!”   凌雪尊者:“那她区区一个筑基,做什么要赌上性命污蔑元鹭宫?”   贾真人便看向朝歌那边,冷笑道:“自然是有人授意,想要毁我元鹭宫声名。” 第247章   此时此刻,无论是身在万虚境内的修士,还是握着朝歌玉牌观看直播的人,都追着贾真人的视线,把目光对准了朝歌那边。   对于元鹭宫是否与邪修有染一事,众说纷纭,有人认同贾真人的说法,觉得元鹭宫堂堂一流仙门,不至于自我堕落;也有人认为空无不来风,锦嫣仙子一个小小筑基修士,没有胆子陷害元鹭宫,所以必然是元鹭宫自己不干净,锦嫣仙子是不畏强权敢于直言的正直修士。   “再说朝歌,跟元鹭宫又没有仇怨,做什么要指使锦嫣仙子陷害元鹭宫呢?”   “我倒觉得,这件事十分蹊跷,没准这是元鹭宫自导自演的戏码,为的就是把正气盟和朝歌拉下水。众所周知,这数月以来,朝歌真君统领的正气盟做了不少实事,可把元鹭宫给得罪了!”   “这位道友分析得在理,眼下锦嫣仙子说是有证据,但又一直没有拿出证据,没准最后矛头还要指向朝歌!仙盟中不是有几个门派一向对正气盟有所不满吗?小心这是一场针对正气盟的布局!”   “嘶!若果真如此?朝歌岂不是要倒霉?我的玉牌游戏才打到四百多关啊!万一朝歌倒了,我日后岂不是再也等不到游戏更新升级了?”   “可不止玉牌游戏呢!要是朝歌倒了,大家想想朝歌的产业日后谁接管?必然是仙盟接管啊?到时候,别说九块灵石,九十九块都买不到一块玉牌!”   “还有朝歌城中那条地级灵脉,肯定也要被挖去大门派中,我等这些没背景的小修士,以后是再也享用不着那样好的灵气咯!”   朝歌玉牌的蜃海同游中,有各种各样的论坛,神识强大者可以以分出一缕神识进入其中,身临其境般自在遨游,神识微弱的低阶修士乃至没有神识的修行者,则只能隔着一块屏幕在各种论坛间浏览。   此时朝歌玉牌上的论坛内,不知是谁第一个发了对朝歌表示担忧的帖子,不消片刻,就有不少同样担忧的人开始回帖关注,就连原本对这件案子不感兴趣的人,也不禁顺着论坛附上的帖子进入了直播间。   一进去,就是贾真人控诉朝歌的数条罪状。   “迟一悬,堂堂一位元婴真君,不思修行,反而扰乱凡间秩序,在凡洲种灵脉、建国度,混淆仙凡之别,此其罪一。”   “而他统领正气盟,假借清除邪修之名,联合二十六个小门派,将自己的势力扩充到长生界各大洲,搅得长生界各地不得安宁,此其罪二!”   “不久前,他还纵容手下杀害蓝花阁掌门,致使已经经营三百年的蓝花阁分崩离析,毁了一个修士的求学之地,此其罪三!”   “而他统领的正气盟,数日前还窝藏我红袖香的人,此其罪四!”   贾真人分明只是个金丹,然而却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指着一位元婴真君的鼻子说教,他扬声质问,“我请问,正气盟在迟盟主的统领下横行霸道这么久,可曾抓获一个邪修?可曾为长生界做出什么贡献啊?”   贾真人一口气说完这长长的一番话,连思索的间隙都没有,明显是早有准备。   迟一悬还没有说话,妙真掌门便蹙眉冷笑,“贾真人果真不愧是红袖香里迎来送往的,嘴皮子果然利索得很呐!”   此言一出,远远围观的修士们顿时发出长短不一的笑声。   红袖香,说好听点是助修士提升修为的享乐所在,说难听点,不就是压迫弱小炉鼎谋取钱财的青楼么?   贾真人要是个清清白白的修士,那这番话还有些可信度,可以他的身份说这番话,就不由让人怀疑他的记恨朝歌影响了他的生意,所以才这样咄咄逼人了。   听着四面八方嗡嗡议论的声音,坐在元鹭宫掌门潘自崇身旁的第五长老绷不住了,他厉声道:“你们这些没规矩的小修士,再敢议论,今日就休想走出南明洲!”   凌霄阁内刹那一静,小修士们有的面色发白,有的不以为意,但更多的,则是脸色不善目光鄙夷。   南明洲身为一座灵气浓郁的大洲,可并不只有元鹭宫一座一流仙门,而能进入凌霄阁旁观的,大多都不是散修。   这些人中有的是另外几大一流仙门的弟子,有的则是造化宗的弟子,露出鄙夷之色的也正是这些人。   造化宗不同于九大仙门,身为长生界最顶尖的三大宗之一,造化宗的弟子大多擅长炼器,长生界中,不论是往来各洲的鲲舟,还是各大法器铺子里的成品,绝大多数都出自造化宗。   因此造化宗的弟子不但资质高、修行快,赚灵石也快。   在他们看来,金丹期不过尔尔,元婴期是努力些年、踮踮脚就能够得着的,只有化神大乘,才是需要仰望的境界。   莫说元鹭宫如今丑闻缠身,就算是最鼎盛之时,一个元鹭宫的元婴初期敢对他们指手画脚放狠话,回头这些造化宗的弟子们就能请出自家元婴高阶或者化神期的师尊出来给他一个教训。   “这个姓第五的,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人群中,一个面色倨傲的造化宗男修不屑道。   “柳师兄可是金丹高阶,要不了百年就能结婴了,那个第五崖都人老皮松了,寿元也不知道还剩多少,居然敢对着我们造化宗的弟子恫疑虚喝,我看他也是活得不耐烦了。”   柳不降哼了一声,“等我结婴成功,早晚给他一个教训。”   于是第五崖那声恐吓不但没有得到想要的效果,周围反而在安静一瞬后,变得比之前更吵闹了。   第五崖脸皮抽动,怒不可遏,却又没法妄动,硬生生将自己一张老脸都憋红了。   “肃静。”上首凌雪尊者一句话落下,仿佛薄雪卷着狂风呼啸而过,那些还在议论的围观修士只觉得面皮一冷,嘴巴跟被冰冻住一样张不开了。凌霄阁这才又陷入了安静中。   这一次,凌雪尊者显得分外不偏不倚,他目光垂落,口吻冷淡,“你说的这些,不过片面之词,同元鹭宫是否与邪修沾染无关。”   笑声响起,凌雪尊者皱眉,在他的静言咒下,怎么还有人能笑,敢笑!   于是皱眉望去,就对上了正咧着嘴的迟一悬,青年面容俊俏,如昆山美玉,笑起来更是朗月风清毫无阴霾,看看他,再看看那一大坨陷在坐席里的元鹭宫掌门以及一脸凶相的第五崖……   凌雪尊者皱起的眉头舒展开,问他笑什么。   迟一悬道:“我笑,自然是因为觉得可笑。”   凌雪尊者耐心道:“哪里可笑?”   迟一悬:“元鹭宫好歹一座一流仙门,怎么门人如此不明事理。如今邪修在暗,正道在明,在彻底将所有邪修都斩尽杀绝之前,我认为任何可能隐匿人口,尤其是修行者的地方,都应该取缔。为了防止邪修藏匿逃脱,正气盟自然是要大刀阔斧,不放过丝毫可能隐藏邪修的地方。”   “贾真人既然问得出正气盟为清除邪修做了什么?那必然是从未了解过正气盟。自从正气盟成立,盟中二十六个同盟门派为了搜查邪修殚精竭虑,劳心劳力,光是建立监察院,派遣修士监察各方,每家就花费了至少两万灵石,区区数个月,总计投入超过六十万灵石。诸位若是不信,欢迎来查正气盟每月每日的开支账本。”   “小门派都如此尽心尽力,那么请问元鹭宫身为名门大派,每年靠着贩卖灵兽、炉鼎,所赚灵石数额巨大,又为长生界做了什么贡献呢?”   这话一出,四下俱静,旁观的修士们无法说话,便以神识交流,还有人用朝歌玉牌临时拉了个小群讨论。   “什么?正气盟居然花了这么多钱么?我还以为他们只会四处耀武扬威呢!”   “肯定花钱啊!监察院什么配置你们就算没去过,那一日锦嫣在监察院中与第五崖对峙的直播你们总该看过吧!当时他们打起来时,那些横梁啊、墙壁桌椅上,都闪着符文灵光,明显就是花费了不少灵石。”   “还有那些被正气盟解救出来的人,大家去看看朝歌邸报所出的报纸,又或者翻翻朝歌的官方论坛,那里面都有记录,有的送其回乡,有的教导谋生手段助其安身立命,还有的一身伤病,朝歌出钱出力给治好,这桩桩件件,哪个不花钱啊!”   “原来如此,我还道正气盟就是一群小门派组起来的草台班子,没想到竟然真是在做善事!”   “正气盟本来就是在做善事啊!你们想想迟真君是什么为人品性?由他统领的正气盟,自然是风气清正,雅正端方,怎么可能藏私呢?”   “唉,自从千年前苦海沸腾至今,长生界的风气真是江河日下,人人都只顾门前雪,似迟真君这般君子,真是许多年都未见了!”   “迟真君的修为与资质本就是绝顶,连品行都令人高山仰止,在下每每想到他,也是自觉惭愧啊!”   在凌霄阁旁观修士,以及全天下观看直播的人都在感叹时,正气盟的成员们却面面相觑,十分疑惑。   啊?每家门派都出了两万灵石?这他们怎么不知道?   你家出了吗?   还是你家偷偷出了?   妙真掌门与金螣掌门对视一眼,也是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惑,他们有心传音问迟一悬,但想想迟道友的人品……   妙真掌门:迟道友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   金螣掌门:看迟道友说得那么开心,还是先不打扰他了。   而迟一悬的耳边,则响起了迟满的播报声,【恭喜,您的举措再度让朝歌扬名,您与朝歌的名望再度上升。获得点数奖励10万。】   迟一悬微微扬了下嘴角。   而此时凌霄阁中,面对迟一悬的质问,贾真人和第五崖等一种元鹭宫的人,都是哑口无言。   半晌后,第五崖冷声道:“你说得这些,又与这桩案子有何关联?”   迟一悬点头,“那么我乐意在凡间当皇帝,又跟这桩案子有何关联?”   元鹭宫的人一时语塞。   也就在此时,锦嫣似乎觉得时机已到,朝上拱手道:“诸位尊者真君,锦嫣所说绝非污蔑。线索早已呈交迟盟主,正气盟也已经搜集证据,此时便能将证据呈上!”   锦嫣话音刚落,郭千山便从储物袋中放出几十个箱子还有两枚留影珠,明显这就是朝歌准备的证据了。   这下子,再没有关心之前的事情,目光都炯炯有神地落在那些证物上面。   神识敏锐的人脸色已经微微有了变化,他们从那箱子里,感知到了浓郁的命器气息。 第248章 第一更   命器生自神魂,就如同无法轻易感知神魂一般,修士的神识也无法轻易感知到命器。   但被剥离出的命器就不同了。此时感受到那箱子里的气息,旁观修士纷纷色变。   几十个箱子的命器,这是得害了多少人啊!   众人对邪修的印象大多源自去年凌霄阁上迟一悬放出的影像,此时亲眼见到这几十箱子的命器,才感到了一种阴森森的寒意。   郭千山将那几十只箱子一一打开,里面的命器甚至没有分门别类,而是胡乱堆在一起,仿佛这些东西不是一个人入道修行的根本,而只是路边无人在意的石头。   “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砂……”锦嫣声音凄楚地向在场所有人讲述了檀栾山庄的所在,“在檀栾山庄里,凡人,就是牧场里的牛羊,他们生来不知何为修行,只知自己是种子,要等到成熟后,山庄管事就会将命器从他们身上摘去。”   “红袖香里的姐妹兄弟大多是从檀栾山庄里出来的,我深知其苦,所以哪怕拼了性命,也要将此时公之于众。”   凌霄阁内一片寂静,只因锦嫣口中描述的檀栾山庄太过匪夷所思了,竟然有这样一个,圈养凡人如圈养猪羊,一旦召唤出命器就要被收割的地方!   这可远比奴隶都要凄惨,奴隶还知道若是召唤出命器入道修行就能改变命运,而这些被养在檀栾山庄里的,却连什么是命器修行都不知晓。   虽然被这般凄惨对待的只是凡人,但旁观修士也不约而同生出了惧意,毕竟搞出檀栾山庄的是元鹭宫啊!元鹭宫这般屹立千年的一流仙门都走邪门歪道,那么其他仙门呢?谁又能保证自己的命器不被觊觎,谁又能知道自己崇拜的那些天才,是不是靠邪术才晋升上去的?   感受到旁人若有似无投过来的目光,柳不降憋屈至极,恨不得吼一句自己未满五十成就的金丹高阶修为,是实打实凭自己晋升的绝非邪术!   然而苦于被凌雪尊者的静言咒所束缚,最终他也只能恶狠狠地瞪过去一眼发泄不满。   那几十箱命器震住了在场所有人,贾真人和第五长老的眼睛都快凸出来了,第五长老不禁去看潘自崇,然而掌门却只是眯着眼陷在座椅里,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   一看掌门这模样,第五长老就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这种事,不过小场面罢了。而贾真人已经嚷嚷了起来,“笑话!拿出这些命器,再讲个故事,就能将将脏水泼到元鹭宫头上了?那我现在也讲个故事,谁知道这些命器是从哪儿来的!没准就是你们朝歌自己用邪术弄来陷害我们的!”   贾真人虽然声音大,但修士耳聪目明,已经从他不断冒汗的额角看出他的色厉内荏,内心更是失望无比,明白邪术真的跟元鹭宫脱不了关系了。   “你想要证据,我就给你证据。”郭千山启动了留影珠,刹那间,一座倚靠山水而建的檀栾山庄就出现在众人眼前,这是留影珠投射出的影像。   影像有前后两段,第一段明显是偷录视角,使用者似乎是个半大孩子,因为留影珠的角度比较矮,但也正是从一个半大孩子的视角来看,才更显得触目惊心。   在这个视角当中,檀栾山庄那群穿着白衣的女子们,个个都扬着笑容,把檀栾山庄当作世外桃源,把正常的外界当作洪水猛兽,他们用无忧无虑的神情,说着让人脊背发凉的话,还将之奉为真理。   ——我可以生孩子啦!要生好多好多孩子……   ——修行是什么?我们不用修行也能过好日子,只要把果实献给山庄就好了。   ——以前的孩子去哪儿了?这要看资质的,资质最好的可以去红袖香,资质一般的交了果实留在山庄做仆人,资质要实在太差,那就只能被带去外面谋生了……你问我外面是哪里?我也不知,但总归是个不错的去处,山庄是不会亏待我们的!   所谓的不会亏待,就是山庄外那片一场茂密的丛林下一具又一具堆叠的尸骨。   而第二段影像,则是朝歌率人进入搜查的情景,向所有人证明了这些命器是怎么从檀栾山庄里搜出来的。   看着这影像,贾真人的双腿已经开始打摆子了,但他仍不肯松口,“一派胡言!胡说八道!血口喷人!都是假的!都是假的!那些女子,一定都是你们朝歌请来演戏的!”   贾真人越说越顺,脸上神情也愈发镇定,“就算檀栾山庄这个地方是真的,你们又凭什么证明,这是元鹭宫建立的?就凭这个贱人的一面之词?”   的确,影像中的檀栾山庄内,没有出现任何一个跟元鹭宫关联的人物,守卫山庄的修士也全是无人认识的陌生面孔,是不能证明与元鹭宫有关。   无论是凌霄阁内的旁观修士,还是万虚境里以及用玉牌观看直播的人,此时都在贾真人的辩驳当中冷静了下来,觉得贾真人说得也不无道理。   “贾真人说得没错啊!无论是这些命器,还是那段影像,都只能说明有檀栾山庄那样一个邪恶地方。证明不了这跟元鹭宫相关啊!”   “看檀栾山庄里那些女子的说法,檀栾山庄存在该有几百年了,一次搜查就能有几十箱命器,那以前该出产了多少命器?要真是元鹭宫干的坏事,那元鹭宫早该元婴化神满地跑了!”   “说得不错,当初那个邪修厉鸣,利用邪术可是仅仅一两年就成就元婴的,真要是元鹭宫建立的檀栾山庄,如今哪里还有三大宗什么事呢?”   “诸位道友这说法,难道是觉得迟真君在诬陷元鹭宫吗?”   “这位道友莫激动,我等不是这个意思,迟真君大仁大义,自然不会是那等小人。只不过我们担心迟真君的善心遭人利用啊!”   “不错,邪修潜伏在暗中,正气盟的行动却是谁都看得见的,没准这就是邪修故意设局,想要让朝歌与元鹭宫结下死仇,铲除了迟真君这样一位做实事的大能,今后谁还肯在对付邪修这件事上尽心尽力呢?”   “说不准檀栾山庄就是邪修经营了几百年的大本营,只是被正气盟发现了,才顺势利用来挑起朝歌与元鹭宫的矛盾,要不然怎么解释,那么大一个山庄,守卫的修士却寥寥无几轻易被攻破呢?”   为元鹭宫说话的越来越多,倒也不是这些人都是元鹭宫的忠实拥趸,而是太多人不愿意相信堂堂一个一流仙门,会是邪修窝。   也就是在这议论沸腾的空当,一道嘹亮女子声音如鹰隼般冲入了凌霄阁内。   “谁说不能证明!”   这个声音……   贾真人肥硕的身体猛一哆嗦,震惊地回过头去。   只见凌霄阁外明亮的天光下,走来一众姿容妍丽的女子,为首的正是锦嫣出走后被捧做头牌的合欢。   她细长白皙的脖颈高高抬起,那张往日里娇笑盈盈的脸上满是冰冷之色。   此时她脸上未施粉黛,众人这才发现,原来这位素来以美艳称道的女子,妆容底下竟然是一张清冷出尘的脸。   看见是她,贾真人的脸色在慌乱一瞬后变得无比狰狞,“你这吃里爬外的贱人,看来你也被收买了!”话音未落,他已然五指成爪朝着合欢抓去。   那手掌上灵力炽盛,分明蕴含了金丹期的全力,若是被这一爪碰到,区区筑基初期的合欢只怕是脏腑都要被他当场掏出来!   而以合欢的修为,哪怕反应过来了,也根本无力躲开。   有人已经闭上了眼睛,不忍看到这血腥残忍的一幕。   然而下一瞬,一道兵器出鞘的清脆嗡鸣响起。郭千山拔出了斩鬼刀。   这是他结丹以后第一次出手时带了杀心,命器与他心灵相通,刀锋未至,锋锐刀气先冲了出去,此刀一出,贾真人只觉得一股令他神魂颤抖的恐怖压力汹涌而来,好似老鼠见了猫、虫子见了鹰……这种仿佛天敌降临的惊悚让他的动作不由僵了一瞬。   也就是这一瞬间,斩鬼刀落,贾真人一条胳膊飞了出去。鲜血喷溅,他凄厉的惨叫声也刺破了凌霄阁内的清净。   众人没想过郭千山出手如此果决,不带丝毫犹豫,仿佛早就准备好等着贾真人出手一般,看向郭千山的眼神不禁深了深。   第五长老猛地一拍扶手站了起来,抬手就是一掌隔空朝郭千山拍去,然而掌风飞到半空就被另一道凌厉的掌风拍了回来,第五长老不能力敌,被震得坐了回去,因为力道过大,还将好好一把椅子坐塌了,劈里啪啦的响动中,第五长老一屁股坐在了一堆锋利的木片碎屑中。   他的面色顿时一片扭曲,难看至极。身为元婴期,区区一些木片倒也无法刺穿他的护体灵光,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出了丑,尤其凌霄阁内发生的一切还会被直播出去,这叫第五崖自觉丢尽脸面,十分羞耻。   他猛地抬头瞪向出手的迟一悬,目光阴毒无比。   迟一悬却不管元鹭宫的人是什么反应,他看也不看一眼,立刻向上边告状,“凌雪尊者,元鹭宫欺人太甚,您可一定主持公道!”   说欺人太甚?谁欺人太甚!   看看贾真人断了的手臂,再看看坐在烂椅子里的第五崖! 第249章 第二更   第五崖自从修成元婴大能之后,还是头一回如此憋屈且无力!   他终于无法再忍耐,转头看向潘自崇,“掌门!你说句话啊!”   潘自崇只淡淡道:“起来。”   第五崖恨恨地将那一地碎片拍成粉末,起身站到了潘自崇身后。而此时凌霄阁内,贾真人还在不停地惨叫,他经营红袖香已经许多年,早就被酒色财气腐蚀了神智,虽为金丹,却是比修行者还要矫情。   凌雪尊者也不能忍耐,同样让他静言,惨叫声戛然而止,凌雪尊者道:“敢在凌霄阁杀人灭口,猖狂。”   轻飘飘一句话,却叫元鹭宫的人面色发白,也让正观看到这一幕的人爆发出盈天议论。   贾真人这个反应?莫非合欢是确有证据,所以才迫不及待想要灭口?   显然,贾真人的过激反应已经推翻了他们之前为元鹭宫找的借口,这叫不少人脸上火辣辣地疼,同时看向元鹭宫的视线也充满愤怒。   果然,不消片刻,合欢就放出了证据。   又是一枚留影珠,还正是红袖香内的场景。   只见用了不少粉红纱幔装饰的房间内,贾真人正在发脾气,“锦嫣那贱人,居然敢背叛元鹭宫!没有元鹭宫的栽培,她怎能活到现在,怎能成为修士?”   旁边则是合欢的声音,“老板,这可怎么办?万一锦嫣将檀栾山庄的事情说出去,那元鹭宫的名声岂不是完了?”   贾真人:“说出去又如何?谁会信?等她说出檀栾山庄的位置,那儿早就什么都没了……一个贱人,真以为她能算计得了元鹭宫……”   影像中贾真人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与现世中脸色苍白满脸虚汗的贾真人形成鲜明对比。   凌霄阁内旁观的修士苦于静言咒无法说话,外界却是已经激起了轩然大波。   而合欢拿出的证据可还不止这份影像,她眼含热泪,双手将一份玉简呈上,“这里面,是元鹭宫每年与檀栾山庄的账目,其中有大量买卖命器的记录,还有从长生界各大洲俘虏凡人剥离命器的记录!”   “是我等姐妹,冒死收集的证据!”   竟然连这东西都有,贾真人彻底瘫软在地,而第五崖则是死死盯着上方那几位尊者。   玉简飞入了凌雪尊者手中,半晌后,凌雪尊者四个字判定了他们的生死,“证据确凿。”   凌霄阁内一下哗然,是其他仙门的掌门长老在议论。   而坐在迟一悬身后的妙真掌门和金螣掌门,哪怕早有预料,真看到尘埃落定,脸上神色也十分复杂,妙真掌门传音给金螣掌门,“这千年来,三大宗与九仙门之中天才辈出,一个比一个天赋卓绝,这些人……”   金螣掌门看了眼迟一悬的背影,传音道:“不必想太多。”   妙真掌门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迟一悬,心中混乱的思绪慢慢沉淀。   想想自己之前的揣测,不觉好笑,三宗九门无论是灵气还是修行之法都远胜二流门派,其门下弟子天赋高也是寻常,这世上邪修必定不在少数,但真正的天才,必然不屑使用邪术。   凌霄阁内气氛肃杀,迟一悬扫视全场,他不去看那些旁观修士,只看向仙盟的代表们,除了元鹭宫外,霸刀门及其他仙门代表的脸上有的吃惊有的凝重有的不屑,表现都十分正常,也看不出是装的还是的确如此。   就在这时,第五崖面上闪过坚决,他忽然跳出来喊道:“檀栾山庄是我建,与邪修勾结也是我一人所为,元鹭宫上上下下全被我蒙在鼓里,凌雪尊者要还是明察秋毫,就该知道我说得都是真的!”   看着忽然跳出来的第五崖,锦嫣合欢等一众姐妹目露恨意,暗暗咬牙。   正气盟的成员们目光诧异又古怪。   一刹那的寂静后,一直作壁上观的常羊娘娘摇着手中一把纱扇,语气慵懒,“这是迫不及待跑出来替主子顶罪了。”   第五崖声音粗哑,“常羊娘娘不必如此揣测。是我在四百年前接触了邪术,苦于无法晋升才走了捷径,后来又受邪修蛊惑,才建立檀栾山庄为他们做事,依仗元鹭宫长老的身份,檀栾山庄才有今日规模,王不化师徒也是我的同谋……”   说着又看向潘自崇,“掌门,当年我只不过是路边一个乞儿,是您救我性命,引我修行,我却不思进取,走了邪道,还带累掌门,带累元鹭宫,我是罪人!该当万死!”   从头到尾都神态冷淡的潘自崇这才终于微微倾身,朝着第五崖伸出手,然而第五崖身上灵压暴涨,显然是想揽下所有罪名然后自裁了。   “住手!”   潘自崇终于出手,凌霄阁内瞬间刮起了一阵狂风,将第五崖身上暴动自毁的灵气瞬间压了下去。   旁观修士乃至数位元婴都往后退升起防御结界,以防被第五崖自爆的余波扫中,然而潘自崇只是一个术法,就压下了第五崖的自爆,哪怕第五崖只是个元婴初期,这也相当骇人了。   化神修士从不轻易出手,许多人这是头一回真正见识到化神的强大,眼中都不由升起了异彩。   迟一悬目光看着潘自崇,‘这会是一个利用邪术晋升的化神吗?注水的都这么厉害,那种自己晋升的,岂非强到没边了?’   【您放心,很快您也会如此强大。】   “掌门!”第五崖眼神震动,眼眶中竟然有了些许热意。   若是以前,众人看到大能之间的情谊,还会有诸多感叹,然而此时只有一个念头,邪修竟然也有感情!   潘自崇从座椅上起身,他庞大沉重的身体却半点没阻碍他的行动,一张几乎被肥肉挤没了五官的脸叫人看不清他是什么情绪。   他落到地面,与第五崖并肩站着,向所有人承认,“不错,他们说得都是真的,檀栾山庄是我建立,邪修,也是我。”   看到证据,和亲眼见到潘自崇承认还是不同的,众人又是哗然。   “他这是破罐子破摔了不成?”   “不这样又能如何?证据都明摆着,檀栾山庄也不是区区一个元婴初阶能弄出来的。”   “这是有恃无恐吧?也许元鹭宫早就想造反了,收不准外面正埋伏着无数邪修呢!”   凌霄阁暗红色的木地板上反射出一胖一瘦两道人影,第五崖震惊看向潘自崇,“掌门,难道……”   他眼中震惊懊恼迟疑一一闪过,最后统统化作朝向凌雪尊者等人的愤怒,“你们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话毕,第五崖竟然不顾修为之间的差距,召出武器就朝着凌雪尊者、莫长老等人袭去。   大能修士的威压与灵力一同爆发,现场顿时一片混乱,惊呼连连。小修士忙着自保逃离,大能修士震惊之余纷纷退远几步明哲保身。   常羊娘娘纱扇一扫,一道虹光落下,化作结界护持住来不及跑出去的小修士。   迟一悬则护住郭千山锦嫣等人。   然而大能修士打起来动静太大,他们身处漩涡中心,维持结界颇耗灵力,迟一悬干脆打开传送门,让锦嫣合欢众人先一步离开,郭千山忙着收起那几十箱命器,刚刚收好,就被迟一悬推进了传送门。   妙真掌门和金螣掌门在旁边议论,“真不愧是邪修,不讲道理,分明是他们用邪术祸害长生界,竟然还好意思骂主持公道的尊者们欺人太甚。”   迟一悬心道:这个欺人太甚,大概率不是你们所以为的欺人太甚。   就在这时,凌霄阁内又冲进来好几道人影,迟一悬仔细一看,发现这些人全都是元婴高阶,一进来就站在元鹭宫那边朝着众人攻击。   迟一悬随手撒下的结界眨眼间就被打破,他后退的同时暗道幸好先将锦嫣等人送走了。   【陛下,这一场是邪修们做的局,无谓浪费灵力,还是尽快回去吧!】   迟一悬点头,三大宗可不就是最大的邪修头子,他又不傻,才不会留下来浪费力气。   他向正气盟的人喊道,“相信几位尊者,将邪修交给他们,我们先撤,不要妨碍尊者们施展。”   这一趟过来的正气盟成员有八个,都是元婴,原本就不想打架,只是碍于盟主在这里,想着要是跑了,大仁大义的迟盟主以后对自己有意见怎么办?天下修士也会觉得他们是孬种。   但眼下连盟主都让他们跑了,理由还无比正当,众人顿时心里一喜,不愧是盟主,果然大仁大义。   于是纷纷应和着,理由正当地跑路了。   迟一悬再次开了传送门打算跑路。   然而手按在把手上还没按下去,他就感受到了一股浓烈寒意,一扭头,就见潘自崇裹着一团阴云冲他来了。   迟一悬心里卧槽一声,立刻闪身进了传送门。   “关门关门!”他急得都喊出来了,然而往日里十分听话的传送门,此时却有一条缝怎么也合不上,而那条缝隙,居然还越来越大了。   缝隙后,很快显出了潘自崇那张阴沉的脸,他一点点的,用自己的修为与那庞大的身躯,硬生生将门给顶开了。 第250章 第一更   眼看着潘自崇那张胖脸强行挤了进来,迟一悬想也不想,从背包里掏出把锤子就朝他砸了下去。   咚的一声,潘自崇的额头与锤子相撞,却发出了金属相撞的声音。   有护体灵光在,潘自崇的脑袋没什么毛病,但迟一悬手里那柄锤子——一把玄级法器,就这么碎裂开来。   迟一悬:“化神修士,脑壳竟然比玄级法器还硬,真是恐怖如斯啊!”   大锤碎了,但并没有结束,只见破碎的法器内喷出了青绿色的毒雾,强行糊了潘自崇一脸。   潘自崇没能预料到这一幕,也万万没想到,传说中率直刚正大仁大义的迟一悬,在斗法的时候居然会用这种刁钻技俩。猝不及防下,他双目一阵刺痛,嘴里发出痛呼声。   寻常人双目受到袭击,第一反应就是闭眼并护持自身,迟一悬就等着他闭目退缩的时候,赶紧把门关上。   然而潘自崇硬是撑着不闭眼也不退后,硬生生将传送门给顶开了。   传送门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遭遇这种奇耻大辱,门框发出吱吱的尖锐声音。   很显然,潘自崇并不笨,他瞬间就意识到了迟一悬的意图,不肯放迟一悬通过传送门逃走。   迟一悬这下明白他是决心冲自己来了。他正对着潘自崇,身体化作遁光不断往后倒飞。   而潘自崇也化光追了过来。   仅仅片刻,迟一悬的身后再度洞开了一扇传送门,企图通过传送门的不断跳转甩开潘自崇的追杀。   然而化神修士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几乎是在他穿进传送门的下一瞬,潘自崇就又重复之前的举动,强行挤开传送门追了上来。   因为飞行速度过快,狂风几乎像刀一样刮擦过迟一悬的衣角,他目光望着距离他越来越近的潘自崇,眉头深锁。   【陛下,传送门甩不掉他 。潘自崇是化神高阶。】   迟一悬点头。他现在是元婴六层,他召出的传送门甩掉化神初阶乃至中阶都没问题,但潘自崇是化神高阶,这就很棘手了,传送门关闭的速度还没有潘自崇一瞬间爆发的速度快。   他一边飞行,一边观察周围环境,只见天高水低,八方开阔,意识到自己这一次传送门跳转到了视野辽阔毫无阻碍的海域上方。   “帮我找个地形复杂的坐标。”   【好的。】   迟满瞬间领悟到了迟一悬的意思,只是两秒的停顿后,它就报出了准确的坐标。   于是传送门再度洞开,迟一悬闪身入内,这一次他没有企图关门,而是任由潘自崇速度爆发冲了进来。   只是穿过一扇门,眨眼间就如同跨过了一个世界。   目之所及,尽是层层叠叠的奇山怪石,有的如同小儿,只有不到膝盖高,落在地上形同蚂蚁,有的如同巨兽,蛰伏在丛丛山石的阴影之中,仿佛随时都会冲出来择人而噬;还有的好像远古神明,高大伟岸无匹,立在大地上,仿佛正用冷漠的视线审判人世……   除了这些望不到尽头的巨石外,此地寸草不生,荒无人烟,连风都卷着沙砾,是一股极其干燥又炎热的气息。   潘自崇速度快得仿若流星,在冲入传送门后,他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这个地形有利于他。   迟一悬想要逃避他的追击,就不会选择飞上天空,因为天上此时万里无云,目标明显,无处躲避,所以他只能在这些巨石之间穿梭,既能妨碍他的视线,又能借着地利之便悄悄布置陷阱。   可惜这小子,不晓得天有多高,化神修士的神识有多广阔,他根本一无所知。   无声的浪潮爆发,潘自崇的化神期高阶神识完全扩展开,方圆千里的地形在他眼中如同纤毫毕现。   迟一悬那道在奇山怪石之间辗转腾挪的身影自然也逃不过他的神识。   潘自崇速度加快追了上去,在接近的同时,他的神识化作一支利箭,朝着迟一悬射了过去。   神识只有以神识攻之。潘自崇想要重伤迟一悬的神识,这里地形复杂,迟一悬能飞快避开所有险要地势,必然是倚仗了神识的缘故,只要重创他的神识,就如同将他变成半个瞎子,在这样的复杂的地形,以元婴修士的遁光速度,没多久就要撞个满头包,到时候看这小子还能不能跑这么快!   然而令潘自崇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神识利箭刺过去如同泥牛入海,既没有回应,也看不到任何痕迹。   怎么可能!   潘自崇瞬间意识到这迟一悬根本没有展开神识,可是没有神识,他又是如何在这样复杂的地形中如此灵活闪避的?   潘自崇想到迟一悬将传送门开到这里,心下了然,认定这里是迟一悬早就提前练习过无数遍的场地。   倒是有些小聪明。潘自崇这样想着,脸上浮起冷笑,没有神识,是不受神识攻击,可是一个早就用惯了神识的修士不用神识,战力少说要折损两成。   潘自崇周身灵力涌动,又往前窜了一大截,两人一前一后在迷宫一样复杂的山石之间穿梭,迟一悬金色的遁光被潘自崇红色的遁光死死咬住,无论怎么绕圈闪避都甩不掉那道红色遁光,而且还愈来愈近了。   一千里、八百里、六百里、五百里、三百里、一百里!   距离拉近,潘自崇看见迟一悬的身影在一个被风力侵蚀而形成的环状山石上饶了两圈,又分别往左右连点数下,明白这位传闻中的阵法天才是在布置阵法了。   他眼中闪过轻视,趁对方停驻的这顷刻间,毫无犹豫速度爆发冲了上去。   果然,在他踏入迟一悬附近十里范围内时,周围的平静荡然无存,数枚篆刻符文的灵玉代替阵旗,蓦然射出五颜六色的光柱,光柱冲上半空后弯曲合拢,结成一个巨大鸟笼,将潘自崇囚困其中。   潘自崇站在岩石上环视周围,他掌心下压,浩瀚的灵力如狂潮震荡,刹那间,摧枯拉朽般的力量就将这个困阵摧毁。   他俯视一切,毁去一个元婴布置的阵法,轻轻松松如同大人毁灭孩子的玩具。   下一刻,他就朝着迟一悬抓去,灵力比掌力先至,化作重重捆仙索将迟一悬整个缠住拖了过来。   然而将迟一悬拽到面前,潘自崇才发觉不对,他睁大那双几乎淹没在肥肉里的眼睛,这才发现自己抓住的只是一个以假乱真的傀儡!   穿着一身雪蚕白衣,五官与迟一悬一模一样的傀儡张开双臂死死钳住潘自崇,而后它咧嘴,僵硬一笑,与此同时,轰隆隆的爆炸声响起,距离潘自崇不到三寸的傀儡自爆,剧烈的灵气波动掀飞了附近无数石块,就连最坚硬的岩石也被炸得粉碎!   距离如此之近,潘自崇只来得及升起一层防御结界,紧接着就被爆炸淹没了。   地面烟尘滚滚,真正的迟一悬从一块黑色的山石后走了出来,眺望远处模糊的景象。   迟一悬既然将潘自崇引入这个地方,为的正是引潘自崇用神识攻击他,等潘自崇发现神识对他不管用之后,就会对他生出轻视,然后全力追上来,到了这个时候,他看到正在布置阵法的“迟一悬”,更不会用神识去探查“迟一悬”的真假。   这样一来,他就上当了。   这倒也不是潘自崇不谨慎,而是身为化神高阶,对元婴期的轻视,就如同大人理所当然会轻视一个孩子,不是他们觉得孩子蠢笨,而是在力量上,大人天然占据压倒性优势。   有哪个成人谁会全心戒备一个孩子呢?   迟一悬单手结印,轻喝一声,“起!”   真正的阵法,在那浓烟中心方圆三十里外。   随着迟一悬起阵,七七四十九枚阵旗从隐形状态中复苏,扎入坚硬山石之中,迎着狂风展开旗面,那红色旗帜上绘制的金色符文,闪闪发光。   而在这阵法之内,又有七七四十九个跟迟一悬长相肖似的傀儡举着各式武器沉默迎战。   于是等烟尘散去,护体灵光破碎,身上法衣也被炸碎的潘自崇,就迎上了汹涌而来的傀儡军队。   潘自崇脸色狰狞了一瞬,有了防备的他再也不给傀儡近身的机会,而是远程用灵力直接将靠近的傀儡轰飞。   轰隆隆,轰隆隆,每一只傀儡被轰飞,就在半空中爆炸开来。碎屑散落,不消多久,就在地面积了厚厚一层。   “化神的灵力无穷无尽,你想用傀儡消耗我的灵力,绝无可能!”潘自崇打爆了阵法内的所有傀儡,然而迎接他的,又是七七四十九只傀儡。   潘自崇:……   又是一□□打,将所有傀儡打散,他面露不屑,“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拿出多少傀儡。”   迟一悬但笑不语,巧了么不是,区区只是个开傀儡工厂的。 第251章 第二更   日头偏西,残阳照在岩石之上,投射出又一个被打爆的傀儡。   砰的一声,傀儡爆炸,化作漫天碎屑,然而红色阵旗上的金光闪烁一瞬,这些本该散得到处都是的碎屑,被约束在了阵法之内。   而此时阵法内堆起的碎屑,已经没过了潘自崇的小腿。   他索性凭虚御风,停在半空中俯视迟一悬。   此时迟一悬已经投放出七轮傀儡,总计三百四十三只,每一只都相当于玄级法器,可换算成三百四十三个金丹初期,然而就这么被潘自崇一一打爆了,而潘自崇甚至没有使出全力。   这也就是说,在化神面前,数百个金丹都不够一盘菜的。   “化神修士,恐怖如斯啊!”   迟一悬低低呢喃。   【陛下,不能再投放傀儡了,哪怕您是开工厂的。】   迟一悬点头,的确,虽然他就是开工厂的,但玄级傀儡的原材料再便宜,也经不起他这么造的。回头要是裘平安发现他出去一趟就霍霍了三百多只傀儡,可是要哭晕的。   潘自崇显然听见了他的自言自语,他语气轻慢,“小子,你我本来没有仇怨,若非你风头太盛,也不会有今日祸患。”   迟一悬眉头皱了皱,听出了潘自崇的言外之意。   而潘自崇显然也不耐烦跟他在这里浪费功夫,他抬手,灵力如山洪般倾泻而出,显然是要强行破阵而出了。   刚好,迟一悬也正等着这一刻,他迅速打出一道复杂手印,心神与阵法相通,刹那间七七四十九枚阵旗光芒大盛,显出一个潘自崇笼罩其中的球体结界,当然也包括那些碎屑。   潘自崇隐隐察觉到了这个阵法的精妙,但他对阵法并不精通,只能分辨出这是个十分巧妙的困阵,更多的却是无法辨别了。   但潘自崇并不在意,再精妙的阵法,也无法跨过境界之间的差距,这不是筑基与金丹之间那道小河沟,而是元婴与化神之间的天堑!   区区元婴中期,想要凭借阵法之力扭转乾坤,可笑。   潘自崇一拳轰出,山洪狂涛一般可怖的灵力砸在其中一面阵旗上,这一拳原本足以打穿一座大山,然而落在阵旗上,不但没令那枚阵旗动摇,连阵法都没有掀起半点波澜。   这是怎么回事?   潘自崇又打出几掌,惊讶地发现,这阵法竟然再吸食他的灵力!这根本不是困阵,而是一个伪装成困阵的噬灵阵!   就在他停顿的这刹那,积雪一般覆盖了厚厚一层的碎屑底下,忽然飞出无数道灵索,这些半透明的绿色灵索此时化作了水蛭,缠住他的四肢后就开始吸食灵力 。   “这是什么邪门玩意!”潘自崇怒道:“迟一悬,你名声在外,居然用这些鬼蜮技俩。”   迟一悬摇头叹息:“你名声在外,居然是个邪修。”   话毕,他凌空飞起,双臂张开,袖袍鼓荡,神态怡然,而这阵法中,竟然卷起一股灵力漩涡,朝着迟一悬涌去。   源源不断的灵力涌入他的体内,迟一悬微微眯起眼睛,仿佛正在吸□□气的妖精,露出餍足之态。   “潘自崇,我要用你的灵力,助我晋升。”   元婴升化神所需要的灵力堪称海量,基本上一个元婴晋升化神,就要吸干一条地级上品灵脉。   准确地说,不是吸干,而是融入,每个化神体内,都长着一条地级灵脉,灵脉自我运转,生生不息,为化神提供源源不断的灵气。   因此潘自崇的灵力仿佛无穷无尽,他不用法器,大开大合,肆意挥霍灵力、发泄一般暴打数量不菲的傀儡,是因为他清楚,这些浪费的灵力,很快就会回转回他体内。   除非有能力短时间内对化神造成重创,否则一个元婴,哪怕招式尽出法宝用尽,也不可能斗得过化神。   但迟一悬的目的原本就不是斗得过他,而是要吞噬他的灵力!   这是他早就为自己准备好的晋升道路之一,没办法,家里穷,总不能把贪吃蛇给吞了。   本来这个阵法,这个招数,只是预备着有一天元鹭宫打上门来使用,谁知道今天潘自崇不管不顾找上来,正好用在他身上。   随着时间过去,潘自崇惊骇地发现自己身体内的灵力正在飞快流失,这阵法吞噬的甚至是他的本源灵气,这些被吸走的灵力无法再生,统统化作了令阵法更坚固的养料。   是他太自大了,之前打傀儡的时候,那些灵气就随着傀儡每一次爆开被吸入阵法之中,而他竟然毫无察觉。   咔嚓一声,潘自崇体内仿佛传来一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紧接着他就发现,自己的修为从化神八层掉到了七层!   而随着他境界跌落,迟一悬身上的气息却节节攀高,飞快从元婴六层升到元婴七层,眨眼间又变成了元婴八层。   潘自崇目眦欲裂,一双眼睛几乎从胖脸里挤出来。他全力挣扎,死咬着他不放的灵索铛铛铛断开几条,但很快又有新的灵索生出来,源源不断,简直如同蝗虫。   体内本源灵气再度被吸走,与此同时迟一悬又开始突破了。   元婴八层圆满。   元婴九层!   元婴九层圆满!   元婴十层!   元婴圆满!   他的身体仿佛成了一个无底洞,源源不断地吞噬潘自崇的灵力。   潘自崇的修为掉到了化神六层。他忍无可忍,愤怒咆哮,“你这个变态!”   “哎呀,我真是好变态啊!”吸灵力吸得昏昏欲睡的迟一悬如是感慨。   【陛下,注意沉稳。】   迟一悬:“okk。”   【陛下小心!】   迟一悬睁开眼,只见潘自崇身下蔓延开一个荒诞的世界,犹如流淌入清水中的墨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外蔓延污染。   这是……化神修士的领域。   以自身命器化成的领域。   区区元婴,将化神逼到拼命的地步,恐怕古往今来,无人能出其二。 第252章   【化神修士一旦动用领域,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随着迟一悬修为的晋升,迟满的侦察功能也得到了进化,如今在他的侦察范围内,除非是被化神以上结界或者禁制笼罩的地方,否则就没有他侦察不到的内容,再有去年迟一悬去灵剑宗一游的经历,迟满的知识储备实现了指数级增长。   【化神期修士的领域,是其命器所化,通俗来讲,在领域内,主人的实力和灵力回复速度会提高。比如现在潘自崇的境界跌落到化神五层,但在他的领域内,他的境界会往上拔一层,抵达化神六层。】   【陛下,您的修为仍然比他低一个境界,若是落入他的领域内,修为会被压低两层,此消彼长,对您十分不利。】   迟一悬当然知道这对他很不利。但他也知道,化神境界的领域并不能维持很久,他还是有拼一把的机会。   随着潘自崇展开领域,噬灵阵法对他压制越来越微弱,等到潘自崇的领域完全展开,灵气沸腾涌动时,噬灵阵法就如同一只被吹到过分的气球,砰一声爆炸了。   一同炸碎的还有那七七四十九枚阵旗。   看着那漫天飘飞的红色碎屑,迟一悬眼前全是白花花的灵石,他站在红花瓣一样飘飞的阵旗碎片下,心痛地捂住胸口,“这全是钱啊!我要杀了他!”   【陛下,您好久都没有如此炽盛的杀意了。】   然而下一瞬,迟一悬脚下一滑,踩了滑板一样呲一下跑了,反正他从潘自崇身上已经占到便宜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面对他如此从心的举动,迟满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给了他一个赞美,【陛下,您当真能屈能伸,豪杰典范。】   靠着好心人潘自崇的充电,迟一悬的修为提升到了元婴巅峰,而先前那一番斗法并没有损耗他的多少灵力,因而此时他无论是灵力还是身体都处于最巅峰的状态,遁光的速度比元婴中期的时候快了一倍不止,按照这个速度,再配合传送门的跳转,他想甩掉潘自崇已经不再是困难的事情,然而他愣是一直绕着这片石林打转,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陛下,这里是北极洲,绝灵之地,潘自崇只要一直对您穷追不舍,他损耗的灵力就无法得到补充,迟早会耗死在这里。】   迟一悬:“你说得对。”   【但绝灵之地对您的影响也存在,您只是元婴,恐怕在他耗死之前,您就已经……】   “所以我还有一个补充计划。”事到如今,迟一悬也是拼了。不论是三大宗的设局,还是潘自崇自身的意愿,他跟潘自崇都已经结下了仇怨。   迟一悬要是无牵无挂独行侠,此时跑了也就跑了,但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依照潘自崇今日对他死咬不放的态度,要是抓不住他,十之八九会去找朝歌的麻烦。   朝歌的黄金印只是地级,防得住元婴防不住化神。他不能把麻烦带给他辛苦建立的朝歌,朝歌要是有那块地毁了哪座塔塌了,那他得发疯。   更何况,今天他能算计潘自崇,完全是因为潘自崇本身自大且并不了解他,要是他今天真跑了,等潘自崇冷静下来休养生息,对方一定会提高十分戒备,下一次就指不定是谁算计算了。   迟一悬从不敢小瞧敌人的智商。   “好不容易把潘自崇从化神高阶削到了化神中阶,这一次要是不结果了他,我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嗯?宣意迟?好像也蛮好听的啊!   【陛下,小心!】   迟一悬双臂合拢,如同收拢羽翼的鹰隼一般从一道狭窄的山缝间滑过,下一瞬,那道山缝就被一股强横的力量摧毁。   磅礴的灵力碾压而过,坚硬的山石刹那间碎成齑粉,迟一悬的衣角不幸被擦到一截,白色冰蚕丝法衣上的符文闪烁一瞬,就暗淡了下去。   迟一悬心里骂了一句,这件法衣可是天衣坊的绣娘们花了一个月才做好的!这一次他上凌霄阁,为了展现正气盟与朝歌的对外形象才特地穿上的,谁知道还不到一天就被潘自崇这傻叉毁了!   不共戴天之仇又添一笔!   他的身影在石林之间飞速穿梭,来来回回绕着弯地躲避潘自崇的追击,情况跟刚刚来到这个地方时一模一样,要是动画片,可就省钱了,场景反复切着用。   【陛下,小心!】   尽管迟一悬已经用尽了最快的速度,然而愤怒中的潘自崇还是追了上来。   感受到身后令人脊背僵直的寒意,迟一悬心道化神这么猛,降到中阶还这么能跑?   他回头看了一眼,只是一眼,眼瞳就剧烈震颤,震惊到怀疑人生。   “满满你还在不在?我是不是又穿了?这回是海棠文?”   【陛下,您没穿,您的速度一直保持在巅峰状态,潘自崇没能追上,但他的领域追上了您!】   迟一悬回神,潘自崇在追赶他的同时,他的领域也一直在往外扩张,就在迟一悬回头的那一瞬间,他脚下的干枯石林被一片泛着粉紫色的水域取代。   他被拉入了潘自崇的领域之中。   事已至此,跑也没用。迟一悬原地站定,目光匆匆从周围扫过。   之所以怀疑自己穿到了海棠文,是因为潘自崇的领域实在太下流了。   他的领域是一片粉紫色的水域,水域中央一棵繁茂的桃花树遮天蔽日,根系遍布整片水域,而在那粗壮的根系半遮半掩的地方,有数不清的男男女女正在□□地交.媾。   各种不堪入耳的声音充斥着整片领域,而领域中央,潘自崇坐在桃花树上,庞大的体型将花枝压得沉沉往下坠。   【陛下,静心。】   迟一悬:“静不了怎么办?”   【您现在是什么感觉?】   迟一悬:“想杀人的感觉。”   在领域之内,化神甚至不必亲自出手,领域之中衍生自他命器的部分就如同妖物一般源源不断地滋生,引诱任何一个进入这方领域的人堕入深渊。   迟一悬一抬眼,就看见几个穿着暴露的人朝他走了过来,那些脸都好熟悉,全是他青春期时的幻想对象。   迟一悬:……   【陛下,感觉如何?】   迟一悬眼神怪异,“感觉像看恐怖片。”   迟满语气诧异,【为什么?不好看吗?】迟满审判了一下,【身材很棒啊!陛下您眼光真不错。】   迟一悬崩溃,“不错个屁!你仔细看看她们的脸!高中生小屁孩的脸配上三十岁熟女的身材,我只觉得惊悚好吗!”   更何况他现在又不是十几岁的青少年了,他在现世的年纪都快三十岁了!哪怕他再回到高中时期,再看这些曾经幻想过的同学,也只会把她们当小孩子看了。   对着面前这几个假人,别说幻想了,在迟一悬眼里,这就跟他的高中同学脑袋被切了安到别人身上一样!   太可怕了!   太吓人了!   为了保住高中同学的形象,迟一悬果断手起剑落,切水果一样把它们都切了!   切完,他看向潘自崇,冷冷道:“你完了。”   潘自崇的领域是欲,能挖掘出人记忆里深藏的欲,他也没想到迟一悬这么果断干脆,吃了一惊后,他掌心灵力翻涌,在领域内掀起狂涛。   “没人能无欲,今日我非要看看,你沉沦在欲海之中的丑态!”不止如此,他还准备了一枚朝歌玉牌。   迟一悬不是最喜欢用玉牌直播么?他就用朝歌玉牌,让全天下人都看看,这位名满十四洲的好人,私底下是怎样一个禽兽!   桃花树光芒大放。   眨眼间,那些沉沦肉.欲的男女都消失不见,另一幕场景,如展开的画卷,隆重登场。   潘自崇手里的玉牌,也对准了这即将出现的,迟一悬心中最大的欲望。   然后他呆住了。   只见眼见,升起了一幢又一幢高楼大厦。 第253章   东极洲,朝歌   马弘宣与莫铃兰一直守在玉龙台校场上,当看见传送门再度开启时,两人长久没变化的身体终于动了起来,几步走到传送门前。   门扉打开,一众姿容妍丽的美人涌出,有女子也有男子,马弘宣愣了一下,让开位置,眼见郭千山最后一个出来后传送门就关闭了,两人忙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莫铃兰道:“直播在元鹭宫掌门承认是邪修没多久就断了。”   马弘宣则道:“陛下呢?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郭千山这才明白他们为何一脸疑惑,他语气凝重,“第五崖忽然不管不顾攻击三宗尊者,随后从凌霄阁外冲进来好些个邪修,都是元婴修为,凌霄阁内就打了起来。”   莫铃兰皱眉,“那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马弘宣道:“那种情况,郭大哥只是金丹,也帮不上忙。”   郭千山却有些自责,“是我修行太慢了。”   合欢等人是第一次来朝歌,而锦嫣虽说曾经来过一次,但朝歌是个日新月异的地方,因此如今的朝歌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也是个十分新奇的地方。   但此时他们却没有心思观赏,锦嫣担忧道:“迟真君对上那些邪修,会不会吃亏?”   郭千山等人对视一眼,他们正是忧心此事,陛下虽然修为高,但怎么算计得过那些邪修呢?他们真是十分担心陛下被那些龌龊手段坑害了。   “呸呸呸!”卢文星拍拍自己的嘴,“我不能说出不吉利的话。”   正在这时,一直关注玉牌的万天佑喊道“亮了亮了!”   众人不由的欣喜,好几个脑袋一起挤了过去,挤得万天佑连屏幕都看不见了,无奈投影到了半空。   这下子整个玉龙台校场上的人都围了上来。   只见凌霄阁内已经是一片混乱,第五崖和好些个邪修围攻三宗尊者,而三宗尊者似乎在顾忌什么并没有全力施展。他们的陛下这时便提议让大家先走,不要妨碍尊者们。   万天佑握拳,“就是如此,陛下别打了快些回来!”   其他人也连连点头,觉得万天佑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然后就在这时候,他们看见潘自崇强行顶开传送门追了进去,紧接着画面哐啷一声砸在了地上,直播又断了。   这回是断了个彻底,再没亮起来过。   众人呆滞了一瞬,而后集体炸了锅。   “那个元鹭宫掌门,怎么追着咱们陛下进去了?”   “后来呢后来呢?怎么不播了?”   “什么掌门,分明是个隐藏已久的邪修!”   “这可是一位化神啊,他该不会怀恨在心,想要报复咱们陛下吧?”   “可恶,做坏事还有理儿了?他有什么资格报复?”   “怎么办?陛下不知去了哪里?实在不行找常羊娘娘帮帮忙,陛下一人面对化神怎么行?”   玉龙台顿时被一片议论声淹没,看得锦嫣等人不禁微微发愣,但她们身在红袖香中,却不是消息隔绝,思及迟一悬往日的作为,又觉得眼前的景象合情合理了。   看着所有人都在担忧着急,锦嫣说道:“郭左使,迟前辈神通在手,不会有事的。”   郭千山何尝不知东家的神通有多厉害?只要东家想走,没人能留得住他,但是潘自崇顶开传送门那一幕太吓人了,更何况元婴跟化神的差距,不是天资高就能在短时间内弥补的。   “那死胖子,仗着年纪一把就欺负咱们陛下!”卢文星恨恨道。   郭千山点点头,但他没再沉溺在之前的情绪中,更何况锦嫣等人在前,也不想让这些还未正式入籍的客人跟着做无谓的忧虑。于是赶紧安排人送她们去安置,又严令刚刚的事情不可外传,免得影响百姓。   莫铃兰道:“可是玉牌并非只这里有啊!”   郭千山蓦地一惊,是啊!如今朝歌内买了玉牌的百姓也不少,他们想必已经看了直播,这会儿外面是不是民心不安?   正在这时,马弘宣端着玉牌道:“不必担心,丞相大人已经下令,让舆情司关注动向了,他们那边向来擅长安抚民心。”   郭千山心神一松,明白丞相大人既然有安排,那么就说明东家没什么事,可是关心则乱,他还是多问了一句,“那陛下呢?”   马弘宣的担忧不比他少,他点头道:“放心,一切安好。”   莫铃兰道:“不必想太多,咱们既然在外面帮不上忙,就要在这里为陛下稳固后方。”   众人定了定心,这才有条不紊各自做事。只是没想到,不过几个时辰,直播又开了,起初只是蜃海同游里一个无人关注的号,等人们发现其中竟然有迟一悬的身影后,时刻注意动向的舆情司立刻上报。   于是玉牌投影再度出现。   画面里夜色刚刚降临,天边还有一线微光。   迟一悬就站在一片粉紫色的水域中,同时出现的还有潘自崇高高在上的声音,“没人能无欲,今日我非要看看,你沉沦在欲海中的丑态!”   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眼下迟一悬看起来没有危险,可潘自崇的恶意谁能听不出来?   众人纷纷看向丞相大人。   迟满的黑色翅膀收拢在身后,一副泰山崩了也面不改色的镇定,它解释道:“陛下如今身处化神的领域之内,每个化神的领域各有不同,潘自崇的领域神通是勾起并放大人内心的欲望。”   听到这话,万天佑几人还不觉得这是什么事,一副松口气的表情。郭千山、马弘宣和莫铃兰三人的心则是直直往下沉。   谁能无欲无求呢?   哪怕他们心中对东家敬若神明,也明白一个人的内心不可能真的完美无瑕。   这并非是他们觉得东家有缺陷,相反,这正是他们敬仰东家的地方。一个内心纯粹无暇之人的确珍贵,但明知人心与世故,明明掌握权柄与力量,依然克己复礼,用人不疑,这才难能可贵。   ——我并非你们所想的圣人。   东家曾屡次这样强调过,这就是东家令他们崇拜的地方。   也正是因为他们清楚这点,才觉得潘自崇这招用心险恶。   外面那些人,哪里走近过东家?哪里真正了解东家的为人?他们只知道东家做善事,是好人。一旦他们看见东家有缺陷的地方,他们便要猜忌东家以前的面貌都是虚伪装出来的!   更何况潘自崇的领域能放大人的欲望,他堂堂化神,这一招自然不可能是小打小闹,东家又比他第一境界,恐怕是东家有一丁点不好,都要被他放大成滔天罪恶!   这样一来,东家经营了这么久的声望,岂非要一朝断送!   马弘宣目光紧紧盯着那画面,呼吸都几乎停滞了,脾气向来温和的他此刻胸腔里满是戾气和愤怒。   郭千山从前觉得东家推广玉牌,是利民好事,因为只要九块灵石买一块玉牌,所有凡人都能冲破封闭的世界,不再做目盲耳聋之人。   可是现在,他真是有点后悔了,他从没想过,这把为凡人和低阶修士打破信息桎梏的利刃,有一天会倒过来砍向他们的东家!   就在气氛凝滞的这一瞬间,莫铃兰忽然双眼大亮,大声道:“来得及!去找董辛夷,让她立刻断网!”   玉牌卖出去越多,董辛夷晋升越快,如今已是金丹巅峰。   听了这话,众人也是眼前一亮,对啊!他们真是一时着相了!竟然忘了这一茬!虽说朝歌玉牌忽然断网会引起所有用户不满,但相比起陛下的声望,这都不算什么。   然而莫铃兰刚刚起身,就被迟满制止了,“不必。”   迟满那张精致又雪白的小脸上一片严肃,它重复了一遍,“不必。安静看即可。”   在丞相大人的威望下,众人虽有不解,但已经明白事情仍在陛下掌控中,当下松了口气。   这番思绪看似长,其实只过去了几个呼吸。   下一瞬,潘自崇的领域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栋栋高楼拔地而起。   朝歌城中。   在有心人的引导下,潘自崇的直播被顶到了所有人都能看得见的地方,朝歌百姓见着他们的陛下,先是一喜,在看见那些高楼后,又是一愣。   “咦这……好像咱们朝歌啊!但是又有些不一样。”   “陛下这是在另一个地方建朝歌吗?”   “看起来仿佛幻象。”   大多数百姓不明白什么是领域,只欣喜于又有好东西看了,纷纷围上去。   而此时距离数万里之外,潘自崇的领域当中,迟一悬也被眼前的这一幕惊住了。   他看着那些高楼大厦,亭台楼阁,看着这现代与长生界相结合的建筑风格,只觉得自己心目中对朝歌的美好构想一刹那实现了。   不等潘自崇引导,他就自己迈入了这个幻境之中。   玉壶光转,飞阁流丹。   琉璃高楼,川流不息。   迟一悬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在领域当中,他飞身而起,指指一连排排列规整、顶上是四角黑瓦的高楼道,“这是我设想中朝歌未来的居民区啊!朝歌现在人口越来越多了,结界又不能扩太大,以免效力减弱,所以我就想着是时候该建立一批高层住宅了,这样子每个人都有好房子住。屋顶一定要黑瓦,隔热,省点制冷的灵气。”   他指了指高楼建筑不远处的商场和公园,“这里是给大家休息娱乐的地方,大家都开开心心住在这里,放假可以带着孩子在这里玩。”   接着他走过剧院,走过学校,走过体育馆(这里应该叫斗法场),走过乐园……走过许多目前还只存在于他设想中,但还没来得及建设的地方,每一次都要停下来兴致勃勃地讲解一番,仿佛有数不清的精力和热情。   只要不是瞎子聋子,只要看一看他热切的双眼,听一听他激动的声音,就该知道,他是捧着一颗真心,含着万分期许等待着这个未来的。   等待着这个,与他的子民共同享有的未来。   所有看着这一幕的人,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无论是百姓还是官员,都不觉眼睛微红,心里涌现出难以描述的动容。   原来,这就是他为我们所有人想象的未来家园吗?原本以为日子已经很好了,可原来在陛下的眼里,我们的未来还能更好……   天奶啊,好漂亮的房子,好美丽的未来,原来我们朝歌的未来,是那样子啊!   没有人怀疑那个未来不能实现。   然而就在所有人目光朦胧望着这一切的时候,直播,又断了。   所有人:……   ***   潘自崇忍无可忍,摔烂了手里的玉牌 !   他觉得自己流年不利,否则自己苦心孤诣,怎么竟然是为迟一悬做了嫁衣!   如今可好,看了这一幕,迟一悬的名望又要更上一层楼了!   可是此时此刻,潘自崇看向迟一悬的眼神却与之前不同了。   他的脊背塌了下去,只觉意兴阑珊,可就在这时候,他的领域内又有了异动,虽然他看不清,可是身为领域的主人,他知道,迟一悬彻底陷入了欲望之中。   潘自崇这下愣住了。   幻象之中,迟一悬跑着跑着,渐渐忘了这一切是假的,他以为自己完成了任务,成功晋升合道期,回到了家乡!   “回家了回家了!”迟一悬等不及电梯,噌噌噌冲上楼道,打开了家门! 第254章   门一开,玄关处的灯光亮起,映入他眼帘的,是一扇画着锦鲤莲花图的玻璃隔断。   这是他们一家刚刚搬进新家时,迟先生隆重介绍的得意之作,他洋洋得意,认为回家就见锦鲤,象征着他们一家人都能交好运。   对此,迟一悬和迟女士虽然都吐槽这是中老年审美,但都没表示反对意见。   迟女士用干草编了三个长长的穗子挂在玻璃隔断前,看上去好像水池边自然生长的芦苇,冲淡了玻璃隔断的土气,反而有一种相得益彰的淳朴美感。   迟一悬认为自己也有必要插一手,于是他弄了个电动小摆件放在一旁,小摆件循环播放流水声,中间还有好几种变化,听起来好像鱼儿在摆弄水流一般。   至此,他们一家人对这套精装大平层耗费的最大心力结束,迟先生还特意拍照发了朋友圈,迎来一批同龄人的赞美。   邻居过来串门,就说你们喜欢锦鲤的话,怎么不去弄几条回来养呢?   对此,迟家三口都摇头。   别的也就算了,家里要是养了活物,心里就要牵挂着,他们家每年都要出去旅游几次,一出去就是半个月,把活物放家里,出个门都提心吊胆生怕冷了饿了死了。   别说鱼,他们家连根草都不养,盆栽都是假的。   想到这些往事,迟一悬眼睛就弯了起来,但是他几个大跨步冲到隔断前,却突然停住了。   他在原地转来转去,一瞬间冒出了好多问题。   自己穿越了那么久,该怎么跟爸妈解释呢?   实话实说他们会信吗?不不不,还是不要说实话,那个世界太不和谐了,会让他们担心的。   可是这样的话,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失踪呢?   他纠结了半天,手指不自觉扣着玻璃隔断上的莲花。   突然,大门叮的一声,被人从外面指纹解锁了,他抬头,门开了,一对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痕迹的男女走了进来。   迟一悬怔怔和他们对视。   能生得出迟一悬,迟女士和迟先生的相貌当然也是很好的。年轻的时候,迟先生就是村里有名的帅小伙,迟女士是村里有名的村花,对了,他们是一个村子,全村人都姓迟。   因为饮食清淡,又时常健身,迟先生和迟女士哪怕人到中年,身材和年轻的时候依旧没多少差别。   迟先生是有腹肌的帅大叔,迟女士是掀起肚子能看见马甲线的成熟美女,迟一悬小时候听他们的爱情故事,两个人都表示是对方先追的,因为自己是村里有名的文静美人,所以对方十分爱慕云云。   直到迟一悬听奶奶描述,才知道这两人不但一点儿都不文静,还打小就是村里有名的捣蛋鬼,从小一起结伴赶鸭子爬树偷果子,刚刚成年就一起偷偷喝酒……   “唉你这孩子,怎么坐在地上?”迟女士疑惑道 。   迟先生哈了一声,“看起来像失落小狗。”   靠坐在隔断前的迟一悬:……   那你是什么?毒舌大狗?   “唉,你咋哭了?”迟先生迟女士大惊失色。   迟一悬看着他们,硬生生把哽咽吞了下去,“我等你们,很久了,等得困了,打哈欠。”   “是这样吗?”迟先生怀疑地看了他好久,“打哈欠能有这么多泪花?”   迟一悬眼泪汪汪,“那不然你觉得是为什么?”   迟先生试探道:“不是被女朋友甩了?”   迟女士不屑道:“女朋友?就他?”   迟一悬觉得自己的魅力受到了侮辱,然而不等他反驳,就被两人联手赶进了卧室。   “困了就去睡,又不是三岁孩子了,还坐在门口等!”迟女士甩了甩胳膊,拎着一兜子新鲜蔬菜喊人,“过来帮忙。”   迟先生唉了一声,撸起袖子就去了。   卧室门没关,迟一悬听见厨房方向传来笃笃笃的切菜声,哗哗哗的接水声,还有两人商量菜色的声音。   没多久,抽油烟机的声音响起,迟一悬倒在没有任何变化的卧室里,听着他们的做菜声睡了个好觉。   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迟先生和迟女士正在看电视,留给他的饭菜在保温锅里。   “本台记者报道,今日下午,xx大桥发生连环车祸,死伤十五人,据幸存者描述,当时天上有人御剑飞行,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天上,不小心就出车祸了。”   迟先生和迟女士正在讨论这场车祸,迟一悬心里疑惑了一下,怀疑这是那个幸存者出现幻觉了,他继续吃饭,没有关心那条新闻。   一眨眼,迟一悬已经回家好几天了。他偶尔会想起那次穿越,想起朝歌里的人,想起满满,还有些怀念白经天寄给他的食材,但他没有回去的想法。   在外人看来,他在那个世界是一方国君,万人拥护,走出去也是元婴大能,无数人敬仰。但对于迟一悬来说,这些都是虚的,只有每天拼命修炼,熬夜做计划表分析时局才是真的。   在老家,他还能有双休呢,在那个世界,天天都是007,因为他是个修士不需要睡眠,有时候是一连工作半个月不睡觉,出个门还要提防三大宗看他风头太盛把他噶了,生命财产安全都不能得到保证,这日子过得哪里有老家舒服啊!   想到这儿,他就有点疑惑,对了,他最后是怎么打败三大宗来的,他怎么想不起来了?   仔细思考,发现自己记忆中没有半点与之相关的内容后,迟一悬认为这是穿越后世界意志对他的记忆进行了保护性干预,很多网文不就这么写吗?主角穿越回来后就失去了异世界的记忆,他至少还记得大半呢!   反正他最后是完成任务了。   于是迟一悬不再纠结,愉快地窝在房间里打游戏!   他在朝歌的时候,行乐坊里设立了一个专门研究玉牌游戏的部门,但如今朝歌的玉牌游戏只开发到类似消消乐,超级玛丽这种级别,哪里有老家的游戏好玩啊!   3A大作我来了!   迟一悬把电脑里储存的游戏打了个爽,通关后他毫不厌倦,立刻打开游戏平台,打算看看最近有没有新出的游戏。   黑色的界面忽然弹开,露出一个制作十分精良的宣传视频。   视频里有修士飞天遁地,也有凡人辛勤劳作,有精致奢华的宫殿,也有温馨敞亮的平民二层住宅。   【大型古风游戏——朝歌,等待您开启一个新世界。】   “看着有点眼熟。”但迟一悬不是很在意,并没有因为游戏名字产生什么特别的想法,毕竟“朝歌”这两个字书上就有,又不是他的原创,有游戏用这个名字命名太正常了。   而且他刚刚才从长生界穿回来没多久,本能地抗拒这种类似的游戏。于是他果断点叉,兴致勃勃地游览起国外制作的游戏。   下了个射击游戏,大音箱优秀的功能将射击时的音效展现得十分逼真刺激,迟一悬选了个角色,准备大干一场,房门却被敲响了,“儿子,有人给你寄了东西,好像是你朋友,你过来看看。”   迟一悬喊道:“我打游戏呢,先放着!”   迟爸爸说道:“不行啊,看着像是生鲜,你赶紧过来拆,免得坏了。”   迟一悬莫名有点烦躁,他也不知道这种烦躁从何而来,就喊道:“爸你帮我拆了吧!”   此时迟女士的声音传来,“你自己的东西自己拆,真是的,出去一趟回来后越来越懒了……”   在父母的唠叨声中,迟一悬只好关掉游戏,去拆快递。他看了一眼快递单,明显备注着食材,而寄件人:白经天。   “白经天?”迟一悬恍惚了一下,他在老家有这么个朋友吗?但地址和姓名又显示对方没寄错,于是他拆开了快递,结果一只色彩鲜艳的鸟就冲了出来,直直往他脸上扑。   迟一悬吓了一条,他本能地升起防护罩,身上却被抓了好几下,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是个凡人了没有灵力,于是被那只鸡追的满屋子跑。   迟先生和迟女士也是大惊失色,“怎么是锦鸡?”   “这可是保护动物啊!”   迟一悬被追得满地乱窜,大喊道:“它有两个头!是个变异的!”   最终迟先生和迟女士过来帮忙,把那只鸡绑了,让他送派出所去。   迟一悬只好拎着这只疑似变异了的保护动物去派出所,还不忘把快递盒带上。   凭着快递盒,派出所很快就找到寄件人。   “白先生,请您如实描述,是怎么得到这只保护动物的?”派出所里,一脸严肃的警察询问道。   迟一悬坐在一旁,瞄了一眼警察挂在胸口的名片——郭千山。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啊!   白经天是个穿着十分潮流的年轻男生,头上还戴了顶拼色鸭舌帽,身上都是名牌,一副游戏人间公子哥的模样,听见警察询问,他大言不惭,“我娘可是白敬贤,你们谁敢抓我!”   警察显然很生气,眉头拧成一团。   然后白经天看向迟一悬,恼怒道:“我把你当朋友才给你送好东西,你恩将仇报啊!”   听着他咬牙切齿的声音,迟一悬莫名其妙,自己又不认识他,这个人脑子有毛病吧!   白经天张牙舞爪想要去抓他,被警察们按住,他挣扎吼道:“我为了你下过海,我宁愿把我的命给你,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迟一悬瞳孔巨震,什么鬼?这个人在说什么?   连旁边的警察眼神也不对劲了,一个名叫樊蕙兰的女警道:“这位先生,你们之前,是不是有什么……”   迟一悬连忙摇头,表示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个人,并暗示这个人可能有精神问题。   浪费了两三个小时,他总算离开了派出所,想到那个疯子一样的人,他只觉得心累,倒也没怎么怪他,觉得这个人可能生病了。   回到家后,迟一悬又宅了好几天,迟先生和迟女士嫌他总呆在家里,迟先生道:“我给你报了个武术班,你上次不是说差点被个精神病纠缠吗?去学习武术,再不济强身健体,遇到事跑得快点。”   迟女士笑容则有点微妙,“那个武术班的教练,据说是个天才美女,还在剑术表演上拿过冠军呢!”   于是迟一悬就被赶出了家门。   反正也是溜达,他就去了附近那家武术馆。   武术馆就坐落在图书馆旁边,占地很大,迟一悬进去时,里面已经有很多人在练习了,有成人也有孩子,大部分人看起来都有点面熟。   他心想最近是怎么回事,怎么遇到那么多大众脸。   “你就是迟叔叔介绍的人吧?”一个身材高挑,气质清冷的美女走了过来,她自我介绍道:“我叫步惊寰,今天起担任你的剑术教练。”   迟一悬只微微发怔,“我觉得你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步惊寰唇角微微一挑,“搭讪我?”   迟一悬:……   剑术训练开始了,迟一悬一拿起剑,就有一种很熟悉很熟悉的感觉,他下意识挽了个剑花,就听步惊寰道:“你在剑术上很有天赋。”   迟一悬本能般开口,“可我记得我在剑术上的天赋是最差的。远比不上阵法……”   迟一悬顿住了,他在说什么。   步惊寰:“听说你第一次接触剑,你是怎么知道自己剑术天赋差的?”   迟一悬一时哑然。   剑术训练结束后,步惊寰递给他一个公仔,“这是给你的礼物。”   迟一悬:“每个人都有吗?”   “嗯,是个电动闹钟玩具。”   手里的公仔很漂亮,小小的脸蛋大大的眼睛,银色的头发,背后还有一对黑色的翅膀。   忽然,那双翅膀动了动,刻板的机械音响起来,“早上好,睡醒了吗?”它说道。   迟一悬瞳孔颤了颤,捏紧了这个玩偶。 第255章 第一更   长生界,北极洲,石林   领域内灵力疯狂涌动,整个领域中心都微微震荡起来,桃花树上的桃花纷纷扬扬凋零,仿佛一场盛大祭奠。   潘自崇如今已不是悠闲坐在桃花树上的模样了,他双手抵住树干不断灌注灵力,因为太过用力,脸上的肉都绷紧了。   在追杀迟一悬之前,他万分想不到这个小小元婴如此难缠。   人心中的欲,无穷无尽,生来就有,至死方尽。   婴儿初生,就有饮食之欲,待到长成,就有男女之欲,权钱功利之欲……   满足了小欲,还有大欲,满足了大欲,又生出别的欲……人生天地间,都为一个欲字而活。   除非大乘期,否则入了他的领域,无人能藏住心中的欲。   潘自崇平生所见,人人都怀私欲,任表面如何光风霁月,私底下都丑陋不堪。他从未见过迟一悬这样的人。   当那一栋栋高楼大厦拔地而起时,潘自崇的道心都动摇了刹那,这样的人,当真会迷失在他的领域之中?   他今日,真能杀得了迟一悬?   然而天道相助,这样一个最不可能迷失在他的领域之中的人,偏偏迷失了!   潘自崇当时心中说不出的失望还是庆幸,但他毫不犹豫发挥了领域的力量,意图将迟一悬困死在他领域之中。   一个死于欲望之中的元婴巅峰,将会成为这片领域最好的养料。   眼见迟一悬迷失在欲望之中,越来越虚弱,潘自崇生出刹那的好奇之心,有些想探究他最深处的欲望,然而在领域中无所不能的他,却无论如何都看不到迟一悬最身处的欲。   他心里有些可惜,冷眼看着迟一悬的生机渐渐暗淡下去。   然而也就是那么几个时辰的功夫,迟一悬暗淡的生机,竟然渐渐又亮起了起来。那点微光在潘自崇的感应中频繁跳跃,时隐时现,如同即将跳出阴云的明月。   潘自崇绝不能让他从欲望构筑的幻境中清醒!他果断调动领域之力,将迟一悬挣扎着想要清醒的意识镇压下去。   但很快,他就惊骇地发现,这个人就像是注定要随着时辰升起的朝阳,哪怕他填平了大海,也无法阻挡这个逐渐亮起来的世界!   潘自崇脸上满是虚汗,他浑身上下的经脉都因为灵力的疯狂涌动而涨得微微发痛。   领域内原本平稳的世界动荡起来,中央那棵原本开得极其茂盛的桃花树渐渐萎靡。   而围绕着桃花树的粉紫色水域中,水位不断下降,渐渐显露出一个横躺的身影。   他身上缠满了桃树根,每一条树根都像蟒蛇,将他整个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几乎叫人以为这是一个形状怪异的蛹。树根上还开着桃花,桃花密密麻麻,逐渐覆盖了他的面庞。   然而渐渐的,树根上的桃花一朵朵凋零,被包裹缠绕的这道人影露出了越来越清晰的五官轮廓,他静谧沉睡,被树根与桃花包裹着漂浮在水面上,如同一尊迷失的玉像。   从脸庞到身体,缠绕着的桃花与树根越来越萎靡干枯,直到第一条树根干裂脱落,迟一悬睁开了眼睛。   他眼神中没有半分初醒的恍惚,反而清醒至极,周身灵压震荡,砰一声,包裹着他的剩余树根齐齐炸裂,碎屑飞溅,引发了领域内又一轮震荡。   迟一悬飞身而起,自我感觉十分良好,并调侃道:‘忽然觉得我好像石猴。’   【虽然很想恭喜您挣脱欲望幻境,但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   迟一悬:‘当然。’   下一刻他召出长剑,剑气横扫,直向桃树而去,这一击被潘自崇挡了下来。   迟一悬看得出潘自崇刚刚消耗了大量灵力,正处于恢复期,而他可还是全盛期,于是他毫不犹豫持剑冲了过去。   他速度快得如同闪电,剑锋上凝聚雷霆,直击潘自崇要害而去。   潘自崇的领域维持不住,终于消散,然而他化神境界还在,哪怕耗费了灵力正当虚弱,也不是迟一悬能轻易击杀的。   两人在半空中对了几十招,整片石林被大能爆发的力量毁得七七八八,原先自然形成的风景荡然无存,到处都是大坑和被斩落的碎石。   连百里外的走兽虫鸟也被这巨大的动静吓住,仓皇地往更远处逃离。   几十里外途经此地的几个修士感应到这股动静,连观战都不敢,当即化作遁光往远处逃离。   迟一悬和潘自崇从地上打到天上,又从天上打到地上,他每一招都大开大合拼尽全力,几乎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方式在打,连潘自崇这个化神看得也心惊不已。   迟满旁观许久,不得不提醒,【陛下,这样的打法,太过损耗灵力,您至多再支撑几十招。】   迟一悬分出一线心神应了一声,‘知道。’   化神跟元婴可不同,化神体内种着一条地级灵脉,他如果不拼尽全力步步紧逼,潘自崇很快就能恢复全部灵力,牺牲了那么多,好不容易将他的灵力消耗了七成,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半途而废!   今天不止要打死他,还要不留后患,绝不给这人夺舍重生的机会!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迟一悬抓住对手一个破绽,一剑砍在潘自崇的肩膀上。他灵力灌注,想要将他一条臂膀砍下来,奈何低估了化神肉身的强悍,长剑竟然卡在了潘自崇的肉里无法动弹。   电光火石间,迟一悬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个破绽是潘自崇故意卖给他的,为了勾引他近身!他当即想要后退,奈何迟了一瞬,胸口刹那传来剧痛,潘自崇一掌拍在了他身上。   迟一悬瞬间飞出十几里远,觉得自己像个断线风筝的他哆嗦地抬起手指,朝潘自崇比了个中指。   死老登。   可惜潘自崇根本不懂比中指的含义,对他的手势毫无反应。   但下一刻,卡在他肉里的那把剑爆开了。   碎片哗啦啦射进了潘自崇的脸上身上,还有一些刺破了经脉,潘自崇半张脸顿时血淋淋一片。   “迟一悬——”   伴随着一声暴怒的大吼,潘自崇追了上来,尤其在看到迟一悬身后洞开一扇传送门后,他毫不犹豫燃烧灵力冲了上来。   然后他几乎是同时跟着迟一悬通过传送门,转瞬跳转到另一个地方。   一落地,迟一悬就磕了一把上品补灵丹,然后身体一滚,飞快远离了潘自崇。   潘自崇则没有立刻追杀迟一悬,因为他发现自己的神识居然用不来了,怀疑这又是个陷阱的他不由谨慎地四处打量。   这是一片灰蒙蒙的天地,晦暗的天空分不清白日还是黑夜,地面全是坚硬棕黑的岩石,一眼望不到尽头。尤其是飘散的黑雾,不断阻挠他的视线。   潘自崇想要用灵力驱散黑雾,然而并没有用,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不由对迟一悬怒目而视:“迟一悬,这里是什么地方?”   迟一悬已经跑到百步开外,他嘴里吃着疗伤丹药,却没有回应他,也正谨慎地打量周围。   这个地方,是迟一悬最后一个杀招,是他误入过两次的古怪之地,也是那个吞噬了孙灵岩肉身和魂魄的怪物所在之地。   在这个地方,不但神识不能用,就连迟满的侦察功能也用不了。   也许是因为听到动静,远处有东西动了,隆隆隆的响声传来,潘自崇脸色微微一变,他听出来这是有东西过来了,还是个庞然大物。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迟一悬的声音,“好宝贝,我给你带见面礼来了,很肥的一个。”   与此同时,那个庞然大物破开黑暗,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那是个似龙非龙,似兽非兽的怪物,它浑身上下披着漆黑的鳞甲,但仔细看就会发现,那些鳞甲毫无光泽,竟然只是由一团团漆黑粘腻散发着黑雾的东西组成。   这头巨兽身下有四足,身后有长尾,头顶有角,同样漆黑的眼睛下,一张狰狞的嘴巴张开,里面满是獠牙与涎水。   每一滴涎水落下,那坚硬到连化神灵力都打不破的地面竟然出现了一个个腐蚀的大洞。   在这头巨兽面前,迟一悬和潘自崇娇小得仿佛两枚等待品尝的小果子。   怪物现身没多久,就果断朝着潘自崇攻击。   也许是因为潘自崇修为更高更滋补,也许单纯因为潘自崇太胖。   而因为迟一悬先前那句话,令潘自崇误以为这是他豢养的妖物,于是也没想过拉迟一悬下水,当然,也因为这头怪物体型太大,它往前走两步,潘自崇和迟一悬之间就彻底被这头怪物分隔了,就算他想祸水东引,也根本没有机会。   迟一悬退得更远了。   这头怪物比迟一悬预想得更强大,至少也有化神实力,潘自崇要是全盛时期,还能跟这头怪物打个你死我活,然而他之前被迟一悬消耗了太多灵力,此时能发挥出的力量还不足全盛时的一半。   潘自崇也就支撑了小半个时辰,就被怪物重伤。   凄厉的惨叫响起,迟一悬眼前的黑雾散了些许,他看见血液喷溅,潘自崇竟然躲闪不及,被怪物咬掉了双腿!   迟一悬有些心惊,化神的肉身多强悍啊,那怪物咬潘自崇,竟然跟咬薄脆饼干一样。   明白自己难逃死局,潘自崇居然拖着半边身体朝着迟一悬爬了过来,他狰狞的脸孔,血丝密布的眼睛,散乱的头发,只能靠双手挣扎爬行的姿态,让他仿佛恐怖片恶鬼一样令人心惊。   迟一悬没有退后,他知道潘自崇已经是强弩之末。   然而潘自崇挣扎爬过来,却不是因为仇恨,而是对他吼道:“你以为是我自己想要那个领域吗!”   迟一悬微微愣住。   但他以为这是潘自崇分散他注意力的轨迹,不但不为所动,反而一掌轰了过去,这在对方再也没有了挣扎的余力。   下一刻,更深的阴影覆盖下来,潘自崇被怪物一口吞了下去,而他从肉身中逃逸出来的神魂也没能逃走,怪物口中吐出一条细长舌头,如同捕食蚊蝇的青蛙一般,长舌一卷,潘自崇的神魂就被吞了进去。   迟一悬本应该第一时间开传送门离开,然而他抢在潘自崇被彻底吞噬之前,对他发动了回溯技能。   他本可以去华胥界找潘自崇的灵探查真相,然而华胥界太大了,他没那么多时间特意去找潘自崇,只能紧急使用技能。   也许因为潘自崇半死的缘故,回溯技能并不像以往那般,从人物的出身来历看起,而只给了两个重要画面。   第一个画面,是潘自崇强行融合了与自己不契合的命器,导致体型巨变,第二个画面,却是在这次凌霄阁开阁的两天前。   那是黎明还未到来的深夜,一个模糊的身影走到大殿中,对潘自崇道:“朝歌已经拿到了檀栾山庄的证据,以迟一悬的行事作风,他绝对会将此事公开。你的红袖香内部,叛徒也是不少……”   潘自崇道:“你的意思是,已经无可挽回,要我的元鹭宫背锅了?”   那人说道:“这就要看你怎么做了。若是你能杀了迟一悬,我们自然助你避开仙盟追捕,到了那时,你就是明面上的邪道巨擘,天下仙洲,由你占去四分之一。若是不能……”   潘自崇:“区区元婴而已。”   ……   画面消失,迟一悬从技能中脱离,眼前又是布满黑雾的地方。   而那怪物,正扭头,张大不断流出涎水的大口,阴冷地盯着他。   迟一悬毫无畏惧地与它对视,身后却已经洞开了传送门,打算立刻跑路。   然而那怪物并没有扑上来攻击,而是张口,吐出了一团莹润白光飞向他。   迟一悬:……   【陛下,这是潘自崇体内那条地级灵脉!】   “我知道,但……”迟一悬犹豫,“这玩意沾了口水啊!”   迟满:……   迟一悬最终还是接过了这份礼物,将之收进了背包格。 第256章 第二更   那头庞然大物只是那么注视着他将灵脉收起,没有任何动作。   迟一悬由此确定了这头怪物对他不但没有恶意,还有示好的意思。他也不着急走了,就这么和它对视。   怪物:……   迟一悬:……   怪物:……   迟一悬:……   古怪的沉默持续了好半晌。迟一悬终于开口,“你好,能交流吗?”   怪物依旧沉默。   迟一悬试图跟它进行友好沟通,“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有名字吗?”   怪物还是沉默,只是静静望着他一动不动。   ‘它想干什么啊?’   【陛下,对不起,我也读不懂怪物的心。】   迟一悬安抚道:‘没关系满满,你超棒的。’   于是迟满也安静了。   整片空间一时间静得只有迟一悬的呼吸了。他想了想,对着怪物露出一个灿烂笑容,“你送的礼物很喜欢,我半点都没有嫌弃,真的!”   怪物这回终于有了动静,它慢慢往后退,最终消失在黑雾当中。   迟一悬看不穿黑雾那头有什么,他猜测那里是怪物的巢穴,虽然心里好奇,但怪物又没有邀请他,他也不好意思闯它的家。   正在这时,耳边响起了迟满的提醒声,【恭喜,您击杀了一位化神九层修士,您获得点数奖励一千六百万!】   【恭喜,您的名气再度上涨,达成成就‘大名鼎鼎’,您获得点数奖励50万。】   【恭喜,以您为代表的正气盟揭露了元鹭宫的真面目,正义战胜邪恶,根据系统就算,您此次行为相当于对一个大国发动战争并取得胜利,您与朝歌的名望上升,但鉴于本次战争中朝歌子民的参与度略低,您仅仅获得奖励点数两千万。】   迟一悬声音都高了,“你说夺少!”   迟满语气略有些可惜,【只有两千万。】   迟一悬却喜气洋洋,“发财了发财了!”   看他高兴,迟满语气也更温和了,它接着报数,【您的历史点数已超过六千万,您当前可用点数为三千八百万。】   历史点数就是迟一悬过去到现在所获得的所有用于升级的点数,一些被他用来购买商城商品,或者升级朝歌内设施的点数则不计算在内。   之前他用噬灵阵吞噬潘自崇的灵力晋升到元婴巅峰,并非他不想继续晋升,而是他之前积攒下的点数已经花光了,当时距离他突破化神还差两千八百万点数。   这次收获颇丰,不但拿到了足够他突破化神的点数,还得到了一条地级灵脉。   只是他心里有一个疑问,“原来被怪物杀死的,也算我击杀的吗?”   上一次孙灵岩的点数算在他头上,是因为孙灵岩是被他和步惊寰杀死后才掉进这个地方的,但这一次潘自崇的死,他只占了一般责任,最后潘自崇也不是他杀的啊!   如果间接击杀也算的话,那当初郭千山等人杀的妖物都给他算点数了,然而并没有。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弄明白这一点,迟一悬恐怕今晚都睡不着了。他回忆着那怪物的模样,与此同时,几乎心有灵犀般,迟满吐出了一句萦绕在他心头的话。   【陛下,您觉不觉得,那头怪物,跟您的影卫有些像。】   被召唤出来的影卫,是漆黑一团,身上仔细看像是粘稠墨水浇筑的,而那头怪物,也是漆黑一团,不同的只是,它身上黑得更粘稠,还会往外逸散黑雾罢了。   如果这头怪物相当于他的影卫的话,那么它击杀的潘自崇,的确应该有点数算在迟一悬头上。   “不会吧?我的命这么好吗?”   迟一悬盯着那个幽深黑沉的方向,发出了不敢置信的呢喃。   迟满语气十分郑重,【陛下,您是天命所归,再没有比您更好的命!】   迟一悬不置可否,他想着搞清楚这是个什么地方。   一来,这个地方很古怪,怪物更古怪,如果能弄清楚,对他的计划大有帮助。   二来,他在回溯技能中虽然没看清那个人的脸,但能吩咐潘自崇做事的人,想想也只有三大宗的宗主长老们,从迟一悬被潘自崇追杀直到现在,也才将将过去了两天,现在外面局势不明,他可以先苟几天看看风向。   “三大宗既然想杀我,自然安排好了后续。我被追杀只有两种可能,死和不死,那么三大宗必然也会安排两条应对之策。”   迟一悬分析道:“如果我死了,潘自崇安然无恙地回归,三大宗也许会兑现他们给潘自崇的许诺,暗中扶持他成为邪道巨擘,然后立起攻打邪道的大旗,以此发动战争,说不定我的死还会成为他们鼓动人心的工具。战争一起,就能消耗大量修士,死去的修士又能逸散出大量灵力,助他们往上晋升。同时,他们还会收编我的朝歌和正气盟。理直气壮地窃取我辛苦培养的果实。”   说到最后,迟一悬隐隐有些咬牙切齿。   【陛下英明,这是很合理的发展!如果潘自崇没成功呢?】   在迟满这个积极捧哏下,迟一悬兴致勃勃继续道:“如果我活着,那么很有可能,他们会以各种方式哄骗我成为邪修。”   三大宗又不是傻瓜,他们也会计算成本,如果连潘自崇这个化神高阶都杀不死迟一悬,那么他们就不会再轻易对迟一悬下手,因为这样成本太高了。   现如今长生界的化神修士并不算多,大多集中在三大宗内,一旦对迟一悬动手,不但有可能重伤丢命,还有可能暴露出邪修身份。这对他们来说很不划算,要么就只能由三大宗的宗主出手,然而他们师出无名。   迟一悬长久经营起来的名声太好了,三大宗的宗主要是杀了迟一悬,就会引来天下人质疑。三大宗的权威和号召力也会崩塌,这样一来,他们将来做什么事都会更麻烦,算下来是亏本的。   但迟一悬表面上的天赋太好了,他们连未成长起来的步惊寰都要扼杀,迟一悬这样一个未满三十就晋升到元婴中阶的“天才”,他们更不会放过,既然这样,就只能用手段把迟一悬也变成邪修了。   ***   北盛洲,灵剑宗。   一个元婴修士匆匆进入大殿,低头向上头禀告,“宗主,潘自崇的魂灯,灭了。”说到最后,语气有些艰涩,显然不敢相信,一个化神高阶会死在迟一悬手里。   立在一旁的凌雪尊者道:“是不是传闻中迟一悬的师尊?”   帘幕后传出凌元仙君散漫的声音,“那小子扯出来唬人的大旗而已,你们也信?”   凌雪尊者哑然,步知微道:“天底下的大能修士都是有定数的,既然已经有迟一悬,就不会再有一个化神。不过他竟然能杀得了潘自崇,哪怕是同归于尽,也十分骇人了。他还活着吗?”   那名元婴道:“没有任何消息,不知下落。但朝歌城中的丞相,据传是迟一悬的一缕分魂,至今还好好的。”   凌雪尊者低喃:“那就是还活着了。”   凌元仙君道:“既然如此,就是计划二了,东西备好了吗?”   步知微手里浮现一枚丹药,笑道:“仙君放心,早已备好,这一枚丹药,必定助迟一悬一举晋升化神高阶。”   在场唯一一名元婴偷偷瞄了那丹药一眼,不禁打了个哆嗦。   ***   又是两日过后,迟一悬经过无数次短途跳转,终于离开了那个地方。他现身在北极洲一片微风徐徐的滩涂前,望着极遥远处那晦暗阴沉的地方,神情不禁有些恍惚。   那个地方是苦海。   他在这里站得太久了,久到一个身负背篓的青年在经过时频频看向他,那青年踌躇良久后,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跑过来噗通一下跪在他面前,“拜见恩人!”   迟一悬回神,低头看着这个完全陌生的人,“我没见过你,也不曾救过你。”   那青年明显忐忑,却还是大声道:“我认得您,我在玉牌上见过您!迟盟主,我是一名人牲,原本该祭了苦海道的,去年您在正气盟说不该以人牲献祭,于是就有一名金丹来到北极洲镇守苦海道,我和我们一家,这才留得性命。”   迟一悬恍然,是有这么一件事,只是当时他刚刚当上盟主,在正气盟内威望还没有达到最高,还是以利益引诱,才让那些二流门派同意派出一些金丹出来。   便询问:“是哪一派的金丹?”   青年却道:“是一名散修。”   迟一悬这回是真惊讶了。   正好他打算找个地方晋升化神,想了想,就顺路去北极洲的苦海道看看。 第257章   但凡有苦海道的地方,就不可能是什么风水宝地。   当初东极洲的无名荒漠如此,如今北极洲的回头岭也是如此。   迟一悬携着那名青年一边往回头岭的方向飞,一边听他讲述附近一带的情况。   一是回头岭距离此地只有百余里,不必特地开传送门,二是能让迟满开着侦察扫描收录信息,毕竟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北极洲。   长生界有十四洲,但南极洲和北极洲跟老家那两片同名的大陆可不同。   北极洲虽然有个北字,但这里并不寒冷,从上空往下望,大地铺着一层薄薄的青色,是一片有些稀疏的草原,有几个凡人正背着竹篓割草。   青年名叫铁山,他被迟一悬用灵力卷着飞在天空中,起先有些诚惶诚恐,但也许是迟一悬的名声太好了,他渐渐就平静下来,还表现出了健谈的秉性。   “这个地方叫阿起原,我们那儿的人都会来这里割草喂养牛羊。”   迟一悬正想问怎么不直接将牛羊赶出来觅食,就听迟满道:【东极洲当初好歹有两个不错的国家,东莱国和东海国都各自有灵脉,城池中也大多有灵气漩,所以还是有些灵气的。而北极洲只有一些小国,灵气太过匮乏,因此妖物比东极洲少。但野外还是有妖物的,为了保护牲畜,这里的凡人只能自己冒险出来割草。】   迟满话音落下没多久,一头模样像是野狼,却比野狼壮硕了两倍的妖物现身,原本正在割草的凡人们立刻围成一圈,艰难地用手里的镰刀斧头与之对抗。   “不好,这妖物好像是黄阶,我们对付不了的!”   阿起原上,人群中两名低阶修行者在发现弓箭连这头妖物的皮毛都穿不透后,不禁有些绝望。   可就在这时,天上忽然刮来一股大风,大家下意识闭了下眼睛,等到睁开时,却发现野狼已经倒在地上气绝而亡。   这是……有修士救了他们?   众人不禁往四面八方看,还有人朝天上看,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天上,顺手解决了野狼的迟一悬继续往前飞,在途经铁山的村庄时将人放了下去。   铁山正惊奇迟盟主怎么知道他家在哪儿,可是落地走了一段路后,方才的记忆渐渐淡去,他忽然顿住,震惊地四下环顾。   “奇了怪了,我刚刚明明在二十里外的滩涂边啊,怎么忽然到这儿了?”   铁山回家后,将这事儿告诉父母邻居,起先大家不信,等铁山翻出背篓里滩涂那边才能采摘到的野菜菌菇后,再对比铁山离开和回来的时间,也纷纷露出吃惊之色。   滩涂那儿离得远,清早过去,再采摘一背篓东西回来,就算一路顺利,也要到傍晚才回啊,这可比平常提早了半日呢!   这件事实在稀奇,村民们一辈子也没见过几个修士,大能修士的手段他们更是想象不到,因而根本无法想明白这里头是怎么回事。   于是铁山身上发生的奇事,与阿起原上的那件事一起,成了附近一带代代提起的传说,后来还衍生出了固定庆贺的节日。   自然,这是很久以后的故事了。   此时此刻,迟一悬正御风行在前往回头岭的路上。   铁山只是个凡人,他能认得迟一悬,是因为那位镇守回头岭的修士用玉牌给他们放了投影。但这件事情给了他提了个醒,现在他可是个名人了,还是不要随便以本貌出行,以免暴露行迹,于是他抹去了铁山遇到他的记忆,又取出了背包格里冷落许久的千幻眼镜戴上,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个正在游历的金丹修士。   “现在距离凌霄阁那天才过去四天,我原本只是元婴中阶,能在潘自崇的追杀下逃出命来是寻常,但要是在杀了潘自崇之后还活蹦乱跳一点事儿都没有,那就太奇怪了。”   于是迟一悬决定藏半个月,假装出自己重伤后躲在外面疗伤的假象,顺便看看能不能钓几条鱼出来。   【陛下英明!】   做戏做全套,因此迟一悬现在的御风速度也是金丹初期的水平。没多久他来到回头岭,果然看到这里的苦海道被人镇守着。   跟东极洲的苦海道不同,北极洲的苦海道出自一个盆地,旁边则是回头岭。   跟当初的无名荒漠一样,回头岭附近也是寸草不生,荒芜苍凉,迟一悬徐徐落在一棵枯树上,就见那盆地上有个阵法正时隐时现,阵旗都朝向回头岭上一座二层小楼。   那小楼不见地基,却十分稳固,明显跟迟一悬当初的小宅一样,是一件随身法器。   小楼的主人显然也发现有人造访,片刻后,一个身披黑袍的女修走了出来。   迟一悬先自我介绍,说自己是途经此地的散修,看见有人镇守这条苦海道就来瞧瞧。   那女修性格有些腼腆的模样,点了点头,然后就不说话了,迟一悬看她还往后退了一步,开始后悔自己没有男扮女装。   不过也就是在她退后的一刹那,迟一悬看见了她衣袍一角露出的花纹,十分疑惑,“我听说阁下是散修,怎么身上带着紫月观的徽记?”   紫月观也是九大仙门之一,门派地址就在南海洲。   闻言,女修明显身子一僵。   不久后,迟一悬才得知她是以游历天下的名义暂离紫月观的。   天色昏沉,迟一悬坐在小楼的客厅内,听女修说道:“我天性柔弱,不喜争斗,日日修行,却只是为了修行而修行……直到有一日,我发现了朝歌这个地方,那位真君结婴大典的时候我去见识过,看见城中修士与凡人都安居乐业,无论什么稀奇的命器都能在朝歌内找到自己的位置,大觉震撼。”   “我明白世上没有无用的命器,也明白了世上没有无用的善心。于是听说北极洲还没有金丹镇守,就效仿迟盟主在苦海道旁苦修。”   女修的神情很宁静,明显从这种不被世俗认可的行为中找到本心,说完,她温柔一笑,对迟一悬道:“萍水相逢,还请道友莫要将我的身份说出去,否则师门该有意见了。”   在长生界,大部分仙门都较为功利,尤其是三宗九门,对他们来说,苦海道所在的地方灵力贫瘠,十分清苦,一个年轻金丹潜力无穷,绝不该耽误在这种地方。   当初迟一悬还没晋升元婴时,他留在东极洲镇压苦海道的行为不知被多少人暗中嘀咕。   迟一悬明白她的顾虑,心里也一下觉得十分宁静,这个女修的性格和笑容,叫他想起了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完玉小姑娘。   长生界,还是大大的有救啊!   和这位未知名的女修互相道别后,迟一悬离开了回头岭,依旧戴着千幻眼镜慢慢往前走。   走了一段路后,他忽然道:“还是先回朝歌吧!”   【您不是说要找个地方晋升化神么?】   迟一悬表情严肃,“我忽然又感受到了生命的美好,觉得地级灵脉这样的好东西,不该独吞,应该让朝歌的所有子民都享受到,所以还是喂给贪吃蛇吧!”   迟满沉默片刻,发出疑问,【您真的,不是因为嫌弃那怪物的口水吗?】   迟一悬义正言辞,“瞎说,我绝不是这种人。”   迟满呵呵了一声。   迟一悬:“好吧,还是有那么一点嫌弃。当然,最重要的一点,万一三大宗真的要把我变成邪修,那我凭什么自己掏灵脉啊?”   入了他的背包格,那就是他自己的东西了!他迟一悬哪一次晋升,花的是自家的灵气?   迟一悬理直气壮地决定继续白嫖,当然,目前的问题是,如果他真的预判到了三大宗的预判,那么他该怎么伪装成一名邪修呢?   首先,得抓一名邪修研究研究。 第258章 第一更   东极洲,朝歌   那一日潘自崇的直播忽然掐断,让所有观看直播的人心里都狠狠一跳。   有的人担心迟盟主遭遇不测,身在朝歌内的就天天跑衙门关心探望,不在东极洲则在蜃海同游上发帖打听。   有的人对迟盟主在领域中展现的未来朝歌十分向往,为此特意乘坐鲲舟前来朝歌,惊奇地发现相比起去年结婴大典时,朝歌又有了许多新变化。   也有人心存妒恨,不过他们不会公然说风凉话,而是暗搓搓发了一些看似公正的战力分析贴,话里话外都在说迟一悬回不来了,毕竟一个元婴中期,怎么斗得过一个高阶化神呢?尤其这个化神还是对迟一悬恨之入骨的元鹭宫掌门。   除了对迟一悬下落的关心,蜃海同游中最热闹的,莫过于对邪修的议论。   自打那日凌霄阁的事情传播开来,元鹭宫的名声就彻底臭了。其内上到元婴长老,下到刚刚入门的筑基弟子,全都被关进了灵雀台。   “灵雀台是什么地方?”   舆情司中,刚刚进来实习的小姑娘秀玉如此询问。秀玉年纪不大,原本该是入学堂的年纪,但对于舆情司这样的部门来说,年纪小更好培养,况且秀玉是朝歌最初的第二批住民,对朝歌的忠心是不必考验的,对于朝歌的上层来说,选拔这样的人进入公职部门,远比那些新人可靠得多。   何况秀玉是个争气的孩子,不久前召唤出的命器恰好与舆情司的职能匹配,为她的修行考虑,最后这个人就归了舆情司。   朝歌长久以来的实践表明,将合适的命器放在合适的岗位上,远比每日打坐修行来得有效,入了玉牌坊后修为突飞猛进的董辛夷就是一个绝好的例子。   当然,感应到突破征兆的时候,董辛夷还是会进入玉龙台的静室,毕竟一个安稳的环境和充沛的灵气,是晋升的关键。   如今董辛夷不但是玉牌坊的掌事,又因其掌管玉牌通讯和一半的网络,所以身上还有舆情司司副的职位。   朝歌的公职部门规定要带新人,况且新人带好了能分摊差事,因而对于肯动脑子爱问问题的秀玉,大家都是喜爱的。   此时听见秀玉的问题,负责带她的老职员就解释道:“灵雀台,就是仙盟用来关押犯人的大牢。据说是以前修建来给大能修士赏鸟的地方,只是后来长生界不时兴赏鸟了,灵雀台渐渐荒废,也就腾出来关押犯人了。”   大能修士用来观赏的鸟,有许多其实是凶悍的妖物,千年前,驯兽之法还没传扬开,灵兽少妖物多,那些桀骜不驯的妖物需要极其坚固的牢笼才能困住。   秀玉听完,紧接着就冒出另一个问题,“为什么现在不时兴赏鸟了呢?”   舆情司向来和邸报所配合撰写文稿引导舆论,这名老职员不负责文稿撰写,但她在舆情司内负责搜集资料给其他同僚做知识顾问,因而她涉猎很广,对长生界的各种大事小事都有所了解。   此时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最初大能修士间赏鸟的风潮是由如今长生界第一人凌元仙君带起的,据说她从前很爱鸟,不止是灵雀台,她的道场里也修了不少供鸟儿栖息的园子。不过后来这数百年,凌元仙君渐渐的就不爱鸟了,她道场内的鸟舍也都拆除了。”   秀玉点点头。   一个人的兴趣爱好会改变,这不足为奇。   在老员工带新员工的时候,舆情司内另一间房里,有一群人正专心致志分析蜃海同游,也就是网络上的议论。   “当日凌霄阁动乱,闯入其中的十数名邪修被尊者们斩杀了六人,还有八人逃了出去,不知所踪。仙盟已经发布了通缉令。可那八人都不是元鹭宫的长老,也没有详细的相貌特征,哪怕如今依靠玉牌建立起来的情报网已经如今庞大,还是没能找到一分线索。”、   司正:“那就继续找,发现任何异常的消息都要及时报上来。”   “司正,发现一个元鹭宫弟子发的帖子,说自己入门才两年,与邪修绝无关联,如今却被关入灵雀台中,为自己叫冤,希望仙盟能放了他。”   司正:“这种和朝歌无关之事,就不必报上来了。这些人以前做名门弟子享尽好处,如今元鹭宫落败就要撇清关系,哪有这么好的事。”   “司正大人,蜃海同游上关心咱们陛下的帖子已经超过十万,这事儿……”   司正看出他们有试探的意思,气定神闲道:“不必管,丞相大人自有安排 。”   忙忙碌碌一整天,直到下值的时辰,莫铃兰,也就是舆情司的司正,才能歇口气。   在福安门传来的钟声中,内城下了值的人们沐浴着傍晚的霞光,陆陆续续走下宫殿,有的人停在阶梯上与同僚闲聊,有的人结伴前往公家饭堂,还有人抱着一沓玉简,正与前来换班的同僚交代工作。   马弘宣站在殿前广场上,目光朝向天边挂着的一抹晚霞,然而双眼中却没有焦距,眉心甚至结着一层忧色。   直到听见熟习的明亮声音,他才回神,看向不远处正在交代下属做事的莫铃兰。   察觉到注目,莫铃兰并没在意,直到交代完差事,才转头看回去,“马司市怎么这样看我?”   马弘宣这才笑起来,“只是觉得莫司正在在办公务时十分好看。”   莫铃兰微微一抬下巴,略有几分自得,“你也知道我在学陛下了?像不像?”   马弘宣一愣,忍俊不禁地赞了一声:“像!”   莫铃兰这才笑起来,“走,去江心楼。”   自打元鹭宫一事尘埃落定后,铁笛和钢琴两姐妹仿佛解开了大半心结,竟然双双突破金丹,观其气息,金丹的质量还是上乘,要知道金丹越好,将来结婴成功的机会就越大。   因此她们姐妹出关后,郭千山就做东在江心楼定了包厢,请了一圈朋友一起庆贺这对姐妹结丹。   “连铁笛姐妹都结丹了,我们两也要抓紧,不能落后太多。”   马弘宣点头,一个时辰后,宴会结束,马弘宣与莫铃兰并肩走在江心楼旁的拱桥上,今夜又有修士比赛放烟火,五颜六色的烟花嗖嗖嗖飞上天空,在夜幕中散做成千上万朵彩色小花从天而降,引得桥上桥下无数人惊呼。   莫铃兰一指远处那立在八角亭上的白衣青年,“那位江修士,筑基中阶修为,一周有四天在江心楼附近放烟花,花样颇多,已经连续做了两个月烟花赛的头名,现在大家都戏称他一句烟花仙人。”   马弘宣已经是假丹期,也就是筑基圆满,距离结丹只有一线之隔,他一眼看出这位江修士对灵力的控制十分精湛,但观看一会儿,发现了一些端倪,有些疑惑,“他怎么……一直将侧脸偏向一边?”   莫铃兰:“他觉得自己侧脸生得好呗,这叫孔雀开屏。”莫铃兰的命器神通如今已经能擦除和追踪气息,同时她对一个人言语身体间表露的倾向也十分敏锐,说话间她朝着江心楼东边一指,“看那儿,给她看的。”   马弘宣顺着她所指的地方望过去,就看见江心楼的一名狐女正趴在栏杆边,一边笑眯眯望着那白衣修士,一边欢喜地晃着尾巴。   他不禁莞尔,“他们能在朝歌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尽情地表现自己,尽情地与心上人游戏,真好。”也只有太平繁荣的朝歌,才能时时见到这样美好的事物了。   莫铃兰目光盯着他,“既然你觉得好,又整天愁眉苦脸做什么?”   马弘宣愕然,“你怎么……”   莫铃兰叹口气,“不然你以为我是靠什么成为舆情司司正的?”   马弘宣抿直了嘴唇。   莫铃兰道:“你对命器的领悟比大家都高,当初还先郭大哥一步筑基成功,可郭大哥都结丹许久了,你一直没动静,我就在想,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你。”   马弘宣心里蓦地闪过那多出来的一钱七分。   当初,那批从檀栾山庄缴获的命器,在大家一起登记入库的时候,多了一钱七分,但这是不可能的!   为了保密,当时在场的有结丹期的郭千山,还有莫铃兰,他自己和卢文星等人。   大家都是从杂役时一起走过来的,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手足。每个人对彼此都深信不疑,从不怀疑有人会做手脚。   可是当时修为最低的卢文星都筑基中阶了,每个人都有命器,每个人知道命器是怎么一回事。   只有一个人,只有一个人没有入道,却又深得大家信任,才能在那种情况下,私换命器。   可是在凌霄阁审讯之前,那人已经将命器换了回去,也许他只是太好奇了,才拿一件去看看,并非有意要做什么坏事。   但如果他真的坦荡,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而是要偷偷摸摸行事?这种事,他之前有没有做过?   马弘宣不知,他一面信任那人,一面又无法说服自己,已经纠结迟疑许久。   他回避了莫铃兰真挚关心的目光,口中道:“只是有点小事,过阵子就好了。”他还要再等等,再看看。   因为这一回避,他没有发现莫铃兰的眼神逐渐转为失望。但转瞬间,莫铃兰的眼神又充满了温情,她往前走了半步,握住马弘宣的手道:“不说也无妨,我只愿……你心似我心。”   马弘宣的脸颊一下热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要点头,惹得莫铃兰好一通笑话。   待到又一道钟声响起,朝歌的宵禁时辰到,这座如今已有百万人口的大城渐渐安静了下来。   倒也还有修士通宵达旦宴饮欢歌,但有朝歌的律法在,他们都很守规矩地布置了隔音结界,避免影响城中凡人休息。   夜深更漏长。   莫铃兰的脚步悄无声息往宫内而去。   俗话说燕过留痕,凡走过必留下痕迹,哪怕人眼看不见,嗅觉灵敏的犬类也能分辨得出,然而只要莫铃兰有心,连金丹巅峰都无法察觉到她经过的痕迹与气息。   值守宫墙的轩辕卫跟瞎子一样,对徐徐走过的她熟视无睹,莫铃兰一路来到内殿书房,将今日与马弘宣的一通对答禀告给了正坐在御案上把毛笔当乐器敲的丞相大人。   迟满听完,那张过分可爱的小脸严肃点头,“知道了,你做得很好。”   莫铃兰:“大人,不彻查吗?”莫铃兰不是马弘宣那样天真柔软的人,他仍然沉迷在朝歌繁荣昌盛之中,而她却已经从种种蛛丝马迹之中,察觉到了平静表面下潜藏的暗流。   在莫铃兰看来,朝歌危机四伏,内部绝不能再出乱子。   迟满:“放心,一切都在陛下的掌控之中。尔等只需信服。”   莫铃兰闻言,目光微微一亮,终于心满意足地退下。 第259章 第二更   朝歌城西,济贫院。   锦嫣等人自打来到朝歌后,就被安排到了济贫院。在红袖香多年,他们这些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暗伤,而且因为长久被作为炉鼎的缘故,他们的根基损伤得太厉害,原本以为此生再没有晋升的机会,没想到朝歌安排过来的医修告诉他们,好好服药治疗,在几年内有把握恢复。   锦嫣等人不敢置信,“真的吗?”   那名医修看着众人小心翼翼不敢付诸期待的模样,点点头给了他们一个肯定答案,“自然是真,我在朝歌做事,可不敢弄虚作假。”朝歌收容的可怜人有许多,她在朝歌内有了大量病人积累经验,相比起曾经在仙门的时候,医术一道上可算得突飞猛进,连修为也涨了不少,对此自然有信心。   送走医修后,锦嫣等人得知消息。   “仙盟将元鹭宫从九大仙门中除名,从此世上再没有元鹭宫了!”   “元鹭宫的掌门也已经陨落,此事千真万确,听说正气盟的中几位元婴大能也入元鹭宫中搜查,发现元鹭宫中潘自崇的魂灯已经灭了!”   “这么说,是迟盟主赢了,也不知他此时身在何处?为何迟迟不现身呢?”   “但看朝歌内一切安定,想来不会出事。”   姐妹们一片欢声笑语,锦嫣也大觉痛快,“元鹭宫那样的地方,本就不该存在世上。”   他们对元鹭宫恨之入骨,虽然对元鹭宫背后仍有势力心知肚明,但能在有生之年看见元鹭宫覆灭,仍有一种大仇得报的狂喜。   等到众人的心绪平静下来,已经到了下午。   朝歌户政司的人上门,说要给他们这些人登记户籍,那人说道:“你们跟平常人不同,这回扳倒邪修一大势力,你们要占一半功劳,因此上头吩咐了,等落户后,可由你们自己选定住址,每人都能分得一户宅院。”   锦嫣心中一动,不禁问道:“不知可还有差事让我们做?”   那人道:“自然有不过能进什么地方,还要看哪里缺人。”   锦嫣道:“能入军队吗?”   这户政司的吏员不禁有些诧异,片刻才点头,“诸位都是修士,自然能进,我先给你们将姓名填上,这位是锦嫣仙子对吧?”   锦嫣却摇头,“从此以后,我叫翻云。”   ***   北极洲,某一处面朝海域的洞府内。   迟一悬正坐在这临时挖出的洞府里静静调息,虽然嘴上说要先回朝歌,但他还是在外面苟了数日养伤。   之前潘自崇打他拿一掌,虽然被他身上的防护法器抵消了大半,但还是有些暗伤留下,他好好清理了一番,又巩固了元婴巅峰的境界,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到完美。   调息的时候,神魂有一半悄悄入了梦。   他先是梦见了老家父母发现他失踪,散尽家财找了他几十年也找不到,最后自责又痛苦地老死家中,给他惊出了一身汗。   接着又梦到了朝歌城中一座小院中,有个骨瘦如柴的女子避开他人耳目,悄悄在一面手镜中用灵力写下两个模糊的字。   那是什么字呢?他不禁往前,再往前,想要看得更仔细些。   但眨眼间,他的梦境又发生了变化。   他梦见了自己前几日的经历。   当时他确定了那头巨怪的友好后,不再像以往那样着急离开那个坐标,而是用传送门不断进行短距离跳转,从一次一里、十里到百里。   那个地方仿佛宽广无边,离那头巨怪越远,黑雾就越浓,到最后甚至到了张手几乎不见五指的地步,而周围隐隐传来的嚎叫与哀鸣也愈来愈多,到了最后,他几乎被密密麻麻的鬼魂包围。   没错,据传受用了《渡亡明华经》后,已经彻底消失的鬼魂,居然全部在那个地方!   这个骇人的事实把迟一悬定住了片刻。   那些鬼魂充满戾气与怨毒,时时刻刻嚎叫不休,然而它们并不伤害他,它们密密麻麻挤到他面前,嘴里不断发出凄厉刺耳的尖叫哀鸣,与其说是恐吓,倒不如说是……伸冤。   当迟一悬体会到这种情绪时,他又失神了片刻,然而那些失去理智的鬼魂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无法说出。   迟一悬被它们挤得东倒西歪,最后只能用传送门跳转出了那个地方。他百里百里地往外挪,想要试探出那个地方的边缘在哪里。然后,他就从苦海里出来了。   苦海,传说中魔神怨念汇聚之地。   苦海非海,而是被封印的西穷洲,就与北极洲隔海相望。那整片大陆都是苦海,土地上一片叠着一片的封印,汇聚着化神乃至大乘的力量,千年来一直很安静,然而如今,它又要再度沸腾了。   元婴巅峰的眼力,早已今非昔比,他如今轻易就能看穿这些封印日趋薄弱的真相。   迟一悬也终于明白盛产筑基草的几座灵山为什么接连被山火吞没,明白胡氏一族隐居的桃源为什么会崩塌。   那些灵山根本不是被山火摧毁,所谓种种意外造就的山火,不过是为了掩盖苦海再度沸腾的真相。   苦海里根本没有魔神。   那真正的魔神又在哪里?   迟一悬从梦中清醒,他思索片刻,眼神逐渐冰冷。   【满满,你说的邪修,在哪里?】   说好要抓一个邪修,然而元鹭宫的人如今全被仙盟控制,他又无法分辨邪修,是抓无可抓。   【陛下,邪修您刚才已经梦到了。】   迟一悬:“梦?”   【您已经是元婴巅峰,与命器的融合越来越高。以往,您不在领地内时,只能依靠命器巡视领地,但如今,您的神魂已经能跳开命器的桎梏,直接“看见”领地。刚刚的梦,就是这种能力的展现。修士修到化神,命器是什么形态早已没有意义,因为已经与主人合二为一了。】   迟一悬沉吟:“这么说,邪修在朝歌里?”他目光一转,就想明白了原委,“我就说,以邪修的行事作风,怎么可能容忍一个叛徒那么多年。原来搁这儿等着我呢!” 第260章 第一更   朝歌城西   已经入夜,百姓居住的安乐坊一片宁静。一个身量渐长的少年拐过街角,急匆匆往前跑,好巧不巧和正在巡夜的一队轩辕卫撞了个正着。   已经练气巅峰的夏有辛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见状喝道:“干什么?宵禁时辰禁止疾行不知道吗?”再细看一眼,她脸上怒容更盛,“五铜,你又不是新人,竟然知法犯法!罚钱加倍!”   少年一个急刹停住,他脸上带着焦急之色,“夏队长,能帮忙找人吗?我刚刚去送宵夜,发现花姑姑不见了!”   五铜口中的花姑姑的,就是不久前铁笛等人从檀栾山庄里救出来的花一芳。   她身子极虚弱,身上新伤叠旧伤,几乎没一块好肉,被救回来后一直在静养,因为是病人,每日食补也十分重要。而兰兰如今已是远近闻名的好厨子,做调养身体的灵食也是一把好手,在听说了花一芳的事迹后,兰兰就主动揽过了给病人做吃食的差事,每日滋补药膳炖汤清爽小菜等等都是不间断地给花一芳做。   这样一来,送饭的差事自然而来落在五铜身上。五铜是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出来的,他已经不记得花一芳了,没有当面拜过师,自然也不称呼师尊,而是花姑姑这么喊着。   花一芳是所有姐妹兄弟的恩人,五铜自然也很尊敬,今天他把餐盒收回去后,就跟兰兰说花姑姑的身子见好,吃得越来越多了,于是兰兰就估摸着分量,给花一芳炖了做宵夜的甜粥。五铜拎着甜粥过来,谁知道里面根本没有花一芳的身影。   夏有辛当然也知道花一芳,元鹭宫是邪修窝子这件事震惊整个长生界,而花一芳与那些从檀栾山庄解救出来的人都是证人,当初郭千山释放的留影珠中,也有花一芳等人的证词佐证。   此时看五铜焦急的模样,便笑道:“也许她出去散步了呢?这里可是朝歌,能出什么事?”   五铜却道:“可是我把周围都找了,没见花姑姑人影,而且她的屋子里,有灵力波动的痕迹。”   夏有辛眉头微微一拧。花一芳的情况她也有所耳闻,她如今还无法动用灵力,否则刚刚养好的伤势又要重上几分,能逼得一个病人动用灵力,莫非她真的遇到什么危险?   朝歌治安虽好,但违法犯罪的事并没有绝迹,不懂规矩的新人自以为是,以武犯禁,也是很有可能的,否则轩辕卫和玄武卫也不会每日都轮值巡防。   夏有辛当即发出信号,让附近的几队轩辕卫一起寻人,而她自己则飞身而起,上到高处仔细探看。   夜深人静,城西绝大部分街巷都只亮着一两盏小灯,除此之外,大部分地方都黑黢黢看不清,但这困不住一个假修的目力。   在城西找了好半晌,夏有辛都没发现花一芳的身影,散步的猜测被推翻,她恐怕花一芳是真遭遇危险,正要联系卫所展开全城搜寻,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黑影一晃而过,她侧头定睛看去,却又什么都没有。   要是凡人,估摸以为自己眼花了,但夏有辛带队巡视都有几年经验了,自认绝不会看错的她当即追了上去。   与此同时她豢养的几十只小蜜蜂以她为圆心飞射了出去,只是片刻,它们就捕捉到了异样的气味,夏有辛当即朝着那个地方追去。   那个黑影身法很快,对朝歌的地形似乎很熟悉,但夏有辛有小蜜蜂为她锁定猎物气息,因而根本不惧追丢。   当再一次被甩开后,夏有辛仍然不急不躁,跟着小蜜蜂的指引悄悄接近了那个黑影。   圆月藏在乌云中,只中间露出一线光,好像一只藏在缝隙中的眼睛,正冷冷盯着那黑影的一举一动。   那一身黑衣的人停在了城西与城东交界处,这里居住人口极多,又有一间大客栈,每日住客有数百人,修士也有,凡人也有,而因为价格低廉的缘故,这间客栈并没有结界防护。   只见那黑衣人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瓶,瓶塞拧开,一股黑烟就冒了出来,黑烟飘得极快,夏有辛隔了好一段距离,只是微微嗅到一点,体内就感到一股躁动,竟萌生出一种想要毁坏一切、杀人见血的冲动。   她吃了一惊,连忙运转灵力稳住心境。她距离筑基只差一线之隔,又有防备,竟然都中招,那这城中其他人,尤其是凡人又该怎么办?   夏有辛心知不好,当即要发射信号通知敌袭,然而刚刚拿出信号筒,手中就是一空,一根丝线将她的信号筒摄走了!而那个黑衣人面具后的双眼正冷冷盯着她。   夏有辛立即运起灵力,要发出大喊,然而那黑衣人似乎早就摸清了轩辕卫的行事风格,闪身逼近,一掌拍向了她的嘴巴。   夏有辛还没出口的叫喊被迫咽回去,匆匆忙忙间和她对了几招,双方灵力迸发,夏有辛被对方的灵力震得后退了数步,惊讶发现这是个金丹!若不是对方有所顾忌没有用出全力,只刚刚那一掌她已经当场殒命。   情知不敌,夏有辛转身就要跑,层层叠叠的丝线却从后方追赶而来,一眨眼她身侧就已经全是丝线!再一眨眼,身上就是一紧,她被捆成了一个粽子摔在地上,嘴巴当然也被堵住。   夏有辛曾经见过天衣坊的掌事樊蕙兰使用丝线,而眼前这个人对丝线的掌控竟然四毫不逊色于那位早已拜入六幕山的前辈。   她倒在地上像只蚕一样不停咕蛹,黑白分明的双眼睁得极大,满是愤怒地瞪着那个黑衣人。   黑衣人的面具后传出有些模糊的女音,“别挣扎了,很快,这里就要变成一片人间炼狱了。”   夏有辛:“你放屁!这里可是朝歌!”   当然,因为她的嘴被堵住,她发出的只是意义不明的呜呜声。   月光暗淡,片刻后,附近开始传来各种动静,有破门声,有瓷器碎裂声,有叫喊声,还有不同人的惊叫声……   夏有辛不远处的一栋民宅内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一泼鲜血就溅在了窗纸上。她的眼睛一下瞪大。   再然后,附近的一片都乱了起来。民宅内有人喊着救命逃出来,然而刚刚跑出来没两步,就被身后的修士一刀砍刀;客栈里的住客全都丧失了神智,叫骂着互相砍杀。   没多久,城里就起了火,跟火光一同起来的,还有凄厉的惨叫声。   夏有辛的双眼瞬间就蓄满了泪。这是朝歌所有人辛苦维持的家园啊!   亲眼看着往日里亲善的百姓失去神智只知厮杀,夏有辛心口揪紧,痛彻心扉。   而造成这一切的黑衣人,仍在释放瓶中黑烟。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   一股滔天的怒火从夏有辛心口烧起,眨眼间就冲上了脑门,她双目赤红,命器感受到主人沸腾的杀意,自发从体内飞出,那是一把弯弯的镰刀,飞过来切开捆绑住她的丝线。   然而那丝线不但坚韧无比,还有十足黏性,镰刀不但没能切开,还被迫紧紧黏在丝线上。   夏有辛却没有放弃,她杀心炽盛,身上灵力疯狂涌动,镰刀上竟然生出了一窜红火,火舌追着丝线舔舐而后,这一刹那,夏有辛身上就全是火!   她沐浴红火而出,持着镰刀劈向黑衣人。   黑衣人似乎没想过她竟然能挣脱出来,匆忙躲避之下,瓷瓶脱手而出,她匆忙飞身去抓,身体却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狠狠往下一压,黑衣人狼狈跌落在地,迎面受了夏有辛一刀。   咔嚓一声,面具从中间裂开摔落,露出一个女子消瘦苍白的面庞,一道血线从她额头斜斜落到左唇边,下一瞬,鲜血涌出,染红了她大半张脸。   然而即便如此,这张脸也足够清晰可见。   看清她的一瞬间,夏有辛仿佛被兜头泼了一瓢冷水,紧接着,更强烈的愤怒与厌恶由衷生出,她无比暴怒,“花一芳!居然是你!”   她高高举起镰刀,想要一刀将这个叛徒的皮剥开,来看看她的心有多黑,居然对全城人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恶事。然而空气中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了她。   与此同时,周围人间炼狱一样厮杀的场景如同画布一般,从中间撕开。   夏有辛不由抬头,看见天空上的圆月脱出阴云,缓缓朝她飞来。   近了,更近了……   圆月身后,那漆黑的,微微闪光的鳞片映入她眼中,原来那根本不是月亮,而是一只巨大的、冰冷的蛇瞳。   巨大的黑蛇盘旋着下落,就在它落地的瞬间,画布彻底撕开,露出静谧安宁的朝歌夜色。   夏有辛呆呆张着嘴巴,她看着周围的一切,忽然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然后愣愣地吐出一句,“疼的啊。”   “你要晋升了,还不快去玉龙台?”   熟悉的声音从巨大蛇头上传来,夏有辛抬头,看见蛇头上一大一小两道影子正看着她。   大的那位是银蛇谷的掌门金螣真君,曾经在陛下的结婴大典上见过,小的那个是朝歌辅佐陛下日理万机的丞相大人。   夏有辛懵了一下,终于明白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两位大人布下的幻境。一时间如蒙大赦,满脸幸福的庆幸,“太好了太好了。”   迟满扇着翅膀悬停在金螣身旁,看夏有辛的傻样,只觉得有点在客人面前丢脸,它看了旁边一眼,当即有识趣的玄武卫冲上来,半扶半扛地把即将晋升的夏有辛拖去了玉龙台。   花一芳仍然被无形的压力镇着,半天都爬不起来,见状她明白了一切,冷笑一声便不再动弹,没多久就被玄武卫封住灵力押了下去。   金螣掌门手里拿着一只瓷瓶,面上露出嫌恶之色,“这么阴邪的手段,果然只有邪修才使得出来。”   方才的一切都是按照花一芳心中所想生成的幻境,而从始至终,这瓷瓶都没真正打开过。   迟满语气温和,“多谢金螣真君出手相助,否则要擒住一个潜伏的金丹邪修,恐怕要费不少功夫。”   金螣点点头,语气也很和气,“举手之劳而已。”他问候了迟一悬两句,确定人平安无事,过几日就能回来,便道:“也好,我就留几日也无妨。”   迟满客气道:“您是朝歌的贵客,这几日住在朝歌,但有所需,我朝歌必定倾力款待。”   金螣掌门闻言,多看了它两眼,忽然道:“那我想要一个跟你一个的傀儡。”   迟满:……   它微妙地顿了一下,半点也不委婉道:“这个不行。” 第261章 第二更   也是在圆月照耀的时候,北极洲的一处悬崖边,层层隐形结界笼罩下,迟一悬从修行中醒来,听见迟满说道:【陛下,金螣掌门应邀来到朝歌,就在半个时辰前,助朝歌拿下了那个潜伏的邪修,人赃并获,如今此人正在受审。】   迟一悬颔首:“很好。”   迟满:【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朝歌并非没有能力拿下邪修,如今城中有好几位金丹,哪怕多费点力气,几人合围,也能得到这个结果。如果您担心花一芳手中的邪物,以您如今对领地的掌控,隔空也能对付她,为什么非要劳动金螣掌门?】   迟一悬:“人就在朝歌,能用为什么不用?再说了,让朝歌多欠人情也不错。欠了人情就要还,以后他有了什么麻烦事,就能理所当然地来找朝歌,这一来一回的,他和朝歌的联系不就更深了?不止是金螣,其他元婴也一样,能麻烦人家,就多麻烦几次,朝歌又不是还不起。”   朝歌跟这些元婴的捆绑,大多还只是利益方面,现在差不多该深入一下了。   【原来如此。陛下果然英明神武算无遗策。】   迟一悬闻言翻了个白眼,他的行事作风又没变过,他就不信迟满看不出来,它这不就是变着法子找理由夸他么?   想到这儿,迟一悬又没忍住露出个笑来。   【陛下,审得差不多了,您要看么?】   迟一悬:“放出来。”   ***   东极洲,朝歌   光线幽暗的大牢中,铁笛隔着栅栏冷冷盯着囚牢中那个面目熟悉的女人,“说,真正的花一芳去哪儿了?”   囚牢中的女子只瞟了她一眼,便移开视线,她嗤笑一声,“倒没想到你们如此天真,真以为山庄的叛徒能活到现在吗?早在她被发现的那时候,就已经死了。”   得到这个结果,铁笛浑身颤抖,眼泪已经控制不住掉了下来。   黑衣女子盯着自己的指甲,语气散漫,仿佛她不是阶下囚,“当初锦嫣叛变,上头立刻就知道檀栾山庄暴露了,本想将你们都杀死在那里,我只是一个后手罢了,谁知道你们动作那么快,派出一个元婴都让你们跑了。没办法,我这个后手只能用上了。”   “今日被抓,是我不够谨慎,不过你们可别以为所有邪修都像我这么大意,早晚有一天,整个朝歌都要死。”   听着她的诅咒,铁笛目光恨恨,手中笛子直直冲她而去,却在即将戳进她命门的时候被万天佑喝止。   “住手!”万天佑喊道:“铁笛,不能用私刑!”   笛子悬在黑衣女子面门处,对方仿佛早就知道这一幕,不闪不避,她头微微低着,目光从下往上瞥来,含着明晃晃的嘲讽。   铁笛心里憋着一股气,注视她片刻后,咬牙离去。   大门落锁,牢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符文的光芒在流转。   ……   迟一悬也陷入了寂静,“……这就是你说的审完了?”这根本什么有效信息也没有嘛!   【陛下,从一个金丹嘴里挖消息,原本就不容易,更何况她要做的事,早已在幻境中暴露了。至于幕后主谋……不会吧,难道您还要靠她知道吗?】   迟一悬无语,“那你想要我看什么?”   迟满:【您难道不觉得,她看向铁笛的目光有怨气么?】   迟一悬:???   见他不明白,迟满叹口气,【陛下,有情才有怨啊!】   迟一悬:……   啊这,他是真看不出来。   见状,迟满这一口气叹得更长了,【陛下,有生之年,我真的能看到您迎娶皇后的一天吗?】   迟一悬:“我去,铺垫半天,原来你在这里等着我!我爹妈都没你这么会催。”   迟满幽怨,【陛下,假如我明天就要死了,您会愿意满足我这样一个小小心愿吗?】   迟一悬憋不住笑道:“滚啊!”   不过插科打诨的同时,迟一悬心里又冒出一个疑问。其实当初铁笛他们把花一芳救出来的时候,他心里就隐隐有点疑心了。   以邪修的手段,发现有叛徒,为了不留后患,当然是杀掉了事,为什么非要把她留在水牢里折磨呢?是为了让其他人看看下场?这也不合理,一个人关在水牢里那么多年,又要让她受折磨,又要让她不死,又要她没力气逃出来,这其实挺费事的。   除非她身上有价值让他们那么做,可是花一芳身上有什么价值?那些逃出去的孩子?这些人在三大宗眼里还真不够看的。   不过人进了自己的地盘,迟一悬也不带怕的。后来他事情太多,没怎么关注花一芳,但这点疑心终究在他心里生了根,以至于修行入梦时还真“见到”了她不对劲的地方。   今夜的事情一出,原本以为这就是个邪修故意埋进来的钉子,可是迟满却说这个人对铁笛有情?   “奇怪,一个假扮成花一芳的卧底怎么会对铁笛有情?难道她是花一芳本人?”   【陛下,这就要您自己去看了。】   也是,一个人的嘴巴会说谎,可她的经历不会。   迟一悬想了想,时间差不多,自己也该回到朝歌了。于是一个转身,传送门成型,他一脚踏入其中,与此同时,结界收束,几个阵盘滴溜溜转着缩小没入他体内,他又遥望了一眼苦海的方向,关上了传送门。   地牢之中,忽然多了一道身影,花一芳警觉地抬头,下一瞬,只觉得脑中嗡的一下,过去百年的经历,忽然间齐齐涌上。   百年前,西中洲一个小国皇室中,帝后生下一女,取名花一芳。   花一芳幼时十分聪慧,帝后就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举全国之力将她送去仙洲,十岁时,花一芳不负众望召唤命器入道修行。   二十五岁时,她筑基成功,举国欢庆,那个小国又挖空了宝库,将她送入元鹭宫。   当时的元鹭宫何等强势,一个小国公主,在其中好比尘埃,并不起眼,而她引以自豪的资质,在进入元鹭宫后,也被无数天之骄子打击得抬不起头。   辛苦修行五十载,她依旧默默无闻,而她老家的父母,已经熬白了头发。   在元鹭宫中,筑基也不过是人下人,只有到了金丹,她以及她身后的故土,才能有一席之地。   又二十载,花一芳七十岁那年,冲击金丹失败。   两百岁晋升金丹的散修,算是青年才俊。可是堂堂元鹭宫的弟子,每日受用元鹭宫的地级灵脉,若是不能在百岁内结成金丹,就是下下资质。   而她的父母当时已经九十岁,等不了几年了。   当初的意气风发消失殆尽,郁郁不得志的花一芳却得了元婴长老的青睐,收她为徒。   “这是什么?”   当一枚流光溢彩的丹药递到跟前时,花一芳眼神困惑又贪恋,不知为何,这枚丹药散发着令她痴迷的气息。   “这是命丹。”元婴长老说道:“可以为你逆天改命的东西。这是只有无忧宗长老才能炼制出的宝贝,你以为这世上真有那么多天才?全是仰赖命丹的功效,不过它也有别的名字,逍遥丹,化神丹。”   “化神丹?”隐约意识到什么,花一芳的呼吸都热了。   “不错。只要一直服用此丹,就能一帆风顺直抵化神,从此逍遥自在。此丹赐你,你很快就能结丹了。”   “多谢师尊。”花一芳激动地俯身下拜。   服用命丹后,她果然十分顺利结丹成功,从此她对师尊感激涕零,无有不从,以为自己从此否极泰来。   直到她得知命丹的秘密……   “这不就是在吃人吗?”花一芳震悚不已,满脸骇然。   长老却是冷冷一嗤,“吃人?这世上哪里不吃人?你原先是小国公主,一出生就享受万万人供奉,你那时候莫非不吃人?”   “不是吃人,你凭什么坐拥举国财富?不是吃人,你凭什么十岁就能到仙洲,凭什么拜入元鹭宫?难道那些被你们踩在脚下的百姓就不想入仙门?难道他们每一次都是心甘情愿给你们上供?”   “如今,不过是换了种吃法。”   长老的话让花一芳心中大震,许多从未想过的事情刹那明朗。是啊,她装什么清高,她不是从来到这个世上开始,就一直在吃人么?   花一芳一面痛苦自责,一面继续服用命丹。因为她发现,自己好像对命丹上了瘾,她那本来就平庸的资质,现在就如同死了一般,只有命丹才能让它再活过来。   花一芳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年,直到她被分配到檀栾山庄,直到她亲身接触到那些养来被“吃”的人。   孩童纯洁的眼神和温热的呼吸,让花一芳从噩梦中惊醒,她大彻大悟,终于找回了本心。   于是她偷偷教导那些孩子,偷偷将他们送去自己偶然发现的一个秘境。   她想,自己迷途知返,尤未算晚。哪怕就此死去,也不枉此生。   这件事她偷偷做了十几年,终于还是暴露了。   她熬过了种种酷刑,始终不肯吐露那些孩子的下落,就这么熬了几年,有一日,她突然被提出去,长老将她按在水镜前。   她看见自己的故国陷入火海,无论皇室还是黎民,都在一朝之内倾覆。   其中有她熟悉亲切的乡音,有将她视作榜样的手足,还有她亲族中嗷嗷待哺的孩子……   “你还是有些用处的,只要听话,他们还能活一半。”   花一芳屈服了,她带着他们去到半月峡,然而那里早就什么都没了。   “痕迹还是新鲜的,看来他们离开不过数月。”长老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花一芳低头,自嘲一笑,“原来本不必有我……”   她的故国没了,亲人没了,黎民也离散各地。   从此,她没有未来,也不会再有过去。   她没有能力恨元鹭宫,没有资格恨那些孩子,那她应该恨谁呢? 第262章   在锦嫣当众公布手中有证据时,花一芳被长老叫到了跟前。   “锦嫣不过区区小修,她敢公然背叛元鹭宫,背后必定有人指使,如今看来,应当是朝歌了。”   花一芳低着头,静默地听着长老吩咐。   “这几日,无论是朝歌,还是其他什么势力,必定会有人去檀栾山庄搜集证据。若是山庄赢了,你就负责善后,若是山庄败了,你就潜伏入朝歌,伺机而动。”   这个意思是……檀栾山庄可有可无吗?   花一芳不懂上层大能们的谋算,然而这个念头浮现时,她心口还是狠狠一颤。   那么多人的悲欢离合,仇恨愤怒,原来在大能们眼里,只是可有可无吗?   “长老,朝歌很重要吗?”   长老语气中竟然有几分赞赏,“朝歌出现至今,也还不到四年……迟一悬,的确是个奇才。”   他又叹了口气,似乎为他感到遗憾,“可惜啊,年轻人就是太能折腾了。你进去以后,找机会制造混乱,到时候朝歌之中群龙无首,仙盟自然就能接管朝歌了。”   花一芳面无表情垂首,“是。”   不久后,檀栾山庄被破,花一芳伪装成囚徒,顺理成章被心怀感激的铁笛等人救了出去。   这个伪装并不难,她本来就是花一芳,也本来就是一副骨瘦如柴命不久矣的残破相貌。   花一芳来到了朝歌,当她被铁笛搀扶着坐进飞车游览整个朝歌时,她一动不动,眼神深得仿佛古井。   迟一悬身在回溯技能带来的幻境中,在一定程度与幻境主人共感,他感觉到花一芳的心情很复杂,她毫无波澜的心湖中浮上来的先是奇,再是喜,有一刹那,迟一悬甚至以为她心中枯萎的花又活了过来,然而这朵心花终究来不及绽放,就被浓烈的恨吞没了。   ——迟一悬被化神尊者追杀,下落不明。   当这个消息传来时,花一芳心知时机已到,她花了几天的功夫了解朝歌,不露痕迹地熟悉朝歌的地形,然后挑了今晚办事。   她失败了。   当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只是元婴大能为了捕捉她而布下的陷阱时,花一芳心里竟觉得果然如此。   “能让那些大能都忌惮的人,果然不好对付啊!”   花一芳平静地接受了自己接下来的所有命运……   迟一悬从回溯技能带来的幻境中脱身而出,他沉默了片刻,吐出口气来。   而花一芳,则是浑身一阵颤抖,口中呕出大口大口黑血来。   迟一悬刚刚看完了她的经历,当然明白这是为什么,被派来执行任务时,她就被长老下了禁制,让她无法以任何方式泄露秘密,一旦有超过禁制的力量强行从花一芳身上撬开机密,花一芳就会毒发暴毙。   很显然,迟一悬的回溯技能,就是一种超越禁制的力量。   迟一悬站在原地没有动,因为花一芳自始自终没有向他求救,也因为迟一悬不是神仙,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就算能救又如何呢?按照朝歌的规矩,她以后要在朝歌服刑好多年,她真的想要这个未来吗?】   【陛下,我想,一个完整的人,应当有权力决定自己的生死。】   迟一悬还在忧郁中,没有心思和它说话。   花一芳倒了下去,却没有落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她被迟一悬轻轻扶住,她嘴唇嗫嚅着,似乎在说什么。   修士的耳力极好,迟一悬听见她吐出几个字。   “若有来生,何必修仙……”   她的身体慢慢在他怀里冷了下去。   迟一悬坐在地上沉默了半晌,明月西移,月光从窄小的窗口透进来,在他身后洒了一格两格三格。他抱着花一芳坐在黑暗的那一边,忽然开口道:“我会杀掉三大宗所有邪修,顺便给你的故国和亲人报仇,你来做我的影卫吧!”   技能一:召唤影卫发动。   无形的力量如涟漪般荡开,在牢房内掀起一圈灰尘,然而直到这股风静了下去,原地依旧什么也没有。   迟一悬不信邪,又试了两次,结果一无所获。他皱眉,“为什么会失败?”他很确定花一芳心里是喜欢朝歌的,而在他说出那句承诺后,花一芳对他的好感度肯定也会上升的,她为什么没有成为影卫?   迟一悬在原地坐了半晌,心中忽然闪过一丝明悟,“难道这也是邪修需要付出的代价?”   【陛下,生死无常,不是每个人都能再有半次机会。】   迟一悬点头,心里却仍有些沮丧,自从穿到这个世界后,在金手指的庇护下,他算得上是顺风顺水,很少有沮丧的时刻。   定了定神,他抬手,将花一芳的尸身化作了骨灰,收入一个骨灰盒中。   然后传送门再度开启,他来到了花一芳记忆中的故国。   这里已经没有那个小国了,原地剩下的只有一片残垣断壁。迟一悬落地的时候,还有一些妖物受惊逃走。   【没有了城墙的保护,这里当然就被妖物占据了,对于一些能力不强的妖物来说,人类残破的房屋,是质量非常好的巢穴。】   迟一悬挑了个位置,将花一芳的骨灰埋了进去,挖坑的时候,迟满问他,【陛下,要将花一芳的事情告诉铁笛他们吗?】   迟一悬摇头。   其实按照他的三观,他是想告诉铁笛他们的,没理由付出了一切的人最后还要背负仇恨和骂名。   可是让铁笛他们知道真相真的好吗?   不知真相,他们能同仇敌忾地憎恨邪修,憎恨幕后主谋三大宗,憎恨将他们的恩人害死的所有仇人,并一往无前地奔赴在讨伐三大宗的道路上。   可是得知真相,她们不但什么都改变不了,还会徒增痛苦和愧疚。何必呢?不如就让花一芳一直做她们记忆里的白月光。   况且他从回溯技能中共感到的情绪还没散。他心想,花一芳真的愿意让铁笛他们知道真相么?   与其让铁笛她们感恩铭记,花一芳也许更希望被仇恨被遗忘。   心里想了很多很多,但最后说给迟满听的只有一句,“算了吧,她毕竟是个邪修。”   迟满:【陛下英明,她毕竟服用了许多命丹。】   迟一悬忍不住加了一句,“都怪三大宗,早晚有一天把他们都弄死!”   埋好骨灰,填平了泥土,迟一悬没有立坟,只是拍了拍地面,轻声说道:“回到家了,就好好休息吧!”   金乌跳出地平线,灿烂的阳光洒满了天地。   迟一悬迎着光慢慢往前走,忽然吐出一句话,“其实花一芳的结局还算好的,也不知道我将来有没有落叶归根的一天。”   迟满语气严肃,【陛下,请不要诅咒自己,您是天命所归,必将迎来胜利。】   迟一悬:“不是你自己说的生死无常吗?”   【那不一样。】   ***   迟一悬回到了朝歌。他回归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朝歌,也借由玉牌如今强大的传播能力不断往外扩散。   对于他全须全尾活了下来,而化神尊者反而身死道消一事,蜃海同游中掀起了盈天议论。   邸报所的记事人也第一时间安排了一篇通稿,内容是对朝歌国君的采访。   身在东辰洲的杨盛云、李争渡等对朝歌印象很好,对迟盟主也很关心的人立刻就点了进去。   看完通稿后,蜃海同游上慢慢平息下来的议论再度甚嚣尘上。   只不过现在爆发的大量帖子讨论的不再是迟盟主平安归来一事,而是那篇通稿中迟盟主提及的与邪修对战的感悟。   李争渡抱着骰盅在家里自言自语,“原来如此,利用邪术晋升的人,虽然看上去厉害,但实力相比起同境界正道修士要弱上许多。”   杨盛云则自发在崆峒派中宣扬起了迟盟主在通稿中说的话,“难怪迟盟主能杀死潘自崇,原来邪术的隐患这么大。”   他望向门派中几个往日里对邪术态度暧昧的同门,说道:“虽说对于我们这样资质平平的人而言,正经修行也许一辈子都到不了化神的境界,但一身修为实打实依靠自身所得,俯仰皆无愧天地于本心。”   同门们不管心中如何想,表面都是附和之声,“杨师兄说的是,邪术还不知道有多少隐患呢!还是踏踏实实自己修炼靠谱。”   “迟盟主所用‘注水’一词实在妙啊!境界上去了,实力却没上去,不就是注水嘛!”   杨盛云在现世和蜃海同游上观察了一段时间,发觉自打迟盟主关于邪术隐患那段话出来后,讨伐邪修的队伍更壮大了几分,心下稍安。   “看来觊觎邪术的人又少许多。我得继续发帖,让更多对邪术有非分之想的人迷途知返才行。”杨盛云继续投身进了蜃海同游当中,当然,在外人看来,他又沉迷玉牌不可自拔了。   但在大多数人都议论着邪术隐患时,一个匿名修士在蜃海同游中发了个帖子。   李争渡这段时日在神识上又有不少进益,于是这一日不再隔着玉牌上网,而是以一道神识投入了蜃海同游当中,当她再度睁眼,就出现在了一座孤岛当中。   这座孤岛大概只有一间屋子那么大,几个大步就能走完,孤岛上光溜溜,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不甚平坦的土地。   这是她在蜃海同游当中建立的小地盘。她也想要在蜃海同游当中拥有大宅子,奈何在蜃海同游当中,神识越弱,力量越小,受限越多,李争渡只不过是个筑基巅峰,这已经是她所能做到的极限。   这段时日她勤恳修行,也是因为她想要在蜃海同游立建一栋房子。   此时她盘腿坐下,将孤岛上积攒了一段时间的空瓶子抹除,而后神识化作一根大棍,在周遭海域上搅拌了一通,不一会儿,数不清的漂流瓶就被翻了起来。   李争渡看见里面有新鲜的,伸手一招,一个漂流瓶落入手中,展开一看,展开一看,帖子标题十分骇人——《听说朝歌要被并入三大宗了?》   贴主自称是经常来往朝歌贩运货物的行商。说他最近无意中听到消息,说朝歌所有产业都将被三大宗接收,包括朝歌如今玉牌、丹药、法器阵盘等等……   这个帖子一出,很快就引起了无数人的担忧。   李争渡往下看,因为一直有人跟帖,所以她手里这张纸不断变长,很快就盘着孤岛绕了一圈。   从回帖数量就能看出大家的担忧。   【老天奶,这是真的么?不会吧,没听说朝歌有这个动静啊!】   【我们这种小人物,哪里能提前收到风声,当我们听说某件事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   【朝歌被三大宗接收不好嘛?那可是三大宗啊!哪怕挂个名都有人求着。】   【前面的道友傻不傻?现在一块朝歌玉牌九枚灵石,而且一直免费更新,网速也是越来越快,如果将来成为三宗的一部分,别说九块灵石,九十灵石你都买不到!】   【不止买不到,以后可能就停止更新了,或者更新一次要你九块灵石,你现在还觉得并入仙盟是件好事嘛?】   【你们只想到玉牌吗?我想的是朝歌的丹药法器还有阵盘啊!众所周知,朝歌丹药法器阵盘一向比市面上同价钱的质量要更好,一向都是供不应求的,趁现在还没落定,赶紧多囤些吧!】   【还有傀儡呢!之前我重金在朝歌傀儡工厂定了一个战斗傀儡,用起来好极了,好像多了个筑基同伴,又贴心又会陪聊,还会做饭铺床,有一回它救了我之后几乎废掉,送去朝歌修了一个月才修好,对了,朝歌傀儡有三年免费保修,以后这些不会都没了吧?】   【你们怎么就知道一定会涨价?也许还是原价呢?】   【三大宗难道不是因为看朝歌的产业赚钱才想要吞并吗?难道三大宗以后要跟迟真君一样贴钱做善事?】   蜃海同游上道友们的忧虑感染了李争渡,李争渡也着急起来,听说朝歌新的游戏桌更好玩,她还没到手呢!难道以后也要大涨价了?   想想也是,三大宗什么东西不贵?   其他的也就算了,可这两年朝歌出产的许多商品都切实让低阶修士感到了便利,有许多修行者还是依靠朝歌的护甲丹药才屡次死里逃生顺利晋升,若是以后这些都要大涨价,那他们的未来相当于被打乱了啊!   不知是真是假的谣言传播了不到两天,就引起了长生界万万修士的议论,朝歌玉牌于是在两天后出了一条辟谣推送,表明绝无此事,都是谣言。   这才叫玉牌用户们都放了心。   小修士们的心放下了,三大宗大能们的心却提了起来。他们怀疑有人泄密,否则他们想要接管朝歌玉牌坊的计划,朝歌是怎么知道的?   这一番议论下来,至少三五年内,他们是不好向朝歌提起此事了。   “迟一悬失踪那段时日,你们安插的探子不但失手,还连秘密都守不住,都是怎么做事的!”   造化宗内,无为君一怒,所有人都吓得瑟瑟发抖。但气过之后,无为君很快又冷静下来,他恢复一贯的从容,缓缓道:“罢了,既然已经失手,便只能再等两年……只是别的倒还好,玉牌那样的东西,总不能一直握在朝歌手中。”   迟一悬已经利用玉牌传播信息的力量做成了几次大事,再这么下去,天下舆论岂不都归朝歌了?   莫长老劝道:“仙君莫急,凌元仙君已经派人往朝歌送命丹了。”   无为君顿了一下,终于笑起来,“很好。” 第263章 第一更   迟一悬宣布回到朝歌,就从背包里把玉牌放了出来。   他的所有家当基本就放在背包格里随身携带,“失踪”的这段时间,有命器在,与朝歌的联系毫无阻碍,玉牌的作用就可有可无了,不过为了做戏坐真,这段时间玉牌一直锁在背包格内。   此时玉牌脱离背包格,叮叮当当的消息提醒声就跟珠玉落盘一样一直落一直落,响了几分钟才慢慢停下来。   迟一悬打开玉牌一看,消息最密集的先跳出来,是白经天,他“失踪”的这一周,白经天给他发了几百条消息,迟一悬直接点开最新一条,也就是几秒前发进来的。   白经天:听说你安全无恙,那就好!   迟一悬回复:有机会我们一起去捞鱼吃。   白经天立刻回复:好啊好啊!   除了白经天外,其他的就是他在长生界结交的各界人士,有正气盟的成员,有白敬贤的问候,常羊娘娘也问了两句,常羊明显觉得他必定能在安全回来,不像其他人那样关心他的伤势行踪,只问他何时回来。   另外有数条是朝歌的人发给他的,有郭千山马弘宣等人的,也有胡姥姥这样后来加入朝歌的人。   迟一悬挑着回复了一些,然后在蜃海同游的个人号上发了条动态。紧接着就是让舆情司和邸报所联合造势,发了通稿,又让人匿名发了三大宗想要“收购”朝歌的“谣言”,背地里造谣明面上澄清,可算是借着悠悠众口把三大宗还没来得及孵的蛋给砸了。   “别人都是趁火打劫,他们倒好,自己派人来放火然后等着打劫。”朝歌要只是个普通小国,眼下已经被吃得连渣都不剩了。   迟一悬早就想过玉牌的发展会引来三大宗的忌惮,毕竟玉牌的网速越来越快,卖出去的数量越来越多,这也就意味着朝歌即将掌握整个长生界的舆论与消息传播。   三大宗要是能一直坐视朝歌玉牌扩大影响力,那才是见鬼。   他回到住所后,把这件事从头到尾复盘了一遍。   一,锦嫣,现在该叫翻云,这些可怜人早有反心,曹凤娇送来的情报让铁笛和他们联合到一起;   二,在翻云公布自己有证据的当日,铁笛等人就攻破了檀栾山庄,搜集证据并救人。这个时间点要卡得刚刚好,若是早一日,三大宗必然警觉,会提前布置,阻止翻云将元鹭宫私通邪修一事闹到台面上。若是晚一日,三大宗就有时间提前到檀栾山庄布置,那么铁笛等人可能不但找不到证据,还会被大能修士击杀。   以上这一点,是凌霄阁之前迟一悬判断的走向。然而实际上,三大宗是早就打算将元鹭宫抛出来。这一点结合他回溯到的潘自崇和花一芳的经历得到证实。   三大宗的完美计划应该是:纵容朝歌一直得罪元鹭宫,让朝歌和元鹭宫的矛盾摆在明面上,元鹭宫的掌门潘自崇则因此对迟一悬心怀布满,然后报复杀人。   迟一悬一死,朝歌群龙无首,三大宗顺理成章接受朝歌的一切,当然,因为迟一悬的名声太好了,三大宗接收遗产前还得做做样子向元鹭宫追责→然后就发现元鹭宫私通邪修,于是理所当然代表正道与邪道开战,借战争名义削减人口。   然而因为翻云等人叛变,先揪出元鹭宫是邪修窝点,于是三大宗的计划顺势一变,让元鹭宫提前背黑锅,同时以防万一,把花一芳安插进了朝歌,让她在朝歌制造混乱,再趁火打劫。   “真是环环相扣,手段狠辣。”迟一悬盯着自己面前的分析表格,“虽然潘自崇是个注水化神,但毕竟是化神高阶,而我当时用尽手段临时晋升元婴巅峰,同时把他拉到化神中阶的水准,但也只是勉强和他打个平手,而以化神的灵力恢复速度,最后我就算不死也得是重伤。这样一来,我无法顾忌朝歌,三大宗的计划就得逞了。”   “可惜他们想不到老子金手指多!”连迟一悬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运气那么好,苦海中的巨怪居然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这样一来,他只受了点轻伤,而潘自崇连命都输没了。   “三大宗现在应该很窝火吧!”   【的确,若是按照三大宗原本的计划,害您性命,拿走朝歌,发动战争,一步步走下来,他们名利双收,还除掉一个天才。而现在,潘自崇死了,邪道巨擘这个名头没人顶缸,代表正道铲除邪修的名声落到了您头上,还损失了一个命器工厂。】   迟满发出一声笑,【他们在背地里,不知道有没有气得跳脚。】   迟一悬哈哈大笑,但笑着笑着,他的声音就停了下来,因为提起潘自崇,他眼前又闪过潘自崇临死前的一幕。   ——你以为是我自己想要这个领域的吗!   迟一悬当时还在戒备那头巨怪,没有去留心这句话,但如今想想,潘自崇当时看他的神情不像是怨恨,反而像是要向他证明什么。   这让迟一悬感到惊异,自己可是害死潘自崇的死仇啊!潘自崇怎么临终前却是一副求认可的姿态?   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潘自崇也没必要作假。   沉吟了片刻,迟一悬将这个人抛到了脑后,无论潘自崇当时在想什么,对他又是什么看法,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而三大宗对朝歌的觊觎却还没完。如果不能光明正大掌控朝歌,他们也许会退而求其次,暗中掌控朝歌的主人。   迟一悬所料不错,在他回到朝歌的第三天,三大宗派遣的使者就来了。   当时迟一悬正召集了正气盟的成员开会。   他的道场,也就是子民们眼中的皇宫,一大半做了办公场所,剩下的部分是他的私人住所,肯定是没地方开会的。   至于集议楼,那里是朝歌的大臣们开会的地方,对于各派掌门们来说规格不够。于是迟一悬就像结婴大典时那样,弄了个特宽敞华丽的临时秘境把他们都装了进来。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但是接待这些生意伙伴,还是得尊重一下他们的掌门身份,该给的体面给人做周到了,省得因为这么点细枝末节的小事引发不满。   这场正气盟的内部会议,主要有两个重点,一是庆祝他们为长生界铲除了一大邪修;二是分钱。   白花花的灵石抬上来,所有人的眼睛都是一亮,哪怕是金螣真君这样的元婴中期,也不禁挺直了脊背。   毕竟灵石谁不爱呢?   迟一悬抬起酒杯笑道:“去年结婴大典后,是诸位出钱出力襄助朝歌,如今将近一年过去,朝歌的傀儡工厂数倍赚了回来,这些都是应给大家的分成。”   所有人脸上都不由露出了笑容,顾不得去看灵石,纷纷举起杯子向盟主敬酒。   杯子刚刚落下,就有憨态可掬的傀儡小人捧着储物袋送到各位掌门的桌前。   储物袋一入手,每个人都知道了里头的数目,先是一惊,再是一喜,这次收到的分成,比他们预想中的还要可观。   宴席之中,龙光门的掌门武大安捧着储物袋一脸高兴。他只是个金丹,门派连二流都算不上,只能算三流,因此当初投钱时,投的也没有大能们多,他只投了五万灵石。   对于一个小门派来说,五万灵石也不是小数目了,要不是信任迟真君的人品,再加上傀儡工厂确实有赚头,他也不敢出这么多钱,如今想想,幸好自己当时投了,否则今日哪里来这么多分润!   想到以后门派中年年都有这样一笔额外进项,武大安心头就比喝了酒还火热。   而元婴真君们那边,对拿到手的灵石也十分满意。身为元婴,他们的门派虽然比那些小门派更有底蕴,但门中弟子多,无论是弟子还是他们自身修行,需要的资源都比小门派更多,每年花费自然也更多,但灵石可没那么好赚。   如今有钱落袋,他们心安的同时,也动起了追加投资的心思。同时暗暗感慨自己当初明智,结交了迟一悬这样一位天赋高又善经营的好道友!   觥筹交错间,迟一悬能感觉到他们对自己的态度比从前微微有些变化,这种变化不止是利益到手,而是因为他杀了一个化神,又晋升元婴巅峰的缘故。   “还有一事。”迟一悬说道:“之前正气盟在长生界各地活动,多亏了诸位道友鼎力支持,后来上凌霄阁,也是诸位不惧元鹭宫淫威,拔刀相助,最终才得以还正道清明。”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有做这么多吗?   “这段时日我孤身在外,也是全赖诸位照拂朝歌。”   迟一悬的话还在继续,“所以我个人出资,以诸位的名义各家捐两万灵石用作正气盟的活动资费。账本稍后送到各位府上,都是这一年来正气盟各地建立监察院的开支。”   原来他在凌霄阁上说的每家都出了两万灵石,是这个意思啊!   众人明白过来自家既得了利又得了名,心中不由大赞盟主不亏是大仁大义,又是举杯敬酒。   气氛正热时,迟满在迟一悬耳边道:【陛下,您真的一点儿也不心痛吗?】   迟一悬的嘴堪比钻石,硬度恒久流传,‘当然不,一点儿也不,我又不是守财奴,该花就花。’   既没有血缘,又没有情分,想要别人跟着他做事,可不得先撒钱?   迟满发出了笑,很平常的笑,但迟一悬觉得它一定笑得不怀好意。   正气盟的成员们聊天吃酒正上头的时候,三大宗的使者来了,迟一悬出去一看,觉得眼前这个元婴十分眼熟,不正是花一芳记忆里交代她给朝歌放毒的那个? 第264章 第二更   花一芳冲击金丹失败后,被元鹭宫一个元婴长老收做弟子,后来朝歌带人去打檀栾山庄时,也是这个元婴长老命令她潜入朝歌。   之后元鹭宫倒下,被抓进灵雀台的名单里面,却没有这个人。   迟一悬并不是很意外。很明显,元鹭宫就是一个被推出来的靶子,但里面不一定所有人都会被当作弃子。   比如眼前这位丹明子。   丹明子是个鹤发老者的形象,他看着和蔼可亲,气质有些像樊蕙兰的姥爷。对谁都是一副笑盈盈的和气模样,还不摆架子,看起来就是一位慈祥的长者。   迟一悬出来见客时,他还率先从椅子上站起来相迎,半点不自恃身份。   “鄙人道号丹明子,乃是灵剑宗内门执事,久闻迟盟主大名,今日得见,方觉传闻名副其实啊!”   接着又是好一顿夸赞,什么年少有为,风流倜傥,天纵英才云云,从年纪相貌到资质都夸了一遍。   迟一悬要真是个毛头小子,此时已经飘到天上去了。   然而这种夸赞,本身就是对长者对晚辈的态度。   迟一悬心里有点不爽,‘他才元婴中阶,我是元婴巅峰,虽然他年纪大,但按照长生界的规矩,我才应该是前辈吧?’   【陛下,冷静,沉稳。】   迟一悬十分沉稳地微微一笑,和气道:“不知执事此来是为了?”   丹明子道:“铲除邪修,本该是三大宗的责任,这回却是让迟盟主受累,还险些没了性命,我们宗主于心有愧,听闻盟主已经是元婴圆满,于是特地命我送来丹药,助迟盟主晋升化神。”   迟一悬露出一个疑惑神情,“什么丹药那么神,还能助我突破化神?”心中却闪过一个念头,果然来了!   只见丹明子含笑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只盒子,玉盒打开,一枚流光溢彩的丹药霎时间照亮了整间厅堂。   迟一悬心里卧槽一声,这是丹药?这是霓虹灯吧!   光芒流转了足足几息,才渐渐微弱下去。   丹明子双手托着玉盒,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这可是凤凰君亲自炼制的天阶丹药!名为逍遥丹!元婴高阶服用,即刻就能晋升化神!多少陷入瓶颈无法突破的元婴苦苦恳求,凤凰君都不肯炼制。这一枚,也是托了我们宗主的人情,凤凰君才肯出手,他已经许多年不曾开炉了。”   迟一悬心想吹得跟真的一样。   他观察着丹明子的表情,发现这老头演技实在太好了,他看着逍遥丹的眼神居然透着羡慕和渴望,要不是迟一悬早知道内情,也要被他骗过去了,难怪一开始能哄得花一芳对这位师傅唯命是从死心塌地。   “天阶!”迟一悬一副惊叹表情。   “天阶!”丹明子一副钦羡模样,看上去恨不得将这枚丹药据为己有。   死老头,看谁能演得过谁!   迟一悬感慨道:“素知天地玄黄四阶,但我直到如今,才真正见到这个品阶的东西。”   丹明子道:“迟盟主天纵之才,前途不可限量,将来何愁没有其他天阶宝贝?”   迟一悬露出疑惑,“可这么好的丹药,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丹阳子笑道:“迟盟主有所不知,这逍遥丹炼制极其艰难,所用皆是天阶材料,十份材料开炉也只能练出一枚,况且只有大乘境界的炼丹师才能练成,条件极其苛刻,且损耗修为,因而极其珍贵难得,凤凰君百年都不见得开一次炉,所以才不为人知。”   迟一悬抬起手,丹明子以为他要接过去了,谁知道迟一悬却是一推,把丹药又推回去了。那毫不犹豫的姿态,令丹明子眼皮一跳,“迟盟主,你这是?”   迟一悬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宗主好意,本不能拒,但你也说了,我是天纵之才,要不了多久就能晋升化神,何必需要丹药辅助?这丹药如此珍稀,不能浪费,还是送给需要的人吧!”   丹明子有些不能相信,“迟盟主此话当真?”   迟一悬皱眉,“执事莫非怀疑迟某是在故作姿态?”他转瞬间冷了脸,面上有怒气还有委屈,简直恨不得立刻拉着他出去对天发誓,“我迟某行事向来光明磊落,说了给别人就是给别人!执事要是不信迟某人品,迟某也不是那种情愿与人虚与委蛇的,这就请执事带着丹药离开吧!”   迟一悬语速极快,没等丹明子反应过来,劈里啪啦一通话说话就要把他往外推。这可把丹明子吓了一跳,他的任务就是让迟一悬吃下这颗丹药啊!   丹明子感到棘手,寻常人听到这样的好事,哪个不是上赶着的,他根本没想过迟一悬居然不要。 第265章   丹明子懵了一瞬,虽然迟一悬是个远近闻名的善人,但对方能善到这个地步,也是他没想到的。   奈何丹明子也不过是个小执事,上面一句话吩咐下来,他这种小喽啰就只能鞍前马后全力以赴。   他丹田发力,双脚磐石一样定在地上,任迟一悬怎么推也一动不动。   迟一悬惊讶状,“执事?”   丹明子却是叹息一声,慈和的面上显出讳莫如深的神色,“有些事,不便示于人前,还请迟盟主屏退左右。”   待客的这间大殿内此时还有几个侍从,迟一悬让他们下去,又随手布了个隔音结界,就听丹明子开始长吁短叹。   他说道:“迟盟主,您虽然是不世出的天才,可元婴跟化神之间的差距有若天堑,以您的资质,百年内有望化神,可百年,实在太迟了。”   迟一悬摇头,十分自傲,“十年内,我必定可以化神。”   要不是怕吓坏三大宗,他可以原地化神,给他们一个小小的震撼。   