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家的抠门赘婿[种田][成长·逆袭参赛作品]   作者:似椒   简介:   贺晏是河东村出了名的二愣子。   周围人对其避之不及,   生怕这二愣子一个急眼儿就动手发疯。   而实际上,   装傻充愣大半年的贺晏:苦了别人,开心了自己.jpg   岂料这世界竟然还有官配这种离谱到家的事情!   贺晏辗转反侧,遂大闹着要娶夫郎。   贺父贺母顺势应承下来。   转天就将贺晏给卖了,贺父贺母:做梦!   听闻那泼辣哥儿早先很是贤惠,被退婚后却恨上了所有汉子。   眼下准备招个赘婿,好好折磨(划掉)疼爱一番。   压根不想结婚的贺晏:哦豁,正合他意。   于是。   在余家的第一天,贺晏:聘银还你,互不打扰,到点和离。   在余家的第三天,贺晏:想要我拿钱出来花,门都没有!   ……   在余家的第N天,贺晏:老婆香香!新衣服你快穿上!   看着眼前丁点儿大的天价布料在身上比划,余满两眼一黑:说好的抠门赘婿呢!   __   余满是河西村豆腐坊余老二家的养哥儿。   还没到十五便定下了婚事,就等着未婚夫中了秀才后进方家门。   养父养爹一死,未婚夫一家悄然露出了獠牙。   余满一忍再忍,忍无可忍。   抡着扫帚从村头骂到村尾。   就此贤惠人设彻底崩塌,以泼辣哥儿的名号一战成名。   官配在即,婚事却吹了,名声跌入谷底后上门相看的不是老光棍就是鳏夫。   为了护住幼弟与豆腐坊,余满决定招起赘婿来。   他心里有两个人选:   一个是本村的李铁柱,另一个则是河东村的贺晏。   【阅读指南3.0】   1.攻受人设均不完美。   2.我流家长里短式种田爽文(?)   3.不会一下子暴富,不会路遇皇亲国戚,遇到就是皇亲国戚落魄了(bushi)   4.后期生子   5.封面底图来自bs咕咕。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经营 成长 轻松 主角视角 贺晏 互动余满 配角余冬 其它:泼辣、哥儿、种田、入赘、豆腐、经营 一句话简介:入赘给泼辣哥儿后,我发家致富了 立意:脚踏实地,过上幸福生活。 第001章 卖狍子   淮州,阳东县。   时值芒种,小雨飘渺,金乌高悬,湿热无比。   埠头停靠着零星几艘商船,上上落落皆是搬搬抬抬的力工,船身摇晃,水纹涟漪。   偶有艄公头顶斗笠撑着竹竿靠近,放下客人后便在一旁等候,没到两刻钟又载着客人杵着竹竿远去。   县城内八街九陌,每逢大集来往的人络绎不绝,城里城外不遑多让。   而埠头向来是人流量最多的地方之一。   因此,县衙特意在距离埠头不远处的地方另开辟了一片空地,上头置着一排茅草棚,供有需要的穷苦百姓在此处摆摊叫卖。   “新鲜刚摘下来的枇杷嘞,又大又甜,快来看一看了喂。”   “大白馒头,一个顶俩!大白馒头,吃了就饱!”   “很甜的薄荷水,只要三文,消暑止渴,只要三文!”   唯有一年轻汉子手牵着一只瘸腿狍子,大眼睛大耳朵的狍子跪坐在地面,摊子上摆了几只野兔。   只见那汉子坐在马扎上昏昏欲睡起来,在叫卖的摊贩中格外惹人注目。   “小哥,你这狍子多少文一斤?”   问价的妇人正是县里刘府的采买,她惯常从县里出来,走上一刻钟到埠头这边采买。   埠头并无食肆、酒肆、住店之类的店铺,因着食宿不易,客商下了船直往县里去,少有人停留。而埠头的小摊贩面对的客人大多是力工、短工、船员,又或者是谨慎的小商人。   因此,这里的叫卖价也比集市上的要来得便宜,贵了可卖不出去。   采买妇人报账的时候又以县里的价报,这样一来,中间的差价可不就落入她口袋了嘛。   贺晏双眼朦胧,粗布麻衣包裹着,宛若一头蓄力勃发的雄狮,他说道:“十二文一斤。”   “什么!野猪肉也才十文一斤,这破狍子肉都得十二文,你汉子看着年纪不大,却黑心得嘞,这、这压根不是诚心要卖的吧。”   采买妇人指着贺晏叫喊起来,尖锐的声音刺破来回问价砍价的喧嚣。   周围的人循声看了过来。   好俊俏的汉子!   贺晏无视掉在身上流连不去的视线,语气毫无变化地解释说:“我这狍子还是活的,自然价格就不一样。”   采买妇人,“那也没得那么贵,狍子肉一般也才八文一斤,上等猪肉一斤十六文,你这狍子就算是活的,难道还比得上等猪肉不成。”   “那自是比不过,我这也不是十六文一斤啊。”贺晏道。   采买妇人:“……”   难道还要感谢你没有卖十六文吗?!   采买妇人出来采购总是喜欢找一些小年轻,只消她多下嘴说几句就能哄得他们降价不说,说不定还能拿上一把小葱、几个野果当搭头。   只是万万没想到以往得心应手的举措,这回却失败了。   采买又道:“十二文太贵,九文一斤,我全要了,怎么样?”   傻狍子脑袋一歪,牵动着手上的引绳,贺晏的手被拽了两下,他摇摇头。   若真卖九文一斤,为何要来埠头,平白受日晒雨打的苦呢。   还不如把狍子宰杀了,多交一文钱进城费卖去食管酒楼岂不是更快,实在不成再交几文钱摆个摊,新鲜宰杀的狍子肉十文一斤那也很快就能散卖得出去。   他之所以抗住灼灼烈日在埠头蹲着,不就是为了整只高价卖给这些采买吗?   按理说啊,宰杀过后的野物怎么也应该比活的更贵,毕竟废功夫不说,斤两还少了。   但谁让这些个富户老饕就好这口呢,讲究的便是物以稀为贵,一整只活的自然就更能拿得出手了。   贺晏不理解,但不妨碍他卖高价。   毕竟他来埠头叫卖,不就是为了卖多几十文吗?不然他干嘛来这里卖,是喜欢这里热得慌,还是喜欢这采买缠人得紧。   当然其中也有几分想要避开家里头偏心爹娘的缘故,被他们见了说不得之前做的事情就穿帮了。   他可不想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钱被人占了去。   “十文一斤怎么样?都跟野猪肉一个价了,就便宜一点儿,你也好出手,眼下天气这么热,早点卖完早点回去。”   贺晏被打断念头,坚持道,“十二文。”   采买的妇人顿感气恼。   这汉子看着也不大,定力倒是十足,压根就不上她的当,来回说了好几回,说不降价就是不降价。   妇人只好明示了:“我家老爷可是县里刘老爷,若是你今日卖了这狍子,说不得到时候我帮你美言几句,让你能搭上我们刘府,多一条门路,怎样?”   “大姐,您看看我这眼睛,”贺晏指了一下自己的黑眼圈,开始卖惨道,“为了生抓这狍子,我可是连夜蹲守了好几天啊,若是就这么卖了,那我何苦蹲这几天呢。”   而事实上,这狍子是贺晏在下好的陷阱里逮到的,压根就没有蹲守这一说。   “再说了,这活的狍子今日卖不出去,我养几天再卖也不费事。”   反正那点儿腿伤,糊点药草止血,养上几天再卖完全没问题,至于降价,那是打死也不降。   妇人还欲说些什么,此时一只粗壮的手臂横穿面前,“小哥,这狍子我要了,这个够吗?”   贺晏抬头望去,眼前一亮,好家伙!   向上的手掌上有一块白花花的碎银子,约莫有一两左右。   贺晏摆摆手,把黏在银子上的视线移开,提醒道,“这位大哥,我这狍子重约三十五斤,四百二十文就够了,用不了这么多。”   说完,贺晏心在滴血。   今天又是伟光正的一天。   “不过,我这里没有这么多银子找给您,可能需要等一下,这几只野兔就当饶头了。”   罗管家哈哈大笑起来,他家老爷就好这口,前几日就在念叨说觉得鸡鱼吃起来都没什么滋味,这不正好遇上了。   “不用找了,我赶时间,”罗管家拒绝道,反正大差不差,只要将狍子交上去,说不得他儿子的差事就有着落了,他可不能耽误事。   “那就多谢大哥了,”贺晏手脚麻利地将地上的野兔绑在傻狍子身上,一手将牵引绳递过去,“大哥您拿好。”   罗管家看着脚边的狍子,好像看到亲儿子就在面前一般笑得很和蔼可亲,“行。”   等人走后,贺晏立马揣上还未焐热的银子,撒丫子就跑了。   “哎!”   砍价砍了半天却一无所获的采买妇人见状气愤不平:“……天杀的!我先来的!我家老爷也好这口啊!”   若是知道这罗府管家会出现,她就应该早点应承下来了,四百二十文拿回府里一说,说不得还能昧上百二十文的样子。   眼下真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啊!   ……   水波漾漾,浮光跃金。   贺晏从埠头的犄角旮旯里推出他的小破竹排,竹排稳稳当当飘在水面。   他捡起竹竿,一迈一跨。   长身玉立于竹排之上,整一个凌波微步,身轻如燕。   竹排顺着河流,一路向下。   阳东县位于淮州之内,水路纵横,大大小小的河流星罗棋布。支流交汇,流入主流,那里便是码头,也就是贺晏摆摊的地方。   这里的村落大多沂水而居。   贺晏所居住的河东村,对岸的河西村,以及下游的东柳村、西柳村,四村就在同一条支流上。   竹排缓缓而下,贺晏将竹竿一丢,优哉游哉地啃起烧饼来。   烧饼就在隔壁的摊贩那里买的,他那儿的烧饼又大又香,一口下去还扑簌簌地掉酥。   真是不枉费他被晒得一头大汗,还要演得自己像一百年没睡饱觉的样子。   天知道热得要死还要保持冷静是什么感觉。   但想想怀里的一两银子,贺晏又觉得美死了。   时下寻常农家人若是没个手艺营生,光靠地里的产出,刨去税收跟吃用,哪怕没有病痛,一年到头也攒不下三五两来。   这一下子多赚了五百多文,就跟白捡得一样,贺晏美滋滋啃完烧饼,手里的酥沫也没有放过,尽数倒进嘴里。   而后又将水囊里的薄荷绿豆水一饮而尽。   薄荷的沁凉透人心脾,仿佛给太阳蒙上轻纱,暑热骤然减轻了几分。   很快,一块标志性的怪石出现,贺晏将竹竿一杵,竹排骤然停下。   贺晏背起背篓,淌着深至膝盖的河水将竹排拉上岸,而后将其隐于怪石后面。   顺着人迹罕至的小路,绕过茂盛的草丛,贺晏来到了往日经常待的山洞里。   这山洞就位于河东村上游的矮山里,山洞不大,一侧被茂盛的藤蔓遮挡住,唯有从后面绕才能看得见洞口。   只不过里面的空间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   里头放着一张竹排床,一把小马扎,一个木架子,还有两袋粮食,一个土灶,一个瓦煲,还有砍刀匕首弓箭等等工具。   一只半死不活的野兔被捆在木架旁。   因着地势偏僻,平常根本没有人来这边。要不是他为了逮野兔,也发现不了这风水宝地。   正好这地可以用来藏银子和开小灶,贺晏干脆收拾一番就将这里当成秘密基地了。   他挖出埋在地里的瓦罐子,里三层外三层包着的是他这大半年积攒下来的存银,五个碎银子,一千百二六十八个铜板,一共六两二钱六十八。   贺晏将今天收到的银子都放进去,这些银子以及山洞里这些个家当皆是靠着这山头与自制的竹排,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   若是再攒上半年,差不多也够买下地皮建个简单的土胚房了。   到时候他就可以分家出去了,一个人吃住根本不用担心要为别人吃喝花钱。攒钱可不容易,他是一文钱也不想让别人花。   贺晏一直这么计划着,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前朝末年,皇帝荒-淫-暴-戾,奸佞当道,战乱天灾频发,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定北大将军元致诚顺应民意,转身救百姓于危难间,历时十余年,终于将前朝余孽与奸佞一尽清除,而后建立了大兴朝,改年号为建元。   建元初年,人口经过长时间的战乱中已经锐减至不到二千万了,后为了保证人口正向增长,建元五年,建元帝降下旨意来。每年秋收后,若是本朝年满十六的哥儿、姑娘,年满十八的汉子还未定下婚配,将会由官府统一婚配。   大兴朝建朝历代至今已六十余年,官配的年龄限制也由原本的十六岁提升至十八岁,而汉子的提升到二十。   也就是说,今年已经年满十九、生辰就在八月的贺晏,秋收前若是没有婚配,就得被强制配对了。   一通谋划全都碎成狗,说不定娶了媳妇回家,还要一起当俩黄牛来供养自己那自私自利的爹娘,还要四肢不勤的弟弟,贺晏是一万个不乐意。   更别说娶个陌生人回来,还要和他同吃同住同睡,贺晏一想到就已经浑身难受,活像被蚂蚁啃咬。   贺晏将七两二钱埋起来,松散的泥土被踩实,将石头放回去,晒干的菌子随意放在上面。   买来的烧饼还剩两个,里面还夹着肉,贺晏迅速吃完,漱完口后,等味道散得差不多了才提着野兔走出山洞。   藤蔓被轻轻扒开,贺晏从中出来,沿着山中小径走出去。   走上一刻钟,入目的是大片大片的稻田。   放眼望去,有的稻田上已是绿油油一片,农人个个头顶斗笠,躬身插播秧苗,压根看不清谁打谁。   贺晏每回见了都会提心吊胆,种田太苦了,大兴的粮税只是十税一,但户税人头税各种税加起来,能有一半进自己口袋就不错了,这也是贺晏之前迟迟没有闹分家的原因。   独立出户说得轻巧,但得有钱有粮啊。什么都没有,分出去就是找死。   当然,这都是在得知马上要被官配之前的想法了,要是早知道还有官配这一回事他也不至于现在如此被动。   好在还有三月,他还有时间筹划。   有了这七两二钱,怎么样也饿不死。   实在不成,分家后他买一个回来,就当是合租室友,这样的人起码合眼缘,而且好拿捏。   湿热滚烫的水汽蒸腾而上,有妇人被灼得头昏眼花,扛不住了,抬起头一看,见贺晏领着个兔子从山里走出来。   “晏小子,你这又打了兔子回家啊,你这打猎的功夫在哪里学的,跟婶子说一下,我也让我儿去学,到时候也隔三差五给家里添个荤菜。”梁婶子揶揄道。   “我这不是用来吃的,”贺晏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啊,我是跟以前的老猎户学的,若是婶子的儿子乐意跟我学也是可以的。只不过可能需要在山里待几天,不过不难的,放心,你看看我就知道了,这蹲了几天就抓到一只兔子了!”   “不了不了,婶子也是开玩笑,别当真啊。”梁婶子讪笑起来,又转移道,“不是用来吃的,怎么,好事近了?!”   梁婶子简直要好奇死了。   前几日就听说这愣子一边发疯一边闹着要娶夫郎,难道真的给他定下了?但是也没听贺来贵家里有什么动静啊。   贺晏吞吞吐吐,目疑道,“这事我也说不准,婶子别问了,先不和你们说了,我先回了,要是以后想跟我学也可以来找我啊。”   “行吧,有什么事可千万别忘了你婶子啊。”   等贺晏提着那只饿了三天的瘦弱野兔离开后,梁婶子他们才开始畅所欲言起来。   “娘,你也真是的,我可不想跟愣子学啊,这进山三四天才逮到这么一只兔子,学来管用吗?二狗子进山转悠转悠就逮到野鸡了!”梁大埋怨道。   梁婶子用芭蕉叶死命扇,说道,“得了,这事娘还不知道吗,我这不是哄一下他嘛,下地的功夫逮野兔那是寻常人家干出来的事吗,再大的家底都经不住这么造,咱们还是好好种地吧。”   梁大却丝毫顾不上他娘的话,对于贺晏要娶夫郎的事很是疑惑。   “贺来贵真要给愣子娶媳妇儿啊,不对吧,他不是比我大半年吗,再等上几个月就能官配了,又不需要花银钱就能白得一个儿媳,怎么会愿意花钱给他娶夫郎呢?”   梁婶子却道,“兴许人家良心发现喽,再不喜欢那也是亲儿子。”   梁大撇撇嘴,想也知道不可能,同村的还能不知道贺来贵他们有多漠视这大儿子嘛。   梁大休息够了,往他媳妇那块走去,而梁婶子走到与别家相邻的田埂边开始干活,一边插秧一边高声与邻居闲聊。   ……   碧空如洗,犬吠不断,贺晏不紧不慢地朝村头走去。   贺晏是故意的。   梁婶子是河东村出了名的碎嘴子,但凡被她知道的事情,不出两日就全村都知道了。   换句话说,这分家是万万拖不下去了。   毕竟那两口子可没这么好心出钱让他娶夫郎。   想到这,贺晏心甚悦,路上遇到几户寻小孩的婶子,他还颇为好心地给人指引。 第002章 踹门了   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附近河东村有一户人家姓贺,行第二,他家大儿自出生起就呆呆愣愣的,到了三岁还不懂开口叫人。   有人说贺晏是魂丢了,回来就好了,也有人说他是来讨债的。   说的人多了,这大儿子自然就更加不讨贺父贺母的欢心了。   再加上自他出生后的三年时间,他们夫妻二人更是再无所处,一时间还恨了上这个大儿子。   特意给他起名叫贺厌。   听闻自家二儿子贺来贵这荒唐想法,贺奶奶只能利用孝道强压着让他们将名字改成贺晏,“今日我孙子的名字若是不改,那老婆子我就吊死在这!”   被亲娘这一逼迫,贺来贵只得无奈地掀过这一遭。   等到二儿子贺强出生后,这俩夫妻的心眼就完全偏到一边去了,只当这大儿子从未出生过。   贺奶奶见老二和老二媳妇压根就不是为人父母的样子,就时常省下自己的口粮留给贺晏吃,又亲自教导他开口说话。   等贺晏六岁了,贺晏总算看上去没有那么傻了,他可以开口说话,只是很慢。贺奶奶又开始教他洗衣做饭,认识野菜野果等等,生怕以后她去了,贺晏就无人照顾了。   果不其然,在贺晏十二岁的时候贺奶奶就去世了,贺晏就真成了没人管的孩子,要不是靠着贺奶奶先见之明,贺晏根本就没有长大成人的机会。   而正如村人所说的那样,贺晏确实是三魂七魄不全才导致的痴傻。   他的命魂,不知因何缘故一出生就离体,游窜到了千年后的蓝星去。   三魂七魄不全,贺晏自然就傻傻愣愣的,平日里凭自我行事多有呆板木讷不说。   为人还特别认死理,护食得紧,但凡有人想要抢他的东西,都被他一个暴起打得鼻青脸肿。   也不是没人找上门去,只是这贺来贵压根就没当贺晏是亲儿子,直接道,“他是傻子,你们招惹他活该被打。”   就这样,一般人都不敢去招惹他,贺晏靠着二愣子这一名头顺顺当当长大成人。   而另一边,贺晏的命魂并没有想象中自在快活,因其从睁眼开始就一直被束缚在蓝星的一户人家里头,不得寸进,也不得离开。   他看着那户人家的儿子从牙牙学语到背着书包上小学,初中,高中,直到高中毕业那人考去省城的大学城。   那户人家终于等到了拆迁办的人到来,没过多久就举家搬迁了。   房子一拆,落成废墟后,命魂得以从千年后回归,三魂七魄重归正位。   回来后,贺晏没有告诉贺来贵夫妻自己恢复了。   实在是没有这个必要。   另一半的他虽懵懂无知了将近十九年,但很多东西他内心深处清楚得很,在他心里,亲人便只有奶奶一人。   更别提两相融合后,有了在现代十几年的记忆与经历,从未当他是亲人对待的爹娘算个屁。   至于其余人……不惹上门,就一切好说。   贺晏一门心思谋划起分家的事宜。   一开始,贺晏想过要不要直接跑路,凭着现代的记忆,他应该能混得下去。   但很快就打消了这念头。   没有路引他就算拿回自己的户籍册子,也跑不远。只要还在县里过日子一日,就要受限于贺家一日。   而后他又想直接装疯卖傻,逼贺父贺母狠下心来将他赶出去,但是试了半个月效果不大,因为他太傻了反而还不好赶出门。   除非贺父贺母真的不想在村子里待了,否则一个傻子他们就算将他锁起来,也不会堂而皇之丢出去。   最主要的是,他压根不想一天到晚发疯,太耗精力了。   他很累的。   不得已之下他只能走委婉路线,从说一句话都要思考半天到现在的能说会道,他可是大费周章地演了好几个月。   就在大家以为他完全恢复的时候,他又一言不合就掀桌子。   村里人:“……”惹不起惹不起。   主打一个易燃易爆炸,别想看他好了就想占他便宜,门都没有。   这不效果十分显著,贺晏还是很满意的,不枉费他将这个过程拉慢一步一步来。   还没到家门口,远远就见木门掩得紧紧的,一看就是有鬼。   贺晏心神一转,一个助跑冲过去,抬脚用力猛地一踹木门。   “砰——”门闩断裂,木门应声打开。   “天杀的!哪个贱……”鸡骨头差点呛到喉咙,钱三丫正要破口大骂。   贺晏指着桌面上香喷喷的烧鸡,一脸悲愤委屈的的样子,“爹,娘,二弟,三妹,你们……你们竟然瞒着我偷吃!!”   半个多月没开荤,好不容易瞒着贺晏偷吃烧鸡还被发现,贺来贵:“……”   他牛眼一瞪,“小声点,还嫌不够丢人!”   “我不,又不是我偷吃,我不丢人!”贺晏大声叫喊起来。   为了显示出他的愤怒来,贺晏将野兔往他们面前一丢,“亏我还特意去逮了野兔回来,没想到,你们!!真的是太过分了!”   对门的邻居中年夫郎王叔么早就想说话了,高声道:“哎哟,晏小子这吵吵闹闹的可不行啊,什么事这么燥热跟叔么说道说道。”   贺晏扭头正想开口,钱三丫指着王叔么咒骂起来,“滚滚滚,哪里有你这人说话的地儿,给老娘滚。当家的,关门!”   门关上后,钱三丫这才骂起贺晏来,“真是讨债鬼,一回来就没好事,要不是你闹着娶夫郎,我们能买烧鸡吗?还不都是为了你那婚事!”   这讨债鬼没好的时候最多也就是能吃了点,护食了点,不动他的东西那就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哪像现在这般,一言不合就动手。   前几日才将家里打砸了一遍,眼下可经不住第二回折腾。   贺晏望着他们一家四口嘴唇油汪汪的,感动得不行,“真的吗?”   贺来贵点头,“那是自然,我们先尝尝味道,若是好吃了,便买去给柳哥儿吃,这样一来,就不怕他不欢喜。”   柳哥儿是村长家的哥儿,今年才十六出头,是村里最为好看貌美的哥儿,相看的要求极高,聘银要十两不说,棉布两匹,肉糖蛋不能少,酒水也得有,两床棉被,两床夏被……   再加上喜宴的花用,加起来十五两都打不住。   这一传出去,村里绝大部分汉子都死心了。   毕竟农村人嫁娶聘银多在三到六两之间,一般三两就能娶一个老实能干的哥儿回家,十两聘银的对于他们这些农户人家来说真是闻所未闻。   村长家自然也知道这要求颇为严苛,但就他家柳哥儿的样貌,嫁去县里都不成问题,想要娶他家柳哥儿回家,这聘银自然是不能少的。   “真的吗?”贺晏泪眼汪汪,“爹你真好,那些人说我是你们捡来的,果然是骗我的!”   贺来贵夫妻嘴角一抽,“……”   他们倒希望是真的,可惜不是。   贺晏说到后面还很气愤,“下回我就去打他们!”   贺来贵惺惺作态道,“算了算了,他们也就是说说而已,你也别整天动手。”   免得到时候他们又跑来跟我要赔偿,他可没这么银子赔!   这逆子好了的这半年里,他加加减减少说赔了二两多出去,真就是个败家子啊!   一想到这个,贺来贵就心气不顺,家里再多银钱也不够他这么赔的。   眼下他还要闹着娶柳哥儿做夫郎,那是断断不可能,要娶也是给他们家强子娶。这柳哥儿这家境与他们的宝贝儿子是极为相配,只不过这聘银着实有点高了。   柳哥儿一个硬邦邦的哥儿,竟然敢开口要十两,要不是他爹是村长,高低都得说几嘴才成。等他进门后,一定要拿捏住他才行。贺来贵恶狠狠地想。   莫说人家与他还没有关系,就是真的愿意嫁进门,他一个做人公爹的,别人还没进门就想着拿捏人,真真就是臭不要脸。   贺晏还不知道贺来贵的心思有多龌龊,不过想来知道了也不会觉得出奇。   村里的汉子大多都对这柳哥儿有那么点儿意思,多的是央求亲人上门的汉子,他这个举动倒是不会显眼,或者说不会对柳哥儿造成什么影响。   再加上这村长夫郎也说了,他家柳哥儿出挑得很,上门求娶的人那么多,他可得挑个好,与柳哥儿相称的。   那自然越多人求娶越好,直到他挑出人选后,别人也会觉得他们家哥儿果然是百里挑一的。   不然贺晏也不会借机在贺来贵他们面前闹。   贺晏:“好吧,既然爹你这么说,就算了,只不过记得送去给柳哥儿啊!”   贺强不满,小声嘀咕:“爹……”不是说好了,将柳哥儿说给他吗?!   贺来贵没好气瞪了他一眼,又安抚贺晏道,“知道了知道了!”   “娘……”贺小花今年十二,正是嘴馋的时候,在贺晏他们说话的时候,贺小花不断望着桌面上的烧鸡流口水。   钱三丫暗暗掐了她一把,这死丫头,他们不就是怕这讨债的吃这烧鸡,才在这大费唾沫哄着他嘛。   她一提醒,这烧鸡还有他们的份吗?   果不其然,贺晏见状直接挤开贺强,坐在他的位置上招呼道,“哎,这烧鸡你们都吃过了是吧,剩下的我来。”   “还……”没字还没出口,贺晏就已经将整盘端了过去。   在大家虎视眈眈下,贺晏泰然自若。   烧鸡已经提前砍成块,只被他们吃去了四分一,贺晏也不嫌弃,抓起骨头就美滋滋吃起来。   “嗯,这烧鸡腿吃起来就是舒坦,鸡胸肉稍微有些不够味道,要是鸡腿鸡翅膀再多几个就好了。”   还别说,就算放凉了这烧鸡吃起来还是别有一番风味,贺晏一边吃一边点评。   “爹,我不喜欢鸡胸肉,下回买烧鸡问问他能不能买只卖鸡腿和鸡翅膀。”   过于理直气壮,有一种完全不顾人死活的畅快感。   贺来贵嘴角抽搐,无语凝噎:“……” 第003章 余满呀   贺强在旁边馋得不行,却不敢开口要吃的。   他打小就为人霸道,谁的东西他都敢上手抢,唯独贺晏的他不敢。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纯粹是被贺晏打怕了,贺来贵他们也不是没想替贺强讨回公道。   但那时候的贺晏一涉及这方面就会暴躁愤起,不管不顾起来谁都压不住他。更别说现在的他了,那是断不可能让人虎口夺食的。   在众目睽睽之下,贺晏打了个饱嗝,最后点评道,“不错,就是有点少,若是再来一只就完美了。”   贺来贵等人:“……”   贺晏洗干净手和嘴巴,高声道,“我去河边逛一逛,消消食。”   门缝快速闪过一道黑影,随后木门发出“咯吱”的声音,屋内光暗交错,四人均木着一张脸坐在椅子上。   许久,终于有人开口。   “爹,娘我受不了了,他还要在家待多久!!”贺强抱头喊起来。   明明他才是家里最受宠的,可在这个大哥面前,真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打又打不过,骂他又听不懂,想要主持公道,一说出去便是欺负愣子被愣子反击也是活该。   谁让以前别人找贺来贵他们负责,他们就拿这理由搪塞别人呢,反噬了也正常。   贺强恶毒地想,若是将人打死打残了,或许大哥就要赔命了。   可偏偏他每回发疯打人,虽然下手狠,但最多也就是将人打得鼻青脸肿,其他一点儿事没有。   钱三丫安抚道,“好了好了,我想想法子。”   “能有什么办法,就算他娶夫郎了那他也在家啊,只要他还在村子里我们就一天不得安宁!”   贺强十分不满,尤其是当他知道贺晏对柳哥儿也有心思的时候,在他心里,柳哥儿就已经是他的夫郎了,岂是贺晏这二愣子能沾染的。   贺来贵道,“那便分家。”   钱三丫说,“不行,分家那岂不是家里的田地都得分他,银子也得分,不行不行,分家绝对不行。”   “不分怎么赶他出去!趁着他还没娶夫郎,少少给一点儿分出去就是了。”贺来贵真就很想打开这婆娘的脑子,看看里头是什么做的,是不是都是水。   再这样赔下去,还不如分他一亩田,几十斤粮食让他自生自灭了去呢。   就在夫妻二人正要吵嘴的时候,门把上“啪嗒”一声,门外的黑影迅速弹开。   屋内骤然安静下来。   四人面面相觑:“……”   生怕贺晏又一个踹门而入。   殊不知,隔壁家儿夫郎吓得不行,躲在门后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你在这做什么?”王叔么的大儿子一身泥污从地里回来,蹙起眉头问道。   刚喝完水就见他夫郎做贼心虚地跑回家。   “去去去,没你的事啊。”王叔么怒气冲冲赶走自家大儿,催促道,“咋样了?说来听听?”   要不是他年纪上来,身手不敏捷了,他自己亲自上阵偷听岂不是更爽。   “阿么,你还别说,他们家真的有事,二愣子闹着娶夫郎,结果贺来贵他们应承下来,实际上已经打定主意将他分出去了。”   至于瞒着贺愣子偷吃这事,已经人尽皆知了,也就只有贺愣子还被他们三言两语哄骗住。   王叔么拍着大腿,“什么玩意儿,晏小子虽说愣了点,但也不至于成了亲就把人就这么分出去吧。”   儿夫郎想到隔壁在贺晏走后的恶毒心思忍不住撇撇嘴,嫌弃着说,“哪呢,人压根没想给他娶夫郎,就这么分出去,都是哄他的呢。”   王叔么真就吃惊了,他见过偏心的,但真没见过偏心到不要脸面的。   不行,他得赶紧说出去,让大家热闹热闹。   王叔么站起身,连饭都顾不上吃了,抓起个窝窝头就出门去,“吃饭别等我了,我出门耍会儿。”   儿夫郎:“……”   一出门去,正好路上皆是从地里回来的村民,王叔么随手抓了个人就开始呱唧呱唧,惊呼声不断,身边围了不少人。   “真是太不要脸了,这钱三丫两口子,我说怎么今日晏小子那么高兴,感情以为是要娶夫郎了,没想到爹娘竟然想把他分出去!”梁婶子拍腿道。   她前不久才说完贺家的闲话,没想到一回来又逮到机会拉呱。   “就是啊,人小的时候啥不管,要不是他奶善心带着他,怕是……哎……”   “那不能这么说,贺愣子眼下说是好了,但动辄打人,是我我也不愿留他在家。”   贺晏还不知道他的目的即将达成,他顺着村里的路往外走。   一条清澈可见、碧绿如绸带的河流映入眼帘,河水缓缓淌下,将村落泾渭分明地阻隔在河岸两边。   河宽十米有余,往来只能通过船只渡河,又或者家里有竹排的人家撑着竹排过去。   至于为何不修桥方便出行,贺晏现在回想起来,发现原因很明显。   无他,就是银钱问题。   河宽五米以下,仅需找一根粗壮笔直的树桩一放就成,而河西村河东村之间宽大十米的河岸却不能单放树桩,若是自己搭建简易木桥的话,手艺都还没有到那份上,勉强搭上了也没人敢在上面行走。   既然自制木桥不行,那便只能请人修建木桥或者石桥。但这种涉及村落双方的事宜,自然是商讨来着,一村负责一半,有商有量了才能进行下去。   可河西村与河东村本就多龃龉,自然是希望对面多出,自己少出。   最好便是对面全出,自己一个子儿不用掏了。   因此,建桥的事就搁置了。   没有桥,河东村河西村的两村村民往来只有靠渡船,又或者废点脚力和时间,沿着河岸往后走六里路的东柳村、西柳村之间便有一座木桥,是村里走出去的富户为了村人好出行特意修建的。   接近黄昏,在河岸石阶上盥洗的妇人夫郎已经寥寥无几,再走上一点的河段不是用来洗菜,便是有人挑水回家。   贺晏站在河岸这边放空一切。   对岸也蹲着一个年约八岁左右的小汉子,头顶扎着两个小揪揪,远远看起来虎头虎脑的。   最近几日,只要在这个点儿出来,就能看到这小孩蹲在石阶上。   石阶共六阶梯,水位不深的时候一二隐于水下,第三阶供大家盥洗,而小孩坐在最上面。   此时,对面河西村的余艄公刚巧载客而归,从船上下来的书生郎青巾包头,一身月牙色长袍,只见俩人在争执什么。   因着声音不大,贺晏只隐隐听见几句,好像是在争论搭船的三文钱。   而后又见书生郎丢下几个铜板拂袖而去。   余艄公弯腰捡起来,人走后他骂骂咧咧,“真他丫的不要脸,搭老子船还不想花钱!不是我余家人那还有这等好事!”   声音之大,语气之愤怒,贺晏站这边都听得一清二楚。   看来这就是上月闹剧的主人公方童生了。   贺晏不太关心,又见那余艄公与小孩说了些什么才离开了。   贺晏很快将心思收回,放回到自己身上。   经过这几天折腾,想必他们应该受不住了,分家指日可待!   ……   河西村。   夕阳西斜,橘红色的霞光满布天空,形成一副瑰丽的画卷。   饱读诗书的富家子弟、书生见了势必得高唱几曲,又或者赋诗两首才能抒发心中的赞叹,只是耕种了一天的农人却是无心欣赏这瑰丽美景。   “满哥儿,还不回去?”同族的妇人莫婶子喊道。   “快了,还差一点儿,婶子你先回。”   莫婶子和儿媳说了一声,让他们先回去,而后跑到余满这边,“给点儿秧苗我,快手快脚我俩弄完这块地儿就回去。”   “谢谢婶子。”   余满也没多客气,将秧苗放到俩人中间。   莫婶子轻车熟驾地将秧苗种进水田里,她瞥了一眼埋头干活的哥儿,提醒道,“满哥儿,既然你退亲了,这亲事得抓紧起来。”   外面风言风语,什么难听说什么,传得那叫一个真实,要不是她与满哥儿相熟,对他的性格了解得很。   怕是也要信了满哥儿还对方童生怀着心思,因着珠玉在前所以才眼高于顶。   对上门求娶的汉子诸多要求,均看不上眼了呢。   余满最近忙活着家里的田地,根本没时间和其他人掺和,也不知道自己被传成什么样子,不然他哪里会善罢甘休。   他只说,“婶子放心,我与孙婶子说好了。”   而且他现在就希望多攒点儿钱,带弟弟余冬去府城瞧一瞧。   至于嫁人这事,余满早就歇了心思。   与其找个汉子嫁了,以祈求那人品行纯善,护佑弟弟,保下豆腐坊。   余满捏捏拳头,不如他娶个老实汉子回家! 第004章 要招婿   又过了好一会儿,在莫婶子的帮助下,余满总算将家里头的水田都耕种完毕,望着这一片整齐青绿的稻田,露出了一抹笑来。   “婶子,我们回吧。”   余满扛着锄头挑起空簸箕,脚步轻快地往家里头。   明天就能继续卖豆腐了,余满高兴地想,为了这几亩口粮,他这几日连豆子都没磨。   天一亮就带着余冬下地,不这样不成。   自半年前弟弟余冬发高热被爹么带去县里看大夫,谁料半路遇到劫道,最后被发现的时候,爹么丧了性命不说,余冬被藏在树丛里烧得不省人事。   好不容易高烧褪去,断断续续咳嗽了大半月。   只不过好了以后,余冬整个人性情大变,原本开朗活泼的小汉子就此沉寂下来,平日就连话都不多句,跟个闷葫芦似的,还整天念着他走进走出。   余满看看弟弟的眼睛漆黑无比,仿佛有什么在其中挣扎,他总觉得他弟弟好像生病了,也不敢让他一个人在村里跑了。   隔壁村的愣子很小的时候就经常被人欺负,要不是后面人反抗了,还不知道欺负成什么样呢。   但旁人见了却觉得没什么,经这一遭余冬只是长大了而已,他们家可就剩俩人,等满哥儿出嫁了,余冬就剩一人,还是懂事些好。   说这话的婶子阿么皆是好心,怕余冬不懂事影响了他哥的婚事,只有余满嫁得好了,才能反过来帮余冬。   余满想起之前去县城同仁堂,那里的大夫只说余冬这是心病,没得治。   心病还须心药医,只不过……他去哪里找他的爹么呢。   余满叹了一口气,去府城看大夫眼下的银子恐怕是不够。   爹么在时,他们的存银不算多,接近五十两,其余的都用来置办田地了,但这半年已经花去了大半,爹么的葬礼花了十两,小冬病了一个月,期间花了十几两,后面听大夫说食补又陆陆续续花了三四两。   因此现在,余满手里也只有二十两的样子。再加上之前和孙媒人说好的招婿,这聘银也不少,得五六两。   余满越算越心烦,迎面走来一个书生郎,橘红的霞光印在那人脸上、头巾上。   他翻了个白眼想要绕过去,当做没看到。   “满哥儿,”方童生却拦在他面前,大言不惭道,“虽然我们已经退亲了,但见你这般,我还是要说。你瞧你这样子脏兮兮的,一点儿贤惠没有,我知道我们退亲了你很难过,但你也不能糟蹋了自己啊。以前我们没退亲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   “还有,你可别学你那三叔啊。那般市侩不得人喜欢,搭船也就几文钱都要追着要,大方坦率的哥儿才得人喜欢,哥儿本就不如姑娘讨喜,这性子你可一定要改过来。”   余满顿感晦气。   还好退亲了,这方家老的龌龊,一天到晚就谋着余家的豆腐手艺,如今看来小的也不遑多让。   身后跟上来是莫婶子出声,“话可不是这么说啊,方童生,既然都退了亲,那余家和方家就是各自嫁娶,毫不相干,满哥儿要怎样,还轮不上你说嘴。”   “我、我,这也是为了他好,”方鸣理不直气也壮。   没错,就是这样,要不然这般粗俗的哥儿,他岂会看得上。   “婶子别和这种人废话。”   “这人有病,搭船不想给钱,当船是你家的啊,我三叔日晒雨淋撑船挣点钱容易吗!”余满指着方童生阴阳怪气道,“还有,我什么样子要你管啊,种地自然就要有种地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这大书生从来不吃五谷杂粮呢!从不用吃喝拉撒呢!”   “你,你,你一哥儿竟如此粗鄙,真是……”方童生被损得面红耳赤。   “我我我!”余满手臂一伸,手指一指,“滚啊,别来碍手碍脚,赶明儿我就招个上门婿!”   方铭拂袖而去,“简直有辱斯文啊!哼!”   余满在后面狂翻白眼,有病!   莫婶子听到了却劝道,“满哥儿,这能当赘婿的汉子可没几个是好的,你可得慎重啊。”   这话倒是真的。   余满点点头,“婶子放心,到时希望婶子帮忙掌掌眼,再说了我们余家人多,上门了也不怕他当大爷。”   莫婶子闻言喜笑颜开,还真是,余满和他们老莫家可不一样。   河西村本就是余家大姓,村长也是姓余的,还是余满的大伯,村里风气也好,不然余满再怎么泼辣,后头没人撑着也没办法一个人独守豆腐坊。   “成,既然你自己有主意了婶子也不多说哈。”   和莫婶子告别后,余满踏着黄昏回了家,此时院子里已经有人坐在条凳上等候多时,余冬端着重重的水壶给孙媒人倒水。   “婶子……喝水。”   “好,你哥什么时候回啊?”孙媒人问完就看到余满的身影,“哎哟,你这哥儿可算是回来了,快来,我说话就回去了。”   余满笑道,“婶子今日可是有好消息了?”   孙媒人做媒最是公道,一是一,二是二,从来不会为了得多点媒人钱夸大其词。两边看对眼了她才会帮忙筹办起相看来,若是有一方不满意她都不会应承下来。   只不过,好人家的汉子大多到了年纪就成亲了,能当赘婿的不是家里穷得娶不上夫郎妇人的,就是品行有缺的,再不然等到了年纪官配也能白得一个夫郎。   “那可不,”孙媒人赶紧说道,她得了余满的话就寻了机会去了李家,“人李家说了,他们家老四上门没问题,就是你看看得找个机会见一见?”   余满应下来,“……那便见一见。”   “后日如何?”   就在俩人约时间相看的时候,余满尚且还不知道他在村里放话找赘婿的消息就这半晌的功夫就跟插上翅膀一样,传得沸沸扬扬起来。   经过有心人的以讹传讹,传到河东村的时候就成了对岸的泼辣哥儿被退亲后想招个赘婿。   梁婶子想到之前去对岸看热闹,见那哥儿抡起扫帚,将人从村头赶到村尾。   她说,“你们有的人没见着,我那日可瞧着正正的,那哥儿连未来婆婆都敢动手,招了婿这汉子可得不了好!”   “那说不得准,没准人家好好过日子呢。”   “人前头那个可是童生老爷,眼下招婿招个泥腿子呵呵,你们说说,要你们你们这心气能平?还不得发泄给可怜的赘婿身上吗?!”   钱三丫正好路过,闻言突然灵光一闪,有办法了!   哈哈。   正所谓得来全不费工夫,她可算是想到法子将人丢出去了。   她钱三丫果然是聪明人。   ……   到了五月,夜晚降临得稍慢,太阳缓缓从天际落下,最后一抹橘红色的余晖也消失殆尽。   消食散步回来的贺晏远远就听见院子中在激烈地说些什么,偶尔有几个“分家”、“哥儿”的字眼出现,门一开,他进门后,一片鸦雀无声。   贺晏:“……”   倒也不用做得如此明显。   “爹娘,你们在说什么?也说给我听听吧。”贺晏坏心眼道。   “没什么,一些村里的事,”钱三丫讪讪道,“……饭菜都做好了,花姐儿你还在干嘛,还不快端出来,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快坐下吃吧。”   椅子被拉开,完全不知道钱三丫在打什么主意,贺晏点头道,“好吧。”   虽说下午吃了三个烧饼加大半只烧鸡,到了这会儿都过了一个多时辰,贺晏早就饿了。   贺家的伙食向来不错,贺来贵就不是个愿意亏待自己的人,虽说吃的是糙米,但能每天吃干饭已经算村子里顶好的了,再配上油汪汪的酸笋,村长来了都要说上一句奢侈。   自己磨的糙米,总是有些剌嗓子,贺晏嚼得特别认真,完全沉浸在干饭的快乐中。   寻常人家想要每天吃干饭,那是不可能的,多是吃些掺着米糠的糙米饭,更差一点的人家只能用新粮换陈粮吃,这样勉强能填饱肚子。   就着可口的酸笋,贺晏猛干了三碗干饭。   吃饱后,休息半晌,他又第一个去洗漱。   贺家四人:“……”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因着贺晏走出走进,贺来贵夫妻二人的对话只能暂时停止,等到夜晚俩人躺在床上也无心干点其他事儿,钱三丫再次怂恿道,“当家的……”   贺来贵困得要命,长大嘴巴打起哈欠来。   “你这出的什么馊主意,不成不成,好端端的汉子当上门婿像什么样子,再怎么说他也是姓贺的。”   “怎么就不成了!别跟我说,你还想出钱给他娶夫郎啊。”钱三丫气得从床上坐起来,床板咯吱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贺来贵说,“这不是还有官配吗,又没几个月了,拖着拖着就到了。”   说罢,贺来贵就打起呼噜来,钱三丫气得用脚后跟猛砸了一下床板,都没将贺来贵吵醒。   天光乍破,翌日一早,贺晏看了两眼桌上稀得跟水差不多的早饭,四处翻找,终于在吊在角落的篮子上翻出了两个水煮蛋,还有两个油汪汪的大煎饼。   贺晏用随身携带的油纸包好,塞进背篓里。   “娘,你煮的水煮蛋我看到了,谢谢娘。”贺晏一边窜出门去,一边高声喊道,“娘,你对我真好!”   “什么水煮蛋,我没给你……”钱三丫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天杀的!!那是你弟弟的早饭!!”   一声怒吼将屋里还在睡懒觉的贺来贵和贺强都给惊醒了。   贺晏远远听见,忍不住笑出声来。 第005章 葱油饼   “早知这孽子这样,当初就不应该生他下来,生他下来有什么用处了!成日就只知道吃家里的粮食,那鸡蛋是他能吃的吗?”   那葱油饼,可是费了她不少心机,猪油下了一大勺下去!   都是她特意做给强子吃的,补一补的。   “我都藏起来了,属耗子的吧!一到干活又不知道跑哪里去。就连劈柴都得老娘出马,谁家这功夫不是汉子做!”   钱三丫扯上嗓子,一边砍柴一边骂,骂着骂着还把贺来贵和贺强骂了进去。   贺强惯会躲懒的,像他这个年纪的汉子下地干活了下了几年了,可他一到干活的时候就说自己得去忙功课。   实则在屋里不是看话本就是睡觉,正事是一点儿也不干,眼下听了他娘的叫骂声,翻过身蒙着头继续大睡起来。   贺来贵洗漱完,走出来听到她这话,脸色越难看,“好了,还要骂到什么时候,我种地种了一天还不能多睡一会儿吗?”   其实不然,贺来贵一般出门去只是找个地儿看着雇佣回来的短工干活,自己压根不需要下地。   贺来贵家里人少地多,共有十多水亩水田,八亩旱地,二十多亩地光靠他一人得种到什么时候。   再加上负担少,亲娘六年前去世,亲爹主要靠大哥养老,他只需要每个月出一百文就成,逢年过节买点布匹做成衣,再出点肉就成。   前些年大哥还直接搬到县城住了,也不常回村子,倒是他时常借着探望父亲的名义去大哥家打秋风。   他可不是那种亏待了自己的人,一到了芒种、秋收的时候,他赶紧请短工上门干活。   一天十二文,不包吃住,为了水田插秧他请了三个短工一人种八亩地,算下来花上半两就差不多了。   到时秋收再花半两,拢共加起来一两就能收入接近三十石粮食。   三十石粮食看似很多,实际上淮州毗邻鱼米之乡,平头百姓想靠米粮攒钱显然是不可能的。   收回来的三十石粮食扣掉粮税人头税户税各种税还有各种损耗,拿到手的谷稻大约还剩七成,也就是二十石左右。   预留一半新粮充当口粮,剩下的十石才是和粮商交易的。   按照现在的粮价,一石糙米是一两五钱,一斗则是一百五十文,一斤十三文,精米则是一石去到了三两六钱,三十文一斤寻常人家根本吃不上。   当然,收粮的时候自然是没有这么高的,毕竟收粮收的都是带壳的稻谷,而不是去了壳的大米。   商户到村里收粮,大概便是一石稻谷是八钱左右,主要看稻谷的质量,谷稻饱满的可能去到一两也不一定。   粗略来算,十石粮食能收入九两左右,单是水稻的收入能有这么多,这在河东村已实属难得。   毕竟与贺来贵家相比,人口比更多的,有的人家二三十口人,也就这么多地,跟他差不多的良田又没他多。   用一两换家里人吃饱肚子加十两入袋,这算盘他还是会打的,要换做其他人肯定剩下这一两银子自己拼死拼活地埋头苦干,贺来贵他可不愿意啊。   除了水田,他们家可还有旱地,旱地种花生种黄豆,样样皆是活儿,这活儿是怎么也干不完的。   身体是本钱,他要是这么卖力干了,剩下的银子都不知道便宜谁。   还不如现在这样,天天肚子吃得滚圆,每年还能攒下五六两来。   攒下的银子,贺多贵夫妻二人便供贺强上私塾,就想着贺强能考取功名,这样他们贺家就能过上真正的好日子了。   钱三丫闻言狠狠翻了个白眼,“……哦,早饭只剩下稀饭了,你吃不吃?”   他们是青梅竹马,她还能不知道贺来贵什么人嘛,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到底还是自家当家的,她就懒得戳穿他。   “吃,再给我煎两个鸡蛋饼。”   ……   贺晏两口解决了一个鸡蛋。   分家势在必行,但赚钱的活儿也不能放下。   “晏小子啊,这么早就出门去了?”一脸色蜡黄的叔么正好抱着衣服出门盥洗,见他兴冲冲地走着,问道。   贺晏点点头,“嗯嗯,柳叔么早啊,对了,叔么,军子还没回来?”   贺军便是这柳叔么的儿子,贺军的亲爹贺瘸子生下来这左腿就细伶伶的,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条件,别说好人家的哥儿姑娘了,就连穷人家的哥儿也不一定看得上他。   自然,二十岁那年官配了花印黯淡的哥儿做夫郎,也就是面前的叔么,柳叔么进门五年才生下贺军。   大抵是开怀了,接下来几年,柳叔么竟接连生下了两个孩子,一个汉子,一个哥儿。   贺军作为家中老大,爹腿脚不好只能靠编竹编为生,阿么生下老三后就时常不舒服。   因此,自懂事起就在山里摸爬滚打,贺晏就是这么和他相熟的。   三年多前,贺军还未满十六便被充当兵役征走了,好在年初时平安归来。   贺军比他要小上三个月,这婚事倒是不着急。   “还未,”柳叔么说道,他们家地不多,不像贺家那样还能花钱请人干活。   家里一共就五亩水田,一亩旱地,刨除赋税后剩余的产出根本不够吃,贺军听闻刘府招短工插秧种地,便自告奋勇去了。   眼下都有五日了还没回来。   贺晏对此也不太了解,毕竟他这性子也没有那户人家愿意收他做工的,“若是今日还没回,到时你跟我说一声,我去看看。”   他将剩下那个鸡蛋塞给柳叔么,“叔么这给你吃,补一补。”   要是旁人,贺晏可不会这么大方给出一个鸡蛋来,这可是两文钱!   但不说贺军打小当他是兄弟,就说这柳叔么对他也是多有照顾。   十四岁那年他发烧都烧糊涂了也没人管,最后还是贺军将他带回家去照顾,要不然他真的能不能活下来都不一定。   对于贺军他们一家,眼下贺晏有能力回报自然也不在乎一个两个鸡蛋。   可叹他现在还没分家,其他东西就是他舍得给,贺军他们也不愿意要。   柳叔么连忙拒绝,“我不要,你拿回去吃。”   两个鸡蛋三文,单买一个鸡蛋也要两文钱呢,这可使不得!   “可别,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嘛,安心拿回去吃。”贺晏将鸡蛋丢他手里,挥挥手,大步往前走。   柳叔么望着手里的鸡蛋,无奈笑了下,心道算了,赶明儿给他缝两双千层底鞋垫吧。   贺晏沿着山路快步走,很快就将两个油饼解决完,不得不说,这人心虽然是偏的,但做饭的手艺确实不错。   这油饼香得很,上面刷满了葱油,棕黑的葱段被炸得焦焦的,若是裹着菜蔬吃想来也有几分清爽可口。   油饼很大,两个将将够八分饱,贺晏来到了之前标记陷阱的地方,他一共挖了三个陷阱,都在山里又偏又远的地方。   两个小陷阱里只有一只孤零零的山鸡在里头扑腾着翅膀。   而大的那个陷阱里则空空如也,陷阱里面和周围泥土草丛有些暗红色的血迹。   贺晏望着那几枚的菱形爪印,由深至浅逐渐消失,感觉好像看到一只带伤的狐狸挣脱陷阱逃跑了。   他的好几两银子啊!!   他立马顿足捶胸,恨不得昨晚住在陷阱旁!   痛失几两银子,贺晏将悲愤转化为动力开始干活。   五月的早上太阳不算猛烈,但长时间暴露在阳光底下,贺晏依旧被晒出了一身汗。   只见他脚踩不算高大粗壮的杨梅树上,杨梅丰硕,压弯了枝头,这杨梅树就在山洞不远处,估摸着便是原本山洞的主人种下的。   附近还有一颗梅子树,好在这块地方村里人也不来,倒是便宜了他。   为了树上的杨梅能挂果成熟,他可做了不少功夫。抓虫杀虫不说,偶尔还要施肥。   这肥还不是随便就能到得来的,得是钾肥才成,猪的骨头或者蕉皮都可以充当天然钾肥。   等到差不多成熟的时候,为了防止虫害和鸟啄,他还喷了自制的杀虫剂。   好不容易杨梅终于由淡红转向深红,贺晏用剪子一串一串地剪下来,剪了一篮又一篮,摘得满头大汗。   摘下来的杨梅装起来估计有一背篓这么多,但他怕装一起压坏了杨梅,干脆分开两个背篓,底下和周围填满了树叶,再放入一半杨梅进去。   眼看着就要到晌午,贺晏饭也没赶得上吃,他就前后各一个背篓,撑着竹排往县城赶。   两刻钟后,贺晏交了一文钱进城费,今年新县令上任,这城里城外的治安都好了不少,城门的守卫个个人高马大,倒是没有出现搜刮民脂民膏的行为。   从南门进去,穿过集市,左拐右拐到了西街的百味楼。   从百味楼侧门直入便是后厨,贺晏来到的时候,帮厨正切萝卜切出了刀光剑影来,两个洗碗工一声不吭闷头比赛洗碗,对路过的贺晏直接视而不见。   贺晏好奇了看了下,见没人说话便走到帮厨郑康身边。   贺晏朝着郑康轻声喊,“郑哥,能帮我找一下李哥吗?”   郑康抬头,“小贺来了,成,我切完这盘啊。”   “好,”贺晏站在一旁跟郑康唠嗑,“哥,你们店里是有什么奖励不成?怎么他们……”   别的酒楼还好说,就是这百味楼出现这情况实在是难得一见啊。   最后那句话说得好小声,只能郑康一人听见,他笑了一声,“嗐,还不是掌柜说谁要洗的碗更多,那个人月底就能多给二十文的月银,可不得赶紧的,可没功夫跟你说话了。”   “你们掌柜如此大方啊,”这话说得非常不走心,千万不要空手套白狼之类的。   贺晏干脆说起别的来,“哥,你手腕没事吧,那小老虎没找你麻烦了吧?”   小老虎,大名肖老虎,是这周围不算出名的泼皮混混。   说起来贺晏能和郑康搭上百味楼的关系,也多亏了这肖老虎。 第006章 卖杨梅   那天大集,贺晏端了一窝肥兔子,再加上帮贺军家卖的鸡蛋、新鲜菜蔬和竹编。   东西挺多的,他直接花了三文钱租起摊位叫卖。   柳叔么种藠头的时候埋得深,侍弄出来的藠头白白的,有两寸长,叶子新鲜翠绿。   完全不像有的人那样,种出来的藠头是青绿色的,短短的,只有一寸左右。   贺瘸子贺叔也编得一手好竹编,再加上活蹦乱跳的兔子,卖得火热得很。   砍价询问的人特多,贺晏一心沉浸在卖货和收铜板的快乐中。等他卖完了,收拾东西走人的时候,才发现身后跟着几个小尾巴。   “别动!小子,把钱交出来,哥哥就让你走。”   “……”啊这。   贺晏看着眼前三个邋里邋遢,瘦弱得不行的汉子,沉默了,是什么给他们的勇气去打劫一个比他们高一头的汉子?!   贺晏面无表情道,“我没钱。”   “老大,他说谎,我可数着呢!刚可看了卖了一早上的货,一贯钱肯定有了!”   肖老虎听到一贯钱的时候,眼前一亮,正好可以拿去喝喝花酒。   说是喝花酒其实就是点一壶最便宜的酒,坐在里头色|咪咪看人,没有银钱连手都摸不上。   “听到没有,骗谁呢!你出去打听打听,我肖老虎名号有谁不知道的,识相点就把铜板都交出来,否则的话……哼!”   贺晏:“……”一贯钱就招他们眼儿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吐槽些什么好了。   “小、老虎?”贺晏佯装思索起来,摇头道,“没听过。”   “老大,他在损你!说你小呢!”   肖老虎一拍那人的脑袋,那人痛呼一声,指着贺晏说,“又不是我说的,是他说的!”   肖老虎冷哼一声,一点儿气势也没有。   “什么?!兄弟几个,给我上!”肖老虎振臂一呼,小猫两三只就要冲过来。   贺晏下盘扎稳,准备出拳将这三只软脚蟹撂倒。   “什么人竟敢抢劫!!”说时迟那时快,旁边冲出一个汉子猛地扑过来。   结果起势起得太猛了,左脚拌右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头扎进肖老虎三人怀里,凭借一己之力压趴了三人,左手手腕还嗑到肖老虎的门牙上。   贺晏:“……”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俩人的第一次见面就是来得如此荒诞,但别的不说,郑康为人特别热情诚恳,知道贺晏经常往来县里倒卖山货山珍野物,他还给引见了酒楼里的李采买。   郑康快速切完几根大白萝卜,左手腕在他面前晃了下,“能有啥事啊,这都有小半月了,没两天就消肿了。刚开始有,最近这几天没见着他们人。”   “不碍事,他们闹不出什么来,你在这等等,我先进去端给师傅,”郑康端起一大盘切好的萝卜丝往里走。   “好。”   路过的跑堂见了贺晏的身影撇撇嘴,嘀咕了几句有的没的又跑走了。   贺晏习以为常,百味楼从上到下排外且欺软怕硬,最喜欢压榨最底层的短工。   但做买卖,只要钱货两讫,被翻几个白眼他权当不知道,只要最后有银子到手就行。   李采买急冲冲走出来,将贺晏拉到角落说话,“小贺到了,来快给我看看杨梅。”   冰镇霞云妃子饮是百味楼的招牌饮子,往年这个时候就属这款饮子最是畅销,其实主料就是杨梅。   饮子色泽娇艳玫红,轻轻摇晃,果肉和碎冰碰撞出细微的声音,微抿一口口感清爽酸甜,还带着一丝薄荷的透凉。   再大口喝下去,饱满多汁的果肉在唇齿间爆开,一粒粒的磨砂感与果肉的软和鲜甜交织在一起,极富层次感,给人以绝妙的享受。   鲜果易得,又大又红还没什么损伤的杨梅可不易得。   每到芒种前,李采买就会提前寻摸起种植杨梅的农户人,广撒网,多敛鱼,多多益善岂不美哉。   只不过那些农户送来的杨梅不是小了吧唧,就是还未熟透,要么就是已经嗑软了,真是愁死他了。   见了贺晏,他一时情急到底没忍住,话一说出口立马后悔了,这般七情上脸,到时还怎么压价啊。   贺晏见状,微微挑眉,好啊,着急了正好。   “哥,看看货,”贺晏将面前的半框杨梅递过去,任由他看。   杨梅个头拇指这般大,个个饱满,色泽深红,一看就知道废了不少功夫。   李采买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不错,哥也不占你便宜,一斤二十文,怎么样?往年也是二十文一斤。”   贺晏脸一垮,扭头就走。   二十文一斤,实在不怎么样,杨梅本就价贵,要是再过半个月吧,二十文一斤就是实价,眼下第一茬杨梅才刚刚出来,就想二十文一斤?再说了,他这个杨梅,他光是杀虫剂和肥料就花了二钱进去!   “哎哎,你这小子,给我来这套是吧!”李采买着急,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俗话说漫天要价,落地还价。还没见过一开价就跑路的!可不带这么玩啊!   贺晏哭丧着脸,“李哥,你买惯杨梅,该是知道杨梅伺候成这样,我是得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下去的啊,你给我二十文一斤,我连本都赚不回来!”   “二十二?”李采买自然是知道有多难得,但这并不妨碍他压价。   “哥,我还是对面看看吧。”   “这怎么成!”李采买闻言瞬间急了,对面酒楼是他们的劲敌,平日里就没少给对方添堵,杨梅过去了肯定回不来。   李采买下了一个实价,“二十八文!”   “三十!”贺晏比了一下,“我那还有一茬,品相跟现在的差不多,到时一样送过来,怎么样?”   李采买在心里打起算盘来,“行,但到时可就没有这个价了,下一茬最多只能二十五。”   他叔最近一直念他买的杨梅不成,再这样下去,这采买的活儿怕是不好交代了,而他往常报价也是这个数了。   也就是说这个价,他一点儿油水都没捞着,李采买心气不顺。   被瞪了好几眼的贺晏一点儿也不生气,银子到手了就成,被瞪几眼算什么。   贺晏朝着李采买露出笑脸,李采买两眼一黑,看走眼了!这家伙是个面白心黑的!   “李哥,赶紧称一下吧,三十文一斤,你可别称错了!”贺晏大声说起来话来。   以免这家伙后面给他添堵,贺晏提醒道。   “我……”   “快啊,这个地儿不大,我们到外面去。”   李采买醍醐灌顶,对啊,他就该当着大家面来,之前采买为了多捞油水多是背着人,这回转不过弯来也正常。   李采买拿着杆秤,当着洗碗工和帮厨的面儿开始称杨梅,“这边……十六斤二两,这边……这八斤一两……”   “加起来也就是……三十四斤三两,”李采买报数的声音在后厨响起来,声音之大都要把切菜的声音都给盖过去了。   贺晏眼睛都笑弯了,好啊好啊,那不就是又得了一贯钱。   李采买将一两碎银子塞给他,心塞得不行,这回他还亏本了!   一两银子是能换一贯钱,但是一贯钱可换不了一两银子,起码得一千一百文才行,也就是说他还到亏了几十文。   若是换了平日,他可没这么好说话,不过眼下为了做面子他忍了,只要以后还有合作,就不怕找补不回来。   被记了一笔的贺晏早就揣上银子走了,记不记恨的无所谓,反正他也不是经常来县里,和百味楼的生意本就长久不了。   出来后,他就近找了一个摊子点了一碗骨汤素面,一碗素面四文,也就二两重,还不是纯白面做的。   贺晏呼哧呼哧就吃完了一碗,又到旁边买了两个肉包子花了四文,八文下肚将将半饱左右。   他又转头去粮油店打了一小罐酱油和豆油回去,花了五十文去,拢共他就带了六十八文出来,眼下剩下十文,但又添了一两银子。   也就是说,他现在的存银是八两二钱余十文。   轻风拂过水面,贺晏乘着竹排很快回到山洞里,将银子藏好后,他干脆躺在竹席上呼呼大睡起来。   梦里银子从天下往下掉,贺晏抱着一个大木盆不断接,周围偶尔还有人往身上扔银子,银子从四面八方来了哈哈哈!   贺晏捞着捞着直接乐醒了。   从美梦中醒来已接近黄昏时候,他望着空空如也的背篓还有些怅然若失。   不过短短五天不到,他就攒了二两,可不就跟捡银子差不多嘛,贺晏一乐。   再过几天还有一笔收入,估计也有半两左右。   可惜杨梅也就只能卖两回,不然贺晏真想天天卖!   见时候已经不早,他提着那只山鸡气势昂扬从山里出来。   炊烟袅袅,河岸旁拉呱了一整天的村人按耐住嘴巴,“好了好了,迟些时候再跟你说吧,我要回去摘菜了,等下我家那口子回来没有饭吃该骂了。”   “哎呀,婶子再给我说说,那贺家真要将老大分……”   “贺家干嘛了?说给我听听。”贺晏凑过去问道。   “我的天爷!!你,晏小子你突然出声想吓死人啊!”   王叔么叫完,又开始讪笑道,“哎呀,我、我还要做饭,我就回去了,回聊啊。”   说说完跑得那叫一个快,说嘴被逮到这种事只要跑得快就什么事都没有。   嫁过来才一年多的妇人:“……”   学到了!   蛙声响起,说闲话被当事人逮到,王叔么他们一哄而散。贺晏这才发现,附近只剩下他了,哦,不对,还有对岸的那小孩。   这个点儿照例蹲在石阶上,不知道在干什么,家里人这么放心?   贺晏思忖一下,想不出所以然来就要丢一旁去,没想到就在贺晏就要重新提步走人的时候,那小汉子顺着石阶往下走,“哒哒”两下就走进水里,河水迅速打湿了衣裳。   贺晏疑惑不已。   什么情况?这个点儿还下河玩水?!哪来的熊孩子! 第007章 初会面   贺晏往四周看,试图找孩子的亲人又或者其他人,结果就是这么倒霉,除了他俩,真就没其他人了。   他以为小孩只是单纯在石阶玩水时,那小孩转眼就迈下石阶往河里越走越深。   河流越往中间去就越深,河中间深度超过三米,但石阶附近深度也就一米。   这深度不深,问题不大,应该淹不死人,贺晏有些冷漠地想,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就算真有点什么,别人的生死与他何干。   他自己的安全才是重中之重,犯不着亲自下水。   就在这一瞬间,贺晏脑海中闪过无数阴晦的念头。   深度只到成人腰间的河水,对于矮墩墩的小孩来说,已经足以致命。   大不了就“大声呼救仁至义尽““找根竹竿拉人上岸”,总之亲自下水捞人就不必了。   几瞬之后,贺晏定睛再看,那小孩一个踩空跌落水里,就开始四肢奋力挣扎,河面上“咕噜噜”冒着气泡。   贺晏:“……!!!”   压根来不及思索刚才那些有的没的了,山鸡一丢,紧跟着“扑腾”一声扎进水里,贺晏长臂奋力舒展,水花被抡得到处都是。   十秒后他从浅水区将小孩整个提起来。   “咳咳——”小孩四肢无力下垂,被贺晏用力挤压着胃部,很快就吐出几口水来。   好在小孩只是被呛了好几口水,还没到窒息的地步。   贺晏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孩,这么虎,要是他没注意走人了,那岂不是就……   台阶空档,他没好气地粗鲁一放,全身衣裳湿哒哒地贴在身上,不舒服极了。   他凶得不行,语气很不耐烦说道,“哪家小孩,你家里人呢?带我去。”   小孩坐在地上,石板被晒得热辣滚烫,水珠低落化成水汽蒸腾而上。   他抱着自己缩成一团,浑身湿漉漉的,两个小揪揪耷拉下来,全身一颤一颤的显然是被吓到了。   “喂,别装聋作哑啊,说话。”贺晏一点儿怜惜都没有,用脚尖轻轻踢了他的屁股。   “阿么……爹……”   他弯下腰去听,啧了一声,你找爹倒是说说爹叫什么名字啊。   看来是没指望了,贺晏随手抓起后背的衣服,就这么将小孩跟提什么似得给整个提溜起来,准备去村子里找人问。   下了水还是得尽快洗漱换衣服,免得着凉了。   “小冬!你还不回……小冬……”一道轻快矫健的身影见了余冬的样子,吓得直扑过来,声音着急慌乱。   贺晏顺势松手,看着面前的哥儿,皮肤是被晒出来的浅麦色,五官精致却不失明朗,只身上满布泥点的粗布麻衣能显出他的身份。   他颇为疑惑道,“你就是他阿么?”   看着不像啊,这个哥儿绝对没有二十岁。   余满:“……”   “不是,这是我弟弟。”余满说完,也顾不上别的了,包着湿透的余冬问,“我弟他怎么了?”   他立马伸手摸了摸徐冬的脉搏与呼吸,脉象有力,呼吸有些急促,这才放心下来。   要不是昨日他要招婿的消息被传扬开来,今日一早,好多人上门就想说亲。   他好说歹说将人尽数送走,回过神来在家里找了一圈,余冬人不见了。   要不是余三叔跟他说在河堤石阶见到余冬,他还跟无头苍蝇一样乱打转。   幸好,余满将小孩整个抱在怀里。   贺晏认真打量完,才开始三两句话说清楚,“你弟自己走河里去了,我见了就捞起来,问题不大,只呛了几口水进去。”   话从口出,贺晏自己听了都觉得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哪个小孩会自己走进水里。   他突然想起那家儿子一边看新闻一边吐槽,“好人没好报,大哥救人反被讹”又或者是“人情冷漠,晕倒在地五十人路过均不闻”。   金晖照在身上暖暖的,怀里小小的身躯在微微颤抖,余满也顾不上是真是假了。   既然这人说自己是好心,那就先当是真的,之后他再来问余冬。   “多谢!我是余老二家的哥儿,这是我弟弟余冬,不知恩人贵姓,过两日我上门道谢。”   问清楚人的住址和姓名,迟些时候是真的是假的都好处理,反正人也跑不到哪里去。   若真是恩人,那自然是得好好上门道谢了。   贺晏挑眉,这么单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虽然他说的是真话,也确确实实是恩人一位,但在别人看来应该还是挺可疑的啊。   难道他长得就很让人信服?!   既然如此,以后做买卖说不得能凭着这脸多赚点钱,贺晏开小差来。   “贺晏,”他报完自己的名字后,轻扫一眼面前的哥儿。   只见他神色惶然,脚尖朝外。   贺晏有些了然,干脆挥手道,“那我……”   “贺晏……”余满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有点耳熟。   当时孙媒人就是推荐了几户汉子,其中就有贺家的。   余满下意识看了面前人好几眼,又觉得应该不是。   孙媒人明明说贺家老大是个二愣子啊……这人眼神锐利,暗藏锋芒,显然并没有传闻说的那么愣啊。   “您是河东村的吗?”   “对。”   余满愣住,还真是他。   贺晏也不再耽搁下去,扭头潇洒地走了。   他得赶紧回去洗澡,免得着凉,时下可没有小感冒这一说法,一感冒问题就很大。   走到半道,贺晏又拐回来拦着准备开跑的哥儿,好心提醒道,“回去洗热点水,姜汤喝上一碗,晚上注意别发热。”   余满:“哦,好,谢谢。”   他人好像挺好的哎。   “不用。”反正他也只是顺嘴提一下而已,绝对不是怕这哥儿忘了。   至于报不报恩的,如果有谢礼,那当然是最好了。   没有的话,就、就算不了!   ……   那人挺拔的身影坚定地离去,余满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飞快跑起来。   余满回到家后,按照贺晏说的那样给余冬洗漱,又让他穿了两件薄衣,完了再灌一大碗姜茶下去。   直到按部就班弄好后,余满看着被被子包裹住的余冬,才开始后怕起来——   他没想到这浑小子竟然趁他不留意的时候,一声不吭跑河边去了。   “你说,是不是你自己走进去的?还是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跑河里去?!”余满有些语无伦次地开始质问道,“你是不是想干傻事!”   余满见余冬还是不出声,气得要死,直接就两巴掌下去,打得手掌都麻了几瞬,“说话,我知道你听得懂!”   “唔……凫水。”余冬嗫喏道。   爹么答应过他,等他病好后就教他凫水,他想先学着,到时候爹么回来看了一定很开心。   其实他也不知自己当时怎么就走下去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呛到水,冰冷的河水就这么无情地灌入口鼻中……   余满顿时愣在那里,真是他自己走下去的。   良久后他才抱着余冬说,“爹么不在水里,他们在……很远的地方,等你再大一点儿,哥带你去。”   余冬垂眸:“好。”   他静静地靠在哥哥的怀里,温热清新的气息包裹着他,但窒息呛水带来的恐惧与黑暗还缠绕在心。   明明就只有二十秒的功夫却生生撕开了半年来他自己蒙骗自己的假象。   余冬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哥哥,阿么和爹是死了,是吗?他们不会回来了。   昏暗的屋内,漆黑密不见缝,唯有油灯昏黄的亮光开辟出一片亮堂。   “嗯……”余满心酸不已,“小冬别怕,哥哥会陪着小冬。”   他用手帕在余冬脸上用力擦拭起来,直把余冬擦得嗷嗷叫,都没力气哭了。   余冬又道,“哥哥、成亲了,就、就……”不要小冬了。   说到后面,平复好的情绪又翻涌起来。   余满摇摇头,“不会,哥哥想要招婿,前些日子不是跟你说了嘛,你没有认真听,招婿了就是哥夫进门和我们住,哥哥不会离开的。”   余冬有些震惊,但呆木惯了的表情看过来还是不怎么机灵。   还可以这样?!   “真的吗?可是刘婶子说……”余冬道。   刘婶子便是方铭的亲娘,刘向娣。   之前刘向娣当着他面说,哥哥嫁到他们家去,就不能经常回来了,不然哥夫家里会不喜欢,要他一个人好好的,不要去找哥哥。   余满听到后面直接气炸了,他恨不得冲到方家大骂起来,这方家真是里里外外坏透了。   多亏当初果断退亲了。   余满解释说,“她说得不对,所以哥和他们已经退亲了,以后我们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要是以后谁还跟你这么说,你直接打回去,打不过了跟我说,我去,知道了吗?”   “嗯,”余冬有点困了,长期紧绷的情绪一经释放,疲惫和睡意侵蚀而上,席卷全身。   余满拍拍他,“睡吧……”   朗星满布,残月羞答答地藏在云层后,屋内是浅浅缓缓的呼吸声。   莫名地,余满想到了下午那人,而后又摇摇头,将升起的念头压下去。   算了,这样的人估摸着是不会入赘的。 第008章 看好戏   河东村。   贺晏“扑通”一声从石阶一跃而下,翻身上岸。   河岸上空荡荡的,山鸡不翼而飞。   “我的山鸡!谁这么缺德!偷了我的山鸡!”贺晏气急败坏,站在原地四处打量,一无所获。   好好好,救了人却丢了山鸡!   他就说怎么可能天还没有黑透,河岸就没有人了,这是不可能的,估摸着不知道在哪里见到他跳下河就跑来把鸡捡了!   “别被我发现了是谁干的,不然有你好看的!”   贺晏目露凶光,气愤奔走,脚下的枯枝“咔嚓”断掉。   湿淋淋的衣裳紧紧贴着肉,随着贺晏走动起来,颀长挺拔、肌肉结实的身材显露无疑。   等到贺晏走到大榕树下,下边围了一群妇人夫郎,有的抱着一篮子豇豆,有的挑着孔簸箕,还有的手里抓着手帕子……一看就知道不是从地里回来的,就是在家刺绣干活的。   一个个凑在一块而,正抓紧功夫分享乐子,热火朝天地笑闹着,见了是他双眼放光,有那么几个未成亲的哥儿姑娘则撇了一眼就移开视线,太羞人了。   水珠从滚动的喉结下滑落,不知是谁“咕噜”一声。   贺晏充耳不闻,“叔么不是回家做饭么?怎地还在这呢?”   再次被逮到的王叔么扯着嘴角,“这不赶巧了,我刚回去,我那儿夫郎就说不要我做饭把我赶出来了哈哈哈。”   贺晏疑惑,“是吗?”一副你再说说我就信了的样子。   梁婶子见状,帮着王叔么转移道,“晏小子这是打哪去,全身都湿了,别是英雄救美了去?”   她这话倒不是假的,早几年就有汉子在河里救下落水的千金小姐,孤男寡女的湿身搂抱在一起,就算门不当户不对,天差与地别,俩人也只能被凑到一块儿。   贺晏憨笑道,“没呢,不小心翻落河里去了。”   “嗐,这样,我还以为你知道你爹不想给你娶夫郎,想要趁早把你分出去,所以你赌气了。”   贺晏暗暗吃惊,怎么才出去一天就传得人尽皆知了。   