丹明子却仍是摇头,“迟盟主若是不能在两年内化神,恐怕逃不过未来那场大劫啊!”   迟一悬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果然,丹明子表情沉重地吐出一句话,“苦海,要崩了!”   迟一悬做震惊状,“怎么会?”   丹明子继续叹气,“听说去岁朝歌与元鹭宫的一名炼丹师起了点小龃龉。”   迟一悬立刻表明态度,“那不是龃龉,是那人下贱,我朝歌是秉持公道,当然,也是为他着想。”他轻轻摇头,“可惜啊,那人格局太低,看不懂我的好意,临走前还在唾骂朝歌。”   丹明子明显被这番话噎了一下,但他很快转回话题,继续道:“那炼丹师出自元鹭宫,当时要不是出产筑基草的那几座灵山都出了事,筑基草十年内都有价无市,他也不至于去昧下一个凡人的灵草。”   迟一悬继续哔哔,“那可未必,当时还不晓得元鹭宫的成分,如今元鹭宫是邪修地盘人人皆知,邪修都是一群下三滥的货色,人品低下,畜生不如,活该千刀万剐的东西,出于贪心做出这种贪昧财物的事情,实属正常,就算不是筑基草,而是别的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自恃仙门弟子的身份,也会蛮不讲理地昧下。”   听了这番话,丹明子的面色隐隐有些发青,然而他不但不能反驳,还要附和两句,认可迟一悬骂得好。   “想不到迟盟主骂人的天赋跟修行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啊!”   然而迟一悬这个人尽皆知的如玉君子,不但不觉羞愧,反而略有些得意,“执事过奖,我毕竟是个天才,哪怕是骂人,也能举一反三。”   丹明子沉默了一瞬,嘴角隐隐有些抽搐,心里也开始自我怀疑,难道是自己老了,跟不上时代了吗?怎么现在的年轻人如此不要脸?   但想想迟一悬还不满三十岁,他提起来的气又压了下去。   冷静冷静,他毕竟只是个孩子。   可……贼老天!一个孩子都要化神了,老夫蹉跎八百年,还是个元婴中期!   丹明子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一个孩子产生了些许嫉妒,但转念一想,这个孩子不到四年就能将朝歌经营到如此繁荣,还接连做了好几件大事,崛起速度之快令所有天骄都望尘莫及。   想明白这不是个普通的孩子,丹明子那点嫉妒之心便散了。活了这么多年,他深深明白,一个人的心智就跟修行天赋一般,是不会随着年纪往上涨的,且像他这种平庸之辈,年纪越大,心智和天赋反而会倒退。而这一点,早在多年前,他就已经接受了。   丹明子轻轻吸一口气,很快就理好了心态,甚至在看向迟一悬时,心中还有点怜悯,三十岁不到的元婴巅峰,能够飞升的绝顶资质,让这样的天才止步化神,实在是令人惋惜。   随后他强行将已经被迟一悬弄歪的话题中心拐了回来,“其实根本没有所谓的山火,那几座灵山,实则是被苦海毁掉的!”   迟一悬继续震惊状:“怎么会!”   丹明子坚决不给迟一悬再多话的机会,他语速飞快将一切和盘托出,“两千多年前,三位仙君将魔神击杀,却无法消除其怨念所凝聚的苦海,于是只能集合众力将苦海封印。千年前,苦海沸腾,冲破封印,造成许多条苦海道,三位仙君殚精竭虑也无法解决苦海道,于是只能固守苦海主封印,将各大洲的苦海道分给九仙门看管。曾经苦海的封印只需百年加固一次,后来是十年,再后来每年都要加固,而最近几年,封印对苦海的效用越发微弱。”   说完这长长的一段话,丹明子又露出苦色,“实不相瞒,我们宗主说了,最迟两年,最短一年,封印就会完全失效,到时候魔神被镇压两千余年的怨念降临人间,必定是长生界众生的一大浩劫啊!”   迟一悬听完,仍旧震惊状,“连三位仙君也再无办法封印?”   丹明子:“若是有法子,我家宗主也不会苦心冥想,最后向凤凰君求了这枚逍遥丹赠与盟主。魔神被封印那么多年,满心都是对人间的仇恨,届时人间必定生灵涂炭。迟盟主若是不尽快化神,恐怕护不住朝歌啊!”   这最后一句,简直是直击迟一悬的弱点。要是迟一悬不知道真相,要是迟一悬不知道所谓逍遥丹是什么东西,此时已经被说服了。   死老头,难怪能来当说客,的确有几分急智啊!   不过迟一悬并不觉得这番话有假,且不说之前那几座被摧毁的灵山就是铁证,光是前几天他在苦海内所见,就知道那封印镇压不了多久。   魔神一人的怨念或许可以被永远镇压,可是谁能镇得住万民之怨?   迟一悬老家的历史无数次证明了,民众的怨气积累到一定程度,再强势的王朝都会被掀翻,换做这个玄幻世界,也是一样。   他的神情凝重下来,当然,这回不是装的。   丹明子观他神色,知道他的态度已经松动,再接再厉,“迟盟主,虽说用丹药晋升,会残留少许丹毒,总是不如自己晋升,但如今形势紧迫,由不得拖延了。况且晋升后还有许多时间清除丹毒,以你的资质,总不会差的。”   迟一悬点点头,“执事说得在理,形势危急,确实不容我有旁的选择,还是要尽早晋升。”   见他被说服,丹明子大喜,面上露出孺子可教的欣慰笑容,抬手将命丹继续推过去,然而迟一悬却是一脸为难,手还背在了身后,让丹明子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   迟一悬叹息一声:“如今形式危急,贵宗主又是一片好意,可就算有了这枚丹药,迟某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晋升化神啊!”   这几次三番的推迟,终究是叫丹明子起了疑心,他心中一跳,难道迟一悬知道……   却听迟一悬接着道:“晋升化神,要在体内种下一条地级灵脉,可朝歌如今的灵脉要供给百万子民,我既然做了朝歌的君主,就要为治下子民负责,若是为了晋升就将灵气抽干,跟那种横征暴敛的昏君有什么分别?”   丹明子:……   若不是迟一悬这番提醒,他都要忘了这人还有个人间皇帝的身份。   迟一悬看了那丹药一眼又一眼,才一副下定决心的神情道:“看来是我与仙丹无缘,既然苦海都要崩了,这枚丹药还是留给其余有资质的元婴吧!”   眼见迟一悬又要把他给推出去了,丹明子一咬牙,说道:“地级灵脉,也并非无法可想。”   迟一悬立刻面露惊喜,“难道贵宗要送我一条地级灵脉!感谢老天,迟某的命是真好啊!”   丹明子:……   莫说此事还没一撇,就算真的成了,难道不该感谢我们宗主吗?   彼此推拉了这么久,丹明子也是有些心累,但无论如何,只要迟一悬肯受用命丹就好。地级灵脉虽然珍贵,但对于灵剑宗而言,也并非多么稀罕。   “还请迟盟主稍候,容我请示一番我们宗主。”然后丹明子拿出了一枚玉牌,不错,就是朝歌出产的玉牌。   迟一悬目光微微一闪,一副与有荣焉的姿态,“想不到灵剑宗也……”   丹明子嘿嘿一笑,心里却有些泛酸。   他也不想用朝歌玉牌,然而用传讯玉符损耗灵力较多,而且这里是凡洲,距离太远信号不好。朝歌玉牌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唉,为什么这样好的东西,不是出自三大宗呢?   没能将朝歌纳入三大宗,实在是一大憾事啊!   迟一悬在一旁盯着,心里已经打起了算盘。既然灵剑宗都有人在用玉牌,那么其他两大宗肯定也有,是时候考虑走窃听情报的道路了。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丹明子并未直接联系凌元仙君本人,而是由另一个灵剑宗弟子转达。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若是有什么密谋的要事,也会避开朝歌玉牌。   迟一悬心里可惜,但想想对方不是书里的反派,不会为了配合他打脸通关而做出这种智商下线的举动,心里也就平静了。   通话结束,丹明子含笑对迟一悬道:“恭喜迟盟主,我们宗主愿借您一条地级灵脉,将来苦海战场上,还需您多多出力啊!”   迟一悬一脸动容,“这都是为了天下苍生,迟某义不容辞!”   老狐狸!命丹就是送,灵脉就是“借”,果然真正的好东西不会平白给我!   他接过命丹,心里已经开始挑晋升化神的黄道吉日。   至于灵脉是借的这件事,迟一悬十分不要脸,我凭本事借的,凭什么要还呢? 第266章   丹明子走后没几天,灵剑宗就派人送来了一条地级灵脉,阵仗还摆得颇大,一副让所有人都看看凌元仙君对迟一悬有多看重的模样。   灵剑宗的本意是在向迟一悬施恩,像迟一悬这样的正人君子,舆论公认的大善人,将来若是有一分对灵剑宗不好,就会被打成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毕竟人间对好人的要求就是这么苛刻。   然而不论外界怎么想,至少在朝歌本地,貌似不怎么起效。   陶大成这一日休假,他刚刚从官署回来,就听见母亲陶秀丽站在“修士之家”门口跟外来客商闲话。   “修士之家”就是他家的陶器铺子,原本不是这个名字,后来他筑基成功,他娘就立刻把店招给换了。简直恨不得将自家出了个修士贴在脸上,陶大成一开始十分羞耻,几次三番想偷偷把店招换了,后来见没人指指点点,店里生意反而比以前更好后,也就慢慢坦然了。   此时见陶秀丽连客人都忘了,他只好帮忙招待客人,一边听他娘在说啥。   陶秀丽:“……哎呦呦,我们朝歌的名声可大着呢!灵剑宗你知道不?天下第一的仙门呢!灵剑宗宗主可尊敬我们陛下了,知道我们陛下要晋升,特意让人送灵脉过来!你现在要是不赶紧落户,以后也许就没机会了!”   陶大成吃了一惊,心想娘啊您可真敢说啊,那可是凌元仙君啊,外面那些修士听了,该骂咱们轻狂了。他忙去看那外来客商的脸色。   这外来客商竟也是一名修士,看上去已经是筑基中期了,听了这话倒是一副兴致勃勃跃跃欲试的模样,还问陶秀丽落户要去哪儿。   陶大成有些诧异,心想经商的外来修士,可是不多见啊!   他娘跟他也是心有灵犀,就问,“欸,您是修士吧!我还是头回见着您这样经商的外来修士。”   那客商就笑了笑,面对陶秀丽这样一个凡人也没什么轻视的意思,态度平和地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原来他出身仙洲,家族中出过十几位修士,从小他就梦想做个走遍各洲,贩物易物的商人,然而当时的风气是修士亲自经商是自甘下贱,正好他资质不错,家人更不允许他“堕落”,后来在万虚境里见到迟真君亲自叫卖,他大受震撼,尤其是这两年,迟真君修为越来越高,名声也越来越响亮,他才终于能出来经商。   他说道:“以前总为了修行汲汲营营,游历是为了修行,读书是为了修行,与人结交也是为了修行,仿佛抛开修行,就都是错的,都是玩物丧志。自从见了迟真君的所作所为后,我才决定遵从本心,如今念头通达,浑如新生。”   “还有这朝歌,也是个好地方啊!十分有意思。”外来客商说道:“从未在别的地方,见识到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命器,关键是,朝歌居然能让这些命器在不同地方大展异彩,在仙洲被称为废物命器的,在这里却各得其用,真是神奇。”   那客商已经走了,但他说的话却让陶大成愣了下神,毕竟他的命器也曾被认为是没什么用的废物命器,可是如今,他筑基成功了!   陶大成咧嘴一笑。   饭馆里,兰兰今天的菜都卖完了,正坐在柜台后听客人们聊天。   “咱们陛下要晋升化神了!”   “我听说,在仙洲,百岁之内能结丹的是俊才,百岁之内能结婴的是天才,那咱们陛下百岁之内就能化神,岂不就是绝世奇才了?”   “何止啊!我们陛下简直是天命之人啊!说不准百岁之内能晋升大乘呢!到时候咱们陛下也能被称一声仙君了!”   “那咱们朝歌,岂不是也跟着沾光,能称仙国了?”   “难怪连灵剑宗宗主都上赶着来巴结咱们陛下呢!这就是提前下注啊!没准咱们陛下比他们还先飞升呢!”   “眼看陛下就要晋升化神了,那咱们朝歌,岂不是很快就能如八大仙门一般了?”   “嘿呀,想想以前,九仙门何等风光,很快,咱们朝歌也能如此了!”   “是啊,别的国家,皇帝一堆糟心事,咱们国家,陛下总是领着我们往上飞,那能一样吗?”   “咱们陛下啊,实在太勤恳了!我家有人在宫中上值,得让他劝劝陛下劳逸结合才行啊!”   似这样的议论,朝歌城内随处可见,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胸中都是满溢的骄傲与期待,尤其是在面对外来人的时候,那腰板都比往日直三分。   毕竟别的地方,无论是门派还是国家,无论是子民还是弟子,都是统治者手底下的喽啰,好事不见得有,坏事肯定跑不掉,但朝歌的子民不同,他们无比确定自己的日子过得好,无比确定自己是受国君爱护的,这种自信让整个朝歌子民的精气神一看就与别处不同,外来人只要仔细观察,都免不了啧啧称奇。   俗话说有人欢喜有人愁,在全城都喜气洋洋的氛围下,丹明子就无比闹心了。   来朝歌送完灵脉后,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表面上是说,要为迟一悬护法,以免他晋升时出什么意外,毕竟如今朝歌只有迟一悬一个元婴,万一元鹭宫那些通缉在外的元婴邪修混入城中,恐生变故。   实际上,丹明子是亲自来调查朝歌的,身为元婴中期,他认为自己总能在迟一悬闭关的时候,找出这个小国的弱点。   然而在朝歌之内,他元婴期的神识也被朝歌的结界压制,在城里如同凡人一般,只能用眼睛看,用耳朵听。而朝歌任何一个重要地方,比方玉龙台、医药坊、天衣坊等等,都另有结界防御,只有特定的人才能入内。   他在朝歌逛了几天,不但没能找到任何毛病,反而被灌了一耳朵类似灵剑宗巴结迟一悬的言论。   丹明子先是震惊,这些凡人疯了吧!堂堂第一仙门,需要讨好一个拖家带口的元婴散修?   实在太过荒谬,以至于丹明子起先误以为这些人是在阴阳怪气,然而等他发现朝歌内无论凡人还是修士,都发自内心如此认为后,一股凉意开始从脚跟爬上了他的后背。   他意识到,迟一悬此人,实在太可怕了。他不仅修行上资质奇高,待人接物上无可挑剔,经商上是个不要脸的天才,就连掌控人心的本事,都如此高深!   这城中将近百万人口,至少一大半都是他的狂热拥趸,剩下的人里,有些人觉得其他人夸得太过,有些人认为应该低调行事,也有些人认为说太多他们陛下的好话,会招天妒,恐怕影响他们陛下的气运……   总而言之,没有任何人觉得这种说法有问题!   当然,也许有,但这种人太少了,丹明子看不到。仅仅是他这几日在朝歌城中各个地方的所见所闻,就足以叫他震撼。   他不由得感到庆幸,幸好,幸好迟一悬服用了命丹以后,就终身止步化神了,否则任这样一个无可挑剔的天才成长起来,必将是灵剑宗的未来大敌!   思及此,丹明子再想想城中子民对迟一悬的狂热追捧,便在心中生出些怜悯来。   凡人,眼界狭窄,如同井底之蛙,根本看不见真正的天地,何其可悲啊!   虽然认为迟一悬已经构不成多少威胁了,但丹明子既然来了朝歌,为了给上头交差,也势必要在朝歌弄出些事情来,以便向上头证明,自己这个执事还是有尽力在做事的。   上次花一芳的事情暴露,设在她身上的禁制在察觉她有泄密的念头和举动时,会立即将她诛杀,因此丹明子虽然确定花一芳没有泄密。   但事情才过去没多久,朝歌这段时间必然戒严,自己下手风险太大,丹明子也不至如此愚蠢,最好是朝歌自己人做出了不体面的事情,他再出手揭发,如此既损了朝歌和迟一悬的名声,他也能向上头交差了。   人的欲望无穷无尽,且肮脏下流,哪怕朝歌的律法再严,丹明子也不相信,一座人口近百万的城池里,人人都清白如莲花。   在朝歌,神识虽然被禁锢,但元婴就是元婴,丹明子脚程快啊!他在一天之内走遍了朝歌的每一个角落,但凡没设结界禁制的地方他都踩了一遍,重点关照的就是那些官员家里,似这种手中有点权势的,难免手脚不干净。   丹明子也的确抓到了一些偷偷受贿贪污的官员证据,但是不够,在他看来,这些人贪污受贿的金额都太小了,就算爆出来,相比起这些人,他的名声受损更多,堂堂一个元婴修士,趴人家床头翻找贪污证据,实在很不体面。被上头知道也只会对他生疑,究竟是你来给朝歌找麻烦的,还是帮朝歌肃清官场的?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小偷小摸、偷奸耍滑的无赖,虽然这些人时不时就要被轩辕卫抓一次,但当提起繁荣的朝歌、上进的国君,他们仍会骄傲地挺起胸膛一脸自豪,叫丹明子十分费解。   不够!远远不够!   都半夜了,丹明子却在客房里无能狂怒,他就不信!朝歌找不到大问题!   于是他不顾朝歌的宵禁规矩,半夜出来,在朝歌的各条大街小巷转悠,中途还要忙着避开巡逻的轩辕卫和玄武卫,堂堂一个元婴,竟然沦落到与那些贼子一个境遇!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叫他抓住了朝歌的把柄!   深夜一条暗巷中,时不时传来男女的呻.吟欢好声,还有许多形容猥琐的男子进进出出互相介绍保密,而开设这种烟花场所的,竟然是朝歌的官员!   好一个清清白白的朝歌!好一个拯救风尘的迟盟主!   你借着除邪修的名义从各地抢来这些年轻貌美的男女,还道是有多正气凛然,原来竟纵容治下做这种皮肉生意!   丹明子憋屈了几日,这一回终于有种翻身为上的快感,他迅速用朝歌玉牌录了传上蜃海同游,然后立刻向城卫所举报,同时还开了直播,就要让全天下都看看,朝歌究竟是个怎样藏污纳垢的地方!   天还没亮,城卫所就接到了举报,当日值守的是正是刚刚筑基的夏有辛,她第一个反应是绝无可能纯属污蔑,但在发现举报人是丹明子这位元婴修士,并且对方还在直播后,出于维护朝歌名声的心思,她立刻要求对方放下玉牌,然而丹明子非但没有听从,反而以小小筑基妄图压下此事的名头,将此事告到了执法司那里。   此事果然很快引起震动,执法司还有轩辕卫玄武卫左右使都惊动了!   大半夜的,无数人朝着丹明子所说的地方赶去,连带着牵扯到了邸报所一名公职人员,那人竟是钱丁宁。   看到是他,所有人心头都狠狠一沉,此人近来不知为何,又有了大笔钱财挥霍,难道他真的在私底下开设烟花场所。   一瞬间,大家恨不得将此人撕了,然而丹明子还在直播,在元婴修士的压力下,众人不得不踢开那所谓烟花场所的大门,然后看到了一群所谓的闝客和妓子。   当彻底看清现场的那一刻,众人都沉默了,表情有点古怪。   丹明子还在直播,见状皱眉,“你们怎么不抓人了?”   此时,角落里传来钱丁宁的嚎啕大哭,他一边哭一边喊冤,“冤枉,我是个守法良民啊!怎么敢做皮肉生意,我卖的不是人是傀儡啊!哪条律法规定不能用工厂里淘汰的傀儡赚钱?我竟不知,什么时候,傀儡也算人了?”   什么?那只是傀儡?怎么可能!丹明子上前一捏,那“妓子”当场卡擦卡擦碎成了木屑。 第267章 第一更   天色未明,无边居的粉色灯笼摇摇晃晃,风吹过,木屑跟落花似的,呼啦啦卷起,扑了“闝客们”一头一脸,这些客人有女有男,年岁不一,个个抱着头蹲在地上,此时看见那具被捏碎的人偶,有几个人当即红了眼睛。   “大人,那是我最喜欢的小红啊!”   “小红,俺对不起你啊,都怪俺没钱赎你回去,让你落得如此下场。”   “呜呜呜小红啊……”   哭声先是很弱,渐渐高了起来,无边居内顿时一片凄凄惨惨戚戚,好不可怜。   城卫所的大人们表情古怪,痛失一棵摇钱树的钱丁宁捶胸顿足,丹明子震惊过后呆滞原地,而正在蜃海同游中观看这场直播的道友们则已经笑疯了。   “从前我对廉价玉牌不屑一顾,如今我已离不开玉牌了,尤其是直播,太有趣了,简直每日都有乐子可看。”   “起先还有些失望,以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光风霁月迟真君治下的地方,竟然也有藏污纳垢之所。但看城卫所十分重视,便耐心看下去,谁成想,结局如此啼笑皆非。”   “这傀儡也实在逼真,难道这位执事没看出来。”   “这灵剑宗的执事也太较真了,要不是他,客人们就不会痛失小红了。”   “朝歌的傀儡我也买了一个,给孩子用的陪伴傀儡,会唱歌跳舞聊天,还能陪孩子玩,也有护主功能,价格也不贵,我不是在赚吆喝,是真的好用,大家若是手里有余钱,最好定一个,绝对不亏。”   “相比起来,战斗傀儡更好,朝歌如今所出的黄阶上品战斗傀儡,相当于一个筑基初期修士,除了费灵石,再没有别的缺点。比雇佣一个筑基修士划算多了,而且傀儡可以用神识落下烙印,永不背叛。”   “说起来,我家也有一个朝歌傀儡,可我扒开衣服看了,下面什么也没有,这无边居里的傀儡下边居然做的如此精细,实在有辱斯文!统统没收,然后送过来让我审判一番!”   ……   不知不觉间,蜃海同游里的话题渐渐歪了,算盘珠子蹦得到处都是,从一开始对朝歌的质疑,逐渐变成了对朝歌的推崇,还有人比较起了朝歌各种产品的好处,对无边居的关注都渐渐弱了。   这也吸引了一些原本犹豫不决的人,南明洲吕氏一族便是如此。   吕家在南明洲已经扎根三百多年了,族中代代都有修士,最辉煌的时候,族中出过一位金丹真人,还拜入了元鹭宫。不过那都是百年前的事情了,自打那位金丹真人陨落之后,吕家就渐渐没落了。   这一代年轻子弟当中原本有个资质不错的,打算入秋就拜入元鹭宫,原本门路都找好了,钱财也送过去了,谁成想元鹭宫居然是隐藏的邪修窝子,当看见元鹭宫上上下下所有人,连同替元鹭宫经营店铺的凡人掌柜都被抓进灵雀台后,吕家上下都冒了一层汗。   心里既懊悔又庆幸。懊悔之前送出去的钱财,庆幸自家还没将孩子送进去,否则此时全族上下百余口人都要遭受牵连。   不过虽然保得性命,但吕家的日子也不好过。之前为了走门路,家中大半钱财都撒了出去,如今上上下下每日修行吃喝所用花费都十分吃紧。   这日一早,吕家仆人出去打听消息,直到下午才匆匆回来禀告了家主。   听见消息,家主肩膀一塌,觉得南明洲已经没了指望。   原来三大宗对元鹭宫的处置下来了。元鹭宫所有元婴长老处死,金丹及筑基废去修为,那些为元鹭宫经营产业的凡人掌柜则贬做苦役,发配去挖灵石矿,而元鹭宫的所有产业,全部抄没,灵脉也一一挖出,被纳入了三大宗之中,同时,三大宗还宣布接下来要彻查其他八大仙门,如有发现与邪修私通,元鹭宫便是下场。   南明洲虽说是仙洲,也有不少门派,但也只是因为元鹭宫在,才能有如此繁荣,如今元鹭宫倒台,资源全都被三大宗取走,南明洲日后的灵气必然下降,恐怕要沦落为最下等的仙洲了。   而像吕家这种散修家族,不说日后修行起来更艰难,就是赚钱也更难了。   没了元鹭宫,涌入南明洲的修士和修行者必然更少,而他们吕家做的灵植生意,都没人来了,以后赚谁的钱去?当然,最要紧的一点是,他们担心三大宗查邪修,最后牵扯到自家头上来。   像吕家这种小家族,那些大能修士必然是看不见的,但他们手底下跑腿做事的管事,最会依仗一点权势耀武扬威,没准就会借着查邪修的名头向自家敲诈勒索,吕家可经不起他们折腾。   也是因此,他们不得不考虑从南明洲迁走,身为散修家族,吕家没有那种故土难离的心结,哪里灵气多,他们就往哪里迁。   如今的问题,是迁去哪里的问题。   长生界的仙洲就那么几座,最好的仙洲无疑三大宗所在的北盛洲、北明洲以及南中洲。然而吕家在这几大仙洲之中,并没有人脉关系,家中所剩的钱财,在那上等仙洲中连间茅厕都买不起。   至于其他仙洲,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灵气好的地方都早被人占据,吕家上下百余口人想找个长居的大宅子,谈何容易啊!   思及此,吕家主愁白了头发。“唉,要是族中能有一位金丹真人,何至于此呢?”   “母亲,我们何不迁去朝歌呢?”儿子的话让吕家主微微一愣。   朝歌?她拧眉思索起来。   朝歌人口多,但地级灵脉是敞开了供子民享用的,要是想要更精纯浓郁的灵气,只要上交灵石,就能入通天塔内的静室修行。   但……   吕家主道:“朝歌是皇朝制,若是入了朝歌,我们就都成了朝歌的百姓,日后朝歌陛下下令,我们便是不愿也得遵从,可没有现在自由。”   儿子叹气,“母亲,您糊涂啊!对于我们这种只有几个筑基的小家族而言,去哪里不是底层?就是现在,若是有个小门派不要脸面上门要挟,我们家怎么扛得住?朝歌虽说是个凡间国度,可样样不比一座二流仙门差。城中又百业兴荣,鲲舟日夜轮转,去了那里,我们家也好做生意啊!”   儿子还拿出了朝歌玉牌,将昨晚火遍了网络的那个直播录屏给家主看。像“火”“网络”“录屏”都是这两年新起的词汇,由于形象易懂,很快就流传开来。   看完了整个经过,吕家主的面色也微微起了变化。虽然早就听说朝歌治安好,但究竟多好,外面人是很难想象的,仙洲资源丰富,但也异常残酷,许多人都觉得,只要出门不会被随便打死,那就是治安很好了。   而对于某些人来说,朝歌可不是个好地方,堂堂假丹期炼丹师,只是调戏个凡人就被阉了,那个地方简直比苦海还恐怖。   且这段影像让吕家主看到了更深的东西,莫说只是个假的风月场所,就算是真有这等事,也不算得什么,在正气盟以清查失踪人口之名扫荡窑子之前,这种地方遍地开花无处不在。   可是这么点小事,在朝歌竟然能引发那样大的震动!这说明在朝歌,没有比这更险恶的事了。   吕家主心明眼亮,自然能瞧得出那位灵剑宗的执事在刻意针对,可堂堂元婴修士,竟然也只在朝歌找出一个假的风月场所,这说明朝歌的确无可挑剔!   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地方!   吕家主也不是傻子,她明白越是这样的地方,越是有利于他们这种弱者生存。   不过片刻的思量,吕家主就拍板,“事不宜迟,今晚就启程。”   元鹭宫出事后,他们家的产业早就变卖的变卖,收整的收整,如今只要带着一些储物袋就能上路。   而似吕家这般决定迁往朝歌的,还有不少。   有时候千句万句宣传,都不如一段阴差阳错的影像来得有效。   北盛洲,岚城朝歌店铺。   罗燕行一早开了店门,就看见等在店门口的方未兴,“方掌柜?怎么不用玉牌联络?”   方掌柜也不进去,朝她拱拱手,请托道:“玉牌上说不清楚,我是有事想请罗老板帮忙。”   原来方掌柜和胡掌柜虽然早就脱离了仙门,但他们有好几个同样给仙门当掌柜的老友,受元鹭宫这回的祸事牵累,如今四处求告无门。   他愁眉苦脸中又含着期待,“这些老朋友各有长处,经营上也是好手,若是不能入朝歌,就得去做苦役,一家子人哪里受得了这个苦,怕是性命都不能留全。”   罗燕行点头,让他不必着急,然后就将此事报到了朝歌,毕竟是向灵雀台要人,不是个小事,因此朝歌那边也是层层上报。   如今他们陛下闭关,诸事都由丞相与众大臣决议,好在朝歌的效率一向高,到了傍晚,方掌柜就得了准话,心里松了口气,一阵千恩万谢。   罗燕行笑道:“方掌柜,你如今也是朝歌的人,咱们朝歌待凡人向来宽厚,何况那些人只不过是被牵连,本就与邪修无关,那些人又有些才能,正是朝歌所需要的。就算没有你今日来说,再过两日,丞相大人也会请正气盟的大能们请灵雀台放人的。”   方掌柜一听,这才松口气露出笑来,“罗老板莫笑话,我只是有些不习惯。”   ***   南中洲,造化宗   无为君近来也颇关注朝歌,自从迟一悬杀了潘自崇平安回来,他就对这个年轻人上了心,最近玩朝歌玉牌也玩得正上头,自然也知道了“丹明子查朝歌风月所”的始末。   注意到蜃海同游上的风向后,无为君微微眯了下眼,“这朝歌的气运,还真是不容小觑。”   所谓气运,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而且时时刻刻都在变化,比方衡量一个地方的气运好坏,就看这个地方能出多少人杰。就像丹明子的直播,分明是要给朝歌挑事,却反而助朝歌有了更好的名声,又比如之前潘自崇追杀迟一悬,却反而助迟一悬突破元婴巅峰。   朝歌与迟一悬的气运,相辅相成……倒有点像是命器与修士的关系?   想到这一点,无为君面色微微一变,但很快,他就想起来,迟一悬的命器是传送门,跟朝歌,应该是无关的。   莫长老看出他的关心,就笑道:“宗主,姓迟那小子正在闭关晋升化神,想必此时早已服下命丹,此人已经不会再是威胁了。”   无为君点点头,没有注意到莫长老眼中一闪而逝的异色。 第268章 第二更   朝歌之中,钱丁宁开设的无边居被抄了,“闝客”被抓起来暂时看管,里边的傀儡娃娃、给傀儡准备的各种衣裳首饰,给客人享用的美酒吃食,还有钱丁宁没来得及收走的钱财,统统被轩辕卫抬走,然后带到执法司交由专人统计鉴定。   至于钱丁宁本人,当然是跟“闝客们”关到了一起,只不过是男女分开关押。   客人们都要恨死他了,如果不是他,他们就不会被轩辕卫抓起来。   “呜呜呜被抓一次,居民积分就要被扣十分,这下好了,我肯定考不上交通局了,钱丁宁我要掐死你!”   客人扑过来时,钱丁宁身手敏捷地跳起来,跟蜘蛛似的趴在了天花板上,眼见客人努力蹬腿就是摸不着他,钱丁宁道:“又不是我求着你来,开门做生意,都是你情我愿,现在被抓,只能怪你自己不检点,怎么能怪我呢?”   其他客人原本看见钱丁宁险些被打还对他有点同情,却没想到钱丁宁说话这么招人恨,一下子所有人都侧目而视。   钱丁宁:“你们瞪我干什么,还是想想自己会怎么受罚吧!”   众人瞪着他的眼神更愤怒了。   就在这时,狱卒过来了,说:“钱大人,有人来看你了。”   来的是马侍卫,他有些一言难尽地盯着趴在天花板上的钱丁宁,“大人,下来吧,给你带了吃的。”   钱丁宁:“我不敢,他们肯定要打我。”   马侍卫叹口气,将食盒分给了同牢房的倒霉客人们。   大家天没亮就被抓了,又惊又怕蹲了几个时辰,现在又饿又累,见状毫不客气地往嘴里塞,坚决不给钱丁宁留一点。   他们一边吃,马侍卫就在一边给他们说外面的情况。   “现在外面吵得正凶呢!好几位大人因此争执。听说如今主要分为两派,就是你们这个事究竟有没有错,要不要定罪。”   客人们一边吃东西,耳朵一边竖了起来,连可恨的钱丁宁什么时候偷偷从天花板上爬下来都没注意到。   马侍卫靠在牢房的栅栏边继续道:“认为有罪的那方,就说朝歌不应该有这种污秽所在,会偏移心性,遗祸无穷,应该重判。认为没罪的那一方……”   马侍卫一边说一边隔着栅栏给钱丁宁递吃的,客人们的注意力全在他嘴巴上,没发现他的小动作,连忙问说什么。   “认为无罪的大人们就说,男欢女爱是人之天性,不应压抑,就如洪水,堵不如疏,虽然如今有许多人为了修行守身如玉,但玩傀儡根本不算阴阳交合,既于修行无碍,又没伤害任何一个活人,不应禁止,应当将你们全都放了。”   “哎呀!这才对嘛!这位大人可真是明白事理啊!”   “就是嘛!还说我们是闝客,我们只不过是玩傀儡,又不玩人,我们怎么能是闝客呢!”   “我就不信他们私底下全都是正人君子,连自己纾解都没做过!”   客人们纷纷附和起来,马侍卫的这番话很好地缓解了他们的焦虑。连钱丁宁也在啃鸡腿时分神了一下,问他是不是真的。   客人们这才终于注意到钱丁宁,见他吃的是油香嫩滑的鸡腿,而他们只有烧饼馒头,眼神顿时又不满起来,但此时倒不像之前那样满含怒气了。   马侍卫无比正直道:“自然是真的。不过认定有罪该罚的那几位大人也并非无的放矢,他们认为,无边居这种地方,引来太多为淫.欲所迷的男男女女,你们嘴上说是玩傀儡,未必真在玩傀儡,没准是以玩傀儡之名,私底下聚众.淫.乱……”   “我可没有!”钱丁宁没等他说完就叫起来,“我那是为了赚钱,可不敢纵容这种事!”   马侍卫无奈极了,“大人,您是自认没做过,可您没法证明啊!包括眼前的诸位客官,都要过堂审一遍。”   其中一名客人就狐疑望着他,“你是什么人?大人们商议的事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马侍卫又是叹气,“诸位不必疑心我,此事大人们争执不休,难以下定论,因而丞相大人决定以公开投票的方式,让所有百姓选择该不该定罪。我这一上午跑了许多地方打听了,大多数人都觉得你们没有错,我也觉得,毕竟从前有没有不能玩傀儡的律法,所以我想,过堂时你们要是没出什么错,至多在这里待上两天就能放出去了。积分到时候应该也是不扣的。”   众人这才大松口气,纷纷夸赞丞相大人真是个大好官!   牢里的气氛渐渐放松下来,还有人扒拉了一下稻草准确小憩一会儿,钱丁宁喜滋滋道:“那我很快就能出去了?”   马侍卫没好气道:“大人,你还是别高兴太早了,就是没别人告你,傀儡工厂也要告你。”   钱丁宁瞪大眼,“为什么?我买的都是他们废弃不用了的傀儡!”   马侍卫凉凉道:“那傀儡下边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您买通匠人给做出来的?您别急着否认,那匠人已经都招了。”   钱丁宁张大嘴,鸡腿掉了下去,被马侍卫眼疾手快接住了,他这才终于恐慌起来,“那我会怎么样?”   马侍卫叹息,“大概会被罚钱、罚劳役吧!不过您也别太担心,万一以后律法不禁止玩傀儡,您这门生意还是能继续做下去的。”   然而钱丁宁并没有觉得安慰,想着自己被抄走的钱财,他就泪流满面。   ***   朝歌内城中,丹明子被人请到了集议楼里,见到了朝歌声名在外的丞相大人。   他毕竟是个元婴,一眼就看出来这位丞相大人不是妖物也不是灵物,而是傀儡注入了分魂,至于是谁的分魂,这很好猜。   因此他对眼前这小东西倒没有轻视,把它当作迟一悬的分.身看待,态度十分客气。   然而当迟满摆出一段他在城中各个官员家附近逗留的影像后,丹明子的脸色就变了,当时附近分明没有任何人,这些都是谁录下来的?   丹明子不知道,朝歌城内的监控十分周到严密,而且大部分时间都是以电力作为运转,哪怕他是个元婴,也只对附近的灵力波动有感应,而不会注意到监控启动时的微弱电流。   迟满十分和气说道:“我想丹明子道友昨夜一定是担忧朝歌的官员做事不尽心,所以特地帮忙对吧?”   对此,丹明子能说什么?既然迟满给了台阶,他只能就着下去了。很快,丹明子交出了一份他昨晚搜集到的朝歌部分官员的贪污受贿证据,然后被客客气气送了出去,彼此假笑笑得脸都僵了。   送走丹明子后,迟满立刻指着那份证据吩咐左右官员,“动手!”   于是这一天里,大批玄武卫出动,在一片鬼哭狼嚎当中,连抓了二十七人,其中有官职高的,有官职小的,甚至还有一些只在柜台办事的小吏员,引起了城中好一番围观议论。   将这些人都关进大牢后等候审查,迟满就在自己的位置上闭眼,将这一段数据同步给了本体。   与此同时,正在“闭关”中的迟一悬听到了迟满的汇报。   迟一悬早以有了足够的点数晋升,又有一条“借来”的灵脉,想升化神随时可以,但谨慎起见,他还是装模作样闭关一段时间,这几天宅屋里搞研究呢!   听见迟满说的事,他啧了一声,“果然啊,还是有人按捺不住贪欲。”   对于官吏忍不住贪污受贿这种事,迟一悬毫不意外,朝歌是他掌控下的领地,在命器的辅助下,这些人账上进进出出的钱财是否有异常,没人比他更清楚,只不过一开始他并没有动他们,就这么慢慢等着,等着他们野心膨胀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再找机会整一波大的,同时理所当然推行新的政策,这样一来,阻力会小很多,也能杀鸡儆猴。   【陛下,之前为了飞速发展,给官吏们的权利有些过于自由了,是时候再度收紧了。】   迟一悬点点头,忍不住笑道:“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只不过我没想到时机这么巧,丹明子又是送灵脉又是扮黑脸的,可真是个大好人啊!”   丹明子昨夜找到的证据的只有不到十个人而已,今天抓走的那二十七人中,有十七个是迟满加上去的,当然,锅全是丹明子的,那些官吏及其亲属要恨只能恨丹明子这个外人多管闲事。   迟一悬看了一眼计划表上的待办事宜,点点头道:“差不多该晋升了,毕竟有命丹在,拖太久他们该怀疑了。”   这回他是真要闭关了。   只不过迟一悬入定没多久,神识忽然被触动,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微微转动,有人入了他的梦。   梦里是他的道场,灰蒙蒙的天空下,三重宫殿除他之外毫无人迹,只有一道声音不断从外面传来,飘渺得如同延续不断的烟云。   “迟盟主……迟盟主……”   到了元婴巅峰,他的梦境已经十分牢固,等闲无人可以擅闯,因而那人只是在他梦中道场外呼唤而无法入内。   迟一悬在梦里就不带怕谁的,他开了门,于是那个呼唤声消失了,紧接着一抹粉紫色的倩影从外面飘了进来,艳丽得如同女鬼。   “迟盟主。”那女子盈盈一拜,巧笑倩兮,“晚辈孤江雪,乃是无忧宗弟子。”   迟一悬观察她一眼,元婴初期。长生界实力为尊,这名女子的岁数比他大了至少三百岁,但她现在修为比他低许多,所以自称晚辈。   孤江雪道:“此次冒昧前来,是我们宗主有句话要传达给迟盟主。”   迟一悬:“凤凰君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孤江雪严肃道:“若是灵剑宗与您的丹药,迟盟主无论如何不能服用。” 第269章   梦里一片安静,只有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烟雾笼罩在道场四周,仿佛拱卫宫殿的军队,无声注视着面前这位不速之客。   迟一悬面无表情,因为他担心自己一做表情就会忍不住笑出来。   虽说早就从孙灵岩的经历中探知无忧宗和另外两宗不太对付,并且买通了造化宗的莫长老在暗中不知道搞什么。   但迟一悬也没想到无忧宗的人就这么莽上来了,如此看来他对外经营的人设还是很成功的,至少目前来看,无论是三大宗中的哪一方,都没怀疑过他已经清楚邪修是从哪儿来的。   “迟盟主,我知道您不信。”孤江雪敛容立着,蛾眉下美眸含愁,“这其中隐情太多,单凭我只言片语,也实在单薄。您信也好,不信也罢,只是那枚丹药,您千万要慎重。”   迟一悬目光审视,半信半疑的模样,“可丹明子说,那枚逍遥丹,是你们家的凤凰君炼制。”   孤江雪闻言露出苦笑,“迟盟主,关于逍遥丹,我们宗主有不得已的苦衷。”   迟一悬容色冷淡,“你真是无忧宗弟子?”   孤江雪神色真挚,“迟盟主拥有传送门,您若是疑心,自可悄悄前往无忧宗,亲自与我们宗主细谈。”   听了这话,迟一悬面上的怀疑之色褪去,只摇头道:“你们来得也太晚了,我已经服下了那枚丹药。”   孤江雪闻言,却是莞尔,“原来迟盟主还是不肯信我。迟盟主不必再试探,没有人能比我们宗主更了解逍遥丹,来之前,宗主借我一双慧眼,我观迟盟主神魂耀目,如明珠灼灼,必定还未服用逍遥丹。”   迟一悬神色微微有了变化,孤江雪见此,心中确定迟一悬已经信了八分,便道:“那枚逍遥丹的确有助修行,但会影响神魂,以迟盟主的资质,晋升化神是早晚的事,何必服用一枚或有后患的丹药呢?”   迟一悬露出挣扎之色,“可凌元仙君总不会……”话语一顿,他似乎举棋不定起来。   孤江雪见状心中大定,神态也从容许多,她道:“迟盟主,何妨去一趟无忧宗呢?”   梦境渐渐淡去,入定中的迟一悬忽然睁眼,眼中映入寝殿内正随风轻动的明黄窗纱。   窗外暮色暝暝,太阳还未完全西沉,一角月牙就已经迫不及待飞上了天际。   【陛下,您要去一趟无忧宗吗?】   身为命器之灵,与迟一悬神魂相连,迟满当然也清楚他在梦境中经历了什么。   迟一悬沉吟着问,“你说这个节骨眼上,无忧宗来搅和什么?”   【我想,他们也许是想拉拢您一起对付灵剑宗和造化宗。】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然而这个时间点却有些微妙了。迟一悬思索片刻,忽然一锤掌心,“去,我倒要看看凤凰君葫芦里卖什么药。”   传送门开启,迟一悬还没迈入其中,就听见迟满隐约叹息的声音,【陛下,早晚有一日,他们全都要匍匐在您脚边,等待您召唤。】   迟一悬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摇头,“那还是算了吧,比起这个,我更希望他们早死早清净。”   迟满轻轻笑了一声,【陛下,您真是一点儿没变。】   迟一悬虽然没去过无忧宗,但迟满早就记录了长生界所有能去的坐标,听着迟满报出坐标,迟一悬在心里算了算路程,以他现在元婴巅峰的修为,只需要跳转三次就能抵达,但谨慎起见,他还是足足跳转了六次才停在无忧宗门口。   一来,他不想让传送门真实的传送距离暴露出来,万一无忧宗的人正监视着他呢?   二来,多次短距离跳转,比一次长距离跳转耗费的灵力更少,万一出了什么事故,他也有更多灵力应付。   传送门一开,无忧宗那恢弘的山门就映入眼前。   只见九千白玉阶如同雪白幔带,在清晨朝曦下折射出五颜六色的虹彩,直直通往那山巅之上的琼楼玉阙,飘渺云雾之间,碧瓦飞甍若隐若现,隐约还传来清越钟鸣。   噢,由于经度不同,朝歌那里已经入夜,无忧宗这边却是清晨。   迟一悬一落地,便有一抹金光从山巅上落了下来,无需他攀越九千阶梯,也不必亲自御风而行,金光落到他身上时,迟一悬只觉身边微微一花,自己就从无忧宗的山门前,来到了一座开阔的大殿内。   迟一悬心下有些震动,只是一束光而已,就能把他一瞬间从山门外挪到无忧宗内门,而他毫无反抗之力。   大乘修士,变态如斯啊!   迟一悬感到十分棘手,更让他棘手的是,这么强大的人,竟然有三个!   【陛下,您害怕了吗?】   迟一悬挑眉,“我怕什么?打不过就先加入呗!”至于加入以后会干点什么,那他就不能保证了。   迟一悬环视周围。   大殿前是无忧宗内出了名的七日幽昙,大片大片的昙花日夜流光,将这片山谷衬都如同幻梦。   而大殿内则有一面巨大的圆窗,圆窗外是雪白瀑布,一树红梅从窗外左侧斜斜生长而出,与瀑布彼此相衬,显得红梅更红,瀑布更白。   无忧宗宗主凤凰君此时就坐那树红梅之下,听见声音,他缓缓侧头望来。   迟一悬看见他的第一眼,思绪就不由一滞,脑子里有了片刻的空白。   原因无他,眼前这个人实在太美丽了,是一种雌雄莫辨、阴阳和融的美丽。人们常用美玉鲜花来形容美女,但眼前这人之美,只会让人想到山川日月、湖海泉流,是一种壮丽威严之美。   但迟一悬的失神也不过那么一秒,因为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这人头顶上的“霉人”吸引了。   很好,他那落了灰的游戏技能依然健在。   “您就是……凤凰君?”想了想,迟一悬还是用了尊称,显得他乖一点。   凤凰君高高在上太多年了,对他人的恭敬早就理所当然,浑然没发觉这只是青年的一层伪装。   “正是我。”凤凰君眼含欣赏地看着迟一悬,“好孩子,过来坐。”   凤凰君不但人长得美,声音也温润华丽,有一种独特的韵味,迟一悬觉得很像在老家听广播剧时的那种主角音,广播剧嘛,就是要凭声音分辨角色性格身份,这种声音一开场,听众们就该知道 ,这个角色肯定是个帅比并且身份富贵。   然而听广播剧是一回事,当这种声音出现在现实当中时,迟一悬身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有一种他去公司开会,然后竞品公司代表突然用戏腔说话的既视感。   【陛下,您是对的。传闻中,凤凰君命器特殊,神通似乎擅长蛊惑人心,但凡见过他的相貌,听过他的声音,就会情不自禁意乱神迷,失魂落魄。】   【不过您并没有被迷惑,果然您才是天命之人,什么凤凰君,不过是您至尊道路上的垫脚石罢了。】   迟一悬:……   ‘谢谢,等回老家,我先送你去上个小学吧。’在中二这一点上它应该和小学生挺有共同语言的。   迟满沉默了一瞬,再出口时声音略有些迟疑,【我的定位难道不是妖妃吗?现在变成您的孩子了吗?】   迟一悬:……   他脚下没有踉跄,却也禁不住微微晃了一下。   凤凰君看在眼里,眼中欣赏之色更浓,“很好,你是头一个在我容貌下也能维持住不失态的人,果然天资出众。”   迟一悬:……   他能说什么呢?他只能微笑,可他还不能显得太沉稳,于是很快,他就问道:“孤江雪是您派来的?那枚丹药……”   见状,凤凰君一抬手,止住了他没说完的话,“年轻人,先别急躁,听我慢慢说来。”   相比起凌元仙君,这位同样是大乘巅峰修士的凤凰君看起来没太大架子,竟然亲自上手给迟一悬倒了一杯茶。   “那枚逍遥丹的确是我亲手炼制,也的确能助元婴一夕之间晋升化神。但这是不得已为之的下策,给你这样的天才服用,属实是自毁前程。”   迟一悬震惊状,并迅速抓住要点,“难道这也是邪修手段?”   凤凰君:……   他似乎被噎了一下,“你怎么会这么想?莫非怀疑三大宗会与邪修有关?”   迟一悬反而用满含锐气的双眼直视他,“这与邪修手段,难道不像吗?”   凤凰君与他对视一刻,忽而笑了,“果然是个天才。”   他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承认逍遥丹与邪修有关,而是年轻人这副天不怕地不怕,连大乘修士都敢质疑的态度,的确是天才才能有的。   年纪轻轻,资质名望世无其二,的确该是这副锋芒毕露锐意进取的模样。如果迟一悬表现得谨慎小心,他反而会觉得怪异。   凤凰君不会知道面前这人来自此世之外,这世上无论任何人,看见的都是一个一路顺风顺水的绝世天才,他精通阵法,善于经营,年纪轻轻就超越了别人数百年的成就,他的确该是一副没吃过苦头,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做的模样。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怀着一颗赤诚之心留在凡洲镇压苦海道收容人牲流民。   因为他的资质和聪慧,护着他一路走来遇到的都是“好人”。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一往无前,心甘情愿地冲在前锋。   凤凰君看着迟一悬的眼神更柔和了,他缓缓道:“别着急,我若是不想你知道,就不会引你过来。”   他倒了一杯茶,流水声中他声音轻缓,“你身边那么多凡人,你该知道,凡人的寿数是有限的,终有一天,他们会老去离开。可我们这些修士又何尝不是呢?”   “我有一个朋友,他的女儿资质平凡,哪怕倾尽资源培养,也只能修到元婴。于是我这个朋友,就想尽办法,强行在她平庸的天资上续了一笔。这一笔,改变了整个长生界的命运。” 第270章   茶盏跟长了腿一样,在凤凰君注入茶水后,就自行漂移到了迟一悬面前。迟一悬接过茶盏,一口一口慢慢饮下去。   听着凤凰君的讲述,迟一悬忽然道:“凤凰君,您这位朋友……”   凤凰君摆手,“别误会,不是我本人,我真有这么个朋友。”   迟一悬唔了一声,“那您这个朋友,是凌元仙君,还是无为君呢?”   凤凰君那对浅褐色眼瞳微微一闪,如同水底琥珀映射日光,他笑道:“小孩子,难道你能跟小修士结交,我就不能有低境界的朋友了?”   “原来如此。”迟一悬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倒打一耙,“那还不是几位仙君站得太高太远了,跟你们同一年代的都已经陨落。我也只能这么猜测了。”   凤凰君见状有些忍俊不禁,觉得这年轻人还有几分率性的可爱。   但,很快,迟一悬略微一顿,似乎思考一下,就接着道:“况且您口中朋友的女儿修到了元婴,那他至少也有化神修为了,现如今整个长生界的化神也就那么一些。如果不是凌元仙君与无为君,那么会是灵剑宗和造化宗中的哪一位尊者?又或者是九仙门中哪一位掌门?总不可能是潘自崇吧?”   凤凰君嘴角的笑意微微淡了,他叹口气,“你这个小辈,实在太过敏锐。”   迟一悬嘴上谦虚,实际却是一副跃跃欲试想要继续猜下去的样子。   凤凰君只能又给他斟了一盏茶,又命人送来最好的茶点暂时塞住他的嘴,然后才继续说他那个故事。   “你将要化神,对命器与神魂的了解应当已十分深刻。修士入定修行,就是不断用命器沟通天地灵气,在锤炼命器的同时滋补神魂,命器强,则神魂强,反过来也是一样。因此这世上任何增益修为的灵草灵丹,都是两种作用,要么通过补命器增进修为,要么通过补神魂增进修为。”   “当一个人无论如何入定修行,无论食用多少灵丹妙药都无法增进修为时,就意味着这个修士的资质到头了。”   凤凰君语带叹息,“修行修到最后,还是修的本心,寿元再长,地位再高,也终究没有成仙,摆脱不了六道轮回,也解不开离别怨憎。我的这位朋友,他甚至不想飞升了,只想要他的女儿能活得比他长久。”   “于是他钻研了几百年,我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当我发现的时候,他已经用别人的命器助他女儿晋升化神。”   迟一悬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这个人是谁?”   他神情慢慢沉静下来,似乎开始思索长生界中有哪些同样是化神的父女。   凤凰君道:“不必想了,既然我能说出来,就是你猜不到的。”   这个意思是,他给出的信息是模糊的,说父女未必是父女,也可能是父子、母女、母子、道侣、姐妹兄弟甚至是知己。   迟一悬:“凤凰君的意思是,人未必是真的,但情是真的?”   凤凰君含笑点头,“你果然一点就透。”他目光投向圆窗外哗哗作响的瀑布,轻声道:“不论怎么说,以他人命器晋升这种手段,在一开始并非邪法,而是他人自愿献出命器供养另一个人。”   迟一悬语气讥讽,“什么是自愿,那种连命器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自愿吗?”他说的是檀栾山庄那些人。   凤凰君摇头,“不管怎么说,在最开始,我这个朋友的确只是想让亲近之人活下来,他也只是抱着这么点私心而已。起先那些人,也的确是自愿的,有些寿元将近的修士,会很愿意献出自己的命器,以求他庇护自己的子孙后代。只是后来,知道的人多了,贪欲最终酿就恶果,于是,就衍生出强夺他人命器的邪法。”   “这些是非恩怨,一时半刻说不清。我也只能将这种邪法的由来简单说与你听。”   迟一悬眉头蹙起,脸上是不赞同的神色,“既然他只求自己的女儿活下来,那他就应该献出自己的命器,而不是去找别人。都已经修到化神以上,年纪一大把了,居然还想不到邪法泄露后会引起的动荡,此人只顾成全自己的私心。不是蠢,就是坏。”   这斩钉截铁的批判让凤凰君又叹了口气,“年轻人,果然刚正啊!”   迟一悬身体前倾,目光紧盯着凤凰君,“仙君跟我说这些,是不是想告诉我,邪修在暗中的势力远不止一个元鹭宫?”   他眼睛动了动,似乎是联想到送来丹药的丹明子,忽然间面露骇然,“难道,连灵剑宗和造化宗内部也……”   凤凰君没有说话,他只是闭上眼深吸了口气,无声告诉了他答案。   迟一悬的身体一颤,整个人仿佛陷进了椅子里。   看他这副不能接受的模样,凤凰君微微叹息,“起先知道此事时,我也不能相信。”   迟一悬沉默片刻又摇头,“凌元仙君和无为君,他们总不至于……”   凤凰君:“他们的修为绝不是靠邪法晋升的,但他们对门派内部被邪修侵蚀一事究竟知道多少,究竟是被蒙在鼓里还是一直默许,我亦不能肯定。”   大殿内又是长久的静默,红梅香气幽幽浮动间,连窗外瀑布砸击石头的哗哗声都远去了。   迟一悬仿佛在这缕暗香中抓住了什么灵光,他蓦然抬头直视凤凰君,眼神不复之前的敬仰,反而带出一丝戒备,“那么凤凰君你呢?你又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见他警惕,凤凰君不由苦笑,“你疑心我?”   “难道凤凰君不值得疑心么?”迟一悬道:“从始至终,毕竟只是你的片面之词。丹药是你炼制的,却是灵剑宗送来,若灵剑宗真有邪修潜伏,若凤凰君当真一片好心,何以直到今日才来提醒?”   之前煮茶赏梅的轻松气氛荡然无存,凤凰君对上迟一悬怀疑审视的目光,面上的亲切之色也渐渐收起,终于显露出他身为大乘巅峰的压迫感。   “迟一悬,你难道不知灵剑宗和无为宗是怎样的庞然大物?若邪修真与那两位相关,你想要赢他们,仅凭修为远远不够,还要远远盖过他们的气运。若你轻易服下了那枚丹药,说明你也就止步于此了。便也不会有今日这一遭。”   迟一悬怔了一下,而后克制不住露出些怒色,“凤凰君的意思是,这是对我的考验咯?”   凤凰君:“你应当感到荣幸。”   “哈!”迟一悬怒极反笑,“那我现在就上灵剑宗,我亲自去问一问凌元仙君!是真是假,顷刻能知!”   话落他起身,一脚将椅子推开老远,在椅子划过地面的尖锐声音中,他大步往外走,却在下一刻就被一道无形的结界拦住了。迟一悬猛地回头,怒目而视。   凤凰君拧眉看他,气极无奈的模样,“你这小辈,脾性也太大了,说走就走,无论我说得是真是假,难道你走到她面前,她就会实话实说吗?”   迟一悬咬牙切齿,“那就赌上我这条命!我就不信她对将死之人还能说假话!”   “真是年轻气盛!”凤凰君摇头,“这么做,你是痛快了,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朝歌,想过你那些臣属子民?你为求真相赴死,倒是成全了你的刚正仁义,可他们没了你的庇护,还能在如今这个残酷的世道存活多久?”   迟一悬一下僵硬在原地,仿佛此刻才终于想起来刚刚被他抛到脑后的臣民。   凤凰君继续道:“如果你死在凌元手里,说明灵剑宗与邪修私通日久,甚至跟元鹭宫的情形一样,届时你觉得他们会放过朝歌吗?”   迟一悬慢慢转过头看他,冷静下来后他的眼神有些迷茫,仿佛忽然失去了方向。   凤凰君理解这个年轻人,一路顺风顺水的天才,乍然得知世界的残酷,过去所仰望憧憬的一瞬崩塌,哪怕再如何聪敏机智,被血淋淋的真相兜头泼了一身,一时间也难以冷静下来。   他叹口气,“若早知道你这样的性情,真不该急于将真相告知你。”他沉吟片刻,做了一个决定,“也罢,我就借你一双慧眼,你去看一看丹明子,就知道我所言非假了。只是小心,不要去看化神以上。”   ……   半个时辰后,迟一悬通过传送门回到朝歌。   当走进自己的卧室时,他的后背已经是一片虚汗,屋外卷来的风一吹,甚至有点冷。   【陛下,您已经表现得很好了,现在看来,凤凰君已经相信了您表演出的一切。】   迟一悬一屁股坐在软榻上,他抹了把汗,后怕道:“大乘修士也太可怕了,他用结界挡住我的时候,我浑身毛都立起来了,差点以为他要当场弄死我。”   【不会的,陛下,不会的,在您的推测中,他对您是有所求的,既然如此,就不会轻易杀害您。】   迟一悬叹气,“再完美的推测,也禁不住人家发疯啊!”   敌强我弱,尤其是差距过大的时候,他跟凤凰君周旋,就是在与虎谋皮,哪怕明知对方不会动手,可当自己弱小到无法反抗的时候,就是会不由自主地忌惮甚至,恐惧。   他还是太弱小了。   幸好,这第一关过了,而且从过程来看,还算是不错。   “死老头,两三千岁的人了,还披着三十岁的漂亮皮相骗人。早晚有一天,扒了你的皮!”   迟一悬把抱枕当凤凰君揍了一顿,发泄完负面情绪,他终于能好好思考从凤凰君那里得到的信息。   他不认为凤凰君说的都是假的,至少以命器晋升这种邪法的由来,迟一悬认为他没有说假话。   “凡人是人,人牲是人,大乘修士也是人,既然是人,就少不了感情羁绊,绝大多数人所眷恋的,他们未必不眷恋。”   这是人性,而迟一悬从不把邪修也开除人籍,凌元仙君,无为君和凤凰君,当然也逃不过人情。   但这又如何呢?不管他们最开始是因为什么研究出邪法的,迟一悬只知道他们全、都、该、死! 第271章   迟一悬坐在窗下的描金黑木桌案前,提笔将目前已知的线索画出条线。   凌元仙君→灵剑宗宗主,大乘巅峰修士,当世至强。她掌控的灵剑宗专门培养高战力的剑修,门派内金丹、元婴和化神的数量远远超过其他门派。   同时凌元仙君疑似邪道幕后大boss,曾经授意手下毁掉步惊寰,现在又派人以苦海即将冲破封印为由,劝迟一悬服下逍遥丹,想要毁掉他这个“天才”,同时用逍遥丹控制迟一悬的同时间接控制朝歌。   无为君→造化宗宗主,大乘巅峰修士。造化宗主修炼器,专门培养炼器师。自从造化宗成立之后,就不断研究制造新的法器,天底下十件法器就有九件由造化宗发明创造。   目前看来无为君跟凌元仙君是一条船上的。数百年前,无为君门下的莫长老,大肆宣扬同性道侣有罪论,并在那之后破坏了六幕山掌门常喜娘娘与其护法长老的合籍大典,致使其一死一伤。   且这套“同性有罪论”还遗祸至今。   凤凰君→无忧宗宗主,大乘巅峰修士。无忧宗主修炼丹,门内无论是什么命器,都会一手精湛炼丹功夫,在朝歌出现之前,市面上百分之八十的丹药市场都由无忧宗垄断。   表面上看,凤凰君与凌元仙君和无为君是两千多年前共同斩杀魔神的挚友。然而暗地里,凤凰君数百年前就在制造无主躯壳,造化宗的莫长老表面上对无为君忠心耿耿,实则已经投了凤凰君。   迟一悬猜测,莫长老投靠凤凰君的目的,也许跟无主躯壳产业链有关。   “孙灵岩死在我手里,这件事凤凰君必定清楚。但他却没什么反应,难道他们另外有制造无主躯壳的方法,还是说,他们手里的数量已经足够了?”   笔尖在桌案上轻轻敲了敲,迟一悬问迟满,“信息扫描完了吗?”   迟一悬主动去无忧宗走一趟,当然不可能只是被凤凰君的招数勾引了,主要还是让他的命器加快扫描。   他的修为到了这个境界,命器的侦察扫描已经是个相当恐怖的数字,而无忧宗虽然大,但为了保持灵气浓度,并没有大到离谱的程度。当他被邀请进入无忧宗的时候,无忧宗的山门结界不再对他设防,整个无忧宗都进入了命器的侦察范围。   说句煞风景的,凤凰君要只是个筑基修士,他的命器能连对方今天穿的底裤颜色都扫出来。   迟满飞快答道:【除了设下禁制的绝密资料,其余所有玄级以下结界内的资料都已经收录,正在扫描分拣当中……】   【扫描完毕,正在分拣提炼中……】   【信息提炼完毕。】迟满效率极高,没多久就给出了一份重要资料,【恭喜陛下,您获得一份命丹炼制方法。】   迟一悬眼前展开一册虚幻的卷轴,命丹炼制的秘方赫然列于其上。迟一悬扫过去一眼,目光就被主材锁住了。   “天级逍遥丹所需主材:方若草、流光昙,以及人魂二两七钱……”   迟一悬总算知道檀栾山庄那些被剥夺命器后就消失了的人去了哪里,也总算知道无主躯壳的主人去了哪里。   【原来那么多无辜魂灵,都被炼成了丹药。】迟满语气是罕见的冰冷,【所谓命丹补器,补器补命器,命丹补神魂,原来如此。】   迟一悬则想起另一个点,当初从檀栾山庄抄出来的只有那些被剥离出的命器,丝毫不见步惊寰记忆中的所谓命丹,原来是在无忧宗内。   “还真是把一个人由里到外所有的价值榨了个干干净净啊,我是不是该夸他们一句勤俭节约啊!”   迟满很少听见他这样阴阳怪气的语调,不禁劝慰:【陛下莫气,气坏身体无人替。】   迟一悬哈了一声,“我气什么?我才不气,早就猜到是这个结果了,能有什么好气的,我沉稳得很。”   迟满:……   您看看您手里的笔,都捏成粉末了。   ***   北明洲,无忧宗   凤凰君正站在庭院前给眼前一连片的流光昙浇水,耳边是下属孤江雪的汇报。   “丹明子不知在想什么,在朝歌里找了不少官员贪污的罪证,也许是想败坏朝歌的声誉,但在朝歌火速抓捕了那些官员后,朝歌的名望不降反升。”   孤江雪说着便莞尔一笑,“朝歌原本太过完美,总会有人觉得不踏实,这一回官员贪腐,朝歌却毫不容情,反倒令更多人安心了。”   凤凰君不置可否,“这一回丹明子在朝歌也算扬名了吧?”   孤江雪道:“那些被抓官员的亲属对其恨之入骨,还将他告上执法司,声称外人给的证据不足取信……不过朝歌很快成立了监察司,司正是一个叫马弘宣的小修士,据说此人是迟盟主的心腹之一,跟随他已经好几年。”   凤凰君:“你对朝歌倒很是关注。”   孤江雪道:“属下只是觉得朝歌挺有意思,迟盟主手底下的人也挺有意思。”   安静了一会儿,孤江雪询问道:“迟盟主会愿意归顺宗门吗?”   流水声停下,凤凰君将洒水壶放到一旁,望着生长旺盛的流光昙道:“他这样的人,只要认定灵剑宗和造化宗与邪修有关,那就是我们的朋友。”   天才都有傲气,凤凰君本也无意压抑他的锋芒,折损他的羽翼,在这样的世道下,对待一个未来注定能与他平起平坐的天才,凤凰君宁愿与他结交,而不是逼他归顺。   “百岁不到的化神啊,多给他一些时间,迟早能修到大乘境,有了这样一个朋友,相信加入我们的人会越来越多。”   凤凰君语气越来越淡,一时陷入追忆中,“惊寰要是还活着,也是能入大乘的苗子……这千年来,又有多少资质不凡的天骄毁在他们手里,步知微是个懦弱无能的窝囊废,其他人可未必。凌元和无为做事太绝,早已人心尽失,我等着他们自取灭亡的一天。”   ***   东极洲,朝歌内城   “我还真是块大饼,人人都想啃一口,来了灵剑宗和造化宗,又来一个无忧宗。”   迟一悬很轻易就能猜到凤凰君的想法,毕竟从某方面来讲,他们的脑回路是相似的。   面对灵剑宗和造化宗这两个大敌,凤凰君选择拉拢所有他认为有潜力的朋友,给了灵剑宗命丹,又赶在迟一悬服用之前道出“真相”,迟一悬要真是那个一腔热诚仁善当先的愣头青,现在已经被他攻略完一半。   毕竟顶着那么华美的一张脸,还没有半点强者架子,看起来还一副负重前行的样子,很难不让一个“天才”敬服。   可惜迟一悬从一开始就认定三大宗是此世大敌,关于把朋友搞多多、敌人搞少少这个策略,他玩得比那个老凤凰还溜。   不论凤凰君说得有多好听,他杀死他的决心坚决不动摇。   于是事情又回到了起点,还是那两个字——变强。   “管他什么复杂的阴谋诡计,只要还没杀上门,我的目标就是发展领地,变强再变强!”   【陛下英明!】   迟一悬又看了一眼最近获取的点数,现在已经进入八月,七月份的居民幸福度奖励又拿了个全,一共95万点数。   另外这两个月子民晋升又返给他五万点数,加上之前存下来的点数,一共是……   “多少来着?”   【陛下,您的历史总点数为六千一百四十八万,当前可用点数为3948万。晋升化神仅需要2800万点数,是否现在抽取点数晋升?】   也就是说,晋升化神后,我还能剩下一千一百多万点数!   迟一悬微微扬起嘴角,果然,只要一回到领地发展和升级上,世界就一片美好。   但他没急着晋升,而是将打开背包格,将里面的一团茶水取了出来。   当时在无忧宗里,迟一悬根本不敢真的喝下凤凰君给的茶,茶水一入口,立刻就进入了背包格,吞咽动作都是假的。   将茶水弄出来仔细检查了一遍,迟一悬发现茶水是正常茶水,既没有毒,也没有任何奇怪的诅咒。   对于这个结果,他竟感到些微的可惜。   将茶水处理掉,迟一悬紧接着就拿出了凤凰君借给他的慧眼。那是一团温暖的金光,当将这团金光抓在手里时,他再展开神识往外看,视角顿时不同的。   因为他看到的不再只是人,而是每个人体内的灵魂。   朝歌是个很干净的地方,每个人身体内的魂灵都健康明媚,修为高的人神魂亮度更高一些,凡人则暗淡一些。   很快,他的神识延伸到了丹明子身上。   丹明子正站在内城的迎宾楼上,表面看着是个仙风道骨的老头,然而他的神魂驳杂不堪,亮倒是很亮,但相比起其他人明媚干净的亮,丹明子的神魂就像是好几种污秽颜色聚集的污染物一样,看得迟一悬直皱眉头。   迟一悬收回视线,明白这就是使用邪术后的神魂模样,也就说,他可以利用凤凰君借给他的这只慧眼,轻而易举地分辨正邪。   盯着“慧眼”看了几眼,迟一悬将之丢进背包格锁了起来。“终究是凤凰君的东西,恐怕有我看不出的妨害,先放着,等我找找灵感,看能不能研究出替代品。”   独自思考毕竟不如集体智慧,迟一悬让迟满出去下令,秘密召集一批忠心的匠人搞研究。   能搞出十二星,再搞出个“慧眼”,应该也不难,只要肯投钱投人,他就不信朝歌那么多人才,突破不了这个技术!   “凤凰君那边也邪得很,也许这个慧眼对无忧宗的人无用呢!他肯定防着我这一手。”   这么一想,这“慧眼”也鸡肋得很。   “捉拿审讯贪官污吏的案子怎么样了?”   【目前进展顺利。】   “马弘宣呢?”   【他应该快了。】   迟一悬点点头,确定暂时没别的事情了,他正式开始闭关。   “抽取点数,我要化神了。”   ……   朝歌内城,丹明子丝毫没有察觉迟一悬神识扫过来的动静,在朝歌结界笼罩的范围内,他无法使用神识,自然更无法抵抗朝歌主人的探查。   正疑惑迟一悬闭关好几日却没有丝毫动静时,内城宫殿方向忽然传来一股清晰的震动。   丹明子猛地回头,当看见浩瀚灵气朝着那个方向汇聚时,感受那一层层攀升的晋升气息时,他嘴唇微微抖动,而后咧开了一个欣喜若狂的笑容,“等了这么些天,他可算是服丹了!” 第272章   城北,轩辕卫左右使正在检阅新兵,忽然间郭千山眉头一动,看向内城的方向。   不远处的万天佑反应比他慢了一会,也朝着内城看去。   新兵们绷着身体昂首挺胸,目光却不敢往左右使的方向看,因而只有几个等待左右使点评的教头发现了两人的动作。可不管他们怎么看,也看不到那个方向有什么东西。   好半晌,万天佑才咽了咽唾沫,他声音有些干涩,眼神却越来越亮,“这个动静,难道是陛下他……”   郭千山点头,惯常冷淡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兴奋之色。   通天塔内。   江人凤今日付了灵石,正在通天塔的一间静室内修行。通天塔的静室据说是仿照玉龙台建立的,每间静室内都有一个小型聚灵阵法。   在通天塔内修行的效果据说是比不上玉龙台的,但对于江人凤这种无门无派的散修来说,这灵气已经比他曾经去过的一流仙门还要浓郁了。   毕竟九大仙门也只是拥有一条地级灵脉而已,且并不开放给外门使用。   往日里,江人凤能在静室中入定到时限结束,然而这一次,仅仅过了两个时辰,他就从入定中醒来。这感觉仿佛还在沉睡却硬生生被阳光照醒,江人凤有些不悦又有些奇怪。   他记得自己这次买了三日的修行时间,怎么聚灵阵突然停了?   正在这时,静室内的铃铛突然自己摇晃起来,叮铃铃的声音提醒着他该出去了。   江人凤起身走出静室,就见走廊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修士,他们正低声议论,明显都是聚灵阵出了问题。   “诸位客人请见谅,通天塔今日灵气不稳,不过诸位放心,等灵气稳定后,大家买的静室时间双倍返还。”   换做往日,能有这个补偿,大家自然高兴,然而此时却没人关心通天塔管事的解释,出了静室后,修士们陆续感应到了远处传来的震动,他们纷纷走向晒台,亲眼看见天空中浩瀚灵气朝着内城方向汇聚而去,不约而同发出惊呼声。   “这是谁在晋升?”   “这么大的动静,必定是位大能啊!”   “一群傻子,除了咱们朝歌的陛下,还能有谁?”   “可陛下前不久才晋升元婴十层吧!”   四周刹那一静,有人瞪着眼睛,有人张大嘴巴,还有人掐了自己一把怀疑是在做梦。   江人凤心中也很不可思议,虽说前几日灵剑宗的执事就大张旗鼓过来送了灵脉资源助陛下晋升,但谁都清楚晋升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长生界那么多元婴大能,被卡在瓶颈上熬到死也未能晋升化神的不知多少。就是三大宗内的天才,也罕有百岁内化神的。   他们朝歌的陛下虽然是众望所归的天才,但也不能说晋升就晋升吧!   在朝歌的修士们看来,陛下闭关几十年后才晋升化神,也是绝顶天赋力压天下了,有些大胆猜测陛下三五年内晋升的,都要被笑话一句不懂常识。   元婴升化神,又不是练气升筑基,哪里是想晋升就晋升的?   谁也没想到会看到今天这一幕,他们陛下闭关才几日啊?   若是陛下这次成功晋升化神,他们岂不是要见证历史上第一个未满三十的化神尊者!   江人凤咽了咽口水,觉得心脏跳得厉害,天道啊,他何其有幸,竟然能与这样耀目的天才生在同一个时代。   江人凤的想法,也是朝歌许许多多修士的想法。尤其是那些在朝歌国君结婴成功后才投奔过来并入朝为官的修士。他们起先是图朝歌的灵气和待遇,后来亲身与迟一悬接触后,对朝歌就渐渐有了归属感。再到今日,即将亲眼见证迟一悬晋升化神,心中除了敬服,再没有了别的心思。   化神的寿元有将近两千岁,一旦迟一悬晋升化神成功,以他资质,必定能成为大乘修士……   天道啊!他们朝歌将来岂不是能成为与三大宗平起平坐的大势力!   对于朝歌的修士来说,人生最快意的莫过于此了!自己啥事没干,自家主君却飞得比谁都快,连带着他们这些平庸之辈也鸡犬升天了!   城南一栋公租宅内,刚刚落户还没来得及收拾屋舍的吕家族人此时无比庆幸家主行动果断,如今玉牌传播消息的速度那么快,想必很快就会有许多想要迁入朝歌的人,他们要是迟上十天半个月,还真不一定能进入朝歌。   户政司内。   裘平安正在查看下一季度的各项支出,正算账算得头疼,忽然发觉大堂内的下属都躁动了起来,还一副想往外看的样子,他不由皱眉,“你们干什么?”   一个练气高阶的下官道:“大人,城内灵气好像有些不对劲,我得去看看。”   听他这么说,其他人也纷纷点头,身为修行者,他们的感应没有修士那么敏锐,但是外面的波动越来越厉害,连低阶修行者都感受到了。   不等裘平安说话,陆陆续续的,几乎所有人都受吸引走了出去,当他们面向天空后一个接一个大呼小叫起来,“灵气全都朝着内城而去了!是陛下在晋升!”   裘平安心口重重一跳,他脸上不由自主露出喜悦,但很快,那喜色渐渐淡了,转为暗淡苦涩。   他什么都没感觉到。   ***   朝歌内城宫殿中,那些循着晋升气息而来的灵气在涌入迟一悬的居所前,就被一层看不见的强力结界挡住了。   天空上,灵力开始绕着宫舍盘旋,太过浓郁的灵气凝结成水雾,千千万万水雾又凝聚成云彩,层层叠叠挤挤挨挨地停在结界外,云彩不停涌动,遮蔽了内城的整片天空。   内城的住民纷纷走出来观赏,陛下要晋升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但对于朝歌的子民来说,并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毕竟在他们看来,陛下永远都是最厉害的!   地底下,贪吃蛇正焦急地钻来钻去,它如今的身躯已经十分庞大,头上长出了两个角,身上有了细细密密的鳞片。   在感应到主人即将晋升时,它就从酣睡中醒了过来,再也不肯将灵气供给别人,而是全都朝着主人灌溉而去。   它自己则一刻不停地朝着主人所在冲去,它已经迫不及待融入主人的体内,成为支撑他晋升化神的灵力源泉了。   然而它在地下也被结界挡住了,起先贪吃蛇还头铁地撞了结界好多次,撞得头顶刚长出的角都要掉下来了。仅有的两只前足也使劲刨着,希望能把结界刨出个坑来……   在尝试过许多方法都毫无效果后,贪吃蛇那对小小的眼睛眯了起来,后知后觉感受到主人并不想将自己纳入体内。   贪吃蛇很生气,它在地底盘旋了好几圈后,尾巴啪啪甩动了好几下,泄气似的吼了一声。   “嗷呜——”   声音远远传出,引起了朝歌子民的关注。   “什么声音?”   “好像是雷声。”   紧接着,朝歌城内就下起了大雨,是十分浓郁的灵气雨。   随着雨势渐大,覆盖在朝歌内城的云彩也渐渐消散,城内子民纷纷取出器皿迎接免费雨水,感慨今天又是个大好天气。   这场雨下了好几个时辰,等雨势渐小时,已经入夜。   沿街的灯笼倒映在水洼中,像一团即将破碎的光。   裘平安下值回家,就看见家门口立着一道颀长身影。   那是个一身文秀的青年,随着修为提高,他的相貌仪态跟几年前相比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灵气的浸润下愈发切合道韵。   若是在几年前见到这副模样的马弘宣,裘平安一定会诚惶诚恐地避到一边去。   屋檐下不停滴水,天上也飘着细密雨丝,马弘宣垂手站在那里,雨丝却都偏到一边,没有丝毫落到他身上,裘平安撑着伞几步走近,笑道:“刚刚上任的司正大人这么闲啊?”   雕塑似的马弘宣忽然有了动静,他回头看过来,目光很深,让裘平安觉得陌生。   马弘宣道:“今天的集议上,丞相大人说朝歌的人口越来越多了,恐怕以后地方不够住,要将一些旧宅拆了改造。”   裘平安站在他身旁看着眼前一连片的两层小楼。   这是朝歌最初建起的宅子,他还记得那时候大家用水紧张,喝水要到陛下的小宅里排队接取……其实到现在也还不到四年而已,就成了可能要被拆迁的旧宅了。   裘平安看了一会儿,平淡道:“也是,已经没用的东西就该清出去。”   马弘宣微微皱眉,觉得他话里有话。   两人进了屋子,裘平安打开灯,他家里用的是匠人们制造出来的灵电灯,用灵石与电力结合催动,比蜡烛还省。   灯一开,整间屋子亮堂无比,裘平安收起伞,又给他倒了茶,口中道:“还是修士好啊,一个念头就能开灯了,像我这样的凡人,只能事事亲历亲为了。”   裘平安惯常自嘲起来,“唉,我又说顺嘴了,凡人都比我好过呢!”他单手锤了锤肩膀,“伏案一整天,这里酸得厉害,我要是修行者,都不知道有多能干。”   “你就是因为这样,才暗中窃取国库灵石?”   马弘宣的一句话,如同石破天惊的一刀,划开了眼前和睦的画面。   裘平安手一抖,杯子滚在桌面上,茶水淌了一桌子。   马弘宣静静看着他,目光不复往日温和,“陛下曾对我说,坐在我这个位置上,要时刻与旁人相斗,也与自己相斗,从前我不懂这句话,后来我假装不明白,可如今我成了监察百官的司正,我终于不能再自欺欺人。”   “平安,跟我去监察司吧!” 第273章 第一更   户政司的裘大人被带到监察司去了!   不过一个上午,消息不胫而走,几乎传遍了整个朝歌。   要知道,户政司可是整个朝歌最要紧的部门,掌管整个朝歌的财务、户籍、田宅等等,户政司的司正裘大人,更是朝歌建立之前就跟随陛下的老臣,虽然是个还未入道修行的普通人,但他在朝歌中的名望可不低,上到国防,下到一个小小的育幼园,朝歌哪个公职部门没有他的人脉?   这样一个人,居然也会进监察司?   晌午时的小茶馆里,无数人就此事议论纷纷。   “听说啊,还是监察司的司正大人亲自去他家把他抓过来的!”   “监察司做得好啊!裘大人又怎么了?在咱们朝歌,不管他权势再大,只要犯了罪,就绝不姑息!”   “裘大人糊涂啊,眼见陛下就要化神了,这当口忽然出事……”   “啧,他坐在那个位置上,这几年捞了不少吧!”   “这裘大人要是倒了,户政司司正这个位置该谁坐啊?”   “还能是谁?指定是那两位司副呗!听说那两个还只是练气高阶而已,啧啧,可真是运气好,等陛下闭关出来,他们中就有一个该升官咯!”   “户政司司正可是能经常见到陛下的啊!新司正上位以后,该很快就能筑基了吧!”   “何止呢!陛下性情随和,时常指点身边人,跟到陛下身边,我看没几年都能结丹了。”   “那可不一定啊,能不能结丹还得看天资,当谁都是郭左使和铁左使不成?裘大人跟在陛下身边好几年,不连命器都没有?”   “唉,有些人啊,德不配位,早晚遭殃,当初我就说户政司那么要紧的位置,叫一个连命器都没有的普通人掌权不妥当,不过谁叫人家走了大运早早跟在陛下身边呢?现在看来,老天不叫他修行是对的,没有命器都能在那么多修行者和修士眼皮子底下做手脚,真要叫他入道修行,将来还不知要犯多大的事呢?”   这么长的一番话,出自梁茂才之口。他来朝歌的时间算很长了,那时候朝歌很多人住的还是窝棚,谷口处就一个漏风的木门挡着,别说高楼,连城墙都没有,这一两年他跟外来人说朝歌从前的破败光景,好多人都不信。   可惜当时他占尽天时地利,却没能立刻挤进要职,朝歌分出内外城后,跟他同批进来的人都在内城有座宅子了,他还混得什么都没有,都怪那该死的石大海,当初他们一起做奴隶的时候,自己可是帮过他,可那小子傍上裘大人以后就不搭理他了。   现如今那小子在玉牌坊里担任要职,进进出出人人都尊称一声石大人,而他这个知书达理的人才,却是在召唤出命器后才考上了净水司的一个小吏的职位。   在梁茂才眼里,石大海能步步高升,全是靠着攀附裘大人,而裘平安一个没有命器的普通人能登上高位,全是仰仗那些当初和他一起做杂役的朋友,如今裘平安都被押入监察司受审了,说明他那些修士朋友不保他了,而裘大人栽了,石大海那小子还能风光多久?   自打丹明子搅和那一通后,朝歌内二十七名官吏被抓,陛下震怒,闭关中仍旧下令成立监察司监察百官,而监察司成立后就动作频频,闹得整个朝歌风声鹤唳,那些自觉德行有亏的人战战兢兢,生怕像那几十个官吏一样被抓进大牢。   而一些自认清白的人,比如梁茂才这种人,则一边庆幸一边幸灾乐祸,在他们看来,倒台的官越多越好哇!上面倒了,下面的人不就能上去了?   譬如户政司的司正倒了,司副就有一个能上位,司副少了一人,司副下面的人就能补上,这么一层层顺下来,他这种小吏也能有晋升的机会!   “幸好之前没有捞油水。”梁茂才可不是那种高风亮节的人,实在是他官小位卑的,压根没有贪污受贿的机会,之前也一直不觉得捞点油水有什么大不了的,当官不就是为了捞钱?   但这次的动静着实吓到了像他这种一直藏有贼心的,连户政司的司正都能说抓就抓,今后还是老老实实的吧!   朝歌官吏的待遇已经是十分好了,实在不必要提心吊胆地冒险。   裘平安下狱,有一直心存嫉妒并为此拍手叫好的,自然也有那肯说句公道话的人。   坐在茶馆楼上的一桌,听了这些话便摇摇头,说道:“这人怎么回事,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这一桌坐着的几个人都是修士,耳聪目明的,自然将下面说的话听了个清楚。   “裘平安只是下狱,监察司的审查结果还没出,他未必就贪了许多,也许陛下念在过去情分上,只是轻轻放过呢?”   “这倒未必。”孟从恩道:“看看这些日子的动静吧!朝歌的规矩律法从无例外,陛下也不是在这种事情上容情的人,要真为了一个裘平安破例,将来大家都有样学样,岂不是彻底乱套了?”   唐小虎也是叹气,“也怪可惜的,他一个普通人,走到这个位置可不容易。”   当初朝歌还未立国时,他们二人代表问星门入城拜访当时还是金丹真人的朝歌主人,接待的人中就有裘平安,他们落户后,跟裘平安也有几分交情,谁能想到会有今天呢?   唐小虎疑惑道:“他一个不能修行的,贪昧灵石有什么用?”   ***   郭千山和万天佑也是这么一问,“他又不能修行,贪灵石有什么用?是不是弄错了?”   两人此时正站在新立的监察司门口,与监察司的几名吏员说话。   那名吏员道:“二位大人也是知道我家司正的,就是别的有错,我家司正的命器也不可能判错!”   这名吏员是马弘宣从市监带过来的,跟随他已经许久了,对马弘宣也颇了解。他道:“我家司正此时在暗室中与裘大人说话,莫大人在那里看着呢,两位大人也不妨去旁观。”   郭千山和万天佑着急走进去。   监察司虽然是才设立的,但这座官署是早就备好了的,进门穿过一个庭院,绕过正堂再拐弯往地下阶梯走,就到了所谓的“暗室”。   这个名字出自“君子不欺暗室”,也是在训诫监察司的人,要时刻警醒,哪怕在无人看见之处,也要谨守规矩,不得因人情罔顾律法。   看见“暗室”那两个字时,郭千山忽然恍惚一下,想起了陛下曾经送给裘平安的法器,那是一件普通人也能使用的法器,还是个头箍形状,别在官帽上金光闪闪十分好看。   当初,陛下看出裘平安心思有些重,也清楚他十分介意自己没有命器这件事,所以才送了这件法器,既是让他能有自保和威慑手下的手段;也是提醒他约束自身,不要因执念而走错路。   可没想到,这一天还是……   领路的吏员停下脚步,对他们道:“两位大人,地方到了。”   郭千山和万天佑抬眼,面前是一层结界,旁边摆着几把椅子,莫铃兰就坐在那里,目光盯着结界内的马弘宣和裘平安。   看他们来了,就道:“这是单向困阵,外面的人手持密令可以听见看见 里面的一切,也能进去,而里面的人没有密令,既出不来,也感知不到外界。”   莫铃兰抛给他们两枚密令,两人刚刚接过,马弘宣低低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当初你偷换了一件从檀栾山庄搜来的命器,之后又换了回去,我便权当你是好奇。可是后来,你竟然在账目上造假……我查过,短短两个月你就贪墨了五千灵石。”   马弘宣又不解,又痛惜,他恨铁不成钢道:“你每个月的薪俸不少,其中有金银也有灵石,你又不是那等贪图享受的,你究竟为什么?”   裘平安只垂着头坐在地上,不说话。   暗室的地面十分冰冷,马弘宣看了他半晌,才道:“出了这样的事,你如今的位置是保不住了,好在只是五千灵石,你将那些灵石还回来就没有大事了,等陛下出关后,大家帮你求求情,将你少贬几级……户政司你是不能呆了,到时候请陛下将你调去别的地方做事,往后你别再犯错,还是有机会升……”   马弘宣还在为他考虑,裘平安却忽然开口,“灵石还不了,我用光了。”   马弘宣吃了一惊,“你又没有修为,用到哪儿去了?”   如果不是查出那些灵石进了裘平安的口袋就再也没出来过,马弘宣刚刚也不能说那一番话。   裘平安却骤然厉声道:“就是因为没有修为我才去偷!”   马弘宣瞳孔震了震,有一瞬呆滞住。   裘平安胸口起伏得越来越激烈,面庞也涨得通红,他眼神中没有了往日的敦厚平和,嘴唇也微微颤抖着,“《夺天功》上写了召唤命器的新法,只要我一直坚持,很快就能修行了!我们可是生死患难的手足!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阻止我!”   “你就不能跟以前一样装没看见吗!”   马弘宣目光艰难地转动着,忽然觉得眼前之人十分陌生。 第274章 第二更   暗室内一片寂静昏暗,只有头顶的灵电灯投下来一束惨白的光,落在马弘宣身上,像严冬一层冰寒刺骨的雪。   马弘宣僵硬着,一动不动盯着站起来不断走动的裘平安。   裘平安的面色十分激动,他原本就不是那种理所当然的恶人,他原本也是个奉公守法的好人,这些时日以来,他做假账,偷公款,内心其实十分煎熬,可是他停不了,停不了啊!   “《夺天功》里写了,像我这种召不出命器的人,只能用纯粹的灵气冲刷身体,以外力刺激神魂,才能踏上修行之道!”   “可是谁都知道我没有命器,谁都知道我不能修行,我又不能叫你们知道我偷学《夺天功》,我只能用灵石!”   “可原先攒下来的灵石用完了,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裘平安忽然转过身抓住马弘宣的双肩,神情中竟透出些癫狂来,“弘宣,你知道我的为人啊,等我入道修行以后,我就不会再偷灵石了,我还会连本带利把挪用的都补上的!”   “我都快成功了!你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拆穿我!为什么!”   “《夺天功》是邪术!”马弘宣忍无可忍吼了一句,“当初铁笛他们就说过,这种邪术只有一点短暂的甜头,将来遗祸无穷,你怎么就……这么糊涂。”最后几个字,马弘宣不由自主放轻放慢,目光满是无奈和悲哀。   一路走来的同伴变成这样,他何尝不痛苦?   然而裘平安并未因此醒悟,他嘴唇哆嗦着,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挖出来,“倘若你现在快渴死了,面前有一杯也许有毒的水,你喝不喝?”   裘平安放开他,“我别无选择!”   “怎么会是别无选择?”马弘宣难过地看着他,“你有朝歌,有我们,还有往后数十年的岁月,如今朝歌的灵气越来越好,根本用不着邪术,也许再过几年你就能修行了。”   “那要是再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不行呢!”裘平安忍无可忍地吼出来,“到时候你是不是还要说再等几年?我受不了一直这样等下去!”   他攥紧拳头,又痛苦地走来走去,每走一步脚下都用力地踩在地上发出砰砰砰的闷响,恨不得将一脚踏穿过去,仿佛将这地面当作阻碍他修行的东西。   他避开了马弘宣身上那束光,大半个身体落在暗室的阴影中,咬牙切齿道:“你是说得轻松,像你们这样早早成为修士的人,怎么能知道我过的什么日子!”   “我不指望自己有多好的资质,哪怕我资质低劣,一辈子只能做个修行者也好啊!”   “你知不知道,别人都是怎么看我的?啊?”   “他们看不起我没关系!我能受着!我不与他们计较!”   “可你早就忘了普通人的日子有多苦!”   “我每年都要病几次,可我病了不能用丹药,只能用炼丹炉里废弃的药散,就因为我没有命器!我是个普通人,我受不住丹药的药力!”   “他们都能感受到灵气,可我什么都看不到!”   “元宵的时候,有修士撒了东西,别人都抓到了,只有我像个傻子一样,没有一次抓到过!”   “大家去灵兽园,我手下最小的官吏都挑到了灵鸟,只有我,无论什么灵兽都看不上我!”   “他们的眼睛比我亮,耳朵比我灵!力气比我大!连一个刚刚入道的孩子都能把我撂倒!”   “大家一起射箭,只有我用小孩子的弓!”   “别人休息两个时辰就足够,而我就跟育幼园的孩童一样,必须每天睡足四个时辰!他们只是孩子,可我已经三十三岁了!”   裘平安失控地抓住马弘宣的衣领,“你是寒暑不侵的修士,你至少能活几百年,我呢?我呢!”   “我能有几个三十年!”   “你知不知道!半年前我头上就长了白发!”这一句,裘平安几乎是吼出来的,他双目通红,口鼻不停喘气,满脸泪水,最后他慢慢松开手滑跪在地,声音渐渐变得哽咽,“马弘宣,哪怕是个修行者,也好啊。”   马弘宣一张清俊脸上也忍不住落了泪。   隔着结界,万天佑已经哭花了脸,“平安哥,也太惨了。”触及莫铃兰的目光,他抹了把脸补充一句,“我不是说他没错,我只是觉得,老天对他也太残酷了。”   莫铃兰沉沉叹出口气。   郭千山也沉默无言,不久后,马弘宣红着眼睛走了出来,他身侧微微一闪,一杆光芒内敛的秤正来回摆动着,最后倾斜着停在了一个位置。   郭千山看了一眼,眉心就是一跳,果然,只听马弘宣声音漠然道:“毫无悔改,从重判罚。”   万天佑啊了一声,想说什么,被莫铃兰按住了。   ***   几日后,宫中的动静渐渐平息,天空上挂着彩色祥云,一直外溢的可怖气息也逐渐收拢,所有人都意识到,他们的陛下化神成功了!   朝歌举国欢庆,人人都在议论此事。   这毕竟是他们陛下头一回在朝歌内晋升,还是百姓们从未见过的新鲜场面。   外来人进入朝歌时,发现许多店铺都挂着免费招待的字样,仔细一问,原来是朝歌陛下成为化神尊者,他们正举国庆祝呢!   也就是在这样喜庆的氛围里,裘平安被带进了内宫书房。   他一直低着头,脚步僵硬迟缓,直到余光瞥见那一道高高立在窗前的影子,才噗通一声跪下,瞬间泪流满面。   “陛下……东家,我对不起您的栽培!”   他砰砰砰磕了好几个响头,没一会儿就红了额头。   数日过去,他已经没了当初在暗室里的歇斯底里,眼神中只余一片死灰之色。   好半晌才哑声开口,“我查了许多书,书上说,有一种人不缺吃食,又住在灵脉旁,却无法召出命器,这种人每万人中就有一二个,称为绝灵体,是天生残缺,终生无法修行。”   “陛下,我知道不该碰邪术,可我怕啊!我害怕自己就是这绝灵体,我恐惧就这么老去,我害怕几十年后,马弘宣他们还风华正茂,而我成了个躺在秽物里的痴傻老人。”   “所以我才禁不住用了邪术,我实则没有半分背弃朝歌的心思!”   哭了片刻,裘平安始终不敢抬头,却又含了一点希冀,忍不住询问,“陛下,东家,我是绝灵体吗?”   东家迟迟没有回应,裘平安心中的绝望也抵达到顶峰,他瘫坐在地上喃喃道:“我早该明白的,连邪术都没有用,我早该明白的……”末了,他又失声痛哭起来,哭得整个人都趴到了地上。   然而那道身影始终没有开口,也没有回头,裘平安彻底绝望,一口气没上来,竟然晕死过去。   下一刻,迟一悬走了进来,他看了看窗前挂着他外袍的人形衣架子,又看了看对着衣架子趴跪在地的裘平安。 第275章   迟一悬深深吐出一口气来。   他不是这里的原住民,他也并不像这里的人一样,将拥有命器视作所当然,一直以来,他都习惯称呼自己的命器为金手指。   金手指的意思就是,得到了是他莫大的幸运,以后做人做事都有了底气和依仗;而就算没有,他也不会怨天尤人,自认倒霉后,日子能过还是要过。   但长生界的人不一样。这里的人生而有灵根,召唤命器入道修行是理所当然。命器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一棵树长成后必然会开出的花。   生活在凡洲里的人,就是一棵缺乏营养的树,他们知道自己所处的环境缺水缺肥料,所以虽然羡慕对岸的树,但也不会嫉妒失衡,只是默默积蓄力量,等到合适时机自然而然开花结果。   然而朝歌的环境变化太快了,四年不到,这里从一片几乎枯竭的荒漠变成了拥有地级灵脉、灵气浓度堪比仙洲门派的风水宝地。   而原先天赋平庸的凡洲人,在衣食无忧又灵气充足的环境下,纷纷提前召唤出命器。   原先在东极洲银城这一带地方,三十岁以后召唤出命器是寻常,三十岁之前入道修行是天分不错。而这两年,朝歌里召唤出命器的凡人越来越多,年龄也越来越小,今年,朝歌已经有了十二岁的修行者。   不是杏春、五铜这样从仙洲来的孩子,而是东极洲土生土长的凡人孩子,在朝歌如今的条件下,这个孩子哪怕资质普通,也有望在二十岁之前筑基。   这是东极洲从前不可想象的!   这个孩子召唤出命器当天,负责那一区域的衙门特意上报,他的父母还在江心楼设宴请客,流水席热闹了三天。   裘平安那天也去了,他嘴上还自嘲,说自己连孩子都不如了。周围的人于是以为他并不介意此事,纷纷出言调侃。   朝歌的变化实在太快了,于是许多人都忽略了,在吃饱穿暖、灵气充裕的前提下,一个成年人迟迟无法无法召出命器,这本来就是不合理的事情。   裘平安是迟一悬的近臣,迟一悬当然也关注他的情况,对他的体质早就有所猜测,只是从前并不肯定,如今他晋升化神,眼力不同寻常,一眼就看透了裘平安的神魂——这是一棵没有开花基因的树。   在这个世界,裘平安没法入道修行,就像天生比别人少了一只眼一只耳和一双翅膀,裘平安不是圣人,迟一悬没法要求他不去在意。   因此当发现裘平安对《夺天功》起了心思,开始挪用灵石时,迟一悬虽然可惜,但丝毫不觉意外,也并没有失望。   毕竟历朝历代贪官污吏那么多,裘平安这才到哪儿,他又没有杀人放火,也不是拿出去花天酒地,他只不过是想要上进而已啊!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迟一悬对身边的人还是很宽容的,尤其是当一切都在他眼皮子底下的时候。   在朝歌这片土地上,他不会特意去关注民间的微末小事,但官僚系统中发生什么他都一目了然。   从裘平安拿到《夺天功》,到他偷偷挪用第一枚灵石,迟一悬全都一清二楚。但他没有揭穿,而是一直放任到现在。   【您这样做,只是为了让裘平安成为马弘宣的磨刀石,让马弘宣尽早结丹。】迟满感慨,【当真十分残酷。】   迟一悬叹气,“谁让我的心腹就那么一些呢,不帮点忙,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全都结丹。”   就是他等得了,朝歌也等不了。   每个人召唤出来的命器不同,所以每个人的道也不同。   马弘宣的命器是一杆秤,他的道就要求他奉公执法,这个道是他自己选的,也反过来约束他。所以当他因为私心屡屡放过裘平安时,他的修为就陷入了瓶颈。   当然,马弘宣原先只是个市监,就算他发现猫腻却隐瞒不报,也不能怪他,毕竟这并非他职责所在。好在他当上监察司司正后,很果断把裘平安提了进去,总算没辜负迟一悬的期望。   “这种命器就是麻烦了些。也难怪长生界这千年来都是攻击类命器占据上风。”   要是每个人的命器都是刀剑棍棒,那晋升多容易,打打杀杀,多练几回就晋升上去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朝歌收容了许多非攻击类命器的修行者,才有如今各行各业的欣欣向荣。   让每个人的命器都有它发挥价值的地方,让这世上再没有废物命器之说,也是朝歌的理念之一。   他几步走进书房,灵气隔空将晕倒在地上的裘平安托起放到一旁的软榻上。   期间还多看了那衣架几眼,还别说,乍一看真好像有个人站在那里。裘平安身上又戴罪,进来后眼睛就没敢往上抬,再加上他是个普通人,察觉不到呼吸灵气,误认了也不出奇。   趁裘平安还晕着,迟一悬对他使用了回溯技能。   虽然知道裘平安偷用邪法,挪用公款,但这毕竟是一直跟着自己的老人,迟一悬对他不可避免有些感情。   于公,为了马弘宣晋升找一块磨刀石,是最划算的安排,任何一个合格的上位者都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于私,他真的很不希望犯错的是裘平安啊!并为自己的故意放任隐隐有些愧疚。   “要是不是你,就好了。”   轻叹一声。   证据确凿之下,对他使用回溯技能,还是他私心里想给裘平安找点借口。   晋升化神后,他的游戏技能也有些变化,比方说回溯技能,以前只能被动接受,从一个人的生看到他的死,但现在他却可以自由选择看哪个阶段了,不必担心碰到对方的隐私问题,简直太棒了!   然而技能一使用,迟一悬就觉得腿上一阵麻痒刺痛,他一低头,发现裘平安站在田间跟农户说话。   这是一个比较炎热的午后,迟一悬不久前回溯孙灵岩的经历时就已经体会过凡人的处境了,但当时孙灵岩到底是个修行者呢,而这一次他回溯的是裘平安的经历,裘平安那时那刻的感受,完完全全反馈到此时此刻的迟一悬身上。   裘平安可是个没入道的普通人,与他共感的迟一悬只觉得浑身上下粘腻无比,汗水浸透了里衣,湿漉漉地贴在皮肉上,腿上好像被什么虫子咬了,又痒又痛,他都忍不住抓了抓,扇了扇,然而站在田垄边的裘平安却好像什么都没感觉到,还在那里扯着嗓子喊。   “一亩地要交的税是多少,要怎么算,你们听明白了吗?”   “这是灵田,收起来的灵米不是称个重就行了,要看谷粒大小,是不是饱满……这样脱壳出来的才是上等灵米!你们不仔细看就收上来,到时候入了库进了铺子,那些修士眼光高看不上,卖不出去又要吃亏!”   “你你你,之前都说了,登记户口的时候,别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要进人家里查,看有没有隐户!最近搬进来的狗大户那么多,这种人最擅长隐匿人丁了,漏掉一个就少收一份税!”   “还有你,人家说自己赚了多少钱你就信啊?这玩意要查的!商户算得比你精,人家偷了多少税你能知道?算盘多打几遍!”   迟一悬愣了一下,发现这是朝歌刚刚立国的时候,那时候人口越来越多,又开辟了不少田地,正是管理人员紧缺的时候,得用的人没几个,裘平安就得一个个教,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田间的虫子咬得满身包了。   办完事他才发觉身上被咬得厉害,又晒得有点中暑了,去医药坊找大夫开药,他不能吃丹药,只能熬点药汤抹点药膏。   弄完后又匆匆上岗,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只有跟他共感的迟一悬才了解,他这时候很累,头脑昏涨还强撑着,然而周围都是修行者,又是最忙碌的阶段,没人觉得累,他为了不显得特殊,也勉强自己跟上修行者的工作。   “工作时间还是长了点。”   【陛下,这不怪您,特殊阶段加班熬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后来您开设了吏员考试,招录了大量基层人员,不是减轻了他们的工作量吗?】   迟一悬没再说话,跟裘平安共感,让他发现了朝歌体制中一些不合理的地方,而这是身为修士的他,与绝大多数修行者都没有察觉到的方面。   比如城中许多地方设置有结界禁制,修行者能感知到灵气,因此不会前去触碰,小孩子有父母长辈提醒,也没什么机会出入这样的地方,而像裘平安身为高级官员,又是没有入道的普通人,因为什么都看不到,所以时不时就会碰壁。   但是身为普通人的他,竟然也没有上报。   又是怕自己显得特殊。   还比如收录资料的玉简,哪怕几只叠一起对于修行者而言都十分轻盈,可对于未入道的普通人来说,就是十分沉重。书库里那几层楼高的书架,修行者一个简单的术法就能取到最上层的资料,而普通人只能一次次找人帮忙,要么慢腾腾爬梯子,十分不便,更何况总有人不愿意麻烦别人。   迟一悬很快跳到裘平安看到《夺天功》后的经历。   他看出来,裘平安一开始并没有挪用公款的想法,他只是担心自己是个绝灵体,想偷偷用《夺天功》试验一下。   毕竟他的俸禄里本来就有灵石,只是因为不能修行,所以一直攒着放在家里。   然而当第一颗灵石的灵气被纳入体内后,裘平安就此着了迷。   他此生头一回感受到灵力在丹田内涌动是什么滋味,他的身体瞬间轻盈了,他走得更快、眼睛更亮、耳力更好。他只是试探地跳了一下,竟然一下就上了二楼,惊慌失措中他又摔了下来,但因为灵力护体,他没有受伤,也不怎么疼。   他去厨房烧火,以前能烫到他的温度,他如今面不改色,以前抬不起来的水缸,如今一只手就能提上楼;手指划伤,以前要几天才能愈合,如今有体内有灵力,不到半个时辰,伤口就愈合了,半点不耽误他做事。   出去干活考察,往日里能把他皮肤晒伤的太阳,如今也不过尔尔。   他终于感受到了修行者们平常的每一天。   迟一悬在旁观察,肯定道:“这是练气三层的程度。”   【邪术就是如此,为了引人沉迷,会一开始就给予高效的回报。】   裘平安就此上了瘾,一发不可收拾,在感受到体内有灵力的滋味后,他再也不能回到从前了。   然而他并没有命器,用邪术引入体内的灵力也很快就会消散,因此他不得不随身携带许多灵石,没多久,他工作几年积攒下来的灵石就消耗一空。   这时候,裘平安本来想停手了。   然而他碰巧见到了同僚家的老人。   那老人年过八旬,年轻时太操劳又吃不饱穿不暖,一辈子是个普通人,因为没有灵力护体,老了牙齿掉光,脑子糊涂了,人也瘫在床上,老人家控制不住身体,每天都失禁,幸好他的子女是高阶修行者,用法术为他清洁身体,才能让他勉强体面活着。   但就是这一幕,把裘平安吓坏了。   在对未来的恐惧中,他提心吊胆地挪用了公款,每一次他都说服自己,只要这次尝试召唤命器成功了,就补回来,再也不做了,但他始终没有成功……   迟一悬从回溯技能中脱身,看着眼前还算年轻力壮的裘平安叹了口气。   生老病死,普通人的四大难关。   但这个世界有命器,有修行,于是“病”字摘出,凡人的一生只剩下“生老死”三个字。   人人都会死,修成大能寿元悠长的只是极少数,绝大多数人也不指望真能得道飞升,但活着的时候能清醒体面,是许多人理所当然的追求。   尤其裘平安并不是个烂人,他身边最次也是低阶修行者,他又坐到了这么高的位置,会恐惧那样一个晚年,是人之常情。   迟一悬没法站在高高在上的角度批评裘平安。   因为他想到了自己,想到了父母,想到了未来。   老家没有命器,不知道有没有灵气,能不能修行,想到回归家乡后,父母和自己有可能面临一个难堪的晚年,他向来坚定的内心竟然有了片刻动摇。   也就是在这时候,迟满温柔道:【陛下,普通人的一生太艰难了,您真的不考虑永远留在这里吗?】   【永远留下来吧,陛下,您的父母有钱有产业,没有您,他们照样一生无忧。留在这里,对您才是……】   砰的一声,迟一悬忽然给了它的实体躯壳一个暴捶,砸得它大脑瓜子嗡嗡响。   “好听吗?好听就是好头。” 第276章   迟一悬刚刚晋升,外界以为他还在闭关巩固境界,只有几个心腹知道他已经出关了。   裘平安被人抬回去之后,迟一悬就假装没出关这回事,仍旧猫在家里,省得丹明子跑来烦他。   他盘腿坐在窗边的软榻上,一边撸着迟满玩,一边思考。   半晌后,他忽然说道:“他们怎么不上报呢?”   自从开始修行后,迟一悬晋升飞快,俗话说由俭入奢易,他飞快就习惯了有灵力辅助的便利生活,普通人的世界距离他越来越遥远。   尤其当手下越来越多,身份地位越来越高后,他越来越适应做一个上位者,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很少主动考虑别人的感受。   三大宗,邪修,苦海……相比起这些问题,普通人生活中遇到的麻烦,的确显得微不足道。   直到之前在回溯孙灵岩的经历时,他才猛然回忆起一个凡人的感受,之后他便有意增加了凡人的岗位,而朝歌的体制内,未入道的普通人虽然少,但也并不止裘平安一个。   在他的刻意调整下,朝歌的官员中,凡人的数量远远超过修士。而那些前来投效的筑基乃至金丹,大多数被塞进了轩辕卫和玄武卫当中,负责朝歌日常运转的主要还是凡人。   迟一悬现在只把握大方向,他没有时间去揪细节,让凡人占据重要岗位,为的就是他们能和大多数人感同身受,能维护大多数平民的利益。   但迟一悬没想到,许多对于普通人来说比较明显的麻烦,竟然一直没有解决。   在他看来,凡人分为修行者和未入道的普通人,而修行者是距离普通人最接近的,他们大多有身为普通人的亲朋,却竟然也没放在心上,这让迟一悬多少有些不可思议。   迟满道:【陛下,您在这个世界似乎度过了很久,但其实也还不到四年,有一些根深蒂固的东西,是您尚未察觉,且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   迟一悬挑眉:“比如?”   【比如裘平安这样的绝灵体是极少数,一万人中才有一两个,而大多数普通人都会在合适的时机入道修行。对于普通人来说,生活上一些区别于修行者的麻烦,也是刺激他们召唤命器的动力。】   【尤其朝歌如今灵气浓郁,修行者的年龄会越来越小,要不了几年,十岁左右就召唤出命器的孩子会越来越多。按照比例来算,百万人口当中只有一两百个绝灵体,他们既是极少数,又是最弱者,理所当然会被忽略。他们发出的声音太小了。】   【还有一点,但凡有修士在朝歌之内行事张狂欺负凡人,无论是轩辕卫还是附近的凡人,都会搬出律法,说朝歌内修士与凡人平等,修士欺负凡人也要论罪云云。由此可见,“修士与凡人平等”并未深入人心。即使像裘平安这样身在高位的普通人,他所思所想,也不是有些设施不方便普通人,他得提出改变,而是想方设法成为修行者赶上其他人。】   【他认为自己不配,或者说,认为普通人不配。】   迟一悬叹气,这点他倒是深有感受。   如果朝歌内每个人都认定修士与凡人平等,那么根本无需刻意强调。   “修士与凡人平等”,这条立国之前就被写进律法的规矩,大多数人心里并没有完全认同,他们只是懵懂地遵守着规矩而已。   修士觉得自己受到限制,凡人觉得这有利于自身。而朝歌内无论修士还是凡人都自觉维护这条规矩,大部分是因为敬畏迟一悬。   【正好,近日朝歌发生了一件案子,一名修士挑战一名凡人致其死亡,但修士理直气壮认为官府不应追究,因为这是双方自愿的比试,是凡人身体太脆弱,他才会一不小心将之弄死,过错并不在他。】   【执法司认为修士明知凡人脆弱,就应该礼让凡人。那修士却说,既然修士与凡人平等,凭什么要求修士礼让凡人?叫强者一味屈就弱者,这才是律法不公。凡人既然要与修士平等,那就应当跟修士一样去城外最凶险的地方狩猎妖物,而不是龟缩在安全的城池里,享用着修士提供的庇护,却贡献微末,还要求与修士平等。】   听到这里,迟一悬嘴角下垂,面上满是冷漠,他听着迟满继续说下去。   迟满见他感兴趣,却是没再说了,而是放出了今日早上公堂上的投影。   只见执法司的公堂上,许成美一身官服坐在高一阶的公案后,阶下左右两边,分别是那名气焰嚣张满嘴歪理的男修,以及受害者家属。   大堂高高的门槛后,则聚集了一群关心案情的朝歌百姓。   听见那修士口中的话,百姓们有的愤怒有的茫然,有骂那修士的,也有觉得不对劲,但想不出怎么反驳的。   那男修见围观百姓们只是骂他没良心,却说不出什么能驳倒他的话,面上神色洋洋得意。   受害者家属则是茫然又愤怒,恶狠狠地瞪着他。   对于这种情况,许成美只是拍了下惊堂木,对那修士道:“你真心觉得,凡人要与修士平等,就应该去城外猎杀妖物?”   男修理所当然道:“这是自然。从古至今,修士之所以地位崇高,那是因为修士抵御妖魔,守护凡人,最危险的事都是修士做,最可怕的敌人都是修士打,凡人缩在后方享受太平,本就应该对修士毕恭毕敬。若是想要平等,自然要自己争取,没道理弱者叫嚣着要强者施舍平等,这岂不是倒反天罡了!”   许成美:“你当真这样想?”   男修:“当然,既然说平等,那就要全都要平等!没道理我们修士白白吃亏!”   许成美大喝一声,“好!既然你要全部平等,那本官就给你平等!”她单手一拍,公案上那方官印就发出耀眼的光芒,那光芒往那修士身上一照,那男修当即浑身一震,发出了阵阵惊呼。   围观百姓也惊愕地睁大眼,纷纷往前探着脖子企图看清楚。   那男修本来体格高大健硕,头发茂密乌黑,是个相貌堂堂气势不凡的人物。   然而在这光芒照耀下,他的身高竟然一寸寸变矮,身上的肌肉也一寸寸缩了回去,连头发也没了之前的乌黑亮泽,变得暗淡无光。   只不过是片刻功夫,男修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一个个子稍矮、体格干瘦,暗淡无光的凡人!   “这是怎么回事?”男修感受着自己身上的变化,目眦欲裂,“你对我做了什么?我的修为怎么都不见了!你个狗官!你用了什么邪法!”   许成美淡淡陈述,“这并非邪法,只是将你过去数十年比那凡人多吃的粮食、多享用的灵气都拿走罢了,不是你自己说要一切平等么?怎么如今给了你,你反倒不高兴了?”   男修脸色无比苍白,失去修为的恐慌让话都说不利索了,只不过是片刻功夫而已,他竟然就从筑基中期变成了修行者,这叫他如何接受。   “你胡说八道,这……这根本不是平等!我算是看出来了,朝歌就是个偏袒凡人,苛待修士的地方!”   许成美语气讥讽,“陛下早就有言,朝歌的修士与凡人平等,是生命与机会平等,是人格与尊严平等,而并非一切平等。只要是朝歌的子民,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都有机会争取同样的岗位,也都拥有同样宝贵的性命。你如此轻视凡人的性命,这就是罪过!”   “至于你口中所说,凡人要像修士一切看齐的,全是诡辩。你一个筑基修士,你参与了哪场守护凡人家园的大战?你又为凡人做了什么贡献?至于朝歌如今的安宁,是陛下全力支撑,与你何干?你又凭什么理直气壮要凡人对你卑躬屈膝?”   “还有你口中的到野外危险之地猎杀妖物……有谁逼你去?是凡人逼你了?还是凡人拿了你赚取的灵石?你身为修士,猎杀妖物本是修行,赚取灵石也是填了自己的钱袋。朝歌哪个凡人受用了你半分好处?既然凡人没受用你任何好处,你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   许成美言辞犀利,步步紧逼,她厉声道:“修士与凡人平等,是朝歌国法!你身为朝歌子民,享受朝歌的灵脉资源,却不守国法,妄图以修为恃强凌弱迫使凡人屈服,这是藐视国法,不忠不义!”   “错杀凡人,好好认罪也就罢了,却妄图以诡辩为自身脱罪,毫无悔改,这是藐视公堂与人命,属实大奸大恶!”   “似你这等不忠不义大奸大恶之徒,合该罪加一等!从重判罚!”   那修士被说得哑口无言,浑身冷汗涔涔,但他仍不肯束手就擒,而是如抓住救命稻草般高喊道:“你不过是个公堂判案的,按朝歌律法,你没资格对我行刑!你废了我的修为!你这是用私刑!我要上诉,我要到陛下跟前喊冤!”   许成美哼了一声,“这会子,你倒是懂律法了?”   许成美又是一拍惊堂木,那方官印又是一阵金光轮转,那男修又变回了原先的模样,修为也回来了。   这一幕可比之前修为被废还吓人,那男修目瞪口呆,张口结舌。   围观百姓也是议论纷纷,十分惊奇。   许成美:“不过是公堂上的一点手段,你自诩修士,也不过见识浅薄的胆小鼠辈。”   围观百姓顿时发出哄笑声,那男修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却是无话可说,被衙役套上枷锁锁住灵力押了下去。   ……   迟一悬略有些惊疑,“我记得这不是许成美的命器吧!”   【陛下明察秋毫,的确不是,这是马弘宣结丹后的施展出的神通。】 第277章   在将裘平安送进监察司两天后,马弘宣就进了玉龙台的静室。相比起化神,金丹突破的时间当然更短些。   在迟一悬出关的几个时辰前,马弘宣顺利晋升,真正成为一位金丹真人。   跟那些前来投效的金丹不同,这是迟一悬真正的亲信,对朝歌也是绝对的忠心不二。   况且他的命器培养起来后价值极大,等他成为元婴乃至化神之后,几乎能等同于公正秩序的化身。   正是因为马弘宣是这样的命器和道心,迟一悬才对他额外关注。   将来他若是离开长生界回到故乡,朝歌总不能抛之脑后,终归是要交给最合适的人才能放心。   而相信人心不如相信道心,只要马弘宣想要保住修为,他就永远只能秉公执法。   他是迟一悬为朝歌未来设下的保障之一,至于郭千山、莫铃兰等其他人,当然也各有安排。   毕竟这么大一个朝歌,不可能只由一两个人作为支柱,总得提防天灾人祸等意外因素。   如今得知马弘宣晋升之后的命器神通又多了这样奇特的能力,他当然高兴。   仔细观察了一番,迟一悬沉吟道:“毕竟只是金丹,只能作用在筑基身上,而且时效有限。”即使许成美没有在公堂上再拍一下,要不了半个时辰,那个男修也能修复原本修为。   【但这已经相当骇人。】   迟一悬颔首,“的确,比如打架的时候,在某段时间内强行将对方拉到与自己同一个境界,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想象着那个画面,迟一悬就有点乐。   “要是他修为再高一些,能将这神通应用在战场上,也能有不错的收益。”   只是浅浅说了几句,迟一悬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毕竟这项能力是马弘宣的,他如今也修到金丹了,不是刚刚入道的愣头青,他自己探究出的用法肯定比他这个旁观者更丰富,而他十分期待。   他没有出去,而是继续以闭关的名义龟缩在家里熟悉境界,开始消化晋升后天道灌注给他的新知识。   从筑基到化神,迟一悬能明显感觉到,每一层境界,都是在对修士神魂的淬炼和提升。   筑基时第一次神识外放,金丹后能短时间神魂出窍,元婴后神魂能长时间离体遨游华胥界,而化神……   迟一悬闭上眼,心念抛却肉身,完全集中在神魂之上,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神魂比之前强大了十倍不止。   打个比方,金丹的神魂是个薄纸片,元婴的神魂是塑料壳,化神的神魂就是钢板。   元婴的所谓神魂离体遨游,也只是熬夜梦中国度,而化神,是真正意义上能神魂脱离肉.身单独战斗,当然,化神毕竟不是飞升,还是需要肉身的,要是肉身没了,就无法再晋升,只能一辈子做个化神了。   随着这次晋升,迟一悬还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好消息。   “满满!”他兴奋道:“大好事,飞升不需要肉身!飞升时肉身就像蝉蜕一样留在凡间,只有神魂会离开此世飞往仙界!”   【恭喜陛下!】迟满也很高兴,【这样一来,您就不必再去寻找别的躯壳了!】   是这样没错!   迟一悬振奋地握了握拳头。   在今天之前,他没少为了肉身的事情烦恼。   这具身体是何念远的。当初在华胥界中的环金领域里,他就已经得到了何念远之灵的下落,但因为当时他没有合适的躯壳,还得继续占用这具身体,所以也就没有将何念远的灵召回来。   毕竟步惊寰可以册封为英灵,何念远却不行,他终究是要做个活人,以后好好生活在尘世,好好修行晋升的。   因此迟一悬一直在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迟满的侦察功能也一直开着,如今侦察的范围已经非常广,一旦这个范围内有合适的身体出现,他就立刻传送过去。   但难度太高了,毕竟身体活着,魂却死了这种事,实在罕见。   大多数情况是灵魂死去后,身体在一瞬间也跟着停止呼吸。死了的身体对他可没有用,他又干不出夺舍躯壳这种事,只能一直拖着何念远,有时候他很担心拖到飞升,何念远的身体被他拖死了怎么办。   但如今得知飞升只需要灵魂,而肉身可以“活着”留在人间,迟一悬瞬间豁然开朗。   反正他有金手指,几十年内飞升应该没问题,他可以飞升前将身体还给何念远,这样就不必欠下另一个躯壳的因果了。   长生界已经几千年无人飞升了,飞升修士的肉身是什么情况,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迟一悬之前也没处问,常羊虽然跟他关系好,但对方默认他是个大佬,他还不想自爆底牌,而白敬贤那人,他对她始终有些防备,也不好问。其他的化神,那更不必说了。   此时迟一悬进一步消化天道灌注的知识,得知修士飞升后肉身活着留在人间,是作为一具身外化身,供修士飞升后神降使用的,但迟一悬那时候都回归故乡有自己的身体了,也不会再神降,何念远自然能好好使用他原本的身体了。   想到这儿,他低头对脚下的影子道:“让你的身体借我用到飞升,你有意见吗?”   影子一动不动,十分懵懂。   迟一悬:“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   影子:……   迟满笑了一声,【陛下,有时候,您真有统治者的气势。】   迟一悬:“你是在说我像强盗吗?”   迟满语气无辜:【这话可不是我说的。】但他很快补充了一句,【别说可能只是几十年,就算是几百年,我想这笔买卖也是划算的,毕竟飞升强者的肉身,能抵得过他千年修行。】   解决完肉身这个事情,迟一悬心情愉快,继续探究。   化神相比起元婴最大的差别除了神魂之外,就是领域了。   迟一悬曾经找白经天了解过领域,据说化神之后,命器的形态就无所谓,命器会进一步与神魂融合,然后以命器神通为基石形成独特的领域。   在领域之内,主人享有天道统治人间一般的权威。迟一悬的神魂和意志力都很强,金丹时他在梦中就不曾被郑九郎的伯奇迷惑,进入华胥界后他显得比一般元婴要强。   如果不是依仗在领域内的统治权,当时潘自崇根本不可能将他拉入欲望幻境之中。   但他跟普通化神不一样,他的命器并没有融入领域之中,而是跟之前一样,是个悬浮的游戏面板,随时等待他唤出。   而他的领域……   迟一悬神情有些复杂,“朝歌还真成了我的领域。”   他能感应到,朝歌这片土地跟他的联系更深了,它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吊瓶,将营养源源不断地滴灌到他身上。   种入体内的灵脉也与这片大地呼应着,灵气在他体内如同潮汐一般,随着这片土地的日出日落而潮起潮涌。   “别人的领域只在需要的时候展开来战斗,而我的领域就这么大咧咧地敞开着,任人进进出出……”   【您本就独一无二的存在,领域自然也与众不同。】   迟一悬一直闭着眼,意识眨眼就悬浮在整个朝歌的上空,此刻朝歌内的每一粒微尘、每一滴晨露,在他眼中都清晰庞大,他仿佛一瞬陷入了一个微观世界,从另一个世界重新审视自己的这片领土。   这番巡视仿佛只过了片刻,实际上月升日落快得像加了五倍速,时间眨眼就过了五日。   城南包子铺的炊烟升起时,他已经看完了朝歌内每一个子民的神魂,标记了每一个天生绝灵体。   “一共一百六十五人。”迟一悬皱眉,“这个比例倒是跟古书上记载的差不多,在正常范围内。”   在审视领域的过程中,他消化了更多的知识,终于明白当初为什么无法召唤花一芳的亡魂成为影卫。   正常情况下,一个人一个灵魂,灵魂又分为灵和魂。   人死后,灵升入华胥界,魂则因为三大宗的阴谋,尽数没入苦海。   但因为他体质特殊,死在他附近的人,魂魄会留在原地,等待他召唤成影卫。   但影卫的名额是有限的,虽然游戏系统没有直接表明数字,但迟一悬能感觉到,他的影子在塞进几个人后,变得有些拥挤了。   所以朝歌内正常死去的平民,迟一悬选择将他们的亡魂引入英灵塔前的镇墓兽里,以免他们被苦海引走。   而邪修的灵魂远比正常人来的驳杂,因为命器是人的神魂所生,命丹是人的神魂所制,只要用了邪术,无论是命器还是命丹,都会污染自身神魂。   迟一悬是元婴的时候还没多大感觉,如今他晋升化神,明白了神魂的重要性,对自己的神魂更加了解,自然而然就明白了保持神魂纯粹有多重要。   而神魂纯粹还有另一个关键作用,那就是找回本我。人死后,灵上升华胥界,魂魄则分散,三魂七魄各自转生成不同物种,华胥界中那许多诡谲奇幻的梦境,正是三魂七魄每一世转生时的不同经历糅杂而成。   等到三魂七魄都完整地经历了一遭轮回后,重新聚合,则华胥界中灵脱离梦中国度,与魂魄合二为一,这才能再度转世为人。   而邪修,因为神魂与其他人的魂魄交融混杂,死后要经受的轮回磨难是正常人的数倍不止,甚至可能永远无法再世为人。   这样驳杂浑浊的魂魄,当然无法成为影卫。   “不愧是邪门歪道,这代价也太大了。”   【如今长生界的轮回几乎乱了套,无数魂魄被关在苦海,也难怪这千年来人口越来越少,妖物越来越多。】   迟满感叹一番,忽然转了话题,【陛下,看来裘平安过去的工作干得确实不错。】   迟一悬:“怎么说?”   【有数名臣子联名上书,请求对裘平安从轻判罚。民间,尤其是内城,有许多百姓聚集到衙门前,请求对裘平安轻判。】   迟满轻轻叹气,【也许是因为受了钱丁宁那件事的启发,有些内城百姓表示也想投票支持裘平安轻判。】   迟一悬微微皱眉,随即冷下脸庞,“该怎么判就怎么判,谁也不许姑息。”   治下有一群善良的百姓是很不错,但裘平安的事跟钱丁宁又不一样,这要是“顺了民意”,以后有人犯事后偷偷煽动百姓怎么办?百姓又不了解全部经过,很容易被人煽动就头脑发热妨碍管理,这种事绝不能开头,否则将来亡羊补牢就晚了。 第278章 第一更   朝歌内城   樊老伯、蔡婆婆等内城子民聚集在衙门口,他们一边等着消息,一边时不时朝着皇宫方向望去,不过还没等来衙门的回应,倒是瞧见陶大成从宫里出来了。   众人眼睛一亮,连忙过去,陶秀丽更是冲在前面,大声呼唤自家儿子。   陶大成几步过去,就听街坊们问:“裘大人的事怎么样了?”   闻言,陶大成摇摇头。   樊老伯道:“裘大人这些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当真……不容情吗?”   听了这话,陶大成不免有些责怪地看了卢探月一眼,道:“裘大人的事,是不是文星跟你们说的?”   卢探月点头,因为这一问有些忐忑起来,“这有什么吗?”   旁边的蔡婆婆瞧着不对,解释道:“你别误会,文星可没鼓动咱,他也就说了一嘴裘大人可能会被贬成苦役,裘大人连修行者都不是,怎么能去做苦役呢?大家就想着帮忙求求情,好歹将人留在城里……之前那钱大人,不也投票放出来了吗?”   陶大成叹口气,“钱丁宁那事儿,是钻了空子,怎么能一样呢?”钱丁宁虽然放出来了,但无边居却是被查封了,律法上又新增了一条,不允许拿傀儡开那种店。   但是钱丁宁的无边居却给了傀儡工厂带来了新的生意门路,如今市面上又多了一种名为“暖床傀儡”的玩意儿,利用契约与买主绑定,不得转卖,也不能送人,只有买主才能用。   当然,这就与今日之事无关了。   他几句话说清了前后,“今早卢文星和几位朝臣联名上书替裘大人求情,还被陛下训斥了一顿,你们呀,就不要掺和到里头了,越是替裘大人求情,陛下就越伤心啊!”   一听这话,内城百姓顿时有些傻眼了,只听陶大成继续道:“陛下往日里多看重裘大人啊,最要紧的位置都给了他,他却辜负了陛下的期望,陛下是爱之深责之切啊!”   “你们可知道他挪用了五千灵石,一枚都没还回来。”   这下大家总算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要知道五千灵石换成白银,可是值十几万两呢!   “这孩子,糊涂啊!”樊老伯敲敲拐杖,哀其不幸,恨其不争。   众人就这么抱着失望又遗憾的心情慢慢散了。但当裘平安出狱的那天,大家还是一道去送行了。   裘平安被革了官职,还被罚去城外做伺弄药田的杂役。药田跟粮田不同,需要更精细的伺候,每天浇水松土除虫一样不能少,在如今的朝歌,也很是个苦活了。   但走出城门的时候,他没想到会有一群人在等着他。   樊老伯递过来一本书,“这是我这些年整理出来的,你去了药田,遇着不懂的药草,就翻翻看,人啊,就是落到坑里,也不能放弃爬起来。”   蔡婆婆拎了一篮子吃食给他,“我听说那儿离城里远,坐飞车来回都要一个时辰,你去了那儿,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回来,我做了些米糕,耐放,你饿了,上锅蒸一会儿就能吃。等过几天,我让囡囡再给你送吃的去。”   石大海兄妹给他准备了铺盖和衣裳,“入了秋,一天比一天冷,你可别着凉了,去了那儿大夫都不好找。”   还有其他人,每人都添置了一些东西,吃的用的,不一而足,最后堆了满满一车。   城门附近有行人来来往往,见到这一幕不由好奇,就有人打听是怎么回事,听说这些人送行的是刚刚因为挪用国库灵石而被革职的前户政司司正,不由得张口结舌不敢相信。   “这样的人,旁人避之唯恐不及,这群人怎么偏偏上赶着去送?”   “唉,你不晓得,这些是内城的百姓,听说他们以前是奴隶,当初就是这裘大人负责给他们发食水……”   ……   裘平安一开始看见蔡婆婆等人,下意识就想蒙脸躲避,可他是个普通人,跑得不快,很快就被大家追上来拉住。   然而等着他的不是谩骂和唾弃,而是一腔关切与担忧。怀里被塞得满满当当,裘平安不由自主就红了眼眶。   行人的言语渐渐模糊了,裘平安慢慢走在通往药田的路上,想着这些时日发生的一切,心中的悔意如泉涌将他淹没……   ***   前前后后将近半个月的时间,迟一悬的化神境界终于稳固,丹明子在朝歌滞留了这么久,可总算等到了再见迟一悬的时候。   一走进大殿,他当即朝着迟一悬的双眼望去,见那对瞳仁比之前深了一些,心下满意,面上却是一副敬畏模样,“恭贺迟盟主功成!”   迟一悬:“还要多谢贵宗送来的天阶丹药。”   丹明子恭维道:“那也是迟盟主天赋奇高,否则旁人就是吃了这逍遥丹,也未必能成就化神。”他抚着胡须,一脸赞叹地看着迟一悬道:“不知化神大典何时举办?迟盟主成就化神,总该昭告天下的。”   迟一悬摇头,“苦海崩塌在即,我怎么有心思办大典呢?”   丹明子对他的回应毫不意外,毕竟这是个连结婴大典都要赚吆喝的,舍不得花钱办化神大典很正常。   寒暄片刻,丹明子便起身道:“盘桓日久,老夫也该回去向宗主复命了。”   迟一悬假模假样地挽留了两句,就把丹明子放走了。   之后他回到寝殿,闭上眼,那道飘渺的女声再度在梦中响起。   孤江雪在他的允许下入了他的梦,也恭喜了一番他的晋升。   “我家宗主说得不错,迟盟主果真天赋异宾,不依靠逍遥丹就能晋升化神,将来大乘乃至飞升,必然有您一席之地。”接着便道:“我家宗主告知您的那个法子,您可用了?丹明子表现如何?”   迟一悬面露复杂之色,“他果然一进来就看我的眼睛。”   孤江雪含笑道:“至此,迟盟主可是信了我们宗主的话?”   迟一悬语气沉重,“凤凰君所言,的确是真。”   孤江雪欲言又止,“那……”   迟一悬仿佛下定决心,“请转告凤凰君,等这几日料理完朝歌内务,我会再去一趟无忧宗,届时凤凰君想要我做什么,只要不违背道义,便请直说。”   孤江雪闻言故作惊讶,“迟盟主您知道……”   迟一悬轻哼一声,“我还没那么糊涂。”   孤江雪浅浅行了一礼,肃然道:“迟盟主的意思,我必定如实禀告我家宗主。”   梦境淡去,迟一悬睁开眼清醒过来。   他耳边响起迟满略有些不满的声音,【这个凤凰君,可真够奸猾的。】   “可不是,还防了我一手。”   上次会面之后,凤凰君就送了他伪装使用过逍遥丹的方法,他说服用过逍遥丹的人,眼瞳颜色会变深。   在迟一悬看来,这不就是邪修的特征么?只不过凤凰君说的都是很浅显的东西,邪修与正道最大的区别,一是神魂驳杂,这一点非大乘无法看穿,毕竟修士不是凡人,修士的神魂自带防御。迟一悬起先是用了凤凰君给的慧眼,后来是借助自己领域内的权威,才能看穿丹明子。   二是邪修身上的气与正道相似却又不同,那是很难具体描述的东西。不知道也就罢了,一旦知道了,就很难忽略。丹明子感觉不到,一是因为丹明子境界比他低,二是因为他不相信迟一悬能不用命丹晋升。   如果迟一悬完全信任凤凰君,那么等他到了凌元跟前,哪怕凌元不观视他的神魂,也会立刻发现他不对劲。   到时候凌元发现他没有吃命丹却还晋升了,恐怕会立刻将自己这个天才铲除了。   “不过凤凰君不会坐视我被凌元弄死,也许会帮忙救我一命,然后等着我对他感激涕零言听计从。”   一个两个,都是不安好心的老狐狸。   【那么陛下您的计划是?】   “当然是静观其变,然后继续发展朝歌啊!”   迟一悬还能怎么办?打又打不过,只能等着看老狐狸要干什么。   下午的时候,他召集群臣开了个会。   朝歌的监察司成立不久,抓了几十个官员,连户政司的老大都倒台了,跟随陛下的好几个老人也糟了训斥。因此当大臣们走进大殿时,心情还挺沉重,一个个微微低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有丝毫逾越。   迟一悬坐在高位往下一扫,不用神识也能将每个人的神态尽收眼底。   片刻的沉默后,大殿内响起了他的声音,“你们都知道我不爱说废话,今天就长话短说,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下,不到半个时辰,你们就能走了。”   众人这下明白陛下没有要发难的意思,纷纷松了口气。   随着殿上这位晋升化神,哪怕他没有显露丝毫威压,所有人也都小心翼翼,肩上如同压着巨石。   “裘平安的事你们也都清楚了,他一个普通人都能挪用国库灵石,户政司上下那么多人,其中不乏高阶修行者,怎么就一直没人发觉?由此可见,设下再多禁制,也防不住手里掌权的。”   “陛下英……”   “闭嘴。”   想恭维的那人顿时脖子一缩,一下成了哑巴。   其他人静静观察,见陛下没有要发落他的意思,又是暗暗松了口气。   只听上面那位接着道:“我本来不爱频繁改规矩,但有这前车之鉴在,还真是不得不防着再出这种事。从今日起,所有四品以上职位,不得连任五年以上,由监察司设立考核,第五年考核评甲,则往其他部门晋升,考核评乙,则迁往其他部门同品级职位,考核凭丙,则贬下一级。此事,由马弘宣全力督办。”   在群臣变得沉重的呼吸声中,马弘宣出列接旨。   “至于四品以下,你回去想个章程,一周内递上来。”   马弘宣:“是。”   “第二条,设立退休制,一旦上任,不论是官还是吏,不论是凡人还是修士,满七十岁即刻退休,不得再担任公职,年年评级乙等以上,可领退休金,至于数目多少,你们也自己去想个章程,一周内递上来。”   这回没人再应,大家面面相觑,有人面露愕然,有人十分不甘,也有人觉得以后不干活还能领钱十分高兴。   迟一悬扫了一眼他们的神态,当然清楚其中绝大部分人都不高兴,但他还是要明知故问,“怎么,你们不高兴吗?”   群臣纷纷说不敢。   迟一悬心里哼了一声。   他心里清楚,基层吏员巴不得早早退休,可对于这些高官来说,退休是十分不利的,因为很少有人能舍得手中的权力,而越早退休,他们往上晋升的机会就越少,有时候年龄就能决定一个人的仕途有多远。   这时候马弘宣说道:“陛下,此事按理归户政司管,但户政司现在没有司正。”只有两个司副。   那两个司副原本缩着脖子,一副害怕被前上司牵连的模样,一听马弘宣这么说,顿时又抖了起来,觉得这是马司正在向陛下暗示给他们其中之一升官。   迟一悬摆手,“户政司暂时由满满管着。”   眼见小小的丞相大人扇着翅膀飞出来,那两名户政司的司副顿时又垮了脸。   “还有一事。 ”迟一悬说道:“灵石毕竟是好东西,经手的人多了,难免其中有人心生贪婪,一旦被消耗又追不回来,因此我决定建立专用来存储灵石的银庄,从此以后,但凡用于大宗消费的灵石,都不用实物,而改为银庄灵卡。”   他微微一笑,意味深长:“我想,以后大家都会很喜欢用灵卡交易的。” 第279章 第二更   【恭喜,您解锁了银庄(黄级),您获得五千点数。】   【恭喜,您升级了银庄(玄级),您获得一万点数。】   【恭喜,您升级了银庄(地级),您获得十万点数。】   迟一悬说干就干,开完会就立刻着手解锁新建筑了。   根据游戏系统的规则,每一个境界都有三次解锁新功能建筑的机会,他元婴后期的那次机会一直攒着没用,现在他是化神一层,总共有两次解锁机会。   结合最近发生的事情,迟一悬第一个就想到了银庄。   一个完整的国度,理所当然是应该有银行的。长生界类似的叫法是银庄、钱庄等。   钱庄朝歌内就有,一座人口经济都十分繁荣的城市,必然会伴随着钱庄的诞生。   不过这个世界的钱庄大多数用于借贷抵押,相当于当铺,存钱的倒是不多见。毕竟长生界有储物袋,最低级的储物袋容量有一只登机箱那么大,价格也低廉,许多修行者都买得起,足够人们存放短暂要用的银钱了。   因此并不存在携带大量银钱交易不便的情况。至于穷得买不起低劣储物袋的人,他们也没多少钱可以随身携带。   但灵石不同,灵石内蕴含灵气,这种能量无论是人还是妖物都能吸收,而且灵石的价值非常高,如果存放不当或者不慎遗失,那可真是要命。   长生界曾经也有过保存灵石的银庄,但结果都十分不妙,哪怕签订契约,在百分之三百的利益驱动之下,也有人钻契约的空子。   曾经就有个筑基修士将自己的身家交给好友保管,结果等他从秘境出来,却发现自己辛苦积攒的灵石都变成了齑粉,而好友则凭借着那些灵石结丹成功。他打不过也抢不回灵石,最后含恨而终。   正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太多了,导致无数人将灵石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也根本不信任任储存机构。毕竟大多数修士没法享用好灵脉,他们无论是晋升,还是兑换法器丹药,都要依靠灵石。   至于仙盟,他们不嚯嚯普通修士就算了,怎么可能会为修士提供便利,占据着最好灵脉的他们也根本不缺灵石。   “那么多灵石,每天进进出出,要过许多人的手,就跟在狼面前放块肉一样,难保他们哪天就忍不住诱惑了。”   裘平安的事出一次就够了,这原本还是他放纵的结果。让裘平安这件事刺激马弘宣晋升,同时顺利颁布新政策,是他早就做好的安排。   之所以不直接颁布,而是拖到裘平安事发才搞出来,当然还是要继续维持他的人设不动摇,身为一个大善人,他怎么会恶意揣测他的下属呢?当然是要等他的下属做错事以后,他才会醍醐灌顶,从而集思广益想出了用来稳定局面的新制度。   同时,也是为了收敛锋芒,不让自己在人前显出太多智慧。虽然朝歌的许多政策都是根据老家那边的模板改过来的,但许多东西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的,别人又不知道他的来历,如果从一开始就面面俱到,三大宗就会觉得他迟一悬太过聪明,那他在他们面前可就不好演了啊!   重新回到正题。   连裘平安这样原本踏实的小伙子都忍不住诱惑,其他人更难担保,迟一悬得尽可能防止再有这种事发生。   “有了银庄,灵石全部存入库房中,日常消费流动就从卡上划走,联网后工作人员也能直接网上处理数字,就不必直面诱惑了。”   听了这话,迟满便道:【陛下,其实您可以在官吏们身上设下禁制,如此一来,他们受限于禁制,哪怕想贪污灵石,也不可能做到了。】   迟一悬听完,却摇摇头。   诚然,他可以像丹明子控制花一芳那样,在下属们身上设下禁制,但他并不愿意这样做。   他将自己的想法解释给迟满听。   首先,就跟契约一样,禁制也并非万能;第二,朝歌的官吏数目很多,而且会越来越多,每一个都设下禁制,他得烦死;第三,这是个修仙世界,而朝歌是他的领域,真有官吏胆敢知法犯法,迟满立刻就能将人标记了。   第四点就是,迟一悬相信绝大部分人当上官吏后,还是想踏踏实实做事的,你上来就给人家一个禁制,有种预设了对方会犯事儿的赶脚,是个人心里都会不舒服,这点不满的苗子种下后,将来就可能萌发出背叛的恶果。   “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点。禁制基本是论迹又论心,哪怕他主观上没有贪污的念头,只要他做出了这个行为,还是会被判定为背叛。那万一出现意外事故,必须带走灵石才能救人,这要人怎么做?”   听完这话,迟满久久没有回应,明显陷入了思考当中。   迟一悬很满意它的思考。他的这个命器之灵,一开始是有点邪的,动不动就怂恿他做坏事,而他就是这么一路走一路教,慢慢把他的三观掰正了。   不再说话,迟一悬将注意力转移到银庄上来。   跟以前相比,迟一悬手里富裕多了,新功能建筑解锁后立刻就从黄级升到了地级。   地级的银庄是一栋三层建筑,地下是一个自带空间阵法的库房,库房隔绝灵气,防止了灵石灵气外泄的可能。   地上一层是常见的接待柜台、等候区、接待室和员工区,以及自助取款机。   一共六个接待窗口连成一排,每个窗口后都有验钞机。   银庄理所当然也进行了本土化改良,自助取款机的开口有所改变,成了适合金银铜钱与灵石进出的方形出口。   验钞机当然也变成了能验证金银与灵石真假的法器。   地上二层则是资产评估、借贷等等功能。   第三层则是银行卡,也就是银庄灵卡的生产机器。   而地级银庄跟其他功能建筑不同的是,它可以花费材料进行复制,毕竟要便利不同区域人们的存取款。   迟一悬复制了一个,然后选好位置,将两个银庄分别放在城东和内城。   不出所料,银庄的降生引来了不少议论。 第280章   赖二如今已是个成熟的车夫了,每一日他都会驾驶着车子将客人从城内带到城外,然后在码头前将进入朝歌的客人送进来。   朝歌城内禁修士御风飞行,但城外没有这条限制,有时赖二开车载着客人往返时,就能见到在郊区练习御风的新晋修士,心里总不由自主感到羡慕。   半年前他就入道了,上个月刚刚晋升到练气二层,不知道还有多少年才能筑基。   筑基,放在以前,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现在竟然也有了盼头。车上的客人是个高阶练气,穿得十分寻常,只是一直捂着怀里的储物袋。   赖二一听里头的响动,就知道装的全是灵石。   看这客人一副生怕被人抢了的模样,赖二就和他闲聊,“客人打哪儿来啊?”   客人仍然捂着储物袋,但神色倒是没那么警惕,声音不高不低道:“从南明洲来的。”   赖二哇了一声,“那可是仙洲啊!”   客人却摇摇头,“自从元鹭宫没了以后,南明洲就大不如前了,被通缉的邪修一直没抓到,好些家族都搬离了。元鹭宫的灵脉也都被三大宗抽走了,如今只剩下一些小门派在,灵气大不如前了。”   不只大不如前,治安还差了许多,没了大派监管,一些散修竟然青天白日就敢在城中抢劫。   客人语气唏嘘无比,“有个小家族几十口人都死的死残的残,族中的积攒的法器灵石都被洗劫一空,去仙盟求助,根本没人搭理。最后还是去了正气盟的监察院,才得了些疗伤的丹药。”   赖二在朝歌呆了几年,早就习惯了这里的和平安宁,听见这么可怕的事情,脸色都变了。“这也忒吓人了。”   客人点点头,他也不过是个练气高阶,听闻了这样的事情后实在怕了,这才辗转来到朝歌。   见赖二被他说的吓住,他不由道:“朝歌不会有这样的事吧?”   赖二忙摇头,“我们朝歌可太平了,莫说□□劫,就是大街上都不见有人红脸。”   说这话时,车子开进东城门,贴着街道左侧进入,就看见街边几个人正吵得面红耳赤,旁边还有一名轩辕卫在调解。   赖二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打脸,面上顿时有些挂不住,腹诽可真是巧合他爹给巧合开门巧合到家了。   客人却是没有半点不虞之色,反而是探着脖子往那儿看。   正是红绿灯的时候,赖二就跟着听了一耳朵,原来是银庄落成后,朝歌公职中的薪俸就改成灵卡上的一窜数字了。   对此有人欢喜有人不安,不安的人就带着灵卡去银庄将钱财都支取出来了。这站在街头吵架的几个人是一家子。   妻子带着丈夫的灵卡去银庄支钱,才知晓丈夫一直隐瞒了实际薪俸,一时不忿,就带着娘家人在大街上找丈夫讨要说法,那丈夫是个好脸面的,见围观者越来越多,羞得一直拿袖子掩面。   这时绿灯了,赖二立马将车子开走,原本还以为要被客人笑话了,却听客人感叹道:“那对夫妇也就练气中阶修为,为了这点小事就拎着钱袋在街上大吵,半点不怕遭人抢夺,可见朝歌的确很太平啊!”   赖二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顿时又骄傲地挺起了胸膛,谈性也起来了,说这丈夫真是混蛋,一家人一荣俱荣,他隐瞒薪俸看似肥了自己,其实是耽误了一家子啊!   客人又问他银庄的事情。   赖二身为一名车夫,同时也担任为客人介绍朝歌的职责,闻言当即将最近新落成的银庄介绍了一遍,见客人面露迟疑,还强调道:“如今谁不知道我们朝歌的信誉?将钱财存在我们朝歌银庄,铁定丢不了。”   客人迟疑的点却不在这里,而是道:“灵石存在银庄里换成灵卡,要是将来灵卡丢了或是被人抢了,可怎么办?”   赖二拍拍胸膛保证道:“这您可放心,每张灵卡上都有一道验证身份的烙印,跟银庄内是相通的,取钱时要是人和灵卡对不上,银庄立刻就能将灵卡扣下。”   客人道:“那要是让亲友代取呢?”   赖二理所当然道:“要是修士就简单多了,随附一道剑印,银庄自然受理。修行者的话就麻烦些,要以血和灵气刻画契约符文,普通人更麻烦,听说除了验证笔迹和印章,还要用玉牌或者留影珠录下影像,确保是本人委托才行。”   后面的话,那客人显然没听进去了,他心不在焉了一会儿,忽然不去客栈了,让赖二带去银庄。   等他从银庄出来,赖二发现这客人不再紧张地捂着肚子了,原本鼓鼓囊囊的储物袋也瘪下去大半……   东辰洲,龙光门   李争渡因为玩玉牌险些走火入魔,被师长勒令收走了玉牌,这一日正百无聊赖地看符文书,就听同门们在讨论朝歌银庄的事情。   “李争渡你不知道吗?最近蜃海同游上朝歌银庄可火了。”   “朝歌那位陛下成为化神尊者后,不但在朝歌内设了银庄,连各洲正气盟的监察院也没放过。”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既然都要开银庄了,当然是要开遍各洲咯,不然怎么方便客人存取呢?”   “据说这银庄不但能存取金银铜板,还能存灵石法器和各种贵重之物。朝歌都打出招牌了,若是存在银庄内的东西遗失,就双倍赔偿!”   “嘶!朝歌可真是大气。”   “有人敢将贵重之物存进去吗?不怕灵石什么的有进无出?”   “你这话我在蜃海同游上也看过,还有人说把钱财存进朝歌银庄里,将来朝歌要是不认账,打也打不过,又无人主持公道,一辈子的积蓄都要打水漂了。”   “真是好笑,也不看看这银庄是谁开的,堂堂化神尊者缺那几个灵石?”   “是这样不错,朝歌尊者的为人那是没得说,他开设银庄也是为了方便我们这些低阶修士,现在外头但凡有能耐保住身价性命的,哪一个不是金丹以上?我们这些小修士,要不是靠着师门庇佑,连门都不敢出。”   “的确,近来外头风气越来越差了,三大宗也不管。”   “我们还是修士呢,一些没有靠山的修行者更惨……”   “快看蜃海同游,有人传了影像,霸刀门的白少主为了支持朝歌银庄,进去存了十万灵石!”   “嘶!我一辈子都赚不到十万灵石。”   ***   东极洲,朝歌   【恭喜,您的领地内新增人口五万,您获得五万点数奖励,当前朝歌总人口已突破105万。】   【恭喜,您八月份领地内的幸福度分数合格,您获得点数奖励95万。】   【恭喜,最近一个月朝歌内又有子民晋升,您累计获得返点6万。】   【您当前可用点数为1400万,您已达到晋升条件,是否晋升化神二层。】   迟一悬摇头,化神一层的带来的力量他还没消化完全呢!   此时已经是九月份,朝歌正式入秋了。   人口超过百万后,这座曾经为百万人口设计的大城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但迟一悬并没有往外扩张的意思,也没想过将郊区的部分农田变成建筑用地。在农务局的支持下,如今那片绿洲上的粮食产出供应朝歌子民绰绰有余,但如果占用了部分田地,以后粮食就不太够了。   “城市改造的计划要加快了。正好同时解决新入城人口的就业问题。”批阅完一批工作文件后,迟一悬的目光再度落到朝歌的立体地图上,开始规划新功能建筑的用地。   银庄落成后,他从蜃海同游上看了看外界评价,总体来说都是好的,但也有人阴谋论,当看见有人说朝歌银庄是为了敛财后,他内心点头,觉得此人真是慧眼识珠,竟一下就看穿了他的计划,只可惜他没法正大光明地给他点个赞。   当初结婴大典时,就有不少人送来贺礼,如今成为化神,哪怕没举办大典,送贺礼的人却也比以前多多了,其中就有不少地级材料,大多被迟一悬用来复制银庄了。   不到一个月,银庄内就累计存入了百万灵石,其他金银更是不计其数。   这些钱放在银庄里,迟一悬可以随时取用,拿来钱生钱简直不要太方便,而且存钱的人还没有要跟银庄讨要利息的概念,这些人实在是……“太善良了!”   听见迟一悬的感叹,迟满道:【然而在他们眼里,您才是这世上最最善良仁义之人。】   迟一悬摆摆手,一点儿也不谦虚道:“区区不才,只是比较会立人设罢了!”   【能将一个虚无缥缈的人设经营成功,令几乎所有人都深信不疑,并且成功让这份信誉为您与整个朝歌背书,让大家心甘情愿相信您的银庄。这是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能力,天上地上,独独您做到了。】   迟满夸得真心,迟一悬听得高兴,但他也没自大到认为这完全是靠人设的能力,归根结底,朝歌银庄能成功吸引来许多存款,大半要沾了“化神尊者”的光,他们认为堂堂化神尊者,不会稀罕他们那么点小钱。   迟一悬把这称为弱者的错觉,其实他这个化神尊者,真的非常稀罕他们的小钱。   许多弱者都有一种错觉,认为凌驾于他们之上的强者不屑于要一点蝇头小利,甚至认为强者必定比弱者更高明更有智慧。   却很少有人想过,很多时候,强者往往是依靠成千上万弱者的供养才能凌驾于云端之上,而高高在上统治无数弱者的强者,也有可能愚蠢、贪婪又卑劣。   相比起那三个高高在上的大乘期,迟一悬年纪小,修为弱,但他并不觉得,那三个人就比他高明,扒开那层神圣的皮,也许里边就是一头猪呢?   宫女都有胆量杀皇帝,他迟一悬堂堂正道盟主(自封),想杀几个邪修头子有什么不可以?这很合理!   迟一悬用剩下的一个民革解锁了一个新的功能建筑——军械所。   【恭喜,您解锁了军械所(黄级),您获得了五千点数。】   【恭喜,您升级了军械所(玄级),您获得了一万点数。】   【恭喜,您升级了军械所(地级),您获得了十万点数。】   【请选择军械所地址。】   迟一悬没有像以前一样,将军械所暴露于人前,而是将之放置在了玉龙台的地下二层,并暂时设置了只有部分人才允许进入的禁制。   然后他收拾了一些好吃的好玩的,再度进入苦海,去投喂那头黑色巨怪了。   跟之前不同,这一次成为化神后的迟一悬,更清晰地感受到了这头巨怪的强大。   他目光欣喜地凝视这这头怪物。   “大乘期……它全盛时至少是大乘初期。” 第281章 第一更   黑色巨怪将迟一悬带来的玩具扫到一边,只对他弄来的妖物肉感兴趣的,当即大快朵颐起来,它的嘴巴非常大,迟一悬带了差不多一吨肉,巨怪喀喀喀没一会儿就吃掉了大半。   迟一悬仔细观察它,发现黑色巨怪的长相肖似龙形,头上有两只大角,身下有四只爪子,身后有尾巴。但相比起神话传说中的龙,这头巨怪身上没有鳞片,浑身上下都黑色黏稠状的物质,身下的四肢也十分粗壮,看起来不像是会飞的样子,无论是头上的角还是身下的四肢,都显示它是个陆行动物。   在它吃饭的时候,迟一悬尝试摸摸它的脑袋跟它互动,然而巨怪虽然态度友好,却很有边界感,头一歪就避开了迟一悬的触碰。   等迟一悬手缩回去了,它才再度低头吃饭。   迟一悬打开传送门,尝试能否将它带出去,遗憾的是失败了。   他试图用召唤影卫的方法让它进入自己的影子中,同样失败了。   “看来还是有限制,是苦海的原因吗?”   【很有可能。如果想带它出去,也许只能彻底解封苦海。】   然而苦海内全是怨念深重的亡魂,他们不伤害迟一悬,不代表不会伤害无辜。   该怎么办呢?   迟一悬发愁地在想了一会儿,发现没有思路以后,很快像往常一样将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   他盘坐在地上看着巨怪吃东西,对他道:“我不能总巨怪巨怪地叫你,你有名字吗?”   巨怪没有搭理他,依旧埋头干饭,看起来它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饿了很久。   “我给你起个名字行不?”   这一回巨怪终于有了反应,带着倒刺的舌头将嘴边一圈残渣舔舐干净,它抬起眼皮,比迟一悬脑袋还大的红色眼珠子盯着他。与此同时它的嘴巴还半张着,里头尖锐的牙齿、粘连的涎水,猩红的肉屑,让它看上去分外狰狞。   第一次见到这巨怪的时候,迟一悬差点吓没了脑袋,现在再看,只觉得它威猛之中,又透出种憨憨的气质。   它一动不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似乎在等待迟一悬的反应。   迟一悬兴奋道:“叫你霸王龙怎么样?”   巨怪:……   迟一悬:“怎么了?是不是觉得这个名字太好听了?没事,你绝对担得起这个名字!”   命器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忽然间尾巴一扫,将毫无防备的迟一悬给扫上了天。   是的,准备地说,已经化神境界的迟一悬在袭击到来之前就敏锐地反应了过来,然而怪物尾巴掀起的风实在太厉害了,还是将他掀飞了出去。护体灵光在身上亮了亮,迟一悬在半空中叹口气,“不喜欢咱们可以商量,动手就不对了。我生气了,我决定单方面管你叫霸王龙,没得商量。”   在巨怪的尾巴风再一次落下来之前,迟一悬果断抛出一大包妖兽肉投喂,然后第二包第三包第四包……无数包将巨怪的脊梁彻底砸弯了,它趴在了肉堆里,看起来终于接受了霸王龙这个名字。   迟一悬跟它联络完感情,心情破好地回了朝歌。   刚刚在御书房坐下,结界就被触动,迟一悬神识一点,外边侍卫的声音就传了进来,“陛下,紫月观来使拜访,已在偏殿等候您多时。”   紫月观?   迟一悬对这个门派很有印象,九大仙门之一嘛,不,现在是八大了。   提到紫月观,迟一悬就不免想起那个在苦海道旁结庐而居的腼腆女修。苦海不知什么时候会崩塌,现在所有的苦海道也都不安稳,仅仅一个金丹守着恐怕不够。   这么想着,他身随意动,身影转瞬来到了偏殿。   大殿是朝议的地方,偏殿才是正经接待客人的所在。   迟一悬来到偏殿时,那里已经坐了一名修士。   白发紫袍,玉冠束发,衣襟和袖口都有银线绣出缺月,周身灵气氤氲,仙风道骨。   元婴中期。迟一悬心中做出判断。   这修士发现迟一悬到来,当即站起身与他道好,“晚辈项潜川,拜见尊者。”   【项潜川,紫月观元婴长老,今年七百一十六岁,本来还有两百多年的寿元,但早年在秘境中受了重伤,伤好后寿元折损,据说只有十几载可活。】   迟满介绍完就收声了,避免干扰迟一悬与人交流。   迟一悬还没到大乘期,按理无法随意查看别人的神魂,但这是在朝歌,在自己的领域内,他的权限被拔高一倍,见到项潜川的第一眼,他就仔细看了眼对方的神魂。   很好,不是邪修。可以好好说话。   迟一悬请他坐下,问他所为何事。毕竟朝歌跟紫月观向来没交集啊!   项潜川面上有些赧然之色,说道:“此番前来,与紫月观无关,实则是为项某的私事,迟尊者,我想问问,朝歌银庄的信托……”   原来项潜川有个孙女才十二岁,考虑到自己寿元将近,恐怕庇护不了孙女成年,当得知朝歌银庄有项信托经营时,项潜川心里就有了想法,在考虑了数日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前来拜访。   迟一悬恍然,而后眼睛微微一亮。一个元婴修士的身家有多丰厚,没人比他更清楚,更何况这是一流仙门里的长老,一辈子的积蓄至少堆满朝歌一间大库房。   要是能接下这笔生意,等于朝歌又有了一大笔流动资金。   但心思只是动了一动,迟一悬就又醒过了神,朝歌银庄的信托业务,相比起其他业务来说算是相当冷门的,银庄里虽然有许多介绍业务的小册子,但要了解仔细还得找柜台拿那厚厚的详解书才行。   信托业务究竟是干什么的,条款有多少,银庄里的员工都未必能背熟,这位紫月观的长老,要不是早就盯着朝歌的一举一动,哪儿能这么快了解到这一块?   迟一悬疑惑道:“这是为那些准备托孤的客人准备的,项长老何不亲自教导孙女修行?再不济也也有紫月观内的亲朋照看,何必来找外人呢?”   闻言,项潜川面前苦涩,“尊者有所不知,我家那孩子没什么天赋。”   迟一悬一顿,明白这只是委婉的说法,他的孙女应当是个无法修炼的绝灵体。虽说人人都知道灵气越好的地方,修行起来速度越快。但天赋不是按照灵气浓度分配的,更不安父母资质分配。否则步惊寰和步惊天姐妹的资质也不至于相差那么大。   父母都是高阶修士,生出的孩子却是绝灵体,这种情况虽说罕见,但也不是没有。   “晚辈修行多年,虽说师门内外都有些人脉,也不是信不过他们,但终究不好交托。”   【嘴上说不是,其实还是信不过。这位项长老的儿子与儿媳十年前死在妖物口中。孙女又无法修行,他留下的财富越多,他的孙女就越危险。托付亲朋固然是个办法,但也免不了被吃绝户的风险。】   【况且托付亲友,立不立契约呢?不立契约,信不过,立了契约,不够严谨又不好意思纠正,唯恐伤了情分,担心亲朋心生芥蒂不好好庇护他的孙女。人呐,难啊!】   迟一悬:‘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迟满兴致勃勃道:【陛下,我还知道他底裤的颜色,您想不想……】   ‘不想。’拒绝后迟一悬好奇道:‘我升到化神后,你不是只能侦察到金丹吗?’   【是这样没错,但您曾经路过紫月观,我扫描到了负责照料项潜川生活起居的弟子。】   丝毫不知道眼前的化神尊者已经开起了小差,项潜川继续道:“虽说孙女不能修行,但她将来成婚生子,也许她的孩子能有天赋,这些修行资源当然都要留给她们,否则我死了也不能安心。”   迟一悬点头,“没问题,我这儿有份契约,你可以看看。”   项潜川接过契约看了一会儿,眉心烙印一般的川字纹渐渐舒展开。   无他,这份契约实在太严谨了,他非但看不出任何可以钻空子的漏洞,连一些他没考虑到的地方都列在了上面。   迟一悬在旁边道:“契约成立后,银庄每个月会给孩子发放足够她过富足生活的银两,等到她或者她的孩子入道修行后,每个月则按照修行进度发放灵石丹药等资源……一直到她或者她的子女拥有金丹修为,就能全部取出。若是一直不到金丹,则一直顺延给她的后代。”   他往其中一条条款上一指,“这里有一笔护卫费,若是在朝歌,只要朝歌不亡,她就永远性命无忧。”   项潜川明显十分心动,他很快签了契约,并表示立刻很快就会将孙女送过来。   面对迟一悬惊讶的目光,他惆怅道:“迟尊者应当早就收到消息,苦海快要守不住了。”   见迟一悬点头,他继续道:“我们观主昨日提起,说三大宗要征召元婴修士前往封印苦海,这一去,我兴许就回不来了。”   项潜川要不是因为信任迟盟主的人品,也不会千里迢迢将孙女托付到这里来。   项潜川走了,留下来一个装着他半数身家的储物袋,最迟下个月,他的护卫傀儡会将孙女以及剩下的一半身家送到朝歌。   迟一悬将那一大笔钱填入银庄的库房,然后他在书房里踱步片刻,忽然问,“一流仙门,乃至三大宗之内,有多少绝灵体?”   迟满吐出个数字,迟一悬眉毛一样,“竟然比凡间的比例还高。”   要知道能出生在上流仙门之内,父母至少是金丹以上。   【这很正常,这些人本来就是从凡人之中层层选拔上来的,按照比例,也该轮到他们的孩子变成绝灵体了。】   迟一悬仔细想了想,觉得这里面有搞头,但能不能搞成还不一定。   他拆侧头看了眼桌上樊蕙兰的信件。   前几日樊蕙兰送了封信过来,也不知是谁给她说了裘平安的事,樊蕙兰在信里十分担忧,还试探地提出了命器继承法。   命器继承法,是樊蕙兰在六幕山典籍中看到的秘法,准确来说,这也是邪术的一种。   即亲人在死去之前,将自身命器剥离,用秘法将命器与被继承者神魂相融,由于血脉相连,排异会很少,也能修行,但一样走不长久,而且风险极大,失败概率极高,哪怕成功,大部分也只能继承到前辈三分之一的力量。   迟一悬明白樊蕙兰的意思,也清楚她担忧裘平安是人之常情,更明白她不在玉牌里说,而是选择写信这种低效率的沟通方式,是因为她心虚不敢直面他。   “但凡是邪术,都不可取,但这个命器继承法,似乎可以借鉴一下。”   【您的意思是……】   “没有命器的人,就像天生的残疾人,与其拼接别人的肢体,为什么不给他们做个假肢呢?” 第282章 第二更   其实迟一悬早就有这个想法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朝歌的确可以出台很多政策保障普通人的利益,但这种自上而下的关怀,对于普通人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施舍呢?   更何况,政策不是永远不变的,根据历史规律,朝歌也有消亡的一天,到了那个时候,普通人又该何去何从?   在这样一个以实力为尊的世界,没有力量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与其想方设法让普通人过得更好,不如给他们一条能选择的路,让他们有自己站起来的机会。   现代社会用金属肢体代替残缺的部分,这个世界能不能用法器代替命器的作用呢?   在这个世界,人人有灵根,但只有召唤出命器后,才能通过命器沟通吸纳天地灵气,因为修为与神魂绑定,神魂晋升后反哺肉身。   打个比方,命器就像是人额外生长出的肢体,这肢体既能使用还能充当另一个嘴巴持续帮人体吸纳营养,而法器就像焊接的义肢,虽然也能使用,但义肢是死物,充进去再多电也无法将能量提供给身体。   “如果能像现代动手术一样,帮没人嘴巴的人开一个灌注营养的管道就好了。”   【这说起来很容易,但做起来很难。】   迟一悬又拿起樊蕙兰随信附来的“命器继承法”,“现在又有了一个新问题,六幕山为什么会有这种邪术呢?常羊对此知道多少?”   说起常羊,迟一悬一直觉得挺古怪,常羊早就跟他结成了联盟,当初第一次上灵剑宗的时候,她也在凌元仙君跟前替他说过话,但是当时迟一悬心中闪过的念头不是感激,而是凌元仙君似乎挺信任常羊。   常羊,徜徉,这个女人身上秘密也蛮多的啊!   迟一悬放下“命器继承法”,起身去了军械所。   军械所此时已经有数名工匠正在忙碌,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工匠门是以一个中年男子为核心的。   此人就是新晋筑基修士袁知望了。   要换做几年前,袁知望做梦都不敢想自己有筑基的一天,但是当他在炼器坊中自然而然顿悟晋升后,他竟有一种理所当然之感。他头发本来已经斑白,在筑基后又变得乌黑油亮,看上去年轻了二十岁。   几日前,陛下下旨,说炼器坊的活计由炼器师接管,而他们这批在朝歌生活了几年的工匠则被召到玉龙台下的武器库做事。   起先旨意下来的时候,袁知望和他身边的工匠们都很不理解。他们以为那是因为陛下更看重炼器师,心中十分失落,还有些微不忿。   因为他们认为,朝歌的炼器主要由炼器炉完成,工匠则只需要做些创造性的工作,而在炼器坊中,他们比炼器师缺少的灵气,可以用炼器炉弥补,实际出产根本不比炼器师差。   炼器师那么能耐,他们自己成立一个炼器坊啊,如今炼器坊蒸蒸日上,那些后来的倒是来摘桃子了,凭什么啊?就凭他们是修士吗?他们这群工匠可是研制出了防备邪修夺命器的十二星啊!那些炼器师能有他们的贡献吗?   当时袁知望也很不理解,但他也已经筑基成功,也能被称一声炼器师了,如果陛下当真只看重修为的话,怎么可能会把他也赶出炼器坊呢?   袁知望来朝歌的时日最长,清楚朝歌如今的繁荣是谁带来的,更何况在炼器坊做事几年,每年都能见陛下好几次,他清楚陛下根本不会有那样狭隘的想法。   袁知望对工匠们道:“咱们收拾收拾去玉龙台吧!陛下高瞻远瞩,不可能发配咱们,说不准,等待咱们的会是另一场造化。”   袁知望一言惊醒梦中人,大家想起了来朝歌后翻天覆地的生活,想起了陛下温和可亲的面容,先前的那一丝丝不满渐渐消散,但仍是有人不太敢将希望全部寄托在这上面,“袁先生,不是我不相信陛下,陛下日理万机,万一这事儿是奸邪小人蒙蔽圣听呢?”   袁知望心道你当化神尊者是什么?在朝歌谁能蒙蔽得了陛下?   但袁知望没多做解释,仰望修士,和真正成为修士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他只是区区筑基,感受都天差地别,更何况是化神了,那几乎等同于仙人了。   袁知望道:“先过去看看吧!”   众人来到了玉龙台,他们以为自己会去玉龙台地下一层的武器库,谁知道管事将他们带到了下一层。   欸?玉龙台何时有了下一层?   众人沿着阶梯不断往下走,然后他们看见了“军械所”三个大字!   军械所!   众人的呼吸都重了,进去一看,只见里面无比宽敞,除了个能跑马的大厅以外,还分出了许多个大大小小的房间,每间房里都有相应的工具,供工匠们研究实验,而大厅中央,摆着无数个展台,每个展台上都是一件他们从未见过的武器。   “这是那台大炮!”袁知望几步上前,狂热地盯着面前暗金色的大炮。当初朝歌攻打问星门的时候,陛下就用这台大炮轰开了问星门的山门,如今真正近距离见到这台大炮,袁知望呼吸粗重,脸色发红,只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召唤出命器的时候。   管事道:“陛下说了,如今外界形势复杂,朝歌要做好与外界开战的准备,请诸位过来,是信任诸位都是忠诚秉直、有真材实料的人才。才将军械所交托给你们,希望诸位可以研制出厉害法器,咱们朝歌的安危,以后就全仰赖诸位了。”   众人的呼吸都粗重了,有人动容有人惭愧,陛下如此看重他们,他们先前居然怀疑有人给陛下进谗言,实在该打!   怀着这样的心情,工匠们决心干出一番成绩来,于是等迟一悬来到军械所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所有人沉迷研究不可自拔的模样。   “好样的,不枉我花费百万点数兑换出来的武器。”   迟一悬查看了一下大家的研究成果,又给工匠们打了一波鸡血,刚刚离开军械所,就收到了孤江雪的消息,说是凤凰君请他。 第283章   北明洲,无忧宗   凤凰君亲自迎出来,落在迟一悬身上的目光满是赞赏,“仓促晋升,根基却如此扎实,实在是罕见。”   见这年轻人只是盯着他,神情中显出几分审视,凤凰君也不以为意,毕竟这孩子刚刚遭受了一番打击,此时对他有些不信任才是常理。   两人在观云阁内落座,凤凰君随手展开一幅地图,对着西穷洲的方位指了指,“北极洲曾经也是一片仙洲,后来为了封印魔神的怨念,这整片大洲都变成了苦海。”   他手指往西穷洲周围划了一圈,“西穷洲位于长生界的中心,所以千年前苦海沸腾时弄出的苦海道才会祸及各洲。”   迟一悬嘴唇动了动,吐出几个字,“你跟我说这些,什么意思?”   凤凰君一摆手,袖摆微扬,身上以金丝绣成的凤凰仿佛展翅欲飞,如同他几乎压抑不住的野心。   “你可知道,凌元已经下令征召元婴修士前往西穷洲?”   迟一悬点头,今天他刚刚从项潜川那里知道。   凌元是灵剑宗宗主,长生界至强者,但凡她想,随时能强迫所有元婴修士进入西穷洲,但她如今只征召了八大仙门之中的元婴,不知有什么谋划。   凤凰君喟叹一声,“小友,你以为她真的想镇压苦海吗?”   迟一悬眼皮微微一跳,“什么意思?”   凤凰君道:“封印的效果日渐微薄,连大乘期都无法再遏制苦海,你觉得一群元婴期去了有什么用?”   迟一悬心里闪过一丝很不好的念头,他不自觉拧眉道:“不会是要拿他们当人牲吧?”   凤凰君叹息一声,“小友,你猜对了。”   迟一悬吃惊过后,又飞快淡定下来,原本以为修士以下皆是人牲,现在才发现,原来除了最强的那个,其余的,无论是元婴还是化神,都有可能是人牲。   凤凰君道:“苦海就如同一头饥肠辘辘的野兽,献祭进去的人牲虽能换取它一时的饱足与安分。但这种做法,何尝不是在养大这头野兽。吃进去的人越多,这头野兽的力量就越强大,到时候它撕破封印冲出来,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迟一悬没有说话,只目光轻轻闪动,片刻后,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抬眼直视凤凰君,“你之前说凌元仙君不想镇压苦海,是什么意思?”   凤凰君道:“这些年苦海和苦海道是什么情况,我想没人比亲自镇压苦海道的你清楚。凌元更不可能不懂,可她仍旧选择牺牲一群元婴期。”   迟一悬声音微弱近乎低喃,“我不明白。”   “不,你是不想明白。”凤凰君抬手搭在这个年轻人的肩膀上,“你这个年纪,应该是从小听着凌元的事迹长大,这整个长生界,也没有几个年轻人不崇拜她。但你现在应该明白,凌元她变了,为了飞升,她早就陷入了疯魔当中。”   “长生界已经数千年没有修士飞升了,凌元和无为都认定,是天地间的灵气太少才妨碍他们晋升合道期。这些年他们一点点喂大苦海的胃口,如今还要派出十几名元婴期让苦海壮大力量。为的就是在苦海冲破封印时,拥有摧毁绝大多数生灵的力量。”   说到最后,凤凰君的声音越来越轻,却仿佛幽潭中的一条冷蛇,死死地缠在了迟一悬身上,令他的瞳孔骤然紧缩。   “灭万千生灵,助一人得道。这就是凌元他们的计划。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凌元他们执迷不悟,走上魔道吗?”   灭万千生灵,助一人得道——这的确并非邪道可以概括,而是魔道。   迟一悬的呼吸有些不稳,一看就知其心绪起伏有多激烈。   他忽然推开凤凰君,退后了两步冷冷道:“难道凤凰君就不想飞升吗?”   凤凰君闻言苦笑一声,“谁不想飞升?我自然也想,但我不会走魔道。”   迟一悬:“若只有如此才能飞升呢?”   凤凰君:“那我就在有生之年走出另一条道,而绝非似凌元那般屈服魔道。”   话落,观云阁内陷入一片死寂,两人以目光对峙,良久之后,一道突如其来的冷淡声音打破了阁中胶着的沉寂。   “你们还要互看多久?”   迟一悬一刹那回神,他循声望去,就见观云阁门口多了一道冰雪似的人影,那人雪发雪肤,只唇色异常鲜红,正是灵剑宗的凌雪尊者。   迟一悬看看凤凰君,又看看凌雪,一时没有说话。   凤凰君含笑看着迟一悬,“这下你总该相信我说的了。”   凌雪尊者是凌元仙君的直系血缘后辈,既然他都站在凤凰君这边,足以佐证他之前对迟一悬说的并非作假。   迟一悬脸色变了变,“别的也便罢了,凌元仙君征召的那群元婴何时进入西穷洲?我得亲自去看看。”   “到了那时就晚了。”凌雪尊者道:“你只要去看看苦海如今的封印,就知道它根本不可能撑过两年,至多一年,苦海就会崩塌,到了那时,天下照样生灵涂炭。让元婴去献祭,也不过是再拖延一年罢了。”   凤凰君道:“与其如此,不如提前解封苦海,让凌元的谋算落空,也可让那十几位元婴免于一场死劫。”   迟一悬挣扎了片刻,终于勉强认同了他们,“也罢,别的不管,先救下这些元婴再说。”   凤凰君看他终于想通,微微松口气,含笑道:“也是,先救人,没有这十六位元婴献祭,苦海崩塌后就能多十六位助力。”   “凤凰君需要我做什么?”   闻言,凤凰君欣慰道:“凌元与无为跟我的理念不合,他们兴许已经料到我会带人阻止,献祭当天一旦我接近西穷洲,他们必要来拦我,只有你的传送门才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听了这话,迟一悬面上微微一松,“好,我答应。”   凌雪尊者拿出一纸契约,“以防泄密,迟道友请先签下这个。”   迟一悬有些不虞地扫了凌雪尊者一眼。   凤凰君摆摆手,“凌雪,迟小友是什么人品,怎么会将今日之事泄露出去?”   说归说,但看起来没有半点要阻挠的意思。   迟一悬暗暗翻了个白眼,扫了一眼契约,看似爽快地签下,其实迟满早就先一步将这纸契约分析了几百遍。   签完契约,又约定了日期,迟一悬当着两人的面,打开传送门直接走了。   回到朝歌,迟满询问:【陛下,感受如何?】   迟一悬:“无聊,听了一通废话。”   凤凰君那番言论,迟一悬早就自己推测了出来。因此留给他演戏的心神倒很充裕。他又跟迟满对了对,确认自己方才的那番表演没有问题之后,迟一悬轻轻吐出口气,“这一天天过的,等回去以后我都能拿个影帝了。”   迟满轻轻笑了一声。   迟一悬原本估计苦海还能再撑一年左右,但现在凤凰君谋划提前解封苦海,留给他的时间就不多了。   “苦海内的亡魂虽然对我友善,但它们的那种友善,更像是黑暗中追逐光亮的混沌虫豸,这点善意,还不足以令它们听从我的号令。唯一能勉强沟通的,也只有霸王龙了。”   迟一悬虽然早就料到乱世将至,但他以为乱世是慢慢落下来的,谁知道它是啪一下砸下来的方式。这不免让迟一悬感到了焦虑。   而凤凰君虽然一副要救世的姿态,但他话里话外,就没有为凡人考虑的意思。丝毫没想起来苦海解封后弱小的凡人要怎么办。   【陛下,您不必太过担忧,哪怕救不了那些人,也是他们命该如此,不是您的责任。】   迟一悬:“那可是我的预定点数啊!怎么不是我的责任?不是你说要权摄天下统御八荒的吗?”   迟满:……   迟一悬攥紧拳头,“天底下,没有不能给我当点数的人,就算是邪修,也得先入户朝歌,给我榨出几个点数来,然后才能放他们去死!”   【陛下,您还好吗?】   迟一悬哈了一声,“我很好,非常好!”   迟一悬开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走累了又跳上屋里的秋千,缩在上面一边摇晃一边苦思冥想。   “本来想慢慢来,但现在已经没时间了,苦海一旦解封,长生界必然动荡,三个大乘期没一个管用的,凤凰君勉强算半个助力,凌元和无为肯定会是搅屎棍……我必须得在短时间内拿到更多点数,尽快晋升大乘才行。”   迟一悬真想仰天长啸,“什么世界,破事儿真多!”   他发完一通牢骚,忽然问迟满,“隔壁东海国内乱停了吗?”   【陛下,请看今早万法蛛吐出的推送,这条消息被我压了下来,还没有见报。】   迟一悬神识一动,桌面上的那张纸就落到了他眼前。   今日推送——喜事变丧事,东海国君结丹后惨遭刺杀,一命呜呼。 第284章   迟一悬的目光定在了“一命呜呼”这四个字上。   在他的凝视下,纸上那浅短的一行字快速拆解成残缺的笔画,每一个笔画又变化成一副模糊的画面。   第一个画面,是东海国的玉石矿里,一群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劳役在工头喝酒时,一哄而上,用锄头劈开了他的脑袋;   第二个画面,是东海国深红色的宫墙内,几名宫女在国君入睡后,用绳子企图勒死他,却被东海国国君反手打死在地,轻松的如同拍死几只虫子;   第三个画面,是东海国国君在昭告自己结丹成功的典礼上,被数名混在侍卫中的筑基修士围攻,最终出乎意料地死在祭天典礼上。   万法蛛摄取来的画面飞快消散,迟一悬猛然回神,呢喃道:“前不久我才说完宫女敢杀皇帝,怎么这就真上演了?”   【陛下,我又检查了一遍,您并没有觉醒类似预言之类的技能。】   迟一悬也有点疑惑,“我那真不是预言,就是想起了老家历史上的真事。”明朝嘉靖皇帝就差点被宫女杀掉了。   【这是巧合,或许也是一种必然。东海国君本就自私狂妄,为了达成目的,他连亲生子女都可以随意利用,对身边服侍的宫人更不可能有仁心,遭受背刺也符合人性。】   迟一悬:“这国君真是大傻蛋一个。”外人也就算了,近身服侍他的人真要起了心思,饮食起居里多的是下手还不露痕迹的机会,他竟然连近身的人都不肯善待,他不倒霉谁倒霉。   第二个画面当中,那群宫女虽然失败了,但是在第三个画面当中,已经结丹的东海国君却没有在几名筑基的围攻中发挥出应有的实力,很显然是体内中了毒。   画面虽然模糊,但以迟一悬的眼力也不难看出那国君的灵力运转不畅。而这大傻叉居然连自己被人做了手脚都不知道,轻而易举就被人弄死了,果真是傻得好傻得妙啊!   迟一悬以前还以为这国君是个精明的,现在想来他能活到现在才死,很可能是因为以前一直闭关别人没机会下手吧!   “本来还以为东海国有了个金丹后,很快就能将民怨强行镇压下去。到时候我再以见不得别国虐待子民的名义,出兵讨伐东海国,谁成想东海国的子民这么争气,竟然能里外配合,还能请来几个筑基当帮手。”   迟一悬按了按眉心,“这样一来倒有些棘手了。”   这一场刺杀必然已经谋划了多时,且一定有一个十分厉害的领头人。东海国有这么聪明的领头人,还会愿意被并入朝歌吗?   迟一悬乐于见到这种由下至上的反抗运动,又有些担忧那巨大的点数缺口。   在他的计划表上,东海国这个项目是未来一年内的目标,毕竟东海国在吞并掉东莱国之后,拥有了将近两千万的人口。   这么大的人口数量,朝歌短时间内肯定吞不下去,虽然以朝歌的实力足够打十个东海国了,但超过朝歌二十倍的人口差距,绝对会让幸福度分数掉成零蛋!   况且从这个月开始,朝歌就能每个月稳拿100万的奖励点数了,一千万点数不过是半年多的事情。他也向来不是那种急功近利的。   为了这个目标,迟一悬在计划表上列了长长的一大串,开垦绿洲,解锁农务局,解锁银庄敛财等等,都是为了未来供应两千万人的需求逐步做着准备。   谁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不但苦海要提前解封,连东海国也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距离大乘期还差一亿四千万点数啊!这么多点数上哪儿找?   【陛下,您降临这个世界还不到四年,给您的时间确实太短暂了。】   “我也想这么说。”   迟一悬又拧了拧眉心,他没有耽溺在沮丧的情绪里,而是坐到桌案前,拉出计划表根据情况重新增删修改。   时间眨眼到了深夜,莫铃兰收到东海国那边的消息时,发现陛下寝殿还亮着灯,于是立刻上报。   舆情司除了日常工作,也负责收集别国情报等等。   莫铃兰道:“陛下,东海国君在祭天大典上……”   迟一悬摆手打断她,头也不抬道:“东海国反叛军的首领是谁?”   莫铃兰定了定神,继续道:“我们派出去的探子发来消息,首领名叫玉如晦,练气高阶。据说是东海国商人出身,因不满东海国皇室暴政才起义造反。”   玉如晦?   迟一悬笔尖蓦然一顿。晦字是隐藏的意思,跟“显”字相对。   莫铃兰恰在此时说道:“我们的探子多番查访,发现此人与东莱国旧部有所联系,疑似东莱国宗室。”   “是裴显玉吗?”   裴显玉,东莱国太子,在东莱国国君寿元耗尽身亡后,东莱国内大乱,太子不知所踪。如果他跑到了东海国伺机复国,倒也不难理解。   莫铃兰不确定道:“探子也不能肯定。不过玉如晦设局杀掉国君后,又很快弄死了太子水中鸣,东海国皇室上下,包括两岁的幼童都没放过,全都被他找出来斩草除根,行事十分狠辣,与曾经的东莱国太子性情相反。”   迟一悬搁下笔,对此倒没什么意见。如果玉如晦的确就是裴显玉,那他做出这种鸡犬不留的举动反倒合理。   迟一悬终于看向她,“玉如晦身后有没有其他势力?那几个筑基修士哪来的?”   莫铃兰早在第一句话被打断的时候,就明白陛下已经提前得知了大致消息,闻言也不惊讶,摇头道:“探子仔细查过,他身后并无其他势力,那几个筑基修士只是临时受他雇佣。”   迟一悬正想问他从什么渠道雇人,就听莫铃兰半点不拖沓,直接道:“是他通过玉牌,在蜃海同游上达成的交易。”   迟一悬:……   莫铃兰道:“这个人起事非常快,计划又隐秘,是在探子发现他使用玉牌后,我们的人才向董辛夷调取的记录。”   说到这里,莫铃兰有些惭愧,这是他们办差的疏忽,竟然没有监控到这么重要的消息。   迟一悬倒不会怪她,玉牌的网络发展起来也才这两年,销量却早就破了几十万,反应不及时才是正常。   他沉吟片刻,道:“通知下去,日后通过蜃海同游达成的交易,朝歌要抽取中间费,至于抽多少,你们回去商议出个合适的。另外,舆情司继续扩招,以后不止是蜃海同游上的舆论风向,所有在蜃海同游上的交易对话,朝歌都要监控。”   莫铃兰虽然对陛下十分尊崇,但并非没有自己的脑子,她迟疑道:“ 玉牌的用户已经有五十多万,全部监控,恐怕难以完成。”莫铃兰说话还是委婉了,就算是让修士用神识来完成,一天又能监控完多少个玉牌?到时候怕是要把人累死。   迟一悬缓了一会儿,给她描述了一下“关键词触发”的概念,莫铃兰这才恍然,不禁微微红了脸,略有些羞愧地垂下了头,但只是过了一息,她又抬头问道:“可也有金丹以上修士在用玉牌,他们若是知道了,必然不高兴。”   尤其是大能修士,他们喜欢分一缕神识进入蜃海同游,而且极其敏锐,必然会发现遭受监控。   迟一悬不以为意,“那就推出至尊贵客服务,让他们交钱换取隐私。至于用什么借口,你们回去好好想想,给你们两天。”   莫铃兰一点就透,更何况两天的时间已十分宽裕,她抬手一拜,“是,微臣必不让陛下失望。”随后就面带微笑,意气风发地快步走了出去。   只留迟一悬坐在书房里独自安静。   由于登基那天给自己下了一个咒,因此别人称呼陛下时,他听见的都是“老板”。   “微臣必不让老板失望,感觉怪怪的。换成属下也怪怪的……”明明应该去做计划表,明明应该多思考当前局势下怎么达到最优解的,然而迟一悬的思绪却不可避免地跑偏了,并且好半晌都没想出一个合适替代的词。   迟满都忍不住吐槽,【陛下,自己给自己下咒,还是为了这种小事,古往今来您恐怕是第一个。】   迟一悬:“绝无此种可能!”   人性都是相通的,如果他是一个奇葩,那么世界上一定有不少跟他一样的奇葩,毕竟人口基数摆在那里。   他非常理直气壮,并表示迟满的吐槽纯属污蔑。   迟满:……   虽然将迟满怼得哑口无言,然而终究没有想出合适替代词的迟一悬只好又埋首公案,可是这一次,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定在了旁边一份册封卷轴上,并为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怦然心动。   既然我可以自己给自己下咒,那我凭什么不能自己给自己册封呢?   技能五:册封,可以让亡魂以英灵的形式回归,并在短时间内将等级拔高一个境界。   而我本来没有肉身,我也可以相当于一个游荡在这个世界的亡魂,我不是非得以这种形式存在,我也可以成为朝歌的英灵啊!   如此一来,大乘境,垂手可得。 第285章 第一更   迟一悬振奋地站了起来,并立即将这个想法分享给了满满。   迟满闻言静默了片刻,而后才发出一声惊叹,【当真是天才的想法!】   迟一悬立刻道:“你觉得有搞头吗?”   迟满给予了肯定,【不愧是陛下,是我永远也无法考虑的角度,我认为值得一试。】   然而迟一悬并未陷入狂喜之中,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那我成了英灵以后还能自己修行吗?”   迟满不太确定道:【要不然,您成为英灵之后再回归这具肉身?】   迟一悬:……   他沉默片刻,意识到这个问题很严峻,眼下形势复杂,如果能通过册封仪式让自己变成大乘期,那自然是很好。但如果成为英灵后不能再修炼,那就得不偿失了。   迟一悬只得将他的明光将军召唤出来。须臾,步惊寰的虚影出现在他面前,自从几个月前和步惊天打那一架后,步惊寰就没再现身,一直在英灵塔中修养,如今她的虚影比上一次相见时凝实了许多,显然已经达到再次出战的条件。   听见迟一悬的询问,步惊寰摇头,“我尝试过许多次,但都无法修行。”   闻言,迟一悬十分失望,觉得这个金手指也没那么金了,可恶啊,居然不给他卡bug的机会!   步惊寰却没有立即回到英灵塔中,而是略有些踌躇道:“不过这两个月,我的恢复速度比之前快上许多。”   迟一悬讶异地看着她。   步惊寰沉吟道:“我修行多年,对力量的判断不会出错。当初跟惊天那一战后,我的力量损耗殆尽,几乎无法维持虚影,之后过了一个月,我才恢复了一成,照这个速度,我应当十个月才能恢复到全盛之时。但事实是,我的恢复速度在加快……尤其是当你晋升化神后,这种感觉更加明显,几乎是之前的两倍多。”   说到最后,步惊寰下了一句判断,“虽然不知为何册封为英灵后,我的修为就能比生前高出一个境界,但是我想,这应当与朝歌的国运有关。”   ……   步惊寰离开了,而迟一悬却陷入了新的思索中。   “满满,我忽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怎么说?】   迟一悬盯着游戏面板道:“当初这个‘册封’技能解锁的时候,我很高兴它能让我的影卫发挥出高一境界的实力,可我却从没想过为什么。”   英灵塔建成后,百姓们每逢初一十五总要去上柱香,由于那里修得很漂亮,还有百姓将之当作踏青的地方,有空了就要去走走。   因而英灵塔的香火一直很旺盛。但迟一悬心知肚明,香火根本没有什么用,真正能让英灵们发挥出力量的,是子民的信力,在这个修为跟神魂绑定的世界里,人们发自内心的信仰,当然也是一种力量。   而之所以引导大家去上香,完全是因为信力需要一个导向性极强的仪式,再没有比上香更简单直白的仪式。   “这么久了,我竟然从没想过,为什么偏偏是高出一个境界,而不是两个境界,只是游戏技能如此描述,就觉得理所当然。”迟一悬重复着类似的问句,觉得自己真是一叶障目。   他的游戏技能是会进化的啊!他竟然从没想过!   忽然感觉自己错过了一个亿!   迟满:【陛下,不必懊恼,步惊寰所说的也只是推测而已。】   迟一悬:“但这个推测很有价值不是吗?”   他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这毕竟是个基建强国游戏,但一直以来,侧重点大部分都在我的升级上了,我竟然忽略了国家强大起来的影响!”   “如果英灵的力量跟国运相关的话,那么即便我成为英灵,也可以继续往上晋升!”迟一悬高兴道:“那我就能提前将身体还给何念远了!”   不过迟一悬很快又皱起眉,“可我发展朝歌快四年了,现在的国运才够步惊寰发挥出元婴中期的实力,而她仅仅是跟步惊天打一架,就力量耗尽不得不休眠好几个月。如果我成为英灵,朝歌的国运能让我发挥出大乘期的力量吗?”   “要是一分钟大乘期换几个月休眠,那也太坑了吧?”   【陛下,是否询问客服呢?】   迟一悬大惊,“什么?这个游戏有客服?”   迟满的声音里透出几分尴尬,【陛下,这是您自己设计的游戏,一款预备上市赚钱的游戏,怎么可能没有客服呢?】   “对啊,连系统商城都有,我还在里面买了好几次东西呢!”迟一悬怀疑自己的脑子已经被这个世界的人同化了,竟然忘记了他的命器不算命器而是他的金手指。   迟一悬当初设计游戏的时候,还没来得及走到上市这一步,因此没来得及对接客服,第一轮测试阶段的时候游戏面板上的客服只是一个装饰,实际上并没有用。   此时他心念一动,客服按钮就出现在他面前,就在他眼睛一亮打算输入问题的时候,面板上忽然弹出一个提醒:【玩家请注意,客服服务需要一千万点数解锁,解锁后每一个问题的答案需要一百万点数,本游戏不保证答案绝对正确,请问是否解锁该服务?】   【是 or 否。】   迟一悬:……   寝殿内的空气一时静默,片刻后迟一悬才悠悠道:“满满,你是故意的是吧?”   【陛下,您的余额还有一千三百万点数,足够您解锁并换取三个答案。】   迟一悬:“……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恶劣?你看看我,我像是那种愿意为这种不合理价格买单的人吗?”   迟满:【陛下,早买早享受,现在不买,以后也是要买的。况且,您仔细想想,您觉得这个价格不合理,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您太穷的缘故呢?】   迟一悬心里咯噔一下,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但他对此早已树熟练,“啊,手痒。”   一句话,迟满瞬间忘了刚刚的话题,拥有黑色翅膀的小精灵很快从外面飞了进来,将自己毛茸茸的脑袋往迟一悬手心里挤。   “陛下,我的毛柔软吗?最近我经常出去做护理呢!”   迟一悬狠狠挼了一把它毛茸茸的脑袋,相当满意地眯起眼睛,“不错。”   他挼迟满的时候,贪吃蛇也来凑热闹,它从暗处钻出来,已经长满鳞片的冰冷脑袋也往迟一悬怀里塞。   贪吃蛇长大了一些,但它那对狭长的小眼睛一直没变,眯眯眼盯着迟一悬时,总给他一种这玩意是个奸臣的错觉。   可是贪吃蛇有什么错呢?它只是每回都借着亲近他的名义跑来偷吃他的奶茶罢了。   迟一悬左手满右手蛇,以一副昏君的姿态倒在了床榻上,床头挂着的风铃叮铃铃作响,初秋的风卷着一片泛黄的叶子飘进窗口,慢悠悠落在他的桌上。   一片宁静中,迟一悬做了决定。   有捷径可走,任谁也不舍得轻易放弃,除非能证明那条捷径的尽头是悬崖。   “国运是吧!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想做到也不是很难。”他爬起身,在桌前书写诏书,迟满飞到他肩膀上坐下。   【您是想要攻打东海国吗?似乎有点出师无名。】   迟一悬挑眉,“名头么,想要多少有多少,实在没有,就制造一个。”   迟满含笑道:【陛下,您实在有上位者的风范。不过这个节骨眼上,您忽然攻打东海国,恐怕会引起凤凰君的怀疑。况且,两千万人口的幸福度点数可不好拿,哪怕全力出击,在半个月内打下东海国,之后的几个月,您恐怕很难拿到幸福度奖励。】   这一点迟一悬当然早就考虑过,他沉吟道:“既然是做实验,那么能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确是最好的。如果不对付东海国,而是让它成为附属国,我能得到点数奖励吗?”   【我无法给予您准确的答案,您可以试验一次。】   迟一悬仿佛又回到了初初穿越的时候,那时候他也是靠着一次次试验摸索出了获取点数的正确方法。   他不由笑起来,在诏书上画了个圈,“我想,这必定是可以的。”   ***   次日一早,正带着一群孩子上藏书馆的卢文星忽然被人匆匆忙忙召到集议楼。   卢文星很久没遇到这阵仗了,被万天佑拉到集议楼是还很懵,“怎么了?”   陶大成语带羡慕道:“陛下下诏,要你出使东海国。”他语气略有点酸,“也不知道你这成日带娃的能有什么本事,陛下竟然这样看重你。”   这可是朝歌立国以来第一次出使别国啊!尤其还是东海国,在众人看来,这无异于是去宣扬国威了。   卢文星也是愣了一下,回神后就砸了陶大成胸口一拳,“好你个老陶,你找死是不是?我一个带娃的怎么了?我带的可都是朝歌的未来栋梁!谁能比我更光荣?”   他撸起袖子兴冲冲道:“我就知道陛下是看重我的,你们等着,等我回来,我铁定就要升官了。”   铁笛两姐妹在偷偷笑话他,郭千山则道:“事情既然未成,就别这么早得意,先把差事办好,再论其他。”   郭千山说得很有道理,众人纷纷点头,卢文星也收起了面上的轻浮,擦干净手慎重地接过了那道诏书。   丝毫没有耽搁,次日一早,卢文星就带着使团坐上朝歌的鲲舟,飞往东海国。   朝歌如今已有五艘鲲舟,日常往返运货往来不息,但匀出来一条去东海,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一日,东海国的国都还是一片狼藉,反军刚刚杀光皇室,镇压了所有东海国旧臣,连庆功宴都没来得及开,就发觉一股威压从天而降,紧接着,一艘庞大的鲲舟就从云海中穿出,压在了国都上空。 第286章 第二更   东海国国都   玉如晦,或者说裴显玉,他正坐在东海国国君曾经的龙椅上,手指在上面又一下地敲动。   当年太爷爷寿元耗尽而亡,东莱国又被霸刀门抛弃,而后没过几个月,旧国国土沦丧……好在如今,一切总算回到了正轨。   几年过去,化名玉如晦的裴显玉早跟当初那个温良到有些懦弱的东莱国太子判若两人。   他垂眼俯视着下面立着的人,这些人全是修行者,最次也有练气中阶,最高已经有筑基修为。   不过这两名筑基跟他的太爷爷差不多,突破无望,只想来人间享几十年富贵,如今被奉为新国国师。   如今新国初立,连登基仪式都没来得及办,还得给追随他助他起事的人封赏。   裴显玉心中早就敲定了章程,正要开口说话,忽然有个侍卫冲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外面来了一艘鲲舟!上面有人!”   鲲舟?难道是霸刀门的修士?   东莱国之前谄媚的那两个元婴不是早都死了吗?   想到霸刀门,裴显玉脸上都闪过一丝戾气,那两名国师的神情也有一些慌张起来。   自打朝歌出名后,外界的鲲舟就不再降临在东海国了,如今他们刚刚在东海国造反成功,就有鲲舟降临,不是来找事的是什么?   大殿上顿时骚动起来,裴显玉强自镇定,起身率众而出。   鲲舟高高悬停在天空中,没有要降落的意思。   城中所有人都发现了这艘鲲舟,都正仰头向上看,一些仍旧忠于东海国的人见状甚至高呼出声,说这必定是霸刀门来惩治反贼的。   这番言论引得城楼上的士兵都有些神思不属了,连他们的新君上出来,都没能让他们重新挺直腰杆。   他们终究只是凡人啊,面对那艘鲲舟,心里实在是虚。   直到裴显玉和一干部将走上城楼,天空上的鲲舟才满满往下降,直到甲板只比城楼略高时,众人才终于看清了上面的人影。   只见鲲舟甲板上正立着一行数十人。   船舷边是蓝袍玄甲的高大兵士,每一个都是二三十岁模样,人人身后背着一杆枪,神情肃穆庄严,且每一个都练气大圆满,当这群人立在船边看过来时,气势十分惊人。   不说城楼上防守的将士被衬成软脚虾,就连裴显玉身边的两个筑基修士,也不由心虚气短。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修为比这群人高,可是对面那种万夫莫开的气势,却形同高阶修士的威压,竟然让他们不敢对视。   可很快,他们就明白了为什么,只见鲲舟继续往下落,这群兵士身后的旗帜显现在众人眼前,那一杆红旗鲜艳刺目无风自动,仿佛勇士用鲜血染就,此时此刻竟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   红旗,这是朝歌的船!   裴显玉身边的两名修士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这才知道原来这群蓝袍玄甲的兵士是朝歌的轩辕卫,当初朝歌的轩辕卫结成阵法,以人为阵旗,生生扛住了蓝花阁金丹修士的攻击,那一战让朝歌的轩辕卫一朝成名,甚至有传言朝歌的轩辕卫能越阶殴打筑基修士!   若是别的地方,他们可能觉得传言夸张,但这是朝歌出来的人!哪怕只是假修也不容人小觑,据说,朝歌的轩辕卫可是那一位亲自调.教过的!   咚咚咚的鼓声响起,轩辕卫们鹰隼似的目光只在东海国众人身上停留了一下,而后便步伐整齐地向旁边撤了一步,露出被他们拱卫在中间的几个人,一名金丹修士,两名筑基修士。   然而做主的竟然是其中一名筑基修士,金丹真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其身后,反而更像是打手。   只见那名年轻筑基笑如春风道:“在下朝歌卢文星,区区不才,得我们陛下器重,受命出使你们东海国,大家不必见外,我朝歌礼仪之邦,向来不会欺负人。”   听见果然是朝歌,众人心神先是一松,再是一紧。   前者是因为朝歌的名声向来很好,后者则是担心朝歌国君要帮东海国清剿他们这些乱臣贼子。   有人不服,有人担忧,有人惶恐,但没有任何人胆敢反抗。   裴显玉心神紧绷,他拱手行礼道:“在下玉如晦,是东海国如今的、国君。”紧接着又快速道:“前任国君昏庸无能,鱼肉举国百姓,为了他自己修行,不顾民怨,征召二十万民夫日夜为他挖取玉石,我等是被逼反的。”   卢文星的目光从那修士身上转到裴显玉脸上,他没见过裴显玉,但莫铃兰给他透了消息,不过玉如晦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对他们此行并没有什么妨碍。   于是在裴显玉等人委婉小心地询问有何贵干的时候,卢文星庄严地展开了诏书,扬声宣读了朝歌要将东海国纳为附属国的旨意。   听完,裴显玉等人一片愕然,他脱口而出,“为什么?”   闻言,卢文星眉头皱起,觉得这群人十分不识好歹,他冷淡道:“我们陛下属意东海国,你们应该就诚惶诚恐倍感荣幸。”   “与其在这里问为什么,不如多想想该做什么。”   裴显玉彻底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心中也有不服,但想到那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朝歌主人,想到对方如今的境界与声望地位,再多的不服也被压了下去。   在两位国师以及身边人无声的催促中,裴显玉抬手,朝着面前这位上国来使行了臣子礼。   “如此,甚好。”卢文星似模似样地感叹一句,连鲲舟也没有下,让裴显玉上来在他们拟好的国书上签了字。   裴显玉落了笔,心中已经没有多余挣扎,在朝歌面前,他所能想到的任何反抗都是无效的,相反,成为朝歌的附属国,或许对于他而言才是更好的选择。   “敢问朝歌陛下要我做什么?”   卢文星也不知道,但他不能在附属国面前这么说,于是只高冷莫测地吐出几个字,“陛下自有安排,你们静静等着就是。”   裴显玉身边的近臣以及那两位国师无比恭敬地想要为他们接风洗尘,还大胆提出请他们游玩几日,不说卢文星等人对此毫无兴趣只想赶紧回朝歌复命,就算他们有兴趣,看到东海国国都这经过战乱后残破狼藉的模样,也没有了半点念头。   鲲舟的发动仓发出嗡嗡两下震动,侧板上的符文再度亮起,朝歌鲲舟返航了。   这趟差事办得相当容易,船上所有人都很满意。离开东海国都之前,卢文星却忽然心有所感,回头看了东海国国都一眼。   筑基后,他已经能隐约看见一些与他命器神通相关的东西,他看见东海国国都上空本来盘旋着不少倒霉气,结果就在他们鲲舟离开时,那团倒霉气好像越来越淡了。   卢文星哼了一声,“果然啊,傍上我们朝歌,就时来运转了。”   他身侧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的扫把变幻着形态,一下是扫把一下是扇子的,很快又变回了扫把形状,它朝着东海国国都方向用力一吸,吸过来一小团倒霉气……   卢文星带领的师团还未返回朝歌,迟一悬已经先一步得到了消息。   游戏面板久违地主动亮起。   【恭喜您探索出了新的道路。游戏面板已更新,新增加附属国界面。】   【恭喜您拥有了第一个附属国,目前附属国国力稍弱,未能反哺朝歌,请继续努力。】   【恭喜,您成功使一个国家臣服,您达成了强国成就,获得奖励点数一百万。】   【经检测,附属国拥有子民两千万,您获得两千万点数奖励。注:附属国子民不属于本国子民,不参与幸福度评分。】 第287章   【恭喜,您的历史总点数达到八千四百万。您当前可用点数为三千四百万。您当前可晋升至化神五层。】   虽然早就预料到会有收获,但真正试验成功,迟一悬还是难免激动。   悬浮在他面前的游戏面板随着他的目光自动折叠变幻,很快展现出了附属国的界面。   在这个界面中,有详细的规则介绍。   迟一悬全部看完后,总结出了从附属国上面赚点数的方法。   首先是附属国的人口,老规矩,一个人口一个点数,因此两千万人口的东海国给他带来了两千万点数。   但因为这些人毕竟不是朝歌的子民,因而只能从附属国身上赚取一次人口点数,此后附属国人口就业住房,乃至过得多幸福,都无法再给他带来点数。   其次是强国成就可以反复获取奖励,且奖励根据情况而定。达成强国成就的方法主要有以下几点:第一是附属国在国土面积比朝歌大、人口总数比朝歌多,东海国正是因为人口和面积都超过朝歌,所以被系统判定成功;   第二是资源要比朝歌丰富,这个世界地广人稀,因此土地不算稀缺资源,灵脉、灵石旷、玉石矿、金矿等才是资源,东海国玉矿多,但朝歌也有玉矿,且比东海国的质量更好,至于金矿,朝歌灵脉升级之后也会很快养出金矿,因而在系统判定中,东海国是资源贫瘠国家,所以无法反哺朝歌。   第三是人才要比朝歌多。人才并非一定指高阶修士,也可以是低阶修士的数量比朝歌多。这一点,东海国依旧没能达成。   最后一点,也是附属国可以反复利用的一点。就是朝歌这个宗主国付出实际行动扶持附属国发展,根据附属国发展阶段的不同,会给予不同奖励。   比方朝歌在东海国种下灵脉,灵脉帮助东海国培养出更多人才,种植出更多灵草灵药,乃至生出灵石矿,国力因此更上一层楼,那么朝歌就能得到系统计算后奖励的点数。   当然,朝歌这个宗主国并不会吃亏,规则中特意强调,宗主国送过去的资源可以非免费赠与,而是算做贷款发放给附属国,附属国发展起来以后,需要连本带利还回来,还款期限和利率可以按照系统指导的数据进行,也可以自行调整。   这里有两条备注,第一,宗主国自行调整的还款期限和利率不得高于系统计算数据的百分之五,否则将阻碍附属国的长期发展;第二,此条需解锁银庄并升到地级。   ……   迟一悬全部看完后,“这些规则相当有利于朝歌啊!不愧是我的游戏。”   【恭喜陛下!】迟满语气里也有些振奋,【您的第五个技能更新了!】   迟一悬精神一震。   眼前的游戏面板再度发生变化。   技能五:册封(灰色状态)   更新提示:检测到玩家开启附属国玩法,旧技能已不适用于新玩法。现发布第二版更新,更新后,英灵将获得天地祝福,实战时可吸收附属国子民信力,信力愈多,可发挥实力俞强。最高不超过英灵生前两个境界。   更新要求:在附属国修建英灵塔,供奉英灵。   迟一悬险些蹦起来,“可以啊!最高不超过英灵生前两个境界,也就是说,如果我将自己册封为英灵,我最高可以到合道期!”   【陛下,注意沉稳。目前英灵塔还未在附属国建立,而想要让附属国子民供奉英灵,必先扶持附属国发展才行。】   迟一悬定下心,“的确,这个更新一看就是和附属国玩法打配合的方式。”   朝歌如今的实力算还可以,比不上一流仙门,但远远强过二三流门派,只因为有他这个化神在。   但朝歌的发展确实不算健康,顶端战力就他一个,中高端缺口严重,剩下的金丹也没有多少。英灵塔如果在附属国进展顺利,他麾下至少可以再多一个元婴战力。   这是自己人,是正气盟那些盟友所不能比拟的。   【陛下,是否先晋升化神五层?】   迟一悬摇头,“现在不行,会被凤凰君看出来的。”现在他还不想跟这人撕破脸。   他又在计划表上增删了一些东西,又检查完确定没什么疏漏后,立刻吩咐人执行计划。   距离大乘期还有一亿一千六百万点数,他不能将指望全放在册封仪式上,该努力的还是要努力。   于是卢文星带领的使节团返航到一半,被玉牌上一条消息催着又跑了一趟东海国。   于是东海国国都的所有人再度感受了一次被泰山压顶的惊惶感。   ……   “让我去朝歌?”裴显玉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他身边的人脸色也有些难看,都觉得朝歌太欺负人。   卢文星看他们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心说这些人真有病,整得跟朝歌欺负了他们一样,要不是傍上我们朝歌,你们还不知道要有多倒霉。更何况我们陛下宅心仁厚天下皆知,有必要迫害你们吗?   裴显玉开口道:“东海国还未安定,我恐怕不能去朝歌,如果朝歌需要质子,尽可以选其他人。”   他身边的副将也道:“朝歌既然已经是我们的宗主国,又那么强大,也不必非让我们国君过去,想要做什么,朝歌直接示下吧!”   卢文星这才明白他们想歪,竟然以为朝歌需要一个质子来控制东海国,笑话,东海国区区弱国,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当然,卢文星不是当初的卢文星了,这番话他并没有说出来,虽然陛下并没有直接说明,但卢文星也能在这回的去而复返当中,稍微体察到陛下的用意。   心思稍微动了动,卢文星的态度就和缓了一些,“诸位想多了,以我朝歌如今的强盛,莫说只是让东海国做附属国,哪怕要将你们灭国,也不过旦夕之间。”   话说得不中听,但说的是事实,裴显玉等人这回听明白是他们想多了,面上松了口气,也不觉尴尬。   他们毕竟弱小,在朝歌这样强势的宗主国面前,多思多虑战战兢兢才是正常。   卢文星:“所以你们也不必害怕,真要对你们不利,绝不至于如此迂回,此番我们陛下召你们前往朝歌,自然是好事。你们快收拾东西,最好带上几个文官随我回朝歌。”   卢文星态度的变化,裴显玉等人当然也感觉得出来。他们松了口气,听见文官两个字,面上满是若有所思之色。   难道,是宗主国要施恩于东海国?   这是东海国众人心中的猜测。对于东海国如今的状况而言,哪怕朝歌只是赏赐些东西,也是很好的,只是为什么要让他们带上文官呢?   鲲舟速度极快,一天内往返朝歌于东海国不在话下。   夜幕降临时,卢文星一行人抵达了朝歌。   东海国的这些人此前只听说过朝歌,而从来没亲自来过,对朝歌的印象大多还是从朝歌玉牌上来的,然而玉牌上投影出的画面再真实,也终究比不上亲眼所见。   当他们站在朝歌的土地上,亲身走进这座举世闻名的不夜城,亲眼看见飞车川流、高楼华彩,飞阁流丹……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朝歌那位陛下并没有亲自接见他们,只派了那位传说中的丞相大人相迎,当裴显玉等人坐在桌前,看见面前那厚厚一叠契约时,他终于控制不住面上的愕然之色。   “朝歌,要扶持东海国?”   迟满坐在桌上特制的软椅上,身旁两侧是朝歌的数名高官,它点头说道:“不错,签下这份契约后,朝歌将会借给东海国一条玄级灵脉,若是东海国遇到举一国之力也无法应付的麻烦,朝歌也会派人驰援。不过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看好契约。”   裴显玉就是因为看完了契约,所以才无比惊愕,因为契约上的内容,实在太优渥了。   只是发展起来之后要回报本金和利息而已,而且利率十分划算,任何一个会算数的人看了都不会拒绝。   那可是玄级灵脉,放在仙洲也是稀罕的,若是没有朝歌这个宗主国承诺保护,东海国也根本不敢占有这么好的灵脉。   至于将来培养出的人才要输送给朝歌,对此裴显玉并不介意,附属国本来就有维护宗主国且为宗主国上供的义务,更何况就算人才不给朝歌,他们也会跑去仙洲,根本不会留在贫瘠的东海国。   相比起人才流去仙洲,裴显玉倒恨不得他们都入朝歌,毕竟朝歌承诺会保护东海国。   裴显玉双手捧着这份契约,一时心情复杂,他其实并不介意是叫东海国还是东莱国,也并不在意世人能不能知道他的来历身份,他只是太愤怒了,凭什么凡人国度永远要被仙门驱使,凭什么仙门永远高高在上,用不着你了就一脚踹开。   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份尊重。   而朝歌,终于让他看见了希望。   此时此刻,他又想起了曾经跟迟一悬的几面之缘。   ……   【恭喜,附属国归心进度百分之十。】   “归心?”迟一悬打开列表,看见附属国后面跟了个空心,此时那个空心符号里有一部分地方被涂红了。   备注:1.附属国归心条满值时,将奉献忠诚,且永不背叛。   2.归心值处于时刻变动中,并非永恒,请注意维护。   “很好。”迟一悬对此表示满意。   签订了扶持计划后,英灵塔的进度很快也能跟上,但,时间还是有点紧啊!   此时距离和凤凰君约定的时间只剩半个月了。   【陛下,常羊娘娘来了。】   “嗯?她不是从来不敢进入朝歌吗?”   【她带了六幕山的童子过来,看起来像是托孤的意思。】   迟一悬嘶了一声,侧面感受到了如今形势的严峻。   他出去见了常羊,然而在进去大殿的下一秒,他的脚步就顿住了,他忽然想起了樊蕙兰提过的“命器继承法”。   六幕山里怎么会有这样的邪术呢?   身在朝歌,迟一悬有这个机会,于是他看向了常羊的神魂。   下一刻他瞳孔微微放大,神情惊愕。   常羊,是邪修。 第288章 第一更   偏殿内一时寂静,只有窗外的鸟儿还在无忧鸣叫。   迟一悬转瞬间就收敛了神情,若无其事地走近常羊,两人在雕花座屏前坐下,隔着一张小几面对面说话。   “怎么还将童子们带了过来?”迟一悬单手推了杯茶给她。   常羊漫不经心地拿起来抿了一口,随即讶然,“这次怎么不是奶茶?”   迟一悬:“还不是你来得太突然。下回常羊道友再来,先知会一声,那时就有奶茶了。”   常羊调侃道:“原来如此,我还道只有在朝歌外才能喝到你的茶。”说罢叹了口气,“恐怕是没有下回了。”   迟一悬微微蹙眉,“是因为苦海的事?”   常羊面上有几分愁容,“也不止。”她目光探究地凝视着迟一悬,“迟道友,关于苦海,关于邪修,你究竟知道多少?”   这是常羊头一回这么问。迟一悬还以为自己在她心里就是个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的高手设定呢!   他神色平静,“算是什么都知道一点吧!”   见他不肯正面回答,常羊若有所思,又是片刻的静默后,她将一枚玉符推到迟一悬面前。   圆形乳白玉石雕琢出祥云笼罩山峦的景象,放在黑紫檀木案几上,散发着淡淡光辉,如同夜幕中升起的一轮明月。   虽然没什么灵力波动,但凭着化神境界的感知,迟一悬一眼就看出这玉符来历非凡。   迎着迟一悬疑惑的视线,常羊将一缕碍事的碎发捋到耳后,她声音轻缓,“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就当是我那些童子在朝歌的吃用花费。他们年纪小,调皮,还请迟道友多多宽容。”   迟一悬:“听起来像是托孤。”   常羊苦笑一声,“也算是吧!毕竟时日不多,总要给他们寻一个好去处。”   迟一悬慢慢道:“也不一定会出事。”   “可是那位的吩咐,谁能抗命呢?”常羊只稍稍透了一句就不再提起,仿佛生怕被谁听见,又似乎觉得迟一悬一定能听懂这似是而非的话。   她一口将茶水饮尽,便起身告辞。转身时七色纱衣飘摇流转,如托着她乘风而起的云霞。   然而就在这片刻之间,迟一悬忽然唤住了她,“等等。”   即将迈出门去的常羊硬生生收回腿,她疑惑回眸。   迟一悬则随手甩了道隔音结界笼罩整个偏殿,请她坐回原位。   在迟一悬的热情邀请下,常羊稀里糊涂地坐回了原位,然后她眼睁睁看着迟一悬从储物法器里取出一壶冰镇奶茶,给她倒了满满一杯。   常羊:……   原来“下回再来”只是你的谎言。   冰镇奶茶的滋味清爽甘甜,一杯下肚,常羊只觉得心头郁气都少了几盏。然后她趁着迟一悬不注意,赶忙又倒了一杯,只是这一杯茶倒了好久也没倒满。   迟一悬余光瞥见她倒茶时还偷偷用空间法器偷渡走大半壶,顿觉无语,一壶奶茶而已,堂堂化神尊者有必要这样吗?   迟满笑了一下,【陛下,一壶奶茶而已,您有必要藏起来又突然反悔吗?】   迟一悬不高兴了,哼哼了一声,‘你不懂,我这是有深意的。’   闻言,迟满安静了片刻,而后恍然大悟道:【陛下,我明白了。这壶奶茶是一个意象,象征您对常羊情感的变化。将奶茶藏起来不给她喝,说明您心中对她有所芥蒂,不愿将好物分享给她,而此时将奶茶拿出来请她喝,说明您对常羊的情感发生了转变,您又愿意和她敞开了说话。我说得对吗?】   迟一悬:……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嗯嗯地敷衍了一下。   迟满于是便发出满足的喟叹,【果然,只有我最懂陛下。】   迟一悬:……   此时,常羊的杯子终于倒满了,而那壶奶茶也只剩一个底了,当然,因为是铜壶不是玻璃壶,表面上看起来没有变化,迟一悬也假装不知,对常羊道:“灵剑宗给我送丹药的事情,我想你应当知道。”   常羊颔首,她不由多看了迟一悬一眼,“我还知道你根本没有服用那枚丹药。”   常羊的这句话在迟一悬的意料之中。他也并不觉得是常羊看穿了他的神魂,毕竟初见时,常羊就误以为他是隐藏的化神期,他所谓的晋升,在常羊眼中是恢复修为,他当然没必要也不可能像个愣头青一样吃下那枚带毒的丹药。   迟一悬语带讥讽道:“灵剑宗送来丹药没两天,凤凰君就使人来告诫不能吃逍遥丹。”   话音刚落,常羊的面色就冷厉起来,“这没有脸的黑心玩意,尽捡着红脸唱戏。”   迟一悬饶有兴趣道:“看来你很清楚内情。”   常羊十分不客气道:“当初那些无魂躯壳还是你透给我的消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无忧宗是什么德行。”   看常羊身上萦绕的愁绪不知不觉消解了,迟一悬脸上神色也轻松许多,他道:“凤凰君以此向我施恩,还透露给我一些长生界的真相,在他口中,邪修都是灵剑宗和造化宗搞出来的,他和他的无忧宗清清白白。”   常羊嗤了一声,鄙夷之色尽显。   迟一悬虽然跟常羊结盟,但实际上两人相处的机会并不多,他鲜少在仪态万千的常羊娘娘脸上看见这样生动的神采,不由多看了两眼,回过神后不由暗道罪过,现在是该讨论正事的时候,他怎么能中途走神欣赏起美人了?对盟友也太不尊重了。   他垂下视线盯着铜壶,口中继续道:“我自然不信他的话,但戚婴明显另有所图,就跟他周旋几日。”   戚婴就是凤凰君的本名。   “前两日,凤凰君邀请陛下前往无忧宗,并在无忧宗青鸾峰观云阁内签下契约,双方约定半个月后,陛下要用传送门将凤凰君的人马送到苦海附近。”说话的自然是迟满。   它扇着翅膀落在案几上,手持一把小折扇彬彬有礼地朝着常羊行了一礼,“我是迟满,拜见常羊娘娘。”   常羊早就听说了朝歌丞相的名声,但朝歌的这位丞相向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常羊也不会特意来瞧,因而这还是头一回见到迟满本尊,她眼神闪了闪,目光在迟满身上不断流连。   迟满仿佛没发现常羊的目光,它落落大方道:“当初陛下与凤凰君签订的契约中包括不泄密一条,所以只能由我来转述。”   常羊不由看了迟一悬一眼,迟一悬不点头也不摇头,毕竟任何涉及契约内容的表达都在泄密的范围内。但由迟满转述就不一样,首先,它不是人,迟一悬跟它说多少都不算泄密,其次,签订契约的是迟一悬,跟迟满有什么关系,再说了这是迟满偷听来的消息,它自己拿到的消息,想说就说,怎么能算迟一悬泄密呢?   常羊不知迟满的身份,只以为迟一悬有手段在大乘修士的眼皮子底下夹带迟满,看向他的目光里又增了一分佩服。   迟一悬道:“凤凰君告诉我,凌元和无为君为了飞升,打算献祭十六名元婴壮大苦海的力量,这样一来,等一两年后苦海封印崩溃时,苦海的力量将毁灭绝大部分生灵。”   契约里保密的部分只是迟一悬当天要用传送门将凤凰君的人送过去,而并不包括这些内容,但联系之前迟满所说的,就很好懂了。   “凤凰君说他与凌元两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打算提前解封苦海,破坏凌元两人的算计。”   常羊惊愕道:“他疯了?”   迟一悬十分赞同,离解封苦海就剩半个月,凤凰君要真是个好的,现在就该以他大乘修士的号召力,召集所有大能商讨如何张开结界尽可能地保护更多人,而不是在那里动嘴皮子说口号。   说什么担心引起凌元的注意,保密的法子那么多,他怎么就没去想呢?   迟一悬道:“我如今只是化神期,恐怕阻止不了凤凰君,只能多做些准备。若是能让苦海拖延一段时间,哪怕只是拖延个半年也好。”   常羊凝重摇头,“但只怕拖延不了。”在迟一悬询问的目光中,她继续道:“凤凰君的算计,凌元未必没有察觉,她只是不能肯定,因此无论半个月后苦海是彻底解封,还是被继续镇压,凌元,应当说灵剑宗和造化宗都能独善其身。”   怎么可能?   迟一悬有些惊讶,倒不是他认为灵剑宗和造化宗必定会带头保护长生界,而是他心里清楚苦海里的都是什么东西。那些千年来受苦而不得解脱的冤魂,浸满了比墨汁还深沉的怨恨,它们最先报复的,肯定就是高高在上的仙门,首当其冲的就是三大宗。   尤其是霸王龙,化神修士它是说吃就吃,到时候它脱离苦海,还不得咬穿三大宗的结界冲进去大吃特吃?   常羊语气冷漠,“大乘修士的手段太多了。六幕山就是他们准备的后手。”   六幕山?那不是常羊自己的门派吗?   迟一悬忽然想到几百年前,死在合籍大典上的上一任六幕山掌门常喜娘娘。   许是迟一悬那一番交底,让常羊对他多了更多信任,也许是将希望寄托在迟一悬身上,常羊在这偏殿里,将六幕山的隐秘缓缓道出。 第289章 第二更   “其他派的掌门,都依据门派名字来称呼,某某门就称门主,某某观就称观主,迟道友可知我们六幕山的掌门为何不称山主而称娘娘?”   迟道友不知道,迟道友目露好奇,等着常羊继续。   常羊搁在案几上的左手微微动了动,几根彩色丝线在她手中隐隐浮现,随着她手指微动,这些半透明的丝线欢快舞动起来,仿佛刹那拥有了魂灵,她就这样一边玩着丝线一边慢慢讲述。   “相传六幕山拥有数万年的历史,开宗立派的祖师就是此界第一位飞升的修士,也是此界第一位拥有命器,并将命器召唤之法通传天下,启蒙所有修行者的圣人。”   提起这段历史,常羊的眼神里满是尊崇景仰的暖色,“这位祖师的命器就是丝线。她擅长纺织与医术,也颇具厨艺,在那个愚昧荒凉、妖物将凡人当作肉食的蛮荒时代,她救活了无数人,也养活了无数失去父母的孤儿。”   听到这里,迟一悬心道:这么看来,收养童子还真是六幕山的传统啊!   “迟道友在凡间接触过许多凡人,应当知道凡人在难以生存时,会变得极其残忍。”   迟一悬点头。   常羊接着道:“那个时代比之如今,应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祖师济贫扶困,收养孤儿,公布召唤之法的举动,便尤其大公无私,在那个人如野兽般抢食的时代,只有亲生母亲才会如此仁慈,也就是在祖师的带领下,人族才建立起秩序,有了礼义廉耻,有了村镇城池……于是渐渐的,所有人都开始喊她娘。”   迟一悬忍不住笑了一声,但他立刻反应过来解释道:“这是应当的,娘这个字从女从良,说明你们的祖师是个举世无双的好女子。”   常羊脸上也带着笑,她并不介意,继续讲述,“后来传着传着,就变成了娘娘。”从此这两个字,就有了与众不同的含义。   “再后来,祖师发现天道有缺,便以自身命器织成无上道法补全了天道,而在补天过后没多久,她就飞升了。”   补天?迟一悬心弦颤动,一种灌得他心肠滚烫的冲动令他脱口而出,“你们祖师,是不是叫女娲?”   常羊一愣,摇头道:“我不知道。”她苦涩道:“时间太久远了,那个时代又没有文字,凭着口口相传流通下来的消息太少了,后来虽然有了文字,又有了能记录的玉简,但六幕山万年来经历过无数次动荡,典籍早就被毁得所剩无几,这段历史,还是我在掌控六幕山后,才从山中核心处残缺的壁画上知晓的。”   不能得知祖师名讳,一直是常羊的遗憾。   “原来如此。”迟一悬心中有些遗憾,觉得这可能是个巧合,毕竟两个世界的巧合与相似点本来就很多。他深思着说道,“每次晋升都有天道灌注的部分难以用语言文字描述的知识,莫非这就是你们祖师娘娘修补天道时织上去的道法?”   常羊颔首,“我也是这么猜测。”   但时间过去太久了,他们根本无从考证,只得一块长长叹了口气。   迟满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见他们似乎都沉浸在惋惜的情绪里,便提醒道:“那么六幕山的隐秘,应当就与祖师娘娘有关吧!”   常羊回神,又继续讲述。   原来上古时期妖物多如蚊蝇,且天灾不断,人族生存十分艰难,于是道祖娘娘在修成化神后,就用领域之力创造出六幕山,将之作为人族休养生息的庇护所。   考虑到人族的生存繁衍,祖师娘娘完全是将六幕山作为一方小世界来打造的,临飞升前还在为六幕山灌注力量。其内有独立于外界的日月星辰,还有千山万水,沃土平原。   六幕山跟其他大能修士陨落后残留的秘境不同,其内有仙人之力,已经自成一方小世界,灵气时时循环流转,只要六幕山的主人想,完全可以将六幕山隐入一花一木、一草一石当中,连大乘修士都无法探寻到踪迹。   六幕不就是天地四方的意思?难怪会叫这个名字。迟一悬不禁惊叹,“难怪了。所以凌元他们是准备在苦海崩塌时躲入六幕山中?”   常羊呵呵冷笑,“他们费尽心思筹谋,可不就是为了当缩头王八?”   “那你现在还是自由身吗?”   迟一悬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彼此心知肚明。   常羊直截了当道:“你放心,六幕山如今由我一人掌控。”   那这就奇怪了,六幕山这么好的一片领域,凌元他们竟然放心让常羊自由掌控?   常羊接下来的话解开了他的疑惑,“方才跟你说的,是万年前的六幕山了,自祖师娘娘飞升后,六幕山遭到无数次打击,几次险些被毁掉。后来经过数任掌门修修补补,虽然传承了下来,但丢失了许多贵重之物……如今的六幕山,自然没有曾经的威能了。只能伪装成寻常孤岛,无法遁入沙石之中。”   “而且,如今的六幕山也算不得一方小世界了,如果完全与外界隔绝,至多只能坚持几十年。”   迟一悬缓缓道:“可几十年,也足够灵剑宗和造化宗龟缩了。”   常羊面色冷沉,“所以,我绝不会让他们得逞。”   迟一悬:“既然是盟友,又是对付三大宗这样的大事,我自然也要出力?常羊道友介意将计划告诉我吗?”   常羊静静看了他半晌,忽然吐出一句话,“我要杀掉无为君。”   杀无为君?这种好事怎么能错过!迟一悬立刻踊跃报名!   常羊慢慢地,慢慢地露出真心的笑来。   大半天后,常羊才离开朝歌,只是走之前,她略有些复杂地吐槽了一句,“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小气了些。”   迟一悬:???   常羊:“不过多拿了点你的奶茶,你都盯着那铜壶看多久了。下次有话直说,倒不必这么明晃晃的暗示。”   迟一悬:……你误会了,我没有,真的。 第290章   迟一悬最终没有跟常羊解释,一来这不过是件小事,他现在的时间也没多到足以在这种小事上多费唇舌;二来,他毕竟没有必要在常羊那里维持形象。三来,当然是懒得说了。   送走常羊后,迟一悬神识扫了一眼城内。常羊送来的童子们此时已经由卢文星带给另一名吏员招待了,此时他们正跟着那名吏员往江心楼而去。   他微微点头,“江心楼的胡家人很喜欢跟孩子打交道,那里又是朝歌最高规格的酒楼和客栈,接待这群暂居的小孩子很合适。”   【这些可都是孩子,江心楼里酒客多,不怕他们小小年纪学坏了吗?】   迟一悬当然不担心,“他们身边又不是没人跟着,更何况,在这个世道,小孩子早熟点是好事。”   这群六幕山的童子全都是修行者,修行者的肝脏对普通酒水的抗性高,就算真有几个童子在好奇心驱动下偷偷喝酒,这也没什么,对于小孩子来说,酒这玩意儿可比不上饮料好喝,试过不好之后他们就不会再接触了。   况且,迟一悬还记得,卢文星跟他汇报过,这群孩子的心性堪比成人,那就更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不过在收回神识之前,迟一悬还是看了眼他们的神魂,然后他微微松了口气。   还好,都不是邪修。   “说实话,当第一眼发现常羊是邪修时,我还是很吃惊的。又吃惊又有点生气。”但相比起一棍子打死所有邪修,他还是更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但很快,我想起了花一芳。或许有许多人会为了走捷径主动成为邪修,但我想仍然有些是被迫的。”迟一悬慢慢道:“我想,常羊会是后者。”   【凌元那么放心地让常羊掌控六幕山,会不会就是因为邪修的这个把柄呢?】   迟一悬点头,“她手里必然有控制常羊的筹码,而看常羊的态度,她是反过来利用了这份筹码。”   略过常羊的话题,迟一悬转身坐回案前,一边提笔批复群臣为附属国所作的规划,一边问道:“卢文星如何了?”   【他的修为进展不错,稳稳步入了筑基后期,想来几个月内有机会结丹。】   迟一悬微微皱眉,“慢了点啊!郭千山都快金丹中期了。”   【陛下,您不能要求每个人都是天才。】   迟一悬将批好的奏折发出去,没多久就看见工部的人组了个团,和裴显玉等人一块登上鲲舟前往东海国。   【明日他们就可以在东海国建起英灵塔了。随行的有一名金丹,负责往东海国国都种下灵脉。】   说起来,这条玄级中品灵脉,还是迟一悬晋升化神时,白经天送来的礼物。他有些意外:“这么快!”   迟满含笑道:【在游戏系统更新时,我就在计算选址了,同时交代工部召集人选,这批工人最低是练气高阶,最高是筑基初期,保证三天内英灵塔就能完工。】   【陛下,满意我的工作效率吗?】   迟一悬给它竖起了大拇指,“满分好评。”   【那我能做皇后吗?】   迟一悬:……   【陛下,怎么不说话了?】   迟一悬:“……我觉得,我的皇后,最起码得是个人。”   迟满:……   它安静了下去,并且半天没有搭理迟一悬。   迟一悬揉了揉它的小脑袋,而后他闭上眼睛入了定,意识瞬间进入梦境,整个神魂短暂离体进入华胥界。   元婴以后,最主要的修行方式就是进入华胥界,化神之后华胥界的作用更为明显,对神魂强度的淬炼比现世中强十倍。   如今迟一悬每日都要抽时间进入华胥界游历,他也并不仅仅是为了淬炼神魂提高实力,而是尽量往从未探索过的区域飞,同时将命器的侦察功能开到最大,以便寻找任如碧与何念远的下落。   华胥界实在太大了,他搜寻了这么久,也只找到步惊寰和完玉而已。   好在因为影卫在他身上,他对两人所在的方位还是有些感应的,如今又是化神修为,探索难度大大降低。   前几天开始,他就感觉自己离两人越来越近,今天花费了一整晚,还在几个奇幻瑰丽的梦境中迷路了一段时间,总算把两人给逮到了。   相比起步惊寰,任如碧与何念远在华胥界中不甚清醒。   何念远热衷于在各个梦境领域唱戏扮演迟一悬,有他在的地方必有一座戏院,任如碧则热衷搞建设,只是她建来建去,永远都是一座未完成的城池,建了拆拆了又建,似乎永远都想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迟一悬找到她时,还旁观到了她推倒重来的一幕。   要不是华胥界充满未知凶险,迟一悬还真想把华胥界开发成大型线上游戏。   没有耽搁,他将两人的灵提溜了回去。   夜深人静,明月挂在天心。   寝殿的窗户上亮了两次光,两个影卫从迟一悬影子里脱离,与他们从华胥界归来的灵融为一体。   在他们两人恢复清明前,迟一悬就已经写好了册封诏书,将任如碧册封成英灵。   “任如碧生前是练气高阶,成为英灵后应该差不多是筑基中期。”迟一悬想了想,下了决定,“就叫她忠勇校尉吧!”   ……   任如碧只觉得自己做了很长很长的梦,等她终于梦醒,却发现自己浑身轻飘飘地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似乎是男子的寝室,大大的圆窗下摆着软榻,软榻上连一个引枕都是用价值千金的冰蚕丝做成,旁边摆了一张圆桌,上面有几样法器凌乱放着,不远处还有一个从顶上悬挂下来的秋千,秋千旁的多宝架上摆满了玉简、法器、阵盘阵旗等等……   任如碧环视一圈,没在这间华丽的卧房里发现任何一样享乐的玩意儿。正迟疑不定时一个转身,就看见了坐在书案前的迟一悬。   在任如碧最后的印象里,她是在仙洲参加闻道大会,可是此时看见迟一悬,却仿佛隔了许多年,叫她眼眶一下湿透,转眼潸然泪下。   “东家……”   任如碧语带泣音,迟一悬回头,笑道:“你醒了?接着!”   任如碧下意识握住了东家抛过来的东西,而后那纸诏书就化光没入了她体内,任如碧浑身一震,做影卫时的记忆彻底融合,她呆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   迟一悬心知她很想出去看看,当初她离开的时候,朝歌还没立国,城池也还没完全建好。但他没让她立刻出去,而是道:“先回英灵塔休息,你现在是英灵,未经召唤无法现身,明天是中秋,我给你准备一具傀儡躯壳,到时候你可以出去逛逛。”   将任如碧安排好,迟一悬就看向了何念远。   相比起任如碧,何念远的神魂显得要虚弱许多,毕竟他生前被夺走了命器,修为尽废。正是想着要多留出时间安慰他,迟一悬才匆匆几句就安排好了任如碧。   对任如碧来说,他是老板,她是下属,两人之间可说的本来也不多,任如碧又成了英灵,将来有许多机会可以和曾经的朋友相见。   但何念远不一样,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朋友了,只有迟一悬与他关系紧密,想到要安慰他,迟一悬不免有些紧张。   哎呀,自己可还用着人家的身体呢!   影卫何念远神志不清也就算了,现在他魂灵融合,完全清醒,自己要跟这具身体的原主人面对面,还真有点尴尬。   于是迟一悬下意识召唤迟满,【满满啊,帮忙想几句安慰人的话。最好是情商高,能让他感受到温暖与希望的!】   这次迟满却不像以前踊跃和主动,隔了一会儿它才悠悠开口,   【有些人啊,需要你时,就喊你满满,不需要你时,他就说你不是人。】   迟一悬:…… 第291章   事情都过去一整天了,迟一悬也是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迟满的抱怨从何而来。   他简直哭笑不得,要是平时他就好好安慰满满一下了,但是现在何念远还在呢。   迟一悬在朝歌做了这么久的上位者,在外人面前多多少少有些包袱了,根本无法像私底下那么放得开。   他只好暗暗在心里跟迟满道:“对不起,早上我跟你开玩笑的。”   迟满完全没想到他会道歉,也是呆了一下才有些结巴道:【没、没关系,您本来就没错。我、也是跟您、开玩笑的。】   然后双方就都沉默了,其实这静默也就一两秒的事情,但时间似乎过得额外慢。   主动的人反而变成了何念远。   自从魂灵融合后,他就一直呆呆站着,眼神十分空茫虚无,似乎在慢慢接受融合后带来的新记忆。   在家破人亡后,他好长一段时间都过得浑浑噩噩,直到被关进人牲的囚笼中后,他忽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中,不,也不是完全的黑暗,他能看见人,也能听见声音,可是那时候的他好像处在混沌之中,他能接受主人的命令,能回应主人简单的要求。但是他难以理解复杂的东西,仿佛一个新生的婴儿。   可如今魂灵融合后,那些混沌模糊的记忆一瞬间清晰了,这种感觉很奇怪,他理解了成为影卫那段时光里接触到的一切。当回忆起自己已经在迟一悬的帮助下复仇成功后,泪水已经模糊了他所有的视线。   真奇妙,原来一道神魂,也是可以流泪的啊!   泪水落在地上,很快化作烟气散去。何念远向着迟一悬走了一步,一步,又一步。   “主、人……”   声带像是生锈的齿轮重新开始转动,他一卡一卡的,音色也粗粝难听。   迟一悬一顿,“怎么这样叫我?”   何念远回忆了一下,说道:“冥冥中,我应该,这样。像天道、灌注的、知识。”   什么鬼?这个世界的天道真的会管事吗?说起来,他到底为什么能穿进何念远的身体,到现在都没有定论。   不过迟一悬才不管什么原因,反正现在是在他这里,一切都照他的规矩来。   他看着面前这个和他七分相似的青年,温和道:“我年纪比你大几岁,你喊我哥哥就好。”   何念远看起来迟疑了一下,似乎有些为难,片刻才鼓起勇气道:“不能喊、陛下吗?”   “不能。”迟一悬一摆手,十足霸道,“不喊哥哥就把你扔出去。”   迟满:【……呃,陛下,说好的高情商安慰呢?】   迟一悬已经完全忘了这回事,他兴致勃勃地盯着何念远看,‘长得跟我真像啊,要是以后回去能带上他,我一定把他带我爸妈跟前,他们两个看到小何一定会怀疑当初生了双胞胎。’   然而何念远并不能领悟这是在开玩笑,他以为迟一悬真的会把他扔出去,毕竟在他眼里,迟一悬是个说一不二的盖世英雄。于是他浑身一个激灵,立刻中气十足地大喊一声,“哥哥!”   那声音之洪亮,语气之急切,像是下一秒就赶不及了一样,听得迟一悬还怪不好意思的。   不久后,他把何念远带到坐塌旁,此时何念远已经穿上了他提前准备的傀儡躯壳。   这是傀儡工厂所出的玄级战斗傀儡,战力相当于筑基中期,是他特别定制的,跟何念远一模一样的相貌,力求最大程度减轻何念远的不适感。   “任如碧她们成了英灵,情况跟你不一样。她们平时不能现身,只有受到召唤才可以短暂出现。而你是完全的自由身,神魂又虚弱,只能暂时在傀儡里养着。”   何念远对现在的一切已经很满意了,闻言点点头道:“都听哥哥的。”   迟一悬看他乖乖的样子,心里也高兴,“那你的身体我得再多用一阵子了。”   何念远连忙摆手,“我的身体是您的,您想怎么用都可以。”他垂下眼,特别不好意思的样子,“您的恩情,我一辈子都报答不完。”   须臾,他眼睛又亮了起来,“哥哥,我好像在那个地方见到我家人了。”   心知他所说的那个地方是华胥界,迟一悬诧异地凑近了些,听见他继续道:“他们不认识我,我那时也不认识他们。其实……也挺好。”说到最后,语气已经有些哽咽,听起来似乎难过,可他的眼神是有些高兴的。   迟一悬拍拍他的肩膀,问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何念远也不知道,大仇得报后,他心里一片空虚,若不是还有迟一悬可以让他跟着,他都不知道能去哪里。   迟一悬却早就为他想好了,他道:“朝歌又开了间新学堂,现在缺个小学老师,你就先去教书好了。”顺便熟悉熟悉朝歌,“教书一两个月,再转去别的地方,炼器坊、玉龙台、天衣坊……多的是地方等着你去。”   何念远真情实感地露出了担忧,“朝歌还这么缺人吗?”   迟一悬没说话,旁边的迟满抢先答道,“朝歌不缺人,但在各个部门基层轮转一圈,是最快了解所有部门运转的方式。”   在何念远困惑的神情中,迟一悬表情严肃地颔首,“不错。”他搭住何念远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何你知道吗?朝歌现在很危险,而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将来我和满满要是有个万一,必须有人撑起来,这个人只能是你,现在只有你和我的关系最亲密,也最清楚的我来历。”   “除了你,别人我难以放心啊!”   何念远原本有些迷茫的眼神逐渐坚定,他原本随波逐流,只想一切听从安排,但听了这一番话,才明白自己身上的使命有多重要,内心深处的空虚被沉甸甸的责任感填满,他皱起眉头,眼神却很认真,“哥哥放心,我必定做到。”   他迫不及待站起身,“我现在就去!”   然后被迟一悬一把按下,“不着急,明天中秋,全城休假三天,等节后就安排你上岗。”   何念远想了想,提出要求,“那小学教什么?我要先看看课本。”   迟一悬笑吟吟道:“都给你安排好了,不过你神魂虚弱,晚上要好好休息,这阵子你就住在我旁边的屋子里,明日一早给你书。”他拍拍他,“养精蓄锐,才能好好帮我忙。”   何念远明显振作了起来,他用力点头,竟是一刻也不能停,立刻进了隔壁养精蓄锐去了。   他走了之后,迟满才吐槽,【陛下您刚刚那番话,略有些耳熟,您似乎对郭千山、马弘宣等人也说过类似的话。】   迟一悬不以为然,“我说得也没错啊,朝歌的未来都要靠他们。”   尤其是何念远,不给他一个目标和动力,他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迟一悬之前原本以为安抚他很难,但看见他只有迷茫而没有痛苦时,他也渐渐放下了对他的担忧。   况且,何念远的确算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迟一悬的人,跟他本人又长得很相似,将来要是他回到老家,让何念远接替他的位置,朝歌的人也更能接受。   迟一悬不指望一口气吃成一个胖子,也不指望朝歌一下子进入现代社会,只要一代代平稳过度下去,未来如何,还是交给未来人吧!   眼下他只有一个目标,合道期,回家!   ***   次日,何念远出现在人前时,很是引起了一番轰动。   中秋虽然休假,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休假,节假日肯定是有人值班的。   无论是大臣还是最基层的小吏,只要轮到值班了,都得留守,没有特殊待遇。   小吏管得宽,值班可以跟别人换,高级官员盯着的人多,想换都换不了,之前有个大臣想找人替他值班,晚上刚找人说,次日一早监察司的人就上门询问了,吓得那人天不亮就跑去值班了。   这一日值班的轮到莫铃兰、郭千山、马弘宣、万天佑等人。   倒也不是凑巧,而是他们特意把值班日期安排在同一天,毕竟每个人每年都有值班的额度,那不如小伙伴们都定在同一天,这样他们午休和晚上的时候可以一起吃饭说话,当作是聚会了,毕竟在朝歌这么久,这么点小特权还是有的。   中秋中午别人都休假了,每个部门留下值班的只有寥寥几人。   小伙伴们聚在饭堂一起吃饭,默契地没有说公事,只说了些生活中的小事,又互相问了下裘平安的情况。   万天佑:“你们知道平安哥去哪儿了吗?我今早去给他送节礼,发现他已经不在药田那边了,管事说他两日前就被人带走了。”   一同在饭堂吃饭的还有其他部门的同僚,听见万天佑这么说,或多或少地投过来诧异的目光,估摸是觉得他居然不跟一个罪人撇清关系,很是吃惊。   马弘宣这段时日刻意不关注裘平安,闻言他抬起眼,想问,又憋住了。   只有莫铃兰开口道:“带走他的是卫侍卫,大家不必担心 。”   卫侍卫是殿前侍卫,日常值守内宫,是陛下的近卫。既然是他去带人,那肯定是陛下授意,众人闻言,不约而同安静下来,不再过问关于裘平安的事情。   正在这时,一个人走进了饭堂,靠近门口的人见到那人影,一下站起来,哐当一下砸倒了条凳。   郭千山等人下意识抬头望去,第一眼以为陛下进来了,站起来准备行礼,再看一眼发现人不对。   丞相大人这时悠悠然从那人身后飞了进来,“诸位不必惊奇,这位是何念远,是陛下的义弟,日后也是大家的同僚。” 第292章 第一更   何念远觉得今天的经历很奇幻。   他好像一下子成了稀罕物,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盯着他看。有纳头便拜的,有面露紧张的,还有张大嘴巴一动不动的……   被这些目光所注视着,何念远整个人都绷紧了,像一根琴弦,生怕漏出一丝半点不切合的音色。   他在朝歌内城的饭堂吃饭,师傅的勺子也不抖了,脸上笑得连褶子都展开了,他一个没注意,盘子里堆起的菜就冒了尖。   他只想临近找个位置坐,然而他走到哪里,那些人就纷纷昂首挺胸地站起来,不但将离他最近的位置让了出来,连桌面和椅子都快速给他擦了一遍;   他走出饭堂,站在路边体验飞车,一上车,车夫就结巴了起来,握着方向盘的双手紧张得冒汗,路上遇到的车子纷纷让开,很快就将他送到了城东;   他在城东最热闹的大街闲逛,数不清的脑袋从各种奇怪的地方探出来盯着他瞧,他不经意扭头一看,吓了一跳,一瞬间觉得那些盯着他的脑袋好像一串堆在一起的葡萄,但再仔细看,就发现他们的眼神一点儿也不可怕,而是热情又好奇的。   在何念远生前最后的时光里,他背负着杀害全家的罪名,走到哪里都遭人嫌弃,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温暖又亲切的善意,他有些无所适从,过去那段经历终究改变了他,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面对这些善意时,他甚至连扯起一个笑,都万分艰难 。   于是脸上不禁绷得更紧了。   殊不知,他的这种神情落到众人眼里,又引起了一番热议。   “唉唉唉,他这副神情,更像了更像了!”   “真的是义弟吗?我怎么觉得这就是亲弟弟呢?”   “也许就是因为长得像,才得了陛下偏爱呢?毕竟姓氏都不一样。”   “嗐,姓氏不同的亲兄弟多了去了,没准陛下就是为了保护他,才让对外说是义弟的。”   “话说起来,何念远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   当初厉鸣那个案子已经过去很久了,况且何念远当时又没现身,几乎少有人会记得这个在邪修案子里一闪而过的名字。   但陛下义弟这个名头就不一样了,更何况长得如此相像。   自打何念远这个陛下的义弟出现在饭堂里,他的消息就跟泄洪似的往外冲,先是在玉牌上被推上了热门,没多久又传遍了朝歌的大街小巷。   自从陛下晋升元婴后,亲自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次数就越来越少,老百姓们许多时候只能隔着玉牌看一看他,如今见到这个跟陛下长得六七分相似的人,又是陛下承认的义弟,那早就压抑许久的热情就不由自主灌注到了他身上。   “哎哎哎,不跟你们说了,他来我店里了,得想法子给他打个折!”   店主在玉牌里发完消息,就笑吟吟地对上何念远的目光,“这位小公子,买些什么呢?我家的果子最新鲜了!还有好多月饼月糕呢!什么馅儿的都有,买些回去跟你兄长一块过中秋,可好了!”   “小公子小公子,来看看我家的果酒,甜滋滋还不醉人,中秋赏月时配着糕饼吃别提多美了!”   “去你的,我家的茶才是最配糕饼的!小公子你看看,糕饼多甜啊!配我们家这个茶才最有滋味呢!”   “小公子,来看看我家的灯,买了这灯,中秋灯会上一定一鸣惊人!”   何念远几乎被大家的热情淹没了,他又不会拒绝,还不懂得算账,于是每家店都提了一堆,还傻傻道:“够了,不必这么多,我兄长吃不了那么多的……”   一听他真会带去陛下面前,众人的热情跟煮沸的热粥一样,顷刻就将锅盖顶开了。   被热情到冒烟的店家们围着,何念远一边掏钱一边接东西,很快他那个储物袋就填满了,于是只好两手提着,身上背着,腰上还绑着一只羊,就差头上也顶个东西了。   眼见他实在拿不下了,众人才遗憾作罢。   何念远也终于得以逃离东市,怀里捧着的礼盒几乎淹没了他的头脸,只露出一条让他看路的缝,就这么摇摇晃晃一路走一路带着咩咩咩的伴奏。   等他慢吞吞回到宫里,负责照看他的一名侍卫见状哭笑不得地帮忙把羊安置了。   离开了过分热情的人群,何念远的脑子这才彻底清醒,他呆在屋子挑选节礼,简单地算了算帐,发现自己带出去的钱,原本连这些东西的三分之一都买不到。   何念远有些吃惊,他当然不会傻到以为店家糊涂了。“所以,这些东西是他们半卖半送给我的?为什么?”   侍卫本来想指指他的脸,但想了想,道:“毕竟过节,况且百姓如今日子过得好,出手当然大方。”   何念远当然也明白是占了这张脸的便宜。   其实傀儡身躯哪怕做得再真,细看还是能看出来不是真人的。哥哥为了让他适应这里,也为了避免招来麻烦,就在他身上施了术法,只要是在朝歌内,哪怕化神来了都看不出他其实只是一具傀儡躯壳,吃饭喝水当然也可以,只是进了嘴巴就化作灵气变成傀儡的驱动能源了。   他如今神魂还很虚弱,如果以魂力驱动傀儡身躯,对他损伤极大。   笼罩在迟一悬的术法下,他连气质都跟迟一悬有些相似了,出门的时候在镜子看到,还以为是哥哥来了,又把他吓一跳。   听了侍卫的话,他想起那些人热切期待的眼神,“这里真好,难怪百姓们那么爱戴哥哥。”   他珍重地将这些礼物一份捡了一点,凑成一个好看的拼盘,又带上果酒和茶团,在入夜时敲响了迟一悬的门。   ***   太阳西斜着沉入山中,夜幕降临的那一瞬,朝歌的热闹终于开始了。   江心楼第四层的一间大包厢内,胡不善带着姐妹们给六幕山的童子们上了最好的菜式,看他们吃得津津有味,她也甩了甩尾巴,笑眯眯地托腮在旁边看。   饭菜很美味,童子们却吃得心不在焉,终于,在窗外烟花绽放时,童子们终于坐不住了,一个个站起来嚷嚷要出去玩。   胡不善挨个检查了他们的饭碗,确定每一个都至少吃足了一碗饭,才大方地带着他们出去。   下到二楼,走过拱桥时,正有一束极其绚丽的五彩烟花从夜幕中绽放,刹那间如同千颗万颗星子吹落人间,拱桥上游客众多,有朝歌本地人,也有慕名来朝歌过节的,见状纷纷伸手去接。   一对牵着手的童子也分别伸出一只手去,“星子”一落入手心,就变成了一颗糖果,这对童子相视一笑,把糖果分给了不远处一个可能永远接不到星星的绝灵体。   胡不善注意到这一幕,有些古怪地歪了下脑袋。六幕山送过来的童子有三十多人,年纪最大不过十岁,最小不过六岁。这两个是最令她印象深刻的。   女童叫司慕,七岁,男童叫文莫,也是七岁。   这两个孩子每次出行都是牵着手一起走,关系比别的孩子更好,好得甚至有点暧昧了。   胡不善奇怪地问过其他童子,他们说司慕和文莫有婚约。   原来是娃娃亲吗?胡不善皱了皱鼻子,在她看来娃娃亲很不好的,要按照她胡不善的行事作风,非得给拆散了不可,可是他们两个看起来好好的样子。   哎呀,可真是为难我胡不善。   在胡不善纠结的功夫里,司慕和文莫已经牵着手下了拱桥,其他童子也各自找了得趣的玩意儿,跑过去撒欢了。   司慕和文莫手牵着手,一起走下对于孩子的身高来说有些宽大的阶梯。兴奋地在朝歌繁华的夜景里穿梭。   哪怕他们是六幕山的人,朝歌的夜景对他们来说也有十足的吸引力。   两人逛了灯会,欣赏了修士们斗烟花,看了陆大家的游船舞,吃了朝歌的月糕,最后买了根糖葫芦,牵着手坐在湖边的石凳上,一边舔着冰糖葫芦,一边看湖面上倒影出的游龙戏珠。   他们的小腿慢悠悠晃荡着,脑袋挨在一起,一瞬间仿佛初春来临时的两个雪人,一边快乐,一边融化。   “你看那里!”司慕指着湖对岸的一个人,“就是他,傻傻的。”   文莫望过去,看见了卢文星。   ***   一个时辰前,万天佑等人终于下了值,他听说卢文星从玉龙台的静室出来了,找他一块过节,却没找着人。   郭千山听说了这事儿,摇头道:“不必找他了。他修为晋升了一层。”   万天佑不理解,“这是大好事啊,更应该找过来一块庆祝啊!”   郭千山:“每回他晋升,总要做点事。只不过这次凑巧碰到了中秋。”   万天佑想起了什么,嘟囔了一句后就不再提起此事了,江心楼的客人中有一些是他们的同僚,听他们提起卢文星,就不免想起来这个传奇人物。   之所以说他传奇,并不是说他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是因为这个人,他实在太倒霉了。   据说他一开始有个扫把星的名号,后来这个名号渐渐没了,因为没人比他更倒霉了。   以前他是执法堂的堂主,后来成了育幼园园主,这倒没什么,毕竟总有升回去的一天。   可是奇就奇在,每当有一个升迁的机会,这人就要走霉运。不是凑巧有更合适的人选越过他顶了位置,就是他自己错过机会赶不上。   就他出使东海国那一趟,人人都以为他要升上去了,谁知道差事办完没两天,他出门就摔了一跤把牙给磕破了,哪怕是修士,要重新长出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于是他升迁的机会又给耽搁了。人还继续在育幼园里猫着。   “哎呀,就冲他这倒霉劲儿,陛下就是有心提拔,也难为啊,万一他因为倒霉办坏了差事呢?”   世人的议论,卢文星都听不见,他又用一段时日的倒霉,换取了一夜的好运。   然后他在入夜时,提着灯走出了家门。   在东莱国的传说中,人死后若是没有亲人在世,无人供奉,就会在地底受其他亡灵欺负,若是夜里亲人烧香供奉,亡灵就有可能循着供奉来到亲人面前。   卢文星的灯笼里除了一根细细的蜡烛,还有好几根线香,是城里供奉英灵的上等香,他提着灯笼一边走,一边亲亲念着任如碧的名字,从内城一直走到城西。   这件事他每回晋升都做,又有好运加持,他想,就算瞎猫碰上死耗子,也总能给他碰上一回吧!   阿碧没有亲人,只有他还能给她烧香了。   卢文星慢慢走,慢慢看,从歌舞喧嚣的热闹处,一直走到灯火阑珊处,又从灯火稀疏的暗处,慢慢走到明亮的热闹处。忽然,他眼神一凝,想也不想地冲上去抓住一个熟悉的身影,“阿碧!”他喊了一声。   那人回头,面具揭开,是一张陌生的脸,卢文星愣了愣,“……我认错人了。”   那人于是戴上面具,转身没入轮转的彩灯中。   司慕和文莫就在湖对岸远远看着,舔了舔糖葫芦,司慕说道:“这人真傻。明明就找到了。”   文莫:“是的,我们才不会像他那么傻。”   两人的手牵得更紧了。   而湖对岸处,认错人的卢文星挑了另一个方向,又慢慢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念任如碧的名字。才念了几声,他脚下被石头一绊,险些摔倒。   这才发现,他的好运竟然已经没了。什么能让他积攒的好运一瞬清空呢?   他呆立了片刻,忽然发疯一样往回冲。   湖水里又绽开了一轮烟花,那个湖面上的人影也一同扎入光明灿烂的烟花里消失不见了。 第293章 第二更   “你是说,你差点就让卢文星抓住了?”   寝殿中,迟一悬歪坐在软榻上,将手里的半卷书扔到桌子上,他坐直了身,兴致勃勃地追问,“后来呢?”   任如碧此时是神魂状态,她垂头丧气道:“他的修为比我高,又追得很紧,我最后只好弃了您给的那副躯壳才得以脱身。”   迟一悬看她有些紧张,还有些羞愧,摆摆手道:“给你的那副躯壳傀儡工厂里有许多,自家出来的不值钱。况且那躯壳无主,巡逻的卫队见了会帮忙送回去的。”   任如碧听了这才放下心。   她当初死的时候,朝歌还是一座小城,短短几年而已,变化如此之大,她出去走了一圈都不敢相信这真是如今的朝歌。   而那副躯壳,在她看来,是用很昂贵的材料制成,其中不少玄级材料,是当初的朝歌也缺乏的东西,如今竟然能随便用来造傀儡了,让任如碧既觉得自豪,又有少许遗憾,自己错过朝歌太多了。   她想了想,说道:“阿星的性子我了解,他当时认出了我,肯定不会罢休,还不知道要在朝歌里怎么找。我怕他又做出格的事情。”   卢文星向来是他们当中最重情的那个,要不是已经成长了起来,恐怕都要因此耽误公事了。   迟一悬让她不必担忧,他会布置好一切。任如碧向来相信东家,闻言不再有忧虑,她接受东家给予的一切安排,随即便消失在原地,回英灵塔休养了。   迟一悬站起身,对上已经爬上天心的明月。   “不知道我爸妈怎么样了?如果他们也在过中秋,肯定正在想我呢!”   迟一悬说完这句,就不再提了。   今天晚上他还挺忙的,先是跟常羊隔空精细了一下计划,又陪着何念远过节,然后拆了道友们送来的节礼还给他们群发了节日祝福。   长生界的修士们向来不注重凡间的节日,他们连过年都不在乎,一个小小的中秋更懒得惦记了,但自从迟一悬晋升化神之后,他结交的人脉仿佛一夜之间也开始重视凡间节日了。中秋节前两天就陆续有礼物送到,今天他接收的礼物更多。   迟一悬毫不客气一一收下,从其中一份礼物中挑出一本书看得正入神,任如碧就进来汇报她被卢文星认出来的事情。   【死去的人分明不可能重返人间,您赐予的傀儡躯壳也分明与任如碧完全不同,可卢文星偏偏能认出来。陛下,爱情真是奇妙啊!】   迟一悬摇头,“应当说世间所有的感情都很奇妙。”   他忽然想起在老家时看过一个报道,一个母亲失去女儿后,有一次她吃了毒蘑菇,在幻觉中又见到了女儿,于是她吃了很多年的毒蘑菇,就为了能再次见到女儿。   那时候他心里就无比希望这世界上真的有鬼魂,希望真的有神灵存在,能可怜可怜这位母亲。   “我爸妈他们不会也去吃毒蘑菇吧?”迟一悬心里一紧,不由自主开始担忧。   这时,迟满出声打断了他的焦虑,【陛下,卢文星来了。他等在宫门外,请求见您一面。】   说是宫门,其实迟一悬的住所距离大臣们的办公场所就隔着一道墙,这道后来加的宫门也是后来为了防止百姓们参观皇宫的时候误闯进来。   虽然有结界在,他们也闯不进来,但这道门作为提醒还是很有必要的。因为百姓们在触碰到结界后会更加兴奋,还会试图在结界外打地铺等着他出门。别问迟一悬是怎么知道的。   迟一悬回神,半点没有宣召的意思,“这臭小子,又冲动了,大半夜的,别人都在快乐过节,难道我就不需要嗨皮的吗?先晾着他吧!”   于是卢文星就在宫门口等着一个通宵。   当星辰隐没,明月也西沉时,天边泛起了薄雾一般的白,吹了一晚上凉风的卢文星终于彻底冷静下来,他凝了面水镜看了看自己的容貌,里面人眼下青黑,头发凌乱,实在不忍直视。   他深吸口气,飞快回家收拾出个模样,这才重新回到宫门前等着。   咚咚咚……   晨钟响了三声之后,卢文星终于得到召见。   见到陛下,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卢文星忽然激动起来,连声音都带出几分哽咽,“东家,我昨晚看见阿碧了!”   他努力压抑着激动,将昨晚的经历一一道出。   迟一悬静静听着,神情平淡地指出,“既然她是任如碧,为什么要逃跑呢?”   卢文星一愣,像是被人浇了一盆冷水。他不禁开始怀疑,昨晚他看见的那个人,真的是阿碧吗?   其实当时她的脸分明不是,也没有说话,他只是感觉她是而已,可他的感觉靠谱吗?   卢文星眼神黯淡下去,再没有进来时的激动热烈,整个人就像个被扎破了的球。   迟一悬看他沮丧,却没有好心告诉他真相,而是道:“筑基九层了,努努力早点结丹,朝歌有的是你的用处。”   提到正事,卢文星这才重新振作起来。明白这是要点拨他,他召出自己的命器给迟一悬查看。   迟一悬看着飘到面前的扫把,觉得这东西还是跟当初一样朴实无华啊!   只是盯着扫把看了一会儿,他眉头微微一动,有了一股莫名的感应,到了化神这个境界,几乎不会有错觉这一说。他问迟满,‘这扫把,好像有了灵?’   命器生出器灵,其实并不罕见,但也不算多寻常。往往只有真心认可自身命器的主人,才能让命器格外生出灵性,而这样的人,将来在结丹后,神魂也会比寻常金丹更强一些。修行路上走得越远,所受用到的好处就越多!   迟满身为命器,感觉比主人更强烈,它肯定了迟一悬的判断。   在迟一悬的眼皮子下,这扫把微微扭曲,变成了一把扇子。   卢文星道:“当初您教了我们伪装命器的法子,我学会以后,就将扫把伪装成了扇子,后来我筑基之后,发现我的命器多了一项神通。以前只能让人倒霉,如今是扫把时让人倒霉,变扇子后却会让人运气变好。”   卢文星表忠心道:“自从发现这一点后,每回变了扇子,我都要先朝您的方向扇一扇,才扇扇自己。”   迟一悬:……   ‘真的有吗?我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   【陛下,他筑基时您都已经元婴了,在您伟大的气运前,一个筑基所带来的好运实在微乎其微。】迟满语气里颇有微词,【况且他又不是将所有好运都献给您,大部分都用来找任如碧了。】   最后还发出嘲讽,【呵,恋爱脑,一个不合格的臣子。】   迟一悬:……   幸好卢文星听不见啊!要不然多伤臣子心啊!   他对卢文星道:“你这好运,很有用。裘平安的事,你还关心吗?”   卢文星一顿,上次他带头替裘平安求情,被陛下狠狠训斥了一番,他还以为……卢文星憋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吐露心声,“陛下,我还以为,您已经厌弃了裘平安。”   迟一悬:“一码归一码,他是犯了错,也已经受了罚。朝歌的规矩是我带头立的,我自己也不能坏了规矩。”   这话安慰了重情的卢文星,他眼睛亮了亮,喉头再度哽咽,“平安哥要是知道,一定很开心。自从去了药田,他一直很羞愧。”   邪术之所以叫邪术,就是因其能令人上瘾,一旦接触了邪术,就受了蛊惑,普通人的意志很难与其抗衡。   迟一悬明白,只要绝灵体一日没有别的出路,就永远会有人打邪术的主意,尤其朝歌的灵气越来越浓郁,入道修行的平均年龄越来越低,绝灵体的问题就会越来越突出。   况且,他本身也不希望有绝灵体存在。   但研究让绝灵体修行的办法,就像现代社会研究如何给残疾人发明机械义肢,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哪怕已经有了最好的炼器师,还有大能修士加入钻研,也十分艰难,而迟一悬没有太多时间等待。   所以,他们需要好运加持。   万年前第一件法器的出现,不也是源自第一位炼器师的灵光一闪? 第294章   沿着玉龙台地下二层的阶梯往下走,卢文星来到了一间尚未被朝歌公开的实验室,里面除了忙忙碌碌的几个炼器师外,还有一具摆在最中央的尸体。   卢文星看了一眼,惊讶地发现这人是真玄子。   真玄子,问星门的长老,当时就是他来朝歌挑衅,后来朝歌在闻道大会上赢了问星门后,此人就失踪了。没想到他的尸身竟然在这里。   身在此处的炼器师是筑基巅峰,姓孔,是最早从银城迁居过来的,也是靠着朝歌才成就如今修为,对朝歌忠诚无比,此时见卢文星惊讶,就解释道:“这具尸体已经在朝歌有几年了,全靠法宝才能维持尸身不腐。”   孔修士捏开尸体的嘴巴,露出其中含着的一枚碧色灵珠,她感慨道:“算算时间,这人死的时候,差不多是闻道大会那段时间。”   卢文星一下明白了,当初这人代表问星门想要强买朝歌的产业,陛下不答应,他们就挑起闻道大会,企图用阳谋掠夺朝歌的宝贝,还水淹朝歌,让人给朝歌湖水里下毒。事情虽然过去几年了,但如今想起来,还是有些愤愤,更何况是当时了。   陛下当初想必也是恶极了这人,又担心杀了人连累朝歌的百姓,所以才悄悄了结了此人。   卢文星有些羞愧,“是我们没用,一直要受陛下保护。”   谁知那孔修士闻言,却是立刻跟他撇清关系,“没用的是你,可别扯上我啊,我们炼器师对朝歌的贡献大着呢!外面飞来飞去的车子,可有我们的功劳在。”   卢文星:……   这人说话怎么比钱丁宁还难听?   正在这时,裘平安从不远处一间石室内走了出来,他脸色有些憔悴,但精气神看起来却比之前要好许多。   卢文星与他走到一边闲聊,听见他道:“那阵子也不知怎么了,我就跟着魔了一样执迷不悟。后来去了东家那一趟,回家就慢慢想通了。”   提起这个,裘平安一下自责,一下后悔,“是我对不住陛下,也对不住大家。当时在牢里,我不该那样和马弘宣说话的。他当时很伤心。”   卢文星想锤他一下,又怕把他这个普通人给锤扁了,只得拍拍他的肩膀,“没事了,凡事向前看,往后还有许多年呢!”   就听裘平安接着道:“可我后来细细想了,却也没太多后悔。”裘平安后悔的是挪用了公款,辜负了大家的信任,但他没后悔偷用了邪术,当时是盛夏的一个午后,他第一次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浑身清爽干净,身上没有半点臭汗,也没有半只讨厌的虫子落在他身上,那是修行者和修士平凡的日常,却是他记忆深刻的初次。   别人觉得他太贪,可其实他一开始,也只是想和大家一样。   “后来陛下问我愿不愿意拿自己身体做实验的时候,我立刻答应了。”裘平安从未有过的清醒和坚定,“哪怕最终没有成功,哪怕会因此而死,至少我拼尽全力争取过。”   卢文星心湖有些震动,莫名的情绪堵在他喉头,叫他一时说不出话来。隔了半晌才道:“我回去后,会再跟马弘宣他们说的。”   裘平安倒是很平静,他疑惑道:“对了,你来干什么?”   “这个啊……”卢文星召出命器朝他扬了扬,“天气热,来给大家扇扇风。”   裘平安:……可是,中秋都过了啊!   ***   八月二十日,西中洲,有奇国   西中洲两个大国,人口都在几百万以上,郭千山和樊蕙兰去完那两个大国后,才御风飞过拦在眼前的连绵山脉,来到这个名为有奇国的小国。   有奇国所有人加起来才几万,因为山脉拦截冷风,山脉另一边的大国天气正宜人,山脉这边的有奇国却已经入冬了。   郭千山与樊蕙兰从未听说过有奇国这样的地方,哪怕朝歌教育普及后,人人都要抽空去学堂读书认字学习长生界地理,书上也从没讲过有这么个地方,连隔壁那两个大国都不知道,要不是丞相大人给的地址,他们还真找不到藏在这里的小国。   有奇国人口少,地方小,全国共享一条黄级灵脉,修行者有不少,就是修为都很低,一眼望去,全是练气三层以下,郭千山和樊蕙兰这两个金丹真人从天而降,在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国子民眼里,跟仙人降临也差不多了。   所有人都诚惶诚恐地迎接他们进入王城。   因为国家实在太小了,王城比东极洲上的一个偏僻小城都小,国王居住的王宫看起来跟朝歌某家富户的宅子差不多。   令人意外的是,国王竟然是个修士,虽然只是筑基初期,但在凡洲这样一个小国中,也是很罕见了。   有奇国的国王对他们十分尊敬,但没有外面那些国君面对金丹真人时的畏惧,宴请两人时,这位看上去四十多岁的有奇国国王开始对她谋朝篡位的往事大吹大擂。   “别看我现在年纪大了,老娘当初可是全国第一美貌,原先那个国王都七老八十了还要强把我纳进宫,那死老头年纪一把,那玩意都不中用了,跟他睡觉老娘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不过老娘实在太美貌,他年轻貌美的孙子也为老娘倾倒,为了老娘,把他爹和他爷爷都杀了。要娶我做皇后。”   “老娘一寻思,虽然我貌美,但我还善良啊,一个杀亲爹杀亲爷爷的人,怎么配当王呢?于是老娘虽然还与他有情,但也只能忍痛杀了他为先王报仇。当时真是乱,王室一个人都不剩了,众臣看老娘怀了先王的孩子,就推举我代理朝政。”   这般说着,国王又叹了口气,“可惜那孩子福薄,在我肚子里呆了才几个月就被天神带走了。当时见我没了孩子,众臣就要将我赶下去,好另立一个新王,幸好天神保佑,刚好我突破成了修士,这才坐稳了王位。”   “也许是人心歹毒必遭报应吧!当年那些逼迫我的臣子,没几年就病的病走的走,如今只剩下我一个孤家寡人,日子实在难熬,我只好找些美貌少年陪伴,每一个都与先王孙有几分相似。”   郭千山和樊蕙兰:……   不知道别人听着对不对,反正他们两个听起来就很不对。   前面刚说完先王不中用,后面又说自己坏了先王的孩子,前一句说先王孙是个能杀了亲爹亲祖父的狠人,后面又说这个人被自己忍痛杀了。怀孕几个月,刚好晋升就流产了……所以究竟谁是狠人?   不过这些事情跟他们也没什么关系。两人看着这位国王身边排排站着添茶递水的美少年,根本看不出哪里相像。   于是也不再关注此事,而是道明了来意。   听完两人来意,国王手中的酒盏咚一声重重放在桌面上,“要我有奇国做朝歌的附属国?还要择日迁往东极洲?”   国王不屑一撇嘴,“朝歌是哪个犄角旮旯的小国,真是好大的口气。”   出行以来头一回受挫的郭千山与樊蕙兰:……   两人一时没说话,国王将这种无言静默当作心虚了,越发生气道:“我有奇国虽然只是个小国,可我这个王却是修士,山脉那边的大国都不敢提这种无理要求。”   这国王实在没见过世面,樊蕙兰只得解释道:“朝歌,是你无法想象的大国。”提起朝歌,她下意识微微昂起下巴,骄傲之情满溢,“我们朝歌,有修士上万,高阶修行者十万,我们朝歌国君,更是一位化神尊者。”   国王却哈哈大笑起来,拍着桌子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娘呀,你们俩好歹也是金丹真人,作甚编这种谎话来骗我?莫非……”她眼神渐渐冷淡下来,“想哄骗我签下契约,好任你们为所欲为?”   她用力一掌拍碎了桌子,厉声道:“我好歹也是一国之王,你们想动我的子民,除非从我的尸身上跨过去!”   大厅内顿时响起了金戈之声,一群最多练气三层的侍卫将刀锋对向了郭千山与樊蕙兰两人。   能让这些侍卫对金丹举起刀锋,这位国王的驭下能力也是非同一般。   樊蕙兰不禁起了一点欣赏之心,但完成任务要紧,于是她周身气息一震,金丹期的威压扩散开去。下一刻,那些侍卫就如同一排被风吹倒的秧苗,接二连三倒了下去,他们手中的刀剑也乒呤乓啷掉了一地。   全场只有国王还能坚持不倒,她咬牙道:“我有奇国都不是孬种,宁死不降。”   樊蕙兰看向郭千山,“怎么办?”   她想说要不算了,只是一个小国而已,郭千山也明白她眼神的意思,没等她出口就道:“陛下以前从未要求过附属国,为何最近派我们秘密出来拉拢长生界各国,还要他们签下保密契约?”   樊蕙兰微微一怔。   郭千山道:“我想,哪怕这样一个小国,陛下也是看重的,否则丞相大人不会也将有奇国录上。虽然不知陛下有什么用意,但小小有奇国也不能漏过。”   樊蕙兰反应过来,慢慢道:“不错,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自是要想方设法为陛下排忧解难。”   时间不多,两人也不再耽搁,横剑在国王脖颈间,然而这人骨气比金刚还硬,愣是不肯点头。   就这么僵持了一炷香的功夫,郭千山从国王卧房里抓出来一只狮子狗,一见到那小狗,国王软得比她前夫还快,一边喊着别杀她宝宝,一边答应成为附属国,“只是我有个条件,我要你们不得杀害我的子民,我可以向朝歌上供,但在我有奇国内,我要有完全自治权。”   两人点头,朝歌本来也不在乎这些。   国王这才签字,一边签字,她还一边道:“我可不是为了宝宝,我就是看你们分明有实力屠灭我全国上下,却愿意为我耽搁这么久而始终没有下杀手,看出你们必定是好人,朝歌必定是个好归宿,所以才肯归附。”   郭千山与樊蕙兰:“知道了。”   契约签好,郭千山与樊蕙兰正要走了,却被国王拉着到臣民跟前大肆宣扬了一番,说有奇国地处苦寒,她怜惜百姓生活困苦,为有奇国寻了一强国做依附,这两位就是为那强国效力的金丹真人云云。   郭千山与樊蕙兰:……   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但算了,反正完成了任务。   两人带着契约飞身而去。郭千山问道:“任务完成后还回六幕山吗?”   樊蕙兰摇头,“六幕山已经全空了。” 第295章 第一更   除了有奇国那一段插曲外,郭千山与樊蕙兰这一次任务再没遇到丝毫阻碍。   听说是给朝歌做附属国,还能像东海国一样受宗主国扶助,这些国家没多做犹豫就答应了下来。本来他们也不过是寻一仙门做依附,与其每年给仙门上供,还不如给朝歌上供,至少朝歌还要得少点。   如今朝歌的实力,已经不逊色于一流仙门,更何况那些一流仙门的化神尊者年纪都大了,朝歌的主人却还很年轻呢,也不需赌多久,未来几十年内,朝歌主人至少是能到化神后期的,那些一流宗门的掌门,可没多少是化神后期。   再者,与其相信一流仙门会照拂他们,那还不如相信朝歌国君的人品,那样光风霁月的好人,你说他无缘无故专程跑来祸害你,这谁能信呢?朝歌啥都有,人家还是化神尊者,这样悬殊的差距,灭你一国都如碾死蚂蚁,所以朝歌真的是来扶贫的对吧?   据说朝歌有个扶贫监呢,专门照拂孤苦病弱之人,还会帮他们学一门本事自力更生。东海国成为附属国之后,不也是立刻就得了玄级灵脉吗?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也许朝歌主人就是善心太多无处安放,所以特地扶贫来了!   这些国家的君主修为最差也练气高阶,又不是有奇国那样孤陋寡闻没见过世面,既然合计起来没坏处,那就躺平从了也无妨。   由于都签了保密契约,这些国君们并不知晓朝歌找遍了所有凡间国家,还都以为自己是东海国之外唯一被朝歌纳为附属国的,受宠若惊之余,还颇有种新人见家主的羞怯。   比如今日郭千山两人见到的这位北极洲卑俞国的国主,就期期艾艾地对着两人道:“两位真人可是要回朝歌了?不知我有没有荣幸随同二位?朝歌泱泱大国,朝歌陛下何等雄奇伟岸的人物,却如此仁慈,向我区区小国挥洒雨露,不亲自前往朝歌叩拜谢恩,不能表达我国上下的感激之情啊!”   郭千山和樊蕙兰脚步一停,就见卑俞国国主用一种热切又期盼,期盼中又含着羞怯的目光看着他们,而卑俞国主身后一干臣子也是用那种扭扭捏捏的眼神望过来,顿时感到头皮发麻。   这神态,要是换做十八九的少年还好说,可你们都是一群老头子啊!   郭千山和樊蕙兰都不敢想他们要是真带他们回去朝歌,陛下会用什么眼神看他们。   两人不约而同摇头,然后嗖一声就遁光跑路了。   而在他们回去之前,迟一悬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恭喜,您又拥有了一个新的附属国,您获得点数五万。】   【恭喜,您又拥有了一个新的附属国,您获得点数两百万。】   ……   这几天,随着郭千山两人的足迹,迟一悬每天都能收到获得新附属国的通知。   他打开游戏面板看了一下。长生界一共十四洲,除了两个被称为绝灵之地的死洲,一个成为苦海封印地的西穷洲外,就剩下十一个大洲。   这十一个大洲里,六个凡洲,五个仙洲。   凡洲当中除去由于气候极端无人居住的西极洲外,剩下的四个分别是东极洲、东中洲、西中洲、北极洲。   这四个大洲上每一个都有两到三个国家,大国比如东海国,有两千万人口(吞并了以前东莱国的一千万人口),中等国家比如卑俞国,有四五百万人口,小国就是有奇国这种,只有几万人口。   平均下来,一个大洲大约一千多万人口。   去掉零头后,朝歌纳入这些附属国之后,给迟一悬带来了五千万点数。   【恭喜,您当前所获取的历史总点数约为1.34亿,您当前可用点数约为八千四百万。您当前可晋升到化神八层。】   是的,哪怕这么努力,哪怕已经攒到这么多点数了,迟一悬依旧无法晋升大乘期,还差六千六百万点数。   而短期内,他是没法再获得大几千万点数了,毕竟凡洲的国家已经都被他薅光了。想要再从这些附属国中拿到点数,只能走扶助附属国发展的道路了。   可目前别说这些后来收的附属国,哪怕是最早收下的东海国,距离发展到下一个阶段,也还差好一段距离呢!   “情况要实在紧急,就只能走自己册封自己的道路了。”这条道路毕竟是未知的,认真计较起来还属于钻空子那种。   从穿越到现在,迟一悬一步步都走的稳当,本质上就不是个喜欢冒险的人。当然要是实在无路可走了,他也不是个怂。   迟一悬稍稍有点庆幸,至少他还不是无路可走。   “过去好多天了,移植人造命器的实验怎么样了?”   【今天早上又进行了新一番试验,仍是失败,裘平安因为移植失败,还在昏迷中。】   迟一悬微微皱了皱眉,“安排好医生,我不希望有人因此死去。”   【您放心,樊老伯如今关了医馆,专程照顾裘平安。另外,又招到五名愿意配合试验的绝灵体。】   【昨天晚上,紫月观的项长老已经将孙女送了过来,目前安置在城西,附近繁华,又有一座银庄,三百步内还有一座卫所,足够小姑娘生活无忧。城西银庄的掌事是个年轻女修,隔三岔五也会去探望她。】   迟一悬点头,同时点赞了迟满的安排。   这毕竟是大客户,还是得照顾好。最近这段时间,项潜川还另外介绍了几个大客户过来朝歌银庄做信托服务。朝歌又入账不少财富。   “名声啊,真是一把双刃剑。”   现在朝歌的一切,至少有一半是依托了迟一悬的信誉,如果他塌了,朝歌必定元气大伤。   “好在这个时间段,三大宗那些人也忙得很,没有人会来找朝歌的麻烦。”   【朝歌发展的实在太快了。对于这个世界的上层人物来说,他们的寿元动辄千岁,十年百年也不过是一次闭关。对于他们来说,只出现了几年的朝歌,根基薄弱如纸,忙碌的时候懒得看一眼,反正闲下来的时候,想收拾随时随地可以收拾。】   “可惜朕有金手指。”迟一悬发出了反派式的桀桀怪笑。   迟满对此评价,【沉稳反派,在线狂笑。】   迟一悬:“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迟满飞快道:【陛下,我刚刚说您真是正道之光,连笑声都是主角的标准笑声。】   迟一悬:“哦?你刚刚好像没有这么长字数吧?”   迟满:【刚刚说的是文言文,现在说的是白话文。所以变长了。】   “我信你个鬼啊!”迟一悬笑骂了一声,在收到凤凰君传来的讯息后,他又飞快冷静了下来。   “还差六千万啊,这会要是能再发个六千万的财就好了。”   【陛下,仙洲还有几千万凡人。】   但仙洲没有国家,那些凡人明面上都是直接依附于仙门的,三大宗的人不是傻子,他要是费尽心机去仙洲搞凡人,距离他们识破他的命器也不远了。   他再度查看了背包格里的物资,又亲自巡视了一圈领地,看了看军械所的进度……确定再无遗漏后,他打开传送门,一步踏出,转瞬就到了万万里之外。   ***   西穷洲,苦海上方。   一艘立着上三宗旗帜的鲲舟停在了云边。   几十名修士从船舱中鱼贯而出。   其中有来自一流仙门的元婴,也有三大宗的几名元婴,剩下的,则是数名前来观看的化神,有一流仙门的掌门,也有三大宗派出的长老。   这些人无论哪一个拎出来,都是长生界里赫赫有名的人物,如今聚集在一起,哪怕只是呼吸,都能引动周遭灵气变化,可这样的威势,相比起远处的苦海,却也不过是海上孤舟,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   天光之下,整片西穷洲都几乎被黑色浊水吞没,只余下大洲边沿几十里宽的海滩,作为苦海与真正大海的分隔。   然而从高空中往下看,这几十里宽的海滩,也不过是一道曲折纤细的线条,而苦海还在鼓噪,如同一头怪物的胸膛,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那上面还在闪烁灵光的巨大封印阵法,就像怪物披在身上的薄薄绳索,他们唯恐说话高了一点,就会惊醒怪物,撕破绳索。   于是就连灵剑宗尊贵的凌雪尊者,说话声音也不由放轻了。   “镇压苦海事关重大,只有联合诸位元婴之力才能胜任。凌元仙君算过,至少需要十六名元婴。不过六幕山没有元婴,霸刀门只余下两名元婴,其他仙门的元婴也不能尽出,因此三大宗也派出了几名元婴补足了这个数。今日,你们七大仙门每门各出一二位元婴镇守此处封印苦海,是整个长生界的功臣,我就在此谢过诸位掌门了。”   掌门们连忙朝着凌雪尊者还礼,说这是分内之事,维护长生界安宁,也是他们的责任。   双方你来我往,很是客气地互相吹捧了一番。   那些被派来镇压苦海的元婴们有的满脸漠然,有的暗暗嘲讽,出力镇压苦海的是他们,还不知道要在这里留守多少年,功劳却都被掌门摘走了,你们倒好,得了便宜还在这里假惺惺地谦让起来了。   眼看时辰差不多,凌雪尊者说道:“开始吧!”   再多抱怨,面对大宗门的命令,还是不得不热脸附和。   十六名元婴霎时间就如同十六只灵鸟,展开袖摆朝着苦海的封印大阵飞去,按照原先拿到的图纸,他们分别落于阵法的某一处,双手抬起,掌心灵力酝酿,正要准备输出灵力加固封印。   却在这时,紫月观长老项潜川身后忽然而来一股灵压,身后是鲲舟上的凌雪尊者等人,他完全没有防备,因此被那偷袭的一掌直接打飞了出去。   刹那间体内灵力大乱,口中鲜血喷涌如泉。   红色鲜血喷溅在封印阵法上,引起阵法的又一次剧烈波澜。   项潜川身受重伤,不可置信地回头,就看见了正缓缓收手的灵剑宗长老。   那长老一脸漠然,“竟然差了点。”   项潜川当下又震惊又愤怒又茫然,却在这时听见旁边一名元婴怒道:“还不明白吗?根本没有镇守苦海这回事,他们是想把我们当血食献祭给苦海!”   这一句落下,已经站在封印阵法上的元婴们一下炸开了锅,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看向灵剑宗长老,又看看自家掌门,却迎上了掌门们或是羞愧,或是漠然,或是恶意的眼神。 第296章 第二更   元婴们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没有镇守苦海这一回事,他们根本就是被骗过来宰杀的!   元婴们再不肯呆在阵法上,纷纷转身就要遁逃,然而方圆三十里外忽然光芒一闪,下一瞬,一圈光幕冲天而起,其中金色的符文若隐若现,元婴们意识不对,纷纷转而向上冲去,然而还是来不及,在他们冲出包围之前,结界先一步合拢,跑最快的那人一脑袋撞上闭合的结界,甚至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   这元婴撞得眼冒金星,越想越气,声若洪钟喊道:“掌门,我效忠门派几百年,兢兢业业,凭什么害我!”   这人也是紫月观的元婴,他不敢直面灵剑宗的长老,只得讨伐紫月观的观主,期望同样是化神期的观主能回心转意,对抗灵剑宗那几位化神长老,谁知道紫月观愧疚归愧疚,却是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道,“苦海若是崩塌,后果不堪设想,这是为天下苍生谋福。你放心,等你走后,我会在山门口为你立碑著传,你的名字会流芳百世的。”   “放你爷的狗屁!”这名紫月观的元婴怒发冲冠,其他元婴有愤怒有惶恐,有跟他一样质问掌门和灵剑宗长老的,也有卑微求饶希望另换人选的,还有心如死灰一言不发的……   但无论是谁,都没能令这群站在鲲舟上的人改变态度。   灵剑宗的化元子长老更是将不屑之意表露在了脸上,“一群庸碌之辈,再给你们几百年也成不了化神。不如就此祭了苦海,也算是你们庸碌一生中做了件大事。”   紫月观观主支支吾吾地附和,“尊者说的是,你们就别反抗了,好好去吧,还能少受些罪。”   “我骟你爷爷!”那名脾气暴的元婴当即冲过去要跟化元子干仗,项潜川阻止不及,只匆忙喊了声“计如仇”,就见那人冲到一半,被化元子隔空一掌打飞了出去。   化元子毕竟是化神后期的大能,哪里是一个元婴中期可以抗衡的?眼见计如仇像个球一样被化元子打来打去,血喷得像爆管一样,项潜川心头苦涩无比。   他们这些人就算加起来,也不过勉强与化元子打个平手,更何况,他们面对可不止一个化神。不是谁都像迟一悬那样,能以元婴之身力敌化神修士还全身而退。   嗯?等等,迟一悬……   项潜川忽然灵光一闪,忍着神识上的痛楚从储物袋中取出玉牌,同时飞快打开直播界面对准眼前发生的一切,想将灵剑宗这种不义之举曝光出去。   然而直播了好一会儿却没有任何人进来后,项潜川才终于意识到,他们封锁了玉牌的通讯!   原来那个结界不止是困住他们,还阻断了他们联络外界!   项潜川猛然仰头,通红的双目死死盯着顶上那半透明的结界,怨恨地发现这就是困死他们的囚笼!   虽说自己寿元无多,也早就接受了死在苦海的未来,可他要的可不是这种死法!能活着谁想死?他明明还有几十年可活!还有他的孙女!连灵剑宗这样的天下第一大宗都拿他们当人牲,朝歌正蒸蒸日上,焉知不会被灵剑宗拿来开刀,到时候朝歌倒了,谁有功夫去护住一个凡人!   项潜川忽然无比悔恨,这一刻他想起了曾经对迟一悬反对人牲的不解,想起了曾经自以为是元婴,永不必遭受这种折辱,却原来在强权面前,元婴什么都不是,不过鱼肉罢了!   莫说如今消息传不出去,就是真传出去了又如何?灵剑宗要拿他们献祭苦海,谁能阻挠?谁敢阻挠!   观主也未必真心愿意让门中的两个元婴献祭苦海,可他也不但无法反抗灵剑宗,还得在旁为做小伏低。   在化神修士的围剿下,所有胆敢反抗的元婴都被打成了重伤,化神后期的化元子原本可以轻松打死他们这些最高不过元婴中期的“蝼蚁”,然而这里离苦海略远了些,他单手施展,灵力化作绳索将他们捆做一团,要将他们活生生扔进苦海当中,如此才能起到献祭的效果。   其他元婴都在挣扎,项潜川却已经彻底心灰意冷,他体内灵力涌动,打算自爆,宁死也不让这些人如愿。   却在此时,天边传来吱呀一声。   这是开门的动静。   分明极轻,落在他们耳里,却如同天降神雷。   项潜川瞪大眼,他记得这个声音,很多人都研究过,这是迟一悬的传送门开启的声音!   他的目光穿透结界,看见结界外的阴云边亮起一道光,光上隐约浮现门的形状,下一瞬间,门扉开启,迟一悬一脚跨出,青衣拂动,如春回大地吹绿冰天雪地。   “住手!”他厉声一喝,如天神一怒,化元子的手猛地哆嗦一下,松开了灵力绳索。 第297章 第一更   迟一悬的忽然现身,打了化元子一个措手不及,更让他惊异的是,迟一悬不过是刚刚化神,自己竟然被他一喝,就忍不住松了手,这股威势究竟从何而来?   正在这时,被困在结界中的元婴们也都瞧见了迟一悬的到来,纷纷大喊道:“是迟盟主!”   “迟盟主来了!”   “迟盟主,快帮帮我们吧!”   “迟盟主救我,我必投入朝歌麾下听从调遣!”   元婴们又不是傻子,感觉到身上的绳索松动后,立刻化作遁光逃得远远的,虽然仍旧是被困在结界之中,但他们面上一扫之前的灰心与绝望,眼中不由自主爆出亮光。   大仁大义迟一悬!天下谁人不知他的名声!既然迟一悬突然现身在这个地方,那肯定是要插手的了!   元婴们心中期盼迟一悬大发神威,就像曾经以元婴之身力战化神尊者潘自崇一样,将灵剑宗的这几个长老打得魂飞魄散。   就算他打不过那几个化神,也至少能打破结界并帮他们拖延一会儿功夫,容他们恢复些灵力好向外界求助。   到了元婴这个层次,虽然也还有贪生怕死的人性本能,但没几个蠢货孬种,否则在竞争激烈的长生界哪里能走到元婴?   他们心知,自己若是在迟盟主挺身而出的时候夹着尾巴逃走,今后就别想在长生界混下去了,本来灵剑宗就已经容不下他们,若是连救命恩人都舍弃,那名声就真的烂透了。今后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被信任被接纳。   若是从前,他们还会自认大能,觉得有这一身修为不愁无处容身,但在今日之后,每个人都看清了,过去那套强者之下皆蝼蚁的规则是绝对不利于他们的。毕竟至强者永远都只能有一个!   而谁又甘心做蝼蚁呢?   因此元婴们求救的同时不忘记向迟盟主表明态度。毕竟事到如今,他们被灵剑宗追杀,又被自家门派放弃,也只有投身朝歌这一条路可走了。在朝歌,虽然修士无法为所欲为,但他们也永远不必担心有更强者对他们为所欲为。   生死面前,每个人心里都无比清醒。   而听见他们的求救,甚至不等他们说完向朝歌效忠的承诺,迟盟主就掏出长剑,一剑劈在了结界上。   作为一个阵法上的天才,迟一悬对寻找阵法的薄弱处相当擅长,更何况还有迟满在旁边为他分析数据,于是他这一剑毫不迟疑地砍在了阵法的运转的核心处,化神境界的灵力灌入灵剑,凝成极其尖细的一点,然后猛地爆开,与此同时他口中喝道:“给我破!”   刹那间只听哗啦啦的瓷器碎裂声响起,下一刻,这个在元婴们眼中坚固无比,无论他们怎么施法都难以撼动的结界,就在迟一悬的一击之下彻底碎裂,薄弱堪比纸壳。   见状,元婴们面上又惊又喜,化元子则是面露错愕,这个阵法可是地级上品,无限接近天级,怎么可能就这么被破了?还是轻飘飘一击即破,迟一悬明明只是化神一层,他怎么能这么强?   迟一悬刚刚动用了技能三:天子令。   在晋升化神之后,技能三也得到了进化,从前是必须念羞耻台词,后来是可以酌情减少台词,而现如今,他已经可以将天子令的力量融合进自己的话语之中,间接实现类似言出法随的效果。   当然,依旧要消耗灵力,刚刚动用两次天子令,对他灵力的损失也不少,看起来举重若轻易如反掌,其实私底下是辛辛苦苦地负重前行啊!   迟一悬的腹诽一闪而过。   他目光一扫,看见元婴们在结界破后踉踉跄跄地朝着他飞来。   他袖摆一扬,飞出一个阵盘,阵盘由一件飞行法器托着悬在半空,启动的瞬间就展开一个球状结界将元婴笼罩其中,乍一看像个巨大的彩色泡泡飘在空中。   项潜川一被结界包裹,就感受到了浓郁的灵气涌来,立刻明白这是个结合了聚灵阵的防护阵法,他心中感激,朝着迟一悬遥遥一礼,就赶忙盘膝坐下恢复灵力。   其他人也纷纷道谢后赶紧调息恢复。   化元子看见迟一悬这副准备充足的样子,哪里还不知道他是有备而来,但此时也没工夫计较是谁走漏了消息,他指着迟一悬道:“灵剑宗此举是为天下苍生,你不是向来号称仁义?如今竟要为了这些寿元不久的元婴,置天下苍生于不顾吗?”   “天下苍生?好一顶大帽子!”迟一悬向前一步踏出,目光灼灼反问,“既然是为了天下苍生,拿你这老鬼来献祭岂不更妙?你不也寿元不久?莫非你所谓的大义,只是严于待人宽于律己?”   化元子的确只剩下一二百的寿元了。虽说化神以上就能有两千多岁的寿元,但并非每一个修士都能活够寿数,与人斗法时留下暗伤、修行不慎伤了根基、结丹之前未能守身……这些或多或少都会折损寿数。   而化元子正是一个天资平平,自制力也不行,纯粹靠命丹补器堆到化神后期的人,而迟一悬却是那种资质奇绝的天之骄子,这种人的光芒在化元子的眼中本就十分刺眼。   因而面对他的质问,化元子不由自主反驳起来,“胡说八道!苦海异动频繁,但凡封印大阵还能控制,但凡还有别的办法,我怎么会让这些人献祭……至于我等化神,自然是要守住天下苍生,若是连我们这些人都去献祭,那将来谁有能力抵挡苦海中的魔神?靠这些贪生怕死的元婴吗?”   “好一通歪理!今天苦海守不住了,让元婴去献祭,明天苦海守不住了,是不是要把其他所有修士也丢进去献祭?口口声声都是天下苍生,眼里却看不见一个苍生。”迟一悬声音铿锵有力,“莫非这些元婴不是苍生?莫非曾经被当作人牲献祭苦海道的凡人不是苍生?究竟哪个才是你口中的苍生?化元子,你和你身后的灵剑宗所作所为,和你此刻所说,究竟有哪一点相符了?”   这一刻,迟一悬身上的光辉越来越亮,照得化元子睁不开眼,也照得被他庇护在身后的元婴们无比动容双目通红。   谁能懂啊,人生过了大半,一向自恃强者的他们,到了这把年纪,居然也体会了一番被人护在身后全心维护的滋味。   而迟一悬身上的光芒也飞快凝聚,化作了几个身外化身,朝着鲲舟上的化元子等人袭去。   元婴们:……   哦,原来是在施法啊!   “迟盟主不要冲动!”   “有话好好说啊!”   鲲舟上那几个化神可不想沾上迟一悬,更不想跟他打得两败俱伤叫别人占了便宜,然而在化元子的命令下,他们又不得不上去,本想着化神跟化神的身外化身打,应当是轻轻松松,谁知道一对上,人人额上都冒出了冷汗。   这几个身外化身,竟然每一个都是化神一层的实力!   迟一悬疯了吧!分裂出这么多实力一致的化身,灵力损耗难以估量,甚至可能伤及根本,又不是生死攸关的绝境,就为了管闲事这么拼命!那些个元婴里面该不会有他姘头吧?   然而众人仔细看看,那十几个元婴倒是有男有女,只不过都因为寿元不多已显出老态,相貌也平平无奇,迟一悬这种俊才就是再将就,也不至于将就这些人吧?   在迟一悬不要命一样的攻击下,有几个化神掌门已经心生退意。   六幕山的常羊娘娘没来,霸刀门的白敬贤和观天派的掌门也缺席,在场就五个化神掌门。   这五人能迫于灵剑宗的强权将自家长老献出来,此刻自然也能迫于迟一悬的压力选择退缩,他们甚至都不肯使出全力,绝大部分力量都加持在肉身上,就担心像潘自崇一样被迟一悬这个不合常理的强人给弄死了。   斗法的间隙回头一看,见灵剑宗的化元子和凌雪尊者竟然没有出手,心中更加着恼。   更令他们畏惧的是,迟一悬本尊身上气息翻腾涌动如高山流云,居然要原地晋升了!   离谱,他晋升化神才多久!更离谱的是,这人怎么能一心六用!跟他们斗法的同时怎么还能晋升?   掌门们这时候想起来的当初迟一悬正是在与潘自崇的斗法中临时突破,从元婴中期变成元婴后期的,一时只觉脊背发凉。   此人的天赋,真是恐怖如斯啊!   化元子和凌雪尊者呢?怎么还不动手!难道真等着迟一悬突破后将他们一网打尽吗?   紫月观的观主看着这越发不受控制的情景,脸上也是露了怒气,自己人被献祭的时候他不气,此时有可能被迟一悬重伤,他就不禁发了火。   手中法器寒芒一闪,紫月观观主划了个虚招,顺势让迟一悬的化身打飞出去。   他附近的另一位掌门原本还想支援,但一见观主越飞越远越飞越远,他眼神闪了闪,也假装被打飞,然后一去不复返,彻底化作一个黑点消失在了远方。   与此同时,三十里外西穷洲,苦海沸腾得比之前更厉害了。若是此时能有人分心去观察,就会发现苦海上原本还在苦苦支撑的封印,正被人悄悄消解。 第298章 第二更   北明洲,无忧宗   凤凰君正隔空观望着苦海附近发生的一切。   一切依照计划,就在迟一悬用吸引化元子等人注意的时候,无忧宗的两名化神已经隐没身形,悄无声息地从迟一悬身后的传送门走出。   而迟一悬也相当配合地在周身发出明亮光辉,制造化身的同时掩盖了两名化神遁光前往苦海的灵力波动。   再之后就是迟一悬分裂化身,一人力抗五个资深化神掌门的情景了。   凤凰君一边看一边赞叹,“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完全掌控化神期的力量,想必他在华胥界当中,也一定表现十分出色。”   孤江雪道:“宗主慧眼如炬,提前将他拉拢至麾下,否则将来还不知要怎么因他苦恼呢!”   凤凰君越看迟一悬的表现,就越是满意,当他看到迟一悬竟然又要开始突破的时候,他一下惊得站了起来。   “怎么在这个时候晋升?”凤凰君的惊叹已经难以掩饰,“看这波动,恐怕还不止晋升一层,他这个天资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孤江雪担忧道:“怎么能这个时候在这种地方晋升呢?”   凤凰君摇头,“斗法时顿悟突破,又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元真和元泰的动作怎么那么慢!就不能分一个人去给他护法?”   元真和元泰就是那两个借着迟一悬掩护潜入苦海的化神。   凤凰君有些焦急地踱了两步,心知那两人此时要避开灵剑宗的耳目悄悄解封苦海,根本分不出心神关注迟一悬。他手指一动,朝自己眉心点去。   孤江雪眼见他要分出一个化身前往,连忙道:“宗主不可,眼下正是要紧时候,您千万不能分散了力量。”   凤凰君迟疑一下放下手,就听孤江雪欣喜道:“您看。”   只见眼前水镜之中,迟一悬身后那些元婴纷纷离开防护阵法,拱卫在迟一悬附近。   凤凰君这才缓和了面色,“算这些人还有些道义。”   西穷洲,苦海外。   项潜川等人正在调息疗伤恢复灵力。忽然间发觉周遭灵气急速下降,以为是阵法出了差池,纷纷睁开眼睛。   却见到五个化神掌门少了两个,而守在他们身前的迟一悬身上气息不断攀升,俨然是即将晋升了!   众元婴见状先是一惊,又是一喜。毕竟这可是他们决定追随的主公,他的修为越高,他们自然越高兴!   当下顾不得还没恢复完全的灵力,飞身到迟一悬身边围成一圈。   其中有两个一开始还迟疑的,但在见到迟一悬竟然可以在这种情况下突破后,也是飞快下定了决定,还将阵盘搬到迟一悬身边把他罩了起来。   而此时化元子还站在鲲舟上,他看见这一幕也是目眦欲裂,扬声指挥那剩下的三个化神掌门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上去阻止他!”   因为少了两个人,剩下那三个化神掌门要对付五个化身本就有些吃力,此时见化元子居然还在那里发号施令,再是窝囊的脾气都忍耐不下去了。   一人回身骂道:“好你个老匹夫,我们不过是看在凌元仙君的份上才暂时听从你,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人物了!”   另一人则道:“从头到尾不出半分力,还有脸对我们指手画脚,老子不干了!”   最后一人道:“说得不错,事儿做到这份上,料想凌元仙君也没话说了!我们走!”   说罢,这几人便化作遁光飞速消失在天际,徒留化元子在那里跳脚。   不,他想跳脚也根本跳不起来,因为自从迟一悬化出分身后,他就再也动不了了。   站在他身后的凌雪尊者一指头按在他的脊背处,冰冷的灵力冻住了他全身,让化元子只能开口说话,根本无法动弹,也无法施展修为。   化元子瞬间就明白凌雪是个叛徒!   化元子大喊,“凌雪偷袭了我,我根本动不了。”   没有人有反应,一旦牵涉到凌雪,这些人就仿佛忽然成了聋子。甚至渐渐地,那些人忘记了在场还有凌雪这个人,所有矛头都指向他一人。   这是凌雪的命器神通!两人都是化神后期,凌雪虽然比他强出一截,但要是光明正大单打独斗,自己根本不可能这么快中招,都是凌雪这个叛徒、贱人、没良心的东西偷袭了他!   化元子无法转身,只得将仇恨地目光盯紧了正在晋升的迟一悬。   而迟一悬晋升的动静已经越来越激烈了。   西穷洲本来就是个凡洲,更何况这里是苦海封印地,灵气稀薄,斗法消耗的是本身体内存储的灵力,调息恢复的话只要不是重伤濒死,也是可行的,但若是要晋升,则必须吞纳海量灵气,这里的灵气根本不够!   为了晋升,迟一悬分出的那五个化身陆续返回本体,让迟一悬稍稍停滞下来的冲击气息又往上窜了一截,然而这仍然不够。   虽然还没化神,但项潜川等人成就元婴也很多年了,一眼就看出来这是晋升的灵气还不够,于是从项潜川开始,每一个元婴都拿出了储物袋里的灵石。   一颗上品灵石拿出来,刷一下就成了暗淡无光的灰白石块,微微用力,就捻成了粉末。   十颗灵石、百颗灵石、千颗灵石、万颗灵石……也都是如此。   众元婴原先以为要在西穷洲驻扎几十年,此地又是灵气贫瘠的凡洲,因此早在身上备好了数量不菲的灵石,此时众人凑出十万灵石,眼见没多久就被迟一悬吸干,一瞬心痛过后,就是欣喜。   “看这架势,是要直接飞上化神中期啊!”计如仇如是感慨。   项潜川也脸犯红晕十分激动。   正在众人守着迟一悬满含期盼时,不远处忽然传来轰的一声爆响,震得所有人面色大变苍白如纸。   若是寻常的巨响,根本不会对元婴造成影响,然而这阵爆响不但折磨他们的耳膜,还折磨他们的神魂,其中蕴含的怨恨、愤怒、扭曲与阴邪,直接将他们毫无防备的神魂冲刷了一遍。   众人连忙护住神魂,恐惧地看向苦海。   只见晦暗的天际下,一股巨大无比的黑烟冲天而起,如同一团浊水,飞快染黑了天空。   苦海,崩了。 第299章   “苦海,怎么会在这个时候?”   众元婴都傻眼了。   眼见那股阴暗扭曲又含着惊天怨气的黑雾朝着他们逼近,他们额上冷汗涔涔,在这股仿佛席卷天地力量面前,元婴们再次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这就是由魔神怨念凝聚的苦海!   连怨念都如此恐怖,若是魔神降临,莫说元婴,只怕化神都不过是蝼蚁!   鲲舟上的化元子也是目眦欲裂,苦海提前爆发,完全打乱了宗主的计划,怎么会如此!封印理应还能再撑几个月的啊!   这时候凌雪尊者终于放开了对化元子的限制,化元子二话不说就朝着凌雪打去。   化神期毫无保留的力量施展开,这艘价值不菲的鲲舟难以承受,船上的阵法在闪烁片刻后就黯淡了下去,并在刺耳的碎裂声中,整艘鲲舟四分五裂,船头与折断的船桅、侧板碎片一起从空中摔落,沉甸甸坠入海水之中。   项潜川等元婴正合力筑起一道结界拱卫在迟一悬身边,在他们看来,苦海都爆发了,从此之后天底下再没有一个安全所在,那么他们当然更需要一位强大的主公。   结界刚刚结成,不远处就传来激烈波动的灵压,众元婴侧头一看,原来是化元子和凌雪尊者打了起来!   “这是……窝里斗?”项潜川十分不解。   “方才他们都没出手。”计如仇出声提醒道,之前没工夫细想,现在看这两人斗起来,他们只觉得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透着股诡异。   正在这时,迟一悬身上的气息再度往上窜了一截,这是又晋升一层了!众元婴心神一凛,一边防备化元子二人,一边警惕越发逼近的苦海。   苦海中千千万万的冤魂层层叠叠凝成一团,一眼望过去,只能看见千千万万张扭曲狰狞的鬼脸,叫人不寒而栗。   西穷洲附近海域也动静频频,海面上波涛汹涌,数不清的海底妖物浮上水面,惊慌地朝更远处游去。   海中小岛上的鸟群也哗啦啦飞起,一边发出凄厉的鸣叫,一边把翅膀扇出了残影,恨不得立刻就飞到长生界的另一边去。   而随着涌出苦海的黑雾越来越多,周遭的温度也在不断下降,转瞬就从初秋来到了严冬。   当神识扫到附近海面开始结冰时,凌雪强行压下化元子袭过来的杀招,向他递了一个信息,“跟我走,那边有法子让你摆脱化神的限制。”   化元子目光喷火,“原来你就是为了这个背叛宗主!”   凌雪神情冷淡,“以我的资质,本可以晋升大乘。”   化元子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他愤怒道:“那你可知,像我这样的人,原本一生都不可能成为化神!是宗主给了我机会!”   化元子周身灵力暴涨,拼尽全力要把凌雪拿下,然而同样是化神后期,他却根本不是凌雪的对手,几十个来回后,他被凌雪一脚踹向了苦海。   此时苦海当中除了仿佛无穷无尽的鬼魂外,还有一头双目猩红的巨怪若隐若现。   化元子感觉到身后来自苦海的寒意和戾气,忙运起灵力想要化光遁走。然而他的身形刚刚笼上一层微光,眼前的天地忽然瞬间黑了下来。化元子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听见了咔擦一声巨响,仿佛什么东西用力合上去的动静,这声音太大,也太近了,仿佛就在他旁边,可他旁边,不是什么都没有吗?   化元子的意识很快也陷入了黑暗当中。   远处,凌雪冷淡的目光终于变了。同样是化神后期,化元子是靠着大量命丹补器才成为化神的废物,而他是靠自己晋升化神后才被迫吃下命丹的。因此化元子的力量根本不能和他相比。   即便如此,化元子也毕竟是个化神,比起寻常元婴巅峰还是强上许多。而这样的化元子,竟然无知无觉就被那怪物吞了!   看着那颗从苦海黑雾中探出的巨大脑袋,凌雪的眼神不禁变得震悚。   他在这怪物身上,感受到只有大乘期才有的威压。   “这难道是魔神?可苦海中怎么可能有魔神!”   眼见那巨怪的身体还在挣扎地往外探,仿佛一只正从母巢中爬出的魔物,凌雪终于不敢再逗留,他看了一眼还在晋升的迟一悬,转身遁光离去。   而元婴们……他们已经动不了了。   凌雪能跑,他们却是被那巨怪的威压震慑得根本迈不开腿,此刻他们仿佛变成了长满铁锈的齿轮,连灵力运转都变得无比艰涩。   于是他们只能将绝望的目光投向迟一悬,希冀他能带来一点希望。   此时迟一悬已经晋升到化神五层。   他原本想一鼓作气,消耗掉所有点数,直接晋升到化神八层,但跟以前的晋升不同,这一次他遇到了一点障碍。   从前只要点数足够,他就能随意晋升,然而这一次,点数消耗到一定数目后,就动得越来越慢,打个比方,刚开始是大闸放水,他从化神一层飞到化神四层,无比顺畅,而现在变成了水龙头放水。   虽然同样是在放水,但想要填满一个水池,无疑需要更多的时间。   迟一悬神识观视身体与神魂,很快找到原因,他的神魂强度不够。   元婴之后,修士的修行就需要华胥界的辅助,通过在华胥界闯荡,不断锤炼神魂,为将来以神魂飞升做铺垫。   然而迟一悬晋升的速度太快了,别的天才,是百年元婴,五百年化神,再五百年大乘,这期间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漫长的岁月也足够他们在华胥界中刷够经验条了,然而他从凡人到化神,才不满四年。   而从元婴到化神,也就一年。   虽说他自认勤奋,但时间还是太短了。   第六层,第六层……   他拼命的将体内灵力淬炼再淬炼,终于在那群元婴彻底绝望之前,堪堪晋升化神第六层。   【恭喜,您消耗了四千万点数,您成功晋升化神六层。】   四千万点数,从化神一层升到化神六层,还真是一个点数都没有多用。   迟一悬没有睁眼,游戏面板上的内容就已经映入他的神识当中。   点数那一栏有个浅淡的锁定标志,后面跟着一行小字提示:【神魂强度不足,请玩家继续淬炼。】   好吧,虽然是金手指,但也要遵守长生界的基本法。   迟一悬并不觉得沮丧,某种程度上来说,没有进入化神后期也算是一件好事,晋升太快难免会引起凤凰君的警惕。   等他去华胥界淬炼够神魂后,还得再找个战斗机会借机“顿悟晋升”。   迟一悬终于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不是为他护法的元婴们,而是苦海当中挣扎着往外爬的霸王龙。   好消息:霸王龙破壳了。   坏消息:只生出一个脑袋。   看了眼短短时间内已经笼罩了整片西穷洲天空的苦海黑雾,再看一眼面露绝望的元婴们。迟一悬撤去阵法收回阵盘,在元婴们狂喜的目光中打开传送门让他们先走。   有了化神威压立起的屏障,元婴们终于能动了,他们感激地迈进传送门,迟一悬则在关门前冲着霸王龙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然而霸王龙看不懂,还瞪了他一眼。   八月廿八,南中洲,造化宗   无为君收到苦海崩塌的消息时,正与凌元仙君隔着水镜喝茶。   茶盏重重砸在桌面上,无为君失去了往日的从容,焦急道:“化元子和凌雪呢?”   那回报消息的人道:“化元子的魂灯方才熄灭了,凌雪尊者不知所踪。”   无为君忙看向水镜对面的凌元。   凌元仙君身旁挂着那把剑,她看了那毫无动静的剑鞘一眼,说道:“不妨事,它暂时还出不来。”   “长生界唯一的好处,就是地方够大,哪怕是苦海,想要蔓延到这边,也还有几日呢!”   无为君道:“几日哪儿够?得趁着苦海越过北极洲之前,先封住一段时间才好。”   “是啊。不过找谁去好呢?”凌元漫不经心道:“先让那个吃里爬外的过去吧!” 第300章   北极洲海岸每一日潮起潮落,都会冲上来一堆新鲜的海带菜,这些海带菜口感不错,还有些微的灵气,是附近一带百姓的食物来源之一。   这一日天气很好,铁山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出发,等他采集完满满一背篓的海带菜准备回去时,天空忽然一下暗了下来。   铁山起初还以为是乌云遮蔽了太阳,等他抬起头时,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动弹不得。   只见不远处的天空,全都被一团墨水一样的东西占据了,他修为低,目力弱,看不清那黑雾当中有什么东西,可是大团大团的黑雾迫近时,就像天空中一座倒悬的山慢慢压了过来。   铁山脸色发白,无法呼吸,他在心里拼命叫着快跑快跑,可身子却不听使唤,两条腿像是忽然成了别人的,无论他心里怎么使唤,它就是不动弹。   铁山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时,那些像巨大幕布一样笼罩了半个天空的黑雾却忽然停了。   北极洲,回头岭,苦海道旁。   紫月观的女修叶听春正在山上的小楼里调息,她效仿迟盟主,以金丹之身镇压此处的苦海道,免去这一带的人牲献祭。   虽然此地灵气贫瘠,修行入定变得更艰难,但她奇妙地体会到了神魂上的安宁,这日她正细心品味咀嚼那一点顿悟,忽然间,大地震动起来,吊在小楼前的风铃哗啦啦响个不停。   叶听春神色一变,她飞身而出,果然看见她施加在苦海道上的封印正在剧烈的晃动,就像波涛中脆弱的小舟。   苦海出什么事了?   这个念头只在心里一闪而过,叶听春立刻施法企图稳住苦海道的封印,发觉效果微弱后,她紫色袖摆一扬,身体高高飞起,手中结印,而后如一座山峦般重重压在了封印上。   刹那间她身上爆发出剧烈的光芒,灵力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涌入封印阵法当中,很快她就因灵力消耗过度而苍白了面色,但她心知自己支撑不了多久。   这苦海道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暴动得比往日更厉害了。再这样下去,等她灵力耗光,就会被暴动的苦海道击飞出去,她倒是可以逃,可这附近一代的凡人该往哪儿去?必须找帮手。   叶听春指尖光芒流转,储物袋里的朝歌玉牌就飞了出来。   她额头满是汗水,极力分出一点灵力向外传递消息。然而就在她艰难打开玉牌传讯的时候,封印忽然稳定了下来。   那一直企图往外冲击的苦海道忽然安静了下来。   不 ,不是安静了下来!叶听春神识放开,看见苦海道里的黑雾开始往回涌了。   可是苦海道是苦海内魔神的怨念不甘被缚时竭力钻出来的通道,它们只会迫不及待冲出来,为什么会往回走?难道是突然有了别的出口?   这个可怕的猜测让叶听春眼皮直跳,极度不安。   她不由转身朝西边看去。   北极洲的西边,隔着近百里的海域,就是封印苦海的西穷洲。   看清那张牙舞爪占据了半边天空的黑雾,远远感受到其中充满暴戾与怨恨的气息,叶听春浑身一颤,一股寒意笼罩了她全身。   西中洲,思悔崖   这里是西中洲的苦海道,而这半年镇守在此处的,又轮到了渠高义。   渠高义,二流门派银蛇谷的金丹长老。   当初被指派到这里来镇守苦海道时,渠高义是一万个不情愿。也不知自家掌门被迟一悬喂了什么迷魂汤,自打加入了正气盟后,不但对迟一悬言听计从,就连镇守苦海道这种事也俯首帖耳,他倒是高兴了,就是把差事派到了自己头上。   渠高义心里十分不满,暗暗还骂了迟一悬一通。心想你要做大善人,东极洲还不够你玩的?非得管到其他大洲去。   苦海道本来该是仙盟的责任,这三宗九门占据了最好的地界和灵脉,理应为长生界做贡献,现在好了,仙盟撇开了责任,你迟一悬得了大仁大义的好名声,就我们这些小小金丹吃苦又受罪。   但这些,都是渠高义从前的想法了,自从迟真君结婴后又干了几件大事后,他的声音就越来越小了,而等迟真君单枪匹马杀了潘自崇,又晋升化神后,渠高义抱怨的声音不但没了,连镇守苦海道都变积极了。   他心里就一个念头,镇压苦海道,是不是真的对修行有好处啊?迟真君,不,迟尊者,他让我们来镇压苦海道,是不是悄悄暗示呢?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这贫瘠凡洲,在这三五不时就要跟此地凡人打交道的日子里,他的瓶颈竟有了点松动。   于是这次轮岗,渠高义又积极报名了。他镇守苦海道已经成了习惯,因而当苦海道突然暴动时,他不假思索就冲上去镇压了。   然后他得到了和叶听春几乎一样的遭遇,看着被灌注灵力后愈发强盛的封印,再看看仿佛消失了的苦海道,渠高义当即拿出了玉牌。   果然出事了!   【苦海爆发!霸刀门掌门只身前往封印!】   这条消息挂在了蜃海同游的热门上,渠高义打开胆大修士录下的影像,当看见那些铺天盖地的怨魂黑雾时,渠高义呼吸急促,眼前发黑,几乎摔倒在地。   长生界要变天了!   渠高义心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就在这时,他的玉牌又亮了起来,是掌门的传讯,令他速度前往附近凡人聚集地,将凡人都送往附近大城。   渠高义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对,苦海爆发了,是应该将凡人送去城池。可是凡人城池那微弱结界,挡得住苦海冲出来的煞气吗?   渠高义心头一团乱麻,匆忙吃了颗补灵丹就上路了。   他在这镇守苦海道,偶尔回去凡人的村镇溜达,这些凡人认得他,听见他说苦海爆发了要带他们去避难,当下没有二话,匆匆收拾了点东西就跟着他走了。   其实要说渠高义心中对凡人有多怜惜,那倒没有。但他也不愿意看见满山满地的尸体,那也太糟蹋好山好水了。   可此时见他们这副信任模样,不知怎的,他心头有些奇异。   渠高义甩出一叶灵舟,托起这些凡人前往了城池。   令他意外的是,附近的大城当中,竟然有朝歌的轩辕卫守着,瞧见他带着凡人过来,这名姓夏的统领还谢了他两次。   这名夏统领只是筑基中期,但她可是轩辕卫啊,渠高义丝毫不敢小瞧,就客气地询问她因由。   夏有辛道:“苦海爆发,恐怕这些凡洲没有能力保护凡人,我们陛下特意分了传送门过来,让我们将所有凡洲百姓都送去东极洲。”   乍一听所有凡洲百姓,似乎数目很多,然而长生界地广人稀,凡人就是再翻一倍,东极洲也装得下。   渠高义道:“其他凡洲呢?等这边忙完,其他凡洲是不是来不及了?”   夏有辛笑道:“陛下分了好几个传送门出来,其他凡洲自有我其他同僚照应着。”   渠高义心里有些震撼,都说化神尊者厉害,今日他才算真正见识,竟然能将命器神通同时分好几份出来!   而此时,西穷洲附近海域上,已经有无数修士在观望。   他们有的踩着飞行法器立在空中,有的乘着灵兽漂浮在海面上,还有的与同门一起站在鲲舟上举目眺望……   其中修为最低筑基,最高元婴,白敬贤是里面唯一的化神。   她迎风立在海中孤长的山峰上,任凭海风肆虐,风浪咆哮,依旧岿然不动。   灵剑宗的丹明子站在她两步后,他眯眼盯着远处咆哮着的苦海,轻声道:“距离苦海最近的是北极洲,苦海怨气本应该被北极洲上的血气吸引,可是现在苦海却冲着东辰洲来了。也是,苦海里的毕竟是魔神怨念,魔神又不傻,必然是仙洲的修士和灵气更吸引它。”   “现在除了凡洲,也就东辰洲这么个仙洲离苦海最近,它当然是冲着东辰洲来了。白掌门,霸刀门可是东辰洲唯一的一流仙门,多年来享受万万人敬仰,如今您这位掌门也该为长生界做些贡献了不是?”   白敬贤嘴角一撇,眼中不屑嘲讽之意十分明显。   丹明子却不以为意,只低声道:“千年前,若非我们宗主援手,您早就死在苦海之中,更不能有这么多年的逍遥自在,您背地里做的那些事,我们宗主不是不清楚,只是大度不与您计较,如今宗主还赐您一个流芳万世的归宿,您也该知足了。”   白敬贤忽然出声,“你知道你像什么吗?”   丹明子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白敬贤:“像凡人宫中那些狗仗人势的宦官。”   丹明子脸上的怒气稍纵即逝,他余光往后一瞥,竟笑起来,“白掌门,你总该为门中后辈打算打算。”   下一刻,一道遁光由远及近冲了过来,白经天落在了这座海中孤峰上,他气喘吁吁十分匆忙,脚下甚至被石头上的苔藓滑了一下。   “娘!”白经天几步冲过来。他刚刚迈入金丹后期,听说了苦海这边的事,连巩固修为都没来得及,就一路赶了过来。   看见他的一瞬间,海上的风浪仿佛全都拍向了白敬贤,她身体微微一颤,下一刻才重新站直。   丹明子已经识趣地离开。白敬贤生气地看着奔到面前的儿子,“你过来做什么?”   “娘,我听说你要封印苦海,是真的吗?”白经天期盼道:“大乘期都做不到的事情,怎么能让你去做,你只是来拖延苦海,等三位宗主到了就好了是不是?”   看他跑得红扑扑的脸,白敬贤眼神不禁一软,几乎不忍心告诉他答案。   “娘,你怎么哭了?”白经天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下一刻,他就被白敬贤狠狠抱进了怀里。   白敬贤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心力抱住他,她抱得那么狠,简直恨不得将他重新塞回肚子里。   海域上越来越冷,天上也落了层霜,沾在她鬓角,仿佛一瞬间长满了白发。   白敬贤:“我的命器不是刀,本来不够格做霸刀门的门主,后来我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夺得门主之位,那时候我可真风光啊!”   “当时我就想,我要一个孩子跟我同享这一切。于是我找了个资质好的美貌男人,我要我的孩子资质与容貌并盛,因此就有了你。”   “那时候我以为,我已经是化神,我已经完全掌控了霸刀门。我可以保护你一辈子无忧无虑……”   白敬贤声音越来越嘶哑,“可是娘后悔了,真不该将你生在这样的世道。”   白经天从她怀里挣脱出来,苦海那冰冷的气息冻得他也打了个哆嗦,“娘,这不公平,他们凭什么让你一个人留下!三位宗主不会坐视不理的,我们再等等,我已经传讯给三大宗的朋友了……你不要再呆在这里了,我们,我们离远点。”   他拉着白敬贤要往后退,却被白敬贤一把按住。   她在他额头上狠狠亲了一口,烙下了一个剑印。那里面的信息冲击得他头脑昏沉。   ——灵剑宗与造化宗不可信,去寻凤凰君庇护,娘与他有过约定。   ——若实在不成,去找迟一悬。   下一刻,他就被一股轻柔的风远远推开,白经天瞪大眼,双手竭力向前伸,却只看见一个决绝转身的背影。   铺天盖地的绿色藤蔓如同一度巨墙,将整片海域劈成了两半,也截断了苦海蔓延的道路。   远处的鲲舟,一名小修士忽然听见了一声凄厉到破音的哀鸣,他愣了愣,蓦然回忆起丛林中失去母亲的小兽。 第301章   西中洲,西楚国。   西中洲如今只有两个中等国家以及一个几万人口的小国。   三个国家的人加起来也就将将一千万人口。   此时这三个国家的人口都聚集在西楚国的一座大城中,从天空上往下看,这做大城就卧在群山之间,在四周天然屏障的保护下,这座大城的气候四季清爽宜人,草木长春。   城楼上,一队朝歌的轩辕卫正与西楚国的官员交代迁移事项,毕竟还有一些百姓没能转移安置。   就在此时,轩辕卫统领齐剑忽然抬头往上看,瞳孔里映出一道从天而降的遁光。   “是马大人。”齐剑立刻带人上前见礼,询问道:“大人,苦海那边如何了?”   马弘宣道:“霸刀门门主暂时封住了苦海的蔓延。”   跟在齐剑身旁的西楚国国主正要露出欣喜之色,就见这位马大人接着道:“但白门主只是挡住了苦海直通仙洲的路而已。没了直走的捷径,苦海怨魂就会从旁边的凡洲绕过去。”   西楚国国主面色顿时苦了下来,“这岂不是要经过咱们西中洲?”   马弘宣道:“尽快将百姓都送进城,赶在天黑前进入东极洲就还来得及!”   西楚国国主满脸是汗地点点头,赶忙下去忙碌了。   相比起西楚国国主,齐剑当然更了解马弘宣,他从马弘宣的态度 中看出事情并没有那么十万火急,便问起具体情况。   马弘宣沉吟道:“很难说。”   他难以形容自己看见那道屏障时的震撼,以至于如今神情都有些恍惚。   齐剑就问,“据说那屏障是白门主以身化成?”   马弘宣:“的确如此。”   “有多高?”   “天有多高,它就有多高。”   “那有多宽?”   “海有多宽,它就有多宽。”   齐剑想象了一下那种场景,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半年前,陛下命令朝歌的炼器坊造出一艘朝歌自己的鲲舟,不要求飞得多快,只要求那艘鲲舟足够大、足够坚固,能装下更多人。   几日前,那艘鲲舟终于完成,开始第一次试飞。   试飞的时候,齐剑就在现场,那艘鲲舟放出来的时候,整个天空都暗了,人站在大地上,从这头跑到那一头,要跑好久才能看清鲲舟的全貌。而站在那鲲舟上的人,就好像站在房顶上的蚂蚁。若非修士目力卓越,甚至找不到人在哪儿。   而这样巨大的鲲舟,跟高天和大海相比,也不过一片叶子罢了。齐剑难以想象天那么高,海那么宽的屏障又该有多震撼。   马弘宣却是回忆起了他不久前看见的一幕。   西穷洲通往东辰洲的海域被硬生生切成两半,连天空都被完全阻隔,飞鸟也难以渡过,而切开那片海天的,却不是刀,而是密密麻麻的绿色藤蔓。   那些藤蔓结成无比细密的大网,层叠交扣,相互交缠,连一粒水珠都难以渗透,这是他平生所见最精密的禁制,每一片结成屏障的叶子都在往外吐着灵气,苦海黑雾撞上来,就如同砸进了油锅的肥肉,发出滋滋滋冒烟烧灼的动静。   而随着那些黑雾蒸发,难以描述的鸣叫与惨叫响彻海域上空,他的神识被这充满戾气的尖啸刺激得钝痛不已,只得往外退了十里又十里。   “然而屏障有限,苦海积累了几千年的怨气却是无穷无尽。”马弘宣的命器神通就算称量不了万物,也该有千物了。命器一握在手里,他就立刻明白了孰强孰弱,这道以化神修士舍命化出的屏障,甚至坚持不了半个月。   “十天。”马弘宣在心中称量许久,得出这个答案,“最多十天,这道屏障就会被苦海黑雾彻底腐蚀。”   到了那个时候,修士还好说,人间只怕生灵涂炭。   就算他们能带走凡人,可是带得走其他生灵吗?   