他佯装不信,责怪道,“不会的,爹娘才准备给我娶夫郎呢,怎么会将我分出去,婶子你莫要开玩笑了。”   梁婶子觉得自己好心没好报啊,她骂骂咧咧,直接举起手指发誓了,“我要说谎……就罚我以后都没有热闹看!怎么样?!”   众人纷纷侧目,还得是你梁春花敢发誓!   对于一个常年奔走于八卦之中的人来说,这誓言不可谓不狠毒了。   贺晏后退了一步,“不会的不会的,爹娘不会这样对我的。”   “真是个憨子,你爹娘对你怎样你还不知道?你二弟连学堂都可以上,你得了什么,你自己想想吧。”   “我不信!”贺晏大喊,一摇头头发上的水珠甩得到处都是。   “我去找爹娘问个明白!”   贺晏拔腿就跑,从衣裳上滚落的水珠砸在地上,砸了一个个小坑来。   “快走快走,有热闹看!”好戏要上场了!   身后呼啦啦一大群人,呼朋唤友的,就跟着贺晏跑,一脚一脚踏在沿路的小坑上,几下功夫,凌乱的脚印就覆盖在上面。   此时的贺家。   贺来贵还是不愿意松口让贺晏入赘,钱三丫便当着他面在院子里摔摔打打,嘟嘟囔囔。   “什么声音……”唇干舌燥的钱三丫纳闷,外面吵死了,她从坛子里快速夹出一颗酸菜,放到盘子上才走出去看。   乌压压的一群人往这边跑,最前面的正是他家的二愣子。   “当家的快来,出事了!”钱三丫招手,又朝着贺晏恶声恶气道,“贺晏,你带着一群人过来是要干嘛?!!莫不是想打你老娘!你这是不孝!”   贺晏一个急刹车,委屈巴巴道,“娘,我没有。”   “哎哟,贺三家的……呼……果然是、呼……偏心眼儿啊,这大儿还、还什么都没干了,就往他身上栽……祸头了,”梁婶子叉着腰,气喘吁吁道。   贺来贵赶紧解释:“梁家的,看你这话说得,我们做亲爹亲娘的岂是这种人,这不是他娘被这么多人吓到了一时口不择言了,有怪莫怪啊。”   梁婶子惯常是说不过贺来贵的。   贺晏见了,也没觉得奇怪,他们家分工很明确,冲锋陷阵的钱三丫,出谋划策的贺来贵,摇旗呐喊的贺强,溜边补刀的贺小花。   若是贺来贵这么轻易就被顶回去,他也不至于装疯卖傻大半年了。   贺晏很是伤心地看着贺来贵,委屈问道,“爹娘,我想问问,你和娘不想出钱让我娶夫郎,想把我分出去,是真的吗?”   正事要紧,可别被忽悠了去。   本来吵杂的场面安静下来,大家纷纷看向钱三丫和贺来贵。   钱三丫心一颤,色厉内荏道,“哪个天杀的胡咧咧,小心口舌生疮,脚底流脓!”   “你什么意思,”还没等贺晏出声,莫名被诅咒到的王叔么可不爽了。   虽然他让儿夫郎去偷听是不对,但话就是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哪有这么诅咒别人的。   “哼,我这话说的又不是你,除非就是你说的!”   王叔么顿时不干了,掀开她的脸皮指责道,“搁谁不知道一样,你敢发誓你没有说要把晏小子分出去,你敢吗?!你发誓啊!你要是没说!”   “发誓就发,要是今后我把贺晏分出去,我就口舌生疮,脚底流脓!这样成了吧!”钱三丫举起三个手指说道。   分家那是之前的事了,反正早就改成了别的了,发誓她也不怕!   钱三丫的理直气壮倒是让人有些怀疑了,这么恶毒的誓言都说得出,难道真的是谣传?!   当然也有些不信誓言的人暗暗嗤笑起来。   王叔么哑口无言,他家儿夫郎一向是连谎话都不会说的,不可能会骗他。   所以现在就是钱三丫改了主意,别人不知道她有多厌恶这大儿子,他住旁边二十来年,还能不知道!   除非,他们有了比分家更好的主意。   “哑巴了吧!”   钱三丫得意洋洋。   这下好了,当家的就算不愿意也得当贺晏入赘了!   此时,贺晏惊喜开口,贺来贵顿感不妙。   “娘,不分家真是太好了!我们一家人就要一辈子住一起哟,这样才好呢。”   哟,谁跟你哟!   果然,这货一开口准没好话。   贺来贵脸黑漆漆,钱三丫更觉得暗无天日了。   贺晏说完还得意地问起王叔么梁婶子他们,“叔么,婶子,你说对吧?”   梁婶子嘴角僵硬了一瞬,看了一眼黑沉着一张脸的夫妻二人,忍俊不禁说“对”。   “……那什么时候给我娶夫郎啊。”贺晏直勾勾地看着贺来贵,又问。   落败了的王叔么在旁边煽风点火道,“就是啊,晏小子可就二十了,再不结亲就得官配了,要我说啊,你爹娘估计就打着让你官配的主意呢,这样就不用出一个铜板了。”   “娘,叔么说的是真的吗?你们不是说官配的哥儿姐儿都是在家不受宠的吗,原来说要给我娶夫郎都是骗我的,为什么!我不是你们的儿子了吗?你们之前可是说最疼我的!”   “你说话啊!娘……”   在贺晏的接连质问下,钱三丫内心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了,熊熊烈火烧得猛烈。   要不是因为生了个傻子,她不会饱受冷眼嘲讽,三年未有所出更是差点被送回娘家,那几年的种种都是拜这逆子所赐。   他还有脸来质问!   “是个……”   钱三丫正准备口不择言,就被贺来贵打断,贺来贵腆着一张脸道,“你当然是我们的儿子啊,我们供你吃穿不说,实在是现在家里拿不出十两银子给你娶夫郎啊,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前两日那被你吃了的烧鸡是为了送人的,哎……”   这话倒是半真半假,自从贺强上了私塾,贺来贵就发现家里的存银好像流水一样花出去,以前天天吃饱,隔三差五还能吃上肉,一年能攒下七-八两不说,多的时候可能还能到十两,现在一年到头攒不下一点,还要从里面掏出来用。   存银愈发薄,贺晏还隔三差五闹事,要不是贺多贵还顾忌那么点面子,估计早就把贺晏扫地出门了。   “都是爹没本事,要是有本事就算二十两,爹也能拿出来给你娶夫郎。”贺来贵长吁短叹道。   贺晏:“……”   众人:“……”   您觉得您说的有人信吗?!   那自然是没有,但贺来贵知道他只要哄回贺晏就行,贺晏这小子易冲动的,但也好哄好拿捏。   果不其然,贺晏又一脸感动道,“真的吗?爹,你对我真好。”   众人:“……”   不是,晏小子你这也太容易被哄了吧!!要不再考虑考虑?这好戏还没上演多久就要结束了?!   贺来贵抚平手臂的鸡皮疙瘩,笑得如沐春风,“自然,自然。”   梁婶子不怀好意地笑了下,“既然你爹都这么说了,没有十两,有个六两娶个媳妇也差不多了。你们说对吧!”   王叔么应和道,“是啊,没有十两,六两也行。”   没错,我的银子呢!   贺晏两眼放光,期待地看着贺来贵。 第009章 竹筒饭   梁婶子王叔么难道就是他的贵人吗?   贺晏暗爽,直勾勾地盯着贺来贵。   贺来贵被看得一阵恶寒,转眼又听到他们在耳边不断撩拨,立马气得太阳穴直跳。   钱三丫再也忍不住,挥舞着手臂,强硬拒绝道,“想屁吃,谁家娶夫郎用得上六两这么多啊!什么天仙他就配六两。”   六两有是有,但这是今年给他们强子念书花用的,可不是给这讨债鬼娶媳妇的。   “六两还多啊。六两很多吗?”贺晏垂头丧气。   发带束好的头发仿佛也跟着松散耷拉下来,定睛一看,又好像是错觉。   六两娶个不好生养的哥儿,自然是多了,梁家娶大儿媳进门,加上席面,全部银子也才花了四两多,六两那不是一般的多了。   但梁婶子向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不多,一点儿都不多,说不得啊就是不想出罢了。”   贺来贵见贺晏又用那种怀疑的眼神看着他,钱三丫可管不了这么多,她只知道她是一个铜板也不想给贺晏,“说没有就是没有,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   王叔么忍不住开口,“贺三家的,你别当其他人是傻的啊,你家老二上学堂置办束脩礼可花了不少银子,平时买笔墨纸砚也花用不少,怎么可能六两都拿不出来,还有那么多田地。”   这半个月请的短工都花去了五百文了吧。   梁婶子附和:“就是啊。当我们是傻子啊!”   贺晏又又委屈了,“娘真的吗?二弟前日才问娘拿了一两银子买书,我都瞧见了……”   “强子和你怎么一样!”钱三丫直言不讳,她家强子可是她的心头宝,以后是要当大官的咧。   “当然不是,你娘是嘴硬心软,”贺来贵帮忙掩饰说,“六两确实没有,家里现在只拿得出……”   贺来贵迟疑了片刻,比出一根手指,“一两,毕竟这请人啊还得花用,实在是掏不出更多了,你看……不如……”等爹娘攒够了再给你。   贺晏难过得眼一闭,不情不愿说道,“好吧,一两就一两,爹你现在拿给我,这婚事我自己找媒人。”   谁知道这夫妻俩在背后打什么主意,还是把银子拿到手再说。   王叔么扯过贺晏胳膊劝说,“晏小子你可别犯傻了,现在一两银子什么夫郎都娶不到。   “除非是那些山民才能一两,你要是自己拿着一两银子,铁定寻不到好的。起码得三五两才行。”   本来就只是装装样子,一毛钱不想出的贺来贵生怕之后会真的变成三两。   他只好咬牙掏出一两来,“……好,这是家里的为数不多的银子了,你小心点花啊。”   “谢谢爹,你对我真好。”贺晏在贺来贵念念不舍下,将一两银子揣入怀中。   而后拍了拍,袋袋平安。   众人见他又被三言两语给哄住了,纷纷哽住,丫的白长这么大高个了,也太好骗了点!   贺晏暗爽,演一场戏得了一两,想爽死谁啊到底!   山鸡被人偷了的郁闷一扫而空,贺晏整个人神清气爽。   见没有好戏看,早就肚空如擂鼓的梁婶子等人高兴地回家了,虽然意外多多,但这戏还是好看的,今晚又有话跟家里人说了。   这些个妇人夫郎,明明农忙时节也没少下地干活,劳累饥饿依然阻止不了他们一心蹲守瓜田的决心。   院子里肃然一空,钱三丫的脸耷拉下来,恶狠狠地瞪着贺晏。   贺晏委屈告状,“爹,娘这是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贺来贵心梗:“……对啊,别管她,你娘就是这样。”   等到吃饭的时候,贺强才从屋里大摇大摆走出来,这怂货刚刚门口恼那么大都不敢出来,还不如刚刚躲在门后面偷看的贺小花呢。   贺晏心情超好地吃吃喝喝,完全不受影响。   贺强指责道:“爹为什么要给他这么多银子,一两银子拿来给我买书本不是更好。”   贺来贵一巴掌打过去,“你闭嘴,下午闹这么大躲着不出来,现在还想花老子钱!给老子滚蛋!”   “爹!”   “他爹,强子还小,再说了家里的银钱不留给他花留给谁花,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钱三丫拦着贺来贵不让他继续动手。   至于贺晏那讨债鬼,在钱三丫心里本也没他的位置。   贺小花低着头,闻言很是不屑,就他人高马大的,还小呢,果然村里的婶子说得对,爹娘只在乎二哥!凭什么都是二哥的,她就要每天干活。   “真是慈母多败儿!”贺来贵没眼看,拂袖而去。   等到晚上,钱三丫再次提起入赘的事,这回儿贺来贵迟疑了,毕竟他就算再好面子,要是真的天天和贺晏住一块儿,那也是顶不住。   “要不再等等,这不是还有官配吗,又没几个月了,拖着拖着就到了。”   钱三丫阴阳怪气道,“还官配呢,下午闹了那一大出,眼下不管是官配、分家还是入赘,免不了都是要被说嘴的,还不如就这么入赘了去,别人说嘴就说呗。”   “再说了之前就赔了二两多出去,今日又没了一两,再拖下去不知道又没了多少,正好那哥儿招婿,要是迟了说不得人家已经找好人家了!”   贺来贵不是不懂,这些道理钱三丫看得明白,他自然不可能看不懂。   就好像全村人都知道他是偏心怪,可他还是要装样子说自己没有,要不然贺晏也不会几次三番成功搞事情。   不过经过今日这一遭,他也算是闹明白了,再要面子,这银子还得丢出去。   今天早上还犹疑不定的贺来贵其实早已经有了主意,他只是不愿意承认,不愿意当这个出头人罢了。   “还有啊,强子他们对他已经怨念很深了,再让他在家待着,影响了强子的学业,我看你的秀才爹的梦也不用做了。”   贺来贵见钱三丫这么说,顺水推舟点了头,佯装无奈道,“那就照你说的那样吧。”   钱三丫突然有些惆怅担忧,“只不过他未必肯答应啊,他不答应我们哪有办法奈何得了他啊。”   “不着急,眼下那泼辣哥儿还不一定答应呢,你先去找孙媒人探探口风,若是能成,直接让贺晏自己选,是要夫郎就入赘,不要的话就自己拿着那一两过活,咱再分他两亩薄田,一亩薄地,别说我们亏待他了。”贺来贵眼睛一转,出了个主意。   若是选了田地也不碍事,三亩地说出来,就算有人说嘴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天底下多的是偏心的父母,他还给人分了三亩地呢,至于三亩地能不能养活贺晏,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他爹,还是你机智!成,明日我就去找孙媒人。”三亩地就三亩地吧,实在不成就三亩地吧,反正家里几十亩地呢。   翌日一早,钱三丫心情颇好,没有在早饭上做功夫,贺晏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享受早饭。   吃过早饭后,贺晏又进山去,打算去山里看看陷阱和杨梅熟透了没有。   人会骗人,可银子不会,银子向来就是没有就是没有。   贺晏想起了那句经典语录“谁都会骗你,但数学不会,数学不会就是不会”,冷不丁被自己逗笑了。   钱三丫在屋里等了一会儿,挎着篮子出门去。   贺晏将这几日的银子放一起,这几日攒钱如有神助,竟然得了三两碎银子,比得上之前三个月的积蓄了。   他将所有存款清点一边,九两二钱十文确认无误后,才从里面拿出一钱出来揣好,再原路埋回去。   之后他又如往常一样,看看陷阱,一无所获后,估摸着杨梅明后两天就能摘下来送到百味楼去。   见没什么事了,贺晏干脆在山洞折腾起小灶来。   他打算做竹筒饭。   特意挑了长节厚实的竹筒,破开掏空洗净后,连同菌子用水泡发,放到一边备用。   米还是贺晏从粮店买的,依然有不少秕子和小石子,秕子倒还好说,石头吃到硌到牙痛。   贺晏仔细将小石子挑好,淘了三回水将米掏干净,而后直接将米塞入竹筒上,用水泡着。   完事了就开始切腊肉和切菌子。   贺晏的刀工经过半年小灶的熏陶和锻炼,已然驾轻就熟了,小刀下去动作利索,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的感觉,肥瘦相宜的腊肉泛着油光,菌子被切成丝儿。   食材尽数铺到大米上,贺晏才将盖子改回去,用塞子塞好,就这么放到火上烧。   火不需要太大,青绿的竹筒在火焰上灼烧,发出轻微响声。   估摸着时间,整个竹筒只有上面没被烧成黑炭色,贺晏感觉差不多了,用竹子做的钳子夹下来,放到一旁。   贺晏用小刀将盖子敲开,喷香的竹筒扑鼻而来。   他将做好杨梅饮放到眼前,而后迫不及待地开始品尝起来。   肥瘦相宜的腊肉泛着金黄色的油光,腊肉与菌子的鲜味完美融合在一块儿。   而米饭吸满了二者的鲜味和肉味,最绝的还是下面的米饭,焦香味淡淡的,竹子的清香萦绕在唇齿和口鼻之间,久久不散。   贺晏吃得头也不抬,不枉费他废了这么多功夫。   ……   另一边,河西村。   因着昨晚余冬哭得声嘶力竭,余满一整晚担忧他会发热,睡得不是特别踏实。   转天起了个大早,余满揉着眼睛,端起泡豆子的木盆准备开始磨豆腐,木盆轻飘飘,他低头一看,一颗豆子也没有。   哦,对了,他和李家约了今日相看来着。   昨天事一多起来,他完全忘了有这回事了,眼下还来得及,余满趁着孙媒人还没上门的时候感觉整理了一番,余满敲开余冬的房门,“小冬,起了没有,”   “起了,哥哥进来。”   余冬已经穿好衣服准备出来,俩人坐在堂屋开始吃早饭,因着今天这几天都没有做豆腐,早饭自然没有豆渣饼和豆浆。   余家是做豆腐的,这一日三餐自然是离不开豆子。   通常来说,一碗无糖无盐的原味豆浆,一碗只用酱油轻轻点缀的豆腐花,再配上用杂面做出来的豆渣饼,便是一顿丰富的早饭了。   到了中午和晚上也都离不开豆渣饼,而豆浆和豆腐花不能放,余满一般只留够早上吃的分量就够了。   今日什么都没有,余满直接给他们俩人一人下了一碗面,汤底是用鸡蛋煮出来的简易高汤,上面铺满了新鲜翠绿的豇豆。   “……鸡蛋面。”余冬望了余满一眼。   余满解答道,“对,吃吧,等下我和孙媒人、三叔么他们去李家相看,你不去的话就去三叔家待着。”   余冬也想跟着去,听他这么说却点点头,不再添乱。   话音刚落,院子外传来一阵叫喊声,余满放下筷子出去。 第010章 置谢礼   “孙婶子怎地这么早来,吃过早饭没有,快进来吃。”余满有些吃惊,不是约好了辰时末碰面吗,然后巳时初出发去李家。   相看大多是这样的流程,前一个时辰若是双方皆有意了,那接下来那顿饭就会一道吃,无意了就各回各家。   眼下还是辰时初,还早着呢。   孙媒人刚想解释,就见旁边邻居探头探脑,闭上嘴进了余家院门后,她才满脸不好意思道,“这事啊,满哥儿,这李家是不成了,我这都还没睡醒就被人喊起来,这事闹得!”   真是气得她要死。   李家便是那种典型的农家人,人多地少,生的汉子还多,大大小小接近二十口人同住一屋,眼下剩老四李铁柱还有老五李停柱还未娶妻。   不是不想,而是没有银钱娶不起了,再加上李铁柱为人还算老实厚道,而李停柱作为幺儿颇为备懒。   本来孙媒人觉得李铁柱还算不错,没想到李家竟是这种人,想来李铁柱也不是个拎得清的,介绍入赘就怕就是遇到自命不凡又或者领不清的。   当场她就给李家的撅了回去,前日说的好好的,要真那么不情愿,昨天拒绝了她也没个二话!   今天就要见面了,那李家才急急忙忙跑过来说这事算了,哪有人这么做事的!   余满听着孙媒人的话,莫名松了一口气,安抚道,“婶子别生气,既然无心,那便算了,反正相看了也可能不合适,眼下还省了功夫,你说对吧。”   孙媒人自然也知道,但不妨碍她生气,她主要是气这种做法,太不把人当回事了。   她接过余冬倒的茶水喝了一口润润嗓子,“总之这李家的媒,我以后是不沾了,眼下李家不成了,那再看看别的?”   “……你还有中意的吗?别不好意思啊,我就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有也正常,我的口风你是知道的。没有我这边给你安排?”孙媒人压低声音问。   “……那就麻烦婶子了。”余满迟疑一会儿,摇头道。   送走孙媒人后,余满坐在椅子上发了好一会儿呆,中意的人?他好像从来没有过。   以前爹么在时,阿么老是拘着他不让他和汉子走进,他都是和同村的乐哥儿一块儿玩,哪有机会喜欢上什么汉子。   没到十五,爹么就给他定了方家,就等着十六了嫁过去,后面方家那边推脱说想推迟两年再结亲,说这两年是方铭念书最紧要的时候。   若是一举中了秀才,再迎进门的话余满便是秀才夫郎了。   正好爹么也想他多留两年,就答应了。   没想到,等爹么一死,很多人的脸面都变了,本以为方家是个好的,不仅帮他阻挡那些狼才虎豹,还见他带弟弟去医馆就经常上门帮忙。   结果人家只是把余家和豆腐坊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那自然是不容别人染指了。   那会儿他还在忧心余冬的病情,也不知道他们在村子里是怎么说道的。   还未等余冬大好,他们就憋不住了,明里暗里就是不医治了,费钱。   方童生他娘更是当着他面暗示说,“你对余冬已经是做到当哥哥的本分了,再忧心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放宽心,说不得赶明儿就好了呢,再说了眼下你爹么去了也快三月了,你和铭儿的婚事也该准备准备了。”   余满还听不明白,只以为她在说好话,笑着道,“承你吉言,婶子,不过还是得去医馆继续看。”   “你这……怎么好赖话听不懂,”刘向娣戳戳他的脑门,“银子花没了,到时你和铭儿成亲咋办?”   “啊,婶子……成亲是我出钱?”他和方铭礼都走完了,就等着八月院试考中后,再成亲。   眼下可就剩下席面的钱要花,怎么这刘婶子说的,还要他出钱啊。   刘向娣讪笑一声,却理直气壮道,“这自然不是你出银钱,但银钱也得捏在自己手里不是,以后你和铭儿生了孩子那不得花用嘛。”   闹了半天,余满才听懂了,感情就是不想他继续花钱给弟弟医治了,觉得弟弟在花她方家的钱。   余满冷笑一声,只觉得爹么和自己都看走了眼。   什么贤惠才能得夫家喜欢之类的话都被他抛之脑后,抡起扫把就将刘向娣从家里赶出去,“滚!我余满就是死了,也不嫁你们方家!我花我爹么的钱医治小冬,有你们这些牛鬼蛇神什么事!”   就这样,原本在余阿么的教导下,勉强忍耐住性子把自己憋成贤惠哥儿的余满直接爆发了。   一战成名后,余满果决下了决定,让大伯娘敲锣打鼓将婚事退了。   但哪怕他是村长的侄哥儿,也不妨碍他的名声彻底坏了,人人都觉得这顶好的婚事就这么吹了实在可惜,都是他余满没有福气。   不过,余满还是很庆幸,再贤惠下去估计谁都想上门啃一口。要是成了亲再发现这一家子没有好东西,他这辈子就算是完了,更别说还有小冬才八岁。   而且这豆腐坊是姓余的。   退了亲后,他的婚事自然也该重新相看起来。   只不过那些人,相看前说得好听,说会把小冬当亲弟弟,也不会觊觎豆腐手艺。   一相看嘴脸就变了,话里话外就是让余满将豆腐手艺和工具带过去。   余满:“……”   想得很美,下回请滚。   再加上方家隔三差五就诋毁他,要不是这样,余满还未必下得了决心招婿。   想到这,余满叹了一口气,没再让自己沉浸在这种情绪之中,他转念一想,他还是遇到了很多好人的,别的不说大伯和三叔他们一家,小乐他们,孙婶子他们,村子大部分人对他们都很好。   既然李家不愿意,那就换人好了,贺家……   余满一拍脑门,发现自己谢礼还没准备,恩人还没答谢呢!   他赶紧开始奔走起来,这点心酒水都得备上,酒水还是县里的贵价酒,二钱一壶呢。   再准备一匹棉布,拢共加起来花了差不多一两银子。   早晨太阳未出,尚且阴凉,到了晌午,日头高挂,到时热得余冬一头汗,等最热的时辰过去了,申时初,余满和三叔么交代一声,就出门去河东村。   这个时候河面上并没有船只经过,余满想过对岸去,便只能沿着河岸从下游的木桥上通过。   又因着是感谢余冬的救命恩人,余冬自然得跟上,余冬到底大病过一场,俩人的速度走得不算快,等到了河西村村口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了。   余满一个外村人一出现在村口,便引起了大家的围观。这个点儿不用下地的一般都是年纪很大又或者家里不愁吃穿的妇人夫郎。   他们坐在树底下一边说闲话一边嗑瓜子,瓜子皮吐到簸箕里。   “这哥儿谁啊?谁家亲戚?”   这是没见过余满的人说的,至于认识他的人那说起来就没这么好听了。毕竟这些个老娘老么的,诋毁人起来可不会手下留情。   “这不是余家老二家的哥儿吗?怎地,莫不是真来自己寻汉子吧?”   “……不会吧,谁家哥儿干得出这种不要脸面的事啊?”   “哎哟,别人不可能,他可真有可能,余家在我们村哪有什么正经亲戚啊,这还背着不少东西呢,莫不是真是来偷偷摸摸寻汉子的。”   兄弟二人被指指点点,余满眉头皱起又舒展,他虽然没有听见那些人怎么说嘴,怎么说他是不要脸的哥儿,但那些注视在身上的目光是鄙夷的、是不怀好意的。   余满和余冬站在对面的屋檐下小声交谈,“我去问问那边树下的大娘他们,贺家在哪,你在这里等我?”   “好。”   见余冬点头,余满就往树荫走去。   “大娘你们说的哥儿是在说我吗?”余满还未走进,就听到这难听的话语,顿时皱起眉头来,等听到了“余家”二字,便知道他们口中不要脸的哥儿就是他。   而且很难说他们不是故意的,他这么大个人走过来,正常人就算在背后说闲话也知道闭嘴了,可他们明知道他就在附近,还说得如此大声。   不就是想让他没脸嘛。   余满骤然出声,气氛瞬间凝固,就连呼吸好像都停止了一般。   梁老么、方老太、刘老太这几个老妇人老阿么整日无所事事,不是喜欢攀扯未出嫁的哥儿姑娘的名声,就是眼红谁谁家吃了什么穿了什么,讨嫌得很,就连梁婶子这个大嘴巴都不爱跟他们说嘴。   平日里他们说嘴的哥儿不再少数,像柳哥儿这种亲爹是村长,还得家里人宠的哥儿,他们一般不会去主动攀扯,至于其他人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路过时被他们指桑骂槐都是常事,一般人家就算知道他们骂的是自己,也不敢当场说回来。   梁老么想起数年的姑娘,心虚了一瞬,又理直气壮道,“谁认说谁呗,你说是吧。”梁大么碰了碰旁边的老妇人方老太。   眼下这哥儿就算敢质问又怎样,这名声可不是那么好澄清的,等到时悔不当初了可别怪他们啊,毕竟他们也是说嘴而已,谁让他当真了呢。   方老太倒是没有梁老么那么恶毒,只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讪笑了两声,“哎哟,我们开开玩笑而已。”   玩笑话,谁当真了就是谁的问题。   余满闻言气得要死,就是厌烦这些污人名声的碎嘴子,在背后说得如此难听,现在跟他说是开玩笑。   “……你他爹的看看我想笑吗?!”   余满一脚踹翻了簸箕。   簸箕一下飞上半空,瓜子皮如同漫天雪花飞得到处都是,泼了梁老么他们一身。 第011章 再会面   梁老么看着衣裳上的瓜子皮,顿时指着他粗言秽语道,“好你这臭表子,你克死养爹养么就算了,还要找我晦气,我tiu!我要是你啊就没脸活了我!”   “可不就是,谁家汉子敢入赘,不怕自己没了性命?”刘老太一边拍,一边骂。   余满身手敏捷地躲开张牙舞爪扑过来的梁老么,梁老么扑空后,大骂起来,“哎哟,有本事别躲!”   “好啊,来啊。”   说完余满将孤零零的簸箕狠狠踢到刘老太身上,冲击力撞得她站都站不稳,刘老太气急,也不再看着梁老么单打独斗了,他就不信他们三个还搞不定一个贱哥儿!   “方菊花你还愣着干什么!上啊!”   方老太也不再顾忌,三人朝着余满扑过来,并且使出了九阴白骨爪。   余满就跟撩猫逗狗一样撩拨着他们,时而欠欠地招惹他们,等他们气急败坏了又猛然后退,完全让他们沾不到边儿。   几个老东西年纪大了,磕着碰着都容易出事,不然余满高低也狠狠打他们一顿。   只不过眼下这样,显然已经把气死他们了,他们三人在村子里向来是无往不利的,没想到这回儿对着一个未出嫁的哥儿,抓头发抓胸这些狠招是一点儿也使不出来,反而累得自己气喘吁吁。   算是阴沟里翻船了。   在屋檐下受着背篓的余冬见势头不对,抓起人放在墙角的扫把,倒腾起来冲过去,“哥哥,我来帮你啦!”   “别过来!”余满转身喊话。   而后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灵活往旁边窜出去老远,三人刹车不及,“砰”地一声撞在了一起,“啊!我的头!”   “哥哥,”余满接过扫把,冲着快挨过来的余冬说,“你躲一边去,哥哥能行。”   “哦。”余冬立马躲到一边去,倒是也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   梁老么他们坐在地上,捂着头一边喘气一边痛呼,完了还不忘骂骂咧咧,“该死的贱人,这么泼辣难怪被退亲,别人童生老爷不要你是……”   “是我不要他!”余满冷笑一声,“现在好笑吧,爽吧!我也是跟你们开玩笑而已。”   最后一字一顿道,“你们应该不会当真了吧,三个嘴贱的老东西!”   梁老么他们气得七窍生烟,毛细血管极速收缩,脖子和脸都给气红了。   “噗嗤——”   从山上下来,正好看到了一挑三,贺晏忍耐不住,乐出了声来。   这哥儿真是太生猛了,一开始他还以为这哥儿对上梁老么他们会吃亏呢,没想到人厉害着呢,压根没让他们沾上边儿,自己一滴汗不出,对面三人被他遛得跟狗一样。   对此,完全没有敬老爱幼之心的贺晏只想说一句:干得漂亮!   贺晏抱着手臂,冷笑一声,明明感情名声对哥儿姑娘来说的头等大事,在他们嘴里只是闲来无事的说嘴,整日在村子里说这个哥儿,说那个姑娘。   村里的妇人夫郎对他们也是积怨已久。   眼下这几个老东西被奚落,贺晏自然是乐得其成了,整个人笑弯了腰。   余满瞳孔地震,仿佛一只受到惊吓的猫猫,敏捷又轻盈地往后跳,“……”恩人什么时候到的?他怎么没发现!   “恩人!你终于回来了,”余满面红耳赤起来,瞬间将地上的人抛在后脑勺,朝余冬招手,“小冬快过来谢谢恩人!”   余满催促。   余冬跟小旋风一样跑过来,“扑通”一声跪下,好在是泥地,倒是不怎么疼。   贺晏原地一跳,不是吧!跪地磕头会不会过于夸张了呢!   余冬被余满戳了戳后背,想起他哥教他的用来感谢的话语。   “多谢恩人救了小冬,小冬……呃……救命之、之恩,感……感……呃。”余冬突然忘词。   余满:“……”   “救命之恩,感激不尽”教了十几遍,结果还是不出所料给忘了!   “好好,可以了快起来,”见余满还要开口,贺晏感觉阻止了这兄弟俩的感谢流程,“行,客套话不要多说。”   上正经的,快!   “好!”余满笑着点头,丝毫没听出贺晏的眼下之意,眼睛亮亮的,闪烁着感动的光芒,内心暗暗感叹:他人好好啊!   贺晏倏然背后一凉。   他赶紧往后看去,发现背后什么也没有又松了一口气。   余满的五官是锐利英气的,却又不失哥儿的柔软精致,看向他的双眼漆黑明亮,微翘的眼尾一笑起来仿佛四周都被点亮了不少。   “恩人,这是我们置办的谢礼,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望……”余满将背篓提了过来,就要递给贺晏。   被遗忘的梁老么他们再也忍不住了,“啊——!!”   岂有此理,老么我还在这呢!!   事实上听了这么半会儿,他们倒是知道了,原来这哥儿来这边是专程感谢贺晏的,而不是什么偷摸瞧汉子之类的,估计是贺晏救了他弟弟。   只不过……谁知道他是不是借着这机会干点其他事呢!   二愣子和泼辣哥儿凑一起指不定能打个天昏地暗,想到这梁老么与方老太他俩挤眉弄眼起来。   今日这事可没完!   而余满被一打断,朝着三人怒目而视,贺晏完全不想理会他们,这种人争论没有用,不打到七寸是不行的。   但眼下贺晏一心扑在即将到手的谢礼上面,可分不了多少心神在其他人身上,“我们过这边说话。”   “好。”贺晏往河边走,河边宽敞且人来人往,不怕别人说些什么,而且还有余冬在场。   余满见贺晏背过身,赶紧转过身猛然一脚踢向可怜兮兮的簸箕。   簸箕“歘”地一声,在半空中轻微摇晃摔在梁老么身上。   余满踢完瞬间开溜,全然不顾身后不堪入耳的叫骂声。   身后三个老家伙气急败坏,颤颤巍巍站起身,“他&¥%*#,等着,我们这样……”   河边贺晏长身玉立,余冬好奇地偷瞄。   “恩人……”余满喘了一口气,将背篓递过去,郑重其事道,“多谢。”   这声多谢是必须的,他现在就剩余冬一个亲人,要是没有贺晏,他真的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好。”贺晏按耐住查看谢礼的举动,一副高冷、不为俗物所动的样子说道。   贺晏一瞥,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余满脸一热,倏地移开了视线,他没有偷看啊。   贺晏不明所以,但又觉得有些好笑,看就看啊,怎么还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呢。   ……   见贺晏收下谢礼,天色也不早了,余满便打算告辞了,“恩人,那我们就先走了?”   天空湛蓝如洗,远处被渲染成橘红色,落日已半遮半掩藏于山后,贺晏收回视线,近处的河水好像落入碎金池中,泛着粼粼波光。   贺晏举手一挥,“再见。”   “再见,恩人哥哥。”余冬学嘴。   挥别后,余冬走着走着,又扭头往后看,“恩人哥哥走了。”   余满:“嗯。”   兄弟二人不再说话,一味就家里赶路,良久后,余冬才开口说话。   “哥哥,你为什么不问问恩人愿不愿意入赘啊?”余冬不解。   孙婶子那边提过恩人的名字啊,正好那李家不识货,余冬也不愿意这种人做自己的哥夫,恩人长得俊俏高大,也不会看不起他们兄弟二人。   虽然恩人挺凶的,但他还是个大好人耶!   村里的年轻汉子就算有意上门,可不是觉得他是拖油瓶,就是觉得余满性子过于泼辣,哪怕隐藏得很好,可余冬还是很敏锐地察觉他们的不喜。   而且他也感觉出来,哥哥对恩人也是……嗯……很满意很喜欢的啊。   所以他不理解,刚刚余满为什么放弃这个机会。   “为什么要问人家啊?”   余冬跟小大人似得蹙起眉头,余满看着他操心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摸了摸他的头发。“寻常汉子哪个愿意入赘的,贸贸然问了岂不是折辱人家了,况且他还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断没有恩将仇报的。”   “可、可是,万一恩人哥哥乐意呢?”   余冬觉得,恩人应该不是那种人啊,他可是大好人呢,肯定不会嫌弃他们家的!   “没有可是,”余满斩钉截铁,又说,“今天要不要吃鱼?”   余冬想起豆腐炖鱼的滋味,顿时口舌生津,馋得不行,“吃啊!” 第012章 散流言   地里皆是碌碌播种的农人,这几日雨水不多,大多数庄户人家都紧赶慢赶想要尽快把播种工作做完,免得等端午雨水一大起来,耽误了地里的秧苗。   “什么时候回来的?”贺晏问。   面前的汉子黑瘦黑瘦的,脸颊肉都凹陷下去,明显就是累惨了的样子。   贺军说,“昨晚啊,怎么?你找我有事啊?”昨天夜里他才赶回来,吃饱后直接睡死过去了,一觉睡到了晌午。   贺晏摇摇头,“没事,叔么担心你出什么事了,不是说干五天吗。”   “这事闹的,那刘府管事抠门抠到家了,上百亩水田,就请那么十个人干活,五天哪里干得完,”贺军说起这事就无奈了。   虽说还有刘府请的长工,也不是十个人全干完,但十个人起码得插秧几十亩,五天干完岂不是真把他们当牛使。他们也不傻,活应承下来,但是该休息的时候还是去休息了。   “谁介绍的活儿,这么不靠谱。”贺晏蹙眉问。   “就贺大树那家伙,他自己也跟着干,估摸着是不知道,”贺军倒觉得还好,“而且工钱也够数。”   这刘府虽然抠门,但贺军他们掰扯了半天,工钱还是按天数给足了,一天十三文,包食宿。   不像有的地主大户一样,活干完了工钱这扣一点儿那也扣一点儿,拿到手还没有当时说的五分之三。   贺晏见他没当回事,也不说了,只嘱咐道,“那成,酒水红糖棉布先放你这。”   余满置办的谢礼着实不错,对于大方阔气的人,贺晏一向是致以崇高的敬意的。   只不过这谢礼确实没法子藏,都被梁老么他们知道了,藏也藏不起来,他现在可是一根筋的憨货,暗地里藏东西会破坏之前经营那么久的人设。   但是要他拿回家,那也不可能,一拿回去,铁定会被搜刮走。   贺军点点头,也没让其他人沾手,东西给他锁好了。   贺晏留下一半的点心给贺军,“行,我先回了。”   “我不要。”   贺晏充耳不闻,窜出门去,“叔,叔么,我先回去了!”   “这就回啦,晏小子留下来吃饭啊!”   “不了!”   贺晏背着背篓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期间还有人意图扒拉他的背篓,被他一巴掌打在手上才想起了贺晏的名头。   吓得一哆嗦,生怕被贺晏给打了。   贺晏慢悠悠推开院门,此时贺来贵坐在院子中抽着旱烟,烟雾吞吐,袅袅萦绕,享受极了的样子。   贺晏喊了他一声,便急急忙忙冲到水井旁,用葫芦瓢隔空喝了几口凉水才算解渴。   贺强扯着嗓子喊,“娘,饭还没好吗?我饿了!”   钱三丫听到宝贝儿子饿了,压下今天没办成事的怒火,赶紧哄道,“快了快了,再等一会儿就好了。”   本以为以贺晏的样貌和个子,入赘的事情应该是十拿九稳的,没想到哦啊这孙媒人是个不顶事的,就这还推脱说要与余家商量,真是气死她了。   贺晏将葫芦瓢一丢,有点儿不对劲,现在天色都这么黑了,竟然还没做好饭。   见贺晏一直没有将背篓交出来,贺来贵按捺不住自己,伸出手扒拉,“你背篓里装的什么?”   贺晏也不客气,拿出点心盒,将背篓递过去,“爹给你。”   “你……怎么……就只有一盒点心?”贺来贵含糊说道。   左看右看,将背篓盯烂了,都没看出来他的酒水去哪里了?   贺晏:“……?”   他一脸疑惑,是他耳朵听不清了,还是贺来贵嘴巴有问题。   怎么感觉含糊过去的几个字眼听着有些怪。   “爹你在说什么?还是人家亲人为了答谢我救了他弟弟给我谢礼。”   贺来贵想起刚刚在外面听到的话,他不露声色道:“你救了他,他就这么点谢礼啊?”   可惜那些妇人夫郎见了他来,就闭嘴了。   “不是啊。”贺晏趁着贺来贵不知道想什么,又连吃了几个,“还有布、酒水,红糖。”   “在哪呢?”   “给柳叔么了,”在贺来贵的怒目之下,贺晏幽幽道,“之前有一回我发高热,就是柳叔么用酒给我退烧的,我才活了下来,而且好几多次我饿得晕乎乎的,也是吃的军子家的食物,现在我可能偿还了肯定要还啊。”   “救命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您说对吧?”   贺来贵讪讪道,“那自然,只是……”   贺来贵显然想起来前面十几年对贺晏的漠视了,也不好在纠缠那些谢礼,最要紧的还是快点把他入赘的事情坐实了。   “好啦好啦,吃饭了。”   开饭后,贺晏也不再管其他了,一门心思朝着对面的丝瓜炒肉下手,丝瓜清炒就是清清甜甜,口感有点软但不绵,是农家人难得一吃的好菜了。   等贺晏吃饱离桌去洗漱,贺来贵他们才开始一边聊一边吃。   “哎,强子快吃啊。”   钱三丫见贺强苦着一张胖脸,抓起筷子往丝瓜炒肉那盘子一夹。   低头一看,好家伙,全都是丝瓜,肉是都一块儿也没了!   夜幕降临,蛙鸣四起,野外萤火闪烁,繁星点点,竟一番异曲同工之秒。   贺晏躺在床上,正房贺来贵他们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飘出来,大抵是在谋划什么。   “真的假的?”   “我听他们说……明日去……坐实了……”   贺晏凝神细听,只能听到只言片语,其他的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便只好作罢。   睡意席卷,贺晏的眼皮都快粘起来了,顾不上再思索下去了,任由自己堕入睡梦中。   ……   临近五月初五,夜间一场大雨悄然而至,洋洋洒洒下了一宿。   翌日一早,雨水停歇,地上湿哒哒的,汲着草鞋走起路来,裤腿尽是脏污泥点。   因着昨日那一闹,钱三丫早饭也不做了,坐在院子里指桑骂槐。   片刻后,一条土黄色的狗路过贺家,钱三丫一瞥,“死狗!看什么看!”   大黄狗:“汪汪!”坏蛋!   连路过的狗都不放过,钱三丫骂到嗓子都哑了,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抬头望去才发现贺晏的房间已经上了锁,里头压根就没有人。   也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白费口舌了,钱三丫顿足捶胸。   贺小花被拉起来做早饭,吃过早饭后,贺来贵催促钱三丫出门去,“快去吧,迟则生变。”   夜里睡觉的时候,贺来贵将村子里的传闻告诉她,俩人一合计,决定干脆顺水推舟,压着那边应下来。   “……来了。”钱三丫应声道。   夫妻二人两手空空,气势汹汹地一块儿出门,出门找茬自然是不可能带礼去。   “哎哟,来贵家的,这挎着篮子就准备去亲家了?”王叔么正好端着衣盆出去河边盥洗,讥讽道。   自前几日一闹,王叔么是彻底不想再顾忌面子了。   王叔么啐了一口,“呸,难怪之前信誓旦旦说不会将晏小子分出去,原来是打着好主意,将人卖了!哎哟喂,这做亲娘的!”   “谁不知道那泼辣哥儿娶赘婿进门是为了磋磨他啊!”   当事人·余满:可能只有他不知道吧。   钱三丫被一言戳中心思,表情略微僵硬,眼底的心虚飞闪而过。   天色大亮,魑魅魍魉被暴露在日光下,钱三丫的心虚过于明显,贺来贵的道行明显高很多了!   王叔么一拍大腿,果然是贺来贵夫妻搞得鬼!   昨日傍晚不知怎么地,就有不少人开始传起来,说贺晏与对面余家的泼辣哥儿看对眼了,要上门了咯!   还有人说得像模像样的,“我可看着他俩在河边聊天呢,就他们俩个,有说有笑的,肯定有点东西!贺家的这汉子是白养了。”   “我也见着他们在河边了,不会吧?”   “怎么不会,一个哥儿一个汉子凑到一块,别说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啊……”   王叔么左想右想都觉得贺晏不是这种人,他一贯喜欢看贺家的乐子的。   因着年轻那会儿,王阿么与钱三丫就是同村的同龄人,俩人还前后脚嫁到隔壁去,一来一回就别上苗头了。   对于贺晏这个汉子,他倒是没什么厌恶感,甚至很小的时候还偷偷塞过几个窝窝头给饿肚子的贺晏。   那些人传的话,他是一点儿也不信,晏小子见天就往山里扎,能与那泼辣哥儿有什么私情。   昨晚一听到他就想找贺晏问个明白,没想到被贺来贵挡回去了。   钱三丫白了他一眼:“关你屁事!”   家里又不是养不起人,好好的,为什么要将儿子卖出去!王叔么真的不理解。   王叔么打定主意要找贺晏说个明白,免得一个年轻力壮的汉子就这么被逼着上门去。   钱三丫甩开王阿么的手臂,“关你屁事,有本事你养啊,我儿子我想怎么着怎么着,你给银子我也可以过继给你当儿子。”   “你……”王叔么被气得嘴唇颤抖,却也说不出话来。   毕竟帮几句嘴没问题,可要是出钱出力,那是不能够,家里好几口人呢,哪能把自家的粮食分出去。   “既然出不起钱,就给老娘滚。”   钱三丫拂袖而去,贺来贵阴恻恻地看了王阿么一眼。   路上不断有人拽着他们夫妻二人说些喜庆的话,仿佛贺晏入赘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钱三丫愈发焦虑,梁老么“啐”了一口瓜子皮,皱巴巴的脸上笑成一朵花来,“哎呀,有这么喜庆的事怎么还藏着掖着啊,到底什么时候摆酒啊,虽说是上门去,但咱们村子作为娘家人,也得热闹热闹,大家说对吧!”   “是啊,可不能让余家村小瞧了咱们!”方老太说。   有一些良善的人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不是打架去,说什么小瞧不小瞧的,谁家不是为了自家闺女哥儿和亲家友善共处的。   贺来贵幽幽开口,“哎……这都怪我家大儿不懂事,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们夫妻为了他这事……哎不与大家说了,我们还有事,回头见。” 第013章 三会面   “孙媒人,你快给我滚出来!”   钱三丫站在孙家外,粗暴僵硬地破开篱笆门,如入无人之地一般,直入孙家院子。   孙媒人应声出来,“好啊你们,还敢上门找事,我这头才和人说好,你那头就已经传得到处都是,这媒人我不给你们做了!”   昨日钱三丫找来,她就已经说了让她回去等着,她今日找余家商量一下,哪里知道还没出门,儿媳急急忙跑进来说余家和贺家的婚事已经定下了。   她这边急得火都要冒出来,她做媒可从来没有出现过双方未同意就传得有模有样的情况,眼下这事一个没弄好,怕是真的会害了余家哥儿。   “进来说。”   钱三丫正要跟着进去,被身后的手扯了一把,感觉摇头道,“不用,就在这里说清楚。”   “我们肯定敢上门啊,前日我找你,你说要商量商量,既然应下了为何不说,昨日那余家哥儿去见我家小子都被见着了,这不才传起来吗?眼下你们必须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孙媒人被气得够呛,好端端的,作甚要在院子里说!   她算是看出来,这贺家夫妻就是打着这主意上门的,要真是为了贺晏好,早就顺着她意进门说话了。   “呵!你不去找是谁传起来,结果找我们麻烦算是什么意思?而且余家哥儿是两兄弟,带着谢礼去感谢贺小子的,我不信你们作为爹娘的不知道!”   “就是!满哥儿昨日还来找我换红糖呢。”   “我们河西村的哥儿做事就是正大光明,昨日都没听说这事,肯定是你们河东村有人传瞎话,不行,我得去找村长说一下!”   大家伙围在一起,听到孙媒人的话纷纷点头。   “他这是好心办坏事,要是他不上门送谢礼,不就没事了吗?我儿一个大好汉子,被这么污了名声,以后还有谁要啊!”   钱三丫睁着眼睛说瞎话,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胡搅蛮缠。   大家顿时被带歪了,好像还真的,不上门去不就没事了吗?   难道真是满哥儿的问题?   这下好了,即使满哥儿他们本身无意,这一出没法善了了,怕是怎么着也凑一块儿了,不然以后别人肯定指着满哥儿说些难听话了。   孙媒人冷笑一声,“笑话,那赶明儿做好事也不用上门感谢了,因为怕好心办坏事!”   “行了,你们夫妻继续纠缠也没意思,这事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总之是谁传的你们最好搞清楚,去找他们麻烦,找到了才好说下面的事情,你说对吧,你昨日找上门,我就说了要与余家哥儿商量,眼下都还没见到人,我们也不能强压着两个小的同意。”   贺来贵见孙媒人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余满不知情,余满是去送谢礼的,余满是被传闲话的”,而且周围人也很信服她的话,到底没有继续歪缠。   毕竟歪缠媒人,也不管用啊,反正闹了这一出,贺晏不上门去也不行了,余家这边也不会允许他拒绝。   贺来贵笑了下,“那总可以带我们去找一下余家人吧?这事我们直接和对方沟通。”   孙媒人一拍脑门,“行。”   这事不仅事关余满,一个闹不好还会连累村子的名声,还是得让村长出面才行。   和家里的儿媳说了一声,孙媒人就带着他们去找余老三和村长。   ……   雨后日头不算太热,但是很闷,好在偶尔有山风穿过。   贺晏在山洞里烙了一堆煎饼,吃饱后才开始忙活着摘杨梅,剩下的杨梅也熟了一大半,贺晏顶着红日将能摘的都摘下来。   树枝最顶端挂满了深紫红色的杨梅,一看就很红很甜,贺晏看了一眼背起背篓回山洞了。   这最上面的杨梅哪怕能用钩子尽数钩下来,最后也得不了几个好的,都是被鸟啄过的,要么就是因为喷不到杀虫剂有虫的。   这回只得了上次的一半,也就是半框。   殊不知在他忙活着将杨梅背去卖的时候,传言已经离谱到他的喜宴酒席摆在何时何地都已经定下来了。   贺晏背着杨梅出发去百味楼,换了四百六十文回来。   他一边将铜板收好,准备去集市上找个地儿吃点东西。   虽然不是大集,但集市上还是有不少人在摆摊,卖烧饼馒头的、卖馄饨面条的、卖糖葫芦糖画的……应有尽有,贺晏找到之前吃的那家面摊,点了一碗馄饨,一碗面。   将馄饨倒进面里面,呼噜噜地开始吃起来。   “哎哟,小哥,你这吃法好。”旁边的摊主见了眼前一亮。   他是两样一起卖,素面四文,加肉丝或者鸡蛋六文,一碗皮薄馅多的馄饨就要八文,里头有十个,因此到他这里点的多是点素面或者加肉片。   除了富贵一些的人家鲜少会点馄饨,不顶饱还贵。对于汉子来说,就算是点十二文大碗,十六个下肚也还没到半分饱呢。   要不是后面老是有熟客问他都想把馄饨撤掉了。   贺晏比了个大拇指,“馄饨面啊,素面上面加几个卖,两文钱加三个,说不得咬一咬牙就买咯。”   “这样可行?”两文钱三个有些便宜了。   “老板你这馄饨平时问价的人也不少吧,但是吃的人有多少?”   摊主想了想,基本上新客上来多是问馄饨多些,但最后都是点汤面更多,有一半会加肉加蛋,再剩下一些不差钱想尝鲜的和一些熟客便是点大碗馄饨的。   这么一想,摊主乐呵呵点头,又给他下了六个馄饨,“谢谢你啊,小哥,这请你吃。”   贺晏又和他说了几句,将馄饨吃完了,这才擦嘴走人。   这会儿天色忽然昏暗下来,眼见着就要下雨,贺晏将带着斗笠,快步走起来。   “恩人哥哥!”   贺晏低头一看,余冬抱着装满铜板的小篮子,一脸高兴地仰起脸看他。   “叫我晏哥,”之前他就想这么要求了,每回听到这四个字就感觉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余冬有些扭捏道,“晏、晏哥……”   从恩人哥哥到晏晏哥,贺晏望天望地,望着余冬亮闪闪的眼睛,到底没有拒绝,“嗯”了一声。   贺晏提溜着余冬,走到豆腐摊旁,提醒道,“快下雨了,收拾收拾吧。”   “好啊,我做完这单生意,”余满闻言朝着他笑了下。   明媚又元气十足的笑脸,没有一丝儿倦怠。   贺晏也跟着笑起来。   余满低头拿铲子将豆腐铲出来,用干净的叶子将豆腐包起来,“婶子您拿好。”   妇人见他们说着话、眉来眼去的样子,揶揄道,“哎哟,小老板,这是你家的……?”   “不不不,他是我弟弟的救命恩人,”余满脸红红的,赶紧摆手解释。   妇人见自己误会了,忙道了句歉就捧着豆腐走了。   走远了这妇人才喘着气,这次竟然看走眼了!   今日带来的四板豆腐只剩下几块,要不是昨夜下了雨,现在的天气他一般只做两三板,卖完就算了,不然过了晌午就得馊了。   只不过现在也快下雨了,余满便加快了收拾速度,将剩下的三块豆腐包好,送给了隔壁几个摊主。   几个摊主和他也熟,不是往他手里塞了一把青菜,就是塞了一个馒头给他。   余满将馒头掰开两半,递给贺晏,“你吃吗?”   贺晏摇摇头,说自己刚刚吃了东西了。   “好。”余满让余冬拿着吃,自己把剩下半块馒头三两口吃了。   三人一前一后往城外走,贺晏抬头看了下天色,有些担忧一会儿下太大雨赶不及回去,又或者先在县里躲完雨再回去?   贺晏步子下意识迈快了,余冬啃着馒头,看着贺晏的身影非常着急,余满呵斥了一声,“慢点吃,看路。”   等贺晏回过神来,他已经走出大老远了,他又转身踱步回来。   “我来挑?”贺晏伸手。   余满拒绝了,“不用,我可以的。”只要他不要走这么快就行。   贺晏见状,只好一把将余冬单手抱起来,余冬“哇”一声,跟余满笑道,“哥哥,我好高啊,我比你高!”   余满摇摇头,身子带着木箱一晃一晃的,“好,你好高。”   三人有说有笑就出了城,城门外也有不少人还在卖菜蔬野果,这片空地与埠头那边一样,均是不用交钱就能摆摊的,只要不要妨碍到行人车马就行。   “晏小子……”一中年夫郎看着他们的身影眼睛都瞪大了,他拍了拍旁边的邻居催促道,“快看那是谁?”   “谁?这竟然是真的!”   俩人面对面惊讶了一会儿,不约而同看上自己摊钱的菜。   见也没多少菜了,他们决定收拾收拾准备跟在他们身后。   贺晏抱了一会儿,将余冬放下让他自己走。   “你带蓑衣了没有?这个天,也不知道太大雨了能不能回去。”   “带了,”余满点头,“只不过我怕小冬会淋雨,他之前才大病一场。”   语气很是忧虑,早知道就应该扛住他的哀求让他一个人待在家里的。   贺晏想起前几日那小子还掉河里,便提议道,“那就等雨停了再走吧,埠头有搭棚架。”   他那竹排上有油布缝制的雨衣,蓑衣到底是稻草制成的,雨势太大用处不大。   余满想了想,为今之计只有这样,晌午这个时候,三叔估计还在家里呢。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余冬从身后跑前来,瞥了一眼余满。   又跑到贺晏身边,他仰着小脸,好奇地问,“那个,那个……晏晏、哥,你是我的哥夫了吗?”   说完余冬有些不好意思地扣扣手背,好像感觉有点痒痒的,哈!   眼睛闪烁着星星点点光芒。 第014章 勇开口   贺晏大吃一惊。   你小子,语不惊人死不休是吧!   余满同样被弟弟胆大的话语吓了一跳,脸蛋蹭一下就红扑扑起来,烫得都能蒸鸡蛋了。   见贺晏面露诧异,余满视线发飘,更是想立马挖个洞钻进去。   余满忍住羞耻,一把扯过余冬,声如蚊讷地说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   “是啊,”余冬点点头,手指往后指,“后面的叔么说晏晏哥你答应了啊,你们是真的……”   还说了什么来着。   “哦对了,还说晏晏哥你要改姓余了,真的吗?”   “他们跟你说的?”   余满脸色很难看,和贺晏对视一眼。   余冬摇摇头,又点点头,“是我听他们说的,不对吗?”   余满拍拍他,“下回不许偷听了。”   “你认识他们吗?”   贺晏往后看了几眼后面的叔么,“好像是我们村子的人。”   但是不熟,没什么交集,他只知道有这么两个人。   “走吧,我们去问一下。”   “好。”   两个中年夫郎心虚地看着贺晏他们,“有事?”   “叔么,我想问一下,你们嘴里说的我要改姓余了是什么意思?”   背后说人闲话被当事人逮到,俩人表情瞬间凝固了,完全没有王叔么梁婶子他们脸皮来得厚。   他们推搡了一下,其中一人强撑着辩解道,“昨日村里其他人说的,不是我们,我们也是听别人说的,说晏小子你要入赘给泼……他了,我们才多说两句。”   贺晏和余满都傻眼了。   入赘这事,他们两个当事人都不知道是不是有些过于离谱了!   贺晏:“谁说我要入赘的?”   “是梁老么他们先说的。”   那夫郎又补充了一句,而后不再给贺晏他们说话的机会,扯着另一个背着背篓快步往前赶。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相向而立,鸟雀在静谧幽深的林间滑翔而出,在辽阔的半空中展开双翼,清脆悦耳的叫声萦绕耳边。   除了余冬心情颇好外,却无一人欣赏这野趣十足的林景。   贺晏和余满面面相觑,完全反应不过来。   良久贺晏才开口,“……那两个叔么说的,是什么意思?”   是说在双方都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们就被配成一对了吗?   坏菜了,余满眉头紧锁。   眼下会传出这种流言,恐怕还真是他的原因。   说不定是他在村子里放话说要招婿,又被得罪了梁老么他们,而且还被他们撞见和贺晏见面。   梁老么他们才会这么传。余满想到这暗暗后悔,早知道昨日就让三叔他们帮忙送谢礼了。   “对不住,贺大哥,这事是我连累你了,我会负责的,回去我就和我大伯他们商量一下对策。”   而且这事不仅关乎了双方的名声,还有他们河西村的名声。   贺晏:“……啊?这事怎么怪你,你只是来送个谢礼而已,梁老么那种人,就算你不来送礼他们也一样会传话的。”   只不过他虽然不生余满的气,但不代表他对梁老么他们不生气,只不过眼下不好发作罢了。   “……可是,”余满眨巴着眼睛,“那也是我的问题。”   “难道……等等……难道你真的要招婿啊?”贺晏见他坚持,突然想起贺来贵尴尬的表情,头往后一仰问道。   “啊?啊!”   余满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握紧扁担上的麻绳,“好像,是这样……吧。”   随着这话,气氛宛如死寂一般。   贺晏:“……啊。”   这事他还真的头一回知道,毕竟他整日就忙活着分家和挣钱,就压根没有功夫和村子里的人打交道,就算有也是他演出来给别人知道。   别人的热闹他是没心思知道的。   自己也完全没有想过能入赘的事情,一下子就有点儿懵了。   忽然一阵冷风吹来,夹着缥缈的毛毛雨,贺晏愣了下,险些忘了竹排上的油布雨衣,“你们先去棚架那边,我等下去找你们。”   余满敛眸轻看,发现压根看不出来,便点头说好。   快要下雨了,余满也不再想些有的没的,赶紧避雨了才是。   “小冬,你先穿上蓑衣。”   余满挂在扁担上的斗笠和蓑衣递给余冬,让他先穿好,而后自己戴上斗笠赶路。   好在埠头本就里城门口不算太远,他们气喘吁吁赶到时,棚架里面已经有许多人了,摆摊的摊贩见躲雨的人一多就把摊子收起来。   余满只能找了个边角的位置站着,“站里面去。”   他把余冬往里面赶了下,希望等下不要下太大,现在这个天一刮风下雨,淋湿了身准会风寒发热。   余冬小脸一皱,担忧地贴着哥哥问,“晏晏哥还没回来吗?”   余满也不清楚,“快了,等下就回了。”   “晏晏哥,你回来了!”   “来,你们穿上。”贺晏无视了那句“晏晏哥”,喘着粗气将油布雨衣递过去。   “这是……衣裳?”余满感觉这样式是衣裳啊,可是摸上去去滑滑的,是油布的质感。   “雨衣……就跟蓑衣差不多,你抱着他然后穿上。”   这样俩人都能不能淋湿,贺晏说得斩钉截铁的,完全不给余满反驳的机会。   棚架外大雨倾斜而下,茅草屋暂且还能抵挡得住,只不过边角的位置已经湿了。   余满愣了一会儿,在贺晏的催促下,说,“贺大哥,你抱着小冬可以吗?这样你背过来。”   本来余满是想他来做的,不过他一想自己的体型,感觉根本不能给人遮风挡雨。   贺晏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而且他力气也大点儿,不知道这雨下多久,他连放在竹排的小马扎都带过来了。   余满见他披好油布雨衣,又将扁担斜着捆在架子上,余冬的蓑衣虽小,但挂起来也能挡一些风雨。   雨滴打在茅草上噼里啪啦地响,余冬躺在贺晏暖烘烘的怀里,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开始昏昏欲睡起来。   俩人面对面站着,贺晏无所事事起来,开始用眼神一寸一寸扫过面前哥儿的脸颊。   余满被灼热的视线锁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脸颊来。   死就死吧,事情都到这份上了,连弟弟都看出了他的心思,他余满什么时候这么怯弱了。   余满顶着一张大红脸,破釜沉舟道,“就、就是……可以吗?我们、我们家就两、两个人,不不不……”   越说越结巴,余满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一字一顿,掷地有声道,“不会苛待你的,我会对你很好的!”   余满说完,眼巴巴地看着他。   啊……   贺晏看着面前的哥儿,沉默了。   说实话,他压根就没想过这个,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感情方面的事情。   不过被这么一问,他倒真的认真考虑起来了。   当个上门赘婿,好处坏处都不少。   但贺晏细数起来发现,还是利大于弊。弊端对他来说约等于无,他自己就不是个注重名声。   好处便是,不仅能和贺家脱离关系,他的银钱也可以自由支配,说不定还借此讹他们一笔。   说到底,在这里爹娘的亲缘关系就不是那么好撇清的,哪怕是如贺晏所愿分家了,只要还在县里生活逢年过节还是走动,还是要顾忌名声。   最主要的是,村子里闹了那一出,怕是他和余满已经绑定在一块儿了。他作为汉子还好,若是真的不愿意,出趟远门或者直接另娶了,别人也不见得会说他闲话。   但是对于余满来说,这事对他的影响就很大了。   因此余满这么问,贺晏还是很理解的。   如果非要和人同住的话,那好像余满的条件确实不错。   贺晏看着面前哥儿的样貌,微卷浓密的睫毛像鸦羽一般微微颤动,陷入沉思。   不说别的,他分家出去不就是想逍遥自在,没有所谓的长辈在顶上压着嘛,入赘出去就等跟泼出去的水差不多,贺家人和他以后就是寻常的亲戚罢了。   假装自己是被卖的再闹上一闹,说不得还能断了这门亲戚。   而余家的情况他也听贺旭说了。   而单说余满这个人,他还是很欣赏的,相貌好,干活利索,性格也敢作敢当,敢爱敢恨,有勇气,乐观胆大……   贺晏突然沉默。   怎么好端端的夸起来还没完没了了。   反正余满这性子,说不定还是个相安无事的好室友呢!   贺晏收回视线,轻呼一口气,正好人家也正好有这个意愿,那……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余满通红的脸色慢慢变白,雨水无情肆意地拍打着棚顶,从缝隙中慢慢渗透而下,落在地面上滴答滴答。 第015章 答应了   “哥哥……”   余冬揉了揉困倦的眼睛,伸手抓过余满的手。   余满握紧余冬热乎乎软绵绵的小手,没关系,他还有小冬,冰冷的湖泊好像注入了一股温暖的泉水。   他干笑道,“哈哈哈,我开玩笑的。”   “可以当我没说过这话吗?”余满讪讪道。   贺晏:“???”   贺晏:“……………”   霎时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他不就是思考的时间久了一点儿吗?   人生大事他还不得慎重考虑吗,怎么他刚一考虑完就让他当做没说过呢!   “哈哈哈哈,没错!我哥哥他就是开玩笑的哈哈哈,”余冬见状,突然学嘴道,“可以当……唔唔……”   余满:“……”   余满脸颊爆红,忙不迭捂着余冬的嘴巴,这会儿是真的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唔唔唔……”余冬小手拍着,余满顺势放开。   余冬脑袋一歪,疑惑地眨巴着眼睛,“……哥哥?”   “没事,哎。”余冬长叹一口气,伸手使劲揉搓着他圆乎乎的脑袋。   “噗嗤——”贺晏忍俊不禁,笑弯了眼,原本有些气恼也消散了不少。   如果跟这两兄弟一起生活,好像也不错的样子啊。   贺晏望着那绯红纷飞的脸颊,叹了一口气。。   “你确定要我当做无事发生吗?”表情很是冷淡,重音却放在了“确定”二字上。   余满有些诡异地捕捉到了什么。   他“蹭”一下就从小马扎上站起来,原本黯淡下去的眼眸宛若破碎的星子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语速激动明快,“不要!”   “可以吗?”余满又眼巴巴地看着他,怀里的余冬也开始不老是,不断仰头看。   贺晏故作冷淡,轻轻点了下头。   哈哈!   此情此景,余满恨不得冲出去大喊两声。   他真的太高兴了,甚至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只见他抓起余冬的小手“啵啵”亲了两口,完了又开始在本就拥挤的棚架内左扭右扭。   大雨下了小半时辰就停下来了,太阳穿破层叠的云层散落金辉,周围一片晴明。   雨后放晴,空气清新。   竹排在水中激起阵阵涟漪,水草迎着微风摇曳,水珠顺势滚落,滴答汇入河流中。   “贺大哥,这个竹排是你自己扎的吗?”余满抱着呼呼大睡的余冬,好奇问道。   另一只手还摸了摸。   贺晏应声道,“对啊,自己扎的,还算结实,但也载不了多重的东西。”   “那也很厉害啊!我三叔的那只小船可花了小二十两,”余满比了两跟手指,“还是旧船呢,新船还要更贵。”   比一头牛还贵呢!余满颇为牙疼得撕了一声。   贺晏被他的反应逗笑了,“那挣得也多啊,你看在县里来回载货载客一天都能挣差不多一百文了。”   要不是他没有钱,他也想买一艘船。   他们这水路通畅,往来的客商也多,到了春闱秋闱的时候学子的银钱更是好挣,一年下来少不得能赚上七八两,两年多就能回本了,之后就是纯赚。   余满经常搭余老三的船来县城,但回来的时候却不一定。   因着余老三接客人上落的时间也不一定,有时候他会送人去淮州,又或者去隔壁两个县,去一趟就能收入五十文到六十文,回来要是顺利的话还能载上几个返程的客人。   最多的时候能收入几百文,当然没什么生意的时候,他就在县里跑,一天也试过只拿回家二十来文。   余满想了想,还是夸赞道,“那也是你厉害。”   贺晏哭笑不得,说了声好吧。   俩人有说有笑,气氛很是融洽,很快就到了河西村上游,贺晏找了个浅滩的位置停下。   贺晏先一步下了竹排,一脚踩在上面平衡,等余满叫醒余冬,两人一起下来。   “等我一会儿回去我就去找三叔他们,一起去找那几人!今天不把他们打个半死,这事没完!”余满将竹排上的扁担拿下来,一挥,凶巴巴地说。   他的名声可不是随意让人践踏的,今日之事哪怕因祸得福,也不能抹去他们不干人事的事实。   “哎,你先别冲动。”贺晏伸手拦着他。   余满:“为何!”   难道这事就这么算了?他可接受不了!   贺晏看着直来直去的哥儿,解释道,“是要找他们,却不能就这么去找,梁老么他们都六十了,打重了怕出事,打轻了自己又不爽,你说对吧?”   余满思忖片刻,还真是,像他之前可不就是怕把他们打出好歹来了嘛。   “那你说说,要怎么办嘛?”   贺晏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最后,“总之,我这边可能会闹得大一点儿,你不用管,要是我爹娘拿着庚帖过去交换,你尽管换了。”   “等我闹完了,你们再去找梁老么他们。”   “好,”余满点点头,那就再等等也无妨,这个哑巴亏迟些早些都是要还回去的!   ……   和余满他们兄弟告别后,贺晏将竹排藏到原处,估摸着之后可能要将东西转移。   贺晏把山洞里的米粮和山货皮子都收拾到背篓里,银子还是在原地,到时候来取再挖出来。   整理好凌乱的思绪,贺晏便从山里出来了,雨后太阳一晒,很是湿热,额角被汗水微微洇湿。   贺晏走到距离石阶不远的上游去。   这里也有一个用石头垒出来的简易石阶,此处是供村人在这里打水回去吃用的。   村子里有余钱余力打水井的人家也就七八户,其余人就算家里人口多,有余力打井,却也不舍得花钱请风水师来看风水。   因此,这处是不允许有人在这里盥洗玩耍的,若是有小孩在这玩闹也会被驱赶。   贺晏鲜少到这儿,贺家是有水井的。   贺来贵是个惯会享受的,想让他天天到河边挑水吃喝,那是想都别想,还不如干脆拿了银钱在院子里打个水井方便。   一口饮尽水囊里的水,他重新灌了一袋子水,用来冲洗了一下脸上的汗水,而后站在树荫底下乘凉。   轻轻的凉风吹过,卷走身上的燥热。   没多久,迎面而来的年轻汉子远远看见了他,喜气洋洋朝着他跑过来。   这人个高瘦削,跑起步来却非常快,一眨眼功夫就已经停在他面前。   “恭喜啊,贺老大。”   贺晏也顾不上说话了,生怕被他的唾沫沾染上一星半点,感觉后退一步后,他才看向面前的汉子有点儿嫌弃,“二狗子,是你啊。”   贺旭脸皮抽搐,好心情荡然无存,“我现在叫贺、旭!给我放尊重点!”   贺旭是贺村长的第三个儿子,他这人人品也不差,脑子也灵活,但就是做买卖运道不好,老亏钱。   去年年底一下子亏了几两银子进去,眼下裤兜一个子也没有。   再加上大哥二哥的娃儿都不小了,家里因为他不事生产这事闹得不可开交。   贺晏本来与贺旭不怎么相熟。   可谁有回让贺旭看到他卖山货后,就此被这人单方面当成好兄弟了。   贺旭信誓旦旦,他和贺晏接触绝对不是羡慕他赚银子的能力,绝对不是!   “好啊你这个……”贺旭气得鼻子都外了,二狗子这种有辱他威武的小名,能不能不要出现!   贺晏笑得颤抖,“到底恭喜什么?”   “嗯?”贺旭反问,“你不是要入赘吗?”   贺晏的脸色顿时变得很差,就连贺旭这个经常不在村子里待的人都知道了,这传闻得闹得多厉害。   不行,这事没法等了。   “你要去哪儿?”贺旭追问。   贺晏疾步快走,“当然是找一开始传话的人。”拳头一握,指关节被捏得啪嗒作响。   贺旭说,“你知道是谁?!谁啊这么缺德?”   “跟上,现在没工夫跟你解释。”贺晏冷笑几声。   贺旭:“……”   要不是时机不对,他真想让大家都来看看,贺晏这货到底是哪里憨厚啊!   到底哪里比他憨厚啊!   而且他早就发现了,贺晏回回冲动上头,肯定要有人倒大霉了! 第016章 拖字诀   “哎哟,梁老么家又在闹什么?这么大声?”   “梁老么?哼,他这人一日不闹是不行。”   “……不行,我得去看看。”   说完这妇人就让妯娌帮忙接手,自己将豇豆丢下,擦干净手跑去看热闹去了。   “天杀的,来个雷劈死他们吧,我不活了,好端端的就被人打上门,我们老田家造得什么孽啊!”   梁老么的夫家姓田,他与田老汉共有三个孩子,两个汉子,一个哥儿。   篱笆院里面田家两兄弟,一人顶着一个黑眼圈,明明都是快四十岁的人了,站在一旁拘谨得很。   贺晏幽幽道,“你不知道自己造的是嘴孽?真是出奇。”   梁老么被噎了一下,“你!”   闻声而来的众人立马大笑起来。   “好啊你们,一个个都来欺负我们田家!苍天啊,有没有天理啊!”   梁老么作为一个老年夫郎,见大家都在笑立马躺在地上撒泼。   有人见了就不说话了生怕这老东西攀扯上他们家。   田老汉佝偻着背,见自家老夫郎这般蛮横,脸色很是难看,他对梁老么喊了一声别闹了,可惜没人理他。   贺晏扫了一眼院子里的田家人,如果他们算无辜的话,那他和余满就是天底下最无辜的人了。   他不再看着田家人,快步向前,利刃冷光一闪而过,面前的桌子就应声四分五裂开来。   现场一片寂静,梁老么跟哑巴了似得,嗫喏了两下嘴巴。   “现在轮到我说话了吧。”   贺晏扯过一把椅子,一脚踩上去,端的就是蛮横无礼的姿态。   贺村长刚赶到就见贺晏连砍刀都用上了,顿时后背凉飕飕的。   贺旭搀扶他爹,“让一下让一下,村长来了。”   “明日就五月节了,都不过节了是吧,都挤在这里吵什么呢,还不快回去收拾粽叶,一个个的,天天就知道凑热闹!”   贺村长指着贺晏,“还有你,什么事情就要动刀子!今日你不说清楚,哼,我看你也不用在贺家村待了!”   贺旭听了立马想帮嘴,结果贺晏就嗤笑出声。   “几日前我救了对岸的一小孩,他的哥哥昨日背着东西来感激我,当时就他们三个在场,我们也没有避开你们,结果……”   “换作是你们,你们能忍了?这才一天的功夫,就传成什么样了,我要是个哥儿,我今日就已经被他们逼得活不下去了!”   “而且这事关乎的是我们河东村的颜面!”   有的疼哥儿姐儿的人家闻言不约而同想起了几年前被梁老么他们逼死的那个山民姑娘,望着几个老东西的脸,不免胆寒心惊。   “对啊,爹,而且那哥儿还是对面余老二的哥儿……”   贺旭提醒道。   这事他们不事先处理了,可没法子给余家村交代,两个村子本就龃龉很多,再这么一搞,怕是真的要真的会结仇。   贺旭在路上就已经告诉了贺村长事情的经过缘由。   贺村长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只是他没想到竟然还跟对岸有关系,这可就麻烦了。   要是早几年他倒是不怕与对岸结仇,只是他年纪到底大了,他大儿又没有河西村村长那般有魄力,这事没处理好恐怕以后都得受到河西村的掣肘。   而且这梁老么他们可是有前科的啊,若是对岸的人过来一看,怕是真的要丢脸丢大发了。   贺村长一阵头痛,“田家的,可是有此事?还有另外两家人呢,带过来!”   等了一会儿,方老太和刘老太两家都被带到田家院子。   田家院子乌泱泱围了一群人,指责省、辩解声不绝入耳。   贺村长再次恶声质问他们,梁老么他们见势头不对,矢口否认,腆着老脸说确实是见他们在河边说过话,但别的没说。   “好吧你们,还不实话道来!谁先停他们传闲话的?”   有些亲耳听到他们说话的妇人可没想过要害死别人,踌躇了片刻便站出来说,“他们可说的很真……还说人家早就有一腿了,怎么竟然只是救人答谢而已。”   一个这么说,接着就是好多人都在指认他们,梁老么他们气得破口大骂。   “把他们堵住嘴巴!”   村长夫人赶紧招呼几个身强力壮的妇人夫郎,几人合力将他们束缚住。   贺村长发话,“既然事态明了,那就让他们三人回娘家反省。”   原本田家的族亲见了还想帮嘴,转念一想,赶他们回去也好,免得天天在村子里搅风搅雨,连累他们的名声。   贺晏一直默不作声,就这么看着他们闹,“就这样?”   “你还想怎么样?”贺村长语气有些不满道。   “那以后如果我见谁不爽了就随意污蔑他就成了,反正也不用付出什么代价来。”   贺村长又开始头痛了,“你想怎样?”   “再一家赔我三两,并且签下协议,承认是他们亲口污蔑造谣我们的关系,若是以后再犯就要赔双倍!”   贺旭:“……”狠还是你狠。   田老汉闻言站都站不稳了,三两啊!贺村长见了心生不忍,“三两太多了,一两吧!”   最后一顿扯皮后,每家大出血一家赔贺晏二两银子。   贺村长身心疲倦,他年纪比梁老么他们都大。   最近天气变化很大,他身子不是很爽利就把事情丢开了,没想到才舒服没两天,就闹出这种事来。   难道他真的该退下休息了?贺村长望着身边的三儿子,叹了一口气。   “行了,现在你们自己把亲娘亲么送回去,如果明日我还见到你们在村子里,那就去祠堂跪着吧。散了!都散了,该回家做饭的做饭,该干嘛的就干嘛,别在这里围着了。”   得了这个结果在场的三家人纷纷摇摇欲坠。   梁老么瘫在地上,他万万没想到,只是为了解这一口气而已,怎么就在这短短了半时辰内自己被遣送回娘家,还害家里赔了二两去!   这可是整整两千个铜板啊!   梁老么望着贺晏怀里沉甸甸的铜板,眼泪扑簌簌地掉,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贺晏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人,“既然如此,希望大娘大么你们可得引以为戒啊。别再因为你们这破嘴,赔了银子去啊,其他人可不一定有我这么好心肠了!”   众人嘴角抽搐:“……”   你可能对你自己有什么误解吧!   面对地上的方老太他们,有人面露不忍,有人事不关己,有人露出解恨的笑容来。   还有人神情莫测,激动又强硬压抑住内心的情绪,仿佛知道了什么致富法宝一般。   闹了这一出,河东村立马沉寂下来了,就连梁婶子也不再到处凑热闹。   黄昏后,钱三丫夫妻从对岸回来,喜气洋洋等着大家上前问她入赘的结果。   她等啊等,从河边都走到家门口了,也没见人开口问。   钱三丫纳闷,“奇怪了,今日怎么大家好像很匆忙的样子。”   贺来贵哪里知道是因为他家大儿又搞事情了。   大家可不想因为说贺晏几句闲话就要被讹去银子,谨言慎行得很,胆小的人家见了他们直接就掉头走了。   根本不敢招惹姓贺的。   “可能是赶着下地呢,反正庚帖咱们也交换了,我说得没错吧,带上准没错!”   钱三丫拍了拍贺来贵,赞叹道,“果然还是当家的聪慧,不然那余村长还一顿扯皮了呢。”   ……   河西村,余村长家。   钱三丫烦躁得想要发疯,从早上出门,到现在都申时中了,还没将贺晏入赘的事情落实。   再加上饿得肚子空鸣不止,钱三丫望着一直态度很好但就是不愿意说句肯定话的余村长,气不打一处来!   “反正我不管,我儿子的名声没了,如果不做实了这事,他还怎么娶媳妇!要么你们就赔我们十两银子!”   钱三丫眼下只能胡搅蛮缠了。   “十两银子,你不如去抢!再说了,我们哥儿的名声……”三叔么方兰草一拍桌子,愤怒道。   “所以啊,他们眼下这样,除了一块儿,别无他法了,”贺来贵也不气恼,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而且遇到这事汉子也不吃亏,只是哥儿就……要不是我们家晏小子到年纪了,我们可不舍得让他上门去。”   贺来贵不急不缓地说着,“这事拖得越久,对我们双方村子的名声都不利啊!”   余村长手指在八仙桌上敲了两下。   说实在的,他对贺老二夫妇那是厌烦得很,看他们这无赖做派,就知道他们不是什么良善的人家。   这流言要是没有河东村的做推手,他是死活不信一晚上能传的人尽皆知。   只不过眼下根本不是归咎这个的时候,还是眼前的事情要紧。   贺晏入赘虽然是无奈之举,却是这事最好的解决方法,不然以他俩现在在别人眼里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了,以后再与其他人结亲,怕是会闹出更难听的传言来。   再加上满哥儿现在的名声,若是拒了贺晏,恐怕真的只能等官配了。   只是这贺家大儿的名声比满哥儿更是不如,满哥儿又是个主意大的。   万一真的不喜这二愣子,他们就这么定下来就算是他们是他的亲人,也不好收场啊。   “这话倒是……”余村长四平八稳道,“但是满哥儿的事,到底是他自己拿主意。”   反正就是一个拖字诀。   眼看着雨停了也有小半时辰,想来满哥儿也快从县里回来了。 第017章 换庚帖   “三叔么,你怎么站这呢?”   余满脚步轻快地从林子绕出来,还在思索着贺晏交代下来的话,就见三叔么方兰草一脸焦急地站在院门口踱来踱去。   因着做豆腐总有人从篱笆墙摸进来偷看,余老二索性用土砖建了一个差不多六寸高的围墙,平时出门去余满都会挂上链条,用锁锁上。   方兰草朝着他冲过来,“哎呀,你这哥儿,可算是回来了!”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余满将脖子的钥匙抽出来,“咔哒”一声,锁开了。   余冬捣腾着小腿,冲进灶房就想喝水,余满大声喊,“慢点喝。”   方兰草尚且不知道余满已经知道了,他抓着余满到堂屋去,三言两语解释清楚,而后又怕他想不明白,仔仔细细解释道,“这事铁定是我们吃亏了,但是没有办法,你大伯母已经让人去河东村打探消息,就看是谁传的,只不过哪怕澄清了,怕是你俩的名字也已经牵扯在一块儿了。”   “而且现在贺家那两夫妻打定主意一定要他那大儿子上门,有得闹的,一天了,你大伯不松口他们就死赖着。”   方兰草说完,看着余满,问他到底怎么想。   余满在他三叔么面前倒是一点儿也不脸红,“可以。”   “你认真的?”方兰草再次确认。   “对,这事多少有些我的缘故,而且……”余满想了想,到底没把他和贺晏说定的事说出来,这事要被三叔么知道铁定得挨巴掌了。   方兰草见自家人这么说,反而帮着辩解,“这怎么能算你的缘故呢,人家救了你,你这是知恩图报,都是那些传闲话的碎嘴子的错,天天地里的活也不干,就爱说这些。”   “好了,那这是就定了啊。”方兰草得了话,又风风火火地往余村长那边走。   他家安哥儿也到了说亲的时候了,这事不能再传下去了。   余满转身去把庚帖翻出来,上面不止有他的生辰八字,还写明了是河西村余姓族人,余远江嫡出大哥儿,男方的位置是空白的。   手指在庚帖上面摩挲了一下,很快这里就要填上名字了,余满笑了下。   “哥哥,”余冬捂着肚子跑进门,“我好饿!”   “来了!”   余满从柜子将攒盒拿出来,“你先吃些点心,等下我再煮饭。”   方兰草一得话,朝嫂子周秋招手,“嫂子,满哥儿答应了,那我们就……赶紧的?”   毕竟这两口子是真的很误事啊。   周秋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脑门,“你都是当小爷爷的人了,怎么还这般天真,这事不能就这么轻易答应了,行了剩下的你别管,我和你大哥来。”   方兰草捂着红红的额头,讨好地朝周秋笑。   余家三兄弟,余远山年纪比老二都大上五岁,周秋为人泼辣厚道,对两个妯娌也是嘴硬心软,打从心里当弟弟看待。   周秋借着斟茶倒水的方便,在余远山耳边耳语了两句,而后就退场了,剩下的交给余远山来。   余村长望着八仙桌对面的夫妻俩,推脱道,“今日也晚了,不如这事就……迟些时候再算?”   贺来贵揉了揉空瘪的肚子,“今日事今日了,余村长还是快些做下决定吧,不让到了明日,可不知道又会变成啥样了。”   贺家一般一天三顿,但像余家他们一天就两顿,贺来贵他们也不好让人家煮饭,只得可着桌面上花生瓜子撑着,怕是真的要饿晕过去了。   “可不是嘛,他到底是小辈,哪里容得他放肆啊。”钱三丫又抓了一把瓜子开始嗑。   “而且这事都是为了他们好啊,他总该领情。”   两夫妻一唱一和,余村长仿佛被逼着不情愿,总算松口了,“入赘这事……可以,但是……”   “但是什么?”钱三丫着急,瓜子洒得一地都是。   贺来贵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示意她闭嘴。   余冬山:“这聘银怕是给不了这么多。”   “什么?说好五两就是五两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跟孙媒人说的时候就是五两啊,我可打探得一清二楚来了。”要是没有五两,那他们折腾这么多是为了什么?   “五两太多,三两吧。”余冬山也不松口,在他看来着急的一直都是他们,那就可以拿捏一二。   钱三丫一听没了二两,就要破口大骂,贺来贵却制止她,“你可别忘了,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钱三丫被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他们本身就不是诚心讨论婚事的,为的只是光明正大将人赶出去,眼下正好可以借着流言,怀着慈父心肠将人丢出去。   到时对外说是因为流言,人家哥儿要入赘,他们只是不得已而为之,说不准还能捞上几分面子呢。   说完又笑着和余冬山说,“三两不是不行,但是这庚帖得立马交换。”   “这个,恐怕……”   “这有什么不行的,正好换了庚帖,别人就算说闲话,也不会怎样了,多拖一日就麻烦一日。”   不得不说,贺来贵的脑子是一直在线的,每回他说的话都能准确拿捏住在场人的心里。   ……   “当家的,还是你这脑瓜子灵活,我看他们都不想换庚帖了,被你这么一说,就换了。”   贺来贵得意道,“谁说不是,反正庚帖换了,明日就和贺晏说一声。”   “他不会又闹起来吧。”   “那就让他闹,反正这婚事也定了,我们到底是他爹娘,容不得他做儿子的拒绝。”   钱三丫点头应道,“早知道就早点赶他出去了,这事也不难啊!”   “你个蠢婆娘,早些时候他还乐意给家里干活呢,你舍得啊。”   贺晏干活是有一手的,贺来贵之前一直不愿意提分家,一个是因为面子问题,一个是因为不舍得分田地银子出去,还有一个便是不舍得贺晏这个劳动力,总希望哪天就能哄得他愿意干活了。   只是没想到人没哄回来,反而银子赔了不少。   这下才心不甘情不愿想要分家。   “我才不蠢,你可别忘了,我说要他入赘,你还不愿意呢!”钱三丫狠狠翻了个白眼,“都是多亏了我!”   贺来贵见不得她翘起尾巴,悄无声息打压道,“哼,要不是因为村子流言闹得厉害,你想让贺晏入赘,门都没有,我们贺家人肯定得出来阻拦。”   说这话的时候,贺来贵显然已经忘了早几日还没有流言的时候,自己也是同意了的。   钱三丫骂骂咧咧,“这些老不死的,整日就知道管别人家的事,真的是闲得慌。”   “好了别骂了,事情成了,之后找个机会通知贺晏一声,过几日人家可就上门送聘礼了。”   夫妻二人凑在一块儿密聊完,又整理好表情,推门进去。   没想到贺晏已经在家了,贺来贵面色如常,“今日哪去了?”   贺晏诧异,竟然不知道!   果然没有猜错,看来这俩人真跑去对岸了。   “就去山里,摘了一些野果去县里卖。”贺晏含糊其辞,也没说卖什么,卖了多少钱。   贺来贵也不管,毕竟那十几个铜板十有八-九又进回贺晏的肚子了。   贺小花默默在旁边摘着豇豆,豇豆两三日功夫就会老,这几日家家户户都开始吃豇豆了。   豇豆发出清脆的声响,变成一段一段的,稍不留神就把有虫子的地方给掠过了。   钱三丫眼见得很,见了叫骂起来,“哎呀,你个臭丫头,干活怎么一点儿都不利索,这么大的虫眼都看不到吗?”   一边骂一边还掐了她一把,贺小花被掐得斯哈斯哈,“娘,我错了。”   “干活利索点。一下没看着你就马虎!”   贺小花忙不迭点头,刘海低垂盖住了眼睛。   算了,她才不要提醒爹和娘呢,反正提醒了贺晏的银子也到不了她的手里。   贺晏懒得和贺来贵说话,便跑到一边劈柴,灶房里炊烟袅袅,伴随着劈柴声、交谈声。   黯淡的月牙悄然接棒,黑夜拉开序幕,贺家人各怀心思吃着晚饭,看起来却是一片其乐融融。   ……   第二天就是端午,这个时候家家户户几户都差不多插秧结束了,剩下的就是补苗除草施肥的事情了。   一大早,起来的汉子吃过早饭后就去地里看秧苗,这段时间雨水增多,秧苗容易被水冲倒,此时不是要放水就是要补苗,而家里头的妇人夫郎已经将东西端出屋檐下,一边包粽子,一边隔着门户扬声聊起天来。   “哎哟,这贺家又在闹什么?端午都不过节啊!”   梁婶子塞了一勺子糯米,嘴上功夫也不耽误说道,“嗐,你还不知道啊,晏小子和余家哥儿已经交换庚帖了,就昨日!”   他们的粽子也有甜咸口味,甜粽里面包红枣红豆,咸粽里面包花生绿豆。这都是手板眼见的功夫,村里的妇人都不需要看着就能快速包出几个形状好看的粽子。   邻居“哦豁”了一声,惊讶道,“这你都知道了,咋就交换了?昨日不是才教训了梁老么他们吗?”   梁婶子下巴一抬,她可是有许多亲朋好友呢,洗个衣裳的功夫隔着河岸也能说上两句,这不就知道了昨日贺来贵夫妻到河西村干的好事了嘛。   “哎呀,你这说得,这余家哥儿的名声被坏成这样,肯定得换啊,不然就算招婿了恐怕也得不了好。” 第018章 述委屈   一张显眼鲜艳的红色庚帖就这么大喇喇地摆放在原木色的桌子上,贺晏挑挑眉,看来他们是一日也没办法忍下去了。   亏得他还以为能安生过个端午呢。   怕是不成了。   他明知故问道,“爹,这是什么东西?”   “咳咳——阿晏啊,”贺来贵打起亲情牌来,“你与余家哥儿的传闻你还不知道吧……”   “我知道啊。”   贺来贵被他用话一堵,哽住了,“既然你知道了,那更好,娘和爹这也是没办法,你要是不上门了,恐怕余家那边不会善罢甘休的,毕竟人家的名声可跟你牵连在一块了,而且我也怕若是人家那边出了什么事来,恐怕会连累到你啊,所以……”   “所以,你们就把我卖了?”   贺晏幽幽说道。   “话不能这么说啊,”钱三丫抢在贺来贵前头,“要不是你跟人接触,这传闻还能闹起来,人家是村长的侄哥儿,和你扯上关系了那分分钟也是要找你撒气的,我们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好!”   “就是啊,大哥!你这事给我们家添了多少麻烦你不知道啊。”   贺强指责道。   钱三丫他们一副“我是为了你好,你别不识好歹”的架势。   贺晏:“……”   有人想pua他啊!   贺晏不为所动道,“我不入赘,二弟你想入就去入!”   “我才不入,哪个汉子愿意入赘,丢死人了!”贺强站起来大喊。   “你给我闭嘴坐下,”一巴掌拍到桌子上,贺来贵指着贺强骂道。   “性命攸关,你不入让人家哥儿怎么活,你说!”   贺晏:“……”   这事受害者本来就是他和余满,怎么在他们嘴里还成了他是加害者一样。   但贺晏显然是不会被这种言辞所误导,他一个劲就车轱辘话来回说,不要入赘!要娶夫郎!   “今日你不入也得入,庚帖都已经给你们交换了!”钱三丫怒不可遏,将庚帖丢到他面前。   “娘!我还是你儿子吗?!”   一声咆哮从贺家院子呼啸而出,停留在院子菜地的鸟雀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因着过节,村子里家家户户人数不少,有些赶巧从地里回来了的人家,远远就见贺晏手里抓着什么,一脸怒气冲冲往外跑。   有人生怕是找自己的,赶紧往旁边一躲,梁婶子却是不害怕,她反而凑上前去,连手里正在捆绑好的粽子都来不及放下。   “晏小子,发生了什么,跟婶子说说!”   贺晏哭丧着脸,“婶子,我爹他们要我上门去,明明昨日都说了我和那哥儿是被传闲话的,我爹还要我上门,也不问过我的意思!他们庚帖都交换好了!”   梁婶子看了看眼前的庚帖,还真是对方哥儿的庚贴,贺晏的生辰八字、祖宗三代都还在哥儿的后面。   “这……”说实话她是觉得贺晏确实要入赘的,哪怕晏小子也是被传话的,大家都知道他们什么也没发生。   但都传成这样了,贺晏不与人家结亲,那对方真的没活路了。   再加上她自己本身也是招婿的,对于汉子入赘这事也没觉得有什么丢人的。   只是她没想到这贺来贵夫妇着急成这样,连问都不问晏小子一句就把庚帖交换了,这跟把人卖了有什么区别,入赘讲究的不就是个你情我愿吗!   像她那死鬼,家里穷得吃不下饭了,更别提娶媳妇了,背着两件破衣裳就上了他们梁家的门,进门小二十年了也没闹出什么心思来。   梁婶子看着贺晏委屈得眼眶都红了,也不好戳他心窝,劝说道,“这事确实是他们做错了,怎么一句话不说就……”   “十二岁之前,好几次夜里饿得睡不着觉,爬起来吃一口窝窝头还要挨骂挨打,十三岁的时候,棉衣太薄了,我发高热烧得都迷糊了,也没见他们带我去看大夫,要不是有军子一家,怕是已经死了,十六岁的时候在地里干活中了暑热,还是婶子帮忙……”   贺晏越说越难过,眼泪一串串地滚下来,像是要把前十几年受到的不公平与委屈都哭出来。   “今日这事,若是换做婶子你,叔么你们,肯定不会一句话不问自己的儿子就把他送上门,这事不是没有别的解决方法。”   贺晏像是大彻大悟了一般,“他们只是从来……没把我当成儿子!”   最后一句铿锵有力,如同当头棒喝,砸在了正走出来的贺来贵头上!   “我的天爷,这是亲儿子嘛,这贺老二对亲儿子也太苛刻了吧!”   “可不是嘛,要我家老大被这么造谣,肯定得先找传话的晦气了再说啊,他们可好,二话不说就跑到对岸去,恨不得将亲儿子扫地出门!”   贺家院子外簇拥着不少人,见到贺晏一个牛高马大的汉子哭得稀里哗啦的,不免心生同情。   也有人帮嘴,“话可不是这么说啊,天底下无不是的父母!再怎么说,家丑不可外扬,做儿子的就不应该这么做!”   “照你这么说,父母杀了儿子也成咯!”   “你……”   两拨人立马就吵起来。   果然不出所料,贺来贵心想。   闹吧,闹得再大点,谁来了都会觉得是做儿子的错!   “你……”钱三丫正要出声骂贺晏,被贺来贵拉拽了一下,贺来贵压低声音,“别多事。”   微胖的身躯一趔趄,两人险些一块儿跌倒。   王叔么心酸得不行,“哎呀,晏小子,叔么知道你是个乖汉子,别人惹你了你才还手的。”   贺晏用手帕擦拭了一下眼角,眼角扫了一眼门口的俩口子,话锋一转,“叔么,谢谢你之前给几个窝窝头,还有婶子给过我好多回野果野菜……”   他一条一条地数着这些年大家对他的关照,眼泪像是不受控地,顺着脸庞滴入泥土中。   “本以为我好了之后还有机会感谢大家,但是……怕是不成了,贺晏今日在此多谢大家!”   贺晏郑重其事地朝着王叔么他们鞠了一躬。   梁婶子望着躬身的年轻汉子,明明有爹娘,却打小一个人摸爬滚打,要不是有他奶奶照看着,以及他们这些人接济一二,怕是真的……   她素来是刚强性子,这会都有些受不住了,跟着哽咽起来。   啜泣声一时间此起彼伏。   钱三丫不知所措,压低声音问,“现在怎么办?”   贺来贵头痛得很,这下可麻烦大了。   若是贺晏像之前那般指责他们怎么不当父母,不问一句就让他入赘,那都不用他们出声辩解,旁人自会帮忙。   自古以来便是这样,父母可以随意苛刻磋磨孩子,却容不得孩子反过来指责他们,挑战他们的权威。   只要敢这么做,不消他们上场,村子里这么多人,一人一口唾沫星字就能把他淹死。   但眼下麻烦就麻烦在,贺晏搞这一出,那被感谢的人怕是就和他一边了。   果不其然,梁婶子指着他们破口大骂,“你们俩夫妻就是黑心肝的!小心天打雷劈!”   钱三丫闻言气急,立马扑向前想要抓梁婶子,贺晏见了,长臂一伸,将人拦住。   “好啊你,说不过我还想动手。”梁婶子一把扯开贺晏,将粽子狠狠砸在钱三丫身上,下一瞬俩人就扭打在一起。   贺晏吓得冲过去,他是想拉同盟,可没想他们动手啊。   王叔么等人一人一边,抓着贺晏的手臂,“你别过去,让他们俩打。”   俩人还是有些历史遗留问题的,眼下不过是借题发挥,打得那叫一个真情实感,招招不留手。   “你们!又在闹什么!没完没了是吧!”贺村长再次闪亮登场,“还不快把人拉开!”   俩人顺势分开,贺村长看着贺晏,面露不悦,拐杖猛然一杵,“又怎么了!一天天的,活也不干,就知道闹事打架!”   梁婶子快人快语道,“村长不是我要闹事啊,是这贺老二两口子不当人啊,昨日的传闻都已经罚过了梁老么他们的,他们可好,不问晏小子一句就把人入赘了去。”   “什么!”贺村长锐利的视线盯着贺老二,这个侄子真的糊涂成这样了?   “来贵小子,这事是真的假的?”   贺来贵莫名发怵,“呃……”   “是又怎样,都闹成这样了,谁还看得……”钱三丫被贺村长一瞪,讪讪地闭上了嘴巴。   “无知妇人,”贺村长又道,“入赘这事是真是假?”   “真的,庚帖都换了!”梁婶子让贺晏将庚帖拿出来,贺村长接过扫了几眼。   他皱起眉头,衰老的皮肤沟壑满布,浑浊的眼眸流露出不悦起来。   他对于贺晏被苛待一事没什么感觉。   偏心在村子里是稀疏平常的事,就说他们家,他也是偏宠大儿子,他老妻则偏宠幺哥儿。   至于老二和老三,老三机灵会来事,也颇得他们的欢心。   但再怎么也越不过老大去,而老二是个老实的。   他厌恶的是他们姓贺的汉子竟然入赘给别的村子,还是对岸积怨已久的余家村。   这像什么样子!   “看来,我是得去县里找你爹回来管教你才行。” 第019章 成亲了   “大伯!”贺来贵都接近四十岁人了,在这个大伯面前依旧缩着脑袋,他耍着无赖嘟囔道,“反正这事已经成了,总不能反悔吧。”   “村长,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梁婶子不像其他妇人那般没有话语权。   “就是啊,村长,人家晏小子的委屈这就不管了啊。”有汉子接收到夫郎的哀求,帮着说话。   日上三竿,太阳穿透斑驳的树洞映在地上形成光暗交错的阴影。   现场一片闹腾不止,贺晏冷眼旁观,有了贺村长搅局,怕是刚刚的都白演了,真晦气!   贺村长:“都闭嘴,吵吵闹闹的想什么样子,庚帖都换了,你就想反悔也得看别人愿不愿意!”   庚帖上面最左边明晃晃地写着贺来贵大儿子贺晏自愿入赘给余远江哥儿余满当夫婿。   贺来贵的手指印还有余东山的手指印结结实实落在上面。   容不得人反悔。   若是没写最左边这行列,或许还能反过来让余满嫁到他们贺家来,如今这般还想悔婚,门儿都没有,余家那边绝对不会答应的。   这事一经闹大就是两个村子的事情,本就是他们村子理亏,万一闹上县衙去,他们可落不得好。   “村长,”贺晏没再卖惨,像是认了一般垂头丧气道,“这事就只能这样了吗?”   贺村长拐杖一杵,“只能这样。”   “这事是你爹娘的不是,不过啊,他们终究是你爹娘,晏小子,你说对吧。”   后面便是赤裸裸的警告了。   “好。”贺晏笑了下,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院子。   “散了散了,嘴巴都给我闭紧点。”贺村长瞪了贺来贵一眼,杵着拐杖就要离开了。   “乒乓——”   院子里突然传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像是有坚实的物件被猛烈撞击,承受不住巨大的撞击力而原地破碎,破碎的声音穿云裂石般向他们袭来。   大家纷纷停下脚步,冲进院子里。   “造孽啊!”   院子里一片狼藉,破了个大口的水缸、断裂的桌椅、凌乱的灶房……入目之处都是打砸过的痕迹。贺晏不知道哪去了,而贺小花呆滞地站在院子。   “我的水缸呜呜呜……”钱三丫发出一声心疼欲裂的嚎叫,猛然冲向房间内,“你个逆子,住手!快来人啊,疯子!”   贺晏充耳不闻,锋利的柴刀将棉被划破,装衣裳的木箱被砍成不成样子,贺晏所到之处,就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打砸完贺来贵他们的房间,贺晏顺着大家的阻拦,停下了手。   贺村长气得吹鼻子瞪眼,指着贺晏手指都在颤抖,“你这是在记恨你的爹娘吗?!”   刺激的气味熏得眼睛疼,贺晏红着眼眶,倔强道,“不敢。”   “爹娘要我死便死,要我入赘我便入赘,怎么敢呢!”   说完他又开始发疯。   晾谁都觉得他是在说气话。   但大多数人看了贺晏红了眼眶,又觉得情有可原,没有哪个汉子愿意入赘,要是他们被家里人这么舍弃,怕是也得发疯一场。   而且,贺晏本就有前例,发疯了也正常……也正常。   到底没有人敢开口指责贺晏,怕与发疯的贺晏对上了。   钱三丫夫妻被他气得肝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好了,村长!不好了!河西村那边带着一大帮人去田老汉家了,你快去啊!”   贺村长闻言气得脖子都粗,到底还要给他闹出多少事情来才愿意善罢甘休啊!   他顿时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爹……”贺村长的大儿子搀扶着,着急问道。   贺村长拂袖摇头,“我没事,走去田家看看。”   贺村长也不再管贺家的事了,贺晏入赘的事已成定局,眼下就算再闹,也不过是出口气罢了。   他带着一群人远去,只剩下梁婶子和王叔么等几个妇人夫郎还留在这,梁婶子有些着急道,“晏小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婶子叔么,你们先回去吧。”   “好。”   梁婶子念念不舍离去,出了院门拔腿就跑,冲往田家去。   王叔么等人:“……等等我们!”   ……   热闹喧嚣的端午很快过去,甜口的粽子总是最先吃完。此时春耕已经接近尾声,花生黄豆已经点完,水稻秧苗也已陆陆续续收尾,大家也没停下来,雨水一多,漫山遍野开始挖菌子。   经过贺晏与余村长带人二者一闹,再加上贺晏与余满也定下了婚期,村子里关于他们二人的流言再也听不到只言片语了。   不是不想说,多是不敢再提。   如今在各村落还甚嚣尘上的是贺来贵夫妻不当人父母磋磨亲儿子以及梁老么三人被送回娘家至今还未归的消息。   余贺二家定下婚期后,也就剩下半个月的时间,余家抓紧功夫置办聘礼、走礼、操办婚礼,忙活个没完。   贺家却仿佛没有这件事一般,收回来的聘礼均被钱三丫藏起来。   自贺晏在家里又发疯打砸了一遍,贺晏在家里就被他们视若无物,贺晏乐得自在,除了还是在家吃吃喝喝外,其余时间更是频繁奔波山里与县城之间。   赚银子,是一日不能停!   而村里人见了他整日怒气冲冲的样子,也压根不敢招惹他,甚至盼着他早日离开河东村,去霍霍余家村去!   赚银子的时间飞快从指缝中流走,这期间贺晏与余满也没再见过一面,等贺晏回过神来,转眼便到了婚期当日。   五月二十,宜嫁娶。   贺晏一身靛青色窄袖短打,腰间的红腰带格外显眼,缀着一个形式鸭子的鸳鸯荷包,红色祥云络子在腰胯处随意舞动,流苏肆意飞扬。   他面前是一个偌大的木箱,里面除了贺晏的旧衣,便是带到余家的彩礼。   贺晏在贺家东西向来不多,多数还是他这半年置办下来的,能带走的他都塞进木箱里,不能的他昨日就全部送给了村子里帮过他的人。   外面说话的人都是姓贺的族人,又或者钱三丫他们相熟的人家,而王阿么梁婶子他们自然是不在里面,因此也没人进屋打扰贺晏。   到了黄昏渐近,层卷的云层隐隐被渲染成淡淡的黄色,余家人吹着锣打着鼓,簇拥着余满来到了贺家。   贺家只在院子贴了几个红双喜,一群人在院子热闹,见了余家人神色复杂地站起来。   余满也不在意,他们对贺晏不好,以后他才是和贺晏一家的。   “岳父岳母。”余满朝着贺来贵钱三丫喊了一声,俩人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这哥儿竟如此不给他们面子。   哪怕是真的上门了去,喊声公爹婆婆也是应当的吧。   余满视若无睹,可不知道他们这对夫妻内心想什么没事呢,若他们对贺晏好,或许余满还愿意给这个面子,但先前闹了那么大,余满是千万个不乐意,要不是怕毁了自己合婚礼,他估计还会做得更出面。   他将方兰草和周秋准备的礼递过去,孙媒人在他身后撑着红伞提醒道,“吉时快到了。”   贺来贵本想在这里拿捏余满,没想到就被下了面子,再加上余家人个个人高马大,跟十八铜人一般站在院子前。   他接过礼便让开了道,其余贺家人本就与贺晏不熟,见状忙不迭让开。   余满“滋溜”从中间穿过,直往贴着囍字的门口去。   贺晏坐在床边,黑影透过门缝映在地面上,门外是轻轻的敲门声。   “我来了……”余满话音一落,身后的余家人都开始大声起哄,热闹得不行。   莫名地,余满觉得有些唇干舌燥起来。   贺晏拉开门闩,与门口的余满四目相对。   大概是在家闷了半月,余满明显白了几分,脸蛋看起来白皙细腻,眼睛炯炯有神,看向他的眼神好像透着光,一身崭新的浅蓝色短打,腰佩红腰带,同款鸳鸯荷包与络子。   俩人站在一块儿出奇地相配。   面前的年轻汉子身姿卓越,目含漆光,丰神俊朗,余满结巴出声,“我、我来、来接你你了。”   贺晏看着余满红扑扑的脸蛋,光影打在上面,细小的绒毛显露无疑。   “好,你来接我了。”   他摩挲着指腹,在众人面前伸出手,“走吧。”   面前的大手明显比他的大上许多,余满呆愣了片刻,“哦哦,好。”   滚烫的温度从掌心逐渐蔓延至心脏,霎时间余满连耳朵都红了。   贺晏敛目看了一眼同手同脚的哥儿,嘴角不自觉扬起来,不知今后有没有机会可以捏捏他的脸蛋,贺晏心想。   身后的三叔么方兰草看着满哥儿脸红的样子,想起他平日风风火火的模样,捂着嘴巴笑起来,“哎哟,这小两口真的……”   出了贺家院门,贺晏感觉心里松了一块儿。   余满的几个堂哥跟在身后放鞭炮,孙媒人撑着红伞跟在两个新人后面,嘴巴利索说着各种吉祥的话,三叔么和大伯母则抓起布袋子,高高兴兴地洒着花生红枣跟糖块。   一路上鞭炮声不断,小孩抓着手里的褐色糖块乐得大笑起来,喜庆欢腾的氛围迅速蔓延。   夕阳西下,黄澄澄的落日还未接触到天际线,河面波光粼粼,宛若流金淌过河面,掠过半空的鸟雀被欢腾声惊得四散而去。 第020章 开窍了   河岸口,船头挂着大红花的三艘木船格外显眼,贺晏一阵好笑,转身伸手,“我们上去吧。”   三艘船将过来迎亲的二十余人都得带上了。   毕竟也就是过对岸的路程,说两句话便已是下船的时候。   贺晏一脚踩上河岸,从飘忽无力到踏踏实实,一到河西村,又是一阵鞭炮声和欢呼声交错响应。   一行人很快来到了余家院中,院子被布置得红红火火,门窗贴满了红双喜,飞翘的屋檐下挂着红灯笼,院中济济一堂,就连门口都是是好奇的村人。   “豁……这贺愣子长得倒是好模样啊!”   “是啊,就是这性子,也不知道满哥儿能不能擒得住他!”   因是汉子入赘,也不需要红盖头,两个新人的相貌瞬间就成了大家讨论的重点。   “哎呀,都让让新人啊。”孙媒人感觉让人闪开,身后被阻挡的方桌显露出来,拜天地就在院子里摆,   “一拜天地。”   贺晏和余满一人牵着红布的一头跪在底下,拜起天地来。   “二拜高堂。”   二人对着余家爹么的牌位拜一拜。   夫妻对拜完,贺晏就被送进了余满的房间内,余满红着一张脸,“你你饿不饿,我让叔么给你送些吃的。”   “好。”   “那,那我先出去了……今晚再……”余满话没说完,就跑了。   贺晏坐在床边,红色被子上铺满了莲子花生红枣,他捡了一颗红枣丢进嘴里,甜丝丝的。   “小贺,来先吃些东西。”方兰草捧着一碗面进来,上面窝着两个荷包蛋,还有笋干肉片。   面条和煎蛋的香味扑鼻而来,贺晏站起来道谢,“麻烦……”   “我是满哥儿的三叔么,”方兰草放下面条,本想继续说几句的,但到底是性别有异,“你先吃,一会儿他们那边吃完了满哥儿就回来了。”   贺晏:“……”   好像被当成了小孩。   “好,谢谢叔么,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方兰草笑着走出去,没想到这贺晏说起话来还挺懂分寸的,他这就是送碗面的功夫就说辛苦了。   贺晏见房门阖上了,抽出筷子吃面条,骨汤熬得奶白奶白的,他先夹了一个荷包蛋吃,蛋白边缘被煎得焦焦的,蛋黄特意被挑破煎,吃起来没有蛋黄的腥味。   一碗面条起码下了半斤面,笋干肉片应该是席面的菜式,贺晏吃了两口,就听见身后传来“咕噜噜”的声音。   扭头一看,好家伙!   余冬冬蹲在角落虎视眈眈。   “过来。”贺晏招手。   余冬蹲着小腿的麻了,原地蹦跶了两下,走过来看着贺晏大口大口吃面,黑色的大眼睛满是渴望,“晏晏哥……”   贺晏:“怎么了?”   于是,当着余冬的面把面条吃得一干二净,连汤也喝光了。   余冬揉揉自己的肚子,瘪了瘪嘴巴,好吧!   吃饱喝足又欺负完小孩子,心情很是愉悦,贺晏慢条斯理擦干净嘴巴。   他将之前塞荷包里的水煮蛋递过去,“吃吧。”   余冬小手包紧白胖胖的鸡蛋,大眼睛笑成眯眯眼了,“嘻嘻,这是给我的吗?”   “不吃就……”   “我吃!”小手一缩,余冬抱着鸡蛋着急道,“小冬吃!”   说完他偷瞄了一下贺晏,生怕他收回去不让他吃,赶紧在桌面上一敲,“我吃了,我真的吃了。”   “行……”贺晏见状,嘴角抽搐了下,倒也不至于要抢小孩的鸡蛋。   余冬仔细将鸡蛋壳扒干净,美美地咬下一口,鸡蛋的浓郁香味在口腔蔓延,哇,鸡蛋好好吃啊!   他已经有好多天好多天没吃过白白的鸡蛋了!   “说吧,蹲在这里干嘛?”贺晏见他吃得这么开心,问道。   余冬捏着手指心虚,“没,没有啊。”说完也没忘记继续啃一口鸡蛋。   “真的吗?我去问问你哥。”   “哎呀,晏晏哥,”余冬扑腾一下撞到他腿边,“我不想你欺负我哥哥,我想看看,晏晏哥,你会欺负我哥哥吗?我哥哥很好的。可不可以不欺负我哥哥?”   贺晏被一连串的“欺负”砸得脑袋嗡嗡响,“谁跟你说我会欺负你哥哥的?”   “没谁。”   余冬说,“我听到婶子说的啊,说你今晚要……呜呜……”   贺晏老脸一红,这些婶子开黄腔的时候就不能躲着一点儿小屁孩吗,真的是!   在余冬的眼神控诉下,贺晏松开手,跟他再三保证绝对不会欺负人。   余冬才迈着小步伐走出去。   太阳落山,天色渐暗,院子里的响声慢慢停歇,三叔么催促余满,“满哥儿,剩下的我们来收拾,你先回房。”   余满用手扇了一下风,感觉有些热,“好。”   他拖拉着脚步,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门,贺晏正依靠着床柱呼呼大睡起来。   余满就像一只充满气的气球,瞬间瘪了,他慢慢踱步到贺晏跟前,凝神细看。   被炽热的目光一寸寸扫视,睡得再熟估计也会被吓醒,更别说贺晏本就是阖目休息,他在余满的注视下睁开了眼。   余满吓得原地一蹦。   “……人都走了?”贺晏先开口,打破僵持的局面。   余满偷瞄了一眼,忙不迭点头。   贺晏拍了拍床边,“坐这……我们聊聊。”   匆忙定下婚事,他们好像也没怎么细聊过。   说实话这婚事出乎他的意料,也和他原本的打算差得天差地别。   余满屁|股只坐了一半,他看贺晏的表情很严肃,心一整个就悬了起来,落不到实地去。   该不会刚成亲就想和离了吧!   贺晏正色道,“我们成亲多是被流言裹挟的缘故,但有些事还是要说清楚,你说对吗?”   遭了,怎么真的像是要和离的架势!   余满心急如焚。   贺晏往怀里掏了下,将一个鼓囊囊的荷包递给他,“打开看看。”   余满抓紧手里的荷包,“哦”了一声,会是什么呢?   他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几块碎银子。   “聘银到了我那爹娘手里是掏不出来了,这是我之前攒下来的,先还你,以后的伙食费我会交一半,一月五钱够吗?交税之类的事情可以分我一半,其他事情我也不多打扰你,要是以后你有心悦的汉子了,我们就和离……可以吗?”   余满整个人愣在原地。   “我没有心悦的汉子,我不和离!”   暗黄的烛光打在余满的脸上,贺晏明显看到他红了眼眶。   “我是,是说以后。”贺晏有些诧异。   怎么好像和他想得不一样啊。   他本来是想着就跟室友一样相处,如果彼此都不舒服又或者余满以后有心悦的人了,那他们就和离。   毕竟大兴朝风气宽和,对于寡妇寡夫郎再嫁寻常人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甚至一些生过小孩的二嫁女、二嫁哥儿还很抢手呢。   和离也没什么,大不了到时候说他不行。   要是能合得来,那自然是不用和离了。   “以后也没有!”余满不管不顾,质问起来,“你有心悦的姑娘?”   “没有。”贺晏摇头。   “哥儿呢?”   余满第二次追问,贺晏还是摇头,他怎么可能有心悦的人啊!   他根本不喜欢人,他只喜欢银子!   哦,还有金子!   余满松了一口气,愤愤然地想,既然都没有心上人,进了他们余家的门就别想离开!   一双水润透亮的眼睛还是红红的,余满将荷包丢到他身上,双手叉腰,瞪着贺晏,“那你休想与我和离!下辈子都别想!”   贺晏:“……”   好一个霸道哥儿!   贺晏突然笑出声,他竟然不知下辈子也被许了出去。   余满一巴掌拍在床边,“你笑什么?不许笑!”   说正事为什么要笑?!   “行,那就不和离。”到这里他还有什么不懂,他这人是不想谈感情,但又不是傻蛋,自然知道余满作何这样了。   本以为余满和他一般,都是被逼无奈选了这门亲事,但殊不知他在开口问的时候便已经鼓起了勇气。   现在回想起在埠头躲雨那天,余满的神情早就藏不住了。   只是他根本没想过余满会心悦他,一直单方面以为对方和他一样。   亏得他还一直想跟人家当室友。   贺晏在心里紧急撤回“根本不喜欢人”这条消息。   感觉打脸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余满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光影打在脸上明明暗暗,“真的吗?”   “真的呀。”贺晏学着他说话,尾音微微上扬,“那这银子我收回去了啊。”   “……你收!”   余满冷哼一声。 第021章 吃面鱼   玉钩定谁挂,冰轮了无辙。   皓月当空,皎皎月华洒落,群山披上烂漫月纱,烛液滴入烛台,火苗孜孜不倦地舞动着,院子里已悄无声息。   贺晏利索将银子收好,昏黄的灯光像是给他打了一层朦胧虚幻的滤镜,让人恍惚又令人神往,余满双手自然垂下,神色莫测。   良久后,余满开口道。   “我们还没喝合卺酒,喝吗?”   这话好似只是寻常的问话,但贺晏莫名听出了什么。   喝下这杯酒,就意味着从此他的人生不再是他一人的独角戏,可能会是双人戏,也可能是家庭戏。   “喝。”贺晏就这么下了一个决定。   白瓷的酒杯格外娇小玲珑,盛满的酒水看起来清透无比,一大一小的手臂交缠,而后分开。   窗幔被放下,烛光悄然熄灭。   ……   金轮初显,天空泛起鱼肚白来,公鸡尚未打鸣,贺晏于微暗的房间内睁开双眼。   身侧萦绕着陌生的、温热的气息,贺晏猛然扭头,是谁在这?!   哦……是余满啊。   贺晏舒了一口气,悄然坐起身。   余满侧着身体,睡得很安稳,脸颊肉都被压出来形状来,柔软的发丝贴着耳畔,呼吸声轻柔均匀。   他就这么静静地端详了片刻,才起身下床。   房间门“咯吱”一声打开又阖上,床上的哥儿挠挠颊边的秀发,翻了个身又继续睡。   贺晏拿出自己的牙刷与自制牙膏,蹲在前院的水井前开始洗漱,牙膏入口是草药的味道,刷完后只剩下薄荷的清清凉凉。   时下庄户人家多是用纤维较多的柳枝洁牙,富贵些的则多是用青盐,又或者用牙粉,牙膏其实也有,但那个价格就不是贺晏能用得起了。   一小罐子,也不知道有没有五十克,就要一钱,这个价格他用来干什么不好。   贺晏在现代虽然没办法和人接触交流,但跟着于家那小孩一同长大,耳濡目染之下,他还是学到了许多知识。   所以贺晏只能勉强算半个文盲。   缺胳膊少腿的繁体字,看个字形多多少少能认出不少来。   自制了一款便宜好用的牙膏自然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了。   刷完牙后,贺晏才开始四周晃悠,打量起这栋以后要居住的房子来。   其实院子的格局大多差不离,前院是菜地、鸡圈、驴棚、杂物房,还有一口水井。   中间是堂屋与灶房,穿过堂屋便是后院。   也就是贺晏他们睡觉的地方,正房与左右偏房,原本余满是住左偏房,后面他决定招婿后便做主搬到了正房去,余冬睡在右偏房,左偏房眼下是空着的。   和贺家院子区别最大的便是这接近两米高的院墙,还有后院的布置。   后院摆放着一个偌大的石磨,还有两个大木桶,压豆腐的模具,显然这里便是平日做豆腐的地方。   贺晏摸了摸坚硬的石磨,真好啊!   豆浆、豆腐、豆皮、腐竹、油豆腐、千张、素鸡,还有豆瓣酱、腐乳、豆油……各种各样的豆制品。   铁定能挣不少钱,贺晏仿佛已经看到了数之不尽的铜板“哐哐”砸在他面前,捡都捡不完。   这么一想,竟然还要多谢于家来。   于家祖上便是卖豆腐的,开放后于父便开始支起小摊卖豆腐,赚了钱便买了一个小铺面专门卖各种豆制品,娶了妻子并且生下了一个儿子。   在各种被动或者主动的机会下,贺晏还是学会了做各种豆制品的方法。   贺晏沉思片刻,怎么感觉这“余”跟“于”好像有渊源一般。   “咕噜……”   贺晏摸了摸肚子,任由缥缈的想法远去。   赚银子的事情先不着急,总得找个合适的机会问一下,不然搞得好像谋求人家做豆腐的手艺一般。   自昨晚吃了一碗面,到现在都没有吃过其他东西了。   灶房里该有的米面都有,贺晏看了下吊在水井的菜篮子,里面是昨天席面剩下的菜品,一碗梅菜扣肉,一碗酸菜炒肉,还有一碗猪肉渣。   不会席面是宰了一整只猪吧?   贺晏突然想吃了面鱼,感觉面鱼配猪肉渣应该很香,至于另外两碗留着中午吃吧。   既然决定了,他直接用杂面调成粘稠的面糊,用筷子顺着一个方向搅和上筋。   “贺大哥,你什么时候起来的?”余满急急忙跑过来,见贺晏已经在做早饭了,懊恼道。   怎么会这样啊!余满抓抓头发。   要不是被打鸣报晓的声音吵醒,估计还能睡下去,根本感觉不到旁边的人已经起来了。   “我来做早饭吧。”   余满提议道。   “不用,很快的,”贺晏摇头,见余满沮丧地“哦”了一声,他又说,“你摘几根葱回来吧,可以吗?”   “可以!”   余满声音高昂,脸颊上还是湿润的,看贺晏的眼睛是闪闪亮亮的。   贺晏低头笑了下,摘几根葱而已有什么可高兴的。   他快速将胡瓜切成丝儿,见有些单调,又泡了几个菌子冬菇,同样切成丝儿。   胡瓜便是青瓜,传入大兴朝已有百余年,早就成了寻常百姓家的菜篮子之一了,而西红柿却还没有传入大兴朝。   不然番茄与面鱼才是最绝配。   “给。”余满摘了一小把小葱,已经洗干净摘好了。   “好,谢谢小满。”   贺晏接过翠绿的小葱,快速在案板上切成葱末。   “小满,帮我生一下火。”   他等了片刻,还不见人有动静,“小满……?”   贺晏抬头望去。   只见余满眼睛微微睁大,嘴巴轻启,英气十足的眉眼显露出几分娇憨来。   “哦哦……”余满从那声“小满”中回过神来,“你要什么,我去摘!”   贺晏再次被逗乐,“我是说帮我生一下火啊,小满。”   余满:“……”   余满只觉得自己从没有这么丢脸过,这耳朵!!管什么听的,这都能听错!   水开后,贺晏将面鱼下进锅里,切好的食材和鸡蛋液也一并倒进去,沸腾上片刻,下半勺盐,一锅热腾腾的面鱼就出锅了。   “这是什么?面条吗?”余满好奇道。   看起来怪模怪样的,还挺有生趣。   色香味俱全的面鱼看起来很是吸引,上面还铺着几块猪肉渣,余满坐在桌子上,咽了咽口水。   “差不多,这是面鱼,做起来很方便,不用跟面条一样还得揉面,擀面,切成条。”   贺晏说完,端起来喝了一口汤。   面鱼是北方的面食,余满一个水乡人,自然是见都没见过。   他在山洞开小灶就经常做来吃,眼下已经许久没做了,杂面吃起来确实没有白面好吃,但也不差!   余满吃了一口,“好好吃……”   吃饱后,余满端起碗筷去洗,用抹布将水渍擦拭干净,回味着那碗面鱼的味道。   太好了!   贺大哥做饭手艺可比他厉害多了,应该可以向他学习学习。   早饭过后,余满便带着贺晏出门去,四处认人。   虽说余满没了爹么,但成亲后第一天,还是需要去最亲近的亲人那认一认人。   “大伯为人公正,最是不喜欢那种油嘴滑舌的人,”余满说,“不过其实他是最心软,最疼小孩的哈哈哈……”   余满提起余远山话密得很,又说了几件小时候余远山悄悄给他们做玩具的事情来,显然和这个大伯关系很亲近。   贺晏点点头,又听他说大伯母周秋,大堂哥余时仁,大堂嫂梅玲,出嫁的堂姐余时清。   说话间,二人便到了余大伯家。   “大伯,大伯母。”余满一进门就喊人,贺晏跟着喊。   余大伯他们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见他们一进门,就站起来说话,“好好好,满哥儿和小晏来了啊。”   贺晏一坐下,便被大堂哥余时仁抓着开始盘问,余大伯坐在一旁对此乐得其成。   而余满也被大伯母拉着手开始聊着私密话。   俩人隔着老远,对视一眼,同样苦涩地扯了下嘴角。   在艰难作答了一轮了,总算是有喘口气的功夫,余满赶紧起身告辞,“大伯母,我们先走了,还要去三叔家呢。”   “行。”周秋往他们手里一人塞了一个红封,“这拿着,今后你们二人要好好相处啊。”   “好。”   两人一人揣着四个红封出了余大伯家的门,而后又走去余三叔家。   余老三,本命余远河,与方兰草共育有四个孩子。   二堂兄余庆义今年二十,与同村的青梅竹马余晓月成了亲,还未有孩子;而三庆礼堂兄今年已十八,却迟迟不肯相看,问就是不想。   庆安是哥儿,今年刚过十五,也到了相看的年纪了,最底下的庆智今年才十岁。   贺晏挑了挑眉毛,“所以,小冬为什么不是叫余什么信?”   很明显,余家年轻汉子便是以仁义礼智信作序齿,那轮到余冬应该就是余冬信才对啊。   余满捂着嘴巴笑,“小冬本名是叫冬信啊,他是立冬生的,所以是冬信。”   “不过他小的时候我们一直喊他冬冬,所以就……”   五岁以前,余冬小朋友一直自称自己是余冬冬,到了现在也没改过来,喊他冬信,压根不理你。   贺晏“哦”了一声,又问,“那你就是小满那天出生的……”   余满顿住脚步,而后说,“不是。”   “爹么是小满那天捡到的我。” 第022章 回门日   好不容易从三叔家得以脱身,余满松了一口气,余冬抱着山捻子跟着身后。   方兰草怕余冬会打扰到两个新人,又怕两个新人顾不上余冬,昨日席面后便把余冬带回家。   今日一早余冬和他的庆智小堂哥一块儿去后山摘山捻子。   一路沉默地走到家后。   “晏晏哥,吃呀。”余冬将兜里的山捻子分成三拨。   贺晏看着掌心的山捻子,也就八个,熟透的山捻子是紫红色的,他捻了一颗丢进嘴里,“谢谢小冬。”   当水果吃也行,只是不能多吃,吃多了会便秘,一天吃十来个正正好。   也有不少人家会在这个时候去西柳村打上一壶浊酒,用来泡山捻子酒,是壮阳补肾一大法宝。   “嘻嘻,不客气。”余冬挺了挺圆溜溜的肚子。   又抱着剩下的山捻子去找余满,余冬压低声音,“哥哥,这给你……”一番做贼心虚的模样。   余满摆手,拒绝了,让余冬别多吃。   “吃呀,哥哥。”这可是他特意挑得最大最红的,都给哥哥吃。   不能让晏晏哥发现了,余冬又是着急又是心虚地催促。   贺晏一米八几的大高个,低头一看,好家伙!   给余满的不止又大又红,而且个数也比他多两个。   贺晏站在余冬身后佯装咳嗽起来:“……咳咳。”   余冬立马往后一瞥,试图用瘦小的身躯将面前的景象挡住。   贺晏:“……”   一个跨步冲过去叉住小孩的咯吱窝,一举举得老高!   一下子“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视觉和身体带来的冲击,余冬在半空中挥舞双手,咯咯笑个不停,“我好高!哈哈哈哈哈!”   “哥哥,快看我哈哈哈哈我好高啊啊哈哈哈!”   在得知他是被爹么收养的后,贺晏就一直很沉默,余满便以为贺晏对他的身世有什么想法,心情很是有些烦闷。   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解释,毕竟对于自己身世,他自己也不清楚,亲生父母估计是把他丢了,又或者他是被拐了。   被面前耍宝的二人一闹,余满心里的沉郁到底是消散了不少。   贺晏见余满的情绪恢复正常,立马将余冬放下。   余冬伸着小手,明显还想继续举高高的模样,贺晏抬头当没看到。   本就是为了哄人,胳膊都举酸了,这小子看着小小个的,没想到还是个实心的。   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开口说那句话。   贺晏提醒自己,以后不要再提起相关的话题了,免得又惹人伤心难过。   余冬见贺晏不吃这套,放下手,又跑到余满身边。   余满也不想辜负弟弟的一片心意,这回儿接过手里的山捻子,和余冬道谢。   余冬顿时开心得不行,在院子里来回跑。   而后将吊在水井的两个肉菜放在饭上面一块儿热,两个肉菜配上满满一碗干饭,余冬冬吃得头也不抬。   “好好吃呀!”   余满吃了一口白米饭,感觉整个人都升华了,豆渣饼他真的吃得够了!   可以说从小到大,余满他们就没离开过豆浆豆花豆渣饼这三样东西,还有晚上卖剩下的豆腐,再好吃的东西他都已经吃吐了。   而且他做饭的手艺也不好,除了煎蛋煎豆渣饼还成外,其他的就是下锅一通乱炒,出锅了就是一道菜。   贺晏对于那道梅菜扣肉也是赞不绝口。   色泽酱红油亮,扣肉被炖煮得软烂,吃起来肥而不腻,入口即化,扑在底下的梅菜吸满了扣肉的酱香,两者合二为一,堪称绝配。   反正以贺晏现在的功夫,是做不出来这样的扣肉。   三人话也不说了,闷头苦吃,一下就将桌面上菜与饭都给吃得一干二净。   连扣肉的酱汁也没放过,贺晏将锅底金黄色的锅巴产出来,分成三份,蘸着酱汁跟吃零嘴一样,咯吱咯吱地吃起来。   吃过午饭后,余满坐在院子里喟叹了一声。   好久没试过吃得这么爽了,昨日过于紧张压根就没尝出味道来,可惜只有一顿就吃光了。   “贺大哥,我出门一下。”余满想起明日便是回门日,回门礼他还没准备呢,得去问一下大伯母和三叔么他们。   贺晏轻飘飘看过去,“你要去哪里?”   余满抿起嘴唇,“明日不是要回门了么,我去找一下三叔么他们,看看这个礼怎么送啊。”   贺晏想了下,发现这边的“三朝回门”是从婚礼当日算的第三日便是,也就是明天。   “弄一些好看但不中用的?”   余满沉默了一会儿。   “哎呀,我得赶紧去了,贺大哥,先不和你说了啊。”   直接无视了贺晏后面这句话,交代一声就出门去,仿佛后面有洪水猛兽追赶一样。   贺晏望着他的背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笑好还是该无语好。   余满两手空空来到三叔家,此时余三叔已经化身成余艄公在河道上摇着船桨。   方兰草带着庆安、儿媳余晓月就在院子里摘豇豆,看着像是准备准备淹成酸豆角。   “三叔么,晓月嫂嫂,安哥儿。”余满一进门就先喊人。   方兰草高兴地抬起头,“满哥儿怎么来了,不在家里出来做什么!”   庆安朝他喊了一声“小满哥”,余晓月揶揄道,“莫不是害羞了跑出来?”   余满被这么一调笑,面红耳赤起来,控诉说,“晓月嫂嫂!!”   “好好好,我不说行了吧。”余晓月逗他。   余晓月与堂哥余庆义是青梅竹马,虽然同是姓余,但两家确实没什么亲缘关系,余晓月一家祖上是逃难来的。   余满不理会这个打小就爱逗的嫂嫂,对着方兰草问。   “三叔么,我这不是过来问问你,回门礼我要准备什么啊?”   满挠挠头,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哎这事哪用你来准备,我和你大伯母早就准备好了,早上都忘了与你说了。”   方兰草顾不上将生虫的豇豆摘去了,起身就去屋里,“坐这等着。”   余满干脆坐在原本三叔么的位置,坐这一起摘豇豆,“要腌酸豆角吗?”   “对。”余晓月应了一声,又听到方兰草喊她,站起来离开了。   庆安左看右看,确定没人了,附过身在余满耳边好奇地问,“小满哥,洞房会不会……很痛啊,我听人呢说……”   余满被他臊得不行,压根就没有洞房啊!   但他不能说!   “哼,好啊你这个哥儿,我跟三叔么说,”余满扬声说道。   “别啊别,小满哥,小满大侠,我错了!”余庆安吓得不行,抱着余满求饶道。   要是被他阿么知道,肯定得挨打!   余满睨了他一眼,“谁与你说的?你跟我说,我就不与你阿么说!不然……”   余庆安吞吞吐吐。   余满捏了捏他的耳垂,逼问道,“还不快说,你的玩伴都与你差不多大,全都没成亲,到底是谁与你说的!还是你偷听回来?快说!”   在余满的逼问下开口,余庆安开口道,“是凝姐儿,她也是听别人说的,这事你可别和人说。”   余满翻个白眼,也没发表什么意见,只提醒余庆安,“既然没什么就行。”   话音一落,方兰草和余晓月出来了,方兰草手里还提出了一个篮子,上面盖着蓝色的布。   “两兄弟凑一块儿说些什么不能让我知道呢?”方兰草将篮子递给余满,“这……拿着。”   余满摇摇头,打哈哈说没什么。   方兰草也不管,他就是随口一问,小孩的闺中密语他可不想知道。   他将蓝布掀开,“红糖两斤,浊酒一壶,点心一盒,再抓一只鸡,或者觉得麻烦就去屠户那割两斤肉。”   余满忙不迭应声,“这会不会太多了?”   方兰草却道,“不多,要是带少了回门,人家指不定怎么说你呢,这事听我的。”   余满也不好将贺晏那句“中看不中用”的话说出口,等三叔么交代完才提着篮子回去。   ……   翌日一早,回门的日子。   天还蒙蒙亮,余满便起来开始赶着毛驴磨豆子。   回门只需要在辰时末出发,晌午吃一顿,就差不多可以回来了,豆腐生意已经停了有不少时日了,银钱也像流水一般花出去。   余满心焦得不行,反正起床到出门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也不做多,做两板卖也是好事。   “家里的豆腐生意是只卖去县里吗?”身旁的起来后,贺晏也没再继续睡,跟着起来了。   听到贺晏这么问,余满说,“赶集的时候,会多做点卖去县里,平日里就做两板老豆腐卖,水豆腐的话一般有人要了第二天才做。”   贺晏点点头,水豆腐容易碰坏,且更容易酸馊,做出来没人买的话就只能自己吃了。   两人合力,很快就做好了两板豆腐,早饭依旧是余家的老三样,豆浆豆花豆渣饼。   这早饭也就只有贺晏吃得还算舒心,豆浆是咸的,豆花一点儿味道也没有,好在豆渣饼是煎过的。   而余家兄弟味同嚼蜡。   早饭过后,余冬被送到三叔么那边,贺晏二人沿着河岸绕了一大圈,闪亮回到了河东村。   贺晏站在村口的大榕树下,有种恍若隔世般的陌生感。   他贺汉三,又回来了! 第023章 回门礼   “贺愣子带着夫郎回门噜!”   刚一踏入村口,路上几个玩耍的小汉子见了是他,张着嘴就开始大喊起来。   贺晏:“……”   凌厉的视线扫过来,小汉子下意识缩着脑袋,跟个小鹌鹑一样。   俗称的人菜瘾大。   见贺晏没有理会他们,三三俩俩跑走了,路上几人还互相指责,“都怪你,喊那么大声!”   “哼,我又没说错!贺愣子就是回门啦!”   余满好奇地看了几眼,“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我有东西啊?”   贺晏摸了摸脸颊,疑惑道。   “没有。”   余满只是觉得贺愣子这个称呼和他这些时间见到的贺晏一点儿也不相称,一时间有些好奇罢了。   贺晏“哦”了一声,又往余满的背篓看去,嘱托道,“一会儿你别出声啊,让我来。”   播种完,地里的活便不是那么忙碌,这个点儿许多妇人夫郎都在院子里忙活,不是积酸菜酸豆角,便是打扫院子、清理菜地,见了是贺晏回来。   纷纷放下手里活儿,隔着篱笆院招呼起来,“晏小子回来啦!”   “婶子,这是我夫郎满哥儿,”说完又对余满介绍梁婶子,“满哥儿,这是之前对我多有照顾的梁婶子。”   余满跟着喊了一声婶子,梁婶子拉着他的手端详起来,夸赞道,“好好好,满哥儿长得真俊俏,你小子是个有福气的,今后可一定要好好相处啊!”   梁婶子一看这俩小年轻走在路上有说有笑的,就知道他们相处得颇为融洽。   贺晏笑道,“这是自然,对了,婶子今日怎么这么得空?不用去地里了?”   “哪啊,前些日子雨水多,菜地青虫多了不少,我这忙活了一早上都在抓青虫喂鸡呢。”   俩人唠了一会儿家常,梁婶子将话引到回门礼上。   贺晏含糊说道:“没准备什么,一些点心酒水红糖之类的,还有一些干货。”   梁婶子啧啧称奇,虽然不好意思看,但这话听着可真大手笔啊,谁家回门礼一出手就是半两银子的。   “那婶子,我先走了。”   贺晏告饶后,梁婶子在后头蹦了蹦。   豁——好家伙,背篓里的回门礼也太丰厚了一些,一人两背篓都要满出来了!   看来满哥儿对晏小子是有几分心思的。   梁婶子与隔壁邻居嘀咕起来,一边骂贺来贵夫妻不当人,一边夸赞晏小子和满哥儿他们厚道。   一路上打招呼的人不少,俩人总算是到了贺家。   因着三朝回门,钱三丫他们早早就等在家里,一见到贺晏的身影,钱三丫就跑出来接应……   别误会,主要是接应身后的回门礼。   贺晏一脸感动,“娘,你对我们真好。”   钱三丫被一下子噎住,贺晏赶紧取下身后的背篓递给钱三丫。   背篓沉甸甸的,显然装了不少东西,要不是顾忌一二,钱三丫就要当着余满的面儿翻了,想到这,钱三丫也不再膈应了,忙招呼他们进门坐。   “爹。”贺晏喊了一声。   余满眼眸一闪,“岳父。”   一大早就开始装腔作势的贺来贵顿时脸色僵硬起来,岳父二字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贺来贵的儿子入赘给别人家去了。   但想到这几日没有贺晏,家里连空气都清新了,吃吃喝喝也不用再藏着掖着,他又觉得自己没错。   再说了,要不是他们做父母的操心,贺晏怕是这辈子也没办法靠自己娶上夫郎,还不得等官配。   贺来贵脸上恢复正常,“坐下,我们父子说说话,你夫郎去灶房帮你娘的忙。”   余满听了点点头,就要站起来,贺晏一把抓住他的手。   “爹,还是我去吧。”   嘴巴光说,但是屁股一点儿也没挪动。   贺来贵却道,“哪能让你一个汉子进灶房,行了行了,快去!”   那颐指气使的模样,好像满哥儿是家里的下人一般。   这会儿余满也不动了,沉默不作声,爹么在时也是阿么进灶房,阿爹也是不进的,对于贺来贵的话,打小见得多的他反而没觉得哪里不对。   他不说话只是因为贺来贵话语里多是对他的不喜,余满不想讨好他,便干脆不出声。   贺来贵见余满不动,脸色很差。   贺晏好像看不出来一般,只说,“谁说只能夫郎进灶房,我们家是满哥儿当家,要进也是我进,对吧满哥儿。”   说罢还依靠在余满的臂膀上。   做出一副大鸟依人的模样来,余满两眼一闭,羞红了脸。   贺来贵:“……”   造孽啊,贺晏一点汉子气概也没有,莫不是当初真的生错了性别?!   被贺晏这么一打岔,贺来贵也不好再说什么,堂屋骤然安静下来。   灶房里,贺小花在里面洗碗,钱三丫催促,“你个懒货,动作这般慢,还不快给人上茶水!”   贺小花低头应道。   钱三丫见状也不再骂,而是专心看了下背篓里的回门礼,本以为满满当当的,里面必定不少好东西,没想到里头只有一壶酒,两斤肉,剩下的全是不值钱的干货。   也就这壶酒值一钱。   钱三丫啐了一口,骂道,“这余家的真抠搜。”   “茶水不用上了,还上什么上,就拿这么点东西,就倒了白水就成。”钱三丫阻止贺小花冲茶的举动。   钱三丫出来后,一屁股坐下,便开始端起婆婆的架势说话。   “不是我说,满哥儿,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啊,你没了爹娘,但这回门礼准备成这样着实不像话,哪有人就准备酒水和两斤肉的,说出去笑掉人的大牙,你说对吧。”   余满被一通骂,立马就生气了。   要不是顾念着贺晏,余满强压着脾气,扯着嘴角道,“岳母,回门礼准备酒水和肉是什么丢人的事吗?”   事实上余满背后还背上两斤红糖,还有两盒点心,他见贺晏不吭声也就一直背着,等迟些时候再留下也一样,没想到这才刚进门的功夫就被骂了。   就算回门礼没有点心与红糖,光是酒水、肉和干货,说出去也不丢人!   谁家回门礼不是这几样,余满能拿出酒水来便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了。   贺晏知道,钱三丫这般纯粹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压根认不清情况。   要是钱三丫单单骂他,余满尚且能忍,可说归说,竟然连他爹么也说进去,这不就是在说他没教养吗?!   “哎哟,这脾气还挺大,小晏你可别不当回事,这哥儿可千万不能惯着……”   钱三丫见了阴阳怪气起来,就想让贺晏对余满生起间隙来。   贺晏狠狠翻了个白眼,抓起余满就要出门。   “娘要是真的讨厌我们上门,早说啊,让我们巴巴得上门来,又嫌弃我们回门礼不够多不够贵算怎么回事!酒水和肉哪里丢人了!亏得满哥儿还准备两背篓的回门礼!”   贺晏站在院子里气愤不已,噼里啪啦骂了一通,拽着余满就走。   转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贺来贵顿足捶胸,骂起钱三丫来,“你看看你,就不能忍一忍吗?有酒水也算不错了!另外一个背篓的东西都还没拿下来呢,就放人走了!”   钱三丫讪讪道,“我这不是没忍住吗,谁知道他还有一背篓啊,又不早点拿出手!我现在去追?”   “算了算了,追不回来的。”贺来贵踱步进了灶房,将封口的木塞掀开,酒香扑鼻而来,他深吸一大口。   钱三丫见状翻起白眼来,难怪说追不上呢!   原来这心思已经扑在这上面了。   这味儿……   贺来贵蹙眉,他顾不上钱三丫,赶紧倒了半碗,酒水有些浑浊,看起来还算清透。   他轻轻喝了一口,砸吧了一下。   钱三丫问道,“怎样,是好酒不?看着可比你买的浊酒要清好多。”   她不喝酒,也不懂酒,只以为看起来清澈就应该是好酒!   殊不知……   贺来贵两眼一黑,海碗一摔。   “这压根不是清酒!”   而是浊酒里面兑了白开水,酒壶散发的酒味很重,但倒出来的酒水却寡淡得不行,宛如和烧开的白开水一般。   能不清澈吗?!   “什么?”钱三丫拿过去一闻,发现浓郁的酒味散去后,若是不说,里面的液体真的闻不出来是酒。   她目眦欲裂,冲出门去,院子外空荡荡的,贺晏他们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钱三丫:“啊——” 第024章 醒悟了   贺晏小两口大包小包回门,却被贺来贵夫妻嫌弃回门礼带少了,夫夫二人屁股都没坐热就被赶走的消息不翼而飞。   钱三丫气得不行,想要辩解说贺晏黑心肝,往酒里面兑水。   旁人嗤笑一声,这妇人平日里就看不惯钱三丫他们,眼下阴阳怪气道,“怕不是你们心太大吧,酒水肉条红糖还不够,儿子入赘了还想继续吸血!黑心肝的是你吧!”   钱三丫一摔手里的篮子,“贱人,你再给老娘骂一句,今日老娘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马王爷有三只眼!”   扑上去就是开打。   “那讨债鬼就是带的掺水的酒!你帮他莫不是……”   “呵呵,是是是,他不止酒里面掺水,点心也是碎的,肉条是馊的,干货也是假的。”   这妇人也不服输,一边打回去一边骂,她很怀疑,“莫不是你们自己兑水!”   俩人扭打在一块儿,也分不出个输赢来,钱三丫顶着一脸血痕回家,被人指指点点了一路。   贺来贵见她蓬头垢面,一回来就摔摔打打,问她这是怎么了。   “当家的,不行,这哑巴亏我咽不下去,我非要去余家找那讨债的讨回来才行!”钱三丫撸起袖子就要出门找人晦气。   贺来贵拉着她一甩,“去什么去!还嫌不够丢人!”   这回真的是被鹰啄了眼了,贺来贵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   “可是……我是他娘,他敢不听!”   “没有可是!你是他娘又怎样,他现在已经姓余了,而且他来的时候拿了许多东西,大家都看到,你说掺水了谁信!”   没有人会信的。   他们枉顾贺晏的死活十几年,最后将人丢给余家,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他们是贺晏的父母,别人虽无法指摘。但人人心里都有杆秤。   贺来贵想了许久,终于跳出了灯下黑的状态,重新审视了一番这个他觉得是冲动憨直的大儿子。   于是他发现,都是假的!   原本他们的名声不算差,手指有长有短,父母偏心点属实是正常的,而且贺晏是傻子更是给了他们苛刻的名头。   时下便是这样,平头百姓若生了傻子,能让他活下来便已经是做父母的宽厚了,穷苦一些的人家干脆就任由他自生自灭,因着真的没有银钱没有余力去养一个傻子。   自从贺晏好了后,他们的名声就一落千丈。   这不是一朝一夕就成这样的,而是贺晏每闹一回,他们的名声就差一点,经由入赘贺晏大闹一场后,村里的人更是觉得他们冷血。   贺来贵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早日发现,难怪那日他非要闹一场,原来是为了这回门的时候做打算。   眼下这个蠢婆娘还觉得自己去余家闹能拿捏住人家。   做梦吧!   以前担着父母的名头,都在贺晏那讨不着好处,眼下贺晏已经入赘了,说得难听点就是余家人了,他们就是想闹,也得问问余家的意思!   余远山可不是他大伯,闲事家事只要不闹出大事来就不管,他与余远山从小就打交道,基本上就没在他那落得好处。   钱三丫眼神呆滞起来,“怎么会这样,当家的……”   她完全没办法相信,这真的是那讨债鬼吗?!   “那酒水还在屋里,我拿出去给人看!”钱三丫不信邪,说道。   “行了,别折腾了。”   贺来贵叹了一口气,“你拿出去别人也会觉得是你为了诬陷专门兑水的,你还不明白吗?今日你出去,除了与你相好的人家,有谁帮你说话了?”   钱三丫摇摇头,没有。   ……   从贺家出来后,贺晏一路做戏一路难过,余满整个人都傻了,完全反应不过来,就跟在贺晏身边默不作声。   集中吸引了一大群人的注意力后,在贺晏闪烁其词之下,大家很快就感觉自己捕捉到了真相。   艰难出了河东村,见周边没人,贺晏又大费周章拉着余满从小路绕到山里。   “贺大哥,我们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余满没问他要去哪儿,问起话来。   山路有些偏僻,走起来容易摔跤,贺晏伸出手,握紧他的手,“不碍事。”   为了这一步,他费了许多功夫,铺垫了多少事情,才让憨直又诚恳的人设根深蒂固起来。   不过余满的担忧也是正常的,时下就算是父母就是凌驾于子女的头顶,贺晏这做法传出去了众人也会指责是他做儿子的不对。   见余满还是忧心匆匆,他宽慰余满,开玩笑道,“再说了,我现在是余家人了,他们就算想找麻烦也得掂量掂量。”   余满耳热起来,“贺大哥放心,我肯定不让他们欺负你了去。”   他在村子里可是很厉害的!   贺晏煞有其事地说,“好啊,以后我就靠小满保护啦!”   余满一拍胸脯,应承下来。   显然是当真了。   俩人有说有笑,等山洞豁然出现的时候,余满站在山洞前,“这……贺大哥,这山洞你是怎么发现的?”   要不是有贺晏带着,他压根就发现不了,满布荆棘的后面竟然藏着一个山洞,附近还有一颗杨梅树,山洞里摆放的物件也不少。   “之前打猎设陷阱的时候发现的。”   贺晏让他坐在小马扎上,而后将之前收拾的背篓拉出来,里面都是米面、菌子山货,还有各种调味料,剩下的也不多。   余满眼睛亮亮的,眼睛四处打转,“贺大哥还会设陷阱?”   他一脸佩服地看着贺晏。   “自然,等回去找机会我教你。”贺晏背着背篓,“到时我们在家那边也找个合适的地方设几个,好了,我们先去把陷阱拆了,拆完就回去。”   余满有些依依不舍,“嗯嗯,好吧。”   回到河西村的时候,日头已经到了头顶,竹排被贺晏拴在了靠近河西村这边河岸,正好那里靠近余家的竹林。   路上见到莫婶子,俩人还聊了好一会儿。   莫婶子:“满哥儿明日还卖豆腐吗?”   余满成亲这段时间,很少做豆腐卖,她在县里买过刘娘子家的豆腐,吃起来苦涩得很,有一股怪味,而且水分也重,拿到手二两,领回家一煮,有个一两五就不错了。   “做啊,那肯定做。”   “好,那你明日给我留两块老豆腐,对了腐皮还做来卖吗?”   莫婶子的汉子不小心扭到腰了,她就想着做着腐皮焖鱼给当家的补一补,可惜家里的腐皮没有了。   余远江他们还在的时候,会每日就挑上一些腐皮做来卖,后面只剩余满一人,这活儿他就不干了。   莫婶子也是见他们现在有多了一人,才这么问。   余满看了一眼贺晏,见贺晏点头,便说过两日。   莫婶子走后,贺晏便问起家里做豆腐的事情。   余满见他感兴趣,也不藏着掖着,说是做豆腐的手艺是他阿么当嫁妆带来的,再加上有余远山压着,其余族人就算心底里有其他心思也不好摆到明面上。   要不是这样,那些人也不会借着与余满相看的名头想要吃绝户了,毕竟只要余满愿意,就算他余远山有天大的能耐,也不能拦着余满。   好在余满也不是傻子。   余满将话题扯到豆腐的价格上,“一块豆腐,这么大,一文钱,如果买一斤的话就两文。”   贺晏看了下,巴掌大,大概就是二百克,倒是和现代卖的一块差不多。   只不过才卖一文钱,刨去豆子的本钱,一板豆腐就能赚十文不到的样子。   贺晏说,“赚个辛苦钱。”   “赚银钱就没有不辛苦的啊,堂哥他们去一日短工也才十来文,听人说力工或者纤夫一日有二十文,多的三十文也有。”   但是做力工、纤夫很伤身体,大伯母他们也不愿意让堂哥他们去熬。   “那倒也是。”   时下平头百姓如果没点手艺,要赚银钱真的不容易,就算想进山打野物,也得看自己是不是这块料,贺晏也不是一开始就闷头进后山的。   观察了许久,他才在几个位置设下陷阱,平日里自己也不敢往深山去。   像余家这样,早起做豆腐虽然辛苦,但有驴子的话也只是麻烦了些。   一天卖两板大概就十多文,跟人家打短工差不多,且胜在稳定,打短工不是日日都有,豆腐确实每日都能卖,哪怕一天只能卖出去一板,日积月累下来可不少。   再加上,余家做出来的豆腐都没什么豆腥味,水豆腐嫩滑,老豆腐坚韧,不止在附近村落口碑不错,在县里也算小有名气。   要不是因着有这手艺,余远江夫夫还起不了这么宽敞高大的屋子。   ……   临近五月底,雨水逐渐减少,天光亮起时,气温尚且带着凉意,等余满点好豆腐后,已经热了一头汗。   贺晏抽出手帕递过去,“小满,擦擦汗。”   余满手不太干净,干脆把脸凑过去,示意贺晏给他擦汗。   莫婶子上门来取豆腐,她在门口见小两口你帮我我帮你擦汗,进门的腿停住,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进去好,还是退出好。   身后一道尖锐的妇人声将沉默打破,“哎哟,现在不得了哥儿家家的当众打情骂俏啊!” 第025章 甜豆花   余满扯着嘴角,“婶子要点什么?”   贺晏走到水井旁将手帕打湿,用点澡豆子揉搓起白沫子,余光扫到那中年妇人恍若无人般越过莫婶子跻身进门。   刚做好的一板豆腐就这么大喇喇地放在阴凉处,她嘴上不断挑剔一些有的没的话语,“自然是要两块豆腐啊。不然来你这院子做什么?”   说完还一副觉得不吉利的样子。   “你这豆腐看着颜色可不好,一文钱两块行不行?给婶子便宜一些。”说完还觉得自己很大方,头昂得高高的,生怕别人看不到她多不要脸一样。   莫婶子翻起白眼,“李家的,要点脸吧!一文钱两块你卖给我吧!”   “不要你管,又不是你的豆腐,满哥儿你说,到底行不行?”   贺晏:“……不行。”   中年妇人腰一插,蛮横起来,“哪里有你说话的份,你只是个赘婿罢了,满哥儿还不快管管你家的……”   “我听他的。”余满站在一旁说,“婶子你要是不买就出去。”   妇人气得颤抖,指着余满说,仿佛余满说了什么天怒人怨的话来。   而后转向贺晏,“这种汉子千万不能惯着,不然不知什么时候……”   “哪里来的狗在乱吠!”贺晏可不惯着这种不要脸不要皮的人,他隔着手帕抓住她的手指一掰,“滚!”   “嗷——!”妇人立马捂着手指痛呼不止。   莫婶子见状撇撇嘴,这李家的真是活该啊,人家好端端的哥儿哪里轮得到你这外人多管闲事啊。   身后的余满见贺晏没有吃亏,自己派不上用场,转身又回去铲了两块豆腐出来。   等出来的时候,不知贺晏说了什么,那人已经离开了。   莫婶子将碗递过去,解释起来。   “我是真不知道李家的是来闹事的啊,还以为也是上门买豆腐的呢。”   “婶子,没事,这给你。”余满将豆腐转移到莫婶子的碗里,“估计就是想蹭便宜来了。”   莫婶子嘴巴动动想要继续什么,又见贺晏在一旁,讪讪地闭上嘴巴。   最后,留下一句“腐皮你可要抓紧啊”,便走了。   接下来陆陆续续有人上门买豆腐,贺晏闷头不说,盘算着到底是做豆皮好还是豆干好。   腐皮也就是腐竹,是现在为数不多的豆制品之一,   做腐皮不难,等豆浆热了挑出腐皮,晒干就成了,但很繁琐,卖起来估摸着也不太好卖。   偶尔来买豆腐的妇人夫郎见了也会买上几两,就够吃好几回了。   余满正要将最后的豆花倒入模具中,贺晏拦住他,说一会儿让他来。   余满自然无不可,都是一家人了,既然贺晏要做那就做。   说完俩人又开始不吭声了,余满扫了他一眼又一眼,以为是刚刚那妇人闹得他心情不好。   “你……”余满站在他面前,握紧拳头,不甚熟练地解释说,“那人是李四的娘,张婶子,我不知道她要来,跟他们不熟。”   声音拘谨干涩,贺晏诧异望去,怎么突然说这个!   做生意遇到这种抠搜的客人是正常的,贺晏没觉得生气,反正也给他赶出去了。   余满还以为他哪里不满意,又说,“虽然孙媒人介绍过我们相看,不过后来我这名声,人家又不乐意了。”   好啊!   难怪那张婶子一副刻薄像,对着贺晏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的样子,感情问题出在这里!   贺晏佯怒,“怎么,你还想与那人相看不成?”   “没有没有,”余满连忙摆手,着急得额角都洇湿了,“我一点儿都不想,我以为你不会入赘,所以才没有问的,不是……”   贺晏突然用手背贴了一下他的脸颊。   真没想到,逼问一下还能得到意外之喜。   贺晏勾起嘴角,心脏熨帖得不行,“……哦,那好吧。”   “其实……”他拖长声音,在余满急不可耐的眼神下,懒洋洋地说,“我只是在想,在想腐皮卖不上价,要不要做豆皮或者豆干来卖……”   余满顶着一张红脸,嗫喏道,“哦哦,这样啊。”   见把人逗得眼尾都红,贺晏才大发慈悲起来,开始将重点转移到豆皮上来。   “没错,你想啊,眼下天气越来越热,这豆腐肯定不好卖了,再热一点怕是只能卖上两时辰就结束了,那我们不得做点其他的,多几款也好卖一些,你说是吧。”   贺晏说起赚钱来,就说个没完。   余满跟小鸡啄米一般,是这样,以往每到五月后爹么就会开始发愁,恨不得日夜颠倒过来,能在晚上多卖些豆腐。   “豆皮豆干是什么?怎么做?”余满脸上的红粉褪去,抓着贺晏的胳膊问。   “哥哥……”余冬扒在桌子上,圆圆的脑袋露出来,“我好饿呀。”   说完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   余满这才反应过来光顾着说话还没做豆渣饼呢,贺晏将之前留下的豆花摆出来,“先吃这个,豆渣饼先不做了,先等下。”   光是豆花肯定不行,啥味道都没有,贺晏吃两回就算了,天天这么吃真的受不了。   正好之前在山洞里的各种调料、红糖和干货都拿回来了,米面也充入米缸中,   贺晏将红糖洒在豆花上面,微热的温度很快将红糖粉融化成糖水。   好像有些单调,贺晏又往上面不嫌麻烦地弄了一些红枣片,花生核桃碎。   棕红色的红糖水将豆花染上色泽,干果碎红枣片铺得满满的,余冬蹲在一旁,咽了咽口水,好像有点好吃的样子哎!   余满倾身过去,“贺大哥,我的不用红糖……”   红糖价好贵的,一斤要三十六文,他刚刚可看了贺晏下了一勺进去,家里已经没有红糖了,余满可不好意思吃贺晏拿出来的。   “啊,你不喜欢甜豆花?”贺晏以为他不喜欢吃甜豆花,毕竟有些人确实是吃惯咸豆花,不喜欢甜豆花的,但余满的表情着实不像。   贺晏转念一想,像他们这种平日里根本没什么机会吃糖的人,讨厌甜食的可能性太低了。   “吃吧,这红糖还是你拿过去的。”   也不用他花钱,更何况红枣干果甚至豆花都是余满的,严格来说,他才是蹭食的一方。   而且在对自己好上面,贺晏一向是不吝啬给自己花钱的,他的吝啬是对外的,对自己,那就是再好也不为过!   “还是说,我们不是一家人么?”贺晏佯怒道。   “当然不是!”余满将红糖豆花放在自己面前。   余冬见他们总算开始吃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再不吃豆花都凉啦!   甜甜的豆花,他想每天都吃啊!   入口细滑的豆花“咕噜”一下滑落,干果碎红枣片咀嚼起来又香又甜,红糖的甘甜与豆花的豆香依旧停留在唇齿之间。   贺晏一边吃着甜豆花,一边将豆皮和豆干大概怎么做,什么样子介绍一下。   说着说着,余满便站起来,“那我们一会儿就都做一些试试看吧。”   只要能多买些就是好事!   决定后,俩人立马动起来,“小冬你坐这收铜板。”   余冬坐在椅子上,“好哦,哥哥你们去忙吧。”   他勺了一口甜豆花进嘴巴里,“呜呜呜!好好吃!”小腿悬在半空中一晃一晃的。   贺晏则进了屋子,翻出之前用剩下的油布来,比照着放在豆腐模具,裁成稍大一些的长方形油布块。   裁出来大概三十片,还剩一些碎布条。   豆皮其实也就是千张、百叶,只是地区不同,叫法和吃法也有明显不同。   贺晏将油布铺上去,又用碗将豆花均匀洒在油布上,而后四角折起来,又铺上一层油布,重复上面步骤。   油布都用完后,贺晏将上面的盖板放好,再将重物压在上面。   而豆干分为卤干、熏干和臭干,之前的步骤都与做豆腐一样,只是压制脱水的时间要更长,做出来后切块再加入香料下去或炒或卤或炸,而后风干就成。   “这样就好啦?”余满问。   “对啊。”   “看起来都与做豆腐差不多,就是还要跟麻烦一些。”余满有些奇怪,做出来的不会是扁扁的,跟布一样的豆腐吧。   贺晏忍俊不禁,“嗯……你说得对,好像确实是跟布一样的豆腐。”   余满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将这傻话也给说出口了,他立马转身跑了。   “我去看看晌午吃什么!”   贺晏大手一挥,“小满,晌午就吃凉拌豆皮,再煎一些豆干吧,可以吗?”   卤干熏干晌午肯定是吃不上。   “摘两根胡瓜和小葱回来。”贺晏催促余冬去说,余冬忙不迭点头,跟在余满身后出去了。   等余满摘了胡瓜豇豆回来,贺晏已经把全部豆花做成豆皮与豆干。   余冬见没什么人进来买豆腐,早就好奇地跑进来,左看看右看看,甚至还凑过去深深吸了一口,“真的是豆子做的耶。”   一斤豆子大概做出来了一斤半的豆皮,两斤豆干。   这黄豆出品率非常高啊,难怪这生意能屹立不倒,估计也跟这豆子有关。   天色也差不多了,贺晏便开始着手准备做午饭,他先煎了一盘满满一盘豆腐干,剩下的豆干则用卤水卤起来。   胡瓜豆皮切丝,豇豆先焯水煮熟,“家里有芝麻吗?”   余满转身往角落里走,那里有个橱柜,碗筷什么的都在那边,“白芝麻没有,黑芝麻可以吗?”   没有芝麻也没事,毕竟凉拌最要紧的辣椒面也没有,不过就算不辣,凉拌豆皮也可以做出另一番风味来。   食材全部准备好后,贺晏将酱油香醋香油倒入,上面洒着蒜末和葱末,最后浇上半勺热油,滚烫的热油将调料的味道融合得正好。   “哇!”   余冬蹲在灶口张着嘴巴感叹起来。   炎炎夏日下,食欲渐消,一碗酸香爽口的凉拌豆皮顿时勾得人口舌生津起来,三人不再说话,一人捧着一碗呼哧呼哧就开始吃起来。   香煎豆干吃起来厚实有韧劲,还非常香,余满对于卤干莫名期待起来。   余冬操心:“哥哥,这两个能卖吗?” 第026章 赶大集   “不……”余满还未说完,贺晏便说可以。   “就是这个价格得定一下,而且一开始我们最好先做一道凉拌豆皮吸引一下大家的兴趣。”贺晏说。   不然但推销纯豆皮可不好推销出去,到时配上凉拌菜,起码让大家知道这吃法了。   余满见他是认真的,开始认真思索起来,“一斤豆皮,五文?我们卖纯豆干吗?吃起来比老豆腐扎实,口感更好,但这个价就……”   “豆干五文可行,豆皮得七文一斤,不然没有赚头,豆干泡水能卖一天,至于卤干,以后人手充足了再卖卤的。”   其实这个价跟卖豆腐差不多,但纯豆腐水分太多,这个天气的豆腐坊生意基本是停滞的,到了下午卖不出去的豆腐都馊了。   而豆皮豆干起码能撑就一些,只要用清水泡着,卖到下午不成问题。   余满听他这么说,也没将内心的担忧说出来。   说卖就卖,商量好后,俩人将空置的豆腐模具找出来洗干净,豆子泡了十斤。   到了夜里睡觉的时候,莹莹月光仿佛黯淡了些许,斑驳的亮光落在脸上,余满侧身躺着,看着贺晏穿着单薄的亵衣走过来。   衣带被人随意捆绑在腰间,胸前的衣襟松散宽松,露出结实的胸膛来,水珠依稀可见,一动便从流畅结实的胸肌顺下沟壑滑落,隐匿于腹肌下。   余满骤然有些唇干舌燥起来,他翻身坐起来,“贺大哥,我去看看豆子泡了没有。”   贺晏一把将他拽住,“泡了,刚刚不是才看过吗?”   随着这一大动作,本就松散的衣襟顿时被扯得更大起来,连腹肌的形状都清晰起来,余满呼吸急促,“哦”了一声,又一脑袋扑在床上,一动不动装起蘑菇来。   贺晏哭笑不得。   第二天天还没亮,心里惦挂着这事,小俩口早早起来都是赶驴磨豆腐,要磨十斤豆子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好在二人分工,干活的时候有商有量,有说有笑,余满觉得这时间过得比往常还快一些。   ……   五月二十五这天,正逢阳东县大集,埠头往来的客商不断,纤夫在河岸拉拔着停靠的商船,小小的木船被挤到边角的地方上落。   集市刚开半时辰,便已经人潮攒动,络绎不绝。   罗府采买照常出来采购,一路走来讨价还价包圆了不少摊位的新鲜蔬菜,留下一句送到西街刘府,便转去逛别的地方。   “我要一斤豆干!给我一斤!”   “别挤我,我要半斤豆皮!”   前方的摊位簇拥了一堆人,你挤我我挤你,不知道卖什么这么热闹,罗采买好奇走过去,随手找了个人问。   “嗐,您问他们啊,这小夫夫卖豆干和豆皮呢,可新鲜了,昨日刚拿出来卖还没人买呢,没想到人家当场做了一碗拌豆皮豆干,大家伙一试,一人半斤就给卖完了。好些人都买不到了,一大早便过来了。”   说罢这汉子艳羡地看了前方一眼,再看看自己摊前的烧饼,长叹一口。   新鲜的吃食……   罗采买是个爱凑热闹的,他是罗府的家生子,做采买这活儿向来是手松的,他可不在意抠搜那三瓜两枣的,一直致力于寻摸些新鲜的吃食来讨老爷夫人的欢心。   这样随手得来的赏钱可比那三瓜两枣海得去了。   罗采买好奇问,“豆干豆皮……难道是豆子做的?”   汉子点头,“可不是嘛,那小哥儿家里卖豆腐的,和丈夫好不容易琢磨出新的吃食来,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汉子想起昨日那哥儿的丈夫给他们一人送了一小搓的凉拌豆皮,顿时又馋了。   罗采买沉吟片刻,死活挤不进去。   这边被人群包围的贺晏与余满则一门心思招呼起客人来,“老板,我要半斤豆皮,今日没有凉拌了啊?”   贺晏用干净的禾草捆了豆皮递过去。   “豆皮半斤四文,自然是没有了,昨日本就是做出来自己吃的,给大家分了一下,今日没有功夫去做啊,赶早就起来磨豆子,到现在都没工夫喝上一口水呢。”   而实际上,免费试吃搞一天就成了,多来了肯定不行,到时人人都冲着免费的豆皮来,反而把真的客人赶走了。   本来就是小本生意,要不是为了打开销路,贺晏才懒得搞试吃。   他又忙着招呼下一个客人,“可以的,豆皮凉拌、焖煮炒都成啊,豆干就这么一煎香得跟肉一样,不过我最喜欢用来卤,卤豆干下酒一绝……”   “真的假的?”   “自然,你回去一试不就知道了么?”   “成,”这人的丈夫是个爱吃酒的,“给我一斤豆干。”   “好勒!”贺晏和余满一说,余满便将豆皮和豆皮递过去。   他们一人负责招呼、收钱,一人负责切捆,动作麻利又有默契,对视一眼便知道未尽之言。   等人群好不容易散去,只剩下三三俩俩的客人,余满总算松了一口气,要不是有贺晏在,他可招架不来这么多人。   余满看着贺晏坚毅的侧脸,一边抽出一根禾草,一边想。   明明昨日一早,任他怎么声嘶力竭地喊,那些熟客一问豆干豆皮的价格还是偏向于购买老豆腐。   毕竟买一斤豆干豆够买几块豆腐了。   也不知道好不好吃,还是买豆腐划算。   旁边的摊位皆是一些与余满相熟的人家,倒是劝慰他一会儿就有客人了。   也有向来就看不惯余满一个哥儿出来做买卖的,见状阴阳怪气道,“满哥儿,这么贵哪有人愿意买哦。买上一斤豆皮,都能买半斤肉了,要我我可不买,你们说对吧。”   原本被余满说得有些心动的熟客顿时又犹豫起来了,确实啊,一斤豆皮七文钱,都可以买半斤肉了。   “我这一斤豆皮可多了,它不压秤!”余满立马称出一斤豆皮来,给大家看。   “可豆皮是豆子做的,你卖七文……”   余满心急如焚,给大家解释起来这真是成本价。   见还是没人愿意买,余满转过来问贺晏,“试吃,我们现在就拌吗?”应该吃过了就有人愿意买了吧。   摊上的豆腐倒是卖了一大半去,但做出来的八斤豆干,六斤豆皮却是半点儿没见少,因为根本没有开张!   “不着急,”贺晏说,“……等我回来再弄。”   一刻钟后,贺晏笑容满脸的出现,洗干净手开始凉拌豆皮,拌好豆皮后,他拿出几个小竹筒,每个夹了一筷子进去,让余满送去隔壁的摊位上。   “吃吧。”余满回来后,贺晏让他坐在小马扎上。   贺晏吃得津津有味起来,余满望着面前的豆干大叹气起来。   怎么就卖不出去呢,明明这么好吃,余满夹了一口豆皮进嘴里。   没多久一个年轻汉子见这边都在埋头苦吃,指着他碗里的豆皮问道,“弟……老板,你碗里的是什么,看起来很香啊!”   贺晏笑了下,“凉拌豆皮,这位大哥要不要尝一尝,正好我们做了一些自己吃,可以分你一些?”   “真的吗?那来点?”   旁边的妇人夫郎见状站在一旁等候,要是真的好吃的话,也不是不能买点回去尝尝。   贺晏冲洗了一下竹筒,夹了一筷子进去,又夹了两块豆干,将两根干净的树枝递过去,“给……大哥你慢慢尝。”   年轻的汉子低头一看,“这卖相可真不错,闻起来也很香,还有芝麻的香味……”   一番点评勾得周围想要离开的客人都停住了脚步,纷纷望着他,那汉子又慢吞吞吃了一口,一边吃一边感叹。   一筷子的豆皮吃两口就没了,那汉子:“我要半斤可以吗?”   贺晏点头,“自然,豆干半斤三文,一斤五文,豆皮半斤四文,一斤七文。”   “小本生意,多多见谅。”   “那还是各给我来半斤吧,半斤也不多,回去试一试正好,就跟你这么做就成了?”   “好嘞,”贺晏立马过去,“焖煮炒都成,豆干煎卤最好。”   汉子爽利付起铜板,八个铜板在钱篓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总算是开张了,有了第一个客人就有第二个!还有半碗凉皮,应该能分出六七筷子,一人买一斤……   余满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点儿。   汉子离开后,一直站着的妇人夫郎赶紧上前一步,询问其凉拌豆皮,每人吃过后不是买上半斤豆皮就是买上半斤豆干。   人一多,没有凉拌豆皮的引子,豆干豆皮也一销而空。   好一些人都买不到呢!   “小老板,这豆干豆皮怎么卖?”罗采买的声音将余满游离的思绪拉了回来,贺晏不急不慢地跟他介绍。   余满专心干起活来,今日做了不少,但也卖去了一大半了。   “嗯嗯……”罗采买见他们的手指甲不黑,案板与抹布也是白的,豆皮用纱布盖起来,满意地说,“剩下的我全要了。”   贺晏高声应和,下手宽松的大客户向来是他的最爱!   送走罗采买后,俩人坐在小马扎上休息起来,你看我我看你,就开始笑起来。 第027章 数铜板   全部东西一扫而空,也才到了巳时中,也就是早上十点左右,见时候还早,俩人干脆拖旁边卖烧饼的王大哥照看着摊位。   王大哥二话不说应承下来,“成,你们去吧,记得落日前回来就行。”   路上行人很多,有些拥挤的地方走起来摩肩接踵。   在余满第三次避让迎面而来的路人时,贺晏抓着他的手臂。   余满惊讶,“贺大哥……”   而后就被贺晏推入里侧,余满偷偷用余光扫了好几眼,兀自开心了好半晌。   “前面好多人,要不要去看下?”贺晏问。   以前余远江还在时,小冬尚未出生,那会儿余满时常被带到县里一块儿跟着爹么卖豆腐,偶尔生意好了便会买一串糖葫芦让他坐在旁边吃。   后来小冬出时了,余满也十一岁了,是个大哥儿了,便不再跟来县城,也是今年家里出事,余满才来县里卖豆腐的。   但因着身份缘故,他多是在豆腐摊那边打转,卖完了就回家去,就别说在集市上闲逛了。   余满高兴说,“好啊。”   布店前面的长形桌子摆卖着各式各样的发带发圈络子,还有许多针线碎布,因此簇拥的许多人里,多是哥儿姑娘,倒是有几个年轻的汉子等在一旁。   “你去吧。”余满兴致勃勃走过去,贺晏走到一旁。   一位同样是等新婚妻子的汉子朝他搭话,问他也是等妻子的么?   “等……夫郎。”贺晏说。   那汉子抄起手,喊道,“也不知道这些哥儿姐儿挑东西怎么就那么慢,到底还要多久啊!!”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余满气喘吁吁走过来,“贺大哥,里面好多好看的发带跟碎布,十文钱一斤……”   布店的店员说是清货,便宜了卖。   他本想挑一些颜色合适的碎布的,用来打补丁正好,谁知道压根抢不过情绪高涨的叔么婶子们,没两下就被推出来了。   贺晏见他一脸遗憾,头一仰,“跟着我。”   “别挤了,这地儿就这么大!”   “哎呀,谁踩我的脚!”   贺晏也不挤过去,带着余满站在了边角,指着那堆碎布条问问他,“要什么颜色?”   “褐色,靛青,黑色,蓝色……”这几样颜色可以说大家都在抢,还有一些明亮好看的颜色,比如红色黄色青色。   贺晏应了一声,俯身过去一抽,抽出一条很长的靛青色布条。   “哇!”余满拿着碎布,摸了摸,竟然还是棉布。   有婶子愤愤不平道,“哎哟,这汉子怎么也来与我们抢布啊,真的是,这里这么多哥儿姑娘……”   “可不就是!”   大家纷纷看向贺晏,余满正要说话。   贺晏锐利的视线一扫,“没挨着你们半点啊!还是说你们布店只能只做哥儿姑娘的生意,汉子是不能来了?”   店员额角冒汗,连忙说不是。   “听到了吧,耳朵不好去医馆看一下!”贺晏说完,继续凝神看。   看中了就长臂一伸,将碎布抽回来。   凭借卓越的身姿与臂展,三俩下功夫贺晏就当着酸言酸语的婶子面前,抽走了七八块大大小小的碎布。   最后贺晏眼利得很,连藏在最底下只浅浅露了一个小角的青色布都给翻了出来,上面的碎布扑簌簌滚得到处都是。   这块青色布接近半米宽,一米长,中间有一条染色不均匀的色带贯穿,想来便是这样被裁掉了。   余满拿着这块布喜上眉梢,夸起来,“贺大哥,你好厉害!这都能看到!”   被频频抢走心仪的碎布,还要眼睁睁看着那么大一块青色布溜走,大家脸一垮:“……”   可恶啊!这汉子是哪里来的!   店员脸也垮了,因为这样的布一般是不会混在碎布里面卖的,而是会当成瑕疵布卖,鬼知道是怎么混在里面的。   全场就贺晏与余满二人高兴,贺晏见差不多了,再继续下来就要惹众怒了,收起手站到一边去。   余满喜滋滋让店员给他称重,用五文钱抱着一堆碎布走人。   走出了老远,余满抱着怀里的布哈哈大笑起来,可太乐呵了!   “小满,这么开心吗?”贺晏好笑问。   “当然了,贺大哥,你不知道头一回我去挑的时候,那婶子还抢了我一块呢!这块布正好用来给小冬缝一条裤子!”   俩人有说有笑,路上还买了三柄猪鬓毛的刷牙子。   余满咂舌,总觉得贺大哥又大方又抠门的,也不知道是何缘故。   “我们回去吧,小冬还在家里等着呢。”余满想不明白,提议回去。   晌午的日头灼热得厉害,余满微微眯起眼睛来,贺晏点点头,“那我们买些吃的回去吧,不然回去还要做饭就迟了。”   余满有些踌躇,但贺晏拍板了他只好跟着走。   回去和王大哥感谢了几句,他们便挑起家伙出发了。   埠头的吃食稍微便宜一些,但胜在用料扎实,贺晏平日里也喜欢在这边买,他一口气卖了六个大烧饼,不带肉的,一个两文。   余满悄悄花了三文买了一串糖葫芦。   竹篙当桨,水波粼粼,从县城回河西村是顺流而下,两刻钟不到就回到了。   村子里有人出来挑水喝,亲眼见着他们从竹排上下来。   一中年夫郎一边招手一边说,“满哥儿,这竹筏哪来的啊?看着可真结实!”   要是不贵的话,他们家也搞一个!   谁家还没有竹子呢!   草鞋湿漉漉的,落在地面上形成一个个印子,余满说,“这啊,从别人家那买的啊,花了一两去。”   贺晏扭头一看,还以为他会实话实说,没想到竟然还会帮他遮掩。   说实在的,扎竹筏不难,难的是寻找合适相似的竹子,而且免费的活儿最是招人烦。   你免费给人做了,有点问题来,别人还是会找上门来。   余满被他看得脸都红了,“叔么,你要买吗?买的话,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找着那人。”   一两银子!这中年夫郎目瞪口呆道。   “豁,这么贵,不过就是个竹子做的,用得着二两去?”   他坐多少次船才能花去,再说了,像他们这种脚力不错的,沿着河岸走去县里也费不了多少功夫,一个时辰剩下两文钱。   另一人则说,“这么粗直的竹子,你家能有多少根啊,估计一半都凑不齐吧。”   “哎,算了满哥儿,我就是问问啊,走着去更省功夫!”   “行,那我们回去了。”   贺晏与余满二人和他们招呼一声,便离开了。   余家院内,余冬将案板挪到门口附近,一边将挖的野菜和虫子剁碎,剁一会儿又抬头望去,好不容易听到声音。   他放下菜刀,快步跑出来,喜笑颜开道,“哥哥,晏晏哥,你们回来啦!”   “对,”余满放下木箱,余冬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他将糖葫芦拿出来,“给,吃吧。”   余冬“哇”了一声,蹑手蹑脚接过糖葫芦,糖葫芦一共五个,晶莹的黄棕色糖衣包裹着红色的山楂。   “哥先吃。”   余满摇头,“你自己吃。”余满可不想和弟弟争食。   贺晏放下家伙,将里面的烧饼拿出来,“炒一个酸菜豆渣夹进去?再一人一个煎蛋。”   “好,再蒸个茄瓜吧。”余满说。   这两天豆子磨的多了,豆渣也多了许多,以前自己吃加上喂鸡,基本上能消耗干净。   现在这么多真的不行,余满便分了一半给大伯和三叔家,至于他们家用来干什么都好。   余冬张开嘴比划一下,沿着口水转向贺晏,“晏晏哥吃。”   贺晏挑眉,“好啊。”   嘴巴一张,一下撸了余冬冬的两个糖葫芦。   “谢谢小冬。”别说,酸酸甜甜的还挺开胃!   糖葫芦哪去了?   余冬错愕地微微睁大眼睛,本就长得虎头虎脑顿时流露出几分憨态出来,小手下意识摸了摸贺晏的下巴。   余满眼睛一闭,简直没眼看。   再度欺负完小孩,贺晏:“……”嘿嘿。   快手炒了一个菜码夹进烧饼,又蒸了几个茄瓜撕成条,三人美滋滋吃了一顿。   余冬立马将糖葫芦的事情抛在脑后,跟在贺晏身后跑来跑去,跑了一会儿就开始犯困,回房间睡觉了。   余满便开始将小冬剁碎的野菜虫子收一下尾巴,掺和上豆渣后,上锅蒸熟,放到一边晾凉了再给鸡吃。   铜板“哗啦啦”地响,贺晏见没什么事做了,索性将钱篓倒出来,“我们来数一下这两日赚的铜板吧!”   “好!”   俩人情绪高涨,一人数昨日的,一人数今日的,数得不亦乐乎起来。   很快,贺晏说,“我这的一共一百六十六文。”   “昨日的一共九十八文。”余满抱着面前的小钱堆,笑弯了眼,“好多啊!”   之前他每日最多也就赚过二十文,还没试过一天有一钱呢!   贺晏好笑道,“这还有豆子的成本呢,哪有那么多,豆子一斤五文……”   “那就是四十八加上九十一,一共一百三十七文。”贺晏将这两日用的豆子刨去。   还要两个人分,一人不到七十文……   贺晏看着这一小堆钱,感叹道,还好只要卖半日,不然的话,真的没办法继续干下去。   余满不一样。   他拨弄着面前的铜钱,难以置信地想,他竟然能一天赚一钱半啊!! 第028章 乐哥儿   “黄豆是四文,成本还能再减一些……”余满突然想起。   店里卖是五文,他是直接从村子里刘豆子家买的。   黄豆价贱,农户辛辛苦苦耕作一轮,卖给粮商还会被压价,三文一斤已经算是宽厚了,有些黑心的粮商两文钱就想将人家的上等黄豆买去。   因此,虽然家家户户都有种黄豆,但种出来多是自己吃的,没有哪户人家会只种黄豆。   而刘豆子家种的黄豆确实一等一的,个头圆润饱满,品质还高。   早些年家里的黄豆收成一般,余远江便从他那买过一回,很快便签了契约,以四文一斤购买刘豆子家的黄豆。   有了契约刘豆子家侍弄起黄豆来更加精心了,毕竟这可是长远的营生。   只需要两个月送一次就成。   贺晏了然,余家人少,既要顾着地里的水稻,又要顾着豆腐生意,自然是腾不出什么功夫自己去侍弄黄豆,还不如从别人手里买。   “那就是再多二十五文,一百六十二文。”   余满美滋滋地低将铜板串成一串,一共一百个,剩下的六十二文则放回钱篓里。   下午没有事做,余满便去地里转,除除草,看地里的水位如何。   转悠了许久,余满都回不过神来,他知道会比卖豆腐多赚,但没想到多赚这么多。   哪怕贺大哥说,也就这几日的事,之后大家没什么新鲜感了,估计能维持第一日的销量就不错了。   但是,余满已经很满足了。   ……   贺晏与余冬俩个人在家,因着有时间,就想着磨一桶豆浆出来,把腐皮给挑了。   剩下的卷成豆筋,更容易存放。   豆浆煮好后,贺晏坐在桶边,慢悠悠地挑着腐皮,腐皮一挑,搭在赶紧的架子上晒干就完事了。   挑了一半,贺晏又用筷子将挑出来的腐皮卷啊卷,卷成圆柱形,搭在架子上晒。   余冬见状两眼放光,跃跃欲试起来。   “想试试?”   余冬小鸡啄米。   贺晏便让他洗手,教他怎么卷。   “嗨呀哈哈哈,”余冬小手颤巍巍卷出一个豆筋来,小脸笑得乐开了花,“晏晏哥,快看我卷的。”   贺晏鼓励,“小冬小冬你真棒。”   余冬听了又开始呼哧呼哧卷起来,院子窸窸窣窣的,贺晏站起来,“小冬,先看下火行吗?”   “好。”余冬恋恋不舍放下筷子。   “满哥儿,满哥儿你在不在?”   贺晏走出来一看,院子里站着俩人,一高一矮,看着应该是小两口。   “您是?”   那哥儿说,“我是满哥儿的好友,乐哥儿,我还要问你是谁呢?怎么在满哥儿家?你不会是……”说完他想让余易上前擒住这个人。   “既是好友,怎么会不知道我是谁?”贺晏语气不见起伏,但真的很阴阳怪气,那哥儿顿时被气得不行。   场面一下子僵持不下。   余满远远的就见到乐哥儿的身影,拔腿跑回来,“乐哥儿!”   沈乐抱着余满,指着贺晏问他,“这位是你……?”   “是我相公。”   余满刚一说完,就被沈乐戳着脑袋,“好啊你,这么大的事也不通知我一声,我才出去了一个月,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好友!今日你不说清楚……我就……”   沈乐越说越伤心,余易揽住他的腰肢,“好了好了,满哥儿肯定不是故意的,我们先坐下好好聊一聊,你别生气。”   沈乐“哼”了一声,余满讪讪说,“对啊,乐哥儿一会儿我再跟你解释。”   说完他立马走到贺晏身边,介绍起来,“这是我相公贺晏。”   “贺大哥,这是乐哥儿,余易哥,我们三个是一块长大的。”余满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河西村多是姓余的人家,余易便是其中之一,他俩倒是没什么血缘关系,余易的爹是余大铁,阿娘是莫婶子。   余易打小就喜欢乐哥儿,而乐哥儿又与他相熟,等乐哥儿十六岁的时候便嫁给了余易。   贺晏感受到余满动作里透露出的亲昵来,心里的不满才算压了下去。   他仿佛无事发生一般,朝着沈乐他们打了招呼,“你们先聊,小冬还在里面,我进去看看。”   余满甚至来不及多问一句,贺晏就起身进去了,余满望着那道身影呆愣了一会儿,沈乐手在他面前挥,“回神了!”   “……所以,为什么才一个月不到,怎么就成亲了?”   姓贺的,不就是对岸的人,也没听说哪家汉子叫贺晏啊,沈乐纳闷。   余满讨好地笑着,“说来话长,就是……总之就这样了。”余满长话短时简单说了下,将招婿传言等事情都一一说清楚。   沈乐红了眼眶,“要是我们没出远门就好了!”   “哎呀,别哭别哭,”余满转移话题,“你们去隔壁县找到那大夫了没有?”   乐哥儿进门一年多还未开怀,余易是不着急,俩人青梅竹马长大,余易满心满眼都是他,可不想这么早有小孩。   但架不住余大铁头顶还有爹娘,余老汉夫妻本就不喜欢大孙子娶个哥儿回家。   他们觉得哥儿不好生养,眼下一年多了也没个动静,天天在家里搅风搅雨,恨不得将乐哥儿赶出去,重新迎个姑娘回来才是要紧的。   余易见沈乐被闹得郁郁寡欢起来,听闻隔壁县来了一个神医,对妇人哥儿不孕不育非常有一手,才借着寻医的名头带乐哥儿出去散心。   正好沈乐的小叔叔嫁到了隔壁县去,俩人一待就是一个月,昨日才刚回来。   余易点点头,“大夫说我们没什么问题,就是小乐思虑过重,等时机到了就怀上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这个时机……”   “就是啊,哎……”余满和沈乐异口同声叹气。   贺晏:“……?”   刚将剩下的豆筋挑完,贺晏便领着余冬出来。   见他一脸疑惑,余易叹了一口气,便做主简单将家里的破事讲了一下,反正也是人尽皆知的事。   他爷奶的做派实在难忍,可偏生又没有分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二三十口住一起,摩擦那么多,自然就心情不好了,分家了就好了。”贺晏说。   贺晏完全没有考虑过他轻飘飘的“分家”两个字给他们带了什么样的冲击。   就这么半会儿功夫,他就已经看出来沈乐性子软绵,若是不分家,这身体怕只会一日垮过一日,想怀孕……难上加难。   余易苦涩道,“……你以为我没这么想过,别说我爷奶了,就连我爹都不乐意。”他之前试探过他爹,可他爹说了父母在不分家,分家了就是不孝顺!   连自家爹都这样,他一个做孙子的,提了只会让人指责乐哥儿。   至于余老汉做惯了当家汉子,眼下六十好几了还不乐意给底下的孩子分家。   生怕自己没有那点儿威望就活不下去一般,整日就想拿捏这个拿捏那个。   贺晏反倒不再劝了,这事别人的家事,他再多说就惹人厌了。   气氛沉闷起来,余冬脆生生地喊起沈乐哥哥,沈乐高兴地抱着余冬问,“满哥儿,小冬这是好了?”   余满说,“嗯,肯定是好了!”   自从大哭了一场,余冬就慢慢恢复起以往的活泼性子了,只不过还是很黏他们。   几人不再说余易家的事,反而说起最近做豆干豆皮,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气氛融洽,等太阳没那么晒,沈乐他们才离开了。   ……   “哥哥,晏晏哥,早点回来!”余冬穿着崭新的裤子,两腿裤腿上有一道明显的晕染过度的深青色。   他跟在身后追了好几步,见余满他们上了竹筏还站在河岸边张望。   余满高声催促他回去。   “哥哥……”   两道身影连同竹筏一块儿远去,余冬捏紧小拳头,警告自己不可以给哥哥添麻烦的。   接下来的几日,余冬从一开始的恋恋不舍到勉强习惯,等余满他们上了竹筏自己便回家吃早饭。   只要等到晌午,哥哥他们就会回来了,还会带上好吃的糖葫芦、点心。   余东逐渐习惯,余满他们的豆皮豆干生意也很快稳定下来。   每天早上天微微亮就起来磨豆子,点好豆腐便吃早饭,而后二人合力压豆腐豆干豆皮,撑着竹筏赶在八点左右抵达县城。   卖上一个半时辰,到了巳时末午时初,两人便收摊回家。   而半日的利润也相当稳定,基本都在八十文之间。   这日也照常卖到了巳时,老豆腐在豆干豆皮的带动下卖得快了许多,就连之前做出来的腐皮豆筋也卖了一半去,眼下还剩下一斤多的豆干。   贺晏看着天色,准备再等上半柱香就回去。   “老板,你家什么都好,就是这水豆腐怎么不做啊。”有熟客问。   每回想吃水豆腐了还得去刘娘子家买,她家的水豆腐吃起来嫩是挺嫩了,就是有点儿骗称!   余满摆摆手,“水豆腐太娇嫩了,这个天气做出来又容易酸,可能得等天冷一些菜能做水豆腐,婶子看看豆筋腐皮,这些能放许久。”   婶子叹气,“你们咋不在县里开个店啊!”   余满也跟着叹气,“对啊!”   贺晏觉得好笑,余光扫到一人。   他打量起面前的客人,来者一身紫色衣袍,虽然不及富贵人家那般贵重,却也不是平头百姓的粗布麻衣。   估摸着是什么大户的管事之类的。   贺晏笑容满面,“这位大哥,准备要点什么?现在只剩下豆干豆筋和腐皮……您看一看。”   那人趾高气昂:“那个什么劳什子豆、豆干就是你们这的是吧?”   贺晏笑着说对,那什么劳什子豆干豆皮豆筋都是我们这的,我们是余家豆腐摊。   “就看看您想要点什么?”是要买东西,还是想要找麻烦?   刘管事被噎得不行,阴沉沉看了他一眼。   “豆干给我来二十斤。” 第029章 借东风   “客人,我们余记的豆干只剩下一斤多些了,您要是想要的话,现在下订金,明日一早来取,如何?”   刘管事万般嫌弃地看着面前的豆腐摊子,鄙夷地说,“二十斤都没有,你这破摊子可真破……”   余满闻言,气急道,“你……”   贺晏一手放在他后背轻轻安抚起来,让他稍安勿躁。   面前的管事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语气、表情里掩藏不住的鄙夷嘲讽,要是不顺着点来估摸着会出事。   “客人,你也知道我们这摊子就这么大,做多了会亏本的!”贺晏哭诉完又说,“要是想买的话,就得明日,不知可不可以?”   刘管事倒是赞赏看了贺晏一眼,“那边明日送二十斤到城北的刘府去,算了算了,明日我自己来。”   免得被人看到了。   前日阳东商会在林府聚会,在宴席上罗老爷凭着一道点唇豆脯得商会林会长的眼,会长对那道点唇豆脯赞不绝口。   而他们老爷作为罗老爷的死对头,自然是气得肝疼。   要知道,商会副会长两名,因着其中一位贩卖私盐被抄家了,眼下便空缺了一位。   这位置刘老爷觊觎已久,他想要借着讨好林会长的缘故,看能不能一举拿下副会长一职。   名贵珍宝、孤本古籍、漂亮美人……只要他想不出来的,没有他送不出去的。   但这林会长是个貔貅,礼他全收了,但好话确实半句没得到。   偏偏同样对副会长有垂涎之心的罗金贵却借着一道破豆腐得了垂青,这怎么能让他气顺下去。   一离开宴席,刘老爷就在府里大发雷霆,勒令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一定要搞清楚那道点唇豆脯到底是何物!   他就不信了,还有他刘长顺搞不定的事情!   刘管事没有废多大的力气就顺着线索查到了这破摊子,为了赶在其他管事前面,他得了消息就往这边赶,没想到这破豆腐竟然卖得如此之快。   刘管事生怕这一斤都被其他管事买了去,说道,“剩下的一斤包起来,这豆筋又是何物?”   “好嘞,小满包起来。”余满低头用大叶子将其打包起来,贺晏将圆柱形的一根豆筋拿出来,示意他看,“这便是了,吃法与腐皮差不多,只是更容易存放。”   刘管事撇撇嘴,腐皮啊,这玩意儿有甚好吃的。   “一斤五两,诚惠八文钱。”   刘管事掂起兰花指接过豆干,数了八个铜板递过去。   贺晏搓搓手,一副拘谨的模样,提醒道,“那二十斤豆干,我们这是小本生意,所以是需要付五成订钱的……不知……”   “……一个破摊子还想收订钱!还要五成,做什么美梦呢你们。”刘管事没好气道。   本来想明日收到豆干,亮出刘府的身份就能将这点小钱给赖掉了,没想到……   贺晏不好意思笑道,“小本生意,我们余家豆腐摊只是赚个成本价,要不是怕客人吓到了,订钱我都想定六成七成了。而且这新鲜的豆干,暂时除了我们,还有我那村长大伯家也没人会做了。”   刘管事:“……”   有点儿想掀摊子了,甚至想拂袖而去,不买了!   可不买了他家老爷可不是那么好应对的,若是被其他管事先行一步,他这好处就溜走了。能不能将这法子抢了去……   不行不行,不值得,刘管事摇摇头,双下巴晃了晃。   这豆干几文钱一斤也不值什么钱,真不值得他大动干戈。   他倒不至于怕个村长,但要是遇到死犟的人家,怕也得脱一身皮,到时别说得赏了,不挨罚就不错了。   刘管事:“五成订钱是多少?”   贺晏笑得一脸淳善,“五十文。”   刘管事气呼呼丢下五十文,警告了一句便走了。   余满看了看五十文,又看了看贺晏,抓着他的手原地蹦了蹦,欢呼起来,“啊!!好耶,贺大哥,我不会是做梦吧!”   余满简直不敢相信,怎么会有这种好事。   他掐了自己一把,痛呼出声,“是真的……一百文唔……嘿嘿哈哈哈!”   余满捂嘴嘴巴傻笑出声。   贺晏已经收拾好豆腐摊子了,还见他在那儿傻笑个没完,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把人揉得满脸通红了才罢手。   “咳咳——”   贺晏松手扭头。   “我不是故意要打断你们小两口的啊。”罗采买正色道。   肯定不是因为被什么东西噎到了才打破这浓情蜜意的气氛来,他就是个来买豆干的普通客人而已。   见贺晏朝着他翻白眼,罗采买笑得不行,“今日来迟了,明日我要十斤豆干……还是十五斤吧。”   他现在在罗府身价倍涨,原本他只是罗管家手底的诸多管事之一,平日就负责府里日常食宿的采买工作。   眼下竟然得了老爷的眼,一跃成了除了管家之外最得用的管事,而这还得多亏了那道点唇豆脯,也就是这豆腐摊摊主说的卤豆干。   想到这罗采买不免心潮澎湃起来,一道通天路仿佛就在眼前。   本来买豆干的事,他交给底下的小厮过来就成,但他又怕出了什么岔子便亲自过来了。   贺晏将订钱的事说清楚,罗采买二话不说就付了三十八文。   “怎么今日这么多人定豆干,一定还都定这么多……”余满一算不得了,三十五斤豆干一早上怕是才做得完嘛!   罗采买闻言,着急问余满,“今日还有人下了订金?是谁?”   这可不成,这点唇豆脯的热度可还没消下去,再过几日是林会长生辰,罗老爷还想让他再推出别样的豆干来讨好林会长呢。   贺晏眸色一深,佯装起来,“……我们也不知,只不过那人比大哥您胖一些。”   “还有什么特征?”   余满想了想,说皮肤很黑,眼睛有点儿斗鸡眼。   罗采买怒目圆瞪,是刘府的人!   “你应承了要卖?不成不成……”罗采买立马就想让他们拒绝了这门生意。   贺晏先一步说,“大哥,不是我们不想答应你,只是我们余家豆腐摊人言微轻,哪里轮得到我们说不干就不干,而且我们已经接下了,做生意不可以反口腹舌。”   罗采买丧气道,“也对……”   况且刘府的人多喜欢欺行霸市,若是反口了说不准会难为这小两口,罗采买叹气,人家打开门做生意,哪能说拒绝就拒绝。   “是俩人有什么误会吗?”贺晏问。   罗采买摇摇头,只说他们用途相同,怕是会撞,倒是没将林会长的事说出来。   这位罗采买前来买过两回豆干,却没有仗势欺人,反而好几回都见到他默默在后面排队了。   贺晏想了想便推荐他说,“同样的东西味道不一样可以吗?换成熏干吧?用松木熏过的豆干,也是别有一番风味,至于怎么煮来吃,相比大哥你们比较在行。”   罗采买醍醐灌顶,对啊,松木香的熏干!   罗采买握着他的手感谢道,“你说得对,味道不一样就成!卤豆干已经上过了,眼下再上桌反而落了下乘,还不如换个别的。”   “再加十五斤豆干,五斤豆皮……”罗采买大手一挥,又丢下五十五文。   他可以试着用松木、松柏、桃木、橡木等各种不同的果木硬木去熏,多熏几款试试味道,总有一款能呈上桌的。   罗采买决定兴冲冲走了,他得抓紧去找木料,余满二人不再耽搁,挑着行当乘上竹筏回去。   水光潋滟,阳光明媚。   余满想起乐哥儿说汉子多是喜欢白皙的,他将随意挂起来的斗笠顶在头上。   只是六月的天就好像娃娃的脸,刚还出着太阳,转眼乌云翻涌,豆大的雨滴骤然砸下。   俩人将油布盖在木箱上,自己带着斗笠,雨水打湿了衣裳。   这场雨只短短下了一会儿,笼罩在头顶的乌云散去,太阳再度穿破云层,倒映在河面上泛起点点碎金。   “贺大哥……这熏干我们不能自己做来买吗?”余满刚刚就一直想问了。   怎么卤干的做法说出去,熏干也说出去啊?   “我们就俩人,哪里忙得过来,最主要的是就算做出来了找不到人也没辙,我们有没有冰鉴。”贺晏说。   而且卤干熏干价格还要更贵,打不出名头根本不会有几人会买。要是想现在这样每日只做十斤熏干,费时费力不说,只怕是销量也不如纯豆干。   眼下这两家大户明显要借豆干打起擂台了,贺晏摸了摸下巴,名人效应在哪里都管用!   贺晏将其中的窍门一一说清楚,余满拍起大腿,“我们知道了,我们现在这叫借东风!难怪贺大哥你说了好几回余家豆腐摊呢!”   贺晏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哥儿还挺敏锐的。   他确实一直在交谈中不断地自称余家豆腐,届时只要有人问,这机会可不就来了嘛!   豆干豆皮也不是什么难以复制的吃食,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是走在前头的,但第二个吃螃蟹的却不一定会落后多少,只要是会做豆腐的,琢磨一会儿就想明白这个关窍了。   眼下他们还没听到别的豆腐摊卖豆干豆皮,估摸着是压根就不知道。   “是的,借东风,只要有了名气,哪怕别人家也跟着卖,我们的豆干也不愁卖。”一个县城这么大,一两家豆腐摊,抢不了多少生意。   贺晏又说,“等明日我打听清楚这两家到底什么来头,这熏干卤干我们也可以准备起来了。”   余满想到即将要赚大把大把的钱,一时难以抑制心里的高兴,一头撞向贺晏的后背,发出嘿嘿的傻笑。   温热的气息在后颈上萦绕不去,贺晏浑身僵硬起来,余满蹭了一下才反应起来,手上的力道倏地松开了,站在后头当起木头人。   只剩下冒烟的脸颊能看得出点莽撞过后的痕迹来。   竹筏原地打转了好一会儿,才继续正常行驶在河面上,贺晏假咳了一声,问道,“我们今日吃鱼吗?”   余满顺势点头,说好。   俩人你看我我看你,又脸红不知道说什么话了。   安静的气氛透着不可名状的旖旎来,很快他们越过河西村,来到了下游的西柳村。   人生有三大苦,打铁卖炭磨豆腐。   贺晏可不想为了多挣两个铜板就把身体熬坏了,每天一人一个鸡蛋是必须的,隔三差五吃肉吃鱼也很要紧。   西柳村与其他村子都不一样,潘富户一穷二白从村子走出来,凭着河运发家致富后也没忘村子的乡亲父老,修建木桥出行不说,还提携村子里的汉子,有了富户的路子,西柳村做小买卖的人特多。   甚至还有不少人跟着搞起池塘养殖业来。   余满带着贺晏熟门熟路走去西柳村,“潘大叔,现在什么鱼最肥美啊?”   潘虎家的鱼是村子里养得最精心最好的,人也公道,大家都爱来他这里买鱼,以往余满没少陪余老二过来这边买鱼,潘虎自然对其也不陌生,上一回还是带他弟弟来,这回多了一个汉子。   “是余家哥儿啊,这位想必便是你家相公了?”潘虎笑着说。   贺晏和他打了声招呼,“潘叔好。”   “好好好,这个子真高,你爹带你来这的时候你还是小孩一个,眼下都成亲了……”潘虎唏嘘了一番,他与余远江是有些交情的,见了余满成亲到底是放心下来。   “你小子可一定要好好待他,不然的话……”潘虎警告起来。   贺晏感受到肩膀的力度,“这是自然!”   见贺晏说话还挺诚心的,潘虎便不再提这事,而是说起他的鱼塘来。   “这时候鲤鱼正是产卵的时候,拿一条回去煮豆腐鲤鱼汤?”潘虎没甚事就爱在池塘边待着,生怕有些缺德的家伙往里面下毒。   余满点点头,“成,那便来五条。”一条今天吃,一条大伯,一条给三叔,剩下两条先养在水缸里。   最近忙活着做豆皮,可怎么与大伯他们交流,今晚得过去一下。   再说了,平日里,没少劳烦大伯他们,眼下一人送一条,也不为过。   潘虎闻言,立马从地笼子里挑出五条出来,每条鲤鱼有四指宽,一斤半左右一条,“一条六文,一共三十。”   “可以,给。”余满从荷包里数出三十文来,荷包顿时空了大半,束好口袋后,十余个在里头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潘虎接过铜板,也没当着人面数,铜板哗啦啦放在了空荡荡的鱼篓里面,他随手抽出几根干净的禾草,禾草穿过鱼鳃,从鱼嘴出来,而后打个结。   五条鱼被分开捆好,潘虎又给捆了几个不大的河蟹当添头,“拿好啊。”   “好,谢谢叔。”   贺晏一手鱼一手余满,俩人踏上飘荡的竹筏,迎着烈日归家去。   ……   整个五月,水稻漫长的分蘖期结束,即将进入孕穗拔节期。   此时农人纷纷开始排水,确保水田里的水只浅浅浸过根部一寸左右,不仅如此还要注意地温、施肥,杂草也需要提前拔走。   农田的活多了不少,午饭吃了一锅炖鱼后,贺晏便说,“小满,一会儿我去施肥,完了你在家去找堂哥他们,不然我们要做六十斤豆干,怕是一早上做不出来。而且模具也得再做几个……”   余满想说一块儿去施肥,但转念一想,确实是活儿太多了。   他们家的地前两日才除草,今日得抓紧施一层肥免得这草又夺了营养去,再加上木匠那他比较熟门熟路,余满只能说好吧。   余冬窝在房间内睡午觉,余满先找余木匠抓紧功夫定做几个模具,模具不需要上漆,赶工一下午肯定能做出来。   贺晏带着斗笠去沤肥的坑里挑土肥,加水稀释,等他挑着肥到余家的地里,周围已经有不少人在泼肥水了。   “大伯,仁哥,义哥,小礼。”   大伯以及三个堂哥堂弟都在各自的地儿干活,贺晏无奈笑了下,看来小满是见不到几个堂兄了。   余家三兄弟的水田都紧紧挨在一块儿,大伯家里有十亩水田,三叔家有十六亩水田,别看小满似乎只有三亩三分水田。   实际上余老二一共有九亩三分水田,并三亩旱地。   还有六亩水田和两亩旱地,都被余老二租了出去收五成租子,再加上自家种的三亩水田一亩旱地,够一家四口一年吃用了。   不然十几亩地种完了怕是没工夫打理豆腐生意了。   而余大伯作为村长比余三叔还少地的缘故,是因为真的种不了这么多地,   余大伯一家就四口人,精耕细作十亩水田已经是极限了,再加上还有旱地菜地等等……十亩水田正好。   余时仁见贺晏一人挑着肥过来,伸直腰远远地搭起话来,“弟夫来了!小满怎么没出来?”   这俩人整日“公不离婆,秤不离砣”的样子,眼下竟然只有贺晏一人出来,不会是小满不舒服了吧?   贺晏提着小桶开始施肥,他说,“小满在家里干活呢。”   “哦哦,没有不舒服就好。”   几人开始埋头施肥,泼肥水的功夫很快,但地里活除了繁琐就是繁琐,贺晏挑了两回肥,埋头泼了一个时辰才将活干完。   泼完后,几人走到田埂边的小河道里,两脚踩进去开始冲洗,贺晏这才说起正事来。   “大伯,我和小满今日接了两个大单,要在明日作出六十斤豆干来。”   “六十斤这么多!”余庆礼没忍住惊呼起来。   豆干豆皮前几日满哥儿有送过给他们尝尝,那滋味确实比豆腐来得好吃!   “对,所以我们人手不足,想请你们明日早上帮忙做豆干,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时间?工钱的话,一人十文?可以吗?”贺晏问道。   余时仁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可以啊!”   余庆义也点头。   贺晏见余庆礼不说话,便问,“小礼,你来吗?”   多两个人其实刚好,但是庆礼也在,贺晏自然不能落下他。   余庆礼看了看自家大哥,摇头道,“晏哥,我感觉两个人够了,再多就转不开了。”   而且这做豆腐一看就是个辛苦活,他还是别与他大哥挣了,施完肥这两日没什么活干了,他可以趁机溜出去,余庆礼暗道。   余大伯则说,“这他们也不会,你确定要他们帮忙?”   这豆腐手艺可是弟夫郎带过来的,他们就算姓余的也没得觊觎的份。   “自然,都是兄弟,这也是小满提议的。”贺晏说。   “成,工钱就不用了,兄弟帮个忙是小事,要什么工钱。”余大伯发话,十文钱干半天太阔绰了点。   河水浑浊一片,贺晏使劲冲洗脚上的淤泥,他说,“要的要的,这也不是一次两次,耽误了哥哥们打短工的功夫,肯定要给钱。”   “对了,等下义哥和仁哥便一块儿回我们家,下午先学两回,明日一早好上手。”   几人收拾好东西,起身回家,走到半道上就见里三圈外三圈又围了不少人。   余远山正容亢色地说,“你们!都围在这做什么!”   “村长,村长来了!”一听到余远山的声音,大家赶紧让出位置了,贺晏跟在大伯身后挤了进去。   一进去,还没等人说话,便有一人冲过来抱着余远山的大腿,“救命啊村长,满哥儿要打死人了!!”   贺晏立马心一紧,将视线投向人群中的余满,见他抡着扫帚气势汹汹,身上没有受伤的痕迹,才放松下来。   余远山没说什么,只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可不能因为他是你侄子就纵容他啊!”刘向娣见状,躲在人群中压低声音喊。   求救的年轻汉子叫张柱子。   自余满被方家退亲后,张柱子他娘便说了好几回要娶了余满回去,他本来不乐意,但他娘念得多了,他又觉得好像还成。   于是乎,没经人同意就兀自上门看人,余满一看门口畏畏缩缩的头,拿起扫帚就开始打,打得人满头是包。   最绝的还是,这人被打了回家后和他娘哭诉,他娘二话不说冲过来找余满,又被余满连消带打将二人给赶出去。   之后余远山作为村长不能太过偏颇,便只是让大伯母和三叔么带着人就到了张家去。   张家这闷亏是吃了,只能暗搓搓诅咒余满嫁不出去,铁定没人要,到时他们张家就能……   没多久余满便大张旗鼓招了个赘婿进门,生意还做得风生水起。   这几日张家在院子经常看着他们从门前经过,挑着两担豆腐去买,一到晌午就挑着空箱子回来。   小两口过得有滋有味,他们啊……酸得也是有滋有味的。   张柱子就算再见不得余家好,可偏偏找不着人酸啊,人家早出午归,下午赶忙着下地,他们的酸言酸语人家是一点儿也没听到。   这天晌午过后,张柱子在村里溜达,迎面撞上了从余木匠家出来的余满。   脑子一热就冲着余满叫喊起来,“满哥儿啊,你这赚了钱怎么不惦记惦记村里人啊,大家可帮了你不少啊,这有了汉子就是不一样,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啊……”   余满顺手将角落的扫帚抡起来,迎头棒喝,打得他痛哭流涕。   张柱子哭得稀里哗啦,柱子他娘也心疼得稀里哗啦,搂着自己快二十岁的儿子,还当他是个小婴儿“哦哦”地安慰起来。   场面一度有些恶心。   贺晏不忍直视,扭头想yue!   “村长,你说,我家柱子这也没说什么啊就给他打成这样,今日你作为村长不给我个交代,我们张家可不会这么算了!”   围观的人虽然觉得有些难顶,但还是面露不忍,说几句嘴就打成这样,满哥儿这回确实过分了。   余满严声厉色道,“这是我家的生意凭什么分给你们!凭你们多张嘴吗?”   “哎哟,不分我们这些外人也正常,可也没见你分给姓余的啊,亏得你家大伯三叔还日日帮忙……”刘向娣煽风点火道。   再加上还有李铁柱他娘也掺和了一脚,阴阳怪气说,“就是啊,村长,你这个做大伯的可也没沾上半分好处哦,这侄哥儿啊到底是外人。”   “可不是嘛,招婿还不如被……”   刘向娣这话还没说完,贺晏就有话说了。   “刘大婶的意思是以后你家生意要分给姓刘的,张家赚了钱就要分给姓张的,谁家赚钱了别管三七二十一,就分给同姓了不然就是不对!大家说对吧!”   眼见着刘向娣又要往余满身上泼脏水,贺晏可见不得这种脏手段。   但这个时候顺着解释或者急于反驳都会落在下乘,只有主动攻击才是上策,而将对方置于众人的对立面攻击起来则为上上策。   “凭什么!”村里一些家里还算有余钱的听了这话不舒服道。   他们拼死拼活的赚钱,哪怕是亲兄弟也不能随意拿去,同姓就要分去,是哪家的道理?   贺晏这话一下子将刘向娣冠冕堂皇的表面戳穿,余远山不怒自威,扫了刘向娣他们一眼,发话道,“满哥儿的生意用不着你们操心,他还有堂兄弟在,至于挨打一事……”   刘向娣他们讪讪地闭嘴了,隐在人群中溜走。   余远山作为他大伯,自然觉得这事余满做得没错,但是村子里就是这样,人家说你几句,你发怒可以,但不能太过分,而作为村长,他也不好正大光明地说余满没错。   到时就会留下一个偏袒的罪名,又或者让大家误以为说嘴了就能动手打人就完蛋了。   余满嘴巴动动,知道自己让大伯难做了,就想低头认下来道个歉完事。   贺晏冷哼一声,“要不是他嘴贱,满哥儿才不乐意打他,况且这事也就换了我们满哥儿不吃亏,要换做其他软绵性子的,被张家人这么一闹,还不得气到去看大夫,说来说去我们满哥儿没有错。”   大家:“……啊……”   你别说,这话听起来确实有几分道理哈。   柱子他娘目眦欲裂,瞪着贺晏,“他没错!他凭什么打人打得这么重?”   众人墙头草一般,扭头看贺晏。   对啊对啊,有道理也不能打人这么重啊,你还不快道歉,认个错完事了。   贺晏气定神闲,“既然觉得重了,我们就请大夫过来医治,该多少银子就多少银子,但是不好听的话我还是要说,以后再来撩闲,见一次打一次!打断腿我们也照赔不误!”   我去!   众人纷纷侧目,被贺晏这话吓得够呛,这才想起来贺晏还有一个愣子的名头,之前打架可是出了名的莽撞。   这俩煞星怎么就给凑成对的!   余远山:“……”深吸一口气。   余庆礼双眼放光,拍开大哥的手臂,蹭到贺晏身边,俨然一副小迷弟的样子。   余庆礼炫耀起来说,“晏哥,你和小满不是请我和仁哥帮忙了吗?怎么有人说我满哥不提携亲人啊,不会吧!半天十文钱耶,我这么大还没有收过这么大的工钱。”   贺晏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什么?!   半天十文钱的营生去哪里找啊!   余庆礼这话一出,大家都震惊了,各个头顶都顶着一连串黄澄澄的酸柠檬。   酸,是真的酸!   而且帮着帮着忙,说不准还能偷师呢,这回大家真的好像生吞了一百个酸果子,从里到外酸出味了!   这满哥儿好像是有些运道的,哪怕爹么没了,还有村长大伯,艄公三叔,自己捏着豆腐坊,招了赘婿进门生意还做大了,他这日子过得如此舒坦!   怎么他们家与余家就没能沾让半点亲缘啊。   “满哥儿,今后忙不过来可一定要预上我们家啊,我们可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   “就是啊,我家汉子干力气活最是熟手,你找我们家准没错!”   余满迅速被各种讨好的声音淹没,只能承诺道,若是有需要肯定会从村子里找人!   得了话,大家才结束,而被抛之脑后的张柱子他们:“……”   有没有人管管他们啊!   不多时,草医被人拉过来后,望闻问切完,直说没什么大碍,只是皮肉伤,几天就能消肿,花个十文涂些跌打药酒就成。   张柱子两母子抓着手里的十文钱,恍恍惚惚起来。   他们到底为什么会有胆子跑到余满面前闹的了,是谁提议的来着……?   因着丢了十文钱出去,哪怕情有可原,贺晏还是老大不爽了。   他也知道自己这种心态纯粹抠门在作祟,真的不想把银子花在别人身上,哪怕一文钱。   他心里暗暗叹气,十文钱可以买六两猪肉,一大碗馄饨,五个烧饼了!   这心态到底不太磊落,贺晏只能自己一个人心疼心疼那无缘的十文钱。   “贺大哥,”余满高兴地顾不上彼此之间的距离,攀住他结实的手臂。   四目相对,眉梢微微挑起,难以抑制的喜悦在心里“咕噜咕噜”冒着气泡。   他无以言表内心的激动,只重复喊了几声贺大哥。   “怎么了?”贺晏将他耳边散落的发丝轻轻别在耳后。   余满莞尔,抿着嘴角笑,“没什么……就是高兴!”   他好高兴啊!   他还以为又像之前那般,哪怕他是被说闲话的那个,还是会有人觉得他动手就是不对。   而大伯的难处他是知道的,因此多数时候他都会选择退让,而大伯他心底再怎么不乐意,为了村子的安稳,还是会明面上各打五十大板。   余满也没有觉得很委屈,他也习惯了。   但原来还可以这样做,原来他动手打人真的有人会站在他身后说他没错,余满头一回真切感受到汩汩温热的泉水淌入肺腑,就连心脏都暖烘烘的。   贺晏:“……”好吧。   贺晏摸了摸鼻子,他还能怎么样。   只能在这种炙热赤城的目光下,在一声一声“贺大哥”下节节败退。   ……   人群散去,贺晏他们很快将正事提起来,明日的生意可拖不得。   余满看了一眼,“不是说义哥来吗?怎么是礼哥?”   余庆礼比余满大几个月,但又比贺晏小几个月,因此他们都各叫各的,余庆礼开玩笑说,“我顶替我哥,怎么不行啊?”   他们打短工,工钱就是一半公中一半自留,原本余庆礼是不怎么想来,毕竟他又没成亲,真的不需要太辛苦,但刚刚见了贺晏那一出,太过爽快了,他便央求他哥。   余庆义见他弟真的想去,也没说什么就换了。   余满懒得理这个整日不着调的堂哥,“行行行,怎么不行,只要你不觉得累就成。”   回到家中,余冬冬个小但心不小,抓着比他还高的扫帚在院子里打扫起来,鸡食也已经剁好蒸熟,就差晾凉了给鸡吃,像他这么大的小孩帮着家里干活,在村子里随处可见。   除了溺爱孩子的人家,捡柴火挖野菜捡菌子扫地烧火做鸡食等力所能及的事情,他们是手到擒来。   “小冬,我们回来啦。”贺晏把院门关上,余冬放下扫帚,喊完人就去端凉白开。   贺晏渴得不行,喝了大半碗,放下碗后就开始:“小冬好棒!”   从头到尾好好夸赞了余冬一番,就连头发丝都不放过。   余冬显然很受用,小脸红扑扑的,浓密的睫毛呼扇呼扇,他又看了看余满,余满不甚熟练地仿照贺晏的话当起夸夸机器。   夸得小孩胸脯挺起来,小脑袋昂扬,他余冬冬是有点不错的呀,嘻嘻!   被各种彩虹屁笼罩起来的余时仁、余庆礼二人:“……”   刚刚发生了什么?   难道余冬信不是简单倒了个凉白开,而是做了满汉全席出来吗?在哪里,他们怎么没有看到!   俩人懵逼,在余冬冬期待目光下败下阵来,被迫加入二人夸夸群中。   余冬得了大家的夸赞,见哥哥们有事要做,兴冲冲地端起鸡食去喂鸡。   晌午泡的两斤豆子也泡得差不多了,贺晏与余满一人带一个,分好工后便开始磨豆子煮豆浆,一时间井然有序起来。   很快到了点豆腐,余时仁领着余庆礼溜出去,贺晏拦都拦不住。   “小满,”贺晏突然开口,“我还没问你,你介意把这手艺教给仁哥他们吗?”   要不是看了余时仁他们的举动,他还想不到这茬。   要知道在现代这些手艺上网一查比比皆是,谁都能做,比的不过是谁的品质更好,又或者更物美价廉。   而放在大兴朝,就连发个豆芽都藏着掖着的时代,一门做豆腐的手艺可以源源不断带着银钱,自然更是不可外传的。   要不然那些人也不会听了能来这边当帮工,就立马捧着余满。   “不介意啊。”余满说,“之前我爹么就说过如果我出嫁了会教给大伯三叔他们,想来就算我没出嫁了也是可以教的啊。”   前不久他也有提过这事,但三叔他们矢口拒绝了。   豆腐点好,搅碎成豆花,余时仁他俩便开始学着怎么斗手腕,使其快速均匀地泼在模具里,而后时间怎么掌握,要压多久……   等俩人上手压出了四斤豆干来,最后那板总算是厚度适中,口感坚韧,已经合格了,余庆礼才松了一口气。   还真别说,这活儿好像很简单,但做得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约定好明日一早上上门的时间,余满就让堂哥一人端走一斤豆干和一条鱼。   剩下两斤,他们自己留半斤,还有一斤半一分为二,一半送去给沈乐他们,一半送去给孙媒人家。   翌日天还未亮,雾气笼罩在山巅还未散去,余时仁、余庆礼便敲开了门。   四人合力将六十斤豆干做出来,又做了十五斤豆皮,十斤豆腐,做好了俩人都顾不上吃早饭了,和余冬交代一声,便出发前往阳东县。   等他放下家伙后,等候多时的罗采买就和他们打招呼,放下九十二文,一个人背着重重的三十五斤豆干豆皮走了。   没多久,刘管事带着小厮将二十斤豆干背回去。   期间又来了几个熟客买豆腐,贺晏便说,“小满,我带着豆干去看看能不能卖到酒楼去,顺便打听打听到底怎么回事。”   余满点头,“好啊,贺大哥你去吧,摊子我一个人看就成。”   贺晏托隔壁的烧饼大哥帮忙照看一下,嘱托了余满两句才带着一斤豆干一斤豆皮离开。   烧饼大哥都是当爷爷的年纪了,看着余满就跟看小辈一样。   再说了这豆腐摊子生意好起来后,连带着他的烧饼都多卖了不少,谁不喜欢会说好话会来事的邻居呢!   烧饼大哥揶揄道,“你们小两口刚成婚不久吧?”   余满切了一块豆腐递给对面的婶子,他抿嘴笑道,“是啊。”   另一边,贺晏先去百味楼后厨找了郑康与李采买,想要通过这道关系看能不能将他们家的豆干豆皮推销出去。   只不过李采买想起上个月被贺晏坑了一两去,心气顿时不通畅了,将郑康视若无物。   无奈之下郑康只好出来说话。   “抱歉啊,小贺,你家豆干豆皮我照实说了,那味道确实不错的,要是能给酒楼加两道家常菜也不错,只不过……”   贺晏了然,这李采买本就是小心眼的性子,估摸着还想着怎么拿捏他呢。   本来也是想多个销路的事而已,不成就不成吧。   “不碍事的,郑哥,我再去别的地方看看,”贺晏拍拍他的肩膀,感谢道,“前些日子还没感谢你帮忙,迟些时候我请你吃饭啊。”   郑康还在为没帮上他的忙苦恼,“你这不是折煞你哥吗,就帮个小忙!再说了,有免费的好吃的,我肯定得上啊,还是我占便宜呢。”   贺晏笑道,“那就过两天找你喝酒,成不?”   “成。”   和郑康约定好后,贺晏便从百味楼后厨出来,转身进了对面的惠如楼。   惠如楼是他们阳东县的老字号酒楼了,百味楼才开了五年就凭借夏日冰饮争下了一席之地。   这两年配上新颖的话本说书抢占了惠如楼不少的客源与市场。   眼下时候不早了,惠如楼的大厅却寥寥无几坐着人,跑堂的小二在其中穿行。   见了有客人到,小二赶忙招呼其入座,“客官,要点什么?”   贺晏摆摆手,他可不是来花钱的,想他在酒楼里花钱,门都没有。   “我有一新奇的吃食,可否让您家掌柜或者采买出来一看?”贺晏说。   小二脚步一顿,语气平淡道,“自然可以,只是需要让我们先过一过眼,可否先说一下?”   要是他听过的,那就没必要请掌柜的他们出来。   绿色的大叶子包着半片状方块形的……豆腐?   小二看着面前的吃食:“客人,您确定了新奇的吃食就是这个?”   怎么看也是一块豆腐啊,就是看着更小更结实而已……   这有什么可稀奇的!   莫不是百味楼那边找人过来寻他们开心的!   小二疑窦地看着这形迹可疑的汉子,别以为你长得俊俏,我们就会手下留情哈!   眼底的猜疑就要跳出来了,贺晏:“……”   清汤大老爷,他冤枉啊他! 第030章 方铭找   贺晏索性无视,当做什么都没发现一般又掏出另外半包豆皮,“这你没看过了吧……”   小二按耐住将人扫地出门的冲动,又望向他手里的吃食,“豁……”好大一片白白的布!   再三确认是吃的后,思及酒楼目前面临的困境,小二还是斗胆做主去请示了掌柜。   “客人您先坐在这,我先去找掌柜出来。”   贺晏坐在角落,静候了一盏茶的功夫,小二出来说,“客人跟我进来一下。”   惠如楼二楼的雅间以四君子梅兰竹菊划分,贺晏跟着上了二楼,宛如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鳖四处张望了起来,小二推开了青竹间的门。   生机盎然的富贵竹、墙上挂着的字画、雕刻成竹子形状的蜡烛、精致却不失淡雅的青丝竹叶双面屏风,无不与拔节生长、凌霜傲雨的青竹交相呼应。   贺晏兀自感叹,低调奢华有内涵也不外如是了!   一个身穿罗袍、留着美髯的中年俊大叔坐在里面,贺晏当着他的面坐下,桌子上摆着精致的小食碟,还有两只竹杯。   竹杯可不像他们自家做的那样,将竹筒破开,洗干净就完事了,手掌的竹杯高约两寸,直径一寸,整体打磨得十分光滑。   小二在身侧沏茶,贺晏朝着掌柜拱手。   “鄙人姓钱,不知小哥姓甚名谁?“钱掌柜目光如炬地看着贺晏。   “钱掌柜,久仰,小子贺晏。”   贺晏端起茶杯叹了一口茶,入手他才发现这竹杯暗藏玄机,触感沁凉润滑,杯壁刻着细小如米粒般大小的诗句。   贺晏端起杯子,以他半文盲的水平来看的话。   嗯……这刻的是一首七言咏竹诗。   钱掌柜见他啧啧称奇,以为他能看懂,怪道奇人异事不胜枚举,一个农家子能有这番气度与见识倒也少见。   “贺小哥竟还懂赏诗,果真了不得啊。”钱掌柜捻这美髯,夸赞起来。   贺晏呆愣了一瞬。   “钱掌柜莫要寻我开心了,不瞒您说,这诗他认识我,我都还不认识它呢。”   