东中洲   刚刚结丹成功的莫铃兰乘着飞车嗖嗖嗖从山谷林间穿过,她身后跟着的,则是一队同样乘着飞车的朝歌士兵,其中修为最低也有练气高阶。   凡洲有大片大片的土地无人居住,而散落在这些荒郊野岭的,不是野兽就是妖物。   莫铃兰发动命器神通,白色的纱布化作一团飘渺轻烟将整支车队裹住,掩盖住了他们在山林间穿梭时的所有动静与痕迹。   就这样,他们从各种野兽与妖物巢穴中,掠走了一部分幼崽或者未孵化的卵,同时还会带走至少一对成体特殊看管。   ——如果未来凡洲被苦海肆虐成一片死地,至少我们还能保留下这些多种多样的生物。   当时情况紧急,莫铃兰也没明白陛下的意思,在她看来,高阶妖物也就罢了,可是凡洲大部分妖物十分低阶,野兽更不值一提,哪怕培养起来也卖不上价,朝歌为此出动的人力物力是不是赔本了?   但她当时没有问,她想,这种小事何须问,只管迈开腿去做,等将来时局稳定下来,她自然有机会坐在东家身边听他讲道,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跟她一样接到相似任务还有铁笛小组,他们负责收集凡洲的各种植物,然后全部存入可以保存活物的特殊空间法器中带回朝歌。   “大家都快点!赶在天黑前把这一片走完!”莫铃兰一声令下,飞车闪电般往前窜了出去。   快点,再快点!还能做更多事!   东极洲,银城   中午时分,朝歌的结界忽然颤动一下,引得子民纷纷抬头往上看。然而他们就看见黄金印往外扩张,将隔壁银城也包裹在内。   银城如今并非空城,朝歌繁华起来后,银城当然也少不了热闹,只不过银城本地人早几年就迁进了朝歌,如今住在那里的,都是一些舍不得在朝歌花钱住客店的外地人。   朝歌也向来不管银城,只不知怎么回事,几日前,朝歌忽然派出军队接管了银城,如今结界又扩充到银城去,许多人议论纷纷,觉得朝歌是要将银城纳入领地,作为新城池发展了。   “这可是大好事啊!我早就觉得朝歌城内挤得慌了,人越来越多,哪儿哪儿都是人。”   “要是银城能发展起来,你们你家就不必挤那个小宅子,可以去银城买大宅子住了。”   “去你的,你才去银城呢!我好不容易拿了朝歌城内的户籍。”   “那原来在银城有宅子的怎么算啊?”   “看上面安排呗。”   不过出乎所有人意料,朝歌将银城纳入结界内,并非是要立即发展成副城,而是预备拿来接纳伤员的。   晌午刚过,迟一悬就在广播里宣读了新的政令。他将苦海爆发,苦海怨气将遍及长生界的消息通知了所有子民。   朝歌玉牌如今的信息管控已经卓有成效,因而外界的蜃海同游上虽然因苦海爆发一事搞得沸沸扬扬,但朝歌境内的网络上,还没来得及知道这件事。   迟一悬早就决定亲自告诉他的子民,因而提前让董辛夷在网络上树了道墙,他在广播时,神识铺开在整片领地中,注视着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民。   此时城中百姓们站在各条街道的告示栏上,抬头看着上面留影珠投射出来的影像,神情都十分专注,不见迟一悬预想中的慌乱。   要不是正在发布新闻,迟一悬真想问一句你们怎么不紧张。   朝歌的子民素质真高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却不知百姓们有一部分是没见过世面,分不清苦海和苦海道的区别,当然也不觉得苦海有多恐怖,毕竟他们就住在苦海道旁边啊!有陛下亲自镇压着,苦海道敢冒犯吗?它不敢。   另一部分是认真读书,明白苦海有多紧要的,但抬头看看坚固无比的黄金印结界,再看看投影当中的陛下,心里刚刚升起的慌乱又平静下来。   还有一部分,是真的一腔热血之人,他们跟着朝歌一路成长,见证了朝歌如何从三流仙门都敢随意欺负的小城变成如今模样的,强国无弱士。他们不觉得苦海有什么大不了的,朝歌在,则人在,朝歌亡,则人亡,为朝歌血战到底是他们的荣耀,哪怕苦海真来了也无所畏惧。   而子民这样的信念,哪怕不宣之于口,迟一悬也是能隐隐感觉到的。他嘴唇微微颤了颤,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   有种自己辛苦栽培施肥的树终于长成的欣慰,于是接下来的话,也毫无阻碍地说出口了。   “苦海中有无数怨魂冤魂,它们在苦海当中受魔神怨气侵染,早就神智模糊,会本能地攻击修士,其次是修行者,再次是没有修行的普通人。修士还有一拼之力,但凡人很难逃得过。”   “我决定将其他凡洲上的凡人接到东极洲来,以朝歌为核心扩展结界,尽力保护所有凡人。众所周知,结界的范围越大就越薄弱,因此黄金印有可能会在苦海怨魂的攻击下出现漏洞,需要朝歌的军队,和全天下的子民共同守护。而银城作为朝歌最近的城池,将改造成一座医疗城,接纳所有因此受伤的勇士。”   “从现在起,朝歌实行最高级战备,军队扩充十倍,所有外出子民一个月内必须返回朝歌,最远不能离开东极洲……”   发布的新政令并不止这一两条。   迟一悬正襟危坐,影像中他坐在左边,右边则分出一个小屏,播放着苦海爆发后的画面,这是从传送门回来前留在西穷洲附近的一枚只有直播功能的新玉牌,画面清晰,延迟仅仅两秒。   从一开始,迟一悬就不打算将消息锁在上层。   苦海太强,凡人力量微薄。   但正是因为苦海太强,才需要天下众生,星火燎原。 第302章 第一更   西中洲,西楚国   “还有多少人没到?”   “还有几座城的人没转移过来。”   眼见都到下午了,西楚国君担忧道:“真人,要不先开传送门吧?”他自己也有一枚玉牌,这一天里已经掏出玉牌看好几次了,眼见苦海黑雾被屏障阻拦后,竟然真的朝凡洲拐过来,心里害怕极了。   马弘宣微微皱眉,“再等一个时辰。”   传送门每开一次,都是在损耗东家的力量,平时也就罢了,但现在情况特殊,这一天里传送门不知要开多少次,他们只能尽量减少次数。   能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了,还有在玉牌上看见了朝歌义举后赶来帮忙的修士。忙活到黄昏时,西中洲的绝大部分人口终于都聚集到这座大城来了。   衣着各异的凡人们身上背着包袱,挨挨挤挤站在城中,只在中间留下一条通行的大道。   一眼望去,只能看见一个又一个黑漆漆的头顶,有的搂着孩子,有的人扶着老人,还有的赶着猪仔鸡鸭牛羊。   男女老少,牲畜菜蔬都挤在一起,气味十分难闻。   有的人来得早,早就在长久的等待中累积了不少怒气,骂骂咧咧几度差点动起手来,有的人十分胆小,正红着眼睛默默流泪,还有人脸上满是茫然不安,不知道离开家乡后该怎么办。   一个背着孩子的年轻妇人忐忑询问官差,“军爷,我们这回离开,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那官差唏嘘道:“谁知道呢?也许以后都回不来了。”   妇人愣了愣,这时背上的孩子哭起来,她忙回身哄起来,脸上满是愁绪。   都说朝歌是个好地方,朝歌所在的东极洲必然也不会比家乡差,可对于大多数凡人来说,哪里都是不如自己家乡的。   百姓被接进城时,就按照来历各自排成了队,此时妇人回到自己那片队伍中,就听见同个镇子的几名妇人在商量要不要返回。   “回去?啷个疯了去送死啊!”   “可俺们都在这里呆一天了,上面也没个说法,怕莫要坐到明天啵?”   妇人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听着周围各种方言俚语嘈杂声,心里难免侥幸起来,万一苦海啥的都是唬人的呢?说不定什么事都不会有呢!   想到家里种下还没来得及收的菜,还有自己辛苦挣下的砖瓦房子。妇人心中充满了不舍。   就在这时,四周忽然一暗,明明前一刻还是金光满地的黄昏景色,下一刻却变了天。   妇人愣了下,心说天怎么黑得这么快。就听周遭响起一片片尖叫声。   刺耳的声音和慌乱的动静吓到了孩子,妇人慌忙捂住孩子的耳朵,就听天空传来砰砰砰的撞击声,她这才抬头往上看,脸上的疑惑也立刻被恐惧取代。   只见天空上,出现了一大团乌云,不那不是乌云,而是粘稠的黑雾,黑雾翻涌得像暴雨时的水波,里面还有一张张眼睛猩红的鬼脸。它们充满戾气的怨恨目光正死死盯着下面的凡人,而后像捕食猎物的鹰隼一样冲了下来。   “啊——”   “救命啊——”   在凡人们的惨叫声中,这些怨魂砰砰砰撞在了结界上。   四方城楼上,有四名修士与四十名高阶修行者以人为阵旗组成一个坚固的守护阵法,阵法成型的瞬间,金色结界就如一个倒扣的大碗,将城中所有人笼罩其中。   其实大部分苦海黑雾都只是路过,它们的目标是仙洲,来这里只不过是借道而已,留下来撞击结界的只不过是其中极少部分,否则以这个结界的力量根本守不住这座城池。   但百姓们不知道,见那些扭曲的怨魂正在撞击结界,他们吓得六神无主,本能地想往屋舍里挤,险些造成踩踏,幸好有修士主持,才让人群恢复镇定。   马弘宣扬声道:“不必担心,有结界在,他们冲不进来。现在,所有人排队进入传送门,老人孩子先走。”   说话的同时,他身后浮现出一杆秤的形状,秤砣往下一坠,金光溢出,那些仗着蛮力挤占老人小孩的位置,或者是装扮成老人孩子的,瞬间被一股金光弹到了队伍最后。   最先走进传送门的,整整齐齐全是老人孩子。   年轻妇人抱着孩子,腰上系着盘缠干粮焦急地排在最后,时不时还抬头看一眼天上可怖的景象,恨不得身上长了翅膀立刻就能飞进传送门里。   在见识过苦海的恐怖后,她心里再不敢存有一分侥幸,也不敢再想回去的事儿,相比起从前辛苦挣出来的家当,当然是自己和孩儿的命更重要……   人流有序地涌入传送门之中,只是一门之隔而已,出现在眼前的却已经是另一片天地。   东极洲并不在苦海前往仙洲的必经之地上,因而此时还算平静。   黄昏的光芒铺在大地上,一眼望去,如同秋日金黄的麦田。   妇人前一刻还担心天上的怨魂冲下来,此时被这夕阳光芒照耀着,心中的惶恐慢慢散了。   传送门后也有朝歌的轩辕卫维持秩序,妇人跟着前面人走,发现这里是一座陌生的城池,城中有许多地方空着,她和几个同乡被安置进了同一间空屋里。每一排屋子都有高阶修行者看顾。   修行者们用术法弄出热水热粥,妇人给孩子喂了点粥,心里总算安定了下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   “听说以前是东海国的一座小城,我刚刚出去打听回来了,咱们西楚国的都安排在一起,附近有三座城安置我们。”   “那以后咋办啊?总不能一直等着施粥吧?”   “没有家累的可以去报名领份活计,有孩子的就送去育幼所,那里专门有人看孩子。”   “苦海会来这里吗?这里以后是不是就安全了?”   “我倒是想呢!可没这好事啊!听说以后苦海黑雾满世界都是了。仙师们没工夫到处跑,就给咱们都弄东极洲来,说是那什么,集中管理。”   有人又惶恐起来,“那仙师以后会不会不管咱了?”   “这倒不至于,我听说咱西楚国如今也是朝歌的附属国了,朝歌肯定不会不管的。咱都本分守规矩,朝歌的大人们说了,朝歌也需要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帮忙呢!”   妇人抱着睡着了的孩子,心里一时高兴一时担忧。   朝歌的名声,她也听说过,只是担心自己在这样的境况下,能不能每天给孩子挣到饱腹的粮食。   次日,妇人早早就将孩子放到育幼所,然后就去干活了,她领到了一份刺绣的活儿,不是做衣服,而是给往阵旗上绣符文。   妇人只是个低阶修行者,以前是接触不到阵旗这样的贵重之物的,也根本不认识符文,可如今她坐在临时开辟出来的工厂里,跟其他人一样,往一面又一面阵旗上绣符文。   她学会了一个新词,流水线。据说,朝歌里有不少这样的工厂,将一件复杂的东西分成好多个步骤,每一个人完成其中一个步骤,速度快效率高,同时也能让工人学到一些东西。   比如,以前只有阵法师才能制作阵旗,许多凡人连摸一下的机会都没有,而现在像她这样的寻常妇人,也能亲自触摸学习了,虽然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辛勤工作了几日后,妇人忽然灵光一闪,将自己微薄的灵力灌注进符文当中。   刹那间,这面阵旗就亮起来,吓了妇人一跳,也引起了管事的注意。   管事拿起那面阵旗仔细看了看,询问她:“你是怎么想到将灵力注入的?”   妇人忐忑道:“我就是试试。”   管事:“只是试试?那你怎么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注入?又怎么知道灵力该走那条线路?”   妇人头垂得更低了,声音也越来越低,“我、我绣得久了,觉得这符文长得有点像流水,我想到水是自西向东流的,所以就试试……”   管事这时却笑道:“别怕,你对阵法有些天赋,在这里做刺绣可惜了。现在是特殊时期,朝歌需要各种人才。既然你有天赋,明天到衙门来,可以申请落户朝歌。”   妇人猛地抬头,神情激动,“真的可以吗?”   管事道:“西楚国是朝歌的附属国,本就有义务向宗主国献上人才。”管事的也很高兴,献上合适的人才他也能记一份功劳。   妇人却又紧张起来,“只能我一个人吗?我有一个三岁的孩子。”   听见她有孩子牵绊,管事的更高兴了,大力鼓励了她一番,让她明天带着孩子过来,到时候有车子直接送她们去朝歌。   妇人听完,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不敢相信自己运气这么好。虽然如今是在东极洲,但距离朝歌可还远着,若是能进入朝歌,她们母子就再也不必担心安危了。   次日,妇人抱着孩子上了车,才知道车上还有十几人,跟她一样,也是因为在干活的时候,被管事的看出有某项天分所以得以进入朝歌的人。   “我有个亲戚就在衙门里做事,说我们这些人先送去培训一段时间,等上手了,就会派出来做事,也不一定会留在朝歌里,兴许会被派去东极洲各个地方。”   “会很偏远吗?”   “不会,现在都在防苦海呢!所有人都聚在一起,不过咱们这些人也上不了前线,都是去后勤,听她们说,就是去发光发热,共抗苦海。”   “那要是派出去了,还能落户朝歌吗?”   “当然咯,朝歌的户口肯定是有的,到时候咱们在外面做事,家人就留在朝歌里,听说现在朝歌王都人太多了,又修建了两做陪都,咱们的家人都可以留在陪都。”   ***   朝歌内城   迟一悬点了点朝歌地图,除了中心王都之外,这两日他令人在朝歌绿洲上修建了两座陪都,普通人力当然不可能这么快,他用的是自己从苦海那里带回来的十六名元婴。   这些元婴中大部分是六大仙门的人,还有几个出自灵剑宗和造化宗。迟一悬亲自看了他们的神魂,不是邪修,同时让迟满调查过,这几个人在两大宗中属于边缘人。   所谓边缘人,就是资质普通,人又木讷不会交际那种。他们在两大宗内很不受重视,靠着熬时间和大宗资源才成就元婴。如果他们资质更高一些,或者更会钻营一些,就会被“赐下”所谓的命丹补器。   前者夺去他们晋升大乘的机会,后者则像化元子那样成为幕后黑手的爪牙。   【他们如今寿元不多,又没有更进一步的空间,得知家人提前一步被安置到朝歌后都很感激,如今勤勤恳恳为朝歌做事,也算是一种偿还了。】迟满道:【我观察到,他们自从被当作人牲之后,对凡人也多了一份怜悯。人类啊,果然只有被拉到同一个层次,才会懂得感同身受。】   迟一悬询问了迁移人口的进度,得知绝大部分凡洲人都已经转移到东极洲后,便问,“白经天有什么消息吗?”   他这两天抽空在玉牌上问候了几声,没得到回复。   【今早万法蛛吐出消息,白经天在孟梁二位长老的支持下继承了霸刀门。】迟满道:【但朝歌的探子又传来消息,说他这个门主位置不稳,因为他如今只是金丹巅峰。】   迟一悬皱眉:“他母亲可是为了阻挠苦海献祭自身了。灵剑宗没有为他主持公道?”   【是这样不错。但对于曾经虎视眈眈的人来说,这是绝好的机会。霸刀门中那条地级灵脉,很引人觊觎。】   地级灵脉是元婴升化神的关键,现在不少二流仙门中也只是玄级灵脉而已。就算这些二流仙门碍于灵剑宗不敢放肆,那些隐姓埋名的散修元婴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迟一悬拿出玉牌正想给白经天发消息,就被另一条消息打断了。   常羊:【时机快到了,速做准备。】 第303章 第二更   而在常羊的消息递进来的同时,迟一悬玉牌上又收到一条新消息,来自张婴。   凤凰君:【小友,可来无忧宗一叙?】   迟一悬扔掉玉牌,打开窗子望向外边。   他的神识如同一缕风,飞快掠过朝歌的领地。   黄金印结界往外扩充后,朝歌的领地也跟着扩充了,现如今方圆万里都被纳入领地范围内。   两座新陪都虽然占去了部分绿洲,但如今领地扩充后,耕地机又开垦出不少新的田地,这些田地有专门的修士带领修行者照应着,在灵力的催发下,每个月都能收割一次粮食,如今朝歌的粮仓也已经满了,足够供应朝歌子民至少五年的饮食。   【陛下,工部申请三十台耕地机,用于帮助新到东极洲的附属国开辟耕地。】   “批了。”   【附属国的粮库搬运完毕,已经交到各国国君手中。国君们很感激,想来拜见您。】   “不见。”   【傀儡工厂依照您的吩咐,拒绝了所有新订单,之前预付了定金的订单已全部完成。但因为苦海的缘故,暂时无法送货。是否暂时开启传送门?】   “那批订单是什么傀儡?”   【是战斗傀儡。顾客大部分是缺乏战力的小修士。】   迟一悬:“开一次传送门到北盛洲的铺子,让他们想办法去那儿取货。”   【是。】   【陛下,郭千山申请一批新战袍,总共一万件,用于新兵训练。】   “批了,让他直接去天衣坊拿。”   【军械所关于灵能炮的研究有了关键突破,不日就能独立制造出灵能炮。】   这可是大好事,迟一悬喜道:“统统加工资!发奖金!让他们赶快造出来。”他沉吟道:“西边往外百里有块还没开发的荒地,到时候让他们去那里做实验。”   【是。】   【另外,正气盟设立在各仙洲的监察院最近收到许多求助,他们需要朝歌的庇护。求助者有三类人,一类是金丹以下的散修,一类是出过几个修士的小家族,还有一类是三流开外的小门派,掌门最高金丹修为,山门结界无法抵御苦海侵蚀。】   “他们怎么不去寻求仙盟的帮助?”   迟满笑了一声,【仙盟已经自顾不暇了。在白敬贤的屏障下,苦海黑雾断了直通仙洲的路径,只能从凡洲绕路过去。前两天这些苦海黑雾还会受凡洲血气的吸引放慢脚步,但在您陆续将凡人迁移到东极洲后,苦海没了饵料,就一心奔着仙洲而去。速度会比预计得更快。如今已有少数苦海怨魂进入了仙洲,只是因为势单力薄,很快就被修士消灭。】   【但也是因为亲自交过手,仙洲修士对苦海怨魂有了判断。明白苦海比预计中的强大,如今仙盟正忙着升级护山大阵。】   【阵法是需要灵气维持的,人越多,消耗的灵气越多。仙盟怎么舍得让外人来分他们的灵气?更何况,他们也需要有饵料在外面分担他们的压力。】   迟一悬明白迟满的意思。   这两天他处理朝歌各种事务时,还不忘分心看一眼苦海的直播。化神修士的眼力在,哪怕没有真正交手,也能隔着屏幕判断出怨魂的实力。   总的来说,怨魂以头数来判断实力。   只有一个头的怨魂,实力在练气中阶和筑基之间,拥有两个头以上的怨魂实力在金丹初期,依此类推,元婴实力的怨魂拥有五个头。当然,在人类看来,都是分不清具体面貌的鬼脸。   而其中,仅仅是筑基实力的怨魂,数目就不下千万。   想到这里,迟一悬心情有些沉重。   【陛下,为什么忽然伤感?】   迟一悬:“我在想,怨魂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当初他坑死潘自崇后,在苦海中游了一圈,当时他虽然见到了苦海中的怨魂,但因为太挤了,一眼看过去都是密密麻麻的鬼脸,他分不清哪个是哪个,还以为它们争着把脑袋往他面前凑才早就那种诡谲的画面。   现在才知道,原来它们真的有好几个头。   但他感觉得出,这些头并非出自同源,更像是被迫缝合在一起的。   迟满的声音还在继续,【陛下,您忘了,苦海一开始是魔神的怨念形成的。】   迟一悬目光一凝。   【这千年来,堕入苦海的无辜魂魄受魔气影响失去神智相互吞噬,形态也就越来越狰狞扭曲。】   迟一悬:“也就是说,两千多年前那三人击杀魔神的义举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迟一悬:“从前为了长生界,能赌上性命反抗魔神,后来却将用《渡亡明华经》将无辜凡人的魂魄都引入苦海,人怎么能变成这样。”   【因为他们想要飞升。】   迟一悬嗤了一声,“我看他们才是入魔了。”   【以苦海此时的状况,越强大的怨魂受到的压制越大,它们还没来及跑到仙洲那些修士面前,但那些人通过种种方法,已经验证出了怨魂的大致实力。除了有元婴镇守的门派,其他小门派根本没有自保之力。而仙盟和三大宗,因为资源最多,修士最强,会成为怨魂们最仇视的目标。】   【而这一点,已经得到仙洲修士的验证,他们发现无论是什么怨魂,都会优先追逐修士,只有没有修士时,怨魂才会朝凡人下手。】   迟一悬:“为什么?凡人应当没有害过它们。”   【因为凡人在它们眼中并不无辜。】迟满叹息道:【它们的魂魄永不超生,而现在的这些凡人,都是曾经那些唱诵《渡亡明华经》之人的后代。哪怕不是,他们也一直在直接或间接地供养仙门,在苦海怨魂们眼中,这就罪无可赦。】   【陛下,只有您是无辜的。】   【因为您来自世界之外,不沾染此界任何罪孽。】 第304章   寝殿内太安静了,迟一悬倚在柱子旁,余光里只有明黄色的窗纱是动的。   他听完了迟满的叙述,尤其是那句只有他是无辜的,觉得有些好笑。   “这让我想到了一些古早网文,什么玛丽苏杰克苏白莲花光环之类的。”   迟满语气严谨,【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好吧。”迟一悬只好接过这个光环,但他并没有半分觉得荣幸,“不过依照苦海怨魂们这种极端的连坐制度来看,我一直在照顾凡人,岂不是罪恶滔天了。”   这一回,迟满噎住了,明显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关键时刻还能阴他们一把。”事情太多,迟一悬没工夫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在赴约之前,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家当。   目前朝歌的功能建筑有:炼器坊、医药坊、天衣坊、玉龙台、自来水系统、排水系统、邸报所、行乐坊、交通局、农务局、银庄、军械所、黄金印。   其他的灵田、通天塔一类,是在迟一悬主持下朝歌自己建立的,并不算游戏出品的功能建筑。   而除了行乐坊和农务局,其他功能建筑都已经升上了地级。虽然自来水系统和排水系统似乎没有升到地级的必要,但这两天他还是用地级材料升上去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样一来,即便他有一段时间不在朝歌,也能保障居民的日常生活。   而当前最要紧的,无疑是黄金印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黄金印结界在经过好几轮的扩张后,原本呈现灿烂金色的结界,如今变成了淡黄色,这说明它防御功能减退了,毕竟扩张范围太广了。   以前只需要防御朝歌这一片,如今因为附属国迁移到东极洲,黄金印的结界范围已经覆盖了半个东极洲。   【陛下,黄金印结界的构造特殊,即便扩张到这个地步,防御化神攻击也是没有问题的。】   迟一悬:“就怕大乘期来打啊!”   短期内,苦海怨魂会朝着仙洲聚拢,不会集体来攻击东极洲。就算有部分来到东极洲,以东极洲如今全面戒严的情况,也无需担心。长期看,苦海怨魂可能会因为打不下仙洲的结界,先跑来东极洲这凡人血气汇聚的地方补充能量,但那个时候,迟一悬肯定已经成为大乘,有更高的力量对付苦海了。   迟一悬操心的是,自己这回要做的事可能会同时得罪三个大乘期,要是他们其中哪一个突然发癫来攻击黄金印,那就很不妙了。   “去仙洲之前,得将黄金印升到天级才可以。”然而天级材料就跟天级灵脉一样,是十分难得的。   迟一悬迄今为止,竟然没有得到过一件跟天级有关的东西。不,他还是有,丹明子送来的那枚逍遥丹,天级丹药。   但这东西,他是不可能用来升级黄金印的。更何况黄金印升级需要三件天级材料。   “实在不行,就只能去偷去抢了。”   【陛下,怎么能这么说呢?天级材料大多是天生地养的宝贝,原本就是天下生灵共有,三大宗窃据那么多资源,却不为苍生做贡献。您就算拿了,也是为天下苍生谋福祉,是大义之举。怎么能算偷呢?】   迟满义正言辞。   迟一悬心情舒畅,“满满呀,还是你会说话。”他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现在的修为还真达不到抢的资格,那只能先找无忧宗借了。   想到这里,他从背包里取出了一条地级灵脉。   这条灵脉是当初从潘自崇那里得来的,因为沾了霸王龙小姐的口水,再加上当时灵剑宗主动“借”了一条灵脉给他,所以这条灵脉就一直在背包里收着。   前几天在西穷洲海域上,他能分裂出那么多化身,也多亏了这条灵脉,否则灵力还真不够用。   现在这条灵脉的光芒微微有些暗淡,又因为一直收在背包当中得不到补充,有了品级跌落的趋势,然而这是一条地级中品灵脉!   当初潘自崇的储物袋里竟然没有天级材料,真是十分让迟一悬失望,他觉得潘自崇肯定有,但当时没带在身上。后来灵剑宗抄了元鹭宫,肯定就被他们拿走了。   “可恶,那本来都该是我的战利品。”   迟一悬报怨了一句,为自己“借”三大宗东西增加了一条更加强有力的理由后。他就将这条灵脉丢入了地下。   朝歌地底下,贪吃蛇正眯着眼睛睡觉,忽然感觉到动静,它立刻抬起了脑袋,凶猛地扑了出去,然后嘴巴大张,一口就将那条毫无反抗之力的低级灵脉吞了下去。   大补过后,贪吃蛇显得十分困倦,它在地底游了游,地面上那棵水晶树的根系更加壮大了几分,慢慢地,贪吃蛇游不动了,在地底闭上眼陷入了沉睡。等它醒来,它将会变成地级圆满。   与此同时,朝歌整体的灵气浓度又上升了一分,但因为人口基数大,贪吃蛇的晋升又还没有完成,因此这点变化还不明显。   眼看一切安排妥当,迟一悬这才应了邀约,打开传送门前往无忧宗。   照例出现在凤凰君的庭院中,迟一悬一落地,就见不远处的歪脖子花树下立了几个身影,察觉到他,凤凰君回身笑道:“小友,恭喜你又晋升了。”   随即他微微蹙眉,“有件大事,还需要小友帮忙。”   在他身边的人,除了孤江雪外,还有凌雪以及两名无忧宗化神长老。   而被他们围拢在中间的,则是一副用地级材料结合法术做出的立体地图,其中无论山水流云都十分逼真,还有飞鸟走兽掠过,简直像个微观小世界。   迟一悬心想,你们大宗门可真是奢侈。我家的农务局还没有地级材料升级呢!   凤凰君见他走近,就对他道:“小友,你可知六幕山的隐秘?”   迟一悬真诚道:“不知。”   凤凰君叹息一声,他简单说了两句,然后道:“我的线人传来消息,灵剑宗和造化宗已经准备迁入六幕山,时间就在三日后。必不能让他们成事。小友,这回还需再借一借你的传送门。”   迟一悬盯着立体地图道:“正好,我也觉得六幕山与我有缘。” 第305章   迟一悬的表态让凤凰君十分高兴,他拍拍迟一悬的肩膀,承诺道:“等拿到六幕山,本君一定给你的朝歌留一块地盘。”   【呵呵。】   迟满发出不屑一笑。   凤凰君自然是听不见的,他道:“你刚刚晋升就为了那些凡人到处奔波。实在辛苦,不如这两日就先在无忧宗呆着,内门有一条天级灵脉,可以助你尽快稳固境界。”   凤凰君抬手一指远处停着一片祥云的挺秀山峰,“那里如何?”   旁边的孤江雪笑道:“那里离宗主的洞府最近,也在灵脉的正中,向来是宗主亲传,下一代宗主才有资格入住的地方。”   这话里的意思可太明显了。迟一悬不禁将诧异的目光落在凤凰君身上。   对上他的视线,凤凰君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的资质天赋世无其二,又善于经营,若是将来无忧宗能由你继承,是再好不过。”   在场其他人并未有什么反应,显然在意料之内。   迟一悬看看他们,又看看凤凰君,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色,“谢宗主厚爱,只是我一心修行,没有成婚的打算,更不敢高攀宗主的掌上明珠。”   现场顿时一静,其他人吃惊地看着迟一悬,凤凰君则是哭笑不得,轻推了他一下,“小子,你想得可美,我的女儿可瞧不上你,年纪都差了好几轮。”   迟一悬这才松口气,露出笑来,“这可不能怪我,明明是宗主先与我开玩笑的。”   凤凰君指了指他,摇摇头,迟一悬则识趣告辞,由孤江雪领着去了另一座灵峰。   待两人踩着石阶走上繁花掩映的索桥,身影渐渐被无忧宗灵峰间的流云遮蔽,一位化神长老才道:“看来宗主的算盘落空了,迟道友可看不上咱们无忧宗。”   所谓不敢高攀宗主千金,只不过是拒绝拜入无忧宗的委婉借口。   凤凰君轻咳一声,他堂堂一宗之主,大乘巅峰修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个毛头小子拒绝,也是有些掉面子,于是找补道:“他年纪轻,又做出了一番事业,自然有他自己的想法。”说着说着,他神色便有些落寞起来,“若是我的阿瑶也有他的资质……哪怕是一半也好啊!”   立在一旁的凌雪自然清楚缘由,凤凰君的女儿是绝灵体,天生无法修行,若非凤凰君殚精竭虑用尽办法,早在千年前就跟凡人一样化作尘土了。   不过凌雪没提这事儿。前几日他在西穷洲海域背刺化元子后,本想装作若无其事回到灵剑宗,中途却被莫长老传讯告知凌元仙君已经对他起了疑心,于是干脆假死在外藏了几日。   假死倒也简单,让内应将他留在灵剑宗的魂灯暂时掐灭即可。这个法子糊弄不了多久,但十天半个月是足够的。   因此他是今日才见到凤凰君。凌雪将自己在苦海见到那头巨怪的事说了出来,他疑惑道:“您不是说魔神早就不在苦海当中,可那是什么东西?”   闻言,凤凰君琥珀色的眼瞳微微一闪,“这样一来,倒是果然应证了我的猜测。”   凌雪目光凝视着他。   凤凰君道:“那很有可能,是魔神的怨念在千万怨魂的滋养下生出了灵性,才长出那么个奇怪丑陋的东西。”   听了这话,凌雪流露出些失望的神态,但很快,又转为了庆幸,他点点头,“倒也应该如此。”   ***   东辰洲,霸刀门   白经天正望着母亲送给他的法器发怔,忽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收起法器,回身望去,“如何了?信件送到朝歌了吗?”   来人是孟长老,他摇摇头,“分不同渠道送了好几只传讯灵鹤出去,都被拦截了。方才我偷偷弄了个化身去银蛇谷,想请金螣掌门代为传信,却见银蛇谷打开了守护阵法,无论什么人,一概不许进出,而银蛇谷的掌门,早在苦海崩塌当天,就闭关去了,听说是为不久后的苦海侵蚀做准备。”   白经天追问:“那其他正气盟的门派呢?”   孟长老:“也都是如此。”   白敬贤虽然封住了苦海进入东辰洲的通道,但有眼力的人太多了,尤其是元婴修士,都看得出那道屏障拦不了多久,届时东辰洲就是首当其冲。   白经天想起这些天发生的一切,就狠狠锤烂了扶手,“他们究竟想要如何!”   白经天从前在母亲的庇护下,向来随心所欲,可自从那天之后,一切都变了。   他的母亲已经祭了苦海,灵剑宗却还要让人封锁霸刀门的对外联络,上上下下所有人的玉牌都被收走,传讯灵鹤也被拦截,偷偷摸摸找人传信,却寻不到一个可用的。   明明霸刀门还在,明明他已经成为了门主,可白经天此时却觉得,天地茫茫,竟没有了自己的容身之处。   他必须想办法,不能再这样被灵剑宗软禁在霸刀门里。   其实他最想去东极洲找迟一悬,可是现在通往凡洲的路线都被苦海黑雾占据,他又没法驾驶鲲舟光明正大出行,无论是用飞行法器,还是御风而行,想要越过海域都太危险了。   ——去寻凤凰君庇护,娘与他有过约定。   母亲临别前留下的剑印仿佛还在发烫,白经天怔怔摸着额头,忽然道:“孟伯伯,能帮我出去吗?我要去无忧宗。”   孟长老惊讶道:“可这太冒险了。”他犹豫片刻,劝道:“灵剑宗也只是软禁咱们,也许再过一段时日就会……”   白经天厉声道:“现在是软禁,过几天焉知他们会做什么?你难道觉得灵剑宗可信吗?我娘在他们的逼迫下献祭了苦海,可是他们又对我做了什么!”   白经天这番话说完,才发觉语气有些冲了,他嘴唇动了动,想说点软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一时僵住。   孟长老却是怔了怔,接着叹了口气,“门主说得有道理,如今你娘去了,咱们这老的老弱的弱,只能任人宰割,属实憋屈。”   白经天眼眶微微一热,“孟伯伯……”   孟长老摆摆手,“也是我们糊涂,当时事发突然,只一心想着尽快让少主继承霸刀门,早知如此,还不如抛了这门主之位,取了灵脉去投奔无忧宗,总好过现在的日子。”   他说着沉吟起来,越想越觉得这是一条生路,不禁也急切了几分,“还是先门主有先见之明,早早为您在无忧宗定了一门亲事。又有先门主的情分和牺牲在,到时候灵剑宗但凡要面子,都不会做得太难看。”   “等您去了无忧宗,好好修行,尽快晋升元婴,到时候再接管门内事宜,看谁还敢再置喙。”孟长老越发觉得计划可行,“我去找老梁商量。”   白经天下意识站起身,想要去拉他,但孟长老跑得太快了,他只碰到了一点衣角。   看着那位老人匆匆离去的背影,白经天眼前渐渐模糊一片,但他很快抹了抹眼睛,积极收拾了必要的法器丹药灵石,“冷静,想想阿悬是怎么做的。”   当初同样是金丹,如今迟一悬已经是化神,听说他又晋升了。他也得拼尽全力才行。   然而灵剑宗对他们的封锁比预想中的要严密,孟梁二位长老好不容易带着他遁出了霸刀门的范围,就被灵剑宗的人抓住了。   丹明子笑吟吟对他们道:“诸位这是要去哪里?若是要去灵剑宗,大可不必如此,我这就带你们过去。”   明白了对方是什么意思,白经天眼神沉了下去,他道:“我去就可以,孟梁二位长老继续留守霸刀门。”   “门主!”孟梁二长老异口同声呼唤道。   白经天回头看向这两位担忧着他的老人,想抱一抱他们,手指都抬起来了,可终究是没有。   他故作轻松道:“两位伯伯放心,就是去灵剑宗住一段时日。”   丹明子笑着赞道:“白门主这就对了,不愧是先门主精心教导出的继任者。”   白经天冰冷看了他一眼,率先上了鲲舟。   万里之外,无忧宗内   迟一悬入定调息时忽然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站在高空中,将白经天推了下去,眼睁睁看着他跌入万丈下的深海。   他很快醒来,略有些疑惑。   他很清楚这个梦的由来,当初他和白经天一起被孙灵岩追杀,为了不让白经天看到他的底牌,他将白经天推了下去,之后白经天就落入了传送门了。   但梦里这个视角不是他的,因为他当时防备着孙灵岩,根本没空看他,但梦里的画面却很清晰,应该是迟满的视角。因为是他的命器,他偶尔也会梦见迟满看见的东西。   看了一眼玉牌,白经天还是没有回信,前几天,他还以为是因为白敬贤死去,白经天太过悲伤,再加上对方要继任掌门,他又要为苦海和三大宗的事做部署,彼此都没时间,所以对方没回信,他也没觉出异常。   更何况,白敬贤的死亡,迟一悬虽然没有预料到,可严格来说,他也有那么一点责任。   若是论道义,这当然不关他的事,顶多因为过去与霸刀门的合作,关键时帮扶霸刀门一把,可是论私情,他是有那么一点内疚的,因为内心这一些犹豫,他到底没有去安慰朋友。   但是眼下突然做了这个梦,叫迟一悬有些微不安。   想了想,这两天他会留在无忧宗巩固修为,朝歌那边有迟满的分.身,还有他早就培养出来的班底照应着,他能空出一些时间。于是他打开了传送门。然而来到霸刀门后,才发现白经天早就已经去了灵剑宗。 第306章 第一更   霸刀门内门,临月峤上。   迟一悬听完孟梁二人的陈述,询问,“他们几时走的?”   孟长老叹气,“已经走了两个多时辰,用的鲲舟是最上等的,这会儿应该已经进了灵剑宗。”   见迟一悬蹙眉,孟长老就道:“迟盟主不必担心,灵剑宗不会对我们门主不利的。”   梁长老则挤出点笑来,“先门主才为了仙洲牺牲,灵剑宗让他过去也许是好事呢!”   迟一悬冷淡道:“让他明天就结婴的好事吗?”   孟梁二人闻言面色顿时一变。   若单论天资,白经天比不上曾经的步惊寰,但放眼望去,也没多少人能及得上他,可在三大宗内排个上乘。可天赋再高,也要时间成长,白经天本来应该再打熬几年才能晋升金丹十层的,偏偏事出突然,他仓促晋升,境界很不稳固,要花费更长时间锤炼。   而从金丹圆满到结婴,又是很高的一道坎,哪怕以白经天的资质,在这道坎上花费个五十年上百年也是常见,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结婴。   孟梁二人一听他这么说,当即明白迟一悬已经清楚内情,两人双双僵立原地,好半晌,才听孟长老道:“先门主肯为仙洲牺牲,已经是和灵剑宗谈好了条件的,想来他们不会……”   在迟一悬冰冷的目光下,孟长老的话终究是说不出口。   迟一悬看这两人的窝囊样,他深吸一口气,心知怪他们也没有用,连白敬贤都无法违抗灵剑宗,这两个老元婴能管什么用。   他转身回了无忧宗,全程没有惊动任何人,但内心还是无法平静。   “那两糊涂老头,竟然说得出这种话,凌元仙君又如何?他们难道以为修为高就会守信用吗?对大乘期来说,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又算得了什么,反正谁也惩罚不了他们!”   【陛下,消消气!】迟满温和建议道:【不如想想,灵剑宗把白经天弄过去做什么。】   迟一悬:“不想!”   迟满叹气,【想想吧陛下。】   迟一悬无语,“能做什么,必定是白经天还有利用价值呗。”   【可是白敬贤已经死了,能跟白经天有关联的化神还有哪个?】   迟满这句话相当于是明示了,迟一悬目光微微一转,“灵剑宗知道我插手了解封苦海一事。”   迟满:【如今看来,是的。】   迟一悬也不觉意外,大乘期的手段他向来不敢小看。   【有点奇怪,凌元心狠手辣,冷漠无情,连凌雪这个血脉后辈都背叛她就可见一斑。可是她竟然相信一个白经天能威胁到您。】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迟一悬道:“反正他们都要对付我,别的法子还要费点劲,绑了白经天也许性价比会高一点。”   【那么您想要去救他吗?】   迟一悬一语道破,“你担心我去救他。”   【是的,我很担心,这对于您来说性价比不高。真心来说,我不希望您这么做。】   “我若是非要这么做呢?”   【您不像是这么任性的人。但如果您非要如此,我也会一如既往地支持。】迟满的声音十分柔和,如果此时它的躯壳在这里,想必已经钻进了迟一悬的手心里,【在我这里,您的意志就是一切。】   “满满,果然还是你最好了。”迟一悬在临时洞府中盘腿坐下,开始进入梦境。   嘴上说得任性,但在行动上,迟一悬可半点不含糊。他没有开传送门去灵剑宗的打算,也没有去和凤凰君讨价还价的意思,只决定先入白经天的梦境看看他。   入梦是修士结婴后才能掌握的一个术法,但并非谁的梦都可以入,想入别人的梦,就像进人家的门,得先有钥匙才可以。   这个钥匙当然并非实体,而是由主人的心意而定。打个比方,如果主人对你足够信任,你不必敲门就能入对方梦境,相当于对方将你的人脸录入门禁识别系统,你人到了就自动开门放你进去。   像曾经郑九郎那样,没有钥匙却能借助命器悄悄撬锁进去的行为,在这个世界相当逆天,他当初若是能成长起来,绝对很难对付。不,严格来说,郑九郎的命器神通不完全是撬锁,他是引诱梦境主人的熟人开门作案,更难搞。   可惜好命器跟了个坏主人。   迟一悬不知道白经天对自己有多信任,他觉得自己大概率要按门铃进去。   但入定了半晌,他并没能入梦。   迟一悬微微皱眉,这种情况,意味着白经天对此时的环境十分不安,否则他哪怕他大白天醒着,神魂也会有所感应。   “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迟一悬呢喃道。   灵剑宗不论是要拿白经天威胁谁,总要叫他好好活着才有用。   【陛下,朝歌那边有件事务需要您决策。】   迟一悬回神,打开了游戏面板。   ***   北盛洲,灵剑宗   白经天一入灵剑宗,就被带到了凌元仙君面前。   这位长生界的传奇女子,当今天下至强者正坐在庭院里擦拭一把长剑。   白经天不使剑,霸刀门的功法主要是用刀,但他一眼看出这把剑死气沉沉不像什么好剑,不明白凌元仙君为什么要把玩一把俗剑。   天底下最好的剑,可都在灵剑宗。   见他来了,凌元仙君看了他一眼,笑道:“资质倒是不错。”   白经天站着没动,身体一直紧绷着。   凌元打量他戒备的模样,含笑出声,“倒不必如此,你娘走之前还请我好好照料你……近来霸刀门是不是不太平静?”   白经天:“还好。”   凌元:“霸刀门也是仙盟的一份子,从古至今,还没有哪个上乘仙门的门主只有金丹修为的。”   她看上去十分和气,柔声轻语的,说出来的话却叫白经天一下变了脸色。“念在你母亲有功于仙洲,我和无为商议了一下,决定助你立刻晋升元婴。”   观察了一下白经天的面色,凌元嘴角笑意更深,“看来,你娘已经跟你说了实话。什么时候的事,我竟然不知道。”   她凝视着他,忽而恍然,“原来是剑印。你娘也是用心良苦啊!”   白经天听见后方传来的脚步声,立即警觉地侧头,但余光还在戒备着凌元。   徐徐走近的人是丹明子,他手里捧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枚丹药。   白经天后退了一步,盯着那丹药的目光像是在防备洪水猛兽。   丹明子见状便笑起来,“白少主,不,应该说白门主了,何必如此抗拒,你的好朋友不也服用了此丹?”   白经天瞳孔皱缩,几乎是瞬间,他就想起了当初迟一悬晋升化神的事。不敢置信地看看丹明子,又看看凌元,他的双眼一瞬就红透了,竟然不管不顾掀翻了丹明子手中丹药,与此同时一柄寒光闪烁的细长锥子朝着凌元直射而去。   然而这件地级法宝连凌元一根头发丝都碰不着,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碎成了齑粉,而那股力量在碎掉了法宝后去势不减,打碎了白经天的护体灵光后又将他掼到了地上。   狂风穿透白经天的身体席卷而出,刮起不远处竹林碎叶,稀里哗啦撒了一地。   白经天尝试了几次都没能爬起来,他呕出一口血,眼睛却比鲜血还红,“他那样的人,你怎么能如此害他!”   凌元没说话,只是含笑看着他,仿佛在欣赏一出好戏。   旁白的丹明子将丹药捡起来,半生气劝道:“白经天,这明明是宗主好心,怎么能说是害呢?宗主何等人,真有心要害你们,早就送你们归西了,好心助你们晋升,怎么还不领情?”   白经天又悲又恨,声音都是颤的,“他那样的好人,你们骗他吃人,你们是在杀他的心!”   丹明子触及他恨极了也伤极了的目光,手上都不禁一抖,险些没拿住丹药,他回头看了宗主一眼,见宗主神色不变,只好蹲下身对白经天道:“白门主啊,何必冲动。你今日要是惹怒宗主死在这里,你娘泉下有知,不知如何心痛啊!”   他看看白经天狼藉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替他捋了下头发,谁知却被白经天趁机一口咬住,丹明子吃痛一声,可白经天的牙齿像钳子一样死咬住他不放,竟然咬破他的护体灵光啃进了他肉里,丹明子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将他甩开,一抬手,见那处鲜血淋漓,竟然差点被咬下一块肉。   他心痛地修复好伤口,指着白经天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那边,凌元终于看够了,让人将还在挣扎的白经天拖了下去。   丹明子见她兴致不错,又想到自己刚刚算是办事不利,舔着脸来到宗主身边给她斟茶。   凌元躺在摇椅上回味着方才白经天的神态,眯着眼道:“方才的戏还不错,也就那对姐妹的还能比一比了。”   话落看向丹明子,“你觉得他可怜?”   丹明子:“是有些可怜。”又忙补一句,“不过在您面前,他就是头小兽,才显得可怜。”   凌元隔着树叶缝隙看远处天光,“时间也不早了,早点喂他吃药吧!”   丹明子应了一声,又很是疑惑,“白经天才金丹,离结婴远着呢!哪怕他将来化神了,也远不是您的威胁,为何现在就要……他娘才刚刚为仙洲牺牲,这个节骨眼儿,恐怕惹人非议。宗主自然不怕旁人言语,只是我这个做属下的,实在听不得别人说一句不好。”   凌元悠悠叹息一声,“本来也不想为难他。可谁让他的好朋友不吃呢,这个福气也只能给他了。”   好朋友?迟一悬?   他竟然没吃逍遥丹?那他是怎么晋升化神的?   丹明子心中惊涛骇浪。 第307章 第二更   灵剑宗内因为一条天级灵脉的缘故,灵气浓郁到化作烟雾沉在了地面上,也正是在灵气的滋养,灵剑宗内奇花异草无数,路边随意薅一把,都是外界价值千金的灵草。   丹明子沿着一段架在两峰之间的长廊,往囚禁白经天的月明台而去。他每走一步,脚边灵气化作的云雾就像一池水,被他搅得泛起一圈涟漪。   丹明子的心绪也像脚下的云雾一般,十分混乱。   他怎么也想不通,迟一悬怎么能没吃那命丹呢?他怎么能没吃呢?   难道世间竟有这样的天才,没有命丹,自己想晋升就晋升?据说迟一悬已经化神五层了。他今年才几岁啊!   哪怕早就接受了自己是个庸才,丹明子依旧难以迅速平静。这就好比,原本自己想象中天才是个月亮,群星在他之下暗淡无光,今日才发现,原来那是个太阳,莫说群星,当他出现时,月亮也被他的光芒吞没。   丹明子重重叹口气。天才不但资质好,他还完美无缺,有一群为他出生入死的人,而庸才呢?啥也没有,还得天天给人当狗腿子。   也不知自己将来是什么下场。   不过想想自己多活的这数百年,也很够本了。   丹明子迈入月明台时,白经天正在自行疗伤。   他看了一眼月明台上的禁制,发现上面灵气微微有些混乱,心知在他来之前,白经天已经尝试过破禁而出,只是他显然失败了。   见白经天冷冷盯视过来,丹明子劝道:“白门主,我丹明子痴长你几百岁,却远不及你的骨气,这一点,我佩服你。不过有时候,过刚易折啊!”   白经天:“你到底想干什么?”   丹明子拿出了命丹,见白经天死抿着嘴无声抵抗,他想了想,说道:“你之前偷偷离开霸刀门,可是想去无忧宗?”   丹明子走到白经天身旁一屁股坐在地上,叹道:“你难道以为无忧宗就是什么好地方吗?你也不必怕张嘴,我要是想给你强塞进去,你就是闭嘴也无用的。”   察觉到他的善意,白经天眼神闪了闪,终于张口,“你究竟什么意思?”   丹明子转着手里装命丹的瓶子,“你娘是不是只告诉你邪术是从灵剑宗和造化宗流出来的?那她有没有告诉你,这丹药出自无忧宗?”   白经天猝然睁大了眼睛。   丹明子:“看来是没有。”   毕竟到了这个份儿上,丹明子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就跟他说了实话,“所谓剥夺命器晋升的邪术,其实一直有两种。一是直接夺人命器,以补益自身命器,这种直接剥夺来的命器,叫做补器。一是抽出他人魂魄炼制丹药,以进补自身神魂,这种丹药就名为命丹,也称为夺天丹或是逍遥丹。”   在白经天不敢置信的眼神下,丹明子苦笑道:“前一种方法,是无为君所创,后一种方法,是凤凰君所创。我们宗主虽然没有用过邪术,更没创造邪术,但她一直默许甚至推动。”   听到这样的真相,白经天直觉寒意彻骨。   有一瞬,他甚至怀疑不是自己疯了,就是这个世界疯了。否则短短数日之内,他怎么能听到这种耸人听闻的话语。   那可是三大宗,那可是三千年来最德高望重的三位至强者!   白经天牙齿咯咯直响,口中已经被自己咬出血来,“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他凶狠地瞪着丹明子,几乎要再度上手,“若是如此,我娘怎么会让我去无忧宗!”   丹明子:“那自然是你娘认定,她为您选择了更好的一条路。”相比起上面的大人物,丹明子所知道的也不过是边角料罢了,但只是这样,也足够颠覆白经天的世界,毕竟他从前被白敬贤保护得太好了,根本不知道这世道究竟什么样。   “相比起我们宗主,凤凰君对你们这些有资质的天才要更好些,他不会强迫你们用命丹补器,至多是冷眼旁观。若实在天赋高,还会引起他的惜才之心。”   “你娘也是用心良苦,舍不得让你沾染邪术,她若只是想护住你一条性命,本不必如此麻烦。”丹明子想起白敬贤,也是觉得可惜,“谁知道你娘这一番辛苦,反而弄巧成拙。她这些年私底下帮凤凰君做了多少事,又从我们宗主这里刺探走多少情报送给凤凰君,她以为宗主不知晓,其实宗主一直把她当戏看。”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白经天,“原本她一直忠于宗主,后来你长大,她才变了心思。唉,可怜一番慈母之心啊!”   白经天一直咬牙忍着,可是眼泪控制不住涌了出来,滚进嘴巴里,一片苦涩,“你骗我!邪术在你们的纵容下少说有几百年,那时候可还没有我!我娘若是像你说得那样一直为虎作伥,她不会舍得将我生下来!”   丹明子一噎,心说这傻小子怎么突然机灵了起来。   不过他到底比白经天多了几百岁的阅历,神色不变道:“你娘对你当然是一片慈爱,可她对旁人却是未必。起先她可是一直对宗主一心一意,后来得知使用邪术只能止步化神,才起了反心。”   “止步化神……”白经天喃喃念了一句,他神色一下悲伤,一下怨恨,终于怒极了骂道:“难怪,难怪你们要骗他吃命丹!原来堂堂凌元仙君,不过是个嫉贤妒能的小人!”   丹明子吓了一跳,忙去捂他的嘴,刚刚伸过去又缩了回来,担心又被咬,“小声点小声点,若是被我们宗主听见,有你好果子吃!”   白经天冷笑了一阵,忽然咳嗽起来,吐出口血后,他一下失去了全部力气,恹恹地不再开口。   丹明子没有他打断,继续絮叨起来,“不过你也不必为迟盟主担心,他可比你有主见有魄力得多,如今已经跟了凤凰君。”   白经天瞪大眼,骂道:“老匹夫!你休要污蔑他!”   丹明子没将迟一悬未服用命丹一事透露给他,只道:“你道你娘为何让你去找凤凰君?我猜测,凤凰君那儿,研究出了化解邪术弊端的法子。”   “兴许就是为了那秘法,迟盟主才会站到他那一边。当日宗主原本命令十六名元婴献祭苦海,是迟盟主用传送门将无忧宗的人送到苦海边,破坏了献祭仪式,才使得苦海提前解封。否则,何须你娘以身去镇压?”   白经天万万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一番因由,他神色巨变,口中呢喃着不信,却是又气急攻心吐出了两口血来,神色无比萎靡。   丹明子看他如此凄惨,也是有些不忍,但被咬了一次后,他再没有上去扶一把的好心,只在旁边动嘴皮子,“你在这儿为迟盟主抱不平,你可知道你娘的死,也有他一份功劳。”   “别说了……别说了!”白经天浑身发抖。   丹明子看火候差不多了,继续道:“白门主,这世道,这人心,远非你所想的那般简单。”   他将药瓶放下,“这丹药,你吃了,就是向宗主表忠心了,日后还能好过些。若是顽抗到底,怕是要踏上步惊寰的后尘啊!”   步惊寰……   白经天眼瞳骤然紧缩。   丹明子转身走了。白经天在地上坐了半晌,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那一天他娘将他远远推开的情景。   额间的剑印又发起烫来,烫得他浑身战栗,头痛不已。   白经天手指发着抖,伸向了那药瓶……   ***   迟一悬曾经去过灵剑宗,记下过一个隐秘的地点,他尝试用传送门直接过去,果然失败。   苦海的事情,到底让凌元有了警惕。   他沉吟一会儿,再度尝试入白经天的梦,这一回成功了。 第308章   迟一悬向来不爱去别人的梦里,这一次若非实在联系不上,他也不会入白经天的梦。   出乎他意料的是,白经天的梦并未对他设防。他几乎一入梦,心里念着白经天,就来到了白经天的梦中。   这代表着,白经天对他真挚的信任。意识到这一点,迟一悬心里的滋味有些复杂。   白经天梦中场景很熟悉,是他在霸刀门的住所,高耸的峰头削平,上面修了富丽堂皇的几进大院,里头八间大屋子,堆满了他喜爱的东西,他向来不喜欢把心爱之物放在储物袋里,妨碍他随时欣赏。   此时看见这熟悉的一草一木,迟一悬眼前立刻就有了白经天第一次带他进霸刀门的情景,依稀昨日。   他站在庭院中的花树下等了一会儿,不见白经天出来,疑惑地继续往前,敲了敲门,里头才传来白经天的声音,“进来。”   迟一悬推门而入,走进正厅,侧头朝内室看去,就见白经天背对着他坐在镜子前,正从镜子里看着他。   内室光线昏暗,镜面里的白经天神情阴郁,不同往日。   叙旧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迟一悬选择直戳要点,“我这几日联络不上你,又去了一趟霸刀门,才知你被灵剑宗带走,你现在如何?他们有没有对你不利?”   没听见白经天回答,迟一悬又道:“若是需要帮忙,只管和我说。”   不知道这番话里哪一点触动了他,白经天终于转身走过来,随着他走近,光线渐渐明亮,他面上的阴郁也散了些,只是神色恹恹没有精神。   两人在正厅坐下,白经天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我修为进晋太慢了,仓促上位后有许多人不服。”   迟一悬想了想,发现有传送门在,自己还是能挤出点时间来,于是道:“霸刀门内谁敢对你不服?门外又有谁敢议论?你给我名单,我去把他们打一顿。”   没听见白经天回应,抬眼一瞧,却正对上白经天隐隐湿润的眼睛,迟一悬微微一顿,“你怎么了?”   白经天眨眨眼,“无事,只是意外,没想到你也会用拳头说理。”   迟一悬不禁一笑,“有时候讲道理太麻烦,别人还懒得听,有拳头还是用拳头方便快捷。”   “是啊,我要是拳头大,何至于如此。”白经天喃喃念了一句,忽然道:“宗主给了我一颗丹药,说是能助我立刻结婴,我吃了。”   室内忽然一静,迟一悬脱口而出,“你知道那是什么吗你就吃!”   “我知道。”白经天目光触及他脸上的惊怒之色,以一副浑不在意的口吻道,“不就是命丹吗?我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   迟一悬的大脑空白了一下,他甚至下意识去按白经天的肚子,企图让他把命丹吐出来,白经天却一下攥住他的手,“阿悬,你糊涂了,这里是梦境。”   迟一悬脸上怒气未消,“你才是脑子糊涂了!这东西害了多少人你知不……”   “我知道!”白经天呛道:“那又如何!不过是凡人而已!”   “难道你曾经不是凡人?难道你娘曾经不是凡人!”迟一悬面色越来越冷,“我教了你多少次!曾经你不是也唾弃邪术?你在朝歌的时候,不是也跟凡人玩?那时候我以为你已经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我从来没变过!”白经天吼道:“朝歌是朝歌,外面是外面,我对朝歌是爱屋及乌,外面的凡人与我何干!”   “所以你就只是将凡人当玩具,高兴了逗一逗,不高兴了宰杀了炼丹吞服也可以?你不觉得恶心吗?”   白经天冷笑一声,一掌将他推开,灵力震荡一瞬,身下的坐塌砰一声坍塌,两人各自退了几步。   “恶心,当然恶心!迟一悬,天底下所有修士都是一样,你以为你结交的那些修士就爱凡人吗?他们不过是看在你的份上装模作样罢了,我也一样!”   轰的一下,迟一悬脑子里嗡嗡作响,他从内冷到外,想说话,嘴唇却重得抬不起来,分明是梦境,却仿佛溺水挣扎一般,他累得气喘吁吁,对面的白经天也气喘吁吁红着眼睛。   两人冰冷地对视半晌,迟一悬终于开口,“……这件事日后再说,总之你不能再留在灵剑宗,我会想办法将你带出去。”   白经天冷冷掀了下嘴角,“不必了,灵剑宗很好。”   迟一悬尽力冷静下来,不想再和他吵,“是不是灵剑宗的人逼迫你?邪术不是好东西,走捷径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天资不差,根本不必走这条路。”   白经天:“我乐意。”   迟一悬:“用邪术只能止步化神。”   白经天顿了一下,却道:“无所谓。”   迟一悬不可理喻,“你疯了。”   白经天:“你难道以为我有的选吗?苦海要不了多久就要侵入仙洲!霸刀门内忧外患,凭我自己,至少要再十年才有希望结婴,我等得了十年吗!”   “结婴又能如何?难道霸刀门现在就没有元婴吗?难道那些金丹筑基就都要立刻去死吗?”迟一悬控制不住厉声道:“你为什么非要糟蹋自己!”   白经天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他双眼红丝密布,红得几乎泣血,“够了!别一副关心我的样子,恶心!”他上前一步抓住迟一悬领口,“我走到现在是因为什么?要是我娘还在我何必沦落到现在!”   “那几个元婴死了就死了!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去苦海做什么!”   “若不是那一日!我娘还好好的!”最后一句,白经天几乎是对着迟一悬吼出来的,他脖子通红,两眼都是泪。   迟一悬怔怔抬头看着他,“你觉得你娘是因我而死?”   白经天冰冷看着他,“你敢说你没有一点关系?”   他一松手,迟一悬就倒退了一步。   室内又是窒息的静默,两人相顾无言,好半晌后,白经天才拍了拍凌乱的衣服,口吻平淡仿佛生人,“方才是我冲动了,我娘……只能说造化弄人,不能全怪到你头上。”   “但我也不想再见你。索性我们本就道不同不相为谋,今后,就当不曾相识过。”   迟一悬静静看着他,身影渐渐消散,连一诀别的话语也懒得与他说了。   梦境随他的离去一同消散,月明台内,白经天清醒过来,他仍旧坐在地上,面前是那瓶丹药。   还未开封。   ***   北明洲,无忧宗   迟一悬睁开眼睛,耳边响起迟满的问候,【陛下,您还好吗?】   迟一悬没有回应,静坐半晌,心里的惊怒失望渐渐淡去,待到心湖沉静空明不再被情绪左右后,他发出一句笃定的话语。   “他在骗我,他想跟我划清界限。”   “演技太好了,差点被他骗过去了。” 第309章 第一更   迟一悬跟白经天的交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自认对白经天还是有些了解的。   苦海不是迟一悬解封,白敬贤也不是迟一悬逼着去阻拦苦海的,况且谁也料想不到灵剑宗会逼着白敬贤去赴死。   要说迟一悬在这里面唯一的责任,也就是救了那些被逼献祭的元婴,又借了条通道给无忧宗。   论心,他自认有那么一点责任,但论理,这事可真怪不到迟一悬头上。哪怕是迁怒,也有些牵强。   迟一悬不是没怀疑过灵剑宗的人对白经天撒了谎言,将他娘的事都推到他头上,但白经天不是傻子,也不是非黑即白的小孩子,不会听信灵剑宗的片面之词,有灵剑宗逼迫白敬贤在先,白经天不可能完全相信灵剑宗。   更何况,如果白经天真的因此事要跟他决裂,那他的梦境为何不对迟一悬设防?别的能作假,神魂和心灵可做不了假。   退一步讲,哪怕不提梦境这样有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白经天的表现也有些奇怪。   他就不是那种已经心生芥蒂,想要跟你决裂,还能忍住跟你好好说话的那种人。   当时在梦境里,他受白经天影响,情绪也有些激动,脑子不够清醒,现在回来细细一想,很快就从白经天的表现中抓出了漏洞。   第一,白经天先是以闲聊的口吻,说起了服用命丹的事。谁都知道迟一悬厌恶邪修,知道了必定要远离。   可白经天不知道,他经历的事多,如今他对邪修并非不分青红皂白就一网打尽的态度,因此这一条没能奏效。   于是白经天就顺着话锋,故意往他的雷点上踩,表现出视人命如草芥的态度,可迟一悬并不按照他预设的来,哪怕他狂踩了迟一悬的雷区,迟一悬依旧想把他带走。   最后白经天只能将白敬贤的死也拎出来迁怒到他身上,终于把迟一悬逼得无话可说。   这番操作,迟一悬复盘之后都想给白经天点个赞,但凡他对白经天的好感度再低一点,但凡他脑子再钝一点,今后他就真不会再搭理白经天了。   迟满听完了他的分析,赞叹一声,【他的做法,跟战场上人质直接自杀有分别吗?当真是感人肺腑的兄弟情。】   迟一悬:“……还是别用这个形容了。”   迟满:【为什么?】   迟一悬双眼无神,“在我们那里,兄弟情这三个字已经变味了。”   斜斜穿进洞府内的月光逐渐被初阳取代,这意味着宝贵的一天已经过去。   迟一悬抿了口茶,回忆起白经天红着眼睛的模样,心里还是感到有些歉意。   所谓演技,大部分是由心而生。白经天当时能骗过他,是因为他最后那番话里,的确有真情实感在。   “看来白敬贤死后,他是吃了不少苦头。”   而他这个朋友,却因为各种原因没能陪伴在他身边。   迟一悬默默在心里道了歉,但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回到朝歌主持局面。   调出游戏面板又看了眼朝歌的情况,确定运转良好后。他就出门去找了凤凰君。   “你是说凌元已经清楚苦海那日的情形?”议事大殿上,凤凰君的神色有些凝重。   迟一悬颔首,“我刚刚从白经天的梦中回来。他已经被凌元仙君囚禁,还被逼迫服用命丹。我想用传送门去灵剑宗,却发现灵剑宗附近百里地都被设下禁制,以我如今的修为,无法突破。”   除非晋升到大乘期。   凌雪白净的眉心蹙起,“那一日的行动十分隐蔽,谁能知道?难道是那些元婴?”   迟一悬皱眉,“其中虽然有几个是灵剑宗和造化宗的人,但都是弃子,我看过,不是他们向灵剑宗通风报信。”   凤凰君抬手制止了他们的争论,“凌元本就多疑,这些年我们的行动虽然隐蔽,叫她抓不着证据,但她只要起了疑心,再一调查,很容易就猜测到你的传送门上。如此防备,也是常理。”   他叹气,“从白敬贤被她逼死当日,我就该想到了。这些年白敬贤助我良多,只是……唉。”他又叹息一声。   迟一悬听着就烦,但面上不动声色,甚至上前一步道:“白经天如今陷在灵剑宗,凌元仙君随时可能逼他服用命丹,他资质出色,若是吃了命丹这辈子就毁了。还请宗主尽快去将他救出来。”   凤凰君却道:“灵剑宗如今必然戒备森严,此时去救人并不可取。反而可能因小失大。不过你也不必着急,哪怕他吃了命丹,也有机会救回来。”   迟一悬眉梢微微一动,“宗主的意思?”   一旁的孤江雪含笑道:“我们宗主已经研制出了摆脱诅咒的办法。”   迟一悬心想:诅咒?难道邪术还有没诅咒的时候?   这个念头转过去,上面的凤凰君开口了,“不错。一悬不必担心,白经天是个有天赋的好孩子,我是绝不容许这样的孩子被耽误的。等将他救回来,我会亲手替他驱除诅咒。”   原来如此,凌雪那些人,也是因此才背叛灵剑宗投效凤凰君的吗?   仿佛看出了迟一悬心中所想,凤凰君耐心解释道:“你放心,这个法子不违道义。”   迟一悬表面上松了口气。心里却又提起了警惕,他本能地明白对方口中的道义与自己心中所想的道义不是一个东西。否则又怎么会有无魂躯壳产业链?   【骗骗自己可以,想骗我们陛下,不可以。】   迟一悬暗暗认可。   一行人在大殿内商议了半天,主要就抢夺六幕山一事改换了一下策略。之后便各自散去,等待时机。   北盛洲,灵剑宗   白经天对着眼前这个药瓶看了有半宿,似乎下定决心般红着眼睛打开了药瓶,里面是一颗光华流转的丹药。   瓶塞一开,那灵光就溢了出来,无论是丹香还是光辉,无一不在拼命炫耀这是颗上好丹药,恨不得立刻就引诱人吞进去。   白经天盯着丹药看了半晌,将之吞进了口中。   额间的剑印还在发着烫,传给白经天一门从未现世的功法。   在丹药入口的瞬间,这门他已经提前练习过的功法自发运转起来,他的命器也在同时发出颤动,于他体内结出一个小小的空间,丹药一入口,就落入这个空间当中,蛛网般被严密包裹其中,一丝一毫的药力也无法融入他体内。   与此同时,功法还在运转,令他身上散出若隐若现的异香,在他神魂中覆盖上一层阴影,替他伪造出服用过命丹的假象。   这假象维持的时间并不长久,每一次只能作用十天。但助他暂时脱困,是足够的。   母亲刚刚去世时,白经天并不明白这门功法的用处,无论是对战力还是对修为都并无助益。但这是她藏在剑印中留给他的遗物,悲伤之余,白经天还是瞒着所有人偷偷练过。   如今,他终于明白了她的苦心。   想到永远离开的母亲,想到被他赶走的朋友。白经天紧闭的双目中洇出两行泪。   不远处暗暗监视的丹明子见他终于吃药,这才放心回去复命。   他穿过横在两峰之间的长廊,来到灵剑宗的后山。   这里是灵剑宗的禁地,向来不许普通弟子踏足,平时也罕有人至,如今却聚集了一大群人。   其中有造化宗宗主无为君,造化宗的数名化神长老及元婴,还有灵剑宗的化神长老及数名元婴弟子。   他们正围着一个庞大的阵法低声讨论。不远处堆了山高的上品灵石,无数灵石汇聚时散发出的灵光如同极光,飘渺地笼罩着整座后山。   笼罩在这光芒下,每个人都显得仙风道骨俊雅出尘。   丹明子扫了一圈,找到凌元仙君,行礼后与她说了白经天的事,“他已经服下丹药,是不是不必再关着了?”   凌元道:“要晋升了吗?”   丹明子道:“还没呢!不过他的境界本来就不稳固,哪怕服下命丹,也没法这么快晋升,等上十天半个月也是正常。”   凌元也不过随口一问,并不关心白经天如何。归根结底,他吃不吃命丹,都不过是蝼蚁,对她并没有妨碍。   她如今只关心阵法进展。   丹明子在旁边观看,眼见无为君与几名化神商议着往阵法内填入数万灵石,迟疑道:“宗主这是要提前开启阵法?不是说两日后才……”   凌元不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并不做应答。   丹明子却已经明白,所谓的两日后,根本是提前放出去的假消息,为的是迷惑宗门里还不知身份的奸细。   他面上不由浮起笑容,对接下来的事充满期待。   赶快成吧!他可不想苦海里的东西冲到面前来。   “阵法要成了!”人群中发出一阵欢呼。   无为君扬声道:“常羊呢?快寻她过来。”   “早等着了。”一道明亮女声传来。   丹明子侧头望去,就见常羊娘娘一身七色纱衣,飘摇而至。   与此同时,凤凰君也收到了消息。   他一下站起来,“你说什么?凌元那边提前了?消息准吗?”   迟一悬颔首,“绝无错漏。”   凤凰君眉眼间浮上焦急之色,但没时间容他多做考虑,他当即拍案决定,“立刻前往灵剑宗!迟小友,还请你送我们到灵剑宗附近。” 第310章 第二更   甄悟道是造化宗内门一名元婴弟子,只因除了炼器外,他在阵法上也有些天赋,因此被长老们带到内门,参与移星大阵的布置。   当然,阵法主要由无为君与几位化神长老出手排布,他充其量就是个旁边打下手的。   当得知移星大阵的作用时,甄悟道兴奋得浑身战栗。   原以为苦海即将兵临山门,人人自危,却没想到两位宗主已经找到了万全之策,等阵法完成,到时候将造化宗与灵剑宗往六幕山中一放,就能彻底隐匿,到时候任苦海如何沸腾,他们也能在世外桃源中继续过太平日子!   大人物果然是大人物,竟然提前许多年就开始布局了!   “悟道,这里缺几枚符文。”   甄悟道应了一声,赶紧上前用符笔勾画符文。这个时候,他不由自主想起来朝歌主人,那位迟尊者在阵法上的天赋实在惊人,据说早就能凭空画无形之符了,也不知他何时能到这个境界。   与他这般蹲在地上勾画符文的弟子还有不少,两位宗主和长老们则在上方指挥布局,眼见阵法第一层已经成型,随着灵石填入一一亮起光芒。甄悟道按捺住激动,小心翼翼地勾画最后一笔。   正在此时,突如其来的一阵地动山摇打乱了所有人的步骤,甄悟道笔下符文的最后一划也被破坏,他身子不受控制晃了一下,笔下划出去老长一道,整道符文的意义变了个样,牵一发而动全身,连带着周围一圈阵纹都失去了作用。   移星大阵第一层亮起的阵法没了接应,竟慢慢暗了下去。   甄悟道正不知所措,忽然听见上方传来一声大喝,“有人来攻护山大阵!”   什么?灵剑宗的护山大阵怎会有人来打?莫非苦海已经来了?   甄悟道有些害怕,他虽然是个元婴,但他胆小如鼠,这一辈子也没和人斗法过。   地面还在晃动,不远处的灵石山上不断往下滚落灵石,亮晶晶的灵石滚入还未成型的阵法当中,点亮了几道错误的符文,刹那形成了一个杀阵,将附近一名元婴打飞了出去。   伴随一声惨叫,那人被一位长老粗鲁地拽在手里,那长老一边扭转阵法一边骂道:“废物,一点地动就吓成这副德行。继续布阵!”   在他说话间,数名擅长斗法的元婴运起灵力稳住山体,地面重新平静下来,不远处不断滚下的山石也停了。   甄悟道手里还抓着符笔,他有些不安,悄悄抬眼去看两位宗主。   就听凌元仙君冷冷道:“是张婴。不知他从何处得了消息。”说着,她目光冷冷扫过来,似乎在寻找叛徒,甄悟道担心被误会,忙低下头继续绘制符文。   这移星大阵跟寻常阵法不同,不能提前绘制在阵旗上,只能就地绘制,否则阵法威力不够。   凌元仙君似乎是没能在这群人里面看出哪个是叛徒,再出口时就有些烦躁,“我出去拦他,你继续主持阵法。”   无为君语气忧心,“他的修为也不比你差多少,千万小心。”   凌元仙君不等他说完就化作遁光消失,无为君则回身下令,“加快速度。”   ***   ——咚咚咚   代表着敌袭的钟声响彻整个灵剑宗,白经天还被锁在月明台内无法出去,但他的视线并不受阻,他站在晒台上,眼中倒映出无数灵剑宗弟子御剑飞出的画面,每一个都白衣飘飘,仿佛雁群经过。   嗖嗖嗖,无数道剑影闪过,哪怕隔得很远,白经天依然能看见斗法时各色灵气爆开的余光。   哪怕心里盼着灵剑宗倒霉,可白经天怎么也想不到,前一刻他还在做梦有人攻打灵剑宗,下一刻灵剑宗真被打了。   他眼神闪烁一下,立刻意识到这是他趁乱逃走的好机会。   ***   嗡的一声剧烈的颤动,灵剑宗的护山结界被破开,一道身披金甲的身影带着数名化神飞入了灵剑宗。   看清那道身影,灵剑宗弟子们大惊失色。   “凤凰君!”   “怎么会是凤凰君?”   在大乘期巅峰的威压面前,根本没几个灵剑宗弟子还能站着,当场就如同被风吹倒的秧苗一样倒成了一片。   凤凰君领着人一路冲进去,即将抵达内门时,一道剑光破开雾气拦在了他面前。   被这道剑光一拦,凤凰君的身影一滞,身上爆开一圈金芒,护住了他身后追随的凌雪等人。   剑光与凤凰君身上的金光相碰,如同烈焰碰上坚冰,刹那间炸开一团水雾,雾气还未消散,凌元仙君的身影便已经出现在众人面前。   “张婴,你来做什么?”   灵剑宗的弟子们一见凌元仙君出来,顿时心中大定,纷纷站起身大着胆子讨伐起凤凰君,还有人拿了朝歌玉牌偷偷摄录。   凤凰君:“我来做什么?你难道不清楚?交出六幕山!”   凌元眼底轻蔑毫不掩饰,“就凭你?”   凤凰君:“苦海都出来了,你难道不怕我将你和无为君千年前的丑事抖落出来吗?”   千年前的丑事?什么丑事?   不止是灵剑宗的弟子们议论纷纷,就连落在后面隔岸观火的迟一悬也皱起了眉头。   凤凰君自己都不干净,他说的丑事,显然不是使用命丹补器这样的邪术。那么凤凰君认定可以威胁到凌元与无为君的丑事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他之前从来不提,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说出来?   就在此时,与凤凰君对峙的凌元忽然微微侧头,利剑般锐利的目光精准朝着迟一悬射了过来。   她满目寒霜,远远盯着迟一悬道:“哼,千年你输给我,千年后你也休想翻身!”   迟一悬:!!!??   她说谁?   或者说,凌元以为他是谁? 第311章   迟一悬很快注意到,凌元说的那句话,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因为除了他自己,在场没有任何人对凌元所说的那句话产生反应,凤凰君则一边与凌元对峙,一边语气如常地与他们传音,“我拦住凌元,你们去夺取六幕山!”   凌雪等人纷纷答应,身影化作一道流光冲进了灵剑宗内部,迟一悬看了一眼凤凰君和凌元,也跟在了凌雪等人后边。   凌元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她一声令下,灵剑宗弟子便倾巢而出。剑光如雨珠,密密麻麻朝着凌雪等人冲了过去。   迟一悬一身青衣,身前身后头顶脚下都被淡青色的护盾围得密不透风,在蔚蓝天幕下,他像一只青鸟,悠哉游哉地飞在凌雪等人身后。   途中围观了凌雪等人与灵剑宗弟子们的短暂争执。   凌雪尊者您还活着!   凌雪尊者怎么能帮着外人攻打宗门!   凌雪尊者竟然背叛宗主……   而面对这些不可置信的聒噪弟子,凌雪的处理十分简单除暴,元婴以下一道掌风扫过就弄倒了一片,元婴以上则让无忧宗的人马出手拖延,他自己则与孤江雪和两名无忧宗长老继续朝着灵剑宗后山而去。   迟一悬上次来灵剑宗的时候,修为还没有化神,这一次可是光明正大攻打进来的,侦察范围和密度开到最大,在灵剑宗无知无觉的情况下掠夺他们千年积累的典藏与知识。   而他自己,在一路低调,混在无忧宗的人马当中,没有出手过一次。   【陛下,您好像个吃瓜路人。】   “资料收集多少了?”   【百分之五十。】   迟一悬蹙眉,“略少啊!”   迟满解释道:【我们虽然已经进入灵剑宗,但灵剑宗内还有许多设置了禁制和结界的地方,那些地方无法侦察到。陛下,要趁火打劫吗?】   迟一悬挑眉,“话别说得那么难听啊。这叫劫富济贫。”   迟满笑道:【劫灵剑宗的富,济朝歌的贫!陛下英明!】   迟一悬嘴角弯了弯。当然,到了这个地步,他还不忘维持人设不崩。于是他趁乱放出了几只傀儡。   这几只傀儡都是玄级上上品的战斗傀儡,战力与金丹相当,而它们身上穿着的,正是灵剑宗的弟子服装——绣着地涌金莲的大袖白袍。   ……   灵剑宗占地极广,宗门内群山绵延,瑞气千条。   当代表敌袭的钟声响彻宗门时,正在其中一座洞府内闭关的金丹女修吴小草当即睁眼,持剑破洞而出!   吴小草在灵剑宗内的资质算是平庸,幸好她向来遵守规矩,是长老执事们眼中能担大任的弟子。   像灵剑宗这样传承上千年的顶尖宗门,门派内俗务既多且杂,天之骄子们要专心修炼,闲了又要纵情山水游历天下,当然不能粘手俗务。   因此像吴小草这样资质平庸的弟子,就是未来执事的备选。吴小草为人不算聪敏,但好在谨慎细心,向来得执事们看重。吴小草也很愿意成为一名执事。这在她看来是很体面的差事了,运气好的话,还有可能成为某一位化神长老的心腹。   不久前,丹明子执事已经明确跟她说了,只等她晋升金丹十层,就请一位长老收她做关门弟子,赐下让她晋升元婴的秘法,日后就让她安心学着做一名执事。   灵剑宗的执事,地位不比一流仙门的长老差,就连紫月观霸刀门等仙门掌门见了也要客客气气的。   吴小草心中感激,对灵剑宗愈发忠心。   此时听闻宗门有难,她哪里有推卸的,哪怕明知胆敢进犯灵剑宗的必定是强敌,甚至可能是传说中的苦海魔神怨魂。她也义无反顾冲了出去。   谁知还没来到山门前,就发现进犯的强敌是无忧宗!还是凤凰君领头!   吴小草一时头晕目眩,不明白这位往日里她只能在远处瞻仰的大人物为何会前来进犯宗门,她怀疑自己在做梦。   更叫她觉得匪夷所思的来了,凤凰君拦住他们宗主,无忧宗其他敌人往内门冲,而这群人的领头,竟然是他们的凌雪长老!   吴小草那颗小小的脑子一时停止了运转,木偶一样僵立原地。正在这时,宗内长老的一声厉喝唤回了她的神智。   “都愣着作甚!凌雪背叛宗门,已经不是门内长老!还不快上,将这些人都杀了!”   吴小草浑身一个激灵,持剑冲了上去。   无忧宗这次进犯是有备而来。那些厉害的人物由长老与高阶弟子们阻拦,而后面涌来的,还有源源不断的无忧宗弟子。   这些人往日里沉迷炼丹,但论起斗法也毫不逊色于剑修,吴小草冲上去与一名身着墨绿色袍服的无忧宗弟子对战,好不容易打退了一个,又被另一名无忧宗弟子用炼丹炉砸飞出去。   她持剑在前抵住冲击过来的灵压,身上绣着地涌金莲的白衣被灵压撕出一道道裂口,护体灵光也被击破,一道道细小狭长的伤口渗出血来,濡湿了身上白衣。   但她苍白着脸,始终咬牙忍痛没有叫出声来,不肯在这群进犯的小人面前堕了灵剑宗的威风!   她不明白无忧宗为什么突然进犯!她只知道凌元仙君曾两次击退魔神,两千五百年前,她带领另外两位宗主击杀魔神,将魔神怨念与残魂封印在西穷洲,一千年前,苦海沸腾,魔神残魂企图破封而出,是凌元仙君孤身将之封印!   凌元仙君是举世瞩目的英杰!是陆地神仙,是她仰慕了一辈子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凌元仙君有错。   眼下苦海危难在前,凤凰君却忽然带着弟子进犯,必然是凤凰君背信弃义入了魔道!   吴小草内心坚定,手中长剑应和她的心声,在嗡鸣中发出耀眼的光芒,她顶着灵压抬剑扫出,剑气如明月,光辉横扫而出,将面前几个无忧宗弟子一同挡在了内外门的界外。   那几名无忧宗弟子惨叫几声就飞了出去。   吴小草气喘吁吁地撑剑立着,为自己这一刻的领悟而高兴,也自傲于为宗门击退了几个敌人。   却在此时,附近传来一声惊呼,依稀听见有人大喊一声“迟尊者”。   什么尊者?   吴小草没能听清,下意识循声望去,却震惊发现敌人当中竟然有一道分外熟悉的身影。   那人青衣玉冠、俊美无俦,神情平淡,不是迟一悬是谁?   吴小草曾经对着玉牌,在蜃海同游中看过他数场讲道,跟她所见过的任何一位大能都不同。这位资质无双的大能修士平易近人,讲道时深入浅出、直白易懂,总能用最平实的语言讲明白最深奥的道法。   任何人,无论是出身仙洲的名门天骄,还是凡洲挣扎出来的农家子弟,都能在听过他一场讲道后有所领悟。吴小草出身低微,因此格外尊崇仙洲大能修士们,她有时会因为听不懂他们讲话而自惭形秽。可是她从来不会听不懂迟盟主的话。   而他的讲道,也不会因为直白平实而显得简单平凡,相反,你总能在某一个瞬间,忽然联想起他讲道时某句话语,而后再有一番领悟,当真余味无穷。   所谓大道至简,大音希声,正当如此。   因此,迟盟主也是吴小草十分尊崇的大能修士,天下间像迟盟主这样的人物从前并不多见,但在他出现以后,天底下似乎多了许许多多与他相似之人。   朝歌玉牌的蜃海同游上,开始有了越来越多分享修行体悟的修士,各大洲的苦海道旁,也有了自愿前往镇压的金丹。   吴小草曾经与一些志趣相投的同门讨论过,大家一致认为千年后,或许只需数百年后,待凌元仙君等三位宗主飞升,迟盟主必将成为下一位号令长生界的仙君。   再没有比他更德行兼备、天赋惊人的大能修士了!   愿如月华逐皓日。   吴小草未尝没有起过追随他的念头。   可她现在看到了什么?迟盟主竟然跟随无忧宗一并进犯灵剑宗!   吴小草先是错愕,再是迷茫,而后变作愤怒。   她飞身而起,要去阻拦对方,谁知眼前一花,忽然有几名同门先她一步冲到迟盟主跟前,等她睁开眼时,那几名同门已经被击飞出去,吴小草被其中一人撞了个趔趄落到了地上。   她在地上滚了一圈,所幸伤势不重,忙起身去扶那位受伤的同门,却见那同门忽然跳起来大喊:   “灵剑宗无道!纵容邪术,剥取他人命器神魂炼丹进补!”   “灵剑宗无道!纵容邪术,剥取他人命器神魂炼丹进补!”   “灵剑宗无道!纵容邪术,剥取他人命器神魂炼丹进补!”   不远处,另有几人也齐声附和。   声音极大,一时盖住了附近喊打喊声的动静。 第312章 第一更   东极洲,朝歌   流水声滴滴答答响起,起先缓慢如凝露,之后由缓转急,渐渐变成珠玉落盘般劈里啪啦的动静。   这意味着通天塔静室内的修行时间已经结束了。   江人凤从入定中醒来,虽然还有些贪恋修行时那种仿佛浸泡在灵气之中的畅快,但在时间结束后,静室内不再供给灵气,再逗留其中也不过浪费时间而已。   面前的墙壁上浮现一行小字,询问“是否购买静室时长”,江人凤没有续费的打算。修行不是闭门造车,维持这种意犹未尽的新鲜感,也是坚定道心的途径之一。   这是迟盟主讲道时传授给大家的一个小技巧,不一定对每个人都有用,但是江人凤的确从中得到了好处。   他起身舒展了一番筋骨,神清气爽地走出静室。   只是还未离开通天塔,他就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不同。通天塔内不止有静室,还有好些个供修士和修行者们沟通感悟的小厅,江人凤闲了也会约上几个好友去那里品茗说话。   往日里,通天塔的小厅经常是满的,可如今,空无一人。他又看看周围一排静室,十间有八间是空的。这是怎么回事?   江人凤走到通天塔的晒台上,目光不禁眯了眯。   此时已经是正午,灿烂阳光挥洒下,数不清的飞车汇聚成天上河,在地上落下一段一段的影子。   地面上的车辆也比往常繁忙许多,几乎是一刻也不曾停歇。   往常只有过节的时候,朝歌才会如此繁忙,但这种繁忙又与节日不同,只因目光所及的街道已经没有了闲逛玩乐的人影,放眼望去,人人行色匆匆,连孩童都抿着唇背着筐……   要不是百姓们脸上并不见颓丧悲伤,江人凤都要以为朝歌出大事了。   抱着这种心情,江人凤打开玉牌,吃了一惊,还真出了大事!   亲眼看见“苦海崩塌怨魂出逃”等等字眼,江人凤的心情不断往下沉。   一时惊怕,一时庆幸。   他闭关入定才不到两个月,没想到竟然生出这许多变故。   现如今也只有朝歌才是安生所在了。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江人凤闭关两个月跟隐世二十年一样,正刷着玉牌了解外界各种消息,忽然被一条推送吸引住了目光。   ——无忧宗举兵进犯灵剑宗,两大宗主兵戈相见。   江人凤睁大了眼,立刻点了进去。   同一时间收到消息的不止是朝歌中人,还有仙洲各地持有玉牌的人。   东辰洲,崆峒派内,杨盛云在看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去唤醒了正在闭关升级阵法的妙真掌门。   龙光门中,李争渡上课时开了下小差,在授课的长老沉着脸走过来之前,她将玉牌中灵剑宗内的争斗投影到了半空。   霸刀门里,孟梁二位长老怀里的玉牌忽然亮起,打开一看竟然就是灵剑宗一名长老被打飞的实时转播。   南海洲紫月观中,观主正躲在家里,担心被灵剑宗找上门算账,忽然就被弟子呈上来的玉牌画面惊呆了……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灵剑宗与无忧宗这长生界顶尖的两大派,不想着如何共抗苦海,居然打了起来?   这走向实在太过玄幻,以至于有人开始怀疑这是不是真的。   但很快,就有去过灵剑宗的修士现身表示这的确是灵剑宗内部,而随着出境的灵剑宗弟子越来越多,两大宗打起来这件事也通过玉牌和人们的口口相传,变成天下皆知的大事。   “那么问题来了,这直播是谁开的?”龙光门中,李争渡不禁提出这个疑问。   若以修为境界划分,她玩玉牌的技巧堪称化神级别。而仔细看直播中忽远忽近、忽大忽小的镜头转换,就能想象出这人在这场两大宗的争端中游刃有余闲庭信步般的姿态。   “也许是有人将玉牌炼制成了高阶法器,让玉牌能像灵鸟那样可以随他心意腾空而起,在地上天上来去自如。”长老这样猜测。   李争渡有些吃惊,“能让玉牌法器在化神大能的斗法中也安然无恙,这是什么人,炼器本事也太厉害了,难道是造化宗的?”   正说着呢,造化宗的人就登场了,看样子明显站在灵剑宗那边,一同对抗无忧宗的入侵。   掌门武大安忧心忡忡地看着玉牌中的影像,“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打起来。”语气中渐渐带了怒气,“他们还有没有半点统领长生界的仙君风范!”   要换做从前,武大安绝不敢对着大乘修士有什么意见的,尤其这三位大乘修士还是在长生界屹立了几千年的大人物。他们是活着的传说,是权威的代表,莫说对着他们指责什么,便是心中有什么不满,那也是极其罕见的。   毕竟这三位宗主距离他们实在太过遥远,又太过强大,普通修士也许一辈子都没有亲眼见他们一次的机会,又怎么有机会生出怨怼?隔着留影珠憧憬都来不及。   但是在朝歌出现的这几年,尤其是玉牌加快了消息传播后,不知不觉间,大家对三大宗的敬畏与憧憬就淡了几分。   凡事就怕对比,有一位迟盟主在,大家对上位者的要求不知不觉就变高了。   武大安说话倒还是客气的,南明洲一名散修在看见玉牌直播后,当即就破口大骂起来。   他是个假丹修士,运气不好,不久前遭遇了一只苦海怨魂,差点没别那双头怨魂打死。   苦海不是寻常人能应付的,似他这样的小修士,自然期待三大宗站出来捍卫正道,谁知道他们竟然还在窝里斗!   “日他爷爷的,占了长生界最好的资源,天天在风水宝地里当神仙,现在还斗上了,我呸!干脆死光了算了!”   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哪怕是灵剑宗是被进犯的一方,也难以引起人们的同情和支持。   “灵剑宗厉害着呢,凌元仙君可是天下至强,宗门里化神元婴一大堆,怎么这个时候就出来那几个,其他的呢?”   有人眼尖地数出了出场的大能修士数量不对。   “无为君呢?造化宗的人都来灵剑宗助阵了,怎么无为君不见踪影?”   “我手里有消息,无为君数日前就去往灵剑宗了,可出了这样的大事,他竟然不出来劝和,而是让手底下的人加入混战?”   “难道是凤凰君入魔了吗?否则怎么会攻打灵剑宗,传闻里凤凰君不是脾气最好吗?”   无数人议论纷纷,东极洲的情况还算平稳,毕竟有朝歌在,此时正上下一心搞建设,扶持附属国的同时为战争做准备,忙碌的人一多,关心玉牌的人就少了,哪怕有投影出来,多看一眼,好像与自家无关,也就搁到了一边。   外面的人,确切地说是仙洲的人就复杂多了,仙门忙着加固防御,凡人忙着找势力投靠,散修忙着找地儿躲藏,毕竟对于怨魂来说,修士的血肉可更吸引它们。   无论是二三流门派,还是依附仙盟的各种势力,他们每年都或多或少为仙盟上供,其中三大宗更是攫取了绝大部分资源,内心自然也期盼三大宗走在前线。   现在一瞧,好么,是在前线了,但这前线可跟他们期待的完全相反!   正当人们心中对三大宗的希望与不满积累到一定程度时,直播画面当中,几名灵剑宗的弟子忽然放声大喊:   “灵剑宗无道!纵容邪术,剥取他人命器神魂炼丹进补!”   这个消息可谓是惊天神雷,劈得所有人肝胆俱颤。   妙真掌门魂不附体,握着玉牌的手微微发抖,“这是……真的?”   然而事实远不止如此。   但见那几个灵剑宗弟子在吐出这句惊人之语后,又连珠带炮地吐出了更多消息。   “灵剑宗赤霄长老真传弟子汪得昭,两百二十五岁,二十岁筑基,一百岁结丹,结丹后吞噬他人命器三十五件,在五十年内结婴。”   “灵剑宗青翎长老真传弟子赵继铭,三百七十二岁,五十岁结丹后吞噬他人命器六十七件,一百二十岁结婴,如今修为元婴七层。”   “灵剑宗赤霄长老,资质平庸,吞噬三千命器后,在五十年内从元婴修成化神……”   从那几个灵剑宗弟子口中吐出的还不止这几人,他们语速极快,哪怕修士也要静心才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略一晃神就会错过几个人名,但仅仅是他们听到的这些,就足够骇人听闻了。   只因他们口中的这些人,全都是曾经名满长生界的天骄,他们无一不是在两百岁以内结婴,其资质天赋曾经令无数人艳羡,也让那些二三流仙门又羡又妒。   当时只以为是大宗门灵气浓郁,又有化神长老教导,又有无数典籍珍藏,外人比不得也没法比。   此时听见这样的消息,所有人才明白,什么名门出天骄,哪儿来那么多天骄,原来那竟是用邪术硬生生堆出来的!   “原来如此,当初元鹭宫那事儿我就觉得不对劲。那霸刀门的厉鸣在使用邪术后,短短几年就结婴成功。怎么元鹭宫掌着檀栾山庄那么大一个邪术窝子,抢走不知多少无辜人的命器,那么多年就几个元婴呢?”   “还有,当初灵剑宗将元鹭宫抄家,说仙盟要好好追查邪修下落,结果呢?风声过去后就没声息了!”   “如今想来,元鹭宫是替灵剑宗背了黑锅啊!”   “这么看,造化宗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难道说,凤凰君正是因为灵剑宗纵容邪术,才带人攻打的?” 第313章 第二更   在一些聪明人眼里,今天发生的一切都透着诡异。   那可是灵剑宗啊!几千年屹立不到的超级大宗门,宗主还是凌元仙君!哪个修士小时候没听说过凌元仙君的事迹?   这样的名门大派,灵石数之不尽,灵脉更是天级绝品!   那些从小沐浴在天级灵气当中的天之骄子,何须用邪术?又何必用邪术!   如果连灵剑宗都纵容邪术,那这天底下还有正道的活路吗?   正如当初不愿相信元鹭宫是邪道一般,如今也有许多人不愿意相信灵剑宗会是邪道。   但是一联系凤凰君的举动,这一切又似乎合理了。   如果灵剑宗不是邪道,凤凰君为什么会这个节骨眼儿带人攻打呢?   要知道,在外界看来,凤凰君的实力是不如凌元仙君的!   人们目光紧紧盯着玉牌中的画面,希望从中看出更多的信息。   而画面当中,灵剑宗长老执事们那惊惧中透着怨毒的眼神,叫所有观看直播的人心头一下沉底。   这些长老执事们自己也不知晓,在直播镜头当中,他们任何一点细微的神情变化都会被放大十倍不止。落在本就心存疑虑的观看者眼中,又是证据一条,而他们匆忙打断直播的行为,则是铁证如山!   东极洲,朝歌   内城舆情司的本职就是时刻关注蜃海同游上的言论,必要时进行引导。   直播还未被掐断时,整个舆情司上千吏员就已经将必要的言论与文稿准备好了,无论灵剑宗的人如何应对,他们都准备了不同的话术。   就在直播被掐断的下一瞬,无数不利于灵剑宗与造化宗的言论就井喷式地冲进了蜃海同游当中,确保任何一个观看了直播的人在看到这些言论后,都会认定灵剑宗罪大恶极。   这件事也是朝歌的大事,因而铁笛樊蕙兰等人心中牵挂,特意前来观看,但他们并不擅长此道,看见舆情司的做法后还有些迟疑。   铁笛道:“他们看见到处都是攻讦灵剑宗的言论,难道不会生出疑虑吗?”   莫铃兰摇头,十足自信,“我这边早就准备好了,可不止有攻讦的言论,还有许多支持灵剑宗的呢!”   她特意找出一些来给他们看。   铁笛等人看完后,面色微微一僵。   原来莫铃兰口中的“支持”,并非他们所想的那样。   比如其中一条,是这样写的:灵剑宗是天下第一大宗,顶尖仙门,怎么可能用邪术?怀疑灵剑宗用邪术的人,是自己没机会用所以嫉妒吧?   又比如:你们难道忘了灵剑宗有多伟大吗?难道忘了凌元仙君的功绩吗?凌元仙君肯定不知情,她肯定是被下面人蒙骗了!这些什么长老弟子,统统都是邪道派来的奸细!   还比如:就算灵剑宗用了邪术又如何?一定有灵剑宗的道理,你们这些无知蝼蚁,就应该乖乖献上自己的命器……   铁笛万万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条路,她艰难道:“这肯定会被骂吧!”   莫铃兰微微一笑,神似迟一悬,“我们为此安排了五百人,专与他们对着骂。”   樊蕙兰沉吟片刻,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钢琴想了想,“灵剑宗毕竟有两千多年底蕴,它的楼台真会因此倒塌吗?”   莫铃兰摇头,“我们要的不是灵剑宗立刻楼台倒塌,是要让所有人都不再信它。”   “再者,底蕴再丰厚,终究只是个仙门而已,跟天下人相比又算什么呢?”莫铃兰缓缓道:“邪道与别的可不相同。心向正道的人厌恶,心思不正的人嫉恨。”   “所有人,乃至那些二三流仙门都会想,他们本来有机会与三大宗平起平坐,是三大宗靠邪术夺走了本该属于他们的资源。”   修行本就是与天争命,断人修行就是断人财路。   “三千年过去了,除了那三位再无一人晋升大乘,你说到底有多少人恨他们呢?”   “凡事做过就会留下痕迹,邪术牵连甚广,三大宗内真的没有一条漏网之鱼吗?”   ***   北极洲某个与世隔绝的洞窟当中,形容枯槁,满身沉疴的一名修士在通过玉牌看清灵剑宗如今的情形后,他哈哈大笑,在一阵几近癫狂的快意中通过玉牌,说出了自己如何从灵剑宗逃脱的故事。   “我就在北极洲,我寿元将尽,谁敢来找我哈哈哈……”   南明洲的海边,一名女修在观察过蜃海同游上的舆论后,谨慎地敲出自己是亲历者这几个字,她写完自己的故事后,当即抹去了玉牌上的神识烙印,并毁去玉牌,将粉末撒入大海中,而后迅速化作遁光远离了原地。   ***   北盛洲,灵剑宗。   众人正在打打杀杀,却有几名灵剑宗弟子吐出那般惊世骇俗之语。   不止是近在咫尺的吴小草,就连远一些的灵剑宗弟子们也是被惊得分了神。这是斗法之时的大忌,一刹那分神就足以让对方将自己绞杀。   然而无忧宗的人也被这话语惊住了,一时之间所有的目光都不由朝向那几名灵剑宗弟子。   灵剑宗赤霄长老正是在此时发现了飞在半空中直播的玉牌,他勃然变色,命器神通发动,当场将那来不及逃走的玉牌法器轰成碎渣!   紧接着他就要将那几名造反的弟子杀掉,神识扫过去才发现他们竟然是假扮成弟子的傀儡!   然而不等他出手,那几个傀儡就化作遁光飞了出去。   赤霄长老毕竟是化神,神识本已经锁定了那几个傀儡,却被无忧宗的长老拦住,未能第一时间追上销毁,仅仅耽误了片刻,傀儡们就冲进灵剑宗弟子当中,白衣与白衣混在一起,转瞬间不见了踪影。   赤霄长老这时再喊他们是傀儡假扮来扰乱军心的,却难以挽回所有人的信任了。   其中有吴小草这样资质平庸的金丹,她根本无法分辨出那几个人是不是傀儡,此时神色茫然,不知应该信谁。   有一些面露恍然的人,相比起外人,他们近身与那些“天骄们”接触过,曾经不明白对方明明资质寻常,为何从某一年开始就突飞猛进。一直以为是因为其父母是宗门大能,如今才终于明白缘故。   还有一些人,则是眼神清明地悄悄往后退。   这其中有两名女修。她们悄悄传音。   ‘看来我们一直以来的怀疑是对的。’   ‘还记得大师姐吗?她的修为和剑道我是心服口服的。其他名气与她相当的天骄,明明修行进度相差不多,可实力实在弱太多了。’   ‘当初大师姐忽然跟凡人私奔,本就十分诡异。’   ‘那我们还要留下来为宗门卖命吗?’   ‘傻吗?当然是偷偷跑啊!’   经此一事,灵剑宗的人心已经浮动起来。   心虚之人知道刚刚发生的一切被直播了出去,开始慌张害怕。   迷茫之人手中的剑也忽然失去了之前的锋芒;而心思活络的人,已经假装受伤偷偷退出了战场。   偏偏此时凌元仙君受凤凰君牵制,两人正在更高空中斗法,根本无法顾及此处。   此消彼长之下,无忧宗的队伍逐渐占了上风。   迟一悬也跟在凌雪等人身后,冲进了灵剑宗用来准备移星大阵的后山。 第314章   大能修士真打起来可不会顾忌场地,飞沙走石地动山摇,高山转瞬变作大泽都是寻常事,而灵剑宗后山虽然距离较远,但因为动手的人实在太多,因此也受到牵连,化神长老之前施加的禁制很快失效,整个后山又动荡起来。   栖息在后山的灵兽终于不堪忍受这些搞破坏的污浊人类,纷纷离开栖息地跑了出去,从空中往下望,灵兽们成群结队从山林中冲出的画面极其震撼,它们沿途踩踏出一条宽敞的大道,身后滚滚烟尘堪比朝歌交通局当初实验混合动力飞车时冒出的浓烟。   迟一悬人还没到,迟满就先将侦察到的画面反馈给他。   只见群山环抱围拢成的山谷中,浓翠树影沙沙作响,中央平地展开一个巨大阵法,每一条沟壑中都填装了灵石,一重重符文排列组合成粗壮的线条,如同花瓣上的脉络,每增加一条,都为这多即将绽放的花提供营养和支持。   符文越多,填装的灵石越多,这朵巨大的花就愈发鲜艳,仿佛下一刻就要散发芬芳活过来。   而花朵中央的花蕊,正是一身七色纱衣的常羊娘娘,她丽雪红妆、雍容华贵,是从未见过的隆重打扮。   常羊安静趺坐,眸光流转,谁也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也或许什么都没想,周围越是兵荒马乱,就越发衬得她仪态庄严。   无为君眼见形式不太好,祭出一件法器,这法器是个圆盘,周围有鲜红的链条缠绕,形似阵盘,却十分邪异。   法器一出,就化作一道暗红的结界将整个后山笼罩,凌雪等人还没来得及冲进后山就被这结界拦住。   “这是什么?守护阵法吗?”   凌雪与无忧宗九位化神长老和几十名元婴正要联手破阵,谁料还没来得及动手,身边就有人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循声一看,就见那暗红结界中伸出一条鲜红锁链,将一名元婴当场穿透。鲜红的锁链甚至在他胸口搅动一下,而后猛然一震,元婴当场爆开,变成无数块碎肉鲜血淋漓撒了满地。   “不对!这是杀阵!”   可杀阵都是阵内杀人,他们既不在阵中,又没有动手破阵,怎么会主动攻击!   凌雪神色凝重,“这不是阵法,这是血阎罗。”   闻言,众人面色不禁难看下来,下一瞬,几十条鲜红锁链就从暗红结界中穿了出来,它们摇摇摆摆,仿佛某种巨大虫子,散发着邪异又血腥的气息。   数目竟比他们这群从灵剑宗阻拦中突围过来的人还多。   凌雪当即道:“我展开领域拖住这些东西,你们集中力量打破结界!”   都是大能修士,又已经有了防备,没再那么容易中招。随着凌雪领域展开,方圆十里全成了冰天雪地,血阎罗的锁链也因此迟缓下来,众人纷纷集中法力攻击结界。   迟一悬比他们慢了一步才来到附近,他停在一根树枝上,听见迟满在他耳边道:【血阎罗,造化宗天级法器,充当守护结界的同时,还拥有力敌化神巅峰的力量。一根锁链就能瞬间穿透元婴的护体灵光将之击杀。用在战场上,可以同时对抗上百元婴。】   【唯一的缺点,也是天级法器共同的缺点,就是灵力损耗巨大。不过造化宗财大气粗,是不在乎这些灵石的。】   迟一悬在一旁观战,他看得出血阎罗并非无敌,无忧宗这边加上凌雪一共出动十位化神,迟早能打破血阎罗,他们之所以神情凝重,是因为担心这样耽搁下去,无为君主持的移星大阵就要成功了。   果然,下一瞬就听见凌雪扬声道:“迟盟主,还不动手吗?”   迟一悬轻轻叹了口气。他御风飞到众人近前展开了领域。   这还是迟一悬头一回在外面展开领域,凌雪拖延血红锁链的同时,仍不忘分神观察,下一瞬,他微微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栋栋悬在半空中的高楼大厦,虹桥悬空,车流不息,其间街道四通八达,游人欢饮达旦,辉煌灯火盖过月光,小儿嬉闹碰落繁花……   分明没有听见声音,可是耳边仿佛传来了乐声,悠扬绕梁,绵绵不绝;分明没有传来气味,可是鼻尖仿佛嗅到花香,兰薰桂馥,心旷神怡。   就在他刹那的分神间,那些受他领域影响而行动迟缓的血红锁链不再觊觎修士的血肉,转而扭向迟一悬的领域,它们扭来扭去,仿佛被飞鸟吸引的小动物。   下一刻,那些鲜红锁链像是按捺不住般,纷纷朝着那片繁华领域扑去,却没有打散其中的热闹景象,而是在进入领域的瞬间,就齐齐绷断,然后彻底改换了了形态,或是化作街道路边的长椅,或是变成虹桥上飘摇的彩带,或是成为游人手中提着的彩灯……   它们归顺了,成了这盛世中的点缀。   这种攻击方式超越了凌雪对领域的认知,不,这甚至不是攻击,迟一悬并未让领域的能力彻底释放,与其说是攻击,不如说是令它们主动皈依,如同那些抛弃仙洲,落户朝歌的修士。   凌雪愕然一瞬,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让迟一悬这样的人来压阵,是不是不该?   这一瞬的迟疑飞快散去,有了迟一悬压制锁链,凌雪也就收起领域,专心同其他人一起攻击血阎罗。   而血阎罗仿佛忽然昏了头,对他们的攻击毫无反应,每一条新生的血红锁链都直直冲向迟一悬的领域,然后无一例外成为那片繁华沃土中的养分。   迟一悬对他人的关注不感兴趣。   他心想,本来想找凤凰君“借”天级材料,谁知道灵剑宗提前布置移星大阵,让他准备的借口都没用上,这个血阎罗看起来挺贵的,拆开来不知道能出几件材料。   【您不考虑养它吗?】   迟一悬摇头,天级法器就像天级灵脉一样,已经生出了灵性,养不养得熟先不说,关键是朝歌根本养不起,与其法器强,不如自己强。   况且大乘期巅峰修士的烙印不是现在的他能除去的,破坏可比掠夺更容易。   正在这时,血阎罗在众人齐心协力的攻击下,终于难以支撑,那暗红结界上开始出现一条条龟裂般的细纹。   后山内,莫长老看了一眼外面,就急急对无为君道:“不好了宗主,血阎罗要撑不住了。”   无为君只是神识一扫飞快消耗的灵石,就知道血阎罗的情况不容乐观,更何况这法器与他相连,根本不必莫长老提醒,他烦躁道:“还能再撑半刻。”   莫长老一脸焦急,“ 这半刻内,移星大阵可能成?”   无为君胸有成竹道:“自然。”   此时阵法已经布置完成,参与布阵的化神元婴们累得气喘吁吁,终于画完最后一道符文后他们立即后退,将大阵留给无为君和常羊。   只见无为君立在阵法面前,身前是端坐于阵法中心的常羊娘娘,身后一脸急切的莫长老。   他衣袂无风自动,银冠下一张俊如白玉的面孔聚精会神,双手结印,灵力涌动勾连阵法,刹那间移星大阵内的灵石纷纷点亮,一环一环往中心推进。   端坐阵法中心的常羊逐渐被阵法散发出的光芒所笼罩,她的面容愈发柔美,垂下的眼帘中却有一闪而逝的杀机。   她也开始结印,一个小小的黑点从她眉心脱出,起先只以为是一颗珠子,逐渐放大,才能看清那竟是缩小了数百万倍的六幕山。   在移星大阵的作用下,六幕山逐渐朝着无为君飞去,这意味着六幕山的掌控权将转移到无为君手中。   血阎罗的震动越来越剧烈,无为君面上却是扬起了志在必得的笑意。然而就在六幕山即将在移星大阵的笼罩下没入他眉心时,无为君身后忽然传来一股刺骨杀意。   那距离实在太近,动手的只有莫长老!   身为大乘期,躲开这一击原本轻而易举,然而无为君此时被移星大阵锁定,在更换六幕山掌控权时根本无法动弹。只能硬生生受了这一击。   化神巅峰的全力一击,哪怕是大乘期修士也难以硬抗。那把浸透了剧毒的长刀从他后心捅入,裹挟着化神期的灵力穿透心脏,剧痛令无为君瞬间扭曲了面色。   与此同时,常羊立刻收回了六幕山,移星大阵失效,无为君终于能够动弹,他回身一掌将莫长老击飞,身上灵力狂涌,刺入体内的毒刀刹那间碎成了齑粉排出体外,然而那剧毒却已经渗入他周身经脉,一时难以排出。   无为君面色狰狞,暴怒出声:“莫青山!你要做什么!”   周围所有人也都被这变故忽然惊住,纷纷站到了无为君身后,敌意的目光投向了莫长老。   却见莫青山捂着重伤的胸口从地上爬起来,他向来温顺忠实的面孔上此时充满令无为君陌生的癫狂恨意,声音无比嘶哑,“你还要问我为什么……哈哈哈……”他大笑起来,忽然阴沉道:“我儿子资质绝佳,你们却逼他用邪术!害他修为止步,害他死在妖物口中……”   “那是我唯一的子嗣,虽然并非亲生,却是我亲手抱回来的……”他双手在胸前虚虚环着,泪水纵横,“我一点点把他喂大,我一日日看着他长大……你却以为我不心痛……”   “我怎么可能不心痛!我怎么能不恨!”   最后一句,咬牙切齿,目光凶残狠厉,恨不得啃其骨食其肉。   下一瞬,周围传来玻璃碎裂的清脆动静,血阎罗的结界被打破,凌雪带着无忧宗众人飞身冲入后山。 第315章 第一更   轰隆一声,灵力爆开,引发禁制一阵剧烈的动荡。然而片刻后,那禁制缓缓恢复了原样,依旧看不到被破开的希望。   月明台内,白经天狠狠一拳头砸在石柱上,他气喘吁吁面色发红,显然已经耗尽了气力。   “该死,难道我当真逃不出去吗?”   破开禁制的动静太大,趁着此时灵剑宗大乱无人顾及月明台,白经天才能尝试,若是等灵剑宗平静下来,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可他的修为实在太弱,除非晋升元婴,否则单凭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解开禁制。   “莫非这就是灵剑宗的阴谋,让我要么立刻吞下命丹结婴,要么在这里待上几十年?”   可后者根本不可能,不必等到几十年后,几个月之内他修为没有大涨,他们就会发现他根本没有服用命丹。   正心焦之际,月明台的禁制忽然又动荡起来,几个灵剑宗的弟子正在联手破开禁制。   白经天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同时握住灵石加快灵石恢复。而那几个灵剑宗弟子并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依旧在合力解除禁制。   白经天审慎地观察了片刻,忽然脱口而出,“傀儡!”   他曾经被迟一悬带着去参观过朝歌的傀儡工厂,傀儡工厂内最顶级的战斗傀儡肉眼看上去与真人一般无二,甚至连呼吸和心跳都能模仿。   这个时候,谁能用傀儡来助他?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白经天却不敢相信。   那层淡蓝色禁制在傀儡门的攻击下如海浪般涌动起来,而白经天的灵力已经恢复了一些,他当即出手,和傀儡里外联合。   不久后,仿若琉璃碎裂之声响起,锁住月明台的禁制被摧毁,白经天从囚笼中冲了出来,他左右张望一下,并不见迟一悬身影,正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其中一个傀儡忽然张口,发出了迟一悬的声音。   “经天,跟着傀儡,它们会护送你离开灵剑宗。”   白经天盯着这具面貌陌生的傀儡:“现在外面情况如何了?你自己呢?”   迟一悬:“我在后山这边,你先走。”   白经天却没立刻行动,他喉头有些干涩,“我不是说过跟你绝交么?”   迟一悬:“你演得太假了。”   白经天:……   他被噎了一下,眼眶却有些热。可也明白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他如今的修为只能给对方添麻烦。   “那你千万小心。”   说完,他干脆利落跟着傀儡走了。   往日灵剑宗有护山大阵在,门内弟子进出要依靠弟子令牌,但今日灵剑宗内大乱,护山大阵也被攻破,宗门内所有人都自顾不暇,他自然有机会离开。   然而白经天并未离开北盛洲,而是藏在灵剑宗附近伺机而动。   几个傀儡催促着他,企图将他往离开北盛洲的道路赶,统统被白经天按了回去。   见白经天如此固执,其中一个傀儡从怀里掏出一枚玉牌递给他。白经天讶异看着面前这个傀儡,“你还在?”   傀儡发出了声音,“白门主,目前这只傀儡由我操控,陛下暂时抽不出空。”   白经天认得这个声音,这是朝歌的丞相迟满,相当于迟一悬的一道分魂,却与他本人脾性大不一样。   谢过迟满,他打开玉牌,灵剑宗的混乱十分突然,他修为又低,没法冒险去战场中心查探,只能从服饰上分辨出另一方是无忧宗的人。此时用玉牌登上蜃海同游,他才勉强了解完情况。   匆匆看完直播回放,白经天神色无比复杂。“他居然借这个机会揭露了灵剑宗的丑事,他难道不怕遭到凌元报复吗?”   迟满缓缓道:“白门主觉得陛下会害怕吗?”   白经天反问,“他难道不应该害怕吗?朝歌那么多子民。”   迟满:“很高兴您会这么想。但如今的情况,是陛下不得不这么做。”   就在这时,灵剑宗方向传来轰隆一道巨响,仿佛火山爆发,波及范围极广,连白经天此时躲藏的山洞也受到震动,脚下蔓延开几道裂纹,头顶不停滚落碎石泥沙。   护体灵光挡住了头顶砸落下来的碎石,他极目远眺,就见远处灵剑宗的天空中,一只巨大的凤凰鸟从天而降,如同天外流星,裹着烈焰砸入了山林之中。   其所过之处,热浪翻涌,烤得空气扭曲,原本郁郁葱葱的山林转瞬成了火海。   “那是凤凰君与命器相融后展现的神通。”凤凰君的命器是一只火鸟,据说当年他刚刚入道时,那只鸟不过巴掌大,后来凤凰君成名时,是他和道侣合籍大典的当天,巨大的凤凰载着新人从长生界各大洲的天空飞过时,遮天蔽日,如同上古神兽降临。   “据说修行到最后,这种灵兽类的命器与主人相融,命器主人可以化身上古神兽,拥有神兽威能,所向披靡。但现在看,凤凰君还是落败了。”   白经天皱着眉头,满目凝重。   ***   灵剑宗后山。   甄悟道抱头缩在角落里,命器神通发动,一层龟壳将他死死包裹在里面,从头到尾他都不敢出头,恨不得将耳朵捂死,听不见外面的半点动静才好。   甄悟道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好好的布阵呢,无忧宗忽然来攻打,接着莫长老刺杀无为君,血阎罗被破,凌雪尊者带着无忧宗的人打过来,然后就是天崩地坼、人间炼狱一般的景象。   所有人都跟疯了一样争斗!   灵力没了就用刀剑劈砍,到处碎肉横飞,鲜血像下雨一样从天上落下来。   甄悟道只是回忆起那些人凶残的争斗,就吓得面如金纸,几乎要魂飞魄散。   他毕竟只是个依靠命丹补器才堆成元婴的庸才,一辈子没有走出过造化宗,也从来没有跟人武斗过,这是他头一次出门来到灵剑宗,却遇到了这种事。   莫长老为什么要背叛宗主?命丹补器不是很好吗?没有命丹补器,好多大能的子嗣根本没有结婴的资质。   甄悟道模模糊糊回忆起好多年前,莫长老的养子死了,宗主带来几个孩子赏赐给他,莫长老高高兴兴收下的情形。   当时他还说,谢谢宗主,老来寂寞,就喜欢养孩子。   甄悟道实在不明白,莫长老怎么说话不算话呢?他的养子死了,宗主不是赔了他几个吗?他为什么还要闹呢?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动静似乎停了,甄悟道没敢立刻出去,好半晌后才小心翼翼地从龟壳里探出个脑袋。   出现在他面前的就是莫长老,他倒在地上,已经气绝身亡,一双眼睛大大瞪着,不甘和愤怒像干涸的鲜血凝固在他脸上。   甄悟道被死人吓得魂出天外,屁滚尿流地又缩回了龟壳里。   只是刚刚的一幕像是印在了他脑子里,怎么也忘不掉,他自虐似的咀嚼着刚刚看到的画面,发现莫长老的死因,是脖子上一圈细细的纱线,七种颜色。   ***   “仙君,吃些疗伤丹药吧!”   一艘小型鲲舟破开云海,朝着远处飞驰而去,鲲舟上聚集了几名受伤的元婴,而在众人中心,无为君苍白面色上挂着几道擦伤,发冠被人打落,衣裳上也被法力侵蚀破损,看上去前所未有的狼狈。   他接过常羊递过来的丹药,却没有立刻服用,而是询问,“还有多久能到造化宗?”   常羊道:“这艘鲲舟速度快,约莫再有三个时辰。”   无为君深吸口气,面色仍十分难看。   莫青山在他身边太久了,得他信任,了解他的弱点,那些渗入他周身经脉的剧毒压制了他的修为,令他只能勉强发挥出五成的实力。以至于无法应对凌雪等十名化神的围攻。   移星大阵成不了,灵剑宗也不能呆下去,只能拼着重伤匆匆打退凌雪等人,然后像丧家之犬一样逃回造化宗。   这份奇耻大辱,他永远也忘不了。   常羊问他,“现在该怎么办?”   无为君咬牙切齿道:“回造化宗先疗伤,等伤势恢复,就再布置一次移星大阵。”   常羊担心道:“可凤凰君要是再来怎么办?”   无为君语气冷漠,“有凌元在,张婴必定重伤,他们不会有机会破坏第二次。”   说到此处,他深吸了口气,却吐不出胸腔里满溢的怒火。   他和凌元早就察觉到凤凰君暗中有所企图,原本为求安稳,想先迁入六幕山再谈以后,没料到莫青山居然早就和凤凰君暗通款曲。   “区区一个养子,又没有血缘,这借口未免可笑,也不知张婴许了他什么好处。”   听出无为君口中的恶意,常羊垂下眼帘,她没有说话,身下却有一缕缕细细的纱线,如游蛇般蜿蜒开去,纱线时刻变换光泽,在鲲舟上如同隐形……   ***   灵剑宗   凌元将凤凰君打成重伤,手中无剑,剑气却在她周身暴戾翻腾,隐隐闪现血光,与传闻中一剑霜寒、天下皆白的冷清意象大不相同。   这一战两人都是拼尽全力,她当然也受了些伤,但相比起张婴,她不过是一点轻伤。   心念一动,剑气纵横,就要将面前人削成肉泥,然而下一瞬,她神识扫到后山的动静,眉头蹙起。   也就是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凤凰君已然意识到计划成功,他吞下一补灵丹,刹那间化作遁光就要离开此地。   然而凌元的下一句话却叫他微微一顿。   “你就这么走了,不继续帮她铺路了?”   凤凰君敏锐地察觉到她话语含义,疑心有诈,可大乘修士的直觉还是令他停下步伐,只是这么片刻的休憩而已,身上的灵力已经又恢复了三成。   大乘修士的恢复力无比恐怖,这个时候,凌元已经没法再一击杀掉他了。不过她并未遗憾,反而饶有兴趣笑起来,“有意思,看来你竟然不知道迟一悬的真身。”   凤凰君心口砰砰跳,“你究竟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凌元有些可惜地摇头,“你这样提携迟一悬,我还以为你知道他是凌元夺舍重生呢。”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已经没了女子的婉约音色,取而代之的,是粗粝沙哑的男子音调。 第316章 第二更   山火还没熄灭,反而愈烧愈烈,映红了整个天穹,也映红了凌元全身,身上白衣变血衣,她说着说着就狂笑起来,笑得浑身发颤面孔扭曲,仿佛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哈哈原来如此哈哈……你带着迟一悬来砸我的场子哈哈我还道你胆子变大了哈哈……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哈哈哈……”   凤凰君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凌元面孔越来越扭曲,另一个完全不同的黑影从她身上隐隐浮现,却又被她按了回去。   她这时的声音已经彻底成了粗犷的男声,眉心上方缓缓隆起,一枚黑色尖角刺破皮肤长了出来。   那黑角散发出无比邪异的气息,与苦海黑雾十分相似。   凤凰君的脸色渐渐变得无比阴暗,他惯常的华丽嗓音甚至变了调,“魔神,果然是你!”   “凌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装什么装?这千年来,你难道一点儿也没发现?”   凤凰君下颌紧绷,眼神晦暗盯着她。   凌元恍然,拍手赞叹,“噢我明白了,你一直装作不知道,如此就能当自己是个清白人了。不愧是凤凰君,你是明白如何装聋作哑的。”   “可你不就是用这个借口将策反凌雪的吗?”凌元自言自语,“可惜凌雪不在,否则我又能多看一场好戏。要是他知道口口声声要为凌元报仇的凤凰君也是害死凌元的元凶之一,不知他会不会像莫青山一样,一刀子从你背后……”   凤凰君终于变了脸,打断道:“够了!别再说了!迟一悬不可能是她!”   “就算是夺舍重生。命器不可能会变!她也根本不可能夺舍一个男子!”   “凌元”啧了一声,吐出了一句让凤凰君再度色变的话,“你当真以为迟一悬的命器是传送门吗?”   看着他的表情,凌元再度捧腹,“笑死我了,你拿这件丑事威胁我和无为,自己却是个糊涂蛋。”   “迟一悬那种修行速度,根本不可能存于世间,明明没有服用命丹,却想晋升就晋升,想升多少就升多少,分明是夺舍后重新解封来得的修为。”   “小小年纪,却能在短短几年内经营起偌大一个朝歌,还能同时兼顾修为,这样的阅历,本来就不同寻常。”   “不久前华胥界有个领域化光消失,没人比我更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有个强大的亡灵回归人间。”因为现在的凌元,就是这么回到长生界的。   听着这一句句不能细想的话语,凤凰君面色几变,心神紊乱,体内灵气也刹那乱了套,他捂住心口后退了一步,脸上青白二色交错,再没了往日从容。   修为进展神速可以说是天才,小小年纪心智成熟可以说是宿慧,可那道冲破了华胥界的光束却是做不了假的。   华胥界内时空混乱,千年前发生的事,可能会投影到现在,几年前发生的事情,也可能会投影到数月前……   身为大乘期,在华胥界内游历的岁月不下千年,对其中规则的了解远非初入华胥界的元婴可比。凤凰君十分清楚,华胥界内虽然混乱,却不可能无中生有。   当初那束光,莫非真是凌元夺舍回归?   元婴以上修士,一生有两次重生的机会,一次是肉身死亡,神魂夺舍重生。另一次机会,却是修士与凡人共有,那就是神魂被打散后,魂中之灵在华胥界中得到机缘重回人间。   但这种机缘,万年间也许就那么一二例。竟然就发生在他身边。   凤凰君只觉得不寒而栗,窒息般的恐慌涌上来,他心神大乱,面上则强自镇定,“就算真是她回来了,我又何须怕?”   “是吗?”魔神低沉沙哑的声音如同蛊惑,“你难道忘了凌元是什么人?她嫉恶如仇,守正不阿。千年来命丹造就怨魂无数,一笔一笔,她都替你记着呢!”   “她会砍下你的头颅,削断你的羽翼,将你铸成铁像跪在凡洲大地上,让你日日受人唾骂。”   “你永远无法飞升,还要遗臭万万年。”   “还有你唯一的女儿,她会被抽皮扒骨,会被碾成齑粉做成石板,摆在朝歌城门口供万人践踏。”   “永远不得解脱哈哈哈……”   “与其如此,不如我帮帮你,你也帮帮我,如何?”   ……   魔神的声音渐渐远去,凤凰君心口却是一阵阵紧缩,他想到曾经对朝歌的调查,想到那个被做成石板供凡人践踏的修士……   他面色抽搐几下,露出痛苦至极的神色。   ***   灵剑宗后山   在造化宗与灵剑宗长老的联合下,凌雪等人被迫眼睁睁看着无为君等人乘坐鲲舟离去。   后山已经被夷为平地,之前的移星大阵也被彻底毁去,连堆成山的灵石也在修士们斗法的余威中破碎成齑粉,灵气散入天地间,又被大能修士吐纳间吸入体内,补充方才斗法时的损耗。   “尊者,他们逃了。”一名满身是血的元婴吞下疗伤丹药,面色却肉眼可见的焦急,“趁着无为君重伤,咱们得赶紧追啊!”   凌雪尊者却摇头,“我们的任务只是阻挠移星大阵。”   另一名长老说道:“那也得追上去啊,要不了几日苦海就要到仙洲了,宗主交代咱们的任务不是还有拿到六幕山么?”   凌雪道:“已经派人拦截在造化宗的必经之地上。此战大家损耗不少,先调息恢复,等宗主传讯,立刻借迟盟主的传送门过去。到时候前后夹击,彻底除掉无为君。”   也免得频繁跳转,损耗对方太多灵力。   众人一听是这个理儿没错,当即放心,有传送门在,就让无为君先跑几个时辰又如何?   那刺入他体内的剧毒无时无刻不在吞噬他的灵力,无为君几日内都无法驱毒恢复,一想到他们这些化神元婴能合力绞杀一位大乘修士,好几人的呼吸都粗重了一些。   凌雪快速入定调息,然而刚刚恢复了几成,就收到凤凰君的传讯,看清消息的那一刻,他面上闪过震惊,而后慢慢看向了迟一悬。   迟一悬出手不多,还趁着大家打架的时候将血阎罗拆解了收进背包里,正整理家当,忽然敏锐地察觉到投注过来的目光。他没有回头,迟满已经将对方的神态呈现到他眼前。   收到凤凰君的传讯后,凌雪在看他,还生出了杀意。   迟一悬第一反应,就是对方提前知道了自己的算计。   毫不犹豫,他打开传送门就冲了进去,同时对迟满喊道:“定位常羊的坐标,先杀无为君!”   要是他们真的追杀,正好拿无为君挡一挡。 第317章   在迟一悬召唤出传送门的瞬间,凌雪尊者就飞身而起,直冲传送门而去,同时召唤诸人,“宗主有命,抓住他!”   众人虽然不知为何,但仍下意识听从了命令,见凌雪飞扑过去撑开传送门,所有人当即跟着冲过去。   凌雪撞开传送门,转眼就跨越到千里之外,他视线追随着前方逃窜的人,灵力催动之下,身体化作流光飞射而去,其余人自然也依样画葫芦紧随其后。   待到所有人都冲进传送门内,姗姗来迟的灵剑宗长老元婴们只能捕捉到传送门缓缓消散的影子。   一名长老抹了把汗,气恨的同时,又暗暗松了口气。   无忧宗这次来势汹汹准备充足,他们又擅长炼丹,打起来是一把一个地嗑药,虽然灵剑宗整齐实力更强,然而耐不住对面散播“谣言”,弄得人心不稳战力下跌,否则他们也不至于被拖到现在。   此时看见后山这凄惨模样,再看看满地的鲜血和尸体,又暗自庆幸自己还留了条命。   正在这时,头顶一片阴影落下,大乘期的威压深海,几乎要将他们溺毙。   众人呼吸都微弱了几分,却不敢有丝毫不逊,忙低下头恭迎宗主。   威压缓缓收敛,凌元将额头那根控制不住从神魂中探出的魔角按了回去,吩咐道:“一拨人重新布置护山大阵,另一拨人休整片刻,随我前往造化宗。”   众人立刻遵从命令散开办事,唯独丹明子留下来,忧心忡忡道:“宗主,我方才偷空看了一眼朝歌玉牌,上面流言蜚语已经沸沸扬扬。是否要整顿一番?”   凌元不以为意,“不必理会。”   丹明子有些着急,“可若是置之不理,灵剑宗今后的名声可就……”他的话语,在凌元锐利目光下渐渐消音。丹明子咽了咽唾沫,略有些紧张地垂手立着。   只见凌元衣如白雪,神情冷漠中还透出几分嘲讽,“你觉得,现在的名声还有用吗?”   丹明子闻弦而知雅意,立即谄媚奉承,“人微言轻者,才需要名声。灵剑宗乃天下第一宗,您乃天下至强者,无论是什么名声,天下人都对您都唯有‘拜服’二字。既如此,这名声好坏,对灵剑宗来说又有何妨碍?”   看着丹明子阿谀恭维的模样,凌元嘴角微微勾了勾。   既然那人已经回来了,让她见证自己耗费心血开创的门派声名狼藉,万人唾骂,岂不是很有趣?   ***   常羊等人乘坐的鲲舟此时已经走了半个时辰,然而距离造化宗,还有好几个时辰的路。   北盛洲和南中洲之间的距离实在不短,哪怕大乘修士亲自御风而行,也未必能比鲲舟快。   这一趟造化宗血亏,带过去的几个化神都死了,剩下几个元婴后期也各有伤势,此时他们轮流疗伤并催动鲲舟,令这艘极品鲲舟以更快的速度朝着造化宗飞去。   无为君所中的毒实在狠辣,他勉强调息了好几次,也只能将那剧毒封锁在体内某一段经脉中,这就导致他只能动用五成修为,好在这半个时辰的休息让他的外伤恢复了不少。   常羊询问时,他便将此事告知了她。   闻言,常羊面上流露出真心实意的愤概,她骂了莫青山一通,又疑惑道:“如此霸道的毒,他究竟是从哪儿弄来的?”   无为君眼中泛起一层杀意,“必然是张婴给他的。”   凤凰君张婴,他的命器神通与火相关,对丹药灵植极其了解,能研究出什么剧毒都不稀奇。   常羊叹了口气,又道:“还好,凤凰君不是凌元仙君的对手,如今应该已经分出胜负,只要我们回到造化宗,一切都好说。”   无为君的面色这才缓和下来。   拿回六幕山掌控权,并将两大宗迁入六幕山这样的大事,自然不可能不做第二手安排。   实际上,为了以防万一,他也在造化宗内布置了移星大阵,此时正是他的化身在主持,可惜常羊不能分成两个,否则计划已经成功了。   现在只要他们回到造化宗,将常羊送入阵法当中,立刻就能启动阵法。   无忧宗这回也死了不少人,可再没有第二个凤凰君能阻挠他们。   常羊接着道:“不过,凤凰君向来深谋远虑,他不可能不提防我们的后手,前方也许有人伏击。”   无为君面色霜冷,“那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但没有人想到那伏击来得如此快!   鲲舟刚刚从一团如同高塔一样的堆积浓云中穿出,前方就飞快勾勒出一道大门的虚影,紧接着一个青衣人从中飞出,持剑朝他们冲来,不是迟一悬又是谁?   遇到敌袭,鲲舟上所有人都绷紧了神色,鲲舟上的防御结界刹那升起挡住了那横扫而来的剑气。   下一刻,就听迟一悬喊道:“无为君就在这里,大家快杀了他!”   话音刚落,他身后开启的传送门中又窜出了数道人影,正是凌雪等人。   他们带着凤凰君的命令,身怀杀心来抓捕迟一悬,一路上穷追不舍,跟着他连跨了好几道传送门,彼此咬得很紧,根本来不及留意所在方位,这一次终于追上,却见前方的迟一悬身影一闪,一团紫红色的雷光就直直朝他们冲来。   这是无为君的命器神通!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凌雪身前竖起一座冰山,与雷光相互抵消,剧烈的灵压爆开,原地刮起的气浪掀飞了几个修为不济的元婴,也清空了附近所有的浮云。   下一刻,蔚蓝的空域忽然暗了下来,凌雪只一个眨眼,就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变成了天雷域。   【天雷域,无为君的领域,身在他的领域当中,无为君拥有无上权威,如同天道,可以任意驱使天雷惩戒任何人。每道天雷的平均强度都相当于化身强者一击。且克制世间绝大部分命器。】   当凌雪等人被无为君拉入领域时,迟一悬早就先一步避开了。他回头看了一眼,“他们恐怕已经明白被我坑了,现在恨死了吧!”   迟满:【这是他们的荣幸。】   无为君这边自然不可能知道他们起了内讧,见到迟一悬,理所当然认为是他领着凌雪等人来伏击的,于是在迟一悬闪开他的攻击时,他理所当然集中精力对付凌雪等人。毕竟凌雪的修为高出迟一悬半个境界,而当时迟一悬已经趁着他们彼此纠缠时趁机远离了战场中心。   “幸好我跑路速度向来快,否则此时已经被卷入天雷域中了。”   迟一悬跑出一段距离后,隐匿自身气息远远观战。同时为凤凰君忽然翻脸感到十分费解。   “虽然我已经做好跟他翻脸的准备,但我还没夺取六幕山呢,他怎么这个时候翻脸?难道他跟莫青山一样能占卜未来,提前知道我会抢走六幕山?”   对于这一点,迟满同样很疑惑。   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迟满提醒道:【陛下,朝歌那边要提前布置,否则恐怕会遭人报复。】   迟一悬立刻醒神,他先是跟着凤凰君得罪了凌元和无为君,接着又被凤凰君翻脸,虽说现在大家都很紧张,未必能立刻反应过来,但他总不能指望人家忽然降智,万一凤凰君和凌元就是思路清奇,不着急解决当前的强大敌人,专注对付他这个小小化神呢?   朝歌包括整个东极洲,如今都是他宝贵的点数来源,被偷什么都不能被偷家!   他立刻将背包里刚刚得到的血阎罗分解材料用于升级黄金印。   【是否将四份天级材料用于升级黄金印?】   他的命器好就好在这里,有游戏面板在,哪怕在星球的另一端也能升级成功。迟一悬:“是是是。”   【恭喜,黄金印已升级,当前等级天级中品。您获得奖励点数500万。】   【恭喜,黄金印的衍生品:天子印威力提升。】   【黄金印当前可防御大乘修士的攻击,但同时黄金印的灵力消耗数量加倍,请注意领地内灵力总存量。】   这个迟一悬倒是不必担心,领地内贪吃蛇前不久刚吞下一条地级灵脉,等它出关,就算不到天级,也相差不远了,朝歌暂时不缺灵力。   而随着黄金印升级,面板里之前被他忽略的信息也跃入眼帘。   【恭喜,您击杀了一名元婴四层,您获得90万点数奖励。】   【恭喜,您击杀了一名化神五层,您获得八百万点数奖励。】   ……   【您本次杀敌获得两千万点数。】   【您当前历史点数累计一亿六千万。】   迟一悬之前出手不多,但是他会抢人头啊,趁着凌雪他们把人打个半死,他忽然冲出来打掉最后一截血条,由此拿了一波奖励点数。 第318章 第一更   唯一可惜的是,大能修士并不那么好杀,尤其在双方差距不大的情况下,一名化神跟一名化神对战,花费好几天才能将人磨死的事情并不罕见。   而凌雪等人当时的主要目的也只是破坏移星大阵,并非杀人,为了尽快冲进灵剑宗后山,他们联合起来将人击退的更多,打成重伤的却少。   因此尽管迟一悬已经很留心了,但他抢到手的人头并不多,只拿到了两千万点数。距离大乘期还差四千万点数。   至于灵剑宗那些弟子,倒是有许多金丹期的,很好杀,一个金丹十层能给他带来四十万点数,灵剑宗弟子上万,随便杀上百个金丹弟子,都能给他再带来两千万点数,要是能杀上千个,两个亿点数就到手了。   问题是,当时他跟凌雪他们的目的一致,必须加快速度进入后山破坏阵法;另外,杀那些灵剑宗的大能修士,是因为他们参与邪术,死有余辜,金丹弟子却大概率都是不知情的,迟一悬实在下不了这个手。   退一步讲,就算他下得了手,从长远利益考虑也不划算,崩人设就不说了,更紧要的是,他怕自己道心会崩。   “最后一点,就是我怀疑凌元他们就是坏事做太多了才无法飞升的。”这只是个猜测,但迟一悬觉得自己是有依据的,不然不能解释自己这个守法公民怎么会穿越,怎么金手指还那么大。   听了这话,迟满延迟了一会儿才回应道:【陛下,您这个猜测很有道理。我想,天道还是有眼的,否则就不会有邪修止步化神这条限定了。】   迟一悬轻点下颌,趁着无为君和凌雪等人还在激战,立刻提升自我实力。   迟满:【您所获得历史总点数为一亿六千万,您当前可使用点数为七千万,可晋升至化神九层,是否使用点数晋升。】   “是。”   游戏面板上的点数飞快掉落,迟一悬身上的气息也节节攀高,方圆千里的灵气感应到此地有大能修士晋升,纷纷应召而来,化作无数星星点点的微光没入迟一悬体内。   这里毕竟是仙洲与仙洲之间,灵气浓度比不上仙门之内,但相比起凡洲要浓郁许多,况且这次晋升并非境界跨越,依靠天地间的灵气填补也足够让他晋升。   但迟一悬还嫌不够快,从背包里抓出几条玄级灵脉在旁辅助。   这几条玄级灵脉是在攻打灵剑宗时,派出傀儡从灵剑宗内抓取的。像这样的千年大宗门,其内不止有天级地级灵脉,玄级灵脉也是数不胜数,他抢人头的时候,由迟满操控的傀儡替他抢了不少好东西。   唯一可惜的是,灵剑宗真正的好东西都设置有强大禁制,不是短时间内可以破开的,否则这一回他的收获会更多。   灵气荡涤过身体的每一寸,淬炼筋骨,打熬肉身,让他的这具身体泛出玉质般的柔光,这是晋升时控制不住护体灵光的表现。等到晋升结束,护体灵光自然而然会收敛回体内。   随着晋升,他的身体也回到了最巅峰的状态,方才斗法和奔逃时消耗的丹田内又一次完全充盈,而灵气还在他的经脉当中如浪涛般奔涌,顺着身体涌入他的神魂之中,连鲜血也在灵气浸润下微微泛着金光。   假如此刻身在半空中的他受伤流血,鲜血会在落地之前,就被附近嗅觉敏锐的飞行妖物争相吞食。   晋升如登阶,迟一悬迈着大步正飞快往上冲,却没想到中途就被一面墙堵住了。   这种感觉他非常熟悉,神魂强度不够,点数锁定,晋升自动停止。   【您已晋升化神八层,剩余点数三千万。】   迟一悬原本想花光所有点数晋升化神九层,这样才好在最后击杀无为君的时候多一点把握,以便拿下击杀大乘巅峰的点数奖励。却没想到卡在这里。   不用迟满提醒,他也明白是自己穿越者的神魂强度已经不够用了。金手指再大,仍要遵守这个世界的基本规则。   他想要再往上晋升,还得进入华胥界再次淬炼神魂。   上次晋升终止,他已经抽出所有空余时间去华胥界了,没想到还是不够。   现在要怎么做?回朝歌吗?毕竟外面不安全,他想要入华胥界,必须确保肉身安全,已经升级的黄金印暂时能确保他安全。   可若是回到朝歌,他必然会错过截杀无为君,他跟常羊早有约定,要联手助她杀掉无为君,单凭凌雪等人加上一个常羊,恐怕还杀不了无为君,更何况他还要拿到击杀无为君的点数奖励,否则后面的路会很难走。   凌元实力强大,等她摆脱凤凰君追上来,想要杀无为君就更难了。   心念电转间,迟一悬已经拿定了主意,既然暂时无法晋升,那就不晋升!这三千点数就用来加持技能三:天子令。   他皱眉睁开眼,袖袍一荡,右手长剑左手天子印,正要冲进战局中,谁知下一瞬,一股腐肉生蛆般的恶心寒意爬上了他的脊背,迟一悬想也不想就闪现离开原地。   与此同时,一柄冰冷无比的剑几乎擦着他的肩膀飞了过去,速度奇快,以他如今的目力都只能看到一个残影,若不是他心有预感闪得飞快,此时已经被这一剑穿透心口。   迟一悬从这把剑上感觉到熟悉的气息,有些震惊地看向来人。心里控制不住爆粗口。   我日他太祖爷爷,怎么来这么快!   利剑没有命中目标,如有灵性般折回主人手中。   凌元一身白衣,地涌金莲的刺绣从领口一路延伸到袍角,如同一团火焰。   她眯眼打量了迟一悬片刻,笑道:“不愧是你,这么快就解封到化神八层了。我要是来晚一点,怕不是就要步入大乘了。”   迟一悬心道:是啊你要是来晚一点,我已经联手常羊等人推平无为君,拿到点数步入大乘了。   心中闪过这个念头的同时,一股极其不详的预感笼罩了他,他敏锐地意识到凌元对他的态度不对劲。   心脏蓦地跳动剧烈,砰砰砰的响声传进耳朵里,迟一悬不必低头看,也知道自己的胸腔必定被心脏撞得不停起伏,甚至撞得他胸口有些闷疼。   这不是他生了病,而是他的身体在拼命提醒他,远离此人,危险!   怎么回事?就算是凌元来了,他的危险感应也不该如此强烈。明明凌元刚刚跟凤凰君大战过一场,修为必然有所折损。   迟一悬浑身戒备,面庞冷漠,下一瞬,他瞳孔微微震动一下,看见一团熟悉的遁光落在凌元身旁,正是凤凰君。   而这两人之间气息虽不融洽,却也相对平和,不但没有要兵戈相见的意思,反而隐隐形成互相守望的气场。   ‘我去我去我去我去我去……’   【陛下,沉稳!冷静!】   ‘这两个狗贼竟然瞒着我勾搭成奸!’迟一悬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他是真的看不懂这个世界了。还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哪里快进了,否则他怎么觉得自己错过了一大段剧情?   因为迟一悬的表情实在太冷漠了,两人并没有发现他心中的滔天巨浪。   凌元意味深长道:“如何?现在你可彻底信了?”   凤凰君面色很不好看,藏在袖中的手还隐隐有些颤抖。他也是成名多年的高手,并不是那么好忽悠的,“凌元”蛊惑他的那番话,他只信了五成。因此一开始,他传给凌雪的消息是生擒迟一悬。   但迟一悬那毫不犹豫奔逃的架势让他又信了两成,此时亲眼看见迟一悬的修为又涨了两层,他才不得不信。   距离迟一悬上一次晋升才过去几天?哪怕再天才,也绝不可能如此神速,每个境界的每一个层级,都需要大量积累,像迟一悬这样晋升如喝水的,绝不正常!   迟一悬必然是解封修为的夺舍强者!若不是,这种恐怖的晋升速度,将来必定是他的大敌,以此人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性情,他难道会放过自己吗?   凤凰君拳头攥紧,再无一丝犹豫。   无论这个人是不是真正的凌元夺舍归来,他都不能留他性命!   毫不迟疑,凤凰君与凌元联手,虽然两人刚刚大战过一场,彼此消耗的灵力修为都还未恢复,但哪怕只发挥出几成力量,两个大乘期联手,也相当恐怖。   寻常化神在这种力量下,顷刻就会被轰成渣滓。   因此迟一悬想也不想就要打开传送门跑路。   什么无为君,什么拿点数,什么与常羊的约定,此时都比不上自己小命要紧。   然而瞬间成形的传送门却未能将他传送离开,匆匆撞开门冲进去的他发现自己仍旧留在原地。   原来凤凰君和凌元刚刚那联手一击,目的不是把他轰成渣渣,而是彻底封锁这方界域,杜绝他用传送门逃离的可能!   迟一悬:淦! 第319章 第二更   海域上空死寂一片,天空中也是一片晦暗的不详之色。   虽然陷入困境,但迟一悬心里并没有太过慌张。本就身陷囚笼,若是连冷静都失去,也就别指望能翻盘了。   只是迟一悬真的很好奇,他究竟做了什么,能让两个之前敌对的大乘摈弃前嫌联手对付他?   这是灾厄,却也是机遇。   迟一悬没有怀疑常羊告密,自己看人的眼光自己清楚。   他也没再尝试逃离的举动,传送门失效,凭他的修为,遁光是没法在速度上赢过两个大乘的。   也许是因为确定迟一悬逃不了了,两人反而放慢了动作,没有立刻对他痛下杀手。   迟一悬能察觉到他们之间那种微妙的氛围,很显然,这两人在联手的同时也在互相提防。仿佛生怕谁先出手,就会吃亏一样。   为什么?难道他们觉得自己拥有反败为胜的筹码吗?自己明明只是个小小化神啊!   ——不愧是你,这么快就解封到化神八层了。我要是来晚一点,怕不是就要步入大乘了。   刚刚凌元说过的话漠然跳入脑海,迟一悬心里起了种种猜测。   难道他们发现了我命器的秘密,知道我快速晋升的秘法?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我明明藏得很好,还是说他们有探知别人命器的神通?   在这个不科学的世界,这的确很有可能。   但迟一悬很快否定了这一点,如果真有这种神通,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才有动静,早在他展露头角的时候,那些人不就该把神通用在他身上了吗?   解封?得先有高修为,才能算解封。莫非他们将自己认成了别的强者?或者他们是觉得自己是另一个强者夺舍而来?   迟一悬脑子转得飞快,因此他瞬间想起了步惊寰曾经告知他的一件事。   华胥界中的灵回归人间并非孤例,而只有强大到占据一方领域的领主在回归时,领域才会化光消失,并伴有耀眼光束穿透华胥界。   而在步惊寰之前,的确有一个大乘期的领主回归了人间。当时他还有所猜测,认为现存的三位大乘之中,有一位是夺舍者。   那这三人中,有谁是那个夺舍者?   况且被夺舍的那位大乘,她or他的灵必然也已经升入了华胥界。未必没有回归的机缘。   难道他们是将步惊寰回归的光束,当作了那位强者的回归?   他们分不清华胥界中领主的具体修为吗?   迟一悬推测到这里,已经隐约明白了几分,看向二人的眼神也更加冷漠。   华胥界中的灵想要回归,绝不是件简单事,夺舍一位大乘期更非易事,极有可能有人协助。   是谁被夺舍?谁又是帮凶?   ——苦海都出来了,你难道不怕我将你和无为君千年前的丑事抖落出来吗?   ——千年你输给我,千年后你也休想翻身!   电光火石间,迟一悬想通了一切!   眼前这个凌元是夺舍者,帮凶是无为君!   而凤凰君之前义正言辞地讨伐两人,如今却和凌元联手,说明他也心虚。他为什么心虚?   除非他认定真正的“凌元”回归,他也会遭到清算。   假凌元和无为君在六幕山的计划上完全撇开了凤凰君,凤凰君也是砸了血本想要抢夺六幕山。说明他们之前并非一伙,侧面反映出他并非夺舍一事的帮凶。   既不是帮凶,还会遭到清算,说明他认定自己做的事会触怒真凌元,真凌元绝不会放过他,所以他才要狠心下手。   命丹、邪术?又或者是无主躯壳产业链?   莫非真凌元与传闻中一般,是个一身浩然之气的好人?   这个念头闪过,让被误会为真凌元的迟一悬心中好受了少许。   原来这个世界的顶端也并非都那么不堪。多少让他对这个世界的印象更好了一些。   迟一悬脑子转得飞快,这么长的一番心理活动,在现实中只是过了几息而已。   他心里明白,当这两人联手过来时,事情已经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哪怕最后他们发现迟一悬并非凌元,也是一样!   毕竟大仁大义迟一悬,怎么能容得下一个跟假凌元狼狈为奸的凤凰君?   迟一悬眼神明灭不定,他持剑在前,另一只手托着天子印,忽然对着“凌元”道:“你不是凌元仙君!是怎么夺舍了凌元仙君的身体?你究竟是谁!”   “你窃据凌元仙君的身份地位,霸占灵剑宗,该有千年吧!”   “凌元”哈哈一笑,“你问我做什么?你自己不是最清楚?”   迟一悬神色淡定,“你们想错了,我可不是凌元仙君。”   “绝无可能!”凌元的面色冷沉了下来,随即转了下眼珠,讥诮道:“你故意这样问我,是想偷偷录像传出去?”   迟一悬:……   竟然被你猜到了,你可真是个睿智啊!   迟一悬也不以为意,毕竟他类似的操作太多了,对面有所防范是正常。   “怨不得千年来长生界的风气江河日下,原来是你这个怪物偷了凌元仙君的身体,才弄得整个长生界乌烟瘴气,你纵容各大洲用人牲献祭苦海道,又弄出邪修邪术,如此败坏凌元仙君与灵剑宗的名声,对你有什么好处?”   凌元脸上的假笑渐渐淡了,“你废话太多了。”   “分明是你太过自负。”迟一悬语速飞快,“这么确定我是真正的凌元仙君?万一认错了,万一真正的凌元还在哪里看着你,那你晚上还能睡得着吗?”   虽然实际上修士都不怎么需要睡眠,但这个比喻到也很恰当。   相比起自恃实力的凌元,凤凰君明显要不安得多,“先解决了他,我们再分胜负。”   两人杀机一动,迟一悬就想也不想发动了天子令!   狂暴的灵力瞬间如飓风般冲了过去,所过之处地动山摇宛如末日。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威胁到两个大乘!   因此迟一悬毫不吝惜地将自己剩余的点数全都砸了下去。   三千万点数的加持下,天子令的威力被激发到迟一悬所能使出的极致,而他手中的天子印,也在天子令的引动下瞬间膨胀开,化作一座巨大的高塔,如同天外流星直直朝着两人坠去。   无形的杀机笼罩在“凌元”与凤凰君头顶。   两人毫不犹豫抬手,掌心异色的灵力瞬间结成护盾,流转的灵光中蕴含可怖的力量,与碾压下来的高塔和那无形杀机相碰,灵光迸溅开的同时发出了极其刺耳的声音。   连远处正应付凌雪等人的无为君都受到影响,投来吃惊的目光。   而迟一悬本人附近则掀起万丈高的潮水,受此影响,海中妖物纷纷震动逃离,部分妖物没来得及逃走,不是被巨大的灵压震得粉碎,就是被那刺耳到直击神魂的声音磨灭了神魂。   顷刻之间,海面上就飘起了一堆浮尸。   方圆千里外的妖物也有所感应躲在洞穴中瑟瑟发抖。   天子印化作的高塔仍以缓慢而不容抗拒的气势地朝着凤凰君与凌元碾压而去,而迟一悬心知肚明,这一幕坚持不了多久,因为他的三千万点数,已经见底了。再过几息,凌元两人就会像挥苍蝇一样挥开失去威能的天子印。   这一招,迟一悬是倾尽全力,可凌元和凤凰君,却是仍留有大半余力。   但他这一招,可不单单只是为了镇住两人一时半刻,随着咔擦一声轻响,这片被封锁住的界域破开了一个豁口,于是迟一悬果断转身冲进了传送门中。   与此同时,一柄邪异的飞剑冲来,深深嵌在传送门上,硬生生挡住了即将关闭的大门。   而后天子印失去威力化光没入传送门内,凌元和凤凰君也冲进无法合拢的传送门。   下一瞬,他们眼前弥漫开铺天盖地的黑色。   迟一悬用传送门,将他们带到了西穷洲!   这里的海域已经完全被苦海怨魂占据,白敬贤化成的那到藤蔓屏障已经被腐蚀都坑坑洼洼。   浓郁庞大的黑雾彻底笼罩了整片天空。当发觉两个大乘期到来时,苦海怨魂无一不被吸引,那些奇诡的脑袋、猩红的眼睛纷纷对准了两人。   而迟一悬去了哪里?   护体灵光笼罩周身的两人寻着那微弱的气息望去,却见到迟一悬的背影跌入了苦海的深处。   “难道是刚刚那一招消耗过大,他现在连御风浮空的力气都没有了?”凤凰君这番猜测。   刚刚那印玺化作的高塔几乎要将他们两人镇压,那种力量根本不是化神期能有的。   凌元则拧着眉头盯着苦海深处瞧,然而苦海禁神识,仅仅依靠目力,根本无法分辨出那团团黑乎乎是什么。   仅仅片刻功夫,两人神情齐齐一震,瞳孔中流露出震惊。   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声响起,紧接着,迟一悬出现了,他骑在一头黑色巨怪身上,冲出了苦海。 第320章   整个西穷洲及其附近海域的天空都被黑雾挤占,阴冷邪异的气息充斥此方天地,凡人若是踏足,顷刻就会中毒而亡,之后肉身才会被苦海怨魂所吞噬。   而对于凤凰君与“凌元”这样的大乘修士来说,这点侵蚀无关痛痒,威压外放之下,他们周身根本没有黑雾怨魂胆敢靠近。然而与活人不同,这些苦海怨魂虽然忌惮,却并不畏惧,贪婪渴望的目光依旧凝固在二人身上,至死方休。   哪怕是凤凰君,在这种贪婪的窥伺下依旧倍感不适,身处高位两千多年,已经叫他忘了被外物觊觎的滋味,这种被围观垂涎的处境,让他逐渐回忆起了年少不堪的往事,面色也愈发暗沉。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迟一悬骑着巨怪冲了出来。   那头怪物的体型无比庞大,迟一悬在它身上几乎成了个青色的小点。当它飞上天空时,那种近乎遮天蔽日的体型能让任何看见它的人僵直当场无法言语。   更不妙的是,它身上还散发着大乘期的威压!   “吼——”随着一声暴戾的咆哮,一团浓烟般的黑雾从它口中喷吐而出,直直朝着凌元二人砸去。   两人不约而同闪开,黑雾却在半空中一分为二,分别朝着两人的方向拐弯,灵活多变,速度极快,仿佛不是术法,而是一只活物。   避无可避,两人同时出手,用兵器将那团黑雾劈开,然而剑刃劈进黑雾中,如同碰到了一团水,滋滋滋的声音响起,凌元手中那柄长剑已经被腐蚀出几个坑坑洼洼的缺口。   她目光一冷,弃剑不用,身上灵力涌动,眉心魔角隐隐探出一点,手中黑白二色灵气交缠,将这团邪异黑雾轰成了烟尘。   而凤凰君那边也用手段除去了追来的黑雾,他身上凤凰虚影一闪,金色火焰将黑雾烧成了烟气彻底消散。   见攻击不奏效,那黑色巨怪歪了歪脑袋,似乎有些疑惑,跟它体型相配的硕大鼻孔中喷出两团白气,猩红的眼瞳充满杀意,朝着凌元直直冲去。   迟一悬伏在它背上高声冲它喊,“霸王龙,那个比较弱,先吃那个。”   然而霸王龙并不听他的,它笔直朝着凌元撞过去,粗壮的四肢在半空中甚至踩出了砰砰砰的闷响。   凌元自然不可能任由它冲撞过来,她一扬手,无数道剑气从虚空中浮出,箭矢般朝着巨怪飞射而去,然而巨怪不闪不避,直直撞上了这些剑气。   剑气没入它庞大厚重的身躯内,就如同树枝掉进了沼泽,竟然对它造成不了任何影响。   凌元一再试探,千道万道剑气飞射而去,密密麻麻打在巨怪身上,将它扎成了个刺猬,然而依旧没有什么用。甚至巨怪跑起来的速度比之前更快了。   嗡的一声尖锐细响,仿佛剧烈耳鸣一样的动静里,霸王龙一头撞上了凌元身前的护盾。   这护盾是大乘修士护体灵光外扩化成,像一个球状结界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   巨怪一头撞上来,不但没有被弹飞,反而如同滚动的天外巨石,带着无比沉重的力量,沉甸甸压在她的护盾上。   凌元面色终于有些凝重,她单手抵在护盾前,被巨怪冲击得一直往后倒飞。   这一退就退了上千里,他们脱离了之前那片海域,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他们从半空砸到了地面上,激起滚滚烟尘。   巨怪竟然能将凌元逼到北极洲上!   凤凰君心下骇然,没人比他更了解现在这个凌元究竟有多强。这巨怪究竟是什么?苦海真的能凝聚出如此强大的怪物吗?   他飞身追上去,就见北极洲贫瘠泛黄的大地上出现了一道又宽又长的痕迹,那巨怪就像一辆无比巨大的战车,粗壮四肢在大地上每踩下一脚,就落下一个巨大的深坑,坑底仿佛被火焰燎过,呈现出焦黑的颜色。   轰隆隆,轰隆隆,巨大的动静惊动了地底休眠的妖物,然而它们甚至没有探出头来看一眼,而是直接往更深处挖去。   迟一悬骑在霸王龙身上,他神识一扫周围,命器侦察功能也开到最大,发现附近没有任何凡人后,他才运转起恢复过半的灵力,见缝插针地骚扰凌元。   他要让凌元无暇分析霸王龙的弱点,然后让霸王龙直接吃了她。   有护盾在,带着灵力的攻击穿不进去,于是迟一悬就倒腾出自己背包里的零碎,出门逛街时买的布偶,微服出游时百姓送的地产,自己在路边捡的漂亮石头……反正只要是不带灵力的俗物,就都往凌元脸上招呼。   这些东西都没有灵力,扔过去的力道又不大,因此不被护体灵光化成的护盾判定为攻击,于是直直穿透护盾,砸到了凌元面前,有几颗石头还趁凌元专心应付霸王龙时砸到了她的脸上,凌元额角青筋直跳,她不得不在护盾内又加了一层护盾防止迟一悬的骚扰。   与此同时朝凌空看戏的凤凰君怒喊:“你还不动手!”   也就是这么分神片刻,霸王龙巧妙地抓住机会,猛一下爆发力量,隔着护盾将凌元撞飞了出去。   轰隆隆一阵响,凌元的身躯砸穿了好几个山头才卸力停下。   她一个翻滚半跪在地,胸腔内灵力混乱,喉头也涌上一点腥甜。   这头狡猾的怪物,之前竟然一直留着余力。   凤凰君也被巨怪这猛然爆发的力量震了一下,原本想坐山观虎斗,现在却是不成了,若是凌元被巨怪弄死,自己也不能有好处。   于是他抬起右手,化出一柄篆刻凤纹的大刀,隔空朝巨怪背上劈去。   那巨怪背上,可不就是迟一悬?   感受到背后汹涌而至的澎拜灵压,迟一悬心念一动,背包内飞出数个金丹傀儡。   它们在迟一悬的操控中,迅速在半空中结成阵型,压榨体内储存的灵石,转瞬间结成一个守护阵法。   轰的一声,刀锋劈在阵法结界上,爆开一窜刺目的光芒,结界只坚持了片刻就破碎,然而凤凰君的刀锋仍然没有止步,于是充当阵旗的傀儡们一个接一个挡在了迟一悬面前,然后一个接一个被无比恐怖的罡气撕成碎片。   所有的傀儡都被凤凰君碾碎,迟一悬只能自己去挡。然而一个大乘巅峰,一个化神八层,根本不是对手。   当那刀气卷着无比恐怖的罡气席卷而来时,迟一悬根本无法反抗,只能顺势往后急退,可他退得还是不够快,被罡气掀飞了出去,以一个比假凌元被撞飞还狼狈的姿势摔在了地上。   ‘我去他大爷的!’迟一悬咬牙爬起来,‘我承受了我这个修为不该承受的。’   【这只掉毛公鸡……】迟满也是咬牙切齿地咒骂。   迟一悬吞了好几颗疗伤药,他耳朵嗡嗡作响,被大乘期的灵压震出了血,暂时属于失聪状态,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当然也听不见霸王龙那声暴怒的咆哮,只觉得眼前一暗,脚下不停震动,紧接着霸王龙那具无比庞大的躯壳就一个助跑冲向了天空的凤凰君,它体型极大,速度却也奇快。   凤凰君更没想到忙着针对凌元的霸王龙会忽然回身对付他,仓促间只能提刀劈过去,然而这皮糙肉厚的巨怪无惧刀锋罡气,竟然张开巨口,一口吞下了他的刀,包括他持刀的右手。   刺啦一声,布帛与血肉撕裂的声音,巨怪嘴巴一合,扯掉了凤凰君整条右臂,凤凰君一声惨叫,鲜血瞬间喷了出来。 第321章 第一更   这一幕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   凤凰君脸色煞白,止血的同时飞速后撤,身影化作一道火红色流光划过天际,速度堪比流星一闪而逝。   然而霸王龙也丝毫不慢,它那具庞大沉重的躯体,每走一步都能在地上踩出一个大坑,御风飞起来时却比得上速度最快的鲲舟!   它身下粗壮的四肢上缠绕着盘旋的黑雾,硕长的尾巴每摆动一下就能卷起一股飓风,头颅上两只猩红的眼睛牢牢锁定着猎物。   咕咚一声,它咽下了凤凰君的一条胳膊,新鲜血肉刺激它口中分泌出更多涎水,獠牙上还残留血红肉丝。一声咆哮,附近山峦海域都被音波震得嗡嗡作响,其恐怖残暴,世所罕见。   凤凰君才跑出去几百里就被它追上,这头巨怪不会任何法术技巧,只会使用蛮力扑、撞、咬、抓,然而在速度和力量的加持下,堪称无可匹敌的绝世杀器。   毕竟,它不惧怕法术攻击,而凤凰君与凌元的刀剑根本砍不进它的肉身,此消彼长之下,凤凰君根本不是对手。   迟一悬飞快消化了几颗疗伤丹和补灵丹,体内灵力恢复,身上的伤势一一愈合,当然也包括被打聋的耳朵,听觉一恢复,霸王龙那狂暴的咆哮就冲进了耳朵里,他浑身一个激灵,立刻用灵力护住了耳朵。   其间不忘用目光牢牢记录眼前这场略有些滑稽的战斗。   凤凰君在霸王龙的追击下狼狈不堪,本就不在巅峰状态,又失去了一条胳膊,败势一目了然。   “霸王龙加油!弄死这只掉毛老公鸡!”迟一悬为霸王龙呐喊助威,表面亢奋,心中也十分亢奋,恨不得霸王龙立刻就能除掉这两个祸害。   但当真能如此简单吗?   被兴奋压住的理智重新占据上风,迟一悬心中响起了警铃。   他并没有被眼前的胜利完全冲昏了头脑。的确,霸王龙目前看起来非常强大,但凌元和凤凰君也未免显得太弱小了,这两人,可是实打实的大乘巅峰,况且两人寿数少说三千年,就算其中有大半时间都在闭关修行,那么实际阅历也至少有几百岁了。   哪怕之前两人干了一架,状态不在巅峰,也不至于弱成这副样子。   以无为君作为参考。这人在被莫青山刺入一刀身中剧毒的情况下,还能力战凌雪等成名已久的化神强者并成功脱身,如今还展开了天雷域跟凌雪等人鏖战许久。   同境界强者,无为君明显以凌元为马首是瞻,实力应该和凤凰君不相上下,后者怎么可能如此不禁打呢?   凌元就罢了,面对霸王龙,她除了开头那几次攻击外,之后都是只守不攻,明显是在保存实力企图摸清霸王龙的底牌。   而凤凰君,就显得太菜了点,他们两个又不是迟一悬,他晋升太快,相比较起来实战经验是弱项。而这两人,成名前和成名后,都是猎杀过大量强大妖物的,哪怕霸王龙很强,难道他们就没有丝毫办法吗?   迟一悬看了眼御风立在半空中冷眼旁观的凌元,再看看在霸王龙的攻击下显得无比凄惨的凤凰君,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浓。   ‘满满,凤凰君的命器神通除了化身凤凰神鸟,还有什么?’   【命器神通是一个修士最大的隐秘,不会轻易泄露,无论是无忧宗还是灵剑宗,我都无法搜集到关于凤凰君命器神通的资料。】   ‘凤凰君履历你总该一清二楚吧,有没有关于他战斗的描述?特殊一点的。’   迟满当即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它的数据库微微发热,以最快的速度分析提取资料,而后迅速道:【有!凤凰君成名后,有人专门记载他的战斗经历。其中有几场比较特殊,都是他与更高境界强者或者妖物战斗时险象环生,几度濒死,却绝境翻盘的故事。有一场在千年前被许多人传颂,却早被束之高阁无人提及。】   【那就是他在失去气息后,忽然满血复活,将对方反杀。】   迟满话音刚落,远远传来一道震耳欲聋的咆哮,迟一悬神识蔓延,看见凤凰君在力竭后,被霸王龙一口咬掉了脑袋。   鲜血瞬间从那具断臂躯体的脖颈断口处喷涌而出,飞溅三尺来高,微微泛着金色的大乘期修士血液喷到霸王龙身上,被它身上粘稠墨汁一样的东西吞没。   砰砰,迟一悬心跳快了一拍,一团火红色的刺目光芒倒映在他黑色瞳孔深处,而后猛然炸开,这一刹那间,仿佛整片天地都陷入了岩浆烈焰,热气连修士也无法抵御,浑身上下顷刻间就冒出了细汗。   那团光芒膨胀得极快,热力扭曲了天地万物,盘桓在附近的黑雾与苦海怨魂忌惮地后撤。   火焰澎拜如涌动的海潮,掀起万丈高的狂潮,如同一道遮天蔽日的屏障,极高温度下,北极洲内的草木也自燃起来,连海域也烧起了火焰,灼热的气息中混杂着木炭与焦糊气味,迟一悬打了个喷嚏,嗓子也干得几乎要冒火。   此刻,天地如熔炉,而后一声清越的鸣叫,一头火红色的巨大凤凰从火光中飞出,火焰凝聚而成的翎羽栩栩如生,大乘期巅峰的气势催生出更高温度的火焰,卷起声势骇人的数道火龙卷,将还在咀嚼他头颅的霸王龙狠狠撞飞了出去。   霸王龙愤怒地咆哮一声,却没能抵住对方这一瞬的爆发,它沉重的身躯向后倒飞,如一颗庞大的天外陨石,朝着北极洲撞去。   迟一悬暗道不好,连忙双手结印,十指快得翻出了残影,灵气以他为中心形成气旋,从他脚下云履盘旋往上,掀起青色袍角,搅得腰间黑色蹀躞带下悬挂的配饰叮当作响,而后速度极快地往上冲,形成两只凝实般的巨大手掌。   他身处灵气漩涡中心,衣带袍角飒飒飞扬,银色发冠在激烈的灵压当中绷断,满头青丝在灵压中狂舞,清俊面庞上薄唇紧抿,神情凝重。   下一瞬,他以灵力化成的两只大掌托住了被撞飞过来的巨怪,霸王龙沉重的身躯压得那两只灵力巨掌几乎溃散,迟一悬整个身躯也被压得往下一沉,云履深深陷入了泥土当中。   迟一悬面色微变,咬牙吐出几个字,“霸王龙,你好重……”   强行托住被大乘巅峰修士打飞的霸王龙,迟一悬灵力消耗严重,但也是因为接下了这一波冲击,让他更清楚感受到了凤凰君此时的力量有多强。   已经超过了大乘巅峰!几乎等同于合道期!   我去他大爷!这要怎么打!   【陛下,冷静,想想曾经的蓝花阁掌门,这种获得巨大提升的力量维持不了多久!更何况他还复生了一次。】   霸王龙仿佛明白迟一悬此时的压力,它摇头晃头地从灵力大掌上翻身下来,朝着凤凰君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咆哮。   那只巨大的凤凰则扇着翅膀悬停在半空中,赤色的眼眸盛满盛怒的火焰,而后翅膀一扇,朝着霸王龙俯冲而来。   霸王龙也丝毫不惧,迈动着粗壮四肢朝着凤凰冲去。   两头巨兽狠狠撞到了一起,纯粹力量的比拼让这场战斗仿佛回归了蛮荒时代,充满也行与凶狠。   天空、大地、海洋都在隆隆震动,激烈战斗造成的沟壑与裂隙无处不在,高山坍塌、大树倾倒、山林陷入火海,烟尘与火焰模糊了神识的探测,只能看见两头巨兽剧烈斗争时一晃而过的身影。   迟一悬焦急地望着远处的战斗,他当然明白迟满说的话有道理,这种提升巨大的神通,维系时间不可能长久,不可能无限使用,也不可能短期内再度使用。   问题是,他和霸王龙,都很有可能死在对方力量衰退之前啊!旁边还有一个凌元虎视眈眈呢!   等等,假凌元去了哪里?   只不过片刻没有留意,她怎么就消失了?   迟满:【陛下,在您接住霸王龙时,凌元就化光离开了。】   迟一悬立刻想起来,“她是去襄助无为君?”   灵剑宗和造化宗本来就想抛下长生界生灵躲入六幕山中,如今有了霸王龙这样不好对付的巨怪,他们更不可能放过六幕山!   显然,相比起对付巨怪和迟一悬,如今六幕山已经成了对方最关心的事务!   迟一悬想也不想,往嘴里塞入了大把补灵丹,然后打开传送门直冲常羊的坐标,有传送门在,他的速度注定比凌元更快!   “霸王龙,你先顶着,我去去就回!”   ***   南中洲附近海域上空已被天雷域完全覆盖,凌雪等化神在其中苦苦支撑,不断消耗无为君的力量,无为君也动用领域力量企图将这些人都杀死在领域当中。   然而凌雪等化神人数多,无为君又只能发挥出一半修为,双方一时陷入僵持之中。   常羊站在无为君身侧,目光中隐含担忧与焦急。   迟一悬怎么还不来,再拖下去,造化宗的援手可就要来了。 第322章 第二更   常羊本来早就与迟一悬约定好,在灵剑宗布置移星大阵这日,趁无为君重伤,无忧宗门人追杀无为君时趁乱要了他的性命,却没想到前面一切顺利,迟一悬也依约用传送门引来无忧宗的人,可他自己却忽然消失了。   在无为君旁边,常羊不敢动用任何方法跟迟一悬联络,唯恐被无为君察觉,但是眼看凌雪等人颓势渐显,显然是斗不过无为君了,她那颗焦灼的心催促她改变了主意。   迟一悬或许是遇到什么麻烦无法来援,若是再拖下去,错过这个机会,日后再难有如此千载难逢的时机。   常羊下定决心,垂在袖摆下的玉手捏住了一根丝线。   天雷域内的天空是一团永恒不变的阴云,其中紫红色的雷光不住闪烁,散发出骇人的威压。   不久前,一个无忧宗的元婴不自量力,企图往上寻找这个领域的弱点,当他御风往上飞掠,身躯穿过那层厚重阴云时,脸色瞬间惨白一片,只因阴云之上,是密密麻麻的紫红色雷云,冰冷的闪电交织成遮天罗网,在那元婴穿过阴云的瞬间轰击而下,那元婴连反抗的余力都没有,就被比他人还粗的雷电轰成了焦炭。   他从空中坠落,化作一滩黑色粉末融入天雷域的地面中。   所谓天雷域的地面,也不是地面,而是一片黑色的汪洋。   所谓水青则浅,水绿则深,水黑则渊。   这片黑色的汪洋深渊中埋葬了数不尽的骸骨,每一具骸骨都被天雷劈成了焦黑的粉末,用于滋养这片黑泽。   既然往上走不通,也有修士妄图从下方找到天雷域的弱点。   但凡是修士的领域,就不可能没有弱点,毕竟连天道都有缺,修士修炼出的领域怎么可能没有弱点,若是找到弱点,就能一力降十会,以最小的代价杀掉无为君。   然而这依旧是个愚蠢的想法。   凌雪身后一名化神长老与水相关,他看出如今的天雷域跟它的主人一样不在巅峰时刻,自以为能凭自身命器神通找到弱点,然而他入了水后,从始至终都没有回来。   丢了一元婴一化神,后来又被无为君清扫掉一些人,如今还能支撑的,只剩下包括凌雪在内的五名化神。   而无为君却仍神清目明、气定神闲,看不出丝毫虚弱。   只有近身的常羊明白,他的天雷域支撑不了多久了。   “仙君,还是我出手吧?”常羊柔声说道,满脸担忧。   无为君摇头,“你身上有六幕山,最为要紧,安静呆着。想要我的命,这些人还不配。”   话毕,无为君抬手用力向下一压,汹涌澎湃的灵力裹挟着大乘威压卷起狂风,他身上的水墨衣袍猎猎作响,狂风冲上天空,刹那间风起云涌,阴云中闪烁的雷霆散发出恐怖的气息。   轰隆隆,密密麻麻的雷霆如同暴雨,朝着凌雪等人砸落,耀眼的雷光将几人的身影彻底吞没,他们祭出的防御法器不过支撑片刻,就在雷霆当中碎裂。   咔嚓咔嚓的碎裂声过后,无忧宗众人鲜血狂喷,重伤不起。   而在发出这份大招后,天雷域也终于维持不住,这个领域在一阵震动中消散,重伤的无忧宗门人跟下饺子似的从天空中跌落。   无为君总算能喘口气,他身边除了常羊,此时已经没了任何人,之前跟着一起乘坐鲲舟出来的人已经在之前的混战中阵亡了。   他踉跄退后一步,捂着胸口微微喘气。方才动用太多灵力,被压制下去的剧毒又一次翻涌上来,令他大皱眉头。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大乘修士的灵感敏锐地察觉到一丝杀意。   无为君眼中闪过困惑,心念一动,身上水墨色的衣袍从衣领处开始变化。   黑色鳞甲延伸开去,领口化作护颈竖起,挡住要害脖颈,披膊刷一下展开,护住重要臂膀,胸口浮起两块黑色护甲,袖摆刹那缩紧化作护臂,胫甲与乌皮靴笼住双腿,身甲长至腿部……紧接着,头顶玉冠微微一闪,化作兜鍪护住他头部后颈。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无为君就从一身水墨宽袖大袍的文人装扮,变成了一个甲胄加身,威风凛凛的将军。   也就在护甲成型的同一刻,数十条七色丝线如同尖锐细针射到了他身上,却叮叮当当被护甲挡住,丝线没能穿透护甲,只在上面留下无数个针尖大的凹陷。   无为君转过身,森寒阴冷的眼睛望向了暗下杀手的常羊。   天地一瞬色变。   ***   相比起其他海域,南中洲海域不算多辽阔,上面小海岛倒是多,尤其因为夹在仙洲中间的缘故,这些海岛上灵力尚可,居住着不少凡人,每个海岛上还存在着一两个仙门。   只不过都是不入流的三流门派,掌门修为不到元婴。   因为苦海爆发,往日里凡人聚集的海滩上此刻冷冷清清 ,大量海鱼因为附近暴动的灵压而飘到海面上呼吸,也没有任何人贪心撒下一张网。   海岛上唯一一个门派的掌门长老正胆战心惊地用法器观察外面。   附近有大能修士在斗法,灵力波动十分恐怖,好在他们为了防备苦海,不止升级了自家的防御阵法,还花重金买了一整套朝歌出品的阵法阵盘,启动阵法后,大能修士斗法的余威扫过来时也被阵法拦住,没有殃及门派。   “这怎么还没结束?”掌门发愁道:“苦海都要飘过来了,这些大宗们能不能靠谱点,别再斗了。”   他们是从朝歌玉牌上看到的消息,幸好有玉牌,否则现在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玉牌上还有人实时分享苦海黑雾的移动轨迹,这个小门派也是仗着苦海黑雾离得还远,才敢小心翼翼看热闹。   忽然,砰砰砰,哗哗哗,天上下饺子似的掉下来好几个人,闻一闻那逸散气息,明显就是大能修士。   小门派上下瑟瑟发抖了一阵,然后坚决不出门,不开阵法,继续围观。   没多久,天上又传来动静,他们的仰头,神识到不了那么远,也不敢用神识窥探大能修士的斗法,但借助法器便利,他们却看见了天上那惊人的一幕。   只见天空上的云,都变成了彩色。   不不不,仔细观察,那根本不是云,而是由七色丝线织成的东西,当被赋予灵力后,那些彩色的云便扭曲一阵,化作天上巨人,举起手臂,将一个身穿甲胄的修士狠狠砸落下来。   轰隆!   那甲胄修士落到地面,砸穿了附近一座海中山峦,巨大的震动连通到海岛这边,小门派上上下下都摇晃起来。 第323章   浪花冲起数丈高,又哗啦啦落下,水花飞溅得极高,仿佛原地下了场极短的大雨。   结界阻挡不了自然雨露,站在山门后偷偷围观的小门派掌门长老们有护体灵光在,浑身倒是干净清爽,结果一扭头,发现旁边的瓜果饮品都泡了水,纷纷开始骂爹。   要知道小门派生存不易,上上下下都很节俭,损失点灵果佳酿,比被人当街揍了一拳头还心痛。   正在这时,海水里冲出个一身甲胄的身影,那人湿漉漉飞上岸,冲到他们山门前喝道:“开门!”   门派上下都一个激灵,更不可能开门了。   那人面色便阴沉下来,苍白的唇吐出一句话,“我乃无为君,还不开门?”   无为君!   掌门和长老面面相觑,他们再仔细看外面的人,这才发现这人跟留影珠上的一模一样。乖乖,往日里只能隔着留影珠才能见到的人物,现在竟然活生生站在了他们面前,还和其他大能修士一起在他们家门口打架?   如果是以前,甚至是一天之前,他们都会荣幸之至地将人迎进来,然而现在……   他们只是个海岛上的小门派,如果是以前的确消息闭塞不知外界,但现在他们有朝歌玉牌啊!   今天早上无忧宗与灵剑宗的争端,灵剑宗爆出来的纵容邪术的丑闻,他们可是隔着玉牌亲眼所见啊!   现在无为君又明显是被人追杀,甚至还不敌对方,别说无为君疑似已经不清白了,就算他跟邪术无关,仍是那位万万人之上的大乘宗主,他们也不敢放人进来啊!   万一被无为君的仇家追上来灭了满门怎么办?无为君再高贵?能有他们自个儿的老命高贵吗?   无为君御风浮在半空中,勉力维持强大的表象,实际上他已经十分虚弱,身上的甲胄是他仅剩的保命手段,见这个小门派迟迟不肯打开阵法,无为君心中恼怒到了极点,奈何形势比人强,他不得不做出温和模样。   “我的弟子再有半刻功夫就能赶到,先借贵派休息片刻,等回到造化宗,自有重谢。”   闻言,小门派掌门与长老对视一眼,忽然摆出一副嫌恶面孔。   “哪儿来的散修,竟然敢假冒无为君!”   “念你是初犯,我等不与你计较,还不速速离去!”   无为君勃然大怒,掌心灵力电光闪烁。   小门派见状吓得赶紧在护山大阵内又加上了从朝歌买来的阵法,两层结界一同发力,强盛的灵光衬得无为君面色更加苍白。   而只是这片刻功夫的耽误,身后的杀机已经步步逼近。   无数条七色丝线交缠飞旋着朝无为君冲来,常羊的身影掩藏在丝线纱幔之间,浑身几乎也化作一匹流光溢彩的纱幔。   其所过之处,碧树褪色,黄土泛白,红花枯萎……万物的颜色都供奉而上,她身上的纱衣色彩愈发鲜明耀眼,身法也越发凌厉。   无为君灵力不济,御风飞行了片刻就被追上,七色丝线掠过他眼前,在他方圆百步内丝丝成结,化作一个巨大囚笼封住了他上下左右所有的退路。   轰隆,一道道天雷劈了下来,无数丝线眨眼变作灰尘,但天雷的威力越来越弱,而补上来的丝线却越来越多。   色彩各异的丝线仿佛活物,转眼就织成一幅桃源图。无为君只觉眼前一花,就跌入了那桃源之中。   他竟然无知无觉就落入了常羊的领域内。   轰隆轰隆,天雷一道道劈下来,雷光越来越弱,到最后只能在丝线上留下一缕焦黑的痕迹。   在这个完全由丝线织成的领域之中,无为君回身化出一副盾牌,挡住了常羊忽然闪现到他面前的一击,然而他实在太虚弱了,盾牌只挡了一击就彻底溃散,下一刻,常羊握着那只两头尖尖的梭子,将其中一头刺向无为君。   他双手抵住常羊的手,企图将那枚梭子往反方向推,手背上青筋暴突,双眼也爆出无数红血丝,拼尽全力,却仍抵挡不了那枚梭子一寸一寸往他胸腔扎去。   常羊根本没看无为君,她的双眼死死定在对方的胸腔上,梭子尖瞄准了护甲之间的那点缝隙,一寸一寸地,将梭子推进去。   就在梭子刺入无为君胸膛的刹那,桃源里所有的花都开始凋零,常羊的鬓边也生出了一缕白发。   噗的一声,梭子尖头没入胸膛,这件奇特的法器在刺入血肉的瞬间,无为君浑身就一震,感觉到自己的境界正在往下跌落。   他口中呕出血沫,目眦欲裂地盯着常羊,带血的牙齿开合,吐出几个字,“为什么……背叛……”   常羊终于抬眼看他,不再掩饰的仇恨从她双眼中喷出,她咧嘴一笑,口中同样溢出血沫,“因为,我是尹奉思!”   在无为君震惊的目光中,她含泪大笑,猛地用力将无为君撞倒在地,借着这一撞的力量,梭子彻底没入无为君体内。他痛苦不已,本能地想要缩起来,却被常羊扒掉护甲,又一枚梭子钉入了他体内。   随着又一枚梭子钉入,无为君境界下跌的速度更快,他的修为,他几千年来所有的成果,流水一般从他手中消失,他瞪大眼,不断挣扎企图甩开常羊,却被这个疯女人一口咬掉了一块肉。在他控制不住的惨叫中,常羊在他身上钉入了第三枚梭子,紧接着是第四枚,第五枚,第六枚,第七枚!   七枚梭子,仿佛七件镇物,无为君浑身上下再也动弹不得,他口中发出怒吼,目光阴狠仿佛要将常羊撕碎挫骨扬灰。   “我的弟子已经到了!你不得好死!”   “他们已经到了!我要你这个贱人不得好死!”   常羊无视他虚弱的狠话,她伸手探进他的领口内,将他藏在怀里的一枚玉佩扯了出来,红绳绷断,无为君的眼神也骤然无比狠厉。   常羊盯着这枚玉佩,那上面刻着两个字,是无为君已逝道侣的小名。   盯着这枚玉佩,常羊狠狠用力,在无为君一声愤怒的咆哮当中将之捏碎。   啪的一声,常羊狠狠甩了他一巴掌,将他的狂吠一下打断。   “一枚玉佩而已,你就心痛了?”常羊掐住他的脸冷冷道:“你让别人家破人亡的时候,怎么就想不到别人也会心痛?”   无为君怒吼道:“他们怎么能比!”   常羊又给了他一巴掌,这一次他的两边脸颊对称得肿了起来。   盯着他狰狞愤怒的模样,常羊又笑起来,这一刻她无比高兴,兴奋地对无为君分享了一个秘密,“你肯定不知道,当年你道侣外出狩猎只是重伤,其实没死,是我,是我用驯养的妖物吃了她!”   无为君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好半晌后他发出一声绝望的嚎叫,猩红的双眸中涌出了大团的泪。   “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常羊双手用力掐紧了他的脖颈,窒息的压力与痛苦令他面目扭曲,再也难以吐出任何一个字。   只有一双带血的眼睛,仇恨愤怒地定在常羊身上。   “这是报应,这都是报应!”常羊死死掐着他的脖颈,用力到令无为君的脖颈发出骨骼碎裂的咔嚓声。   “当年你为了给她续命,强行弄出夺人命器的邪法,害了多少无辜人,她的下场全是你酿造的苦果!”   “她临死前都在说恨你!”   “你哭什么?这一切都是你活该!”   “你活该妻离子散众叛亲离,你活该!”   ……   造化宗的人在收到宗主传讯时,就第一时间前往接应,谁知半道上却被无忧宗布置的人拦截,等他们杀光无忧宗的人来到南中洲海域上空,就看见自家宗主被常羊拖入了领域之中。   “立刻打破领域!”   谁知刚要动手,眼前忽然出现一道门形轮廓,迟一悬手中托着一枚大印走出。   “各位,你们接下来的对手是我。”   ***   海岛上的小门派觉得今天真是太热闹了。无为君和那个看不清面貌的女修还没打出个结果。一群身着造化宗服饰的大能修士出现,然后迟盟主也来了,他们打得天昏地暗,地动山摇。   小小门派靠着护山阵法,在这大能修士的威压中瑟瑟发抖,几度以为自己要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胆子最大的掌门长老也不敢再看了,躲在屋子里忧心忡忡。   过了不知道多久,天黑了,外面的动静似乎消停了,小门派里的人探头探脑往外看,只见风清月明,四野寂静。   海面上波澜不兴,其中一片礁石上响起一个略有些机械的男性声音。   【陛下,我必须得说,您是历史上最厉害的化神修士。】   迟一悬浑身散架似的躺在冰冷礁石上,他咳嗽了几声,咳出几口血,赶紧吃了点疗伤丹药,心中吐槽,‘别吹了,赶紧给我报数。’   【恭喜,您刚才击杀了两名化神修士,五名元婴修士。您获得了再度晋升的点数。】   【建议您进入华胥界淬炼神魂,否则您的灵魂强度无法再支撑下一次晋升。您的伤势太重,需要借用晋升获取的力量才能快速恢复。】   ‘霸王龙那边怎么样呢?’   【留在那儿的留影珠未被损毁,它还在战斗中。朝歌的下属,也依照您的吩咐正按计划行事。】   迟一悬选择进入华胥界,毕竟他现在重伤,想干别的也动不了。用最后一点灵力拿出一个阵盘保护周围,迟一悬的神魂一瞬进入了华胥界中。   他去了步惊寰曾经说过的那个混乱领域。   整个世界仿佛颠倒又重建,一个熟悉却分外稚嫩的脸孔映入他的眼帘,那是……十几岁的常羊。 第324章 第一更   “常羊……”   迟一悬低低呢喃了一句,他怎么会在这里看见常羊呢?   虽然跟成年后的相貌略有差异,但的确是常羊没错,而且不知是否因为年纪的缘故,眼前的常羊看起来非常美丽,头发乌黑发亮,肌肤仿佛在发光,像是加了一层美颜滤镜。   他疑惑了一下,慢慢站起来。   今天连续经历了好几场艰难的战斗,他不但肉身受伤,神魂也有些不适,此时表现在华胥界中,就是身体分外孱弱,必须靠着旁边树干才能站起来。   环顾四周,发现附近山明水秀、繁花似锦,林间鸟雀啾鸣,清风扑面,空气进入肺腑,有股令人心旷神怡的甜味儿。   这甜不是蔗糖的甜,而是空气纯净到一定程度时引发的反应,说明此地灵气浓郁。   ‘空气好甜啊这里。’   迟一悬用了个倒装句。   迟满提出疑问,【这里的灵气浓度只是一般,您常年身在灵气更浓郁的朝歌内城,对此应当已经习以为常才对。】   闻言,迟一悬迟疑了一会儿。   华胥界内十分广阔,但短时间内想要淬炼神魂,必须进入足够混乱凶险的领域。这凶险,并不代表非要经历九死一生的困境,也可以是能带来强烈情绪刺激的东西。   能进入华胥界的,都是元婴以上。天才少有,正常元婴的年纪都在五百岁往上,到了这个年纪,除了生死之外,已经很难有能牵动剧烈情绪的东西了。   老话说情深不寿,过于激烈澎湃的情绪也是毒,会对身体造成损伤,而在这个以神魂作为修行根基的世界里,越是执着刻骨、牵肠挂肚的情感,就越是凶险。度过了就是历练,神魂强度更上一层,度不过就是劫难,轻者修为停滞不前,重者早夭殒命。   当年以步惊寰的资质,若非受亲情所累,死前不至于只是金丹圆满。   后来步惊寰成为朝歌英灵,她给了迟一悬一个坐标,告诉他“邪修止步化神”这个情报就是从此得来。   只是这个领域十分凶险,元婴修士进入后可能会迷失其中再也出不来,再加上迟一悬的修行没有瓶颈,所以就暂时搁置。   如今他急需历练晋升,这个领域正符合他的需求。   一个混乱凶险的领域,可以让他在最短的世间内提升神魂强度,达到再度晋升的需求。   只是迟一悬比较贪心,他担心时间不够,在落入这个领域后,还狠心朝着领域之主甩了个回溯技能。   此时此刻,他既在华胥界的梦中,也在领域之主的过去中。   按照以往的经验,他此时感受到的空气甜度,也不是他的感受,而是领域之主的感受。   迟一悬心有所感,将目光从常羊身上移开,落在了不远处另一个女子身上。   那女子一身葛布麻衣,站在路边高大的竹子下,面貌清秀,神情冷淡。此时她正用同样冷淡的目光盯着正与同伴说话的常羊。   两人中间隔着一条黑土小道,上面零星铺着一些颜色各异的鹅卵石,不久前下过小雨,阳光下,鹅卵石上的水珠光华折射,衬得这条黑土小路恍若银河。   常羊身边的少女轻轻碰了下她的胳膊,“你瞧,她一直在看你。你们认识吗?”   少女常羊背对着道路另一端的麻衣女子,鞋子在脚下草地上纠结地磨蹭,她神情有些苦恼,“算认识,也不算认识。”   在同伴诧异的目光下,少女常羊低声说了两人之间的过节。   原来那名麻衣女子名叫仇喜,小半个月前,仇家父母外出打料,不幸被妖物所伤,千辛万苦回到家中,只匆匆交代了几句遗言便去世了。   仇家就只剩下仇喜和她那八岁的弟弟仇年。   停灵七日后,仇家出殡,仇喜与仇年这对姐弟披麻戴孝一脸木然地走在棺材前。   然而就在即将抵达坟地时,常羊从天而降,像个千斤坠一样撞倒了抬棺的人。   同伴大惊,“什么,你撞掉了呜呜呜……”   少女常羊早有预料,先一步捂住她的嘴巴,才没让她的大呼小叫引来众人注视。   常羊嘘了一声,“你小声些。”又连忙解释,“不是撞掉了棺材,是把抬棺的人撞倒了。”   同伴看着她的眼神都不知佩服还是怜悯,“这有分别吗?”   少女常羊琢磨一下,愁苦道:“确实没太大分别。”   常羊外出打料时被一头鹰隼类妖物抓到了半空,她拼了命和那妖物搏斗,撕掉了那妖物半边翅膀,才得以逃生,只是好巧不巧,仇家的送葬队伍刚好走到她落下的位置。   棺木本就沉重,仇家父母又是双人合葬,棺木又大又沉,若非抬棺人都是修行者,四个人根本抬不动。常羊撞倒了一个人后,另外三人稳不住平衡,棺木砰一声摔在了地上。   虽说棺木用料好没有摔坏,但棺盖滑开了一半,将仇家父母的遗容一下暴露在天光下。   这在任何地方都是很不吉利的事情,会惊扰亡魂安宁。   常羊自然立刻成为众矢之的,仇喜当时气得直接拔剑对准了她,神情异常狠厉,要不是周围人劝阻,常羊怀疑自己当时已经被仇喜杀了。   “后来呢?”同伴小声追问。   常羊声音越来越小,“后来误会解除,我对着她爹娘的棺木磕了几个响头,又在坟前上了香,她才收了剑。”   同伴品味了一下她的经历,点评道:“虽说你并非有意,这事儿只能算阴差阳错,但她拿剑指你,也是人之常情。”   少女常羊叹息道:“看样子,她还恨着我呢!”   同伴:“也许人家看你,只是觉得过意不去呢?”   少女常羊猛摇头,“不可能,你看她凶巴巴的,待会儿入山试炼,她肯定要找机会揍我。”   同伴说,“你不回头看看,怎么知道人家凶呢?”   可常羊根本不敢回头,她心惊胆战道:“你懂不懂,她眼神里的杀气像箭一样射到我背上了。”   同伴偷偷瞅了仇喜几眼,也实在没能从那张秀丽面孔上看出来杀气,至多是冷淡。   说话间,周围忽然传来一阵阵骚动。   常羊等人不禁侧头看去,只见黑土小道尽头,几十层石阶往上攀爬,雪白云雾渐渐散去,显露出两方山壁之间的方形入口,晨光笼罩、云遮雾绕,真真如同登仙门!   这附近一片停留的少年人不少,俱都三三两两散落在不同角落里,此时一见山门开启,所有人都精神一振,朝着山门奔去。   本就是青葱年少、精力充沛的时候,又都是修行者,一个个跑得飞快,真恨不得爹妈多生两条腿。   在这些人当中,仇喜的速度是最快的,一马当先,先于所有人冲进了山门之中。   在没入山门的一瞬间,所有人眼前都是一白,等视线恢复,他们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跟之前别无二致的山林,但只要仔细看,就会发现这里的花草树木、虫鱼鸟兽,乃至脚下的土地都是由丝线构成。   隔着鞋底,脚下传来的触感与现实世界完全不同。仇喜蹲下身拾起一枚落叶看了看,又观察了一番“泥土”,从中捻起一根细如蛛丝的黑色细线。   被她捻起的丝线微微一闪,化作一道细纹烙在了她手背上。与此同时,飘渺的女音响起,如洪钟大吕,响彻整片山林。   “集齐九色者,可入六幕山。”   ……   【九色,泛指世间所有色彩,也可以指九种颜色,红、橙、黄、绿、青、蓝、紫、白、黑。通过这九种颜色,可以调制出世界上所有颜色。】   【在六幕山的传承当中,九色也是天地之道的代指。九是极数,一色代表一境界,从凡人到化神,按六幕山的算法是七个境界,到第几个境界就穿多少颜色的服饰,常羊娘娘虽然是掌门,但她只是化神,因此向来只穿七色纱衣。】   在迟满的科普声里,迟一悬的视角跟随着仇喜转移到试炼之地。   在回溯技能发动后带来的幻境里,迟一悬的视角虽然只能跟随幻境主人,但不妨碍他观察同个环境里的其他人。   早在试炼之前,他就将附近所有少年人看了个遍,发现其中修为最低练气三层,最高练气六层,没有一个筑基。   这跟他熟识的长生界规矩不同,别说六幕山这样的一流仙门,哪怕是二三流仙门,也是非筑基不收的。   【陛下,这里是千年前。】   千年前!   迟一悬恍然,难怪规矩与后世不同。   这个时期的仙门还没有后期那么多,规矩也没有那么高高在上,有许多仙门是乐意从小培养弟子的。从十岁到二十岁之间,是最好培养的。   迟一悬在朝歌开办的学校,也乐意收这个年纪的学生。   “千年前……仇喜……”迟一悬咀嚼着这些信息,心中冒出一个念头。   莫非这个仇喜,就是常羊之前的那一任掌门——常喜娘娘。   ……   集齐九色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往往第一色很容易拿到,第二色费点劲,也能收集,但从第三色开始,就越来越难。   试炼之地内有骚扰弟子的妖物,修为都在练气四层左右,除此之外,分辨颜色也是一个苦活儿,因为有太多相似的颜色扰乱判断。   有的人打不过妖物,早早就被淘汰出局,有的人千辛万苦打倒妖物,好不容易从一堆相近颜色中分辨出他认为的正色,却怎么也无法烙上手背,只能重新再找;还有人费尽千辛万苦集齐了七八色,再去寻找时,却发现双目酸涩,眼前还出现了重影。   对于迟一悬来说,试炼之地的妖物弱得可怜,一弹指就能扫飞,九色也很好分辨,随便都能找齐几十份,但对于这些平均十几岁的孩子来说,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其中,当以仇喜的表现最为出彩,她也是最快集齐九色之人。   但就在她即将走出试炼之地时,却被三个人盯上了。   那三人都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手背上的颜色残缺不全,最多的那个也只有几道,领头的是练气五层。   那人轻蔑地看了才十五岁还未长开的少女,恶劣道:“将你集齐的颜色交出来,再为我们一一找齐颜色,否则你休想走出试炼之门!”   仇喜自然不肯。   四个人于是就在试炼之门前打了起来,三比一,修为又都差不多,哪怕仇喜再天赋异禀,此时也不是对手,没多久就落了下风,身上添了几道伤。   关键时刻,少女常羊和她的同伴冲出来,她和仇喜对视了一眼,两人竟然极有默契,三人配合,形式没多久就逆转。   那几个青年发现自己打不过三个小他们四五岁的少女,大觉丢脸,放了一通狠话后就狼狈退走了。而直到试炼时间结束,他们也没能集齐九色,被淘汰出局。   战斗结束,仇喜掏出伤药,默默清理了身上伤口。   少女常羊和她的同伴你推我我推你,别别扭扭地走到仇喜面前。   常羊道:“你可能已经不记得我的名字了,我叫……”   “我知道。”仇喜说道:“尹奉思。”   常羊,不,应该说是尹奉思,她惊喜道:“你还记得啊!”   仇喜压了压嘴角,“想不记得都难。”   尹奉思面露尴尬,低着头双手背在身后,脚下还在扣地面。   一旁的同伴看看仇喜,又看看尹奉思,笑道:“这次仙门一共入选了三十六人。修行路漫漫,你我三人也算是患难之交,今后要是能一起修行,也能有个照应。”   尹奉思担心地揪了揪同伴袖子,她认为仇喜不会答应。   可仇喜却道:“好。”   尹奉思惊讶地看过去。   仇喜站起身,看向另一人。   尹奉思这才露出欣喜之色,她拉着身旁人道:“这是我发小,羊雁。”   羊雁伸出手,笑颜灿烂,“盼你我三人,今后同心同德,同进同退。”   尹奉思立刻将手搭上去,仇喜手指动了动,有些犹豫,似乎不太习惯在这样的亲近,尹奉思却一把拉住她的手扣了上去。   三只手交叉扣紧,在试炼之门前定下了永不辜负的天真诺言。 第325章 第二更   山中不知岁月,转眼间,已经过去四个春秋。   当初稚气未脱的三个少女如今身量长开,已经是亭亭玉立的模样。   其中以仇喜的容貌最为出色,她的气质超凡脱俗、清冷如月,当她静静立在庭中时,俨然一尊冰魂雪魄的玉像,每每有外人进入六幕山,总要探问她是哪位大能修士精心培养的子嗣,得知她的凡间出身后,则都十分惊异。   “此女不该是凡间所出啊!”   仇喜不但容貌好,修行资质也是这一批弟子里最出色的,尤其得掌门喜爱。   掌门常乐娘娘时常亲自教导她修行,待她如同亲子。   迟一悬看到这里有些疑惑,‘明明是尹奉思更好看啊!仇喜虽然也很好看,但没有那么夸张。常羊,呃不,尹奉思简直美得在发光啊!’   奇怪,路人都瞎了吗?   【陛下,有没有一种可能,您现在是仇喜的视角。】   迟一悬恍然大悟,他看看仇喜,再看看尹奉思,看看仇喜,再看看尹奉思……目光在这两人之间来回跳,一副发现了新大陆的表情。   迟满:……   ***   “唉,六幕山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能再与凡间有牵扯。”   六幕山,香闻水榭内,尹奉思托腮望着水榭外闪烁着荧光的湖水,悠悠叹息一声。   身旁的羊雁一边啃着灵果一边含糊道:“这有什么,别的仙门不也一样吗?”   尹奉思回身认真道:“但你不觉得这很反人性吗?思念亲人是人之常情,那位师弟只是想回家看望生母罢了,执法长老却将他的腿给打断了,扬言再有下次就将他逐出六幕山,这也太残忍了。”   羊雁有些吃惊,她看了看周围,低声道:“你公然说这些,也想被打断腿吗?”   尹奉思朝她眨眨眼,狡黠道:“我有那么傻吗?我早就布下隔音结界了。”   羊雁闻言这才松口气,放心和她讨论起来。   “其实那位师弟要是偷偷摸摸回去看望,或者只是暗中送点东西回去,执法长老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他偏偏大张旗鼓回去,叫所有人都看见,那不打他打谁呢?”   尹奉思十分疑惑:“为什么非得偷偷摸摸呢?我不明白这条规矩有什么意义?凡人不过百年,百年过后再也不会跟弟子有牵扯了,仙门为什么非得让我们断尘缘呢?”   她不满地嘀咕起来,“潘道友的父母都是修士,仙门不但没有令他断了往来,还很纵容他们一家享受天伦。凭什么凡人就非得了断?这不是看不起凡人吗?”   羊雁却很不以为然,她道:“仙门既然定下这条规矩,肯定有仙门的道理,你想想凡间想要学一门谋生手艺,都得拜师送礼给师傅当牛做马很多年呢,仙门不收一分钱,教导我们修行,让我们衣食无忧,让我们成为人上人,对我们这么好,想让我们一心一意不也正常吗?”   “再说了,挂念亲情还来修仙干嘛?回家种田好了。”羊雁又咬了一口灵果,“反正我是肯定不会回老家的。”   见尹奉思闷闷不乐,羊雁奇怪道:“你想那么多干嘛,我们都是孤儿,早就没有父母亲人了,这不是很好吗?”   尹奉思却道:“我只是担心阿喜,她弟弟一直留在凡间老家,这几年连一封家书都不能送回去,她很担心弟弟。”她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还有我爹娘,这四年没回去过一次,他们的坟头无人打理,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在仙门中,偷偷祭拜亲人也是不被允许的。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喧闹声,还有好几人往那儿跑。   尹奉思望过去,视线却被曲径边的繁茂兰草遮蔽,她站起来,远远看见校场那儿聚集了一堆人。   “发生什么了?”尹奉思和羊雁勉强挤进人群,震惊看见仇喜竟被绑在刑架上!   一名同门愤愤道:“有人告发仇喜给老家亲人送家书,长老问仇喜改不改,仇喜说问心无愧,甘愿受罚。”   尹奉思追问是谁告发。   同门说道:“就是被打断腿那个!”   尹奉思和羊雁一愣,两人眼中都是喷薄而出的怒火。   “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上次他回老家炫耀被告发,还是阿喜替他求情!”尹奉思此时真恨不得把那个抓起来再打断一条腿。   仇喜听见了尹奉思的声音,侧过头多看了她两眼。   啪的一声,长老一鞭子抽下去,仇喜的双色纱衣上就多了一条血痕。   围观的同门们安静下来,有人面露不忍悄悄扭过头去。   仇喜挨了一鞭子,尹奉思就已经忍不住了,她冲出来抱住长老的腿,“长老别打了!我是她结拜的姐妹,她犯了错我也有责任,你要打就分我一半吧!”   执法长老:“你倒是情深意重,只是规矩不可废。”   尹奉思脱口而出,“不行!你越打她就越漂亮我忍不住!”   仇喜惊愕看着她。   围观的同门呆住了。   反应过来的尹奉思则呆若木鸡。   ……   “哈哈哈……不行了我忍不住了,你当时那蠢样看起来像是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香闻水榭内,一名身着灵剑宗地涌金莲白袍的年轻男修指着尹奉思拍桌大笑。   尹奉思又急又恼,掰着手指道:“潘自崇,你别逼我锤你。”   潘自崇立即佯装害怕躲到仇喜身后,“你看看她这么凶,将来肯定找不到好道侣,不如你将就一下收了她吧!”   说罢将仇喜往尹奉思那一推,两人撞成一团,气得尹奉思七窍生烟,潘自崇却跳到栏杆上朝她勾手指,一副有恃无恐的欠扁模样。   此时距离当日校场用刑已经过去半个月。   当日尹奉思脱口而出那句丢人话语后,执法长老气得三尸神暴跳,想将她也绑上刑架受罚,刚好潘自崇随同父母一块来六幕山做客,有两位大能修士说情,这场刑罚才草草了事。   “不过说真的,你们这样也不是办法。”玩闹过后,潘自崇从围栏上跳下来,认真说道:“我看你们也都不想了断尘缘的样子,不如我帮帮你们如何?”   “帮我们?”尹奉思讶异发问,仇喜也抬起头看他。   潘自崇的父母都是大能修士,他跟父母一样是灵剑宗弟子,从小金尊玉贵长大,据说他父母打算离开灵剑宗独立门户,建一座新的仙门,名字都起好了,就叫元鹭宫,只因他父母的命器神通在驯兽上别有用处,今后门派也以灵兽买卖为主。   三人跟潘自崇是在一次秘境历练中相识的,只因潘自崇为人爽利跳脱,跟尹奉思和羊雁能玩到一处去,于是渐渐有了交情。   潘自崇:“与其偷偷摸摸,还要防着被别人告状,不如我每年多来几次六幕山,到时候你们将书信啊什么都交给我,我再给你们送出去。”   的确,有潘自崇过一遍手,再不会引人怀疑。   “只是……”在尹奉思狂喜时,仇喜迟疑道:“是不是太麻烦潘道友了?”   潘自崇摆手,“不麻烦,我叫下属分别送出去,这种小事我怎么可能亲自去。”   闻言,仇喜这才放心,又谢过他。   几人的交情因此更深,尹奉思修行之余,还在门中留意有同样需求的同门,因此结识了司慕、文莫等往日只有点头之交的同门。   毕竟思念亲人是天性,他们是修仙几年,不是真的成仙,七情六欲不能免俗。   弟子们私底下的交流,掌门长老并不知情,自此相安无事了好一段时日。   某一日潘自崇又来六幕山,几人又在香闻水榭里聚会,羊雁对潘自崇道:“听说你的命器神通是给人做媒?”   潘自崇闻言哼了哼,“什么做媒,我那是为人间风月牵线。”   尹奉思感兴趣地回头,“有分别吗?”   潘自崇:“谁说没有?做媒那是为了收礼钱,我是为互相倾慕的男女牵线,助他们成就美满姻缘。你们知不知道,世间有多少有缘无份的惨事?我每每想到这些,就十分心痛。如今好了,我的神通已经有所小成,等将来我大乘以后,天底下就再没有痴男怨女,也再没有彼此憎恨的怨偶。”   “所有人,都能找到自己心意相通的另一半!”   羊雁兴致满满道:“那你是怎么施展神通的?”   潘自崇:“这简单,我的命器是一树桃枝,每当花开,就用桃花化作红线,两头分别系在两人手上,等红线隐没后,两人的缘分就大增,无论分别多远,都会在机缘巧合下重逢!”   “真厉害!”羊雁期待道:“能不能给我也牵一个?”   潘自崇一口答应,“好啊,哪一个?”   羊雁:“就你们灵剑宗年轻有为的弟子,哪个都好。”   潘自崇摇头,“这可不行,得相互喜欢才可以。”   羊雁:“我就喜欢灵剑宗弟子啊!”   潘自崇头摇得更快了,“你这是喜欢人家的修为地位,不是真心喜欢,我不帮你,我还要鄙视你。”   羊雁一时哑然,气呼呼跑到另一边去了。   潘自崇也不在意,横竖他们这群人聚在一起就没一次不闹腾的,他兴致勃勃地向大家吹嘘,“我可跟你们说,凌元仙君亲自帮我看过,说我将来化神以后,我的领域里会长一棵巨大桃花树,到时候桃花上就可以看到彼此命定之人,等到那时候我也不收门票,让天下所有人都免费进我的领域看桃花。”   他美滋滋托腮畅想,“说不准千万年以后,人间还会有我的传说,他们肯定会把我供在庙里,称颂我是司掌姻缘的神明。”   一群人呆在水榭里说闹,忽然间,天地好像震动了一下,片刻后,六幕山警戒的钟声就响了起来。   外头传来消息,苦海忽然突破了封印。 第326章   一千多年前,魔神肆虐,人间生灵涂炭,是凌元仙君带领她的两位师弟,凤凰君与无为君,三人合力将魔神击杀,之后魔神的怨气无法消除,坠入死地西穷洲形成苦海。   于是三位仙君又联手,以无上法力将苦海封印,自此魔气绝迹,天下安宁,至今已有千余年。   以上,是仇喜等人从小听到大的事迹。在入仙门之前,她们都懵懂,并不明白这是多大的功绩,入了仙门后,她们学习修行界的历史,从藏宝阁内珍藏的千年留影珠中窥见了千年前历史的一角,方才明白,若是没有三位仙君,人间早成了魔窟炼狱,更不会有她们如今的安宁日子。   因而听说苦海冲破封印,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不慌。有凌元仙君在,一定不会有事的。”潘自崇对此十分自信,“况且,魔神本身都被击杀了,他残留的怨念又算得了什么呢?”   仇喜:“既然不算什么?为何苦海至今都没湮灭呢?”   “这……”潘自崇卡壳了,但他不能让任何人质疑偶像凌元仙君的能力,当即为此展开了长篇大论,引经据典、辞藻丰富,充分体现了他的知识储备。   众人没被他的小作文说服,倒是被他的词汇量给惊住了。   因为苦海冲破封印,六幕山上下戒严,护山大阵都开启了,潘自崇也因此暂时不能外出,留在六幕山等待前辈们安排。   年轻一辈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很是惊惶了几日,然后就淡定了。他们就像巢穴里刚刚睁眼的雏鸟,被外头一道雷声吓得缩成一团,但因为长辈笼罩下来的羽翼实在太温暖太安全,于是他们停止了颤抖,开始好奇地向外界窥探。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这一日的香闻水榭内,仇喜等人正在复习功课,他们毕竟只是还不到金丹的小弟子,涉及苦海这样的大事,他们派不上用场,也只能乖乖学习了,只是心中不关心是不可能的。   看见潘自崇大喊大叫地冲过来,众人忙投去期待又好奇的目光。   潘自崇先说好消息,“三位仙君出手,将冲破封印的苦海又镇压回去了!”   众人高兴得海豹拍手。   然后潘自崇说出了坏消息,“但是苦海这次越狱,实在太狡猾了,除了西穷洲主封印外,还冲出了其他通道,现在除了仙洲,各大凡洲都有了一条苦海道。”   若说苦海是大海,那么苦海道就是河流,大海倾灌,自然生灵涂炭,但河流慢慢渗透,积水缓缓上涨,也很是要命。   听潘自崇描述了苦海道的情形,尹奉思焦急道:“苦海道连凡洲都有,凡人根本无力抵抗啊!”   仇喜问道:“外面有说怎么处置苦海道吗?”   六幕山实在太大了,现在又到处戒严,消息流通很不方便,潘自崇去山门前接了传讯纸鹤一路遁光回来,累得不轻,他咕咚咕咚灌下去一大碗水,才一抹嘴角说道:“大修士们都在商议呢!不过我想,三位仙君必定不会放任不管的,约莫很快就有结果了。”   水榭里叽叽喳喳,充满了少年人们热切讨论的声音,阳光正好,将迟一悬的身影完全穿透,他明明就站在他们面前,却已经隔了千年时光。   “如果我没记错,这个时候,凌元仙君已经被夺舍了。”   【是的。】   迟一悬很想出去外面看看,然而他回溯的是仇喜的过去,在这个时间段,仇喜根本无法离开六幕山,他也只能和仇喜一起被困在这里。   “我觉得自己就像站在屏幕外的人,眼睁睁看着主角们走上绝路,却无力阻止。”   随着迟一悬晋升,回溯技能对他的影响越来越深,某些时刻,他甚至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变成了仇喜,随她喜而喜,随她悲而悲,然而跟仇喜本尊不同的是,他清楚知道这些人之后的命运。于是心中又不可避免生出遗憾惋惜。   他压下这些复杂情绪接着往下看。   时间很快跳转,眨眼半个月过去,少年人们收到了最终结果。   “什么?让凡洲国度自理?”尹奉思一下站起来,“凡洲能有几个修士,怎么可能压得住苦海道?”   仇喜道:“我刚刚去了一趟议事大殿,掌门与长老们说,只有金丹修士才能压得住苦海道。”   尹奉思:“既然金丹修士就能压得下,那对于大能修士来说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为什么不顺手封印了呢?”   没多久,更坏的消息传来了,凡洲国度将一些死刑犯献祭给苦海道,成功镇压了苦海道的暴动。   对于这件事,同门们意见各有不同。   羊雁说道:“这不是很好吗?反正那些囚犯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司慕说道:“是这样没错,但不知献祭一次能镇压多久?”   文莫道:“我过来前听执法长老说,按他们估算,献祭一次能管十年。”   仇喜眉间微蹙,尹奉思便问她,“你在担心什么?”   仇喜道:“我在想,现在一次献祭十人,能换取十年安宁,但以后会一直如此吗?”   司慕是个活泼爱笑的姑娘,此刻脸上也没了笑容,“仇师姐这么说,倒让我想起了另一茬,若是以后囚犯不够用了,他们会不会抓无辜平民……”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脸色微变。   羊雁道:“但我们只是小弟子,我们能有什么用呢?”   尹奉思看向潘自崇,想听听他的意见,却见他静静坐着,神色郁郁,自从他的偶像凌元仙君将苦海道的责任抛给凡间国度后,他的话就越来越少了。   就在众人沉默的空当,仇喜的声音忽然响起,“我已经筑基圆满,等我结丹后,会自请前往凡洲看守苦海道。”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   仇喜一身双色纱衣,红色与橙色交织,这热烈色彩却衬得她愈发洁净孤高,她缓声道:“司慕的话不无道理。况且,我们是修士,我们本应有职责维护人间安宁。”   羊雁当即反对,“不可!你资质那么高,去凡洲岂不是自毁前程!”   仇喜微微蹙眉。   “我觉得阿喜做得没错。”   身旁响起的声音令仇喜微微睁大了眼睛,她侧头看去,就见尹奉思握紧了手中佩剑,神情严肃认真,“我们手中执剑,本就是为了守护苍生。”说着侧头和仇喜对视,盈盈一笑。   仇喜微微怔了下,也罕见地笑起来。   “这话是凌元仙君说过的!”潘自崇忽然跳了起来,一改沉默,“你们说得对!不能事事仰赖前辈,眼前不就有一件我们这些小辈能做的吗?我也快结丹了。到时候我也自荐请缨。”   有了他们三人表态,越来越多同门意动,司慕也站起身道:“我和文莫的资质要比你们差一线,不过距离结丹也不是很远了,我们俩到时候也一起去。”   水榭中的气氛越来越热烈,越来越多同门表示愿意与君同往。   “像我们这样想的人应该很多,去三大宗,还有另外几个门派搜罗一圈,肯定不少了。苦海道都不够分了哈哈哈。”   “既然人多,就不必有人死守了,大家轮流来。如此一来,每人每次守个一年半载的,这样也不会耽误修行。”   “到时候我带一个小洞府去,一边守苦海道一边修行,等回来以后就超过你们哈哈……”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只有羊雁还坐着,她嘀咕道:“你们都是傻子,反正我不会去。” 第327章 第一更   香闻水榭中的约定终究没能成形,几年后,众人陆续结丹成功,一块向掌门请缨前往凡洲时,遭到了掌门长老的一致反对。   “如今外面有恶鬼作祟,你们这些没历练过的小弟子出去,还不得被披着人皮的恶鬼吃干抹净。”   闻言,仇喜立即道:“既然如此,我们更应当下山,也好出一份力。”   掌门看着她,缓和了面色,“不必了,三大宗已经有了章程。仙君们创造了一门《渡亡明华经》,如今你们去人间也遇不到多少凡人,都被凡间国度集中起来传授经文了。”   “有了此经文超度,凡间的恶鬼尽数散去,往后人间再不会有鬼。”   长老则道:“况且,凡间的苦海道还有好几年安稳,你们现在去也没什么用。”   仇喜等人面面相觑。   一直以来,凡人的生活虽然不算水深火热,但也并非安乐无忧,在城池村镇外有妖物,而人烟繁华的地方,也可能有恶鬼。   他们看见了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凶险,上山修行后,也总想着学成后要下山斩妖除鬼,如今听师长说以后再不会有鬼,苦海道也还没到需要他们的时候,一时都有些迷茫。   不久后,众人散去,只有仇喜被留了下来。   掌门目光满含欣喜地看着她,称赞她是六幕山这几百年来资质最好的弟子。   仇喜终究年轻,哪怕平日再寡言沉稳,也禁不住微微红了脸,但她没有沉溺在师长的赞美中,而是趁掌门心情好,提出了一个请求。   “师尊,我想回老家看看。”   这话刚落,掌门脸上的笑意就很快淡了。   仇喜察觉到了气氛的僵硬,但她仍硬着头皮继续讲下去,“师尊,我上山已经十三年了,十三年没有回去,我……”   掌门淡淡道:“这些年,你们不是一直有书信来往么?”下面那些弟子间的小动作,一开始她的确不知道,但时日久了,想不注意到猫腻都难,她不过是一直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仇喜嘴唇一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她既不辩解,也不认错,而是磕了个头,“求师尊允弟子下山。”   掌门:“六幕山并非囚笼,若你下山是为游历增长见识,我自不会拦你,但如果是回所谓老家,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多年来,仇喜一直尊师重道毕恭毕敬,不敢有分毫逾矩,但此时此刻她却倔强起来,又磕了个头,仇喜还是道,“求师尊允弟子下山。”   掌门目光失望,“看来往日的教导,你是分毫没有记在心上。”   仇喜再次磕头,“求师尊允弟子下山。”   “求师尊允弟子下山。”   ……   仇喜求了一百声,也结结实实磕了一百个响头,她没有用护体灵光,等最后停下时,额头已经鲜血淋漓。   大殿的门没有关,尹奉思与司慕等人远远看见这一幕,心都揪了起来。   “仇师姐可是娘娘的亲传弟子,常乐娘娘为何如此狠心!”司慕十分不忍。“这么多年来,仇师姐一直刻苦修行。这一次是从家书中得知弟弟在仙门选拔中落榜,又受妖物所伤,才如此坚决要回去看一眼,娘娘为什么就不能破例一次呢?”   羊雁:“这也破例那也破例,将来还有什么规矩?”   “我也好想回家看一眼。”另一名同门忍不住小声道。   羊雁却是恨铁不成钢,“师长们早就教导过,我们修士与凡人不同,修士都是天上星灵转世,不过只是托生凡人腹中而已。人间短短几十年,只是我们的一场历练。师门才是我们的未来,门中师长才是我们的长辈,同门才是我们的姐妹兄弟,这里才是我们的家!”   “你这话,未免太冷血了。”一人说道。   羊雁火气一下上来,“什么叫冷血?师门给我们吃穿,对我们倾囊相授,我们难道不应该报答,如今你们却要违背规矩让师长们伤心,难道这就不是冷血?”   她一句严厉过一句,“当初上山拜师,每个人都背过规矩,如果不想遵守,当初就不要上山!如今有了修为,翅膀都硬了,就想造反!这难道不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羊雁这一番话,骂得在场所有人面色都不好了。   偏偏她说得又有一番道理,众人难以反驳。   司慕呐呐道:“可是,潘自崇就能和父母团聚。我们却……”   羊雁冷笑:“那你们要怪就怪自己生在凡间!”   这几年,羊雁虽然也和大家一块玩,但相比起其他人,羊雁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毕竟她是这个小团体里唯一一个不愿意去守苦海道的。   可不愿意去守苦海道的也大有人在,羊雁又不愿意去结交其他人,这就埋下了一层矛盾。   此时她见众人被自己镇住,心中略有些得意,倒也放缓了语气,“这些年,你们都让潘自崇往凡间送家书,真的以为师长们从未发现吗?只是师长们心疼弟子,故作不知罢了。仇喜也是倔强,她若是以历练之名出去斩杀妖物,中途偷偷回老家看看,师长们绝不会阻止,偏偏她非要逼师长们改了这条规矩,她以为她是谁!”   “阿喜没有这样想。”尹奉思忽然开口,“师门规矩要我们断尘缘,祖师留下的石碑上却没有细写如何断尘缘,更没有要求我们不能往家里送一封信,不能再见家人一面!”   “你说得这些,是师长们对断尘缘的解释,并非祖师留下的师门戒律!”   尹奉思上前一步,“倘若修行上所说的断尘缘当真如此严苛,为何师长们要睁只眼闭只眼,为何当初那个违背规矩、高调回乡的师弟只是被打断腿,而没有被逐出六幕山!”   面对尹奉思的质问,羊雁一时哑然,片刻才竖起眉毛道:“既然你这么有道理,那你去找长老,去找娘娘,说他们错了啊!”   “你……”尹奉思一时气结,索性不与她争辩,她只回头望着议事大殿那个跪在地上的身影,低声呢喃,“阿喜她,只是太敬重师长了,她结丹最快,她以为可以向师长证明,尘缘并不会耽误修行。”   议事大殿内。   掌门常乐娘娘看着仇喜额上蜿蜒而下的鲜血,终究是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听得仇喜肩头一颤,她再次伏下身子,“弟子愧对师尊教诲之恩。”   掌门:“六幕山是传承万年以上的名门大派,曾经是整个长生界的巅峰,可是如今,却排在了六七位以后。你天资不凡,我原本以为,你是能光复六幕山的人。”   仇喜却道:“尘缘不会误我修行。师尊,我一定能光复六幕山。”   掌门却摇头,“太晚了,除非你能在三年内结婴。”   哪怕仇喜信心十足,听到这话也不免愕然,她以为自己听错了,重复道:“三年?”   她才金丹二层,世间上的庸才,光是从金丹到元婴就要耗费两三百年,哪怕是天才,也至少要五十年。   金乌西沉,议事大殿内没有掌灯,昏暗笼罩了掌门的面色,她声音忧虑,“你不知道,近百年来,造化宗和无忧宗研制出快速晋升的捷径,这些年,这两大宗们涌现出无数新晋天骄。从前灵剑宗不允许这种捷径,可如今连凌元仙君都改了态度,我看要不了多久,修行界又要变天了。”   仇喜本能觉得不对,“既然是捷径,也许会有副作用。”   掌门却摇头,她低头盯着自己充满力量的手掌,语气中含着几分欣喜,“并没有。为师已经亲自试过,没有任何妨害,虽说走捷径会比正经晋升弱一些,但增长的寿元是实打实的,有了寿元,何愁没有弥补回来的机会?”   掌门的声音越来越激动,“你可知道,无为君的道侣紫岚尊者?受限于资质,她已经停在化神九层很多年了,本来寿元将尽,已经进入天人五衰,可在用了这个法子后,她已经成功突破化神十层,她的修为还在往上涨!”   说到最后,她语气中的激动已经化作狂热,“上个月为师前往造化宗赴宴,亲眼看见了紫岚尊者,她已经恢复年轻美貌,气息还十分强盛。如今她已经闭关,正在冲击大乘期。”   ……   迟一悬就站在旁边,听了这话他白眼一翻,“你就吹吧,什么突破大乘,邪术只能永远止步化神!”   然而幻境中没过几个月,紫岚尊者真的突破大乘了!她晋升时的动静颇大,紫气冲天而起,笼罩大半个长生界,连六幕山上空都能瞧见。   迟一悬这下懵了,他开始怀疑回溯技能出了问题,“有没有可能?因为华胥界的缘故,回溯技能中还加入了别人幻想的剧情?”   迟满却很笃定,【不可能!陛下,如果是幻想剧情,会出现逻辑错误。】   “那这是怎么回事?”原本以为只是来淬炼神魂,顺便探听一下千年前的往事,帮自己解开长生界三巨头身上的一些谜团。谁知道竟然爆了这么个大瓜!   这跟千年后的认知完全相反啊!   狗屁邪术要真能帮人突破大乘,无为君和假凌元怎么会众叛亲离?搞笑呢吧?   依照千年后他对这两货的了解,他们怎么可能容许别人升上大乘?连六幕山的掌门都能来分一杯羹。   迟一悬穿越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简直太玄幻了。 第328章 第二更   因为被打脸得太厉害,也因为剧情走向实在太魔幻,迟一悬心里开始有了焦躁感。   仿佛感应到他的心情,幻境的时间流速加快,迟一悬也终于有了走出六幕山的机会。   幻境里的半个月后,造化宗举办的盛宴邀请修行界名流到场。仇喜等核心弟子也被领着前往赴宴。   迟一悬亲眼见到了那位新的大乘,紫岚尊者,如今的紫岚仙君,他心下不由一沉。   因为这个女修,竟然真的已经晋升大乘,没有半分弄虚作假,只是跟无为君坐在一起时,她的气息明显比前者要虚浮许多,这也的确说明她是依靠邪术晋升的。   答案被证实,迟一悬堪称如遭雷击。   他受到的惊吓无人看到,千年前的人们正在觥筹交错,气氛好不热闹。   “既然她也是大乘,为何千年后无人提起?”   迟满也纳闷,【我搜集了许多信息,但在我的数据库里,并没有这个人物。不过这位女修的相貌,跟其中一个数据对上了。】   迟一悬眉峰一蹙,“哪个?”   迟满:【千年后灵剑宗后山那场战役里,从无为君身上掉出来一幅小像,而他当时没来得及捡回去。时隔千年还能带着道侣的小像,看不出无为君还挺痴情。】   迟一悬对此不能苟同,“他要是真痴情,就不会哄骗自己的道侣吃人了。”   迟满惊讶,【您怎么知道?】   迟一悬一指紫岚仙君的眉眼,“看眼神。她的眼神很干净。”   这种干净不是婴孩不知世事的天真,而是问心无愧的洒脱。   如果她知道自己在吃人,她的眼神一定会变。   当然,也有那种天生恶种完全不在乎道德的。但根据迟一悬的观察,这个时期真凌元的影响力还很大,长生界的整体风气还是积极向上爱护苍生为主。这一点从仇喜、潘自崇等年轻一辈的三观中就能窥见一二。   千年前,潘自崇这样的天之骄子将真凌元当作偶像,怀有守护苍生的信仰。   千年后,长生界的大多数修士都看凡人如看草芥,连白经天这样的名门少主也是在迟一悬的影响下才慢慢转变。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殍。   晋公好恶衣,朝中尽褴褛。   上位者对整体风气的影响可见一斑。   迟一悬望着这高朋满座,“这个时期,难道没有人察觉到端倪吗?千年后不见有这位紫岚仙君的痕迹,她发生了什么事?”   迟一悬站在宴会的角落里,忽然心有所感朝殿外望去,就见一团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大殿!   迟一悬对这团黑影不能更熟悉,他睁圆了眼睛,“凌元。”   那冲进来的黑影,可不就是凌元的模样!   虽然她浑身上下黑如墨汁,整个就是墨汁铸成,乍一看黑乎乎分辨不清相貌,但迟一悬可是拥有过好几号影卫的人物,他分辨黑漆漆的影卫都成习惯了,第一反应就是抓这只黑影的五官特征,立即跟凌元的模样对上号了!   他心跳忽然加速,心中有一个预感,“这就是真凌元吧!”   这团裹挟着滔天怒意的黑影一进入宴会大殿,就引发所有人的惊呼,在周围人都乱哄哄问这是什么东西的时候,这团黑影笔直朝着无为君冲去。   无为君面色大变,刚刚运起灵力对抗,却见那黑影忽然一闪,往旁边冲去,原来她的真正目标是紫岚仙君!   这团黑影竟然也有大乘实力,刚刚晋升没多久、境界还未稳定的紫岚匆匆与之对抗,没多久就被打伤,无为君大怒,当场与这团黑影打了起来。   等他们分出个胜负时,现场已经一片狼藉,宴会大殿塌成了一片废墟。   众人都以为那团黑影已经被无为君打死了,无为君却声称那是千年恶鬼,因为人间推行《渡亡明华经》,这恶鬼才混入造化宗报复,如今那恶鬼重伤逃走,要所有人都戒严,再遇到恶鬼,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   造化宗很快就派出无数弟子门人,更加严苛地推行《渡亡明华经》,灵剑宗也派人加入其中。阵势十分浩大,人间到处都是诵经声,仿佛沉甸甸的湿气,浸透了天底下任何一个角落。   迟一悬想留在造化宗,奈何仇喜已经跟着掌门返回六幕山,他也被迫返回。不过六幕山到底也是仙门大派,即便仇喜不问,她身边的同门也或多或少传递过来一些八卦。   “据说,自从那天以后,紫岚仙君就一直卧病不出,与无为君也生了矛盾。无为君千辛万苦从深海中取来宝物,也得不到紫岚仙君一个好脸色。”   这些八卦传入仇喜耳中,却得不到她一分关注。她比以前更加刻苦修炼,但哪怕资质再高,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迟一悬看她这模样,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浓。   终于某一日,掌门外出归来,在所有人面前吐血倒地。   仇喜身为亲传弟子,半跪在掌门床边侍疾。说是侍疾,其实是掌门借着还清醒,尽可能地将毕生所学塞进仇喜脑子里。   “终究我只是个化神,连无为君的一招都接不住。”掌门抓紧仇喜的手,“他们想侵占六幕山!我六幕山是上古大派!屈居三大宗之下已经是耻辱,他们竟然还想把六幕山拿去做后花园!可恶!可恶!”   仇喜担忧得红了眼,“师尊,您伤势未愈,不要再动气了。”   掌门摇头,眼中竟是痛苦,“我已经伤了根基,寿元也大损,再好不了了。若非我六幕山另有隐秘,此时早被那贼子夺了去。”   “无为君,好一个无为君!好一个虚伪小人!”   “你必须尽早结婴,若是百年内不能化神,我恐怕再也庇护不了你们,这六幕山,也会沦入贼子之手。”   仇喜询问,“凌元仙君呢?她难道坐视不理吗?”   “凌元仙君……”掌门摇摇头,“自从再度封印苦海后,她就闭关了,极少现身人前,况且有无为君在,我哪里进得了灵剑宗内门。无为君,竟然在灵剑宗也安插了眼线……”   “你是我唯一的亲传,百年内若是不能掌控六幕山,我死也不能瞑目。”   六幕山内忧外患,仇喜再不能固执,她接过师尊递过来的丹药,又由长老亲自护持,助她淬炼命器,修为飞快晋升,很快就突破了金丹十层。   “应该闭关结婴了。”用那秘术晋升飞快,但到底不是自己脚踏实地升上来的,仇喜能明显感觉到境界的虚浮,但如今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完成师尊的期待,早日接手六幕山要紧。   闭关前夕,仇喜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潘自崇。   对方神情寥落,仪容不整,看着与当初意气风发的模样截然相反。   仇喜正惊异对方的变化,却听他道:“你还是回老家看看吧,那里出事了。”   说罢,就匆匆离开了。   尹奉思道:“你这些日子一直专心修炼,许久没和我们聚会,也许不知道,潘道友的父母出事了,双双重伤昏迷,这回过来,是想请娘娘出手帮忙救治。可是,唉……”   以常乐娘娘如今的情况,根本无能为力。于是潘自崇很快就离开了,四处奔波寻找父母的故交帮忙。   而仇喜也顾不得这位朋友,她被那个消息夺走了全部心神,只能匆匆与尹奉思说一声,便急急下山。   赶到记忆中的家乡,却见那个小镇已经成为废墟,镇上数千居民,无一活口,包括她这世上唯一的血脉至亲。   仇喜心中大恸,却强忍悲痛调查原因,冰天雪地里尸身不易腐烂,她很快就发现镇上所有修行者都被夺走了命器,后颈上有一道显而易见的伤口,她的弟弟也是。   这显然是有恶修作乱。仇喜在附近追查不到恶修踪迹,立刻回到六幕山将事情上报。   然而面对她字字泣血的陈情,掌门与长老的态度却很敷衍,敷衍中含着心虚。   仇喜资质不凡,心性坚韧,直觉也很敏锐,她看出了两人的异样。以为师尊和长老知道内情,心急如焚的她一连数日纠缠追问,师尊终于不堪忍受,心急之下说漏了嘴。   仇喜有过最坏的打算,认为那恶修哪怕身份不凡,她也要将之斩于剑下。可她没想到,这真相竟然比她最坏的猜测还要可怕一百倍,成了令她几近癫狂的噩梦。   “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可你为什么非要追根究底!”   “既然是秘术,药引哪里那么好弄!想让你晋升,只有与你最接近、最相合的命器才可以!你弟弟的命器与你相似,是给你做补器的最好材料!”   “我知道你难受,都忘了吧,那不过一个跟你相处了几年的凡人,六幕山才是你的家,我们才是你的亲人。”   也就是说,她吃了……弟弟……   仇喜悲痛欲绝,喷出一口赤红鲜血。   仇恨和痛苦淹没了她的心智,她不顾一切拔剑,与曾经的师尊对峙。   然而金丹巅峰对上化神,结果不言而喻。   万念俱灰之下,仇喜唯一能想到的报复方式,就是毁灭自己这个六幕山未来的希望。   她用一根白绫,将自己吊在了横梁下。   金丹修士,也不过肉身凡胎,又是重伤之躯,她能将自己吊死。   然而白绫被忽然赶来的尹奉思割断了。   仇喜摔在地上,挨了对方一巴掌。   她耳边嗡嗡作响,这清脆的一巴掌仿佛拍散了她脑中的迷雾,令她浑噩痛苦的灵魂清醒了一瞬。   “你都敢去死了,为什么不敢拼一拼!”   “为什么!”   原来尹奉思在附近练习敛息术,无意中窥见了这个惊天秘密。她不停喘气,又惊又怕,庆幸自己没有来晚。   仇喜则是怔怔看着她,片刻后痛哭出声。   两人跪在地上抱着一起哭。   天太黑了,她们的黎明会到来吗?   ***   迟一悬心想,会的。   他看见一道虚幻的黑影,从仇喜的佩剑上涌了出来。   那是凌元的魂魄,当日打伤紫岚,又与无为君一场斗法,虚弱至极的凌元躲入仇喜的佩剑中才避开搜查。   直到今日,才被两人极端剧烈的情绪刺激,从沉睡中醒来。 第329章   忽然出现的诡异黑影自然吓了两人一跳。   “你是谁!”仇喜手中化出长剑挡在尹奉思身前,尹奉思手中则灵光闪烁,随时准备着辅助仇喜。   在二人万分戒备的目光中,那团黑影越来越凝实,漆黑墨汁化出的面容有些熟悉,她开口了,嗓音清冽,似曾相似,也震得二人头脑空白,“我是凌元,遭奸人陷害失去肉身,给我灵力,聆听我接下来的复仇大计。”   迟一悬:……   他仿佛在哪里听过一样的句式。   迟满悠悠道:【我是秦始皇,v我五十,聆听我的复国大计。】   迟一悬一拍大腿,“对了,就是这个味儿!”   不对不对,他反应过来,惊奇道:“原来真凌元是这个性格吗?跟我想象的不一样啊!”   仇喜和尹奉思已经从震惊中回神,尹奉思满脸不信,“休想骗我们,你一看就是个恶鬼!”   “恶鬼”这个词倒是引发了仇喜的某些联想,她抬手一挥,布下一道隔音结界,盯着面前的黑影询问,“你是那日打伤紫岚仙君的那位?”   尹奉思吃了一惊,她看了一眼仇喜,仇喜也心有灵犀般回头看她,两双泪痕未干的红肿眼睛对视,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所谓从造化宗流传出来的秘法,是吃人吸血的邪术!紫岚仙君显然也是依仗邪术晋升,不管面前这黑影是不是真的凌元仙君,既然她打伤紫岚险峻,又被无为君通缉,那么就是她们的同路人。   两人稍稍放下警惕,尹奉思按下仇喜的手,由她伸过手,灌注了些灵力给眼前这仿佛鬼魂的黑影。   在损耗了大半灵力后,这道黑影的五官细节更加清晰,浑然一幅凌元仙君的墨影图。   黑影有了更多灵力,终于多说了几句话,“吓到你们,是我失礼了。当日,我被魏若生打伤,藏在仇小友的手镯中,你们回到六幕山的途中,我又受《渡亡明华经》的摧残,以至于魂力衰微,否则早该现身,是我醒来的迟了。”   魏若生就是无为君的本名。   不必等仇喜二人追问,凌元就将该说的都说了。原来当日苦海沸腾,她前往封印苦海,却遭到无为君暗算,原来无为君早就和魔神勾结,他与魔神联手,将她重创后夺舍了她的躯壳。   “这混账东西白眼狼,当年他在路边乞食,跪在地上求别人给一口饭吃,是我看出他根骨不错,好心救他带他拜师,居然恩将仇报……养不熟的狗东西,错了,狗还会冲我摇尾巴呢!他就是个……”   这间安静的小殿里只剩下一个声音,那就是凌元的词汇丰富的粗话,简直将无为君祖宗十八代都挖了出来。   听得仇喜和尹奉思惊诧不已,一边不敢相信这是那个威慑天下的凌元仙君,一边又觉得痛快,此前的种种痛苦和绝望,都在这骂声中远去了。   骂着骂着,她忽然收了声,对尹奉思道:“灵力用完了,再匀我一些呗!”   尹奉思:……   幸好,再度得到灵力的凌元没再浪费在骂人上。她悠悠轻叹一声,“其实我脾气一向不好,从前两个师弟在身边,总提醒我要注意言行,如今他们都烂掉了,总算没人再管我了。”   仇喜忍不住道:“难道连凤凰君也……”   凌元:“张婴倒没有害我,不过是假装不知罢了。”   “为什么?”尹奉思今天的三观塌了一次又一次,却仍没有麻木,仍执着地追问原因。   凌元停顿了一下,而后简单叙述了经过。   原来自从她与两位师弟击败魔神并封印苦海后,为了尽早晋升,凌元这千年来有大半时间都在闭关。   等她出关,发现造化宗内已经流传起了邪术,且推崇之人极多,连无忧宗也有涉及时,暴怒之下,放话要将所有使用邪术之人挫骨扬灰。   谁知前脚放完狠话,后脚苦海就沸腾了。于是她赶紧去封印苦海。就这么遭了暗算。   “这世间的庸人太多了,无论我有多大功绩,无论我曾经施恩多少,但凡妨碍他们走捷径,他们都能毫不犹豫痛下杀手。”   若非她根基深厚,神魂强大,现在早就灵归华胥了。   仇喜与尹奉思终究年轻,阅历太少,听了这样的事骇然不已,不敢相信那些德高望重的前辈竟然如此忘恩负义。   “如此,实在枉为人!”尹奉思气得直发抖。   到了此时,两人基本已经相信了她。   仇喜问,“我们该怎么帮您?”   凌元赞赏道:“好孩子,现在该解决的,是你们的事。今日你与常乐决裂,如今她正伤心,没顾得上你,等她反应过来,还会再留着你吗?”   闻言,仇喜神情一凛。   凌元接着道:“若是确定你不能用了,你的那些同门好友,就是六幕山下一个未来希望了。”   仇喜一下攥紧了拳头,目光坚定,“我不会让他们步我的后尘。”   凌元:“既然如此,你须得重新获取常乐的信任。”   尹奉思摇头,“这太危险了。”   “只要掌门还记得今夜之事,就不会消除芥蒂。”仇喜已经从凌元的三言两语中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催动命器,手中出现一枚平平无奇的木梭子。   “她是化神,哪怕身带旧伤,我们也没法令她失忆,更何况,失忆总有一天会恢复,如此,只能让一切回到昨天,回到今夜之事发生之前。”   凌元感兴趣地看着她手里的梭子,“是让时间倒流的神通吗?十分有用,但你只是个金丹。”   “是啊,我只是金丹,没法让一切倒流回昨日。”仇喜声音冷沉,“但我可以让掌门的时间回到昨日。”   仇喜在经过一夜修养后,灵力恢复,又在凌元的相助下,用梭子点中了常乐娘娘,然后三人飞快撤离,只在暗中观察她。   常乐娘娘卧在榻上,身上被仇喜剑气划出的伤痕倒退消失。   她睁开眼,神色清明不见恍惚。在她的印象里,她一直沉睡到了现在,中途从没有清醒过。   迟一悬光明正大贴在她旁边观察,得出结论,“这个神通真奇特啊!常乐的整体状态都刷新到了前一天。”既然整个人都刷新了,那么昨晚她与仇喜对峙的记忆自然也消失了。   迟一悬说着一拍手,“这个简直是神一般的能力啊!要是受伤濒死就给自己刷新到受伤之前,岂不就是永动机?”   然而迟满很快打破了他的幻想,【可如果受伤濒死,说明灵力已经枯竭到无法自愈,这种情况下神魂通常也受重创,哪里有力量发动命器神通呢?】   迟一悬:“那也是神技啊!自己不行,可以给别人刷新状态啊!比如战场上袍泽重伤,刷新一下,刚刚吃完的美味还想再吃一遍,但肚子已经饱了,刷新一下……”   “天哪天哪,我都不敢想这是多么实用的命器!”   看着已经朝仇喜露出羡慕神情的迟一悬,迟满幽幽叹息一声,【终究是我不配了。】   迟一悬:…… 第330章 第一更   东极洲,朝歌内城集议楼   马弘宣正兢兢业业地办公,忽然听见旁边咚的一声响,侧头一看,就见丞相大人从那把小椅子上摔了下来,表情看起来气呼呼的。   马弘宣忙关心道:“大人,哪里不好?”   丞相大人重新爬上那把小椅子,说没什么不好,只是刚刚同步了记忆。   所有人都以为迟满是迟一悬的分魂,每隔一段时间迟满同步记忆,就能立刻获知迟一悬那边的情况。   马弘宣心里的担忧再也压不下去了,“东家怎么样了?”   昨日,东家与无忧宗一同打上灵剑宗,之后便消失了许久,最后还是从一个海岛小派的直播中发现了东家的踪迹。   幸好董辛夷一直监控着蜃海同游,在那个小门派直播时就将其屏蔽了,没能流传到东极洲上来,否则朝歌的百姓,以及那些迁移到朝歌的小国,恐怕就要生出乱子了。   平民不知晓里头的内情,也不能明白上位者的布局,他们担忧恐惧倒在其次,怕只怕有人在其中催生谣言,让大家这些时日的辛苦白费。   迟满说道:“陛下无碍,继续做事。”   马弘宣闻言松了口气。   心中却还有些失落,怪只怪自己等人的修行进度太慢了,连跟在东家身边做个护卫都是拖后腿。   ***   “他们的修行进度还慢啊!堪比仙洲那些天骄了吧!”   朝歌城西,项潜川刚刚从官署中回来,与友人说话时不禁带了点艳羡。   项潜川将孙女托付给朝歌,原本是看重朝歌的信誉,再加上朝歌是个凡人烟火气很浓的地方,他的孙女在这里过日子,能比在仙洲的时候开心点。   没想到兜兜转转,他自己也成了投奔朝歌的一员。自从苦海爆发当日被迟盟主救下后,项潜川等一众元婴就留在了朝歌。   朝歌毕竟是个凡间朝廷,虽说如今的灵气浓度堪比上流仙门,但规矩与仙洲都不同,不过一众元婴并没有任何挑拣,而是老老实实遵守了这里的规矩。   他们这些元婴在原本的仙门中本就不受重视,现在投靠了新东家,自然要做些实事才好在这里站稳脚跟。   因此对于朝歌安排给的任何职务都虚心接受,并不因为同僚是凡人就轻蔑怠慢。   当然,项潜川等人老老实实,也并非只是因为自己无处可去,还有一点,是他们发现了朝歌治下官吏的一个特点。   几乎每个官吏都站在自己命器能发挥实用的岗位上!比方有人的命器神通是弄出水,就扎根郊区田间,做个人型洒水机;有人的命器神通是快速发现附近一片有多少人,就在户政司负责清查统计人口;还有人的命器神通是治疗伤势,他就在执法司,负责给一些弱不禁风的犯人治伤,治好了接着打……   做实事的同时也在修炼,因此朝歌的官吏虽然每日忙忙碌碌,但修为涨得竟然也不慢,尤其那些迟盟主的心腹,修为进展飞快,好些个已经结丹了。   要知道朝歌建立至今也才四年啊!   以往所有人都只能看得到迟盟主,如今发现他手底下的人也是一日千里,众元婴心中滋味难辨。   若是他们也能受到庇护,沾一沾这样的晋升速度……   “若不是知晓迟盟主为人,又眼看着迟盟主揭发灵剑宗纵容邪术的事情,都要以为他们也是用邪术喂出来的!”   友人闻言忙道:“这话可不兴说啊!”   项潜川摆摆手,他当然明白,只是太吃惊了,耐不住感慨一句,以后再也不说了。不过心中仍然有忧愁,看直播中灵剑宗那反应,纵容邪术应是真的,灵剑宗变成这样,这长生界将来又不知是什么局势。   迟盟主显见是得罪了灵剑宗和造化宗,幸好有凤凰君撑着,否则朝歌恐怕要遭到灭顶之灾。凌元仙君可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这种三千年都无法飞升的老怪物,早就憋疯了。   回家途中,项潜川忽然道:“这两天怎么都不见计如仇他们?”   计如仇就和他一样被救回朝歌的元婴,大家共患难一回,如今又同在朝歌任职,关系自然亲近很多。   友人闻言惊讶道:“咦,你竟不知吗?前日轩辕卫左使来挑人出差,要战力高的元婴,还说要找你,当时你不在,计如仇就自告奋勇去了,另几人也是,他们走之前没与你说?”   项潜川:……   他先是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而后花白胡须抖了抖,气得胸膛起伏。   “个狗日的计如仇!枉老子当他是兄弟,他居然抢我战功!”   友人见他反应大,忙安抚道:“战功会有的,朝歌不愁机会给你施展!将来陛下也会重用你的。”   可项潜川还是不能平复,一路走一路将计如仇骂了个狗血淋头。   与此同时,身在北明洲的计如仇打了一连窜的喷嚏。他皱眉沉思片刻,无比笃定,一定是某个老家伙在骂他抢业绩。   ***   南明洲海岸边的礁石上,迟一悬的身体仍然静静躺着。   迟满把自己劈成了三个,一个在朝歌统领大局,一个在华胥界跟着主人一起历练,剩下一个就在这里看顾主人的躯壳。   迟一悬的神魂已经进入华胥界,但这具化神肉身体内的灵脉在灵力耗尽后自发循环起来,已经吸收了不少灵气。   灵气入体化作灵力,自发滋养这具重伤的躯壳,也为迟满接下来的行动提供了支持。   察觉到不远处那个小门派蠢蠢欲动。迟满正预备打开传送门,将迟一悬的躯壳带去安全地方。   却忽然,一股化神气息疏忽靠近。   迟满的侦察立刻竖了起来,一瞬间恨不得自己变成个球将迟一悬完好地包裹在里面。   那股气息从海底冲了上来,雪衣雪发,唇色嫣红,是凌雪!   凌雪等数名化神联手对付无为君,奈何大乘期血太厚,他们没能将无为君杀死,反倒被其重伤击落海中。无为君的命器神通是天雷,十分恐怖,能连人带神魂一起劈散,他的同伴都死没了,唯独他重伤苟活。   却不料一出来,就看到了躺在礁石上昏迷的迟一悬。   他虽然重伤,但做掉一个无法反抗的化神,倒是绰绰有余。   凌雪眼中涌出了杀意,却在这一刻,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你不能害他。】   凌雪环顾四周,受伤的神识勉强展开,却没能发现任何人。“谁?凭什么?”   迟满毫不犹豫睁眼说瞎话,“就凭他是凌元仙君的转世。”   凌雪:……   他的头脑忽然一片空白,怔怔低头去看迟一悬的面庞。   “难道……他是女扮男装?”   迟满:……   沉默,沉默是今天的小精灵。   ***   华胥界内,迟一悬还不知道自己在凌元眼中已经是个女儿身了。如果知道,估计他会兴冲冲穿漂亮小裙子显摆一下。   回溯技能带来的幻境中,仇喜二人在连番的试探中彻底相信了凌元的身份,于是在凌元的指点下,她们开始暗中积蓄力量。   先是用命器神通稳住了常乐娘娘和她的护法长老,而后悄悄与司慕等同门联结,凌元则成了他们的随身大佬,暗中指点他们如何瞒过掌门长老交流消息。   “我的肉身被占,修为也无法回到巅峰。这一战注定要耗费不短岁月,你们心中要有数。”   众人齐齐点头,有这位长生界的至强者指点,众人修为进展飞快。   转眼间已过百余年,仇喜成为化神,尹奉思结婴,司慕、羊雁、文莫等人也有一半结婴成功。   某一天夜里,他们计划周全,先后偷袭了掌门和长老。   常乐娘娘万万没想到自己视若亲子的仇喜居然胆敢弑师!她毫无防备,含恨而亡。   常乐娘娘一死,早就从她那里得到全部传承的仇喜立刻继承了六幕山。   她第一时间销毁了掌门居所中的命丹补器,将之沉埋在地底。而后六幕山挂出白幡,宣告掌门陨落,新掌门即位的消息。   这百余年间,外界十分平静,只有《渡亡明华经》的声音没有断绝。   仙洲各门各派听说了六幕山掌门陨落的消息,也并不惊讶,毕竟这位常乐娘娘百余年前就受了重伤,这些年一直深居简出,少有现身人前,这人病着病着就病死了,也在他们意料之中。   不久后,仇喜即位,依照六幕山的传统,她以“常”字起头,再从自己姓名当中择了“喜”字合成道号。   从此,她就是六幕山的掌门——常喜娘娘。   同时,她在自己的即位仪式上,册封了师妹尹奉思做自己的护法长老。 第331章 第二更   即位仪式上热闹非凡,所有人都在恭贺她年纪轻轻登临掌门之位,天赋卓绝,不到两百年就修成化神,有当年凌元仙君的风范。   然而仇喜面上神色淡然,并未见喜色,她心里明白,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宾客只当她还沉浸在失去师尊的悲伤中,却听她道:“半年后,我与师妹会结为道侣,还请诸位赏脸,来贺我们合籍大典。”   话音刚落,满座寂静,但很快,宾客们就收敛了面上的惊讶。   虽说同性道侣少有,但这样一位年轻的化神强者,谁也不愿意得罪,于是纷纷推杯换盏恭喜二人成就姻缘。   借着酒杯掩饰,众人若有似无地将目光停驻在这两位年轻的大能修士身上。   一个是冰心玉魄一样的冷美人,出尘脱俗不可亲近;一个是出水芙蓉一样的俏美人,天姿国色仪态万千。   这两人站在一处,倒真的是十分般配。   即位仪式结束后,仇喜和尹奉思将宾客一一送走,而后关闭六幕山。   这百年间,六幕山已经彻底被她们掌控,同门中那些心思不纯,与她们不是一路的,都以各种方式令他们远离了六幕山,或是外派,或是驱逐。   如今的六幕山虽然人少,却都是志同道合的自己人。   算上仇喜与尹奉思,总共三十五人一起看向眼前的黑影,“我们已经照您的吩咐做了,您该告诉我们下一步了。”   这百余年,凌元始终没有夺舍任何人,修为也没有任何恢复,因为沾染了《渡亡明华经》,她的力量大多用来压制自己向恶鬼转化。分不出太多力量帮助他们,这些年,多亏这群孩子心智坚毅,才一步步熬了过来。   凌元道:“在合籍大典上,将焚烧昭告天地的合籍婚书换成这个。”   一枚玉简飘到了仇喜二人跟前,两人展开玉简观看,没一会儿,双双露出了震撼神情。   其他人都有些好奇,羊雁更是探头探脑,想看看那上面写的什么。   然而仇喜与尹奉思并没有给他们观看的意思,两人合上玉简,小心地捧在手里,举止十分慎重。   很显然,那玉简上的内容十分了不得。   凌元:“这上面的东西,你们千万要保护好,绝不能让第三人看见。”   她看向其余人,“并非是不信任你们,而是知道的人越多,越危险。”   经历过这百余年的修行,大家早都不是当初天真不懂世事的小孩子了,司慕沉吟说道:“我明白了,我们不能看,否则难保有泄露的风险。”   文莫站在她身边附和,“的确,这世上奇怪的神通太多了,就是我们自己再小心保守秘密,也难免会泄露,据说还有偷听人心声的神通,那样实在防不甚防。”   一切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六幕山内也开始收集为合籍大典准备的物什,可没多久,外界就流传起了“同性有罪、必遭天谴”的谣言。   一探听流言来源,竟出自大名鼎鼎的造化宗莫长老。   “就是那个自称神机妙算的莫青山?”司慕十分不喜,“他管天管地还管人家情投意合的爱侣?”   文莫迟疑道:“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莫非造化宗发现了什么?”   这个说法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这时就听羊雁说道:“我倒是觉得,是这个老头子气量狭小,故意报复。”她说起一年前的事。   当时元鹭宫出了事,潘自崇的父母在缠绵病榻许多年后,不幸病故。这是他们从小少年时就结交到的朋友,自然要赶去安慰。   况且当时常乐娘娘还未陨落,又是潘自崇父母的好友,自然要前往吊唁。于是一群三十多人浩浩荡荡前往元鹭宫。却见潘自崇面无人色、摇摇欲坠,而他旁边有个人还在对他冷嘲热讽,可不就是莫青山!   当时众人不知他身份,更加无所畏惧,于是冲上去就是一番理论,险些还打起来,后来得知他是造化宗长老,他们也不带怕的,毕竟他们当时人多势众,又自诩正义,直言他在灵堂上欺负人家遗孤,不要脸面。   将莫青山说得面色铁青,拂袖而去。   “当日许是有常乐娘娘在,又许是场合不对,闹大了他面上无光,只能暂时退却。”羊雁头头是道地分析,“如今常乐娘娘陨落,仇师姐又刚刚即位,他就觉得我们好欺负,打量着挑事呢!我们仇师姐也是化神,可不必怕他。”   司慕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轻点下颌,“总之,一切小心为上。”   于是外界流言纷飞,六幕山依旧有条不紊地准备合籍大典。   八月初八,这是最好的成婚吉日。   修士成婚,与凡人不同,不必着红衣绿服,喜欢什么就能穿什么,若是不在意,随便找个地方一起发个誓也能生效。   不过绝大多数爱侣都会广邀亲朋隆重举办,毕竟是要共度一生的人,况且誓言一旦生效,除非两人付出代价和离,否则一生一世要绑在一起,无论修为还是财富统统共享,自然是要十分慎重。   况且这个仪式对六幕山来说有格外的意义,由不得任何差错。   很快,合籍大典的日子便到了。尽管外界风言风语不断,莫青山那厮更是四处开讲座宣扬那套“同性要遭天谴”的言论,但依旧没法阻止无数宾客涌入六幕山观礼。   毕竟,莫青山虽然有修为有地位,但六幕山是上流仙门,常喜娘娘也是化神尊者,她的面子可不能不给。   正午吉时,金乌当空,阳气正盛。   六幕山瑞气千条,霞光万道,灵鸟群飞,仙乐飘飘。司慕与文莫分别扮作赐福仙童,以灵力化作各色花瓣,纷纷扬扬如雨落下。   观礼宾客分列两边,面含笑意地看着那对新人踏上地面铺设的云毯,朝着尽头处的桌案走去。   那上面有香炉与祭天的五牲灵果,充当司仪的羊雁正笑盈盈立在旁边。   在所有人的见证下,身着七色纱衣的仇喜与身着六色纱衣的尹奉思牵着手往前走,仇喜发觉她手心里都是汗。   她传音道:“安心,不会有事的。”   尹奉思听着喜乐,看着飘落的花瓣,神思飘了一瞬,她回应道:“我想的不全是那件事。”   仇喜嗯了一声,眼神困惑。   尹奉思握紧了她的手,连传音都充满紧张,“合籍大典之后,我们算真的在一起了吗?”   仇喜微微一愣,向来表情寡淡的脸上,抿出一个笑来,如云开月明,美不胜收。   尹奉思看得愣了愣,直到听见她嗯了一声方才回神,面上顿时热出了两团红云。   两人停在供桌前,相对而立,双双手持线香并念诵婚书。   婚书就是落于纸面的誓言,尹奉思的声音更大,完完全全盖住了仇喜的声音,众人只当是这位护法长老热情,常喜娘娘则生性腼腆,在术法的掩盖下,他们完全没发现婚书变了内容,更没有发现,其中混入了第三个人的声音。   “我尹奉思。”   “我仇喜。”   “我凌元。”   “今日在此,向天道起誓,愿以毕生修为,与今后所有仙缘,换取一条天道法则。”   “从此刻起,命器不可剥夺,命器不可融合……”   不知不觉间,明媚的天空渐渐变了色,仇喜和尹奉思感觉身上骤然一重,好似压了无比沉重的东西,她们手中的线香在插入香炉的刹那燃烧飞快。身上也仿佛套上了一层枷锁,连拿起婚书的动作都艰难无比。   凌元暗中安抚二人,“不必担忧,这是沟通天道必会遭遇的考验,继续,烧掉替换的婚书,仪式就能成功。”   仇喜与尹奉思面色不变,两个人四只手,艰难地托举着那封“婚书”,灵力在指尖点燃,婚书的一角沾上了火焰。   快了,快要成了!   只要成功!那些夺人命器的邪修,顷刻就会变成废物!   然而手中婚书的飞灰并未飞向天空,在仪式即将成型的刹那,天空阴云密布,两道粗壮紫红色雷霆劈了下来。   仇喜浑身巨震,雷霆如同毒蛇,窜入她体内,刹那撕碎她浑身经脉,并以她难以抗衡的速度,直捣丹田,顷刻击溃了她百余年积累的灵力!   神魂剧痛,她控制不住喷出一口血来。   意识朦胧时,她仍下意识朝身旁人看去,却见她也重伤倒地,面色惨白。   现场一片混乱,宾客仓惶大叫。   仇喜却已经顾不得了,她连尹奉思都顾不得,忍着痛苦,将最后的残留的灵力送入手镯中,竭力送凌元登上青云。   大乘期的威压由远及近,无为君乘云而来,试图阻拦。   凌元却先他一步破开阴云,将婚书灰烬送上苍天。   与此同时,无数道暴戾的雷霆冲上云霄,如惊涛,如狂风,将那道单薄黑影彻底吞没。   ***   【原来如此。】迟满叹息一声,【用大乘期加上一个化神和元婴的全部修为与未来献祭,可以沟通天道,增加一条天道规则。】   【但是,好像失败了。】   迟一悬却摇头,他盯着晦暗天穹道:“她们成功了,或者说,成功了一半。”   她们想要的法则:命器不可剥夺,不可融合。   半成功品法则:使用命丹补器,终生止步化神。   与此同时,身在造化宗的紫岚仙君周身灵力大乱,修为从大乘跌落到化神,满头青丝顷刻化作白发。 第332章   当仇喜自昏迷中挣扎着醒来时,就看见一张苍白憔悴的脸。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尹奉思脸上簌簌滚落,她握住她,声音绝望,“阿喜,我们败了,败了……”   听得此言,仇喜心中大恸,灵力控制不住在她体内乱窜,令她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   “阿喜,阿喜……”尹奉思去探她的脉门,却被她体内紊乱的灵力弹了回来,看见她痛苦呻.吟的模样,尹奉思无措地将人抱紧,企图为她调理体内混乱的灵力,然而她只是个元婴,此时也是重伤之躯,这样做非但没能救回仇喜,自己反而伤上加伤,唇边蜿蜒出一条鲜红的血线。   “当真是感人至深啊!”   陌生的声音响起,尹奉思立刻将仇喜挡在了身后。她坐在床沿,警惕的目光投向门口。   只见阴冷的月光中,走进来一个身着水墨长衫的男子,这人青年模样,相貌温润,眉眼间却满是上位者的矜傲,可不正是无为君魏若生。   尹奉思眼中迸射出尖锐的恨意,“你待要如何!”   无为君目光落在她们身上,“念在你二人是难得的重情重义,我准许你们活下来,以后为我效力。”   尹奉思冷笑一声,“绝无可能!”   无为君轻叹口气,“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羊雁,交给你了。”   听见这个名字,尹奉思愕然不已,她目光有些哆嗦地朝向脚步声传来的方位。   身着六色纱衣的羊雁缓步走来,她看也不看二人,兀自召唤出命器捧在身前,朝着无为君跪拜行礼。   这是长生界最高礼仪,代表完全臣服对方。   无为君冲她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这间空荡小殿内只剩下她们三人。   直到无为君的脚步消失,羊雁才收回命器站起身。她目光复杂地看向两人,取出一瓶丹药走过去,“事已至此,你们就放弃吧。通机变者为英豪,追随强者并没有……”   “错”字还未出口,她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原来是你这个贱人!”尹奉思愤怒又厌恶,“枉我们始终信你。”   元婴期的肉身强悍,这力道极重的一巴掌并不能在羊雁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但火辣辣的痛感是不会消失的,羊雁脸上闪过一丝戾气,但她反而笑起来,“你以为你还是护法长老吗?仇喜伤势极重,活不了多久了,你,当然也一样。”   听了这话,仇喜又呕出一口血来。   血腥味瞬间浓郁,尹奉思连忙回身去看她,捧着她的脸不断呼唤她,“阿喜,阿喜,阿喜……你快用神通啊!快啊!”   然而仇喜口中呕出的鲜血还是越来越多,很快染湿了她的衣裳,她的半边脸都是鲜血,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慢慢地,她在尹奉思绝望的目光中闭上了眼睛。   “阿喜!”   尹奉思抱着她,只觉得整个世界都蓦然空了,她哭干了泪水,双眼红肿,神情麻木,如一尊雕塑。   羊雁始终站在旁边看着,她的神情有些不忍,安静等待了半个时辰后,她开口道:“无为君是真正的大乘强者,如今长生界的权力巅峰,连凌元的魂魄都被他劈散,没有人能与他对抗。尹奉思,和我一起为他效力,你还能活下来。”   尹奉思终于有了反应。她擦干净仇喜的脸,整理好她的衣裳鬓发,将她端端正正地放回床上。而后她忽然朝着羊雁出手,招招毒辣狠厉用尽全力,显然是要杀了她。   羊雁的修为更低,原本不是她的对手,然而此时尹奉思被天雷劈成重伤,她却仍是全盛,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不过片刻功夫,尹奉思就被打倒在地,染满鲜血的六色纱衣堆叠在身上,似一张粘稠的网。她艰难地扭过头看向仇喜,“也好,不能同日生,那便同日死。”   羊雁怜悯地看着她,“天真。主上想要六幕山,岂能容你们快活赴死?既然你不愿意效忠主上,那让你的身体活着为他效忠,也是一样。”   尹奉思蓦然明白了什么,抬头死死盯着她。   六幕山的传承与别的门派不同,掌门若死,掌控权自动转移到与掌门最紧密的护法长老身上。   而羊雁没有得到前任掌门的承认,如今也不可能得到护法长老的认可,但只要她占据了尹奉思的肉身,吞吃了她的魂魄,那也是一样的。   此时尹奉思两次重伤,再也没有反抗之力,正是夺舍的最好时机。   羊雁的灵魂蓦然离体,化作一条阴冷毒蛇,闪电般钻进了尹奉思的眉心。   尹奉思浑身剧烈颤抖,痛苦到面目扭曲。   迟一悬在旁边看得着急,却在此时,他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朝着仇喜看去。   就见仇喜死去的躯体上,缓缓凝聚出一道虚幻的黑影,很显然,这是仇喜的神魂。   “对啊!这个世界是有神魂的!肉身死去不要紧,神魂也是有力量的!快快快帮帮她!”   明明知道这只是过去的一段幻影,明明知道她们根本看不见他更不可能听见他,然而迟一悬依旧按捺不住激动大喊。   可是仇喜看都没看一眼正在痛苦挣扎的尹奉思,她如一阵风般冲出了小殿,那背影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看得迟一悬一时傻眼,他嗑的cp……be了?   可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心脏蓦然缩紧,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掐住,窒息一样痛苦令他不由自主张开了嘴巴,开始剧烈喘气。   “怎么回事?我怎么了?”   【陛下,这是仇喜此时的情绪,您与她共感的程度加深了。】   他耳边好似听不见迟满的声音了,下意识朝着尹奉思伸出手,下一瞬,眼前场景变化,他发现自己出现在一座地牢当中。   这里是六幕山用来关押犯错弟子的地方,此时六幕山剩余的三十三名弟子全被关在这里,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负伤,人人面色憔悴。其中以司慕和文莫伤得最重,两人也是之前合籍大典上反抗最激烈的。   地牢中的看守不知怎么全都睡了过去。   仇喜的神魂出现在地牢当中,正与司慕等人低语。   “不行!你不能这么做!”司慕激动道:“趁现在守卫松懈,你赶紧走!天大地大,我就不信造化宗的爪牙能遍及每一个角落!”   仇喜的神魂虚幻无力,她声音悲伤,“我走了,你们怎么办?奉思怎么办?”   司慕腮帮子肉绷紧,道:“事到如今,能保住一个是一个!”   仇喜摇头:“那你们愿意效忠魏若生吗?”   “无为君?哼。”司慕等人那不屑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仇喜脸上露出点笑意,但想到什么,她眼中又盛满了悲伤,“那就照我的计划来,你们所有人都不能出事,好好活着,将来才能铲除那些邪修!”   随着她话音落下,明亮的光芒从她身上逸散开来。   哪怕她没有说出口,旁观的迟一悬也立即明白她要做什么。   命器源自神魂,发动命器神通有两个法子,一是消耗灵力,二是消耗魂力。   如今没了躯壳,没有灵力,魂体还是重伤,她想要发动神通,只能榨干自己神魂中的所有。   迟一悬有些遗憾道:“原本神魂还能夺舍重生,如今这样,算是要彻底死去了。”   但很快,迟一悬蹙起眉头,眼中露出惊愕。   他原本以为仇喜是想要帮司慕等人恢复巅峰状态,让他们趁此机会杀出去救出尹奉思。   心里还觉得这法子有些不靠谱,就算他们全都跑出地牢,也躲不掉无为君的追捕,出去后也不过是再被抓住罢了。   可是随着仇喜的神通发动,司慕等人的灵力与起共振,他们的身躯,竟然在慢慢缩小。   【用我们所有人的时间,延续你的时间。无为君倒有一句话说对了,确实是感人至深的情谊。】   在迟满的叹息声中,迟一悬的视角再次转移。他来到一片灰蒙蒙的空间,两个朦胧的身影正在中央不停地厮杀。   这里是尹奉思体内的战场。羊雁这个外来者正在和尹奉思争夺肉身的掌控权。   两人的神魂都伤痕累累,但相比起尹奉思,羊雁的状态自然更好。   她一把将尹奉思砸在地上,目光凶厉无比。   尹奉思自知在劫难逃,她悲愤质问,“你是何时背叛我们?为什么?”   羊雁却哈哈大笑,“你问我为什么?我倒还要问你们为什么要杀了娘娘和师尊!”羊雁的师尊是原来的护法长老。   尹奉思:“他们该死,残害人命,难道不该杀吗?”   羊雁的笑声停了,“人命?那些凡人的命算什么?”   震惊过后,尹奉思失望呢喃,“你何时变成这样?”   “我从来,都是如此!”羊雁的声音阴冷,她冷冰冰盯着尹奉思,“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以为你总该明白我。也罢,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   她残酷地扑咬上去,意图将尹奉思整个吞噬,彻底掌控这具身躯,然而她扑了个空,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包裹住了尹奉思,令她重获新生,状态瞬间回归巅峰。   尹奉思本人也愣住,她呆滞了片刻,忽然明白了什么,眼中泪水滚落。局势瞬间逆转,这一回即将被吞噬的是羊雁。   当她被尹奉思控制住时,嘴里满是不甘的怒吼,“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要成功了!”   尹奉思目光复杂看着她,“事到如今,你还只在意这个,你难道忘了,死在那个镇子上的,也有你爹娘!”   “呵呵,爹娘……”羊雁笑了一阵,忽然道:“你知道吗?我没有爹娘,那对男女因为一时贪欢生下了我,却不肯负责,还以我取乐。很小的时候,我就要为了一口吃的跪下来求他们……”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过施舍一小口。我饿极了,太饿了……”她双目放空,“我只能去翻人家的泔水桶,只能躲在猪槽里偷吃猪食……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玩吗?因为你小时候很蠢,哄一哄就会拿家里的馒头给我,那是我第一次吃饱。”   “你对我有恩,是我对不起你。如果你不跟仇喜在一起就好了。你被她带坏了……”   羊雁眼中不停滚落泪水,声音转为狠厉,“娘娘和师尊有什么错?他们供我们吃食,毫无保留教我们修行!他们宁肯自己双手沾满血腥,也要助我们成才,他们有什么错!”   “错的都是你们!你们才是忘恩负义!你们才该死!”   尹奉思没有再听下去,捏碎了羊雁的脖颈。   不久后,她醒来,耳边是无为君的声音,“从此以后,你就叫常羊,是六幕山新的掌门。” 第333章   尹奉思,不,如今该叫常羊了,她的表情有些扭曲,像是激动狂喜又生生压抑,朝着无为君俯身下拜。   就在这时,一个守卫从外面进来禀告道:“宗主,地牢里的人都消失了!”   常羊当即抬头,震怒道:“怎么会如此!他们能跑哪里去?”   无为君看了她两眼,说道:“偏殿内有个人,你去处理一下。”   常羊这才收起怒容,恭敬顺从道:“是。”   走出大门时,她的手指微微发抖。   她在偏殿内见到了久违的故人,潘自崇。   他形销骨立,跟当初判若两人,看见她,潘自崇隐约松了口气,对她道:“好在你没事,我听说仇喜已经……”潘自崇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发现尹奉思面上没有任何悲伤憔悴之色。   尹奉思冲他微微一笑,“潘道友,怎么不接着说了?”   潘自崇定定看着她,语气淡了下来,“奉思,两年前我托你保管的东西,如今我要拿回去了。”   尹奉思做出思索状,“我一时记不起来了,你先跟我说说是什么东西。”   潘自崇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你根本不是奉思,你是谁!”   尹奉思的面色刹那阴冷,“我是常羊,六幕山的新掌门。”   潘自崇从她的神态语气中发现端倪,他呆滞了半晌,忽然无比悲凉地笑起来,一步一踉跄地走出门去。   无为君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偏殿中,他神色轻松,“希望潘自崇能比他父母识相些。”   常羊垂首低眉,“主上必能得偿所愿。”   无为君一副温和模样,“日后就由你掌管六幕山了,人前人后不必再这样称呼我,有失一派掌门的体面。”   常羊眼神里压抑着激动,“是。”   无为君身上的传讯玉符亮了起来,他浑不在意地打开,听见里头传出莫青山的声音,“宗主,不好了,紫岚仙君出大事了!”   无为君面色一变,不发一言就化光离开。   偏殿内只剩下常羊一人,她孤身立着,久久不动,微垂的眼帘下满是悲色。   这最难的一关,她终是过了。   从此以后,她必须守着,必须熬着,直到最好的时机到来……   ***   迟一悬被回溯幻境弹了出来,再度回到了原本的那个领域中。   这方领域远比当初的环金领域要更加混乱,领域当中有不下十位领域主日夜争权夺利。   就在迟一悬沉浸在幻境中的功夫,又一次领域争夺战结束,与仇喜一模一样的领域主成为了这一轮的胜者。   她意气风发,骑着一匹高大黑马从宽阔的石板大道上走过,身后是一众追随她的兵士,这些兵士模样不一,但衣衫服饰与六幕山相似。   但这一切,只有迟一悬能看见,其他进入华胥界的修士,视物仿佛被扭曲,既看不清脸,也分不清这些配饰衣着。   这位领域主虽然是仇喜的灵,但跟仇喜的性情完全不同。仇喜心性坚毅专注,对许多事务都不甚关心,因此有种超然物外的冷清之感,而眼前这人眉眼间满是凶厉之色,一看就是好战之徒。   当她骑着战马从迟一悬附近经过时,她□□的黑色大马忽然扭曲了一阵,在迟一悬目瞪口呆的神情中变成了一辆长着四条腿的黑色轿车。   既走不了,也开不了,摇摇晃晃,显得领域主无比滑稽。   领域主立刻明白了什么,她游目四顾,很快就锁定了迟一悬这个生人。   “大仁大义迟一悬!”她忽然厉声大喝,吓了迟一悬一跳。   “你毁了环金领域,又想来我辛苦打下的地盘搞破坏?休想!”   眼见她杀气腾腾冲过来,迟一悬毫不犹豫扭身就跑,他速度奇快,又有任意门这个作弊器,瞬间离开了这个混乱领域。   他以为自己够快了,谁知道后背忽然凉飕飕的,往后一摸,屁股后面的布被不知什么尖锐东西割破了。   “幸好我跑得快,要不然屁股就要遭殃了。”迟一悬忽然警醒,“等等,现在不是在华胥界中么?理论上来讲衣裳也是魂力所化,所以我还是被割伤了一点皮。”   迟一悬叹息一声,“仇喜真是,变化太大了。”   【陛下,理论上来讲,刚刚那位并非仇喜。她不过是华胥界中的一个幻影,受限于华胥界规则的桎梏,终日沉溺于争权夺利中的战争傀儡罢了。】   当初环金领域虽然没有其他的领域主争夺,但步惊寰的灵也显得更加好战,对外来者不太友好。而仇喜的灵,情况显然更严重。   迟满道:【不过,真是令我惊讶,您在华胥界中的名气还挺响亮。】   迟一悬摇摇头,“别提了,她喊我时的态度,像是在喊过街老鼠。”   迟满语气沉重,【您何必如此自污。】   在幻境中沉溺那么长时间,迟一悬感觉到自己的神魂不仅完全恢复,还充盈了不少,应该能再往上晋升了。   他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就不由自主回忆起了幻境中看见的一切,眼神还有些恍惚,跟仇喜的共感一时半刻无法消除,像一种慢性毒.药,正在侵蚀他的身体,引起他心口一阵又一阵痉挛般的不适。   而他必须消解掉这些负面情感,以此达到淬炼神魂强度的目的。   这种情绪只能自己度过去,迟一悬尽量不沉溺其中,让自己冷静理智思考问题。   第一点:献祭一个大乘期、一个化神期和一个元婴期的全部力量与未来仙缘,就能沟通天道,换取一条新的天地法则。   “奇怪,哪怕是幻想小说里我也没看到这种设定。人竟然可以改变天地法则,那么以后合道期又会如何呢?当初常羊提起过,六幕山的开山祖师在飞升时影响了天道法则,往里面灌输了不少修行知识……难道也是类似的手段?”   【很有可能,只是这种手段对合道期来说可能平常,但对于大乘期就太难了,需要献祭自身。】   第二点:羊雁背叛了所有人,投效了无为君,她的背叛至少是在仇喜即位仪式之前,毕竟仇喜即位时宣布要举办合籍大典后,莫青山就开始往同性情侣上泼脏水了。   “先是营造不利的舆论环境,再在合籍大典上利用无为君的神通将谣言变成现实,可真够苦心孤诣的。”   从千年前到八百多年前,长生界的风气还是不错的,因此大乘修士要对付化神,还要提前半年造势,把黑锅往天道上扣。   而在凌元被魔神夺舍后,无为君又在合籍大典上用天雷劈散了凌元的魂魄,凤凰君则作壁上观。长生界被这三个冷心冷血之人彻底把持,风气就江河日下。   八百年后,灵剑宗逼迫元婴献祭苦海,没人敢反抗,白敬贤堂堂化神强者,一派掌门,被逼迫舍身截断苦海的路径,也没人出来为她发声。   上没有潘自崇父母那样敢反抗无为君的大能修士,下没有仇喜尹奉思那样的刚勇年轻人。   这长生界的修士,全都成了软骨头。   第三点:假借合籍大典进行的献祭被打断,仇喜拼尽全力将凌元送上去,效果大打折扣,凌元自知无力回天,于是在死前全力以赴将诉求下调,改成了“使用命丹补器者止步化神”。   “这一招可真够厉害的。虽然没能把邪修全都弄死,但埋下了一颗大雷。让邪修内部矛盾频出,这才有了八百年后莫青山背刺无为君的事。”   迟一悬简直不敢想,如果凌元没能舍命换来这条法则,如今的长生界会是什么样子,恐怕就是直接光明正大吃人了吧。   【凌元仙君是一位充满智慧与侠气的奇人。但假凌元的阴险狡诈也很应该警惕。凌元仙君舍命换来的希望,却被他利用来铲除天才和异己。八百年后的长生界,情况也并未好转多少。】   迟满叹气,【这或许就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吧!】   迟一悬:“魔高一丈也永远是魔!这种恶心东西永远见不得光。”他关心起外界,“现在外面情况如何?”   他直接调用命器的侦察功能,发现往日热闹的华胥界,如今冷清得看不见其他修士的影子,这很不正常。   【情况不太好,片刻前,灵剑宗与造化宗出动大批精锐,兵临东极洲。系统自动开启了国战模式。】   ***   东极洲,朝歌   这一日,朝歌绿洲上的天气依旧很好。   灿烂阳光下,王二驾驶着耕地机,悠悠然从田地上犁过。只需要坐在上面操纵摇杆,没一会儿一亩田地就耕完了。   换做是以前,哪儿有这么轻松啊!   王二眼神有些迷离,想起了曾经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到头累弯了腰,收获的粮食却只是勉强能吃饱日子,现在想想,就好像上辈子一样。   忆苦思甜,他又很快想起了一些趣事儿。在耕地机出现之前,上面为了提高耕作效率,让高阶修行者甚至修士施法耕田,很引起了一些不满。   后来耕地机出现后,未入道的普通人也能轻松快速耕田了,这些高阶修行者们反而抱怨起耕地机抢了他们活儿,说死物不能跟活人对着干,一问之下,发现耕地机比他们便宜太多,就纷纷哑了声。   在耕地机面前,修行者们远远强过普通人的体力和速度,竟也不算什么了,让那些修行者们好一阵失魂落魄,连修士的傲气也被打击了不少。   后来他们老老实实接受朝歌安排的其他工作,抱怨言论少了许多。   王二只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以前面对修行者或者修士,难免自卑惶恐,但是在越来越便利的生活面前,他渐渐也变得从容起来。   有了这些机器辅助,自己跟修行者相比,也不差太多。   就是普通人不耐寒暑还格外招蚊虫,前两个月盛夏天气,他因为舍不得买清凉符热晕在田垄边,被家人念叨了好几天。不过以后就好了,听说市监在调控市面上清凉符的价格,还说以后会出比清凉符更好更便宜的东西,王二十分期待。   最近朝歌的外来人很多,那些迁移到东极洲的小国需求极大,在朝歌做生意的都发大财了,王二耕地完,正想着也去进点货买卖,忽然发觉头顶天空暗了下来。   奇怪,乌云来了吗?气象监明明说这几天都没雨水的啊!   王二抬起头,双眼忽然瞪大。   只见朝歌的上空,密密麻麻站满了修士,他们大多身着护甲,杀气凛冽,好似天兵天将压境而来。   呜——   鸣笛声响彻整个朝歌。 第334章   灵剑宗和造化宗竟然来攻打朝歌。   听到这个消息时,项潜川正在陪孙女吃饭,手里的筷子一下摔在了地上。   朝歌的地界内禁锢神识,项潜川只能亲身来到城东城墙上,当看见天空中那密密麻麻的大宗修士时,哪怕已经知道了消息,他还是瞳孔骤缩,手指抑制不住地颤抖。   天空之上,身着地涌金莲白袍的剑修与身着水墨长衫的造化宗器修分列两边。领头的都是两边的化神尊者,而在他们身后,有上千元婴!再往后,就都是金丹期的小兵,足足上万人!   项潜川眼前一阵又一阵发黑,眼前的阵仗令他感到绝望。   而更令他崩溃的是,除了两大宗修士,还有紫月观、天虚门等一流仙门的人马,他们明显是听命于两大宗,一起来攻打朝歌!   项潜川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毕竟朝歌,何德何能啊!   他立即想到了前几□□歌玉牌上流传甚广的直播,心中怀疑是因为数日前朝歌戳穿了灵剑宗和造化宗的真面目,所以这两大宗来灭口了!   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   项潜川这般想着,却是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他当然没打算留下来。虽说迟盟主对他有救命之恩,但如今留在朝歌就是送死,他不能为了报答恩情,就搭上自己和孙女的性命。   他飞身下了城墙,顶着刺耳的鸣笛声往回奔,当看见率队往城门而去的万天佑时,项潜川想也不想,就伸手将万天佑捞了过来。   万天佑虽然已经结丹,但在元婴修士猝不及防的出手下,他仍毫无反抗之力,被拎小鸡一样拎了过去。   万天佑挣扎扭动起来,要不是认出对方身份,他已经一刀劈了过去。“你这是作甚,放开我!”   项潜川传音道:“朝歌保不住了,你快去召集迟盟主的其他班底,趁现在结界还能抵挡一阵,我带着你们一起走。”   为迟盟主保全他仅剩的班底,这是项潜川唯一能为恩情所做的事情了。   却没想到万天佑竟拒绝了他。   年轻人神色严肃,一张过分俊俏的面庞上满是坚毅之色,“我不走!”   在项潜川惊愕的目光中,万天佑笃定道:“不止我不走,其他人也不会走,谁也不会抛下这里不管!”   项潜川回神,生出了怒气,他甚至忘了传音,直接开口道:“年轻人,不要意气用事!迟盟主如今不在,整个朝歌战力最高的也就是我们几个元婴,可这有什么用?在两大宗面前连屁都不是!就算迟盟主能从无忧宗搬来救兵,到了那时,一切也都晚了!”   “难道你们想让迟盟主回来时看见你们的尸身吗?”   万天佑:“那又如何?能为陛下战死,是我等荣耀。”   项潜川气结,“迟盟主又不在!”   万天佑:“保护朝歌和子民,就是保护陛下。”他情绪激越,“当初朝歌立国,陛下承诺保护万民,如今陛下不在,我等僚属理应为陛下镇守国门、保护子民。我等不是懦夫!”   说罢,万天佑趁项潜川愣神的瞬间,灵力一荡震开对方的束缚,转身朝着轩辕卫而去,项潜川眼睁睁看着那年轻人带头冲在最前,竟然在原地愣了好几息都没能回神,不止如此,他脸上还是一副大受震撼的神情。   他是个活了好几百岁的元婴,自以为比这些年轻人阅历深厚,也自以为他的安排远远胜过这种毛头小子,可他没想到,这年轻人,竟然拥有迎难而上的勇气。   不,那甚至不是迎难而上,而是执意赴死了!   两大宗来势汹汹,还有跟随在侧的几个一流仙门,对上他们,区区一些金丹又算什么?   那年轻人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他清楚这是蚍蜉撼树,可他偏要去!他是明知不可行而行之!   年纪小小,竟然有这样的血勇!而自己……   他不可避免回忆起自己看见两大宗大军时怕得发抖的样子,心绪十分复杂,又有些自惭形秽。   自己真是老了啊!曾经持剑敢与天公试高低的少年意气,不知何时,已经没了……   项潜川失落的功夫,没留意周围的动静。   附近的朝歌子民却是已经炸开了锅。   项潜川与万天佑后来的对话没有避开凡人,他们都听见了!   原本发现天空中那么多大修士来势汹汹,那威压惊得连家畜都狂叫乱吠,他们心里不怕是不可能的!可是听听左使大人说的话,他说他宁愿战死,也要守卫朝歌、保护他们这些百姓,那他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原本的惊慌恐惧渐渐扭转为万夫莫开的士气。无数朝歌子民行动了起来。   “儿子,将我护甲拿出来,为娘虽只是个练气高阶,但也不惧一战!”   “赵大娘,你家的泔水还有吗?隔壁邻居呢?快快快都收集起来,那些恶修敢进来,老娘泼他一身!”   “阵旗阵旗!我家的阵旗免费拿!只要你是为国而战的勇士,白拿我家阵旗不要钱!”   “轩辕卫缺粮食吗?我家攒了两年的灵食,这就都送去!”   “我家的酒水是灵米酿的!喝下去能补充灵力!这就给城卫所送过去!”   “大家不要慌不要急,我是城卫所的,请大家先回家,锁好门窗,要送物资的不要挤,先到这边来登记!”   “阿娘……”一个小童抱着玩偶站在路边,面对忽然变化的一切,她无所适从,站在原地哭了起来。   一名匆匆路过的兵士见状将她抱起来,以免她被人群挤到在地。   女童看清这兵士身上玄武卫的衣袍,停止哭泣,亲近地抱住他的脖子。   兵士很快将她送回双亲手中,快速交代道:“把孩子送回家去,这时候不要出来。”   那对神情有些懦弱的夫妇千恩万谢地带着孩子回去了。他们锁好门,从窗户往外瞧,就见一队队兵士披坚执锐路过家门口,每个人都神情坚毅果敢,明明相貌都不同,却仿佛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夫妇俩不知为何,安心了许多,他们都只是刚刚入道的凡人,帮不上忙,只得在家里一遍遍对着国主的长生牌祈祷。   祈祷到一半,听见隔壁有动静,夫妇俩探出头,就见邻居背着一大包护甲正要出门,邻居是个护甲商人,原本要将护甲贩去东极洲上的其他国家,此时知道朝歌有难,便要将护甲捐去军营。   看到大家都在做事,夫妇俩越发焦虑不安,“我们能做什么?”   那邻居就道:“这一回必定许多人都要上战场,你们去衙门看看,兴许要人帮忙看孩子做饭照顾妇孺的。”   朝歌每三个月就有备战演习,住久了的百姓都知道流程。   夫妇俩听完,谢过邻居,赶紧分头去打探情况,至于先前兵士说的锁好门窗别外出的事,不知不觉就给忘了。   而此时,城东发生的事情飞快传到了朝歌城内其他区域。   城西,已经抽条长高许多的兰兰气愤拍桌,“苦海威胁在前,这些大宗门不想着如何群策群力抵御苦海,竟然来攻打我们朝歌!”   五铜出去打探消息没在,萧好女道:“这下糟了,咱们如今和其他国家连在一块,他们会不会背叛咱朝歌?”   蔡婆婆却很悠哉,“不必愁,上边啊,指定有办法。”   郝姥姥也声援,“咱不是有黄金印么?厉害得很,不怕!”   郝金花道:“是这样不错,陛下向来深谋远虑,不会放着这么大家业不管的。咱们都不必慌,大人们有大人们的事做,我们就帮着稳固后方。”说着她就起身出去帮忙了。   “那些仙门,真是造孽啊!”樊老伯摇头叹息。   说起来,他们今天一帮老街坊聚在一块,本来是给小辈过生日的,现在好了,什么兴致都没了,那些仙门,可真是一群衰鬼!   ***   江人凤素来知道朝歌民风彪悍,也曾经从玉牌上见过朝歌子民抗击仙门与大能修士的留影记录。   但他加入朝歌时,朝歌的局面已经很稳定,所闻所见都是繁华盛世景象,这还是他头一次亲眼见证朝歌子民的彪悍和凝聚力。   眼见两大宗来势汹汹,他身边结交的修士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连他自己也惊惶不安,而朝歌的子民,却能表现出一副众志成城、悍勇无畏的模样。   年轻力壮的披上护甲就敢上前线,体力弱小的妇孺乱中有序上衙门报名去后方辅助,就连年迈的老人,也扛起了安抚小辈,稳定民心的责任。   其中固然有人胆怯害怕缩成一团,但亲眼看见周围井然有序的一切,慢慢也就放下了恐惧,开始大着胆子仰望天穹……   亲眼看着这一切,江人凤与身边一众修士都不由生出了敬佩与自惭形秽的心思。   “我们还要逃吗?”一个修士说道。   唐小虎摆手,“要逃你们逃,反正我的家当都在这儿,我不逃。”   孟从恩道:“你们难道没发现吗?除了朝歌,这天底下都是一个样子。”   相比起江人凤等人,唐小虎和孟从恩这样的修士在朝歌定居的时间更久,两人甚至在这里找到了道侣,早就将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家园。   哪怕是动物,在外敌入侵时也会拼死捍卫领地,他们当然也一样。   江人凤点头,下定决心,安慰众人,也安慰自己道:“别看两大宗虽然人多,但太强大的应该没有。”毕竟此前灵剑宗和造化宗在与无忧宗的对战中损失了不少人,“这一回他们派出的绝大多数是金丹弟子。江某不才,已经是筑基圆满,一直缺少结丹的契机,也许这是我的机会。诸位,我先去前线了。”   话落,一名女修道:“还是江道友说话中听,我也同去。”   两人走后,剩下的修士面面相觑,最后一咬牙,也跟着去了。当然,并非每个人都抱着赴死的决心,朝歌的结界有多强他们也清楚,真要是结界破了,他们再跑,也来得及。   在朝歌呆了这么久,他们总不能连凡人中的老弱都不如!   ***   天空之上,结界之外,化神尊者看着亮起来的淡金色结界,又看看结界内不停动来动去的小人,轻蔑一笑,“这些凡人,往日里仗着一个化神庇护,自矜自傲,如今强敌来袭,一个个都慌成一团。”   身旁人当即附和,隔着结界,他们的神识穿不进去,单凭目力看得有些模糊,理所当然地以为里头的凡人跑来跑去,是在惊慌害怕。   “破、阵!”   化神尊者一声令下,上千元婴齐齐发力,一阵狂轰滥炸,各色灵气搅动风云,令周遭起了一片白雾,等白雾散去,他们志得意满的神情僵住了。   只见结界泛着淡淡金光,完好无损。 第335章 第一更   这怎么可能!   两宗七门联军几乎要将自己的眼珠子给瞪出来。   他们素来知道迟一悬在阵法结界上的造诣很深,当初问星门过来挑衅,却连朝歌结界都打不破时,朝歌结界就已经出了名。如今过了数年,迟一悬也从当初的金丹真人变成了化神尊者,自然不可能不升级自个儿地盘里的阵法。   所以他们半点不小看朝歌结界,也用心对待了,派出上千元婴呢!结果,这结界竟然纹丝不动!   眼前这一幕仿佛一个响亮的巴掌拍在了众人脸上,大家面颊发热,表情都是不同程度的扭曲。   灵剑宗的化神长老太虚子,脸色也是刹那阴沉下来。   但他飞快缓和了面色,说道:“正是因为朝歌早有野心,蓄谋已久,宗主才命我们派出这么多精锐拿下朝歌。”   对于朝歌的体量来说,两宗七门的联合确实是杀鸡用牛刀了。当然,这是之前的想法,如今看见这样一个坚不可摧的结界,众人的心态十分丝滑地转变了。   该说不说,不愧是敢跟着无忧宗袭击灵剑宗的人物,迟一悬留下的后手还真是不容小觑。   听见此次的行动首领太虚子这话,众人纷纷称是,还不忘为第一次的失利找补,“方才不过是试探试探,要是动起真格来,朝歌这样的弹丸小地,一夕之间便可覆灭。”   太虚子摆摆手,看了一眼身旁的人,那侍立在旁的弟子得到示意,当即出列,扬声道:“朝歌迟一悬,栽赃污蔑,坏我灵剑宗声誉,还斩杀灵剑宗与造化宗数位长老,其心可诛,其行可恶,宗门仁慈,不忍杀害凡人与无辜修士,尔等只要离开朝歌,交出迟一悬的心腹下属,灵剑宗与造化宗既往不咎。”   这话是说给结界内的凡人和修士听的。   太虚子原本觉得就朝歌这么个小国,两宗出动这么多精锐,弹指间便能灭个干净,奈何第一次出手就被眼前结界打了脸,预想中一击打破结界,神兵天降的威严场景并没能出现。   意识到这个结界不好对付,恐怕要损耗更多灵力与修士,太虚子心中就更多了别的衡量。   灵剑宗的确底蕴深厚,哪怕刚刚经历过无忧宗的进犯,也还能扒拉出几个化神和一堆元婴出来,但他们又不傻,修为宝贵,没必要将灵力耗费在打乌龟壳上面。   无论是打不破,还是打了很久才打破,对于两大宗来说,都是十分丢脸的事情。   与其如此,倒不如离间结界内的人。   迟一悬收买人心的本事的确一流,他的下属与子民也的确对他忠心耿耿,但迟一悬太贪心了,为了扩充手下修士的数量,这两年但凡是个修士,朝歌都来者不拒。   这些修为低弱的散修也不过是贪图朝歌的灵气和便利,对朝歌能有多少忠心?   如今大敌当前,这些人恐怕已经吓得魂飞天外,连武器都拿不起来了,听说了这样优渥的条件,还不赶紧将朝歌的臣属都抓来?   贪生怕死,乃人之本性,性命攸关,纵有恩情也烟消云散。   到时候朝歌内部乱作一团,他们就能安心在上面看笑话,然后坐等拿功劳。   太虚子等人想得不错,朝歌内,的确有许多贪生怕死,紧要关头就着急想和朝歌撇清关系的修士,对他们来说,朝歌对他们挺好,他们这些散修能享用到地级灵脉,也的确承了朝歌的恩情。   但小小恩情,怎么能跟性命相比?更何况他们用朝歌的灵气,也为朝歌的繁荣做出贡献啊!   在两大宗忽然兵临的时候,这些人就打定了主意,悄悄收拾行囊准备离开朝歌,当然,他们到底要脸,不敢御风飞出去叫人瞧见,而是穿上平民衣裳,假装成百姓打算偷偷混出去。   而除了修士之外,附近的几个国家也有了些异动。   起初,苦海爆发,朝歌将他们接到东极洲,还将他们纳入结界之内保护他们,这些国主包括百姓们都是心存感激的。   因为心怀感激,这些日子搬迁到东极洲后的种种不便,以及处处都要听从朝歌安排指挥的事情,也都一一忍耐了下来。   但如今情况不同了!迟一悬不自量力跟着无忧宗挑衅灵剑宗,将灵剑宗死死得罪,他自己倒好,跑了个没影,留下他们承担两大宗的怒火,他怎么做得出来啊!   原以为来到东极洲有结界保护可以免受苦海之苦,如今倒好,恐怕要先一步丧命了!   这其中,肯定是有感念朝歌恩德,还在为朝歌说话的人,奈何这些小国搬到朝歌附近也没多久,哪怕成为附属国,也没有朝歌本地子民那种忠心朝歌、为朝歌死战的觉悟,大事临头,自然想要撇清关系。   这些人,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无论是散修还是国主,他们动摇时的丑态,自然都被迟满收进眼里。   朝歌的黄金印结界扩充覆盖大半个东极洲时,这些地盘当然也接入了迟满的监控之中。   它抿着嘴角,冷冷一笑,“这些人,占便宜的时候没一个心虚,如今到了承担风险的时候,倒是一个个恨不得立刻割席分坐、一刀两断。”   “当初享受朝歌的灵气,接过朝歌灵脉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命运给予的馈赠,都在暗中标注了价格。”   “修士入籍的时候,难道以为要你们填写的确认书是摆设不成?”但凡朝歌子民,都有义务为朝歌而战。   “答应成为附属国时,签署的依附文书难道只是走形式吗?”   宗主国,有权要求附属国出兵出力保卫王都,有权支配附属国的兵力钱粮。   “既然是子民与附庸,到了关键时刻,你们就要为朝歌流尽最后一滴血!”   当然,这样略有些残酷的一番话,迟满没有宣之于口,迟一悬辛苦维持的名声,它也要捍卫。   朝歌一定要是最好的,所以糟糕的一切,当然要全都甩到敌人头上!   于是,当灵剑宗那一番自以为挑拨离间的话语隔着黄金印落入朝歌及附近的附属国中时,就完完全全被扭曲成了别的意思。   江人凤等人刚刚赶到城楼上,就听见上头传来隆隆的动静,没多久,灵剑宗的那傲慢的话语就传了下来。   ——低贱蝼蚁,灵剑宗与造化宗乃是千年大派,用你们这些蝼蚁的命器神魂做点命丹补器又如何?能助我等修行,是你们这些蝼蚁的福气,你们不思感恩,还胆大包天,跟着迟一悬造反,再容你们不得!今日索性就提前将你们这些无知蝼蚁全部炼化为命丹补器,别妄想逃走,东极洲已经被我等包围,任尔等如何奸猾也插翅难飞!今日东极洲上,无论修士还是凡人,一个都不留!   这话一出,无论是打算留下帮忙相抗的,还是偷偷摸摸想要混出去的,更甚至是企图出卖朝歌向仙门示好的,统统被激怒了!   这番话前半部分听得所有人火气大冒,何等傲慢,何等居高临下!   后半部分则令所有人都不寒而栗,毛骨悚然,原本还对数日前直播内容有所怀疑的人统统坚定了立场!   “无耻!无耻至极!居然要将我们所有人都做成命丹补器!”   所谓命丹补器,之前那场直播引发的争论中,已经有知情人匿名发帖做了科普,自然无人不知。   “两大宗以为自己是天道吗!他们怎么敢堂而皇之说出这样的话!”   “呵呵,说出来又如何?他们可是灵剑宗和造化宗!更莫说以他们马首是瞻的另外七家仙门了,这么多精锐,这么多大能修士,打个喷嚏都能将我们弄死,自然就无所畏惧了。”   “往日里这些人还要点脸面,如今他们将我们包围在这里,等将我们灭口之后,谁还知道他们的残暴行径?到时候时过境迁,他们又是高高在上、人人敬仰的仙门!”   城门口,一个背着行李,微微佝偻着背,一副平民装扮的人忽然将行李往地上一砸,直起腰满脸杀气,“我草他祖宗,该死的仙门,真当以为我们小修士就没有血气吗!”   附属国中,一位正和群臣商议怎么向仙门巴结示好的国主完全傻了眼,“完了,完了,都要死了。仙门怎能如此残忍,一条活路都不给我们留!”   朝臣哭哭啼啼,末了咬牙道:“国主啊,事到如今,唯有背水一战,牢牢抱紧朝歌,方有一线生机啊!”   朝歌绿洲上,一名已经快跑出结界的修士屁滚尿流地飞回来,一边飞一边大喊,“仙门真的将附近全都包围了!他们真要把我们都杀了!”   正在寻找朝歌结界薄弱点的几名仙门修士:……   噩耗一个接一个,结界内的所有人彻底没了半点幻想,他们担忧焦虑,恐惧到极点便触底反弹,激发出滔天的怒气与杀意。   横竖是烂命一条,不殊死反抗,难道要乖乖递上脖子等着人杀吗?   他们是蝼蚁不错!但他们的命可没那么贱!   杀一个不亏,杀两个保底,拖死三个,含笑九泉! 第336章 第二更   项潜川也被两大宗的无耻发言震惊了,跟那些散修不同,他是真正接触过这些上层修士的,哪怕明知他们背地里其实不少龌龊,但表面上,这些人都是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   更何况凡人也是有用处,将凡人全都杀了,对上流仙门有什么好处?   但刚刚那番话又做不得假,项潜川想不明白,只能将之归结为他们破罐子破摔,彻底撕下那层虚伪面皮了。   黄金印的主人毕竟是化神境界,结界内扭曲外人的传话,并将之散到结界笼罩内所有地盘,是再轻易不过的事情了。而这样的力量,元婴修士是看不破的。   因此项潜川也焦虑起来,但相比起其他人,他好歹是元婴修士,有一定自保之力。只是这种情况下,他也彻底熄了逃出朝歌的想法,既然仙门要赶尽杀绝,留在朝歌,好歹还有结界庇护,出了朝歌,那真是自寻死路。   于是他只能去朝歌衙门,询问共同抗敌之策。   跟他做出同样举动的修士数不胜数。   相比起单打独斗,如今他们能依附的也只有朝歌了,况且朝歌曾经显露过组织军阵的能力,有朝歌指挥调度,身家小命也能多一些保障。   一时间,朝歌各区域的衙门前都挤满了人,让自发捐钱捐物的凡人百姓略有不满。   而那些个附属国,也自发派来重要人物商谈。   朝歌衙门一时十分忙碌,好在有结界挡着外界修士,否则此时连忙碌的机会都没有。   朝歌内城宫殿内,迟满坐在迟一悬的书案上,对眼前局面十分满意。   此时它的主人还在华胥界中淬炼神魂,它得全力以赴,为他平定后方。既然已经挑起了所有人对仙门的敌意,接下来就是安抚人心,提振士气。   从迟一悬离开前提前准备好的几个投影当中选出合适内容,投放了出去。   朝歌的天空忽然一亮,熟悉的感应让人们陆陆续续抬起头,下一刻,他们眼眶就微微发热,因为那是他们朝歌的国君啊!   “陛下啊!”   有人哭起来,被人欺负到大门口,他们心里委屈啊,看见他,就像看见了主心骨、大家长,理所当然地想要告状依靠。   迟一悬的虚影出现在半空中。   他的眼神温柔平和地落在下方,一如从前,“不必怕。”他侧头看向天空方向,目光转为锐利,“大乘以下,攻不破朝歌结界!但我们也不能看着别人在我们头顶猖狂!朝歌是我们的家园,敌人来犯,我们就打回去!叫他们知道,朝歌,东极洲,轮不到外人撒野!”   “打回去!”   “打回去!”   “打回去!”   万万人呼应,声浪一重高过一重,如化鲲鹏,直冲云霄!   自然也透过结界,传到了太虚子等人耳中。   此时空中停着数艘鲲舟,太虚子等位高权重的大能修士早已进入鲲舟中歇息,他们也不着急,毕竟想让东极洲的这些蝼蚁与朝歌斗起来,总要给点反应时间,谁知道却听到这样的话!   太虚子等人面色都有了变化,数人出了鲲舟细看,只见下面那些蚂蚁一样的小人在一道虚影号召下,竟然士气大振,喊起了反攻的口号!   “这些人疯了不成?”   太虚子难以理解,他身边的其他大能修士也是满是不可思议。他们当然不可能知道结界内已经将他们之前的传话扭曲了,只能用自己的眼界给这荒诞的一幕一个解释。   都说蝼蚁善于偷生,越是低贱微小之物,就越是为了活命无所不用其极,能为了生存钻进任何他们可能接近的夹缝。   可是现在呢?他们竟然放着两大宗给的“康庄大道”不走,偏要跟着朝歌一起踏上鬼门关,就因为迟一悬出现了?   那特么还只是一个虚影!   你们清醒一点啊!迟一悬将你们都抛弃在这里,本尊却不知道躲哪里逍遥呢!你们为他拼命,能得什么好处?   太虚子难以理解,最终只能归结为这些蝼蚁蠢笨。   他冷冷道:“既然如此不识好歹,也就不必心慈手软,即刻攻击结界!千人不成就万人!任凭这是玄武的壳,也该打碎了!”   一名身着绿袍的元婴执事迟疑道:“那结界破了以后,这些凡人要如何处置?”   太虚子阴狠道:“如何处置?自然是全都杀了!”   堂堂化神尊者,居高临下多少年,居然被这些低贱凡人冒犯,这叫太虚子怒火中烧,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   绿袍元婴吃了一惊,犹豫地站在原地,引来太虚子一通骂,“还愣着作甚,你也成王八了?”   绿袍元婴惧怕他的威压,恭敬地一福身就转身走了,太虚子斜眼看着,眼见他将集中力量攻击结界的命令传递下去,才不屑地哼了一声。   暗暗想到:这些临时提拔上来的,就是不中用,办点小事磨磨蹭蹭,若非宗门之前损失太大,这样修为低微又没有眼色的元婴,哪里够格给他做随从?   绿袍元婴将首领的命令传达下去后,其他元婴如何想暂且不提,精锐弟子中就有好些人生出了意见。   对于金丹来说,凭虚御风还挺消耗灵力,因此这些人都各自带了飞行法器,或是单独在法器上站着,或是几人合用一件法器。   因为修士之间讲究分寸,这些人数量虽多,但彼此都有些距离,一眼望去,稀稀落落这一堆那一群,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些金丹大多数来自两大宗,剩下的则来自被两大宗征召的七仙门。此战,除了六幕山与霸刀门,都参与了。   自从无忧宗攻上灵剑宗后,六幕山的常羊娘娘便与无为君一起失踪了,至今不见音讯,而霸刀门,前门主为阻拦苦海身陨,继任门主也是不知所踪,灵剑宗使者去霸刀门招兵时,却见里头两名元婴不知所踪,其他弟子也下落不明,整个霸刀门都空了。   若非这样的变故,恐怕今日就是两宗九门一块围攻朝歌了   金丹们不明白上面的大能修士在做什么,小小一个朝歌何德何能出动这样大的阵仗,有人询问,有人议论,但大能修士可不会向他们解释。   大能修士眼中,这些金丹弟子只要老老实实做个听命行事的兵卒就可以了,但他们不是木头,他们也有自己的考量。   此时,几名身上服饰各异,明显来自不同门派的金丹就聚集在同一艘飞舟上,他们围坐成一圈,嘴巴不动,安静对视,乍一看有些诡异,实则一直在用传音交流。   灵剑宗吴小草:“今日之事,实在叫我很失望。凡人何辜?哪怕是蝼蚁,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既然存在,就符合天理,上面那些长老们肆无忌惮生杀予夺,难道就不怕遭天谴吗?”   造化宗柳不降:“吴师妹正说出了我的心声,杀少数一些凡人也罢了,可是朝歌内就有一百多万凡人,东极洲上的国家全部加起来……这得多少,真都杀了,那血都能流成海。长老下这样的命令,实在有些发昏了。”   另外几个人也发表了不赞同的看法。   紫月观叶听春:“你们说的都对。”   身入仙门许多年,他们远离凡尘,对凡人或多或少都淡漠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喜欢看到对凡人屠城灭国的场面。   尤其是这种恃强凌弱的行径,叫这些人尚且年轻的心,感到了羞耻。   因为年纪与修为的缘故,他们并未“荣幸”参与到上层修士的龌龊当中,心中意气未消,尚且憧憬正道,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让这些往日里交集不深的年轻人联系到了一起。   可他们能做什么呢?   柳不降沉吟道:“先从偷工减料开始吧!” 第337章 双更合一   所谓偷工减料,就是干活的时候划水,布阵的时候用次品换掉上品,上头下命令,他们偷偷磨蹭上一会儿,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起先,吴小草、柳不降几人还有些心虚,然而当他们混在人群当中,发现身边有好几个用普通灵光伪装攻击术法的同道时,表情一下变得十分精彩。   那些同道发现他们时,表情也很有些看头。   大家面面相觑,有种得遇知音的欣喜,于是互相传音见礼。   “在下天虚门弟子赵云生,道友安好。”   “在下玉山派弟子……”   “在下……”   传音终究有所不便,眼瞅着前方的长老们正专注破阵,没工夫往后瞧,吴小草飞快拿出玉牌,跟道友们加上了。   在蜃海同游的群聊里,柳不降提议大家多多发现同道中人,组建一个他们自己的派别。   紫月观叶听春:“自己立派?这不是背弃师门吗?”   在约定俗成的规矩里,仙门弟子想要离开仙门独立门户,只有两条路,一是击败掌门或者长老,证明自己有独立的资格;二是自废修为,将自己从仙门学到的都还回去。   吴小草道:“我想我明白柳师兄的意思了。他不是想自己立派,而是希望我们这些人能形成一股势力,人越多越好,最好能影响上位者的决策。”   新加入的赵云生对此不抱希望,“我们只是区区金丹,上百个金丹加起来也不够一位化神尊者打的,他们怎么会听我们的?”   蜃海同游内静了静,忽然有个声音响了起来,“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这个声音十分陌生,吴小草循声望去,看见是一个身着地涌金莲白袍的男修,吴小草警觉道:“你是谁?你不是灵剑宗的人!”   灵剑宗这一带金丹弟子她都认识,出征前执事还将名单交给她核对,她根本没见过此人。   这名男修抱拳道:“在下杨盛云,东辰洲崆峒派弟子。”   崆峒派,那不是与朝歌交好的门派?而且还是正气盟的成员。   杨盛云也不想惹人猜忌,主动坦诚道,“实不相瞒,在下的亲眷早就落户朝歌,苦海爆发后,在下担忧亲眷,于是趁苦海怨魂进入仙洲之前,先一步来到东极洲,只是没想到会撞见你们……在下刚刚结丹,实力低微,料想在战场上对朝歌的助益只是寥寥,因此才做了一身灵剑宗弟子服饰,想进来打探些消息,没想到会遇到诸位同道。诸位与朝歌无亲无故,却肯仗义相帮,杨某感激不尽。”   听得此言,众人放下戒备。吴小草同样抱拳回礼,说道:“我等也不是襄助朝歌,只是不满上面屠杀凡人的命令罢了。”   言外之意,如果情况没糟糕到对凡人屠城灭国的地步,他们也不会主动去帮助朝歌。   杨盛云自然明白,毕竟这些人各有各的立场,要求他们因为公道二字就与师门长辈对立,也实在强人所难。   柳不降旁观一阵,发觉这人心性不错,就问道:“你刚才说有办法?有什么办法?”   杨盛云道:“大家可有亲近的师门长辈,旁敲侧击,总有法子说服他们撤退。”   闻言,众人一时有些为难。   吴小草道:“杨道友别看我是金丹高阶,其实似我这样的弟子,灵剑宗一抓一大把,在师门内并没有什么地位,我亲近的师长,也只不过是门内执事,根本无法撼动太虚子长老。”   柳不降那也差不多的限制,但杨盛云的目标并非两大宗,而是另外的七仙门。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攻打朝歌,对七仙门而言可有什么好处?”   听见杨盛云的问题,再看看周围同道并没有出声的,叶听春想了想,说道:“并无。出发前,我听见长老在抱怨,说两大宗太过霸道。自家已经损失了两个元婴,还要让我们出人出力做白工。”   损失的那两个元婴,就是苦海爆发当日被骗去献祭的。叶听春当时正在北极洲镇压苦海道,这件事还是苦海道失效后她回到师门才偶然知晓的。   杨盛云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那么攻打朝歌,很有可能只对两大宗有好处。而对于七仙门来说,弊大于利。”   “为何这么说?”一名七仙门弟子询问。   然后杨盛云就说了石破天惊的消息。   “什么?无为君陨落了!”   “怎么可能!”   “难道是凤凰君干的?”   “不可能!凤凰君当时还在跟凌元仙君打着呢!”   众人议论纷纷不可置信,又有人问他消息来源。   杨盛云苦笑道:“诸位不必猜测了,这样大的事,我一个三流门派的小小金丹,怎么可能亲自见证?实不相瞒,我们崆峒派内有一件宝物,名为惊弓。这件宝物可以记录修士气息,一旦那人出现,惊弓就会有所反应,发出鸟儿逃窜的惊慌鸣叫。”   这也是崆峒派的隐秘了,大约七八百年前,无为君的道侣意外陨落,他疑心是有人暗害,搅得长生界鸡犬不宁,但凡他认为形迹可疑的修士,都会被他抓来讯问,轻则受伤吃苦,重则丢掉性命。   当时崆峒派的开山祖师还是个小修士,担心自己也遭罪,于是在得到惊弓这件宝物后,就冒险记录了无为君的气息。当然,他不敢直面无为君,只是在无为君经过的地方辛苦采集了些。   此后但凡惊弓有反应,开山祖师就跟小鸟似的着急逃窜,也因此,他从没出现在无为君面前。   而在数日前,惊弓上关于无为君的气息,消失了。当时崆峒派掌门妙真仙子就说,这世道要乱上加乱了。不想隔了没多久,就发生了两大宗率兵攻打朝歌这样荒诞的事情。   杨盛云当然不可能在外人面前直言开山祖师这样不光彩的故事,他稍微润色一番,将事情一说,最后下了定论,“总之,无为君身陨这个消息,确凿无疑。”   听得此言,七仙门的弟子神色各异,纷纷看向造化宗弟子柳不降。   但凡还有神魂夺舍重生的可能,气息也不会消散了。   柳不降面上先是震惊,再是难过,最后变成了失落。他只是个金丹弟子,一年到头都见不着无为君几面,要说对他有多深的感情,自然不可能,但这到底是造化宗活了几千年的开山祖师,当世最顶尖的炼器宗师,造化宗所有弟子的信仰与憧憬。   听见这个噩耗,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同道们陆陆续续退出了蜃海同游,他们只是一缕神识进入交流,本尊还在战场上划水,除非身边人通风报信,否则上面的大能们也不会特地留意他们是否用心。   不,依照大能们的傲慢,他们只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他们下令,下面的小修士绝不敢懈怠。   叶听春神识回归,听见身旁一名女修道:“你刚刚走神去哪儿了?”   这名女修是叶听春在紫月观内的好友,她倒是老老实实依照命令在攻击朝歌结界,此时她的手还没停呢!   她当然也注意到叶听春在划水,但就像大学里总有同学无偿替室友答到一样,这名女修依照朴素的同门情谊,非但没有告发,反而替叶听春遮掩了。   叶听春悄悄传音跟她说了一件事,说完还嘘了一声,“你自己知道就行了,不要告诉别人噢。”   女修睁大眼睛,神思恍惚地点点头,这时上面下令集中第二波攻击了,她憋红了脸,结印施法进攻时,还是没憋住,偷偷传音给其他同门说了这个秘密。   一传十,十传百,等太虚子发觉时,无为君身陨的消息已经传遍了。   太虚子本就因为久攻不下朝歌结界而心浮气躁,听见这个消息更是气得三尸神暴跳,“究竟是谁在造谣!”   紫月观观主试探道:“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自然是假的!”太虚子斩钉截铁,“无为君何等人物,怎么可能陨落!全都是一派胡言,彻查!将造谣传谣的都抓起来斩首!人头悬挂在船桅上示众!”   这话一出,七仙门的掌门都不乐意了,既然此事都传遍了,那下面的每个弟子都可能是“传谣者”,太虚子这是要将他们的弟子都杀了?   金丹在两大宗不值钱,但在七仙门中可是潜力无限的有生力量,一个门派中就几个元婴啊?没了这些金丹弟子,他们岂非都成了光杆司令?再说,培养了那么多年,太虚子动不动就要将人斩首,是不是太不将他们这些掌门放在眼里了?   天虚门的明镜道人拂尘一甩,冷淡出声,“传谣的又不止我们的弟子,灵剑宗和造化宗也有不少,长老这般有魄力,不若都杀了,方显出长老言出必行。”   太虚子闻言一噎,他方才是怒气上头,口不择言,这时冷静下来,也觉得有些不妥。但即便如此,他也绝没有丝毫歉意和打圆场的意思,反觉得这天虚门的老尼姑没有分寸,竟然当众给他难堪。   现场静了片刻,还是紫月观观主出来递了个台阶,众人才暂时散去。   转眼已经到了天黑,笼罩着朝歌及东极洲大半土地的结界依旧固若金汤,因为受到外力攻击触发,此时它金光流转,如同一匹华丽丝绸笼罩在所有子民上方,令所有人热血沸腾,士气更上一层。   “原来迟盟主说得是真的!他们真的打不破这结界!”   有修士喜极而泣大喊大叫,惹来朝歌子民鄙夷的目光。   这什么人啊,我们陛下的话,怎么可能有假?   “哈哈,虽然听不见也看不清,但那些大宗修士肯定已经气死了吧!”   ***   太虚子没有被气死,但也差不多了。他做梦都想不到,集结所有元婴金丹,甚至加上好几个化神一起下手,这破结界,竟然还不破!   难不成这真的是玄武的壳?   他这才明白,宗主并非大材小用,朝歌的实力竟然已经到了如此恐怖的地步!若是一直打不破结界,不说宗门会不会沦为笑柄,他回去后也难以交差。   如今该怎么办?   太虚子愁得在鲲舟舱室内走来走去,而天虚门、紫月观等七仙门的掌门,此时却悄悄聚在一起开会。   紫月观观主说道:“你们觉得,今天那个谣言是真是假?”   明镜道人哼了一声,“看老东西的反应,八成是真的。”   又一名掌门道:“已经派人追查了谣言源头,据说是一个混进来的散修,早不知跑哪儿去了。”   玉山派掌门道:“源头在哪儿不要紧,关键是,这消息是真的。”   紫月观观主感兴趣道:“陆道友的意思是?”   玉山派掌门皮笑肉不笑,“都是千年的狐狸,你也别搁这儿装清纯,今日联军攻打朝歌,你敢说你心里没有半点怀疑。”   紫月观观主嘿嘿笑起来,面色逐渐阴沉,“白敬贤的屏障已经失效,苦海怨魂大举侵入仙洲,这么个节骨眼儿上,两大宗却浪费了好几件地级法宝,硬生生为鲲舟开辟出一条路,带我们进攻朝歌,这里面的阴谋,我的确没能看透。不过我想诸位心里也清楚,一味依从两大宗,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诸位掌门闻言你看我,我看你,面色都有了变化。   如果无为君真的已经陨落,那这一切,可就太妙了。   从前他们这些一流仙门处处以三大宗马首是瞻,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三大宗的三位大乘强者!   如今无为君陨落,凌元仙君有凤凰君牵制,如此下来,三大宗门不就只剩下一些化神元婴了?   元婴且不提了,关键是,三大宗没剩多少化神尊者了,之前无忧宗与灵剑宗那一战,可杀了不少人,朝歌的迟盟主,也杀了好几个。   以前三大宗好得穿一条裤子,他们自然只能装孙子,可如今无忧宗与灵剑宗反目,无为君还没了。   他们七仙门的身价,可不就水涨船高?   以前是他们必须遵从三大宗,如今可就反过来,是三大宗该争取他们的支持了!   太虚子那个蠢货,刚愎自用,傲慢轻狂,都是化神,他们凭什么要受他的鸟气?   一片静默中,明镜道人的声音格外清晰,“虽说如此,两大宗到底底蕴深厚,咱们单打独斗,绝不是对手,我提议,咱们七家,结为联盟。”   有七位化神在,除了没有大乘,他们跟三大宗相比又差了什么?   正商谈时,忽然有一名弟子叩门求见,他们聚集的的地方是紫月观的鲲舟,观主应允后,那身着紫衫的弟子捧着一枚玉牌进入,“方才有一只灵鸟送来此物,直言必须由掌门过目。”   ***   “辛苦你了。”   朝歌灵兽园内,莫铃兰喂给灵鸟一枚灵果,手法熟练地揉了揉它的脑袋和脖颈,在灵鸟舒服眯起眸子时,她笑道:“我的手艺如何?不比郭千山差吧?”   灵鸟低头拱了拱她,惹得莫铃兰咯咯直笑。   片刻后,她走出灵兽园,面上的笑意就渐渐淡了。   她回到朝歌内城,此时内城的宫殿与集议楼都灯火通明。有同僚边走边低声商议,气氛严肃。   虽然黄金印发力,挡住了两宗七门的进攻,但这并不意味着,朝歌就可以高枕无忧了。结界并非万能。   莫铃兰来到宫中御书房,等里面的同僚出来后,才迈步进去。   迟满小小的身子站在书案上,正在书写什么,旁边还站着一人,莫铃兰有印象,此人名叫杨盛云。   迟满开口道:“义士今日功劳,朝歌上下都会铭记。这封文书还请收下,里面是一点微薄谢礼,还请义士不要推辞。”   杨盛云今天在仙门联军当中搅和一通后,发现消息传得太快,意识到有些不妙,便脚底抹油跑了。   杨盛云虽然身在崆峒派,但早就跟着家人一起落户朝歌,起先他也只是试探,发现自己竟然真的能穿越结界后,他立刻就来到内城求见丞相。   除了将自己今天做的事如实阐述外,他还特意提起结界的事情,若是任何一个拥有朝歌户籍的人都能在此时穿过黄金印结界,那也太可怕了。要知道,因为事发突然,身在外地的朝歌子民并不算少,这些人要是被策反,然后通过结界混进来,那……   迟满听完,只说已经有所安排,让他不必担心,然后就在旁写完了给他的谢礼,这份文书可以去朝歌户政司申领奖励。要是以前,自然会有户政司的人专程送过去谢礼,毕竟这可是大功一件,奈何此时处处缺人,只能先给一份文书了。   杨盛云明白打仗急缺物资,他也不会在这时候急着兑现奖励。当然,他更不会推辞,但接过文书扫了一眼,还是有些惊讶,因为这份薄礼并不薄,相反还十分丰厚。   杨盛云离开后,迟满就对莫铃兰道:“传令下去,天亮开始反攻。”   莫铃兰惊讶,“会不会太快了。”   迟满摇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莫铃兰明白,今天结界挡住了仙门进攻,正是士气最振奋的时候,若是再拖下去,士气散了,更没有把握,这个时候,能挫伤仙门一分是一分,他们的目标不是打败仙门,而是撑到陛下回来。   莫铃兰领命退下。   而书房内,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而后,一条颜色略淡、头顶双角、身披鳞甲,似蛇非蛇的东西爬上书案,游到了迟满身边,委屈地朝它拱了拱。   可怜迟满这小个子禁不住,被它拱得差点摔到地上,抚摸着贪吃蛇,它道:“知道你委屈,很快就好了。”   黄金印今日的灵气消耗巨大,贪吃蛇饶是升级到地级中品了,也支撑得十分艰难。 第338章 双更合一   天色未亮,曹凤娇所在的城南甲三巷就传出了阵阵嘈杂声。   曹凤娇披衣起身,隔壁屋子的女修也起来了,她对曹凤娇道:“时辰到了,快收拾收拾,咱们得到南城门集合。”   朝歌的房价是众所周知的不便宜,而且每个人能占据的面积有限,哪怕是修士也不能例外。   曹凤娇是在迟盟主结婴大典时进入朝歌的,当时她依附的炼丹师不自量力,犯了事被朝歌衙门像劁猪一样阉了,她就顺势甩掉那个已经没什么用的男人,落户在朝歌,直到如今,曹凤娇已经不记得那个男人叫什么了。   盖因朝歌的日子虽然自在,但也的确忙碌。   相比起凡人,修士虽然来钱快,但修士需要的修行资源也多,赚取的灵石拿去换取丹药、护甲、法器、法衣和通天塔内的静室时间后就所剩无几了。   于是到现在,曹凤娇都在与人合租一间院子,隔壁的女修,也是与她一样的处境。   当看见两宗七门联军围攻朝歌时,曹凤娇差点吓晕过去,她是又气又伤心啊!这些挨千刀的大仙门,好事是一点儿不做,坏事是一点儿不落!   她曹凤娇从一个以色事人的玩物奋斗到如今独立行走的女强者,她容易么她?她都做好五十年结丹三百年结婴的计划了,这下好了,全都要废了!   没了朝歌,她上哪儿去找一个不嫌弃她出身不嫌弃她命器,只要她肯努力就能换取各种修行资源的地方?   心中难过,曹凤娇还是很快收拾行囊准备离开朝歌。虽说她对朝歌爱得深沉,可她半点没有留下来跟朝歌共患难的想法,毕竟朝歌以后就只能带来坏处了。   谁成想两宗七门比她所想的还不要脸,曹凤娇吓得不敢离开朝歌,只能被迫与朝歌共患难了。   虽说如此,她还是抱有侥幸,毕竟朝歌的金丹不少,元婴如今也有好几个,等上了战场以后,高个子在前面顶着,她是不是能偷偷跑路?   抱着这样的想法,当她出门看见有人通宵准备物资送去衙门时,心中还暗暗嘲笑,觉得他们傻。   “劝你还是不要这样想 。”同住的女修认真与她说道:“你想想,两宗七门发动这么多精锐,还扬言要屠城灭国,一个都不肯放过,怎么会放走任何人?”   “凡人也就罢了,像咱们这样的修士,指定有人专门盯着。一个都不会漏过。不信你就看看天上的金丹,数一数他们有多少个,再想想你自己是什么修为,想想城中有多少金丹?一个金丹抓十个筑基都不费劲,咱们真要有运气从两万金丹的监视中逃出去,也不会沦为草根散修了。”   这番话打散了曹凤娇的痴心妄想,让她从逃跑的侥幸,转变为苟活的侥幸。   赶到南城门时,天边仍然黑着。但到处灯火明亮,还有许许多多凡人拉着车,在灵气灯的照耀下将一口口大箱子往城门口运。   聚集在此的修士已经有许多,打眼一扫就不下千人,每个都穿着自己最好的护甲法衣,只是修为都不高,最低筑基一层,最高筑基四层。   曹凤娇身边的女修道:“我来时看了玉牌上的通知,朝歌按照修为将我们分成不同个营,第一营都是练气高阶,主要是轩辕卫和玄武卫组成的军阵,他们在别的地方集合,第二营就是我们这种,筑基中阶以下,第三营都是筑基中阶,依次类推下去。不过金丹因为人数少,都在第五营。”   曹凤娇:“那元婴呢?”   女修道:“听说如今城中的元婴才六个,凑不成营,也许另有安排吧!”   说话前,附近忽然一亮,曹凤娇还没抬头,就听见了周围此起彼伏的激动声音,有的喊陛下,有的喊迟盟主,男女老少都有,开始嘈杂,后来就统一了。   曹凤娇循着光线望去,就见一名轩辕卫正站在城门下,她手中的玉牌正发着光,投射出一道朦胧的轮廓,这名轩辕卫曹凤娇也认识,正是轩辕卫中的一名统领,名为夏有辛。而她玉牌中投影出的人,可不正是迟盟主吗?   玉牌的投影向来比不上留影珠,画面声音都不够清晰,但在此时夜色下,却是刚刚好。   “诸位,朝歌因我的缘故蒙受生死劫难,此时我却没法与大家共患难,过错全都在我,我应当向大家赔罪。”   话音未落,已经有朝歌百姓哽咽出声,“陛下不必如此,全是仙门蛮横无理,您怎么会错呢?”   “要怪,也该怪我们实力不济,让您只身在外还要为我们操心。”   类似的话语在四面八方都有,曹凤娇等修士被这些声音包围,表情或多或少都有些纠结。   要说反攻仙门的心,他们的确是有,还相当强烈,毕竟仙门要杀他们,他们岂能坐等仙门动手?   这只不过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小命罢了,实际上他们对这位朝歌国君并未有多少忠诚,相比起凡间国度的君主,他们更认可正气盟盟主这个身份,朝歌之中也有一些受过正气盟恩惠的修士,为了恩情甘愿留在朝歌同生共死,但此刻待在南城门的绝大部分修士,都不是这种人,其中还有不少像曹凤娇这种贪生怕死企图跑路的人。   此时听见迟盟主口吻真挚的道歉,他们心中多少有些羞愧。   因为朝歌本地的律法规矩,能在朝歌长久落户定居的修士,原本就是不爱惹是生非、更没多少坏心肠的人,虽然自身不见得做过好事,但对于迟盟主这般光芒万丈的化神尊者,他们心里不憧憬是不可能的。   一是修为高的强者本就引人钦羡;二是这位强者本身的为人处事,哪怕是鸡蛋里挑骨头的人,也没法说出不好。   迟盟主出名后,曾有人扬言此人必定表里不一,放话半年内必定找出此人实则为衣冠禽兽的证据。   一年过去,两年过去,三年过去……那人再也没有出现过,偶尔有人瞧见那人,那人却是跑得飞快,唯恐被人追上来询问证据。   而当初正气盟轰轰烈烈打击淫窝黑巢,迟盟主的下属杀了蓝花阁掌门,引得元鹭宮震怒,可他们除了一句迟盟主行事偏激,再拿不出旁的有证据的坏话。   这样的人物,就如同天上太阳,哪怕是常年在水底阴暗处的虫子,都不可避免想要浮上水面照一照。   苟全自身性命固然没错,但与之相比,就显得很不光彩了。   没人能想到迟盟主会反过来赔罪道歉。他可是当时为数不多的化神尊者,举世无双的天纵之才,更是庇护了整个东极洲的人!   这样的人物亲口向他们这些小人物致歉,更叫他们感到无与伦比的震撼,要知道他们这样的小人物,若无意外,原本也许一辈子都无法亲眼见到一位化神尊者。   “更何况……更何况这一切都是两宗七门不要脸面,原本也不能怪您。”曹凤娇小声地吐出了这句话。   灵剑宗与造化宗若真如蜃海同游中揭露的那般,与邪修勾结残害无辜,那么迟盟主襄助无忧宗攻打灵剑宗,可是大义之举,要怪也得先怪无忧宗,将迟盟主拖下水,却又不帮朝歌撑腰,如今两宗七门攻打朝歌,无忧宗却不知去了哪里。   只是片刻功夫,无忧宗的风评也变拉了。   迟一悬原先并没预料到这一点。他离开朝歌前,跟迟满一起做了好几套预案,也提前考虑过襄助无忧宗会触怒灵剑宗招致报复,因此除了留下一些录像,他还留下了一些一道神念,不需要耗费多少修为,作用跟当初步惊寰留在山洞中考问后来者的那一道虚影类似。   此时夏有辛投影出来的,就是他留下的神念,朝歌中五个集结兵力的地方,城南、城北、城西、城东和内城,各有一道神念分.身。   作用跟提前留下的录像也差不多,主打一个态度积极,安抚人心,只是神念不同于录像,会不断消耗。心中念着真诚果然是必杀技,迟一悬含笑继续道:“如今朝歌到了生死存亡之际,诸位肯留下来与朝歌共渡难关,是朝歌之幸。朝歌也绝不会让大家白白出力。”   “参展时所需丹药、护甲、法器、法衣都由朝歌安排,若是朝歌库存不足以支撑,则由衙门写下欠条,待战后兑现。另外,但凡是参战义士,都可获取军功,军功多少由大家的贡献而定,例如十位筑基击退一名金丹,则每人分得一点军功。”   “军功可换取丹药、法器等,也可换取修为、悟性……”   曹凤娇安静听着,当听见“朝歌之幸”时,她面颊臊得发红,可听到后面的话,她控制不住呆住了,脑子里嗡嗡作响,怀疑自己在做梦。   丹药、法器这些,他们早就自备了的,本就已经抱着与仙门殊死一搏的念头,也就不在意这些外物了,最后若是能活下来,倾家荡产都值得,若是活不了,再多外物又能如何呢?   当然,朝歌能提供这些战略物资,他们自然欣喜又心安,觉得可以坚持更久,也就更多几分存活的希望。   