这话倒是有意思得很,关键是说的人还特别诚恳,闹得钱掌柜哈哈大笑起来。   “不错不错,”钱掌柜笑够了才停下来,直截了当地问,“……你手里的是豆脯?有多少拿出来看看?”   贺晏惊讶,“掌柜如何知道?”说完他将豆干豆皮放在桌子上供人查看。   “你不知……?”钱掌柜一招手,“小山你说。”   钱小山清了清嗓子,他们开酒楼当小二的对于县里的动静那是知道得比当事人还快。   贺晏听完,低头看了一眼桌面上的豆干。   一道小小的卤干,竟然还能有这样的境遇,不得不说,这罗采买果然是他们的贵人啊!   要不是有他,这豆干怕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找到机会发围呢,眼下他们都还没做什么,就已经先卖了几十斤豆干,之后还得了!   一个县里人那么多,哪怕不是人人都喜欢吃,人人都舍得花钱吃,但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人知道,带来的销售量与利润对他们一个小豆腐摊来说还是庞大的。   钱小山还在继续,贺晏“听闻三日后便是那林会长生辰,要不是那刘长顺大马脸下脏手,我们东家肯定也能……”   钱小山还未说完,就被钱掌柜呵斥,“东家的事情容不得你说嘴,行了你去招呼其他人吧。”   “……哦,好吧。”钱小山是他的侄子,被呵斥两句也习惯了,转身关上门出去。   “既然你知道了,这豆干豆皮各来五斤。”钱掌柜说,这两日得这些食材试菜,少了可不行,“三日后,一天二十斤。”   他们酒楼不缺玉盘珍羞,不缺纯酿佳饮,不缺厉害的名厨,甚至为了将熟客拉回来,他们还研制了几款新的菜式,眼下就只缺了点运道和时机将熟客拉回来。   三日后,应该就是恰当的时机。   “嗯嗯,需要下一半定金。”贺晏提醒,他们只是小本生意。   这点小钱钱掌柜可不放在心上,他直接给了贺晏一两银子,“先订半个月,从这里扣,到时候看看情况再说。”   贺晏笑道:“多谢钱掌柜信任,到时我们会送货上门。”   贺晏看着面前动过的小食碟,十分坦率地问道,“掌柜,这个我能拿回去尝一尝吗?”   钱掌柜:“……”   确实也是没见过脸皮如此厚实又如此坦然的年轻人。   钱掌柜望着那抹矜持的笑容,无语了好半晌,点头说可以。   这种小食碟都是些前菜,盐渍萝卜、糖渍李子、香酥花生以及烤肉片一共四格,每一格分量都不多,本身便是赠送给点雅间的客人,以及待客用的。   要是贺晏不说,这小食碟估计最后也是被后厨给分了。   从惠如楼出来后,贺晏心情巨好,钱掌柜果然是大好人!   他又找了两家规模不算大的酒楼推销,只不过人家二话不说就将贺晏赶了出去,只有一家食肆看中了豆皮,打算在店里增加一道凉拌菜,订下了一日六斤的量。   等贺晏回到豆腐摊的时候,余满还在招呼最后一个客人,摊子上的东西卖得七七八八了,余满将最后一点儿豆皮当做搭头送给了熟客。   今日在县里待的时间够久了,贺晏他们抓紧时间搭着竹筏回家去。   河面上,余满揉了揉酸胀的肩膀,问道,“贺大哥,卖得怎么样,有人愿意要吗?”   贺晏卖起关子来,“小满你猜猜?”   余满“哦”了一声,还真的认真揣摩起来,“我觉得肯定卖出去了,因为哈哈哈,因为你是空手回来的,肯定有人要!”   绝对是这样!   说完,余满点点头,肯定了一下自己的猜测!   不然按照这些时日他对贺大哥的了解,推销不出去,这豆干豆皮他铁定会带回来,自己吃也绝对不会便宜其他人。   “哼,”贺晏抱着手,竹筏稳当地行驶在河面上,他也不再卖关子,“惠如楼明日与后日都要五斤豆干和五斤豆皮,大后日开始各二十斤,他家我收了一两,之后照扣,估计之后菜式定下来可能会按照客人的口味做出调整。”   然后他又说起沈记食肆那边。   “食肆那边要六斤豆皮,我收了订金,但明日还要不要不知道,只说了若是要晌午之前还过来跟我们说。”   余满听了没觉得少,反而哇了一声,这样明日他们就十五斤豆干,二十斤豆皮,还有每日都要卖的豆腐。   “那我们还得再找堂哥帮忙吧。”   “自然,俩个都找吧,正好腐皮和豆筋也卖得差不多了,之后可能没时间做,先做一批出来,还有木料也得先找起来,这几日先试试。”   余满完全没觉得接下来事多,反而干劲十足,恨不得一天有二十四个时辰能让他挣钱。   “木料的事可以问大伯或者余木匠,余木匠那里应该有合适的。”   “好。”贺晏说。   晌午过后,饥肠辘辘的俩人才紧赶慢赶回到家。   余冬冲出来,还踉跄了一下,嘴里“哎哟哎哟”个不停。   走到他们面前后才小心翼翼地拍着裤腿,高兴地说,“哥哥,晏晏哥,你们终于回来啦!我等了你们好久!”   “饿了没有?有没有吃东西?”余满问。   余冬小肚子一挺,迈着雀跃的小步伐,“吃了,哥哥你不是让我饿了就去吃点心吗?我吃了三块哦!”   比出三根又短又胖的手指头,说道,“三块桃酥哦。”   贺晏从那三根手指一直往上看,一个月前头一回见到余冬时,这小孩还是一副病气未祛的苍白样子,眼下站在亮堂的院子里,竟显得白里透红起来。   不知这样,整个人都圆了一圈,连手指都变得肉嘟嘟。   也难怪他会肉起来,这半月天天不是鸡蛋,就是肉,每天还有豆制品补充。   贺晏望着那有明显弧度的侧脸,顿时觉得手痒,直接伸出魔爪捏了捏余冬的脸颊。   是白嫩如豆腐,软绵如云朵,肉嘟嘟的脸蛋。   “唔——晏、晏哥……”余冬被捏得嘴巴嘟成金鱼嘴,拼命挣扎。   余满拍了下贺晏的手,余冬趁着机会从手掌中挣脱出来,“滋溜”一下躲在余满身后。   “哈!”余冬朝着他哈气。   “好啊你,余冬冬!”贺晏佯怒起来,“看我的无影手!”   贺晏抱着小孩,开始挠小孩的脖子、手掌、肚皮。   “哈哈哈哈!晏……哈哈哈晏哥……哈哈哈错了哈哈哈哈!”   余满:“……”   ……   “叮当——”   夕阳即将沉入地平线,随着下学的铜铃声响起,麓山书院旬假即将开始。   书院每旬有一天假,只不过因着时间太短,便一月集中起来放三日。   书院门口的书生三三俩俩鱼贯而出,方铭与同伴结伴出来,其中一个麻子脸压低声音说,“今晚去怡春院怎么样?我请客!”   “听说最近收了个绝世大美人,还是雏儿呢……嘿嘿嘿……大家要不要去看一下!”   方铭苦笑道,“抱歉了朱兄,家中真的有事,今日怕是不能赏面了。”   薛舟也说他有事,不去。   朱子豪有些生气了,一个穷鬼,一个小白脸,他都亲自邀请了,竟然敢驳了他的面子。   方铭见状,只好又连连赔不是,再加上另外两个陪同,朱子豪才被哄住。   朱子豪走后,方铭舒了一口气,原本温润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方兄……”   方铭挂起虚假的笑容,“薛兄还在啊?”   薛舟摇着折扇,不在岂不是就看不到这精湛的演技了吗!   自从被余满退亲这事虽然对他的名声无碍,但实际影响却无处不在。   方家本来靠着村长亲家的名头胡搅蛮缠,明里暗里沾了不少便宜,余家人农忙的时候还会帮着干活,割了肉也会送半碗过来。   不仅如此,还时常借着村长与余老三的便利攒下了不少银钱。   没了这些好处后,家里的日子也不好过。   在村长的冷眼旁观下,以前被他家背地里欺压过的人家反过来给他们制造了不少麻烦。   以前有余满的婚约在,大家还乐得其成见他休息,反正有免费的短工帮忙。   眼下这婚事没了才两月不到,农忙假期那几日大嫂就在家里大闹着要他也下地插秧,还差一点就被她闹成功了。   方铭一想到,自己要像他大哥那样,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只能当个泥腿子,就忍不住发怵。   他方铭绝不当种地的泥腿子!   都怪娘,要不是娘三番四次撩拨,还不小心被余满听到,以余满对他的心意,也不会一气之下退亲。   而作为童生竟然被一个哥儿退亲了,这口气让他如何咽得下去。   明明只要再给他几个月,待明年四月,三年一度的院试就要开考,届时秀才不过是他踏上青云路的开端罢了。   真是可惜啊……   这回放旬假,方铭早就打定主意要哄回满哥儿。   别的不说,余远山的关系还是很好用的,只要有余远山在,愚昧无知的大哥大嫂一家子自然也不会再借机寻他的麻烦。   因此,这接下来半年的安稳对方铭来说很重要!   只要有一个稳妥的环境,来日他必中秀才,看到那时姓余的拿什么与他斗。   至于余满会怎么样,自然就与他何干了。   哪里想到中途出了个程咬金,方铭咬牙切齿道,“薛兄!你能不能别跟着我了!”   薛舟沉默片刻,折扇一打,“有没有可能,我家就在这条道上。”   “啊,抱歉,薛兄,我以为……”方铭拱手道歉,不等薛舟回话便快速离开。   方铭寻着记忆来到了余家豆腐摊的位置。   只不过,熟悉的位置此时却空空如也,显然人根本没来做生意。   不对啊,今日可是阳东县的大集,余满那要强性子,哪怕刮风下雨都照样卖豆腐,竟然有一日会放着大集不做生意,不开摊子卖豆腐?   方铭站在摊子前,百思不得其解。 第031章 吃醋了   夏日炎炎,仿佛一个巨型火炉在烘烤着大地,树上蝉鸣不绝。   余冬打闹了一会儿便热得满头大汗,余满才问晌午吃什么。   “还是吃炖鱼吧。”贺晏坐在板凳上,想起昨日买回来的两条鲤鱼,鲤鱼多是小刺,煮着吃非常容易让刺卡喉咙,把鱼炖得软烂了才好入口。   余满说,“正好苋菜可以了,再炒一把苋菜。”   正所谓,六月苋,当鸡蛋,七月苋,金不换。   这时候正好是吃苋菜的好时节,余满说完,只身去了菜地,余冬黏完余满又黏在贺晏身边。   到了下午,贺晏他们去大伯三叔家说了一声,让余时仁余庆礼这几日还过去帮忙。   “铜板你们拿回去!!兄弟间帮一下忙哪里需要付铜板。”方兰草将手里的铜板使劲塞回去。   余满拼命摇头,“哎呀,叔么,这是堂哥的工钱,我不要。”   “什么工钱啊,举手之劳……”   贺晏看着俩人推脱来推脱去,“既然这样,小满,拿钱我们走,去请别人帮忙!”   余满一听,假意点头,“……好。”   俩人作势要出门去。   “好啊,你们小两口合起来欺负叔么是吧!”   方兰草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还是把铜板接下来,“行了行了,这钱我收下了,你们俩赶紧去干正事。”   随后就将夫夫二人赶了出来。   余满与贺晏面面相觑,站在院门口大笑起来,方兰草听了,笑骂道,“你们两口子还一块儿取笑我,欺负人不是。”   隔着院门,他们又就这豆腐摊的生意聊了好一会儿,方兰草才放人离开。   贺晏提议道:“小满,不如我们进山里转一转,看能不能设两个陷阱。”   “好。”   回了一趟家,和余冬交代一句,又裤腿与袖口扎好,头顶斗笠,背着背篓,兴致勃勃地往山里去。   路上遇到余易,余易正从山里出来,还往余满手里塞了一把山捻子,“满哥儿,拿回去吃。”   余满摆手,“余易哥你自己拿回去,乐哥儿爱吃这个。”   余易摆手道,“可别,要是乐哥儿知道我没给你,铁定跟我急,对了你们这个时候进山?”   再过上一个多时辰太阳都要下山了,一般人都不会选择这个时候进山去。   “我们就去转一圈,不久待。”贺晏主要是进去转转,陷阱也不是说立马就能寻到合适的位置的。   余易见他们有分寸,也不再说多,“那我先回去了。”   贺晏扭头看了一眼余易的背影,开口说,“小满。”   “嗯?”   “……没什么,”贺晏摇摇头,又说,“你知道这陷阱怎么设吗?”   说起这个,余满立马高兴起来,上回在山洞那边,贺晏只简单地跟他说一下要点。   首先打猎的陷阱一般设在人迹罕至但猎物常出没的地方,其次要有明显痕迹,避免有人误入,最后废弃后要尽快拆除。   余满也顾不上看路了,“不知,贺大哥你快和我说一说。”   这可都是猎户的独门手艺,寻常是不会告诉其他人的。余满打小就对这很有兴趣,却苦于无人询问,再加上爹么也不支持他学这个。   贺晏用砍刀劈了一根树枝,枝丫被尽数劈干净,他递过去给余满当拐杖,“拿着。”   “大抵分为两类,触发式陷阱和诱捕式陷阱,诱捕式陷阱多用于诱捕一些小动物,比如鸟雀、野鸡野兔等,用树枝做成一个这样的支撑,”贺晏比一下手势,形式一个阿拉伯数字“4”。   而后又比了一个数字“7”,“又或者是这样的一个支撑,上面顶一个箩筐,下面放一些吃的。”   余满小鸡啄米,然后呢然后呢。   “如果是熊瞎子之类的,上面的箩筐就要换成足够大的树桩,而触发式陷阱则要看猎物的打小,和行动轨迹……”贺晏见他学得很认真,干脆细细说来。   树影婆娑,树叶沙沙作响。   “上回我见到的那个就是诱捕式了?”   余满问。   回门日那天贺晏将山洞附近的三个陷阱清理干净,余满记得其中一个是做成陷坑的诱捕陷阱。   贺晏点头,“对啊,另外两个是绳套陷阱。”   坑底放着两块插-着尖锐木箭头的木板,随着重物掉落陷阱,木板因为重力,中间下陷,两端上翘,木板上的箭头自然而然插入猎物的腿中。   这种陷阱一般针对的事中小型的猎物,比如狍子、狐狸、野兔等。   余满听得津津有味,正好背篓里有麻绳,他便自顾自按照贺晏说的方法,寻了一棵树下,开始做绳套陷阱。   一阵穿林风而过,空气中竟隐隐约约飘来了熟悉的香味。   贺晏站在不远处,想要开口,又看他忙活得不可开交,就说,“小满,我去附近转一下,一会儿回来。”   余满闷头思索着接下来的步骤,闻言拖长声音应道,“好——”   逆着风向,贺晏一边用树枝敲打,一边往前走,很快一颗两米多高的树木出现在眼前,树皮斑驳,树干笔直,树叶苍翠,小小宛若拳头大小的果实挂在树上。   贺晏凑近一看,还真是木瓜,只是还未成熟。   估计等得上一个月才道成熟期,只不过这个地方也不偏僻,估计村子里早就有人发现了。   贺晏往回走,“小满,那儿有一颗木瓜树,你知道吗?”   余满咬着牙将弹性较好的树枝捆在木头上,捆好后,绳套放在地方。   整个绳套陷阱就做好了,余满看着自己做出来的陷阱,现在只要往中间放食物,静候等猎物过来。   他开心得笑了,仿佛已经见到了一连串猎物主动往陷阱里跳一般。   “开心了?”贺晏问。   “开心!”余满拍了拍身上的树叶,想起刚刚他好像说了什么,便问他,“贺大哥,你刚刚有说什么吗?”   贺晏:“……”   难怪不出声,原来就是左耳进右耳出。   贺晏无奈,还能怎么样,只能原谅这个第一回就成功做出陷阱的哥儿呗,他重复说了一遍木瓜树的事。   “木瓜树……”余满两眼放光,木瓜树好啊,木瓜又甜又好吃。   “我吃过,小小一块的,很香很甜,肉是黄色的,带一点点红。”   他只吃过一回,但印象很深刻。   还是小时候他爹在县里卖豆腐买回来的,一个很熟的,被磕坏了一点的木瓜。   “那到时候我们岂不是有好多木瓜吃了!”余满说。   贺晏见状,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   反正也无法确定是不是有人知道,索性先不提了。   在山里转了一圈,俩人空手而归,余易给的那把山捻子被余满丢在绳套中间当诱饵,余满却感觉自己收获满满,欢乐充盈着他全身,黄昏的余晖落在脚边。   夕阳坠落,院子里一人劈柴烧火,一人煮饭做菜,还有一个小孩叽叽喳喳,抑扬顿挫的声音好像一曲悠然悦耳的音乐。   ……   直到暮色四合,有不速之客敲开了院门。   “谁啊——”余满快速用发带将披在身后的浓密长发绑起来,手指将散落在脸庞的碎发梳在耳后。   门闩落下,余满提起手里的油灯,在昏黄的灯光下,门外头顶网帽的清瘦身影慢慢显露。   待看清楚后,余满脸一垮,“怎么是你?!”   “自然是我啊。”方铭笑道。   从县里扑人落空后,方铭本想搭余三叔的船回来,没想到余远河这回竟然拒绝搭载他,没有办法,他只能辗转坐了西柳村潘艄公的船回来。   回到河西村,天已经黑透了,黑蒙蒙的夜色银钩高挂,很快隐入层卷的云层中。   方铭路过余家,天色正好给了他很好的掩护,他便敲开了门,打算借机卖个好。   余满斜了他一眼,“我的意思是你来做什么?”   “满哥儿,我这刚从书院回来,想着我们许久未见了便过来看看,不知有无惊扰到你……”方铭见余满“嗔”了他一下,顿时觉得十拿九稳了。   “当然有,非常惊扰!”   余满义正词严说。   方铭戏笑,闹脾气的哥儿好哄着呢,“满哥儿,这两日我旬假,不如我们去看河灯会怎么样?”   阳东县每年在六月十五便会举办一场盛大璀璨的河灯会,届时还有银花铁树看,他可以找夫子请一天假出去。   余满怒翻白眼,“滚!”   迟迟未见余满回来,贺晏从屋里找了出来,“小满,谁找来了?怎么聊这么久。”   方铭望着余满身侧高大挺拔的汉子,指着贺晏质问道,“他是谁?”   贺晏:“……”   什么情况!   大哥你退亲退了都几个月了,还在这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是闹哪样。   贺晏无语,压根不想惯着这人,一看就知道上门了没打什么好主意。   “小满是我夫郎,您是哪位?”   “什么?”方铭扯着嗓子喊,声音都破了,显然是真的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他不敢相信,又问了一句,“你刚刚说他是你什么?”   “他是我夫郎,我是他相公。”贺晏好心地又说了一遍,这回还是一字一顿的。   显得整个人特别诚恳,特别实心眼。   方铭:“你是上门赘婿吧。”   他突然想起那日余满说他要招婿,难道真是为了赌这一口气招了这个汉子回来?   余满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地抓着贺晏的手。   贺晏反手抓着余满发凉的手掌,两只手紧紧扣在一块儿。   贺晏点头,“是啊。”   “对了,这个大哥,您上门来该不会是……”贺晏看着余满紧张的样子,继续和方铭说,“……是,是来借钱的吧!”   “我可告诉你啊,我们家可没钱借给你,你赶紧回去吧,看你穿得光鲜亮丽的,啧啧啧……”贺晏感叹。   方铭怒不可遏,“我不是来借钱的!”   余满:“……”   “那你大晚上上门是为何?总不会是想偷东西吧?”贺晏再度发难。   方铭气得嘴唇都在颤抖,他万万没想到还有这般厚颜无耻的人,只不过是夜晚找上门而已,不是诬陷成穷鬼借钱,就是诬陷成笨贼偷窃,再说下去岂不是更加不堪入耳!   余满:“……”哇哦!   贺大哥嘴巴好厉害!   “我、我……”   贺晏笑道,“你什么你,那你说说,你来我家是想做什么?”   贺晏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方铭嘴巴嗫喏了一下,闭嘴了。   他难道要说,哎,我是想来你夫郎聊会天的,想要哄得人回心转意,帮忙应付村里的杂事……吗?   要是早知道余满已经成亲了,他今日绝对不会多此一举!方铭懊恼道。   贺晏“大发慈悲”地提醒道,“既然无事了,请回吧,时候不早了,我们要睡觉了。”   这话一说完,余满利索把门一关,将方铭隔绝在门外。   方铭望着紧闭的院门,被羞辱诬陷与计划落空的烦躁翻涌而上,挥之不去。   在方铭的计划中,哪怕余满主动退亲,那也是迫于无奈的选择,对于他必然是恋恋不舍、藕断丝连的。   此计不成了!   回到屋内,余满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水,整个人舒了一口气,“呼——”   贺晏看着余满如释重负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做坏道,“小满,你很紧张吗?”   “有一些。”余满点头。   见他真的应下来,贺晏又觉得心里有些怪怪的、闷闷的,“……是吗?”   余满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再次肯定道,是啊。   贺晏知道,以余满的性子,百分之百、一定、绝对不会再惦记已经退亲的人,余满心里紧张肯定是有他的原因的。   但就是莫名地心烦意乱起来。   心里的郁闷无法排解消散,贺晏一时口不择言道,“嗯……是不想我和你前未婚夫见面吗?” 第32章   银月似钩,远处深山浓雾弥漫,点点萤火仿佛夜空星辰,野外蛙声犬吠此起彼伏。   “不是不是!”   余满急促的声音打破屋内的静谧凝重的气氛。   被贺晏这么一误解,余满只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他哪里是不想他们两个见面啊!   他明明是害怕自己又在方铭面前吃亏了。   茶杯磕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余满顾不上什么,三步并做两步凑过去。   贺晏坐在床边,一时间竟形成了压迫式的局面站在贺晏面前。   余满着急解释道,“不是,贺大哥,你相信我,我们早就退亲了,我不可能再想着他,也不对……就算没退亲之前,我也没想着他!你相信我,可以吗?”   他从来没跟贺晏说过与方铭的往事,并不是因为顾念旧情或者怎样,实在是不知道从何谈起。   贺晏看着对方,就在这时,余满倏然解开了腰带,衣襟散落,亵衣半敞,常年被衣服包裹的腰腹白皙紧实,浅浅的马甲线随着呼吸起伏。   ——一颗鲜艳欲滴、如黄豆大小的红痣跃然眼前。   “你看!”余满腰腹微微用力,示意贺晏看,“我的孕痣还在这呢……”   这颗红色孕痣痣是每个哥儿一出生就有的,象征着哥儿的身份,而颜色的深浅也预示着他们的孕育能力。而每个哥儿身上的红痣都在不同的位置,多是在一些隐蔽的地方,例如腰腹、胸前、后背、大腿等地方。   到了他们第一回与人亲密后,这红痣就会慢慢变淡,直到韶华已去,不知不觉就会黯淡消失。   衣裳半遮不掩,红痣却是在马甲线的位置上,随着紧实白皙的腹肌此起彼伏,刺眼得厉害。   贺晏眼睛呆愣了一下,下意识伸手上去摸了摸。   好涩的感觉……   腰腹被粗糙的手掌摩-挲触碰,滚烫灼热的温度从腰腹烫得他头晕眼花,引起阵阵战栗犹如百爪挠心般难以忍耐,“唔——”   余满通红了一张脸,呜咽出声。   贺晏正沉迷地用手掌握紧他的腰肢。   抬头一看,面前的哥儿什么时候成这样了?!   不知不觉中,俩人就调转了位置,贺晏高大的身影将余满整个包裹起来,他又低头看下自己手的位置。   啊啊啊!   他以他山洞里的所有存银发誓,他真不是故意的!   “小满,”贺晏尴尬解释道,“我只是有点好奇……这个痣……”   余满腰一缩,眼睛藏着羞怯,轻轻扫了他一眼,“手……”   “抱歉抱歉!”贺晏倏然缩回来。   真的忘了!   余满顶着冒烟的脸蛋,手忙脚乱地用腰带绑着衣裳,贺晏见他打了几回结都打不好,“小满……我帮你……”   “不要,我自己来。”   余满后退了一步,整个人往后摔入被子上。   “好好,”贺晏将人扶起来,仔细查看有没有摔着,“你自己来,我不动。”   良久后,余满整理好凌乱的衣裳,强行将话题拉回去,“贺大哥,你看到了吗?我真的没有……”   “我看到了,”贺晏伸出手摸了摸他泛红的眼尾,莹润透亮的眼眸仿佛能将人摄入眼内,“看到了,我相信你。”   见他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贺晏自觉说错了话,正想说些别的话活跃一下沉闷的气氛。   “真的相信我吗?”余满问。   “真的!”   “好,”余满重重地点头,“那我也相信贺大哥。”   贺晏听了只觉得心里一阵酸胀,又好像踩在了软软绵绵的云朵上,深埋的细针轻轻扎过,带着微微的刺痛。   他叹了一口气,和余满郑重其事地道歉。   “抱歉,小满,我不是怀疑你们的关系。”   他表情严肃,声音却柔和得要滴出水来,“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惦记他,是我不想你们见面,才这样说……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错。我跟你道歉,小满,原谅我好吗?”   余满咬了咬嘴唇,满脑子就剩下一句话“我不想你们见面”在来回翻涌,挥之不去。   “哦哦,我、我是说,好……”   说完他又默默红了耳根。   贺晏轻轻地将人揽入怀里,“谢谢小满。”   磁性悦耳的声音丝丝缕缕钻入耳内,温热绵长的气息缭绕在脖颈侧,在无人察觉的角落,余满悄悄软了腰肢。   ……   次日,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贺晏睁开双眼,侧过身见余满还在睡,睡得连红扑扑的,他便轻手轻脚起来。   此时余时仁、余庆礼已经到家里来了,一个在赶驴磨豆子,一个在洗刷木箱,贺晏端着竹杯抓着刷牙子,“仁哥,小礼,今日怎么来这么早?”   “都什么时候还早呢,晏哥,”余庆礼叫道,“不早了,不快点赶不及,今日是要做多少豆干豆皮啊?”   像昨日那样,四十斤豆干做得他晕头转向的,差点就赶不上了。   贺晏用刷牙子刷刷刷,里里外外认认真真将牙齿刷个干净后,才说,“十五斤豆干,二十斤豆皮,六斤豆腐。”   “那也不多,我们一个时辰就能搞定……嗯?豆子是不是泡多了,”余庆礼兴致满满,好奇问,“对了,晏哥,你这刷牙子好多钱啊?还有这个青绿色的是什么?”   余庆礼指着牙膏问,刷牙子他倒是在县里见到过。   “没泡多,剩下的豆子用来做一批腐皮和豆筋的,之后没时间,今天做一批出来囤着。”   贺晏又说,“这个是牙膏,跟牙粉差不多。”   “很贵吧。”   县里的牙粉一小罐子要差不多一百文呢。   “应该还成,”贺晏停顿了说,“这是我自己做,二十文不到。”   “真的假的,”余庆礼咂舌道,“这也太赚了吧,二十文不到卖一百文!”这生意他也想做!   贺晏好笑,“那应该不止吧,人家用的中药就不少,成本肯定比我的要贵。”   那倒也是,晏哥这个闻起来清清凉凉的,中药味倒是不重啊。   “那你这……”余庆礼一开口立马觉得不对,这方子是贺晏的,哪能随意问,他又装作无疑走到余时仁身边。   “我这个主要就是清洁为主,中药加的不多,要么就是用比较常见的草药代替,比不上人家的。”贺晏没在意,说完,“我那还有两罐子没用过了,你和仁哥一人拿一罐回去用。”   余庆礼连忙摆手,“我不拿我不拿,二十文也很贵。”   “拿吧,家里做多了,过段时间我再做。”   先时给余满余冬他们做了一些,一不小心做多了,正好给出去。   “行,别跟我推脱了,不用放着也是浪费,”屋内轻微响声传来,贺晏便说,“我先去看看,你们先忙。”   贺晏推开房门进去,身后的光线争相挤了进去,屋内亮堂起来,“起来啦……”   余满坐在铜镜前梳头发,低着头说,“嗯……我哥他们都到了吗?”   “呃,对。”   “……那我快点出去。”   洗漱完,余时仁他们已经磨了不少豆子,正准备将生豆浆转移到锅里煮沸,见余满出来,余庆礼打着招呼,“小满,今日怎么这么晚?”   属于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余满恍若不觉,走到旁边帮忙,贺晏则蹲在灶口烧火。   余庆礼左看右看,戳戳余满的手臂,“你俩吵架啦?一大早怪怪的。”平时干什么都要黏在一块儿,今日连视线都对不上了。   余满想到昨晚发生的事,心脏一紧,感觉腹上红痣在发热,乜了他一眼,“哪有,是礼哥你误会了。”   “哦哦,”余满信誓旦旦的样子,余庆礼将头上歪掉的帽子戴正,问余时仁,“是我误会了吗?”   余时仁:“……夫夫的事,你一个单身汉少管!”   余庆礼猛然被踹了一下,忍不住撇撇嘴,“切”了一声。   这事他还非要管了,小满又没个长辈在身旁,受了委屈也没地方说,他作为他哥,肯定得问清楚!   既然俩人都不理他,余庆礼又借着煮豆浆的名义,跑到灶房里暗戳戳问另外一个当事人,是不是和余满吵架了。   贺晏哑然,“……这结论是哪里得来的?”   “还说没有,”余庆礼说,“我可瞧得正正的,地方就这么点大,你不看他他不看你,还不是有问题!”   贺晏沉默良久,“……”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不好意思呢。   想起昨晚自己的操作,再厚脸皮贺晏也忍不住羞赧,哪里敢与人对上视线!   晚上的事不好跟余庆礼解释,贺晏干脆问起方家的事情来,本来昨日就想聊这个的,没想到昨晚情绪失控,到后面又不好继续聊了。   余庆礼迟疑地看着他,“方家的事啊……你怎么不问小满?”   “哎,我这不是怕勾起他的伤心事嘛。”   余庆礼点点头,“好吧。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大家都知道。”   俩人带着口罩,声音闷闷的,清晰传入耳内。   虽然余满与方铭年龄相仿,又是同一个村的,但要余庆礼说,他们俩人见面的机会确实不算多。   自八岁开蒙起方铭便开始在县里来回奔波,在村子的时间拢共加起来都不多,他一个汉子都不怎么见得到方铭,与他打交道,更别说余满一个哥儿。   因此,早些年大家确实对方铭不太熟悉。   只知道他十三那年下场考童生试,以末尾的名次顺利当上了童生。   十五那年下场考秀才,本就是擦线考中童生,一个农家子想要考中秀才谈何容易,果不其然,方铭落榜了,只能灰溜溜地回家了。   淮州府虽然不及江南那般文风鼎盛,但到底也不差,而位于淮州府治理下的上县阳东县,别说童生了,就是举人,县里也有几个,秀才更是多到数不清。   一个十几岁的童生在县里就好像一滴水落入河里一般,根本听不到响声。   本以为方铭会成为远近闻名的秀才,没想到竟然落榜了。   “落榜后,方铭他爹、大哥大嫂就想让他不读回家来,去县里找份营生帮补家里。”余庆礼说,“毕竟都供他读了七年只考中也没甚用的童生,连赋税都没办法免。”   七年供他读书的银钱几近掏空了家底。   “只不过他有个好娘。”   奈何方母刘向娣向来最溺爱这个天资聪颖的儿子,哭天抢地非要让他多考一回。   适逢余家也在准备相看,刘向娣便托人问了话。   “二伯他们见方铭长得清俊,说话也文绉绉的,待人和煦有善,又觉得他是个有潜力的……便定了下来。”   说到这余庆礼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还好当初退了亲,不然照着刘向娣的性子,估摸了余满进门了肯定没有好日子过。   余满:“说什么呢?你们两个。”   余庆礼吓了一跳,大汤勺摔入桶里,豆浆煮好装入桶内静置片刻,余满拦下要走的余庆礼,开始点豆腐。   余庆礼朝着贺晏挤眉弄眼,贺晏笑着说,“在问方家的事。”   “怎么不问我?”余满说。   “这不是怕你上火嘛,”余庆礼吐槽道,“我看不止他娘就不是个好东西,方铭也不是!”   刘向娣看不上哥儿,但又念在余家做豆腐能帮补家里,一心想着给儿子找有家底的岳家。原本人家还看不上他们余家,只不过念在余老二对哥儿好,小冬又年纪尚小。   若是方铭再考不中,少不了得依靠余满做豆腐供他读书,这么算起来,哥儿也不是不可以。   当然,她在余老二面前掩饰得很好,要是早露出来,余老二早就将他们扫地出门了。   至于方铭……余庆礼就不信,他不知道他娘心里在盘算什么。   余庆礼一通吐槽,还说起早年见过的事。   那是余庆礼七岁的事,他偷吃家里的油渣被阿么发现,为了不挨打,他便悄悄躲起来,一个人躲在稻草跺里睡觉。   一醒来便看到方铭拿着狗尾巴草逗猫,那猫儿黑溜溜的,毛色黯淡无光,猫眼倒是炯炯有神,平时没事就喜欢村子里溜达睡觉。   村子里的小孩见了它都喜欢逗它,它也亲人。   和方铭玩了好一会儿,猫累了,躺下不理人,方铭不依不饶,还伸手大力地拽猫的尾巴,扯猫毛,黑猫弓起背扭身使出了猫猫拳。   接下来那一幕,余庆礼原本以为自己忘记了,但没想到却记得一清二楚。   他看着方铭直接抓起一块石头用力砸向黑猫。   那眼神冷酷又疯狂……余庆礼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一个六岁大的汉子,怎么就这么狠辣。   余庆礼说得有声有色,恨不得立马抓起一块石头学起来,“不过后来我被阿么痛打了一顿,给忘了……”   哭得太惨,这种黑历史自然是遗忘在角落里了。现在不说起这事,他还真的记不起来。   余满他们听着听着都忘记做豆腐了,好在贺晏还能分出心思来,余庆礼说话好像在说书一样抑扬顿挫,几人听得津津有味起来。   说话的时候,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十五斤豆干、二十斤豆皮和六斤豆腐就做出来了,余庆礼喝了一大杯水,嗓子才算舒服,俩人便开始挑腐皮,卷豆筋。   余冬冬此时才揉着眼睛起床,“哥哥,晏晏哥,你们要出去了吗?”   “对,小冬洗漱完记得吃早饭。”   余冬点头,乖乖应好,坐在饭桌上和哥哥们说再见。   因着说了不少闲话,今日出来的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刚上竹筏,贺晏便开始摇船桨。   贺晏睨了他一眼,“那不是定好了年中成婚吗?怎么又迟迟没这个事了?”   余满站在后面顾着装豆腐的箱子和木桶,解释说,“我爹么想我多留两年,到时候方铭考中秀才了,就是秀才夫郎了,也不用这么早就进门去。”   “……是他家先提的吧?这主意。”贺晏确定。   “你怎么知道?!”余满眼睛瞪得远远的,长密卷翘的睫毛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贺晏看着他亮晶晶的双眼,觉得有些傻乎乎的。   于是,颇为怜爱地摸摸他的脑袋,感情是一家子加起来都凑不齐一个心眼。 第33章   上午卖完豆腐从县里回来,今日生意一般,还剩下两斤豆腐没卖出去,晌午的时候,贺晏见天天都吃豆腐,吃得嘴都瘪了,也不知道余满他们怎么就能做到每天吃都不腻。   贺晏问了这话,余满愣了一下,“腻啊,好腻。”   但是不吃不成,不吃就浪费了,这都是食物做的。   “那倒也是。”   也就是贺晏回来这大半年,开小灶开多了把自己的嘴巴养叼了,不然的话,小时候能有块豆腐吃就感天谢地了,哪怕豆腐已经酸了,焯一下热水也能吃。   贺晏思忖片刻,决定下重油去炸豆腐,做成油豆腐,炒一个油豆腐焖干笋,完了再一人煎一个脆脆的荷包蛋。   油锅不用洗,直接大火炒秋葵。   余满看着他哗哗倒了半斤油下去炸,最后用剩的只有一半,眉头都皱起来了。   “哥哥,怎么了?”余冬关切地问。   余满摇摇头,“没事。”   只是有些心疼而已。   二两多油,能炒好多天菜了。   不过等到余满夹了一块油豆腐进嘴里后,炸成金黄色的虎皮吸满了汤汁,滚烫的汁水在嘴里爆开,连带着里面的豆腐味道都浓郁起来,干笋的鲜味与炸过的豆腐交织在一起。   两斤油豆腐下去焖笋,加起来快三斤,再加上一大叠秋葵,两个大人并着一小孩,愣是给吃完了。   吃完后,余冬冬腆着肚子,“晏晏哥,下回什么时候吃这个?”   贺晏好笑,刚才吃完就已经在想着下顿了。   余满意犹未尽说,“明天。”   反正还有油呢,再炸一回,想到这余满抿了下嘴巴。   贺晏:“……行。”   愉快地决定后,余满雀跃地开始搞卫生,这些天太忙了,家里的卫生只能依靠余冬在家扫扫地,桌子什么的都没擦,将屋子里里外外擦个干净,余冬则蹲在一旁剁鸡食,贺晏跑到地里看秧苗。   余满刚把屋里擦完,又将驴棚、鸡圈打扫干净,粪便铲到沤肥坑里。   喂完驴子和鸡后,家里的活也干得差不多了。   余时仁一手提着一麻袋松木屑过来,另一只手还提着一个篮子,他快步走了进来,“满哥儿,你要的松木,我爹今日给弄好了。”   “好!替我谢谢大伯,”余满跑出来,将麻袋抬过去,放到地上。   “这个又是?”余满看着另一个篮子问。   余时仁将篮子上的罩子拿走,说,“红糖鸡蛋醪糟,是你阿玲嫂嫂的大嫂生了个女儿,她带回来的,你赶快接过去吧。”   余满点头,“好,那就让我也沾沾大嫂的喜气吧。”   他们这边妇人夫郎生了孩子,头一顿就要吃这个红糖鸡蛋醪糟,不仅生孩子的自己吃,还会送给亲朋好友沾沾喜气,没钱的吃个红糖鸡蛋也差不多。   梅玲的大嫂昨日刚生下第二个孩子,是个女儿,梅玲自然得回去探望。   自她嫁到余家去,因为儿时她不小心落过水,身子骨差了许多,相看的时候余时仁就说他不在意。   于是俩人便决定养好身体,迟上几年再怀孕。   这三年,梅玲一直有去县里看大夫调理身体,其实眼下已经调理得差不多了,只不过余时仁觉得家里没什么余钱,想再等上半年。   这事双方的亲人都知道,只不过梅父梅母见自家孙子孙女都有了,女儿还没怀孕,不免就着急起来,少不得就得催生一番。   回来的时候,梅玲端着一瓦罐的醪糟。   周秋见了干脆一家分出一碗来,“我还要送去三叔家,先走了。”余时仁说。   等贺晏从地里回来,就见余满余冬兄弟二人以惊人相似的动作围着一只海碗,相对而坐。   这是什么情况?!   贺晏凑过去一看,忍俊不禁道,“这哪里来的醪糟啊?”   余冬冬擦了擦嘴巴,“阿玲嫂嫂大嫂生了女儿……”   贺晏皱眉,阿玲嫂嫂是哪位。   “阿玲嫂嫂就是仁哥的妻子,她大嫂昨日凌晨生了个女儿,阿玲嫂嫂便给我们也送了一碗醪糟。”   贺晏“哦”了一声,余冬已经按捺不住了,屁股坐在板凳上扭来扭去,好像有东西在扎一般。   “要吃!”   “好!”   余满站起身拿出三个干净的碗,刚好一人舀了半碗,大海碗就空了。   余冬抱着自己拿半碗,美滋滋地砸吧了一口,“哇!好甜哦,还有鸡蛋花,真好吃!”   红棕色的醪糟水清透,闻起来醇香不腻人,鸡蛋打成蛋花与米花混杂在一起,味道甘甜清爽,滋补益气,健脾开胃,非常适合妇女食用。   哥儿在这方面估计跟妇女差不多?毕竟都要生产。   贺晏见余满喝得好慢,显然是不舍得立马喝完,他便说,“小满,你的碗给我。”   “嗯?”余满将碗递过去,“贺大哥,怎么了吗?”   “你吃啊,不要给我。”余满赶紧阻止贺晏往里倒。   “汉子少吃,这些太补了,我吃两口尝尝味道就成。”   贺晏都这么说了,余满想了想总觉得哪里不是很对,大概是因为现在的平头百姓就不存在太补这个问题,哪怕是十几岁的半大小子,长身体的时候指望他营养过剩是不存在的。   在余满愣神的时候,贺晏已经倒完,将自己碗里的喝空,“快喝吧。”   余冬砸吧一下嘴,偷偷看哥哥碗里的醪糟。   “小冬……”   贺晏打断余满的动作,温热的气息吐露在耳边,“你自己吃……这是我分给你的……”   余满肩膀一耸,揉了揉发痒的耳根子,嗫喏着说好。   见他乖乖听话,贺晏拉着余冬说,“小冬还想吃吗?”   余冬脆生生地回道,“想啊!小冬好想!”   “好。”   贺晏想了想自制酒曲的原料,觉得也不难,“那晏哥试试能不能做出来吧。”   也不敢拍着胸脯承诺自己就一定能成功,先尝试一下。   余满端起碗喝了一口醪糟,听到他这么说,开心得不得了,“那我们岂不是自己就有醪糟吃了!”   “对啊哥哥!”   余冬迈着雀跃的小步伐,围着桌子开始绕圈圈。   多数人吃醪糟,要么是直接买,要么到卖酒的家里买上一颗酒曲,回家自己做,想多买几颗都不成,人家怕你买他的酒曲回去自己做酒酿。   至于用酒曲自己酿酒,却没有那么容易,因此人家也不害怕。   那酒曲一颗可不便宜,五文才一颗,寻常人家压根不舍得买,也就是富裕的人家才舍得月子的时候做醪糟吃。   贺晏忍不住泼冷水,“不一定啊,也可能会失败。”   余满:“不会的,贺大哥肯定可以。”   这招儿是学贺大哥说的“鼓励/肯定”之法,余冬冬每回哪怕是拔几根草,抓两条虫回来,贺晏都要大张旗鼓地夸赞一番。   夸得余冬又骄傲又开心,兴冲冲扑进去,恨不得再多拔几根草,多抓几条虫。   好大一个高帽戴在头顶,贺晏心虚地往上瞟,“我现在出去找原材料,很快。”   贺晏出去后,余满强忍住的嘴角立马翘起来,头埋起来乐得不行。   而有着巨大的压力,贺晏拿着锄头和刀,在路边就摘了一把小叶辣蓼草,又从竹林薅了一把苦竹叶,林子里的桑叶、肉桂叶、扁豆叶,桔树叶。   背篓里各种草啊叶子,余满凑过来看,“这就是酒曲的原料了?”   “对,这是甜酒曲的原料,白酒曲的略微不同,这个口味会稍微甜、酸一些,口感会比白酒曲做出来的醪糟更好吃一些。”   “好。”   凑齐原料后,贺晏按照记忆中的用量大概抓了一下,混在一起躲成碎,过滤出粉末备用,碎碎用用清水浸泡。   “这就好了?”余满好奇。   “还没,等泡上一晚,只要过滤的汁液,再把这些粉末筛进去,掺入粘米粉,戳成球就可以了。”   发酵两天,晒干,一个个甜酒曲就完成了。   说完,贺晏再次补充道,“顺利的话,是这样,不顺利的话就……”   怀着期待的心情,很快又到了第二天了,这天他们要做的东西就多了。   早上给惠如楼和沈记食肆送完豆干豆皮二人就携手回家了,到家后抽空把酒曲给搓了,吃过饭就开始琢磨着熏豆干。   四人烟熏火燎一通折腾,一下午折腾去了六七斤豆干,才将熏干的时间火候把握住,卤干的调料给配比清晰。   ……   翌日,阳东县。   太阳从地平线升起,朝霞变幻莫测,埠头河边倒影出瑰丽绚烂的画卷,水波粼粼,画卷又层层卷卷,被渲染成新的景色。   怡人的景色没有引起大家的驻足,而引发街头巷尾热议的却与一道吃食有关。   “你听说了吗?昨日林会长生辰,罗老爷和刘老爷就差打起来了!”   “什么?你给我详细说一说,怎么就打起来了?”   那人神秘道,“还不如跟豆干有关……”   “豆干?”另一人纳闷,“不会就是我们现在在吃的这个吧?”   “还真是!听说前些日子罗老爷给林会长呈上了一道点唇豆脯,引得林会长赞不绝口,趁着林会长生辰,罗老爷便想再接再厉,一举拿下商会副会长,没想到刘老爷打的也是一个主意。”   那人越说越大声,周围食桌上的顾客忍不住侧耳倾听,见他听了着急问,“别卖关子了,然后呢!”   “一道点唇豆脯,一道据说的新出的,名字叫什么松香……总之是一个玩意儿做的,两道菜,你们猜猜哪道菜是哪个老爷的?”   “哪个老爷的?”还有人捧哏。   钱掌柜乐呵呵看着大堂的热闹,也不上前阻止,钱小山问,“叔,我们不去阻止他们吗?”   “不用,让他们说,”钱掌柜说完,提醒道,“你现在去余记豆腐摊,等他们一到,问他们那有没有多余的豆干,有的话我们多要三十斤!豆皮十斤。”   “三十斤这么多?”钱小山惊呼。   “对,快去吧。”   钱小山走后,大堂的戏还在继续,揭晓了罗老爷端着松香豆干,刘老爷则端着点唇豆脯后。   那人清了清嗓子,“你们再猜猜,谁赢了?”   “肯定是罗老爷。”   “要我说啊,刘老爷也不一定,我可听说他送了不少好东西。”   在催促下,那人解开谜底:“自然是谁都没有赢了。”   大家纷纷:“切——”   有人却不赞同,他觉得:   “怎么没有赢啊,照我说肯定是罗老爷赢啊,前面他那道点唇豆脯,后面又有松香豆干,刘老爷是鹦鹉学舌!怎么不是罗老爷了呢?”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当晚林会长就宣布了副会长的人选,既不姓罗,也不姓刘,而是姓薛!”   这个姓氏,只要是县里居住的百姓没有不知道了,“不会是不会是……县老爷的薛吧……”   “那自然……不是哈哈哈哈!”   但是也大差不多,这薛副会长明显就是薛县令的人,只不过真要细究起来,人家还真不是一家的。   “不对吧,我觉得这事有赢家啊!”   这话一出,大家一头雾水,“谁啊?薛副会长吗?”   “不,难道这赢家不是姓豆,名干吗?!”   我的天爷!   听得正兴起,大家茅塞顿开,可不就是吗?!   这换了谁听了这热闹不得问一问这豆干是什么,哪里能吃得到啊?!   “你别说,我现在觉得这豆干肯定有点什么才引得那些大老爷这么推崇,小二,上一道什锦豆干!”   “给我也来一道。”   另一个小二忙得焦头烂额,很快就将刚刚送到的豆干都消耗干净了。   小二正要说清楚情况,钱小山便背着一箩筐进来,气喘吁吁道,“掌柜,我回来了……呼……”   多亏他聪慧,让小山过去补货,不然就是银子丢在地上也没办法捡了,钱掌柜在柜台后捻着美髯,深藏功与名。   ……个屁。   钱小山把气喘顺了,他说,“我要了豆干、熏干、卤干各十斤,五斤豆皮。”   钱掌柜从柜台出来,转身走进后厨,见钱小山还傻愣着,没好气道,“还不快进来!”   试菜啊!这傻小子是哪里来的,往日的聪明劲都去哪里了!   这熏干和卤干都没试菜,如何端得上桌卖给客人!   “……哦,就来啦!” 第34章   还没到埠头,远远就见岸堤附近有几艘商船正准备靠岸,巍峨的船帆写着偌大的一个潘字。   数十名身强体壮的纤夫异口同声喊着号子,汗水像瀑布般哗啦啦落下,商船以缓慢的速率往前移动。   “我们要等等吗?”余庆礼问。   这几艘船停靠估计需要不少时间,他家这小破船就别去跟人争前抢后了。   余老三:“不去,等等吧。”   贺晏看了下,不远处年轻的纤夫咬着牙拉拔着粗壮的麻绳,隐隐还能见到手掌被磨出血来,麻绳留下猩红的血迹。   “三叔,我们先往回走,”贺晏说,“那边有一块儿地方可以上岸,就是需要多走几步路。”   “成。”   余老三顺着贺晏说的,将船摇到目的地,感叹了句,“这地方不错。”   “你们快去吧,别迟了。”余老三忍不住叨叨起来,“特别是你,别给你弟他们惹麻烦,整日毛手毛脚的……”   “好好好我知道了,爹,你快去吧,不是得去帮人搬桌椅嘛。”   余庆礼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催促道。   “我说你不听,回去让你阿么说。”余老三顶着斗远去,明亮的朝霞渲染成斑斓的颜色,他又扯着嗓子喊,“今日恐怕会下雨,你们记得早些回去!”   “知道了——”   余庆礼忍不住吐槽,他都多大,“爹真啰嗦。”   三人各自挑着不少东西出发,今日寅时中,几人便忙活起来,五人分工合作做出了一堆豆干、熏干,豆皮和老豆腐也不少。   而做最多的卤干则是昨晚就做好了,下油先将豆干煎至两面金黄,再下香料卤水下去卤,熄火后泡上三个时辰,起来后捞出沥干。   因着时间来不及,便没有晒干,不然可以放得更久一些。   加起来百多斤豆制品,光余满他们俩人够呛的,余庆礼干脆也跟着帮忙,余老三见状便说用船载过来。   三人挑着扁担交了三文进城费,余庆礼问,“豆腐摊不需要银钱?”   “要啊,不同位置还不一样价钱,”贺晏回道,“像城门口那里,三文一天,地段好一些的四五文,也有六文的。可以一天一交,也可以一月一交。”   余庆礼点点头,他还没来这边摆过摊,确实是一无所知,往常出来皆是跟着爹的船到处去,但也不能经常跟,他上去了就少了一个位置载客了。   余满腾出手抽出木牌,“一月一交就拿着这个牌子,如果有皂隶巡逻了可能就会查。”   余庆礼探头探脑,“那岂不是交一月就能用许久?”   贺晏沉默片刻,不知该骂什么好!   平时见这小子挺机灵的啊,怎么会有这么天真的想法。   “你家会让人白占了便宜去啊……”   “那肯定是不成!”余庆礼说,“凭什么让人白占了去。”   说到这余庆礼就来气了,拉着来人开始骂骂咧咧,“你们不知道,我爹当艄公,老是有人上船想不给那几文钱,说下船的时候给,就想着跑路呢!”   余老三刚开始当艄公的时候,还心软过几回,觉得都街坊邻里,下船了给也一样,没想到一下船人都跑没了。   三番四次遇到这种人,后面他便直接在上船前收钱,收齐了再出发。   “所以啊,”余满到底开口解释了,“人家这有时辰和戳的,交了钱都是有戳的,而且那边都登记好了。”   “嗷嗷……”   三人挑着不少东西,走起路来也不觉得累,有说有笑来到了摊子前。   余庆礼收拾摊子,余满就去附近的住户家打了一桶沁凉的井水,不是白打的,花了一文钱。   “满哥儿,晏哥说他先去百味楼送货了,”余庆礼走前几步接过水桶,“这婶子人还挺好哈,还乐意让我们打水。”   “那可不,一文钱一桶呢!”   “……?”余庆礼怀疑地眨了眨眼睛,他想了想家里的水井,“那无本万利啊,我也乐意!这得赚多少啊。”   俩人刚隔着水放上豆干,豆皮不碍事用水泡着也成,摊子上摆满了豆干豆腐。   摊子前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硕大的五个字——余记豆腐摊,底下的小字写着各种豆制品的价格。   因着怕太阳晒,贺晏还特意做了一把大油伞,下层是黑色的布,上层是油布,伞骨选择用竹子替代。   只能开合不能伸缩,带过来也比较麻烦,要不是因为这伞和招牌,余庆礼也不需要跟着出来。   大油布伞一撑起来,牢牢捆在摊上,就吸引了无数人的主意,实在是没见过这么大的伞啊!   一些好奇的人纷纷凑过,一些识字的看着招牌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余记豆腐豆干……卤干十文一斤,熏干……”   “什么?哪里来的卤干?”那人立马被抓着胳膊问。   “就这摊子啊,这么大的招牌不写着嘛,自己看!”   那汉子又甩开手,走在伞下顿时感觉头顶没那么晒了,“嗐,你们这大伞可真遮阳,比树荫都凉快!”   “不就是卤豆干,有什么稀奇的!”   “哎,你不稀奇,我可得去试一试被那么多老爷追捧的卤干熏干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人说完,冲过来挤开了前面的夫郎夫郎,整个人扑到摊子上,大喊道,“我要一斤卤干,一斤卤干!”   花婶子隔三差五就爱来这边买豆腐,她儿子跟着河运的船出去走商,算着日子也快回来了,她早早就过来打算买一些豆干。   做成卤干犒劳一下她儿子,没想到还没开口呢,就被这莽撞的汉子撞了个趔趄。   花婶子自然不是那等软面团子,她立马扯住那人的衣领,“给老娘排后边去!”   “干什么!你这泼妇!”   本来好好的气氛,差点就要打起来,余庆礼赶紧冲过去将俩人拦着,余满站在摊子前不动,免得有人对摊子做点什么!   贺晏正好送完豆干回来,余满喊了一声,“贺大哥……”   “我来,没事。”贺晏放下背篓,维持起秩序来,“人多先排队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大家说是吧!而且我们今日做了不少豆干,还有新推出的卤干,熏干,都可以买来试一试!”   二十好几的汉子被指指点点,臊得脸都红了,讪讪挪到后面去。   花婶子赶紧问,“这卤干可以就这么吃吗?”   “可以,卤干已经有滋味了,抄一抄热了更好吃,就这么吃也成,不过不要隔夜啊。”贺晏提醒,“熏干就得炒过了才能吃。”   “多少一斤?”   “卤干熏干都是十文。”   花婶子不止身体圆圆的,就连眼睛都是圆圆的,她震惊地瞪圆了眼,“豁,十文一斤这么贵!”   “不贵了,这卤干我们用了油下去煎,上好的香料、糖、各种调料,花了不少钱,你买回去一试,就知道值不值这个价了!”   花婶子犹疑起来,话是这么说,十文一斤还是有些贵了,后面被奚落过的汉子见状冷嘲热讽道,“既然不买,就不要占着位置!十文就能买到人家老爷吃的卤干还嫌贵呢!”   这话一出,现场又炸开了锅,纷纷扯着那汉子问起热闹来。   那汉子好像得了什么金科玉律一般,顿时扬眉吐气起来,高兴得手舞足蹈说起昨日林会长生辰的热闹。   “哇——那豆脯便是豆干做的?”   “是的!就是这家店,余记豆腐!不会有错的,我听我那兄弟说的,他可是里面干活的!”   第一手消息,能有错嘛!   余满凑过去问,“贺大哥,没事吧?”   “没事,让他继续说。”贺晏看了一眼的他的额角,将络子里的手帕抽出来给余满擦起汗来。   余满顺势仰着脸,原本晒出浅麦色的皮肤,经过这段时间的物理防晒——戴斗笠,明显有了显著的效果,白净光滑的脸颊看着像一颗剥壳的鸡蛋。   贺晏擦完,手指轻轻捏了一下脸颊,嗯……确实是滑嫩嫩的。   捏完,又捏了第二下。   余满被捏得心脏颤了一下,视线发飘,压根不敢跟人对视,但也不移开,就这么乖乖任其揉捏。   本来还在围观热闹的余庆礼听得可高兴了,扭过身体来,想和贺晏余满他们分享一下,乐呵乐呵。   一扭头,“……”   好啊!   我在看热闹,你们小两口竟然你侬我侬,如胶似漆起来。   “咳……”余满呛了下,头一仰,脸颊轻轻挣脱出来,他佯装起无事发生,低头开始称豆干,一斤一斤地先分好,一会儿估摸着要的人有些多。   贺晏拇指捻过食指的指腹,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些许触感,很快又消失了。   他斜了余庆礼一眼,余庆礼后背凉飕飕的。   “余老板,我要一斤卤干,半斤熏干!”听完热闹的客人抓紧跑过来下单,贺晏收回脚步,专心招呼起客人。   余庆礼松气,拍拍胸脯。   还真别说,哪怕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气,但耍起横来,确实够吓人的!   “还有我!我要两斤!”花婶子说,完了还有其他人接上。   “哎呀,别挤我,我要半斤尝尝……”   摊子前摩肩接踵,你挤我我挤你,一下子乱成一团,贺晏连忙越摊子安抚起来,“都有都有,今日做了不少!大家排队啊!越挤越买不到!”   余满连忙称,余庆礼则开始打包。   经由贺晏气沉丹田,连嚎了几嗓子,人群才开始井然有序地排着队。   除了灾年前的米粮铺会出现排长龙的景象,其他情况基本难得一遇,路过的行人见了凑过去便问起这是卖什么的……   问完颠颠地跑到队尾排队区,一传十十传百,就开始出现人传人的现象。   余庆礼一抬头,吓了一跳,“我去,什么时候排了上百号人在这的!”   刚才不才十来个人嘛!   钱小山沿着人群往前后,越走越着急,心里好像被火烧一般,这么多人买豆干还能轮得上他们惠如楼嘛!   “哎前面那蓝衣小子,买豆干排队——”   钱小山顿住,用手指比了下自己,“是说我吗?”   “可不就是你!还有谁!”   钱小山灵机一动说:“我是之前来这下过订的!”   说完他又迈步走人,其实心虚得很,下过订的豆干已经送过去了,眼下要是买不到……   贺晏见他背着背篓过来,拽着他走到一边,钱小山率先开口,“小贺,这回你可一定要救救哥啊,我要三十斤豆干!酒楼好多客人等着,买不到我回去得挨批了。”   贺晏笑了下,“哦……”你小子挨批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小贺!”   “三十斤豆干没有。”   钱小山急得团团转,“怎么会没有,这么多人排队,而且而且看着还那么多。你、你……”   “小山哥,不是我不帮你,而是三十斤豆干是真没有,”   纯豆干他做了五十斤,三十斤给他们送过去了。剩下的二十斤卖出去了五六斤,卤豆干倒是做了不少,沥干水还有七八十斤在,熏干四十斤,豆皮二十斤、   他要是要点别的还成,豆干是真的没有,“豆干只有十来斤了,只能饶你十斤。”   “那怎么办,还有其他的吗?”   “哦,对了,我这还有卤干、熏干,要不要来点?”贺晏随口提起来。   “来!一样十斤!”钱小山催促,“快一些,酒楼赶着要。”   打包后三十斤东西,钱小山又风风火火跑了,贺晏他们应付客人,你一斤我半斤的,忙得不可开交,好在还有一把遮阳伞撑着。   还没到晌午,摊子上除了还有三四斤豆皮外,其余的都卖得一干二净起来,摊子前还有十余位客人排了许久,贺晏便停下来,用手帕擦着汗水,“豆干已经卖完了!明日请早!”   他们怨天怒骂,“怎么就没有了!我这排了一早上了!”   其实并没有,是中途加入进来的,毕竟他们就是称豆干,打包,速度很快,招呼一个客人一分钟就搞定,哪里会等一早上!   一早排队的那批人,早就走人了。   贺晏也不气,任谁排了长队结果到他就卖完了,都会生气,因此他又说,“抱歉啊,这四斤豆皮全当我送给大家了,一人两张,拿回去当个菜,也不多。”   “这……”有人迟疑了,两张豆皮不多,但加个菜也够了。   “就当是感谢大家对我们余记豆腐的支持了!明日你们赶早,我给你们多送两块,成不成?”   老板笑面相对,说话又实诚,再多他们也没等多久,两块豆皮也算赚到了,便点头笑道。   “好吧,明日一定要多准备些啊,我馋虫都被勾起来了,什么都没尝到呢!”   送走最后一波客人,摊子一扫而空,三人又渴又饿,蹲坐在小马扎上不想动弹。   ……   仲夏,天很高地也阔,河水缓缓流淌,水草茂盛生长,树荫下蝉鸣四起,村落的土狗趴在底下吐着舌头。   今日累得够呛,强撑着坐了船回来后,贺晏直接煮个鸡蛋汤下个面条算了,面条都是从面摊回来会的生面条,揉面都不想揉了。   还买了四个大肉包,只够一人一个。   余庆礼被留下吃了一大碗面和一个肉包,才被送回家休息,迟些时候还要过来做明日的豆干。   惠如楼除了之前定下的三十斤豆干外,又追单了三十斤卤干,熏干二十斤,沈记食肆也下了卤干十斤,豆皮五斤。   还有一家先前去过的酒楼,这回也过来订了二十斤卤干。   光是这就已经有不少了,好在卤干可以提前一日做,目前的订单他们四人做还来得及,只不过等今日事态再扩大,明日估计还能接不少订单。   “下午要不要让义哥也来试试?”贺晏提议,这两天先熟悉一下,说不得马上就得他上场了。   不然真的太多了,根本做不完!   俩人吃饱饭瘫坐在椅子上看着余冬。   余冬冬一个人蹲在盆边洗碗,他明显察觉到两个哥哥今日太辛劳了,哪怕自己再挂念,也没有闹着和他们玩,而是乖乖黏在身边,还抢着活儿干。   余满扭头问,“……为什么?”   随着贺晏给他数,他才意识到今日接的订单有多少,“好,我等下去说,那我们的模具、木桶、大汤勺都得再准备一些吧。”   “对,下午去,今日还不急。”贺晏点头,见余冬一人拿着丝瓜烙将碗刷得干干净净,浮夸地夸赞道,“小冬好棒!”   余冬笑得甜甜的,又慢慢拿着丝瓜烙将已经干净的碗……又重新刷了起来。   余满:“……”   小冬这个不禁夸的!   贺晏笑了下,疑惑道,“小满,小冬今年有八岁了?”   按理说不应该啊。   在时下普遍个子都不高的情况下,能长成大高个的无不例外都是家庭条件比较好的,穷人出高个儿的可能性不高。   这是因为哪怕有这个基因吗,没有营养照样长不高,像贺晏这种基因突变的,长成一米八几的几乎可以傲视群雄了。   而余满的个子也比一般哥儿都要高,超过一米七,甚至比不少汉子都要高,估摸着除了基因,便是吃多了豆制品的缘故。   余满歪头,“是八岁啊,生下来的时候一岁,翻过年去两岁,生辰了三岁……”   余满给他一岁一岁数,第八根手指掰下去,确认到,“没错,就是八岁。”   贺晏:“……”   除了沉默,就是无语。   听听,这虚岁虚得有多离谱!!人好端端一个六岁大小孩,不对,甚至还没到六岁,过了一半就又被四舍五入了。   也就是说,余冬冬今年正好五岁半!   贺晏惊恐问道:“你不会也才十五吧。”   余满没忍住,嘴角下撇,眼尾下垂,原本英气的眉眼反而有些可怜兮兮的感觉。   “才不是!我爹在阳临县捡到我时,爹说那儿的大夫给我摸骨龄,那时我就六岁了!现在过了十一年,所以我都十八,不对已经六月了,都要十九了……”   ……嗯……?   大概……吧。 第35章   话音刚落,余满自己也觉得哪里不对劲,对啊,他现在不才十七岁嘛!   怎么老是觉得自己十九了呢!   贺晏看着一脸蒙圈的余满,捧腹大笑起来,笑得余满羞恼了,用眼睛瞪着他。   “好吧,我不笑了哈哈……”贺晏说完又忍不住笑。   余满:“……”   可恶!   贺大哥真可恶啊!   闹了好一会儿,小两口将麻袋里沉甸甸的铜板倒出来,今日的铜板重量加起来估计有十来斤,多到钱篓子装不下,中途贺晏就将其转入麻袋里装着。   ——废话不多说,开始数钱!   余冬冬伸出湿哒哒的小手,“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一个、两个……一个,哇!有好多好多个!”   贺晏好笑,余冬这小不点儿只会数五个数,多一个都数不下去!   他将面前的铜板分成两大堆,又给余冬拨去了一小把,估计就二十来个,让他慢慢数。   半晌后,俩人总算数出来了,贺晏先说,“我这边一共七百六十五!”   “六百零二!”余满笑着说。   余冬学着他俩的样子,铜板一推,小大人一样说,“我这里……一共五五……一个!”   什么五五一个?   余满干脆抓过来数一下,“二十六个。”   贺晏诧异地看了眼这矮墩墩,竟然还是有些算术天赋在身的。   “还有惠如楼给的三钱碎银子,那今日一共是一千六百九十三文!”余满快速得了个数,立马震惊了。   难怪那么死沉,这都一千多个铜板了,可不就是十来斤重嘛。   余满扑过去抱着贺晏傻乐,“贺大哥我们今日是不是赚了有一两多了!”   “肯定有,豆子估计用去了九十来斤,成本接近四百文,还有松木、香料等各种调料,加起来也要两钱左右。”贺晏数了下余时仁余庆礼的人工。   刨除所有成本,差不多是一两左右。   这不要钱、白来的名人效应果然好用啊,贺晏感叹道!   “可惜,我们在县里没有铺子,不然这几日还能挣更多!”   搁一个月前,他想都不敢想自己能挣下这么多,“一两很多了,前段时间我们还每日挣一钱左右呢,眼下翻了好多倍了。”   “不过若是我们每日挣这么多,说不定很快就能去县里开店了。”   余满一想到后面光明宽阔的开店之路,就乐得跟囤粮的小仓鼠一样,抱着贺晏左摇右摇,愉悦的气息从里到外逸散出来。   贺晏说,“明日跟后日应该能再多挣一些,大后日开始就未必了。”   到时候县里又有新的热闹出现,这豆干的新鲜感自然回落,县里的人也不会再天天过来他们这买豆干,最主要的是恐怕今日就有卖豆腐的在家复刻了。   余满一听,这还得了!   “那怎么办呀!”   还没挣几日钱呢,怎么就来抢他们的生意。   贺晏托着他的脸蛋,轻轻揉搓了一把,“没事,天气再热点,我们这豆腐肯定放不了太久,也卖不了太多。那些酒楼食肆就不一样了,家大业大的,还有专门的冰鉴去存放食物,他们从我们这边买才是最省事的。”   “到时候我们签下契约,就有源源不断的铜板装入口袋了,而且要天天像今日这般劳累,怕是我们吃再好都补不回来!”   余满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贺大哥,你怎么就确定人家会跟我们定契约啊?”   贺晏思忖片刻,卖了一下关子,才说道。   “自然是他们犯不着为了那三瓜两枣自己去磨豆子做豆干,还得做卤干,你想想得多费功夫啊,还不如直接从我们这里买呢,转手卖出去能挣不少呢。”   而且几十斤豆干的钱,对他们来说真是小钱罢了。   说着说着,贺晏便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啊——”   余满见状,立马不受控地跟着,“啊——”   小两口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困得眼泪水都出来了,抹了一把眼泪,将早就趴在椅子上呼呼大睡的余冬抱去西厢房,又伸着懒腰回屋睡觉。   一觉睡到了余庆礼来敲门,贺晏才懵懵松松起来。   “唔……”热源一离开,余满也跟着醒来。   俩人蹲在水井旁的石板上,动作一比一复制,沉浸式地刷牙,片刻后余冬拿着他的小牙刷顺势也跟着蹲下来。   余庆礼和余时仁对视一眼,俩人干脆站着屋檐下看着他们一家三口洗漱。   擦完脸,贺晏看着余庆礼,说,“小礼,义哥这些时日有时间吗?”   余庆礼:“哥明日约了几兄弟去桃园打短工,应该没空才是……”毕竟已经和桃园的管事说好了,没什么要紧的事是不能反悔的。   不然就得做好口碑一落千丈的打算,以后你想去,人家也不一定会雇佣你了。   贺晏扫了一眼身边的哥儿,只见浓密如鸦羽的睫毛被沁凉的井水打湿成一缕一缕的,水润润的眼眸熠熠生辉。   呼吸急促一瞬又很快恢复过来,他问,“小满,那我们还找义哥吗?还是换人?”   “找晓月嫂嫂?”余满问。   梅玲那边他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梅玲身子骨不好,平日里都干不了什么重活儿,更别提要早起做豆腐了。   说完看了眼余庆礼,贺晏也跟着看过去,余庆礼怔然,“看着我干什么?你们要多找一人帮忙啊?”   余满点头,余庆礼便说,“嫂子应该没问题,我现在回去问问。”   余时仁也没提什么,毕竟他是断断不敢让自己的妻子操劳的,索性便去喂起驴子。   “吃饱了好干活啊……”毛驴睁着一双圆溜溜、水润润的大眼睛,耳朵毛茸茸的,探着脑袋将喂到嘴边的草料叼走,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嚼着草料。   余时仁摸了摸他的耳朵,毛驴一瞥,啃了一把他的手。   “啊——”余时仁吓了一大跳,好在毛驴没用力,只是浅浅啃了一口,余时仁满手都是唾液和搅碎的草料。   看起来黏糊糊的,有些难以忍受。   余冬蹲在旁边,乐得咯咯笑,“哈哈哈,仁哥,小毛不喜欢人家打扰他吃饭哎,你不要在他吃饭的时候摸他的脑袋哦。”   余时仁皱巴了一张脸,“我先去洗手,小冬你去喂。”   然后举着右手,就跑到水井旁洗手。   余冬仰头,手举得高高的,一边喂起小毛,一边和他聊天,“小毛,小毛你别生气,仁哥和冬冬一样,都是好哥哥,他已经知道打扰到你吃饭了,以后就不会做啦……”   不管多少次,贺晏见到余冬和毛驴称兄道弟的情景都会想笑。   余时仁:“……”   也不是很想和一头驴称兄道弟吧。   “晏哥,我们来了!”余庆礼带着嫂子余晓月过来,余晓月特意换了一身旧衣裳,过来之前余庆礼就和她说清楚了。   因此进了门,打了招呼,几人也没说什么寒暄的话,便开始配合着干活。   随着日头落下,豆干泡在卤水里浸泡,余庆礼他们三人拖着沉重的步子揣着硬塞过来的铜板,满心欢喜地回家去。   ……   日月更换,贺晏他们到豆腐摊的时候,前面已经稀稀拉拉站着几个人,看样子是昨日还没买到豆干的那几个。   见了是他们,几人围了上来,朝着贺晏说,“余老板,你们总算是到了!”   “我们不是县里的,所以过来需要不少时间。”   “我姓贺,大家可以叫我小贺就行,这是我们的小余老板。”贺晏放下扁担说道,又指了一下余满。   余满嘴角一扯,露出僵硬的笑容,点点头示意他说得对。   “不是余记豆腐吗,怎么……”有人很是好奇,就要问出口。   知道内情的花婶子一屁股挤开他,“借过,我先来的,小贺老板,我要两斤卤干!”   她儿子昨日下了船回家,吃了余家的卤干,顿时赞不绝口,可惜她嫌贵,只买了半斤回去。   今日一早她赶过来,就为了多卖两斤,儿子好不容易回到家,怎么也得满足他小小的口腹之欲。   贺晏将箩筐里的卤干摆出来,“都有,都有!别挤啊,排队,今日做了不少,大家不要抢,很快就轮到你了。”   见人不多,贺晏便和余满说,“小满,我先去给惠如楼他们送货了。”免得人家等久了。   “好。”   贺晏背着满满当当的背篓往西街走,走到一半正好遇到钱小山。   钱小山急急忙忙跑过来,“小贺,你可算是来了,卤干呢,直接给我就成。”   他说完往贺晏手里塞了一两银子。   贺晏掂了下重量,躲开他的手,“我直接送过去吧,免得换来换去。”   钱小山这个跑堂小二自然乐意得很,能少干点活,这谁不乐意啊。   还不用他辛苦劳累呢!   二人很快就来到惠如楼后厨,而此时钱掌柜那个美大叔也在后厨,贺晏喊了一声“钱掌柜”。   “小贺,给我吧。”钱小山就要接过去。   贺晏连忙摆摆手,“等一下,小山哥,我这还有别的酒楼食肆的豆干,不全是你们酒楼的……”   最后一句话很轻微,却也很清晰。   背篓里的豆制品被贺晏一样一样拿出来,剩下还有小半在背篓里。   钱掌柜:“……”   他没好气道,“说吧,做这出是为何?”   贺晏嬉皮笑脸地笑了笑,“果然是没能瞒过钱掌柜的火眼金睛啊!”   闻言,钱掌柜很不文雅地白他一眼。   贺晏在白眼攻击下笑容依旧不改,嘴上不断叨叨个没完,“你也知道,这做豆干得一大早起来磨豆子,点豆花压豆腐,卤干还得先煎再卤,我每日寅时初就起来……”   言语过分夸大其词。   “停!”   一连串废话入耳,钱掌柜忍不住打断了贺晏,哪怕他知道这种行为很不礼貌。   这小子明显是那种给了颜色就开染坊的人,他要不开口制止,怕是这废话能听上半时辰不止。   “直说吧,你想干什么?”   “我这不是想问问,接下来一个月掌柜你们要多少豆干嘛。”贺晏委屈道。   钱掌柜阴阳怪气道,“……哦是吗?“   贺晏真诚点头,以表示自己说得绝对……有一半是真话。   钱掌柜又好气又好笑,他倒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觉得贺晏这小子胆子真是大得很,也不知道哪里长的牛胆。   寻常的农家汉子见了他大多连句话都说不清楚,他反倒不顾冷脸凑上来,话比他这个掌柜的都多。   “明日后日还是豆干卤干各三十斤,大后日开始便每日二十斤豆干,卤干十斤,若是有改动,到时候我会让小山过去跑腿。”   “哇,钱掌柜,你真是个好人啊!”贺晏立马问,“那订金?”   他们可是小本生意,绝对不能没有订金,不然跑单了岂不是亏惨了!   钱掌柜:“……要不要给你写个契约啊!”   “要!”贺晏听了立马顺杆爬,“钱掌柜,你人真的好好啊!”   “……小山,笔墨!”   钱掌柜后悔,到底怎么就招惹了这混小子!   要不是看在他家的豆干将惠如楼的生意又追回来一些,他真的想将这不要脸皮的东西赶出去。   钱小山自然是没空理会他们,他在大厅忙得很,钱掌柜只能自己带着贺晏回到柜台,自己研墨自己写。   写一张契约倒也简单,钱掌柜都不需要花上一盏茶就写好了,“一式两份,看下吧,行就按红印!”   贺晏笑道:“我肯定相信钱掌柜啊!钱掌柜哪能骗我们呢。”   好话谁听了都高兴,钱掌柜嘴角一翘,就见贺晏拿着契约认真看起来,嘴角的弧度瞬间消失了,“……”   贺晏看了觉得没问题,时间也拉长到半年,毕竟签定契约那也不能一个月签一次,上面的数量也清晰,卤干的价格则稍微让了一点,原本十文一斤,现在是九文一斤,也就是省下叫卖的苦。   