可是后面那些话……用军功换取悟性,这是真的么?   周遭人一开始还安静着,等迟盟主致辞结束影像消失,附近就跟被炸了锅一样沸腾起来。   曹凤娇当然知道大家都在激动什么,她也激动得说不出话,和同住女修兴奋地面对面手握手蹦了几下。   但凡是个修士,就不会不懂换取修为和悟性代表什么意思。   人有天才与庸才之分,天才习以为常的灵感,是庸才们踏破铁鞋寻求一生才能偶然得到的顿悟。   不过在长生界,悟性是可以分出去的,这也是为什么人人都想拜入仙门的原因之一,除了修行上的指点,有些得了师长青睐的弟子,是有可能被大能修士们灌注部分悟性的。   对于许多大能修士们来说,他们的悟性有限,只够能攀上元婴或者化神,就无法继续攀登了,可有些庸才,凭他自己的悟性,穷极一生都可能只在金丹,这时候大能修士们分一点出来,就足够他们剩下几十乃至上百年的修行了,怎么可能不渴求?   但是分出悟性可不是使用命丹补器那种,前者需要真心实意分出去才有用,哪怕有分毫不愿,都不能成功,弟子们哪怕得到了,也全凭自己努力奋斗获得师长青睐,而有了悟性也还要努力修行,实际上也还是靠自身;   后者则是损人利己的邪术,人人都有可能受害,就算自身不受妨碍,但谁没有个弱势的亲眷呢?一人受害,全家痛心,哪怕真得来修为,也是人人唾弃,见不得光。如何能与前者相比?   而现在,这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居然能降临到他们身上。   迟盟主是什么人?他是万年难出的天才啊!只要不在中途陨落,他注定是会飞升的,这是人人认定的真理。   而此时,为了感激大家襄助朝歌,他竟然愿意将自己的悟性分出来!   “这么多人,迟盟主的悟性够分吗?万一将他的悟性分没了?”   “嗐,你操什么心,迟盟主那样得天独厚的人物,咱们这些庸人怎么分得光他的悟性?”   “若说天下人悟性有十斗,迟盟主独占九斗,天下人共分一斗尔尔,就算分给咱们,他那九斗也不过就是分出了溢出来那点。”   这话虽然夸张,却也是不争的事实。迟盟主的天赋,已经到了人无法嫉妒的程度。   “这位道友说得是。不过这悟性肯定不好兑换,也不好衡量,也不知多少军功才能分得一滴。”   “不管能不能分到一滴,就算一滴都分不到,我这一生也值了。”   曹凤娇默默点头,其实有仙门的逼迫在,他们本也会为了生存拼尽全力,迟盟主本没必要承诺分出悟性。奈何……奈何……   曹凤娇说不出太动听的话,只微微哽咽,“迟盟主,真是个好人啊!”   她心想,哪怕是最后没有分悟性这一出,她也会愿意为朝歌出生入死的,不为别的,就为了那份尊重。草根散修大多如她这般,出身不光彩,经历也不光彩,相比起长生久视这样飘渺遥远的东西,一份真心尊重更为难得。   数遍长生界,有哪一个强者,能如迟盟主这般,对他们这些蝼蚁也平等看重呢?   至于这份承诺会不会兑现,理所当然无人讨论。迟盟主的信誉,还有谁质疑么?   天边泛起鱼肚白,渐渐的,新生朝阳跳出远山,照亮了整个东极洲。   曹凤娇眯眼看去,入目所见,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都在激烈讨论有关军功一事,如果说,之前只想背水一战,透着不知可有明天的悲哀,此时却是满怀希望、势在必得的坚决。   曹凤娇相信,哪怕出战后真有他们逃生的机会,大家也不会走了。   她对同住女修道:“我想我终于明白,为何朝歌的百姓那么崇敬陛下了。”   女修诧异,“咦,你换了称呼。”   曹凤娇脸一红,梗着脖子理直气壮起来,“这又怎么了,我落户朝歌这么久了,本就是朝歌的子民,这么喊哪里错了?”   女修被她激动的反应吓了一跳,片刻又笑起来,连连摆手,“没没没,好得很。”   ***   舆情司时刻关注舆情,尤其是在这么紧要的关头,无论是蜃海同游还是东极洲内,任何风吹草动都避不开舆情司的耳目。   莫铃兰身为司正,自然第一个收到了下面呈上来的告禀。   此时她正要代表同僚们去一趟御书房,于是就带着这份告禀入了内宫。   “大人,喜事,城中有许多修士不再称呼迟盟主,而是改称陛下。”   这也是朝歌一直以来存在的痹症了,随着朝歌名气上升,前来投奔的修士越来越多,大部分是筑基,金丹也有一些。   在朝中任职领俸禄的修士,自然是跟着喊陛下,但是在野的修士,有大部分只喊迟盟主。归根结底,还是对凡人国度与国君不够认可。   毕竟在当世看来,国君可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说好听点是一国之主,说难听点就是一堆凡人里的管事。在迟一悬出现之前,没有任何一个有前途的修士会去做国君,做个明君又苦又累,做个昏君倒是不苦不累了,但也没什么好处。   在迟一悬出现之后,这种情况也没有改变,起先还有人赌迟一悬多久会接受一流仙门的招揽,抛弃朝歌前往仙洲,后来倒是没人这么赌了,然而对于许多修士而言,正气盟盟主的身份可比朝歌国君来得贵重,他们喊迟盟主,是自以为更尊重这位强者。   而他们虽然落户朝歌,却不认为自己是朝歌百姓,而是将朝歌当作一个另类的仙门看待。   而如今称呼改变,也意味着心态的转变。   直到现在,这些一盘散沙一样的在野修士,才是朝歌真正可用之人。   不过,莫铃兰等人还是觉得,分悟性太亏了,她此来,也是肩负着郭千山、樊蕙兰、卢文星等人的嘱托,前来拒绝那份悟性的。   “我们这些人,若没有陛下,早就成了苦海道的祭品,根本不可能有今日,为朝歌尽忠、为陛下尽忠,是天经地义,陛下一诺千金不可收回,但我们这些人,实在不该受用。”   莫铃兰说得情真意切,也是真心这样想的。   他们知道东家看重朝歌,身为臣子,不可能驳回陛下已经公之于众的诺言,于是他们只想做自己的主,上战场当然要拼命,但是他们不要军功。   “若是连你们都不要,要叫别人怎么想?”   熟悉的声音从内室响起时,吓了莫铃兰一跳,她原本以为御书房里只有丞相大人的!   莫非陛下已经晋升回来了!   莫铃兰眼神蓦地发亮,等人出来后她才略有些遗憾,原来只是神念啊!   不过神念与本尊是没什么区别的。   除了修为很弱,思想与本尊是一模一样的。   迟一悬问她,“你知道子贡的故事吗?”   莫铃兰摇头。   简单来说,春秋时期鲁国有个政令,但凡有人赎回被别国抓去做奴隶的子民,可得赏金。孔子的弟子子贡去赎回人,却高风亮节地表示不想要赏金,结果反而被孔子责备,认为他会带来恶劣后果。   迟一悬讲完这个故事,问她,“你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吗?”   莫铃兰脸色涨红,低头羞愧不已。   迟一悬却安慰她,“我明白你们的好意,放心,这些悟性分出去,不会对我有妨碍。”   其实真实原因是,悟性只是个托辞,他晋升快也根本不是因为悟性啊! 第339章   《皇朝模拟器》原本就是个基建争霸类游戏,有三个基础技能,召唤影卫保卫领土,伯乐之魂发现能臣武将辅助治理,天子令树立威严。在这三个技能傍身的同时,玩家不断种田基建积累实力,等地盘扩展到一定程度后,自然而然就会和其他有主领地产生冲突,然后就顺其自然开启争霸之路,最后达成一统天下成就。   奈何,好游戏穿错了地方。虽然进入长生界之后,化身成为命器的游戏本土化成为《修仙皇朝模拟器》,套模板也很好地发展起来了。   但在这个极其依赖个人武力的世界里,基础技能很快成了仓库吃灰的存在,这几年里,三个技能使用到的机会寥寥无几。   原本游戏预设的背景是,玩家不停种田基建,就不停需要扩充领地,然而这个世界土地不值钱,值钱的是灵脉,而土地扩展得越多,阵法需要覆盖的面积也就越大,这会加大灵气消耗,是一笔十分不划算的买卖。   在人口不断增多的朝歌里,相比起扩张领地建造更多房屋,修筑高楼大厦显然更划算,这意味着黄金印不需要分薄力量。   也就是说,这个游戏被他玩成了偏安一隅的桃源乡。迟一悬也曾想过找个借口攻打邻国,把游戏导回正轨,奈何他的修为晋升太快了,筑基金丹人家还肯跟他打一打,元婴之后邻国直接屁滚尿流放弃反抗。   又有幸福度作为每月获取点数的大头渠道,迟一悬的计算也就慢了下来。   他想过,如果再给他十年,这个游戏一定会回到正轨的,但是世界发展得太快了,根本没给他争霸逐鹿的机会,就直接一步到位,让他跟世界排名前二的大宗门对上。   要知道现在只是朝歌建立的第四年啊!   虽然外人看来风光,但在迟一悬眼里,朝歌就像棵发育畸形的树,根基尚未扎实,树冠已经膨胀得引人瞩目。   但他能放弃往上晋升的机会,压着境界蛰伏下来么?根本不能。   尽管为了预防意外,他已经分出了命器之灵的分.身镇压朝歌,但因为制作材料的缘故,迟满的躯壳只有金丹修为,而朝歌的其他臣属,最高只有金丹中期的郭千山,这是相当危险的。   这意味着,一旦他出了什么意外,朝歌就会变成抱金过市的小孩,谁都有能力上来打劫。   朝歌的臣属和百姓相当忠诚,但他们还是太弱小了。   况且他没有道侣,更没有后代,他培养的接班人何念远,现在还在发育当中,就算朝歌的臣属全都忠诚拥护何念远,在这个人人都看修为实力的地方,也很难长久。   这种君臣间实力相差太大的情况,让他每次出门打架都很尴尬。   人家一挥手,一堆大能修士一拥而上,而他一挥手,只能飞出来一堆战斗傀儡,还都是金丹境界,等傀儡都被打成破布娃娃离他而去,他又只能独自应付人家一群人的围殴。   这哪像一方势力的首领了?   正是因为这些顾虑,迟一悬十分缺乏安全感,一有好材料就喂给黄金印,一有多余的灵脉就喂给贪吃蛇,就盼着他的点数能在安全的地方好好发育长大。   这一次他跟着无忧宗去打灵剑宗,都没忘记薅点材料升级黄金印,确保黄金印能扛得住外界风雨后,他才敢安心进华胥界。   灵剑宗会报复朝歌,是他意料之中。更具体地说,当确定凌元仙君早就被魔神夺舍后,他就无比确定灵剑宗必定会针对朝歌,而且速度还会很快。   这一天果然来了,但他也丝毫不怂,确定一切都符合游戏要求后,就果断开启了国战模式。   在游戏当中,国战就是一种大型多人在线战斗模式。   而为了杜绝玩家作弊刷成就和奖励,游戏系统中的国战模式要求严格,不会轻易通过,如今两宗七门联军攻打朝歌,不必玩家提醒,游戏系统的国战模式就闪个不停了。   根据实际情况,如今朝歌打的是守城战,黄金印结界就是城墙,结界之内所有人都可以成为士兵,而只要出战,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贡献匹配到军功,然后被奖励对等的点数。   这场战争,是朝歌的劫难,也是朝歌的机遇。   迟一悬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他的子民在这场战争中愈战愈强的画面了,他相信敌人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神念的能量所剩无几,再一次巡视领土,确定不会再出现曾经韦家兄弟那样的不安定因素后,这缕神念回到了专门盛放神念的容器当中。   ***   天光大亮的同时,朝歌五营的兵马已经乘着飞车来到了朝歌绿洲上的边境。   两宗七门在联手攻打一天也没破开结界后,他们就将鲲舟降落地面,挨挨挤挤的两万金丹精锐也全都落了地。   毕竟原先以为能速战速决,如今发现这一战短时间内解决不了,自然所有人都不愿再停在空中,毕竟长时间浮空所耗费的灵力可不少。   今日太虚子长老照旧要求集中全力攻击结界,吴小草等人也照旧偷偷磨洋工,但跟昨日不同,今日摸鱼的人显然更多了。   其中有的是加入了吴小草等人的阵营,有的是从各家掌门那里听见了不对的风声,还有的纯粹是不想浪费自个儿灵力。   毕竟真攻破了结界,自己又没啥功劳,万一灵力耗光了,被朝歌某个不要命的冲出来捡了人头,那岂不是白白变战场炮灰?   如今这个世道,谁也不是傻子。   只有站在最前排的那些金丹心里犯苦,长老们在不远处盯着,他们是半点不敢划水啊!   就在这时,黄金印结界内,忽然有一团通透的玉色由远及近,再仔细看,才发现那竟然是朝歌内的飞车,据说朝歌飞车造价昂贵,每一辆都由玉石雕琢而成,速度快,飞行稳定,自带防御结界,而且灵力消耗极小,只有寻常飞行法器的三分之一。   此时这一大群乘着飞车来势汹汹的人,很显然就是朝歌派遣出的兵马。   粗略一扫,足足有十万兵马。后头还有许多骑着灵兽的,浩浩荡荡,气势如虹,很是把前头的元婴们吓了一跳。   然而再仔细一看,就发现这些兵马当中,修为最高的也不过前头八个元婴,再之后就是百名金丹,再往后,基本全是筑基小修了,不,旁边还有好大一群,只是练气高阶呢!   两宗七门的攻击停下了,好些个元婴哈哈大笑起来。   “摆出这副吓人阵仗,还以为朝歌要出动什么精锐,就这些啊!”   “诶呀,道友莫要嘲笑人家,弹丸之地,能凑出这么多人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再笑话下去,人家该无地自容了。”   “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勇气,居然敢对着两宗七门联军拔剑。”   “真是笑掉大牙了,想必此战百年后,我都忘不了今日这一幕。”   此时朝歌五营兵马已经到了界石旁,双方之间连带着结界,只相隔不到百丈,此时结界不再隔绝双方声音,而入道后又都耳聪目明,朝歌这边的人听见对面的嘲笑,一个个面色绷紧露出愤怒之色。   “不要脸的仙门!以多欺少卑鄙无耻的小人!你们有什么资格笑话?”   “哼,恃强凌弱厚颜无耻!你们能修到这个境界,可真是天道瞎了眼!”   “跟这些脑子没有核仁大的东西多说什么?要打就直接打!我们朝歌人光明磊落,不受这些小人的气!”   “癞.□□碰瓷金玄武!今天老娘就是战死了,也要先从你们身上扒下一层皮!”   项潜川不会驾驶飞车,是骑了一头灵兽过来的,若是单打独斗,自然是法器更挥洒自如,但在这种多人战场上,还是灵兽更合用,毕竟人太多,己方又弱势,打起来要顾全四方,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操纵法器,而灵兽有趋利避害的本事,能自主帮助主人御敌,无疑是更好的选择。   让项潜川惊喜的是,朝歌养殖场里的灵兽品质上乘,不比曾经元鹭宮的昂贵品种差,多少让他对此战多了点希望。   但他没想到朝歌的人一个个都是暴脾气,还挺会骂人,骂得还挺爽!当项潜川看见对面那些人的脸色后,他当即更爽了几分。   对面,灵剑宗与造化宗的两位化神,以及七仙门的化神掌门们自恃身份,一看见朝歌派出的阵容,就都回了鲲舟,不屑与这些人说话。   只有那千名元婴还站在前头,他们当中,修为最高的要数造化宗的一名执事,元婴圆满。   听着那些咒骂,他面色黑了几分,“死到临头,倒是嘴硬。”   “有结界在,我们离死还远着。”卢文星骑着一匹灵马悠悠穿过众人,“倒是您看着印堂发黑,恐怕要倒霉了,我给您扇扇风,加加晦气。”说着手中扇子朝向那元婴方向扇了扇。 第340章   卢文星的扇子朝着对面扇去时,那元婴并没有什么感觉,但区区一名结丹初期都敢挑衅他,不就是倚仗这王八壳一样的结界吗?   他阴恻恻道:“你们最好是能当一辈子王八。”   卢文星欸了一声,“我们朝歌的人,可不像你们一样无耻,趁着主人家不在,就上门欺负弱小。”   这话落下,朝歌这边的人纷纷露出同仇敌忾之色,愤怒瞪向对面的仙门,而两宗七门联军之中,却有一些人目光躲闪,不敢直视过来,像是自觉理亏,跟这一脸阴沉的元婴完全不同。   不单单是卢文星,项潜川,马弘宣、莫铃兰等人也注意到了,其余人或多或少都有意外,只有莫铃兰与万天佑抚着身下灵兽,眼神中藏着一点期待。   长生界历来都是强者为尊,实力至上,什么公平,什么体面,那是势均力敌时才讲究的东西。   双方实力本就差距巨大,一方仗着修为丝毫不将另一方放在眼里,另一方则因为对方“赶尽杀绝的态度”,而起了破釜沉舟的杀心,这样矛盾激烈的两边队伍,毫无意外地吵了起来。   也不知是从哪一边开始的,现场演变成了隔着结界的互相叫骂。   这边骂无耻,那边骂龌龊,你骂我祖宗,我骂你父母……   越骂越火大,越骂越急眼,两方统帅也并不阻止,就这么任由底下人跟吃了火药似的满口喷火。   终于,对面的那名元婴压不住火气,骂道:“缩头乌龟,敢不敢出来!”   朝歌这边,“卑鄙小人,敢不敢公平比试!”   那元婴气得额头青筋直跳,正要开口,却被人叫住了。   “观玄子道友!”人群中从两边分开,明镜道人握着拂尘越众而出,“我看这朝歌的人,左不过是争一口气,我们是名门正派,此番也只是因为迟一悬栽赃污蔑灵剑宗一事才降临此地,光明正大,坦荡磊落,何必被这些人嘴皮子碰一碰就上当呢?”   观玄子刚刚也是吵上头了,此时被她一提醒,才惊觉出不对,自己堂堂元婴圆满,又是造化宗前途大好的执事,竟然犹如市井凡人一般跟这些小修吵得面红耳赤,真是耻辱!耻辱!   想到这儿,观玄子的面色更难看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下来,他道:“除非他们交出迟一悬,否则……呵,一群无知小儿,算什么东西,也配和两大宗论公平。”   这话无疑再度点燃了朝歌子民的怒火,卢文星等人的脸色冰冷下来,手指紧了又紧,始终压不下那股杀意,主辱臣死,观玄子不过是个元婴而已,大庭广众下直呼他们国君名讳,无异于是极大冒犯与折辱。   卢文星:“老贼,早晚杀了你。”   莫铃兰:“该死的贱人。”   朝歌的兵马也躁动起来,夏有辛骑马冲到前头,朝着统帅道:“万将军,请容我杀出去!”   朝歌立国时仓促,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并未像寻常国家一样设将军职位,不过在所有人的眼中,掌握兵权的郭千山、万天佑、铁笛与钢琴四人就是名副其实的大将军。   此时郭千山出差不在朝歌,这只匆匆组建起来,却战意高昂的兵马,完全由万天佑统领。   夏有辛咬牙切齿道:“哪怕战死,我也不能叫这些人玷污陛下声名!”什么栽赃污蔑,两大宗才是倒打一耙!   万天佑脸上戴着个丑陋面具,面具后射出的光芒似冰冷刀锋,他此时完全没有私下里的柔软温和,只吐出饱含杀气的一个字,“等。”   夏有辛略有些迷茫,“等什么?”   就在此时,明镜道人说出了那句话。   “观玄子道友,这些碍眼的蝼蚁,交给下面人处置就罢了,也免得被人说道以多欺少。至于咱们,还是得遵从太虚子长老的安排,继续破阵才是。”   万天佑嘴角微微一勾,“成了。”   观玄子冷静下来,果然被明镜道人说动,他扫了一眼对面朝歌的阵容,冷笑一声,随手指派了身后几个元婴和一群金丹。   朝歌这群乌合之众,实力参差不齐,几个元婴还是七仙门的弃子,金丹最高也不过中阶,在他看来,是随便糊弄都能解决掉的货色。   “就怕这些人没胆子走出王八壳。”观玄子一拂袖,跟着明镜道人离开继续破解结界,原地只留下八名元婴和两千金丹。在他看来,对付朝歌这样的草台班子,绰绰有余。   战鼓敲响,笛声清越,琴声悠扬。   这乐声仿佛有提升士气的作用,朝歌的兵马怒吼一声,毫无畏惧地冲出了结界。   从高空往下俯瞰,黑压压的人影汇聚成一股洪流,以摧枯拉朽之势从结界中奔腾而出。   而这些人影也并非仙门起先所想的那般是一盘散沙,他们井然有序、配合默契,以百人为一阵,组成了一个又一个声势磅礴的方阵。   柳不降和吴小草等人并未下场,由于观玄子是造化宗的执事,离他近的自然都是造化宗一派的人,柳不降虽然也是造化宗弟子,但他跟吴小草等人因为总是划水,悄无声息就“沦落”到最后头去了,观玄子连看见他们的机会都没有,更遑论指派他们上场了。   在观玄子看来,这是他给亲近自己的一派人马立功锻炼的机会,但是柳不降与吴小草观察了一会儿之后,惊愕地发现,朝歌那边,竟然完全不落下风。   元婴自不必说,造化宗这边的元婴各自挑了朝歌的元婴,一人一个分配完跑远处打起来了。   金丹高阶的也不必说,也是一人一个挑走了朝歌那边的百名金丹,但还剩下一千九百名金丹低阶到中阶的弟子。   他们看见朝歌这边的人马组成一个又一个方阵,看着还挺像模像样,就狞笑着一个一个方阵冲了过去。   而组成这些方阵的,最高不过筑基高阶,最低只有练气高阶!   每个方阵不过百人,筑基修士只占其中三分之一,也就是说,每个方阵平均要对付一到两个金丹。   造化宗的金丹也不傻,修行者组成的方阵,只有修为最低的金丹上场,而修士组成的方阵,却有三四名金丹一同扑过去。   通常来说,修士与修士之间境界的差距犹如天堑,筑基圆满单挑金丹一层,还能打一阵子,但练气凡人打金丹初期……别说百人,千人也无用。   然而就是这样弱小到可怜的修行者方阵,却能将一名金丹困入其中!   柳不降等人不禁惊异,他们不免仔细观察。   造化宗的金丹,多数是拿炼器炉砸人,由于炼器炉重量可观,他们斗法时走的都是刚猛霸道的路线,几百斤重的炼器炉拎起来一砸,能将修行者扫飞一大片。   这名金丹也是一下场就掏出了自己的炼器炉,然而当他砸下去时,却发现面前仿佛多了一层透明又柔软的阻碍,传递来的手感很像是陷在了一层绵软物体中,而当他像把炼器炉收回来时,却发现炼器炉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黏住,当他想拔起来时,就像是有千万只手在下方死死抓着炉脚,这股极其陌生的阻力令他生出了慌乱。   “这什么玩意儿?”   这只方阵中,五铜就站在核心处,四面八方都是他的袍泽。从很久之前开始,朝歌就一直在为战争做准备,而且是为远远强过他们的敌人做准备。   每三个月,轩辕卫和玄武卫都要进行一次大考,每七天,每只方阵就要进行一次小考。   这百人方阵可不是随便组的,他们每个人的命器神通都精心挑选过,可以说每个人都是一枚阵旗,彼此的命器与命器相互呼应,施展出的神通也相辅相成,聚合在一起的力量,堪比一个玄级上品杀阵。   但杀阵无法诱敌深入,敌人不是傻子,不会看见杀阵还冲进来,而朝歌也没有那么多杀阵对付成千上万的敌人。   但凡人不一样,修行者在修士眼中也就是稍微有点力气的凡人,他们素来也看不起凡人。而直到他们真正冲进方阵后,才会明白,他们不是狼,这只方阵中的凡人也不是羔羊,而是一头被主人放出大门、择人而噬的猛兽!   鼓点、笛声与琴声,还有若有似无的铃铛声,奏出一支慷慨激昂的破阵乐,音调雄浑厚重,似一根无形的长鞭,驱策着这些猛兽,更快!更勇!更强!杀!   咚!咚!咚!   在一连串越来越密集、也越来越激昂的鼓点声中,第一捧血花开在了这支军团前行之路上。   柳不降被震撼到眼睛发直,“这些,是凡人?”   今天之前,有谁能相信,一群凡人居然能杀得了一个金丹!哪怕那只是金丹一层,也是金丹啊!   他摇摇旁边的人,“小草师妹,你打我几下,看看我是不是中幻术了?”   吴小草没有理会他,她目光紧紧盯着远处的战场。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上场的金丹太多了,他们被眼前的敌人拖住,无暇关注其他,可是他们这样仔细观战的,理所当然会注意到那几个不幸陨落的金丹。   而此时,这场战争才开始没多久啊!   不对,这很不对!   到底是金丹,他们怎么输得如此轻易,死得如此潦草。   当又一名金丹被困入方阵之中,被用各种手段限制命器神通,而后被几十杆长枪戳穿架在空中时,吴小草沉默半晌,慢慢总结出几点。   “这些轻易被杀的人,都有共通处,首先,他们的修为都在金丹一二层,其次,他们进入方阵后,每个人都会出现一两个纰漏,然后被对方迅速抓住破绽,遭遇一连串打击失去反抗之力;第三,朝歌的人马,似乎都很亢奋,也太过亢奋了。”   吴小草拧眉,无论朝歌的军阵有多厉害,归根结底,组成军阵的都是练气高阶,也就是较为厉害的凡人,他们再勇敢,面对金丹真人时,总免不了发怵,可是这些人,都太激动悍勇了,每一个都是如此,就有些不正常了。   电光火石之间,吴小草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灵感。她猛地看向骑着灵兽立在结界内的卢文星,他看起来很悠闲自在,只时不时拿扇子朝仙门这边扇扇风。   而在他旁边不远处,有三个女子正在奏乐,一个是朝歌中声名远播的舞蹈大家陆双双,她的舞姿和脚腕上的银铃都为人称道,另外两人一吹笛,一抚琴,除了陆双双是筑基,这两人都是金丹。   在这种时刻,这么重要的战力,居然放在战场上敲鼓奏乐……不,他们不是在奏乐,他们是将命器神通融入乐声中,鼓舞士气,让士兵忘记胆怯,忘记退缩,成为一往无前不惧生死的战争兵器!   而卢文星……   想想他那句“加加晦气”,吴小草不由心头一寒。 第341章   “一个,两个,三个……十个!”隔着一层结界,马弘宣声音振奋,“不过半日,我朝歌儿女已经斩下十个金丹!”   他骑在一匹灵兽上,双腿都陷进雪白蓬松的兽毛里,随着他话音落下,兽毛中冒出了来一小块银色,并不显眼,乍一看还以为这只是灵兽身上一撮颜色稍深的头发。   银发的主人试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哪怕站起来,也没法从在这头毛发格外茂密浓长的灵兽身上露出脑袋,又懒得扇翅膀飞起来,于是手中权杖一指,马弘宣当即双手捧着将它举起来。   迟满摇摇头,跳到马弘宣的脑袋顶上观看战局。   马弘宣颇有些受宠若惊,他肩膀端着一动不敢动,脑袋四平八稳直视前方,就在此时,又一名敌方金丹被斩杀。   马弘宣眼中盈起亮光,“第十一个了。”   迟满轻轻嗯了一声,“仙门骄傲太久了,非特定命器不收,非战斗类命器不收,一味追求个人武力,就是这个下场。”   旁边的莫铃兰听了这话,略有些得意地点头。的确,这千年来,仙门,尤其是一流仙门,招收弟子时先查看命器,不是刀剑枪棒类的杀伤性武器,仙门都不屑要,若命器特殊点,还能有些机会,若命器就只是锅碗瓢盆桌椅板凳……仙门看都不会看一眼。   在朝歌出现之前,无论是莫铃兰、马弘宣、卢文星,还是后来投奔的朝歌的千千万万子民,绝大多数人的命器在仙门眼中就是没有大用的废物。   他们怎么能想到,就是这样的废物,能打倒他们延续上千年的骄傲。   迟满:“若是论单打独斗,仙门弟子实力更高。”   马弘宣:“但如今是在打战,不是在斗法,战场上,只讲战术配合,不论个人得失。”   而这些仙门弟子,显然没有受过这方面的训练,一个个都只管自己能拿杀几个人,能抢多少威风,不说令行禁止,就是同门的喊话,都没功夫去理会。   段明诚是一名造化宗弟子,造化宗弟子主修炼器,整个门派上下有一套完整的晋升法门,按照造化宗传授的法门,当炼制出第一件玄级法器时,金丹就成了。   造化宗弟子主修炼器,辅修刀剑,宗内弟子除了是炼器好手,在斗法上的资质也不差。   只不过因为每个人的命器都与炼器相关,不是炉子,就是焰火,要么就是铁锤……他们一年有三百天在炼器,最熟悉的就是炼器炉,因而面临这种一对多的局面,几乎每个人都不加思索地将炼器炉掏出来砸过去,段明诚也是这个做法。   不过他的命器并非炼器炉,而是炉火。因而当他的炼器炉被眼前这看似不起眼的方阵夺走之后,他毫不犹豫,抬手一挥,足以融化钢铁的恐怖火焰就如怒龙咆哮,朝着眼前方阵扑了过去。   这一只方阵当中一半是练气凡人,一半是筑基初期。   眼见烈火来袭,居中之人毫不慌张,手中五颜六色的小旗摇摆几下,整个方阵就如流水般迅速动了起来,眨眼改换了一套新的阵型。   灵气如同被搅动的水流,点滴汇聚,凝为坚冰,与烈焰相撞的瞬间爆发出剧烈的气雾和高温,刹那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   段明诚的神识可不受阻碍,一眼就将眼前方阵的情况收入眼底。   朝歌别的不说,对待底下人倒是阔绰,每个人身上所着护甲都是上品,然而再厉害的护甲也终究只是护甲,不是成套的玄级法器,在这样的高温下,哪怕不会融化成铁水,也会被炙烤出可怖的温度,能隔着衣裳烫熟皮肉。   事实也的确如段明诚所想,这支方阵中站在最前头的士兵直面高温,面皮眨眼就红透,许多人眉头痛苦地骤起,头发被烫得卷曲,身上汗水滚滚,淌过一个个浮起的水泡。   一看那惨状,就可以想象到有多疼痛。然而令段明诚惊讶的是,这些被烫伤严重的士兵竟然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他们腮帮子咬得死紧,双眸中没有畏惧与退缩,只迸发出摄人的战意。   一支方阵,整整百人,竟然每一个都是这种眼神,无端令段明诚打了个寒颤。   必须速战速决。   心中略过这个想法,段明诚手指往储物袋上一抹,取出数枚补灵丹吞了下去。而后他体内灵力狂涌,打算一个大招将这支方阵全部带走。   然而大招蓄力到一半,体内灵力却补给不力,他身上爆发的气势不升反降,段明诚心里咯噔一下,补灵丹怎么没起效?   段明诚神识往储物袋中一探,发现里头的补灵丹完好无损,而他刚刚吞下的……竟是半月前高价购来的壮阳丹。   段明诚的脸色刹那变了。   自己怎么会犯这种错误,怎么会错拿成壮阳丹?   然而他已经没心思去想自己为什么如此倒霉了,战场上瞬息万变,敌人不会等着他慢慢蓄力,下一瞬,段明诚眼前的世界就被可怕的亮光淹没。   “段师兄!”远远观战的人群中发出一声怒吼,紧接着,一个披着一身银甲的大胡子男修当手扛着炼器炉冲了上来,他眼中充斥怨恨,目光仿佛喷火,抡起炼器炉就朝着那一支杀死了段明诚的方阵砸去。   这支方阵刚刚聚合百人之力击杀了一名金丹,正是力量耗尽精疲力竭的时候,更不提其中有不少人被烧伤烫伤,根本无力应付这名金丹突如其来的攻击。   然而就在他冲向那支方阵的时候,战场上忽然起了一片淡淡金光,隐约可见一杆秤的形状。   然后这名金丹就惊愕地发现,自己体内充盈的灵力好像被抽走了一半,他越跑越慢,手中轻盈的炼器炉也越来越沉重,而那支本该疲惫不堪的方阵,却忽然又有了力气,竟然一个个跑得飞快,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他就追不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支方阵跟归巢的燕雀一样,哗啦啦冲进了结界之内。   而他奋力投出去的炼器炉,砸在结界上,掀不起半点水花。   可恶!可恶!   大胡子男修目眦欲裂。   远处观战的吴小草也是傻了眼,眼睁睁看着那支方阵冲进结界后累得原地趴下休息,其中有人的屁股还挨着结界的边,一时分不清这支方阵究竟是累得没了力气,还是故意为之,以此嘲讽仙门。   还有,刚刚那金光中浮现的,是什么东西?是戥子吗?   那是什么命器?神通是什么?为何那东西一出动,那位师兄身上的气势就越来越低,简直像被人抽走了修为一般,可等那东西消失后,那人的修为就又回来了。   究竟是什么神通,竟然能压制敌方修为?对方能压制到什么地步?若是与元婴乃至化神对战呢?如果对方能将元婴化神往下压低一个境界,那……   这个可怕的猜测,令吴小草面色渐渐有些发白。朝歌的实力看起来不强,却远比他们原先想象的要复杂。修为低,却极其擅长配合作战,而且命器神通五花八门,有许多更是闻所未闻。   他们原先还不忍仙门杀生,想要偷偷帮衬朝歌一二,可现在想,或许朝歌并不需要。   她身后的柳不降等人也都神情复杂,尤其是己方金丹损失得越来越多后,看向朝歌的眼神也多了两分怨怼。   他们到底是仙门弟子,心存善念,有心襄助朝歌,不代表愿意看同门陨落,哪怕这些同门与他们并不熟悉,有的甚至连姓名都记不住。   他们的心思也从没变过,既然不忍心看凡人被屠城灭国,自然更不忍心看自己人死去。   两难。   这群年轻人,头一回体会到这个词的重量。   眼看造化宗已经死了十六个金丹,这还是他们面前可见的,那些跑到远处单挑还不知如何,柳不降心中忧虑,“是不是要去禀报长老?”   吴小草略有些迟疑,“朝歌那边也有伤亡,况且一开始明镜道人就说了,不要让别人笑话两大宗没有气量以多欺少,现在死了人就去告状,是不是……”   柳不降道:“难道不能不打么,打打杀杀除了带来伤亡还有什么意义?”   话一出口,柳不降自己就沉默了,他反应过来这话有多幼稚了。   “可你们不觉得,朝歌那边有些无赖吗?”旁边一个造化宗同门道:“朝歌那边,打累了就跑进结界里歇着,歇够了又出来再打,哪里有如此打仗的?”   两人抬头望去,发现还真是,仗着有结界庇护,朝歌的每一支方阵在用完大招,击杀或是击败一名金丹后,就会立刻跑回结界疗伤吃药,而每一次己方的金丹想追杀,就会突然出现一道金光,削弱金丹的速度,让他们想追追不上,只能瞪着朝歌人的屁股泄恨。   实在是,又丢脸,又憋屈。   在吴小草和柳不降纠结为难时,有两名造化宗弟子却是看不下去了,他们绕开柳不降等人,径自跑去禀报长老,其中就有那名大胡子修士。   “咱们带这么多人,凭什么要跟朝歌公平对决?白白损失了那么多人,朝歌一定是用计骗了我们。那些方阵里的,肯定都不是练气凡人和筑基,一定都是金丹假扮的!”   长老正带着大部队在另一个地方合力攻击结界,据说那里是他们好不容易找到的阵法薄弱点。   然而两人刚刚冲到附近,就被七仙门的一名元婴拦住了。   这元婴听了他们的叙述,眼中暗光一闪,说道:“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   两人虽没见到自家长老,但对这名元婴也是相信的,闻言就走了,他们没想过这元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根本没将战场上的情况告知太虚子长老。 第342章   眨眼之间,这场仗就打了两天。   迟满打开系统面板看了两眼。   原本的面板上,多了个“国战”的标签,点进标签后,可以看见两个榜单,一个是生死榜,一个是军功榜。   生死榜上,灰掉的姓名代表死亡,因为身在朝歌,又是战死,符合要求,因此他们的灵魂还没来得及分开,就被系统强制拘留在朝歌内,等待册封成为英灵。   而军功榜上,以军功高低排行。   当前军功排名第一的却不是身在朝歌的任何一个人,而是远在北明洲的郭千山,他的修为也从出发前的金丹中阶攀登至金丹高阶。   迟满一看这个变化,就知道苦海怨魂已经侵犯到北明洲了。   郭千山那把斩鬼刀,虽然也能斩人,但相比起来,还是杀鬼魂带给他的助益更大。   “苦海怨魂,原本都是苦命人,但既然系统将斩杀怨魂计算为军功,那么以后朝歌只能将怨魂完全看作敌人了。”迟满微微叹息一声。   它飞快计算军功,将士军功的计算方式跟迟一悬斩杀敌人的点数计算方式是一样的。   斩杀一名金丹一层可获得五万军功,即五万点数,目前朝歌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跟金丹单打独斗的本事,获胜靠的是百人为一组的方阵配合,五万点数均摊到百人身上,每人五百点。   五百点,足够刚刚入道的修行者升级到练气二层,对中高阶修行者来说,也许能感觉到修为明显的提升,但对于修士来说,五百点融入修为,就像往一锅温水里加入半勺沸水,并没能有什么不同的感觉。   这可不行,不让大家感觉到提升,久而久之,打仗的积极性就下降了。   好在这一点,迟一悬离开前就有所交代。   迟满打开系统商城,将商品价格按照由低到高排列,其中有个商品,五百点数刚好达到最低购买门槛。   商品名称:醍醐灌顶。   商品描述:您是否为灵感断绝感到苦恼呢?您是否有过“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的美梦呢?醒醒吧,相比起白日梦,还是真金白银的付出更能换取稳定的回报。   购买“醍醐灌顶”,将加大您开窍顿悟的概率。本商品承诺,每一份“醍醐灌顶”,将会提升百分之一顿悟的概率。   “可惜陛下不在。否则他肯定会感叹这是比抽卡还要黑心的概率。”   ***   曹凤娇浑身狼籍地下了战场,同一个方阵的其他修士差不多的模样,大家个个灰头土脸不分男女,一跑进结界就不管不顾瘫在了地上。浑身上下连根手指都不想动弹,直到灵力枯竭的身体在灵脉的滋润下渐渐回暖,她才重新有了活动的力气。   这个方阵里修士多,女子也多,她旁边的人名为翻云,据说她曾经是名噪一时的锦嫣仙子,命器无形无色,乃是那一身体香,任何人来到她面前,嗅到的都是不同的香味。   曹凤娇曾经也与锦嫣仙子有过几面之缘,还记得那将她香迷糊了的味道,更记得此女一身红衣,娇美若芍药的模样。   然而这次上了战场跟她分到一个方阵,曹凤娇才知道原来翻云的体香也是可以控制的,这一仗的最后关头,翻云身上的气味忽然变作了浓烈恶臭,将那毫无防备的仙门金丹熏得直接从天上掉下来,才叫他们赚到这份军功。   看看翻云那身被鲜血染红的法衣,再回忆起那阵无差别攻击所有人的恶臭,曹凤娇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翻云一抹脸,原本黑乎乎的脸变得白一片黑一片,脏得更加醒目了。她关心询问,“你怎么了?”   曹凤娇指了指她。   她这样不客气,翻云反而笑起来,她道:“我修为不高,控制不好,以后就只熏敌人,不熏你们。”又道:“咱们是袍泽,闻多了至多有些恶心。敌人就惨了,不止恶心,还会中毒。”   曹凤娇从储物袋里翻出一颗话梅含在嘴里,又问:“那这跟万将军的命器有什么分别?”   万将军,轩辕卫右使万天佑,据说因为长得太好看戴了个丑陋面具。这两日他也频繁上战场,命器神通展现了许多次,令曹凤娇印象深刻。   翻云想了想,道:“他的命器神通很香,香味不能控制,而且有颜色,区别就是巨毒,对妖物的克制比人更甚,今天单挑他的那名金丹骑着一头巨大角雕,那角雕都没能为主人提供助力,就被毒翻了。”   她还是很满意自己的命器的,从前在那脏地方里,这样的命器意味着她要遭受更多折磨,可是如今光明正大对敌,却成了致胜的关键,而且相比起万天佑的命器,她的命器神通使用起来更隐蔽,还能迷惑不了解她的敌人。   或许命器从来就没有好坏优劣之分,错的是人。   翻云落户朝歌后,就加入了轩辕卫,跟万天佑对战过好几回,就是她的修为晋升没有万天佑那么快,她至今也才筑基中阶,而万天佑已经结丹了。   长久以来,在朝歌朝廷任职的修士,修为进展都比白身要快,起先所有人都以为朝廷只选拔修行资质好的人,且令他们各司其职,让他们的命器发挥所长,才能令官员在修行晋升上比寻常人要快。   但翻云仔细观察对比过,发现并非如此,而是朝歌官吏在修行上的确有一层看不见的助益,这层助益似乎跟政绩有关,政绩越好的官吏,修为晋升越快。   以前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但如今陛下承诺军功可以换取修为或悟性,她觉得自己隐约能明白了。   原地歇息了一会儿,远处传来嘈杂声,原来是朝歌后勤来送物资了。   吃的有辟谷丹,也有用灵米做成的热食。用的则是各种疗伤丹药,法器、护甲以及天衣坊出产的法衣。   护甲防的是明枪暗箭,法衣防的是各种攻击术法。当然也有同时具备两种功效的法器,但造价是法衣加上护甲的两倍不止。   朝歌向来务实,自然是前者更加划算。   “天衣坊的法衣太好用了,竟然全都是冰蚕丝织就,幸好从没往外卖,要不然这次打仗就不够用了。”   “咱们朝歌的东西,当然是好的。”   “这法衣上怎么绣着小字?”   “你是第一次领到法衣不晓得吧,这袖口内侧的小字是法衣绣娘的名讳,将来法衣要是出了什么问题,能直接找到负责的人。”   “萧好女……绣工如此细致,这位绣娘一定是一位绝世佳人。”   翻云正要起身去领取下一战需要的物资,怀里玉牌忽然亮了起来。   拿出来一看,上面多了一条新鲜推送,还一直在不停震动。   远处的另一个地方,江人凤也打开了推送,发现玉牌上显示自己有五千军功,下边还有两个选项,分别可以选择兑换修为或者悟性。   江人凤正犹豫,不远处忽然爆发晋升的光芒,一个练气九层的士兵跳起来,喜出望外地宣布自己用军功换了修为,升到了练气十层!   紧接着,又有几道晋升的光芒亮起,又有其他人晋升了。   这接二连三的好消息看得所有人热血沸腾,灵力耗尽的手脚也不酸软了,恨不得立刻爬上战场再拼个百八十回!   其实第一天下战场时,他们手里的玉牌就有了实时更新的军功,但第一天积攒下来的军功太少了,还不够兑换的,直到今天攒够了,才有了一个又一个晋升成功的案例。   江人凤观察了一下,发现往上晋升一二层的都是练气凡人,心里就有数了,果然,筑基以上的修为不好兑换。   但这并不妨碍江人凤充满斗志,修行不易,陷入瓶颈的滋味谁想谁苦,如今有了这样一个赚军功的大好机会,谁舍得放弃?   于是磕了一把补灵丹,又换掉了破损的护甲法衣,江人凤再次上了战场。   这一仗又是打到黄昏,朝歌的士兵将受伤的人带去疗伤,将战亡的人送到亲属手里,江人凤看着那些对着尸体痛哭哀嚎的亲眷,心中因为军功带来的喜气和热血慢慢散了。   他想,哪怕修为停在瓶颈,他也不愿再看见因战争带来的伤亡。   太残酷了。   尸体葬入坟墓,牌位请入英灵塔。   在朝歌子民为牺牲的将士祭拜祝祷时,太虚子那边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这倒不是说他多么英明神武,没有查看战场就知道伤亡,而是打仗打了两日,不见任何人来吹嘘请功。   没有好消息,那就只剩坏消息!   太虚子召来负责此事的造化宗执事观玄子,可观玄子这两日也忙着破阵啊! 他有召来负责观战的弟子询问,当听见伤亡的人数时,眼前顿时一黑。   “短短两日,竟然损失了一百多个金丹!还有三个元婴!”   这消息让观玄子眼前一黑,他胆战心惊地看向太虚子,果然见太虚子一副要吃人的难看面色。   “朝歌,真是好得很!”太虚子不看任何人,狠戾的目光只瞪向朝歌,“果然还是我太仁慈了,才让这些蝼蚁蹬鼻子上脸。”   他冷冷吐出几个字,吩咐下面即可执行。   这两日,太虚子本就因为迟迟无法破阵而脾气暴躁,此时观玄子更不敢招惹,正要应下,就听明镜道人说,“这法子,可是要害苦不少凡人。届时伤亡的凡人太多,恐怕会引起众怒。”   “破不了阵,只能用此法!”太虚子面色暴躁,“还是说,你们打算继续磨磨蹭蹭打这个该死的王八壳?”   明镜道人与其他掌门对视一眼,心中暗暗摇头,面上却是沉默不语,没有要反驳的意思。   凡人死就死了,死得越多,两大宗名声越臭,他们七仙门才有出头之日。 第343章   两宗七门降临的第三天。   一大清早,郝姥姥就被热醒了。   她燥热地爬起来找扇子。她家的院门昨晚忘了关,瞅见邻居蔡婆婆也拿着扇子在巷子里走来走去地摇,顿时有些纳闷。   老人家,本来就觉浅,万幸入了秋以后朝歌的气候很凉爽,她每日才能多睡小半个时辰,今天这气候,倒是很罕见。原以为是自己担心战场上的儿女才心烦气躁睡不好,没想到邻居也是如此。   没多久,街坊们都一一出来,大家讨论了一会儿,一致认为今天确实很热。   没法子,现在是特殊时期,天气热也不能闲呆着,得出去看看哪里需要帮忙的,他们是老人家,又不是残废了,力气活干不了,出去帮忙看看东西还是能的。   谁知随着日头攀升,温度也上升得越来越快,很快,大街上的人就都脱得只剩个半臂单衣了,但仍然热得汗流浃背,这不对劲的气候当然引起了议论,直到人们抬头,发现天空上多了一个太阳。   ***   从朝歌绿洲尽头的界石,那一根雕琢了“朝歌”二字的高大石柱子再往前走两步,就能走出黄金印结界,踏入到喊杀声震天的战场之中。   马弘宣与万天佑全程观战,很明显地发现今天的情况比前两日有所不同。   前两日仙门派出的那些金丹元婴哪怕是跟他们打仗,也透着股高高在上的味,但是连着两日占不到便宜反而还死了一些人后,这些人就谨慎了不少,第一天还有一直打到半夜的,第二天不到傍晚就收了兵,无论朝歌这边的人怎么叫骂,他们就是不出战。   这就很离谱,分明朝歌才是守城的一方。   今天是第三天,朝歌的兵马在前两日受用了军功的好处后,出战时格外积极,一个个盯着仙门弟子的眼神像是狼在盯着肉,下手也特别凶猛。   都不必铁笛、钢琴和陆双双再合奏破阵曲了,这士气就跟六七月的无根水一样磅礴而下滔滔不绝。   还有项潜川等八个元婴,第一天单挑对面元婴时还有些畏缩,担心丢了性命,今天也是不要命一般的打法,在他们看来,除非被一击毙命,否则哪怕伤的得十分重,都能立刻退回结界内安心疗伤,而一旦打死了对面一个元婴,那军功换成修为或者悟性,都能让他们再往上晋升一层延长寿命了,自然十分拼命。   有如此士气,按理说今天的战绩会比前两日更好。然而马弘宣和万天佑观察了一阵,却发现今□□歌的兵马并没能在仙门弟子那里占到多少便宜,更甚至,因为那些仙门弟子比之前更小心更团结,朝歌伤亡的人手比前两天还更多了。   迟满观察了片刻,忽然道:“他们换人了。”   几人都是一惊。   仙门派出的都是造化宗弟子,这些仙门弟子都穿着统一服饰,模样也大差不差,再加上人数多,谁也不会仔细分辨今天的人跟前两天有什么不同。   这会儿莫铃兰仔细观察,终于发现了不对劲,“这些人的修为,比之前高了一阶!”高一阶可不是高一层,每一个境界分十层三阶,高一阶意味着修为要高上两三层。   原本那位造化宗的执事观玄子看不起朝歌的战力,再加上要顾全天下第二仙门的面子,所以指派的元婴金丹都不是弟子中最出色的那一批,更好的弟子都被带去跟着大部队一起研究如何攻破朝歌的守护阵法黄金印了。   万天佑等人早就从丞相大人这里得知朝歌的结界不会被大乘以下攻破,而大乘境界跟化神之间可谓是天堑之别,并非几个化神带一群元婴金丹凑起来就能相比的。   因此他们十分安心,就指望靠着这次战争大幅提升朝歌整体实力了。   前两天的确让许多修行者突破了瓶颈,还多出来好些新的筑基,今天原本还想如法炮制,但如今看仙门这副架势,他们是反应过来了。   “呸!真是不要脸!”万天佑休息够了,骑上灵兽又上了战场,他的命器神通如今敌我分明,可以只毒敌人不毒自己人,神通发动时散开的大量雾气还能迷惑敌方视线,这两天已经跟其他方阵配合拿下了好几个人头。   眼见万天佑冲出了结界范围,莫铃兰面上有些凝重,“只是偷偷换人,还算是讲究体面,怕就怕彻底翻脸……”   算上今天上午,朝歌这边斩下的金丹人头还不到三百,均摊到每个人身上,所获的军功其实并不算多。   莫铃兰话还没说完,旁边迟满忽然大声道:“马弘宣用神通覆盖所有人!卢文星用神通助他!钢琴铁笛莫铃兰将灵力都给马弘宣!”   迟满原本的声音有种非人感,平直得像一条线,仿佛永远冷静从容不会有任何情绪。但此时它忽然失态大叫,声音听起来竟然很像迟一悬。   闻言,所有人都下意识听从他的安排。眨眼之间,得了众人助力的马弘宣发动神通。   战场上打得正酣的所有人都只觉眼前微微一亮,紧接着,修行者们觉得自己的修为好像忽然高了,金丹们觉得自己忽然弱了,筑基修士们则没有太多感觉。   但要紧的不是这个,而是在那道光芒笼罩过来的同时,空中一柄灵气凝成的巨剑,朝着朝歌兵马狠辣地劈了下来。   那巨剑散发着化神威压,通体萦绕的灵气几乎化作游龙缠绕着剑刃游走,长达百丈,宽约二十丈,它一出现,朝歌这边金丹以下人连抗衡的心思都难以升起,浑身冷汗,双腿颤栗,只觉得自己回到了婴儿时,到处都是难以名状的恐怖,无力反抗,更无力逃离。   这一剑若是劈下来,朝歌一半以上的兵马都要化作一滩烂肉,而他们往日里所骄傲的方阵,所依仗的战术配合,在化神境界的强悍力量下,根本不值一提。   绝望的情绪浮现在这些今早还意气风发的将士们眼中,他们不明白这场公平的战争为什么突然变了卦,更不明白在强权面前,根本无所谓公平。   但这柄巨剑没能立刻落下来,天空中出现了一杆秤。秤盘上驮着一团望不透的气,秤砣则吊在秤杆上。此时两端极不平衡,秤盘上的气不断颤抖,秤砣则有往下滑落的趋势。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心里都有一个直觉,若是秤砣滑下来,天空中把柄巨剑就会落到他们头顶。   可是区区一杆秤,挡得住化神的全力一击吗?   结界内,马弘宣脸色苍白,因为过度透支灵气和神通,他身上所有地方的经脉有了裂痕,开始往外渗血,没多久,白皙面庞就全被染红。而在他身后,全力为他灌注灵力的莫铃兰等人也是灵力枯竭面色惨白。   至于卢文星,他的神通已经耗光了体内所有灵力,命器无法再召出,手上空空如也的他甚至无法支撑着他站立,已经萎靡不振地坐倒在地。   然而即使倾注了所有人的灵力,以及卢文星攒起来的全部好运,都无法支撑他们为朝歌兵马挡下这一击。   太虚子是故意的,故意让金丹照常出战,故意换了更强的金丹,逼他们出动全部兵力应对,然后在朝歌专心打仗的时候,再全力出手,一击灭掉朝歌大半兵马,彻底打灭朝歌的力量!   马弘宣唇色惨白发青,但仍咬牙坚持着吐出几个字,“朝歌、十万兵马、所有士气、修为,价值、七两……化神全力、一击,价值七两,两者等……”   话未说完,他口中溢出大团大团血液,衣襟刹那红了大片,他勉强改口,“化神……价值十两……”   声音越来越低落,空中那杆虚幻的秤上,秤砣开始往下微微一滑,那柄杀气腾腾的巨剑也重重向下一压,受此灵压震荡,战场上沙土也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往下压去,将大地压出了裂痕,不少受不住化神威压的修行者耳鼻流血,神情痛苦。   反应过来的万天佑拉扯起身下瑟瑟发抖的灵兽,撕心裂肺地大喊,“快撤回结界!撤啊——”   朝歌兵马听令,然而在威压禁锢下,他们的行动十分缓慢,再加上十万兵马实在太多,恐怕在他们走回结界之前,那柄巨剑就已经落下了。   绝望压抑的情绪几乎笼罩在所有人头顶,迟满目光却冷静,它站在马弘宣的肩头,毫不嫌弃他被血浸透的衣裳,低声道:“可以了,出来吧!”   下一瞬,一团明亮柔和的光芒从英灵塔中射出,仔细看去,才发现那光芒其实是好几束凝成一团。   光芒停在那杆虚幻大秤旁,化作几道昂然身影。   几乎在这几道身影出现的同时,秤盘上那团气的重量猛然一沉,往下滑落的秤砣停住,又慢慢往上抬升。   马弘宣的眼睛模糊得厉害,已经看不清事物,但在此时,感应到命器变化的他含着血沫笑出来,“十两,相等了。”   话音刚落,那杆秤散发出缕缕金光,灵气所化巨剑无声消散,被威压压制的朝歌兵马终于恢复了力气,他们头也不敢抬,依照命令冲回结界内,直到确保安全,才有空心惊胆战地往上看。   所有人心里冒出一个想法:化神?朝歌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位化神?   只见忽然出现在空中的那团人影当中,领头的正是一位风姿卓越的女修,她手中持剑,眉目凛冽,眼含霜雪,正冷冷睥睨对面仙门。   灵剑宗有人发出惊呼,“大师姐!”   曾经灵剑宗年轻一辈的第一人,步惊寰。 第344章   长生界评判天骄的标准,并不在这个人几岁结丹结婴,而是要看修为与悟性。   所谓修为,是在同境界当中,实力最强,譬如同样是金丹,总有人结出的金丹浑浊不堪只能沦为下下等,这样的人,也就混个五百寿数,若无意外,终生没有结婴机会。   所谓悟性,指的是同一节剑术课上,同一位师长指点,有的人一点就透举一反三,有的人则要师长一步步带着走,却还踉踉跄跄,一步三摔,一套剑法,春夏秋冬练了好几载才堪堪熟练。   而步惊寰,之所以被认定为年轻一辈的第一人,哪怕是最嫉恨她的人也对她心服口服,只因她的修为与悟性的确无可挑剔。   她结丹时候,师长们一一给她看过,纷纷称赞她丹田内的金丹光华内蕴、清净无暇,是极为罕见的上上品,现存记载当中同样结出相似金丹的只有三位大乘仙君。   这话中的意思很明显,步惊寰的未来,至少也是大乘!   而她的命器分明不是剑,在剑道领悟上却令人惊羡,旁人需要师长演练完一整套剑法,才能有所领悟,而她呢,师长持剑一个起势,她就预感到会从何处收尾。   曾经她最令人惊艳的战绩,就是在门内大比上使出一套早就失传的剑法,偏偏那剑法是与她对战之人的祖传,那人只凭半副残卷就得了个小剑仙的名号,见步惊寰使出祖传的下半卷剑法,当即出声叱问,认定步惊寰偷了他家的祖传剑法。   步惊寰当时神色冷淡,只从容解释,自己是在与他对战时观他剑法颇有奇妙之处,一时兴起,可惜他使出的那套剑法只有起承,没有转合,于是自己就顺势推演完了下半部分。   莫说当事人,就连旁观的其他弟子都不信。就这试剑台上不到半个时辰的对战,她就能根据对方使出的招式推演出一套完整剑法?骗鬼呢!   步惊寰那时候也是年轻气盛,见众人都不信,而对面之人又咄咄逼人,非要她交出完整剑谱。于是又根据对面人那半套剑法,当场又推演出十多种变化,这场推演持续了整整一日,众人看得眼花缭乱,心驰神往。   一直到傍晚,金乌西沉,红霞漫天,步惊寰推演累了,收剑入鞘,嘴角微翘,吐出几个字,“不过如此。”   这四个字彻底那灭了对面那位“小剑仙”的傲气,从此此人每回见了步惊寰都是绕道走,甚至因此不愿拜入灵剑宗,没多少年就岌岌无名了。   而当日残阳挂在山崖边,步惊寰收剑转身的背影,成了无数人记忆中不可磨灭的憧憬。   她当日推演剑法时的过程,也被留影珠录下,无论是仙门弟子,还是门外散修,都舍得花钱买一份珍藏。   在场所有仙门弟子,没有人认不出她的形貌。   这数年来,步惊寰再未现身人前,有谣传说她是与凡人私奔背离了宗门,也有人说她早就陨落……谁也想不到,再见到步惊寰,竟然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望着那持剑立在虚空的身影,吴小草和许许多多仙门弟子一起睁大了眼睛。她嘴巴微微张着,胸腔内的心脏跳得很快,面颊也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   “是大师姐!她才没有陨落!更不可能跟凡人私奔!她果然是去闭关修行了,如今这身威势,竟已经有化神修为了!大师姐果然是天才!”吴小草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大,实际上她的声音很小,还在因为激动微微颤抖,听在别人的耳朵里,只有几个不成句的气音。   然而她的激动被身边人打破了。   一个同门忽然惊道:“大师姐怎么站在朝歌那边!”   闻言,吴小草打了个激灵。   她理智回归,这才发现不对劲,是啊,大师姐怎么背对着朝歌,却持剑指向仙门,她怎么在……维护朝歌?   吴小草并不觉得维护朝歌有什么不妥,她本心里,也不希望仙门因为迟盟主就要讨伐整个朝歌,朝歌里毕竟多是凡人和一些小修士,师长们有什么仇怨,也该去找迟盟主和他的臣属,欺负这些弱者算什么本事?   就算大师姐要反对,也该站到仙门这边,私下里与师长们商议才是,她身为雪衣尊者的女儿,如今又有了化神修为,她是有底气、也有能耐与太虚子抗争的。这般与仙门持剑相向,实在不对。   弟子们在最初的惊喜过后,就开始议论纷纷了。大多数人还做不到吴小草这样恩怨分明,他们之前再同情朝歌,在朝歌兵马杀了不少仙门金丹弟子后,那份同情也就减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对大师姐朝宗门拔剑的不满。   到底是仙门弟子,大多数人骨子里的立场,就先替他们站稳了是非对错。   跟他们理所当然的疑惑与不满不同,太虚子在看见步惊寰后,面上除了震惊,就是心虚。   他甚至怀疑眼前之人不是步惊寰而是步惊天。   “你真是步惊寰?不可能。”太虚子喃喃两句,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步惊天!你拜入无忧宗之后,就完全背叛了宗门,无忧宗袭击宗门,你非但知情不报,还帮着无忧宗残害同门!如今还恬不知耻给朝歌当走狗!你当真是忘恩负义,辜负了宗门的培养!”   听着这话,弟子们的议论声更高了。其中不止有灵剑宗和造化宗弟子,七仙门弟子们也混在其中。他们这些金丹小弟子,不知道上层的许多隐秘,自然也不知晓步惊寰早就已经陨落,闻言只觉得不可理喻。   “老糊涂了吧,这明明就是步惊寰……”柳不降小声嘀咕道。   步惊寰与步惊天这对孪生姐妹十分出名,两人虽然生得一模一样,但还是很好分辨的,尤其修士并不单纯以容貌看人,更多是依靠气息。姐妹俩的气息天差地别,但凡是个修士就不可能看错。   明镜道人等七仙门掌门看看步惊寰,又看看太虚子,谨慎地选择静观其变。   步惊寰看了一眼已经全部撤入结界内的朝歌兵马,才终于开口,“其一,我是步惊寰,并非步惊天。”   “其二,三大宗无情无义,为了一己私欲纵容邪术,夺人命器,毁人神魂,所造杀孽不下千万,世所不容,我亦不能容!”   “其三,灵剑宗如今的宗主并非凌元仙君!而是一个夺舍了仙君躯壳的孤魂野鬼!如今的灵剑宗,早不是千年前的灵剑宗!而是被小人把持的魔窟!这样的仙门!叛离又如何!”   步惊寰声音铿锵有力,“论情论义论理!我步惊寰都问心无愧!”   这几句话,可谓是天外神雷,一道比一道更猛,劈得所有人神情呆滞身躯僵硬,几欲裂开。   他们刚刚听见了什么?   步惊寰刚刚说了什么?   她说了什么?   她到底在说什么啊!   所有人,尤其是灵剑宗和造化宗的弟子,尤其无法接受,就在这时,太虚子一声厉喝唤回了众人神智,所有弟子都看向这位化神长老,目光中含着希冀。   太虚子:“一派胡言!”他指着步惊寰,泛白的胡须不停颤抖,“步惊寰,宗门养育教导之恩,竟然都白费了,教出你这么个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白眼狼!”   步惊寰:“太虚子,当初我不肯使用命丹补器,还是你将我关入地牢,企图逼我就范,你难道忘了?”   不等太虚子反驳,她掷地有声道:“今日,大庭广众之下,你敢不敢发誓,说你的修为不是依靠邪术晋升的!你敢不敢对天发誓,说你不曾使用过任何命丹补器!”   回音在天地间久久不绝,仿佛山川日月都在应和着她一同发出质问。   敢不敢!   敢不敢!   敢不敢!   太虚子自然不敢,他并非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在灵剑宗,化神长老的地位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为上位者,他没必要去掩饰收敛自己的情绪,因为身边都是善于察言观色阿谀奉承之辈,有些事,往往没等他发作,就有人妥帖细致地办好了。   因而,太虚子这一辈子,压根没多少次憋屈的机会。   此时面对步惊寰一步步紧逼的质问,心中明白对方所说都是真话,自然令太虚子心虚不已,这份心虚显现在脸上,令所有弟子心内震悚,他却色厉内荏地咆哮:“胡说八道!宗主怎么可能是假的!你这个不肖弟子,判出宗门在先,栽赃宗门在后,罔顾恩义!不堪为人!”   “这么说,三大宗纵容邪术,制造命丹补器,伤天理害人命,都是真的?”这话出自明镜道人之口,她一甩拂尘,面上再没了之前面对太虚子时的恭敬谦卑,而是率众而出,举起一块玉牌说道。   “诸位,这是我偶然得来的,里头全是三大宗为非作歹的证据!吾原本还将信将疑,如今有惊寰尊者这位人证,足以证明这些证据确凿无疑!”   说罢,当着所有人的面,她打开了玉牌上的投影。   吴小草往后踉跄了一步。   当日,无忧宗袭击宗门,有数名眼生的同门当众说灵剑宗藏污纳垢,纵容邪术,又有蜃海同游上许多人发帖作证,闹得沸沸扬扬。   师长们说那都是谣言,是无忧宗联合朝歌在污蔑两大宗。   吴小草信了,甚至因为心内起过怀疑而羞愧不已。   因此师门讨伐朝歌,她也毫不迟疑地来了,只要不是对无辜弱小的凡人屠城灭国,她对杀光迟盟主的臣属是没有任何意见的。   可是现在,她崇敬的大师姐现身作证,天虚门掌门明镜道人拿出证据……   吴小草低下头,许久许久,都不敢抬头去看那些投影。 第345章   跟吴小草不同,柳不降从头到尾、目不转睛看完了,他的神情从震惊,不信,逐渐转为茫然。   在两人身后,无数两大宗弟子,也是茫然无措的模样。   这些人当中,大多数父母就是两大宗弟子,入道后理所当然就拜入两大宗,另一些,则是两大宗从各地搜罗来的孤儿,有的甚至不是孤儿,而是一笔钱就被买断了与凡人父母的关系,从此一心一意依附仙门。   在他们眼中,自家师门是天下至高,开山祖师是仍活着的大乘仙君,他们出门在外,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人人钦羡、礼遇有加,在今日之前,他们从来都以仙门为傲。   他们何曾想过会有今天?   可是那投影中的事是假的吗?那投影中熟悉的一张张自家长老的脸是假的吗?   两大宗的金丹弟子们惶惶不安,没有察觉七仙门的弟子极有默契地远离了他们。   玉牌上的投影还在播放,太虚子自然不能容忍。众目睽睽之下,就要夺走明镜道人手中玉牌。   却不想紫月观、玉山派等七仙门的掌门竟然冲出来拦在了他面前。   “太虚子!你想作甚!”紫月观掌门此时全然不见往日里的谦卑,他瞪着太虚子,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你这般急切,莫非是想要毁灭证据?”   不等太虚子反驳,其他几位掌门便连珠炮弹似的吐出一句句诛心之语。   “太虚子!枉我们敬你是灵剑宗长老,对你恭顺有加,事事由你统领,却没想到,你竟然是如此人面兽心!”   “太虚子!铁证如山,你难道还想狡辩!”   “这么多年,我们这些仙门向来以三大宗为首,原本以为三大宗正道魁首,天下修士之统率,却不想是我们瞎眼看错了人!”   “步惊寰既然说如今的凌元仙君是假的,又有这些证据在此,那想来都是真的了!可叹凌元仙君曾经是何等不世英才,竟然被小人窃据躯壳,连带将灵剑宗也变成了藏污纳垢的魔窟!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必听他们的了!”   “不错!三大宗既然都入了邪道,我等正道仙门自然不能与之为伍!”   “既是如此,那么攻打朝歌便是不义之举了!我们这些仙门,可不是邪道,绝不能与邪道为伍!”   ……   听着这些掌门一个个义正言辞的模样,稍稍恢复过来的马弘宣眨眨眼,有些高兴道:“莫非,朝歌的危机完全解除了?”他朝莫铃兰道:“你先前说的转机就在这里?”   莫铃兰却摇头,神情并不见多么轻松,“七大仙门可不是为了正道,是为了他们自己。”   马弘宣微微愕然。   莫铃兰心中叹息,马弘宣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太正了,这就导致,就算他拼尽全力将人往坏处想,也根本触不到那些人的下限。   她道:“七仙门原本就不是真心服气两大宗,只不过是碍于强权才听命他们。若是放在以前,就算罪证确凿,他们也未必敢跟三大宗翻脸。可如今无为君陨落,凌元仙君与凤凰君相互辖制,这就等于三大宗的力量极大削弱了。这样一来,这份证据,就成了他们合情合理与三大宗翻脸的借口。”   世道就是如此,所谓证据,所谓证人,也得在合适的时机才能奏效,若是放在三大宗最鼎盛之时,就算这样的证据摆出千份万份,三大宗也照样能将它们都打成捏造的,然后再将提出证据的人碎尸万段。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马弘宣皱眉,“看他们一个个信誓旦旦的模样,难道不是想向两大宗反戈相向吗?”   “跟两大宗打起来,然后让我们朝歌捡便宜?这怎么可能?”莫铃兰摇头,“有苦海的威胁还没解除,七仙门恨不得立刻带着精锐回到门派镇守山门,根本不愿为两大宗的事情浪费自家精锐。”   马弘宣眉头舒展开,“即便如此,少了七仙门,我们的压力也能轻些不是吗?”   莫铃兰这一回终于点头了。   果然,与太虚子争执的七仙门道出了真实目的。   明镜道人扬声道:“真凭实据都在这里,太虚子,你继续狡辩,也不过徒增笑柄!我们七仙门效力的是正道,可不是被邪修窃据了权柄的魔窟!更不可能听命邪修徒造杀孽!诸位同道,我们撤回仙洲! ”   另外六位掌门纷纷响应,七仙门的弟子显然也有所准备,在元婴长老的指挥下愣怔一下,就立刻脱离了两大宗的队伍,飞身上了自家鲲舟。   而太虚子和另外一位化神长老根本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七仙门的人扬长而去。   原地留下的,只有两大宗那些茫然的弟子,以及结界中,看热闹的朝歌人一阵接一阵的笑声。   太虚子拳头紧攥,气得险些撅过去。他也是有几百年阅历的人了,就是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此时见了七仙门的举动,怎么会不明白他们那番唱念做打,是提前准备好的!   太虚子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早就看出来这些人心思不纯,没想到忍到现在发作。”至于前几日为什么默不作声?太虚子很快也想明白了。   这七仙门原先是摸不准朝歌的实力,认为朝歌不是两大宗的对手,所以才隐忍不发,这两日看朝歌在两大宗手下没有吃亏,认为朝歌跟两大宗能打个两败俱伤,进一步削弱两大宗的实力,于是认定稳赚不赔的七仙门动手了!   “他们必定早知道朝歌这边有步惊寰,所以才如此有恃无恐。还恬不知耻占个大义的名头。我呸!”   另一名长老问太虚子该怎么办?   太虚子阴冷一笑,“他们不就是觉得两大宗会就此一蹶不振,日后就是他们七仙门做主,才如此有恃无恐吗?等宗主回来,我看他们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两大宗两千年的底蕴,灵剑宗战力第一,造化宗擅长炼器,这么多年积攒下多少家底,七仙门若是知道,吓都要吓死!   太虚子命令道:“全力催动天级法器!最迟两日,我要让这结界所有人,死无葬身之地!”   世道真是乱了,连区区七仙门都敢耀武扬威了。是时候借这次血洗,再次震慑世人!   在太虚子的命令下,百名元婴合力催动天级法器,那件法器瞬间绽放出耀眼光芒,悬浮在了朝歌结界上空,如同第二个太阳。   ***   迟满:“送到七仙门手里的玉牌,是陛下给的,其中两大宗的罪证,也是陛下从凤凰君手中取得。”   八百年前,凌元仙君和常喜、尹奉思三人付出极大代价,才为“命丹补器”这种bug极大的邪术上了道枷锁,以此分裂了三大宗。   有了“止步化神”这个致命缺陷,“命丹补器”这玩意儿就真的成了邪术,从人人趋之若鹜的宝贝,变成了一个诅咒。凤凰君自己是个大乘,但他自认为惜才,又研究出了摆脱这个诅咒的办法,策反两大宗内部人员,众人合力搞死无为君,方才削弱了两大宗。   扛着“大好人”人设不动摇的迟一悬,自然不可能轻易被凤凰君说动帮忙,正好凤凰君也需要朝歌的玉牌网络将两大宗的罪恶昭告天下,于是顺理成章的,迟一悬从凤凰君手中得到了证据。   凤凰君早就有心扳倒两大宗,又收买了两大宗的几个上层修士,在那些人做脏事的时候偷偷录下证据,再简单不过。   不过他当时将证据交给迟一悬的时候,估计怎么也想不到,迟一悬对三大宗没有一点好感,更想不到,迟一悬会在其中夹带无忧宗炼制命丹的罪证。   有命器侦察功能在,先确定了具体地点,再趁着无忧宗倾巢而出攻打灵剑宗的时候,派手下心腹去无忧宗老巢翻找证据。   “原来郭大哥他们是去做这事。”铁笛感叹一声,但仍不明白,“可即便如此,无忧宗也是天下第三大宗,即便倾巢出动,也不可能不在本门留人看守啊!”   两大宗如今还能找出近千元婴,底蕴堪称恐怖,无忧宗内的留守之人,又怎么是郭千山和八个元婴能应付的?   对此,迟满微微一笑,笑容弧度像极了迟一悬,“那自然是因为,我们也有内应。”   在众人疑惑时,迟满一扬手,“好了,此事容后再议,当务之急,是毁掉那件天级法器,支撑到陛下回归!”   众人齐齐应声,迅速整装出战。   他们刚刚走出临时搭建的营帐,迎面就是一股灼热气浪扑来。修士都不由松了松领口,未筑基的凡人则已经汗流浃背。   天上那件法器,像极了死前回光返照的太阳,还在不知死活地发光发热。   莫铃兰咬牙切齿道:“务必将它彻底浇灭,不留一丝死灰复燃的可能!”   剑鸣之声清越无比,如同鸾鸟直冲九霄,莫铃兰抬头望去,就见步惊寰以一己之力,牵制住了灵剑宗和造化宗的两个化神长老,同时还尽力将两人拉远,不叫他们交战时的余威影响到朝歌。   可少了七仙门,少了两个化神,两大宗还有近千元婴和上万金丹,即使他们可以随时回结界内补充,这也是十分可怕的对手。   攻打灵剑宗的明明是无忧宗,灵剑宗怎么独独针对朝歌!莫铃兰心中将两大宗骂了个狗血淋头,又将无动于衷的无忧宗骂了一顿。   若是无忧宗肯诚心悔悟襄助朝歌,丞相大人还会将无忧宗的罪证推迟一些放出来,如今,跟两大宗一起发烂发臭吧!   没等莫铃兰提起武器就冲出去,迎面又来了一群人,为首的十分眼熟,可不就是新任门主白经天和他的两个长老吗?   除此之外,他们身后还带了另外几个元婴和不少金丹。   白经天道:“我从仙洲借道回来时,孟伯伯他们拜访了正气盟的盟友们,借来了一些人。”   借什么道?当然是两宗七门硬生生用地级法宝从苦海怨魂中间劈出来的一条道。   莫铃兰闻言大喜,丞相大人也飞出来感激拔刀相助的盟友。   银蛇谷的一名新晋元婴笑道:“我们谷主正在全心抵御进犯的苦海怨魂,不能亲自前来。”   迟满当然做足礼数,承诺两日内,陛下就会回归,必不叫诸位白白出力。   有了盟友加入,朝歌士气大振,鼓点响起,傀儡工厂打开大门,一只只金丹战力的玄级傀儡迈动着整齐统一的步伐走出了仓库。   军械所门口嗡嗡作响,一架架灵能炮压过路面,朝着战场驰骋而去。 第346章 第一更   轰隆一声巨响,距离朝歌结界千里之遥的一片山林中,不可一世的太虚子仿佛一个炮弹飞了出去,整个人都被嵌进了山体之中。蛛丝般的裂纹从他身后不断往外蔓延,他浑身上下痛得仿佛凌迟,不敢置信地瞪着远处持剑而立的人。   九九八十一把飞剑簇拥在步惊寰身后,它们有序排列,每一把都光华流转,合成了两扇流光溢彩、华丽无比的羽翼。   步惊寰一个念头转过,五把飞剑就疾射而出,每一把都直冲太虚子的要害,就在太虚子眼中生出绝望之时,一股熟悉的震动飞速蔓延而来,刹那间枯败之色覆盖了方圆百里。   碧树枯萎,花草凋零,连山壁青苔都化作虚无消失……整个世界顷刻丢失了色彩,化作了一片灰蒙蒙的死地。   而那五把飞剑也在刺中太虚子之前,就受这股枯败之气侵蚀,剑上光芒由明转暗,锋利剑刃被铁锈覆盖,剑柄花纹也风化一般模糊下去……这样失了灵光的剑,哪怕刺中了太虚子,也像是绣花针扎上铁板,根本毫无用处。   但步惊寰还是立刻将这几把飞剑召回,一一抚摸过这五柄已经废掉的剑,她表情不变,眼中已经有了怒气。   太虚子却是哈哈大笑。“我已经看出来了,你的化神修为一定走了捷径,所以你没有领域。哈哈哈……终究是斗不过我们。”   方圆百里都已经被另一名化神的领域覆盖,那名造化宗的化神来到太虚子身后,一把将他从山壁中挖出来,狠戾的目光投向了步惊寰。   而在他身后,还有百名元婴严阵以待。   这是看步惊寰棘手,所以又召了些帮手过来,如今步惊寰身在他们的领域当中,修为受制,又有这么多人手,他们不信除不掉这个灵剑宗的叛徒。   枯败领域中,只有步惊寰身上还有色彩,她白衣黑发,唇色鲜红,神情却极其冷淡,冷淡中还透着厌烦,身后的飞剑每一把都锋芒毕露,剑气吞吐如银龙长啸,两大宗的元婴只是看一眼,就觉胆寒。   “那你们就试试。”一言落下,所有飞剑毫无保留轰了出去,剑气拖出银色长尾,天幕之下,如流星轰然坠落,无可匹敌,无处可挡。   在这暴涨的力量之下,领域内的枯败之气还没来得及侵蚀,就被远远甩在后面,两大宗匆忙布下的阻挡结界,在这密密麻麻的剑影下,却纸糊般不堪一击。   太虚子喘着气,眼瞳中已经出现了飞剑的倒影,他与身边的化神全力催动灵气,预备接下这势不可挡的杀招。然而那密密麻麻的飞剑在刺向他们面门之前,忽然分做两股散开,而后迅如闪电般袭向了他们身后的元婴。   噗嗤噗嗤……   利剑刺入身体的动静接二连三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各种惨叫。元婴们维持不住御风姿态,一个个下饺子似的从空中跌落了下去。   九九八十一把飞剑,废去五把,剩下七十六把,每一把都至少贯穿了一名元婴,甚至有几人跟窜葫芦似的被同一把飞剑钉在山壁上。   不止如此,每一剑都精准从心口刺入,剑气在体内爆开,炸毁心脏后又直通丹府,连人带神魂,都休想逃过。   这般很辣的手段,绝不是步惊寰从前的作风。且她分心操控这么多把飞剑,每一剑灌注的灵气都确保能取走目标性命,甚至预判了元婴逃离的方向,无一人漏过。   如此精准的操控,对御剑术的掌控已经是登峰造极,数遍长生界,竟然只有凌元仙君在她之上。   他们召来的百名元婴,竟然无一个幸免。   看着这一幕,太虚子二人面色具变,胆寒不已。   再看步惊寰,却见她的身体虚幻了许多,仿佛随时都能消散。然而两人却没了丝毫侥幸心理。   ****   此时,黄金印覆盖下的东极洲大地,正被高温笼罩,尤其是离朝歌越近的地方温度越高,那件天级法宝,就像第二个太阳,酷烈地炙烤着这片被结界保护的大地。   结界不会阻挡阳光雨露,也不会阻挡光线,可怕的高温将空气烤得微微扭曲。   一个光膀子的汉子只是露天站了一会儿,身上就被晒伤,发出火辣辣的痛楚。   人们躲进屋檐下,树荫下,闷热的气候逼得孩童哇哇大哭。   城中的花草树木都在这股高温下奄奄一息,一个妇人亲眼看见树叶在高温下自燃起来,连忙喊人来灭火。   好些个不够格上战场的低价修行者冲过来,他们不甚熟练地结印施法,用自己晋升时天道灌注的知识,催动引水诀。朝歌灵气充裕,空气湿润,往日里引水诀十分轻易就能引来大团水流,然而如今,空气被高温烤得干燥无比,费力半天,只能召出一团婴儿拳头大小的、可怜巴巴的小水团。   小水团扑过去,这里的火灭了,可是另一处的火又烧起来了。   不止是花草树叶,有些人家里囤积的柴禾也烧了起来。高温还热死了不少家禽,就连湖水都被晒得滚烫。   这些都只是小事,更糟糕的是,朝歌主城内一百多万子民,其中还未入道的就有将近二十万,这些人没有灵力护体,体质稍弱的,就会被热晕,更严重的,就会像家禽一样被生生热死过去……   “好在朝歌一直以来的教育普及没有白费。”陶大成汇报道:“主城当中绝大多数人都去公办学堂修行过,每家每户也至少有一个修行者,温度升上来的时候,他们立刻就用灵力给亲人降温了,有人晕倒,也都安排人立刻喂药救治,目前还没有人因此伤亡。”   集议楼当中设置了恒温阵法,温度还算舒适,一旦走出集议楼,就宛如进了烤炉,陶大成想起路上听闻,有人光脚出门被烫伤了脚底的事情,就忧心忡忡。因为是战时,人员比较集中,城中有好几处恒温阵法有修士主持,但这不是办法。   陶大成自己的命器变作一个巨大的陶翁罩住了一小片区域,保住了几千人的阴凉,但这是要不断消耗灵力的。他的担忧也正是因此,语气中不免带了几分愤恨,“两大宗当真狡诈,弄出这种法宝,一旦朝歌的灵气供应不上,不知要死多少人。”   朝歌现在的灵脉是地级中品,既要维持黄金印结界不破,又要供应出战将士,如今还要供应城中各处恒温阵法,但凡是个了解灵脉的人,都能明白这其中凶险有多大。   地级灵脉虽然也能生生不息,但毕竟不是天级,能力有限,终究会有被榨干的时候。   集议楼的大臣大部分都是修士,都明白那件天级法宝的险恶之处。高温对修士的影响有限,对凡人却是足以致命的威胁,朝歌又素来看重凡人,他们这是要逼迫朝歌,要么为了保结界放弃恒温阵法,坐视凡人生生热死,要么就保凡人开结界,可是结界开启,所有人都没有活路!   哪怕如今七仙门推出了联军,可是两大宗还剩下近九百元婴与上万金丹。而朝歌才几个元婴,才多少金丹?   哪怕有傀儡工厂和灵能炮,没有足够灵力供应,也根本撑不了多久。   正说话间,外面有人来报,说是依附朝歌的那些小国,出现了好多热晕过去的凡人,他们如今缺药缺灵石,来请求宗主国支援。   陶大成愁眉苦脸,附属国离朝歌远些,受那件天级法宝的波及较小,温度也的确低一些,但这些附属国可没有朝歌的资源实力,他们的子民体质也比朝歌更弱,情况看起来自然更严重。   但他们又不能不管,毕竟如今战场上也有不少附属国的兵力,有的国主但凡修为高些,也亲自上场了。于是又分派出一批物资,忙得陶大成焦头烂额,眼前都是一行行数字在转圈。   他此时尤其佩服裘平安,怎么他处置那些账目时就能安排得井井有条人人满意呢?怎么后面升上来的人没一个有他办事利落呢?   平安,你糊涂啊!   被念叨的裘平安此时正在玉龙台地下的实验室里。   他已经很久不见天日了,为了配合实验,身上大大小小布满了伤口。这些是匠师们为了在他身上移植法器留下的痕迹,到了现在,裘平安体内被嵌入过至少五十种低阶法器,失败后又生生挖出来。   其中有多少痛苦,不可言说,但裘平安没有丝毫怨言。今天是他第五十一次往身体内放法器了。   人体内有七百二十个穴位,这些穴位又沟通人体脏腑经络之气,入道修行时,人们借助命器,将灵气引入这些穴位,之后再灌注入经脉当中。   法器移植的地方,也就是体内穴位贯通的要道,大能修士以下,神魂无法脱离肉身,肉身强则神魂强,神魂强又反哺肉身,因此对于绝灵体而言,神魂中无法生出命器,就在体内嵌入法器替代,理论上是可行的。   然而理论终究是理论,想要变成现实得有多难,实验室里的匠师最能体会。   放入法器没多久,眼见裘平安再度痛苦地痉挛呕吐,身上也浮现出种种难以承受的瘢痕,她叹息着用术法将裘平安定住,取出刀,将不久前用灵力强行愈合的创口再度剖开……   ***   朝歌自觉此战艰难,其实两大宗那边也不见轻松。   失去了七仙门的襄助,什么都要自己来。九百多元婴和上万的金丹,看起来也是声势浩荡,实际上维持天级法宝就耗费百名元婴,不中用的太虚子和另一个化神长老,又带走了百名元婴,仅仅是为了对付一个步惊寰。   剩下的七百多元婴和上万金丹,又起了内讧!   战场上炮火连天,朝歌的灵能炮每一次集体发动,都弄得地面地震似的隆隆作响,这些灵能炮每一次发射都相当于一个金丹全力一击,而那些战斗傀儡又是不怕生死的死物,斗到最后干脆来个自爆,弟子没被炸死也要受重伤。   这么仔细一瞧,两大宗这边除了元婴多一些,竟然没有太大优势,这叫观玄子感到十分耻辱。   他们可是灵剑宗和造化宗!   朝歌算什么?一个建立才几年的势力?竟然能跟他们打到现在,这叫观玄子感到荒诞的同时,一股大势将去的恐慌也笼罩在他心头。他不能坐视,于是越发声色俱厉。   “你们想走?谁给你们的胆子!”   站在他面前的是,正是由一名绿袍元婴领头的“叛徒”,在他身后,是吴小草,柳不降等胆大包天的弟子。 第347章 第二更   绿袍元婴姓蒋,名理,在灵剑宗内向来是个不起眼的老好人,面对观玄子的咄咄逼问,他满脸疲惫,仍是希望与他讲道理,“您误会了,我们不是要背叛宗门,只是不想再这么无意义地打下去。”   观玄子一拍桌子怒不可遏,“什么叫无意义?这可是凌元仙君下达的命令,她的意思,你们也敢揣测?”   绿袍元婴被他问得噎住,却在这时,他身后响起一个清脆的女音,“倘若那不是宗主呢?”   观玄子面色狰狞地看过去,那女修竟然也毫不怯场,她声音微微发颤,却义无反顾地走上前,“明镜道人拿出来的证据,所有人都看见了,还有大师姐,她说的话我信!如今两大宗成这副模样,那位宗主功不可没!我真想知道,在这种形式下,先有无忧宗袭击,又有苦海步步紧逼,两大宗为何不固守山门修养生息,为何非要来攻打朝歌!”   女修字字句句,都让观玄子感到极大冒犯,他散开威压,将女修逼跪在地,“小小弟子,你也敢质疑仙君,你配吗?”   吴小草被压跪在地,咬着牙苦苦支撑,其他弟子也看不下去了,纷纷站出来。   “现在的灵剑宗被邪修小人把持,根本不是从前的灵剑宗了!”   “造化宗也一样!我们要找出真相,我们不要被蒙在鼓里!”   “我们是正道弟子,我们才不要做邪修的走狗!难道你也是邪修吗?”   最后这句话可谓是彻底激怒了观玄子,他周身灵压震动,杀心毕露,想将这些造反弟子杀了清理门户,却被绿袍元婴挡了下来。   眼看着绿袍元婴与观玄子对峙,吴小草眼前忽然浮现出不久前的一幕。   战场无情,他们这些大派弟子,往日里历练斗法,何尝体验过这种你死我活、步步凶险的炼狱。   她接住那个往日里一同练剑的师弟时,师弟已经重伤濒死,双眼中除了痛苦还有茫然,他抓住她的袖子,问她,“师姐,我们宗门真的是魔窟吗?”   “师姐,我不要做邪修的弟子……”   “师姐,我以后也不要变成邪修……”   当初,凌霄阁上,迟盟主大义揭发夺人命器这等骇人听闻的邪术,请仙盟发布通缉邪修的敕令。   那时候,他们这些同辈弟子,第一次见到迟盟主这样的人,为他在凌霄阁上言行所震动,待之后了解到他的事迹,心里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憧憬。   人性自私贪婪,可也本能地向往光明美好之物。谁不喜欢不欺暗室、光风霁月的君子呢?   他们是天下第一仙门的弟子,名门正派中的名门正派,理所当然认定自己是正道。   可是那些证据摆在他们眼前,他们发现往日里威严的师长,竟然也在做夺人命器的事情,发现曾经万众瞩目的大师姐,竟是因为不堪逼迫,才逃离宗门……   这一切带给他们的冲击太大了,他们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再像从前那样尊崇师门。   ***   “两大宗那边有人叛逃?”镇守前线的万天佑询问道:“多少人叛逃?”   斥候回禀道:“有上千人,领头的是十名元婴。”   万天佑嗯了一声,然后立刻将这件事在战场上宣扬开去,声音在术法的作用下,传遍了整个战场。   “……你们两大宗已有几千人叛逃,你们还要继续为虎作伥吗?”   “如今的凌元仙君是假的!你们身为大宗弟子,应当除掉那个鸠占鹊巢的小人!”   声音一遍遍重复播放,激得无数两大宗弟子心神大乱,无心再战。   渐渐地,叛逃的两大宗弟子越来越多,连那八百元婴也出现了不少骚乱,两大宗的士气简直一泻千里,相反,朝歌的将士则越战越勇,战鼓雷响,破阵曲传遍战场,激得将士们热血沸腾。   所有人都沉溺在这场战争中,没有发现,苦海怨魂受这方数万修士的血气吸引,前往仙洲的步伐停住,反而直直冲着东极洲而来。   ***   距离东极洲数万里之遥的北极洲   这里已经完全变了副模样,大地一片疮痍,平原变作赤地,湖泊干涸开裂,飞禽走兽也不堪大乘修士散发的威压,一片一片地死去。   连绵万里的凤凰火已经熄灭,伤痕累累的黑色巨怪撕咬开凤凰君身上的血肉时,一点神魂从肉身中逃了出去,霸王龙张嘴欲要追上去扑咬,可就在这时候,它却忽然感应到什么。   猛然转过头,庞大的身躯在原地转了个圈,然后它猛一个跳跃,粗壮四肢上缠绕着层层气旋,托起这具庞大沉重的身躯飞上高空,它在虚空中奔跑,每跑一步,空气都发出仿佛被踩踏的沉闷声响,每跑一步,都有一只怨魂在它四肢下灰飞烟灭。   它的速度奇快无比,很快就跨越过数万里,远胜过速度最快的鲲舟……   而此时,南明洲海域上,迟一悬沉睡的身躯被守护阵法笼罩着,而在他不远处,凌元看着持剑与她对峙的凌雪,讥嘲道:“倒戈张婴后,又来讨好迟一悬。你是三姓家奴吗?”   凌雪却只是沉默不语地朝她进攻,然而他先前在与无为君对战时所受重伤,经历这几天也没有完全恢复,根本不可能是凌元对手。   被她一掌打倒在地,眼看着凌元朝着迟一悬走去,他遗憾地闭上了眼。   凌元一眼就看出迟一悬的神魂正在华胥界当中游荡,因为这一幕,她不禁对之前的判断产生了怀疑,莫非,迟一悬当真不是那人?   然而都走到这一步了,他也不能再迟疑了。   已经死了一个魏若生(无为君),张婴也濒死一线,还有那么多被他派上战场的修士,他能感觉到,已经死了很多人,很多人……可是还不够!远远不够!   死的人还不够多!还不够多!   他能感觉到那种晋升的气机离他越来越近了!但始终还差着一些,还差着一些!   他必须杀了这个未来的大乘,等张婴一死,世间只有他了,到时候他一定就可以飞升了!   “凌元”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疯狂,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绝不能容忍自己功亏一篑!   然而“凌元”积蓄的全力一击并没能落在迟一悬身上,就被一股巨力凶猛撞开。   那头黑色巨怪竟然已经追了过来,它咆哮着、嘶吼着,仿佛被冒犯了领地的凶兽,顶着那具伤痕累累的躯体,悍不畏死地将“凌元”从迟一悬身边驱赶开。   “凌元”再见到这头怪物,自然糟心不已,但此时已经没有第二个凤凰君帮他引开霸王龙的纠缠,双方越战越远,灵压掀起海上滔天巨浪,又化作滂沱大雨,将天地淋透,一眼望去,晦暗污浊,仿佛重归混沌。   那个小门派已经不敢再观望了,他们躲入地底隧道,只盼着这一切赶紧结束。   迟一悬就是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他身上的气息一直往上升,没有理会昏死在旁边的凌雪,察觉到附近有个领域破碎,他当即飞身过去,接住常羊的同时,察觉到附近无为君的灵魂没有完全消散,又赶紧丢了个回溯技能过去。   由于灵魂已经消散得所剩无几,回溯技能也只能捕捉到一些知识碎片,迟一悬没有在意,低头看向怀里的人。   四目相对的瞬间,常羊本已经浑噩的意识陡然清明了几分,她怔怔与他对视,泪中含笑,一声声唤他,“阿喜……阿喜……”   迟一悬恍然,他在回溯幻境当中与仇喜共感,短暂地拥有了仇喜的灵魂,而这种感觉还没散去,此时他看常羊的眼神,与仇喜曾经看尹奉思的眼神别无二致,才让常羊误认。   他心口一阵阵紧缩似的疼痛,放任自己短暂陷入仇喜的感觉中,握住她的手回应,“我在这里。”   常羊又开心、又凄楚地看着他,最后竟显出几分从未见过的孩子气,畅快道:“阿喜,我报仇了,我替大家报仇了……”   迟一悬心中一痛,“你很厉害。”   常羊痴痴凝望着他,忽然间她干呕了几声,她想闭上嘴巴,却控制不住呕出一团团鲜血。   她抓紧了他的肩膀,不甘道:“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   看着她苦苦挣扎不肯离去,迟一悬轻轻拍抚她的肩膀,如同往日里仇喜安抚她的模样,“睡吧,你太辛苦了,好好睡吧!剩下那个人交给我。”   常羊眷恋看着他,半晌她轻轻嗯了一声,闭上了眼。   看着她停止了呼吸,迟一悬眼前仿佛空了一片,直到自己窒息了,才回过神呼吸。“满满,我好难受。”   【这是仇喜的感情,您很快就会好了。】   迟满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常羊之所以能得到无为君的信任,一是邪修的神魂本就驳杂不堪,无从查验,也就是说,无为君也分不清内里的神魂究竟是羊雁,还是尹奉思;二是,常羊跟无为君签订了死忠的契约,无为君死,她也要死。】   正因为她的命系在无为君身上,所以对方从不怀疑她的忠心。却没想到,有人会豁出命不要,也要取了他的性命。   原来从她决定要无为君死的那一刻,就知道了自己的死期。 第348章   分明是白天,然而因为远处霸王龙与“凌元”的战斗,引发天地异象,海水倒卷,乌云吞日,云层中还有不祥雷光闪烁。   附近海域上没有半点天光,阴沉得仿佛诸界末日。   迟一悬安置好常羊的身体,用柔软的棉布擦掉她脸上的血迹,听着命器的消息播报。   【恭喜,朝歌在与两宗七门的半公平战争中获得胜利,声望大涨。您获得点数 100万。】   【恭喜,朝歌的所有附属国在外力刺激与内部作用下,归心进度满值,当前对宗主国忠心耿耿,可如臂使指。归心不易,请玩家用心维持。】   【恭喜,您的英灵斩获金丹一名……】   【恭喜,您的英灵斩获金丹一名……】   【恭喜,您的英灵斩获元婴一名……】   ……   一连串的提示音响起,迟满担心迟一悬这时候听着太烦,索性关掉,总结道,【您的英灵战功卓越,当前累计为您赚取点数九百万 。】   加上迟一悬前几天付出重伤昏迷代价换来的几条化神性命。   迟满道:【您的历史总点数共计两亿两千九百万。】   迟一悬现在是化神八层,从凡人到这个大乘总计需要两个亿的点数。而他从凡人到化神总花费一亿三千万点数,也就是说,他还能使用九千万点数,完全足够他升到大乘了!   共感带来的情绪还没彻底褪去,因而常羊的死给他带来的打击远比预料中更大,迟一悬此时情绪消沉低落,连那几个化神死后,他们体内的地级灵脉在这几天逃窜消失,他都没心情去惋惜。   现在这条好消息,总算让他稍稍振奋了起来。   这个地方因为接连有化神陨落,灵脉从他们体内逃出后逸散出的灵气还没来得及随风流经其他区域,而迟一悬体内的地级灵脉在他沉睡时,也在无意识地吸收灵气,因而此时他决定一鼓作气将自己堆到大乘。   然而他的打算再度落空了,当他晋升到化神十层时,点数暂停了消耗,一个熟悉的灰色小锁挂在了点数上。这代表着他的神魂还是无法达到晋升大乘的条件。   在华胥界这几天的淬炼游历,几乎亲身经历了一段千年前的光阴,还是不够!   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意识到化神跟大乘的差距。   本就低落的心情再度落到了谷底。   迟满安慰他,【陛下,放宽心。有莫青山偷袭成功在前,诸多元婴化神追杀在后,在这种情况下,无为君仍旧能只身杀死数个化神,最后力量耗空,伤势过重才被常羊娘娘杀死。所以,差距大才是正常。】   【陛下,您现在的修为已经很高了,有天级天子印,加上技能三,还有九千多万点数,您已经有跟魔神一战的实力了。】   现在这种情况,迟一悬其实也没有消沉的时间。事实上,在迟满安慰他的时候,他已经飞快转动脑子,理智地将当前情况整理了一遍。   在这个世界,大能修士的破坏力是十分惊人的,大乘修士尤其恐怖。霸王龙现在的状态并不是很好,它虽然厉害,也只是大乘期,先跟凤凰君鏖战几日,又来对上实力更强且经过几日疗伤调养的假凌元真魔神,如果此时自己不管不顾返回朝歌,留霸王龙一个对付魔神,那结果必然惨烈。   到时候他没有大乘修为,杀死霸王龙的魔神又转过头来对付朝歌,等对方打破黄金印,朝歌,包括东极洲上所有附属国,都将赤.裸裸地暴露在大能修士的刀口下。   苦心经营了好几年的朝歌一旦被毁去,他也会受到反噬,再想要晋升大乘期乃至合道飞升,就真的是做梦了。   而且迟一悬怀疑,魔神已经猜到了他的命器是什么,所以才不惜成本让仙盟去攻打朝歌。   他不能舍本逐末,哪怕再担心朝歌那边的情况,他也必须趁这个时候,趁霸王龙还有力量,趁他刚刚晋升还在巅峰期的时候,跟霸王龙联手,把魔神弄死在这里!   下定决心,他彻底摈弃外物,召出天子印,催动传送门,身影一个闪烁,就出现在了霸王龙与魔神交战点的附近。   果然看见霸王龙身上伤痕累累,那具漆黑的躯壳上,有许多火焰烧出的痕迹,这明显是张婴留下来的。   而假凌元的状态竟比他预料中的要更好,她一身灵剑宗的地涌金莲袍服,底色并非弟子的白色,而是仿佛血染的暗红色,身形在霸王龙的衬托下渺小无比,然而每一次辗转腾挪都奇快无比,也敏捷无比!若非迟一悬这个境界,甚至看不清她的行动轨迹。   迟一悬没有贸然跳下去帮助霸王龙,而是先谨慎地旁观了片刻。发现假凌元这一次应对霸王龙的手段,跟上次完全不同。   上一次在西穷洲时,假凌元对霸王龙的出现极其惊讶。明显不清楚霸王龙的底细。面对霸王龙大开大合的追杀,假凌元表现得克制而谨慎,以防守为主,分明是在试探霸王龙的跟脚。   但这一次,她像是已经完全摸清了霸王龙的路数,每一次下手都果断狠辣,举手投足间那种胜券在握的姿态显露无疑。   相比起假凌元,霸王龙就显得比上次弱小许多,不但攻击的力度降低了,就连速度都慢了许多,有好几次它都没来得及躲开假凌元的攻击,而它自己也屡次失利,无论是利齿啃咬,利爪抓挠、还是甩尾拍击,每一次就是差那么一点。   以至于霸王龙也焦躁起来。   但这并非假凌元的实力在几天内又往上窜了一截,而在于霸王龙自己,这头勇猛无双的巨怪,此时就像陷入沼泽中的独行者,又或者是身披枷锁的罪犯,哪怕它再厉害,在种种禁锢下,就是无法发挥出全部实力。   “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您快看假凌元的嘴。】迟满立刻提醒。   假凌元为了闪避霸王龙的报复,速度本来就很快,迟一悬光顾着分析两者的实力招数,哪儿有功夫去看她的嘴?   此时迟满提醒,他才按下焦躁,专心观察,果然发现假凌元的嘴唇一直在快速动着,似乎在诵念着什么术法口诀。   凡人入道后,引灵气入体成为练气一层,就会得到天道恩赐,被灌注一些术法知识与修行常识。   但这并不意味着修行能无师自通,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渴望拜入仙门。事实上,这玩意儿就跟地球上的教材类似,知识都在课本上,谁都能翻开看,但每年能考入名校的也就那么小部分人。   接受一模一样的天道灌注,但修士个人的资质、师门的引导,都会将人修士的未来推向不同的道路。   小修士运用最简单的术法时需要念诵口诀和结印,太复杂的术法,哪怕是大能修士也要配合结印才能使出,然而到了大乘期,这样做除了浪费时间并没有用处,尤其还是假凌元这种活了两三千年的老怪物。   她绝不会无的放矢,她口中吟诵的,必然是她此时压制霸王龙的关键!   迟一悬凝神静心,不知不觉中模仿着假凌元的口型无声念了一段。   一线电光在他脑中炸响,回溯幻境中千年前的光阴如折扇唰一下展开在他眼前。   “《渡亡明华经》!”迟一悬震惊道:“她念的是原版《渡亡明华经》!”   已知,千年前以灵剑宗和造化宗为首联合推行《渡亡明华经》,表面上是让世间不再有鬼魂作祟,实际上是将人间游荡的亡魂驱赶进苦海,断绝他们再入轮回!   可在最开始,《渡亡明华经》是魔神与无为君为了彻底剿灭凌元仙君而创造的!   后来用于凡人身上的《渡亡明华经》与最原始的那份,有了较大改动,假凌元此时诵念的,就是《渡亡明华经》原版!   如果不是迟一悬不久前回溯到千年前,他此时根本无法肯定这是《渡亡明华经》!   假凌元用原版《渡亡明华经》对付霸王龙,而霸王龙真的受到了压制,所以……   所以……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迟一悬压下心中的激动。在这片刻的观察中,他已经熟悉了假凌元的身法,在她又一次避开霸王龙的攻击时,迟一悬提前预判了她的转向,酝酿已久的一击骤然爆发。   掌中的天子印刹那间膨胀了无数倍,变成一栋屋舍大小,从上到下,陨石一般朝着假凌元砸了下去。   “狗魔神!给朕死!”   天子印与天子令同时发动,九千万点数毫不吝惜地挥霍下去,这蓄力许久、灌注了迟一悬全力的一击有雷霆万钧之势,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架势朝着“凌元”轰然落下。   而假凌元闪避的位置刚好是天子印落下的方位!   那速度太快了,犹如霹雳天降,当“凌元”感应到时,天子印膨胀无数倍后那粗糙扭曲的印纹已经占据了他的瞳孔。   这一击的力量堪比大乘巅峰,是迟一悬孤注一掷、不容落空的杀招!   假凌元根本无可躲避,她面上骤然布满了震惊之色,脸孔瞬间因惊怒而变成狰狞,双臂却是立刻交叉格挡,灵力层层上涌,一层又一层结界挡在了她身前。   下一刻,天子印落下。 第349章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奈何迟一悬对凌元,哦不,魔神的了解十分有限。这些年他仗着传送门的便利,几乎搜罗了长生界所有可以搜罗的资料,灵剑宗、无忧宗,他都光明正大进去让命器侦察过。奈何根本找不到任何可能涉及三位大乘弱点的资料。   想想也是,假如他有什么弱点,他会让除了脑子之外的地方记住吗?   三位大乘活着的时间实在太长了,长到连他们大乘期之前的战斗影像都寥寥无几。   不了解,无处了解。只能现场观摩,观摩之后的结果就是没得打。现在他是刚刚晋升的化神十层,境界甚至没有完全稳固,而魔神则是一个夺舍了大乘巅峰修士的终极大反派,连凌元仙君都被他夺走了躯壳,他拿什么跟对方周旋?   因此迟一悬下定决心,倾尽所有点数全力一击!务必要将魔神打个魂飞魄散!若是这一击仍无法对他造成重创,那他就带着霸王龙立刻跑路,带上整个朝歌一块跑路!   从此以后天涯海角躲着,坚决不给魔神半点反咬他一口的机会!   足够他晋升大乘的整整九千万点数!加上天子印,加上他抽取全部灵力的技能三:天子令……   迟一悬目光紧紧盯着“凌元”,眼睛睁大到极致,无比干涩也不敢眨一下,那个瞬间他心跳如擂鼓,一声强过一声,胸腔甚至因为心脏过于紧张的撞击而发出闷痛。   也就在这一刹那,“凌元”匆匆结出的数道结界被天子印刹那轰成了碎渣,她见势不妙,想要闪避开这一击,却被天子令言灵般的效果拖在了原地,以她的修为境界,本可以挣脱化神后期禁锢,然而另一股力量加持在这道禁锢之上,于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重逾万万斤的大印落了下来。   轰隆隆一道震天骇地的巨响,天子印直接在半空中将“凌元”砸向了大地,剧烈的动静引得大地发出连绵不绝的震荡,掀起的沙尘刹那如海浪翻滚,附近海域内的妖物也受影响,一条条赤尾灵鱼被震晕,翻着肚子漂浮在海面上,更深处的妖物则惊惶地翻上了海面,巨大堪比鲲舟的鲸鱼浮上水面,翻起一阵滔天巨浪后又潜入水底。   风云色变,阴云翻卷,雷光电蛇翻腾不休。   没有了《渡亡明华经》妨碍的霸王龙甩了甩脑袋,恢复了灵活,它转身探头,叼起力竭坠落的迟一悬,一把将人甩到了后背上。然后几个腾跃,四肢脚踩墨云落到了地面。   迟一悬在它背上也不敢放松,他大把大把地往嘴里塞补灵丹,背包里的灵石也毫不吝啬地吸收,恨不得有个快充,立刻把自己充满电。   大地上沙尘渐渐散去,原地出现一个屋舍大的坑洞,天子印深深嵌入坚实的大地中,只有印纽还露在地面上。   几个呼吸后,力量彻底耗尽的天子印悬空飞起,越来越小,最后化作一个小点没入了迟一悬体内,显然是无法再召出了。   迟一悬则迫不及待翻身而起,一个健步冲向了大坑。   大坑里,躺着一具看不出形状的东西。大乘期修士的血肉已经不算血肉,骨骼如金、肉身似玉,并不显得恐怖,只是零零碎碎散在坑底颇为凄惨,已经完全分辨不出这就是凌元的身体了。   只是看了一眼这具躯壳的惨状,迟一悬就略有点心虚,余光瞥了一下霸王龙。然后霸王龙并不关心这具躯壳,它探头探脑,伸着舌头,看起来好像很想将这具破碎躯壳吞下去的样子。   这就成功了吗?他们这就杀了……魔神?   这似乎顺利得不可思议,然而下一瞬,一股危机感凭空生出,迟一悬眼皮一跳,想也不想就往前扑去。只见那具躯壳中腾起一团白中泛着血光的魂魄,大乘期的威压随之蔓延。   这狗东西果然没死透!   迟一悬的行动比直觉还快,一个纵身就将那刚刚成型的神魂扑得向后一跌,他咬紧牙关,忍着大乘神魂对自己的影响,忍着身上一阵阵劈里啪啦的爆响,将那道神魂一起撞进了传送门中!   传送门涨到极大,但对于霸王龙的体型而言仍然过于瘦小,落在迟一悬身后的霸王龙一声怒吼,紧追着迟一悬,大猫钻鼠洞一样硬生生挤了进去。   砰的一声 ,传送门关闭,眼前是一片灰蒙蒙暗无天日的地界。正是霸王龙的老巢,真正的苦海腹地,也是两千年前,凌元仙君与张婴、魏若生为魔神怨念准备的封印之地!   迟一悬知道自己不是大乘,跟大乘巅峰相比更是相差巨大。   所以他绞尽脑汁思考一切能削弱敌方的办法。   你是魔神对吧,既然这样,把你送回原本的封印之地,就算不能再度将你封印,总能削弱你!   苦海的封印早就破碎,但苦海这片地方,他不信没有半点作用。   到了这个地步,死马也当活马医了!   迟一悬在坚硬的地面上翻滚了几圈,摔得头晕眼花,浑身发痛,一方面是灵力损耗太多,无法充盈全身形成护体灵光,另一方面是他身上所有的护甲和护身法器都被魔神震碎了,碎片在这次撞击翻滚中扎进他肉里。   但他已经顾不得疼了,他衣裳凌乱,发冠歪斜地抬起头。   就见面前那道神魂在落入苦海腹地后,原本还有些白色的神魂彻底被血光覆盖。   而它跟正常的人类躯体还有区别,额头上长着角,四肢细长,背后竟还有两双手!且都是一样的细长!   迟一悬一眼望过去,还以为自己看见了蜘蛛精!也不对!除了这多出来的两对手之外,面前这个魂体竟然长得还算端正,是个成年男子的相貌,五官竟还十分清秀,但他面上的狰狞狠厉之色,完全破坏了面相,再加上魂体完全成了血色,让面前这道神魂看起来十分阴邪扭曲。   而没有了躯壳封印,这具魂体的魔气再也难以遮掩,离他最近的迟一悬被魔气呛了个倒仰,觉得自己被人当面喷了一脸二手烟。   又恶心又震惊,脑子都跟被人砸了一样晕得发胀。   “你该死!”魔神气得几乎失去理智。   对魔气毫无抗性的迟一悬昏沉了一会儿,身后的霸王龙却是一声咆哮冲了上去。   一头看起来就十分可怖的巨兽,跟一只看上去十分阴邪的魂体开始撕咬起来。   迟一悬哆哆嗦嗦从背包里取出一把气血丹磕了下去,觉得自己离家出走的神智总算再度回归了。   他翻身而起,仔细观察霸王龙和魔神的对战,惊喜地发现这个地方竟然真的对魔神有所压制,他的躯壳被天子印砸碎,魂体本就受创,哪怕有大乘期境界,如今也只能发挥出一半实力,再加上此地对他的压制……   迟一悬火眼金睛,看出来这狗东西如今只能算个大乘初期了。   大乘初期,我能上!   迟一悬毫不犹豫翻出背包里的一口大刀冲了上去。   这把刀是他升化神时白经天送的贺礼,霸刀门一流仙门,屹立至今近千年,历任门主都与刀为伍,宝库中所存宝刀无数,这一口刀重有三百三十六斤,品级是地级上品。曾经是第一任门主的备用宝刀。   这并非是说这把刀不好,而是太好了,好到可以暂时替代门主本人命器的程度。   迟一悬不擅刀法,但这把刀出自名家之手,千年前鬼魂还肆虐人间时,铸刀师专程铸造来斩鬼的!对魂体的伤害翻倍!堪比郭千山那把斩鬼命器了!   它唯一的缺点就是它只是法器不是命器,无法随着主人修为增长而提升。但对于此时的迟一悬来说,却是如虎添翼!   “哈哈,我就说我有先见之明!”迟一悬和霸王龙相互配合,在霸王龙一尾巴将魔神抽飞的时候,他高举宝刀,腾空跃起,由上至下,刀锋裹挟着罡风与灵压狠狠劈了下去。   一声凄厉的嚎叫响起,躲避不及的魔神被他生生砍掉了一条手臂。   断口处干脆利落,还在滋滋冒烟,仿佛一块被烙铁贴上的肥肉。   呸!烂菜才差不多!   迟一悬看也不看被斩落的断肢,他乘胜追击,刀刀狠辣,刀刀致命!   再不擅长用刀,利器在手,一只鸡都能砍死一个成人,更何况是他和霸王龙夹击一个受伤还受到此地压制的魂体!   霸王龙负责吸引注意,强壮的躯体赋予了它绝对强悍的力量,每一次四肢踩踏、每一次长尾甩去,就相当于万斤巨力轰然砸下,而敏捷的身形又赋予了及时应变的灵巧。   霸王龙又是一个甩尾,想再一次将魂体抽飞,魔神及时闪避,剩下的五只手化出阴冷的灵力,还没来得及施展,就被从霸王龙背后飞起的迟一悬一刀劈来,从胸腹一直划到下腰,险些将他魂体一刀两断。   啊啊啊啊啊啊,魂体发出惨烈嚎叫,不甘心地想要往后退,却被霸王龙一口咬住,整个下半身都被咬断。   凄厉的尖啸几乎震碎迟一悬的耳膜,他脑子嗡嗡作响,看见魔神的魂体重新混做一团,又凝固成完全躯体的模样,但完全不如之前凝实,看着变淡了许多。   他一估量,惊喜发现这厮如今只有化神巅峰的层次了。他再度庆幸自己的果断,那九千万点数花得太值了!   趁他病,要他命!   眼见魂体竟然还敢扑过来,迟一悬觉得他真的疯了,持刀扑过去,却砍了个空,原来眼前只是魔神分裂出来的幻影,他的真身已经窜去了另一个地方企图逃跑。   你再快,能比我的传送门快吗?   魔神冲到一半,一扇无形的传送门挡在了他面前,他急于逃走没有发现,一头撞进了洞开的传送门,又回到了迟一悬和霸王龙面前。 第350章   夺命前冲几百丈,扭头竟又到原点!   这一刻,迟一悬清晰地看见了魔神脸上的震惊之色。   那副已经有些半透明的魂体脸上僵硬了一瞬,而后他六臂张开,狰狞凶狠地朝着迟一悬扑了过来。   这一击极其凶猛,即便苦海腹地内灵气不通,无风无雨,也被他这一扑击卷起骇人的风浪,团团灰雾受气流搅动席卷而来,声势无比庞大,这一举动也不知耗费了多少灵力,那副越发透明的魂体时隐时现,显得越发单薄微弱,即使是迟一悬,在这风浪中也隐约有些看不清魔神的身影。   他没让霸王龙帮忙,遭受几次三番的削弱,如今的魔神只有化神巅峰修为,还只是一道魂体,他迟一悬自信能够拿下对方!   心知这是魔神最后的反扑,迟一悬战意沸腾,握住大刀的手指绷紧泛白。   团团灰雾几乎遮蔽了魔神的身影,此地又不通神识,连命器侦察都无法铺开,但在这种距离下,对方的杀气是掩盖不住的。   凭着心中一点感应,迟一悬牢牢锁定着魔神的方位,在魔神蓄力完毕,全力扑杀过来时,他身体微微下蹲,双脚扣紧地面,稳如泰山,在那足以摧折万年巨木的风浪中岿然不动,手中宝刀抬起,在灵力催发下,刀气自发吞吐,缠绕上一层骇人煞气,由上往下狠狠一劈!   这一击有千钧之力,席卷而来的滔天风浪被一刀劈成两半,连萦绕不散的灰雾也被煞气劈得灰飞烟灭,自然也劈到了魔神身上。   然而这样一击得手,迟一悬心中却并无喜悦,他何等敏锐,几乎在瞬间就察觉到手感不对,劈到魔神身上时,为什么没有传来对方防御的反震之力?   眯眼看去,却见魔神不闪不避,居然拼着被他斩断半条臂膀的伤势,借机近身!   迟一悬身上已经没了任何护甲,护体灵光也明灭不定,他立刻反手一转,企图以刀刃格挡身前。   然而太迟了,对方速度太快,也太近了!而长刀不比短兵,在他扭转的刹那,魔神已经直冲他面门。   那一刹那,他断掉的臂膀和胳膊重新生成,六条手臂都向内弯起呈环抱之态,手掌则都弯曲成爪状,凶狠诡谲如同恶鬼,又快如雷霆,鹞鹰扑食般撞了过来。   迟一悬后退不及,被他整个扑到了身上。   明明是个魂体,可是却有一种黏腻滑烂的恶心触感,咚一声巨响,迟一悬向后摔在地上,头脸身躯都被魔神牢牢压住,他觉得自己就像电影里被抱脸虫扑到脸上的炮灰,一股荒谬又恶心、阴冷又恐惧的情绪席卷了他,让他刹那忘了反抗,只想就这么死过去好了,死过去,就不会被这玩意儿恶心到了。   这个念头一起,迟一悬骤然清醒过来,他艰难地呛咳了一声,意识到魔气入侵,影响了自己的神智。   补灵丹的药效还没完全耗尽,此时他体内灵力还在新生,只是速度略慢。他提气一震,灵压如海浪翻涌扩散,隐约能听见潮汐之声。   按照常理,他这一举动是能将魔神震开的,然而魔神也只是微微一顿,然后他的六条手臂加上两条腿,一共八个肢体将他缠得更紧了!   迟一悬暗道不好,他的视线被抱脸虫,哦不,被魔神的躯干牢牢锁着,根本看不清外物,神识下意识代替了眼睛,虽然无法在苦海腹地延伸开,但看一看自己目前的处境还是轻而易举的。   只一眼,迟一悬就眼前发昏,脸色难看到要爆粗口。   只见魔神的八个肢体,绝非锁紧他那么简单,而是有一半已经嵌入到他体内!   又是一息的功夫,居然连躯干都融入了他身体之中!   【陛下,您还好吗?冷静点。】   迟一悬内心咆哮:‘第一次负距离接触不是跟爱人,而是和这么一团恶心玩意,我怎么冷静!!!’   迟一悬心里生出前所未有的杀意。   魔神这是要,夺舍我的,不对,夺舍何念远的身体!   按照常理,修士一生只能夺舍一次,眼前的状况已经超出了迟一悬的常识。   霸王龙就在旁边团团转,几次张口想把魔神从他身上叨下去,然而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魔神的身体已经全都融入了迟一悬体内,霸王龙没有办法,只能在旁边不停转圈。   迟一悬此时当然看不到霸王龙的焦急,他眼神冷如寒冰,挣脱不开,索性放开识海,任由魔神闯了进来。   刹那之间,魔神就来到了另一片空间。   然而他进入的并非迟一悬的躯壳,而是迟一悬的梦中。   此地是一片里外三重的宫殿,碧瓦飞甍,琉璃玉阁,白玉石铺就的广场上,象征百姓信力的香炉上烟火缭绕。   这里是迟一悬安置在朝歌内城的道场,于梦中幻化的倒影。   与现实不同的是,围绕着层层宫殿的,并非朝歌的民居楼舍,而是一片目光穿不透的云雾,此时云海翻滚,幻化万千,灵兽、兵器、高楼、山川……眨眼之间,迟一悬所有见过的东西都在云海中一一复现,一开始还是魔神认识的东西,但很快,就出现了连魔神的阅历也不曾见识过的稀罕物质。   之所以稀罕,是因为以魔神的眼力,他看得出那是完全不同于此界另一个世界。   一个完全又完美的新世界!蕴含万万复杂讯息,且还有与此界全然不同的真理,绝非一人的幻想可以达到。   见识到这些,魔神的眼神瞬间狂热起来,甚至忘记了这里是凶险的梦中战场,他的声音粗粝嘶哑,在梦境中不住回荡,“你竟然去过其他世界,你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你是飞升过的仙人?”   迟一悬冷冰冰看着他,毫不迟疑一剑怼了上去,“你猜!”   梦中兵器是幻化而成,不是外面那口宝刀,而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最熟悉的水华剑,剑光如流水,剑气如华彩,眨眼间就与魔神对了百八十招!   在之前短暂又惊险的对战中,迟一悬深谙此獠的阴险狡诈,因此在魔神尝试发动他那天赋一般的夺舍神通时,迟一悬嘴唇快速动了几下,快速吐出几个字,“你与朕有缘。”   技能二:伯乐之魂,发动!   魔神本来就受了重创,又看见了一直渴望的异界之景,正是心神动荡的时候,听了这话他恍惚一瞬,下手时控制不住停了停,他发现自己竟然对迟一悬有了不忍之心。   若是几千年前,自己也许就加入朝歌了。   这个危险的想法电流般窜过,令魔神陡然清醒过来,然而已经迟了,在他停下的这瞬间,迟一悬出手果断,一剑洞穿了他的心腹。   不但如此,这凶狠歹毒的小子,竟同时幻化出数把飞剑,将他浑身上下捅了个对穿。   魔神的魂体刹那就被捅成了刺猬,他的魂体更加单薄透明了,看起来就像个破口袋子。然而他竟然还没有魂飞魄散,生命力让迟一悬都感到心惊肉跳。   这也太难杀了!   但大势已去,这一点,彼此都心知肚明。   可魔神脸上依旧满是不甘,不甘中还有不解。他竭力挣扎,声音嘶哑万分,“为什么?你既然不是凌元,为什么非要杀我。”   迟一悬觉得他这个问题也是很没自知之明,“你要杀我,我难道不能杀你?”   魔神一双血色眼瞳直勾勾盯着他,“你都能窥见另一个世界,你应当理解我。”他的声音越发虚弱,却仍撑着一口气没散,“但凡你与我说清楚,我们可以合作,根本不必两败俱伤。”   他抓着迟一悬插在他心口的剑,甚至顶着满身的窟窿硬是往前走了一步,迟一悬瞬间眉头紧缩,提防万分地盯着他,“就凭你害死那么多人,还故意挑起人间战火,我也应该杀你。”   魔神却哈哈大笑,“弱肉强食,天地至理,我允许他们有互相残杀的机会,已经算是怜悯。”   “灭万万人,以助一人得道飞升……”魔神嘶吼起来,“能为强者铺路,这是他们的荣幸!”   这是神经病吧?迟一悬想跟迟满吐槽。   他冷淡出声:“都是人,你凭什么高高在上?强弱不过是相对之分,你如今不也已沦为弱者?照这么说,你也应该乖乖去死。你还在挣扎什么?”   魔神的气息已经越发微弱,他盯着迟一悬看了半晌,那种包含恶意与了然的眼神,让迟一悬十分不舒服。   魔神嘶嘶喘息起来,不断流失的生命让他连出声都有些艰难,但到了这个地步,他依旧充满恶意,还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笃定,“但凡强者,都会走上这条路。”   “迟一悬,你真以为你是圣人吗?”   “早晚有一天,你也一样!”   也一样……   一样……   样……   声音微弱,却反常地在梦境中一再震荡回响,引起梦中云雾不断翻涌。   然而迟一悬心智坚定非同一般,他丝毫不受影响,掷地有声,“你错了,真正的强者,当以托举弱者为荣。”   这句话引起的震荡比魔神更甚,整个梦境都隆隆震动起来,仿佛梦外的天地也在发出回应。   在魔神震惊错愕的视线中,迟一悬从未离手的长剑爆开光芒,炽烈到覆盖一切的光芒,仿佛一轮初生的朝阳,熊熊火焰与光芒将魔神彻底吞噬。   魔神,陨。 第351章   北盛洲,灵剑宗   丹明子从索桥上走过,灵剑宗内重山叠嶂、瑶草仙葩、云雾缭绕,看起来仍是往日里人人向往的仙山福地。   然而拿云七十二峰之间,没有了御剑来往的弟子,琼山试剑台上,没有了比试喝彩之声,就连演武场上,也空空荡荡,显得无比冷清。   宗门里绝大多数人都被太虚子带去征讨朝歌了。如今剩下的,只有一些在无忧宗进犯时受伤颇重的人,以及唯一一个还能主持大局的雪衣尊者。   丹明子习惯性地往山门那儿瞅了一眼,依旧没有宗门大部队回归的迹象,依旧有一群苦海怨魂趴在结界外虎视眈眈。   灵剑宗内受伤的门人,以及那相当于无价之宝的天级灵脉,都是这些丑陋怨魂渴望的东西。   丹明子多看一眼那些怨魂,都觉得有些发怵,他照例来到议事大殿,与雪衣尊者一同等待消息。   议事大殿内有一法器,若是大部队回到北盛洲境内,法器就会有所感应,雪衣尊者也好带着几个元婴出去接应,毕竟如今的仙洲怨魂肆虐,可不比从前。   那些该死的怨魂,跟饿死鬼一样什么都啃,恨不得连地皮都扒了去,丹明子之前隔着结界遥遥看一眼,都觉得触目惊心。   原本以为这一次照旧是在议事大殿里空坐喝茶,可是两人刚坐下来,茶水还没煮沸呢,大殿内忽然响起一声清越的剑鸣。   两人一个激灵,不约而同看向大殿中央的宗主宝座,宝座旁立着一口剑匣,此时那漆黑剑匣正在不断颤动,其内传出的剑鸣之声如金石相击。   颤动越来越激烈,剑鸣声也越来越响亮。   雪衣尊者与丹明子豁然起身,可没等两人走到剑匣前,那口漆黑剑匣就被由内破开,紧接着一道雪亮光芒冲天而起,剑鸣如龙吟,只在两人眼前留下一道刺目的残影就彻底消失,留在原地的,只有一口被破开的剑匣,以及被洞开一道豁口的大殿屋顶。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两人面色都是一模一样的煞白。   旁人不知道,他们两人可是再清楚不过了,被封在剑匣中的那口剑,名曰龙渊,乃是两千年前凌元仙君斩杀魔神时的佩剑,当世仅存的几件天级神兵之一。   这千年来,凌元仙君从不动用此剑,世人都以为她身为当世至强,无人能令她拔剑,只有他们这些贴身亲近的人才知道,并非宗主不想用剑,而是这把剑在宗主手中晦暗无光,如同驽马铅刀,钝得连一张纸都切不断。   龙渊剑,背弃了自己的主人,不愿被她使用。哪怕宗主时常擦拭佩戴,龙渊剑依旧如同死了一般,再无灵性。   此时此刻,两人方才知道,这口剑哪里死了,它生龙活虎得很!竟然在一个化神一个元婴的眼皮子底下破封而出,拦也拦不住。   “怎么回事?莫非是宗主出事了?”丹明子这句话让雪衣尊者的面色更白了,她几步上前,小心地查看那只剑匣,看清上面密密麻麻的封印符咒后,顿时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悚然。   这些封禁符咒,不止是剑匣内有,连那只被龙渊剑弃了的剑鞘,也有!这些符咒是谁施下不言而喻,此时它们全都黯淡无光,这说明了什么,两人心知肚明。   “宗主出事了!”雪衣尊者心神大乱,竟然有些站不住。   这千年来,除了凤凰君与无为君这两位大乘之外,其他所有与凌元仙君相熟之人,不是寿元耗尽,就是死于非命。   雪衣尊者和丹明子这些人,都是后来者,对原本的凌元仙君并不熟悉,但她毕竟是宗主,总要有人鞍前马后,他们这些与之亲近的下属,长久与其相处,难免从各种蛛丝马迹中得到验证。   他们心中隐隐猜测,他们服侍的宗主,恐怕不是凌元仙君了。   但这个念头,他们始终藏在心里,谁也不敢说出口。   隐忍千年的龙渊剑忽然能冲破宗主布下的符咒,这意味着什么,身为大能修士的二人再清楚不过。   宗主恐怕已经魂飞魄散了。   这个认知让雪衣尊者瞬间六神无主,“怎么办?谁有这样的能耐?难道是凤凰君?”   丹明子也很慌张,也问她该怎么办?岂料这位化神尊者白着脸红着眼,全然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丹明子心里就是一个咯噔,这位尊者往日里瞧着也是个人物,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如此不顶用?   跟她那对挛生女儿相比,完全不像啊!不说步惊寰,连步惊天都比不上。   丹明子心念一转,表面安慰,心里其实已经在寻找后路。   ***   北明洲,无忧宗   凤凰君残损的神魂正逃窜往无忧宗的方向,哪怕已经跑出来很远了,他心头那股战栗依旧无法驱散。   几日前,他涅槃了一次,还是不敌那头怪物,肉身被其吞噬,连神魂都被啃走了大半,魂魄极其虚弱,境界也一再跌落,连化神修为都保不住。   而那头怪物虽然受伤极重,却仍有余力,始终追着他不放,就在凤凰君以为自己要当场陨落时,那头巨怪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放弃追逐,扭头往南明洲的方向而去。   他虽然虚弱,但因为神通中有一门慧眼,又有一门善听,哪怕相隔万里之遥,也隐隐能感应到远处的动静。   在那巨怪离开后,他一边往北明洲逃窜,一边如惊弓之鸟般警惕远处的动静,没多久就察觉到万里之外传来的震天声响。   那种惊天骇地的声势,只有大乘与大乘之间的对决才能做到,起先他分辨出那是凌元和巨怪间的缠斗,后来却又加入了陌生的一方,制造出了堪比开天辟地的浩大威势,隔着万里之遥,凤凰君都能感觉到大地被牵动引起的震荡,现场情形如何,实在难以想象。   凤凰君稍微估量了一下,一种莫大的忌惮与畏惧就捉住了他整个脊梁,他发现,如果那一击真的是修士发出的,如果是自己正面接下了那一击,那恐怕他全盛时的身躯也要化作齑粉,神魂都要遭受重创。   究竟是什么人?长生界不可能有这样的大能修士!   不安、紧迫、畏惧……凤凰君的神魂以发力狂奔的狼狈姿态朝着无忧宗飞去。   快点,再快一点!   如今他虽然遭受重创,好在无忧宗内不缺供他夺舍重修的无魂躯壳,他又掌握了那门秘法,只要回到无忧宗内,要不了几个月,他又能回到大乘巅峰!   无魂躯壳……无魂躯壳……   凤凰君眼前闪过了曾经在西极洲耗费了不少心血却不得不废弃的秘密据点,想起了霸刀门那对不堪用的废物师徒,同时也想起了白敬贤与他的约定。   她那个儿子白经天与迟一悬可是交情甚笃。   可恶,早知迟一悬那么棘手,当初就该将白经天捏在手里。   那小子藏得太深了,跌入苦海不但安然无恙,还能召出一头不知什么来历的怪物。   凤凰君此时也顾不得追究迟一悬是不是凌元了,单凭那头怪物害他险些陨落,这笔仇就不共戴天。   等他夺舍重来,必定要召集门人,将迟一悬连同朝歌连根拔起!   一番奔逃,凤凰君几乎耗尽灵力,魂力受损愈发严重,几乎连一个完整的魂体都维持不住,一路上还有越来越多的怨魂阻碍道路,好在他已经进入了北明洲的地界,无忧宗也近在眼前。   一眼望见那煊赫山门,以及将怨魂阻拦在外的结界,凤凰君神色稍松,他勉力震开纠缠上来的一群怨魂,而后便一头扎入了结界之中。   这毕竟是他创立的门派,即便如今只剩下残损的魂体,结界也毫无阻碍地将他纳入其中。   魂体终究需要肉身滋养,而他此时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因而凤凰君只是扫了一眼看上去十分安宁的宗门,就毫不犹豫飞入内门居所,扎进了内殿中藏在冰棺里的一具躯壳。   “凌元”很难对付,因此凤凰君在袭击灵剑宗之前,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提前给自己准备了几具躯壳,这些躯壳存放在不同地方,无论是根骨还是形体,都被他提前改造完美,连相貌也被他用塑形之法改造成得他本人一模一样。   若非伤势实在太严重,担心自己在外面重生后无法对付越发厉害的苦海怨魂,浪费掉宝贵的唯一一次夺舍机会,他也不会强撑着回到宗门。   砰的一声,冰棺弹开,夺舍重生的凤凰君从中爬了出来。回到了自家地盘,有护山大阵在,暂时不必担心怨魂聚团袭击,又有天级灵脉与下属一同护法,他终于可以安心闭关恢复。   内殿的动静自然引起了注意。   有人掀开帷幔,露出一张雪白秀美的面庞。凤凰君抬头一看,是孤江雪。   她讶异道:“宗主,何人伤你至此?”   凤凰君十分信任孤江雪,但也不能容忍在下属面前暴露脆弱,他勉强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淡淡道:“无碍,只是肉身损毁,修为并无大碍,你吩咐下去,宗门上下戒严,一切事宜,等我出关之后再议。”   话毕,他就走出内殿,打算前往灵气最浓郁的千重峰闭关。   孤江雪跟在他身后询问,“可需我准备各色灵丹?”   凤凰君微微一顿,“备一些,我要突破。”   孤江雪应了一声。   忽然之间,杀气自身后涌来,凤凰君眼神一寒,出手阻挡,往日里区区一个元婴的攻击,他不动手也能拦下,然而此时的他虚弱至极,又是猝不及防受袭,根本挡不住。   噗!   一口利剑穿过他阻拦的掌心,直直扎进了他的腰腹之中。   眼前的孤江雪,容貌缓缓变幻,秀美的轮廓褪去,露出一张冷艳到锐利的面孔,竟然是步惊天。   “连区区幻形术法都看不穿,虚弱到这个地步,你还装什么装?” 第352章   内殿一时陷入死寂,只听得见鲜血滴落的声音。   凤凰君惊怒不已,他怎么都想不到会在自己的地盘遇刺,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步惊天却是预谋已久,她一剑递出,暴戾的剑气转瞬在凤凰君体内炸开,摧枯拉朽般破坏他的脏腑大穴,这具刚刚夺舍而来的躯壳根本扛不住元婴修士的全力一击,凤凰君浑身一震,气息不可避免地衰败下去。   他又惊又怒又悔,不顾一切调动周遭灵力,甚至抽取魂力,朝着步惊天一掌拍去,步惊天却顺势松开剑柄往后飞退,那把刺入凤凰君体内的长剑受她驱使,嗖一下贯穿了凤凰君的躯壳,鲜血瞬间喷射而出,染红了大片帷幔。   凤凰君一掌落空,气息越发衰微,他封住伤口,先是调动内殿阵法,发现阵法一片死寂,明白寝殿早就被做了手脚,脸色难看地转头往外冲。   “来人!”凤凰君嘶声呐喊,早已没了往日大乘仙君的从容风度。   步惊天疾步上前,手中长剑光芒刺目,剑气扫过,梁柱墙壁上的符文闪烁一下,护住了这座建成千年的奢华大殿,却护不住殿内奢侈的器具。地上石砖砰砰砰飞起碎裂,价值不菲的摆件、座屏、纱帘等等,统统被剑气掀飞了出去。   轰隆隆的动静响彻四周,却没有引来任何人探问。凤凰君分心一探,心底发寒,才知此地不知何时已被布下了隔绝声音的结界。这是一次早就为他设好的杀局。   步惊天的剑锋再度刺来,剑气吞吐如毒蛇吐信,凤凰君避不可避,双手勉力夹住剑锋,掌心被剑气割得鲜血淋漓,他愤怒质问,“我为你摆脱诅咒,待你不薄!为何!”   步惊天:“我助你打破灵剑宗护山大阵,已经还了这份恩情。”   见她满不在乎,凤凰君怒发冲冠,“自你拜入山门,我悉心教导,多年栽培,待你如亲子,竟不知你包藏祸心,悖逆弑师。”   步惊天冷淡漠然的面孔终于开裂,露出底下歇斯底里的疯狂,“待我如亲子?好个不要脸的老东西!”   “既然如此,为何要给我命丹?为何不告诉我真相?”   “明明早就有摆脱诅咒的办法,偏要等到我跟灵剑宗彻底离心,才假惺惺出来施舍!”   “若非你们这些老东西从中作梗,我们姐妹怎会生死相隔!”   “若非你们设计引诱,我又怎么会种下诅咒?为了摆脱诅咒,我痛了整整三天!”步惊天激动到面孔狰狞,她那双眼睛,就像是雪原上复仇的母狼,含着恶,含着恨,还有滔天杀意!   “贱人!全都是贱人!”   “我们姐妹受过的苦,我要千倍万倍从你们身上找回来!”步惊天一声怒吼,周身灵力狂涌,剑锋光芒大放,瞬间爆发出骇人气浪,将凤凰君整个击飞了出去。   哗啦啦一阵乱响,这位往日里纵横长生界的大乘强者撞倒一排多宝架,狼狈不堪地倒在一堆破碎的玉器珍宝之中。   在那宝物散发的光华之下,他竭尽所能地挣扎,试图汲取那些宝物上的灵气为己所用,然而根本来不及了。   步惊天疯了也似的,提剑在他身上一连戳出了几十个窟窿,鲜血如油墨,泼洒得满地都是。   凤凰君这具刚刚夺舍到的躯壳眼看已经无力回天,神魂只能不甘地离体而出。   他没有受《渡亡明华经》洗礼,因而只靠魂体还能转为鬼修。   但他同时,恨极也怒极,还由衷生出一股悲意。成为鬼修之后,飞升就再也与他无缘了。   光凭步惊天一人,不足以掌控整个无忧宗,门派里一定还有别的叛徒。等他修为恢复,定要这些人尸骨无存!   鬼气蔓延而上,覆盖了凤凰君整个魂体,他不敢久留,然而就在他即将冲出结界时,迎面而来一道雪亮刀光,那刀光分明很冷,落到他身上,却是仿佛岩浆真火,滚烫到几乎将他当场融化的痛苦令他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那突然到来的刀客却是眼也不眨,灵力爆发,刀锋直劈而下,将这个刚刚成型的鬼魂一刀两断。   鬼魂在利刃下灰飞烟灭,黑色鬼气如烟雾没入刀锋,那黑袍刀客手腕一转,刀光一闪,落入鞘中。   步惊天撑剑起身,她面上带着还没发泄够的不满,将地上那具几乎不成人形的躯壳一脚踢开,她回身望向门口那刀客,见此人眉眼餍足,气息比之前更强几分,心知对方在斩杀凤凰君魂魄后获得了莫大好处,她心头更添了几分恼恨。   “张婴已死,郭左使也该履行诺言,撤出无忧宗了。”   郭千山神情淡淡,他瞥了一眼地上那具残破尸身,“依照约定……”   步惊天打断他的话,“无忧宗涉及邪术的证据,我早就已经交给你了,那些无魂躯壳,也任由你们烧了。”   郭千山:“那是之前,现在价码变了。”   步惊天脸色骤变,只听得郭千山继续道:“无忧宗盛产极品灵丹,灵草、还有上品灵脉,我们都要。”   步惊天咬牙切齿,“出尔反尔,贪得无厌!”   郭千山闻言,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之前的约定,只是帮你杀掉那三人。可没有包括帮你扫尾,若非我等提前报信,此时你已经被凤凰君杀了。况且说起出尔反尔,也是你们无忧宗追杀我们陛下在先。你若非要如此,我也只能将凤凰君的死因告诉被蒙在鼓里的无忧宗门人了。”   步惊天攥紧的手指发出咔嚓细响,竟是被她自己生生掐断了。   她盯着郭千山,郭千山一动不动,而他身后,八个全盛时期的元婴修士站在身后,随时等他一声令下……   不久后,郭千山等人离开了无忧宗,储物袋里满满当当装着灵丹灵石灵草,还有两条地级灵脉。   盯着他们远去,步惊天一剑斩碎门口山石。“等我彻底掌控无忧宗,今日耻辱,百倍奉还!”   ***   东极洲,朝歌   太虚子和身边的那名化神联手,跟步惊寰缠斗许久,逼得她英灵之体逐渐暗淡,眼看终于能杀了她,却忽然间天地一亮,一道莫可逼视的耀眼光芒冲进了他们的战局之间,逼得两人不得不后退。   等再定睛看去,却见那亮极了的金黄光芒,竟然是一柄剑,此刻那柄剑犹如一条温驯小龙,正绕着步惊寰周身飞舞。   看清那柄剑的刹那,太虚子瞳孔一缩,不敢置信地呢喃出声,“龙渊……不可能……”   察觉到那柄剑的欢喜之意,步惊寰毫不犹豫地握在手里,剑身嗡鸣不已,发出宛若龙吟的剑鸣。   步惊寰原本暗淡到几乎透明的英灵之体,在这把剑的加持下,刹那凝实了几分,鏖战许久灵力枯竭的身体,又有了再战的力量。   她挽了个剑花,长剑翻转如游龙摆尾,轻灵,却是俯瞰天地的强悍。   她的一整套飞剑,都在此战中报废,龙渊剑忽然到来,令她眼中爆发出浓烈的欣喜,步惊寰剑指对面二人,“来战。”   ……   轰隆隆一阵地动山摇的震响,沙石飞溅,漫天气浪狂卷,又一位化神,陨落于此。   烟尘散去后,步惊寰几近透明的身体几乎已经维持不住。她看着太虚子奔逃而走的背影,叹息一声,“可惜香火不够了。”   若她是活着的化神之躯,今日断不可能让太虚子逃出去。   话毕,她身影如烟消散,龙渊剑兀自嗡鸣颤抖,在原地绕了一圈后,追随她飞向了朝歌城中的英灵塔。   ***   朝歌内城,专用于待客的小楼。   这栋楼早已不招待外客,而是整栋空出来,作为六幕山童子们的住处。   此时此刻,这些往日里活泼好动到令人诧异的童子们,正奄奄一息地躺成一圈,他们神情惆怅,不发一言,仿佛等待某个古老的仪式。   小楼此刻没有外人,只有身着三色纱衣的樊蕙兰在旁守着他们。   此时已经是傍晚,但在造化宗那件天级法宝的作用下,朝歌内亮如正午,炽热的光芒笼罩住整个朝歌,让这里仿佛蒸笼一般令人难以呼吸。   朝歌的灵气损耗太过,灵脉无处补充,又往下跌落了一个品级,成了地级下品,若是今晚等不到救援,朝歌的灵脉就会彻底废掉。   但奇异的是,朝歌内的人并不见多少恐慌,哪怕朝歌的国君迟迟没有现身,士气也并未跌落,战场上撤下来多少人,结界内就有多少人补上去。   如源头活泉,生生不息。   司慕恹恹地躺着,对樊蕙兰道:“你走吧,我们不会给你的。”   如果此时有外人进来,就会惊异地发现,这些童子刚刚来朝歌时,分明是七八岁的模样,但此时俨然比当初又小了一大圈,看着只有四五岁的稚嫩模样。   她牵着文莫的手,两人的神情很安详,“你既然拥有成就化神的资质,就不该走那条路。”   “可我早就偷偷修行了命器继承法。”樊蕙兰一句话,令这些本来安详赴死的“童子们”齐齐扭过脸来看她,他们脸上再没有了稚气的模样,孩童的表象,成人的眼神,乍一看十分惊悚。   樊蕙兰对此却早就见怪不怪,她道:“师叔们,朝歌如今这样的情况,你们只有将那份力量给我,才能稳住大局。”   司慕反道:“什么是大局?你以为朝歌只有今日这一战吗?没了两大宗,还有苦海,没了苦海,还有七仙门。就是暂且赢了这一场又能如何?你本就有化神资质,何苦去走那条路?留着有用之身,才能……”   “可我等不了那么久。”樊蕙兰声音里透着不容后退的坚决,“诸位,就算今日朝歌欣欣向荣,我也要走这条路。我必须速成化神。”   “为什么?”   “我等不了。”樊蕙兰重复了这句话,“陛下也等不了我。”   东家说过,等着和我交手的那一天。   我也等着有资格与他交手的那一天。   可我的资质太差了,等到东家飞升,也永远不会等来这个机会。   与其如此,不如孤注一掷。   此时,时机正好。 第353章   恒温阵法送来徐徐凉风,然而樊蕙兰的额角还是沁下了几滴汗珠,她与司慕安静对视,片刻后,司慕问她,“只是如此吗?”   察觉到对方态度松动,樊蕙兰心口重重一跳,她抿唇沉默须臾,方才开口,“也不只是如此。”   想跟陛下交手,是自打那一日谈心后就种下的执念。后来拜入六幕山,又结为金丹,亲身站在那广阔天地下,樊蕙兰又生出许多复杂心思。   过去的诸多念头在她心头转过,最终化作一声叹息,“修行太苦了。”   在众童子愕然的目光中,樊蕙兰轻声道:“越往上修行,越是无力。修为越高,就越明白,自己只不过是个庸才。”   “你们都说我有成就化神的资质,可有这个资质,不代表我一定就能修成化神。结丹已经耗费了千辛万苦,结婴化神,只会难上加难。”   “倘若天底下都是如我这般的庸才,那这一切辛苦也许不值一提,可在见识过那样的绝世之姿后,我只觉得这一切都毫无趣味。”   “每日打桩,锤炼体魄,调息静心,沟通命器,吸纳灵气……我几乎将自己所有的生命都耗费在上面,偶然回首,除了这一身浅薄的修为,竟没有任何成就。”   “也许别人会因为一身金丹修为而心满意足,可我常常心怀不安,我总是在想,修行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修为境界吗?”   “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我是个贪心的人,不只想要修为,更想要功绩。”   “我只是个庸才,注定无法飞升,连大乘期的门槛也摸不到。既然我注定越不过化神,那么与其百年千年地耗费在修行上,不如走另一条路,不如将这百年千年,用在朝歌上。”   樊蕙兰跪在地上低头俯身,朝着面前众童子磕了个头,“诸位师叔,我不想做你们的守墓人,我想今日就继承六幕山。”   童子们原本都呼吸微弱地躺着,此时听完了这番话,都不自觉扭过头去看她。   只见樊蕙兰面色平静,眼神坚定,透着一往无前的执着。   他们犹豫一会儿,看向司慕,司慕也正看着樊蕙兰,仿佛今天才认识这个小辈。   她撑着地面做起来,她身旁的文莫也陪同一起,慢慢地,所有童子都撑着地面坐了起来,短短片刻功夫,他们的身体又缩水了一截,衣袍空荡荡裹着这些行将就木的灵魂,他们互相倚靠着,一起打量着眼前人。   司慕不确定地又问,“命器继承法严格说来,不算是邪术,但其祸患与邪术无异。一旦你容纳了那份力量,受限于天道法则,你将永远停留在化神境界,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再往前一步。”   樊蕙兰抬头看她,“我本来也无法超越化神。”   与其苦苦煎熬、眺望着永远到不到的顶峰,不如将自己所在的半山腰也化作风景。这一刻,过去所有的纠结彷徨都已经丢却,她很清晰地知道自己想要一条什么样的路。   司慕嘴唇动了动,她要再劝,但余光瞥见其他同伴眼底的希望时,又抿住了唇。   文莫却道:“不止如此,等你寿数耗尽进入轮回,可是要吃尽苦头。三魂七魄,每一缕轮回一次,别人轮回十次就能再度为人,你却要轮回百次,百次之后投身为人,命也不好。”   樊蕙兰:“死都死了,哪管未来如何?更何况,轮回之后的我本就非我,我何必去管?”   众童子微微愕然,也不知该说她自私,还是无私。   小楼内一时又陷入静默。   司慕几次动唇,却再难以说出一句反驳的话。   八百年前,仇喜动用六幕山秘法,结合她的命器神通,将他们所有人的命,与尹奉思勾连在一起,用他们所有人的时间与未来,助尹奉思重回巅峰,彻底压制企图夺舍她的羊雁。   否则,当时重伤濒死的尹奉思,又凭什么反过来吞噬了羊雁?要知道那时候羊雁可是得了无为君的助力。   正是因为确保尹奉思绝无可能翻盘,也感应到那份死忠契约,无为君才对醒过来的常羊深信不疑。   而他们这些人,因为与常羊气机相连,轻而易举避开了造化宗的追查搜捕,一直苟活到了如今。   八百年了,他们怀抱着仇恨,却也以孩童之身,在六幕山无忧无虑地过了八百年好日子。   常羊将他们送来朝歌时,他们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他们明白常羊要报仇,一旦无为君死,她必死,而他们这些人与常羊命数相连,也会在常羊死后虚弱而死。   他们对此虽有些怅惘,却并无不甘,毕竟以他们原本的修为境界,他们当中好些人都活不到这八百年。   樊蕙兰是常羊的弟子,本就该继承常羊的衣钵,她也是常羊为他们选定的守墓人。等樊蕙兰将他们安葬之后,她再修成元婴,到了那时候,她才算是有资格继承六幕山。   今日本该是他们大限之日,他们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可他们没想到樊蕙兰会做出这个决定,若是樊蕙兰接过那份力量,也代表着他们通过仇喜与常羊建立的因果,彻底转移到了樊蕙兰身上。   樊蕙兰会因为继承仇喜遗留的命器变成“邪修”,而他们则能攀附在樊蕙兰身上,再次延长自己的生命。   这条路,常羊娘娘只动念过一次,却从来没有对樊蕙兰提起过,她离开前留下的话,也只交代樊蕙兰将那些东西作为童子们的陪葬品。谁也没想过樊蕙兰竟然知道这么多内情。   面前他们的迟疑,樊蕙兰再度叩拜,“诸位师叔,我要立刻继承六幕山,也会继承师尊的所有因果。”   良久之后,司慕张开手,掌心是一枚小小的梭子,与常羊杀掉无为君时,扎入他体内的那些梭子一模一样。   不,应当说,这一枚,才是母体。它散发着温润柔和的光芒,澎湃的力量在其中流转。   ***   朝歌边境   一顶顶帐篷扎在原本的平原上,围拢成一个临时军营。   丞相大人的营帐当中,马弘宣迈步而入,他一身的汗沾湿了鬓角,湿发一缕缕贴着头皮,领口也被汗水浸透。很明显,他的灵力已经消耗枯竭,无法为他抵御炎热了。   营帐内有恒温阵法,马弘宣坐下来后舒了口气,他刚刚在战场上用了太多次神通,累得连张口都费劲,此时被营帐内的灵气浸润,才算缓了一口气。   他道:“明光将军已经回归了英灵塔,她的牌位旁多了一口剑,此剑有灵,谁也不得触碰。此战,明光将军只身诛杀敌军百名元婴与一名化神,还打伤了太虚子,实乃开战以来第一大功臣!”   赞叹完,他又锁着眉头,说道:“莫铃兰带着天佑等七名金丹潜行到明光将军的战场附近,试图捉来一条灵脉,但化神强者的战场太凶险,他们无法靠近,战斗方一结束,他们就顶着残留威压潜入,却还是没能捉住那条灵脉。”   每个化神体内都种着一条地级灵脉。化神陨落后,灵脉自然脱离,游荡于天地之间。哪怕化神刚刚陨落,那条灵脉的灵气十分微弱,但到底是地级灵脉,捉回来也是一大补给,可惜地级灵脉有了微弱灵性,本能抵触朝歌,莫铃兰他们拼尽全力,还是被那条灵脉挣脱逃走了。   马弘宣听见消息时,遗憾无比。要是当时再抽调几个金丹过去就好了,可是朝歌这边本来就缺高层战力,能让七个金丹出去捉灵脉,已经是极限了。   至于其他地方,也是没指望,东极洲毕竟是个凡洲,本来就没什么灵脉,朝歌将凡洲诸国迁移到东极洲后,诸国或被动或主动与朝歌共同进退,能献出来的灵脉他们也早都献出来了,可惜品级都低得不能看。   营帐内一时有些静默,好几位将领都露出可惜之色。   迟满看了眼营帐内的诸人,说道:“有两条好消息。一是郭左使等人已经通过传送门回归;二是太虚子虽然未死,却也重伤,此时正在帐内大发雷霆,要将所有胆敢逃走的门人弟子诛杀。”   众人纷纷精神一振,此事一出,两大宗那边士气更加涣散了,心里明白这场战不会打太久,大家脸色都好看了不少。   这时候,外出执行任务许久未露面的郭左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他一进来就一连说了好几条好消息。   他从无忧宗带回来许多灵丹灵草灵石,补充了朝歌这边的战备军需;不止如此,还有两条地级灵脉,他刚刚已经种下,再等大约小半个时辰,大家就能感觉到朝歌灵气回升了!   “这可真是太好了!”项潜川一拍桌子,喜气洋洋,“应该把这些消息都传出去!”这才能安抚人心!虽然朝歌的人心貌似不需要他们安抚,但好消息谁也不嫌多。   很快,就有几人兴冲冲地出去了,营帐内就剩迟满、马弘宣与郭千山。   郭千山的眉头却微微蹙起,他道:“丞相大人,步惊天日后恐怕会成大患。” 第354章   郭千山将他在无忧宗的经历一一陈述。   凤凰君带走无忧宗的大批精锐袭击灵剑宗没多久,郭千山等人就通过传送门抵达了无忧宗。   步惊天在无忧宗内的地位并不算高,她是凤凰君的弟子,但她不是亲传弟子,更非衣钵传人。相比起她,凤凰君更信任的是孤江雪以及另外两名亲传弟子。   她想要在无忧宗混乱之时顺理成章地成为话事人,必须得在凤凰君回来之前铲除孤江雪和那两个亲传。但光凭步惊天一人,不可能无声无息杀掉三个元婴。   而朝歌需要无忧宗涉足邪道的证据,却没法绕开护山大阵进入无忧宗。于是双方一拍即合,达成了临时合作。   郭千山带着几个元婴帮步惊天刺杀那三个元婴及他们的亲信,步惊天则带他们找到证据。   一切顺风顺水,本来郭千山拿到证据后就要走了,直到他的玉牌收到迟满的传讯。   “您说凤凰君很可能战败且元气大伤后,我们就暂时留在了无忧宗。步惊天也时刻监视护山大阵,发现凤凰君只回来一道虚幻的魂体。”   郭千山描述了步惊天设下结界刺杀凤凰君的经过,“后来,我以凤凰君的死做要挟,才从步惊天那里要来灵丹灵脉。”   迟满点头赞赏,“你做得很好。”   唯一可惜的就是要得少了点,郭千山的脸皮还是不够厚,有待锻炼。   郭千山却没有因为丞相的夸奖而松开眉宇,他道:“我们走的时候,我感觉步惊天对我们生出了杀心。”   郭千山的感觉一向敏锐,命器又是斩鬼刀,从未错判过别人的恶意,他评价道:“步惊天此人,心狠手辣,心性坚毅,却还能屈能伸。她对凤凰君的杀心并非一日两日,却能在他身边潜伏数年且丝毫不被凤凰君察觉,将来她成长起来,又是个麻烦的敌手。”   想起什么,他又补充道:“而且无忧宗的确掌握有解除邪术诅咒的办法,步惊天明显已经尝试过,她的修为将不再受限于化神。丞相,我认为,务必要在她化神之前杀了她。”   郭千山说着,眉头竟然锁得更紧了,几乎拧成一个川字,“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结界外的那件天级法宝。”   迟满不吝赞扬,“你想得不错。造化宗取出的天级法宝名为大日金钟,是一件攻防一体,几乎没有缺陷的法宝。让东极洲的温度上升,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用法。”   跟地级法宝不同,天级法宝是真的有价无市,哪怕是三大宗也没有多少件,而棘手的不止大日金钟。两大宗这次联合,带了上万金丹,近千元婴,很显然就是打着覆灭朝歌的主意。   相比起朝歌,两大宗人心不齐,几日下来,还叛逃了不少人。   金丹只剩下四五千,元婴只剩下七百多人。   这几日打下来,对面的金丹应该只剩下两三千人,且士气低迷,战力论起来只能算一千多实打实的金丹。   朝歌虽然没有这么多金丹,但朝歌的军阵和军械所拉出的灵能炮,以及玄级傀儡,这些加起来,完全足够应对。   七百元婴中,被明光将军步惊寰杀了一百,催动大日金钟又耗去一百,剩下五百多人,再加上一个重伤瘸腿的化神……   马弘宣也紧锁眉头,“这根本打不过。”   就在这时,莫铃兰和万天佑等人打开帘子进来,“两大宗彻底不要脸面了,竟然驱使元婴打杀我们的金丹和凡人。”   郭千山眉头一跳,“伤亡多少人?”   万天佑压下气愤道:“有项真君等元婴拦着,还有几百傀儡舍身撞上去,只有几十人重伤,已经命所有人撤回结界内。”   莫铃兰看向马弘宣,“你有办法吗?”   马弘宣苦笑摇头,“除非我现在是个化神,我才有把握将对面的元婴强行压制到元婴的修为。”   修为境界之间的鸿沟难以逾越,朝歌的大能修士实在太少了,算上白经天以及其他同盟带来的,如今朝歌的元婴修士也才不到三十人,怎么跟对面的五百元婴相斗?   今日打的那几场,他们想方设法接近大日金钟,却始终失败。两大宗把那件天级法宝看得比他们的眼珠子还紧。   莫铃兰低声呢喃,“要是咱们这边能再有个化神就好了。”   但凡能再多一个化神,眼下的困境,迎刃而解。   闻言,迟满的眼神闪了闪。它开口道:“若此时有一个速成化神的法子摆在你们面前……”   万天佑眼睛瞬间亮了,“丞相,有这样好的法子,怎么现在才说?”   迟满扇了下翅膀,还没说话,莫铃兰便迟疑道:“天底下能有这样的好事?”   郭千山想起步惊寰,猜测道:“难道跟明光将军有关?我记得明光将军生前只是金丹。”   事到如今,大家不可能还不清楚明光将军的身份。   在众人灼灼目光催促下,丞相大人吐露了一部分,“陛下的命器神通,可以将亡魂册封为英灵,成为英灵后,修为至多能比生前高出两个境界。”   这一点,哪怕迟满此时不说,大家也或多或少有所猜测。毕竟出现在战场上的亡者,可不止明光将军一位,还有被册封为校尉的任如碧、完玉等人。   任如碧在战场上是金丹修为,完玉是筑基修为……在战场上也立下了功勋,当大家看见出现在战场上的任如碧时,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卢文星更是跟疯了一样,现在他下了战场都不回营帐休息,只管往英灵塔跑。   这些消息,早在朝歌内传了个遍,如今,人人都清楚他们的陛下有令死者成为英灵守卫一方的神通,但此前都只是私底下猜测,如今得了丞相承认,郭千山想也不想就道:“既然如此,我愿立刻战死,成为英灵。”   其他人慢了一步,也纷纷表达决心。   看他们一个个视死如归的模样,迟满很满意,但它还是摇头,“没有你们想得简单,没有陛下在,无法进行册封,就算此时能册封,没有百姓供奉的香火,你们死后也达不到明光将军的境界。”   步惊寰和任如碧等人可是在英灵塔中供奉了许久的,英灵塔还修到了其他国家中,即便如此,步惊寰得到的香火,也只够支撑她那一战,此时她香火耗尽,需要好长时间才能恢复。   莫铃兰:“那您之前提及的是?”   迟满道:“无为君最后死在常羊娘娘手里。”   这倒是众人都不知道的,大家凝神细听,只听丞相大人接着道:“常羊娘娘手里有枚特殊的梭子,她用那梭子扎遍无为君周身七处大穴,吸走了无为君六个境界的修为。但凡有金丹以上的修士将那枚梭子纳入神魂之中,就能继承梭子,包括其中蕴涵的修为境界,顷刻成就化神尊者。”   营帐内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这样的晋升之法,众人真是闻所未闻,跟听天书也似。   郭千山却皱起了眉,“什么东西能纳入神魂之中?那梭子莫非是命器?”   迟满回答:“是常喜娘娘魂飞魄散之前,自行剥离而出的命器。”   闻言,众人一时陷入沉默,神情有些异样,只有万天佑大咧咧说出来,“既然是命器,那这种用纳入命器提升修为的法子,不就是邪术?”   要知道邪术中可是有命丹补器一说,这不就是邪修使用补器的做法吗?   万天佑说完,被莫铃兰瞪了一眼,他莫名其妙,还问她瞪他干嘛。   莫铃兰呵呵笑了一下,没再搭理这个一根肠子通大脑的家伙。   众人都看向迟满,迟满在桌子上来回迈步,“那枚梭子,眼下就在朝歌之中。”被剥离出的命器,以秘法分出子体与母体,子体吸纳的修为,可以相隔万里转移到母体上。当然,这太复杂了,就不说了,它只对众人道:“我想听听,你们是什么想法。”   迟满这句话,与这考校的姿态,跟陛下可太像了,语气都一模一样。   众人不觉正襟危坐,神情无比严肃。   马弘宣斩钉截铁道:“虽说这命器并非恶意强夺而来,常羊娘娘将这命器留在朝歌,也必然有她的用意。但既然这用法等同于邪术,那朝歌就绝不能用。”   莫铃兰却是皱眉,“要是平常,自然是你说得对。但眼下是什么情形?若是能用这命器造出一个化神,能少牺牲多少人?你算算这笔账。”   万天佑思考一瞬,虽然莫铃兰刚刚瞪了他,但他还是选择站在人命这边,“她说得对,人命要紧。我们抵制邪术,不正是因为邪术损人利己,伤天害理吗?眼下东极洲危难,这枚梭子又并没有伤害任何人,反而可以用来解救朝歌,那它就是正,而非邪。”   两人这话确实很有道理,马弘宣有些动摇了,看向丞相大人。   迟满仍然在桌子上走来走去,见他们都看来,就道:“你们说得有道理。这个秘法就好比刀刃,从没有好坏之分,是正是邪,只看持有者是拿这把刀杀人还是救人。”   三人几乎以为丞相大人下了决断,然而迟满说完,却没有立刻下定论,而是看向一直沉默的郭千山,“郭左使的看法呢?”   打从走进营帐,郭千山的眉头就没松开过,他少见地踌躇起来,“你们说得都有道理。”他沉吟道:“但倘若是由我来做决定,我不会用。”   大家都看着他。   郭千山慢慢道:“眼下朝歌危难,若是能立即有一个化神,的确可解燃眉之急,也能免去许多牺牲。但此战结束后,要让天下人怎么看这位化神,又怎么看朝歌呢?”   “以补器之法成就化神,这样突飞猛进的晋升,旁人必然要探究,即便隐瞒,也无法确保万无一失,若是有一日泄露出去……”他心中的忧虑越来越重,“朝歌一直走的是正道,陛下也一直视邪术如洪水猛兽,若是有一日泄露出去,被有心人刻意宣扬煽动,那后果……”   郭千山摇摇头,“朝歌能走到今天,依仗的一直是正道与人心,若是人心动摇……将来陛下情何以堪。”   众人一时沉默,朝歌能有今日,陛下付出了多少,底下的子民又付出了多少,所有人有目共睹。   郭千山:“况且,就算能瞒得住外人,也无法瞒得住自己人。既然有了这么一个开头,那么以后会不会有人贪图晋升,以各种理由去使用这门邪术呢?又会有多少人被迫自愿献出自己的命器?”   “到了那个时候,要怎么惩处才能服众?就怕他们面服心不服。”   “开了这个头,以后就再也没法理直气壮,如此立身不正,也就难以束缚底下之人。”   有一句话郭千山没说,无忧宗那边掌握了破解邪术诅咒的办法,哪怕他们销毁了所有无魂躯壳,他们还是能再造更多无主躯壳,到时候先用邪术晋升化神,再用秘法洗去诅咒。那天下就彻底乱了套了。   说到最后,郭千山终于下了定论,“朝歌的未来,不止眼前。” 第355章   “笑话!若是连眼前都过不去,何谈未来?”   内城小楼内,铁笛奉命将营帐内的事转述给樊蕙兰,没想到会得到她这样一句回应。   樊蕙兰的确十分敬重郭千山,但这并不代表她会认同郭千山说出的每一句话。   她站起身,目光锐利如刀,直视铁笛,“难道郭左使他们以为我想继承常喜娘娘的命器,只是为了私欲吗?”   铁笛面上显出些怒气,身为邪术的受害者,她自然对邪术深恶痛绝,更无法理解樊蕙兰的想法,此时见樊蕙兰固执,她不悦道:“丞相大人命我过来,便已经表明了态度,难道你要违抗丞相的命令吗?”   陛下不在,丞相监国,丞相的命令,就等同于陛下旨意。   樊蕙兰:“同为臣子,人人都有上奏之权。丞相也未必不能被我说动!郭左使他们说得是冠冕堂皇,可倘若连眼下的将士性命都不顾,又谈何以后,那些未发生的事情,难道比得上眼前忠义之士的性命吗?”   “你去看看战场,看看那些牺牲的人,他们谁想死?他们谁不想有个化神修士力挽狂澜?”   “你再看看这些童子!没有他们与我师尊的牺牲,长生界早八百年就成了魔窟!说不定眼下无为君还在逍遥快活,已经带人打破了黄金印结界!”   她指着地上虚弱的童子们,手指微微颤抖,“他们在六幕山躲了八百年,明明是成人,却只能以孩童之躯躲避造化宗的搜捕。如今他们就要死了,倘若陛下此时在这里,他会为了将来之事,牺牲眼前之人吗?”   “你看看他们,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想活!他们不能被郭千山口中一句未来而牺牲!”   这么多年了,郭千山以为只他一人懂陛下吗?   樊蕙兰双眼隐隐泛红,漆黑眼瞳却亮得吓人。铁笛与她双目对上,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樊蕙兰的声音铿锵有力、裂石流云,“是,我是有私心,我是急于求成,但我想驱逐两大宗之心绝无半分掺假!”   “郭千山他们若是担心将来有人借口效仿,或是担心我将来倚仗修为行悖逆之事,那我现在就可以绝了他们的顾虑!”   樊蕙兰抬手竖起三指,“我樊蕙兰在此向天道起誓,我继承命器成就化神后,必定一心为公,驱逐敌军,待两大宗退走,我就立刻自裁谢罪!不给朝歌留下任何后患!若违此誓,叫我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一束天光隔着结界,穿透屋顶,落在了樊蕙兰身上,将她漆黑的眼睫照得泛出金色,童子们呆呆看着,铁笛也怔愣当场。   谁也没想到樊蕙兰会发誓,誓言可是会应验的!没有任何反悔的余地。   须臾,天光散去,樊蕙兰放下手,胸口起伏不定,眼中的锐利却分毫不减,“如此,你们可满意了?”   铁笛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   前线统帅营帐内。   迟满道:“后来呢?”   铁笛的神情无比复杂,“恕下官无能,当时一时想不出有什么能反驳她的。”   迟满不以为意,“她说得也不无道理。这世上的难事,本就没有唯一的解法,也没有非此即彼的选择。”   铁笛:“若是陛下在,会怎么做?”她看向迟满。小小的丞相大人站在桌案上,模样十分可爱,但到如今,已经没有人会去评价它的外貌,人们看见它,心中的第一个念头,也绝无关它的相貌。   她心想:丞相是陛下分出来的一缕神魂,它的倾向,肯定也代表了陛下的想法。   铁笛拥有那样的出身和经历,以致她对邪术痛恨至极,任何人使用邪术她都十分厌恶,事关邪术,她论迹不论心,她不管对方是否有苦心。   但今天的事,实在超乎了她以往的认知,她原本对郭千山等人的看法无比欣赏,认为其有远见卓识,高瞻远瞩;然而樊蕙兰的那一番话又实实在在触动了她,令她罕见地踌躇起来。   眼前的性命,与未来的影响,孰轻孰重?或者都是一样的轻重。   究竟往那边走,才是对的?或许无论走哪边都是对的,无论走哪边,也都是错的。   迟满道:“也许,陛下会找出第三个解法。”顿了顿,它又道:“又或许,陛下会将出题人的桌子给掀了。”   铁笛怔住,不等她回神,就听迟满接着道:“再后来呢?”   铁笛端正神色,回忆道:“她发誓后,童子们就将那枚命器交给了她……”   接过那枚命器时,樊蕙兰并未放松,相反,她神情既激动,又凝重。   然而她并没有容纳那枚命器,当然也并没有成就化神,答案出乎意料,那枚命器竟不知何时有了灵性,在抗拒她。   樊蕙兰当时就问童子们:“师叔们,还缺一样东西,六幕山的掌山符呢?”   童子们面面相觑,司慕道:“常羊没有将掌山符交给你吗?”   樊蕙兰当时一下愣住,片刻后,她轻轻笑起来,有些释然,又有些自嘲。   ……   铁笛回忆着复述了当时的经过,说道:“之后,她就提着武器上了战场,她说,她会证明自己绝对有资格继承六幕山,也绝对能成为陛下的肱骨之臣。”   迟满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它道:“樊蕙兰这个人,总归是太要强了些。”   这跟樊蕙兰的出身经历有关。迟满不在铁笛面前提起这些,它道:“专心战场吧!”   铁笛神情一凛,“是。”   ***   两大宗鲲舟上   太虚子正对着面前一干人在发脾气,“我也不过是和步惊寰打了一架,你们竟然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逃了!”他指着当中一个元婴道:“还有你,观玄子!亏我如此信任,将战场交托到你手里,你是怎么做的?怎么杀鸡儆猴都不会吗?”   观玄子面色发青,但面对太虚子的指责,他也不敢说个“不”字。   太虚子扫一眼堂下站着的人,眼前都是两大宗当中精锐中的精锐,几十号人,全都是元婴后期修士,此时留心观察,他很快就看出其中有些人意志动摇。   “两大宗千年威名,都要被你们丢光了!”他重重一掌拍在扶手上,千年硬木雕刻而成的扶手瞬间炸裂,砰的一声巨响,化神期威压散开,令下面的元婴们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妄动分毫。   他们一个个心里虚得不行,谁能料到呢?两大宗这么大的阵仗来攻打朝歌,这么好几天了,没攻下也就算了,自家还损失了许多人手,若非外界此时正为苦海烦恼,恐怕已经有许多人来看两大宗的热闹了。   丢脸,实在丢脸至极!两大宗两千年都没遇到这么丢脸的事情!   元婴们心下懊悔,可如果此时有人敢仔细观察太虚子的神色,就会发现太虚子的脸色也很难看,并非愤怒,而是心虚不安。   太虚子从步惊寰手下逃出来之前,可是亲眼见证了她手中那把龙渊剑的威力!   可、可龙渊剑是宗主的佩剑啊!宗主都千年没用过那把剑了,不是拿在手里把玩,就是放在剑匣中保养,那把剑此时应当在灵剑宗!怎么会出现在步惊寰手中?步惊寰还用得那么顺手?   这让太虚子不由联想到了一个糟糕的猜测,尤其当他动用秘法却联系不上自家宗主时,心内的惶恐几乎要冲破他的皮囊。   不能,不能如此下去了!   若是宗主真的不在了,那此战更不能输,否则灵剑宗的威名,两大宗的威名,真要给扫到地上去了!   朝歌,必须拿下!而且要快!   太虚子目光闪烁片刻,已是下定了决心,他再度看向眼前的一众人,声音阴沉,“所有人,都种下禁制!必须全力以赴,谁敢做逃兵,我要他魂飞魄散!”   ***   嗖嗖几声清脆的震响,两名造化宗弟子刚刚敏锐抬头,迎面就袭来一道雪白的影子,光芒太亮,他们甚至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就已经被抽飞了出去。   两人惨叫一声,身体砸在地上,被撕裂的法衣下是两道深可见骨的鞭痕。那一击竟然直接破开了他们的护体灵光和法衣。   而不等两人起身,两名朝歌傀儡已经持刀上前,一刀一个,鲜血飞溅,头颅滚了满地。   杀掉这两人后,两名傀儡飞到樊蕙兰身侧形成拱卫之势,身着三色纱衣的樊蕙兰手持长鞭,那由雪白细线织成的长鞭宛如一条泛着银光的白蛇,灵巧地在战场上游走,每一次飞起都要抽飞一两个金丹,鞭子上的细线如同活物般,深深扎入敌人肉身之中汲取灵力,而被抽飞出去的人毫无察觉。   就这样,樊蕙兰一鞭子抽飞一个,身旁两个傀儡则敏捷无比地冲上去补刀,配合默契无间,显然并非一日之功。   那条长鞭游走而过,宛如灵蛇出洞,出必见血。   嗖嗖嗖!   雪白长鞭抽出后又飞快回转,宛如灵蛇攀树,一层层绕在樊蕙兰身周,将两个意图偷袭的仙门弟子震开。   樊蕙兰微微皱眉,看向郭千山等人的方位,观察了几息后,她确定,并非是意外,对手的实力确实变强了。   与其说是变强,不如说带着点背水一战的决绝。   之前这些人可没有这样的士气与战意。   结界内传出的战鼓与乐声激得樊蕙兰血气鼓荡,她握紧命器,飞身跃入战场中心。   郭千山出了营帐后立刻上了战场,附近传来的气息令他回头看了一眼,见樊蕙兰在此,想来那个邪术没有成,他心里也不知该不该松口气。手中的斩鬼刀传来反震之力,他不敢再分神,刀光晦暗,一瞬就劈开了对手的武器。   斩鬼刀,自从斩杀凤凰君的魂体后,他能感觉到自己强了不止一点,而且还会越来越强。   也许,自己会是朝歌子民当中第一个结婴成功的。   郭千山持着斩鬼刀,大开大合,被数个仙门弟子包围都游刃有余不见乏力。   他明白自己的实力已经超越金丹逼近元婴了,于是一刀震开眼前纠缠的仙门弟子,他转身飞向大日金钟的方向,去挑战那些保护大日金钟的元婴。   刚一交手,他眉头就是一松,这些元婴并不强,或者说,并没有项潜川等人那么强。   心念电转间,他就明白了,这些元婴,是用邪术催生出来的。   难怪,七仙门加起来拢共就不到几十个元婴,两大宗却能有上千元婴,数量也太夸张了,原来都是注水的啊!不,应当说,此时仍能留下来的大能修士,也只有同一条贼船上的了。   这个发现令他眉目更冷,他全力催发斩鬼刀,斩向这些食人恶鬼!   在朝歌将士都拼命杀敌时,白经天自然也上了战场。他此时已完全没了名门公子的模样,灰头土脸,乍一看跟任何在泥土里打滚的士兵没什么两样。 第356章   又一次灵力耗尽之后,白经天被迫撤回了结界之内。然而这一次跨入结界后,他皱起了眉头。   “怎么回事?不是说带回来两条灵脉吗?”   大日金钟依旧高高挂在朝歌上空,源源不断散发着不可直视的高温,白经天只是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就觉视线里一阵阵发黑,这是眼睛被灼伤的表现。   他用力呼吸了几口,一股烧炭一样的味道弥漫在鼻腔,令人十分不适。   身边的霸刀门弟子自然也不知道原因,一个个都很茫然。白经天看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伤,他摆摆手,让他们去伤兵营休息。而后他转身去了西大营。   驻扎在这里的都是从仙洲过来帮忙的正气盟同盟。霸刀门的主要人马也安置在这里。   白经天一路走一路吞吃补灵丹,他到的时候,正听见一群人在争吵。   “眼下的形式不容乐观。两大宗那边是彻底不要脸面了,咱们该怎么办啊?总不能真战死沙场吧!”   “迟盟主何时回归啊?”   “说好的两日回归,这不是还没到第三日吗?”   “不怕诸位同道笑话,我心中已有了退意。非是我门派中人不讲信义,只是两大宗势大,再这样打下去,我怕到时候同门只能带我的衣冠回去。”   “两大宗如今正全力催动大日金钟,听闻太虚子还下了死命令……那可是七八百元婴啊!怎么打啊!咱们这边上上下下加起来,元婴人数还不到三十呢!”   “想走就走,别再这儿唧唧歪歪,你敢说你没从这场战里拿到好处吗?迟盟主分出的悟性可还好用?”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谁想走就走,某家当初受了迟盟主恩惠,必然不会走。”   “我也是如此,若是守不住朝歌,真的任两大宗肆意妄为,那还谈什么正道?反正我是不想走!天塌下来,我也跟两大宗势不两立!”   “道友说得对,三大宗都是魔窟,七仙门也是不中用的。正道如今就只剩迟盟主一位化神尊者了,如今迟盟主在外面对付那个夺舍了凌元仙君的小人,我们若是不能帮他守住东极洲,将来有什么面目见他,又有什么面目自称正道?”   ……   白经天转身去了北大营,迎面遇到正领着一队人马往外走的万天佑。   双方短暂见礼后又匆匆分开,白经天一路被迎进北大营的主帐之中,主帐设了隔音结界,直到掀开帘子进去,才能听见低低的议论之声。   他一眼扫过在场的数位元婴,目光落在中间小小身影上,那是朝歌如今监国的丞相。   迟满嘴角弯了弯:“正要派人去请白门主呢!您来得正好。”   站在一旁的项潜川、计如仇等人敏锐地发现了不同。朝歌这位丞相,竟然对白门主用了敬称。   白经□□着在场的元婴见礼,“诸位前辈安。”   项潜川等人忙回礼。   迟满发给众人一枚玉简,大家打开玉简一看,惊讶发现里面竟然是两大宗元婴修士的情报,并不是全部,只有四百份,但放到战场上,也是相当惊人了。   要知道两大宗大能修士的命器不是剑就是炼器炉,这种命器不够灵活多变,但相比起普通命器而言战力更强,并不好对付,不过有了情报就不同了。   一旦掌握了这人的出手习惯和弱点,哪怕是数个金丹,也能坑死一个元婴,更何况,依照他们的了解,这些元婴大多都是用邪术晋升上来的,本身境界就虚浮,其真实实力高于金丹圆满,却低于同境界正道元婴。   迟满道:“两大宗正在全力催动大日金钟,如今无论结界内外,温度都太高了,筑基以下无法再出战,战场上只能仰仗诸位了。务必要尽快拿下大日金钟。”   在场元婴的面色都很凝重,项潜川这几日上战场杀敌,切切实实体会到军功的好处,他也不想触上司霉头,但有一句话他真是不得不说,“丞相,即便境界虚浮,那也是元婴,我们这些人,如何能从两大宗的层层围剿下拿下大日金钟?”   迟满道:“两大宗人心涣散,很快就会有更多人不顾太虚子的命令与禁制溃逃。”   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下,迟满吐出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凌元,不,应当说那个夺舍了凌元仙君的东西,已经被陛下杀了。”   灵剑宗宗主死了!   这个消息风一般从朝歌这边传到了两大宗那边,引发轩然大波。即便太虚子声色俱厉地强调那都是谣言,却也挡不住越来越多的两大宗弟子拼着重伤也要违背禁制逃走。   太虚子气急败坏,下令让更多元婴修士催动大日金钟,那件天级法宝爆发出更强的力量,黄金印结界覆盖的所有地方,尤其是朝歌,刹那仿佛置身炼狱火海之中。   朝歌被迫将更多灵力用于维持恒温阵法,玉龙台、通天塔等地方彻底开放,率先将体弱的老人孩子送进地下躲避酷热。   但战场上朝歌将士的压力也轻了一半,将几乎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对付大日金钟上。   迟满仍旧呆在营帐里,隔空观察战场情况。   “有点不妙啊!”迟满低声道:“灵力要是耗费太过,黄金印的结界就维持不住了。至多再撑一个时辰就好了,只要一个时辰……”   在它脚边,桌案上摆放的玉简地图旁,一只木盒划开半边,一枚雕琢着山峦的玉符正莹莹发光。   这是常羊娘娘上次来到朝歌时托付给迟一悬的东西,也是六幕山真正的掌山符。   盯着这枚蠢蠢欲动的掌山符,迟满一脚踢上盒盖,将之镇压了回去。   它低声自语:“有些话只有臣子能说,君主不能。同样,有些事只有君主能做,而臣子不能。”   关于是否用那枚梭子成就化神,郭千山与樊蕙兰等人可以争论,铁笛等人可以迷茫。而它代表着君主,却只能给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回应。   就算真到了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地步,有资格动用邪术然后自裁谢罪的,只有君主,也只能是君主。   “不过,我的陛下必然不会走到那个地步。”   ***   大日金钟是灵剑宗千年都没动用过的天级法宝,据说它是无为君最得意的作品,曾经作为灵剑宗开山立派的贺礼被送到凌元仙君手里。   两千年过去,这件天级法宝在两百名元婴的催动下,发挥出堪比大乘修士的力量,朝歌的修士全部出动,筑基修士结成方阵阻拦金丹,金丹则跟着元婴修士毫不畏死地冲进元婴修士的战场。   东极洲大陆上,黄金印结界以外的地方地动山摇,湖泊蒸发、裂谷闭合,山峦崩毁,沙石迸溅……天空几乎都被沙尘掩盖,不同修士的术法轰击到一块,爆发出堪比千万雷霆落地的巨响,远远望去,宛如末日。   陨落的修士流星一般砸落地面,一张张面孔被沙尘覆盖,分不清这是谁的儿女,或者是谁的父母。   白经天拼着被刺中一剑的风险,艰难撕开了通往大日金钟的一道口子,在郭千山等人飞向阵法中心时,他也被另一个修士一掌拍落地面。   他运气好,身上穿着地级护甲,在地上翻滚一圈保住了性命,只是他的落点不太好,一抬头,一张眼熟的面孔映入眼帘。   白经天愣了愣。这张脸他认识,是那家馄饨店的老板,他每次来朝歌都会去吃两碗。   他记得她煮馄饨的时候,总会哼着小调,翘着嘴角,还会随着音调微微摇摆着身体,仿佛对她来说,做馄饨,卖馄饨,就是她此生最快活的事情。   白经天这些天见惯了死亡,但发现死在旁边的是个熟悉的人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冷漠。   这样的馄饨,以后再也吃不到了。   他呛咳着站起身,回望了一眼被笼罩在结界内的朝歌。   今天若是不能毁了阵法,若是不能夺取大日金钟,朝歌的结界还能维持下去吗?结界一旦破灭,笼罩在结界下的千万凡人,挡得住两大宗的怒火吗?   白经天放下了已经砍得卷了刃、失去灵光的长刀,掌心的伤口处蜿蜒出一根与他母亲极其相似的藤蔓,那藤蔓一出来,就急不可耐地膨胀生长……   “娘,我又不能走你安排好的路了。”   下一刻,地面上绽开鲜艳的绿色,粗壮的藤蔓冲天而起,将那些企图阻挠的两大宗修士一个个洞穿。   观玄子眼见朝歌的人竟然已经冲进了催动大日金钟的阵法当中,他心急如焚,想也不想就举剑朝着朝歌众人劈去,挑的还是朝歌最出色的那些个金丹,郭千山、万天佑、马弘宣、莫铃兰……   就算今日打不破朝歌结界,杀了这些迟一悬的得力下属,那人必然也要痛心。   他是元婴后期,全力一剑威势何其骇人,卷起的气浪甚至掀飞了他附近的同门弟子,然而这一击却打歪了,一道眼熟的藤蔓将他整个人捆缚,猝不及防下,观玄子整个往地面坠了下去,他全力挣扎,发现自己竟然一时没能挣开。   这藤蔓偷袭他之前怎么没有半点预兆?不,这不是寻常武器,这是命器!   什么人这么大胆,竟然敢堂而皇之地将非武器类命器释放出来?这眼熟至极的藤蔓让观玄子忽然想起什么,他追寻而去,果然看见了尽头处操纵藤蔓的人。   白经天!果然是他!   眼见郭千山等人彻底冲进了阵法当中,观玄子气急败坏,朝着白经天举起了屠刀……   元婴后期……这是两大宗如今最强的元婴。   白经天眼瞳中倒影出观玄子的模样,他心中闪过双方的境界差距,却毫不犹豫,藤蔓疯长张开,如捕鱼的巨网,朝着观玄子砸落。   他用自己的命器,将这个最强的元婴困在了地面……   刷一下,天空忽然一暗。   躲在恒温阵法下的朝歌子民抬起头,发现天空中那大得仿佛要砸落下来的“太阳”,消失了!   “大日金钟,抢过来了。”   白经天释放藤蔓的那只手掌已经撕裂,鲜血滴滴答答窜成了线,他头发凌乱,鲜血浸透全身,抬头看了一眼晦暗的天空,砰一声跪倒在地。 第357章   西穷洲,苦海腹地   霸王龙守在迟一悬身边,它能感觉到迟一悬身上那股魔神的气息已经消失了,但不知为什么,迟一悬躺在地上,浑身开始剧烈地打起哆嗦。   霸王龙有些焦躁地绕着他走来走去。   随着魔神死去,苦海仿佛被抽去地基,开始剧烈晃动起来。   那些深黑色的岩石一块块崩裂分解,无处不在的雾气成了灰黑色的火焰,包裹着岩石碎块飘向天空,深沉压抑的晦暗颜色遍布此方天地。   霸王龙那庞大的身躯在此时显得无比渺小,脚下的黑岩石大地崩裂得只剩下小小一块,整个西穷洲都在跟着一起沉默崩解,仿佛一只正在腐烂的巨鲸。   “吼——”   霸王龙发出巨大的吼声,在脚下最后一块黑岩石崩解的前一刻,它叼起昏迷的迟一悬,将他甩到了背上,与此同时,一对残破的黑色羽翼撕开它干瘪的皮肉,艰难地带动沉重的躯壳飞起来。   在无穷无尽向上飘飞的岩石碎块与灰烬之中,霸王龙扇动着破破烂烂的黑色翅膀,向着更远的天空飞去。   阴云密布的天空下,西穷洲最后一块岩石崩解,最后一片土地沉没,从此再没有西穷洲,再没有苦海,只有滔滔不绝的海水,从千古之前,奔涌至今。   苦海最后的怨魂也脱离了束缚,它们发出尖锐高亢、足以撕裂人耳膜的歌唱,用血红暴戾的眼睛,向着血肉丰盈之地汇聚。   一只只红着眼睛的怨魂,像一只只饥饿难耐的蝗虫,成群结队从霸王龙及它身上的迟一悬身边呼啸而过。带起一股腥臭无比的黑风,它们走到哪里,就污染哪里,无穷无尽,骇人至极。   但凡它们途经之地,笼罩在结界下的仙洲都在颤抖。   仙洲岸边来不及收起的船只被啃食成了骨架,结界外的花草树木连根系都统统被拔起,这些被囚禁了千年的怨魂,渴望这世上任何一件沾染生气之物,无论是人,牲畜、还是花草、木头……   它们是沾满了霉菌的虫豸,爬到哪里,这副绚烂画作就腐烂到哪里。   仙洲内企图抵挡怨魂的修士一波波出来,又一波波退走。   仙洲岸边的海浪哗啦啦冲刷上岸,又屡屡缩回海中。   这海浪声一重又一重,逐渐与迟一悬梦中的海浪声共鸣。   他杀了魔神的同时,也是元气大损。无论是肉身还是神魂都伤痕累累,成了亟待滋润的干枯河床。   为了给他疗伤,回溯技能自发启动,将他带入魔神的记忆之中。   于是迟一悬一睁眼,就被摔在了地上。   “天啊,这是什么怪物?怎么生出这么个东西!”   在一片惊呼嘈杂之声中,迟一悬的视角来回切换,前一刻,他躺在地上,眼前是一个个表情恐惧的渔民,后一刻,他又飘上了天空,高高在上地俯视下面兵荒马乱的闹剧。   海边,渔村,生产后昏迷的妇人,惊慌失措的村民,不停尖叫的稳婆,以及……一个浑身赤.裸,被扔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婴儿,一个,畸形的婴儿。   他身上的脐带还没剪断,沾着羊水与血,湿漉漉的绕在身上,同样湿漉漉的胎发下,皱巴巴的小脸哭得声嘶力竭,然而周围没有任何人上去安抚。   因为这个刚出生的婴儿背上,还长着两双手!   四只有骨有肉的手臂,本能地挣扎乱动,跟他正常的四肢一模一样,然而落在渔民眼中,却是怪物,是妖魔恶鬼托生的孽胎!   “魔!魔啊!这是魔!”   村民们还在大喊大叫。   迟一悬隐约明白了这是什么,“这是哪里?满满?”   【陛下,我在。】命器在他耳边说道:【这里是三千年前,西穷洲。应当是魔神的诞生之地。】   “魔神么?”似乎直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魔神的具体姓名和来历。   下一刻,他的视角又被拉回到那婴儿身上。回溯技能又有了新的变化,不久前还是在旁观中与幻境主人共感,而这一次,他仿佛成了幻境主人,完完全全承接了幻境主人的一切感受。   迟一悬体会到的唯一情绪是愤怒。   地上太冷了,愤怒。   身上太痛了,愤怒。   为什么无人理会,愤怒。   他们在说什么,听不懂,愤怒。   为什么,身体的感受如此陌生,为什么,温暖的巢穴不见了。愤怒。   初生的婴儿什么也不懂,睁开的双眼甚至无法看清周围的人,环境的剧烈变化,与自身的无所适从,令它感到无比的愤怒。   愤怒使它大哭大嚎,小小的嘴巴大张着,憋红了脸,哭哑了嗓子,然而落在周遭大人的眼里耳里,全是怪物的嘶吼。   渔民们在商量对这个妖魔的处置。   村长要求将这个怪物立刻杀死,并且要用杀鱼的刀将他剖开,切成碎块扔进海里。   其他村民提出不同意见,都是各种各样的死法,他们企图用酷刑一样的死法警告暗中可能存在的妖魔,不要再托生到他们这儿来。   最后是清醒过来的产妇苦苦哀求,村民们才改变主意,拿块破布将这畸形儿一裹,扔进了野兽出没的山林中,任其自生自灭。   小小的婴儿刚刚脱离母体不久,它从未体会过饥饿与寒冷是什么滋味,它不懂这是什么,它只知道自己很痛苦,而手中攥紧的脐带再也无法令它感到温暖与饱足。   它在山林中声嘶力竭地哭嚎着,从白天哭到夜晚,从夜晚哭到天明,直到食人的蚂蚁几乎爬遍它全身,它终于得到了有生以来第一份食物。   一只失去孩子的母猴将它从地上抱起来,将它当作自己的孩子喂养。   它饥渴地吮吸着母猴的乳汁,吃到腹部高高隆起,才终于松开口,而母猴的乳.头已经被它吮破,血和乳汁一滴滴淌到它脸上。   吃饱喝足,有了温暖的巢穴后,它睁开了眼睛,迟一悬也终于感受到愤怒之外的另一种情绪:怨恨。   这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儿,竟然已经开始记事了。   魔,这是他出生时渔民们不停大喊的字眼,他认定这是自己的名字。   两岁时,魔召唤出了自己的命器,三岁时,魔召唤出了第二件命器,四岁时,魔召唤出了第三件命器。   是的,这个生来畸形的弃儿,拥有三件命器!   一颗如同眼珠的小球,能为他窥伺人心。   一把渔民猎鱼的鱼叉,是他杀人的利器。   还有一件衣服,能掩盖他先天畸形的身体,为他变换不同的相貌。   母猴去世后,十二岁的魔走出山林,屠了他出生的那个渔村。   十五岁,魔走进西穷洲的第一个大城,自以为与一个同龄的少女相爱。   二十岁,他在成亲当晚褪下伪装,新娘吓得连声尖叫,要跟他解除婚姻,于是魔认定她虚伪欺骗,将她杀了。   同一晚,魔屠灭了这座城池。   三十岁,魔接连屠灭三座大城,并扬言自己知晓人心,所杀的都是虚伪的恶人。   三十五岁,魔又屠灭了两座大城,终于引来当地仙门注意,在数名金丹的围攻下,魔重伤身死,尸体被埋在郊野,并用法器镇压。   七日后,魔死而复生,但失去了他的第二件命器,鱼叉。   魔意识到这个世界仙门的厉害,于是他低调蛰伏,化身某渔村崇信的海神,蛊惑渔民年年献上童男童女助他修行。   百年后,魔晋升元婴,去找那仙门寻仇,一夜之间,屠灭那门派上下千余口,将所有人剥皮抽骨,头骨做尿壶,血肉做鱼肥,人皮做灯笼。   这一举动震惊十二洲,引来无数仙门追杀围剿。   然而始终无法将其彻底杀死。   两百年后,魔的势力范围已经扩展到整个西穷洲,其凶残暴虐,骇人听闻。   西穷洲彻底成了魔窟,能逃的人都逃了,逃不走的人有的死了,有的成了魔的爪牙,他们供奉魔为神,变着花样创造新的血腥手段为他助兴。   又两百年,长生界出了个天才,剑修凌元,谁也不知道她的命器是什么,只知道她擅长用剑,带着她的两个师弟,到处行侠仗义,匡扶正道。   魔神纵横两百年,轻视了这三个乳臭未干的对手,被凌元一剑击杀。   凌元谨慎地将他的尸身烧了,骨灰分成十二份,分别丢在了十二洲不同的地方。   然而她没有想到,魔神不止一个命器,她拿到的尸身,是他用第三件命器伪装出的。   魔神再度复生,如今只剩下最后一件命器了。他抱着极度仇恨与不甘,再度蛰伏,百年后,他成为大乘巅峰,去找凌元寻仇。   结果可想而知。   如后世记载的历史那般,魔神被凌元三人击杀,他的怨气落入西穷洲,将那个早就成为魔窟的大洲变成了苦海。   然而没有人知道的是,能够窥伺人心的魔神在无为君与凤凰君身上下了精神暗示,将两人心内的私心与阴暗不断诱发催大。   最终,这两个长生界赫赫有名的人物,为了掩盖他们研究出命丹补器的恶行,前者进入华胥界,帮助魔神夺舍了凌元,后者则坐视这一切发生。   “呼呼……”   “吸……”   迟一悬在看完这一切时,心中忽然涌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测,魔神生来畸形,拥有三件命器,也拥有三条命,理论上,他也该拥有三次夺舍机会。   那么夺舍失败死在他梦里的魔神,是不是已经蛰伏在他神魂当中,等待第三次夺舍?   这个认知让他陡然脱离回溯幻境,经过回溯技能疗伤后,正值巅峰的神魂在梦中道场一通扫视,竟真的发现了藏身在道场宫殿砖瓦缝隙间的一缕残魂,他一刹那心脏狂跳,跟发现自己身上爬了蟑螂一样,跳起来一通乱踩,法术哐哐哐乱砸,也不知道踩了几十脚,总算将残魂清理干净。   他不放心地又将梦中道场巡视了几遍,还让迟满帮忙一起检查,确定彻底干净,他才真正放心。   “呼……这鬼东西,真难杀啊!”要不是他有个外挂一样的回溯技能,帮他看完了魔神从生到死的所有经历,他都不敢想象竟然有人的命能这么硬。   一旦错过了今天,等虚弱的魔神残魂在他梦中道场扎根下来日渐壮大,岂不是悄无声息就将他给夺舍了?   想到那个画面,他打了个哆嗦。   从梦中清醒,他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身在半空中,霸王龙正托着他往东极洲飞去。   心知东极洲那边情况不好,迟一悬没有半点耽搁,开了传送门,直接让霸王龙跨越数万里抵达了东极洲。   刚刚来到东极洲,眼前就是黑压压一片,迟一悬抬眼一扫。   发现眼前已经不仅仅是朝歌和两大宗的战场了。   数不清的怨魂正在战场上肆意飞掠,收割着仙门弟子的性命,而朝歌的将士,则慌慌张张地带着同袍往摇摇欲坠的结界内撤。   还好,不算惨烈。   将迟满给出的伤亡人数算了算,发现还在朝歌可承受的范围内,迟一悬心情沉重地想。   他神识往下一扫,打算帮忙搬运受伤难行的将士,然而这一扫,他的呼吸就停滞了片刻。   ***   大日金钟,到底是两大宗最看重的天级法宝,催动阵法更有两百元婴坐镇,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白经天为了拖住观玄子,几乎耗尽了他所能损耗的一切。   一直到他灵力枯竭,命器与神魂相连的地方传来刺骨的疼痛。   怎么还不回来?你再不回来,兄弟可就没法再帮你了。   他心里闪过这个念头,抱着一丝侥幸继续催动命器。   铺天盖地的藤蔓将观玄子淹没的同一刻,他神魂中传来锥心刺骨的痛苦。这种感觉从未有过,却一刹那就叫他明白,他的命器——毁了。   白经天眼前一片片重影,仿佛回到了母亲身死的那天。   他也终于明白,原来濒死,是这种滋味。   好痛苦,太痛苦了。   娘,你也是这么死的吗?   可是很奇怪,我竟然不感到后悔。   白经天倒了下去。   他以为自己会倒在血泊当中,但他倒在一个熟悉的人怀里。   他抬起头,看见一张仿佛许久不见的脸,终于如释重负。可算回来了啊!   迟一悬有些迷茫地托着他,不明白白经天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他又不是他的下属,他跟朝歌,也没有关系啊!   “为什么?”他声音嘶哑。   白经天一笑,露出满是血的牙齿,隐约有点骄傲,“因为……我白经天,一诺千金。”   迟一悬瞳孔刹那放大,眼前陡然浮现出两人在海面上相逢的情景。   ——但凡有一个活命的机会,我都会先给你!   迟一悬:“你、知道……”朝歌与我的命器有关。   白经天弯起眼睛:“是,我知道。”   迟满看到迟一悬顷刻间呆住,像一个初生的婴儿一样茫然无措。   良久之后,他擦干了白经天脸上的血,踉跄地站了起来。   【陛下,对不起。】   迟一悬气息紊乱,“……没什么对不起。”他呕出一口血,声音微弱,仿佛随时能断绝,“战场上人人都可以死,他凭什么不能。”   我没有特权。 第358章 章末尾有修改,加了三百字,零点订阅的童鞋建议翻回去   就像为常羊收敛尸身那样,迟一悬此时也只能将白经天的遗体收入背包格。   他抹掉唇角的血渍,神识巡视过整个战场。   侥幸抢到了大日金钟的郭千山等人正扛着两大宗元婴修士的压力往结界赶,无数朝歌将士明明回到了黄金印笼罩的地方,却又从结界中冲出来,企图从苦海怨魂口下抢回牺牲同袍的遗体。   还有黑压压蝗虫一般的怨魂,如阴云一般趴在黄金印结界上,张开尖牙利齿,一刻不停地啃噬着结界。   黄金印结界上的金色符文流转不休,但因为灵气不济,结界上的光芒已经越来越暗淡。   还有无数怨魂围绕在迟一悬身边,如同一卷黑灰色幕布笼罩在他四周,完全隔绝了他与其他人。它们用渴望又期盼的眼神盯着他,它们口中发出的凄厉尖啸,落在他耳朵里,完完全全变成了蛊惑之语。   “您不是圣人么?您应当来到我们这边。”   “我们才是苦主,千百年来无时无刻不忍受人间施加的罪恶……”   “您是圣人,您应当抛弃这些罪孽缠身的人,您应当为我们做主!”   “圣人啊……人间本是无间,活人才是恶鬼,到了您肃清地狱的时候了。”   “圣人啊……”   “圣人啊……”   “圣人啊……”   无数声音,有女有男,有老有少,那些苍老的、稚嫩的、清脆的、嘶哑的……千千万万道声音层层叠叠,汇做狂风怒浪,朝着迟一悬席卷而来。   迟一悬却岿然不动,他只是看着这些一边对他诉苦,一边又控制不住去啃食战场尸体的怨魂,平静开口:“其一,我不是圣人。”   “其二,我是朝歌的国君。”   “你们怎么敢奢想,我会弃子民而就怨魂?”   从得知苦海的真相至今,这是迟一悬头一回正面回应这些怨魂。   得知了他的答案,这些怨魂果然愤怒,它们不再对迟一悬抱有宽容,反而对他生出了更加扭曲的仇怨。   本应当为它们做主的人,却站在了活人那一边!这种背叛,让他比那些将它们吸血吃肉的仇人还要可恨!   怨魂们猩红的眼睛更红了,它们口中发出百倍于之前的凄厉尖啸,不计代价地朝着迟一悬扑了过去。   “吃掉他!”   “吃掉他!”   “吃掉他!”   太多太多的怨魂飞掠而来,形成了可怖的灰黑色龙卷风,其中不停闪烁着阴冷血光,两大宗元婴们见状都骇然变色。   “这是什么东西?”   “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怨魂?”   “撤啊!快撤啊!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太虚子不顾伤势,想要出去夺回大日金钟,却被一干门人弟子拦下,相比起朝歌,他们这些大能修士对怨魂的吸引更大,若非附近的怨魂都发了疯一样朝着某个地方卷去,他们此时又不知道要死多少弟子。   “难道就这么看着大日金钟落到朝歌手中吗?”太虚子心痛到面容扭曲。   重伤虚弱的观玄子捂着胸口虚弱道:“长老,您看看那朝歌结界,可挡得住这数之不尽的苦海怨魂?”   太虚子到底是个化神,他凝神观察几息,就看出黄金印结界远不如之前强势了。   “可恨,这结界要是早半日崩毁……”   但此时说这些,已经晚了。谁能想到他们两大宗努力这么些天,最后要便宜这些苦海怨魂呢?   其他元婴也纷纷开口,实在是他们也不想留在这儿了,蹉跎数日,寸功未立,还折损了不少门人弟子,化神长老都陨落了一个,再留下去,岂不是越来越亏?   “长老,他们抢走了大日金钟又如何?既没有大乘修士,又没有相匹配的阵法,朝歌根本催动不了大日金钟。等苦海怨魂将朝歌吃光后离开此地,咱们再将大日金钟收回,也是一样。”   太虚子被说动了,眼见他终于点头。两大宗的门人弟子也是大松口气。   剩下的元婴立刻收拢残兵,催动鲲舟,外围的门人一边打杀靠近的怨魂,一边往鲲舟方向撤退,待到鲲舟升到半空时,他们才飞身攀上甲板,将灵力灌注入鲲舟。   鲲舟侧板亮起三圈灵光,结界挡住进犯的怨魂,灵力催动下自发动起来的船桨划开气浪,速度极快地推着鲲舟远去。   两大宗的几艘鲲舟跑得飞快,眨眼就只剩个影子了。   战场上丢了一条胳膊的樊蕙兰封住伤口,一鞭子抽飞扑上来的怨魂,不甘地看了一眼鲲舟离开的方向,这才用鞭子将周围几具朝歌士兵的尸身一卷,带着他们一块赶回结界。   然而涌过来的苦海怨魂太多了!哪怕无数人不顾危险抢出去,也根本来不及!   万天佑连滚带爬,满身狼狈,好不容易扛着几具同袍的遗体冲进结界,谁知道一扭头,却见其中一具遗体没来及拖进结界的双腿已经被怨魂啃光了。   “啊啊啊——”他悲痛地锤着地面,早就开裂的面具砸落在地,露出他挂满泪水的憔悴脸孔。   夏有辛扔掉了储物袋里的所有东西,将附近同袍的尸身装进去,为了多带走一具尸身,她错过一个跑回结界的机会,眼见四周全被该死的怨魂包围,她红着眼将怀里的一具遗体扔出去,这才撕开一道口子冲进结界……   而结界内更多的人,在忙着抢救伤员,甚至没有空隙往战场上多看一眼。   被怨魂龙卷风包围的迟一悬拔出水华剑插在身前,剑尖没入大地的瞬间,一股飓风般的气浪以他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冲击而去。   气浪爆发的动静如同闷雷震响,将包围他的怨魂,乃至于方圆百里的怨魂全都震飞了出去。   正在啃食尸体的怨魂、正在围攻朝歌将士的怨魂、正趴在结界上的怨魂……无论强弱,全都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   朝歌所有人的压力顿时一轻,他们有一瞬的茫然,但在看见立在战场中心的那人后,所有人热泪盈眶,口中呼喊。   迟一悬没有回应,也没有投去目光,他只收剑回鞘,气贯丹田,“尔等,还不护驾!”   轰的一声!   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扩散,刹那间天地色变,狂风怒吼。而沙场上,一道道水墨似的影子从地下升起。   起先,将士们以为这是怨魂,吓得拔剑而起,然而下一刻,他们怔在原地。因为这些黑色的影子,身上没有半分怨魂的阴冷暴戾,它们也没有急不可耐地扑向尸体,而是抱起地上的遗体,朝着朝歌结界冲去。   它们,毫无阻碍地进入了结界!   直到这时,人们才发现,这些影子身上的衣着,竟然与朝歌将士一模一样。   一个女子不顾周围人劝阻,哭喊着要冲出结界带回亲人,却被忽然塞入怀中的遗体惊得愣住。   一个年迈老人正在怨魂的攻击下逐渐脱力,忽然,一个黑色的影子挡在她身前,轮廓竟与她战死的儿子一模一样。   更多的黑色影卫,则是与被击飞后抱着满腔愤怒返回的怨魂们打在了一起,铸成了抵御怨魂的第一道防线。   “大家愣着做什么?快先带遗体回去啊!”莫铃兰一声大喊,又有无数人冲出了结界。   减去了怨魂的压力,没多久,战场上的遗体就都带回了结界内。   就连那些仙门弟子的遗体,也有不忍心的朝歌人悄悄带了回去。   迟一悬袖袍一挥,一股清风卷着所有人,无论生死,将他们全都推进了结界之内。   结界外只剩下他和那些刚刚被他召唤而出的影卫。   没有回应焦急呼喊他的臣属,迟一悬看着越发薄弱的黄金印结界,“还有多久?”   迟满道:【还有不到半刻钟,结界就会破灭。是否缩小结界范围,或者关闭领地内所有消耗灵气的地方。】   “不必了。”迟一悬轻轻吐出一口气,“我的信力现在够了么?”   迟满:【若是之前,不够,但在国战开启后,就够了。】   “如此么。”   一卷玉简从背包格中浮出,迟一悬一把握住玉简,将之捏碎。   “我,册封我自己。”   ***   一直到很多年后,朝歌、以及参战附属国的子民都忘不了这一幕。   就在结界破碎的前一刻,朝歌内城的那棵琉璃金树忽然疯狂生长,它的根系蔓延到结界覆盖下的所有地方,它的枝条笼罩住结界下的整片天空。   有人爬上高塔眺望,发现结界覆盖下的地方,从朝歌到周围所有附属国的范围,全被琉璃金树笼罩,根系枝条犹如粗壮的丝线,结出一个巨大的茧,将他们所有人,以及脚下的这片土地,完全紧密地包裹起来。   紧接着,便是地动山摇一般的晃动,慌乱的人们抓紧周围能抓牢的东西,透过枝条缝隙目瞪口呆地看着发生在眼前的一幕。   琉璃金树,竟包裹着东极洲大半区域,腾空而起。   天空离他们越来越近,流云也触手可及。   他们脚下的土地,竟然像鲲舟一样飞了起来!   大地脱离的同时,整片东极洲都在颤动,沙石碎屑土壤像大雨一样簌簌落下,爆开的烟尘相隔千里也清晰可见。   沙石滚落进海水中,引来海中生物好奇又不安的窥探,可当瞧见那几乎覆盖整片天空,宛如远古巨物一样飞向天空的陆地时,又敬畏地缩回了海底。   连红着眼睛的怨魂也被这千古未有的壮景震撼,它们漂浮在原地,一时忘了追上去,也短暂忘记了恨。   飞起的大地上,无数人朝着边缘冲去,他们扒着琉璃金树的枝条,看见外面是迟一悬放大了千百万倍的虚影,他一手托着半个东极洲,另一只手托着一座烟云飘渺的山峦,身前一枚玉符盈盈发光,但在他放大千百万倍的虚影前,比一粒尘埃还渺小。   又是嗡的一声,被带飞的人们被晃得跌坐在地,所有人眼前都朦胧了一息,仿佛船舱忽然穿过一片雨幕。   紧接着,一切又都安静了下来。   琉璃金树的枝条在沙沙声中收拢回缩,所有人的天空又都明朗起来。   有人站在高塔上往周围眺望,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外面,竟然已经变换了天地!   朝歌绿洲外,原本是一片滩涂,然而此时,滩涂不见了,那里变成了一片连绵不绝的青山。   青山一重叠一重,水墨画一样望不到尽头。   天空也变了,七彩霞光如一条彩带贯穿天空,一行行白鹭悠闲飞过。   从未见过的鸟儿与色彩鲜艳的蝴蝶飞入城中,好奇地转了一圈,又怡然自得地落在了花丛之中。   哗啦啦,瀑布的巨响几乎要震破耳膜。朝歌内城的人们抬头望去,只见那棵琉璃金树后边,那原本该是苦海道的地方,竟变成了一片挂着瀑布的湖水。   湖水中央,琉璃金树熠熠生辉,金子般的树叶和着水声哗哗作响……   ***   两大宗的人溜走了,却还留了一件法器在东极洲。   在鲲舟航行出一个时辰后,两大宗的人终于得空查看那件法器传来的画面,第一眼,却骇然地张大了嘴巴。   只见画面中,整个东极洲已经消失了一半!原先黄金印笼罩的地方,包括朝歌和其附属国在内,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一片汪洋大泽。   就仿佛有一只巨手,生生将那半个大洲挖了出去!   什么样的力量,能做到这种地步?   大乘能吗?   他们不知道。 第359章   隋载舟,灵剑宗元婴修士,但因为命器的缘故,常年在造化宗修行,相比起剑法,他在炼器上的造诣更高,在造化宗里也能排进前十。   他因为不服太虚子,又因为朝歌给出的证据实在太过触目惊心,所以便领头带着一群两大宗弟子叛逃了,他们这一行有上千人,其中元婴十几人,剩下的都是金丹弟子,离开东极洲时还带了一艘鲲舟,决心回去追寻真相。   柳不降:“若宗门真的是魔窟,这样的宗门,不要也罢!”   吴小草:“我相信凌元仙君,朝歌的人说凌元仙君是被小人夺舍了。真正的凌元仙君必定不会放任灵剑宗变成如今这样。我们身为弟子,更应该回去代仙君清理门户。”   隋载舟更赞同吴小草的想法。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竟然盼着他们的那位宗主,内里真的换了躯壳。   时隔数日,原先两大宗开辟出的通道逐渐被怨魂占满,他们的鲲舟想要返回,就要一路冲开那些怨魂。这样的方法并不明智,不但损伤鲲舟,也会消耗巨量灵石和灵力。   但眼下,他们并没有别的选择。   只是回去的路远比他们来的时候更艰难,怨魂嗅到修士血肉的气味,纷纷跟吸血虫子一样包围过来,数量之多,令人触目惊心。   而且肉眼望去,怨魂的数量比他们前来凡洲时更多,鲲舟航行在空中,简直像是沉入了苦海里,鲲舟结界外密密麻麻全是怨魂,竟然连个缝隙都望不到。   鲲舟的结界渐渐不稳,连元婴们也将灵力灌入鲲舟维持结界,并催动鲲舟更快冲出去。吴小草站在船尾,忽然发现前面的怨魂逐渐减少,似乎有些怨魂跟不上鲲舟的速度了,她面上的喜色还未完全展露,面色就僵住。   “不好了!快看那边。”   吴小草惊惶到有些破音的喊声传遍整艘鲲舟,众人循声望去,纷纷见鬼似的瞪大了眼睛。   就见船尾后方,所有怨魂让开了一条道,一头庞大无比的怪物扇着翅膀朝他们飞了过来。   离得越近,越是恐怖,这比他们整艘鲲舟还要庞大的怪物令众人如临深渊,背脊发凉。   “这……这是怨魂里的王吗?”柳不降绝望呢喃。   元婴们也脸色凝重,那头怪物还未飞到近前,一股不容反抗的威压就先一步如海啸般冲了过来,整艘鲲舟都被震得晃动了一下。   所有人都面色惨白,这头怪物带给他们的压力,竟跟化神巅峰修士相差无几。   怨魂本就数量极多十分难缠,再有这么厉害的一头怨魂之王……天道啊,这是要亡了人族吗?   绝望蔓延,隋载舟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眼中已经带上决然。“你们全力催动鲲舟冲出去,我去……引开它。”   “隋执事!”   众人纷纷看向他,面露不舍,有些人还湿了眼眶。这位绿袍执事,向来待弟子们极好的。   谁都知道,这一去意味着死亡。   有弟子尝试劝他,“有结界在,大家齐心协力,难道不能冲出去吗?”   元婴们却都是静默,他们都看得出,这鲲舟上的结界,根本挡不住那头怪物。   隋载舟最后看了一眼同门们,道:“如果能平安回到仙洲,你们务必隐姓埋名,暗中追查真相。若宗门果真是魔窟,就再不要回去,若凌元仙君是被小人夺舍,是小人勾结魑魅魍魉堕了宗门名望,你们就得好生修炼,替祖师清理门户,重振宗门声望!”   “弟子谨记。”众人咬牙,忍住哽咽,朝着隋载舟行礼。   隋载舟深吸一口气,随即袖袍一振,飞出结界。   眼见那头追来的怪物被隋载舟引走,众人强忍着悲伤,倾尽全力催动鲲舟飞出去。   等修行有成,必要斩了这头怪物为隋执事报仇!   隋载舟的神识看着鲲舟远去,心中放心,大义凛然朝着怪物喊道:“来啊!”   怪物果然朝他而来,隋载舟心知跑不过这长了翅膀的怪物,催动灵力想要背水一战,谁知道他的全力一击蓄力到一半,就被一根又粗又长的尾巴甩到了面门上。   啪的一下,隋载舟整个人都被抽懵了。只这一下而已,他浑身乏力,灵力去了大半,再也难以反抗,只能绝望地看着那怪物朝着自己张开嘴,露出獠牙。   然而预想中被一口咬穿的剧痛并没有传来,这头巨怪竟然只是轻轻叼着他,带着他一直飞一直飞。   渐渐地,隋载舟心里的恐慌没了,对这巨怪产生了好奇。他发现这巨怪看起来像怨魂,实则并没有怨魂的暴戾阴冷。   它要带自己去哪里?   下一刻,隋载舟看见了一座漂浮在海中的山。   月色下,海面上泛着清冷零碎的光。那座山的影子映在海面上,随涟漪浮动,似乎有几分不凡。   但再仔细看那山,仍然只是一座普通的山而已,甚至连岛屿都算不上。然而等巨怪带着他落到山上时,隋载舟忽然呼吸一滞,仿佛穿过了一层厚重结界,而后,他眼前豁然开朗。   此地仿佛另一方世界,外面是黑夜,这里却是白天。   金乌停在天心,灿烂天光洒遍千山万水。   巨怪叼着他继续往里飞,隋载舟看见了一重重连绵起伏的青山,看见了千亩万亩欣欣向荣的田地,看见了一座座发出哗哗声的水车……   大湖碧波千顷,数艘竹排载着渔夫顺流而下。   高山巍峨壮丽,林木枝叶间隐隐探出精致屋舍的檐角。   平原一碧千里,牛羊马匹悠闲自在行走在如海浪般翻涌的野草中。   还有许多地貌,隋载舟没来得及形容,就被速度极快的巨怪带着飞掠而过。   他心中惊奇不已,这里不像是普通秘境,竟然集齐了长生界各大洲的地貌特征!   他竟然还看见了冰川和海洋,虽说相比起外界,要小上许多,但什么也不缺!   这已经是一方五脏俱全,足以自行运转生生不息的小世界了!   长生界何时有了这等所在?他怎么从未听说过。   隋载舟很清楚,眼下苦海崩塌,怨魂泛滥,无论是仙洲还是凡洲,但凡是个有活人血肉的地方,都要被怨魂围攻,吃不到人,他们就吃光结界外的花草树木、虫鱼鸟兽,一层地皮都扒干净后,它们就会趴在结界上不停啃噬。   没有任何地方能逃得过怨魂的觊觎!   而这个地方,伪装得天衣无缝,既能避开怨魂,又能自行繁衍生息。若是放出消息,必定是天下仙门都要争夺的宝地啊!   究竟是什么人占有如此宝贝?他怎么从未听说过。   隋载舟当然猜不出这是六幕山,毕竟他又不是没去过六幕山,印象中六幕山就是一座比其他一流仙门更大些的普通仙门,和眼前的这方小世界根本不是一回事。   很快,隋载舟明白这里的主人是谁了。   巨怪带着他飞了一段时间后,隋载舟眼中映出了几栋熟悉的高楼,以及那根极具标志性的,刻着“朝歌”二字的界碑!   跟着,熟悉的城池与密密麻麻的凡人,就映入了他眼中。   他们应当是迁移到这里没多久,朝歌主城前的临时营帐还未撤去,城门前还有许多人来来回回的搬运战死的尸体,将士们身上的盔甲与污泥也未来得及清理。   而城内,也是一番忙碌景象,凡人们有条不紊地做事,好些民宅当中,甚至已经冒起了炊烟。   这、这是……隋载舟无比骇然,一路飞来,他所见得越多,心中的震撼就越大。   若只是将全部凡人迁移进这方小世界,那么隋载舟虽然惊异,但也不会太过震悚,毕竟人人都知朝歌主人有个传送门,且至今谁也不知道他的传送距离是多远。   自家地盘被两大宗围攻,朝歌主人必定关心。在暂时无力解决两大宗联军与怨魂袭扰的情形下,用传送门将子民全都送到一个安全所在……   虽说在短时间内让几千万凡人通过传送门,也是十分骇人听闻的事情。但还勉强合理。   可是眼前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迟一悬这是将整个朝歌,不,还包括那些附属小国!   也就是说,他将大半个东极洲一起搬了过来!   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如今的修为到了什么境界?难道已经快要飞升了?   隋载舟越想,脸色就越白。   而等巨怪叼着他飞到一座远离人烟的山谷中,还粗鲁地将他甩在地上时,他已经是一声不吭,连反抗逃走的念头都不敢升起了。   心里明白这巨怪必定受朝歌主人驱使,他正襟危坐,坐在谷中一块石头上。   须臾,只听见沙沙沙的声音,隋载舟忙循声望去。   只见兰草掩映的山谷口,一个身着刺金纹白衣、腰间佩剑的青年缓缓走近,他手中虚虚托着一枚梭子,目光平静看着他。   隋载舟忙站起身,他完全看不出迟一悬现在是什么境界,也不敢胡乱称呼,只仓促地行了个揖礼。   下一瞬,破空声响起,迟一悬手中那枚梭子直射他面门而来,隋载舟下意识挡住身前,却没察觉到杀意,谨慎地抬眼,却见那枚梭子悬停在他面前,莹莹发光。   “这东西……”隋载舟看出了点门道,却谨慎地没有开口。   迟一悬:“用你的本事,将它炼制成天级法宝。”   隋载舟先是吃惊,再是面露苦色,天级法宝,连无为君都可能炼制失败,他怎么做得到?   下一刻,迟一悬手中抛出一团白光,隋载舟抗拒不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团光没入自己眉心。   须臾,他不禁咦了一声,那团光并非什么伤人的禁制,竟然是他往日里接触不到的精妙炼器之法,其中还有炼制天级法宝的知识。   隋载舟的呼吸一下粗重起来,这对于炼器师来说,无疑是比晋升还诱人的至宝!   迟一悬:“明天日出之前,我要看见成品。”   隋载舟心中一紧,时间太短了,他连消化这份知识都很赶,根本没把握练出成品,但眼见迟一悬掏出桌椅准备在旁盯着了,隋载舟暗暗咬牙,决定豁出去了。   “在下,必全力以赴。” 第360章   清幽山谷之内,以法力开凿出几个宽敞的洞府,洞府出口暂无装饰,只有几根藤蔓从山壁上垂落,偶尔有几只好奇的小鸟落在附近探看,很快又被山洞内传出的高温给吓走了。   洞府内,隋载舟从自个儿储物袋里掏出炼器炉,一边布置炼器所需,一边一目十行地翻看迟盟主给他的那份知识,神情异常凝重,只恨不得多长两个脑袋。   山谷内开阔的平地上,霸王龙正懒洋洋趴着,这整片山谷,对于它来说就是个不那么逼仄的澡盆,它连尾巴都不能随意乱晃,以免不小心将山谷里渺小的人类扫飞出去。   迟一悬看它蔫蔫的,身上的墨色浅淡了不少,安抚地塞给它一些肉食,霸王龙吞下了一些,就眯着眼歪着头躺下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迟一悬微微叹口气。   他在霸王龙旁边坐下,慢慢翻看这一阵的消息。   【您的朝歌揭发了三大宗的真面目,揭露了凌元仙君被人夺舍的黑暗事实,推动了世界的发展。您获得点数五百万。】   【您击杀四名化神,获得点数两千八百万。】   【您册封的英灵击杀了一位化神,百名元婴以及若干金丹。您获得点数一千八百万。】   【您抽取点数加持技能三:天子令的威力,总计扣取点数九千万。】   【您击杀魔神,获得点数四千五百万!】   【您的朝歌在国战中击败两大宗,获得这场正义之战的胜利,并取得了关键战利品大日金钟,您获得点数五百万。】   【常羊娘娘最后一次来到朝歌时,交给您一枚看似普通的玉牌。这枚玉牌实际上是六幕山的掌山符,在常羊娘娘还活着时,掌山符只是一个象征,并无实际作用。而当常羊娘娘死后,被她寄予全部希望的您激发了掌山符。将失踪的六幕山从虚无中召唤显形。】   【您获得了六幕山的掌控权。】   【六幕山,仙人遗留的秘境,当前属于残缺状态,需要外物辅助催动。根据系统评估,六幕山的价值仍然极高。因此您获得点数一千万。】   【您总计获得点数七千一百五十万。】   【请玩家再接再厉,扩大势力,增加人口,向统一的大王朝更进一步!】   在这些正常的消息下面,是一条标红的警告提醒。   【玩家非法操作,提前获取超境界力量,点数暂时封禁!直到玩家还清贷款为止!】   迟一悬:……   这游戏系统,要是真不允许他钻空子,提前将漏洞补上即可,毕竟他可是不止一次跟迟满在游戏面板下说起要钻空子的事情,偏偏等到他把事情都办完了再出条不痛不痒的警告。   所以这是变相鼓励他钻空子?   果然不愧是他的游戏啊!   迟一悬心念一动,面板自动跳转到点数界面。   当前可用点数:-18850万。   这是扣掉所有点数后剩余的负债,也就是说,他得到这份力量的代价是两亿六千万点数。   迟一悬眉头微锁,原地沉思。   当时在战场上,他心情很糟,眼看形势不容乐观,索性动用了最后一张底牌,自己册封了自己。   跟步惊寰等人的情况不同,他是朝歌的君主,本就是人心所向,所以不需要庙宇供奉,也拥有足够的信力让他在短期内获得更高境界的力量。   按照英灵塔玩法的规则,他册封自己后,将拥有比原来高两个境界的修为,也就是说,通过卡bug,他可以瞬间从化神变成合道期大能。   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大乘、合道。这七个境界就是长生界修行的全部,合道期就是传说中的仙人,可以立地飞升,脱离此方世界。   册封成功后,他也的确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   这澎湃充盈的力量甚至一瞬间冲淡了此前的所有情绪,他的心境陷入空灵飘渺的境界当中,并在不久后就利用这份前所未有的力量,将大半个东极洲挖了出来,催动它与六幕山融合,使得朝歌以及附属国的所有子民暂时摆脱苦海怨魂的侵扰。   这份伟力?难道不该是合道期吗?   接下来,他是不是可以感应到飞升的契机了?   然而并没有。   迟一悬按下疑惑,紧急交代臣属安置子民,抚恤伤亡士兵,又巡视过整片六幕山,将该调整的调整,该剔除的剔除,确定大家都可以适应这个新家后,才有空闲仔细查看面板。   此时算出点数的出入,他盯着自己的掌心,有些疑惑,“这样的力量,仅仅只是大乘巅峰吗?”   从凡人到合道期,总计需要五个亿点数,大乘十层,则总共需要四亿五千万点数。   他原本是化神十层,加上这部分本来就有的点数,再加上这几日累积赚取的点数以及欠款,的确四亿五千万。   即使他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甚至比魔神巅峰时更强大,然而在游戏系统的判定中,他仍只是大乘巅峰?   册封英灵后,修为自动高两个境界的规则,并没有在他身上显现。   或许这是他卡bug后造出的新bug,又或许这原本就是长生界的规则,不允许随意跨越合道期。   唯一的好处就是,迟一悬可以无限制使用这份力量,而不必像步惊寰等英灵一样,香火耗尽就得重新积累。但也因此欠下了接近两个亿的巨额点数。   总的来说,提前得到大乘圆满级别的力量还是赚的,毕竟这是无息贷款。   【陛下,隋载舟开始炼制了。】   迟一悬嗯了一声,头也没回,只有神识往那儿扫了一下。   隋载舟此时当然没把握炼制天级法宝,他此时正根据那份知识,尝试炼制上上品地级法宝,想先熟悉一下操作,等有把握了再用那枚梭子进行炼制。   他专心沉浸在学习与试验当中,并没有留意到迟一悬神识扫过来的那一眼。   迟一悬收回神识,听见迟满道:【陛下,您认为他能成功吗?】   迟一悬:“能不能成功,我都已经尽力。”   正如常羊娘娘曾经告诉过迟一悬的那样,现在的六幕山是残缺的。想要让六幕山重现曾经的辉煌,非大乘以上不可。   然而等迟一悬真正上手操作了以后,才明白这个条件有多苛刻。   他利用掌山符,将逼近大乘圆满的修为灌注入六幕山,也只是让六幕山看起来像一方小世界而已,而这,还是多亏朝歌是他领域的一部分,否则融合绝没这么顺利。   六幕山的天道残缺不全,因而这里只有黑夜,没有白天,若是一直不与外界交互,缺少阳光照耀的六幕山很快就会枯竭下去。   但迟一悬本就是为了避开怨魂才将地盘搬到六幕山,若是像以前一样开放六幕山,怨魂嗅到这里几千万血肉的活气,还不得将这里围个水泄不通?   那朝歌和附属国还怎么休养生息增强实力?   但这烦恼只是一闪而过,他很快意识到原先魔神与无为君等人想要迁入六幕山,不可能不做准备。于是他将注意力转移到大日金钟上。   这件郭千山等人用运气和人命堆起来才抢回来的天级法宝,刚刚落入迟满手中没一会儿,就转入了他的背包格。   于是迟一悬催动大日金钟,将之挂在六幕山的天空,暂时代替了太阳,让六幕山这个残缺的小世界有了白天。   但这并不够,手动挂上去的太阳,得他手动摘下来。   再这么下去,迟一悬就得变成传说中那赶车的,天天啥事也别干,就琢磨着怎么赶太阳才能让它像个正经太阳一样东升西落。   于是他自然而然想到了仇喜遗留的命器,这件仇喜为了维系常羊与童子们的性命而遗留的宝物。   剥夺命器的邪术,并非无所不能,它只对金丹以下起效 。这并非邪修不想要更高等级的命器,而是金丹以上,命器逐渐与主人融合,强行剥离难度太大,得不偿失,而元婴以上,命器又与主人彻底融合,根本无法剥离。   所以一件高品命器,必然是大能修士自愿留下的,但凡大能修士心中有分毫不愿,旁人都无法沾染。   而这世上的天级法宝,也全是由这种高品命器炼制而成。   迟一悬原先不知道这条规则,迟迟找不到升级黄金印的天级材料,想从无忧宗薅羊毛都薅不到,只能临时在战场上拆了灵剑宗的那件天级法宝。   后来他从华胥界回来,接住常羊的时候顺手回溯了无为君的记忆,从他记忆中获取了这位大乘宗师的炼器知识,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不得不说,无为君虽然人品不好,但他在炼器上的造诣的确无可指摘,迟一悬当时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就感觉耳目一新,获取许多从前从未想过的概念。   比如,这世间所有法器,最初都是仿造命器的构造与神通炼制出来的,人是万物之灵,许多法器与工具的原理都可以从人的神魂肉身上钻研得出;又比如,大能修士的命器如何炼制成天级法宝。   当然,给隋载舟的那份炼器知识,也是从无为君那里得来的。在这个极重师承,垄断知识的世界,真正宝贵的知识根本不落于纸面,也不会记在玉简中,只有通过大能修士的脑子以灵光相传。也难怪命器的侦察功能天天开,到处跑,此前依然找不到线索。   仇喜的梭子很奇特,蕴含着部分涉及时间的神通,迟一悬回来后,迟满将这几日由这枚梭子引发的争论告知他,他才彻底动念将其炼制为法宝。   一来,是彻底断绝任何人的念头,同时也借此保住童子们的性命;二来,则是将新的天级法宝用到六幕山上,以填补这个小世界残缺的法则。   当然,前提是炼制成功。   朝歌虽然培养了不少炼器师与工匠,但论修为论经验,根本无法与造化宗正经的炼器师相比,这也就是迟一悬请霸王龙去将隋载舟抓来的原因。   希望这个颇具声名的炼器师能给力,如果他也失败。   “那也只能是天意不愿成全了。”   【陛下也信天意吗?】   迟一悬淡淡垂眼,“以前不信。” 第361章   ——以前不信。   如果迟满有心脏的话,此时或许已经狠狠颤了一下,它的语气无比柔和,柔和到近乎小心翼翼的程度,【那么现在呢?】   迟一悬:“现在也不信。”   迟满:……   那您方才一副忧郁伤怀的样子是在做什么呢?   察觉到迟满的无语的状态,迟一悬轻轻笑了一下。他其实很想说,信不信天意,跟天意愿不愿成全,那是两码事,天意真要是跟他作对,那他必然要把这天给捅个窟窿。   不得不说,此时拥有大乘圆满级力量的迟一悬相当膨胀。但考虑到自己也老大不小了,亲口将这么中二的话说出来,多少有些羞耻。为了防止老了以后的自己穿越回来打他,他还是将这旺盛的表达欲吞下去,争取做个安静的美男子。   他就这么在山谷里,在霸王龙的旁边安静坐了大半日,只有手指每时每刻都在细微划动。   天上那个耀眼的“太阳”,也随着他手指每一次的划动渐渐西移。   傍晚夕照柔和时,谷口传来了飞车悬停的动静,陶大成带着几名修士来到了山谷。   车上却不止有他们,还有三十多个六幕山的童子,相比起昨日,他们现在瞧着又小了许多,约莫只有两岁的样子,不止如此,身体功能也退化了,还有些连站都站不稳,须得陶大成等人一个个从车上抱下来,放进几口大箱子里,再抬到迟一悬面前。   修士力气大,一口箱子里装十个童子,他们也抬得轻松平稳,跟端纸壳似的。   迟一悬抬眼看去,仿佛瞧见一排坐着小火车的小朋友。   他对迟满道:‘我记得系统里的娱乐功能中有个类似游乐园的,等大家在六幕山稳定下来,我要立刻建游乐园,我希望看到大人和孩子一起坐儿童火车的样子。’   【我想到时候,子民一定会很高兴。】   说起这个,迟满心里不免又咯噔一下,觉得迟一悬这积极的样子有些反常。   童子们想要给迟一悬见礼,被他拦了,摆手让陶大成等人回去。迟一悬从背包格里掏出零食招待童子们。掏出其中一份的时候,他愣了下,又放回去。   迟满眼尖,认出那是白经天送的,这对好友都是重口腹之欲的,隔三岔五就互相邮寄美食品鉴。   它没有吱声,眼看着迟一悬耐心地将零食一一分给童子们,将他们当作真正的孩子看待。不过童子们此时很虚弱,并不能吃下东西,最终只是含了点糖。   倒是不远处酣睡的霸王龙引发了他们的好奇心。   迟一悬则扭头去了隋载舟的洞府,隋载舟一心表现,毕竟表现不好可能没命。不过大半日功夫,他竟然已经炼制出两件上上品地级法器,炼制完成后,他彻底没了灵力和体力,正摊在地上喘气。   毕竟炼器可是个绝对的力气活。   这处临时开辟的洞府内已经完全是个炼器坊的样子了,炼器炉,淬火池,打铁台、锻造锤等等应有尽有,各色辅料在地上堆得有半人高,其中不乏地级材料。   见迟一悬进来,隋载舟忙从地上起来,连招呼都来不及打一个,就赶紧盘膝坐定开始吃药调息。   而在他旁边的石台上,两件地级法器正微微散发灵光。一件是刀,一件是剑,刀不必多说,自然是好法器,那把剑却是明显揣摩了迟一悬的喜好,仿造的是水华剑的式样。   迟一悬一走进来,这把剑就微微震动起来,剑光流转如秋水,碧色的光华中又隐隐透出蓝色。迟一悬屈指一弹,剑鸣清越,明显透出喜悦。   这时隋载舟匆匆调息完毕,有了气力,忙站起身介绍道:“迟盟主,这是我用炼制天级法宝的法子炼制出来的地级法器,品相在地级法器当中也属上乘,已经自发生出些许灵性。您若是能长久用自身灵力温养,这把剑必然会更上一层,将来也能像命器那般自发护主。”   当然,像命器那样跟随主人成长是不可能的。   此剑有灵,散发出的喜悦越发明显,但迟一悬只是看了看,就将之放下了。   那把剑被他放置到一边后,灵光明显暗淡下去,也不再颤动了。   隋载舟见他没看上这把剑,也不觉多意外,口中依旧喋喋不休,“可惜我手里没有天级材料,否则这把剑也许就能成天级法宝了。”   “那你现在能有几分炼制成功的把握?”   闻言,隋载舟激动起来,自豪道:“有七成!”   迟一悬却皱眉,“才七成?”   隋载舟一噎,那表情微微有点扭曲,像是想怼他,又迫于淫威生生憋回去。   迟一悬道:“我给你打下手,你能提高几成?”   隋载舟有些受宠若惊,但他是个老实人,还是老老实实道:“至多一成。”   “八成?”迟一悬呢喃道:“也行,能尝试。”   炼器炉开动,隋载舟掌心冒出一团蓝到逼近紫色的火焰,这显然就是他的命器了,这团火焰出现的瞬间,洞府内的温度瞬间高了许多,连迟一悬都微微有些燥热。   隋载舟将这团火投入炼器炉当中,里边的地级辅料,无论是矿石还是铁材,都飞快化作了一团团颜色不一的液体。最后就是那枚梭子了。   隋载舟道:“迟盟主,我的灵力不足,还请您……”   迟一悬点头,他说了打下手就是打下手,在旁边兢兢业业地催动炼器炉。   相比起那些地级辅料,梭子的熬炼就难多了。迟一悬也自学过一阵炼器,别的不说,把握火候还是能做到的。   他听从隋载舟的指挥,一丝不苟地将那枚梭子翻来覆去地熔炼,小心翼翼不让里边的灵力泄露出来。   隋载舟则在旁边打铁,按照迟一悬的要求,他会将这枚梭子炼制成一个钟,可以和大日金钟配套的那种,迟一悬在熔炼梭子,他则在打造胚子。   石台上,锻造锤落下,咚咚咚的声音有规律地在洞府内响起。   没多久,卢文星应召而来,一直往洞府里扇风送好运。   他结丹之后,命器已经能随性所欲变换形态,他也不再拖着把扫帚了,而是一把扇子,正面扇送好运,背面扇送霉运。   他一直扇一直扇,灵力没了就嗑丹药,丹药也吃不下去了就用灵石。期间还有人送来蕴含灵气的热食,三人停下匆匆吃了几口,又开始干活。   天幕完全黑下来,又渐渐从东方开始发亮。   卢文星又困又累,几乎睡过去时忽然一个激灵又醒了过来,他感应到什么,蓦地抓起扇子,开始朝着洞府卖力挥动,直把胳膊都挥出残影,额头上也汗涔涔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洞府内忽然射出一束耀眼的光芒。   卢文星眼睛一亮。   光束冲破洞府,冲上天空。   引来附近灵鸟徘徊,又有七彩虹光挂在山谷上空,瑞气丝丝缕缕化作雨露,落到哪里,哪里就生出瑶草奇花。   相隔十几里远的朝歌主城内有人看见了远处的光束与瑞气,好奇地追上来,但是没跑出几里地,那光芒就消失了。   他们搬到这六幕山也才一日,对这周围地带不了解,也不敢贸然出去追索,便抱着遗憾回去了。   ***   “成了成了!”   山谷内,隋载舟红光满面盯着眼前的作品,那悬浮在半空中的东西与其说是一座钟,倒不如说是一枚铃铛,实在太小巧了。它微微摇动,发出的铃声难以形容,令隋载舟愣了一下,又说出了方才说过的话,“成了成了。”   等到隋载舟跟复读机似的用同样的表情和语气连续说了十几次“成了成了”后,迟一悬摇摇头,伸手将铃铛收入掌中。   这枚玩弄了隋载舟十几次的铃铛在他手里倒显得很安分。而隋载舟丝毫没发觉之前发生了什么,凑到跟前两眼放光,“这可是老夫练出的第一件天级法宝!”   他志得意满,骄傲非常,可端详片刻又皱起眉来,连连叹气,“可惜可惜,时间太赶了,只是天级法宝中的下品,若是能有个半月的筹划,再有十天的工期,品相必然能飞跃上品!”   “这也够了。”   迟一悬走出洞府,催动铃铛。铃声涟漪般荡漾开来,所过之处,已长成的大树倒退回了小树,刚刚开花的植株刹那度过几次春秋,花朵凋谢结果,眨眼间,地上已落满了果子。   迟一悬摸索这片刻,已经彻底掌握了这枚铃铛的用法。他再一次摇铃,叮铃铃的声响中,已经陷入昏迷的童子们一一醒转过来,他们茫然地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没有继续缩水,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浑身都是充沛的精力。   迟一悬看着他们一个个茫然震惊的模样,终于感到几分满足,“以后,你们身上的时间就正常了。”   这些童子以后,会像普通人一样正常长大。也许要不了多久年,他又能在香闻水榭里看见他们叽叽喳喳聚会的场景。只要这件法宝不坏,他们就不会半路夭折,常羊若是能知道,也一定欣慰。   心头一件大事落地,迟一悬松快了不少。随即,他想起该送常羊入土为安,情绪便又有些低落。   ‘六幕山这么大,去给她选个好墓地应该不难。’心里转着这个念头,他抬脚要走,袍角却传来一股拉力。   司慕伸出小手,抓住了他,明显有话要与他说。 第362章   “有什么事吗?”迟一悬很温和地看着她。   司慕对上迟一悬的目光,觉得有些别扭,明明他们和这位迟盟主也没见过几次,但是迟盟主对他们的态度,看他们的眼神,却似曾相识。   因为这点不知从何而来的熟悉,司慕对他亲近了些,原本难以启齿的话,也说得出口了。   小小的身体不方便见礼,迟盟主也不是讲究礼数的人,因此司慕只是将小手松开,轻声道:“是樊蕙兰的事。”   迟一悬微微一顿。   片刻后,司慕和迟一悬消失在山谷中,通过传送门,他们一瞬回到了几十里外的朝歌内城皇宫中。   跟一再扩建的朝歌王城相比,这座宫殿看起来就很小了。   好在他们的国君没有道侣,更没有子嗣,区区几间宫室也足够宽敞。   司慕如今太小了,修为都没恢复,如今差不多等同于刚刚入道的凡人,因此速度很慢步子很小,但迟一悬一直迁就着她,从头到尾没有丝毫不耐。   风送花香,庭院里的桃树开满枝头。   司慕眼前不期然闪过一截探到她眼前的桃花枝。   ——你和文莫两情相悦,本不必绑红线了,但如今这世道,将来也不知道大家是否会离散,先给你们绑上,将来就不会走丢了。   后来很多年,她和文莫一直在一起,反而是那个人,走丢了。   低低的陈述声隔窗传来,司慕回神,发觉她和迟一悬正从书房的窗前走过,窗后的书案上,丞相大人与另一个迟一悬正在谈论公事,旁边还有几名朝歌的臣子。   司慕修为虽然没了,但眼界还在,看出书房里的那个迟一悬只有金丹修为,瞬间明白那是迟一悬分化出来的化身,化身时时刻刻都会消耗本体的力量,但好处也不小,一心二用,效率翻倍。   迟盟主,不,陛下如此勤勉,而她还在为了一点私事耗费他的时间。司慕略感羞愧,却不能容那件事一直横在那里,她脚步加快,跟着迟一悬跨进了他待客的偏殿。   为了照顾“小朋友”,迟一悬走得慢慢悠悠,脑子却没停,他同步了昨日分.身办完的公事。   首先,当然是伤亡士兵的抚恤;其次,是与正气盟那些前来支援的盟友表达感激加深交情;第三,安抚了差点榨干自己的贪吃蛇,并允许它吞掉另外两条地级灵脉。   第四,就是安抚子民和附属国。   第五,就是书房中正在讨论的,关于举办庆功宴以及将国战结果昭告天下的事宜。然后还有论功行赏等等。   ‘好在是将半个东极洲直接搬过来,要不然重新建房都是一项大工程。至于怨魂的事情……先放着,反正急也是没用。’迟一悬揉了揉太阳穴,他同步了分.身的记忆,当然也同步了他忙碌一天一夜没有休息的疲惫。   好在如今境界高,这点疲惫很快消解。迟一悬伸手,司慕就被灵力托着放到了茶室内。   她规规矩矩坐着,一个起居傀儡端上来茶水和果点,司慕现在是幼童身体,饿得快,性格也受了点影响,她忍不住喝了茶吃了点心,发现口味很熟悉,仿佛很像多年前仇喜的手艺。   这是什么缘分?难道这就是常羊看重迟一悬的原因之一吗?   但眼下,重要的不是这件事,她也怕耽误迟一悬休息,赶紧道:“在您回来之前,两大宗步步紧逼,不停用大日金钟影响朝歌,朝歌的灵脉甚至跌落品级。因此惠兰很焦急,就提出想要用常喜娘娘留下的命器晋升化神。”   “她的确有些私心,但不至于有大过,初衷也只是想尽快平定战事。虽然最终没成,却因此引得同僚疏远。”司慕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她毕竟是常羊唯一的亲传弟子,只是性子有些左,绝非恶徒,恳请您不要疏远她。”   迟一悬道:“我听说,她为了打消其他人的质疑,发誓击退两大宗后就自裁谢罪?如果当时她用了那枚命器,等她自裁后,你们不都得死?为何还替她说话?”   司慕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微微睁大眼,轻声道:“不瞒陛下,我的命器特殊,能模糊察觉到别人对我的心意。”担心迟一悬误会,她连忙道:“只能是同境界或低境界的人才有效,并非读心,只是模糊感应。”   类似的命器神通向来遭人忌惮,她才急切解释,而见迟一悬神色平静,司慕才放下心,继续道:“当时,惠兰她是一时恼了,冲动发誓。可她那时也是担心您没法在当天赶回来,担心我们在您回来前就死掉。”   司慕叹息道:“她以为,只要您回来,就会有别的办法,只想让我们撑到您回来。”从这方面来讲,樊蕙兰对迟一悬的崇信几乎盲目。   ……   送走司慕后,迟一悬沉吟片刻,召见了樊蕙兰。   樊蕙兰左边袖子空空荡荡的,经过一日修养,身体虽然还没恢复,但战场上的伤已经不妨碍她日常行动。此时一进偏殿,她就要行礼,却被迟一悬拦住了,他坐在榻上,“不必多礼,过来坐吧。”   樊蕙兰犹豫一下,在迟一悬对面坐下,两人中间隔着一方小几,起居傀儡撤走司慕喝过的茶杯,另外上了茶水。   “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我都已经知道了。”迟一悬口吻并不冷淡,樊蕙兰却一下红了眼,她几乎就要起身跪下请罪,却被迟一悬按下。   “你知道,我向来不讲究这些,浪费时间。”迟一悬揉揉眉心,“而且你要请罪,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   樊蕙兰咬了咬唇,低声道:“知道,战事结束后,我和郭大哥在伤兵营同一个营帐里,他条分缕析和我说了。”她脑袋越垂越低,“我不该为了眼前得失,坏了朝歌的立身之本。”   迟一悬:“只是这些吗?”   樊蕙兰微微愕然,很快反应过来,羞愧难当,她难以启齿,片刻才说出来,“我不该,存有私欲,不该为了修为……”   迟一悬仍旧摇头,“我早就跟你说过,谁都有私欲,私欲绝非过错。若每个臣子都能大公无私、不偏不倚,那还要君主做什么?”   毕竟被系统评定为“贤才”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他也从来都不指望身边的臣属个个高瞻远瞩深谋远虑还能时刻谨言慎行面面俱到,那根本不算是正常人。   圣人是反人性的,只存在于幻想之中。   老家历史上的党派之争还少么?在没得到历史验证之前,身处局中之人,谁能言之凿凿地认为自己必定是对的?   在樊蕙兰怔愣的视线中,他眉眼垂落,“我刚回来时想过,是否因为我说过等着与你交手那句话,才致使你对力量的追逐过于急切。后来我又想,应当不仅如此。”   “惠兰,你在害怕什么?担心什么?”   樊蕙兰低下头,半晌才敢抬起头看他,触及他温和包容的目光,她眼眶更红了,低低道:“去了六幕山几年,回来后,我发现大家都与我生疏了。您身边,又多了许多我陌生的面孔。”   “长生界太大了,能人辈出,我去六幕山静修几年,自以为大有长进,回来之后却发现,比我厉害的人更多了。我仿佛又成了可有可无,平平无奇的那个。”   “我想做出一番功绩,想让更多人仰仗我,看到我。可哪怕我在战场上拼了命地打,依旧有人比我更夺目。”   “东家,我既不是您身边最得用的人,也不是战场上功绩最高的……论修为论才干论人脉,我样样都不错,却样样都不出彩。”   “我唯恐自己是块石头,拼了命地雕琢自己,又唯恐自己本该是璞玉,我却走偏了路,令自己蒙尘而不自知。”   “东家,我想要功绩,想要大家的倚重信任,可是折腾了一圈,却离这些越来越远。”   迟一悬深深看着她,其实樊蕙兰并不普通,一点儿也不,像她这样年轻的金丹,长生界本来也不多,有化神资质的,就更少了。若是她早生一两千年,或者晚生几百年,必然也是不可多得的天骄。   可是她生在了这样一个乱世。自古乱世出人杰,群英荟萃的时代里,想要出彩谈何容易。   更何况命运还把自己这个开了挂的推到这个时代,而他,本来是不该存于这个世界的。   “乱世里想要功绩的法子多的是,外面到处都是怨魂,等你修为高了,自有出头的时候。”迟一悬道:“可是你偏偏要以自己的性命下注。别人要功绩是为了高官厚禄,可你连命都没了,你要功绩做什么?你信不信,哪怕你在战场上有再高功绩,在你死后,也没多少人会记得你,几年后,大家恐怕连你长什么样,叫什么都忘了。”   樊蕙兰一下呆住。   迟一悬道:“我看得出,你很在意旁人的看法评价,很在意自己的价值。人又不是货品,为什么非要争个高价?”   樊蕙兰呢喃道:“可是没有价值,怎么活下去?岂不是要被抛弃?”   迟一悬眼神温和起来,“你忘了,无论有没有价值,人本就有权活下去,本就不应该被抛弃。我建立朝歌,最初就是为了让世俗眼中无价值的人,自由活在天地间。”   “人可以为守护家园而死,可以为理想而死,却绝不能为了旁人的目光而死。”   “即便没有价值,生命也依旧可贵,永远不值得浪费在令自己不快乐的事情上。”   “你去追寻所谓价值的时候,心里当真快活么?”   樊蕙兰怔愣半晌,泪水终于决堤,她泪流满面地摇头。   不快活,她真的不快活,彼时她心中只有焦灼与痛苦。   “东家,我真的走入了歧途。”   迟一悬拍拍她的肩膀,“没关系,朝歌有灯,你朝着光的方向走回来,就好。” 第363章   朝歌银城   这座距离朝歌最近的城池,原本因为朝歌的崛起已经荒凉败落,只有往来朝歌的行商,以及那些没资格落户朝歌的人,才会图便宜来这里暂住。   也因此,银城聚集了许多三教九流之人,又因为不受朝歌直接管辖,慢慢就发展出了自己的一套规则。   当然,在苦海崩塌,朝歌接管这里之后,原先的任何规则都被抹去,这里被纳入朝歌的势力之内。对此有人欢喜有人愁,愁的是不能利用这个三不管地带继续敛财了,欢喜的,则是朝歌行事向来公道,那些原先没能落户朝歌,只能在银城谋生的人,如今只要通过审查,就能成为朝歌副都新银城的子民。   副都虽然不是王都,但能变成朝歌的子民,就意味着自己也是有靠山的了,再也不怕随随便便就被强人杀害侵犯,这对于大多数弱小的凡人来说,是利大于弊的事情。毕竟与其给那些穷凶极恶的人交保护费,还不如本本分分给朝歌纳税。   因此在朝歌宣布要全力备战,共抗苦海的时候,副都银城的子民也是十分勤恳卖力。他们都知道朝歌有个子民积分,只要表现好了,将积分提上去,就能入读朝歌的学校,还能进朝歌的藏书馆借阅王公贵族都未必有的珍贵典籍。   但凡是个有脑子的,都知道这里头的好处。   以前,大家得历经千辛万苦,才有机会拜入仙门受仙师指点,而如今,只要你不违法犯罪,只要你勤恳做事,就能得到普通仙门弟子的待遇。   如今朝歌的修士很多,其中不乏有仙门弟子,这些人亲口说过,朝歌学校的教材堪比他们仙门金丹乃至元婴修士的教授。对此,朝歌子民骄傲无比,可不是么?学校的教材可是陛下领头编撰的!   我们朝歌跟你们仙门可不同,有教无类呢!   不过世道变得太快了,苦海怨魂还没来,倒先等来了两大宗七仙门的围剿。   银城的子民惶恐了一阵,然后惶恐着惶恐着,就淡定了。   他们知道仙门很强大很厉害,可是苦海怨魂也很凶残啊,共抗苦海跟共抗仙门相比,似乎,没什么太大区别,反正对于他们这些凡人来说,都是能随便碾死他们的存在。   况且他们可不是普通的凡人,他们是朝歌的子民,有朝歌的将士挡在前面,他们这些没有能力上战场的凡人每日就在后方打杂跑腿,虽然忙成了个团团转的陀螺,但也安心啊!   林晓白就是这么个生活在银城里的普通人,她今年已经二十了,却还没有召唤出命器。   在她的眼中,人生来就是分三六九等的。   像她这种二十岁还没有入道修行的,无疑是最低等的。莫说是去野外打料了,就是许多寻常的粗笨活计她也干不了,但凡是入了道的,哪怕一个小孩,力气也能比她大三倍!   若非有亲戚接济,她连吃饱饭都难。好在后来朝歌接管了银城,在林晓白眼里,朝歌的官儿都特厉害,能给每个人都找到活计做。林晓白终于能依靠自己的双手填饱肚子了。   这天一早,城卫所的官儿就出来喊人,要组几支队伍去野外探索。   朝歌周围千里早就被人摸遍了,没什么新奇的,但如今他们所有人都搬迁到了六幕山,这里对于大家来说都是个新地方,也不知那些还未被人踏足的野外,拥有多少奇妙宝贝?每个人平静的表面下又藏着跃跃欲试。   林晓白也是如此,但她是个普通人,理所当然落选了。   林晓白叹了口气,她渴望地看了一眼修行者们离去的城门口,而后背着一箩筐药草,迈着还算轻快的步子来到了城南的仁医院。   仁医院是个三进的大院子,据说从前是狗大户的宅子,一身麻布衣衫还打着补丁的林晓白跨过大门,就见庭院里摆着好多药炉子,药童们正忙忙碌碌着按方抓药煎药,见送药人过来了,就招招手。   林晓白将背篓卸下,帮忙清理药材,时不时还能听见宅子里面传来士兵的呻吟和叫骂,林晓白不以为意,神情不变。   像这样的仁医院,在银城里还有好多个,这里收治着战场上抬下来的伤兵,都是伤势较轻不危及性命的修行者,修士或者伤势濒危的,都收到朝歌王都里的医药馆去了。   倒也不是朝歌对修士和凡人区别看待,而是银城里的大夫大多是凡人,根本看不了修士的伤。这些大夫几乎都是从附属国都征召过来的,听说他们要是表现出色,就能进入王都的医药馆,以后被栽培成医修或者炼丹师。   林晓白很羡慕,她也懂些药理 ,可她只是个普通人。   “林姑娘,把这个送进去给樊大夫。”   林晓白应了一声,捧着一大碗热腾腾黑乎乎还散发着怪味药膏往里走。   一进去就听见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在骂人。   “狗爹养的仙门,要不是他们用诡计,老子都能多杀几个修士了!”   “得了吧赵老二,可别把一整个方阵的功劳算在自己头上。”另一个伤兵说道。   赵老二习惯性地拍了下大腿,忘了腿上有伤,登时龇牙咧嘴起来,可他的嘴巴仿佛没有盖,到了这份上还合不上,“话说陛下为啥要带咱搬到这儿来啊!咱明明打败仙门了,搞得跟落荒而逃一样。”   “你说话可小心着点吧!不搬?难道留下来喂怨魂啊?”   “老子怕个鸟啊!”赵老二口气还不小,“老子提刀上去就干!这得值多少功勋啊!”他一阵唉声叹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搬回去打怨魂。”   林晓白没上过战场,也听不懂,但她没走,蹲在旁边听他们说话,这时樊大夫进来了,他的脊背微微有些佝偻,精神头却很不错,一进来就白了赵老二一眼,“知足吧,真还留在东极洲,眼下你已经没命了。陛下怜惜子民,不愿你们送命。要换做别的大能修士,哪个乐意花费大法力一夕之间迁移几千万人?”   樊老伯边说边摇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赵老二没听懂,还茫然,林晓白已经憋不住笑。   樊老伯看她一眼,倒很慈和,留她下来帮忙,知她年幼失怙,年少失恃,全靠亲戚施舍米粮长大,便问她以后想做什么。   林晓白道:“以后啊,等我召唤出命器,我就跟其他人一样去野外打料,然后盖一个自己的窝,衣服再也不穿有补丁的……”   她还在说,樊老伯却有些走神,他想起了自己那个性情执拗的孙女。他的女儿是个普通人,年轻时以为能靠情意拴住一个修士,后来那修士抛弃了她,她便把罪责归咎到自己没有修为上。   他可怜的女儿啊,不怨怪那人负心薄情,反倒认定自己没有修为配不上人家,她觉得自己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被抛弃是理所应当,她以为只要这样想,她就能认命,就能不再怨恨。   最后她自己死了,却留下一个被她教歪了的孙女,更可气的是,要不是孙女带着她的遗书前来投奔,他都不知道女儿遇到的坎坷。   也不知道蕙兰能不能转过弯来。樊老伯心中叹息,人啊,总该为自己活,无论做夫妻,子女,还是臣子,总要做自个儿的主心骨,总是担心被人放弃,何尝不是将自己看低了去?   外边忽然传来一阵喧嚣,樊老伯眯眼瞧去,看见自家孙女从外面走进来,他惊异道:“怎么这时候来?”   樊蕙兰道:“王都太吵闹了,来这里帮帮忙,陪陪您老人家。”   她话语平淡,樊老伯却听出些不同寻常来,他惊疑不定地看了她几眼,连声笑道:“好好好,来,你带着这个小姑娘,帮忙分拣药草。”   ***   朝歌内城宫室。   樊蕙兰已经走了有一会儿,迟一悬还坐在原位没动。   他轻声道:“满满,我觉得这个世界太糟了,大多数人都过得好焦虑。凡人害怕朝不保夕,修士害怕更强者的碾压,连大乘修士都为了飞升不择手段迷失本心……”   樊蕙兰的恐惧,何尝不是这个扭曲世界的映射?   只不过她明晃晃地摆在面上,而其他人藏在心湖深处,大多数人甚至没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对。   【本质上讲,是这个世界没有给他们安全感。但我相信,只要有您在,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真的会越来越好吗?”迟一悬却没了往日乐观。   迟满意识到有些不对,【您怎么了?】   迟一悬五根手指按住脸,“为什么要对我这么信任,我也只是个普通人。”   【您……】   “你是不是觉得我对樊蕙兰太好了?”   【是有一点,也许是她比较让人操心。】   迟满试探着道。   “我不是对她好。”迟一悬依旧捂着脸,声音隔着掌心闷闷传出来,“我只是从她身上,看到了我自己。”   迟满没有说话。   偏殿里只剩下迟一悬的声音。   “你知道吗?当白经天在我面前停止呼吸的时候,我有想过,要是樊蕙兰用了那枚命器就好了。”   “什么对未来的影响,对人心的影响,我都不想去管了!”   “鬼知道朝歌能存在多少年,为什么要为了虚无的未来,牺牲眼前的人?”   “我只想要我的朋友能好好活着!”   “原来我也并不高尚,原来轮到了自己亲友身上,我也会想谋私。”   “可为什么,朝歌偏偏不是我一个人的朝歌。”   【陛下,私欲没有错。】   迟满将这句出自迟一悬之口的话,又送给了他。   迟一悬没再说话,好半晌过去,他才揉了揉自己的脸,恢复往日的平静,“抱歉,你是我最亲近的人,我不该将这么丑陋的一面对着你。是不是吓到你了?”   【不,并没有,陛下。】   【我是说,我很乐意接收您的一切面貌。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不,所谓好坏,都只不过是世俗定义。在我眼中,您的品性比皓日更贵重耀眼。没有任何人能与您相提并论,假使某天您不愿意再做朝歌的国君,不愿意再为这一切负责,我也永远会追随您。】   “别了吧,你这话好像flag。”   闻言,迟满微微松口气,【我说的都是真的,您知道的。】   迟一悬抿了抿嘴角,站起身转移了话题,“好了,我该去帮常羊找墓地了。”   迟一悬这一找就找了好几天,始终没找到满意的。某一天日出时他忽然若有所悟,用掌山符催动六幕山,借此寻到了仇喜的墓地。   原来常羊将她葬在一处山崖之上,上面长着一排排青松,向阳而生,而墓碑朝向的,正是日出的东方。四面八方没有更高的山遮挡,无论站在哪里,风景都绝佳。   他亲自打造了一口棺材,将常羊葬在了仇喜旁边,“不知道她们在华胥界会不会相逢。”   华胥界太大了,而且每时每刻都在扩大,只要人类还在做梦,只要人类还有记忆,华胥界的源泉就永不干涸。   迟一悬立了碑,摆了贡品,还选了带人过来吊唁的日子。不过还没发出去,就收到了卢文星的传讯。   【第一例人造命器移植成功了!】在迟一悬接收传讯前,迟满就在他耳边提醒道。   迟一悬马不停蹄用传送门回到朝歌,眨眼间就出现在了玉龙台地下实验室里。   实验室里此时正喧闹,好多人正围着裘平安,像是在观察什么稀罕宝贝。   隋载舟则在一旁擦汗,他练出天级法宝后,自以为能在朝歌有些地位,事实证明他想多了,法宝刚刚练好,他连个休息时间都没有,就被拽到了这里,跟这里的匠师们一块研究怎么弄人造命器。   有了这些匠师们长久的研究在前,再加上有无为君的炼器知识做参考,还真让他们弄成了!   见迟一悬来了,众人激动不已,当中的一名匠师压着兴奋道:“这次尝试成功,还是有些运气在,还得多试几次,看看有没有副作用。”   迟一悬看向裘平安,裘平安激动得晕过去几次又被人弄醒过来,此时还是满面红光,他当着东家的面,将这件后天命器唤出来又收回去,唤出来又收回去,一连傻笑。   迟一悬眼神明亮地看着,点了好几次头,“很好,很不错。”   又交代匠师们,“这些日子多试试,最好再多招些普通人,确保万无一失了,才好对外公布。”   匠师们都很沉稳,齐齐应声。   迟一悬又看向隋载舟,“辛苦隋先生了,我已经命人备好了宅子,你先回去休息几日,有什么需要,尽可吩咐侍从。”   隋载舟受宠若惊,连连作揖。   迟一悬这才走出玉龙台,回到居所后,他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才平复下心情。这样的好消息,将他心里的负面情绪去了大半。再健全的法律,都无法根除社会问题,朝歌再如何提高普通人的地位,没有修为的他们,也总避免不了受欺负。人性欺软怕硬是本能,法律可以惩罚罪人,却无法逼迫每个人怀有道德。人造命器成功,的确将他心里一块石头去掉了。   不必任何催促,他道:“满满,帮我整理下名单,我该册封英灵了。”   也应该,见一见白经天了。 第364章   白经天只觉得自己好似睡了很久,醒来时还有些懵。   他双眼模糊地转了一圈,分辨出这里是迟一悬的书房,曾经两人还坐在圆窗下争论糕点师傅的手汗会不会影响口感。   适时窗明几净,天光正好,他恍惚了一下,视线转到身边,对上迟一悬关切的目光。   “我刚刚做了个噩梦。”白经天缓缓道:“梦见我的命器碎了。”   迟一悬的神情看起来有些难过,“那不是梦。”   白经天一惊,猛然坐起身,发出了金属摩擦的动静。   他惊愕地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个金属壳子!他不敢置信地抬起胳膊,手指还是木头做的,而且没有骨节!无法屈伸。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半天摸不出个所以然。   这时一面镜子递到了他面前,他终于看清了自己,不出预料,果然也是木头做的。   迟一悬道:“傀儡工厂的上品躯壳基本都在战场上报废了,只能暂时给你一个半成品。如果你愿意,合适的躯壳会在两日内送过来,跟你原来的长相一模一样。”   白经天咽了咽唾沫,如果他有唾沫的话……他慢慢回神,不可思议道:“所以,我已经……死了?那我怎么……”   迟一悬顿了顿,向他解释了影卫召唤与英灵册封。   听完,白经天好半天都没能回魂,“也就是说,你能截留亡魂,并将他们册封为英灵继续作战?”   白经天一个激动,直接从躯壳中蹦了出来,砰的一声,没有了灵魂的金属躯壳砸在了榻上,白经天没经验,魂体甚至从迟一悬身上穿了过去。   他愣了愣,回身看着迟一悬的背影。一些之前被自己忽略的感受,一时间全都涌了上来。   迟一悬跟他一样喜欢吃食,书房里总放着点心水果,每回一进来就是清新的果香与暖甜的糕点香味。   他喜欢初秋的气候,因而内廷中总用阵法维持初秋的温度,风从窗外进来,凉丝丝分外怡人。   窗前的风铃,总是叮叮当当清脆悦耳……   而现在,他闻不到果香甜香,感受不到秋风,听见风铃声时,再也无法联想起坠落玉盘的明珠。   一切活人时习以为常的事物,他都感受不到了。   原来,这就是死后吗?   书房内静默了片刻,白经天的神情从刚开始的错愕,不解,遗憾,渐渐转为释然。   看着转身过来的迟一悬,他爽朗一笑,“原来死亡也就如此,半点都不可怖嘛!”   这回愕然的变成了迟一悬。   白经天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不出意料从他肩头穿了过去,他略有些可惜道:“看来以后再也不能和你切磋了。”   白经天的反应实在太平常了,迟一悬准备了好久的说辞没能用上,他忍不住开口,“你就这样接受了?”   白经天:“那不然怎么办?死都死了,又不能反悔……”他说着说着,皱起眉来,“你难道以为我会后悔?在你心里,兄弟我就是那种人吗?”   迟一悬默了默,扯着嘴角笑起来,“你确实挺像那种人。”   白经天没料到他居然敢这么说,一时气恼,抬脚想踹迟一悬一下,可惜又从他身上穿了过去。   “你等着!”白经天左看右看,又冲过去将那具傀儡躯壳穿上了,这下他能碰到实物了,于是他毫不客气,抬脚就朝迟一悬踢过去。   却在即将碰到的那一刻停住了。   迟一悬:“怎么不踢了?”   白经天:“等着你躲啊!你怎么不躲?”   迟一悬哦了一声,“等着你踢啊!”   白经天:“你先躲。”   迟一悬:“你先踢。”   两人跟较劲似的,来回拉扯了好几次,最后还是白经天不耐烦了,他啪的一下朝后一倒躺在软榻上,“累了,不跟你玩了。”   迟一悬道:“你魂魄很虚弱,是我用香火帮你维持形体,否则已经散了。”说着又引了一点香火给白经天。   有了香火,白经天感觉自己身体重新充盈了起来,他脱离躯壳,惊奇地发现自己可以触碰到实物了。“你究竟是什么命器啊?神通这么厉害。”   “说起这个,你不是知道吗?”   白经天摆摆手,在他面前坐下,“我能知道什么,还不是从两大宗的举动里猜出来的!当时都在传无为君是你杀的,两大宗偏偏不去追杀你本人,反而跟朝歌死磕。当时我就猜测,朝歌很可能跟你的命器有关。既然这样,我就更不能让朝歌有事了。”   每个人的命器都不同,但命器最终变成什么样子,会拥有什么神通,还是要看主人的道心。并非是主随命器,而是命器从其主。   朝歌既然与迟一悬的命器相关,又是这么个庇护凡人与弱者的地方,那只能说明迟一悬本心里就是悲天悯人、乐善好施。   因此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白经天对迟一悬的印象就没改变过。甚至相比起以前,白经天更舍不得责难迟一悬了。   平心而论,谁也不能对死亡彻底坦然,可迟一悬这么好一个人,心里早不知有多自责了,自己要是不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岂不是要令他更加伤心。   更何况,战到最后一刻,是他自己做的决定,是他自己要履行的诺言,无论结果如何,即便丢了性命,那都是他自己的事情,跟迟一悬无关。   他看向迟一悬,瞧出他还是无法释怀,笑道:“更何况,我现在不也相当于复活了?”   迟一悬摇头,“不一样,若是没有香火,你的魂魄很快就会消散。”   根据白经天学到的知识,魂魄消散后会进入轮回,三魂七魄各自转生成鸟兽虫鱼乃至妖物,魂魄之灵则上升华胥界,等到三魂七魄一一轮回后重新聚合,华胥界中的灵便与三魂七魄再度结合,重新投做人身。   但迟一悬道:“在如今的长生界,已经没有轮回了。”   迟一悬将苦海的真相,与魔神、凌元、无为君和凤凰君等人的纠葛一一说了,听得白经天几度无言。   白经天:“那我岂不是要变成怨魂了?”他也是受过《渡亡明华经》洗礼的,根本无法转为鬼修。   “这倒不至于。”迟一悬浅笑道:“我给你香火,你可以用傀儡躯壳继续留在这里。”   白经天脱口而出,“不能吃喝玩乐又不能修练有什么意思?我不能当英灵吗?”   室内再度静默,迟一悬半晌才道:“那你要想好,英灵只能留在英灵塔中,非召唤不得出。还要永远背负守护朝歌的职责,你不是朝歌的臣民,你不必背上这样的责任。”   白经天安静了几息,神情变得慎重,“我不是朝歌的臣民,可我仍是霸刀门的门主,我肩上有门人弟子的责任。”   跟随他支援朝歌的,除了孟梁二位长老之外,还有几百个门人。他们跟朝歌可没有什么交情,全是听从了他这个门主的命令才前来朝歌的。   “两大宗当时何等势大,他们冒着性命之危跟随我而来。而我这个门主,却为了践行自己的诺言,任性地丢了性命。”白经天面色有些暗淡,“我当时,根本没想起来他们该怎么办。”   霸刀门已经散了,他们能去哪里呢?若是以前,金丹还能偏安一隅,但如今的长生界,可容不下散修。   诚然,凭借着这次支援朝歌的情谊,他们可以在朝歌落户扎根,靠着迟一悬的庇护避开外界的怨魂以及两大宗可能而来的报复。   但这些人,尤其是孟梁二位长老,从前是一流仙门的中流砥柱,现在要他们在朝歌寄人篱下,一切重新开始,还要跟从前看不起的泥腿子一块争抢资源,他们心里怎能没有怨气呢?   白经天从前也以身份自傲,从来都看不起散修和凡人,他自己最清楚这些事。   在朝歌这样讲究公平的地方,依靠已故门主和那点支援朝歌的情分,可走不了多远。况且他这个门主是为朝歌而死,焉知他们心中是不是已经生出了怨恨。   白经天道:“我不想以后,他们在朝歌越过越难,更不想他们中有人任性离开朝歌。身为门主,我原本就应该为他们提供庇护。”   他认真对道:“让我成为英灵吧!公是公,私是私,我不愿仗着朋友的交情,让你处处照顾容忍他们。”   “我们的交情是一回事,但霸刀门跟朝歌之间又是另一回事。只有我成为了英灵,孟梁二位伯伯才能踏实留在朝歌,有了我和孟梁二长老的约束,我的门人才能安心遵守朝歌的法度。”   这就跟打下别国后,重用该国降将的道理类似,上层中有了自己人,心里才能踏实,不至于人心生变。   迟一悬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上百个金丹和两位元婴长老,要是在朝歌搞事也很麻烦。而白经天成了英灵,受了朝歌及附属国的供奉后,最高能发挥出化神的实力,对他的门人来说是最大的靠山,对朝歌来说,也是极大的助力。   虽然如此,迟一悬心中还是有些怅然若失,依照白经天的天赋,他本来该有大好前程的。   见他半晌没动静,白经天道:“你现在怎么扭扭捏捏的?”   “你真的下定决心了?”   白经天:“我可不想天天靠你喂香火过日子。我要香火我自己挣!”   看着他自信如往昔的眉眼,迟一悬心头的阴云又散去了一片,他控制着微微发颤的嘴唇,抬手道:“好。”   白经天粲然一笑,一掌拍上去握住!   迟一悬有些恍惚。   此时此刻,仿佛数年前海上相逢时的场景重现。   也是夕阳,也是击掌交握的手。   依稀,年少时。 第365章   六幕山,朝歌   还未入夜,广场上的礼炮声就远远传来,连内城都能听到。   余丽娘正在收拾碗碟,她小小的女儿则踩着凳子站在灶台前,打开水龙头要去洗碗。   余丽娘无奈道:“都说了你不会洗,放着等我来。”   幸年:“我会的。我很快就学会了。”   小儿软糯的话语,听得余丽娘忍不住摇头微笑。   外头的礼炮声越来越响了,小幸年双手卖力地在水槽里扒拉,脑袋已经控制不住朝外面倾斜,耳朵也竖得高高的。   余丽娘含笑道:“是不是想出去玩呀?”   幸年忙摇头,“才没有。”   余丽娘也不戳穿她,她站在水槽前,施展了一个小法术,这是她最近在学院里学到的。   朝歌一开始没有学院,后来陛下下令改制,在城南集中建了一所学校,名为逐日学院。   原本的学堂仍然在,不过都改成识字班与普通的入道修习课。   余丽娘入道后,白天上值晚上去学堂读书习字。以前大家都懵懂,哪怕是修行者,也是稀里糊涂地修炼,读书认字后,她明显觉得自己开窍了,变得比从前聪明了。   以前天道灌注的知识,她都是半懂不懂的,瞎猜还时常猜错,自从开始读书写字,连修行速度都快了不少。   练气三层后,余丽娘从小学堂毕业升上学院,这个小法术就是从学院里学会的。   她有心要在闺女跟前炫耀一番,于是结印的动作就额外严谨小心,指尖勾连灵力,一道青色的流光没入水槽后,里头的水呀、碗呀,筷子呀,就都动了起来。   没多久,碗筷就光亮如新。余丽娘又施展了一个小法术,将碗筷上的水珠尽数敛去。眨眼间,水槽里就干干净净了。   “哇!”   余丽娘一垂眼,就见女儿正双眼亮晶晶看着她,她那满脸崇拜的模样令余丽娘心中十分满足,只恨不得当场再给她表演十个法术出来。   “娘厉害不?”   “厉害厉害,我娘最厉害了!”   余丽娘乐开了花,嘴角就差咧到耳根去了。她一把将女儿抱起,“走,咱们看典礼去!”   幸年乐得咯咯笑,小身子在她怀里蹦了几下,特别有力气,余丽娘都险些没搂住,心想自己将孩子养得可真好,力气越来越大了。   母女俩高高兴兴地往外走,天色已经擦黑。没有月亮,一颗颗拳头大的星星挂在空中,哪怕城中烟火盛大,也没有掩盖这些星星的光芒。   距离他们搬家到今天,已经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来,朝歌发生了不少事情。   比如成群成群考取逐日学院的附属国子民,比如朝歌王都,以及副都银城的房价暗暗涨了好几回,也被监察司揪出来好几回。   还比如巡防队伍好几次满载而归,在城中引起不小热闹。   最近余丽娘家里的饭桌上添了好几道新的吃食,都是巡防队伍在野外发现的新食材。   如今大家都知道新家叫六幕山,不止如此,六幕山的灵气远比东极洲要浓郁,堪比一个新的仙洲,修士和修行者们的胆子也越来越大,每每都是成群结队前往野外狩猎,大家都说野外就是个宝矿,只看你有没有运气和实力。   余丽娘如今也是修行者了,当然也对野外打料有些向往,但去野外少则一两天,多则三五天,她很舍不得幼小的女儿。   由于今夜要举行典礼,城中格外热闹。老老少少往玉龙台那边的广场走。人人都扶亲携友,欢声笑语。   不过短短半个月,这里已经完全看不出经历过战争。   烟花一轮轮地放,街边飞灯如银河,流转不息。   即便不往灯下凑,母女俩的笑脸也被灯光映成了粉霞一样的颜色,烟花五颜六色地闪烁,时不时就将余丽娘的头发映照成别的颜色,坠落的光点落在她的头发上,化作灵气融入她体内,倒看得幸年哇哇叫个不停,好几次伸手试图从娘亲头发上抓颜色。   余丽娘给她解释什么是灵气,解释天上烟花是怎么来的。   她胳膊十分有力,单手抱着女儿,另一只手朝天上指去,教女儿道:“看到天上的星星了嘛?是不是很大?”   幸年仰头看着天空,夜幕上繁星闪烁,不断绽放的烟花也成了繁星的衬托。   余丽娘温柔道:“这些星星,跟外面世界的星星是不一样的。六幕山是一方小世界,原本是没有太阳也没有星星的,是咱们陛下升起了太阳,又是咱们陛下,布起了满天星辰。”   “你还记得之前的战争吗?之前,有坏人攻打咱们的家园,许多同胞都上战场成了将士。”   幸年虽然小,但她记得,那时候的天总是很热,娘亲被征召去后勤,她则跟许多孩子一块,被接到一个地方照顾。那里都是孩子,天天都有人哭,幸年有好几天见不到娘亲,她忍了两天的,可是第三天忍不住也哭了。   因为当时照顾他们的姨姨说,有好几个孩子的家长牺牲了,牺牲,就是死在战场上,就是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那她的娘亲呢?会不会也死在战场上?会不会永远不回来了?   后来虽然跟娘亲重逢了,可幸年还是做了噩梦。   那段时光对于幸年来说是不好的回忆,她没见过战争,可是她知道,战争是不好的,很不好。   想到这里,幸年抱紧了娘亲。   余丽娘继续道:“陛下有大神通,将牺牲的将士都册封为英灵,又为英灵们建造庙宇高塔,这天上的每一颗星星,就是一位为家园牺牲的将士英灵,他们挂在天空上,就像家长一样守护我们。”   幸年哇了一声,她虽然不懂,但本能地从娘亲的语气感觉到了陛下的厉害。   从此小小的孩子心中,有了除亲娘外第二个崇拜的人物。   她的小脸圆嘟嘟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满天上星光。   余丽娘在她耳边柔声道:“娘亲庆幸自己当时修为低,不必上战场,庆幸自己没有牺牲,仍然能陪伴在幸年身边。但如果当时幸年没有这么小,如果当时娘亲已经是高阶修行者了。那娘亲一定不会畏惧上战场。”   “因为我的幸年已经长大,不再需要为娘日日陪伴照顾。而我们的国家,却需要更多的将士。”   “我的幸年啊,我们何其幸运,才能活在朝歌的庇护下。但外面并不太平,有很多坏人企图夺走我们的家园,夺走我们如今的幸福。”   “娘亲不是大人物,也没有才能。但我们母女俩受用了将士们牺牲才换来的安宁。将来若有了力量,也要回报他们,回报家园。”   “娘亲宁愿在天上看着你在朝歌好好成才,也不愿意和你一起颠沛流离着苟活。”   在朝歌如今的安宁与热闹中,余丽娘有感而发,对着女儿说了好长一番话,看女儿睁着大眼睛努力理解但似乎脑子不够用的模样,她被可爱都心肝颤,一连嘬了幸年好几口,将她圆嘟嘟的小脸都亲红了,才抱着她继续往前走。   她们母女俩走得慢,等到了广场时,陛下的讲话刚刚结束,她心中十分遗憾,心想只能回去找人要一份录影看看,但还是忍不住问周围人之前陛下说了什么。   被她询问的是个年轻姑娘,皮肤晒得微黑,但眼神明亮十分有精气神,她掰着手指头数数,“陛下讲了可多了,他为这次战场上立功的将士授勋,升了好多官儿,还说感谢为守护家园牺牲的将士,落定了抚恤数额与烈士亲属的优待,还说外面怨魂到处都是,要大家不要松懈,还得努力修炼。”   林晓白这是头一回参加朝歌的庆典,这次庆典既是庆贺战争胜利,也是正式册封英灵的仪式。   “正式册封之后,天上的星星更亮了,现在就算是暗巷里,也是满地银霜吧!”   林晓白满脸震撼,将亡魂册封为英灵,这是何等伟力,她从未想过,有生之年竟然有幸见证。   余丽娘探头往前看,此时高台上,还有英灵存在,英灵们会乘坐车马巡边整个朝歌王都,直到天色将明时再回归英灵塔,期间还能趁机与亲人见面叙话。   林晓白憧憬地看着天上星星,“那些星星是陛下为英灵们创造的居所,他说英灵塔里未免孤寂,守护家园的英灵,不应当在死后还要受罪。”   林晓白虽是个没有入道的普通人,但她见过的修士可不少,这些天更是借遍了周围人玉牌,去观看旁人录下的战场影响。对修士越了解,她越明白此举的不易,天上那么多星星,得耗费多少力量啊!   此时身旁忽然传来一声惊呼,林晓白不禁看去,就见余丽娘怀里的小娃娃手中捧着一枚发光的东西,瞧着好似天上的星星。   “呀,别不是将天上星星给摘下来吧?”   林晓白一声惊叫,引来旁观观礼的修士,那人回头看过来,惊奇道:“这是命器!这娃儿多大,竟然已经召出命器了!”   余丽娘又惊又喜,骄傲道:“四岁了,我家孩子。”   身旁一声叠一声的恭喜,余丽娘笑得脸都花了,林晓白满脸羡慕,唉,她何时能召出命器啊!   嗖嗖嗖,又一轮烟花绽放,夜幕仿佛开了花,一朵一朵,一堆一堆,如同吹落一场星雨,与此同时,鼓声和乐声也响了起来,英灵巡城的队伍接近,众人一时忘了这位召出命器的小娃娃,纷纷涌上前去。   夜还很长,但人心光明。   ***   典礼刚刚结束,迟一悬就来到了玉龙台下的实验室,英灵是十天前就册封了的,今晚的典礼,是给大众看的一个仪式,也是让英灵们跟家人短暂相聚的机会。   这场典礼之盛大,不亚于当初立国的时候,朝歌不吝于给予将士们荣耀,但此时身在实验室里的他,眉头却是微蹙的。   “还是不能吗?”   隋载舟,以及数位匠师,同时摇摇头,“不知什么缘故,人造命器与他们的灵魂融合,他们也能成功修行吸纳灵气,可是无法得到天道灌注的知识,修为也很难再往上提升。” 第366章   迟一悬朝裘平安抬手。   裘平安一脸忐忑地凑过来,迟一悬掌心搭在他后颈上,灵力如丝线探入。   剥夺命器的邪术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至少这个用来探索命器的所在的技巧就相当实用。   迟一悬的神识跟随灵力涌入,观察到裘平安体内那枚人造命器正散发着米粒大小的微光。这是刚刚入道时命器的状态。   他收回手,仔细询问裘平安等人有什么异样。   在这地下实验室里,除了裘平安之外,还有三十个参与实验的志愿者,他们都是绝灵体,知道自己永远无法修行后,毫不犹豫地加入进来。   此时这些人脸上早没了半个月前苦尽甘来的喜悦,一个个都脸色沉重。   迟一悬见状扬眉笑道:“不必担心,不过是一点路障罢了,最难的一步都跨过去了。”   众人闻言,精神一振,对于他们来说,迟一悬的话语拥有超越他们意志的力量。   是啊!绝灵体千万年以来都没有人解决过,他们这样的平头百姓,原本是根本没有机会得知自身体质的,只能抱着期待一年年等待命器觉醒,一年年失望下去。可如今他们有了“命器”,又能感受到灵气,已经是逆天改命了!   接下来的路,纵使有千难万难,难道还能比原本的绝灵体更绝望吗?   隋载舟在旁观望,眼见这些原本死气沉沉的人,只因为迟一悬的一句话就焕发生机,心下也是感慨。若是宗门也能如此,怎么会弄得人心离乱呢?也不知那些门人弟子此时到了哪里,是否已经抵达了仙洲?   隋载舟正出神,面前忽然一暗,一抬眼,迟盟主高大的身形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隋载舟忙行礼,迟一悬冲他一点下颌,两人走到外边去说话。   此时玉龙台外面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绝大多数人都跟着巡城英灵的车队而去,广场上空荡了许多,只有一些不爱凑热闹的修士正在交流心得。   迟一悬和隋载舟从他们身旁走过时,这些修士没有任何反应,只感觉一阵清风扫过,其中一人道:“快要入冬了,风也变多了。”   迟一悬和隋载舟走上城楼,一边欣赏满城烟火一边说话。   “朝歌的匠师们在这方面经验比你多,但修为远远比不上你,对那份炼器知识的理解也不如你,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隋载舟斟酌着道:“人造命器,本就是前无古人的头一遭,出错才是常理。”君不见,从前的炼器师们在创造新品法器时,经历过多少失败。朝歌能成功让这些绝灵体入道感受灵气,虽然说是沾了无为君毕生学识的光,但也是惊世骇俗了。   迟一悬:“说实话。”   隋载舟浑身一抖,心说自己说的就是实话啊!只不过是没说完而已,你凶什么凶,我又不是不说!   其实迟一悬的神情很平淡,语气也平静,并没有丝毫发怒的意思,但隋载舟本来就是被绑来的,对面这一位的修为又已经突破大乘,一根指头就能把他按死,面对一位随时能碾死他的强者,他总免不了战战兢兢。   他道:“其实那些人造命器并无问题。”   这一点,不必隋载舟说,迟一悬也知道。得到无为君在炼器上的造诣后,他很快明白了从前匠师们炼制的人造命器出了什么问题。   如今问题解决,人造命器也与他们的神魂相融,根源只能出现在他们的神魂上。   隋载舟也道:“根源还在他们的神魂上。绝灵体的神魂就是干枯的树苗,没有施肥,就算浇水再多,也长不成大树。”   这肥料,当然不是指灵气。   一般人的命器是自神魂生出,金丹之前,他们借助命器吸纳灵气,滋养身体,反哺神魂,命器强则神魂强,反之亦然。   而绝灵体们的命器是后天炼制而成,虽然能与神魂相融,虽然也能吸纳灵气滋养肉身神魂,但因为命器跟神魂并非同源所出,得不到天道承认,因而他们无法晋升,也无法得到天道灌注的知识。   毕竟在天道看来,这根本不是用命器修炼,这就是往身体里安了个法器,这是在修炼法器啊!   迟一悬早在探查裘平安神魂命器时就已经清楚这一点了,原本想听听隋载舟这位名声在外的炼器师是否有独到的见解,得知他的结论跟自己一般无二后,顿时有些失望。   另一边,裘平安离开了玉龙台的地下实验室,走上了大街,一路走一路看烟花,接烟花。   不知走了多久,途径常去的一家小店时,有人喊道:“裘大人,来碗汤圆吧?”   裘平安回头,见是个熟悉面孔,无奈道:“我早就不是裘大人了。”   那人面露尴尬,“从前在您手底下干活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这人正是石大海。   看见这个当初试图拿一条腊肉讨好自己的少年,如今也成了一名修士,裘平安只觉恍若隔世。他走进小店,见里面坐了好几个熟人。   是卢文星、樊蕙兰、莫铃兰、马弘宣和郭千山,还有一个名为杨盛云的修士,看他忙里忙外帮忙端盘子,裘平安才知道这家店居然是他父母开的。   大家的神色都很平常,还像从前一样,就马弘宣对他较为冷淡。   卢文星拉着他坐下,“一看你就还没吃饭。杨家的汤圆特别好吃,一入冬就好多人家订。”   莫铃兰拿了勺子递给他。   马弘宣迟疑了半晌,才对他道:“听说你如今能修行了,日后勤勉些,缺灵石还是缺丹药法器,就来找我。”   樊蕙兰笑道:“以朝歌如今的灵气,又有大家帮忙,进学院学两年出来,少说也是练气高阶了。到时候再去野外打料,不出一年,就能将之前修行耗费的灵石赚回来。”   郭千山道:“我最近时常带队出去,野外千里的地形都摸了一遍,画了地图,做了标记。”他拿出一枚玉简递给裘平安,“有些灵草矿石,你按上面的标注,直接找打料的猎人帮你收集,价格能比去商铺买便宜两成。”   莫铃兰道:“五千灵石虽然不好赚,但等你将来成了修士,想要攒下这笔钱也不会很难。到时候将这笔钱填上,你还是可以回来和大家一起做事的。不过官复原职就别想了。”   汤圆实在太热了,热气一直蒸着裘平安的眼睛,他眼圈红红的。心想大家不知道他如今只能入道,连练气一层都算不上,还在关心他,为他规划未来。   听着大家热热闹闹说着将来,裘平安没把他或许永远只能停留在练气一层之前的事情说出来,他一边吃汤圆,一边听着大家说话,脸上慢慢也带了笑。   对于裘平安来说,能感受到灵气,能接住天上落下的星雨,他已经满足了。   执念已去,往后无论前路如何,他都再无遗憾。   夜色越来越浓,朝歌王都里的热闹渐渐散去。   天上星子闪烁,屋内灯明如昼,一切复归平静。   迟一悬坐在书案前画城池规划图的时候,百无聊赖地往旁边一摸,摸到了用来装奶茶的铜壶。   一段鲜明的回忆刹那撞了他一下。   他想起常羊最后一次来朝歌时悄悄顺走奶茶的情景,那样慧黠灵动的一面,是她极少展露的。   迟一悬一时失神,喃喃道:“你明白吗?她其实好漂亮。”   “陛下,我明白的。”迟满身后那对小翅膀抖了抖,它凑近迟一悬,将毛绒绒的脑袋往他怀里凑。   迟一悬揉着它的脑袋,目光中仍然透着追忆的柔和光芒。   他借着和仇喜共感,短暂地体验到她和常羊的情愫。终于明白什么是爱情,很温暖,很美好,不同于任何浅薄的情绪,让人想起来就忍不住微笑,心中充满宁静。   迟满:“世间美好的感情,都是相似的。”   “我爸妈想起我时,也会像仇喜想起常羊那样吗?”迟一悬细细剖析自己穿越之前的生活,他并不算一个多么优秀的孩子,也不算多么孝顺。但他知道自己爱他们,他想起他们时的情感虽然不如仇喜对常羊的强烈,但依然有力,像脉搏和心脏一样,稳定地在他身体内跳动。   “还差两个多亿点数。”迟一悬握拳振奋,觉得尽头已经不远了!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迟满那对深紫色的眼瞳闪了闪。   趁着兴致正浓,迟一悬奋斗到天亮,终于画完了新城池的规划图。   六幕山内地域广阔,虽然只是个小世界,但总面积大概相当于外面两个大洲。还能容纳许多人口,现在朝歌算是彻底安稳下来,附属国的情况也良好,是时候该向外界招收子民了。   “正好趁着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多收点人口。唉,我可真是个无情的上位者。”   外面乱糟糟的,他居然只想到自己的点数。   对此,满级迟吹表示抗议,【陛下,就算是您自己,也不能如此贬低自己。】   迟一悬愕然,“怎么,我还不够无情吗?”   当初刚刚回到东极洲,眼看着白经天倒在血泊里时,他的确动过私心,可是后来冷静下来,他发现,哪怕明知这个结果,哪怕明知白经天会死,他依旧不能纵容国战依靠邪术取胜。   就像当初他放任裘平安走上歧途一样,即使事后他为裘平安安排了别的道路,依然改不了他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事实,为了让他的朝歌符合预期,他比自己预想中的更加冷酷无情。   可迟满却道:【如果您真的无情,朝歌绝不是今日模样。在我看来,您并非无情,而是多情却忘情。】   忘情……   迟一悬咀嚼着这两个字。   门扉忽然被叩响,随之而来的还有熟悉的波动,迟满不再说话,迟一悬也回神,道:“进来吧!”   披着傀儡躯壳的何念远走了进来,他踌躇了一下,说道:“听说人造命器的进展不好,我这里有个法子,也许可以试试。” 第367章   何念远必须依托这具傀儡躯壳才能在外行动。他在朝歌并没有固定的刷新地点,每个月都是各个地方轮换。   这个月他轮换到了玉龙台地下实验室打杂,旁观了人造命器如今遭受的困境。   当着迟一悬的面,他召唤出自己的命器,那是一本修行秘籍,表面朴实无华,跟寻常的蓝色线装竖排书籍没什么两样,毫无花纹装饰的封面上写着四个字:修行秘籍。   真是朴实到令人不知从何说起的一件命器,但在凡洲世俗人的眼中,命器是一本书,总好过锅碗瓢盆。   迟一悬曾经在何念远的默许下翻开过这本秘籍,里面是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字,明明是正常字体,但看着非常陌生。除了何念远本人之外,任何人都无法看清这本书上的内容,迟一悬也是一样。   但这件命器的不凡之处并不止于此,当初迟一悬上霸刀门,与厉鸣在镜中红尘对峙时,正是因为这件命器与厉鸣的命器无法相融,让厉鸣的战力至少折损三成,才被迟一悬快速击败。   这一点,迟一悬觉得很奇怪。   “命丹补器”这样的邪术,三大宗上层已经运行上千年了,没听说过哪件被他们充作补器的命器无法与自身命器相融的,真要是有这样的隐患,也不会有那么多邪修了。   偏偏何念远这件命器是个例外。   以前,迟一悬对邪修邪术的认知并不全面,没察觉到这件命器的特殊,但当他回溯了魔神的经历,以及无为君的部分记忆后,他发现何念远的命器是绝无仅有的罕见例外。   这例外是怎么形成的?   是因为这件命器本就不凡,是因为何念远的身体被他占据?还是两者皆有?这个世界的秘密还真是越谈越多啊!   何念远并不知迟一悬心里的风暴,他是个脾气温和到会让人以为他没脾气的人。   迟一悬没有说话,他就自己介绍起来,“跟别人的命器不同,我的命器从入道就是如此,无论我是练气还是筑基,它都没有丝毫变化,这是一件不会随着我修为晋升而提升的命器。”   以前仙门垄断知识,许多凡洲的修行者一辈子也不知道命器是可以变换形态的,召唤出来是什么模样,一辈子就是什么模样。   后来朝歌开发了玉牌,迟一悬一有空就在蜃海同游里开讲座。他虽然没有直接点明,但听过他讲座的人或多或少都能有所领悟,他们会明白命器与道心有关,修道先修心。   命器并不是将修士框死的笼子,而是可以随修士的道心而变化的。从前修士们讲究外出历练,仙门也向弟子们强调过历练的好处。但没有点破这一点之前,绝大多数人都不明白历练究竟是在历练什么,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历练回来后修为大涨,有些人却毫无寸进。   后来玉牌的普及越来越广,消息传播速度更快,大家也终于明白,历练不是让你真的去游山玩水,而是让你在增长见识的同时锤炼意志,确定道心。   一旦确定了道心,无论这道心是好是坏,只要践行道心,修行起来就是一日千里,命器也就脱胎换骨。   用迟一悬的话来说,就是意志坚定,内核强大,不为外物所动地践行自己的目标。   当然,还是那句话,哪怕说破了,真正达成的人也并不多。因为世间庸庸碌碌、摇摆不定的人实在太多了。再好的道心,若是自己做不到真心认可,那也无用。即便真心认可,若是行动上不遵守道心,修为也会陷入停滞。   就如同当初的马弘宣。   而现在,何念远说自己的命器并未随着他修为晋升而晋升。这就打破了迟一悬以往的认知了。他慎重地看着这本秘籍。   何念远的声音还在继续,“这本秘籍上记录了七层功法,每一层功法对应一个修行境界,只有我晋升后,下一层的功法才会显现。我没有特殊的神通,也没有确立道心,但这本秘籍冥冥中告诉我,只要我循规蹈矩地修炼下去,就能直指飞升。”   迟一悬瞳孔地震。   何念远还在絮絮叨叨,他此时就像台上进行表演的小孩子,拼命想要获得迟一悬的认可。   “我的命器跟别人的命器不一样。它没有给予我神通,也不会根据我的心意变换形态,它对于我的作用,就像那些人的植入体内的人造命器一样,只是帮我沟通灵气而已,我有时候觉得我不是在用命器修炼,而是借助命器直接修炼神魂。”   如果占有大量灵气就能晋升,那么上流仙门里的修士人人都不会有瓶颈。志愿者们的困境也是源于此,他们的命器得不到天道的认可,无法套用“命器强则修为高”的亘古模式。   因此何念远觉得,自己的命器有机会一试,“别人看不懂这本秘籍上的字,但我自己明白,我可以将我之前得到的功法要诀都分享出去。让他们复刻我的修行之路。”   他说完,见迟一悬一动不动,也没有言语,便有些踌躇起来,“我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他企图加大自己的说服力,“其实,这个功法我在我娘身上试过,管用的!当初我不应仙门的招募,就是想在家乡自立门派,帮其他人修行。”   他还在解释,迟一悬却已经回神,伸手一拍他的肩膀,“不,没有,你的想法很好。的确值得一试。”   何念远被他鼓励,面上的忐忑尽数化去,他抬起脸,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迟一悬,“那我现在就将功法默下来。”   迟一悬从旁边书架上拿了一册空白玉简给他。又把他推到书案前给他磨墨。   看似在磨墨,其实他已经和迟满聊上了。   ‘天道是不是搞错了?有没有可能,何念远才是所谓的气运之子?’   【您为何会这样想?】   ‘你想啊,何念远的命器很特殊,万万中无一,我回溯过的大能修士也不少了,还真没从他们的经历中看到相同的案例。而且,他这个功法不需要确立道心,对命器也没有要求。如果真的能成功的话,那就很可怕了。’   ‘等同于可以复刻出一支完全一样修为的军团!而且这支军团仰仗他的功法修行,必定对他忠心。’   ‘天之骄子们对此当然不屑一顾,有追求的修士也必然都想要自己的道心。但何念远身在凡洲,他身边多的是对没有方向、对修行也一知半解的凡人。凡洲的灵气又贫瘠,掌握这样一条稳定晋升的途径。必然能聚拢来一大批拥趸……’   迟一悬越说越觉得是这个道理。   身在凡洲,拥有能打破仙门知识垄断的秘籍功法,能快速打造属于自己的忠心军团……而想要跟数量多且势力庞大的仙门对抗,必然要组建起一个集权势力,这不就是另一个修仙皇朝?   全国上下统一功法的军队密密麻麻出阵的场面,他光是想象一下,就感觉一股磅礴气势扑面而来。   相同功法的军阵,能发挥出的力量,未必不如他和迟满精心调.教出来的方阵!   迟一悬越想越深,盯着何念远的眼神也越来越莫测。   如果当初何念远没有遭遇厉鸣,如果何念远好好活下来,真的将功法教授给了拜入何家的百姓。现在的凡洲又是什么光景?   何念远跟他不同,他有家族,有数量不少的亲朋,有这些人相助,他的起点甚至会比当初的迟一悬更高。   冥冥之中,他仿佛听见了命运的钟声在震响。   咚、咚、咚……   不对,真的有钟声。迟一悬侧头看向窗外,只见朝阳破云而出,朝歌内城的晨钟在朝霞中摇摇摆摆,发出悠长厚重的声音。   “我默完了。”   何念远乐颠颠地将玉简捧到迟一悬面前。   迟一悬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还是看不清这些字,何念远口述出来,迟一悬这回连他说什么都听不清了,何念远疑惑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忽然想起来,庄严开口道:“我何念远,发誓将这份功法与面前之人共享。”   然后,迟一悬就看懂了,还觉得这份功法很贴心,没有任何成本就解决了别人泄密的难题呢!   他目光复杂,心里却十分肯定,‘满满,没跑了!他一定才是男主!’   【如果他是男主,那您是什么呢?】   迟一悬目光深沉,‘男主的随身老爷爷?不对,随身大帅哥?’虽说以前是何念远住在他的影子里跟随他,但谁能说这不是另一种随身呢?   ‘天啊,奋斗半生后我突然发现自己可能只是男主的前传?’   迟满轻咳一声,【陛下,沉稳点。】   迟一悬瞬间沉稳,一本正经乃至温柔如水地对何念远道:“念远啊,你真的确定要将这份功法分享出来吗?”   何念远点点头,又摇摇头,“只分享给效忠于朝歌的绝灵体。”   迟一悬心头微松,很好,这小子还有点政治意识。   见何念远期待地看着他,迟一悬摸摸他脑袋,摸到了一手仿真头发,“下午召集匠师们开会,你准备准备,作为主讲上台吧!”   “是!”   何念远十分激动,又有些忐忑,他很担心自己做不好,将自己上台要讲的内容全都写出来校正了几遍,又拉着侍卫演练了好几回,严谨得像那些参加朝歌公务员面试的考生。   神识扫了一遍何念远的情况,迟一悬收回视线,就听见迟满道:【陛下,您该准备起来了。】   迟一悬点头。   的确,如果何念远的法子确实奏效,那么为了让绝灵体们,包括何念远自己成长起来,迟一悬必须提前将身体还给何念远。   毕竟那本秘籍只有何念远晋升上去才会显示下一层功法。   虽然这本秘籍留给绝灵体们的道路依旧狭窄,他们就算生出了自己的道心,也无法拥有特定的神通,但总归,这不是一条绝路。   “不过,在这之前,得去会会七仙门。真以为没了老虎,他们这些猴子就能撑大王了?”   搬入六幕山半个月,但外界的情况,迟一悬可是一点没错漏。 第368章   两天前,七仙门之一的紫月观代表其他一流仙门,用玉牌给迟一悬传讯,言辞看起来很客气,还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提炼出来就两个意思。   其一,他们当初攻打朝歌是被两大宗所迫,并非真心为难朝歌,更何况要不是他们大义凛然地撤走,朝歌已经被灭了。   其二,要求朝歌开放六幕山,供其他仙门入驻,否则就是弃天下不顾。   迟一悬看完就笑了,主要是太荒谬太不可思议了,所以他真的忍不住笑。   “合着七仙门觉得他们还对朝歌有恩是吧?还是因为我的名声太好了,导致他们都觉得我很好说话?”   迟一悬向后一靠,躺在软枕上对迟满道:“回绝他们。嗯,语气激烈点。”   迟满:【好的。】   然后他就回了一封比七仙门的来信还要更长的回复。   也是洋洋洒洒一大堆,字数多到让人看一眼就觉得面前发晕,而等七仙门的掌门们围在一起研究过这封信后,他们只提炼出了两个意思:拒绝,和骂人。   骂得还相当直白,就差没把“厚颜无耻”这几个字直接贴他们脑门上了。   七仙门掌门:……   虽然现在苦海怨魂肆虐,外界道路不通,但天底下本来就没有不漏风的墙,更何况屹立两千年的三大宗如今也四分五裂,就更没什么能挡得住他们七仙门了。   因而虽然迟了一些时日,但是半个月前东极洲发生的事情,以及无忧宗为何跟灵剑宗开战的前因后果,他们也都摸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六幕山竟然是一方可以独立于外界的小世界,原来当初无忧宗是在与灵剑宗和造化宗争夺六幕山,谁知后来便宜了迟一悬!   得知六幕山可以完全隐匿不受怨魂所扰,七仙门理所当然动了心。   这半个月里,怨魂简直如同天灾,肆虐过长生界的每一寸土地,仙洲虽然有阵法阻挡,但阵法是要消耗灵石的!   这跟各家的护山大阵可不一样。各仙门的护山大阵虽然一直开着,但那不过是一层保险,一直处于沉睡当中,所耗灵气并不多,只有受到外力攻击时,才会运转抵抗。   以一流仙门的势力和威望,以往根本没有人胆敢袭击他们的护山大阵,就算有那胆大包天的,也很快会有门人冲出去将之打退。   可怨魂不一样,这些贪婪恶心的东西,无时无刻不在侵蚀阵法,阵法被迫时时刻刻开启防御,半个月下来耗费的灵力数量,就连这些大能修士看了都肉痛。   更糟的是,他们现在根本没有彻底解决怨魂的办法,连镇压都做不到。这些怨魂无穷无尽,杀也杀不完。   这些日子,几大仙洲沸反盈天,到处都在议论苦海道。说苦海这么多怨魂,都是他们仙盟造孽,若非仙盟授意各大洲用人牲献祭苦海道,怎么会生出这么多怨魂呢?   七仙门理所当然把锅全部推到三大宗头上,反正现在那三个人都陨落了,长生界就是他们七仙门最大。   可即使如此,七仙门的掌门依旧寝食难安,只因这样长久下去,要不了几年,连门内的上品地级灵脉都要被消耗干净,到时候就真是坐着等死了!   因而得知六幕山的秘密后,七仙门才如此激动,迫不及待就向迟一悬去信,用的还是朝歌玉牌,只因如今能无视界域通讯的也唯有朝歌玉牌了。   他们不觉得迟一悬会拒绝,毕竟他们的信可是相当诚恳,堂堂七仙门,都在信里向朝歌道歉了,这诚意难道还不够吗?朝歌和迟一悬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再说了,迟一悬可是大好人啊!这样的好人,怎么会与他们为难呢?你难道忍心看着长生界黎民苍生在怨魂欺压下生不如死吗?你难道能安心在六幕山里过好日子吗?   他这样的大好人,就应该无偿开放六幕山!更何况他们也不要求多的,在六幕山里划一块跟他们原先仙门一样大小的土地,最好再划一块能建一座大城的,供他们门人弟子,以及治下的凡人迁徙就够了。   七仙门自觉这要求已经够低了,根本没想过会被拒绝,此时看了这封信,脸上心里都生出被冒犯的恼怒。   紫月观主脸色沉了下来,“迟一悬这是什么意思?”   明镜道人也是皱眉,“他一个将死之人,这么硬气?”   天虚门主道:“他怕是根本不清楚我们掌握了多少消息。如今这个世道,六幕山就是一块人人垂涎的肥肉。等他一死,还有谁能保住他的朝歌和附属国?”   “不错,朝歌跟两大宗那一战,必定损失惨重,如今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力,我们去信跟他商量,是给他颜面。若我等真是那卑鄙之徒,只需将他的死期公之于众……哼。”   明镜道人:“话虽如此,但六幕山在迟一悬的操控下已经隐匿,连怨魂都嗅不到气息,我们怎么能找到六幕山?”   你连人和地方都找不到,更别谈什么威胁了。   紫月观主道:“我们的确不知道六幕山在哪儿,现在也进不去,但可以等他们自己出来啊!”   “想做圣人,哪儿有那么容易。”   “多放一些饵出去,不信钓不上大鱼。”   ***   六幕山,朝歌   朝歌依旧是个大晴天,迟一悬巡视过全境,确定每个地方都在稳定运转中,子民们对新家也适应良好,于是丢了个分.身去处理公务,他本体则上了玉龙台,跟手下们过过招。   迟一悬还是头一回正式跟下属们过招,一开始是担心暴露自己不是个真大佬的事实,后来是太忙碌抽不开身。现在则是,分.身真好,他爱分.身。   “大家只管放开手脚,让我看看你们有多少长进。”   迟一悬话音落下,其他人还在犹豫,樊蕙兰却是第一个抽出鞭子抢先冲了上去。这种毫不犹豫的行动力,让旁边的莫铃兰都惊了下。   没多久,樊蕙兰气喘吁吁地败下阵来。   借着是郭千山,再接着是万天佑等人。   一轮打下来,所有人都灵力枯竭,累得只想就地瘫倒,只有迟一悬还气定神闲。   虽然他的修为压制到跟他们同境界,但毕竟还是大乘圆满,续航跟他们是天差地别。   但迟一悬也没太自满,因为单论实战经验,这群手下的的确确比他强,之前他跟大能修士打架的时候,因为深知自己实战上的弱点,所以他向来是神识和命器的侦察一起开,有迟满实时帮他分析对手弱点。   而面对手下们,他没有动用外挂,只凭着自己的眼界和经验对战,也只是略胜一筹而已,要知道他虽然经验少,但他可是大乘级别的眼界!   这很好,手底下的人越厉害,他才越放心。   迟一悬目光赞赏,“你们进步很快,尤其是命器相互配合起来,能发挥超出原本两倍的力量。如果不是修为比你们高太多,我真不一定能赢。”   迟一悬实话实说,但郭千山等人只觉得陛下是在迁就他们,心中动容,话也少了许多,心里只记得要更努力修行。   迟一悬沉吟道:“之前炼制的那件天级法宝,有操纵时间的神通,我会为你们开一处小秘境,在里面一天,相当于外界一月。这两个月,你们就进去耐心修行,两个月后外出做任务。千山,你就不必了,去外面守着打怨魂。”   众人齐齐应是。   指点了一些大家在修行上的困惑,又给他们开了秘境后,迟一悬又回到了内城。   大乘之后,对神魂的操控是化神的十倍不止,迟一悬近来频频化出分.身消化境界提升带来的力量和天道灌注的知识,半个月了都没消化完,因此也越发觉得自己之前运气好,居然真能打败魔神。   魔神死了,但他留下的祸患没有消停。他那三件命器当中,最厉害的就是那枚助他窥伺人心的珠子。这枚珠子在他修行到大乘后,顺应他的道心,变成了一件可以引出人心恶念与负面情绪的东西。   更可怕的是,这东西跟污染源一样会扩散,两三千年前,人们称其为魔气,如今怨魂们身上那种魔气,就是受魔神命器神通污染所致。   迟一悬越想越觉得这个世界真不讲理,怎么魔神这种将损人利己、杀戮造孽视作道心的,也能修炼有成啊?   道心道心,还真是不讲道理,全凭主观心意呗!   但眼下这事儿摊在他面前,他还真不能不管。先不说道德问题,按照游戏系统的判定法则,如果他能彻底解决了怨魂,所能获得的点数一定不菲,说不定能一举还清欠款,甚至直接飞升也说不定! 第369章   一想到距离回家已经不远了,迟一悬干劲十足。   一些得用的手下都被他送进小秘境里修行去了,在那枚时间之铃(迟一悬给铃铛法宝起的名字)的作用下,进去一天相当于修行一个月,外界两个月时间过去,他们在里边是差不多修行五年。有迟一悬提供的大能修士修行要点,这五年时间足够他们修行到金丹圆满了。   “等他们出来,再带他们出去打怨魂历练,差不多就能准备晋升元婴了。”   时间之铃真是个好东西,如果没有这法宝,迟一悬哪怕攒到足够飞升的点数,也得在这个世界滞留几十年,不培养出能够独当一面的大能修士,他是不可能放心离开的。   但有了时间之铃,这个时间可以缩短到几年之内。   “可惜这件法宝炼制得太着急了些,要是能成为上品法宝,效率就更高了。”而且天级法宝催动起来也费劲,必须他用大乘修为催动,也就是说这两个月他是不能离开六幕山范围的。   不过这一点对迟一悬倒是没什么妨碍。手底下的人少了,他就分出了好几个分.身,天天搞事业,其中一个分身还带着白经天的英灵去选了他的坟地。   白经天表情十分复杂,“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有亲眼看见自己下葬的一天。”   迟一悬:“你不想下葬也可以,金丹修士尸身百年不腐,再给你上点保存尸身的术法,你的身体可以一直留着。”   白经天摸着下巴思忖片刻,随即摇头,“不成,我这么英俊潇洒,万一有人盗走尸身行非礼之事怎么办?”   迟一悬:……   他沉吟片刻,觉得白经天说的很有道理。幸好他在这个世界没有身体,要不然也要担心自己的遗体会不会被仇家找上门糟蹋。   两个月的时间眨眼过去,一座新的大城出现在了朝歌绿洲外。   在原本的东极洲,朝歌绿洲外还是大片荒漠,这荒漠隔开了原本的东海国与东莱国。朝歌原本的灵脉就不是很强,结界覆盖范围太广又不划算,因而朝歌的建筑向来以高了建,尽量节省土地。   但如今是在六幕山,六幕山本就是灵气浓郁的一流仙门,在迟一悬以大乘修为掌控六幕山,又用两件天级法宝撑起六幕山的运转后,六幕山成了一个完整的小世界,原先的地级灵脉随着地域扩大,自发分裂成数条玄级灵脉滋养大地,又有无数条黄级灵脉散落在各区域。   因而六幕山里任何一个地方的条件,都比最初的朝歌好多了,完全符合建立新城池的要求。   新城池起名叫兴城,名字被刻在城门上的同一时刻,迟一悬收到了系统提醒。   【恭喜,您建立了一座新的城池,您获得十万点数奖励。】   “才十万啊!”迟一悬略有些失望。   【陛下,这跟之前不一样,六幕山的土地和灵脉,在您之前掌控六幕山时,已经给过一次点数了,所以这次就不计入了。】   “好吧,还算公平。”   朝歌兴城落成,让许多原本想要争取朝歌户口的附属国子民有了更多机会,但他们发现,朝歌如今的落户要求比之前更高了。   不过即便再高,依旧有许多人前赴后继。   朝歌户政司如今的司正姓廖,只是个入道没两年的凡人,长相憨厚,陪着迟一悬一块查看过近来丁口增长的情况后,又陪着他下到田地里,一边走一边给陛下递玉简,“这是一个多月,户政司统计的田地数目……其中上等灵田共一万顷,中等灵田共十万顷,下等灵田共五十万顷……另外只能耕种凡种的田地共有八百万顷。”   这都是户政司上下所有人废寝忘食才统计出来的,要不是朝歌如今实力非凡,有许多得用的机器,还有不少能够听命行事的金丹修士,光凭户政司的人手,还真没法这么快统计完。   廖司正继续道:“凡田已经命人去划块了。”划块就是户政司的一个用词,就是让人将田地划分成大小均等的一亩亩地,方便分田。   “至于灵田,大多有妖物看守徘徊,得先命人将妖物驱赶,才能进行耕种。”此事也不难,在与两大宗那一战中,朝歌晋升的修士有许多,只要官方发布通告,随时都有修士应征前去。   廖司正这些时日虽然累,但神采奕奕,精神亢奋,“以上这些,都是便于耕种的平地,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山地、湿地、湖泊……还未来得及统计。”   迟一悬轻点下颌,脸上也露出了愉悦的笑意,“不错。”   长生界是地广人稀,土地多到不稀罕。但那都是不值钱的普通土地,只能生长出没有品阶的凡草。过去的东极洲便是如此,修行者想要一株有些品阶的灵草,得冒着风险去野外妖物出没的地方打料。   但灵田可不一样,哪怕是凡种,撒入灵田中也能生长出有品阶的灵草。如今朝歌的灵脉即将晋升为天级灵脉,朝歌召唤出命器的平均年龄也越来越小,不久前甚至出现了四岁就入道的小小修行者,如今无论是修士还是修行者,对灵草的需求量都很大。   要是以朝歌原本的体量,是供不起这么多人修行的,但如今有了这么多灵田,以及等待改造的土地,朝歌与附属国在六幕山里实现自给自足完全没有问题。   迟一悬沉吟道:“之前庆典的时候说好了论功行赏。大战时附属国出力也不少,应当分他们一些田地,给你们一周商议,看分他们多少合适。”   廖司正及其身后的一干官吏忙点头记下。   “还有一事。”廖司正说道:“六幕山内还有许多险要但灵气浓郁之地。有些大能修士便看上了这些地方,前几日有人到微臣这里试探口风,询问能不能分些地给他们。”   大能修士,自然指的是元婴以上修士。   这些修士在大战时功劳不小,杀敌后或多或少分到了所谓“悟性”提升了修为,之前庆典上论功行赏时,也分到了不少丹药法器。再加上迟一悬带着大半个东极洲搬家带给他们的震撼太大,因而没人想起来这个肥沃的小世界。   但如今将近两个月过去,他们差不多都摸清楚了六幕山的情况,不可避免地生出了染指土地的心思。   这也不能全怪他们贪心,而是人家真有这个需求。   大能修士原本就过着备受追捧、华服美食的日子,朝歌分给他们的宅子虽然都在靠近灵脉的地方,但朝歌的人口太多了,宅子也小,对他们来说跟个鸽子笼一样,静心打坐时还能用,一旦想要练习术法锤炼体魄,那就相当憋屈了。   当然,朝歌如今并没有什么禁令,不少刚刚筑基的修士在城外圈了大片空地练习飞行,也没有任何人去阻挠,六幕山这么大,他们当然可以寻个无人的地方尽情修炼。   然而六幕山是有主的,这里的主人是迟一悬。他们没法未经允许在这片有主之地上圈地布下防窥的结界。这就跟你在人家宅子里做客,结果锁了一片院子当自己家使用还不让主人过问一样,相当无礼。   可大能修士又都有自己的独门底牌,不布下结界,底牌被人看光了怎么办?   他们又不敢为了这样的小事到迟一悬跟前去,只好辗转找到负责土地的户政司走走门路。   前户政司的司正就是因为违反纪律才下马的,那么一个跟随陛下多年的旧人,又有许多同僚求情都没被放过,更何况别人了。因而廖司正半点不敢隐瞒,将那些大能修士怎么尝试走关系都说了个清清楚楚,生怕晚一点,监察司就找上门了。   他还格外强调,“他们给微臣送礼,里面有好几颗拳头大的灵珠,还有许多珍稀灵草,微臣连片叶子都不敢收。”   迟一悬:……   虽然不敢收,但你心里还是很渴望的对不对?   迟一悬看破没说破,毕竟对宝物动心是人之常情。   大能修士的问题确实应该解决,不止是元婴,金丹也该有一个足够宽敞的空间容他们修炼。朝歌不止不能打压,还要大方鼓励,毕竟外界的怨魂,以及未来重塑轮回道,也是要许多大能修士出力的。   还有凡人。   如今暂时安定下来,再让凡人、筑基修士跟金丹以上修士混居就不太合适了,很容易造成冲突。   无论律法上再怎么公正,两者之间的武力差距是不容忽略的事实,距离太近生了矛盾,大能修士随便一下就能打死一堆凡人。迟一悬可不想给治下治安制造麻烦。   在他看来,大能修士都老老实实在外面修炼,有兴致了进城里玩玩就挺好。   于是迟一悬道:“你们找人将那些不宜耕种的山地统计出来。再一一划分,编上序号,到时候就挂出去,让修士选自己喜欢的租。”他沉吟道:“一次租期至少二十年。”   卖地是不可能卖地,延续朝歌一直以来的租赁制度就很好。   户政司的人领命,立刻又忙碌起来。   没多久,大能修士们也都收到了消息。虽然他们心里是想直接买下一块地盘的,但他们进入朝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清楚朝歌的规矩,租赁洞府这种事,他们也能接受。   毕竟,终于能放开手脚修炼了!   六幕山内,朝歌的发展就没停过,而六幕山外,日夜斩杀怨魂的郭千山也走到了结婴这一步。 第370章   遇仙岛原本是北极洲附近一座海岛,只因曾经有来自北极洲的渔民流落到这座岛上,得仙人相救,因而才有了个遇仙岛的名号。   但在约莫三个月前,有大能修士在北极洲靠近海岸的地方斗法,那动静惊天骇地,一夕之间改变了北极洲的地势走向,就连相隔不算近的遇仙岛也遭了殃。   岛上所有妖物都被那恐怖的灵压震死,野兽七窍流血倒在地上,只有藏在洞穴当中,对灵压感应最迟钝的虫子才逃过一劫。   而这座岛上的倒霉蛋,可不止这些妖物野兽,还包括在此闭关的丹槐。他一个筑基修士,哪里能提前预知附近有大能修士斗法?等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粗陋的结界被灵压震碎,丹槐本人也在冲击下受了重伤,而他当时只是没来及逃跑,被灵压的余波扫到,若是正面被打伤,不,即便只是侧面擦过他一下,他都要粉身碎骨。   身受重伤,更无力逃走,丹槐只能勉强挖了个深深的洞穴,又布下好几重结界,躲入了地底才逃过死劫。   身上但凡有灵力的东西,都被他拿来布阵,因此伤势只能依仗筑基修士的体魄自行痊愈,依靠辟谷丹,丹槐在地下躲了将近三个月,身上的伤好了大半,又感知到附近灵气越来越微弱,他才爬出来。   出来一看,他傻眼了,眼前的世界又大变样,遇仙岛漂到了一片他完全陌生的海域,而附近,是大群大群的怨魂,看得丹槐毛骨悚然。   嗅到新鲜修士的血肉,那些怨魂齐齐扭过头,狰狞的面孔,猩红的目光,鹰隼一样俯冲而来的气势,吓得丹槐差点连法术都使不出来。跟怨魂鏖战了半天,本就伤势未愈的他落入下风,很快就伤上加伤,肩头被怨魂挠了一爪子,邪气透过血肉渗入体内,不断侵蚀他的灵力,一旦他体内灵力弱于邪气,就会像凡人那样被邪气化作一滩腐烂的肉。   就在丹槐即将绝望之时,一道雪亮的光芒忽然照亮了半边天空,紧接着,那冷冽的光芒织成一张大网,光芒触及之处,怨魂纷纷尖叫着化作黑气。   这丝丝缕缕的黑气在月光下朝着远处涌去,没入一片雪亮光芒之中。   那是什么宝物?如此厉害?   不,那不是宝物?是一把刀!   丹槐意识模糊了一瞬,但肩上的伤痛又令他清醒过来,他一边运起灵力抵抗邪气侵蚀,一边睁大眼去看。   刀长约四尺,刀面平滑,刀刃锐利,不时划过一缕猩红的光。   而持刀人,是个身着灰色布衣劲装,长发高束,身高八尺,猿臂蜂腰的男子。   他轮廓硬朗,浓眉虎目,是一副不怒自威的凛冽相貌。   这人有些眼熟,但丹槐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些怨魂在丹槐看来异常可怖,他专心应付一只都十分棘手,更何况是一群了。然而持刀人却面色不变,宛如切瓜砍菜一样将附近怨魂收拾了个干净。   当怨魂化作的黑气一缕缕没入他刀锋时,他周身都被黑气萦绕,只有刀面折射出一缕亮光落在他眉骨上。   丹槐直挺挺地看着,眼见这人收刀向他走来,心中有些害怕。   “别动。”刀客一把按在他伤口上,远胜过他的灵力探入他体内,很快驱散了渗入他体内的邪气,丹槐只觉得体内阴冷的感觉消失,惨白的面孔上终于多了血色。   “多谢道友。”丹槐坐起身,“不知道友姓名?”   “郭千山。”   丹槐觉得有些耳熟,片刻后他盯着郭千山的脸惊道:“千山!竟是你!”   在郭千山疑惑的目光中,丹槐激动道:“我是丹槐,我们当初在奇珍堂共事过!”   关于奇珍堂的经历,郭千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当杂役被人呼来喝去,对任何人来说都不算什么好事。   而丹槐还在絮叨,“当初我们同时进奇珍堂,不过我只呆了两个月,就有幸得了前往东辰洲的机会。没想到竟然还能再见。几年不见,你竟然已经……已经……”   说到后来,丹槐语气就有些变味了,他筑基后偶尔回忆起在奇珍堂的经历,总以为自己与曾经那些人早就是云泥之别,没想到对方竟然有了大造化,如今郭千山至少得是金丹境界了吧!   郭千山没在意他语气的细微变化,问他怎么会孤身在此。   丹槐就将自己的倒霉经历说了。   “原来如此。”郭千山没想到此人竟然是糟了殃及的池鱼。   当初在北极洲与人斗法的,可正是自己东家。   思及此,郭千山对他起了几分关照。从储物袋里取出些丹药给他疗伤。   这些丹药都是他出来前从医药坊里支取的。朝歌每个出公差的人都能领取,薪俸里也有固定的丹药份额,而医药坊对朝歌本地人有优惠,在朝歌,哪怕是再贫苦的人家,也不必担心因丹药而倾家荡产。对于郭千山这种身份地位来说,丹药更是不值一提的。   然而朝歌的丹药品质太好了,对于散修来说更加难得。落在丹槐眼里,这就是昔日看不起的人发达之后,高高在上的炫耀与施舍。   他捧着丹药,面上感激,心里却已经被妒恨腐蚀。   朝歌名声不小,他虽为散修,也大有耳闻。从前也隐约听说过朝歌有个叫郭千山的很得朝歌君主倚重,但一直以来他都只当是重名。毕竟,当初样样比不上他的人,怎么可能变成人中龙凤呢?   现在看来,郭千山还真是朝歌那个郭千山。   心里这样想,丹槐却毫不犹豫将这上好丹药吃下去,药力柔和化开,伤势好得飞快。   丹槐满以为郭千山很快就会离开,却没想到,对方在这岛上留了一日一夜,仿佛是在守着他,期间还杀了不少受他血肉气息吸引的怨魂。   丹槐有些复杂,“你为什么如此关照我?”   郭千山心想:当然因为你是被东家殃及的池鱼。但自家主君的事,没必要说与外人听。于是郭千山面不改色扯谎,“你是故人。”   丹槐心中一震。   不由自主冒出了一个念头,修行残酷,这些年他在仙洲深有体会,昨日把手同游之人,今日就惨死妖物口中。昨日把酒同欢之人,今日就能刀剑相向。想那朝歌虽然名声极好,但到底鱼龙混杂,是个是非之地,朝歌国君又屡屡开罪大能修士,郭千山能在朝歌混到这个身份地位,想必也吃了不少苦头,尝过不少冷暖。   如果他真的是那种得志便嚣张的人,也不会守在这里为他护法。所以他是真的念这份故人之情。   而自己却……   丹槐愈发愧疚。   郭千山见他面露羞惭,忽然发问,“你做了什么?”   丹槐:“郭兄,你快走吧!”他面红耳赤,愧悔不已,“昨夜我一时糊涂,将你的消息卖了。”   郭千山:…… 第371章   惊涛拍岸,卷起千重雪。   丹槐的声音在海浪声里愈发微小,他缩着肩膀,“总之趁还没有人来,你还是快走吧!”   “晚了!”一道凌厉的女声传来,郭千山抬头一看,就见数道流光由远及近,光芒劈开附近徘徊的怨魂,落在遇仙岛上。   为首之人紫衣金冠,通身气势,身边围绕着数件地级法宝,不是步惊天又是谁?   步惊天一抬下巴,讥嘲地睥睨躲在郭千山身后的丹槐,“被自己倾力相救之人背叛,失望吗?”   郭千山:“不失望。”   步惊天冷笑一声,“嘴硬。”   郭千山自觉并没有嘴硬。他留在遇仙岛,也不全是给丹槐护法,只是因为怨魂如今已开始畏惧他手中的斩鬼刀不敢靠近,而丹槐可以吸引一些怨魂来到这里,而已。   但事关自身命器,郭千山懒得说给这些外人知道。   步惊天将他的安静视作默认,她上前一步,命令道:“说,六幕山的入口在哪里。”   郭千山这两个月都在海域上斩杀怨魂,吸收鬼魂的邪气与魔气壮大命器,如今的长生界海域除了怨魂,几乎看不见人影,他连个说话的都没有,休息时只能刷玉牌,这几个月蜃海同游上也热闹得很,尤其是东极洲没了一半以后,对朝歌的各种揣测甚嚣尘上。   其中甚至有不少诋毁迟一悬的言论,有人说他欺世盗名,说他往日里的做派全是为了笼络人心装出来的,如今得了最大的好处,就在六幕山中龟缩起来,对苍生不管不顾;也有人给他戴高帽,起先两句赞颂他过往仁义之举,然后就要求他无条件开放六幕山……   郭千山每每看完这些言论都有些气闷,要跑出去打一阵怨魂才能平复,回来后又自虐似的继续看,看着看着又生气。   只能默默告诫自己,东家自有安排,不必他操心。可心里又不能完全放下。   那些人知道东家能看到蜃海同游里的一切,他们这是为了逼迫东家照他们的意思去做。   可笑,朝歌被围攻的时候不见他们出来说一句公道话,如今眼馋六幕山的好处,又都凑上来,都是蝇营狗苟之辈。   如今蜃海同游上有不少人在悬赏跟朝歌有关的消息,像他这样在朝歌有名有姓的人物,悬赏金额只高不低。   倒也不奇怪步惊天会赶过来了。   对着面前这张跟步惊寰一模一样却完全不同的脸,郭千山拔出斩鬼刀,本想说无可奉告,但看了眼她身后的几个元婴修士。   他改了主意,开口道:“和我一对一斗法一场,若是你赢,我就带你去找六幕山。”   步惊天并不信,“你有几条命在我这里耍花样?”   “并非拖延时间,也不是不自量力。”郭千山语气却很诚恳,“我已经是金丹圆满,正缺一个结婴的契机。你全力施为,只需留我一命。”   郭千山看得很清楚,如今海域上都是怨魂,步惊天敢离开仙洲结界,她所倚仗的自然不止她身后那几个元婴,还有那拱卫在他们四周的数件地级法宝,此外还有多少底牌,他根本无法预料。   而他孤身在海域上历练,所倚仗只有两样,其中一样就是手里这把令怨魂畏惧的斩鬼刀。另一样……无论如何,他跟这群人对上,都只有吃亏的份儿。   如今外界到处都是觊觎六幕山的人,步惊天这行人必然不可能轻易放过他,想从他们的围攻中逃走,希望渺茫,怕是最后不动用底牌,就要受他们折辱。   与其如此,不如动用能用的筹码,将主动权掌握在己方。   步惊天看他的神情果然像在看一个傻子,“何必这么麻烦,不如直接将你废了,再用术法搜魂。”   郭千山:“若真能如此,你早就动手了。”   步惊天眼神阴沉下来。   郭千山:“我们陛下如今时刻镇守六幕山,即便你从我这里得到入口,也没法安然进入六幕山。况且,令姊如今与我也算是同僚,我想你也不愿被令姊彻底厌弃吧!”   闻言 ,步惊天脸色阴沉一瞬。郭千山此人生了一副正气凛然不善交际的相貌,却是个八面玲珑的秉性,竟然还敢拿捏她。   步惊天目光一闪,答应下来,还露出个灿烂笑容,“好啊,我可以助你突破,不过等你结婴,要将我姐姐的英灵牌位还给我。”   她召出了自己的命器,一柄细长宝剑,寒光凛凛。   步惊天身后几个元婴都远远退开,看见两人半空中刀剑相击,步惊天一剑就将郭千山打得倒飞出去,不由大喝一声好,同时,几人默契散开,将附近封锁,杜绝郭千山趁机逃走的可能。   几人对这场斗法的结果没有任何期待,却不知步惊天此刻心里的震惊,她发现,自己的命器在对上郭千山那把刀时,竟然隐约受到克制。   自己可是元婴级的命器!   剑锋嗡嗡颤抖了一下,步惊天心中怒火更胜,暗骂:没用的废物。灵力灌入长剑,步惊天提剑俯冲而上,剑气如山,伴随着一声接一声刺耳的鸣响,剑剑往郭千山身上劈去……   而一开始躲在郭千山身后的丹槐,早就趁两人交涉时脚底抹油跑了。   “非是我背信弃义,我这样的修为,留在原处也只是给郭兄添乱,还是先撤走,免得郭兄见了心烦。”假装忘了郭千山的麻烦是谁引来的,丹槐遁光一下冲出上百里。   却不知道如今的世界早就跟原先不同了,丹槐这两天有郭千山护法,对怨魂的认知不足,自以为自己修为完全恢复后,从怨魂中间闯出一条道回到仙洲不在话下,却没想到跑出去才几百里,越来越多的怨魂围聚过来,他灵力损耗极快,觉得自己深陷沼泽,寸步难行。   保命要紧,丹槐只得落到一片小岛上,用玉牌向仙洲求救。   蜃海同游中不乏收钱护镖的修士,丹槐许诺许多好处,自以为自己距离最近的东辰洲不远,应当有修士愿意为了钱财冒险出来救他。   谁知他布好防御阵法将怨魂阻隔在外,刚刚坐下来喘口气,就看见自己发的帖子多了许多留言,不是跟他讨价还价的,而是……在骂他?   ——这人昨晚敢把郭镇恶的消息卖出去,还以为是个多厉害的大能呢,结果……就一个筑基啊!   ——都说燕雀敢讥嘲鸿鹄,那是不知其身份志向,你都知道他是谁,来自哪里,你怎么还敢卖他的消息啊!我当年要有你这份胆子和脸皮,如今早就是迟盟主的关门弟子了。   ——恐怕他以为匿名了以后,蜃海同游上就没人知道他是谁了。当真是笑煞我了,他以为玉牌是从哪儿来的?以为蜃海同游是谁建的?   ——说起来,这个筑基傻傻的,他是怎么难道郭镇恶消息的?   ——还能怎么拿到?他一个孤身筑基,在海域上能活这么久,说不定就是被郭镇恶给救了,现在忽然求救,指定就是被发现真面目后人家不再搭理了呗。   帖子越来越歪,有人留言科普起郭镇恶是谁。   原来这几个月,也有些散修或者小派弟子被困在海域上,其中有的是跟丹槐一样找个人少的地方闭关数年数月,出来以后发现变了天的,也有是出去营救亲朋,却一起被困在海上的。   而郭千山这两个月在海域上斩杀怨魂,经常驾着小舟在海域上到处飘荡,日积月累救了不少人,有他借出的丹药灵石,被救者基本都能坚持挺到仙洲。   而他的命器,那柄长刀,也跟着他一块出名了,大家发现这把刀似乎能以怨魂邪气与魔气作为薪柴,且越战越强,再强大的怨魂路过都要被剐掉一层,简直是邪恶克星,因此得了个郭镇恶的名号。   郭千山的行事作风与朝歌一直以来的形象完全契合,所以这个外号就飞快流传了起来。   丹槐看着这些留言,手指已经不受控制发起抖来,直到他看见最后一条:   ——这位道友,你的通缉令今早已经挂上去了,自求多福吧!   丹槐眼前一黑,玉牌都摔在了地上。   因为不断有消息进来,玉牌的光芒在地上不停闪烁,仿佛阎罗阴司的催促。   丹槐忽然想到什么,连忙又将玉牌捧起来,他看到玉牌蜃海当中那道代表朝歌的高峰正在闪烁红光,红光中,他的通缉令赫然在列。   他顾不得这个,连忙找到跟自己买消息的那人,点进去一看,对方的名刺上也泛着不详红光,后边是一条人人可见的通缉令,上面有那人详细的真名和来历。   “筑基散修?怎么会是筑基散修?来的明明是……”   丹槐不寒而栗。他这才醒悟过来,那些大能修士,早就防着朝歌这一手,在蜃海同游上根本没有用真实身份,恐怕玉牌对面的人,也是一层层转了好几个身份。   只有他,只有他这么愚蠢!   丹槐后悔不已,但已经晚了,太晚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阵法被怨魂侵蚀到灵力耗尽,最后整个人淹没在怨魂之中。   无独有偶,终于从时间之铃秘境当中出来的莫铃兰,也遇到了追踪他们的人。   外界两个月,时间之铃内却是已经过了五年,莫铃兰已经是金丹圆满,再有数件法器以及数名同境界修士配合,足够带队行走在海域上了。   毕竟海域上的怨魂不算很强大,实力最高也只是金丹。而与大能修士相当的强大怨魂,如今正像盯着肉的恶狼,时时刻刻在啃咬仙洲结界,越接近仙洲,怨魂就越强大,若是没有大能修士带领的捕捞队在仙洲近海捞人,许多流落在外的修士根本没有返回仙洲的机会。   但如今,相比起回到仙洲,大多数消息灵通的修士都想借此攀上朝歌的船。   莫铃兰一行人就是为此而来,此行他们带了一艘中等大小的鲲舟,要将一个海岛上的小门派全都接回六幕山。   中途莫铃兰会催动传送门灵钥,带着鲲舟跳转几次,迷惑外界追查的视线,直到最后跳转回六幕山。   今日接完人,莫铃兰照旧用灵钥跳转,谁知这一次却是个硬点子,接连好几次,都甩不掉。   莫铃兰眉头微皱,召出命器,白色的雾气自海中升起,逐渐笼罩了附近一整片区域。   不久后,几名金丹修士从虚空中冒了出来。原来他们中有人的命器拥有隐形匿迹的神通,神通发动,连怨魂都无法察觉,因此可以在海域上逍遥。   几人疑惑地左顾右盼,“朝歌的船呢?怎么消失了?追踪不到了?”   “消失了,一眨眼全都消失了?那么大一艘船,船上那么多人,气息怎么可能完全隐匿?”   “你的追踪神通再发动试试!”   几人忙了一通,没再追踪到朝歌的鲲舟,倒把自己的神通泄露了干净。   “隐形、追踪、遁法……倒是齐全,难怪能一直追上来。”   一道飘渺的女声忽然响起,惊了这几人一跳。   是谁?他们根本没有察觉到任何气息。   没等他们找到人,下腹处忽然一痛,紧接着浑身灵力溃散,他们低头,震惊发现,自己的下半身,包括体内的金丹,齐齐消失了!而那跟根本就不是任何兵器所伤,更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擦掉了。   伴随着一声声惨叫,几个人鲜血狂喷地落入了海中,没多久就被怨魂吃了个干净。   而那些贪婪的怨魂,在经过莫铃兰身边时,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仿佛她根本不是一个血肉鲜美的修士,而是一片云、一团雾。   莫铃兰伸手一招,那几人身上的储物袋就落入她手中,她破开上面的禁制,几枚令牌就掉了出来。   “七仙门……鬼鬼祟祟,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372章   莫铃兰攥住那几枚七仙门的令牌,飞身上了鲲舟。原来那艘鲲舟仍然停在原地,只是在刚刚那几名修士无论是用神识还是用肉眼,都无法察觉到丝毫气息罢了。   停留了片刻的鲲舟重新动了起来,那笼罩着鲲舟的云雾也缓缓收拢,最后化作一条雪白的披帛挂在莫铃兰臂弯上,随她行走,似流风回雪,似海浪摇曳,如此柔美之物,却看得一众跟随的修士脊背发凉。   他们都是投效朝歌的修士,其中最早进入朝歌的也有三四年了,自认论修为论业绩,都不输给最先跟随陛下的那群杂役,可无论他们怎么努力,都越不过这些人。   起先还以为是陛下念旧。可直到这次跟随出海,见识到莫铃兰的实力,才发觉自己之前是坐井观天了。   她那命器,分明就是个柔软的布条,听说以前还是个整日上擦灰尘、下洗脏碗的抹布,究竟如何修出来这般厉害的神通?   不但能隐匿气息,连元婴达能都无法察觉,还能作为斗法利器,悄无声息就将人身上的一部分给抹除了!   她如今还只是金丹,将来若是成了元婴化神,那这神通,又该有多了不得!   眼见莫铃兰进了船舱,坐在甲板上的一名金丹修士擦拭着手中一对短剑,心中很是唏嘘。想当年,他刚刚入朝歌时,见朝歌大多数人的命器都乱七八糟,就自以为必定能鹤立鸡群。   毕竟他的命器可是一对短剑!天生就有杀伐之能,若非得罪了上流仙门的天骄,也不必逃到朝歌来。   可在朝歌呆久了以后,他发现朝歌的理念与所有仙门都不相同,这里从不以命器种类就将修士分为三六九等,这里鼓励所有人都将命器发挥价值。   