要不是人家是掌柜呢,这价格拿捏得死死的,他要是写八文这契约还得掰扯,九文钱又能给贺晏卖个好,自己心里也舒坦。   当然,贺晏压根没想到,钱掌柜之所以定九文,纯粹是因为见不得他太高兴了,而自己过于憋屈。   否则的话他压根懒得抠下这一文钱。   贺晏利索按了个红印,一边秃噜着各种好话,一边让钱掌柜也按手指印。   见了四个红红的手指印清晰地按在上面,贺晏才说,“这订金……”   钱掌柜已经无力做表情了,“拿着契约去账房那支钱,就在那边……”   贺晏目含漆光地看着他,“钱掌柜,你真是大好人!人美心善美大叔一枚!”   钱掌柜……   不,钱升两眼一闭,这辈子是不想再听到“钱掌柜,你是好人”这七个字了!   ……   贺晏背着一背篓出去了大半时辰,回来的时候揣着三张契约和接近十两。   整个人笑容满脸,如沐春风。   余满抬头,“贺大哥,你回来了,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一会儿和你说。”贺晏捏捏他的耳垂,悄声说道。   摊前的妇人见了道,“哎哟,你们两口子在说些什么私密话啊,也说给我们大家听听呗哈哈哈……”   余满原本还笑着的,听了这话脸立马垮了。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刺耳。   “哎呀呀呀,小老板你不会生气了吧……我只是说个笑而已……”妇人头顶碎花头巾,交领淡紫色衣袍很是淡雅,说完还捂着嘴笑。   旁边的客人帮嘴说只是开玩笑,小余老板别生气。   “你们小余老板天生冷脸,小心把你们冻着了,不过他向来心善,你们常来的熟客都知道的啊,”贺晏解释完,笑道:“至于我们说什么,这是我们两口子的事,外人少管,要是想知道……”   他是以一种轻松的、开玩笑的口吻说,那妇人大抵觉得他们两口子性子挺软绵好欺负的,立马又说:“啊?说来听听无妨啊,大家说是吧!”   “自然是回家找你家汉子去咯!”   “哈哈哈听到没有,刘娘子!人家让你回家找你家汉子去啊!”有一夫郎嘲笑道。   县里谁不知道,这刘娘子的汉子早就卖咸鸭蛋了!   家里哪还有什么汉子啊! 第36章   刘娘子……   不就是县里另一家卖豆腐的人家么。   阳东县卖豆腐的人家实在不多,除了余满他们,还有城东卢家,便剩下城西的刘娘子。   贺晏眼神一凛,面前的妇人长得倒是一番好容颜,瞧着二十五上下,光鲜亮丽的样子看着倒像是不怎么干活的,怎么看她都不像是辛苦经营豆腐坊。   “这位嫂子,你若是不买就让一让,让后边的人上前来。”贺晏说。   “就是啊,废话这么多!莫不是想来偷师的?”   刘娘子趾高气昂道,“谁说我不买的,我就是客人,给我每样来一斤!”   余满单独摆摊这么久,尚未与刘娘子打过交道,他低声问道,“我们卖吗?”   “小余老板,你们可别卖给她啊!她家里就是卖豆腐的,指不定她买了回去,就要偷学你们的手艺呢!”人群中有人好心提醒道。   余庆礼抬头,什么!这妇人竟然是来偷师的!   他气势汹汹,随时准备将人顶回去。   贺晏朝着那人笑了下,“自然是卖的,都是客人,哪有不卖的道理。”   余满虽然不大想卖,但听他这么说,便称出相对应的豆制品出来,贺晏递过去,“嫂子,诚惠三十二文。”   刘娘子数了三十二个铜板,“啪”一声丢在桌面上,“哼,看到没有,人家老板就大气了,你以为都想你们这般小家子气么!”   留下一句气人的话,刘娘子就提着东西扭着胯走了。   她得赶紧回去咯哈哈哈。   “哎哟,这人真是……”   “小贺老板,你们可得当心点,这刘娘子可不是好相与的。”   “就是啊,你不知道……”   你一嘴我一嘴,很快就拼凑出刘娘子的事迹来。   城西良家豆腐坊有一儿子良安,打小体弱多病,长得还跟个窝瓜似的,到了年纪相看了四五年也没人瞧得中他。   良家左等右等,总算在良安官配那年得了一个好儿媳,那人便是刘翠。   刘翠虽是土生土长的农家女,但长得一副好相貌,要不是因为她那赌鬼爹,也不至于留到十八还待嫁闺中。   刘翠进门后,良家全家上下待她如掌中宝,生怕她磕着碰着,一个不高兴就跑了,他们到哪里再寻一个媳妇给良安呢。   而且幸运的是,刘翠进门尚未有一年,便大了肚子。   良父良母开心得不得了,就想去寺庙还愿,没想到途中因驴子受惊而翻了车,俩人身体没什么大碍,但吓得够呛。   回家后立马大病了一场,刘翠见公婆这样自己也不好受,她觉得都是因为自己怀孕了,公婆才会出事。   因着这,她一时思虑过重,险些就要小产了。   刘翠的肚子里怀着的可是他们良家的宝贝疙瘩啊,良母知道后顿时寝食难安,自责不已。   当年她怀着良安时,若不是贪嘴吃错东西,良安也不会因此早产出世。   眼下又差点连累了还在肚子里的孙子,良母转不过弯来,上吊了。   良父见陪伴身侧数十年的老妻不在人世,伤痛欲绝之下,没两天也跟着走了。   五个月后,刘翠生下了一个儿子。   本以为儿子的出生能冲淡公婆逝去的哀伤,但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又或者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难人”的缘故。   大悲大喜过后,良安就此倒下,丢下娇妻幼子,再也没起来过。   良安死后没多久,就有人上门求娶刘娘子,被她愣是给赶了出去。   并且刘翠当着众人面发誓,要一个人带大亡夫的骨肉。   因为这原因,哪怕她做的豆腐很是一般,也少有人去苛责她。   生意不咸不淡,倒也过得下去。   听到这里,余满感叹了一句,这刘娘子看着也是个苦命人。   只不过……   “只不过小余老板你可别心软啊,她虽然是个苦命人没错,却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县里这几年只有你们几个摊子卖豆腐都是多亏了她,这五年被她明里暗里逼走的摊主可不少!你们可别傻傻的,让人偷师了去。”   说话这人对刘娘子的事知道得很是清楚,因为他家就在刘娘子家附近,有点儿什么动静可不就知道嘛。   “多谢嫂夫郎提醒,我们会的。”贺晏感谢道,又往他的豆干里添了几块,那夫郎见了很是欣慰,可算没白费这么多口舌。   昨天夜里下了一场雨,今日一早反而闷热起来。   摊子前排队的客人越来越多,贺晏他们都顾不上听热闹了,抓紧时间接待起客人来,免得大家等久等烦了。   大排长龙的队伍吸引着不少过路人的注目,一辆华丽精致的马车经过此处,车夫被迫勒停马车下地赶着马车。   马车内薛舟问道,“怎么突然停了?”   书童也纳闷,从窗户探出头去看,“少爷,不知道这里卖些什么,有好多人排队。”   时下能坐得起马车的,不是达官贵人便是商人富户,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平头百姓能招惹的。   因此马车出现没多久,队伍里的人便开始避让起来,原本排得七扭八扭的队伍,反倒井然有序起来。   薛舟将帘子拉开一点,很快将摊子附近的景象纳入眼底。   ……那位置,不就是前几日方铭找过的摊子吗?薛舟心想。   薛舟放下帘子,“书墨,你去打听一下这摊子在卖什么?可以的话买一份回来。”   书墨闻言下了车,他随手抓过从前面往后走的汉子。   指着人家的豆干问道,“大哥,我能问问这里卖什么吗?这么多人?”   被扯住衣袖的中年汉子本想发火来着,一见到对方身上穿的衣裳又扬起笑脸,憨笑起来,“嗐,前几日林会长生辰的卤干熏干你听过没有,就在这里摆摊子呢,当然人多了,我昨日来排了许久的队都没买到呢!”   见他感兴趣,那汉子又介绍了一番关于卤干怎么吃的二三做法。   “哦……”书墨点头,掏出一钱碎银子,示意道,“我能用这个跟你交换吗?”   “自然!”   一钱银子都够他买十斤了,眼下换两斤去,赚大发了!   书墨见他识趣,俩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书墨看着手上用青叶子包起来的两包卤干,有些嫌弃,这真的能吃吗?   他满腹心思,拿着卤干回去,“少爷……”   贺晏他们忙得晕头转向,压根没留意有马车经过,就算留意了也不会放在心上,过了好半晌,他们卖去了一大半。   见摊子前总算是没什么多少人排队了,三人才开始轮着休息起来。   余庆礼在前面继续招呼客人,贺晏他们在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余满喝下一整杯水,说,“贺大哥,刚刚我瞧见了之前常来我们这买豆干的罗采买了……”   好几日未见,原本意气风发的罗采买竟变得灰头土脸起来。   “怎么,”贺晏问,“他有没有难为你?”   前几日他可是找了机会将罗采买那还未抵扣完的六钱碎银子给退了回去。   原本他以为罗老爷能顺利当上副会长,说不准还能搭上罗采买的门路,可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薛副会长捡了便宜。   他估摸着罗府和刘府两家最近都不会想看到他们家的豆干出现在眼前了。   索性贺晏自己就去退了,免得之后会有麻烦。   现在看来罗采买这几日在罗府也并不好过,贺晏庆幸地想,还好前几日去退了。   虽然副会长落选的事与罗采买并无关联,但罗老爷却是真的厌弃了他,不仅禁止底下的人在府里吃豆腐吃豆干,还勒令他们将之前准备的熏干卤干全部丢出去,就连提到“豆”字相干的事物都不能提。   这回见到余满,罗采买想到自己处境脸色才会难看了。   本以为自己能借着豆干扶摇直上,没想到是人家站在浪尖潮头了。   若是贺晏他们迟些上门或者这银子没退回来,罗采买兴许还真的会出手让他们吃些苦头也不一定。   但谁让眼下已经没甚关系了,罗采买到底是个拎得清的,也没有出手找麻烦。   “那倒没有,”余满摇摇头,只不过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就是了。   他们本就是普通的主顾关系,余满想了下又抛之脑后了,他问起刚刚的事情来,“签契约的事怎么样了?”   贺晏低声给他看了下契约,“签了,快看。”   余满轻轻捧着掌心上薄薄的几张纸,他也就认识家里人的名字,还有一到十,加起来都不到三十个。   但他看得很认真,眼里没有一丝不耐烦。   贺晏说,“惠如楼明后两天都是豆干卤干三十斤,往后是二十斤豆干、十斤卤干,而沈记食肆从明日开始就是十斤豆皮、五斤卤干,还有一家酒楼叫九江楼,他家主要是开夜场卖酒的,所以每日要了三十斤卤干当下酒菜。”   “多少……!”   余满直接从小马扎上站起来,又问了一句。   直到贺晏重复了一遍,他难以置信道,“那我们接下来半年,每月光就卖给他们就能收入十多两了吧!”   “是啊,开心吗?”   余满用力点头。   “开心!”   ……   三人轮着干活,等摊子的豆干所剩不多了,余庆礼一个人也能管得过来,贺晏便带着余满四周逛逛。   今日不是大集,但来往的人也不少。多是与贺晏他们一样,两两结伴的行人。   “汪汪……”两声微弱的犬吠吸引了贺晏的注意,他顺着声音走过来。   角落蹲着一个岁数不大的年轻汉子,前面的篮子里窝着两条毛茸茸的小狗,应该是月龄两个月不到的细犬。   贺晏指着篮子问,“这狗崽怎么卖?”   年轻的汉子原本已经等到绝望了,见有客人上门,比出两根手指,“只要二钱!”   家里的大狗一个半月前生产,一窝生了四条小狗。   再加上他大嫂又怀孕了,家里的花销紧张了不少,五条狗根本养不过来。   最后只能挑出三条小狗卖出去,而今天已经是他在这待的第四天了,前面三日他只卖出去了一条狗给一个猎户。   那条狗毛色最好,是纯黑的,而这两条毛色有些杂了。   要是今日还没有人买,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家里是断断不可能让它们回去的。   余满一听狗崽要二钱,立马瞪圆了眼睛后退,这也太贵了吧!   那汉子手足无措地解释道,“客人您别觉得贵,这是细犬幼崽,他们的爪子和牙齿一看就是看门抓贼一把好手,前面那条被一个猎户带回去当猎犬了,都是一窝出来的,他们绝对值这个价钱。”   “贺大哥……我们不要……”   余满还是拒绝道。   汉子闻言垂头丧气,这已经是四天内不知道几回了,本来有意愿的人家一听到这个价钱就不干了,有些离谱的人家还非要他几十文卖出去!   这哪成啊,这细犬跟普通的黄狗可不一样,几十文肯定买不到啊。   汉子本觉得要是真的是爱惜狗的,一钱银子他便宜些卖,也就卖了,但是每当他松口,人家反而非要咬着这个价格。   见他们不是真心爱惜小狗的,汉子忍了忍直接将狗抢回去了。   贺晏说,“买吧,家里经常只有小冬一人,买回去既可以陪陪他,又可以看家。”   “……成吧。”余满最后说。   见他点头,贺晏掏出碎银子,说道,“两条狗,三钱,行不行?行的话就全要了,不行就算了。”   “行!”   汉子闻言,顿时一扫之前的沮丧,也顾不上价格,直接就答应了,再拖下去他真的怕这几条狗会出问题。   而面前的夫夫,他刚刚观察了许久,俩人年纪不大,衣裳整洁没有补丁,牙齿洁白,手指没有污垢,一看家庭条件就不错,再者说话语气平和,夫夫间关系也融洽。   应该会善待它们吧。   汉子露出笑脸,最后挨个摸了摸两条小狗。   他依依不舍将篮子递过去,“这给你们,如果,如果你们以后不想养他了,能不能告诉我一声,我家在大田村,你到了一问就知道了……”   “可以吗?”   贺晏将碎银子递过去,“可以,大田村是吧。”   交易完,他们就分开了。   小狗在篮子里“嗷呜嗷呜”,奶声奶气的。   余满好奇地看了几眼,发现这两条细犬皆不是纯黑色的,一只脖子有白毛,一只脚上有白毛。   脸颊长窄,鼻子嘴巴尖尖的,眼泪水汪汪的,看起来炯炯有神,还挺威风凛凛的。   余满就这么一边走一边看得津津有味,贺晏干脆把篮子递过去,“小满,你拿着吧?”   他还没应承下来,手已经不自觉地接过去。   贺晏思索着中午吃什么,余光扫过肉档,他停住脚步,走过去买了两斤五花肉和两条大棒骨,“小……”   人呢?   贺晏扭头一看,余满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他赶紧丢下三十五文钱,原路返回。   就见余满站在杂货铺前,手臂提着高高的,专心致志对着篮子的小狗自言自语道,“嘬嘬……给你们起什么名字好呢?小白?小黑?不不,这分不清……不如就叫……”   贺晏凑到他耳边,“不如就叫余大花,余小花吧。”   声音在耳畔响起,余满整个一激灵,倏然抬头,视线终于从狗崽身上离开。   “贺大哥,你怎么吓人!”   至于什么小花大花,他一点儿也没听见。   贺晏:“……”   看来是真的没发现自己落过单。   明明一炷香之前,这哥儿还一副硬心肠的模样,对着两条狗不为所动,这才过去多久就已经真香了!   贺晏阴恻恻:“把狗给我,不许再看着他们了。”   “哦……好吧,”余满讪笑,他立马指着面前的杂货,话锋一转,“贺大哥,家里好像缺盐了,进去看看吧。”   贺晏:“……行,正好看看还有什么缺的。”   货架上琳琅满目,林林总总的商品特别多,贺晏一眼扫过去就见到了糖、盐、香料、种子、鞋垫、簸箕、木桶等十数样物品。   他往种子那边看了一圈,都没有看到想要的玉米粒、辣椒籽、土豆番茄红薯等种子。   贺晏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小狗在篮子里“嗷呜”出声,爪子倒腾几下,将盖在头顶的布抓下去,你咬我躲玩闹起来。   “小满,你挑完了吗?”贺晏将布原封不动盖上去,他什么都没挑中,准备喊上余满回去。   “我挑好了!”   余满抱着大包小包跑过来,双手一摊。   贺晏粗略看了下,就这么一盏茶的功夫,他挑了一斤麦芽糖,一斤白糖,一斤水果糖,又买了一斤盐。   林林总总花了一钱多。   贺晏:“……”   请问,今日起种甘蔗还来得及嘛! 第37章   一大清早,河水缓缓流过,石阶上就有不少妇人夫郎端着木盆过来盥洗衣裳,正好从后边看到余满他们三人上了竹筏。   竹筏上箩筐满载的景象瞬间吸引了大家伙的注意。   “满哥儿他们到底卖什么啊?这两日就连礼小子都出门去帮忙了,你们知道吗?”   “嗐,你家在附近都不知道,我们哪知道啊!”   竹筏的身影逐渐远去,大家的讨论声愈发激烈,有人怂恿道,“你没上门去偷偷看啊?”   “你咋不去!”   他又不是傻的,好奇归好奇,偷偷摸上门是万万不能,要传出去指不定挨骂的还是他。   人人心里都有杆秤,谁家有一门手艺不藏着掖着,留着自家生金鸡蛋啊。   若是能偷师成功那也算本事一件,可要是期间不走运被逮住了,打断腿都是小事一桩了。   自从村子里知道余满做豆腐还要请自家兄弟帮忙后,有些人便开始抓耳挠腮起来。   哪怕他们不懂怎么点豆腐,但有脑子的人就知道,这活儿哪里用得着四个人齐上阵啊!   因此其中肯定是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他们就想搞清楚个中缘由,若是自己能借机蹭上一把那可就赚大发了,若是蹭不上看个热闹也好啊。   只不过他们到底顾念着余远山这个村长大伯在,平时不敢耍横闹上门去,只在背后偷偷打听,或者在早上,纷纷借着买豆腐的名义上门打探起来。   但也没打听出来个所以然。   眼下见贺晏他们又出发往县城去做生意,顿时心里酸溜溜的。   “满哥儿的日子过得真舒坦啊!”   有人感叹起来,声音里很是羡慕。   作为哥儿,不仅能撑起余老二的门户来,还能带着兄弟发大财!这说出去,谁不夸他一句能干,谁不希望自家哥儿姐儿也能像他一样呢!   怎么同样是哥儿姐儿,区别就这么大!   “一个哥儿……有什么可牛的,在家多生几个儿子才是正经事!汉子多了还愁挣不到银钱吗!”   澡豆子在衣裳上摩擦起泡,张婶子突然开口。   张婶子,也就是李铁柱他娘。   李家一直有意想让李铁柱入赘,家里真的太穷了,就算官配了媳妇也没地方给他们住了,因此一开始听到余满说要招赘婿,除了老四本人,其他人都挺乐意的。   刚应承下来,就又听说满哥儿娶个汉子回家肯定是为了磋磨他,说得绘声绘色的,再加上李铁柱本人坚决不想入赘,她就只能一早去拒绝了孙媒人。   现如今看来,流言果然都是假的,那赘婿日子过得可比大家都自在,小两口整日奔波,但只要在村子里就没见他们有什么摩擦的。   可越是这样,张婶子的心气就越难平,要不是他们李家拒绝在先,哪有轮得上姓贺的啊。   因此遇上他们家的事,她总是按耐不住要说上几句。   沈乐一直不吭声,村里的人见满哥儿挣钱酸言酸语肯定有的,但也不敢说得太难听,沈乐只能充耳不闻。   但张婶子这话不止酸,还特别难听刺耳。   沈乐作为满哥儿的好友,势必是要帮嘴的。   他说道:“哎哟,婶子,你生的够多了,四个小子怎么也没带你发发财啊!我怎么好像听说连娶媳妇的银钱都掏不出来了啊?”   这么些年,沈乐再软和的性子多少也学到了几分。   阴阳怪气起来还怪让人觉得真诚的,毕竟谁不知道这李家是属于越生越穷的典范呢!   四代同堂说出去好听,实际上二十多口人挤在一块儿生活,就连撅个腚放个屁就能毫无隐-私可言,能舒服到哪里去,也就骗骗自己寻个心理安慰罢了。   石阶上连着“噗嗤”了好几声,年纪大的人家毫不掩饰地笑出来,年纪小的哥儿姐儿抿着嘴偷笑。   张婶子顿时气得脸红脖子粗,指责道,“你一个小辈,这哪里有你说话的份!还有,你嫁给易小子都多久了还没开怀,我看你不会是怀不上了吧!”   “大柱他娘,你给老娘闭嘴!”莫婶子恼怒了,衣裳摔在她面前,河面砸起阵阵涟漪,溅了张婶子满脸水珠。   莫婶子怒骂:“乐哥儿是我们余家的儿夫郎,轮不到你这个老货指手画脚的。”   “况且我看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啊,”莫婶子转身抓着乐哥儿的手安抚道,“乐哥儿,我们迟几年生,免得生了没钱养就完蛋了!”   衣裳就要顺着水流飘走,沈乐用捣衣服的棒槌将衣裳挑回来,用力搓洗了几把,笑着说。   “好,都听娘的,娘我们回吧,别与她说了,他们李家穷得揭不开锅了,肯定见不得村子里的其他人挣钱!”   婆媳二人端着干净的衣裳离开。   听了沈乐的话,其余人一边笑一边说,“哎呀,我也回去了,确实该多挣些再生小孩,不然以后娶不上媳妇了哈哈哈!”   “可不就是,以后挣了钱还得小心些,别被人看到了!”   “……”张婶子被臊了一脸,火急火燎地跑回家去。   路上,莫婶子明显有话想说,沈乐见状:“娘,你有什么事要说吗?”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莫婶子斟酌开口,“就是娘想说的是,今日这话不要,不要……”   沈乐想到余易的爷爷奶奶,自然知道他婆婆未尽之言是什么意思了,不就是怕余老汉他们听了又作妖嘛。   原本的好心情一扫而空,整个人失落起来。   “娘,我知道的。”   ……   到了晌午,贺晏三人从县里满载而归,路上村人热情地和他们搭话聊天,好不容易脱身后,余庆礼累得一头大汗。   “呼——怎么觉得他们今日这么热情啊?”余庆礼问。   “有吗?”   见满哥儿这么说,余庆礼又挠挠头,可能是他想多了吧。   回到家后,余满将篮子放在屋檐下,小狗崽在篮子里探出头来,试探着嗅了嗅,又缩在篮子里团成两个毛球球。   “小冬……”余满喊道,“小冬……不会又睡觉去了吧。”   还想着让余冬先见一下小狗的,名字还没起呢,这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他了,既然睡着了,那就等一会儿再说吧。   余满这么想着,又记起换洗的衣物还没有抽空洗,他便蹲在水井旁盥洗衣裳。   贺晏去了菜地摘秋葵,只要是刚刚成熟的秋葵他都给摘了下来,秋葵要嫩的才好吃,一般两三天不摘就会老得嚼不动了。   而余庆礼见无人搭理,便自己跑去将早上用过的木桶等工具清洗干净,放下一边晾晒,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快速溜回家去。   免得又被小两口留下来吃午饭。   满哥儿家的饭菜真的太好吃了,再吃下去阿么就得将他扫地出门了。   贺晏将秋葵和茄子冲洗干净后,端进灶房后,余光好像扫到一道影子在屋檐下,他又探出头去看了眼,只有篮子还在原地。   想必是看错了。   贺晏在案板上将秋葵和五花肉切成片,茄子切成滚刀状。   锅热好后,先将肉片煸炒直变色,再将秋葵丢下去翻炒。   最后放酱油和盐下去,可以起锅了。   在贺晏炒茄子的时候,余满已经将衣裳晾好了,他擦干手上的水迹后,走进西厢房,“小冬,快起来了,要吃……?”   可是余冬并没有在房间内。   “小冬……”左找右找,整个家都找遍了也见不到余冬的身影,余满这才着急跑出来和贺晏说,额角被汗水洇湿,唇色微微发白。   大米刚刚被洗干净,下入锅内煮,贺晏早就将柴火抽出去一根,留着两根不大的在里面。   他双手紧紧抓住余满的肩膀,“我们四处找找,可能就在外面。”   “哥哥……我在这里……”   还没等俩人出去,余冬就从角落里走出来,怀里还抱着一条小狗,神情忐忑地看着他们。   他只是怕被哥哥发现自己打架了,不是有心躲起来让哥哥担心的。   哪怕年纪再小,他也知道自己好像又做错事,把哥哥吓着了。   余满冲过去,“小冬,你为什么躲在这!”   余冬被吓得后退了几步,一个屁股蹲坐在地上,怀里还紧紧抱着小狗不放,小狗在他怀里挣扎起来,“小狗……”   “小满!你先别着急!”   贺晏赶紧将余满拦住,他知道余满着急上火,但这会儿越急越问不清楚。   而且余冬这小孩向来很少让人操心的,大概是他们不在家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他们不知道的。   他把小狗放回篮子和它兄弟团聚,而后将余冬一整个抱起来。   “小冬,你的脖子这怎么被抓成这样了?”余冬坐在贺晏怀里侧过身体,余满这才看到他脖子上有三道明晃晃的血痕。   他连忙用手摸了个遍,又打量了好久,和贺晏说,“只有脖子这有……”   而且这一看就是和人打架的抓出来的,余满看到这也没那么担心了。   悬着的心放下来,但脸色还是很差,就这么看着余冬。   余冬缩着脑袋一声不吭,好像一只缩头缩脑的鸵鸟在逃避现实。   贺晏好奇问,“打赢了吗?”   “打赢了!”余冬狠狠地点头。   李狗蛋被他咬了两口,痛得哇哇叫,他被抓了脖子都没有哭!   余满见状立马问:“你跟别人打架了?为什么打架?”   余冬又不吭声了。   贺晏见状胸腔闷哼出声,忍不住笑,这俩兄弟……真的是……   他和余满对视一眼,一副“放心交给我”的样子,余满干脆也不说话了。   毕竟余冬压根不给他面子,一问一个不吭声。真是白疼他了!   贺晏索性抱着余冬坐在椅子上,扫了一眼他脖子上的抓痕走向,沉吟片刻,“你们差不多大,你都能打得过他?”   你是怎么知道的?!   眼睛瞪得圆圆的,余冬疑惑了一会儿又很快被后半句吸引住,他说,“那是当然咯,李狗蛋想要打赢余冬冬大侠,还差得远呢!”   余满嘴巴动动,想要制止他,打架是不对的。   贺晏已经比出大拇指,夸道:“那你余冬冬大侠果然是很厉害哦!”   余满:“……”   两眼一闭,没眼看了。   余冬听了胸脯一挺,骄傲得不行。   他偷偷瞄了一眼对面的余满,凑到贺晏耳边,小手捂在嘴巴上,狗狗祟祟道,“哼!让他说我哥的坏话!我还要打他!”   “打两遍!”   小嗓门声音不算特别大,但也不小,至少在场的三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余满心绪难平,本以为余冬和人玩闹受了欺负才和人打架,可没想到竟然是为了他才和别人打架。   一时间五味杂陈,什么滋味都有。   他觉得里面滋味应该是愤怒、是生气、是不满……   可实际上,听到余冬这么说,他更多的却是欣慰与高兴,还有一丝扭捏与不好意思。   余满有些迷茫起来。   “好,为了表扬我们余冬冬今日维护了哥哥,等会儿吃完饭晏哥给你做好吃的!”贺晏大手一挥,甚至还有奖励。   余满:“……啊这。”   这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啊,好像村里明事理的长辈是不会奖励孩子的,不管缘由是对是错,打架了总归是不对的,打架了就该挨训。   余冬被夸得脸红扑扑起来,小嘴咧开了露出高兴的笑脸,一头扎进贺晏怀里,滚了滚又蹭了蹭,满怀期待地问,“好哦!是什么呢?”   “下午你就知道了。”   “那好吧……”   余满看到余冬脸上灿烂的笑容,突然又觉得自己心里的情绪不重要了。   ……   晌午过后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间段,这会儿大家基本都窝在家里,要么就是坐在屋檐下的石板一边干活一边唠嗑。   有的搓草鞋,有的打络子,也有编席子箩筐的,还有的妇人将席子一铺,刚会爬的半岁大婴儿就这么丢在席子上让他爬来爬去……   这不仅是成人一天里最是悠闲放松的时候,也是小孩最乖巧不作妖的时候。   村里的小孩吃饱饭后,三五成群在树荫地下玩耍,银铃般清透的笑声响彻村落。   直到,余冬冬一手一串糖葫芦出现。   “哇——他手里的糖葫芦是扁扁的,吸溜……还有一串里面夹着什么啊?看着……好好吃的样子……吸溜……”   “不知道啊,你们要不要过去……”   你推搡我,我推搡你,“你去你去……”   最后一个圆头圆脑的小汉子被推出来,他打头走到余冬东面前,身后一连串小朋友。   躲在一边儿的余满说,“这能行?”   这半年余冬一直跟在他身边,压根就没怎么跟其他小孩打交道,贺晏便打算借这个机会,看看能不能让他找个小伙伴。   不然每回他们出去了,他一个人在家干活,想想就有些惨兮兮的。而且没有小伙伴,对心理发育也不是特别好。   贺晏点点头,“能行。”   别小看糖葫芦,作用大得去了。   他还特意搞了一串扁糖葫芦和一串夹了红枣的糖葫芦,余冬一出去,还不得拉风死了。   那边,小朋友还在交涉,余冬耿直问,“你是谁?”   小汉子说:“我是牛蛋,你呢?”   “我是冬冬,”余冬说完,警惕地问,“你是李狗蛋的谁?”   他可不愿意和坏蛋玩!   “狗蛋……我们不跟他玩,他喜欢欺负我妹妹!”牛蛋解释说。   虽然都是蛋,但是牛蛋姓余,村子里有特别多叫某蛋的小孩。   “对啊对啊,他还喜欢扯别人的裤子,我阿么让我不要跟他玩。”后面有一个小哥儿说道。   “哦……”他们好像不是和狗蛋一起的,余冬冬又把糖葫芦递到他们面前。   牛蛋挠着头问,“你这个糖葫芦看着……好奇怪……”   “为什么他是扁扁的呢?”   “这是我晏哥特意给我做的糖葫芦,”余冬冬学着他哥的话,“你知道什么是特意吗?”   “不知道哎,我没有念过书哦。”   阳光下的糖衣显得晶莹剔透起来,糖衣包裹着红色的果子,果子被压得扁扁的,口感更结实更好吃,咽口水的声音咕噜咕噜。   “特意就是……”说到这,余冬卡壳了,又说,“就是,就是他为了表扬我打架打得好,给我做的!”   “厉害吧!”说完一脸得意洋洋的样子。   小朋友被蛊惑了,异口同声道,“哇!好厉害哦你!”   打架了竟然没有挨揍,还有糖葫芦吃耶!   大家立马簇拥在他身边,就连牛蛋也放下了大哥的样子,敬佩地看着比他还小的余冬。   余冬冬见大家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糖葫芦,他纠结了许久,终究是开口,“你们想吃吗?”   “想……”   牛蛋摇摇头,他有七岁了,知道不能这样吃人家的东西,这样子是不对的,“冬冬,你自己吃。我们看一看闻一闻,就好了。”   “我想吃……”   “那我也闻一闻就好了。”   余冬数了数在场六个小朋友,又当着大家面数起糖葫芦来,“一个、两个……十个。”   “我可以分你们……六个!”   “哇!冬冬你不仅会……数数,人还怪好咧,这么好看好吃的糖葫芦愿意分给我们。”   刚学会数从六到十还没有一天的时间,余冬冬有些心虚,“也、也没有很厉害。”   “好啦,我先吃!”   牛蛋一拍胸脯,“冬冬你吃剩了,我们再吃,一人只能吃一口!”   在糖葫芦的引诱下,牛蛋的意志力只勉强维持了一会儿,便立马当场瓦解了。   余满他们见余冬和同龄人玩闹到一块儿,总算松了一口气,再加上家里多了两条小陪伴,出来玩又有牛蛋他们。   对于牛蛋这小孩,余满是放心的。他是孙婶子的大孙子,性子特别淳善,非常得孙婶子的疼爱。   今日吃了余冬的糖葫芦,之后肯定会带着他玩。   于是乎,余满便回到家和余庆礼他们开始准备明日的货物,贺晏没回去,而是选择进了一趟山,殊不知在这个时候,村子里有人找他找疯了。 第38章   院子里放着两个条凳,条凳上摆着两个圆簸箕,一颗颗圆圆胖胖的甜酒曲正沐浴着阳光。   四个小孩狗狗祟祟地路过条凳,生怕挨着碰着。   两条小狗经过半天的试探,捣腾着四条腿在屋檐下跑来跑去,四个小孩围着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时而指着它们哈哈大笑。   “嘘,我们小声一点哦。”余冬用手指比在嘴巴,“我哥哥他们在忙,我们不能进后面的,就在这里看着小狗吧。”   牛蛋点点头,“我知道,你家是做豆腐的,我奶说不能随便进人家屋内的。”   “牛蛋哥,快来看小狗啊。”   柱子抓着他的胳膊,“冬冬,你家的小狗好威风哦!竟然是黑色的!”   “对啊对啊。”另一个小哥儿叫水哥儿,他呀了一声,“小狗打架了!”   余冬煞有其事地说,“大黑,二黑,你们不要打架!”   余满听着外面小孩的喧闹声,把要点豆腐的盐卤块拿出来。   余庆礼看着掌心这块淡黄色的盐块,震惊道:“就是用这个盐块点豆腐吗?”   “对啊,这个化成水,再用纱布将脏东西去掉,就行了,可以再加一点丁香或者小茴香,这样做出来的豆腐没有豆腥味。”   余时仁、余晓月他们都忍不住吃惊,余时仁问,“家里的盐不能点豆腐?”   “仁哥,你这不是说废话嘛,”余庆礼笑话道,“若是能用,估计遍地都是豆腐了。”   余满摇摇头,“点不了,要不然点出来就会很咸……只有这种颜色的盐块可以。”   至于具体缘由余满也不知道,反正他就是这么从爹么那里学回来的,眼下也这么教给他们。   偶尔在杂货店找不到这种盐块的时候,余满会用石膏点豆腐。   余晓月:“难怪以前有人偷学,总是点不出成型的豆腐来,原来是这个缘故。”   三人感叹一番,又听余满说着一些注意事项,“一桶豆浆大概这么多盐卤水,煮沸后的豆浆要过一刻钟左右,温度微微凉一些就开始均匀快速地点浆,大概是这样。”   余满开始操作给他们看,见他们纷纷点头后,又开始说,“如果感觉豆花差不多了,之后就开始一点一点地点进去,还有就是……”   三人忙不迭点头,没有一个走神不当回事的。   毕竟听满哥儿说,以后他和贺晏准备在县里开店,到时候做豆腐豆干豆皮这些活儿就得放手让他们来做。   他们不得抓紧学可不成。   本来方兰草和周秋几个做长辈的是不乐意学的。   但余庆礼他们回家一摊手,说起县里的豆干卖得有多火爆,光靠他们压根做不过来。   不学的话人手不够,这订单没办法交差了。   方兰草他们二话不说,又将人赶过来学。   学,给我学!   再说了,自家知自家事,家里人学了还能保证自己不做损害满哥儿的利益的事情,若是让满哥儿找别人,估计他们又不放心了。   豆浆煮好后,余时仁便开始试着点豆腐。   余满一边用余光扫,一边用刀背将棒骨劈裂,往瓦煲里放入棒骨、红枣、麦冬、莲子,架好柴火开始炖骨汤。   没多久,瓦煲咕噜咕噜地冒着泡,院子里传来吵杂的说话声。   院子里,余冬看着面前高大的汉子,问道,“你是谁?”   “我是你哥夫的朋友,贺晏在家吗?你家大人呢,我找他们有些事,你能帮我找他出来吗?”贺旭问。   “晏晏哥不在哦。”余冬眨巴一下大眼睛。   贺旭脸色很难看,这可怎么办啊?他都找了一圈了都没找着人,难道真的……   余冬疑惑地问,“牛蛋哥,哥夫是什么意思?”   牛蛋好歹已经七岁多了,他自己没有哥夫,但听人喊过,倒是知道是什么,他说,“哥夫就是哥哥的丈夫。”   “丈夫是什么?”   水哥儿举手,“我知道我知道,丈夫就是相公!”   这道题,可难不倒他水哥儿!   余冬又问:“那相公呢?”   水哥儿摇摇头,“我不知道了,牛蛋哥,相公是什么……”   贺旭:“……”   这段时间备受煎熬的贺旭也绷不住笑了,笑过后满满的疲惫涌上心头,逼得眼眶都红了。   “哎哟,他要哭咯!”   “哪里哪里?”   余冬凑过去一看,“哇!真的耶,水哥儿你眼神好好哇!”   牛蛋/柱子:让我也康康!   贺旭:“……啊!”   因着怕贺旭真的哭出来,余冬赶紧跑进屋内,呼叫余满,“哥哥,外面有个要哭的大哥哥找晏晏哥!”   “谁啊?你不认识吗?”余满放下撇浮沫的汤勺,抽掉两根柴火。   他满脸疑惑,要哭的大哥哥?谁啊?!   余冬摇摇头,“没见过哦。”   “那个大哥哥说、说,他是……”余冬又想起刚刚说的话,灵光一闪道,“……是相公的朋友!”   余满:“……”   喂,相公不是你这小不点叫的吧!   余庆礼在点豆腐的手瞬间停住,而后开始剧烈颤抖,憋笑憋得脸都红了。   这豆花是点不了一点了!   把话带到后,余冬又屁颠屁颠跑到小伙伴身边,几人追着大黑赛跑,笑得嘎嘎乐。   快步走出堂屋后,余满疑惑地看着贺旭,回想起在河东村的记忆,好像没有翻出有过面前汉子的图景来。   贺旭却说,“那日在老田家,我们见过,这回过来,我是有些急事想找贺晏,不知道他在不在?”   余满端详了一下他的五官,好像确实和记忆力的人对上了一位,只不过那位精气神明显好很多,好像还是村长的第几个儿子来着……   眼下看着蓬头垢面的,一下子他还真的没认出来。   “贺晏去山里了,估摸着快回来了,你要不要等一等?”   “成。”   至于俩人嘴里的贺晏,此时正从山里走出来。   阳光从斑驳的树洞穿过,山风吹拂,带来阵阵凉意。   之前余满设的陷阱里头什么都没有,贺晏认真查看了下,发现绳套断成两节,断口处是牙齿啃咬的痕迹。   在山里转悠了一圈,又设了两个绳套陷阱,贺晏才抓着几个青色的果子准备打道回府。   他手里的果子其实就是柠檬,时下也叫黎檬子,因着味道极其酸,妇人夫郎怀孕时大多喜欢摘些回家吃。   这几个果子应该能用来做点好吃的。   见他从山里出来,有人提醒他说,“余家汉子,有人来村子找你了,你还不快回去看看。”   “……嗯,谢谢叔么。”   贺晏点点头,三步并做两步,朝着家里去。   门是半掩的,贺晏一推开门就见一个高大瘦削的身影背对着他,手舞足蹈地和余满说些什么,贺晏说,“小满,谁来了?”   余满扬声回道,“你回来了,是以前你们村子的,正好有事找你,你自个儿来说吧。”   与此同时,那人扭头,“贺晏……”   贺晏扭头,“……贺旭?怎么是你?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这才多久没见,贺旭怎么憔悴了那么多,黑眼圈和眼球里的红血丝多得惊人。   贺旭嘴巴动了动。   余满让余冬带着他们出去门口玩,留出位置让贺旭他们说话,自己又进去看着仁哥他们点豆腐了。   虽说豆干再经过数道工序,做出来的卤干基本上大差不差,但也不能过于随意了。豆花还是得先尝一尝,再能决定是要还是不要。   贺旭没再像以前那般插科打诨,见四周没人,朝着贺晏求助道,“这回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啊……”   他端详了一会儿对方。   上一回见面还是成亲那日,匆匆见了一面,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搞成这样!   虽说贺旭这人说话总喜欢口花花的,但为人处世还是很仗义很讲底线的。   俩人相处得确实不错的,虽然比不上贺军,但多少占了个朋友的位置。   只不过,贺晏并没有第一时间表态,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帮什么帮!   把人盯着瑟缩起来,见他吞吞吐吐、支支吾吾,严声呵斥道,“你别吞吞吐吐的,有什么事快说。”   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贺旭再度红了眼眶,早知道当初就不带柳哥儿出门了。   他用力抹了一把眼泪,声音哽咽,嘴巴开合,断断续续地将这段时间经历的一切吐露出来。   既然要寻求帮助,自然不能再隐瞒下来。   ……   自从梁老么他们那事闹大之后,任谁都不想家里的孩子嫁到河东村来,他们村子就开始臭名远扬了。   就连柳哥儿的婚事也突然难了起来。   原本那些人家说得好好的,反口就推翻了,说他们河东村的哥儿凭什么要十两聘银。   柳哥儿本就是骄纵长大了,一时间备受打击起来。   贺旭与柳哥儿的兄弟关系不错,他也见不得自家弟弟日日这般沉闷,便寻了个由头,带他出来县城散散心。   让人措手不及的是,就这一趟出门,他们就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贺旭想着柳哥儿还没在酒楼吃过,便带柳哥儿到酒楼开开心心吃了一顿。   柳哥儿正是风华正好的时候,一颦一笑甜得漏油。   就被在场的刘管事看中了,他走上前问,“这位小哥儿,可有婚配啊?”   贺旭警惕地看着他,一个汉子长得贼眉鼠眼的,竟然大庭广众之下问哥儿这种问题,一看就不是好人。   话都没说就拉着柳哥儿跑了。   压根没想到刘管事派人跟他们身后,看他们是哪里的人。   本以为没什么事了,结果没过两日,这刘管事就带人上门了,一进门表明身份了,就说:“我们老爷看中你们家哥儿,愿意花三十两接他进门,不知你们意下如何啊?”   这听上去是询问,实际上压根轮不到他们反驳。   贺村长弓着腰,惶恐道,“不知可否问下,刘老爷不是有正妻了吗?”   “呵,自然。”刘管事露出嘲讽的笑容,一个农家哥儿妄想当他们刘府的正君,真是痴心妄想。   “可是……”   刘管事又道,“没有可是,不答应也成,就是有一天醒来,会不会有人突然缺胳膊少腿的,这就不得而知了。”   一通威逼利诱,连消带打,直接把贺家打蔫巴了。   “五日后,我们就来接他,若是到时接不到人……”刘管事冷笑一声。   那他们一家人就不想活了。   刘管事走后,贺阿么抱着柳哥儿哭,“你说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县里!乖乖待在家里不成吗?”   “阿么……”柳哥儿脸上苍白,眼泪扑簌簌地掉。   他压根不想嫁给人当小妾啊,可是……可是家里人怎么办啊?   难道他的命就活该这般了吗?   贺村长脸色也很难看,他是想着让柳哥儿嫁好一些,好提携家里人,要不然也不会放话出去说要十两聘银了。   这个条件说出去,基本就能排除泥腿子上门求娶了,名声打出去,说不定就能嫁到县里去。   但也没想过让自家哥儿上门当妾啊!   主要是觉得这名头不好听,他怎么说也是个当村长的,却有个当妾的儿子,往后怎么面对列祖列宗!   可如果柳哥儿不嫁的话,他们怎么抵挡得住刘家这个庞然大物呢。   贺旭眼见着就这么半会儿时间,他爹的脸色就从横眉竖目的状态中平静下来,不免有些提心吊胆起来。   他说,“爹,柳哥儿绝对不能嫁给刘家,这刘老爷都已经娶了十几个小妾了!”   柳哥儿骄纵是骄纵了些,但待他这个三哥是很好的,贺旭可不想自家弟弟往后几十年都受尽磋磨,当个下人伺候别人。   “你还说,要不是你带他去,他就不会害得家里人!”贺村长大发雷霆,“眼下不嫁,你拿什么保证刘府能放过我们!你说,只要你说得出来,他就可以不嫁!”   贺阿么:“呜呜呜我的柳哥儿,你怎么这么可怜啊呜呜呜……”   他抱着柳哥儿痛哭起来,他怀里的哥儿却双眼呆滞,泪痕不断。   贺旭抱头后悔,早知道早知道……   “我去跟他道歉,求他通融通融!放过我们家。”   实在不成,他愿意以命抵命。   “行,你去,反正你事也是你招惹回来的!”   贺旭听了他爹的话,又是愧疚又是难过,他看着一直默不作声的两个哥哥,想要寻求一星半点的帮助。   “大哥,二哥,你们说句话啊!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小弟当人家的小妾吗?”   贺大哥面色难看,“我能说什么,难道你又要看着我们一家赔上性命不可?”   “再说了,嫁过去还有三十两呢!多好啊!”   “那可是小弟的买命钱!”   贺旭怒不可遏,他四处看看,又问。   “二哥……”   贺二哥看着自家妻儿,低着头说,“抱歉……小弟……”   贺旭万万没想到,他们甚至没有尝试过去努力,只是听了那管事几句话,就要放弃自己的亲人……   “阿么……”   贺阿么却只低头哭喊,说柳哥儿是苦命的哥儿。   明明之前他们还在心疼柳哥儿,还在盘算着相看的汉子哪里好哪里不好,他们相不中是他们吃亏。   这才多久,就变了?   还是说,他们本身就是这样冷血的人?!   事情讲到这,贺旭已经泣不成声。   要接受自己一直爱护的、信任的家人其实心里并没有那么爱自己这个事实,其实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贺晏懒得关心贺家人到底怎么样,他只对后面的事情感兴趣,他问,“所以你去求了吗?”   贺旭哭得眼睛猩红一片,嘴巴动了动。   “去了。”   “阿么一整宿陪着小弟,寸步不离的样子,我知道阿么是怕我把柳哥儿放跑,我就自己去刘府求刘管事。” 第39章   之后,贺旭便在刘府侧门蹲守。   蹲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三天总算是蹲到了刘管事。   “刘管事!刘管事,我弟弟的事情能不能通融一下,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的!”   贺旭扑到他脚边,哀求道。   刘管事见了是他,赶紧让门房把他赶走,“别什么阿猫阿狗都让他们待在门口!”   门房被训了一脸,脸色尴尬,将贺旭驱赶出去。   “刘管事!”   贺旭抱着刘管事的大腿,死死不放。   “求你,真的,我弟弟只是个农家哥儿,实在是没有这个福分……你、你若是不介意的话,可以把我娶了!”   最后一句话险些把刘管事给憋死了。   “你,你一个汉子还要不要脸了!”   “不要……”贺旭见刘管事很着急,他又说,“我为了我弟弟什么都可以干的,而且我跟我弟弟长得也像,饿上几天指不定就一模一样了,刘管事你考虑考虑!”   刘管事:“……不考虑!”   再像也是个汉子!还是个比他们老爷要高要壮的汉子,他家老爷最厌恶的就是美男子!   “……那这事就暂时作罢。快点滚!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还有要事急需办,真没工夫掰扯,本来找这个农家哥儿也是为了讨老爷的欢心。   眼下要是把豆干的事情办成,助老爷拿下副会长的职位,还怕得不到想要的吗?   贺旭兴高采烈爬起来,“多谢刘管事!”   忙不迭就跑回家里报喜讯。   柳哥儿听了扑到贺旭怀里痛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哽咽着说,“多谢小哥……我、我……”   贺旭轻抚他的背,“没事没事,小哥会帮柳哥儿。”   贺阿么见雨过天晴,松了一口气,“太好了,柳哥儿!”   “眼下没事了就好。”贺村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说,“那柳哥儿的婚事也该抓紧了,别再挑挑拣拣。”   之前若是早些定下来,也不会遭到这种祸事。   说来说去,都是贺晏他们的错,若不是他们大闹起来,他们河东村的名声也不用出问题,他们柳哥儿的婚事自然就定下来了。   贺大哥说,“是该找了。”   柳哥儿不想这个时候相看,但是又怕万一刘管事又上门了,他只能哀求道,“小哥……”   “没事,小哥在。”贺旭说,“不能急,越急找到越不仔细,相信爹也不想柳哥儿嫁一个赌鬼懒汉之类的。”   他这几日已经算是看清了他爹了,果然贺村长被这话一提醒,“穷鬼懒汉都不能要,我们柳哥儿自然得配个县里的汉子也是不差的。”   贺阿么诚以为然,“我肯定挑个好的!”   以前听了这话,柳哥儿会羞涩得躲在阿么身边撒娇,如今经历一遭祸事,只觉得听了浑身不自在,但他又说不上来。   就在贺旭以为事情彻底结束了,只过了五日,昨日刘管事又上门了!   碰巧贺旭不在家,这回刘管事的态度更是恶劣,直言道柳哥儿不嫁也得嫁。   安生日子还没两天,又出事了。   贺村长当场便应承下来,实在不想再当臂挡车了。   ……   “昨晚我回家了他们还瞒着我,”贺旭说到这,简直火冒三丈,“我大闹了一场,但没有用,他们还是决定放弃了。”   贺晏问,“所以你想……?”   “所以我想问问,如果我和柳哥儿成功分家了我带着他出来住,能不能搬到河西村来住?”   这才是贺旭的目的。   他想了一整晚,觉得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既能保证贺村长他们不受到牵连,又能不让柳哥儿出事。   贺晏直截了当拒绝了,“不行。”   “我们可以一直躲起来的,只要能瞒过刘管事他们就行!不会给你们惹麻烦的。”贺旭连忙解释。   “不行,”贺晏说,质问道,“你拿什么保证余家不会受到牵连!”   听完贺旭的说辞,他已经知道了为什么刘管事会反口了。   前些时日,他想用豆干拍马屁,所以也懒得和贺旭纠缠,便应承下来了。   没想到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没得到好话不说,还挨了不少斥责,他肯定得想法子找补回来。   这不又把注意放回到柳哥儿身上么。   说到底,这事七弯八拐的,与他确实有那么一点关系,撇去不谈,作为朋友,他也是要帮忙的。   但绝对不能连累家里人,更不要说连累整个村子。   贺旭沉默了,是啊,他没办法保证。   所以这个方法一说出来,他爹想都不要想就拒绝了。   他过来不过是走投无路了,想要试一试,实在不成他就想借一点银子,带着柳哥儿远走他乡。   贺晏见他情绪低落,“你就没想过分家,然后让刘管事主动退让吗?或者干脆利用刘管事逼你爹么分家?”   “想!!我想!”   贺旭猛地站起来,朝他喊道。   分家贺旭不是没有提过,但贺村长不乐意,因为在他看来,这事弊端太大了,到时传出去只会说他们做爹么的枉顾孩子的生死,就这么将人赶出去。   反正都是要嫁的,分家了难道贺旭就有办法保全柳哥儿了吗?   贺旭听了备受打击,他确实没有办法。   “你不会闹大了去吗?还是说你们还心存妄想?”   妄想一个偏心的老家伙为了你们搏出一条血路来?   不可能吧。   这事要是放在余远山身上,就有可能,他一个做村长的,还能没点能耐嘛。   端看想不想,敢不敢。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说得不好听点,一个小小的宗族和一个达官贵人相比,自然是蚂蚁和大象的区别,但和一个富户的管事比,怕是这管事只有被放弃的份。   贺旭摇摇头,“自然不是,之前柳哥儿或许有,眼下应该也没有了,只不过我们确实没办法摆脱姓刘的,分不分家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其实柳哥儿本想用刀子把脸划花的,但是这样一来,嫁不嫁,柳哥儿这一生都毁了。贺旭宁愿带着他跑路,也不要他这么干。   贺晏便说,“不管想什么办法先分家,然后你这样,去挖两棵草串子,只能两棵。”   “将根部捣碎,汁液兑水涂抹在脸上,就会起密密麻麻的红疙瘩……”贺晏提醒,“只要不涂抹了,过五六天就会慢慢消下去,就是头天脸会痒,千万别抓。用清水洗洗就行。”   他们这边特有的草串子,长得跟狗尾巴草很像,却带着两片大叶子,毒性还特别强,多是用来制作杀虫剂的。   人误食了一点点问题不大,也就是轻微食物中毒的症状。   之前贺晏用草串子制作杀虫剂的时候,觉得根部应该也有用,就试着捣碎了,没想到手起了好多红疙瘩,明显就是过敏了。   贺旭担忧地问:“这问题不大吧?”   “不大,你可以自己涂在手上感受一下,只要脸上不抓破,自然消下去是不会有疤痕的。”   贺旭忙不迭感谢,“多谢……今日起您便是我哥了!晏哥,大恩不言谢!”   贺晏:“……”   那还是需要谢一谢的。   贺晏又提醒他关于刘管事欺软怕硬,且喜欢仗势欺人空手套白狼的性格,至于怎么做最好就要他自己思考着来了。   得了法子,贺旭便提出告辞了,天色不早,他得抓紧功夫去挖草串子,完了还要分家,事情太多了。   “成,慢走不送。”   贺旭走后,余满听了声音走出来问,“他来是有什么事吗?”   贺晏想了下,简单说了下柳哥儿的事情,余满揪心道,“那可怎么办啊?岂不是被我们连累了?”   “净说傻话,”贺晏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别什么错都揽在自己身上,我们只是普普通通做生意,这些事谁又能想得到呢?”   总不能他们不做生意了,或者每回卖豆干前还要做个背调吧。   “刘管事就不是走正道的,哪怕让他拍对了马屁,指不定过两天又觉得能靠柳哥儿更近一层,还是会想起来柳哥儿来,而且方法我已经教给他们了,至于他们怎么做,就看他们自己了。”   余满傻傻笑出来,“好像也是。”   贺晏点了点他的鼻子,知道他是不忍心见人家受苦受难,笑骂道,“小样儿,还不快去看看甜酒曲晒干没有……晒干了,我这就可以给你做醪糟了。”   “好!”   余满闻言直接弹起来,跑到条凳边,观察起来,“干了干了,我们什么时候做啊?”   “就现在吧。”   说完,贺晏便将三斤糯米淘洗干净,准备上锅蒸熟。   余时仁在灶房煮着豆浆,他点豆腐学得差不多了,眼下也就余庆礼还有些不太熟,煮完这一锅豆浆,再把卤水做出来,这卤干就差不多了。   见贺晏另起灶火煮东西,他问,“晏子,你这是煮什么?”   “蒸糯米,准备做醪糟。”贺晏说。   “我去!”余庆礼听了手又一抖,还在碗里的盐卤水没有洒,他松了一口气,“……吓我一跳,晏哥你还会做酒曲啊?!!你还有什么事不会的。”   “成,你别吹了,回去的时候,你们一人带几个回去,没了再过来要就是。”   “大气!”   余满凑到他身边,“贺大哥,我拿两颗给乐哥儿。”   “家里的东西,你想拿不需要问过我。”   贺晏提醒他。   “要的要的,这是你做的,我要问的。”   余满坚决不听,怎么能不问呢。   糯米蒸熟后,不能立马加入甜酒曲,等到温热不烫手的时候,贺晏才将兑好的甜酒曲按比例掺进去。   一定要掺匀,这样出来的酒水才会多。拌匀抹平后,就盖上盖子,放到一旁。   “现在天气热,发酵个一天就差不多了。”   余满还没见到人做醪糟,他阿么从未做过,头一回看完后他发表看法,“一点都不难。”   “对啊,本就不难,就是中间要注意温度不能太热。”   不然把酒曲霉烫死了,可就没有醪糟吃了。   “哦哦,知道了。”   余满很快将酒曲送到乐哥儿手上,俩人聊了好一会儿,才回家去,此时卤干已经下锅,余时仁他们也离开了。   牛蛋他们兴高采烈地冲回家去,就要和家里人分享,冬冬家里的大黑二黑长得有多神气!   冬冬好乖好大方,还愿意分享他们糖葫芦吃呢!   贺晏坐在躺椅上,悠悠闲闲地啃着他的扁糖葫芦,“咔嚓咔嚓”一口一个。   余冬冬蹲在他前面,口水泛滥,吞咽着唾沫。   他好想吃哦。   贺晏:“一天只能吃一根哦!”   “……好吧……”   余冬摸摸肚子,眼馋得很,但没有缠着贺晏要吃。   贺晏吃剩下一颗,举到余冬面前,“嗯……我怎么记得有的小朋友只吃了四颗,分享了别人六颗呢?是谁这么大方啊?”   简直一点儿也不想他!   余冬举手,“是冬冬哎!”   “那这颗,就当是晏哥分享给大方的冬冬的吧,大方的冬冬在哪里?”   “嘻嘻嘻!在这里!”余冬冬挺挺小胸脯,表情一肃,脸颊肉一颤一颤的。   “我是大方的冬冬!”   余满:“……”   一天不逗小孩,贺大哥心里就不痛快是吧。   ……   河东村。   贺旭挖了四根草串子,根部揣在怀里,兴致满满地跑回家去。   走到石阶的时候,就听到吵杂的说话声,混杂在一块儿分不清谁打谁。   “你怎么这么傻啊,为什么想不开做傻事?!”   “就是啊,要不是正好余艄公路过,将你捞上船,你就出事了!”   贺旭满心满眼都是家里的小弟,反正这人没事,他也懒得凑热闹,就想着离开。   “村长还没来吗?柳哥儿都落水了,怎么来得这么慢啊!   贺旭如遭雷击,柳哥儿不是在家里吗,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柳哥儿!”   他扒开人群,冲进去。   柳哥儿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地半靠着梁婶子,身上用斗笠遮挡起来。   见贺旭在,梁婶子松了一口气,“你们家总算是见着人了,快把柳哥儿带回去。别惊着了,晚上发热。”   有人好奇,“柳哥儿是遇着什么事了吗?怎么会突然想不开?”   梁婶子不吭声,她喜欢凑热闹,但梁老么他们那一出还是把她吓着了,生怕自己以后也会这样,眼下说闲话都收敛了不少。   贺旭将柳哥儿抱起来,说道,“多谢婶子帮忙,只不过眼下我和柳哥儿怕是没办法报答一二了。”   他说完就要离开。   梁婶子跟上去,“怎么了这是?需要婶子帮忙可一定要出声啊!”   她的大儿子是对柳哥儿有过意思,人柳哥儿对他可没意思,她自然对人家柳哥儿没什么意见,要不是这样她也不会逼着梁大相看。   再说了,他儿子儿媳现在关系好着呢,她就更没有意见了。   贺旭哽咽道,“我爹要将柳哥儿嫁到刘府去……”   “啥?那可是县里的大老爷,柳哥儿这回享福了!”   梁婶子翻起白眼,可没什么难得倒她这个万事通。   难怪柳哥儿会一时想不开呢!   “那刘老爷都五十好几了,屋里十几房小妾呢!这福气换你你乐意?” 第40章   屋内,梁婶子帮忙把柳哥儿换了一身衣服,贺旭手忙脚乱地煮起姜汤。   家里一个人没有,贺旭撬开了阿么锁吃食的柜子。   柜子里东西不少,点心、红糖、饴糖,就连香油都有。   贺旭索性将点心、红糖、饴糖都拿出去,柜子空了一块儿,他又将撬烂的柜子门原封不动放回去。   梁婶子想着到点了,得回家做饭,边往外走边说,“旭小子,湿掉的衣裳我就放盆里了。”   “……等会儿!”贺旭放下姜汤走出来,往梁婶子手上塞了两个小油纸包,里面是一块巴掌大的饴糖。   梁婶子推拒起来,“哎,这都是小事,我不要。”   “婶子,拿着,要不是有你帮忙还不知道会怎样了,对了,一个是你的,另一个你看着分给刚刚帮忙的婶子叔么,麻烦婶子了。”   “成,既然你都这么说,婶子就做主收下了。”梁婶子又拍着胸口承诺道,“你放心,我铁定给你办好这事。”   “好,多谢婶子。”   送走梁婶子后,贺旭返回去将姜汤端进房间去。   柳哥儿站在窗边,双目无神地望着外面的天空,这个朝阳的房间原本是小哥的,是他见了心喜哀求着爹么就要这个房间。   爹么拿他没办法,就让小哥换给他。   这十来年,这样的事发生过几回,不止小哥,就连大哥二哥在他面前都退让过好几回。   他也从心里确信爹么是爱他的,不然平日里又怎么会只让他缝缝补补就好,下地的活他就没怎么做过。   但原来……是会骗人的。   柳哥儿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贺旭放下碗,朝他招手道,“小弟,过来喝姜汤,我放了许多红糖下去,保证不辣嘴巴,快来尝一尝。”   “……”柳哥儿用手擦了一下眼泪,吸了吸鼻子,“小哥……”   “快喝,喝了小哥有事说。”   柳哥儿听话端起碗,姜汤又甜又辣,辣得他再度潸然泪下。   “甜吗?”   “很甜……谢谢小哥。”   “可以和小哥说一说,你为什么跑到河边去吗?”   贺旭轻声问,生怕大一点儿声就把人吓着了。   柳哥儿沉默了。   晌午过后,贺旭不在家,大哥大嫂他们就开始骂骂咧咧起来。   他站在门后细细地听。   大哥说,“爹,三弟还不肯放弃,他不会连累家里吧!”   大嫂说,“对啊爹,分家是万万使不得,你可别听三弟瞎说。人家可不管你分不分家,要对付我们还不简单吗,要我说啊,这小弟长得就是个祸水……”   “你瞪我我也是这么说了,本来家里过得好好的,要不是他……”   接下来贺大嫂对柳哥儿和贺旭从头批判到脚,柳哥儿在屋内听着,却没听到一个人帮他说话的,呵斥大嫂的。   连他阿么都不吭声。   良久后,贺村长发话说,“行了,都干自己的事去,门记得锁好,晾他们也翻不出什么水花出来。”   他自认够了解自己的孩子,老三这小子说是机灵,其实单纯得很,到时候只消这边说几句软话,就能哄回来。   至于柳哥儿,多少是可惜了,他那性子进了高宅大院,多半只有被算计的份。   反正迟早都是别家的人,就当是从来没有过便是。   得了话,贺大哥他们就开始下地干活去了,贺阿么也出门摘菜。   家里空无一人,只有柳哥儿被锁在屋内。   柳哥儿说,“没多久,二嫂返回来,偷偷把我放了。”   贺旭眉头紧皱,怀疑道,“她有这么好心?”   实在不是他过分揣测。   谁都知道,这个时候柳哥儿若是不见了,到时候遭罪的就是整个贺家。   她作为这个家的儿媳还能幸免于难么?   所以他不信,二嫂放柳哥儿出去会有什么好心思,柳哥儿笑了笑,他肯定知道二嫂没有好心思啊。   不见了遭罪的是整个贺家,但如果他死了呢?   想必这件事只能到这里为止,柳哥儿向来不笨,他一眼就看出了二嫂的心思。   然而他确实是不想活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顺了她的意罢了。   谁知道竟然被人救了,柳哥儿看着贺旭,不知道自己活着,还会不会连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关心他的家人。   贺旭停了火冒三丈,“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眼看着他们就要回来,贺旭抓清了清嗓子,问道,“小弟,以后和小哥一起生活怎么样?只我和你。”   柳哥儿却反过来劝道,“小哥,你别做傻事,没有路引,我们能去哪里呢?”   “不是……你听我说,”贺旭将计划娓娓道来,“等这事了了,我们就搬到对岸去,怎么样?”   “能行吗?”   “能,不行的话我们直接找个山一钻,还怕活不成吗?”   柳哥儿黯淡的眼眸燃起亮光,仿佛遥远黑夜里永不熄灭的灯塔。   ……   次日,金轮初初从云层里探出头来,薄雾散去。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水田的水位已经慢慢下降,趁着时候还早,大家纷纷下地去挑水浇灌农田,只不过这样也没耽误他们撩闲说嘴。   昨天夜里在村长家看到的事情,实在是叹为观止!   很难不让人一吐为快!   要不是地里和家里离不开人,有的妇人夫郎真想跑回娘家去跟家里人好生说道说道。   “柳哥儿真的毁容啦?”   “可不就是,我跟你说啊,他那脸都是红疙瘩,还抓破了,一看就要留疤!村长他们还想瞒着呢,没想到就被人正好瞧中去请大夫了,大夫说是脸上碰到脏东西了……”   “啊,这么惨?不是说他们家遇上了好亲事吗?要嫁到县里的大老爷家?”   “嘘……听说是家里见他爱美,给他做了什么搽脸的东西,搽了以后又白又滑,谁知道还没多久就开始起红疙瘩,一看可吓人!”   “我看啊,爱美不假,为了笼络丈夫也是真哈哈哈哈……”   几个妇人从地里出来,正在石阶上洗脚,刘管事带着两个打手,两个小厮,大摇大摆地出现,“你们几个,刚刚说的柳哥儿可是村长家的哥儿?”   见来人衣着光鲜亮丽,妇人顿时噤若寒蝉,一时不敢说话,两个打手一上前,又如筛子筛米一般抖了个干净。   “是、是他,他脸上不知道用了什么搽脸,毁容了,眼下他家里人都不让他出门,生怕被县里的夫家发现了去。”   而此时贺旭家。   因着怕连累出事,贺村长早早就让儿子带着孙子出门去,家里只剩下他和贺阿么,贺旭和柳哥儿。   要不是他作为爹不要走,怕是也走了。   他恶狠狠地瞪着贺旭,“你小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哪里听回来的偏门方子说能白脸,结果弄成现在这样,我看你怎么和人交代!”   贺旭喊冤道,“爹,这方子阿么敷过脸的啊,你也是亲眼见的,我可一点儿没碰过,哪里知道为什么到柳哥儿就成这样了!”   柳哥儿低头,肩膀一抽一抽的,好像哭得很伤心,实际上在偷偷发笑。   贺村长听了,更是来气。   昨日贺旭灰溜溜回到家,被劝了好几回总算是接受现实了,不再折腾了,而柳哥儿为了他们一家人也愿意嫁。   贺旭便说既然要出嫁,最好就能迷住刘老爷。   听人说县里都用些蛤蜊油搽脸,搽了脸油油的看起来很有光泽。   其他贺家人一听,小小一个要上百文,摇着头拒绝,哪里愿意啊。   后面又说起用胡瓜切片敷脸能白脸,以防万一,贺村长都让夫郎亲身上阵试用了,还真别说,敷完后又水又润,看起来确实白了一点。   这才让柳哥儿试用的,哪里想到就这么倒霉,其他人都没起红疙瘩,偏偏就柳哥儿起了一脸。   请的大夫过来也说是搽脸的东西所致的,十有八-九得留下疤痕。   急也急过,骂也骂过。   但一点儿办法也没有,除非柳哥儿他们不再是贺家人了。   最后贺村长只能连夜让老大他们带着妻儿去岳家待几天,叮嘱道,过几日如果送了消息过去,他们就回来,如果没送就以后都别回来了。   可见啊,贺旭他们真的跟不是亲生的没什么差别。   贺旭大喊,“爹,我可听你话让大哥他们走了,你可不能抛弃我们啊,眼下这样我们可就剩你和阿么了!”   “哼,你让你爹怎么救你!”他后悔啊!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生下这两个孩子。   早些年贺阿么连着生下老大老二,便伤了身体许多年没再开怀,因此老大最是得宠,老二也不差,而且老二也老实,不吵不闹的。   家里日子过得倒是有滋有味。   在老大十二岁那年,贺阿么以三十八岁的高龄生下了贺旭,四十岁的时候又生下了柳哥儿。   一直到现在都有生不出孩子的人偷偷羡慕贺阿么呢。   只可惜,这两个孩子就是个讨债来的。   “爹对你们还不够好吗?你们就这么报答家里人了,惹一堆烂摊子回来!”   贺旭撇撇嘴。   以前他或许会觉得好吧,但现在想想,根本不是。   都说老来子最受宠,但一下多了俩,那就是可有可无了。   毕竟满腔父爱都已经给了前头的大哥二哥,多了个他,能得到的就不多了。   还要再加上一个小弟。   贺旭现在回想起十岁之前的事情,发现那些很美好很窝心的记忆,其实大多就像漂亮的泡泡,虚幻且一戳就破。   是他爱爹么,从而下意识忽视了事实的真相。   每回有好东西,不管是吃的用的,还是穿的,都是大哥二哥挑完了挑剩下了才到柳哥儿,最后到他。   至于柳哥儿能排他前头,相比原因就更一目了然了。   长得乖巧可人,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宠上几年嫁个好人家还能提携提携家里人。   后面贺旭年纪大了,嘴巴就特别会来事,哄得他们心花怒放的,自然这心就稍微偏向他一点了。   但一遇到事,他和柳哥儿就是首先被他们放弃的人。   “爹,反正你要救我们,除非断亲,否则我们还是一家人!”贺旭说。   “你个逆子啊!”   “出来!给老子出来!”   刘管事脸上阴霾密布,气势冲冲地赶到贺旭家,打断了贺旭他们的对话。   听到刘管事在门口叫嚣个没完,贺村长暗示道,“这事总要有人一力承担的,这样其他家人才能幸免于难,做人可不能太过自私了。”   “给我把门踢开!”   打手一脚踹开了门,刘管事望着柳哥儿变得不堪入目的脸颊,怒不可遏道,“好啊你们,竟敢戏耍我们刘府!真是好样的!”   “刘管事啊!”贺旭抱着刘管事的腿大哭起来,“这事真不是我的错,都是我爹么,我都说要用蛤蜊油搽脸,他们嫌贵,非不让!要不然我弟弟也不会烂脸!”   柳哥儿闻声啜泣起来,“爹,我还能嫁到刘家去么?”   贺旭点头,“治好这脸肯定可以,刘管事这么宽宏大量,肯定愿意等我们,就是这银子,要不……”   “要不,你给银子我们治好了?再嫁进刘府去?”   刘管事冷笑一声,“你们倒是睡得好,做的梦也美,万一治不好呢!”   “你先时不是说三十两娶我们家弟弟吗?你看这样行不行,先给我们二十两治脸,脸好了我们立马上门,绝不耽搁。”   刘管事:“……”   从来都只有他算计别人,还没有人能从手里抠出过银子。   若真的有三十两,这么做好像确实是可以!   可惜的是,他压根就没想着出这三十两。   他一贯的做法便是娶了人回去,若是得了老爷的眼,这打赏自然会下来,接着他才会将打赏的一小部分银子当成聘银还给小妾的家里人。   若是不得老爷喜欢,那自然什么都没有了。   他可没那么傻,自己主动掏私己钱出来给老爷搜刮美人,万一一一个子儿都没得到还倒赔了怎么办。   刘管事:“既然你家哥儿脸毁了,这亲事自然做不得数……”   贺村长他们听了正高兴了,好啊!!那他们一家都没事了。   贺旭却等着刘管事的下文。   果然,他又说,“只不过你也不能让我们两手空空回去吧。”   说完他拇指食指搓了搓。   哇靠!贺旭兀自感叹起来,这刘管事果然是个黑心的,晏哥说得没错,他就喜欢空手套白狼!   “我身上可一个子儿都没有啊,你找我爹……”贺旭话锋一转,又哀求道,“爹啊,我们可是一家人!!这钱你得掏……”   “没有!你爹我棺材本已经贴给你做生意了!”   “那才五六两,我可不信的你棺材本就这么点儿,先时我大哥娶媳妇,你可是出了好多银子,现在用银子救下两个儿子也是应当的,谁让你是我爹呢!”   贺阿么小声哭诉:“造孽啊真的造孽!”   柳哥儿跪在刘管事面前,又将话题拐回来道,“我可以进府的,我的脸能好!真的!!”   “对啊对啊,刘管事,不然还是治好我弟吧,我弟的脸真的只要二三十两能好!”   “不对吧!我怎么听大夫说没个半年不成啊!”   一直围观,却压根不敢出声的妇人突然开口。   贺旭瞪过去,“没你说话的份儿!”   “爹,爹,爹!不然你出几十两给小弟治脸吧!几十两你们肯定有……”   “我不是你爹!!”   “爹!你不要说气话,今日度过这难关我们又能……”贺旭一副“你不要生气”的模样,气得贺村长面面红耳赤,大气喘不上来。   柳哥儿安慰道,“爹,以后我会听你话的,家里不是准备了银子吗,先拿出来治好我的脸,这样我嫁给刘家去,不就能提携大家了吗?到时候你们都能住进大宅子去!”   “那是给你侄子娶媳妇的!”   “他才多大点,十四!不着急啊!爹,我可是你儿子!到时我进了门得益的还不是大侄子他们!”   好家伙,真他么好家伙!   刘管事嘴角抽搐,他刚刚不是就已经说了这事作罢了嘛,怎么还觉得他们刘府会要他吧!   这柳哥儿想得可真美。   该不会以为他是嫁进去当正房吧,一堆打秋风的跟在后头,让老爷知道岂不是弄死他。   还好脸毁了,不然这性子进了门去估计也得不了老爷的青睐。   险些又要拍错马屁股了!   刘管事摸摸秃掉的额头,最近真是时运不济啊。   刘管事:“这婚事做不得数!