不止如此,朝歌的勤务司有数百吏员,每日就钻研怎么利用各种命器,无论什么命器,都能在朝歌安稳落地,找到存在的意义。   进入朝歌的,不止有凡人,还有各种命器不受待见的散修,他们一开始或许都是贪图朝歌的灵脉和便利,但在朝歌呆久了,无一例外都对朝歌生出了归属之心。   无他,朝歌的日子过得太舒服的,并非只是修行上舒服,更多的是心里舒服,还有人在朝歌找到了自己的道心,在朝歌扎根生长,连带着家族老小都搬迁了过来。   当初大难临头时,可是有不少在两大宗下令屠城之前就自愿留下的修士。   这种将朝歌视作家园守护的归属心,是那些上流仙门用尽办法站短弟子尘缘又许以利益栽培才能换来的,而朝歌从不这样做,城门就在那里,任你来去。   可日积月累的,就是越来越多的人愿意死心塌地留在朝歌。   想到这里,金丹修士心里慨叹越多。原本以为,朝歌迁入六幕山后安定下来,自己这命器既不能种田又不能兴旺百业的,只能辛辛苦苦也野外打料。   然后朝歌收到了外界求援,他振作起来,以为凭自己这善于杀伐的能耐,在外海上立下功劳。   却没想到,这些命器并非武器的同僚,打起架来一个比一个凶,就连这位往日里斯斯文文的舆情司莫司正,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残家伙。他预想中大杀怨魂,狂揽功绩的场面并未出现。   这一波三折的心境变化,着实给了他一个教训。   他摸着自己这对短剑,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   老话说穷则思变,这道理如今落到自己头上,也是一样。他想在朝歌留下响当当的名号,就不能再如以往那般自视甚高了,事实证明,那些曾经被仙门列为下等的命器,并不下等,潜力堪称无限。   那么自己这对短剑,是否有更上一层的地方呢?   都说元婴是一道坎,多少金丹死在这道坎上。过了元婴处处都是坎,端看个人造化多少。那些大能修士在晋升时,又是如何迈过这层层瓶颈的?   陛下,这位已经以至大乘的不世天才,他的悟性究竟有多高,才能在分出去一部分后,依然以所有人都想不到的速度晋升大乘。   他在突破时究竟在想什么?是在想他的仇敌,还是在想当时深陷战火的朝歌呢?   朝歌……朝歌……   修士陷入沉思中,周身灵气波动,陷入常人难觅的顿悟当中。   而这名修士的际遇,只是朝歌所有修士的缩影。   鲲舟加快了航行速度,仗着有特殊神通与阵法护持,一路火花带闪电似的碾压着怨魂飞过海域。   而船舱内,莫铃兰将七仙门跟踪一事用玉牌传回去,同时警醒这一回一同出山的同僚要小心应对。   莫铃兰的神通在摆脱追踪与偷袭方面有出乎意料的效果,但其他同僚可没有她这样的神通,怕是会遇到点麻烦。   莫铃兰想得不错。此时另一支从六幕山走出的队伍,就遭遇了骚扰。   这是一支全都身着红色护甲的修士,无论女男,个个俊美。   正式当初脱离元鹭宫掌控,投身朝歌的红袖香仙子们。   他们也带了一艘中等鲲舟,前来南明洲附近海域接引向朝歌求援的小门派。   长生界仙洲只有那么几座,可门派众多,光是一流仙门,如今就还剩下七个,剩下的中等仙门不计其数。他们瓜分了仙洲绝大部分土地,一些小门派,就只能在靠近仙洲的海岛上建立门派,门派上下就靠着一条玄级灵脉立身。   天星门就是如此。不错,就是那个总被误认为问星门,改名多次始终失败的天星门。   苦海彻底爆发后,小门派就成了弃子,被当作吸引怨魂注意的炮灰,实在苦不堪言,自然是最先倒向朝歌的。   当然,如今的朝歌不是过去的朝歌,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落户受到庇护的。小门派进入朝歌后,从此就要改名换姓了。   譬如天星门,以后就要改叫天星学院,要受朝歌礼仪司下辖的教育局约束。   天星门对此毫不在意,小门派原本就没什么尊严,只要能保命,受人间皇朝下辖的衙门管束也没什么。   况且那可是朝歌!又不是普通人间皇朝。他们是与有荣焉啊!   只是天星门没想到,这一路比朝歌瓦舍里的戏剧还更戏剧,要对付怨魂也就算了,居然还有不明来历的修士几番试探追踪。   而在解决那些追踪后,又冒出来一伙疑似要投身朝歌的人。   天星门掌门,以后就是天星学院院长了,他捋着胡须,有些费解地盯着这伙人中领头的那个,低声与弟子传音,“我怎么觉得,这伙人不太正经啊!”   弟子赞同点头,“师父高明,一口一个锦嫣,真是不尊重。”   ……   “锦嫣仙子,我是尚伯恩啊!你难道忘了我吗?”   以尚伯恩为首的一群修士挂着一身惨兮兮的伤痕出现,在表示要投身朝歌后,终于被允许进入鲲舟阵法。   只是他一上来就锦嫣长锦嫣短的,让船上的红色护甲军直皱眉头。   “锦嫣”脸色也不太好看,“我叫翻云。”   尚伯恩却是有些伤心模样,“锦嫣,难道你还介意自己的过去吗?你如今换了名字,难道是想要否认掉过去的一切?唉,也怪我,当初若非我跟你说了那些要你自力更生的话,你也不会是如今模样。似你这样的美人,本不该出现在这海域上,依靠辛苦斩杀怨魂换取微末薪俸,你原本该供奉在花阁之中人人呵护的。”   翻云听了一会儿,忽然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尚伯恩面上一喜,道:“无论是为鲲舟护航,还是斩杀怨魂接引小门派,都太辛苦了,不如接下来的路都由我代劳,你也能好好休息不是?”他无比怜惜道:“看看你的手,都长出了茧子,看看你的脸,都蒙上了风霜,你许久没休息了吧?放心,今后有我,再不让你受半点风雨摧折。”   翻云听完,说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将这艘鲲舟的掌舵权交给你,顺便将领队的位置让出来,把立功的机会全都给你,让你风风光光进入六幕山,再让你炫耀自己如何劳苦功高,贬低我如何好逸恶劳,然后在所有人面前踩着我上位?”   尚伯恩脸色一变,语气都生硬了几分,“锦嫣,一夜夫妻百日恩,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们可是有千年缘份,你怎么恶意揣度我?”   “恶意?”翻云哈哈一笑,她也不多说什么,只对尚伯恩道:“你过来,我送你件东西。”   “什么?”尚伯恩上前两步。   眼前白光一闪,尚伯恩胸口剧痛。   翻云:“送你一剑。” 第373章   唰的一下,白剑进去,红剑出来。   尚伯恩全无防备,胸口飙出来一大串鲜血,他身后的修士全都哗然,有人扶住尚伯恩,有人大声叱责。“这就是朝歌的做派吗?我们可都是听闻朝歌仁义,才特地来投靠,谁知道见面不如闻名!”   有人故作痛心,“迟盟主仁善之名传唱天下,若知道你在外如此跋扈阴毒,必定不能容你。”   “伯恩他也是心疼你才想为你分担,你怎么如此绝情!”   翻云手腕一甩,剑上血珠就飞溅出去,有几滴还溅到了那人面上,叫他脸色变了一下。   如今的翻云,跟曾经红袖香里的锦嫣仙子几乎已是两个人,她身上的护甲寒光凛凛,鳞甲折射日光,有如从辉煌大日中走出的神人。   “阴毒?跋扈?”翻云轻蔑道:“一群败类,不配入我朝歌,来人,将他们扔下鲲舟!”   一声令下,周围身着红色甲胄的人便高声应和,朝着尚伯恩一行人围了过去。   那些人脸色大变,他们没想到翻云竟然连句反驳的话也不说,就要将他们扔下去。   “住手!你们不能如此!”   “是迟盟主让你们出来救人的,你们不过是些兵卒,你们凭什么,驱赶我们!”   “我要告诉迟盟主,我要上蜃海告状!”   在他们声嘶力竭的叫骂中,身着红色甲胄的朱雀卫兴高采烈地将他们扔下了床。   脱离了鲲舟阵法的保护,海域上空的怨魂闻着味就过来了,眼见被包围,这一行人竟然将重伤的尚伯恩扔出去,趁尚伯恩身上的血气暂时引走怨魂的时候,这些人身下出一艘灵舟,阵法同时开启,将扑上来的怨魂阻隔在外。   任由尚伯恩惨叫着被怨魂分食,这群人则驾驭着灵舟匆匆跑远了。   而翻云与朱雀卫众人,则站在鲲舟上默然注视着这一切。   船上被援助的小门派众人,看见这一幕也是吃惊不已。   他们起先是觉得翻云太过狠辣果决,跟朝歌向来的行事作风并不相符,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毕竟他们也是求着搭上朝歌这条船的,万一这位朱雀卫统领一言不合也冲他们拔剑呢?   但遇到这种事情,人们总习惯性地往弱者身上挑剔。觉得毕竟是那个尚伯恩出言挑衅在先,吃些教训也是应该的。   这个尚伯恩,还真是口无遮拦,这位朱雀卫统领就算出身不堪,但如今人家可是朝歌的一位将军,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你一句句提人家曾经的花名,是不是不将迟盟主放在眼里?   他们觉得自己只要小心说话,不像这个尚伯恩这样嘴贱,应当不会出什么事,但眼看着翻云下令将这群人扔下去,心中也对这位翻云统领生出了敬而远之的心思。   他们也害怕自己被扔下去。   不想竟然看见了这群人驾驭灵舟逃跑的画面,也就是说,这群人一开始求救时的那副惨状都是装出来的!他们对朝歌另有企图!   这个时候,众人的心态再度转变,纷纷赞扬起翻云统领来。   “将军果真明察秋毫!”   “幸好将军当机立断,否则放任这群来历不明目的不明的人进入朝歌,还不知要翻出什么浪来。”   翻云收剑入鞘,对众人态度的转变毫无意外。   很久之前她就明白,强者无需解释,自有人替她辩经。   她冲甲板上的小门派众人微微点头,就握着剑走入船舱,牡丹跟在她身后,问她怎么看出那伙人有问题的。   “他们太着急了。”翻云摇头,“也太蠢了。还有……”她拿出玉牌,“我刚刚收到了莫司正的传讯。看来她猜得不错,这一次我们出来的人,都被盯上了。”   ***   长生界另一处角落,已经重新长出手臂的樊蕙兰一鞭子抽飞几个怨魂,将一个受伤金丹提上船,想要放下,却被对方牢牢攥住手。   樊蕙兰皱眉,正要甩开,却听对方动情唤道:“听莲,是你吗?你竟也入道修行了!”   樊蕙兰微微睁大了眼,听莲,是她母亲的名字。   不久后,鲲舟船尾处的晒台上,这个名为韩辛夫的男人望着她的脸道,“你跟你娘,真是生得像极了,我刚刚竟错认了。这么多年,你娘可还好?”   樊蕙兰:“死了。”   韩辛夫蓦地捂住心口,眼眶飞快红了,泪水也滚滚而落,“听莲,是我对不住你啊!当年若是我不进那处秘境就好了,入了秘境再出来,已经过了二十年,等我再去找你,却是人去楼空。我以为你是恨我,这些年我一直没放弃寻你,却没想到你已经不在人世。”   他哭了好半晌,连声音都哭哑了。   平心而论,他是个极英俊的男子,虽然修士就没有丑的,但他的相貌在修士中也是出类拔萃的,此时伤心落泪的模样,比戏台上的小生还要动人。   哭完之后,他抬起袖子一抹眼角,对樊蕙兰道:“这些年,苦了你了,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没尽到责任。不过你放心,只要还有我一口气在,你就永远有家可回。”   樊蕙兰却喃喃道:“原来如此,果真如此……”   韩辛夫还以为她肯相认了,面上不由露出慈父的笑意。   樊蕙兰:“既然这些年不知我母亲下落,你是怎么知道我小小年纪没了母亲的?”   韩辛夫一僵。   樊蕙兰:“若是早知道我的境况,为何今日才来相认?”她冷漠犀利,“你惺惺作态的样子,着实丑陋。”   韩辛夫的面色扭曲了一下。他虽然是个金丹修士,还是天虚门的弟子,但这些年在仙洲过得并不如意。一次偶然,他在玉牌里见到了一个站在迟盟主身后的女子,模样颇为熟悉。   只要不伤到脑子,修士的记忆大多很好。韩辛夫很快想起来,这女子跟一个曾经和他有过露水情缘的凡人十分相似。   再一番打探,发现年纪果然对得上,正是自己留在人间的血脉。   没想到这野种竟然有这样的造化!   韩辛夫十分兴奋,立刻将此事上报,于是得到了仙门的支持,开始驾驭灵舟在海域上搜寻朝歌之人的消息。   因为怨魂的存在,如今的海域比曾经凶险万分,哪怕金丹也不敢大意。在海域上游荡了近两个月,费心费力费财,眼见仙门都要放弃了,总算等到几条大鱼浮上水面。   樊蕙兰出没的地方很快就被传递到韩辛夫这里,他当即混入落难散修当中,合情合理地被救下,然后来了场父女相认的戏码。   原本想仗着生父的身份,利用樊蕙兰进入六幕山,却不想这野种如此敏锐,与生父相逢,她不见喜悦激动,反而抓住他言语中的漏洞盘问于他,真是冷血自私。   韩辛夫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露出冷酷态度,“我可是你的生父,你身上留着一半我的血,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过去我是疏忽了你们母女,但你要因此就弃我于不顾吗?”   人间皇朝那一套他还不明白吗?他理所当然以为能凭借血缘亲情束缚住樊蕙兰。   但樊蕙兰的心思却早就不在他身上了,她想起了幼年时母亲歇斯底里的哭泣,想到了少年时自己懵懂天真的困惑……想起了成年后自己挣扎求索的狼狈姿态……   那是她的母亲,是用血肉滋养她、给予她生命的神明,哪怕长大后遇到了惊才绝艳的人物,母亲给予她的烙印依旧不曾消减,在每个潮湿的梦里反复刺痛。   有时候,她能感受到母爱,可更多时候,她从母亲那儿得到的,只有怨恨。   她困在母亲怨恨的眼神中许多许多年,后来她才明白,原来自己是一件母亲用来笼络情人的工具,她千辛万苦将她生下来,这件工具却没有作用,于是她就像一件失去了价值的物品,被她憎恶抛弃。   生父的阴影笼罩了母亲,而母亲的阴影始终跟着她。   可是今天看见这个所谓的生父,樊蕙兰终于明白,原来如此,果真如此,不过……如此。   韩辛夫还在喋喋不休,下一瞬,一股寒意忽然爬上脊背,金丹修士的神识被触动,他想也不想就要逃,然而晚了。   在时间之铃秘境中修行五年,樊蕙兰已经是金丹圆满,韩辛夫本就不是她的对手。   不久后,一条沾满血的鞭子在地上甩了甩,那血污跟着一具尸身一起被丢出了鲲舟,引来一群怨魂争相啄食。   樊蕙兰冷漠盯着这一幕,心中却豁然开朗。   原来死死迈不过去的坎,是可以直接劈开碾碎了的。 第374章   遇仙岛上浪涛不绝,岸边礁石失去棱角,一个个卧在海岸边,仿佛一张张仰天张大、无声呐喊的嘴,而阵法外是虎视眈眈的怨魂,阴郁不详的天空。   “这次带出的灵石和阵盘不少,我们能在外面停留半个月。”   跟随步惊天而来的无忧宗元婴们正在闲聊,他们完全不担心这场斗法的胜负,只是面上并无分毫喜色。   自打宗主与数位化神长老陨落后,无忧宗就大不如前了。宗主的几名心腹不知为何下落不明,凌雪尊者分明还活着,但也一直不见踪影。   再加上灵剑宗与造化宗的仇怨,以及源源不绝的苦海怨魂……无忧宗的日子并不好过。   宗门内没有宗主坐镇,终究不妥。无忧宗的人原本想推举沅瑶真君继任宗主,毕竟这位是凤凰君的独女,又是如今宗门内唯一的化神,理所当然继承宗门。   然而沅瑶真君性子天真,又不善经营,更不喜见人,选来选去,最后只能由步惊天继承宗主之位。   开宗祖师是大乘,第二任宗主却只是元婴,说出去也不大好听。好在灵剑宗四分五裂后,步惊天的母亲雪衣尊者带着一条天级灵脉与无数资源加入无忧宗。   这才让无忧宗略略恢复些元气。   无论如何,总比弟子反叛、分崩离析的另外两外两大宗强。   “凤凰君若是在天有灵,就保佑咱们这次首战告捷吧!”人人都知道人死后,灵魂之灵上升华胥界,然而谁也分辨不出华胥界中那些灵体的模样,否则无忧宗的人早就上华胥界到处找凤凰君了。   “放宽心,这次必定不会白费功夫。”   另一名元婴信誓旦旦。   当初他们无忧宗精锐尽出,就是为了在苦海彻底爆发的大灾到来前谋取六幕山。   谁知道那次行动,三大宗血本无归,三位大乘全都陨落,而迟一悬反而成了最大的赢家。   “据说迟一悬已经是大乘仙君。”一个面相憨厚的元婴低声道:“我实在想不明白,咱们为什么要招惹这样的强人?”   那可是大乘啊!如今长生界唯一的大乘!若非此时怨魂乱世,他是有资格统摄整个长生界的!   其他几个元婴闻言,神色慎重起来。他们看看左右,谨慎地传音给他,“你之前一直在闭关,刚刚出关又立刻出来做事,的确不晓得这里头的事。”   虽然是传音,但憨厚元婴还是凑近了些,只听面前人道:“莫青山死后,他的弟子带着莫青山生前所有积蓄投了紫月观。其中就有一道莫青山生前的手札。”   “那手札上记录着莫青山死前不久的一道占卜,还是梦占……莫青山梦见了迟一悬的死期。”   憨厚元婴嘶了一声。   莫青山的名声谁不知道啊!他的命器神通就是占卜之术,尤其以梦占最为出名,在灵剑宗开山立派的时候,他就梦到了天级灵脉的位置,八百多年前,他又梦到了天道指引,宣扬同性道侣违逆天道,然后六幕山的常喜和她的护法长老就受了天罚。再有就是,他在梦中见着了未来仇家,于是不远万里前去灭门……   莫青山占卜极准,又心狠手辣,因此很受人忌惮,也很受人巴结。   他死了之后还有不少人为此惋惜,谁也没想到他竟然还留下这样一道消息。   憨厚元婴道:“这是假的吧?迟盟主如今可是大乘,谁能叫他死?”   对面元婴笑了一声,胸有成竹的模样,“若他是自取灭亡呢?”   另一人道,“你就别和他打哑谜了,直接说算了。”   原来无忧宗在七仙门中都安插了探子,因而只比紫月观的人慢一日得到消息。   “根据莫青山留下的手札,迟一悬不但死期将近,而且就在这一两个月!”   在憨厚元婴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他侃侃而谈,“起先我们都不敢信,可后来想想,迟一悬晋升化神才多久?怎么可能这么快又成为大乘期?再想想这个预言……”   答案呼之欲出了。   为了强占六幕山,迟一悬用秘法强行晋升大乘!这么强大的秘法,必然后患无穷,也许他付出的代价,就是自己的性命,或者是时时刻刻都在燃烧的寿元。   放在别人身上,或许是不可能。毕竟修行就是为了长生,若非濒临绝境,谁愿意用性命换取一时的修为?但放在迟一悬身上,那就合情合理了!   众所周知他是个大善人嘛!当时朝歌被两大宗围攻,他为了保护自己的领地与子民,强行晋升大乘,也不是不能解释。   元婴捋着胡须,一脸深沉道:“莫青山那份手札写得十分详尽,他说他看见自己行走在一座类似陵墓的地宫之中,隐隐约约在地宫中央看见一副棺材,迟一悬就躺在那棺材里,生机断绝……”   憨厚元婴嘶了一声,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两个月七仙门动作频频,也明白新任宗主步惊天为什么胆敢为难迟盟主的心腹。   原来他们根本不当那是一位大乘仙君,而是将之看作一头即将老死的猛兽,围在附近屡次试探,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又争先恐后,企图第一个进入六幕山,将那头猛兽的遗产全都抢到自己名下。   憨厚元婴又道:“既然如此,那迟盟主难道不会提前做打算吗?”当初朝歌面对两大宗的围攻都能打得不落下风。   那人哼了一声,“再多打算又如何?朝歌兴起才多少年?无忧宗又存在了多少年?朝歌的人死心塌地,那是因为迟盟主还活着,只要他一死,你以为朝歌还能活?”   只依靠强者建立的势力就是如此。哪怕是三大宗这样鼎立了两千年以上的名门大派,也在大乘仙君陨落后元气大伤一蹶不振。昔日以他们马首是瞻的七仙门,如今也敢公然和他们叫板了。   憨厚元婴恍然大悟,一脸敬佩,心里却叹了口气,宗门如此不要脸面,此事要是成了还好,要是不成,那自己真要早日跑路了。   就在这时,遇仙岛中心爆发一股剧烈的灵压,气浪掀起数十丈高,弄得岛上飞沙走石地动山摇。   众人以为这场斗法已经分出了结果。纷纷扭头看去,却吃惊地发现,那个被打飞的影子,貌似是自家新宗主!   “宗主!”   步惊天被刚猛刀气震飞出去的那一刻,她瞪大了眼睛,瞳孔因为不敢置信而剧烈震颤。这场斗法打到后半场,她已经感到越来越吃惊,而与她相反的是,郭千山的气息却在一节节往上攀升,他手中那把刀带给她的压迫力也越来越强。   电光火石之间,她蓦地回忆起三个月之前,郭千山当着她的面,用这把刀斩杀了凤凰君魂体的那一幕。   他手中的那把刀,不但是怨魂恶鬼的天敌,还能通过斩杀鬼魂吸收对方的力量为己所用。   可是,她是活生生的人,郭千山怎么可能吸取她的力量为己所用?   然而事实摆在面前,由不得她不信,她手中的剑每一次被郭千山拦下,对方下一次使出的力量必然比前一次更强。如此几十招过去,几十层叠加,此消彼长之下,竟然连她也不是对手!   “宗主!”   无忧宗的元婴们接住了步惊天,而步惊天仍死死盯着郭千山,“你骗了我!你根本不是为了突破,你是为了骗我跟你过招!你是为了吸取我的力量!”   郭千山手中刀指向对面,“朝歌的规矩,人不吃人,所以,你也是恶鬼。”   被愚弄的愤怒令步惊天满脸扭曲,她双目赤红,对身后人吼道:“还不快上,将他杀了!不,废了!四肢全都砍了做成人彘!”   然而郭千山目的达成,却是不想留下了,他催动第二样底牌,一枚只容他一人通过的传送门灵钥,在无忧宗众人震惊的目光下抬脚跨了进去。   无忧宗的人自然是追不上的,只有步惊天的怒吼传了过来,“告诉迟一悬,他死期在即,割让一半六幕山,交出我姐姐的牌位,否则等他一死,我立刻血洗朝歌!”   传送门关上,最后一次使用机会用完,灵钥破碎消失。   郭千山却愕然地回头看了一眼,他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的,传送门的轮廓都消失了。可他心里清楚,步惊天说的是实话,或者说,她自信自己说的是实话。   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那么肯定东家一定会遭遇不测。   这时候他又收到了同僚们的传讯,告知他这几日几乎所有外出的同僚都被盯上,除了莫铃兰樊蕙兰等人之外,其他人也遭遇了各种阴谋诡计,有美人计施恩计等等等等。   其中还有两伙人骗得信任进入六幕山,只是刚刚进来就被丞相大人发现消灭了。 第375章   心中不安,郭千山回来后,连一口气都没歇着,就立刻要进宫求见,然而刚刚走进内城就被卢文星等人给拖走了。   “成了成了!”卢文星一脸兴奋。   “什么?”郭千山皱眉看着他。   卢文星看了看周围熙熙攘攘的百姓,压下兴奋传音道:“之前人造命器不是无法晋升吗?两个月前何念远拿出他的秘籍给他们修炼,结果真成了!现在平安哥已经是练气二层了!”   郭千山一时险些忘了求见东家的事,他眉头舒展开,高兴还未完全展露,就又皱起眉,低声道:“只平安一人吗?其他人呢?有对照吗?”   裘平安作为第一个进行人造命器实验的人,匠师们有什么新想法都会第一个用在他身上,而绝灵体又无法受用丹药,因此身体亏空得厉害。哪怕入道后也没有补回来多少。   这次用何念远的秘籍修行,自然也是裘平安第一个做小白鼠。   卢文星眉开眼笑:“一百多人,全都用了!现在悟性最差的,也是练气一层圆满了!千山哥,这回千真万确,绝灵体是真的有救了!”   平均一万人中,就有一两个绝灵体,朝歌王都统计出来的绝灵体就有近两百人。按照这个比例来说,加上附属国,如今六幕山近六千万人口,差不多得有七八千绝灵体。   平心而论,这个数目并不多,洒在六幕山根本不起眼,便是不管不顾,也不会对朝歌有任何影响。唯一难过的也只有绝灵体了。   在灵气浓度堪比仙洲的六幕山里,凡人召唤出命器的年纪会越来越小,等十岁左右的孩子都入学修行学院时,绝灵体只能接受自己永远是个普通人的命。   别人或许不在乎,但郭千山这些人会在乎,不仅仅是因为裘平安。   他们是跟着东家一步步走来的,亲眼见证朝歌的崛起之路,朝歌早就是与他们血脉相融的家园了。更何况他们在东家身边耳濡目染,看待绝灵体的视角也与普通修士不同。   别的修士会觉得与我何干,反正这些绝灵体无法入道修行,永远都是弱小蝼蚁,不可能会有翻身的一天,抛弃他们也不会有任何犹豫。   但郭千山等人会想,六幕山接收的人会越来越多,朝歌的城池会越建越多,相应的绝灵体的数量也会随比例增加。那么朝歌在建造新城的时候,就不得不顾虑到绝灵体的需求。   毕竟朝歌凡人与修士平等,普通人的需求也是需求。   如果连最弱者的需求都无法顾及,那么接下来受害的就是第二弱的那批人。这样下去没完没了,那朝歌跟外面弱肉强食的仙门有什么分别呢?   但这些考虑,是要消耗人力物力的。这笔钱财放到户政司那边,也是会引起他们咋舌的大额支出。每每想到要跟户政司那群精通算盘的人打交道,大家都觉得头大。   而如今人造命器与秘籍结合,彻底解决了绝灵体的问题,那就是为朝歌省下一大笔钱了!   “这可太好了!”郭千山真心高兴。   卢文星也高兴得不行,他揉揉手腕,“为了帮他们,我可提前预支了自己十年内的好运。这几年不知要多倒霉,千山哥你可得多罩着……”   正说着,头顶忽然一热,卢文星浑身一哆嗦,往上一摸,果然是一坨鸟粪。   与此同时一只黑鸫飞快掠过,一边飞一边喊:“对不住没憋住……对不住没憋住……”   卢文星:……   郭千山忍住不笑,给他用了个清洁术。   卢文星如丧考妣地撑开一把伞,此后十年,只要他出门,就必定撑伞。哪怕空不出手,也要用灵力托着伞撑在头顶。   后来六幕山就流传起一个绝美的爱情故事,据说朝歌有个将军,因为心爱的姑娘变成了英灵,他因此痛彻心扉,几欲追随而去,陛下不忍心两人阴阳相隔,于是炼化了一把伞做法器,有了这法器,这位将军才能与心上人把手同游。   嗐,别看这将军只有一个人,其实伞下他的那位心上人,只有他自己能看见呢!只是大家要小心避让着,莫冲撞了那位看不见的姑娘。   于是卢文星每次撑伞出门,所有百姓都离他远远的,他觉得大家是担心被他传了霉运。心里只嘀咕哪个人嘴巴那么大,根本不知道谣言有多精彩。   而迟一悬:???   就离谱,我什么时候给人炼化了一把伞?   这个不合逻辑的故事为什么那么多人相信?   当然,这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此时此刻,内城城门口附近,卢文星拉着郭千山,让他一块去看望修行有成的裘平安等人造命器的志愿者了。   郭千山还没拒绝,就遇到了消息灵通的项潜川,这位元婴修士的孙女,可也是个绝灵体呢!原本以为自己寿元将近,孙女又是个不能修行的,只能一切都托付给朝歌,但仰仗别人的良心终究不是上上策,此时听闻了绝灵体有救,立刻就舍下老脸来打探了。   项潜川在之前的战争中立了大功,是朝歌的自己人,卢文星等人当然也不会特意避着他,几人当即一块往玉龙台而去。郭千山则惦念着步惊天的那句话,婉拒后进了内廷,却得知迟一悬正在闭关,不见人。   迟满道:“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去兴城,此时陛下的一个分.身正在兴城视察。”   郭千山道:“丞相可否通传一声,是很要紧的事。”考虑到丞相和陛下的关系,他言简意赅地将事情说了。   迟满飘在半空中,听完后点点头,“知道了。”   它的表现过于平淡了,在郭千山迟疑的视线中,它想了想,又道:“没事,陛下不会出事,谣言不必理会。”   郭千山大大松口气,这才出去看望裘平安,只是出门前,迟满提醒他,“你的境界松动了,该准备闭关冲击元婴了。七天后贪吃蛇苏醒,那天会是个好日子。”   郭千山的年纪也不大,还不到四十岁。这个年纪的金丹圆满,属实是青年才俊了,毕竟金丹可是有将近五百年寿元的。   每个人命器不同,修行路子也略有些差别,苦海爆发,对于别人来说是灾劫,对于郭千山而言,却是机缘。若非他的命器是斩鬼刀,绝不可能这么快冲击元婴。   闻言,郭千山抬手朝着迟满一揖,这才转身离去。   迟满扇着翅膀落在窗台上,紫色的眼瞳还在远远眺望着他的背影。   【大多数人的命器都很简单,绝大部分都是身边熟悉之物。例如莫铃兰的抹布,卢文星的扫帚,马弘宣的那杆秤……】   【这些日常所见,他们最熟悉的物件,助他们入道修行,而当他们确定道心并践行道心后,命器会随他们的心意转变形态。】   【但这个转变并非凭空而来,或多或少都与命器的初始模样有所关联。比如莫铃兰的抹布如今变成了披帛,命器神通则在原本的力量上再往上演化,最后修为越高,神通越接近于道。】   【只有极少数极少数的人,他们的命器天生就与众不同,天生就不受限于出身环境。比如何念远那能让别人也一同修行的秘籍,步惊寰那神通类似回溯技能的珠子,翻云那一身异香……还有,郭千山那把斩鬼刀。】   【如果那个预定的结果不被改变,这些年纪相仿,身在同一个时代、又志同道合的年轻人,本来会成就另一番伟业。】   【这些人原本一出生,就背负了使命。】   【但现在的结果也很好。】迟满悠悠飞回内殿,【否则我怎么能遇到陛下呢?】   ***   迟一悬正在闭关。   朝歌是他的领域,他当然比卢文星等人更早知道人造命器的结果。   所以他很快决定闭关,尽快将自己的神魂提升到大乘圆满的层级。他再也不想像以前一样,面对点数够用,却因为灵魂强度不够升不了级的尴尬场面了。   畅游华胥界的同时,他又在华胥界学会了一心二用,寻找常羊等熟人的灵。   哪怕明知灵不是本人,他也想看看他们。   可惜的是,两个月下来一无所获,他想去仇喜之灵所在的那个混乱领域看看,却发现这段时间华胥界又扩大了许多,位置跟之前的坐标产生了偏移。   原先是看得见摸得着,现在是看得清很难摸。   太远了,赶路过去要消耗很多时间,而且去过一次的领域,对神魂的洗练效果会大大减弱。这种事倍功半的劳动,对现在的迟一悬来说很不划算。毕竟他现在赶时间。   于是迟一悬就近扎进了没有去过的领域进行历练。   期间也是见到了不少感人至深的故事,神清气爽进去,眼圈红红出来。但他乐此不疲,觉得这些都是以后他回老家做游戏的素材。   巧合的是,这一次他畅游华胥界时,遇到了无为君魏若生的灵。   他想也不想就一个回溯技能丢过去。   大乘修士,尤其是有手艺的大乘修士,他们的记忆也是一座宝藏。上次迟一悬得到的那些炼器知识就帮了他大忙,这次迟一悬哪儿能错过。   不过令迟一悬遗憾的是,无为君这个人十分乏善可陈,人生除了炼器和修炼,就没有别的看头了,唯一算得上机密的,也就是他被魔神蛊惑着背叛凌元君的经历。   那是一个景色寥落的秋天,他的道侣紫岚尊者站在镜前,对着衰老的容颜怔怔出神。   她的天资远比不上凌元等人,到了化神就是极限,因而寿元将近时,就不可避免地陷入天人五衰。而她的道侣,依旧风华正茂,等她死后,他还能再活几千年。   她站在镜前看自己,无为君站在窗外看她。   也就是这一幕,让无为君决定用“补器”助道侣晋升。   他本来就是炼器大师,又是大乘修士,对神魂与命器的理解非常人可及。   他也早就看破了命器神魂的秘密,因此在经过几年试验后,他成功创出了邪术,并将之用在道侣身上。   迟一悬若有所思:“原来凤凰君曾说过的那个朋友,就是魏若生啊!”   之后的结果,迟一悬在仇喜的回溯幻境里看过,紫岚尊者晋升大乘,之后六幕山合籍大典上,凌元以自身献祭,斩断了邪术的通天路。于是紫岚尊者的大乘修为一夜全废,又退回了化神时期,而且远比之前更苍老,最后在常羊的设计下,死于妖物之口。   “我是为了道侣,我有什么错?难道爱也有错吗?”   回溯幻境中,竟出现了一道无为君残存的神念,他朝着迟一悬大吼大叫,不甚清醒。   迟一悬不假思索道:“不,这不是爱,这是私欲。”   无为君冷笑:“你个光棍你懂什么!”   迟一悬:……   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太过分了吧!   他决定以牙还牙,慢慢道:“既然这样,那紫岚为何会与你决裂呢?”当他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无为君僵住了。   迟一悬:“真正的爱,是尊重与托举。而不是欺骗与引诱。”   与此同时,正在内廷屋顶晒太阳的迟满打了个喷嚏。 第376章   六幕山,朝歌兴城   作为一座新起的城邦,兴城成为了附属国考子们第一选择的落脚点。毕竟这几天,朝歌王都的天琅学院又开一场入学考,只要能通过入学考,就都能成为天琅学院的学生。   但根据赶考学子们自己做的研究,他们觉得天琅学院的考取难度很高,练气高阶以下很难通过,而大多数赶考学子,都只不过是炼器中阶的水平。   不过他们也不着急,朝歌兴城这些天入驻了好几个外来门派,准确地说,门派已经是过去式,在朝歌,没有门派,只有书院。   他们考不上天琅学院,可以先考取这些由小门派转型的书院,等学上几年,等修为提上去了,再去考取天琅学院也是一样的。   入道修行后,身体比以前更强,几乎不会生病,也不易受酷暑严寒的影响,身体虽然还没形成护体灵光,但寻常蚊虫已经无法刺穿皮肤,这些入道前让人烦恼的生活琐事,再也无法成为修行的阻碍。   既然不易受寒暑影响,人们的衣着也逐渐偏向修长飘逸,讲究怎么好看怎么穿,只是颜色多以青色和白色为主。   爱美又有财力的人还会花钱在袖摆和衣襟绣上花样,以及在头上簪花等等,以彰显个性。   天星门掌门镇星子一踏进兴城,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繁华又富有生机的画面。   令他惊异的不是短短两个月内又兴起的一座城池,而是城中修行者数目之多,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一眼望去,几乎看不见多少普通人。   要知道几个月前,朝歌还是远远比不上仙洲的,入道的修行者多,未入道的凡人更多,可如今才多久,入道修行者的数量看起来竟然已经超过仙洲了。   他感应了一番,发现城中灵气浓郁堪比小门派内门,心里着实羡慕,朝歌可真大方啊,连一座新起的城池都种下玄级灵脉。   “我这件衣裳上的花样,可是花重金请天衣坊的萧绣娘动针的,看看这针法这纹样,多精致啊!”   “你运气真好,萧绣娘可是很难请的,我前两日过去问,说请她的已经排到下半年了,我只能再等几个月了。”   “……你有没有见到萧绣娘?她什么模样,是不是跟传闻中一般?”   “额,这个……我自然是见到她了,她还亲手将这件衣裳捧给我看呢!她的模样,自然也是美若天仙,不是寻常女子可比的……”   带着天星门一众人入城的翻云听见街边那几个男子的闲话,嘴角不禁抽动了一下,她敢肯定,此人绝对没有见过萧好女,否则他怎么好意思那般理直气壮地吹嘘。   “这人一多,是非也多啊!”牡丹在她耳畔道:“朝歌的谣言隔三岔五就翻新一次。”   翻云:“还有呢?”   牡丹道:“上一次我听见的谣言是,陛下屋子里藏了个娇美人,陛下闭关就是每日与美人嬉戏。”   翻云蹙眉,“这哪儿的流言?如此不尊重!舆情司呢?没人管吗?”   牡丹叹气,“我还没说完呢!流言里还说,陛下是天纵奇才,吃饭睡觉都能涨修为,与美人嬉戏也能提升修为……必然是天道亲自转世来人间游玩一趟的,我等凡人的资质自然不如云云……”   翻云:……   她一时有些无语,他们这些出入过内廷的人,自然清楚流言非真,但要她解释陛下是如何勤恳用功,她还真做不到。他的修为进晋实在太骇人了,这种差距,根本不是努力就能做到的。   想到自己摆脱元鹭宫后,又是历经千辛万苦才结丹,翻云就有些叹息。   她领着人往城楼上走,果然看见迟一悬正在城楼上缓慢踱步,姿态无异,眼神却有些呆滞。   这是迟一悬的分.身之一,金丹修为。   “朱雀卫前来复命!”   听见声音,那一直缓缓踱步的人脚步停下,他抬起眼睛,暗淡的眼瞳中忽然有了神采,笑道:“此行可还顺利?”   翻云将路上发生的事情说了,迟一悬微点下颌,“路上辛苦,先回去休息吧!那几位掌门由我来招待。”   迟一悬亲自带着镇星子等几个小门派的掌门在城楼上走了一圈。   兴城的格局跟朝歌外城相似,是一个巨大的“口”字形,一条河流斜斜贯通城中南北。   沿着城楼,迟一悬手指遥遥一点,将为天星书院准备的驻地指给镇星子看。   “诸位歇息两日,两日后就准备接收考生吧!”   路上,朝歌的朱雀卫已经把朝歌对书院要求全都告诉了镇星子等人,进城后只给两日时间熟悉新家并准备招生考核,看起来有些急,但对镇星子等人来说却是好事。   一进来就有事做,不正说明朝歌需要他们吗?这样就好,不必担心要如何在朝歌立足了。   镇星子等几个掌门笑容灿烂。   “此番多亏朝歌收留,我等才有容身之地。为表尊敬,我们几个老头子专程修习了朝歌的炼体之法!肯定您斧正一番。”   迟一悬挑眉,朝歌的炼体之法?是朝歌军队日常修行的体术吗?   朝歌军队的体术是迟满融合这个世界许多典籍后提炼出来的精品,对锻体很有效。   对于低阶修士而言,拥有一副灵敏强健的体魄,就能让他们在与同境界修士的斗法当中多几分胜算,毕竟斗法到最后,彼此灵气耗尽,这个时候能决定胜负的也就是体魄了。   可这种体术并不好练,朝歌军营每日都会传出新兵的惨叫声,那是他们在拉伸筋骨的时候实在疼得受不了了。   而这几位年纪不小的掌门,居然还特意修行了朝歌体术,这令迟一悬有些意外,心想难道是朱雀卫教的?那他们路上还挺闲啊。要不要给他们多派些活儿呢?   迎着迟一悬看似鼓励实则探究的目光,几位掌门退开几步排开阵势,然后他们张开双脚,岔开双腿,然后开始用脚尖不停摩擦地面,现场顿时响起了窸悉簌簌的摩擦声,而他们的门人弟子,则对几位掌门激情扣脚趾的动作十分捧场,并开始争辩谁会最先将鞋底磨破。   迟一悬:……   他眼神里的光一下消失。   一些不好的回忆把他狠狠揍了一顿,他开始思考,究竟是哪个二货将这早就被他潜移默化消除的动作传出去的,他要打人!   ***   日头偏西,银城往外百里远的一片丛林中,一个披着黑斗篷的人速度极快在丛林间穿过,几个起落间,她身上泛起一层灵光,这叫她轻易穿过了山林中那道看不见的禁制。   兜帽落下,露出一张略有些腼腆的清秀脸庞,正是叶听春。   叶听春略等了等,很快又有几人穿过禁制进来,他们有的摘下帷帽,有的卸掉易容……很快,五人聚首。   另外四人,分别是吴小草、柳不降,以及两名七仙门弟子。   看见大家,叶听春微微松口气,“你们那边如何了?”   很多消息在玉牌上终究不好说,如今大家面对面,总算能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好好摊开来对一对了。   吴小草:“两个月前我和一些同门千辛万苦回到灵剑宗,却发现灵剑宗内已经乱了,雪衣尊者带走天级灵脉出走无忧宗,其他执事破开宝库禁制带走绝大多数法器丹药,藏书阁也空了大半。”   她神情有些寥落,“我们将灵剑宗上下翻遍,找到了一些宗门内使用邪术的证据。”在众人的沉默中,她平复了下心绪,尽量笑道:“不过还好,我们抓住了丹明子,从他口中拷问出凌元仙君的确早在千年前就被小人夺舍……至少,我们灵剑宗的根是正的。只是怪我们这些门人弟子无能。”   柳不降道:“造化宗的情形也差不多。只不过宗内还剩一位化神在主持,他登上宗主之位后,要将我们这些追寻真相的弟子赶尽杀绝,是我师尊,还有几位师叔拼死相护,我们才逃出来。”他脸色很平静,说道:“不过有玉牌在,我们还是暗中联系上了其他同门,许多人不满邪术,答应做我们的内应。”   两人的目光投向叶听春。叶听春道:“七仙门内部流传迟盟主命不久矣的消息,所以这段时间,他们派出大量人手,不计代价寻找朝歌的人,以图混进朝歌。”   叶听春没有细说,这一点在场五人都清楚,毕竟他们就是这么混进来的。尤其是叶听春和另外三个七仙门弟子,他们因为修为不差,在师长眼中又素来本分乖巧,所以也被带上执行任务。   “我来之前,偷偷瞧见师叔将六幕山的位置传回了仙门。不出所料,七仙门很快就会集结前来。”叶听春皱眉道:“有师长盯着,我没法通知朝歌的人,只能指望你们了。”   吴小草和柳不降道:“你们放心,等出了这片山林,我们就去找朝歌衙门。”   他们曾经跟着宗门攻打过朝歌,朝歌不见得人人都认得他们的脸,但朝歌官署里的人,肯定看得出他们出自两大宗。   但吴小草和柳不降等人抱着善意而来,他们相信朝歌不会仅仅因此就对他们喊打喊杀。   “你们一切小心,自己的性命要紧。”叶听春犹豫着道:“万一那个消息是真的,迟盟主当真……那将来,七仙门也许会派人追杀你们。”   吴小草和柳不降却没有犹豫,这段时间他们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哪怕原本有些软弱,如今也成长起来了。   吴小草:“哪怕真是如此,我也绝不会回头。”   柳不降:“三大宗已经是那个样子,七仙门也不顾苦海灾劫,一心只图谋好处,我们不能让这世上最后一片净土也被他们糟蹋。”   两人齐齐朝着叶听春三人行了告别礼,便在斜照的夕阳里,转身往朝歌王都走去,义无反顾。   叶听春注视着两人斜长的影子,目光浸透水汽。   夜幕降临前,柳不降和吴小草来到朝歌官署前,两人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卸去易容表明来意,忽然听见呜一声长长的鸣笛。   这是朝歌遇袭的标志。   七仙门竟然这么快就攻来了! 第377章   吴小草心里一沉,看向柳不降,从对方眼里看出了同样的意思。   他们来得还是太迟了。   眼见朝歌军队齐齐朝着城外涌去,两人毫不迟疑,飞身向着城外冲去。   一道道流光从两人附近闪过,是隐于城中的金丹,数量比两人预想中要多许多。   等两人赶到城外时,已经有好几位元婴修士也现身了,他们御风飞在半空,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正抬头看向前方虚空。   只见那渐渐暗沉的天空后边,隐隐绰绰浮现出几艘鲲舟的影子,那上面旌旗招展,赫然是七仙门的图腾。   “那是什么?”   “是七仙门的船,他们正在六幕山结界外边!”   “他们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听说七仙门早就觊觎这里很久了,现在外面不太平,他们几次三番想要咱们朝歌开放六幕山给他们,陛下不答应,他们就到处算计我们!”   “说得没错,我有个姐妹就在朱雀卫里,听她们说朝歌派出去救援小门派的队伍,都遭到了七仙门的算计!”   “真是寡廉鲜耻,他们之前跟着两大宗攻打我们,还扬言要把我们统统杀了。后来只不过是因为苦海彻底爆发才临时撤兵而已,以为这就是对我们有恩了吗?”   “陛下要我们在这里休养生息而已,他们就把我们当缩头乌龟了吗?”   议论声自四面八方传来,人人神情激愤,拳头攥紧,恨不得立刻就飞上天去将那些鲲舟打下来。   “所有人,切莫冲动,他们还在结界外,此时进不来的。”项潜川的声音在灵力的催动下,波浪般层层扩散开去,清晰落入每个人耳朵里。   于是百姓们,赶来支援的修士们慢慢安静下来,等待大人们的安排。   叶听春披着斗篷站在角落里,面庞完全掩藏在兜帽的阴影中,她紧紧跟着几位师叔,趁着此时大多数人被七仙门的鲲舟引走注意力,他们进入了朝歌城楼上的高塔。   这高塔四四方方,跟城墙一样由砖石砌成,只有一个面朝城内的小门作为入口。   但凡是设置有阵法的城池,都会在城楼上修建这样的高塔。里面与灵脉相连,布有阵旗。攻城时如果有内应将其中所有阵旗破坏,整座城的结界都会崩塌。   叶听春觉得以迟盟主的谨慎,不至于疏忽对高塔的防守,她的几位师叔与同门应该不可能成功,然而当她看见师叔们偷袭打伤守塔人后,她神情呆滞了,不敢相信朝歌竟然如此疏于防备。难道是因为认定六幕山万无一失,所以才大意了吗?   她很快回神,催动命器跟上去,手腕处紫色的蜘蛛微微发亮,飞快为她的同门编织出一个进入高塔破坏阵旗的幻境。   然而幻境刚刚释放,她就被人一脚踢飞了出去。叶听春愕然抬头,就见一个师兄正满脸轻蔑看着她,“早就瞧出你不对劲,果然如此!”   她这个叛徒被提起来,封住灵力与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毁坏阵旗。   “不!”叶听春在心里呐喊,但这并没有用。   阵旗并非只有这一处,但他们这一行当中,有一个人的命器很特殊,是一管毛笔,当他在阵旗上写下“株连”二字时,这座城池内所有与之呼应的阵旗都会被同时破坏。   轰的一声爆响,高塔内阵法的光芒熄灭,与此同时,隔开六幕山与外界的屏障打开了一条通道。   “果然如此!”师叔哈哈大笑,“朝歌城池的阵法果然连通六幕山的屏障,打开这一道门就够了!”   暗紫色的天空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如同巨人被迫撕开的肚皮,而七仙门的鲲舟就如同主人驱策的恶犬,张牙舞爪地冲了进来。他们的目的很单纯,杀死这个巨人,吞吃他的血肉,掠夺他的一切遗产。   挂着七仙门旗帜的鲲舟毫无顾忌冲进了朝歌王都之中,密密麻麻的修士蝗虫一般俯冲而下。   都说怨魂可恶,但这些人比怨魂更可恶,他们肆无忌惮地屠戮百姓,而那位传闻中已经是大乘仙君的迟一悬,始终没有出现。   “预言是真的!”师叔笑得愈发张狂,“他果然已经死了!”   叶听春不忍继续看这血流漂橹的惨剧,悲哀地闭上了眼。   就在此时,她忽然听见一个疑惑的声音响起,“这个人看到了什么?笑得如此丑?”   叶听春愕然睁开眼,就见一个相貌秀美的姑娘穿过正在厮杀的人,径直朝这边走来。   在那刀光血影的战场上,对方仿佛一道幻影,从那些杀得面目狰狞的人身体上穿过,几个大步就靠近了她。   不,这人不是幻影,那些争斗厮杀、血腥残忍的画面,才是幻影。   叶听春的命器神通本就与幻境有关,当意识到这一点后,眼前的世界刹那如一张湿漉漉的画卷一般萎靡倒地,显露出真实的一面。   天上繁星高挂,人间安宁如故。   之前发生的一切,竟然都是幻境?   叶听春无法出声,她的神情既震撼又惊骇,如此强大,能骗过七仙门所有人的幻境,什么样的境界才能施展出来?   更重要的是,这个幻境是分人的,此次七仙门来袭的所有人都中招的,但同处在一片天底下的朝歌人,却没有一个中招。此时他们正用一种鄙夷又新奇的目光注视着七仙门的丑态。   叶听春恍惚了一下,心中却不免对施法之人生出了仰慕之心,什么时候,她的幻术也能如此强大。   此时,那姑娘已经越过叶听春,灵力化出一捆绳索,将还在沾沾自喜的紫月观几人都捆了起来。   这些人仍然沉溺在幻境当中,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已经被封住了气脉,被那姑娘拖在地上时还在张狂地笑,像个一群傻子。   “咦,你没有中招?”   声音并不清脆,更不柔软,相反,它有些低沉粗糙。   原来这位美人不是姑娘,是个男子。   叶听春微微失望。   万天佑没有发觉,他见这姑娘有些面熟,原本想捆住她的动作停下,指尖一点,一副画像从他储物袋中飘出,悬浮在叶听春旁边。   比了比画像,万天佑点头,“嗯,这个是自己人,不抓。”   叶听春愣了愣,万天佑帮她解了禁言,却没有解开她被封住的气脉,让她原地呆着,他自己则拖着那一串紫月观的奸贼,一路横冲直撞地跑了。   当然,叶听春的师叔师兄们,也被他像拖垃圾一样颠来倒去地撞了一路,气脉被封,护体灵光不在,这些人没多久就头破血流满身狼狈,剧烈的疼痛终于令他们从幻境中清醒,当发现自身处境后,这些人纷纷不敢置信地痛骂起来。   万天佑听着烦,忽然眼睛一亮,在路边捡了几坨粪便塞进了他们嘴里。   天地瞬间安静。 第378章   七仙门进攻不到半个时辰,就尽数被擒获。其间他们身中幻觉,对着空气挥舞吆喝的丑态,叫大家看了个眼饱。   百姓们一改之前的义愤填膺,乐呵呵地用玉牌录下他们的丑态。有人问了轩辕卫的人,发现上面并不禁止传播后,立刻将这些影像上传到蜃海同游里。   “哼,叫他们欺负人,让全天下都看着他们丢脸!”   ***   城楼上,银蛇谷掌门金螣真君,如今该称一声金螣尊者了。在闭关的这几个月里,他成功晋升化神。   金螣袖摆一展,将那欺骗过七仙门上千人的幻境收回,如同收回一幅画纸般轻松写意。   迟一悬赞道:“金兄的幻术真是厉害啊!”   金螣摆摆手,“七仙门的鲲舟里,有几个化神,若非迟兄相助,以我刚刚晋升的化神境界,也骗不过这么多人 。”   金螣心下感叹,七仙门那些人利欲熏心,连形势都看不清就敢挑上门来,他原本也对那个似是而非的传言有所怀疑,今日见到迟一悬,又亲眼看见他对六幕山的掌控力,他才彻底放心,果然传言不能信啊!   看看七仙门这些蠢货的下场。   金螣摇摇头。   迟一悬还在夸他,“多亏了金兄,否则今日没这么干净收场。”   金螣心想你要是亲自出手,这些人的下场未必能比现在好。他笑道:“真要谢也是我谢迟兄,若非你之前杀了那几个化神,我还捡不到一条让我晋升的灵脉。”   几个月前迟一悬参与三大宗之间的争端,金螣等正气盟的成员虽然没有提前知情,但那斗法动静根本瞒不过这些大能修士。   金螣当时就在远远观望,说句不中听的话,当时若是无忧宗败了,或者迟一悬陨落,他和一众同盟都要立刻跟朝歌撇清关系。   但谁也没料到最后的赢家会是迟一悬,而金螣,也在观望时,趁着那几个化神陨落,借机抢到了一条地级灵脉。   其他灵脉去了何处他不知道,但他肯定,当时绝对还有其他元婴在暗中窥伺,或许有些漏网的灵脉会遁逃到更深更远的地方,不知何时才会出世。   有天赋的修士到处都是,大多数时候,一个元婴和化神之间的差距,也仅仅一条地级灵脉。   当然,像迟一悬这种不合常理的,不算在内。   金螣此次前来朝歌,除了不放心朝歌,想要帮盟主对付七仙门之外,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   “还请迟兄勿怪,我与妙真掌门等人商议过,实在无法离开故土。”   “为何?”迟一悬有些惊讶。当初朝歌被两大宗围攻,银蛇谷、崆峒派等正气盟同盟冒着得罪两大宗的风险,派人前来驰援,那些人当然也一起被搬到了六幕山。   战场上或多或少受伤,等他们伤好后,迟一悬就开传送门将他们送到仙洲附近,同时让他们带信给各自掌门,商议一起搬进六幕山的事情。   三大宗,七仙门,还有一些依附七仙门的二三流门派,恨不得将六幕山占为己有,他没想到金螣等人居然拒绝。   目光一转,迟一悬道:“你们是担心,来到这里后,会变成朝歌的附庸?”他摇头道:“你们放心,我又没有那种非要称霸天下、压服所有门派的心思,如今只是暂时避祸,等将来苦海灾劫过去。大家还是能回到从前的。”   迟满:【才怪。】   迟一悬心里回应它,‘看破不说破,懂?’   按照迟一悬心里的算盘,当然是把所有门派都收归到朝廷的编制下统一管理。   什么某某门某某派的,以后都统一叫某某学院。   但以前是仙门在皇朝之上,现如今反了过来,像模像样的二三流门派很难轻易接受,更何况金螣如今化神,银蛇谷已经可以抬升为一流仙门了。更不可能甘愿从自由自在的一方老大变为臣子。   所以迟一悬打算先将人都弄进来,然后再温水煮青蛙慢慢消化。现在不愿意不要紧,总有一天他们会心甘情愿的。   不想这些同盟竟然大多数拒绝了。迟一悬十分意外,疑心自己的算盘被他们看穿了。   然而金螣面上没有丝毫芥蒂的模样,他道:“迟兄总是如此坦诚,倒叫我惭愧。”金螣有些不自然地承认道:“迟兄的为人,我们自然都相信。我们只是不信其他人。”   “我们都看得出,迟兄并非眷恋权势之人,所作所为都是为苍生着想。也许等天下安宁后,迟兄不会再做这个国君,而是将之托付到别人手里,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恐怕会与他们生出些是非来。”   “不是谁人都像迟兄这样高风亮节,朝歌如今风头正盛,我们大家都不想让迟兄将来为难。这是其一。”   “其二就是,我们的门派都是祖辈经营了好几代的,轻易割舍不得,仙洲如今本来就支撑困难,若是我们走了,结界力量更弱。七仙门必然不会白费力气帮我们守护山门,到时候门内一切都被怨魂吞噬干净,大家心里恐怕都难以释怀。”   “其三,苦海怨魂虽然是灾劫,也是机遇,趁如今三大宗式微,七仙门受挫,我也想拼一把。”   拼什么?当然是将曾经的二流小门派彻底变成一流仙门。   说到后来,金螣苦笑道:“以迟兄的天赋,想必要不了百年就能飞升。百年之后,这天下是什么光景可还不好说。”   百年?迟一悬心想你可别诅咒我。   金螣说得合情合理,人家又主动拒绝进入六幕山“占便宜”,迟一悬还真不好说什么。也罢,目前大家还算是同盟的关系,还是要尊重人家的决定。   “既然金兄已经深思熟虑,我自然支持,只是仙洲到底不如六幕山安定,若是有什么难处,金兄,以及正气盟的所有同盟,都请尽管开口。”   金螣松了口气,说实话,以迟一悬如今的修为境界,他想逼迫天下归附并非难事。曾经他们的确交好,但对方修为提升太快,境界差距面前,金螣不知不觉就矮了一头,面对迟一悬时他还真有点压力。好在对方一如既往通情达理。   迟兄果真不愧是好人啊!哪怕已经是天下第一了,还如此平易近人。   气氛和缓,迟一悬顺势提起一件重要的事情,“苦海怨魂十分麻烦,不知金兄有没有观察过,那些怨魂被击杀后的去处?”   这一点金螣倒是没留心,这数月以来,事情太多了,他又要忙着晋升突破,干什么都来去匆匆的,那里有心思去观察被击杀后的怨魂?   “迟兄这么说?莫非是发现了什么隐患?”   迟一悬一脸严肃,将提前准备好的留影珠投放出来。   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一片广阔的土地,但沙土裸露,暗沉荒芜,连一根杂草都瞧不见。   金螣:“这是哪个凡洲?”   不仅是凡洲,还是凡洲里的荒漠死地,连凡人都不乐意停留的地方。   迟一悬摇头,“这是金禾岛。”   金禾岛,北明洲附近的海岛,也在仙洲范围内,以盛产一种名为“金禾”的灵植闻名于世。   金螣外出历练时去过好几次金禾岛,他印象里的金禾岛风景如画,怎么会变成这样一片死地?   “此地的灵气呢?”   仙洲范围内,地脉深处都有灵脉,只是品级不高而已。   金螣清楚怨魂贪婪,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连地皮都要扒光两层。仙洲土地广袤,结界并不能顾及所有地方,因而只是各门各派圈定了附近一片地方,保护自家山门以及依附门派的凡人而已。   而结界保护不到的地方,当然都是被怨魂啃光了。金螣,不,准确地说,所有修士都以为,地皮被啃了没关系,地下有灵脉在,就算灵气微弱,也能缓慢修复地力,等平了苦海灾劫,那些土地很快就在灵脉作用下恢复生机。   可眼前的金禾岛,莫说生机和灵气了,它已经完全死去,哪怕千百年过去,也不会回到从前。毕竟任何事情都不能无中生有,除非有人愿意埋下新的好灵脉助金禾岛恢复,否则这里就彻底废了。   更何况,金螣心中隐隐有预感,恐怕埋下新的灵脉,金禾岛也回不到从前了。   迟一悬也不多话,他滑动进度条,影像的时间后退,很快呈现出他想要的画面。   只见不久前,金禾岛上还有修士在砍杀怨魂,而被修士杀死的怨魂化作黑雾,却并没有飘散空中,而是沉积到地下,彻底侵蚀了金禾岛的地脉。   金螣如坠冰窟,“这岂不是一个小苦海?”   他继而想到仙洲,仙洲的结界不可能护住地脉深处,也就是说,现在很可能已经有黑雾趁机渗透到仙洲地脉了?   将来,所有仙洲都将变成苦海?   迟一悬见他吓得脸都白了,十分理解,以为防护得好好的,谁知道死去的怨魂开始暗度陈仓了,换谁都得破防。   “为何如此?”   金螣不能接受。   迟一悬:“这是因为轮回道被魔神关上了,所以死去的怨魂不入轮回,只能继续祸害人间。”至于魔神为什么关闭轮回道,迟一悬就不解释了,反正魔神干什么坏事都是正常的。   魔神那番为了飞升所以要毁灭人间的想法,迟一悬觉得越少人知道越好,免得有人听了以后被带偏了。   他只是向金螣解释了轮回道被关闭了多久,苦海那么多怨魂的由来,以及向他发出邀请,“如今最要紧的,便是集合所有人的力量,重启轮回道,让亡者过亡者的桥,生者走生者的路。”   见迟一悬神态自若,金螣也冷静下来,他也不问迟一悬从哪里知道的消息。对方毕竟跟三大宗正面抗衡过,如今又是大乘境界,说不定是天道灌注给他的知识,这是符合情理,毕竟人间若是毁灭了,天道又何以继呢?   金螣拱手道:“还请迟兄细说。”   迟一悬微笑,“首先,灭了七仙门。” 第379章   金螣离开后,万天佑过来汇报,说这次一共擒获四千五百人,里面不全是七仙门的弟子,还有一些是依附于七仙门的中小门派。   其中筑基高阶三千人,金丹一千多人,元婴十五人,化神四人。   那四个化神不消说,自然是那七个掌门中的四个。   “为了对付朝歌,还真是大手笔。想必剩下那三个不是不敢过来,而是不能过来吧!”   【您料事如神。七仙门的结界离不开化神的维持,于是他们签订严密契约,确保自己的利益不被割走。否则剩下那三个化神,怎么舍得这个他们认定能趁火打劫的时机?】   【另外,七仙门的鲲舟开进来时,还有两伙人马潜伏在六幕山外,一方是无忧宗的,另一方是四分五裂后又重组的灵剑宗与造化宗。】   【多亏了这几年您的不断宣传,长生界年轻一代修士普遍不认同邪术,因此跟三大宗上层离心离德,否则更难对付。】   【这些年轻人打探到七仙门要对付朝歌。此时都围在七仙门山门口抗议呢!】   迟一悬有些惊讶,就见迟满举起一块玉牌,放出其中影像。   为了共抗苦海,也为了共同抵御三大宗,七仙门硬生生将门派搬迁到了同一个地方,形成了一股已经超越三大宗的势力。   而此时七仙门的山门外,有上万修士正在静坐抗议,他们包围了七仙门的山门,还向七仙门的弟子宣讲七仙门的罪孽,痛斥七仙门此时攻打朝歌有多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迟一悬眼睛一扫,在其中看见不少眼熟的人影,有些曾经是三大宗的弟子,有些是正气盟的同盟。其中有一个人格外活跃,明显是这场抗议活动的组织者,仔细一瞧,可不正是杨盛云?   迟一悬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人的时候,那时候杨盛云还是个练气凡人,已经展现出了超高的组织天赋。   之前还可惜这人没有留在朝歌干活,而是跟着正气盟的援军返回了仙洲,现在看看,他留在仙洲的用处更大。   【七仙门的人规避不出,认为这些人的温和抗议没有任何用处。不过谁说人心所向没有用呢?】   迟满语气里透着点嘲弄,【若是他们知道,七仙门这次进攻血本无归,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   迟一悬:“什么心情,都不会比我还活蹦乱跳这件事更让他们糟心。外面窥伺的三大宗呢?”   【亲眼看到七仙门的下场,已经被吓跑了。】   迟一悬“啧”了一声,“击败七仙门的进攻有奖励没?”   【有的,朝歌的声望更上一层。您获得一百万点数奖励。】   一百万,跟债务相比,还是杯水车薪啊!   如今朝歌正式登记的人口已经超120万,迟一悬每个月都能从幸福度结算那里拿到超过一百万的点数奖励。一百万点数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值得激动的奖励,但他也不嫌肉少。   愉快地扫了眼又减少了一百万的债务。他亲自去将那四个化神掌门提了出来。   朝歌如今除了英灵步惊寰之外,没有别的化神强者(白经天等在国战中牺牲的金丹,由于时间尚短,获取的民众香火还不足以将他们堆到化神境界),而英灵召唤出来要损耗香火,一战斗那香火更是瀑布一样往下冲,因此非必要是不召唤的。   但四个化神可不好看守。谁知道他们的命器有什么奇怪神通,一个疏漏就会在六幕山里捅出大篓子,所以必须要找一个绝对能压制他们的存在。   于是当那四个掌门挣脱幻境后,就发现自己被丢到了一座静谧的山谷中。   山谷内黑漆漆不见星光,只谷口处依稀有阵法的波动。   四人都是活了近千年的老头子了,很快明白之前发生了什么。即便如此,当发觉谷口那个阵法时还是免不了一声嗤笑。   朝歌果真是山穷水尽了,就连关押他们都拿不出像样的困阵。   四人对这一点毫不意外,毕竟能扛住两大宗的进攻还险胜一筹,朝歌必定是连底裤都押上战场了,怎么可能还剩下多少好东西?   他们就是算出朝歌没什么资源能跟他们打了,又觉得迟一悬死期降临无力回天,才急着过来攻打。   谁知道竟然稀里糊涂中了幻术!   当世强者,还有谁能施展出如此强大的幻术,让他们所有人同时中招?   几人互相传音,认定这一定是迟一悬还没死透。   “不论如何,先出去再说。”   逍遥门门主沉稳道。   另外三人自然点头。只是当他们绷断身上那装饰一般的绳索时,忽然发觉前方黑漆漆的地方亮起了两点红光。   如果他们是凡人,此时定会以为那里飘起了两盏红灯笼,然而他们不是凡人。化神大能的目力,让他们看清了远处究竟有个什么东西……   不久后,一声声惨叫传出了山谷。   当迟一悬再次过来时,不出意外地发现四个化神掌门已经被霸王龙给玩晕了。   唯一意外的是,霸王龙一改之前血腥的一面,竟然没有撕下他们的胳膊大腿。要知道霸王龙之前可从不拒绝修士的血肉。   玩够了玩具,霸王龙懒散地趴在山谷里休息,见迟一悬来了,也只是晃了晃尾巴权做招呼。   迟一悬摸了摸它比他整个人还大的脑袋,叹息道:“真不知道凌元仙君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   【陛下,严格来说,它并非凌元。】   八百多年前,凌元以自身作为祭品完成了那个仪式,她已经彻底身陨道消了,灵魂之灵想必已经上升华胥界,三魂七魄又因为《渡亡明华经》的缘故被困在苦海。   没有了灵,三魂七魄就如野兽一般,只是不知道它是怎么保持一丝理智的。   这么个大乘境界的庞然大物,要是跟怨魂一样毫无理智,那可真是灾难。   “我已经发了讨伐七仙门的檄文,最迟三日内就会出战,等重启轮回道后,就能送你入轮回了。”迟一悬拍拍它,“你有什么想法?或者是想在人间多留一段时日,都可以说。”   霸王龙只是抬起眼皮瞥了他一下,再没有其他反应。   但迟一悬莫名懂了,哦,这是没意见,顺其自然的意思。   迟一悬叹气,“这次你想一起出战吗?”想象着自己骑着霸王龙出征的场面,那还是很拉风的!   霸王龙这次抬起两只眼皮看了他一下,迟一悬又懂了,这是懒得去了。   “行吧!那你就好好在山谷里玩。四个玩具总够你新鲜几天吧!”   迟一悬离开了山谷。   “先整容,将身体还给何念远,然后就出征。”   迟满温和道:【建议您按照莫青山看见的那个梦境去做。】   “为什么?”   迟满:【未来有无数种可能,而且每时每刻都在变动。但如果其中一个未来已经被人观测到,而且对我们还没有什么坏处的话,那么最好依照去做。】   “为什么?”   迟满好脾气地解释道:【因为改变一个已经被确定的未来,可能会引发不好的后果。】   迟一悬挑眉:“你懂得还挺多嘛!”   不等迟满回应,他就自顾自道:“莫青山难道就是因为干涉太多未来,才死无全尸的吗?”   他闪身出现在玉龙台的地下二层。   迟满已经提前在这里准备好了一副石棺,何念远也被它通知过来了,此时地下宫里只有他一个,见迟一悬来了,他连忙迎过来,傀儡躯体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能重新回到身体中,何念远也是有些激动的,但同时又不免顾虑,“哥,现在就要给我吗?会不会……”   他也是修士,自然明白肉身的重要。   迟一悬摆手,“不会。”   何念远想到什么,有些难过道:“您是不是要飞升了?”   迟一悬拍拍他的肩膀,“不必想太多,离开前我会安排好一切的。”   何念远却有些闷闷,连回到肉身的激动都减退了。   迟一悬也不管他,径自做准备。   他觉得自己非常幸运,至少穿来这个世界数年,都没吃过什么苦头。   修士没有肉身就无法晋升,但到了最后飞升的这一步,是不需要肉身的。   他已经是大乘圆满,只得赚够点数,就能立刻进入合道期,然后飞升。凤凰君那样的大乘圆满不敢失去肉身,是因为他们没有肉身,就无法保证自己的魂体永远在巅峰状态,一旦斗法失败境界跌落,就永远丧失飞升机会了。而迟一悬没有这样的顾虑,他可以随时用点数补回来。   到了大乘圆满,魂体已经凝实得与肉身无异,无论是分化分.身,还是外出行走斗法,都不受影响。   何念远的容貌在他记忆里很清晰,他飞快给这具身体整容回原貌,然后跟迟满一起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疏漏后,他就躺进了石棺。   下一刻,石棺上刻画的阵法亮起,站在旁边的傀儡砰一下倒在地上,与此同时,一道明亮的光芒脱离那具躯壳,落地凝聚成了迟一悬。   他站在石棺旁,守着何念远恢复意识,见他睁眼,便笑盈盈地递出手,“恭喜新生。” 第380章 三更合一   在何念远的意识里,恍惚只是一刹那,他的世界就瞬间换了个样子。   心跳和呼吸重新回到他身上,身下石棺坚实又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传到他身体里……这感觉,恍如隔世。   他还没来得及睁眼,此生经历的种种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过。   出生富贵之家,从小父母疼爱,亲戚宠溺。   弱冠之前,入道修行,天赋惊人,备受瞩目。   意外发现秘籍功法可与他人共享,于是拒绝仙门招揽,决心留在家乡,扶持亲族乡里。   然后,一朝跌入地狱。   被栽赃灭门罪名,打为人牲的那一晚。他在饥寒交迫、痛苦至极中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鼎盛王朝,威名赫赫,仙门百家拜服,人才济济如过江之鲫。   他看见无数人追逐,看见那位君主转过身,面容十分熟悉,仿佛是他自己……   再后来,那个人来了。   其实,那个人不将身体还给他也可以的,他再没有别的遗憾了。   何念远睁开眼,昏暗地宫里只有一道光,而他正笑着朝他伸手。   身体里忽然涌起一股令他热泪盈眶的温暖,何念远心想,“爹娘,妹妹、叔伯……我真的遇到了好人……”   何念远抬起手,被那个人从石棺里拉了出来,也彻底从坟墓里爬了出来。   ***   次日,贪吃蛇从沉睡中苏醒,晋升成为天级灵脉。它头上长出了鹿角,鼻边多了飘逸的须子,身上鳞爪齐全,纤毫毕现。俨然是传说中神龙现世的模样,要说哪里还能找出曾经贪吃蛇的样子,那就是它的眼睛还和曾经一样细长细长,不仔细看还以为它眯着眼睛时时刻刻在假寐。   然而这丝毫无损这条顶级灵脉的威严。   当这条灵脉冲破地脉的限制飞在六幕山的天空时,灵气受它搅动,化作细细密密的雨丝恩泽整片大地。   六幕山里活动着的所有人都惊诧地仰头观看,老人跑出家门,孩童光着脚丫,妇人搬出水缸,汉子趁机栽种……不分老少长幼,每个人都酣畅淋漓地享受这场灵雨,城里热闹得又多了个节日。   灵脉在天上痛快地游走了一整日,享受够了万民推崇与称赞后,才心满意足地回到钻入地脉。   而准备充足的郭千山正式闭关冲击元婴。   外界五日,时间之铃秘境内的五个月后,郭千山结婴成功,境界稳固。   朝歌大军正式开拔,反攻屡次挑衅的七仙门。   应天五年二月初,六幕山自海域中来,破开阻拦的怨魂,大军在阵法掩护下攻打七仙门。   二月末,连败四仙门,余下三仙门,紫月观,天虚门,七星门溃逃。   三月末,朝歌大军击杀怨魂十万,擒拿天虚门主。   四月初,曾依附七仙门的中小门派尽数归降。   四月中,紫月观主带领门中残部主动归降,却因一言不合打伤朝歌将领,后遁逃,不知所踪。   五月初,七星门主现身东极海,拼着重伤之躯力战朝歌十几名元婴后,坠落东极海,尸身遭怨魂分食。   ***   五月初八,东辰洲   在苦海怨魂和各方战争的阴影下,东辰洲的结界一再缩小,如今零零散散分散东极洲各地,每一块也就两座城池大小。   象征结界出入口的城门旁有修士把守,进出都要用玉牌查验身份。   黄昏时,一行五人从荒土中御风飞来。   荒土,是如今人们对结界外土地的称呼,一开始,人们以为结界外的地方只是暂时被怨魂占领,只要将来杀光了怨魂,或者再像千年前一样封印怨魂,大家的日子就能像以前一样。   但是后来人们发现,这世道真的变了。怨魂就像朝歌对外公布的那样邪气,不杀吧,无数怨魂日夜不休地侵蚀结界,一套以前能用一年的阵法,在怨魂的攻击下一个月就报废;杀了吧,怨魂死后释放的黑雾沉积入地底,侵蚀地脉,又会将灵地变作死地。   不杀,灵气资源消耗极快,外出交流也不方便。杀了,又会祸害土地……   眼睁睁看着结界外原本富饶的土地变成灵气枯竭、万物不生的死地,任何一个有远见的人都没法不忧虑。   守城的修士瞧见五个外来的修士,看见他们身边飘着一盏散发明黄光芒的明灯,神色动了动。   明灯散发的光芒笼罩着五人,仿佛一层无形的屏障,原本对修士血肉渴望无比的怨魂触及这光芒,便像烫着了一样退走了。   “玉牌拿出来,我看一下。”   那五个脸生的修士一一递出玉牌,守城修士将他们的玉牌一一与自己的玉牌相碰,确定这些玉牌没有一个发出红光后,便摆摆手,让人进去,而他自己则笼着袖子,飞到城楼上坐着了。   “下一次轮到你去查了。”   他对坐在城楼上的另一个修士道。   “怎么,还是绿的吗?”   “你这不废话?”   “听说东边倒是抓了两个,当场就拿了赏赐,还得了进入六幕山的名额,真是羡煞我也。什么时候咱也能抓几个。”   “说起来,七仙门的余孽还真是能藏啊,如今除了三大宗的地盘外,所有仙洲结界覆盖的地方,都已经挂上了七仙门的通缉令……自打接到命令后,咱们天天在这儿守着,一个发红光的都没抓到。也不知道他们能跑到哪儿去,在荒土里可没法生存。”   “说不准是跑到三大宗的地盘去了。”   “什么三大宗?如今也是苟延残喘的份儿,我今早看到玉牌推送,说朝歌已经派人去找三大宗接洽了,七仙门余孽要真藏在那儿,也躲不了几天。”   闲聊了一会儿,其中一人突发奇想,“哎你说,会不会有七仙门的余孽,抢了别人的玉牌混进城?”   另一人道:“就算真有?你又能如何?人也不认识,牌也不认识,你分得清?”   “也是,玉牌都是与主人神识相连的,有能耐抹去神识又不让朝歌发现的,就不是咱能对付的。”   ……   闲聊的两个修士没发现,刚刚进城的那五人将他们前面的对话听去了。   领头那名修士的脸色在兜帽掩映下,显得尤其阴沉。   此人一路压着火,直到走进城中一座偏僻宅院里,才掀开兜帽发了一通火。   “一帮小人,趋炎附势!往日里给我提鞋都不配,如今却是狗仗人势,竟敢一口一个余孽,若非……我早已一掌将他们都打死了!”   面对发怒的男人,剩下四人连忙劝慰,有喊师尊的,也有喊观主的,一时间这偏僻宅院竟热闹起来。   原来这领头的中年男子,竟是上个月打伤朝歌将领后潜逃至今的紫月观主。   紫月观主盯着面前一张张焦急的脸,目光阴沉一瞬又收回。   就剩这么几个人了,若是拿来撒气,怕是连个使唤的都没有了。   “师尊,您伤势还未恢复,不如先在这里调息几日。这处宅子是弟子十几年前置下的私宅,落的也不是我的名字,朝歌的鹰犬绝查不到此处。”   紫月观主满意颔首,他伤势不轻,之后又疲于奔命,伤势一直没有恢复,的确需要个地方静养。   想到这里,紫月观主心中又添了些不快,若是还在他的紫月观里,这样的伤势他早就养好了,如今在外面,要灵气没灵气,要丹药缺丹药……   真是流年不利。紫月观主阴沉地在心中发下宏愿:天道在上,早晚有一日,要将朝歌连根拔起!   宅子大门关上又开启。   一个相貌看上去二十多岁的修士开门出去,守在院子里的修士瞧见了,问,“沈师弟要去哪儿?”   沈师弟回头道:“明灯的燃料快没了,我出去买一些,以免咱们走的那天买不到。”   那修士寻思是这个道理,提前准备好,总好过要走的那天匆匆忙忙。   “可恶,这明灯和燃料还是朝歌独创的,真不知道小小一个朝歌哪儿来那么多人才。”修士嘟嘟囔囔间,沈师弟已经关上门出去了。   等了许久都不见回来,就在修士担心沈师弟是被朝歌鹰犬发现抓走了时,大门再次被推开,然而进来的不只是是沈师弟,还有……密密麻麻涌进来的一群军士!   这些军士个个身披银甲,手持长枪,鲜红披风,可不正是朝歌的人!   紫月观修士满脸骇然地后退几步,“来人!朝歌的鹰犬来了!”   宅子里的几个师兄弟全都冲出来,紫月观主破门而出,发现宅子四面八方都被包围了,他神识一扫,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震惊。   要知道朝歌的战力向来青黄不接,以筑基初期最多,金丹都能做一方将军了,而如今,围过来的这数百银甲卫士,竟然全都是金丹初期修为,而且气息十分相近,简直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根本就不是同类型命器解释得了的,唯一的可能是,朝歌掌握了批量制造修士的办法!朝歌能像产出战斗傀儡一样产出修士!   金丹能,那元婴呢?   紫月观主强压情绪,然而当他瞧见站在朝歌军士中间的小弟子时,他还是绷不住了,骂道:“逆徒!竟敢勾结外敌出卖师门!”   那沈姓弟子却是满脸怆然,“师尊,朝歌又没错,与其这样躲躲藏藏不得安生,咱们投降归顺不行吗?您原先不就是想归降的吗?”   紫月观主面皮抽搐,怒到极致一时竟开不了口。反而是他身旁的一个弟子跳出来指着沈姓弟子骂道:“你个没骨气的东西!你可知迟老贼要咱们师尊做什么?他要拿师尊祭苦海道!”   “你身为弟子,竟然因为贪图安逸,逼迫师尊走上绝路!”   “你这是欺师灭祖!你枉为人!”   那沈姓弟子原本还一脸羞愧,然而在同门一声又一声严厉的谴责下,他面色扭曲了一下,羞愧没了,色厉内荏道:“那又如何!若非师尊当年和其他掌门都支持用人牲献祭,苦海哪儿来那么多怨魂?”   “若非师尊糊涂,非要与其他六门同流合污攻打朝歌,岂会触怒迟仙君?我们紫月观的弟子,又何必颠沛流离如丧家之犬?”   “更何况迟仙君也没说要杀了师尊,迟仙君只是让师尊做苦海道的镇物,好重启轮回而已!”沈姓弟子越说越硬气,脑袋也昂得越高,“师尊,这可是流芳百世的大功德!等把怨魂都送入轮回,全天下都会感激您的!”   紫月观修士骂道:“放屁,自古以来,只有天才地宝和妖物才能做镇物,何时能用人做镇物!”   紫月观主也终于憋不住了,一声“逆徒”吐出,他抬手一拍,就要把那孽障打死,可惜那群银甲卫士先一步料到他的动作。随着一声“结阵”,银甲卫士动作整齐划一,数百金丹的灵力瞬间相互勾连,一道坚固屏障眨眼升起,紫月观主那蕴含着五成功力的一掌拍在上面,竟然只激起了一层涟漪。   一名银甲校尉冷声道:“这位沈兄弟,是我们朝歌的客人,可不是谁都能杀的。”这人要是没了,还怎么给其他仙门弟子立榜样?   沈姓弟子原本以为自己在劫难逃,没想到朝歌的人这么护着他,一时狂喜,越发觉得自己选对了!   紫月观主闻言怒不可遏,哐哐几道拳风砸出去,偏僻宅院刹时间坍塌崩毁,他毫不恋战,也不管剩下的几个弟子,飞身而起就要遁逃。   却在这时,那名银甲校尉双手合十,掌心贴着一枚令符,“……请,明光将军。”   轰隆一声,巨剑砸来,紫月观主触不及防躲闪不及,被擦中了半个肩膀,瞬间鲜血狂喷,只觉半边肩胛骨都碎了。   他回头一看,瞳孔中倒映出手持龙渊剑、满面寒霜的步惊寰……   化神大能的战斗波及极广,好在朝歌已经提前清场,不至于祸及无辜。   而宅子废墟里剩下的几个紫月观弟子没多久就被拿下,其中有人眼见形势不对,学着沈姓弟子投诚,也有人硬扛着骨气,死活不肯投降。   然后这人脸上就挨了两拳头,砰砰两声,他两个眼眶都紫了,顿时又懵又怒,“士可杀不可辱,你们朝歌就是这副做派吗?”   那银甲校尉呵呵冷笑,“方才那声迟老贼,是你骂的吧?”他俯下身,恶狠狠盯着这修士,“我们陛下风华正茂美若天神,你算个什么东西!”   说完又对着他一阵拳打脚踢,直到周围人上去阻拦才不甘不愿地作罢。   “裘校尉算了算了。”   “这些人还要带回去提审呢!”   “裘校尉快住手,你忘了你之前是怎么被撤职的了?”   “裘校尉忍忍,你就要攒到五千灵石了!”   这银甲校尉,赫然就是裘平安。   外界五个月,时间之铃秘境里就是十二年!   原本是绝无希望入道的绝灵体,凭着人造命器与何念远分享出的秘籍,竟在秘境里生生堆到了金丹!   而此时这些拦着裘平安的护甲卫士,其实都是曾经的绝灵体,但裘平安是他们这一群人里修行最拼,进益最快的!当然,战场上也是最拼的。   用他的说法,别人在打战的时候,他都在秘境里修行,好容易出来了,战争都到尾声了,当然得狠狠卖力冲在前头拿军功!然后军功全部换灵石。   这次立了大功,差不多就要攒到五千了。   裘平安很能忍,“你们放心,我收着力道,不会打出好歹来。”   说话间,明光将军已经打完了。   上百银甲护卫一拥而上,将半残的紫月观主禁锢灵力,五花大绑,押上鲲舟。   差不多同一时刻,迟一悬乘着一只灵鹤,悬停在六幕山外。   六幕山并不完整,所以他这个维持六幕山的人不能离开六幕山太远,这倒也没事,反正六幕山可以像鲲舟一样开着到处走。因此这几个月来,他就操纵着六幕山到处飞,打起来就直接以山压人,别提多省事儿了。   肯归降,肯配合开启轮回道的,就好声好气充作客人,要是像紫月观主那样嘴上说归降,一听说要去干苦差就翻脸打人跑路的,那不好意思,统统暴力镇压。   【陛下,刚刚收到消息,紫月观主抓到了。无忧宗的人不肯跟我们好好谈,跑路了,不过白将军抓到了雪衣尊者,已经在回六幕山的路上了。】   “不错不错。”迟一悬连赞了两句。   天高海阔,他坐在灵鹤上,高高地俯视着怨魂如海潮翻涌的场景,心想这碍眼的一切终于快要结束了。   【另外,失踪已久的凌雪尊者也找到了。他答应配合开启轮回道,不过他想单独与您见面。】   “见我?”迟一悬想了想,摇头,“不必了,带他去见霸王龙吧,他应该会明白。”   一个时辰后,迟满对迟一悬道:【您果然有先见之明,也许是出自血缘之间的感应,凌雪的确明白了,他让我向您转达谢意。】   迟一悬啧了一声,但没多做评价。对于这个人,他不讨厌却也不喜欢。   现在他只有一件大事。“我还欠多少点数?”   【这五个月来,您领地内所得点数,包括幸福度奖励、领地内修士晋升奖励、扶持附属国奖励、打败七仙门奖励、贪吃蛇晋升天级灵脉奖励、夺取七仙门灵脉奖励、领地扩张奖励……您总计获得点数一亿零三百八十万。】   【您的剩余债务为七千一百八十万。】   这个数字听得迟一悬怦然心动,几个月前还欠债一亿八千多万,这才多久,就差不多快要还清了。   刚刚穿来的时候,几百点数都要发愁,现在呢?   “战争财战争财,这个词还真是有道理啊!”   “重启轮回道这么大的功德,奖励点数肯定不少吧!应该够我到合道期了吧!”   【嗯,会有很多。】   迟一悬兴致勃勃,“正好,一鼓作气。”他自顾自盘算着,“到了合道期可以不必立刻飞升,朝歌发展太快了,不太稳定,我还得在这里留几年,唔,几年恐怕不够,得弄几个分.身干活,等上上下下都安排好了我再飞升……”   迟满安静听着,没再说话。   ***   应天五年六月初,几乎每个有玉牌的地方,都知道迟仙君要重开轮回道了。   兰兰饭馆的后厨里,十几把铲子仿佛生了灵性,在锅里不停翻炒着,旁边的锅碗瓢盆则排着队自动干活。不多时,一盘盘菜肴就热腾腾出来了。   这绝不是普通的术法可以办到的,这也是兰兰饭馆一直以来人员不多,却能自如维持生意的妙门。   她一心二用,站在柜台后算账,听见客人们热火朝天地议论。   “嗐,要不是陛下将真相公布出来,谁能想到,苦海道竟然是曾经的轮回道呢!”   “是啊,都说轮回轮回,可是死之前,谁能知道轮回路在哪儿呢?哪里想到有一天竟然能活生生看见。”   “原来苦海道就是轮回道,难道每个大洲都有呢!难怪吸走了那么多怨魂恶鬼。”   “那魔神真该死啊!堵了轮回,难道这些年孩子越来越少呢!”   “嗐,都没人投胎了,哪儿来的孩子呢?”   “唉,据说那些可怕的怨魂,曾经也是可怜人,希望它们入了轮回以后,来世投个好胎吧!”   “是啊,不管他们做了什么坏事,一遭轮回,就都洗净了,来世好好做人吧!”   “你们说,那些怨魂肯入轮回吗?”   “不肯就打到他们肯呗!”   “哎呀,可那是怨魂啊!我还想要孩子的,我可不想有怨魂投生到我家来,万一生出个混世魔王怎么办?”   “你刚刚还说它们以前是可怜人呢!”   “它们可怜归可怜,但我可不要这样的给我当孩子。”   眼见客人们因此吵起来,兰兰摇头,心想朝歌里的人啊,可真是被保护得太好了,要是放到外面,谁敢觉得怨魂可怜呢?又有谁会讨论怨魂投胎到自家的事呢?   “老板,你来评评理!”   兰兰没想到这把火还能烧到她头上,她想了想,说道:“咱们朝歌有个漉水器,无论是怎么脏臭的水,倒进漉水器后,出来的都是净水……虽然我也不知道轮回,但我想轮回也是如此吧!进去后,过往无论是脏臭的,好坏的,都会留在轮回里,再转世,依然是静如水、纯如雪的新生魂灵。”   众人愣了愣,若有所思道:“还是老板说得有理,要不大家怎么都不记得前世呢!”   “说得也是哈哈哈……”   气氛复归和谐,已经完全长成个大人的兰兰笑弯了眼睛,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奔走喊道:“快快快看,陛下直播重启轮回道了!”   哗啦一声,店里的客人全跑了出去。   新来的店伙计焦急追出去,“等等,还没付钱呢!”   兰兰先是摇头,然后也掏出玉牌,迫不及待观看起来。   ***   长生界一共十四个大洲,其中西穷洲已经分解沉海,还有一个大洲几千年前就被抽干灵气成了死地,没有人烟没有生气,当然也没有苦海道。   “这一点真是明显,以前怎么没想到苦海道就是轮回道呢!”要不是迟一悬回溯了魔神的经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一点。   魔神的修为是真高,距离飞升只差半步。按照这个世界的法则,修行到最后,命器与神魂都接近于天道。   拥有了大乘修为的迟一悬如今也相当于半步飞升,他也能隐隐约约看见这个世界的脉络,他有预感,等到飞升的时候,这个世界会像一台计算机一样,向他敞开所有底层代码。   可惜他还没有到合道期,但是用大乘修为,加上十二个化神作为镇物,暂时获取管理员权限,打通轮回道是没有问题的。   十二个化神,其中七个不必说,自然是被朝歌俘虏的七仙门掌门(七星门掌门死了,但门内的护法长老晋升化神,刚好顶上去),另外五个,一个是步惊寰与步惊天的生母,雪衣尊者,一个是凌雪尊者,剩下三个,分别是他从灵剑宗和造化宗里抓来的。   七仙门掌门不必说,支持人牲献祭,雪衣尊者吞吃了数千命丹补器……这些人有一个赛一个,全不无辜,迟一悬很久以前就想废了他们的修为,现在正好,都给我当镇物去吧!   这些不甘不愿的化神一个接一个被迟一悬扔进了已经干枯的苦海道中,除了自知没有退路的凌雪,其他化神一个比一个想反抗,但他们都被迟一悬强行封进了石柱当中。   在这特制的石柱里,他们不能与外界沟通,更不可能外出,只能永远受困其中,相当于无期徒刑。   这一根根石柱扎进苦海道里,深深钉入地心,十二根刻满阵法符文的石柱汲取化神们的灵力神魂作为根基,在迟一悬灌注力量的同时,阵法成型,十二束光芒冲天而起。   巨大的阵法光芒笼罩整片天空,飞快驱散了被怨魂召来的阴云。   天地嗡嗡震动,仿佛一头亘古生物忽然复生。   六幕山的天空映出了外界的天空,所有人都走上空旷地带,仰头看着天上光芒交接形成的巨大阵法。   仙洲结界内,无论修士还是凡人,都顶着不断颤动的大地爬上高处,睁大眼睛看着这万年奇观。   天上金乌隐没,黑夜降临。   一种缥缈空灵的声音从至高至远之处传来,仿佛天地在奏响欢愉的乐章。   海域也在颤动,亘古未有的浪潮几乎要冲到高天尽头。雪白的浪花每一次扑出去,都仿佛一张白云织成的巨网,将来不及逃离的怨魂统统卷了进去。   这一刻,所有怨魂都发出了愤怒又惊惧的鸣叫,声音刺耳,却盖不住天地同时颤动的震响。   数不清的怨魂汇成黑色的洪流,又仿佛一条在天上涌动的死河,无法抗拒地朝着最近的苦海道,不,轮回道而去。   怨魂们不甘不愿,它们还贪恋人间的血肉,还沉溺于理所当然的仇怨之中,有的怨魂挣脱了轮回道的引力,向着极远极深的地方藏匿,有的怨魂疯了一般朝着结界冲撞,企图夺舍一个凡人,以此避开轮回道吸引,也有的怨魂藏进了法器灵植之中,瑟瑟发抖等待这场浩大缉捕落幕。   长生界最中心处,迟一悬凭虚立在高空,神情郑重无比,他小心翼翼地结印,将那十二根石柱按照日日夜夜计算好的位置嵌入轮回道中,从阵法结成的那一刻起,封印在其中的十二位化神必须兢兢业业充当轮回道的基石,一直到他们赎清罪孽,一直到轮回道彻底稳固,不再需要他们为止。   “阵,成。”   刹那之间,一股浩大的力量冲击了他,可是真到了面前,又像一阵清风,温柔地拂过他面庞。   高空中的十二道光束结成牢固的大网,凶猛而无可抗拒地砸落大地,彻底没入地心之中,怨魂组成的死河发出无声的哀鸣,跟随着重新隐没的轮回道一起,消失在世人眼中,随之被带走的,还有沉积在大地之中,不断破坏大地生气的黑雾。   余下的怨魂庆幸自己躲过一劫,却不知道怨魂耀武扬威的时代在此刻彻底过去,今后等待它们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围剿。   ……   浪涛平息,天地的颤动静止,金乌重新升起。   当光芒笼罩天地,人们站在高处,看着海面上久违的黄昏霞光,看着那金光粼粼、宁静安详的水面,这大半年来的压抑终于释放,有人嚎哭,有人大叫,最后铺天盖地的欢呼声代替了之前的涛声。   “今天可真是开天辟地以来也数得上份的大日子啊!应该庆祝!”   “确实应该庆祝,今天就定为节日吧!”   “放鞭炮!放烟花!”   “敲锣打鼓呢?统统安排上!”   “太好了太好了……”   迟一悬神识扫过,看见朝歌百姓热烈庆祝,上街撒糖的场面,面上不由也有了笑容。   【恭喜,您重启轮回道,为这个世界做出了卓越贡献。您获得点数奖励两个亿!】   “才两个亿,是不是略少?”   迟满没有说话,不知是不是感到无语。   “不过这些点数足够债务清零,晋升合道期都绰绰有余了,不错不错!”迟一悬心想,飞升的点数都溢出来了,他要那么多点数也没有用,当下十分心满意足。   他搓搓手,毫不犹豫点击晋升。   点数飞一般流出来,他能感觉到晋升的契机在接近,突破在即!然后,面板上的点数忽然灰了下去。   迟一悬嗯了一声,感觉不太对劲。“怎么回事?”   他戳了戳面板,自言自语,“难道是神魂强度不够?不对吧,为了这次晋升,我这半年来可是天天去刷华胥界。而且之前神魂强度不足的提醒跟这个也不太一样啊!”   “满满,怎么回事啊?”   【或许,您可以询问客服。】   迟一悬:……   对哦,有客服,他完全忘了这回事了。   曾经,开通客服专线的一千万点数对他来说肉痛至极,但现在点数都溢出来这么多了,他也不在意这么一千万了,当即十分豪气道,“开通。”   一千万点数哗啦一下消失,客服界面展开在他面前。   【一个问题一百万。】   迟一悬十分豪爽,“花!”   客服:【请询问。】   迟一悬:“我点数够了,神魂强度也够了,为什么没法晋升到合道期?”   客服:【检索中,请稍等。】   等待的时间略长,迟一悬无声落回到六幕山内,他隐了身,没人看见他,所以他得以自由自在地坐在朝歌的高塔上,俯瞰下方热闹。   城里已经挂起了提前准备好的绸带,五颜六色的绸带在夕阳中反射着朦胧的光,孩童嘻嘻哈哈地找大人要糖吃,年轻情侣牵着手欢声笑语地走过,还有上了年纪的妇人在树下笑得合不拢嘴,说家里有喜事,让邻里都过来吃酒席……   做饭的炊烟远远地升了起来,一道又一道,在空中弯弯曲曲,如同孩童随手涂鸦。   迟一悬享受着这安宁,他躺在高塔屋顶上,眯着眼看即将沉落的夕阳,金色霞光将他头发都染了金色。   迟满:【您很高兴。】   迟一悬弯着嘴角:“我觉得我很幸运,这一路都没吃苦。虽说还是不可避免有些遗憾,但总体来说,结果非常完美。”   迟满:【结果出来了。】   迟一悬悠哉坐起身,看向面板。   界面上显出了两行字:   【灵气不足,本界占用灵气人数过多。   欲要飞升,请先杀人八千万。】   砰砰几声,庆祝的礼炮炸开,舞狮舞龙走上了街,人们敲锣打鼓,热闹非凡,童子提着花篮,沿路洒满了花瓣。   迟一悬头脑一瞬空白。 第381章   夜幕灿烂,数不清的花灯飘上了天空,像夜游的水母。   星星点点的光斑落雨似的洒落人间。   拄着拐的伤兵,牵着狗的老人,捧着花的少年,咬着糖的小孩,牵着手的伴侣……人人脸上挂着笑,有的头抵着头低声耳语,有的肩并着肩大声说闹,还有的与同伴闹起了别扭,哼哼唧唧几句,又毫无芥蒂地笑开了花。   画舫悠悠荡过,船上的陆娘子弹着箜篌轻歌婉转,“人间啊~~山河啊~~盛世与我共繁华~~”   “陆娘子,我生生世世都要看你跳舞!”河岸上一个少年的剖白引来旁人善意的笑声。   陆娘子憋不住笑,唱词都跑了调。   而那少年只看着她水中的倒影,烟花在水中托着她,仿佛自水中生出的神妃仙子。   可人间的幸福不是水中的倒影,水中的倒影却是人间的幸福。   高塔上,花灯与烟火的光晕映照在迟一悬面庞上,而他的眼睛只倒映出那两行字。   他忽然回神,又问:“还有其他办法吗?”   客服:【这是唯一的办法。】   “唯一……”   ——但凡强者,都会走上这条路   ——总有一天,你也一样!   魔神死前说过的两句话,诅咒一般在他脑子里叫唤了起来。他突然捂住脑袋,大口喘气,却怎么也熬不过那股剧痛,以至于到了后来,他连站也站不住,踉跄着从高塔上摔了下去。   迟满一声尖叫:【陛下——】   ……   “好娃娃,快回家,阿妈给你白团团~~”   “白团团,软糯糯,啊呜一口甜蜜蜜~~”   “甜蜜蜜,笑吟吟,阿爸回来牙白白~~~”   “好娃娃,快长大,阿妈盼你登金殿~~~”   “登金殿,辛苦哟,娃儿累了要回家~~~”   “回家好,回家好,种田放牛也不怕~~~”   “白团团,软糯糯,又是一口甜蜜蜜~~~”   “甜蜜蜜,回家咯,回家咯~~~”   风吹纱帘,窗口风铃响叮当。   迟一悬朦胧睁眼,听见迟满在旁边叽叽喳喳。   【陛下,您可算醒了,您已经昏睡三天了!】   【三天前,您在高塔上摔下来,差点被人发现,幸好您给我做的躯壳管用,我背着您回来了。】   【陛下,您怎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陛下……陛下?】   迟一悬眼睛盯着风铃,“你有听见吗?”   【听见?】   “有人唱歌,唱童谣……”他侧了下头,“是从外面传来的吗?”   迟满沉默了几息,说道:【陛下,内廷有结界,外界的声音传不进来。】   “是吗?”迟一悬有些落寞地垂眼:“是我忘了。”   【陛下……】   “出去吧,我想再睡一会儿。”   “陛下,您已经睡三天了。”   迟满的躯壳动了,那个只有巴掌大的小东西扇着翅膀飞到迟一悬床边,将毛绒绒的脑袋往他手心里挤,迟一悬往后缩手,它就又往里蹭过去。   “我说出去!”   啪的一声,迟满砸到了柱子上,翅膀耷拉着断掉了一边。   迟一悬被那巨响惊动,他下意识伸出手,又看了看自己,收回手。   殿内只静了片刻,迟满勉力扇着只剩下一边的翅膀歪歪扭扭飞过来,一边飞一边夸,“残缺之美,也是一种艺术。陛下果然天分……”   迟一悬:“别说了。”   迟满的声音戛然而止。   它焦灼地在原地转圈,却不敢像之前那样凑近过去。   过了好半晌,迟一悬走出卧室,迟满就跟在他身后,用半边翅膀艰难地飞着。   迟一悬没有理会它,他在书房里翻玉简,一遍遍地看曾经搜集的资料,直到将整个书房翻得乱七八糟,迟满依然跟在他身后。   迟满试图不敢张口,试图与他的心灵沟通,但迟一悬早已经封闭了心灵,它的声音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直接传递到他心里。   迟满感到惶恐,它期期艾艾地跟在他身边,直到黄昏已过,没有亮灯的内殿中陷入昏暗,才终于听见迟一悬的声音。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迟满不再动弹,没有回答。   “所以你总劝我成婚生子,你希望能用这些牵绊让我心甘情愿留在这里?”迟一悬死死看着它,“既然来了就不能走,你们为什么不找一个无牵无挂的人?为什么要找我!”   “为什么!”   迟满靠近了两小步,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轻柔,“陛下,这里不好吗?您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万众仰慕的名望,只要您想,您可以在这里得到俗世渴望的一切。只要您愿意,人人都待您真心实意。您拥有悠长的寿元享受这一切,您会过得无比快乐,您……”   迟满的声音一下顿住,因为它看见迟一悬脸上显出了厌恶之色,它如遭雷击,如同一个真正的木偶一动不动。   迟一悬掀翻了身前的案几,哗啦啦玉简滚落满地,他在昏暗的内殿里剧烈喘气,每一个字都是从几近窒息的胸腔中挤出来。   “不要这么叫我!不要再自以为是地揣测我!”   “你凭什么断定我会快乐?你凭什么以为我喜欢这些!”   “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对我来说都是折磨!”   发泄了一通,他却并没有更好受,脑袋又开始剧痛,他捂着脑袋,每一次痛到极点时呼吸暂停,而后又被迫剧烈喘气。意识模糊间,他怀疑这一切都是虚妄的梦境。   穿越是假的,修行是假的,都是假的吧,否则,他已经是魂体状态了,为什么这么痛,为什么?   “陛下!快调息!大悲大恸是毒,极损神魂!您快冷静下来……陛下!”   迟满的声音越来越远,迟一悬听见一道剧烈的耳鸣,紧接着天地颠倒,一切破灭。   ***   “听说了吗?朝歌的那位病了。”   “啊?哪位?该不会是……”   “嘶,那位可是半步飞升了吧?怎么会病倒?这么离谱的谣言都有人传。”   “千真万确啊!听说是反复高烧不退,多少大能修士看了都不管用,朝歌还张贴了悬赏,玉牌里也挂上了,说是广招天下医修,但凡能拿出办法的,都是朝歌的座上宾。”   “不敢信,不敢信,我入道之后就再没病过,那位年纪轻轻寿元大把,又没受伤,怎么会病,我看啊,是故意以此为饵,将潜逃的仙门余孽钓出来。”   “这位道友说得在理,之前不就有个谣言说那位是强行晋升大乘,大限将至么?钓得七仙门迫不及待上钩,结果呢?”   大多数人半信半疑,不信的居多。只有朝歌人知道,他们陛下是真的病了。   日日夜夜有人对着星河祈愿,期望他们国君早日康复。   还有百姓认为国君是年纪太轻背负太重,才落下病症,流着泪表示愿意以身相替。   只有来看过迟一悬的大能修士们心中清楚,那不是病,那是毒,是大悲大恸之下,神魂中生出的毒。这种毒无药可治,外人所能做的就是尽力帮他好受些,他只能自己想开了才会好起来。   “他这个年纪,修为、权势、声望……都是登峰造极的地步,我实在不明白,究竟有什么能让他过不去的。”金螣尊者来看过之后,表示十分费解。   白经天得知此事,托梦给孟长老,才被召唤显形出来,他担忧道:“不会死吧?”   金螣尊者有些愕然,片刻后摇头,又不太确定道:“应当不会吧!”   只听说过凡人抑郁而终,没听说过大能修士这样的,但他们都不是大乘,数遍古往今来的风流人物,也没有这么年轻的大乘期,无论是自身经验,还是翻阅历史,都没法对应上。   白经天又去找步惊寰,“既然是心病,你的神通倒是与此相关,能看看吗?”   步惊寰只摇头,“我已经试过,但他……不愿让任何人看。”   白经天只能叹气。   就这么过了一个月,有一日,迟一悬忽然自己退了烧,睁眼醒过来。   迟满兴奋地扑过去,却听见他道:“满满,你真是我的命器吗?”   “当然是!”迟满第一次这么急切地回应,但在迟一悬漠然的目光下,它沉默两息,给出一个答案,“不全是。”   迟一悬盯着帐顶,不再说话。   迟满不敢再打扰,无声退了出去。外面,傀儡工厂的匠师已经带着做好的翅膀过来了,他小心翼翼地给丞相大人安上,一边叮嘱道:“您呀,往后可不要乱玩法器了,万一再打坏了翅膀,就很难修了,这翅膀材料稀少,难找着哩。”   迟满应了一声,神思不属。   它心里只有一个声音:陛下,虽然很难熬,但您的心愿,迟早会得圆满。 第382章   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情况下,迟一悬忽然自己醒了过来,且一醒来就励精图治,化出好几个分.身处理事务,勤勉更胜从前。   百官对此并不欣慰,还有些害怕。于是还在休沐的郭千山就被人找上了门。   “要我劝诫陛下去享乐?”郭千山一脸匪夷所思。   “您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又向来稳重自持,我等思来想去,再没有比您更好的人选。”说话的是工部和吏部的人,他们也不是没找过其他人,但是莫铃兰和马弘宣等人已经闭关冲击元婴去了,只有郭千山还找得到人了。   几人满脸忧愁,“我等修为低微,不明白大能修士的事,不过之前那几位尊者都说陛下是忧虑过度才病倒的。乡下汉子摔断了腿还要修养一百天呢,咱们陛下得的又是心病,哪里有得心病的人还卖力干活的,好吃好喝好玩供着才能养好啊!”   郭千山觉得他们说得都有道理,虽然他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劝服东家,但总要试一试,承诺尽全力后,郭千山将人送走,立刻去了内廷。   然而不等他开口,迟一悬就朝他招手,“来得正好,南明洲东面受冤魂滋扰,你带兵去平了。”   南明洲是仙洲,郭千山自然有所了解,他记得南明洲东面是一个中等门派的驻地,元鹭宫消失后,好灵脉被三大宗抽走,剩余地盘被当地中小门派瓜分。   他问道:“这附近的仙门难道没管吗?”   轮回重启后,大多数怨魂都被吸入轮回道中,但仍然有不少滞留在人间不肯离去的,这一类怨魂相对强大,但集结众力,也能消灭。   要说如今外面最难的事,莫过于恢复之前被怨魂破坏的地力了。   哪怕侵蚀地力的黑雾被轮回道吸走,可已经变成荒土的地方也仍旧是荒土,因而六幕山仍然是外界修士眼里的圣地。   迟一悬:“我的意思是,将那片地方平了。从今以后,天下只有朝歌。”   郭千山神情一震,隐隐有几分激动,很快便抱拳退下,领兵离开。   应天五年八月,朝歌以清除怨魂、恢复地力之名,带兵进入南明洲。   半年内,南明洲所有剩余门派,尽数归附。门派驻地挂上朝歌旗帜,宣称从此听从朝歌调度。   应天六年二月,朝歌起兵攻打无忧宗,无忧宗半数弟子倒戈,里应外合破了山门大阵,宗主步惊天与一众元婴潜逃,凤凰君之女张沅瑶被擒回朝歌。   同年三月,朝歌兵分两路攻打灵剑宗与造化宗,两大宗坚持半月后护山大阵被破,所有金丹以上修士押回朝歌,灵剑宗与造化宗挂上朝歌旗帜,新任宗主由朝歌册封。   同月,朝歌册封凌元仙君为护国正神,公布其生前事迹,为其立碑著书,散落在外的灵剑宗修士闻讯赶来,相继落户朝歌,后又返回新灵剑宗,梳理典籍,为天琅学院编撰教材。   应天六年四月,朝歌宣布与邪修不死不休,全力通缉步惊天等邪修。   应天六年十月,东中洲爆出惊天丑闻,竟有五个门派暗中勾结邪修,献祭属地数万黎民,剖出命器魂魄炼制命丹补器。   明光将军步惊寰主动请缨,前往东中洲绞杀如今的邪修之首步惊天。 第383章   “她们毕竟是孪生姊妹,这样合适吗?”卢文星与莫铃兰讨论。   莫铃兰:“你是怀疑明光将军徇私?”   卢文星:“嗐,这话可不兴说啊!我要有这个小人之心,罚我三年俸禄。”   莫铃兰:“那你支支吾吾是作甚?”   卢文星:“步惊天毕竟是邪修,为了对抗朝歌又主导了万人献祭这种丧心病狂的恶事,将她千刀万剐都不过分。但我总觉得,不该由明光将军去。”   他边说边想,慢慢道:“明光将军又得了龙渊剑认主,是与凌元仙君一般嫉恶如仇的人。”   “此时她主动想要大义灭亲,固然是深明大义,但是以后呢?她心里对这个同胞姊妹当真没有半分情谊了么?她们毕竟是血脉至亲,许多年以后,她会不会又念起这份情谊,然后自我折磨?”   莫铃兰没想到卢文星会这么说,她微微愕然,但卢文星向来看重情谊,此时其他人都在歌颂明光将军大公无私,唯有他记挂步惊寰会不会后悔。   莫铃兰眼神柔软了片刻,“你说得有理,让明光将军亲手诛杀步惊天,的确有些不妥。”不说步惊寰自己,将来恐怕会有人以此诟病陛下不够仁义。   想起陛下,莫铃兰心中有些担忧,陛下病好之后,就有些不对,樊蕙兰也寻她提过此事,但最近,他们所有人都隐隐能感觉到陛下在离他们越来越远。   “我就说,陛下身边得有个体己人。”万天佑一句话引来几人注目。他很理所当然道:“怎么,我说得哪里不对吗?以前我每次提起这个你们就要白我一眼。说什么陛下年纪小不必着急。可是陛下能跟别人一样吗?我宁肯东家沉迷美色,都不要他再像之前那样生病了。”   万天佑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垂眼沉默了。其他人也安静了下去。   卢文星:“仔细一想,东家身边的确太冷清了。”   莫铃兰:“再仔细一想,好像没人有资格给东家保媒了。”   马弘宣:“想保媒,也得先有人啊,你们就说说,哪位女修能有苗头?”   这事儿终究没能讨论出个结果,不过关于明光将军的事倒是奏了上去。   应天六年十一月,朝歌出动五万兵马,扫灭了东中洲所有反叛的门派,又种下灵脉,布下阵法,将其中一个附属国迁移至东中洲,自此东中洲彻底成为朝歌的属地。   应天六年十二月,黑鸫在北盛洲追查到步惊天的踪迹,朝歌鲲舟调转方向,直追而去,却屡次落空。   应天七年三月初,朝歌下令,在东中洲公开处决包括张沅瑶在内的三十名邪修。   同一日,无忧宗数名潜逃在外的元婴邪修冒险劫法场,被早就等着钓鱼的郭千山项潜川等人诛杀殆尽。   郭千山通过玉牌将消息传回六幕山时,有些复杂道:“这明显是个陷阱,但那些人依旧来劫法场。他们拼死要将张沅瑶救出去。甚至有人企图通过自爆的方式来开路……最后一个都没走成。”   迟一悬毫不意外,“毕竟凤凰君对他们有恩。”   大多数人都以为邪修全都是自私自利、贪得无厌的人,其实邪修也是人,也会有真心。   阴险诡诈如魔神,都做过试探情人这种幼稚的事情,更何况别人了。   凤凰君虽然也自私自利,但他比魔神和无为君要大方多了。   他不但不走灭杀万人以助自身成道这条路,还很乐于帮助他眼中的青年才俊。对待小辈的态度十分亲切宽厚。   也无外乎会有些死忠留下。   凤凰君要是不炼制命丹,不坐视凌元被夺舍,也不至于晚节不保道消神殒。   “张沅瑶呢?”   郭千山有些羞愧道:“您交代过废她修为,但她见凤凰君的旧部全都死绝,便自杀了。”   迟一悬:“无事,死了也好。”   哪怕隔着玉牌投影,郭千山也觉出迟一悬那不同以往的冷漠,他有些心惊,欲言又止了片刻,终究不知如何开口,只得又提起另一件事。   “朱雀卫翻云统领通过香气追到了步惊天的方位,已经带了明光将军的召唤令符赶了过去。这次总算没有落空,刚刚下面传来消息,明光将军已经追上了步惊天。”   复命结束,郭千山也担心步惊寰那边,便立即赶了过去。   到了地方,只见荒山枯河边,朱雀卫正在待命,而不见步惊寰与步惊天。   “怎么回事?”   翻云便将来龙去脉一一说了。   原来步惊天手段阴狠,又心思细密,还身怀诸多地级法宝,这几个月朝歌对她的追踪屡次落空,还死伤了一些人。   因而这一次追到步惊天后,翻云等人丝毫不敢怠慢,立即请出明光将军。   步惊寰也不负众望,一上去便是杀招,步步紧逼,一副要大义灭亲的模样。   步惊寰有化神修为,步惊天还只是元婴巅峰,根本不是对手,没多久就被打伤。   翻云记得上面的交代,想要趁步惊天虚弱时将她拘捕。任何人都可以杀死步惊天,但不必是步惊寰。   然而没等翻云动手,眼前忽然光芒大放,步惊寰将步惊天带入了一个秘境当中。   翻云道:“北盛洲自古以来就是仙洲,每一块土地上都早被人翻过了,却不想这偏僻山野之间,竟然有一个未被发掘的秘境。”   翻云面上有些惭愧,“都是属下失察。”   郭千山摇头,“北盛洲原本就是灵剑宗的地盘,她了解这里,也在意料之中。我们在此安心等待就是。”   翻云迟疑:“您信任她吗?”   郭千山淡淡一笑,“明光将军,为何不信?”   …………   秘境是化神以上修士陨落后留下的遗迹,但并非每一个化神修士都有机会留下秘境,也并非每一个秘境都有探索的价值。   至少此时出现在步惊天眼前的秘境,就是一个灵气稀薄,不值得多看一眼的地方。   但这并不妨碍她心情愉悦。   “我还以为你真那么狠心。”步惊天此时身上颇为狼狈,她刚刚被步惊寰刺中了几剑,几度以为步惊寰真想要了她的命。   秘境里天高云淡,河岸绕着丰美草地流淌,一棵柳树长在河岸边,柳枝垂入了河水中,如同水中生出的根。   步惊寰就站在那棵柳树下,朝她招手,“过来,我帮你疗伤。”   步惊天狐疑地看她一眼,“不会有诈吧?”   步惊寰自顾自坐在树下,一副随她便的模样。   步惊天反倒没了顾忌,她几个大步跳过去,坐在了步惊寰对面。   步惊寰的目光从她凌乱的发丝,下移到她血迹斑斑的法衣上,一边用灵力帮她疏通经脉,一边用柳枝化作的梳子,替她将头发梳好。   步惊寰的神情安宁认真,步惊天起先还戒备地盯着她,可随着流水与风吹草地的动静,她心中也慢慢安宁下来,两人仿佛回到了曾经最亲密无间的时候。   她靠在步惊寰的怀里,有些困倦地闭上眼。   这一觉恬静舒适,神魂宁静得像一片在涟漪里飘动的叶子。   自从朝歌得势,她走到哪里都被追杀,每日不是在逃亡,就是准备逃亡,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好梦了。   步惊天靠在姐姐怀里,她垂眸看着水里两人亲密依偎的倒影,心情大好,“你跟我走吧,带上你的牌位,我们找个地方,再招一群凡人供你香火,我们忘了以前的事,还像小时候那样。”   然而迎接她的,是步惊寰毫不留情的一掌。那一掌穿透了她的紫府,锋锐的灵气透气而出,以两人为中心掀起十丈高的气浪,河水里那对相依偎的身影眨眼破碎。   步惊天体内经脉本能凝聚灵力企图自保,然而在方才为她疗伤的过程中,步惊寰已经对她体内灵力走向一清二楚,面对这样一个对她知根知底的敌人,她根本毫无胜算。   一道细微的碎响,步惊天体内容纳元婴的紫府彻底破碎,她的元婴十层修为,也被彻底废去。   没了修为,她的面容一瞬暗淡,顷刻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她瞪大眼,发颤的双手死死抓着步惊寰的肩膀,“为什么?”情知缘由,她还是一遍遍追问,“为什么?”   步惊寰摸摸她的头,“你害了太多无辜。”   步惊天呕出一口血,身体不停打颤,“若不是迟一悬非要和我过不去,我怎么会用这种法子找盟友?”   “你是我姐姐,你是我姐姐!你怎么能一再为了外人背叛我!”   她双眼充血发红,神情狰狞如同恶鬼,“是不是迟一悬蒙蔽了你?是不是他用卑劣手段操控了你!”   步惊寰摇头,眼神有些悲哀,“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有长大。”   “惊天,作恶是要付出代价的。”   “任何人都一样。”   “为什么到了如今,你还不能相信。没有任何人操控,更没有任何人唆使,是我自己想杀了你。”   “可我终究不能下手,我只好废了你。”   “今后你就做个凡人,人间百年,很快就会过去。”   “不!”步惊天摇头,“不!”她往后退去,可她如今是个凡人,怎么能挣脱得了?眼见就要被步惊寰抓回去了,对方的身影忽然变得虚幻朦胧。   步惊天心知这是英灵召唤的时限即将结束了,她咬牙强行催动了法宝,托着自己冲出了那个秘境。   秘境外仍是原来那片荒山枯河,朝歌的朱雀卫仍然守在原地。   步惊天被追杀惯了,早就做过灵力枯竭的准备,她有一个以鲜血驱动的储物袋,里头备满了用她鲜血就能驱使的法器。   因而一出秘境,她就立刻咬破指尖血,以鲜血催动法器带她离开。   郭千山与朱雀卫等人只见眼前一道流光闪过,步惊天已经驾着法器遁走了。   翻云大惊失色,“怎么会让她逃出去?”   她忙要去追,却被郭千山抬手制止,“且慢。”   在她疑惑焦急的目光中,郭千山神情有些难以捉摸,“不着急。”   元婴的神识不是金丹可比,方才只一刹那,他就看清步惊天已经被废了。   没有死在步惊寰手上,这就好。不过也不能任由步惊天离开。   心中微微松口气,郭千山正要追上去。余光忽然瞥见一道红色身影破风而去。   看清那人模样,郭千山微微一顿,“将明光将军的令符给我。”   接过令符,他这才御风追上。   ……   片刻功夫,步惊天已经逃到了百里开外。   失去了修为,没了护体灵光,她承受不住高空飞行时的罡风。   没多久就不得不降低高度放慢速度。但她到底是元婴修士的肉身,哪怕没有修为,也不是凡人可比的。   她大把大把地往嘴里塞丹药,精纯药力在体内徐徐散开,不断修补她断裂的经脉。   扑通一声,步惊天一个不慎摔进了山林里。   这片山林明显被怨魂祸害过,土地裸.露,树木残损,一眼望去,不见任何活物。   她滚在地上,吃痛地爬起来,指甲里沾满了泥土。只一双眼睛,在黄昏中沁出森冷至极的光,如同一条刚刚破土而出的毒蛇。   她没有因为被废去修为就自暴自弃,反而被激出了戾气与凶性。   “迟一悬,朝歌……都是你们带坏了她,早晚有一日,我要掀了六幕山……”   在步惊天看来,被废去修为又如何,她依然有东山再起的资本。凤凰君之女张沅瑶,原本不过是个绝灵体,却在命丹与无魂躯壳的作用下,拥有了元婴修为。   她可以复制这样的办法,她可以搜罗那些绝灵体,或者被废去修为的人,培养这些人与朝歌作对。   这一次她一定谨慎耐心,不到万无一失的时机,绝不出手。   一百年,五百年,一千年,她都可以等!   步惊天双眼亮得可怕。   她又咽下一把丹药,强撑着因失血过多不停发抖的身体,将手腕上已经泛白的伤口再度划开,准备催动法器再次遁逃。   噗呲,是利刃没入肉身的声音。   步惊天低头,一截染血的刀尖从她心口穿了出来。   她神情一瞬茫然,而后再度染上狰狞之色。   是谁?是谁害我!   然而她没了修为,神识自然也没了,她看不到身后是什么人。自然也不知道,这是个精通隐匿的刺杀高手。   步惊天倒了下去,露出她身后一个身着红甲的朱雀卫,是个年约二十,身形高挑,皮肤微黑的女子。   正是杏春。   杏春眼中透着快意之色,她生怕步惊天没有死透,将匕首抽出又捅了进去。   直到将她的心脏彻底戳烂,确定步惊天不可能活过来,她才红着眼睛停手。   “阿姊,我给你报仇了,我给你报仇了,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   然而一抬头,她的手指就哆嗦了一下,险些将命器丢到地上。   只见十步开外,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郭千山,另一个,与死在她手里的步惊天有几乎完全相同的相貌。   杏春嘴唇嗫嚅,许多话堵在喉头,好半晌都吐不出半个字。   步惊寰的目光却没在她身上。   她走近步惊天,将这具已经冰冷的尸体抱在怀里。   郭千山沉默地跟在她身后,朝着杏春打了个手势。   杏春眼睛更红了,她最后看了步惊寰一眼,逃也似的飞快离开了。   死寂的山林中只剩下郭千山与步惊寰二人。   “说起来你们可能都不信,她其实只是孩子心性。”步惊寰也不管他人是何想法,一边为步惊天打理仪容,一边道:“小孩子就是这样,永远只想所有人都关注她。她讨厌的,就恨不得全都弄死,她喜欢的,就怎么也要夺到身边。”   “她从来不顾别人怎么想,她只管她自己过得痛快,哪怕这一时冲动,会叫她万劫不复。”   步惊寰怔怔看着步惊天苍白的遗容,“其实,这样也好。”   …………   应天八年初   朝歌独创“厚生”法,可将被怨魂污染的死地彻底恢复为生地。   各大门派这些年苦于死地污染,闻讯立即赶到朝歌求取援助,却得知了一个叫所有人瞠目结舌的答案。   “想要厚生法?可以,归附朝歌,挂上朝歌旗帜,向世人宣称从此听从朝歌调度。”   朝歌大臣这样趾高气扬的态度,叫所有门派都十分不满,认定这是小人蒙蔽圣听,毕竟迟一悬是公认的好人,他怎么会做出这种趁火打劫的事情呢?   正气盟的成员都以为迟一悬还是他们那个和善可亲的盟主,立即就找盟主告状去了。   谁承想到了迟一悬跟前,对方却口吻冷淡,“是我的意思,你们有意见?”   他的目光扫来,哪怕没有施加威压,也叫所有人不寒而栗,噤若寒蝉。   他们一瞬间想起了相继死去的那三位大乘,想起了所有不愿归服却被灭杀干净的三宗七门余孽……   这可是一位大乘仙君,比史上所有大乘都要年轻的大乘仙君!   只要他愿意,一个念头就能杀了他们在场所有人。   若是不出意外,他能统治这个世界至少两三千年,就如同之前那三位大乘那样。   他们是失心疯了么?为什么敢跑到这样的人物面前造次?   认清自己不可能改变这位的心意,更不可能让这位论权势论修为都遮天蔽日的上位者反过来体贴他们,所有人都老实了。   只有金腾尊者留了下来,他目露失望,“你可还记得,三年前我们在城楼上谈过,你说过,不会逼迫我们依附。”   迟一悬:“……自然记得。”   金腾费解道:“那你如今又为何……”   迟一悬:“你可以不归附朝歌,但你的银蛇谷,从此要依从朝歌的调度。下个月,我会让人重新绘制长生界的舆图,届时,银蛇谷会是朝歌国土的一部分。”   金腾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半晌后,才失望自嘲道:“结交数年,看来我是从没看清过你。”   迟一悬:“现在也不晚。”   金腾负气离去了。   迟一悬独自坐在大殿里,从午时一直坐到黄昏。   期间迟满就呆在旁边静静陪伴,自从那天以后,它就没再主动与迟一悬说过话。   “你知道吗?昏迷的那个月,我一直在做梦。”   迟一悬忽然开口,吓了迟满一跳,意识到这是在跟它说话,迟满受宠若惊。   “是是……”它一连应了好几声,才反应过来,又忙道:“您梦见什么了?”   迟一悬:“我梦见了魔神。他说我走错了路。”   “他说我本不必杀他,我们本可以达成合作。只要我不管外界的事,不收留难民,等到魔神引起天下公愤的时候,我再出手杀邪修,就这么一路杀上去,不会比现在的速度慢,也不必有任何负担。”   “不过如今倒也不晚。那条规则只说要杀八千万人,可没说要让我动手去杀。”   “你知道吗?当我坐到这个位置上时,我发现,想要挑起消耗数千万人的战乱,是一件很轻易的事情。”   “而且,我还可以干干净净,不沾上任何人的血。”   迟满分明不是人,此时却感到脊背发凉。   “可我为什么要听他的?”   “我根本没走错路,更没做错任何事。”   迟满愕然抬头,就见迟一悬单手支额,目光平平淡淡地望着大殿外的晚霞。   “我想做一次尝试。”   “即便这条路没有尽头,即便依然得不到我期待的结果,错的也不是我。”   “我没有错。” 第384章   应天十年冬,长生界十二大洲尽皆归附,仙门百家,每一家门前,都有象征朝歌的烈焰红旗迎风招展。   表面上,所有仙门都对此歌功颂德,服从朝廷的一切安排,但实际上,暗中的不满早已团成了个火药桶,只等待一个点燃引线的时机。   “如今我们连招收门人弟子的名额都要先由朝歌裁定,想招收几个我们自己说了不算,朝歌说了才算!”   “不止如此呢!从前我们只在仙洲招收资质好的,凡洲的,哼,得他们自己跨越海域过来,证明自己有能耐,才能入得了门墙,现在呢?再弱小的附属国,只要手里有几个名额,哪怕是练气一层,我们都得捏着鼻子收进来。换做是以前,这种资质的,连走到山门前的机会都没有。”   “呵呵,不止要收,还得派门人亲自去接,以防这些宝贵的名额半路夭折。”   “就是当初仙盟还在的时候,也没有如此限制我们的。”   “还当真是个大善人,现如今没人压着他,就暴露本性了。”   “知足吧你们,没让你们改名叫某某学院就已经是大恩大德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那与其在这里埋怨,不如去朝歌王宫,当面与那位对峙,表面温良谦恭,背地里又是另一副嘴脸,实在叫人恶心。”   “你……”   东辰洲一处隐秘据点内顿时骚乱起来,这些白日里光鲜亮丽的各派掌门彼此都忘了脸面,吵得堪比菜市场里的摊贩。   最后这把火烧到了金腾身上。   “金腾尊者,您可得想想办法啊!”   “是啊,三宗七门都完了,那些化神尊者都被弄去当镇物了。现如今,除了您,没有谁能主持公道了。”   “难道要我们仙门,从此以后都仰朝廷鼻息过活么?”   “金腾尊者,您可知道,底下已经有些弟子认定朝廷比仙门更威风了。”   金腾尊者听得颇为烦躁。   他原本过来,是想看看这所谓的百门联盟能出什么真知灼见,谁知道全是在吵架的,半点有用的都没有。   金腾只觉得心烦意燥。“那你们倒是说说,要怎么办?”   众人一愣,片刻才有人呐呐道:“那自然是,集结众力,一同抗议啊!”   “金腾尊者,如今只你的修为最高了,你不当这个领头的说不过去啊!”   “金腾尊者啊!今日我们不能决定弟子,明日恐怕连掌门位置都保不住!千辛万苦才打拼来这一切,难道以后要做朝廷的鱼肉么?”   “金腾尊者,难道您想看到将来有一天,朝廷忽然派个屁也不是的练气凡人来当掌门么?”   “您瞧瞧朝歌朝廷里那些重臣,十个里有八个是凡人,这些凡人管着手底下一堆筑基金丹,我们可不想将来被个凡人压在头上……”   “金腾尊者……”   “金腾尊者……”   金腾烦不胜烦,自打那日之后,他就没有一天是顺心的。   这些人跟他说有什么用?但凡他是个大乘,但凡他有能耐跟迟一悬对着干,他的银蛇谷也不会挂上朝歌的旗帜。   正在此时,传讯玉符亮起,周围那些缠着金腾的各派掌门瞬间寂静,没了几十只嗡嗡作响的苍蝇,金腾尊者微微舒了口气,他拿出玉符,对面是银蛇谷的弟子,“启禀谷主,朝歌来人,说……”   发觉金腾这边人有点多,那弟子犹豫了一下,金腾:“直接说。”   那银蛇谷弟子于是道:“朝歌来了使者,宣读了那位下的新旨意:凡长生界所有生民,皆是朝歌子女,任何人不得杀伤,若有纠纷,需告官府,是决斗还是财物赔偿,都由官府定夺,哪怕仙门之内,也不能例外,若有私下用刑,罪加一等。”   “凡所有门派,在其门派属地内,拥有自主治理之权,掌门权利,与附属国国主等同。除非生死大事,否则一概由掌门长老自行决议。门派属地内产出,盈利,与门派内传承以及掌门继承,朝歌一律不过问。”   “另,弟子名额延续此前律法,若有弟子发现门派因出身与资质而苛待弟子,可自行向朝廷告发……”   后面那一条,已经没什么人去留意了,所有人都只在意中间那条。   “门派内的产出不用给朝歌上税?”   “朝歌也不插手门派内传承?”   “这么说,朝廷也没有太干涉咱们?”   “说起来,之前要不是朝歌的‘厚生’法,现如今我的门派已经被侵蚀成死地了。”   “这样看来,朝廷只是要个名分,再加一些凡人弟子名额,其他的,倒与从前没什么不同。”   “看来之前是我等白操心了。”   ……   金腾环视周围。   只不过是几条新的政令而已,这些原先义愤填膺,闹着要举事的人,瞬间就换了心思。   金腾倒也不是很意外,朝歌如今势大,国君是大乘,又握有六幕山与时间之铃这样堪称神迹的宝贝,绝大多数人,都没有与之对抗的勇气。   先前他们是误以为身家性命遭受威胁,才仗着人多壮壮胆,如今见家当安稳了,那点胆气自然而然就散了。   说不准,到不了明日,这些人就该真心实意地对着朝歌歌功颂德了。   金腾只觉意兴阑珊,他慢慢往外走,遇见了不知何时等候在外的妙真仙子。   这位崆峒派的掌门,如今倒是与朝歌关系最近的。   见到她,金腾说道:“看来他是早就知道这里了。我倒好奇,这场聚会是临时起意,他的人是怎么查到的?”   妙真掌门摇头道:“金腾道兄可小看了朝歌,这么点小事,倒也不必出动朝歌的探子。”   金腾明白了,是聚会里有了内鬼。   “也是,以他如今的名望,多的是愿意向他通风报信的。”   两人走到山顶悬崖边,眺望远处翻滚的云海,金腾忽然道:“你如今与朝歌关系近,你说,他究竟在想什么?”   金腾原先以为,那人野心勃勃,想要将长生界完全捏在手里,现在看来,倒也不全是如此。   妙真叹了口气,“与其费心去猜,不如多花点心思精进修为。反正,以我们如今与他的差距,多想也是无益。”   金腾洒脱一笑,“倒是你说得在理。”   十几个化神加起来,也未必能动得了一位大乘。   ***   迟一悬在想什么?   他在想,自己耗时几年所做的尝试,应该是失败了。   将长生界所有地方都纳入朝歌及其附属国范围内,半强迫所有仙门都归附朝歌后。   游戏面板上放了烟花,刷出一条新消息:【恭喜玩家达成“征服四海、统御八荒、权摄天下、登临九五”的成就。您获得点数奖励五千万。】   然后,游戏面板再度归于寂静,上涨的点数仍旧是灰色,仿佛一团凝固的死水。   迟一悬盯着点数页面沉默了许久,他打开客服页面,对方给出的飞升答案依旧没有变。   迟一悬的心情平静无比,他问:“你是谁?”   客服:【等你飞升时,你会知道。】   迟一悬:“呵。”   应天十五年,大多数门派都适应了朝歌的统治,有仙门弟子以考取朝歌功名为荣。同年,为绝灵体免费植入人造命器列入国法,第一所绝灵体学院成立,何念远担任院长。   应天二十年,在“厚生”法的加持下,长生界最后一块荒土恢复生机。   应天二十五年,朝歌培养出了两位化神,郭千山与马弘宣。朝歌成立内阁,十二位道心指向公允正道的修士组成内阁大臣,参与国事决策。   应天三十年,长生界迎来千年来最高婴儿潮,这一年新生人口多达三千万。   迟一悬再问客服,这一次答案变了。   【欲要飞升,请先杀人九千万。】   迟一悬:“还多了是吧!我偏要和你对着干。”   应天三十五年,迟一悬划出分.身数个,到处游山玩水,日日公开教导修补灵脉之法。   他带着一群学生捕捉上万条黄级灵脉,勘察上千个秘境,硬生生为长生界多造了数十条地级灵脉与两条天级灵脉。   这一年,客服的回答是:【欲要飞升,请先杀人一个亿。】   迟一悬给予的回复是,鼓励开荒,鼓励种树,鼓励生育,长生界人口又翻了一番。   应天四十年,客服的答案是:【欲要飞升,请先杀人一亿五千万。】   迟一悬:“在不远的将来,地广人稀这个词,或许会成为长生界的传说。”   应天四十五年,朝歌曾经在各大洲保存的种子与动物培育出成果,放归自然。   人们这才发现,曾经被怨魂啃噬成荒土,以为早已经彻底灭绝的动植物,居然在朝歌留有火种。   在人人都歌颂朝歌之主有先见之明的时候,迟一悬在月下悬崖上喝得酩酊大醉。   迟满:【我记得您的背包格里没有酒。】   迟一悬:“路过一个酒鬼,偷的。”   迟满:……   迟一悬躺在树枝上,盯着明月看,“感觉这个世界的月亮,没有老家的圆。”   “小时候学过一句诗,与天斗其乐无穷,现在想想,屁个其乐无穷,能不斗,谁想那么累。”   “接下来我该做什么?我得好好想想……”   迟一悬絮絮叨叨半天,忽然唤了它一声,“满满,我好像做不到忘情。我还是想回家。”   迟满若是个人,此时已经泪奔了,“陛下……”   “别这么叫我,你知道我来自哪里。”迟一悬将酒壶挂在树枝上,敲一下酒壶,就说一句话,“长生界的人口越来越多了,这么多人口,谁能杀得尽?”   “哈哈,不但我杀不尽,将来任何一个大乘也杀不尽。我不能飞升,别人也休想飞升哈哈哈……”   他狂笑了一阵,忽然又止了声。   “但真的杀不尽么?”迟一悬低声自语,“这什么破世界,人为什么能修炼成人形核弹,为什么?”   “这破世界,核弹还上锁呢,怎么不给我也上把锁?”   他指尖轻轻一弹,酒壶就变成流沙,簌簌洒落。   “为什么不给我上把锁?为什么?”   “我现在还年轻,我有理智。等我年老体迈,等我寿元将尽,我还能保有如今的理智么?”   “你们是不是就等着看我老糊涂的时候,是不是就等着我亲手毁了自己经营好的这一切?”   迟满安静挂在树上,不言不语,像一只休眠的蝙蝠。   迟一悬往后一倒,脊背磕在粗糙的树干上,唇角弯起,忽然又有了几分年少时的狡黠。   “我!偏不让你们如愿。”   他一挥手,在迟满惊愕的目光中,将面板上的所有点数都清空。   不但如此,他还找出隐藏极深的卸载按钮,将这个伴随几十年的游戏,从他神魂中彻底删除。   世界仿佛瞬间清净。   他依然有修为,他依然有命器,但不再以游戏系统的形式出现。   他从不算真正修炼过,他的境界都是外挂灌注,换句话说,没了这个外挂,哪怕他杀再多人,他也无法飞升了。   也对,他本来,就不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修行天才。   他的游戏,他当然知道要怎么甩掉。只是之前一直不甘心,一直怀抱着能够飞升的希望,现在这样,也好。   “修为还是大乘圆满。很好,至少在这三千年以内,哪个大乘敢飞升,我就弄死谁。”   望着迟一悬愈发冷淡漠然的神色,迟满开口:“为什么?您难道不担心自己会后悔吗?”   “后悔?”迟一悬轻嗤,“我就是清楚自己会后悔,才必须这么做。”   月色明亮,迟一悬的面容在月影中微微泛着朦胧的光,他蓦然从醉意里回神,皱眉看着迟满,“你怎么还在这儿?”   “奇怪,难道我刚刚是在做梦?还是没把游戏删干净?”   他抬手想要唤出面板,却发现自己指尖在发光,这光芒还越来越柔和明亮,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自己的视线就越升越高,越升越高……   随之而来的,是发了疯一样向他涌来的灵气以及不停往上攀升的气息波动……   冥冥中有个意识告诉他,这是飞升。   “什么鬼!”迟一悬大叫。 第385章   月光分外明亮,如同细密雪雾飘落漫山遍野。   在这无人踏足的山间,泉水从山涧涌出,托着月光叮叮咚咚沿着不同脉络冲向人间,如同大地脉搏中奔涌的血液。   石缝探出的野花浸透月光,花瓣上盛着一滴露珠,里面折射出高空与明月,还有一个发着光奔向月亮的身影。   由内而外发出的银芒托举着迟一悬不断往上飘飞,他从未有过如此轻盈的体验。自己仿佛不再是个人,而是变成了一粒肉眼不可见的微细水珠。   而他将遵循着天地规律,将自然而然、理所当然地升空,化作云朵的一部分。   他的惊愕只有那么一秒,下一秒他就回过神。由身到心都开始抗拒。   哪怕在此之前他最大的愿望就是飞升,但他也不能接受如此荒谬又草率的飞升。   “停下!停下来!”   仿佛顺应他的心意,那股托着他的力量放缓了。   迟一悬瞥见扇着翅膀飞快靠近的迟满,拧眉问,“这是怎么回事?说清楚!”   这些年,迟满从来不敢主动与他说话,跟在他身边像个只会应答的机器,然而此时,它那张小脸上终于露出了个笑,一对紫色的眼眸也弯了起来。   对上它的笑容,迟一悬不觉松开了紧蹙的眉头,但他心中的猜疑不减反增。   “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迟一悬的语气算不上好,他联系前后,愈发觉得这一切无比荒诞。   “还是说,天道幕后有人操控,你们联合起来耍我?”   迟满的眼睛已经完全弯成了月牙,此时它的声音里没有了这些年的小心翼翼,取而代之的是仿佛初见时的柔和。   “陛下,不要抗拒,当您晋升合道期,当您融入道中,您会明白一切。”   迟满的身体也在散发着淡淡银芒,迟一悬停在空中与它对视。   片刻,他眉头舒展开,一点下颌。   下一瞬,银芒大盛,仿佛流星,托举着迟一悬和迟满一起没入明月当中。   仿佛穿过一面水镜,迟一悬眼前的视角刹那颠倒,从奔赴高空,变成了急速向下坠落。   但这又完全不同,哪怕同样是夜色,以他如今还在不断膨胀的神识,也轻易看出了其中区别。   长生界的西穷洲早就随着苦海崩解,化作碎块沉入海中,然而出现在迟一悬眼前的,是完完整整的十四块大陆。   这十四块大陆隔着海水遥遥相望,却不再有仙洲、凡洲与死地的分别。   每一块大陆的灵气都相差无几,广袤的大地上生存着人类、妖物和野兽。   轰隆隆,一座比山还高的妖物被一箭射倒,猎手高据山顶,兽皮裹住她结实的身体,黝黑光滑的皮肤在火光下仿佛流淌着蜜。   “这是六幕山第三代首领,也是长生界第三位飞升者。”   迟一悬与迟满仿佛两只游离在此世之外的幽灵,他们从那头山一样高的妖物身体上穿过,只不过一个瞬间,千年光阴流逝。   人间遍地精美的屋舍,宽袖大袍普遍取代了兽皮草绳。六幕山也从辉煌走向了日落。   “三千年过去,人类自以为完全摸清了命器与修行的规律,于是人间有了纷争。”   “一个个国家像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最高的时候,人间王朝有数万个。”   “又是千年过去,一个极有想法的修士出现了,他宣称人人生而有灵,人人都是天道之子,不应分高低贵贱,更不应有王公贵族与平民百姓的区分。”   迟一悬眼前闪过无数纷乱的画面,他像一个徜徉在世界时间轴上的幽灵,亲眼见证这个伟大修士带领一群修士,在偏僻岛屿上建起了新的门派。   此后又是千年过去,人间国度衰落,门派兴起。   诸多仙门趁人间战乱时,将几个弱势大洲的灵脉抽取一空,种入仙门所在大洲,其中两个大洲,西穷洲与东阑洲由于多方混战,死伤过多,灵气断绝,彻底成了没有生灵留存的死地。   从此长生界有了仙洲与凡洲之分。   一万年前,最后一位合道期飞升。   三千年前,魔神诞生,长生界成为了凌元、凤凰君、无为君三人的舞台。   迟一悬只觉眼前眼花缭乱,神魂一次次被抛入不同稠密的云团中,又一次次分离进入新的云团。   这云团,并非人们肉眼所见的云雾,而是由一道道蕴含道意的丝线编织而成,迟一悬的神魂每一次撞入这些丝线当中,都有海量的信息涌入他的脑海。   哪怕他只是指尖擦过其中一条丝线,都有一个新的知识浮现在他心中。   这感觉奇妙无比,世界仿佛成了一个敞开的盒子,它的一切秘密,都任由他抓取。   起先,只是触及了一部分知识,他的心灵就焦躁不安。   后来,他得到的知识越多,心中就越安宁平静。   从前渴求飞升而不得的焦躁、痛苦,猜测自己被戏耍时的憋闷、愤怒……全部褪去。   迟满一直待在他身边,语气平静地叙述这一切的缘起。   “天道无情,这的确不错。”   “用您老家的词来比喻,长生界就像一个高度自由的游戏,天道则是监督这一切运行的规则。降生在长生界的每一个人,生来就是一个玩家。”   “但与游戏不同的是,当玩家晋升合道期时,不仅能通关这个游戏,还能暂时获得部分管理者权限。”   身为曾经的游戏制作人,迟一悬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也正是因为明白,他之前的所有愤怒才忽然没了落脚点。   迟满:“人人都知道,晋升合道期后,可以将自身部分修行体悟,或者自创术法融入天道之中。如今长生界中每一个人在晋升时被天道灌注的部分知识,就是来源于此。”   迟一悬轻声道:“但是没有人知道,那些飞升离开的人,还能改变此界的飞升规则。”   迟满:“一万年前,最后一位飞升的修士定下规则,让每一个大乘圆满修士于冥冥中得到天道暗示——‘灵气不足,需杀万万人才可飞升’,从那以后,长生界再无人飞升。”   毕竟修士从小生长这片天地间,自入道以后就依靠参悟这片天地晋升,怀疑谁,都不会怀疑天道给予的提示竟然是假的。   听信了这道提示的人,永远不可能飞升。   只有像迟一悬这样,分明有大量点数可以晋升,分明有能力可以杀万万人以供他一人得道,却决然放弃的人,才反而合了真正的规则,得以晋升。   迟一悬一时无言,才道:“这种故意下套的规则,天道也能接受?世界不会出问题?”   迟满叹息一声,“天道只是天道,它没有情,它只管这个世界能不能正确运行。在天道看来,人间因此死伤多少人都无所谓。毕竟死去的人还能够入轮回,这个世界并不损失什么。”   迟一悬轻嘲,“是啊,人类的悲欢离合,对于世界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人类灭亡了,星球也照样转。   所谓的善恶有报,苍天有眼,何尝不是人类过于自傲的表现。   “若是没有魔神强行关闭轮回道,恐怕这个世界还会继续这样转下去吧!”   迎着迟一悬看似平淡实则辛辣的评语,迟满难得有些赧然,“大乘圆满,已经能涉及一部分道,付出一些东西后也能调整部分规则,比方凌元仙君曾经让邪修止步于化神的规则。”   迟一悬:“所以呢?天道兜不住了,就将我抓过来?现在又要我做什么?帮你们改一条飞升规则?”   迟满看着他,“您误会了,并非如此。”   迟一悬:??   迟满:“并非需要这样一个人,才将您带过来。而是我们先看到了您成功飞升的结果,才冒险跨越世界将您带过来。”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您一定会成功。”   “但我不知过程,不知您会经历什么,也不知是什么机缘促成您飞升。所以我不能提醒一个字。”   “因为哪怕仅仅是一个字,都有可能改变我们看见的那个结果。”   “我希望您能达成所愿,希望您能回归故乡。”   “为此,哪怕您在极度痛苦时,我也必须始终缄默。” 第386章   迟一悬沉默许久。   万年前,最后一位飞升修士一时兴起,编造虚假的飞升规则,意在考验飞升者的心性。   或许他真是出于好心。毕竟大乘圆满的破坏力惊天动地,如果飞升之人没有一副慈悲心肠,飞升之后必然也是一大祸害,那还不如将之困死在长生界之中。   他难道没有想过这条规则的后果吗?他难道没有考虑过人间会因此血流漂橹吗?   无论有没有考虑过,对方显然是不在意的。   迟一悬在刚刚那场贯通古今的遨游中看完了那个修士在长生界的一生。   一生刻苦,苦修三千年,终于求得圆满,突破飞升。   命器修行又讲究历练,他这三千年走遍了长生界每一个角落,结交过的知己不计其数,见证了无数亲友的死亡,心肠也变得越来越冷硬。   当一个人活过三千年还不死,他的心已经不是人心了。   那他的好心,自然也不是大多数人能接受的。他不在意人间死伤多少,他比这个世界的天道还无情,他只在意能筛选出真正有慈悲之心的仙人。   可是修行辛苦,哪怕是绝顶资质的天才,也不可能一步登天。辛辛苦苦修炼到大乘,所追求的不就是长生?   长生界这万年里才诞生几个大乘?这些大乘中顺风顺水走到大乘圆满的又有多少?   一路辛苦,到了即将飞升的时候,却得知灵气不足,必须杀掉万万人才能够突破,哪怕是再好的人,谁又能忍得住不起杀心?   人是一种自私的生物,有了一点小小的权力都要趾高气扬。手中握有利器,便自以为能对别人生杀予夺。让高高在上的大乘修士为了与他不相干的大多数人而放弃飞升,这本来就是强人所难。   迟一悬之所以能下定决心放弃,是因为他还很年轻,还有一腔意气,也因为朝歌是他倾注心血而成,因为这个世界还有许多他在意的人。   仇喜、常羊、白经天、步惊寰、郭千山、樊蕙兰、马弘宣、裘平安、莫铃兰、万天佑……   这么多与他有牵绊的人,他们中许多人还活生生地存在于世,他们也为他带来过快乐与温暖。   好不容易大家一起奋斗到盛世,他怎么忍心亲手摧毁这一切,又凭什么要万万人用血泪为他搭建通天道?   他又不是婴儿,没那么理直气壮。   同时他也清楚,自己现在正是最鼎盛的年华,脑子清醒,年富力强,自己如今权衡利弊后做出的选择,才是出自真心。若是一拖再拖,拖到几千年后寿元耗尽,熟悉重视的人又都死光了,到了那时候,他在独孤与濒死的折磨下,就未必还能保持理智了。   所以他卸载游戏放弃飞升是出自本心,而非酒后一时冲动。   他接受永远留在这个世界的结局。   也接受另一个世界的父母永失独子、一生遗憾的命运。   他都接受。   彼时他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侥幸,他不为自己的付出感动,也不觉得自己应该得到好报。   但命运又对他开了玩笑。   ……   迟一悬凝视着迟满。   在他的注视下,这个被他做成小精灵的存在变得僵硬起来,它一动不动,神情紧张,仿佛等待审判的囚犯。   迟一悬却朝它伸出手,掌心朝上。   迟满呆了呆,它有所不知所措,过了好久,才试探地往前飞了飞,落到他手里。   “您……”它欲言又止。   “很惊讶是不是?”迟一悬轻轻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面上已经没了之前的恼怒,这么多年的挣扎与痛苦,似乎只在这片刻间便消散了。   “如果是在第一次尝试失败后得知真相,我会无比愤怒。如果是第三次尝试失败后,我也会发泄很久。可现在是应天四十五年,我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四十六年了。”   迟满心里刺痛,仰头看着他。   迟一悬移开目光,落向更远处,明月映在海里,像一座虚幻的冰宫。   “四十六年对修士来说并不算长,却也足够改变许多东西。”   “愤怒和发泄,只能带来一时痛快,解决不了问题。”   迟满垂下头,“对不起。”   迟一悬凝视它的目光有些复杂。   他已经是合道期,正如曾经猜测的那样,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已经向他敞开,他能看穿许多东西的来龙去脉。就比如眼前的迟满。   它没有撒谎,它的确是他的命器,也不全是他的命器。   迟一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的神魂与此世之人不同,按理说他不会有命器,但在被召唤到这个世界的瞬间,天道在他灵魂中洒下一粒种子,这粒种子汲取他神魂中的养分,长出了迟满。   那时候的长生界,轮回道被关闭近千年,天地已经失衡,邪气彻底压倒正气,因而最初的迟满,很有几分邪性在。如果它的主人不是迟一悬,真不知道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又不是你把我弄过来的。”   迟一悬顿了顿,拍了拍它的脑袋。   迟满还是蔫头耷脑的样子,“对不起,一直瞒着您。但有些话我必须解释清楚,当初我一直劝您成婚,不是想用伴侣儿女将您锁在这个世界,我只是希望,当您发现无法飞升的时候,能有更亲近的人,阻止您滑向深渊。不过事实证明,您的品性高洁胜过山巅雪,是我之前小看了您。”   “行了,别吹了。”迟一悬叹了口气,又拍了拍它。   迟满这才抬起头,“您不怪我?也不怪将您拉过来的天道吗?”   迟一悬:“说实话,当然是有些怪的。但我说过,愤怒解决不了问题。”   如果长生界是一个游戏,那么错的也是编写程序的人,把罪过全都推到天道上,比杀人却怪罪武器更加无理。   “这个世界想要自救,本没有罪。”迟一悬缓缓道:“在我的家乡,一个人如果是为了自救而犯罪,罪刑酌情减免,甚至可能无罪释放。”   迟满:“相比起仇怨,您依然选择了宽容。”   迟一悬:“这你就错了。我不是宽容别人,只是宽容我自己。”   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更坏的结果他都考虑过。他不想要自己再为别人的错误而伤神。   况且这过去的许多年,他真的完全怨恨这次穿越吗?不,他只是很复杂。   “没有罪,却有错。”迟一悬收起多余的心思,开口道:“将我拉到这里替你们解决麻烦,总不能什么酬劳都不给吧!”   迟满没有说话,只是探头往高天上瞧。   下一瞬,迟一悬耳边就响起一个缥缈的声音,那不是人声,更不是乐声,也不是他迄今为止听过的任何一种声音,但在传入耳中的瞬间,他就明白了那是什么意思。   ——您可以将带着修为与寿元回到故乡,我们会替您拨动时间轴,确保您回到故乡后,还是原本的时间。   迟一悬拧眉:“我原来的身体,出什么问题了?”   晋升合道期时获得的知识太多了,大部分还没有消化,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灵魂和肉身的联系十分强大,这个世界是怎么隔着壁垒将他的灵魂偷过来的?   ——死了,或者说濒死。只有濒死时的灵魂,才可以被我们捕获。等您回去之后,强大的神魂会反哺肉身,您会安然无恙。如果您需要,也可以封印对于这里的记忆,到时候您的生活不会有多余的影响。   迟一悬:“你是谁?是天道生出的意识?”   ——不,天道没有意识。我们是历代飞升者残留神念凝聚出的灵,在千万年的融合成长中,有了浅薄的威能,但受限于规则,只有大乘期才能模糊与我们感应。   ——现在,您已经是合道期修士,您修正了这个世界。您尽可以做您想做的,无论是留下,还是回归故乡,或者是去往更高的世界……   迟一悬:“先改了飞升规则吧!”   他微微吸口气,别的事情先放一边,自己是肯定要离开的,那就绝不能将这条祸害人的规则留给后人。   ——好的,任您修改。   眼前跳出一个与游戏面板类似的界面,这显然是方便迟一悬操作才幻化出的。   白底黑字,在夜色下散发着柔和光芒。   迟一悬抬手抹除了上一个飞升者留下的规则,书写新的规则。   【即日起,金丹以上,每晋升一个境界,都要度雷劫,由天道监督,雷劫测因果善恶是非,因果罪孽愈多,境界越高,雷劫愈重,阴邪歹毒之人,不得飞升!】   书写完毕的刹那,天空嗡嗡震响,一尊金身虚影在天幕中若隐若现,左手一把重锤,右手一团雷光,正是天道规则显化的雷劫化身。   迟一悬仔细盯着瞧了会儿,发现这雷劫化身非合道期不可见,而且跟他长得并不相像,于是放心。   合道期修士只是暂时获得管理者权限,并非一跃成为开发者,他原本还想编辑一条命器永远无法剥夺融合的规则,可惜只能修改一条规则。   好在故乡的修仙小说给了他灵感,夺人命器是沾染因果最重的罪孽,以后真有这种人,在雷劫下哪怕不灰飞烟灭身死道消,也要落个修为全废的下场。   规则修改完成,原本的规则被完全覆盖。迟一悬又思索片刻,起手编辑一窜代码。这里的代码当然不是真的电脑代码,而是修改世界规则之线的比喻。   随着代码完成,这个规则修改界面被彻底隐蔽,它依然存在,但无法再被看见,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飞升者可以改掉他定下的规则,那些想要通过献祭的方式调整规则的大乘期,也会因为无法触及这个界面而遗憾退场。   这时他在条件有限的当下,所能想出的最优解。 第387章   应天四十五年,深秋   内阁十二重臣被宣召至大殿。   马弘宣有些欣喜地与莫铃兰等人说话,“是陛下游历归来了吧,正好,快要入冬了,最近一个接一个节庆,城里会很热闹。”   今年是朝歌立国的第四十五年,如今的朝歌,乃是统一长生界的鼎盛王朝,拥有七十五座超级大城,军伍之中的修士堪比曾经最巅峰时的灵剑宗。   十二洲所有门派尽都臣服,人人都以考取朝歌功名为荣。   长生界的风气也焕然一新,这也不过四十五年啊!   对于修士而言,四十五年并不算久,更何况马弘宣等人早已是大能修士,四十五年也不过他们寿命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罢了。   众人入了大殿,果然见到了坐在上首的迟一悬,人人面上都不由露出喜色,毕竟距离陛下上次回到朝歌,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大殿上依次排开十二副桌椅,众人行礼后按照次序坐下,接着上方就飞下来十二枚玉简。   这些年,朝歌带动整个长生界做了不少改革,众人以为陛下又要颁布新的政令,立即换上严肃神色查看玉简。   然而看着看着,所有人面上都露出了惊愕之色。   这枚玉简当中,的确是新的政令,然而每一条都在限制君主的权力。   马弘宣朝身侧的郭千山递了个眼神,郭千山摇摇头,看向上首。   上首御座之上,迟一悬正低头雕刻一枚玉符,神情认真,乍一看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但他的眉宇不再蹙着,嘴角微微扬着,看着,仿佛回到了三十多年前。   这些年,陛下面上少见笑容,几乎叫他们忘了,从前的他是什么模样了。   大殿内十分安静,只有迟一悬雕刻玉符的声音。   “呼。”   半晌后,迟一悬吹了吹玉符,玉石粉末在桌面上落了一层。而后他将玉符放到一旁,看向众人说道:“玉简上的内容你们都看了吧!”   众人坐在各自的桌案前,侧身朝他一礼。   即使心中有些疑虑,也没人在此时提出。   “很好。”迟一悬看向樊蕙兰,“这些年,常羊留下的手札,还有六幕山历代留存的典籍,你都学得差不多了吧!”   樊蕙兰恭敬一礼,自信开口,“倒背如流。”   迟一悬抬手一指,一团柔和光芒飞向樊蕙兰,樊蕙兰双手捧起,惊讶发现,这竟然是六幕山的掌山令。   “你的命器本就与六幕山最相合,当初也是因此,常羊才选中你做弟子。这枚掌山令被我重新炼制过,启动它需要三把钥匙,你与司慕、铁笛三人,从此以后共同镇守六幕山。”   说着,又是三团光芒,分别飞向三人,这几十年里,司慕早就摆脱幼儿身躯长大成人,如今也是能独当一面的元婴大能,因为是重修的缘故,她如今距离化神不过一线之隔,樊蕙兰、莫铃兰、铁笛、万天佑等人在时间之铃秘境的加持下,也差不多走到了这个境界。   虽说如今长生界的荒土早就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原先迫于压力搬入六幕山的附属国们,也在稳定后,被朝歌一一分配去各大洲扎根。   但朝歌的王都以及重要城池依旧留在六幕山里。六幕山就是一道天然屏障,若是不出内乱,可保朝歌万年繁华,六幕山如此重要,掌山令非国君不可持有,如今迟一悬却将掌山令交给樊蕙兰等三人,其中含义,不言自明。   莫铃兰顾不得理解,脱口而出,“陛下,这万万不可!您可是……”   迟一悬抬手,一句话压下了众人所有的言语,“我要飞升了。”   殿内刹那寂静,迟一悬欣赏着大家目瞪口呆的神情,一时十分新奇,几十年过去,所有人都在成长,这些从前或是莽撞,或是稚嫩,或是粗心冲动的下属,一个个变得成熟稳重,还有点老气横秋,今天他扔下的这个雷,算是把他们又炸回了初识的模样。   也就片刻的功夫,众人都红了眼眶。   万天佑的眼泪更是哗哗直流怎么都止不住,“陛下,东家,这才多久啊……”   以陛下的资质天赋,他们早就想过他很快就会飞升,但他们心里想的是几百年,一千年,毕竟从前那统治长生界的三个大乘,不也一两千年都没有飞升么?   他们从没想过,这个快,指的竟然是弹指一挥间,连一百年都不到!   十二个人一起眼泪汪汪对着他,却不敢说出任何挽留的话语。   得道飞升,从此与天地齐寿,成为任意遨游宇宙的仙人,这是每一个修士的毕生追求,谁也不能阻拦。   ***   在雕刻好那枚玉符后,迟一悬就已经离开大殿了。留在里面的,只有他的一道神念化身。   这道神念化身寄居在他刚刚刻好的玉符里,省着点,可以召唤出来十几次。   迟满:“召唤次数用完了怎么办?”   迟一悬:“用完了就用完了呗,后代的事情交给后代解决,我从来没有要永远守护朝歌的意思。”   朝歌如今还需要君主,因此除了那枚玉符,他还留了一道传位诏书,指定何念远作为下一任君主。   很多很多年以后,朝歌也许会灭亡,也许会在经历残酷的动荡后,改换更合适的政体,但那都与他无关了。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祝福。   迟一悬来到霸王龙生活的山谷中。   轮回道重启了几十年,但霸王龙一直没有离去,始终留在朝歌,只偶尔会跟着迟一悬外出游历。   以往迟一悬来看她,她都是懒洋洋趴着,只是摇摇尾巴冲他打个招呼,然而今日,迟一悬一走进山谷,她就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蓦地起身,瞪大一对红色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他看。   迟一悬任她观察,还笑道:“怎么?有新发现?”   霸王龙站起来,绕着迟一悬走了一圈,而后在他面前趴下,眼眸眯起,虽然面貌依旧凶残,迟一悬却能感觉到她很高兴。   他叹口气,抬手摸了摸霸王龙的大脑袋,对她道:“这些年,你强撑着留在人间,是不放心我吧!可是你看,我现在已经度过那一劫,很快就要飞升了,你也该放心离去了。”   霸王龙难得在他掌心蹭了蹭。   山谷里起了风,卷起落叶倒飞上天,草地如海浪般涌动,一点点白色荧光在黄昏中往上飘起。   夕阳余晖中,霸王龙的躯体一点点变淡,最后融进了风里。   迟一悬躺在草地上,望着那阵风卷着落叶往谷外飘去,心里既高兴,又有些惆怅。   看霸王龙这个表现,当初凌元仙君必然也知道了所谓“飞升规则”,当时她是怎么想的?   或许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这么多年过去,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已经化作了黄土。   迟一悬眯了下眼睛,不自觉睡了过去。梦里有个东西一直咬他手指,等他醒来,盯着繁星发呆时,蓦然发觉那不是梦,真的有东西在咬他。   什么玩意儿这么胆大!   迟一悬看都不看,一把将那东西抓起来,竟是一只灰色地鼠。   “什么丑东西,也敢在……嗯?”迟一悬目光一凝,他在刹那间看穿了这只地鼠微弱的魂魄,那种熟悉的气息让他眼神一瞬柔软,“其实仔细看,还是挺好看的。”   迟满:……   它飞过来仔细看了两眼,点头说道:“陛下,这是常羊娘娘其中一魄的转世,看它的状态,这应该是第一次转世,等再转世两三回,这一魄上常羊的气息会被轮回彻底洗去。这样,哪怕魂魄重新聚合再世为人,您也无法再认出她了。”   “是啊。”迟一悬呢喃,“这就是生死之隔。”   他给它喂了点灵果后,就将地鼠放下,眼看着这只地鼠钻入草丛中消失不见,“第一次轮回就能碰上,看来我们还挺有缘分。”   他想,也许这些年,他已经跟无数次跟这些故人擦肩而过。   “走吧!”迟一悬站起身。   迟满有些愕然,它犹豫地停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您……当真不介意吗?我曾经隐瞒……让您那么痛苦……”它有些结巴。   “是有些介意。”微微一顿,迟一悬摇头,“我曾经说过,待在这里的每分每秒,都让我痛苦,其实,我说得对也不对。”   他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往谷外走,“这些年,我仔细思考过,我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怨恨这里,也庆幸过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我见证过许多人的一生,也结识了许多令我钦佩的人物。”仇喜、常羊、凌元、步惊寰……   “我执着于回到故乡,并非是痛恨这里。相反,这里的一切都很精彩,胜过我的故乡百倍千倍。”   “只是这里再好,对我来说都不过是一次旅途,无论风景多美,旅人始终要回家。”   “至于你,我就当个纪念品,带回家给父母看看还不成么?”   走了片刻,迟一悬回头,见迟满还呆呆,他一挑眉,“怎么,不想走?”   迟满一下蹿得老高,炮弹似的冲向迟一悬。   ……   夜幕降临没多久,正是热闹时候。   忽然,一束金光冲上夜幕,如同一根擎天巨柱,向着高天不断攀升。   那金光周围环绕仙鹤灵草的虚影,又有满天仙神与上古神兽的幻象环绕,叫人一看便明白……   “这是传说中的飞升金光!”   “谁飞升了?”   朝歌的百姓愣了愣,然后脸色都变了。   “陛下!”   “陛下啊……”   数不清的人朝着金光方向涌去,修士御风直追,凡人有驾驭飞车的,有让修士携带的……但大多数人已经抛弃理智,忘了一切,只有两条腿还在不停往前奔跑,一边跑一边哭一边喊。   朝歌的大臣们早已经知道了因由,全都泛红着眼眶瞧着,还要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强打起精神维持秩序。   金光穿越六幕山的天空,又穿越了整个长生界的天空。   凡洲的普通百姓临窗夜读,备考书院,忽然余光一亮,抬头看着天空金光,眼神懵懂又憧憬。   仙门的年轻弟子正在山崖上歪歪扭扭地练剑,剑光反射金光,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震惊地瞪大眼睛。   崆峒派中,妙真掌门若有所觉,忽然从闭关中清醒,赶忙奔出洞府,仰头看清时,她神情震动,“飞升……竟然这么快……”   已经将分店开到仙洲城池的兰兰收到消息,抹着泪奔出店铺,她在前边哭喊,年纪小的学徒就在后边追赶。   小学徒觉得今晚大家都跟疯了一样,不但城里的修士啊凡人啊疯了一样往外跑,往高处蹿,就连一向温柔沉静的老板,也忽然失了理智,等她气喘吁吁追上老板时,兰兰已经灵力耗尽,飞不动也跑不动了,跪坐在地上哭。   “老板……”小学徒小心翼翼地凑近。“我听他们说,是陛下飞升了。飞升不是好事吗?您怎么哭了?”   “是好事。”看着小学徒懵懂费解的模样,兰兰怔怔道:“你还太小了,你不明白,陛下对我们的意义。”   她仰头,看着那道逐渐远去的金光,眼神慢慢温柔坚定起来。   “走了,回去。”   周围还有不少人在哭,小学徒茫然地跟在她身后,边走边看,“老板,不继续哭吗?”   兰兰一抹眼角,“不必了,好好过日子。”   他在天上看着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