只不过此番皆是你们所致,你们不得……”   贺村长杵着拐杖,义正词严道,“今日当着刘管事的面儿,当着大家伙的面儿,我们分家!”   皱起来的沟壑皱纹很是严肃。   “你们也别觉得爹无情,要不是因为你们惹了刘……”刘管事虎视眈眈下,他又改口道,“要不是你们非要搽脸将脸弄烂了,这顶好的婚事也不会丢了,差点连累家人,不把你们分出去,如何平息家里的怒火。”   “希望刘管事能看在这份上放过他们一把……”   贺旭:“爹,阿么,你们不会来真的吧?你就这么把我们抛弃了?”   柳哥儿在一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刘管事:“……”   不知不觉退出一线现场,成了二线吃瓜群众,刘管事对于面前发生的一切顿觉有趣起来。   他说,“口说无凭,再说了分家了还是一家人,做不得数,他们做的祸事还是得你们做长辈负责。”   “既然如此,”贺村长隐忍沉重,“那便断亲,请族老来!”   贺旭:“爹啊!不要!我死都不要断亲!”   柳哥儿:“呜呜呜爹为什么!”   在刘管事的推波助澜下,很快贺家断了亲,连族谱都给划了。   他甚至还当起证人来,在上面的断亲书上按上指印。   头一回见这么利索的断亲,大家真是叹为观止啊。   什么都没得到,但看到这个几次三番坏他好事的小子被丢出家门去,以后只能当个孤魂野鬼,倒也解气。   断亲书一式三份,贺旭仍然不敢想象,竟然就这么轻易就搞定了?!!   不过想起贺晏提醒的户籍册子,他又作妖起来,“爹,阿么,我们还能不能住在家里,这户籍册子上可还有我们的名字,我们就是一家人啊,断亲了我们还是一家人!以后还能进祖坟啊!”   刘管事被这么一提醒,好心帮忙道,“就是啊,既然都断亲了可不能在一个户籍册子,要不然怎么叫断亲。”   万一他们是做戏呢。   刘管事功德好人转世一般,“正好我要回县里,不如就一道去县衙办了这事吧。”   “不用不用了吧。”   “要的。”   在刘管事的强势介入下,一行人风风火火往县衙去。   晌午未到,贺旭从县衙出来,揣着新的户籍册子,户主是他,名下只有一个哥儿弟弟,断亲的缘由已经记录在案。   刘管事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贺旭,朝着贺村长泼冷水,“你这个老家伙,倒是狠心啊,我都还没说什么,你就直接断亲了,佩服啊!”   要他,他可做不到。   这话怪阴阳的,臊得贺村长一脸,他敢怒不敢言道,“哪里的话哪里的话……我们不过是八字不合罢了。”   “……是吗……”刘管事看了他一眼,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爹……不,贺大叔,我有事先行一步。”   贺旭心情很好,没再掩饰一二。   贺村长眉头一皱,“老三……”   结果贺旭鸟都不鸟他,就走了,贺村长在县衙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愈发觉得不对劲起来。   说实在的,他一开始压根没想到要断亲,就连分家都只是做做戏而已。   要不是刘管事煽风点火、紧追不放,他也不至于等到后面压不住心中的怒火。   而实际上,一直在被偷偷暗示了无数遍“不断亲就要被连累”,贺旭深藏功与名。   ……   原本蔚蓝的天空飘来一朵巨大的乌云,黑压压的,转眼雨水就“哗啦啦”下个没完。   好在接了酒楼食肆的订单,摊子强的豆干做的不多,已经卖了三日了,该知道该尝鲜的人都尝得差不多了。   接下来得销量能维持一半就不错了。   摊子还剩下差不多十斤豆制品,贺晏说,“下了雨人都跑回家去了,等雨停了后我们就回去,不等了。”   余满心心念念家里的醪糟,巴不得早点回去呢,“好,今日的醪糟可以吃了么?”   贺晏好笑,捏了捏他的脸颊肉,自昨日蒸熟糯米后,他就一直眼巴巴地等。   晚上睡得懵懵松松的时候,还听到余满嘴里念着“醪糟”二字。   “回去估摸着可以吃了,到时给你煮个醪糟圆子怎么样?”   “嘿嘿,好……”   没过多久,云销雨霁,只余下缥缈细雨。   就在三人收拾行当的时候,贺旭兴高采烈地出现,“晏哥!你们果然在这头!”   他还以为过来要寻许久才能找得到人,没想到随手扒拉一人,听到他问“余记豆腐摊在哪”,就给他指出来了!   贺晏抬头看去,“……你家那事搞定了?”   “噔噔噔噔,看啊!自然是马到功成了!”贺旭将户籍册子拿出来。   “对了,我想带着柳哥儿迁户到你们村,不知道可行吗?”   既然都断了亲,还是离远些比较好。   “豁,连户籍都迁出来,你们这速度可以啊!”   贺晏感叹道,余满也跟着点头,说,“得去问问大伯。”   贺晏发话,“那你一会儿跟上!”   余庆礼:“……”   啊!   什么迁户?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怎么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听不懂啊!你们有什么秘密不能摊开了说吗!   贺晏看着余庆礼抓耳挠腮、上蹿下跳的样子,觉得他就像瓜田里的猹,囫囵将瓜吃了一半压根什么都吃不明白! 第41章   断了亲,刘管事也走了,柳哥儿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哪怕周围的人都用那种同情的眼神看着他。   甚至还有一些叔么抓着他的手说他可以住到家里去,让他和小哥有个容身之所。   梁婶子听了啐了一口,“你想得美,我们柳哥儿哪里都不去!”   “不去就不去,我就问问……也没甚坏心思啊,你这么着急不会是……”   “我呸,我大儿娶媳妇了,姑娘也要招婿,哥儿还小!你揣着坏心思,别连带我!”   把人撅了后,梁婶子抓着柳哥儿叮嘱道,“你可别傻傻地上当了去,虽然你们断了亲,但……他们也是怕连累了一家人,眼下刘管事走了,你们自然还是在家里的,莫担心……”   说是这么说,梁婶子对于刚刚发生的事情显然还是没办法接受。   难怪之前晏小子非要闹了那一出,怕是不闹不成啊,村长对贺来贵他们根本就是听之任之。   原来这都是一脉相承出来的么……   哎,说着说着梁婶子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毕竟说再多,也不能掩盖他们真的已经断亲、还被划掉族谱的事实,严格来说,他们现在已经与贺这个字没甚关系了。   柳哥儿朝着梁婶子笑道,“知道了,我等小哥回来,小哥去哪我就去哪。”   梁婶子望着面前哥儿的笑脸再也不似以往那般明媚,好像蒙上了一层阴霾,她心酸道,“村里好像有茅草屋,你们也可以去那,至少有个地方遮雨。”   柳哥儿点点头,一门心思想等着小哥回来。   贺阿么在屋内一直躲着不出来,他既觉得愧疚,又对惹出麻烦的他们心生厌恶,但到底是宠了十来年的哥儿,心里还是很不舍的。   他想着等当家的回来后,还是商量一下把族谱划掉的名字加回去,就当做刘管事从没出现过,他们一家又能开开心心地生活在一块儿了。   打定主意后,他便强撑着笑脸出去,“柳儿……”   柳哥儿假装没听到,和梁婶子聊得不亦乐乎,以前他总觉得像梁婶子他们都是粗鄙的,也不屑和他们说话。   但经历这遭,他才发现人是不能单单看表面的。   梁婶子虽然爱看热闹,但为人也是真的热心,而且她作为姓梁的妇人还能在满地都是姓贺的村子里撑起门户,是个很有能力的妇人。   柳哥儿希望他也能学到一星半点。   而不是像这几日一样,只会哭哭啼啼地依靠小哥。   “柳儿,柳哥儿……”   梁婶子拍拍他的手,柳哥儿扭头笑道,“……贺叔么,请问什么事吗?”   一句“贺叔么”生生将人的心脏击碎,贺阿么顿觉痛苦,“柳儿,你是在怪阿么吗?”   “不敢。”柳哥儿面无表情。   贺阿么却愈发难受,他听出来了,是不敢,不是不想,更不是没有。   柳哥儿不想和他纠缠,站起身说道,“婶子,我想去河边等小哥。”   梁婶子点点头,“成,婶子正好和你聊得高兴,一块儿去。”   “柳儿……”   贺阿么望着身侧,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结果他们在河岸边等到了太阳快下山,贺旭才划着竹筏出现。   一出现,梁婶子就没好气指着他说,“你这家伙去哪了,这么久不回来,知不知道你小弟等了你多久!”   贺旭赔笑道,“多谢婶子照看我小弟了,麻烦您呢。”   “那倒不麻烦。”   和柳哥儿聊天基本上就是她一个劲儿说话,柳哥儿笑着点头听,完了还会给反馈。   有人认真听她说话,梁婶子可太高兴了!   而且她还从柳哥儿这学了几个新式的络子款式呢,说是县里时兴的款,一个能有五六文!   说完她才看见原来划竹筏的人是贺晏,惊讶道,“哎呀,晏小子咋回来了,许久未见了!最近过得怎么样?咋过来了?”   “挺好啊,我这陪贺旭过来。”   见他俩聊得高兴,贺旭转身和柳哥儿说话,“这是我和你的户籍册子,我打算迁户到河西村去,正好你未来嫂嫂家也在这边……你觉得怎么样?”   “好,这位便是教你法子的大哥了?”柳哥儿扫了几眼户籍册子,又看向竹筏上的汉子。   贺旭点头,“一会儿再和他打招呼,我们事不宜迟,回去通知一声带着昨天收拾好的包裹,我们就走。”   “晏哥,我们回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了!”   “好。”   梁婶子有些好奇,“他俩这是……?”   “他打算住到余家村去,毕竟怎么说连族谱都被划掉了,要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先离开一段时间吧。”贺晏帮着找补。   梁婶子应道,“是该如此,说句不好听的,断亲断得如此决绝也是少见了。”   他们农家人,别说断亲,就是分家都得慎重,哪有二话不说就这么将人赶走的,任谁看了都觉得当爹么的狠心。   “婶子最近过得咋样?”贺晏问。   “我啊,还不那样,就是热闹少了些。”   梁婶子颇为不习惯,“对了,前些日子梁老么几个灰溜溜回来了,那精气神差了许多,这回看样子是真吓破了胆,而且家里人也因为赔了银子对他们意见也很多,这几日都没见他们出来闲聊。”   听说整日在家不是做饭就是带孙子,老伴跟儿子儿媳都看得特别紧,生怕他们又聚在一块儿搞事情。   一些被他们造过谣的人家知道后不可谓不痛快!   贺晏表情淡淡,“那就希望他们再警醒一些。”   “哎哟哈哈说起这个就逗,现在很多人就盯着他们仨呢,想学你那样讹……不、挣些银子回来!吓得他们自己都不敢出门了!”   贺晏点点头,一点儿都不意外。   河东村的风气本就一般,眼下也不过是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去了,想想贺村长的为人,风气不好也是正常的。   贺晏与梁婶子聊了一炷香的时间,贺旭他们就背着包裹出现了,“你们没事吧?”   “没事,晏哥我们快走吧。”   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他爹又在他们面前装模作样,哭诉说“我们做爹么的有多不容易”“我们都是为了家里好”“你们记恨我们也是应该的”之类的冠冕堂皇的话。   被贺旭一句“我们已经不是贺家人”给顶了回去。   而后见贺旭他们背着包裹离开,贺村长气得眼不见为净。   贺阿么去拦,他还放话出来,“我看他们能去哪里?谁愿意接济两个穷鬼!让他们走!”   还不是在村子里、在他底下生活,到哪儿都得受他的掣肘,这也是他当初敢将他们赶出去讨好刘管事的缘故,因为他心里清楚他们根本不可能离开这个家。   贺旭听了脚步没有一丝停顿,拉着柳哥儿直奔河边。   “婶子,那我就先回去了,迟些时候再和你聊啊。”   “成,可一定要上门来。”梁婶子和他们仨挥别。   竹筏于河面上驶过,贺旭站在竹筏上,望着逐渐熟悉的村落心里翻涌着不舍的情绪,随即,“……你想在河面上过夜啊!”   贺晏他们已经从竹筏下来,贺旭还傻愣愣地站在上面当雕塑。   贺旭:“……”   情绪碎了一地,罢了。   贺旭翻身上岸,“那晏哥,我们先去走一步了。”   “嗯嗯。”贺晏便将竹筏栓在一旁,折腾了一下午总算是结束了,今后一定要在这小子身上讨回来才成。   回到家,余满已经按照他说的步骤将丸子搓好,煮好了醪糟丸子,就等着贺晏回来他们就能开吃。   “贺大哥,你回来啦,快点,丸子要凉了!”余满凑过来,贴在他身边说话。   余冬冬也捣腾着小腿贴在他脚边,身后还跟着两条小奶狗。   一连串缀在他身后的小尾巴,贺晏慢悠悠地洗脸,慢悠悠地洗手,慢悠悠……   “贺大哥!”   贺晏被余满这迫不及待的恼怒声音逗得发笑,加快动作,“好好好,来了。”   一声令下,两兄弟又立马抛下他,一屁股坐在桌子前,等贺晏坐下了就握着勺子开始吃醪糟丸子。   “哇!好好吃!”   “唔——唔唔——!”   这个醪糟不用放糖都是甜滋滋的,之前用买来的酒曲做出来的醪糟都是略微带点酸味,煮的时候还需要放些红枣或者红糖下去压掉里面的酸味,儿这个单是这么吃就已经是甜的了!   余满细细品尝,吃得头也不抬。   贺晏浅浅勺了一口入嘴,微甜带有酒香的醪糟,配上软糯Q弹的糯米丸子,滋味确实不一般。   他这也是头一回吃,当魂魄的时候在电视上见了不少,但真真切切吃到是第一回,他连吃了两大碗,才放下碗,“晚上还吃得下饭吗?”   “吃不下……”余满摸了摸肚子,要不是肚子就这么大他能吃上好几碗呢!   余冬腆着肚子,在院子里和狗玩起飞盘子的游戏。   “哇哈哈——大黑,冲呀,你已经输给二黑一回了!”   “二黑,你是女孩子,还可以赢第二次!加油哦!”   主打一个两边都不落下,生怕两条奶狗不打起来一样。   余满看锅里还有两碗多,已经让堂哥他们盛了几碗回去了。   “盛一碗给乐哥儿,再盛一碗给贺旭,就当是庆祝他搬新家了?贺旭他们现在住哪?”   “行,”贺晏点头,“就住村尾一个老么家里,大伯说他家就剩他一人了,租金不贵,就几十文,主要是贺旭他们平日里要帮着挑水砍柴,干些体力活帮一下老人。”   “那里啊,那应该是方阿爷家里,方阿爷人挺好的。”余满边将醪糟盛出来,边说。   只不过他也是个苦命人,年到中年丧夫,紧接着儿子服劳役又一头栽河里没了性命,儿夫郎守了半年最后还是改嫁了,只剩下一个孙子和他相依为命。   去年初春的时候大孙子乘船去走商,接近一年半了,至今未归。   听同行的人说,他们回程的时候遇到了水寇,没回来的多半是已经丧了命。   方阿爷自然是不愿意相信的。   家里只剩下方阿爷一人独自坚守,就怕孙子回来了家里没人。   眼下贺旭他们住过去也好。   贺晏点点头,时下贫苦百姓过日子便像含着黄连一般,而妇人夫郎皆是苦中之苦,他端着碗,这一碗满到就要溢出来,“那我拿去他们那。”   “好,你去吧,我去唤乐哥儿过来吃。”   免得端过去,也不知道进了谁的肚子。   ……   翌日,贺晏他们正要出发往县城,余远山突然带来了一个中年汉子。   汉子和大伯差不多年纪,络腮胡子满脸,衣裳看着倒是整洁,只不过站近了能闻到一股味道。   “满哥儿,他是东柳村猪贩子,你唤他朱叔就行,”余远山给双方介绍起来,“老朱,这位是我侄哥儿满哥儿,这是我侄婿小贺,后边是我大儿跟二侄子。”   贺晏屏住呼吸,原来是猪的味道。   见他们互相打完招呼,余远山便说,“老朱,你说吧,等会儿他们就要出门去了。”   朱达也不寒暄了,免得耽误了人家的时间,他说,“是这样的,满哥儿,我听说你们的豆渣每日都剩许多只能等到酸臭了沤肥,我想买些回去喂猪。”   自从豆干大火后,他们每天要用去七八十斤豆子,过滤的豆渣哪怕沥干了水都有差不多百二十斤。   因着贺晏嘴挑,他们也不怎么吃豆渣饼了,就用来喂鸡喂驴,偶尔喂一下狗,剩下的就是三家人平分,实在消耗不掉就堆着沤肥。   朱达家里养猪已经养了三十多年。   自从出现骟猪这个手艺活后,猪的腥臊味少了许多,养一只来也能养到百来斤,厉害点的还能到二百斤,吃猪肉的人多了,养猪为生的猪贩子也就多了不少。   若是换作三十多年前那种又骚又瘦又脏的猪,怕是养得出来也得亏死了。   他家里本身就养了八十多头猪,一天要消耗百多斤猪食,光靠自己上山割猪草得割到猴年马月啊。   因此他多是收一些县里大户的剩饭剩菜回来当猪食,再就是花铜板收猪草,这些都是一大笔花销。   最近又添了二十多头猪仔,加起来一百多头猪,家里可没这么多猪食禁得起它们霍霍的。   县里的大户也就那些,剩饭剩菜多是人抢,他们想要更多那是没有了,猪崽一天吃的比一天多,因此这猪食一时间也是急得不行。   正好昨日他家老大去县里送生猪和客人说起家里的猪食短缺的问题,客人便和他说起了余记豆腐摊,让他去问一问。   老大打听清楚了,回到家和他一说,他这不就上门找老余了嘛。   余满扫了一眼贺晏的三根手指,说,“朱叔,三斤一文行吗?行的话你看看你要多少?”   “可以,先每日来五十斤?”   “成。”   余满直接点头,靠豆渣也挣不了几个铜板,但聊胜于无吧。毕竟这样家里就剩下一半豆渣,三家人匀一匀正好可以消耗掉。   说定后,余远山便催促他们出发去,他留下来和余时仁将豆渣称出来。   “好,那朱叔,大伯我们就先走了。”贺晏说,余光扫到某个矮墩墩在水井旁用他的小刷牙子刷牙,“小冬,我们出发了,在家不要去水里玩!”   余冬吐掉嘴里的白沫,“好哦,哥哥,晏晏哥,礼哥,再见!”   余满他们走后,朱达感慨万分,“真是没想到县里卖得这么火热的卤干竟然出自你们村子,还是你侄子卖的,这回你可真的捡到宝了。这哥婿一进门就旺成这样!”   余远山点头,还不忘说,“我们满哥儿不靠别人也是这个!”他学着比起了一个大拇指,最近家里只要夸人了就比的手势,不错!好用!   “哈哈哈那你后面可享福了。”   毕竟刚刚他可瞧见了,小辈几个能出现在一块儿就说明彼此没什么秘密,这生意做大了,少不了得提携一下亲人了。   “承你吉言啊,说不定过上几日,我就能和你一样享福喽。”余远山笑道。   朱达:“我享福个鬼,我还得天天养猪收猪食,要不是找着了豆渣,家里的猪食就要断了。”   他口舌生疮了三日了,还没好呢!吃饭都不是滋味!   俩人好生聊了一会儿,朱达留下十七文,提着五十斤豆渣走了。   水波潋滟,余满和贺晏带着斗笠靠在一起说些小话。   余庆礼满腹疑惑:“我们的豆渣会不会卖太便宜了,全部豆渣都卖去了才三十多文,要这样还不如不卖呢。”   “不会,本就是要丢的东西,用来沤肥也要不了这么多。”贺晏说。   “那为什么不送给村里的老人家?”   反正卖了也就是几十文,还不如送给村里吃不上饭的人家,之前家里有消耗不掉的豆渣他就想这么干了,结果被他阿么给狠狠地锤了。   方兰草摸摸脑袋:他和当家的都不是蠢笨的人啊,为什么生的老二偏偏是个缺心眼啊!   贺晏勾起嘴角,“免费的东西最不值钱,也是最贵的、最麻烦的。”   余庆礼:“……”啊!听不懂!太高深莫测了吧!   贺晏解释说,“你别看只是个免费的豆渣,今日你开了这个口子,觉得这个可怜你免费给了豆渣,不碍事,那明日就会更可怜的人出现、更可怜的事情发生,到时你给还是不给?借还是不借?”   “总之这个口子绝对不能开,但你若是有相熟的人家有困难了,私底下接济一番没问题啊。”   余庆礼点点头,“哦,这好像就跟那些人非要下船的时候给钱一样。”   三人说着话,很快就来到了县里。   “哎哟,你们可算是来了,等你们好久了。”   摊子刚开,就有熟客打着招呼问他们今日怎么来得这般迟。   “家里来了客人,耽误了一会儿,别着急,我们就快弄好了。”   “我们不急,”熟客说完,又压低声音提醒道。   “……小贺老板,你们快点想想法子,刘娘子那边也在卖豆干了!还比你们的还便宜一文钱!我看有不少人过去买了尝尝鲜了。”   “那小余老板你们这回可真的吃大亏了,前两日就不该卖给她的!” 第42章   城西,刘娘子豆腐坊。   店铺只有四米宽敞,而为了显眼,豆腐摊子没直接开在铺子里面,而是明晃晃摆在门口。   以前这铺子有两间这般大,后面良家人见自己用不上这么大,便直接隔了一半另外租出去,因此刘娘子不仅靠着卖豆腐为生,手里还捏着半个铺面的租子过活。   城西只有她一家豆腐坊,附近又多食肆酒楼,再加上她又守着名节不愿二嫁。   各种原因下,哪怕口感实在比不上别人做的,但大多数人还是会买的她的帐,也不会特意跑到城南去买豆腐。   豆腐坊虽然不大,就她还有她堂哥两个人干活,但有驴子做个几十斤豆腐出来是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细数下来,她这寡妇的日子过得确实不错。   只不过她一贯是个聪明的,压根不露富,脸上不施粉黛,打扮起来清苦朴素,唯有头巾碎花头巾显得有几分俏丽来,倒是蒙蔽了大家的眼睛,只以为她过活得勉勉强强。   而实际上,她早就想送儿子去私塾了。   只是,前些日子店内的生意几乎可以称作一落千丈,以前每日都能收入上百文,少些也有五六十,最近几日竟然只有二三十文,前日更是离谱,十八文!   她一数,差点气急攻心。   被人一提醒,寻摸半天摸到了余记豆腐摊去。   一看才知道!这边人多得都要排上队了,她见着了好多熟客都在这边。   还有来往的酒楼小二。   刘娘子一见本想像以前那样,稍稍勾一勾手,就能哄得卖豆腐的汉子春心萌动,若是有夫郎那就更好了,连手都不用勾,抛个媚眼他们就能大吵起来。   闹上几回,她在找地痞流氓闹事,自然而然就消失不见了。   刘娘子想到这就来气,那哥儿长得也就比她年轻几岁,长得还不如她俏丽好看,那豆腐汉子竟然不上当,看都不看她一眼,真是白费了那么多功夫。   正好被戳穿了身份,她索性就转变了思路。   既然如此,便直接偷师抢生意!   “翠儿,他们真是傻,明知道你是同行还卖给你哈哈哈哈,我们这做了这么多卤干,肯定能将生意抢回去!”刘全说。   刘翠睨了他一眼,“不是说了,别喊我翠儿吗,可不是嘛,卤干做出来三十斤没有?”   “好吧,堂、妹、妹!”刘全一字一顿道,“做了,豆腐也差不多了,可以开店卖了。”   刘娘子听了走出去,打开了门,四方桌摆放在门口,卤干、豆腐都摆在上面。   “刘娘子,给我来两块豆腐。”这人将碗递过去。   刘娘子边装完边说,“我们今日做了卤干,要不要买些回去尝一尝,味道绝对不差,比那城南那年的便宜一文钱!”   “真的假的?”   “绝对错不了,买一斤送二两,一斤二两才九文,我们就是赚个良心价,这么公道的价格你去哪里找啊,你说对吧。”   刘娘子大声说话,路过的行人都被她吸引住,问,“真的,九文一斤还送二两了去?”   “童叟无欺!多买多送!”   “给我来一斤!”   “我也来一斤!”   到底是便宜,你一斤我一斤的一下子就卖去了十多斤,刘娘子乐滋滋道,一个时辰就赚了一百多文,一天岂不是能挣一两银子!   不行,这门营生她必须抢过来!   ……   另一边,贺晏他们照常卖着豆腐,丝毫没有被熟客的话影响到。   “小贺老板,刘娘子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余庆礼准备挑着箩筐去给酒楼送货,闻言停下脚步看着贺晏,贺晏摆摆手,示意没事,让他赶紧去送货。   “快去吧,别让人等久了,”贺晏笑道,“那多人去买吗?”   熟客:“不管多不多,原本都是你的客人啊!你不气啊?”   “不气啊,”贺晏将他的卤干递过去,“这有什么可气的,县里这么多人,单我们家卖也卖不完啊!”   余满附和地点头。   熟客见他俩不生气,有些讪讪地说了句便提着卤干走了。   “大气!”花婶子笑着夸,又朝着那人努努嘴巴,一看就知道是故意挑事了,生怕俩家不打起来!   花婶子说,“刘娘子那的豆腐我尝过,她做生意不太实诚,水分太重,豆腐的口感没有那么有韧劲,虽然卤干我还没尝过,但想来也跟豆腐差不多,还是你们做的豆腐好!”   花婶子说着,便想着等会过去那边看看。   当然买她肯定不买的,她都买了十文钱的卤干了,也不差那一文钱,毕竟她确实信不过刘娘子。   余满夹多两块卤干进去,“那就多谢婶子帮衬了!”   两家虽然一南一西,但同是竞品,刘娘子的豆干还是对摊子有些影响的,前两日还未到巳时中便已经所剩无几了,今日已经巳时末了,眼看着还有十多斤在。   好在没过多久,林府采买遣小厮过来将摊子清空了,还订了二十斤熏干明日一早送到府上。   “太好了,还以为要卖上半个多时辰才卖得完呢,没想到……峰回路转了!”余满庆幸道。   越到晌午,豆制品就越难卖。   贺晏也觉得,“是的,今日不用吃卤干!”他都已经做好了今日吃一天豆制品的准备了,没想到竟然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林府难道才是他们余记命中注定的贵人?   余满:“……”   “晏哥,你有这么讨厌吃豆腐吗?”   “错,不是讨厌,是厌倦!”   贺晏义正词严纠正,每天从早到晚都要面对着各种豆制品,出锅了自己还得先尝一尝,再好吃也扛不住天天这么来啊!   这……有什么区别吗?   余满他们忍俊不禁起来,竹筏泛起的涟漪快速向四周蔓延。   余庆礼问,“满哥儿,晏哥,刘娘子那边我们真就放手不管了?”   余满看了看贺晏,嘴巴动动,贺晏干脆等着他说话。   他便想了想说,“不用管,我记得之前有不少客人来我这说过她家的豆腐口感不大好,且水分重,所以……做出来的卤干肯定没有我们的味道好,而且天气热,我们本来也就卖半天。”   “对吧,贺大哥。”   贺晏赞同地点头,毕竟不算什么高难度的活儿,有人仿照很正常,反正他们已经将余记豆腐的名号打出去了,客源也稳定了,真不用怕刘娘子。   最多等上几日,消失的客人又会回来的。   余庆礼“哦”了一声,他本来以为自己来县里是帮满哥儿他们的忙的,没想到忙是帮了,但自己就是个啥也不懂的窝瓜,只知道埋头干活。   不过余庆礼也没有气馁,就当是跟着学习,想通后余庆礼又问,“那我们就照常做豆干?”   “嗯,明天摆摊的卤干少做十斤吧。”   而且,也差不多该推出新的豆制品了,他得好好想想。   回到家中,平日里在家乖乖剁鸡食的余冬,这会儿不见人影,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小冬了?哪去了?”   “小冬——!”   余满站在门口高声喊道。   半晌,余冬闻声冲回来,身后跟着两条奶狗,以及牛蛋他们几个。   一人还提着个小篮子,上面都是些野菜,还有一小把野果子。   余冬将篮子一放,“哥哥,我想用这个换豆渣!”   “嗯……?”余满没听懂,“你要豆渣做什么?你要的话就去装啊。”   家里又不是没有。   贺晏余光一瞥,就见余冬小手举得高高的,而牛蛋他们缩在门后好奇地偷偷看过来,余冬说,“不是不是,是换!”   他比划了一下,想要用野菜换豆渣。   “什么意思?”余满看着贺晏,“贺大哥,你知道吗?”   贺晏“唔”了一声,猜测道,“是不是你的小伙伴他们想用这个换豆渣啊?”   “对……”余冬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对,是冬冬想……”   不是牛蛋哥他们想的,是他自己想的!   早上他听到哥哥他们说家里的豆渣太多了,卖也没人要,他作为家里的小汉子,得帮帮哥哥才行呀。   牛蛋他们来家里找余冬相约去挖野菜挖蚯蚓,他就想着用这些可以交换。   这样家里又有野菜吃,豆渣又没有了。   余冬冬摸摸肉乎乎的下巴,“我这是,一个石头打两只小鸟哦!”   贺晏笑死,教的四字成语意思懂了,也会用了,但简单的四个字愣是记不住。   “行,”贺晏点头,又朝牛蛋他们招手,“你们确定要换吗?野菜吃不完自家也能吃,家里不缺粮食的话,没必要换更多没用的豆渣回去。”   牛蛋面对大人还是有些腼腆的,他说,“……晏叔,我想换这个回去。”   水哥儿说:“我也想我也想!”   柱子同样:“还有、我!”   以前和余冬不熟的时候,他们就经常看到余冬抓着油汪汪的豆渣饼吃,整个人馋得不行。   牛蛋家里还好,孙婶子毕竟是当媒人的,家里条件还是不错的,能吃饱肚子不说,半个月也能吃上一次肉,纯粹是单纯馋了。   而水哥儿和柱子家就一般了,尤其是柱子家,老的老,小的小,他娘还老是要吃药,吃不饱肚子是常态了。   因此俩小孩是真的想换,因为感觉豆渣饼好吃又能填饱肚子。   完全没想到他们要换的是豆渣,也不是豆渣饼。   贺晏和余满对视一眼,余满说,“那便一篮子野菜,换三篮子豆渣吧?行吗?你们先回家和家里说一声,如果换的话就过来。”   牛蛋点头,“好哎!”   三个小孩呼啦啦就跑了。   贺晏扯过余冬夸道,“今日干得不错,还会帮家里想法子了,不错不错,我们小冬真厉害!”   “嘻嘻!那冬冬是有点厉害哦!”余冬得意洋洋,有点谦虚但不多。   高高兴兴,挨了一圈夸赞才消停起来。   牛蛋他们兴冲冲跑回家里。   孙媒人一直做好了饭,正要喊他回来,“你个皮猴子,又跑哪里去玩了?快洗手吃饭了!”   “奶!”牛蛋举起篮子,顾不上洗手,“晏叔说我们可以用一篮子这个换三篮子豆渣!!”   一想到有豆渣饼吃,牛蛋兴奋地跺起脚来。   “什么东西?”孙媒人问,“他们真这么说啊?”   “对!”   牛蛋信誓旦旦。   “我看是假的。”汪海看着牛蛋说。   “哼,”牛蛋翻了个白眼,“爹才是骗人!我说的是真的,冬冬说他们家有好多好多豆渣,我们是他的小伙伴,可以跟他换的!”   “豁……你们先前不是觉得人家不好吗?怎么又和人家玩了?”   汪海又逗自己的大儿子。   “爹真讨厌!阿么奶奶爷爷二叔二婶妹妹弟弟!”牛蛋一口气将家里人全喊了个遍,“爹欺负我!”   汪海:“哈哈哈哈……”   然后,就被自家夫郎给揍了。   秦青:“我帮你打回来了,牛蛋,跟阿么说说,到底咋回事?”   汪海对着自家夫郎赔笑脸。   牛蛋才多大点,就跟个小大人似的,汪海见不得他太实诚,生怕他挨欺负,所以经常逗他惹他生气。秦青也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倒也没有真的生气,都是做做样子、打情骂俏罢了。   牛蛋被阿么简单一句话就哄好了,笑着和秦青聊起来。   听完后,秦青问孙媒人,“阿娘,我们换吗?家里也不缺吃的,就不换了吧?”   衣袖被扯了几下,秦青矮身问道,“怎么了?”   对着自己阿么,牛蛋显然不会不好意思,他说,“阿么,换啊!我想吃豆渣饼啊!”   汪海:“哈哈哈哈——汪牛蛋你小子,难怪这么积极!原来是嘴巴馋了哈哈……”   “奶!爹他又……”   “成,你爹我不笑了。”   汪海被动闭麦,转身笑到浑身颤抖,汪洋无奈朝着妻子耸耸肩膀,大哥把牛蛋给逗生气了,一会儿肯定又得亲自哄。   孙媒人一巴掌过去,拍得汪海哇哇叫,“换!你儿子都说了要吃豆渣饼了,你还在这干嘛,必须换!”   “耶!!奶对我最好!!奶奶好棒!!”   牛蛋扭着身体,疯狂夸夸。   孙媒人喜笑颜开,“你这是哪里学回来的,嘴这么甜!”   这回真成了贴心小棉袄了。   牛蛋嘻嘻笑,紧闭嘴巴,不说话了。   他是从冬冬那学回来的,冬冬好会夸人,他心里觉得厉害,但又不好意思让家里人知道他是学人家冬冬的。   大家都好笑,这都不用说就知道了吧,这两日整日跑余家去玩,回来又说人家的小狗多好玩,人家的糖葫芦多好吃,家里巴拉巴拉就没有他觉得不好的地方。   牛蛋又说,“奶奶,我们快去换,等下晚了就没有了,还有柱子和水哥儿他们也有呢。”   “行行行,让你爹去。”孙媒人忙不迭点头。   汪海提着儿子挖的野菜,“娘我们真换啊?”   “换,家里养的猪啊鸡啊都能吃。猪草也不好打,打少一些拌豆渣还能省点功夫。”孙媒人拍板。   “坐好,”汪海便将牛蛋举到脖子上坐着,“出发!”   “爹啊。”牛蛋坐得高高的,心情高涨,被亲爹欺负过的郁闷立马消散。   汪海:“抓紧。”   等牛蛋扯着他的衣领后,汪海两手抓着牛蛋的双腿,立马跑起来,牛蛋被颠得哈哈大笑。   秦青:“牛蛋都几岁了都陪他这么玩,真的是……”他抿嘴低笑,显然也是乐得其成。   牛蛋一路笑着,到了余家被放下来都没止住满脸笑容。   余满见汪海亲自来,喊了一声“海哥”,汪海说,“满哥儿,这是你家相公?”   “对,他叫贺晏。”   贺晏和汪海第一回见,俩人打了声招呼,“叫我小贺就好,海哥。”   “小贺,我俩倒是第一回见,你们确定这么点儿野菜能换三篮子豆渣吗?那你们可吃亏了。”汪海说。   贺晏:“家里豆渣太多,又没养猪,换出去也好过丢了,而且只是换给小孩,大人来了我们可不换啊。”   “哈哈哈,那是不该换。”汪海笑道,“那我们是沾了牛蛋的福气了。”   其实早就有人上门询问这豆渣的事了,只不过大伯早就提醒过他们不要分出去,毕竟给了一个就得给第二个,村子里这么多人哪里给得过来。   至于小孩就不一样了,和他们家余冬相熟的小孩也没几个,而且小孩能挖的野菜也有限,一天就算分出去十来斤也不成问题。   “那就多谢了,找时间我们喝喝酒。”汪海说。   贺晏点点头,“可以。”   “爹,你喝酒……”   “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许插嘴。”   牛蛋翻了个白眼,回去就告诉阿么,他生气走到一边去,汪海“嗐”了一声,竟然还生气。   余冬冬这才粘过来,他虽然和牛蛋熟,但还是有些怯生生的,对于不熟的大人他平日压根不敢往人家那边凑。   见牛蛋离开了他爹,他才走到牛蛋身边说话,“牛蛋哥,这是你爹爹吗?和我晏晏哥一样高哦!”   牛蛋:“对哦,是我爹爹,但是我觉得我爹好像没有晏叔叔高哎。”   “对吧,你爹爹……”   汪海:“……噗嗤哈哈哈哈哈!”   对不起,真的不想笑,除非忍不住。   但自己七岁大的儿子平日在家老成得很,就算和弟弟妹妹说话也一脸“我是大哥听我的”模样,结果和另一个小孩说话,不自觉捏着嗓子说“爹爹”,尾音还各种七弯八拐地装着嫩。   他真的忍不住会笑出来!   余冬震惊,他看了看汪海,又看了看贺晏他们,“牛蛋哥,你爹爹是不是疯了……”   贺晏和余满也跟着瞳孔地震,余冬冬可不兴这么说话!   没等大人介入,牛蛋就疑惑地问,“嗯……?你怎么这么想?”   对啊!不能这么说话,余满想要过去让余冬道歉,下一瞬——   “我奶奶他们老是说我爹爹疯了,我觉得,”   牛蛋肃着一张圆脸,用力点头。   “你说得对,我爹爹可能真的有点疯,不过不多……应该……”   汪海:“……”   汪海:“…………哦。” 第43章   汪海一手将大孝子牛蛋提溜起来,一手拿着豆渣,“满哥儿,小贺,那我们就不打扰,先回了!”   “好,海哥慢走。”贺晏摆摆手,将人送出门。   余冬手臂用力挥一挥,“牛蛋哥,明日见哦!”   “冬冬——!”牛蛋扯着嗓子喊,生生喊出来生离死别的感觉。   人走后,余满将余冬扯到一边,叮嘱起来,“不可以当着人面说人坏话,这是不对的。”   “唔,可是我没有说人坏话啊。”余冬扭着脖子思索片刻,才道。   “还说没有,你刚刚不是说人牛蛋的爹爹了?”   余冬,“可是,可是海叔,他就是……”   “还说!”   余冬梗着脖颈不说话。   余满看着他死犟,忍不住叹气。   正好柱子和水哥儿带着家人过来,贺晏便出门招呼他们,任由余满继续教育余冬。   余冬眼角一斜,偷偷瞄过来,良久才磨磨蹭蹭道,“……哥哥,我我错了……”   “哪里错了?”余满灵魂发问。   余冬翕动嘴巴,“……”   好不容易将非要磕头的柱子爹娘和水哥儿一家送走后,贺晏进来一看,两兄弟还在这对峙起来。   教育的进度可以说是毫无进度。   贺晏旁观了一下,发现一个不觉得自己有错,一个呢又不忍心说得太重,反正两个就这么死犟在原地。   “小满,你看看丝瓜可以摘了没有?”贺晏伸手贴了一下他的脸颊,将人推了两步,“这边我来。”   说罢,他拖过椅子,坐在余冬面前。   余满直接撒手没,顺势跑到丝瓜藤那边去,丝瓜藤顺着竹子爬上,缠绕,葱郁茂盛的叶子伸展,一个个三根手指粗的丝瓜挂在藤上,还有一些藏在藤叶后,微不可见。   “小冬你觉得'疯子'是个好词吗?”贺晏问。   余冬在他面前倒是没有那么犟,估计是知道他不吃这一套,吞吞吐吐说,“……不是。”   “那如果我说,小冬,你是不是疯了,”贺晏简单粗暴道,“你开心吗?”   余冬小脸一垮,原本还很倔强的表情只剩下呆愣,还有些不开心,“……我不是!”   “哦……”贺晏迟疑。   余冬气得够呛,他不知道怎么用语言去表达自己心中的委屈。   只嘴唇颤抖,胸脯高低起伏,自以为很凶地瞪着贺晏,“我说了,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贺晏走过去将余冬抱起来,余冬用力挥舞着手,“嗯嗯,你不是,是晏哥说错话了。”   说实话看他余冬这样子,贺晏心里又暗暗后悔了。   不应该采取这么激进的方式的,只不过怎么循序渐进,那他确实没什么招数了。   他索性抱着挣扎的余冬开始在屋檐下走来走去,也不说话,就这么安静地走着。   余满在那边挑好了丝瓜,见贺晏朝他摆摆手,他就直接进了灶房去。   好一会儿,怀里的动静停下来,贺晏又说了一句“对不住”。   余冬红着眼眶,“……那我以后、以后不说了。”   他现在知道这不是好话了,他不应该那样说海叔,因为海叔会难过的。   就像他一样。   “我下午,下午去找牛蛋哥,和他爹爹说、说对不住。”余冬坦然接受了自己的错误。   贺晏:“好。”   贺晏余光扫了一下灶房,见余满没出来,他压低声音说。   “小冬,这不是好话,所以你可以用它对付坏人,如果有小朋友欺负你,你不开心了,打不过他,你就说你是不是疯了!不要让自己受委屈,知道吗?”   贺晏开始教坏小朋友了。   说完又觉得不大对,赶紧打个补丁,“如果有比你高大的小孩或者大人欺负你,你就跑得远远的,回家找我们,我们给你打回去。”   余冬认真地看着他,“……知道了,不好的话只能用来骂坏人!”   海叔是牛蛋哥的爹爹,不是坏人!   所以小冬是不可以说牛蛋哥的爹爹是疯子,小冬做得不对。   贺晏见他情绪恢复正常了,松了一口气。   余满端着饭菜出来,见俩人开开心心地坐在一块儿,也跟着笑起来。   吃过饭后,余冬去睡午觉,贺晏在灶房寻摸起来,余满问,“贺大哥,你在找什么?”   “家里的糯米在哪里?”他想要用糯米捣个糍粑出来,就当做是给余冬的赔礼道歉。   “在这边。”余满听他这么说,直接舀了三筒,接近三斤糯米出来。   “是要做糯米糍吗?”余满问。   余满咽了咽口水,他喜欢吃软糯有嚼劲的东西,比如糍粑,比如汤圆丸子,这些他都很喜欢,但平常时候压根吃不上。   “……对,差不多是一样的。”贺晏说。   他们这边清明的时候会做糯米糍,中间是红豆馅,外表皮便是白色薄薄的一层糍粑包裹着。   而他要做的同样是糍粑,只不过红糖糍粑和黄豆粉糍粑,和这边的吃法有些不一样。   “好!”余满兴致满满,跟在身边烧火打下手。   糯米蒸熟蒸软后,贺晏就将糯米趁热放入擦干净的石臼中,用木槌还是一下一下地砸。   家里的石臼不大,也就六寸宽,刚好可以打三斤糍粑,若是再多一斤,便只能分开,又或者拿去谷场那边的大石臼打。   只不过村里的大石臼虽大,但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想要舂点什么都会被发现,要是遇上了厚脸皮的村人,估摸着能跟着你回家都成。   因此大家家里都有一些小小的石臼,平日里想犒劳一下自己吃些干饭了,就会在家一点一点地舂,也好过拿去谷场那边。   日头高挂,树上的夏蝉被惊得从树枝上掉落下来。   糯米一边翻转一边舂,余冬被打糍粑的声音叫醒,他坐在床上发着呆,“哥哥……”   连喊了好几声,没人理他,他就慢吞吞地扭着屁股穿衣裳,穿鞋子走出来。   “哇——!”余冬屁颠屁颠地蹲在余满身边,“哥哥,这是做什么啊?”   “糯米糍!”   舂了百八十下,在俩人的感叹声中,糯米已经成了一团白软Q弹的糍粑。   贺晏洗手将糍粑装起来,木槌上粘着不少糍粑,他递给余满,“你要不要吃?”   小时候爹打完糍粑也会这样递给他,让他把木槌上的糍粑给吃干净,阿么会在帮忙抓着木槌让他啃,笑意吟吟说别着急。   余满红着脸嗔了一眼贺晏。   贺大哥也是,他都多少岁了,是个大人了!   他佯装起来,抿嘴摇头,“小冬吃。”   贺晏将木槌收回来,叹气道,“好吧。”   他本来也是第一反应递给余满,不过见他脸红了才反应过来,就想逗逗他,一直伸着手等他拿,没想到竟然不上当。   真是可惜!   余冬冬高兴地啃着木槌……上的糍粑,贺晏将糍粑揉了揉,一半切成长条,往准备好的黄豆粉上一滚,再浇上粘稠的红糖浆就可以了。   另一半切成厚片,下锅煎至两面金黄,再将红糖水加进去煮,煮到糖浆微微粘稠,挂在勺子上就可以出锅了。   两款不同做法,口味略微不同的红糖糍粑。   余满和余冬已经嗷嗷待哺了,坐在椅子上,就等着贺晏。   贺晏还是有些郑重其事地说,“小冬,这个红糖糍粑是晏哥给你的赔礼哦,希望小冬吃了后,不要生晏哥的气。”   余冬歪着脖子,“小冬不气,不过嘻嘻……”   余冬不知道怎么表达内心的情绪,捂着嘴巴笑起来,好像偷吃的小仓鼠,他就是觉得贺晏这样做,真的很开心的哦。   “好,快吃吧。”   两碟糍粑老多了,他还盛了一些出来,迟些时候端给三叔他们。   余满率先加了一块沾了黄豆粉的糍粑,粉末扑簌簌地掉,入口先是黄豆的香,再是红糖的甜,最后是细腻的粉末裹着白软的糯米,口感层次分明。   余满吃了两块,觉得应该不会有比这个更好的糍粑了。   没想到,他夹了一块煎过的放入嘴里嚼了嚼,眼睛都瞪圆了,煎过的又是另一种味道,好香哦!   贺晏浅浅吃了几块,就停了,见余冬已经吃了三块,“小冬,你只能吃一块哦。”   糍粑不好消化,小孩子不能多吃。   余冬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舔着嘴巴,“哦……”   剩下一块他要拿去给海叔道歉哦。   余满大手一挥,剩下的全都是他的啦!   下午,余冬端起自己的小碗出发去汪家。   当然不可能那么磕碜,只放一块糍粑进去,余满又给偷偷添了几块,但不多,也就五六块。   等余庆礼他们过来,立马也被这两样口味不一样的红糖糍粑给捕获了,和常吃的糍粑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口感和味道!   别的不说,干起活来都感觉倍有劲儿来,就连晚上睡觉都在回味着这股味道。   ……   接下来两日,豆腐摊往来的客人确实没有前几日多了。   有客人问,“小贺老板,你们的卤干还是十文一斤啊?也太贵了吧,人家刘娘子的九文就能买十二两回去。”   贺晏依旧不动如风,“对,还是十文,那她卖得倒是挺便宜,真的能赚回本?”   还有客人让他们也跟着降价。   贺晏又说,“不降价,我们的卤干都是真材实料,降价就亏本了。”   甭管是揣着什么心思来问话,总之就是两不,不降价不讲价。   有些想浑水摸鱼的客人撇撇嘴,怎么就一点儿都不降了呢!不是应该两家打起来,今日你这边降一文,明日我那边降一文!   这样他们想买卤干的,就能花一半的钱买一斤的卤干回去了!   余庆礼见了庆幸道,“还好我们只做了一半的卤干,不然肯定卖不完了。”   未到巳时,摊子一清空,贺晏他们就早早就回去了。   而刘娘子这边则忙得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这两日要做的卤干太多了,家里就只有刘全一人,她又不放心请人回来帮忙,两个人一个在屋里做豆干路豆干,一个在外面招呼客人。   俩人从早忙到晚。   到了晚上,刘娘子点了点今日的收入,竟然赚了有八百多文,就快九百文了!加上前三日挣的,她才卖了多少斤卤干,就已经挣了二两多了。   一想到余记那边还占着一半的客户,她就心里不舒服,这可都是她的银子!   刘娘子拍板道,“我们人太少了,这样卖肯定抢不过来生意,我们请一个人回来帮忙,就让他帮忙磨豆子煮豆浆,其他活全哥你来?”   刘全点点头,不然他真的忙不过来。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刘娘子开了店,来往的客人竟然只有小猫三两只。   完全不像前两日的盛况,刘娘子纳闷了,以为是大家不知道她开店了。   于是站在门口大声说,“卤干,好吃的卤干,九文一斤还送二两,九文一斤还送二两!好吃的卤干!”   把嗓子都喊哑了,也没几个客人。   过来的帮工:“……”   这里还用得上他吗?好像用不上了吧。   帮工趁机打了声招呼,便溜了,既然用不上他,他还要去埠头找活呢,可没工夫跟姓刘的耽搁,要不是看在他们钱多的份上,他都不来。   帮工走后,刘全说,“翠儿,今日怎么没什么人啊?”   他早上一口气卤了二十斤卤干,都一个时辰过去了,竟然只卖了两斤多。   刘娘子也懒得管他嘴里的称呼了,“我哪里知道啊!不会是余记那边出招了吧?”   想到这刘娘子将身前的围裙摘掉,“全哥,你留在家看店,我去那边看看。”   “行,你去吧。”   刘娘子火急火燎地跑了过去。   而此时的贺晏他们忙得不行,流失的客人悄然不觉又回来了,他们招呼客人压根没看到角落里虎视眈眈的刘娘子。   一妇人说,“还是你们的卤干口感扎实,贪便宜果然没好货啊!”   另一个人附和道,“就是,说是九文有一斤二两,拿到手走上一段路,也就一斤,卤干也是个样子货,口感特软,味道也一般,一点儿也不香!”   “还不如多花一文钱呢。”   “就是就是,昨日吃了那卤干难吃得居然我的馋虫勾出来了,今日一起来我就跑过来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吐槽着刘娘子的卤干,余满聚精会神,听得手上动作都停了。   他们摊子的卤干可是少买了一半,少了几钱呢,他可得好好听一听!   贺晏啧啧称奇。   早知道今日就多做一些卤干了,哪里知道这刘娘子这么不禁打,才第三天就留不住客人了!   昨晚想用来和刘娘子打对台的豆泡,下午回去到底还做不做了?   想到这,贺晏沉默了。   要不……不做了? 第44章   刘娘子气急败坏回去,刘全跟木头一样坐在摊子前,她见了又是一阵生气。   “卖了多少?”问话的语气也很差。   刘全瞥了她一眼,“只卖了半斤。”   “什么?!”刘娘子大叫起来,原本姣好的容貌都被夸张的表情破坏了,“我出去这么久,只半斤?!这不可能?”   刘全点头,“是半斤。”这还是相熟的客人不好意思推脱,被他问了好几次,才下了半斤。   转眼就见他往城南去,只不过最后这点刘全没和刘翠说,说了估计她就更不理智了。   “这样不行。”   刘娘子思索良久,下定决心降价,“卤干,八文一斤送二两!八文一斤送二两!”   又是稀稀拉拉的客人被拉进去,一直到晌午了,还有十二斤卤干。   刘娘子索性又降价,一下子降两文,“六文一斤!”   基本上就是成本价了,要不然这十二斤得砸在手里,别的不说,院子里还泡着几十斤没磨的豆子呢。豆子可以留着明天用,可卤干却不能放到明日卖。   因着天气太热,太阳光直照着摊子,只一把油纸伞挡着,早上卖的卤干怕是都有味了。   他们做的卤干都是现做现卤,捞起来就卖,因此色泽比较浅,也没有那么入味,而水分重就意味着更容易酸馊,哪怕是卤的也一样。   而贺晏他们做的卤干都是隔夜卤好,早上捞起来沥干水份,再用锅烘烤一下,这样就没那么容易坏,而且端到摊子的时候也会藏在阴凉的地方,用井水隔着降温……   豆皮用井水泡着,熏干就更不用担心了。   也就是豆腐麻烦了些,哪怕用井水泡着,眼下这个天气到了晌午也差不多有些酸味了。   所以最近做的豆腐真心不多,卖上个把时辰就卖完了。   六文钱一斤倒是吸引了一些客人,到了卯时初,总算卖完了,刘娘子一想到人家那边卖得风生水起,五六十斤卖出去压根都不够卖。   她这边二十斤还得降价了才有人买。   气到脑袋嗡嗡响,自从嫁到良家后,她就没吃过这种哑巴亏。   “翠儿,明日还做卤干卖吗?”   刘娘子叉腰,想到了点什么,“做!我去找一下虎哥。”   刘全:“能不能不去……?”   “不去?”刘翠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不去,你把生意抢回来?”   刘全讪讪道,“那你今晚回来吗?”   “回。”   一个色胚混子,还用不着她赔上自己。   刘娘子出门去,很快来到了一户人家里,院子有些破落了,“谁啊?!敲你娘的门呢!不知道这个点儿老子在睡觉啊?!”   边骂骂咧咧,便打开门,“豁,是小翠啊,来找你虎哥有什么事啊?”   刘娘子别了一下头发,将细长的脖颈露出来,巧笑盼兮道,“虎哥啊,这几日怎么不见你上门来啊?这不就想着请虎哥喝酒嘛。”   “哎哟,快进来快进来,还是你懂我。”肖老虎搓着手笑道。   刺耳的笑容配上两个大黑眼圈,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怎么看怎么猥琐。   刘娘子表情略微僵硬,又笑起来,“自然是我懂你了。”   在酒精和美色的作用下,肖老虎很快就答应带着兄弟去找欺负人的豆腐摊去,他摩挲着刘翠细滑的手指,放话道,“小翠儿,你放心!虎哥一定帮你把场子找回来!”   “绝对不会让他们继续带着阳东县的!”   刘翠笑笑,内心一阵想吐,汉子果然恶心!   ……   上午,贺晏他们早早卖完了。   思来想去,贺晏还是决定试一下卖豆泡,只不过豆泡需要大量的油去炸,好在油也不用每日都得重新换,保持干净炸四五天换一回就成。   贺晏便从一口气买了十斤油回去,一斤三十文,一坛五斤,共花了三钱银子。   这豆油可不便宜,按照时下纯手工的榨油方法,一斤都快比上红糖了。   这么算下来,肯定比猪油来得贵,但获得大量的猪油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而且他们也没工夫自己去炸猪油。   买了豆油,他们便回家了,因着下午要用试着做油炸豆泡,俩人一商量,索性这顿吃的是全是炸货,比如炸茄盒、炸豆腐丸子、炸肉丸子。   炸货飘香十里,勾得人唾液泛滥。   “到底是谁啊?这么缺德!!大中午的吃炸货!!”   “呜呜呜哇哇哇娘我要吃炸丸子!”   大人的叫骂声、小孩的哭闹声不断,然而完全没有影响贺晏他们敞开肚皮大吃一顿,大黑二黑在桌子下穿来穿去。   余冬小手使着筷子,朝着肉丸子戳过去,丸子咕噜咕噜滚到桌上,余冬又捡起来“嗷呜”一口吃掉。   “汪呜——”   可恶,馋死狗啦!   余冬左顾右盼,“嘘……大黑二黑……”   他伸出罪恶的小手,悄悄从碗里丢了两个豆腐丸子下去,大黑二黑扑过去一口叼了一个,吃完又开始蹭腿。   余冬缩了缩痒痒的腿,“没有啦……”   贺晏盯过去,“大黑他们不能吃多油多盐的东西哦。”   适量的盐对狗有好处,但注意不要重油重盐,眼下这丸子显然不适合狗吃,吃一两个也就罢。   “哪有多油多盐的东西?”余满问,不是向来是人吃什么狗吃什么嘛,应该吃丸子也没事的,不过肉丸子还算是了,人都不够吃可不能给狗吃了。   贺晏将肉丸子盆一侧,底下沥出厚厚一层油。   就这?还不多油?   余满探头过去,“……唔……”   没有一丝犹豫,立马反口道,“不能再给狗吃了。”   “好吧。”余冬听话,不再给大黑他们投喂丸子。   大黑二黑在桌子下“汪”了半天也没人理会,最后好像认清了残酷的事实缩成一团窝起来。   痛痛快快吃了好久,桌子上的菜已经不多了,余满见贺晏可着茄盒夹,夹了一个丸子给他,“贺大哥,你怎么不吃炸丸子?”   贺晏低头看了下碗里的丸子,夹起来放入嘴里。   “我喜欢吃茄盒,肉丸子有些油腻。”贺晏笑着说,纯肉的炸丸子吃两个就腻了,还是茄盒既又炸货的香脆,口感扎实,吃起来跟肉特别像,但又不会过于油腻。   余满点头,但余满觉得不太理解怎么会有人觉得吃肉会腻呢?!   难道是因为贺大哥打小就吃肉?   但好像不是啊,贺大哥小时候吃得还不如他呢,余满想了想,想不通便算了。   “小冬,你要不要茄盒?”余满问。   余冬抬头,“不要,晏晏哥。”他还是喜欢丸子咧!   余满便将剩下两个茄盒都夹到贺晏碗里,又想将剩下的几个肉丸子夹给余冬。   片刻后,余满的碗里多了两个肉丸子。   “一人俩个,不要什么都分给他吃,你喜欢先留给自己吃。”贺晏说。   余冬用力点头:“哥哥也吃!”   “……哦。”   吃过午饭后,余冬高高兴兴喂完小毛,出门找牛蛋去玩了。   几个小孩现在安排时间安排得很好,起床后在家吃过早饭出门去挖野菜打猪草,用来换豆渣,下午他们就会在村子里抓抓蚂蚱,捡捡蝉蜕,如果遇到有野果子就更好啦。   到了黄昏,家里人喊吃饭,他们依依不舍地告别,并且约定好明日见。   余冬出门后,余庆礼他们就过来开始磨豆子,贺晏看着灶房逐渐拥挤起来,“小满,我们是不是该在后面起个土灶啊。”   如果要卖豆泡的话,肯定得起个油锅才起,那就没地方煮豆浆了。   余满一拍脑门,“是,我现在就去找大伯起。”   村里不少汉子都会起土灶,区别是耐不耐用而已,大伯的手艺还是不错的,要是有事用得上他又没开口,估计最后还得挨一顿说。   余满说完,风风火火出门去,半个时辰后和余远山挑着两筐黄泥回来。   余远山一进门,就在离着灶房不远的地方开始和泥。   “大伯,辛苦了。”贺晏看了几眼,给他倒了水放到一边便进了灶房,准备煮今天的卤水,卤水煮好后豆干下锅再煮一刻钟,而后熄火转移到桶里。   接下来就是炸豆泡的活儿。   “仁哥,小礼,晓月嫂嫂,过来学!”贺晏说完,“不对,我们一块儿学!”   因为他都是理论知识,还没有实操过,具体一口气能不能炸出想要的豆泡来还不一定呢。   余满在外面听了好奇,遂跟进去,余时仁他们早就准备好了。   “贺大哥,我也要学。”   贺晏:“……”   他只想当甩手掌柜,但见余满真的好奇,点点头。   锅干净后,热锅凉油,他将罐子里一半的豆油倒进去,也就是五斤左右。   等待油温的时候,贺晏简单说了下作豆泡的要点,除了豆腐块要切得不大不小外,最要紧的就是合适的油温。   余庆礼举手说,“合适的油温是指有多合适?”   别说余庆礼没怎么进过灶房的汉子不怎么了解了,就连余晓月也不太懂。   毕竟农家人能吃上炸货的时候真心不多,有的可能一辈子都没有一次,家里条件好一些的说不准什么时候能吃上,但要说多了解那是不可能。   见余满也一脸茫然,贺晏用筷子点入油里,“看这里有轻微气泡,没有东西的时候油面平静。”   “把手背放在油面大约两寸的位置感受热度了,就是合适的温度。”   一边说他一边伸手,感受到油面微微的热度,“这个温度就可以把豆腐块放下去炸了。”   贺晏让大家伸手感受完了,立马将半斤豆腐块丢下去炸,豆腐块在接近一百度的油温下开始炸,期间贺晏不断用长筷子翻转,使其受热均匀。   等到豆泡浮起来后,贺晏用大漏勺捞起来:“小礼,火烧大一些。”   见油面开始有波动,冒着青烟,贺晏便将漏勺的豆腐块下去,炸个几分钟让豆泡定型。   余满问,“……这就好了?”   贺晏看着漏勺里金黄色的豆泡,没想到真的一次性成功,也不难啊!   见贺晏炸得很顺利,余庆礼第一个下手炸,炸出了颜色不均匀的干瘪豆泡出来。   “啊!!好难啊!”   余时仁则炸过头了,炸出来焦黄焦黄的豆泡,吃起来外面干得咬不动了。   余满和余晓月倒是炸出的还可以,因此,贺晏便说,“那明日先一个人炸,一个人烧火,一个人做豆干,豆皮,豆腐……熏干先不做了。”   分好活儿,余远山的土灶也垒得差不多了,等上一晚就能用了。   “大伯,你的手艺真好!”贺晏夸赞。   余远山一本正经,“……一般一般。”   “谦虚,大伯我们可不能过分谦虚啊。”贺晏说,“要不是你在,我们今日可垒不成土灶,这都是你的功劳。”   余满点头,“对啊对啊,大伯。”   贺晏吹着彩虹屁,余满在后面点头,主打一个夫唱夫随,直把余远山的嘴角夸得再也压抑不住翘起来。   余庆礼见了,躲在后面闷笑起来。   ……   月明星稀,余满将小冬这几日捡回来的蝉蜕收拾好放起来,捡的多了还能卖上几十文一斤呢。   贺晏躺在床上见他折腾,“哟,小冬这几日很勤奋啊,劳动成果这么多,都能卖上几文钱了。”   余满喝了半杯水,整个人跨过贺晏,说,“对啊,赶明儿我拿去问问人收不收。”   “行。”   蚊子腿再小也是腿,一文钱掉地上了都得捡回来,贺晏自然是赞成的。   “自从和牛蛋他们一块儿玩后,小冬这性子就越来越活泼了。”   余满侧过身,欣慰道。   以前他睡觉偶尔还会惊醒吵着要爹么,这几日都没有了。   贺晏:“玩累了,哪有功夫想。”   从早忙活到晚,余冬的行程排得可比他们都满呢,晚上自然累得呼呼大睡起来。   余满觉得也是,不过,脑海里闪过数次小冬被逗得又气又笑的情景,他还是觉得和贺大哥有关系的。   这么想着,余满便贴着贺晏,几息功夫就睡着了。   温热的气息在脖颈边挥散不去,贺晏下意识要将余满推开,想了想他又没这么干。   这些时日太忙了,忙到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整理自己身上的变化。   贺晏侧过头,认真端详了余满好一会儿。   胸腔的心脏在扑通扑通地跳动,随着目光一寸寸扫过,最后在淡红的嘴唇上流连不去,心脏宛若擂鼓轰鸣。   贺晏生怕它会跳出来般一手捂着心脏,表情沉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翌日,天光拂晓。   余家院子照旧忙活个没完,只不过和前些日子的井然有序不同,今日倒是有些手忙脚乱了。   贺晏显然也没工夫想别的了,安排大家各就各位后,便沉浸在摆摊钱的忙碌之中。 第45章   忙活半天,总算是把要卖的豆制品做出来了。   新炸出来的豆泡沥干油后收拾到一块,这玩意儿不压秤,一斤豆泡大约在三十五个,二十斤豆泡堆在箩筐里竟堆了小山出来。   余满看着面前的六个箩筐装得满满的,高兴地问,“贺大哥,豆腐泡我们要卖什么价啊?”   一次倒五斤油可以炸五天,平摊下来一天正好一斤油,三十文。   贺晏算了下价格,发现油价好像没有香料的一半来得贵,只不过豆泡没有豆干豆腐来得压秤,他说,“十二文一斤。”   半斤就有接近十六七个了,都够吃上一顿了。   “好。”   余冬站在门口挥手,“哥哥,晏晏哥,礼哥,早去早回哟。”   说完,提着小篮子连蹦带跳地往汪家走。   余满:“……”   三人乘着竹筏出发,竹筏本就不算大,眼下被箩筐占得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贺晏看了下被挤到后头的余满,思索着要不要再挑几根长竹回来将竹筏加固加宽一下。   回来的时候看看家里有没有合适的竹子。   到了县里,贺晏照例去别人的院子花上一个铜子儿打井水,卤干豆泡尽数摆上桌,油布伞一撑开,往来的路人便知道他们要开摊了。   一个汉子远远走过来就问,“老板,给我来两斤卤干。”   今日下午他打算请自家老舅帮忙干点小活,可不得整点好的下酒菜,这卤干火了好些时日,他可还没尝过。   听人说直接拿回去就能吃了,倒是省事。   “哎好,”余满快速将卤干捡入篮子一称,“大哥第一回来吗?看着很面生啊。”   汉子点头,“对啊,听人说好久了,第一回过来买。”   余满给他看了下称,又夹了两块进去。   “两斤,诚惠二十文,大叔要不要看下我们新出的油炸豆腐泡啊,切开了煮,外酥内嫩,里面吸饱了汤汁,胜过吃肉!”   “真的假的?”   “这还有假?”贺晏笑着说。   然后用竹板夹出一块让他闻一闻,豆腐泡在轻轻一夹发出酥脆的响声,而后又回弹起来,“你闻闻,香吧!看看这颜色,金黄的,我们可是用了好油下去炸的,能不好吃?”   汉子点点头,闻着确实是香,“多少文一斤?”   “十二文一斤,豆腐泡炸过后不压秤,一斤可是有这么多个,”贺晏给他看了下。   “那给我来一斤。”汉子说。   看着确实不少,都快有两斤豆干这么多了。   “成。”俩人一唱一和,每当有客人下单,也不嫌麻烦开始重复推销起来。   新鲜出炉的豆泡味道实在诱人得很,时下除了各种糖最热销,便是这油炸过的东西了,因此一般只要闻到这个味道的,都会买上半斤一斤回去。   贺晏问,“回来了?”   余庆礼点头,“对。”   他刚给酒楼食肆送完货,顺带将他们新出的豆泡放进去,一人送上一斤,吃法自不必说,人家都是开酒楼的哪里需要他们提醒。   余庆礼:“只惠如楼加了订单,豆泡要每日多二十斤,暂时没有新的。”   余满:“还没试菜就下单了?”   果然钱掌柜是有些眼力见儿的,贺晏感叹了一句。   “晏哥,我来吧,”余庆礼接过贺晏的位置,开始推销起来,“你坐会儿。”   刚刚主力推销的就是他,眼下说话说得嗓子都哑了,贺晏点点头,坐在马扎上开始喝水。   他用金银花和薄荷泡的水,消暑降火,就是喝起来苦涩回甘。   因着昨日很多从刘娘子摊位过来的人扑了空,今日来的客人倒是不少,连带着豆泡都卖得差不多了。   中间沈记食肆也追加了十斤豆泡,另一家主开夜场的酒楼对此不大感兴趣,遣人过来是为了六月十五的河灯会的。   “小余老板,三日后我们要六十斤卤干啊,可别忘了。”玉海楼的人说。   余满数了下追加的订金,“就三日后是吧?”   “对,就河灯会那天早上,一定记得啊。”他千叮万嘱道。   阳东县并没有宵禁,但通宵达旦的地方并不太多,多是些秦楼楚馆、勾栏瓦舍,再者就是像玉海楼这种主业务卖酒的酒楼,只不过光靠卖酒确实打不过人家。   要不是他们的玉海酒口味独特,怕是早就没了这一席之地了。   因此玉海楼对于河灯会还是很看重的,这日往来的行人特别多,是酒楼扬名的好时候,他们已经打算好了请一个新的戏班登场唱戏。   自然准备的下酒菜就加倍得上,免得当晚供应不上来。   而卤干自从端上桌后,基本上每晚都是最快卖完的。   “成,记住了。”贺晏点头。   东西卖完了,余满将最后十来个豆泡送给了隔壁摊子的烧饼大哥。   烧饼大哥摆摆手,“这哪能整日要你们的东西啊!不行不行,快拿回去。”   眼下这个豆腐泡看着就不便宜,也不缺人买,前两日是因为刘娘子抢生意,卖到晌午卖不出去了,他才厚着脸皮收下的。   “拿着吧,王大哥。”余满说。   贺晏也说,“对啊,王大哥,再说了你都帮了我们这么多了,这就当是我们送你吃的啊,也试试我们新出的豆腐泡什么滋味。”   王大强想到家中的老母亲和妻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小贺,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乐呵呵收下来后,转手又给他们塞了五个烧饼,其中俩个还是夹肉的,王大强说,“你们拿去吃,好吃就过来帮衬一下。”   五个烧饼十四文,可比一斤豆泡都贵,余满想要拒绝。   贺晏接过来,“成,谢谢啊。”   余满有些疑惑,但没说话。   贺晏:“一会儿我们走的时候塞两斤腐皮过去。”   说实在的豆筋和腐皮的卖价也不算便宜,一斤都是八文,两斤也差不多是这个价了,不过买豆筋的人远比买腐皮的多,毕竟豆筋没那么占地方,还不容易碎。   正好他们剩的腐皮挺多的。   余庆礼已经收拾好东西,他问,“我们回去了么?”   “回,你们先走。”   贺晏他们挑着扁担先走,余满挑了两斤腐皮出来,趁其不备放在王大强的摊子上,转身就跑了。   王大强追赶不及,“哎,小余老板!”   只能望着手里的腐皮摇摇头,这得有两斤了吧。   怎么这小两口手比他还松呢,王大强纳闷了,不行,明日得还给他们才行。   很快客人过来,他就放下了这事,专心烤饼。   到了下午,太阳下山,王大强准备收拾收拾回去了。   毕竟这个事后,县里的人大多都回家了,少有逗留的,也与他一个卖烧饼的无甚关系。   他将炉子放在板车上,腐皮放在背篓上,橘红色的火烧云染红了天幕,绚烂无比。   王大强见前面有几个人挡着道,“借过……”   “借你他爹的过,老子问你,隔壁的摊主哪去了?”来人将王大强截停,一脚踩在他的板车上,叫嚣起来。   王大强听得青筋直冒,放下板车。   他抬头望去,就见三个歪瓜裂枣站在他面前张牙舞爪。   “肖哥问你话呢!”另一个狗腿子说。   肖哥……几个泼猴就想当他的哥,王大强暗自不爽,当他是刚出来混的小年轻吗?   想当年他混的时候,他们还没出生了,要不是这几年他夫郎身体不好,最见不得他逞凶斗恶,今日他就打回去了!   王大强内心戏已经将人翻来覆去打了个痛快,嘴上却道,“肖哥,人家卖了就回去了。”   “卖完了!!”肖老虎震惊,一个豆腐摊子还能卖如此快?那岂不是好多银子。   狗腿子一号:“大哥,我们可没有银子了啊,要不是朝他们要点?”   狗腿子二号:“就是啊,大哥,眼前这人也可以来些。”   王大强:“……”   当他没到是吧。   肖老虎闻言,点点头。   真他娘的操蛋,过来找事,结果人早跑了,白跑一趟,今晚的酒钱可没有着落了。   “你小子,给些银子给你肖哥喝喝酒吧。”一边说话一边作弄他的炉子,又一脚将他的背篓踢下去。   王大强眼看着他们就要掀了他的板车。   很好,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给脸不要脸是吧!   好好好,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王大强抬起手,捡起背篓,最后大喊:   “官爷要过来了!”   问你们几个怕了没有?   自从去年新县令继任,他们阳东县的治安就好了不好,欺行霸市的恶霸、讹钱耍狠的地痞流氓早就被逮了进去。   眼下还能在县里混的,多是些游手好闲之辈,最多就是骗骗来县里的村人,骗上几个钱去喝酒,再多的他们可不敢干!   因此听了王大强的话,几个人立马慌了,他们可不想坐牢啊!   “哪里!”   “大哥,我们快躲起来!这边这边……”   趁着肖老虎他们鸡飞狗跳的时候,王大强飞快抬起板车,转眼就跑得不见人影了。   狗腿二号:“大哥,我们被骗了。”   狗腿一号:“大哥!!我们被骗了!!”   肖老虎望着周围空荡荡的,艹了,这让他这个做大哥的还怎么混啊!   只好强行挽尊道,“今日先放过他们,明日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磨磨蹭蹭早些起来!听到了没有?”   “大哥,明明是你睡到……”   肖老虎一巴掌拍过去,“你说什么!”   狗腿子一号非常委屈,“没什么!”   本来就是大哥睡到卯时才起来啊,他过去喊了几回他都不起来,怎么就是他了呢!   狗腿子一号:“那大哥,我们今日还去喝酒吗?”   “去什么去,没有银子去个屁啊,回家睡觉!”   狗腿子二号沉默片刻,“大哥,我们为什么要找人家麻烦啊,又没有好处……”   “谁说没有……”   “有吗?”狗腿子二号继续发问,“我们好像什么都没有见到吧?”   肖老虎被问倒了,他认真回想了良久,说道,“……得了二两酒。”   “清酒?烈酒?”   肖老虎嘴巴好像黏住了,艰难说道,“浊酒……”   狗腿子二号看了看他:“……”   认真的吗?   肖老虎又说,“……还摸了摸……她的手……?”   狗腿子二号反复看着他,这狗腿子谁爱做谁做吧!   跟着蠢货干事迟早会变成蠢货!   “我们不去找她要点儿银子吗?”他提醒道。   肖老虎反应过来,“这还用你教,我刚准备说,走,我们现在就过去要银子!”   “起码得要她个一两,不然这事不干!”   狗腿子二号翻了个白眼。   三人踏着晚霞,趾高气昂地往刘娘子家走去。 第46章   晌午,大黑二黑在屋檐下打滚,二黑追着大黑的尾巴咬,没多久便热得趴在石板上吐舌头。   小毛在驴棚冷眼旁观,打了一声响鼻,颇有些嗤之以鼻的感觉。   余冬一边喂小毛,一边咯咯笑,“小毛哦,你是哥哥,不要嫌弃弟弟们呀。”   大黑二黑歇够了,又屁颠屁颠往余冬身上挨挨蹭蹭。   一人一驴二狗玩得不亦乐乎。   贺晏进门见状,忍不住羡慕了,“豁,小冬你这小日子过得可真舒坦!”   “晏晏哥!”余冬放下二黑,拔腿跑过来,“哥哥,你们回来啦!”   贺晏放下扁担,走去水井边擦洗边问,“小冬今日都干了些什么啊?”   余冬挺着肚子,“和牛蛋哥、水哥儿、柱子他们去挖野菜了,还摘了拐枣。”   说罢他又兴冲冲跑进堂屋用衣摆兜着拐枣,一共也就五六个,他颠颠就跑出来,“哥哥,快看,这是牛蛋哥哥摘的!”   牛蛋哥哥好厉害,他就这么爬啊爬,就能爬上去摘,他试过了怎么就爬不上去。   拐枣形似鸡爪子,所以也有人叫鸡爪子或者金钩子,吃起来味道有些像枣,特别甜。   眼下应该还没到拐枣成熟的时候啊,贺晏洗了一个丢进嘴里,嚼吧嚼吧,“嗯……果然……还不是特别甜。”   余满脸板起来,村子附近的拐枣树可都不矮,问:“就你们几个去爬啊?去爬哪里的树?”   哦豁,贺晏双手一抄,准备看好戏,有小孩要挨打了!   余庆礼:“……”   他也来看看热闹。   余冬立马感受到了,嗫喏说道,“水哥儿家的拐枣树,水哥儿说是……是他的,所以我们就摘了。”   余满听了,“哦,都没熟,你们摘来做什么?等甜了再摘。”   余冬闻言又笑起来,“水哥儿他阿么让我带回来吃的,哥哥快尝一下。”   还有五个拐枣,余冬塞给哥哥两个,晏哥吃了一个了,礼哥一个,自己一个……   还有一个,纠结了好久,最后还是分给了贺晏。   贺晏看着两兄弟相亲相爱,疑惑道,雷声大雨点小的,就这?!   余庆礼倒是知道,“水哥儿家的那棵树是水哥儿出生那年种的。”   也才六年的树龄,树干不是很高,今年估摸着才是头年开花结果,倒是也不爬摔,毕竟这个年纪的小汉子就没有不爬树的。   也就余冬生了大病,不然这会儿也得爬得很利索了。   贺晏了然,看来这棵拐枣树是水哥儿的嫁妆了。   家里有姑娘或者哥儿出生了,就会在自家院子里种上一颗拐枣树,等它开花结果。   到了哥儿姐儿商谈定了婚事,就会将拐枣树砍下来,做一个柜子、两个装衣物的大箱子再配上一套碗筷当成嫁妆。   贺晏问,“小满没有拐枣树吗?”   “有啊。”余满咽下嘴里的拐枣,点点头,“在山里种着。”   他的拐枣树才种了十年,本就长得不算特别好,特别高。   “今年不知道被哪个缺德的给砍走了。”余满想起来就很生气,这可是爹么留给他的嫁妆!   按理说砍树这么大动静,显然不可能发现不了,但这贼是趁着余家出事的时候,连夜砍走的。   不说余满吧,就连余远山他们都没空理会山里发生的事情,因此等大家发现的时候,都已经过了一旬了。   就连具体哪一天砍的,都不知道。   贺晏大抵猜到了缘由,他也不问是什么时候,只问大伯没查啊。   “查了,大伯说贼人应该是村里的人,但是找了许久都没见村里谁家有异常。”   毕竟对他们家的事这么了解,只能就是同村的人了,可是就是找不到拐枣树的痕迹。   贺晏有些生气。   余庆礼怀疑,“不会早就卖了吧,所以压根不在村里。”   “大伯也这么说,但是找不到是谁也没有办法。”余满点头,赞同堂哥的话。   贺晏觉得也有可能是寻仇,“现在一颗拐枣树值多少钱?”   “值不了多少钱,因为基本上家家户户都种。”余庆礼说,“就算要买,也是通过亲朋好友看看能不能换一下,很少有人愿意花钱买,真要买的话,十年的估计也就百多文。”   一棵树苗都得十几文了,种上十年才一百多文,这个价格,哪里有人会卖啊。   但是如果是十五年的就能去到五钱,二十年的拐枣树听说一两多都拿不下,起码要二两。   越听贺晏的面色越发不对劲,费劲千辛万苦砍了一棵百来文的树,还要找到客户买才行,这么麻烦且吃力不太好还伴随着巨大风险的事情,真的有人愿意干吗?   “……除非仅仅只是为了膈应人。”贺晏呢喃出声。   “什么?”   余满他们齐刷刷看过来。   “你们说,如果一个贼知道某人家里有一百多文,但是那人家里有狗,出了声儿分分钟就暴露了,他还会上门吗?”   不会的,因为一百多文的价值太低了,不值得他冒这么大的风险。   “但如果是十两,一百两呢?”   余满有些发愣,余庆礼说,“所以……这人不是为了卖钱啊,那为什么砍我们的树!他有病啊他!”   缺德成这样真是少见了。   贺晏心里有一个想法,但见余满神不守舍的样子到底没说,“不知道,缺德的人的心思我们常人哪里猜得透。”   余庆礼觉得也是。   “那我就先回去了,下午再过来。”然后他就回家去了。   贺晏看着余满,“怎么了这是?”   余满摇摇头,扯着嘴角笑道,“没什么。”   说完自己好像也意识到情绪过于明显了,话锋一转问,“贺大哥,我们晌午吃什么?”   “……吃菌汤面吧?昨晚熬的骨汤还有半锅,”贺晏问,“可以吗?”   家里菌子晒了一麻袋,再加上贺晏自己在山里捡的,加起来不少呢,他抬脚进去抓了一把出来,用温水泡发。   而后舀了两碗白面,开始和面,揉成面团。   余满见他沉浸在揉面擀面中,自己出去菜地看看有什么配菜,挑了半天摘了两根丝瓜和两根胡瓜回来。   豇豆已经过季没得吃了,豆藤和架子都让余满顺手给拔了,下午过来翻地起垄,准备种些萝卜和白菜。   余满摘了胡瓜回来,贺晏已经开始切面条了,擀成不厚不薄的几张面皮,再切成细细的长条。   切好后,贺晏又将胡瓜和泡发的菌子切成条,丝瓜就算了,丝瓜会将菌汤的味道抢走。   “小冬,过来烧火!”   “来了!”余冬应声道,将趴在腿上的大黑扒拉下去,“大黑,走啊,和哥哥我一起去干活吧。”   余冬带着两条小狗蹲在灶口开始生火,火苗摇曳,红色的火光映在他严肃的小脸上。   “汪汪!”被强行带过来的大黑二黑,热得窜了出去。   贺晏先下油煎了三个荷包蛋,而后将骨汤倒进去。   很快骨汤冒着热气,菌子丢进去煮了一刻钟,最后将面条放下去烫。   浓郁的菌汤面就做好了,上面还一人窝着一个荷包蛋,热气氤氲着睫毛,余满看着面前的菌汤面眨巴一下眼睛,顿时到底是谁砍的树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碗面,是做这碗面的人。   嗯……还有一个矮墩墩的小孩。   吃过暖烘烘的菌汤面后,贺晏把鸡和狗都给喂了,余冬负责洗碗,余满便去把衣衫洗了。   他见没有事做了,想了想,“我去山里看看陷阱。”   “好,你上山小心些。”余满将澡豆子碾碎,抬头看着贺晏说。   贺晏应下后出门去,余满便埋头揉搓起来,一边洗一边查看有没有破损第地方,得趁早补起来。   他们要做买卖,出入穿得衣裳都没有补丁的,虽然不算顶好的衣裳,但都是棉布做的,余满爱惜得很。   余满打量了一番,发现余冬的裤子被勾破了,估计是爬树爬的,他记下位置,等裤子干了再给它补上。   衣服晾好后,他又扛起锄头去垄菜地。   “满哥儿,今日怎么有功夫下地了?”   最近见他可忙得不行,地里的活儿好些都是余老三他们帮忙一起干的,许久都没见余满出来过了。   果然,有一门营生手艺是多么重要啊!   余满和莫婶子打了声招呼,“婶子,得空了就把菜地翻一下,免得荒废了。”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莫婶子说,“乐哥儿……”   余满突然问,“乐哥儿他怎么了?”   “乐哥儿他怀了!”莫婶子捂着嘴巴笑起来,怀了刚两个月不到,还没有三个月,将将能摸出脉象来,她就没有说出去。   满哥儿和乐哥儿关系好,也不算外人,莫婶子自然要和他分享这个喜讯了。   余满替他高兴,“太好了,乐哥儿终于得偿所愿了。”   这回儿余老汉他们应该满意了,不再折腾乐哥儿了吧!   “是啊,真是老天保佑老天保佑!”莫婶子双手合十,摆了又摆,虔诚得很。   菜地垄得差不多了,余满抓紧收尾,“听人说心情愉悦了这身体自然就想什么来什么了,你看乐哥儿去州府散心,一下就怀上了。”   余满暗示地说了好些话,譬如大人心情好了,小孩才好,折腾了就谁也不好诸如此类。   免得余老汉他们又搞事情。   莫婶子诚以为然,毕竟乐哥儿确实是在那个时间怀上的,“你说得对,回去我得提醒他不要想太多,哦还有……”   还有什么莫婶子就没开口说了,毕竟公婆的事可不兴拿出来说,不然就会有人指着她骂不孝敬长辈了。   收尾后,余满干脆和莫婶子一起去找沈乐,看看他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余满来到余易家里,他家住着不少人。   “婶子,叔么……我来找乐哥儿有事。”余满放下锄头,和屋里的婶子叔么打招呼。   “是满哥儿啊,乐哥儿在里面呢。”这人是莫婶子的妯娌。   要是几个月前,这人可没这么好说话,只不过最近看余满他们着实威风了,她可不想白白得罪人了去,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能靠着乐哥儿的关系蹭上去。   村里谁不知道满哥儿就乐哥儿一个手帕交!   余满笑道,“好,那婶子我就先进去了。”   沈乐坐在椅子上,望着面前一大盘韭菜面露苦涩,余易奶奶还一直在旁边催促道,“快吃快吃,每天吃一碟!我就不信生不出汉子来!”   哥儿本就容易生出小哥儿来,她可不想他们余家的第一个曾孙是个小哥儿!   “乐哥儿……”   沈乐倏地站起来,“满哥儿!你来了!”   太好了,满哥儿救我,快把这破韭菜端走! 第47章   “奶奶,满哥儿找我有事……”沈乐说道。   余易奶奶在旁边挨挨蹭蹭,就是不愿意离开,满哥儿不喜欢她,自然不会开口让她留下,本就是来找沈乐的,她一个做长辈的这么没有眼力见。   “……行,嫌我碍事是吧,那我走。”余易奶奶怒气将抹布一摔,怒气冲冲走出去。   没多会又迈着细伶伶的双腿进来,当着余满的面儿把韭菜端走。   她种的韭菜是用来生小汉子的,可没得便宜了别人,要她说啊,这满哥儿就不是个贤良淑德的,整日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乐哥儿还整日跟他玩,莫不是都是被带坏的。   余满:“……”   难道他还会偷吃你的韭菜不成!   余满怒翻白眼,见沈乐情绪不对,他问,“乐哥儿,你没事吧?”   都怀上了怎么还这个样子呢?   沈乐叹气,“我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怀了这个孩子是好还是不好。”   上旬易哥拿了工钱买了两条鱼回来,结果他一闻到鱼腥味就忍不住干呕,他奶还在一边挑刺说他娇贵,连鱼腥都闻不得,干脆别吃了。   余易只好带着沈乐去找大夫,大夫就说怀上了。   得了喜讯,爹娘都挺高兴的,毕竟爷奶已经因为抱不到曾孙闹了好几回了,眼下乐哥儿总算怀了,爷奶应该也能消停了吧。   没想到,消停是不可能消停的。   不知道奶奶从哪里得到的方子说吃韭菜保准生汉子,这几日她把家里种的韭菜割完了,天天逼着他吃!   韭菜是个好东西,但也架不住一日三顿吃韭菜啊,还要她蹲在旁边看着他吃,不准余易帮忙。   见他不吃就说是不是不想给他们余家生汉子。   余满听了大为震惊,“吃韭菜真生小汉子啊?”   “……”沈乐无语凝噎。   余满讪讪笑道,“那整日吃确实不行,不过也不碍事,家里的韭菜不是没了吗?”   沈乐扯着嘴角,“她已经在商量着用家里的菜瓜和人换韭菜了。”   要他打架骂人,余满自认他不会输,但要他安慰人的话……   余满绞尽脑汁安慰了几句,回到家还一直在想这个事,总觉得心里莫名地不舒服。   他长叹一声,“哎——”   声音大得贺晏从外面进来都听见了。   贺晏提着一只野兔回来,这只野兔是今日才套进去的,另一个陷阱套的野鸡已经身体腐臭了,他还费了功夫将野鸡就地埋起来。   他重新将陷阱弄了一下,还在山转悠了一圈挖了一个陷坑式的陷阱.   只不过都没有发现拐枣树。   连绵起伏的山脉想要找一棵丢弃的拐枣树,无异于是大海捞针。不过河西村附近的山倒是很可能,贺晏便想着趁着进山的时候找一找。   这回不成就下回。   “兔子!”余满站起来,“今晚吃爆炒兔肉吧?”   “好,兔皮留着做坎肩。”   贺晏又问,“怎么在这大叹气起来?”   余满立马将兔子嘎了,兔皮剥出来,兔肉用盐水泡着。   “嗯……乐哥儿有小宝宝了。”余满接着上面的话说。   贺晏将裤腿拆开,笑道,“这不是挺好的,你不是说他们前些日子就是为了这个去的隔壁县吗,现在也算得偿所愿了。”   所以为什么不开心?   “哎,”余满又唉声叹气,“就是觉得乐哥儿好像过得不快活。”   都说嫁给余易哥很好,以前他也这么觉得,毕竟他俩算是青梅竹马,但眼下看来他又觉得不太好。   未出嫁前,乐哥儿虽说性子软绵,但却不像如今这般愁苦。   贺晏听着他颠来倒去的解释,说到底没个开明的长辈,大抵就像乐哥儿这般,就算和心上人成了婚,也要受到长辈的掣肘,日子过得也不怎么自在。   但要是乐哥儿说,“我不开心!”   那势必一堆人来骂他不知好歹,人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他还不知足之类的。   “你想帮他吗?”   余满却说,“我想,但我不会。”   因为乐哥儿没有开口,而且他知道他和余易的感情很好,余易做得其实已经很不错的,但他不能整日陪在乐哥儿身边。   “哎,大概成婚了就是这般吧,都不开心……”余满突然下了结论,准备给兔肉换水。   贺晏沉默了会儿,哼笑道,“你和我成婚不开心啊?”   语气亲昵又带些调侃,余满瞬间遭不住红了脸,“啊……开、开心啊。”   余满倒也不是真的忘了自己已经成亲了,他和贺大哥相处得挺融洽的,但又好像和爹么之间的相处差了一些。   他也弄不懂为什么会这样,再加上实在太忙碌了,每天躺床上就是睡觉,压根没时间去想这些东西。   但要问开不开心,自然是开心的。   面前的哥儿这些时日整日带着斗笠,原本浅麦色的肤色已经白皙了不少,脸颊白里透红,长睫浓密卷翘。   贺晏伸手去摸了摸,睫毛在指腹跳动。   俩人的位置发生变化,贺晏逐渐逼近余满,他低头看着对方,俩人的鼻尖就要碰上了。   “贺大哥……”余满轻微后移,整个人都快烫熟了。   “怎么了?你不喜欢?”贺晏又用指腹按着唇角,而后按在粉色水润的嘴唇上,水嘟嘟的。   余满羞得就要战栗起来,他有些害怕想要躲起来,但又心底的喜悦羞涩却告诉自己不要躲!   贺晏感受着指腹的温度,双眼牢牢地钉在他脸上,看入他眼中,最后贺晏移开手,亲了上去。   “唔——”柔软的唇瓣相触,呜咽声被吞入唇齿间,火热的舌尖彼此缠绵。   贺晏紧紧将人搂在怀里,仿佛两块相合的拼图,缺一不可,密不可分。   胸腔的空气消耗殆尽,余满被吻得头晕眼花,才被放过了。   贺晏看着自己的杰作,这被吻得面若桃花的哥儿,是他的了。   “小满……”   余满揉揉发麻的耳朵,睨了一眼。   贺晏低笑出声,胸腔共鸣,他真可爱!   这么可爱坦率的哥儿竟然是他的夫郎,贺晏感叹起来。   “咳咳——”   余庆礼目不斜视,一边走过一边咳嗽。   余满顿时跳出了怀抱,扭身跑入房间内,门“啪”一声关上。   没人了!   “汪汪——”   余满被吓得立马抱头蹲在地上,而后才反应过来是大黑跟进来了。   小黑狗鲜少进房间内,眼下新奇地这里嗅嗅那里闻闻。   他将红脸埋入自己的臂弯中,好丢脸啊!   怎么就被仁哥他们看到了!   余满用手扇风,试图给自己的脸蛋降温。   “可是好开心啊!”   等恼人的热意下去后,被强行压下去的欣喜雀跃翻涌上来,浪头卷得他迷不楞登,余满又抿嘴笑起来。   原来是差在这儿啊!   灶房里,贺晏恼怒,“你小子,就不能迟些来?”   余庆礼大呼喊冤,“我已经很迟了!再不开口,我怕卤干做不及了!”   “谁知道你们在院子就、就什么啊!”   “呵——”贺晏冷嘲热讽道,“单身汉子不配知道!”   余时仁和余晓月大笑起来,余庆礼怪叫一声,“啊——我跟你拼了!”   俩人打闹了一番,便开始干活,余满洗了一把脸也出来了。   贺晏凑在他身边,没话找话道,“是做六十斤卤干吧?”   “……对。”余满点点头,见他没再说其他,松了一口气。   余庆礼在身后挤眉弄眼,在贺晏转身了又恢复正常。   贺晏:“……”   敢不敢做得再明显一点儿。   几人不再说闲话,一门心思做卤干。   夕阳西下,炊烟袅袅,余时仁他们离开后,余满便开始做饭炒菜,贺晏跟着身边打下手。   “我想要一把小葱。”   “好。”   贺晏闻言转身出去,不再紧紧跟着,余满扭头看过去,高大的汉子弯腰撅臀在菜地里拔小葱,嘴角不自觉上扬起来。   晚饭过后,爆炒兔肉的香味还未完全散去,大黑二黑呼哧呼哧抢着盆里的狗粮。   贺晏躺在摇椅上歇息,他朝余满招手,“小满,过来。”   余满走过去,便被贺晏拉到摇椅上一块儿躺着。   余冬冬见了,感觉自己被排挤了,硬是要挤过去,“我也要!”   于是乎,摇椅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   贺晏实在憋不住大笑起来,三人在摇椅上笑成一团。   “晏哥——”   贺旭趁着天黑了才过来找贺晏。   这几日忙活着收拾家里,眼下腾出时间了他便和柳哥儿在村里买了两只老母鸡当谢礼,一只送给村长,一只送到这边来。   要不是有晏哥的帮助,怕是他和柳哥儿就那样了。   只不过他手底也没几个铜板,最多就只能买一只老母鸡。   “多谢你和嫂夫郎的帮忙,以后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一定要开口。”多余的贺旭没再说了,毕竟自己现在身无长物,说再多也于事无补。   还不如等多挣下银子,再慢慢回馈过去。   贺晏从摇椅上起来,将母鸡递给余满,拍了拍贺旭的肩膀,“小事一桩,大家没事就成,最近在方阿爷家住得如何?还习惯吗?”   贺旭点头,“挺好的,阿爷特别喜欢柳哥儿。”   “那我就先回了?”送完礼闲聊几句,他也准备回去了。   免得打扰了晏哥他们。   寻常这个点儿,大家都准备洗漱睡觉了,要不是怕有人看到他给贺晏送老母鸡从而说些闲话,他也不会这个时候过来。   “你等会儿,”贺晏伸手,“你最近找着营生没有?还是又要做生意?”   说到最后他有些疑问。   贺旭摇摇头,苦笑道,“我还是别做什么生意了,我打算和村里人去看看有没有短工可以打,不行的话就去当力工。”   他手里也就只有半两多,加上柳哥儿积攒的一钱多,拢共不到一两。   这几日已经花去了一半了,哪里还有银子做什么生意,还不如当个力工算了。   贺晏见他说得很认真,倒也不介意再给他个机会,“从我这拿卤干去隔壁县卖,有没有想法?”   “八文一斤拿货价,豆泡十文一斤。你可以回去想想,”说完,贺晏便将家里的卤干捡了半碗给他,“豆泡今日没有剩的,赶明儿过来看。”   贺旭二话不说答应下来,“有!我想做!”   “不着急,做生意也不是一拍脑门就能冲的,多了解我们的豆泡,再去隔壁县或者其他地方了解那边的情况,这生意能挣钱了再过来和我说。”   若是治安太差,那就算了,毕竟安全总算最重要的,别的县可不一定比他们县来得安全。   贺旭知道他的好意,便点头保证自己会去打听清楚的。   送走贺旭后,贺晏转身问,“小冬呢?”   “小冬去灶房看水热了没有?”   夏日嫌麻烦用冷水洗澡的人不少,出事的人也不少,因此哪怕再忙余满还是会烧一锅热水用来洗澡,大不了冷水兑多一些。   “嗯嗯,刚我和贺旭说的,你听见了吗?”余满脑袋点了点,贺晏接着说,“明日我们问问仁哥他们,看他们有没有意愿。”   不过他是想着到时候推出的豆制品多了,他们也不可能纯靠自己来,到时候就把不同的豆制品交给仁哥他们负责。   这可比走街串巷好,当然一开始肯定看不出来。   余满听着他的解释,“我觉得仁哥和晓月嫂嫂肯定不想,礼哥就不知道了。”   反正礼哥以前是挺想做生意的,估摸着有这个机会的话,应该不会错过。   “那也不碍事,两个人负责一个县,那也抢不了什么生意。”贺晏说。   两个人作伴还能防止不长眼的上门找事呢。   “哥哥,水烧好啦!”   “来了——”   ……   六月中旬,月亮像个缺角的圆盘,皎皎挂在夜空中,院子里仿佛披上薄薄的月纱。   大黑二黑窝在麻袋上打起小呼噜,小毛嫌弃地看了麻袋一眼,趴在驴棚上闭上眼睛。   此时,玩了一天的余冬早就睡得不省人事了。   唯有正房的油灯孜孜不倦。   余满刚洗漱完,想要越过外边的汉子进去里侧。   贺晏见状,等余满跨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坏心眼地竖起膝盖,双手掐住细腰,余满便稳稳当当坐在腰腹上。   余满:“……”   再度原地熟透了的哥儿,恨不得当场去世。   贺晏坐起来,就这么抱着人坐在大腿上,俩人接了一个甜蜜温馨的吻。   “睡吧。”   余满眼眸水润得活似沁出水来,“今日不、不做吗?”   贺晏说:“……什么都没准备,你会不舒服的,明日还要摆摊,不然明天让仁哥去?”   他可不想余满不舒服。   “哦……那、那改日吧。”余满红着脸点头。   好像捕捉到了自己被珍重对待的感觉,但他还是想和贺大哥一块儿去县里摆摊的。   而后真就什么也没做,他们又躺了回去。   六月中旬正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暑气到了夜间仍在作祟,嗡嗡叫个不停的蚊子到处飞。   贺晏抓起扇子,给人轻轻地扇起风来。 第48章   一夜无话,转眼就天亮了。   余满睡眼朦胧地起来,身侧已经空了,他快速从床上弹起来去洗漱。   睫毛被清水打湿成一缕一缕的,顺着弯的弧度滴落,乌黑的长发用青色的发带盘好,交领翠竹短打更显利落洒脱。   就是……   贺晏看着白嫩的脸颊上两颗红肿的蚊子包,笑得肩膀都在颤抖,他用手背贴了贴,“你不痒啊?”   “啊?”余满被问得一愣,跑到水桶边,倒影在水里两个超级显眼的蚊子包,“啊!!”   这该死的蚊子!   余满生气地在包上掐了个十字,嘴上嘟囔道,快消下去快消下去!   贺晏好笑,倒了些青盐用手指沾上给他抹上去,“不要抓了,免得抓破留疤了,抹了盐明日就消了。”   “还要明日?”余满将脑袋搁在他的脖颈间,额头蹭了蹭,“不能一会儿就消啊?”   “怕是不能……”   “好了,仁哥他们要过……”贺晏轻轻拍了拍,结果位置把控不好,拍在了滚圆的屁-股上,翘臀弹性很好,轻轻一拍还会回弹,“呃……”   “……?”   “……!!”   余满被惊得原地蹦跶起来,羞愤地红了脸,“贺大哥!”   “我……”贺晏正要辩解。   余满翕动嘴唇,“青天白日的,不能干这些事……”   说罢他扭头冲入灶房里。   贺晏哭笑不得,他真不是故意的啊!   余冬冬揉着眼睛,“晏晏哥,我哥哥怎么了,不高兴吗?你们吵架了吗?”   “没有,你哥哥害羞,”贺晏没说大人的事小孩别管,他不想敷衍余冬,免得他会多想。   余冬犹疑地看着他,又慢吞吞跺到灶房里偷瞄哥哥,哥哥脸是红红的,但是笑得好开心。   他转身回来和贺晏说,“晏晏哥,你说得对哎,你们没有吵架真是太好了!”   贺晏没说什么,“快去洗漱。”   “好哎,我今日和牛蛋哥他们要捡好多好多蝉蜕!”   余冬举起一只手臂,作出蓄势待发的样子,兴冲冲开始洗漱。   豆腐豆干压着后,几人便开始吃早饭,早饭没甚稀奇的,依旧是豆浆、豆花、鸡蛋豆渣饼,因为要下油炸豆泡,贺晏干脆先炸了十多根金黄酥脆的油条。   一人三根油条,余庆礼咬了一口酥脆的油条,“油条吃起来太香了!”   几人早饭还是在一块儿吃的,毕竟豆浆豆花也没几个钱,总比在这吃午饭好。   余时仁和余晓月也点点头,能不好吃嘛,这可是油炸的!   再喝上一口甜滋滋的豆浆,香浓又解腻,余满也喜欢这个吃法,他见贺晏将油条撕入豆浆里泡软,好奇地看了过去。   贺晏舀了一口喂过去,“尝一尝看喜不喜欢?”   “嗯……”余满在八双眼睛的注视下,张了嘴巴,豆浆将油条微微泡软,入口了是另一种口感。   “怎么样?”   自己用过的勺子被贺晏送到唇边,余满脸上发烫,但还是诚实地摇头,“这样油条就不脆了。”   一脸不好意思地说,“我不太喜欢。”   “嗯,不喜欢就不喜欢啊,你喜欢怎么吃就怎么吃。”贺晏说。   倒是不必勉强。   油条是高温油炸的,本身也不适宜多吃,几天吃一次还是可以的。   余冬舀着勺子,自己拿着油条泡一下,咬一口,泡一下咬一口。   当着大家的面儿,比出一个油汪汪的大拇指,“哥哥,这样好好吃!”   微微泡软的油条还是很脆的,但没有那么油,余冬冬已经在祈求下一顿了,他说,“哥哥,我们明儿还吃这个吗?”   余满扭头看,贺晏说,“明儿不吃,吃过了容易上火,只能五天吃一回。”   余冬唉声叹气,“那好吧。”   早饭吃得差不多,狗也喂了,贺晏这才说起去隔壁县卖卤干的事。   余时仁和余晓月当即摇摇头,“我们就不去了。”   眼下在这边做豆腐,早上忙活不到两个时辰,下午忙活一个时辰,其余时间还能在家里干活,工钱一天二十文,到哪里找这么好的活儿。   而且他们去了自然就顾不上满哥儿这边了,这可不成,他们干不了这种事。   余庆礼也跟着摇头,“我也不去。”   以前有这机会他肯定上,但跟着满哥儿他们摆摊这段时间,他从中发现了自己有很多不足的地方,感觉要自己做生意铁定得赔,还不如再多学一些。   “成,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出来,”余满说。   既然都不想,那也无所谓,贺旭要做自然就得自己去调研了。   说定了,他们便收拾起碗筷,准备炸豆泡捞卤干,见还有时间,贺晏干脆熏了十斤豆干。   东西准备妥当,就抓紧开摊了。   “小贺老板,你们怎么不在县里开店啊!每日奔波这么久,少做不少生意呢!”花婶子说。   “婶子,这开店得本钱啊,我们哪里买得起铺面啊。”贺晏笑着说。   花婶子带来新的消息,她说,“买不起租啊,刘娘子那边生意眼看要黄了,你们做紧功夫啊……”   先时她们没卖豆干前,每日还能卖上几板老豆腐和水豆腐,毕竟余记这边不卖水豆腐。   可前几日好些人买了她那卤干,回家一吃顿时气得不行,恨不得喂狗。   还不如自己买些豆干回去卤呢,索性连豆腐都不在那她买了。   贺晏:“婶子说得是,等回去了我们商量商量。”   暂时是开不了店,等腐乳做出来了或许可以。   闲聊了几句,花婶子就走了,后面一大波客人都是冲着豆泡来的。   “我要两斤豆泡!看我那妯娌还敢在我面前炫耀不成!”   “我要一斤!你们这豆泡是新出的吧?”   摊子前又围成一团,余庆礼站在前面维持秩序,余满忙不迭说,“慢些来!我们今日炸了不少,都有都有!”   贺晏边称边问,“叔么,你要两斤?两斤豆泡好多的,吃得完吗?”   中年夫郎说,“自然!区区两斤!吃不完我拿去送人!”   不就是买了半斤豆泡了,有什么可了不起的!今天他买两斤,回去就把这豆泡摔老二媳妇脸上,看她叭叭个没完。   后面有人搭话,声音大得周围都听得见,她说。   “哎我去,你家也有人说啊,我那也有人,我那邻居煮了豆泡特意大声嚷嚷,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气死了!”   “就是就是,好像我们买不起似的,我就是不知道,我要知道了还轮得到他们炫耀啊,我买得比他们多!”   “对,看我们拿回去打他们的脸。”   贺晏:“……”   怎么他们摊子的豆制品还成了时尚单品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怎么没发现。   贺晏听他们七嘴八舌的说,约莫是他们摊子在县里有了名气,再加上有刘娘子烘托,昨天好些人家拿着豆泡回去,第一件事先嚷嚷开了。   “哎哟,你们吃过豆泡没?什么!没吃过啊!!”   又或者是这种,煮豆泡恨不得门和窗户都敞开,味道飘得到处都是,就等着人上门问吃什么。   因此,今日一早,被各种嚷嚷的豆泡陷入了销售热潮,大家一上来就是要一斤豆泡。   “别着急,我们今日炸了不少!”余满安抚起来。   摊子前人声鼎沸,好在秩序还行,王大强偶尔还帮着介绍,毕竟人多了,他摊子的烧饼生意卖得比以前多了一倍,可不得帮忙嘛。   新来巡逻的皂隶见状问,“班头,我们不管管吗?他这摊子人这么多,不会出事吧?”   胡班头见怪不怪,“没事,他们这不排着队嘛,不挡道。”   这余记摊子的两口子是惯会做人的,隔三差五就会送他们一两斤卤干当下酒菜,他自然投桃报李,时常过来巡逻了。   当然,这些话胡班头可不会对着一个愣头青说,他们县令可不一定管这种事,但若是摆在明面上了到底不好看。   免得到时候一个冲动把大家的好处都给坏了。   贺晏隔空和胡班头打了个招呼,又招呼起客人来。   本就稳定的卤干因为刘娘子那骚操作略微有所回温,又在豆泡的带动下卖得飞快,一个半时辰的功夫摊子清空,贺晏撑着桌子上休息起来,舒了一口气。   余满将水囊送到嘴边,他就着这姿势喝了一口。   除去酒楼食肆的订单,摊子上散卖的卤干卖出去六十斤,看来这刘娘子真该急眼了。   “小贺……”   “王大哥,你有事要说?”   王大强自然是和余满比较熟了,不过他俩一个汉子一个哥儿,他有什么事来都会先和贺晏说。   他低声说起昨天下午的事,“昨日太阳下山的时候,有三个地痞想要找事,问你们在不在,我觉得有些像是刘娘子他们找过来的。”   只要稍微留意过余记豆腐摊的,想必都能猜得出来。   贺晏眉头拧紧,“三个?”   “对,不过我觉得这几个人跟软脚蟹差不多,应该成不了什么气候,怕就怕他们会在吃食上动手脚。”   贺晏对王大强的提醒很受用,他感谢道,“多谢王大哥的提醒啊,我们会留意的,你自己也小心些,遇到了避开点。”   余满在一旁又想塞一斤豆筋给王大强,王大强感觉拒绝,“不要,我不要,昨日才刚拿了你们两斤腐皮。再说了,我帮忙也不是为了这个!”   “再给我生气啦!”   “成,还是多谢王大哥关照我俩了。”   余满见他真的不想收,便作罢,只等着过些时日再塞过去就是。   “那我们回吧。”   哪怕已经知道了有人找事,他们也不可能为了这个留在县里等人出现,那下午的卤干都不用做了。   于是乎,晌午的时候,肖老虎带着两个狗腿子出现。   望着依然是空无一人的摊子,发出了一声:“我艹!!”   转而向王大强的烧饼摊发难,被路过的胡班头狠批了一顿,灰溜溜走了。   “老大,这二两我们真的能拿到手吗?”   “拿,肯定能拿!”肖老虎发狠,只是给人制造点小麻烦就能从刘娘子那拿下二两,何乐而不为呢!   他还真不信这个邪了!   次日一早,肖老虎大摇大摆地过来,豆腐摊子分成三条队排着,巡逻的班头还未出现。   肖老虎带人冲到前面,推搡起来,“滚开!”   “谁让你们在这摆摊的,问过我了吗?”   “就是,问过我老大了吗?!!都滚开!”   人群散开,摊子中心凸显出来。   “你也不打听打听我老虎肖的名号!我……”肖老虎正威风凛凛地放着狠话,还想掀摊子。   狗腿子兄弟孙大火孙小火异口同声道,“我艹!”   而后冲过去抱着肖老虎,“老大别说了,快看!”   “看什么看,等我干完正事再说。”肖老虎一挥手。   “贺大哥,让我去教训他们!”   余满握紧拳头就要冲过去,被贺晏抓着手臂。   贺晏安抚地看了余满一眼,后边的余庆礼见状也默默将扁担放下。   “……老虎肖?你不是小老虎吗?什么时候改名字的?”贺旭说。   这熟悉又恐怖的声音,肖老虎凝神一看,“我艹!”   怎么会是这个煞星!   明明眼前的汉子长得丰神俊朗的,笑得也很和煦可亲。   他想起四月份的事情,顿时觉得浑身酸痛起来,腿脚发软,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煞星打人就打人,关键是他下手特别狠辣阴险,专挑见不得人的地方。   要么就是痛得要死又找不着明显伤口,要么就是一打手脚发麻。   肖老虎扯着嘴角,他可不想再在床上躺几天了,“大哥!是你的摊子啊!”   余满见状,难怪贺大哥不让动手,这根本不需要动手啊!   一想到自己昨晚竟然担心得睡不着觉,余满无语凝噎。   在旁边看热闹的客人也有些摸不清状况。   怎么就开始喊大哥了呢!不是找事吗!你倒是找啊!   他笑着问,“小、老虎,听说你这几日过来找我们,是想找事吗?”   “我、我……”   “当然不是,我们兄弟几个听说你摊子的卤干特别好吃,特意来买的,绝对不是来找事,对吧小老虎?”孙小火狡辩道。   “呃……对对,我们是来买卤干的。”   肖老虎顾不上被小弟喊绰号了,忙不迭点头。   孙大火向来就是跟屁虫,也跟着点头说是。   “那就去后面排队啊,怎么,你还想插队不成!”   贺晏一笑,肖老虎就被吓到不行。   那日也是这般,另一个汉子走后,他跟鬼魅一般跟在他们身后。   等他们一回神,就被他一个人堵在角落里了,他就这么笑着将他们踢过来摔过去。   全程笑容满面,看着他们跪地求饶,逼着他们将之前干的坏事一一说出来,才算结束。   肖老虎有种直觉,要不是县衙也不收他们这种小偷小摸,怕是他真的会送他们进去!   “去,我们这就去!”   孙小火孙大火两个狗腿子将肖老虎合力抬到后面去。   孙小火:“快走,我们走。”   孙大火:“小弟,我们不买了?”   他翻个白眼,“买个屁,去找刘娘子算账去。”   “没错,”肖老虎甩开他们的手臂,站了起来,“走,我们去找刘翠那娘们算账去!”   孙小火:“……”   已经没事了,你倒是支棱起来了!   看来他真的要换个老大跟了,跟着这货没前途啊。   三人走后,客人抓耳挠腮,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结局。   贺晏举着包好的豆泡问,“刚轮到哪位客人了,你的豆泡!”   “我,是我的。”熟客笑着说,“这出戏比在戏班演得还有趣哈哈哈哈!”   贺晏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跟着说笑道,“那就希望大家看了都开心。”   被这么一闹,原本买了豆泡就走的客人也不着急走了,反而开始搭话起来,“这地痞瞧着没什么名头啊,你们有没有见过?”   “没见过,瞧这架势,有名头的年前可都进去过年了!”   “那也是哈哈哈哈,我们县老爷是这个!”   说着说着,便成了县令的夸夸群的成员,余满没什么心思听彩虹屁,反而问起来,“贺大哥,你们以前有过节啊?”   余庆礼竖起耳朵,让我也听听。   贺晏简单说了下之前四月份卖野物被他们打劫的事情。   余满听了很是生气,脸上愤愤不平道,“早知道他们欺负过你,刚刚我就应该把他们打一顿的。”   贺晏看着他一脸气鼓鼓的样子忍俊不禁起来。   气得余满瞪了他一眼,眉头拧成石疙瘩,“贺大哥,你就是太善良了,这都拦着我。”   在一旁偷听的余庆礼:“……”   他忍不住深深看了自家的堂弟一眼,到底是什么蒙蔽了满哥儿的双眼。   贺晏不动手难道不是因为不屑?   他真的不理解。   余庆礼望天望地,深感都是自己的错,他就不应该偷听的! 第49章   河岸旁,贺旭一大高个儿蹲在树荫下看着来往的船只。   路过的妇人夫郎频频回头,看这个举止略微怪异的汉子,但因着他是新搬来的,也没人上前搭话。   贺旭乐得轻松,好不容易等到贺晏的竹筏出现,他远远就举高手喊道。   “晏哥——!嫂夫郎——!”   “是贺旭。”   余满拍拍他的胳膊提醒,贺晏闻声看过去,“估计是和之前说的那事吧。”   余庆礼已经脱了布鞋,淌着到小腿肚的河水,下了竹筏将其拉到河岸边。   贺旭跑过来接应,伸过手去,“晏哥,给我吧。”   空背篓和木桶被贺旭背起来,箩筐扁担全部搬下去,竹筏就这么随意停靠在河边。   “晏哥,我这两日去阳临县看过了,那边的豆腐摊子和豆腐坊挺多的,有七-八档,不过还有没见到有卤干的踪迹……”   生意也挺好的,阳临县本就与阳东县毗邻,县里的百姓生活条件相差无几。   只不过阳临县因着豆腐摊子比较多,竞争相对比较激烈,只要这卤干传过去,怕是没两日就有人学着做出来了。   但明日他们县举办一年一度的河灯会,这阳临县的百姓免不了也会过来凑热闹,这卤干的消息他们自然就能知道了。   “我想订六十斤卤干和六十斤豆泡。”   贺旭这话一出,余满停下脚步倒吸一口凉气,这步子迈得也是真厉害啊。   贺晏问,“你一个人,还是和你的兄弟?”   “嫂夫郎放心,我还有两个兄弟,他们在县里吃过我们的卤干,我一说他们就答应出一份钱了。”贺旭解释起来。   他自己一个人肯定卖不了多少,所以贺旭还去找了他在县里的两个兄弟,一人凑一部分钱。   一个县这么大,他就不信了,三个人走街串巷地叫卖还能卖不完这一百二十斤。   只要全卖完就能挣下二百四十文,三人一分,也就八十文进袋!   若是搁断亲前他还真看不上,辛辛苦苦只能挣个几十文,但眼下被现实一顿教育,他发现别说一天挣八十文了,就是一天挣十几文的活都不缺人抢。   只不过其中风险很大,卖不出去了就亏本了。   但贺旭已经有了章法,他继续说,“明日一早我先过去埠头散一下卤干的消息,等后日再卖,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晏哥他们看河灯会了。   贺晏点点头,倒也不是不可以,等河灯会一结束,阳临县的百姓回去了自然就不缺免费的宣传了。   而且这个时候人家也还没做出卤干来,所以河灯会结束的后两天是他们打出余记卤干最好的时机。   余满认真听了会儿,总算听明白了,比了个肯定的手势。   贺晏便说,“可以,只不过,你们买的时候可一定要打上我们余家卤干的招牌,不然等别人一出卤干和豆泡,阳临县你们就卖不了了。”   “嗯嗯,记住了,对了这是卤干的钱……”贺旭将一两碎银子递过来,大概是一两一钱左右。   贺晏也没客气,“订金先付一半。”   “不不不,我俩什么关系,反正也是迟两天就给了,就别把银子绞了。”贺旭连忙摆手。   背篓一放,人跑没影了。   到了家,大黑二黑听到动静争先恐后地跑了出来,“汪汪——”   余庆礼放下东西交代一声也回家了,“满哥儿,我先回了。”   “好,礼哥,下午记得早些过来。”余满说。   “汪—汪汪——”两条小狗在脚边窜来窜去,怎么还不摸狗啊!   “来了。”   箩筐被丢到一边,余满伸手将冲着他摇尾巴的两条小狗从头撸到尾。   大黑在他手下发出哼唧哼唧的叫声,“啊……大黑!你怎么回事,你不威武了你!”   二黑见了一屁股将哥哥挤开,头伸到余满手下,“汪……”   “啊哈哈哈,好好好,也摸你也摸你!”余满被争宠的小狗逗得不行,满身疲惫瞬间就被治愈了!   认真撸了好一会儿,余满拍拍屁股,而后洗手,将背篓都给清洗一边。   “晏晏哥,我回来了!哥哥,我回来了!”   余冬提着小篮子回家,还没进门就已经先嚷嚷开,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贺晏摘了两个苦瓜,直起腰看去,“你摘了什么回来?”   余冬抬头挺胸走过来,臭屁得很,举起胳膊炫耀道,“噔噔,是蕨菜!”   “哪来的蕨菜?”   蕨菜一般长在向阳的山坡上,虽然不是随处可见,但也不少。   只不过好找的地方压根轮不到几个小豆丁摘,不好找的地方就更不用说了。   篮子上的这把蕨菜一看就很新鲜脆嫩,余冬说,“是青叔么给的。”   秦青也不单给了余冬,就连水哥儿和柱子也揣了一把,只不过没有余冬的多。   贺晏将苦瓜洗干净,开始掏里面的橙红色的苦瓜瓢。   “和叔么说谢谢了吗?”   “说了!”余冬得意,他可没有忘记,“我是第一个说的哟!”   “是吗?那我们小冬果然是很棒的小孩!”   贺晏比了个大拇指。   余冬显然很受用,又跑到余满面前叭叭说个不停。   “还有这个,”一个巨大的草蜢躺在余冬的手上,余满乍一眼看过去被吓得了,这草编编得也太逼真了些!   余冬叭叭:“这个是柱子他爹给我们编的哈哈哈哈!平叔叔好厉害的,他还会编小鸡,小鸭,柱子都有!”   见余满看着他的草蜢,他颇为不舍地举起来,“哥哥,你喜欢吗?送给你。”   余满看着面前硕大的草蜢,眼一闭,有心了。   但是……“谢谢小冬,哥哥不玩,你自己玩吧。”   “嘻嘻好哎!”余冬看得失而复得的草蜢,宝贝得不行。   举着草蜢又跑到大黑二黑面前炫耀个没完。   灶房里,贺晏先将蕨菜煮熟,撕开后用冷水泡着,明日才能吃。   而后将切成片的苦瓜放下去焯水,将苦味焯掉后,捞起来。   余满已经将米淘好了,土灶起好后,煮饭便直接分开两个锅进行。   大米上瓦煲煮,他便走进去问,“贺大哥,苦瓜就这么清炒吗?”   说完嘴角忍不住撇下去,时下很多菜吃起来都有些清苦,但都比不上苦瓜这般苦,焯了水吃起来还是苦的。   贺晏笑道,“不喜欢吃苦瓜啊?”   余满摇摇头,“不喜欢!”   “那我们就不吃清炒苦瓜,吃苦瓜炒蛋吧。”贺晏说。   “不能不吃?”   难得见小满有这么明确表达对一件事物内心不喜的,但贺晏还是说,“不太能,这些时日我们吃油炸的东西太多了,再不吃些苦瓜恐怕得口舌生疮了。”   “怎么会?!”余满难以置信,他只长过两次,一次是爹么出事的时候,一次是退亲后,都是在情绪过于急躁的时候长的,他压根没想过吃东西也会!   贺晏:“……那你不吃?”   余满:“吃吧。”   他可不想像之前那样痛得吃不下饭。   贺晏便打了五个鸡蛋,蛋液打散后,先炒苦瓜,苦瓜炒得差不多了将蛋液淋上去,快速翻炒起来,而后给盐出锅。   半晌后,烟囱的炊烟消散,饭菜都一一端上桌子。   余满先夹了一筷子酸菜炒腊肉,“腊肉真好吃。”   “不吃蛋?”贺晏见他死活不夹,亲自给他夹了一大筷子。   “够了够了!”余满哭着脸,这也太多了。   “哥哥,鸡蛋好吃,不苦!”   余冬抬头说了句,又闷头吃。   余满便送了一块进嘴里,轻轻咬了几口,嗯!鸡蛋炒苦瓜真的不苦了!   贺晏笑着又给他夹了两筷子。   余满:“……”不苦是不苦,但还是就这么吃鸡蛋比较好吃。   ……   晌午吃完饭,他们快速将家里在杂活干完后,余庆礼他们便过来干活了。   明日便是六月十五河灯会,需要准备的卤干豆泡太多了,迟了怕赶不及。   贺晏甚至打算先将豆泡炸一遍第二天再复炸,后面想想还是作罢了,这样炸出来的豆泡会有些硬,吃起来就没那么好吃了。   就连余庆安也在,安哥儿本不想过来,他阿么说得对,他们三房已经有大嫂和二哥在了,大伯那边才只有时仁堂哥在,再多个他总归是不好看。   不过二哥一直说人手不够,要他过去帮忙,他就想着多一个人打下手总是好事便来了。   况且他确实不想待在家里听阿么念叨他的亲事了。   “小满哥……”   “安哥儿,”余满见了余庆安,惊喜地抓着他的胳膊喊,“你过来帮忙吗?还是过来耍的?”   这段时间他们确实鲜少玩到一块了,一个准备相看,一个已经成婚了,自然能对上的时间就不多了。   安哥儿松了一口气,“我过来帮忙的,我听我二哥说今日活特别多,所以我就不问自来了哈哈哈,小满哥儿尽管使唤我!有什么活尽管使出来!”   “那我可不跟你客气了啊!”   “我俩谁跟谁,你说吧。”   “烧火吧。”多了一个土灶,烧火的活就有些顾不上了。   安哥儿拍着胸脯,包在他身上。   话不多说,几人开始干活,贺晏牵着休息好的毛驴登场,开始赶毛驴磨豆子。   余时仁他们也提着两桶豆子和几个空桶出发去村里的大石磨那边磨豆子。   不然今日得做上百斤卤干,光豆子就要磨上七十斤,只小毛一头驴得磨到什么时候。   俩人一出现在石磨附近,就有妇人搭话问。   “礼小子,今日怎地出来磨豆子啦?满哥儿家的石磨坏了?”   “……婶子你家石磨才坏了,”余庆礼狠狠翻了个白眼,怎么说话的,“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哎哟,嚣张得你啊。”   妇人的夫家姓方,是方家的亲戚,自是看不惯他们姓余的,尤其是余满。   先时便有人打探清楚了,光是知道了他们做出了卤干去卖,生意特别好,但具体好到什么程度也没人知道。   因为只要他们一问价,就会被价格吓到。   心想着十文一斤的卤干,愿意买的人肯定不多,生意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至于林会长的名人效应,他们自然是不可能打听到的。   再加上有李家和方家在后面推波助澜,唱衰的声音也是不小,只不过没传到贺晏他们耳内而已。   直到猪贩子朱达每日上门收豆渣,他们才发觉压根不是自己想得那样!   一算不得了。   一麻袋豆渣背回去起码得有五十斤,再加上柱子他们也换了不少,加起来也有十来斤,他们自己三家又不少。   明眼人一算就知道光是豆渣他们就产出了百多斤。   这几日更是夸张,怕是有两百斤了。   方家和李家简直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恨不得他们的豆腐生意立马黄。   这不见到余庆礼他们出来磨豆子,便有些幸灾乐祸地说,“听婶子的,磨豆子能挣几个钱啊,不如回家踏踏实实种地填饱肚子。”   余庆礼正要顶回去,余时仁将石磨擦干净,拦住他说,“我们快干活。”   “哼,”余庆礼甩头,“没空和你歪缠,你喜欢种地就种地。”   “我呸,不就是给人当下人嘛,有什么可了不起的!等我们方铭考中秀才了,看你们还怎么嚣张!”   余庆礼闻言怒火中烧,“你想当下人没得当!我一日挣三十文,你挣多少,不会一文钱都挣不到吧!”   “我哥一日二十文,一天只干三个时辰,早饭还不用花钱,哎呀不会有人嫉妒了吧!”余庆礼一边推着石磨一边说。   余时仁见他还有分寸,也没说得太过便没管。   “你、你……”妇人听了还真的嫉妒了。   别的不说,他们做豆腐做卤干,还能不把手艺学到手吗?   别说二十文一天了,就是白干她也乐意去帮忙啊!   这几日不止是她,连她那妯娌刘向娣都隐隐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就忍耐一下,将余满娶进门了这银子可就是他们的了。   余庆礼突然笑道,“考中了秀才又怎样,我们县秀才可不少,穷秀才更多,你不会以为考中秀才就能带着你们累赘一飞冲天了吧!”   “有好处那也是他的,他们不用服徭役,你们这些穷酸亲戚还是要的。”   “那还有免粮税呢!”妇人记得清清楚楚的,“还有米和银子拿!”   余庆礼捧腹大笑,“你不会不知道秀才只是免十亩地的税吧,至于米和粮,你不会觉得能到你的手里吧?!”   “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这么天真吧!”   妇人听了骇然,先时方铭那边说得可好听了,说什么免徭役免粮税、见官不跪、当教书先生……等等诸多好处,哄得她和当家的将银子掏出去。   没想到真话竟然是这样的。   那到头来,他们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50章   将说酸话的人怼走后,余庆礼感觉空气都便清新了。   对于一些似有若无的打听,他挑了些不要紧的说,免得大家猜来猜去,不知道猜到什么样子。   没了人打扰,余时仁二人合力磨好豆子,而余满他们已经开始煮豆浆。   安哥儿好奇问:“小满哥,你在县里的生意能对外说不?”   余满:“怎么,有人向你打听了?”   “可不是嘛,我那几个朋友明里暗里跟我打听了好几回了,”余庆安苦恼得不行,偏偏他爹么都交代过这事万万不能外传。   本来他就是为了逃避阿么的念叨才出门去,没想到出门了也没个安生,只要碰了面凝姐儿就老想来小满哥这边。   弄得他都烦了,俩人吵了几句嘴,今日都还没和好。   “可以说啊,我们都是敞开门做生意的。”   之所以不正面回应,是因为他们瞄准的客人就不是附近村落的村民,自然说不说就不重要的,说了他们的生意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反而还会引起不必要的猜忌和麻烦。   卤干豆皮生意才刚刚起步,他们根本不想浪费这个时间去处理别的杂事,有这个功夫他不如多做些卤干出来。   不说最多便是被人在背后多说几句闲话罢了。   反正他现在是虱多不痒,债多不愁。   余庆安见火有些小了,用耙子将碳灰扫到簸箕上,又重新架好柴火,边用扇子扇风边说。   “可是他们该打听的都打听清楚了,反正我觉得他们都没啥好心思,就想着从我这问出点不好的消息来他们就开心了。”   余庆安吐槽起来。   余晓月揶揄道,“豁,你这直肠子都能知道了?”   “嫂嫂——!”余庆安娇憨地瞪了她一眼,不满道。   他哪里不知道啊,他年纪不大,从他这和小智这打听是最好的,就算打听不出来惹得他们恼火了,说不定还能说出点什么消息来。   但你要说他们会在背地里干些什么那又不见得,只不过能膈应膈应人他们就顶开心了。   贺晏点头,“那不就是柿子可着软的捏嘛!”   “可就是!哥夫,你说得对,”余庆安说,“小智要去私塾还没那么多功夫在村里,可苦了我了!”   “那你今日可得留下吃饭,太苦了可不好看了!”   “……好!”   夜色沉沉,余庆礼他们总算是拖着步子离开了,贺晏望着两个大桶,满满都是卤干。   “小满,明日忙完,我们休息两天?”贺晏问。   余满点点头,他也觉得有些吃不消了,吃过饭三人早早就洗漱睡觉了。   一夜无梦,就到了第二日。   晨光微曦,空气清新怡人。   公鸡报晓之时,贺晏他们已经忙活了好久,贺晏准备炸豆泡。   平日鲜少说话的余时仁问,“小贺,满哥儿,你们河灯会不做生意啊?”   “对啊,”余庆礼也说,“河灯会很多人都卖吃食呢,一般都能挣些小钱。”   村里人倒是不怎么爱凑这个热闹,因着有不少人想着自己做饭手艺还行,花上二十个铜子儿租了一晚上的摊位,一晚上下来连摊位租金都收不回来。   好一些的,倒是有个二三十。因此这几年,大家都不爱凑这个热闹了。   可卤干不同啊,余庆礼觉得他们晚上还是可以卖一卖的。   “不好拿也不好看,而且到了晚上应该也不会有人买半斤卤干回家里吃吧。”余满摇摇头,觉得不太行。   余庆礼:“用叶子折小碗,一碗三文钱?”   余晓月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就是折小碗麻烦了些,“小碗可以先折一些,剩下的带到摊子上去折。”   “好像可以。”余满说完,转过身问,“贺大哥,你觉得呢?”   贺晏将漏勺交给了余时仁,他思忖片刻说,“可以,那便这样。”   几人说定后,余满趁着时候还早,直接去三叔家,让三叔么帮忙摘几斤大叶子回来。   “那晓月嫂嫂今日你和我们去县里吧,仁哥他们留在这边继续做卤干?”   余晓月扫了一眼余时仁点头,“那便让二弟他们留在家中继续做卤干吧。”   全部东西准备好后,贺晏他们赶紧出发去县里,因着余晓月头一回过来,贺晏自己去给酒楼送货。   他先去了玉海楼送,毕竟人家要了六十斤卤干,怎么也得先交货,   而后去了惠如楼,从惠如楼出来的时候,与对面的李采买迎面相对。   李采买说,“小贺,是你啊,怎地有好东西也不知道往我们这边送啊?你不会不知道我们两家有龃龉吧?”   语气很是阴阳怪气,像是在说贺晏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一般。   对面的惠如楼竟真的靠着推出新菜式的机会起死回生了,只不过客人也没有增加很多,算不得座无虚席。   他们掌柜的自然是不怎么在意,他们可是费了大功夫才有如今的地位,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就被抢走客人。   结前两日一算账才发现,六月份竟然比五月上半月少了将近一成多的收入。   掌柜发难,苦得还不是底下的员工,李采买是知道贺晏有问过他的,见掌柜生气压根不敢吭声。   明明是自己的问题,眼下竟然还想将火气发泄到他身上。   贺晏心里冷笑一声。   他扯着嘴角,佯装起来,“……啊,李哥。是你啊!”   “我怎么记得,当初我第一回就是找的李哥啊,就是李哥当时不出来,我这卤干也没地方送啊,只好送到这边来没想到人家一眼看中就给我们定下了。”   “你……”   “我……我一会儿还要继续送货,先走了李哥。”   贺晏随即将人抛在身后,往沈记食肆送,独留李采买一人在原地咬牙切齿。   送完货贺晏又去集市口的书吏那租了一个河灯会附近的摊位。   “哥,这是我们摊子的吃食,赏个脸尝一尝,给个建议?”贺晏笑着喊道。   他也不是胡乱就喊的,有的书吏架子端得很厉害,这种人是不能随意喊哥的,你喊他官爷了他得爽死。   眼下这个书吏看着没比他大多少,据他的观察,这位哥不仅不端架子,还很爱和租摊子的百姓闲聊。   果不其然,书吏收下了。   “越靠近莲花河,摊位越贵哦,眼下没剩几个了,后面的倒是剩不少。”   说是莲花河,其实便是特意挖了一条两三米宽的小河流,从埠头上游引入河水,再中途经过西门不远处,几十米长的小河流还有几座桥。   百姓只需要从河边许下心愿放下河灯,河灯便会顺着河流远去。   而离莲花河最近的摊位便是在西门外的两排摊子,摊位基本都在一钱左右,这些摊子多是被租来买卖各种各样的河灯。   吃食的摊子多是在城里面。   放完河灯,大家伙就会从西门直入,因此西门附近的摊位也不便宜。   收了人的东西,书吏自然不是白要的,他将各种摊位都解释清楚。   知道他是卖卤干的,便说,“那你便要这个位置吧?旁边一个是卖饮子的,一个是馄饨摊子,和你的摊子有些相合。”   贺晏眼前一亮,“那便要这个。”   “三十文。”   书吏将贺晏给的三十文点清楚,而后在给了他一个牌子。   贺晏笑着将木牌收好,“谢谢哥。”   等贺晏办完事情回来后,摊子的豆制品已经卖了大半去,他们本就没有做很多,想着快些卖完,多些功夫休息。   余晓月在招呼客人,贺晏便将牌子递给余满,问他,“你和王大哥说了吗?”   “说了,王大哥明日还出摊,如果明日有客人过来他就会帮忙解释的。”   俩人决定干完今日休息两天,当然不是彻底不卖了,只是不过来摆摊,贺旭那边的一百二十斤还是要做的。   “成,牌子你收好。”贺晏坐下歇了会儿,又和熟客聊起来。   边聊边解释未来两日不出摊的事情。   摊子一扫而空后,三人很快便回到家。   此时,偌大的木桶已经装满深棕色的卤汁,里面浸泡着豆干,就等着下午捞出来就能叫卖了。   贺晏小两口也顾不上干杂活了,中午蒸了两条肋骨条、一盘醋溜蕨菜,美美吃饱后,罕见地去睡了一个午觉。   ……   阳东县。   黄昏渐近,河面宛若泼上金辉的画卷,粼粼波光,熠熠生辉。   河埠头人潮攒动,喧闹不止,热闹得仿佛不像是黄昏时分。   摊贩逐渐撤离,又有新的摊贩出现,急急忙忙将架子放好,河灯尽数挂上去。   夕阳逐渐下沉,慢慢隐入天际线,直到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圆月不知何时接替出现,整个县城被皎洁的月华笼罩。   街上的灯笼被悄然点亮,灯火璀璨,仿佛置身于白日中。   来参加河灯会的行人一般有三求,一求平安,二求美满,三求怀子。   又或者是春心萌动的年轻人,祈求自己的正缘早些到来。   他们从莲花河开始,买上几盏心里的河灯,河灯被轻轻放入河面上,寄托他们的愿望汇入河流,带着它们抵达远处。   放完河灯了,肚子也差不多饿了,他们就会开始寻摸着各式各样的吃食。   “卤干,好吃的卤干,只要三文钱!!就有一碗!”   什么?!   三文就能吃到卤干!   他爹买过好几回卤干,都是十文钱一斤啊!   这哥儿果断拉着自己的未婚夫过去,大兴朝男女大防不严重,定了亲在特定的日子见见面也没甚关系,像河灯会这种日子自然就约着出来见一见。   摊子上用叶子叠成的小碗摆放得很整齐,每一个里面都有七八块卤干,三文钱能尝到卤干好像还好的样子。   “老板,我要两碗!”哥儿长得有些圆润,脸蛋和眼睛都是圆圆的,但是皮肤很好,毛孔细到几乎看不见。   一看家庭条件救不错,且是个受宠的。   贺晏说,“客人,看中哪个就拿哪个。”   “好。”哥儿正要挑呢,未婚夫便扯了下他胳膊,洋洋洒洒说起来,“溪哥儿,我们不买,三文钱买这么点儿不划算!”   圆脸哥儿不乐意,他想买。   贺晏撑着桌子,“……两位,如果不买的话,可以稍微离开一些,别挡到后面的客人。”   哥儿被说得脸红了,连忙摆手,不好意思道,“我们、我们要买的。”   “我们不买!溪哥儿,你听我说,卤干本就十文钱一斤,有二十六片,他这三文钱最多就七片,都是骗人的!”   在灯笼的照耀下,余满的脸黑漆漆的。   哪里来的憨货!在别人摊子前说这种话!   贺晏无语:好一个扫兴下头男!   哥儿面红耳赤,“你别说了行不行。”   “溪哥儿,你为什么不听我的,我们都要成亲了就是一家人了,你听我的准没错。”汉子紧抓着人不放。   贺晏此时也恼火了,行人不少,看戏的也多,要不把这家伙按下去,今日生意不用做了。   “如果你非要这么说的话,那大家伙都别做生意了,谁家散卖的不是比论斤的要贵上一些的。”   “而且,我这叠小碗不废功夫啊,这摊子不用花钱租啊,灯笼不用钱啊!你自己算一算是不是这个价,我三文钱也差不多有三两了能骗你什么钱,大家说是不是?”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   圆脸哥儿气得眼眶都红了,他明明就想买两碗卤干而已,为什么要遇到这种事?!   出来游玩,吃食什么的价格本就会贵一些,花了又能怎么样了?!!   而且他也没说要他给铜板啊!   余满伸出棍子在汉子手上猛然一敲,小哥儿被倏然放开了胳膊,“你给我闭嘴,没见他不舒服啊!你要真不舍得为人花钱你就说,何必扯什么大道理!”   汉子痛呼出声,面目都有些狰狞起来。   “好啊你们,殴打客人,我一定要唱衰你们!”   贺晏笑道,“请问,你是我们的客人吗?”   “噗嗤——”   大家乐得够呛,帮嘴道,“哎哟,老板,给我来两碗,我可是你的客人啊!”   “我也来两碗!”   大家几碗几碗的买,桌子上是小碗一下就空了,钱篓多了不少铜子儿。   “你、你们……”被众人指指点点,汉子恼怒了,他朝着哥儿喊,“你还在这干什么?还不快走!要不是你……”   圆脸哥儿倔强地望过去,“滚!”   “行,你不走是吧,我走!一会儿你别来找我!”汉子气冲冲,拂袖而去。   圆脸哥儿脚步一动不动,等人走后,大家纷纷笑话起来。   “哈哈哈哈……”   “这汉子,好差劲!”   “谢谢,我叫溪哥儿,”圆脸哥儿红着眼对余满说,“给老板你们添麻烦了。”   贺晏不搭话,余满便笑着说没事。   俩人又开始吆喝起来,一人夹卤干一人吆喝收钱,忙得不可开交。   因着摊子前人人都端着小碗在吃,引来了不少行人也想凑凑热闹,好一些都是从未吃过卤干的阳临县人。   一下子竟然忙得连碗都没时间叠了,余满有些后悔,应该让礼哥他们留下的。   他见摊子没什么人,便打发他们背着背篓四处叫卖,顺便四处逛一逛。   “我……我也来帮忙……”   余满侧身一看,“你还没回去啊?”   “老板,我一个人不敢回去……能不能让我在这里等我爹过来找,我可以帮忙的,不会给你们添麻烦!”溪哥儿踌躇道。   但他确实不敢一个人回村子,等他爹等不到人绝对会来县里找他。   余满便问:“会叠小碗吗?”   “会!”溪哥儿扬声道,“我会!”   “那你就坐在后面叠吧,不过我们卖完可能就要四处走一走了。”   溪哥儿点点头,他看了下俩老板的存活,觉得再买一个时辰应该没问题。   他是桃园村的,离县里很近,估摸着再有半个时辰到了约定的时间他爹就会出发来找他了。   就是有些可惜了,他本来是想去东街看铁树银花的,估计今年是看不上了。 第51章   东街的打铁花从天黑,也就是戌时开始,到子时初结束,每隔一炷香时间,便会有一场演出。   一场璀璨夺目、精妙绝伦的打铁花大约持续一刻钟,一晚上下来,能看上五到六场。   东街的打铁花已经过了三场,溪哥儿折着小碗,遥遥看过去。   余满收好铜板,问他,“你想去看么?”   “嗯,不过我还是等我爹来了,不然找不到我,他会着急的。”眼下这个位置正好离着城门不远,只要他爹来了,他铁定一眼就能看到他。   若是远了,怕是遇不上他爹了。   贺晏见余满嘴唇有些干了,拔开水囊送到他嘴边,“喝一口,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两口肉干?”   “不怎么饿。”余满摇摇头。   冰凉的薄荷柠檬水顺着喉咙滑下,口腔的干涩得到缓解,余满又低头喝了一口,“好像比就这么喝凉白开解渴。”   “那你多喝两口。”   “不喝了,你喝。”   余满将水囊反推过去,“贺大哥,你也喝。”   贺晏突然造作起来,“你喂我喝。”   余满还未来得及说话,余光扫到了隔壁的溪哥儿,绯红染上脸颊,“你自己喝,我不管你。”   皎皎月光在落下他灿若星辰的眼眸下,流转间顾盼生辉。   贺晏勾着嘴角,倒也不是真的想让他喂,但就是莫名地心情愉悦。   当着别人的面儿,贺晏没有做出其他动作,只虚虚地贴了下他的手背。   手背被倏然触碰,温热的触感使他下意识看去,就见贺晏贴着他的手背。   下一瞬,余满反手抓着他的手掌。   掌心相对,十指交缠。   贺晏紧紧扣着他的手掌,待到又客人来时才不舍地松开。   溪哥儿睁着圆眼艳羡地看着他俩,感情真好!   他以后是不是就不能遇到这样的人了?   一时间,溪哥儿有些迟疑,他真的要和那样的人结成夫夫,相伴一生吗?   就在这时,余满放眼望去,突然发现前方有个形容焦急的中年汉子,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眉眼与身边的溪哥儿极为相似。   “溪哥儿,你看那个是不是你爹?”余满提醒。   “哪里……”溪哥儿回过神来,顺着手指望去,双眼骤然放亮。   他猛然站起身,冲出去,嘴上喊着,“爹,爹,我在这里!”   “溪哥儿——!”   溪哥儿扑在他爹怀里,抽泣起来,中年汉子抱着自己的哥儿,“你这哥儿怎么一个人在县里也不回去!”   溪哥儿和耿家那小子刚定亲,河灯会约着见面不碍事,毕竟人来人往出什么不了大事,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再三提醒他早去早回。   哪里知道还没到点,他就见耿家那小子怒气冲冲地回去,他质问起来,却被一句话顶回去。   他也没工夫纠缠,索性先过来把自家哥儿领回去,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溪哥儿哽咽着将来龙去脉解释清楚。   “什么,那小子真的这么做了!老陶我一会儿回去就去掀了他们耿家!”陶老二怒火中烧。   “爹,我不敢一个人回去,也不想和他一起回去。”   “好,爹知道了,”本来很火大的陶老二,见自己哥儿的样子赶紧安慰起来,他话锋一转,“走,去和小余老板他们道谢了我们就回去,我做爹的怎么也得道谢才是。”   陶溪擦干眼泪,将陶老二带过来,“老板,我爹来找我了,刚刚太着急了忘记先和你们打招呼了。”   陶老二接话,“小余老板,小贺老板,今日真是多谢二位的急公好义之心!要不是你们,我家哥儿估计就要受欺负了。真是多谢了!”   贺晏一挥手,“不碍事,正好他是在我们摊子闹事,算不得帮忙。”   “要的要的,”陶老二做主卖了四碗卤干,他想帮衬多一些,只不过确实赶时间,再加上他出来得匆忙,压根没有带背篓。   有生意做,贺晏也没说什么,反正帮个小忙而已,有人愿意揣钱进他们口袋,十文钱他也乐意。   陶溪笑着和他们道别,捧着卤干跟着他爹离开,离开后他回头看了一眼,见高个儿的汉子正低头给挨个儿的哥儿老板擦汗。   他想了许久,终于开口道,“爹,我不想和耿家结亲了。”   ……   到了亥时,余庆礼他们背着空背篓回来了,背篓的卤干已经卖完,还剩下一叠叶子还有几个小碗。   余庆礼说,“满哥儿,你们去逛逛吧,这也没剩多少了,我俩在这守着就成。”   “好,那你们继续卖吧,我们半时辰就回来。”贺晏将东西一放,牵着余满说。   “你们多逛逛再回来。”   来往的行人中多是俩俩成对的,彼此间的距离相差不到一拳头,却少有像贺晏他们这样手牵手的。   因为怕小满会不好意思,贺晏还特别掩耳盗铃地在紧扣的手背上搭了一张……   ……手帕。   余满羞得不行,“歘”一下把手帕收起来。   贺晏一脸遗憾,等余满贴到自己身边来利用衣摆遮住双手后,他又觉得如此甚好。   俩人先出了西门,外边的河灯摊子已经卖了许多出去,剩下的要么是价格昂贵的,要么是模样一般的。   贺晏在摊子上随手挑了两个最便宜的莲花河灯,一个五文。   他见余满频频瞄去某个角落,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是一个形似飞舞火凤的河灯,火红的翅膀薄如蝉翼,活灵活现地仿佛就要飞起来。   余满连忙摆手,“贺大哥,我不要,我就是看看。”   这河灯一看就不便宜,看看就好了。   “老板,这个多少?”贺晏问。   “不,”余满感觉拒绝。   “这个一钱。”   “你都要收摊了,你给我算便宜些。”   “不成,不成,这个可是我们摊子上的镇摊之宝,便宜不了,你看这做工……”   老板咬牙说道,“最多九十五文,真不能便宜了?”   “五十文!”   “五十文真卖不了!”他爹做这个河灯可是花了两天功夫的!   余满开口,“贺大哥,我们去别的摊子上看吧,我刚看到几个好看的。”   贺晏有些犹疑,最后点头,“成吧。”   见人毫不留情地要走,老板招手拦下,“哎,别走啊你们!”   “行吧行吧,六十文!!只能这个价了!”   不然卖不出去也只能砸手里,砸手里就一文不值了。   贺晏停下脚步,又给了半钱碎银子出去,老板嘴里念念有词,真的太会讲价了!   俩人捧着河灯走到莲花河边,此时河面上依然漂着许多盏各式各样的河灯。   星火点缀着河面,顺着河水流向远方,如同一条蜿蜒的火龙。   “贺大哥,我们想个愿望许吧,不然一会儿来不及想了。”余满提醒。   贺晏点点头。   他低头看了下手下的两河灯,又看向凤凰灯,心里对于许下什么愿是一点儿思路也没有。   心头只一个念头在打转,好他丫的贵啊这河灯!   “贺大哥,你放这盏!”余满想和贺晏换。   “你不喜欢这凤凰灯吗?”   “喜欢啊,”余满点头,“这盏漂亮。”   所以想让贺大哥放。   贺晏深深地望着对方,眼底是一片赤诚,还有一个小小的他。   啊……   这河灯好似也不怎么贵啊。   “……你放,我放两盏小的,不喜欢大的。”他如是说。   “……真的吗?”   “嗯嗯,不知道一开始看中它的人是谁呢?”   余满红着脸点头,“那好吧。”   他放也一样的,这么大这么漂亮的河灯,他许下一个大一点的愿望,不过分吧!   决定好河灯的归属后,贺晏用香点燃了里面的小蜡烛,两盏河灯亮起。   他将它们前后脚轻轻放入河面上,心里许了两个愿望,一个只有他知道的愿望,另一个便是祈求平安健康。   快速放完后,中间甚至不见半点慎重的他,转头看向余满。   这会儿余满谨慎地将河灯里的蜡烛点燃,八根蜡烛全燃后,他又缓缓地捧着河灯,手臂完全不动弹,膝盖慢慢下弯,待到完全跪下后,才又轻轻松手。   凤凰灯安全地飘在河面上,大且精致的河灯瞬间将周围的河灯衬托得黯然失色。   余满双目一阖,心里快速默念道。   一愿亲人安康,二愿与贺晏幸福美满,三愿小冬健康长大,四愿爹么能安息,五……   一连串的愿望说完,等他睁眼的时候,承载着他们愿望的三盏河灯已经飘去好远了。   路上灯火通明,放完河灯,俩人牵着手慢悠悠走到东街。   此时,正好第五轮打铁花开始。   宽阔的广场中间,搭着一个二层高的八角大棚,棚顶铺满了柳枝条。   打铁花的将人头顶反扣的葫芦瓢,双手持花棒,匠人一个接一个地快速从花棚穿行,抵达花棚前的一刻,用下棒敲击握着盛有火红色铁汁的上棒。   转瞬,铁汁喷射,溅到一二层上的柳枝条上。   金花起舞,火星四射,灿若流星坠落。   贺晏下意识屏住呼吸,抬头望去,这是他头一回见打铁花,果真是蔚为壮观啊!   “贺大哥……”   余满轻轻唤着他,贺晏低头轻轻地落下一吻。   霎时间,身后流星如瀑,一颗颗银花铁树转瞬即逝,绚烂耀眼得仿佛让人置身于虚幻失真的梦境中。   一触即分,贺晏索性抱着他观看,喘息细微地在耳边缭绕,火热滚烫的身躯牢牢包裹着他,余满不知所措,却又难以抵抗这样的亲密。   他心虚地望着四周,发现人人都在注视着半空的景象,倒是没人留意他们出格的举动。   匠人于熔炉和花棚往返,当一炉铁汁挥洒完毕,一轮的打铁花暂告一段落。   最后一朵铁花出现,余满顺势挣脱出来,火光映在脸上,绯红拂面,煞是好看!   结束后,他们又慢慢地踱步回去。   “你们回来了?”   余庆礼感叹起来。   贺晏好笑,“不早了,亥时中了,该收拾摊子回去了。”   “成。”   说罢,四人便收拾东西,将摊子打扫干净后,坐上竹筏回去。   回到家后,俩人和余庆礼一道,先去三叔家把熟睡的小冬抱走。   “唔……”   被放入床上,小冬紧皱眉头,砸吧两下,翻个身又呼呼睡。   时候已经到了子时,连日操劳让他们力困筋乏,索性直接用冷水擦洗身体。   “小满,你先去。”   余满出去后,贺晏赶紧将之前买的两瓶小罐子藏好。   “我好了,”余满穿着亵衣出来,“贺大哥,盆里的水是干净的,你直接去擦洗就行。”   “好。”   贺晏快步走了出去,仿若不觉地看了那某个位置。   很好,完全看不出来!   莹莹月光照在窗棂上,地上是斑驳的光影交错。   洗漱过后,小两口躺在床上。   他们搂在一块儿只轻轻交谈了两句,睡意朦胧地睡着了。 第52章   将将睡了两个时辰,贺晏睡眼惺忪地起来。   余时仁正喂着小毛,见他起身了,打了声招呼。   贺晏:“仁哥,不是让你们今日不用过来吗,就炸六十斤豆泡,我们来就行。”   贺旭要的六十斤卤干已经准备好,贺晏边用大漏勺捞到簸箕上沥干,边说。   “人多了,快些做完,你们俩个炸得炸到什么时候。”余时仁回应。   余庆礼也说,“就是啊,晏哥,我们早些做完早些回去休息,今日真的特困。”   贺晏点点头,余满这会儿也起身了,四人分工也得花上大半个时辰才能将豆泡炸好。   金黄的捞出来放凉,四人坐下吃早饭。   “晏哥,我来了,”贺旭带着他两个兄弟出现,他一一问好,又说,“这是我两个兄弟,徐大志,林叁。”   徐大志和林叁异口同声喊,“晏哥……唤我小徐/小林就好。”   几人互相介绍完,余满便招呼起来,“你们吃了没,要不要吃些早饭?”   “不用,不用,嫂夫郎,我们吃过了。”贺旭赶紧摆手,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徐大志的视线从饼子上收回来。   贺晏就说,“就在那边,你们带背篓了吗,没有先用着我们的,这两日正好用不上。”   “我们带了背篓,那晏哥,我们就不妨碍你们吃早饭了,先干活。”   贺旭说完催促徐大志和林叁将卤干和豆泡转移,完事了便告辞起来。   “晏哥,那我们先走了。”   贺旭站起身,一会儿还要赶船只呢,从村里到阳临县可不远,走路去怕是得走到晌午才到。   花个七文坐到对岸不可谓不贵,这还是贺旭打了包票说会长期坐船去阳临县,余老三才愿意给个便宜价。   往常他都是收十文钱,而从县里坐船过去就收八文钱,一般得载几个客人才会出发,实在等不到了便作罢。   三人光是船费来回就得花四十二文,再加上吃用,贺旭有些咂舌,但算下去自己还是能挣五六十文。   余满听他这么说,将包好的豆渣饼递给贺晏。   “行。”贺晏也没什么可以嘱托他们的,将包好的豆渣饼塞给他们后,“等你们的好消息,看我们的卤干到底能不能冲开阳临县的市场。”   贺旭瞬间觉得自己肩负重任,也顾不上拒绝了,点头说,“知道了,晏哥!”   贺旭离开后,余庆礼他们吃过早饭也走了。   余满将豆渣称了下,发现只有三十余斤,他问,“贺大哥,豆渣不够五十斤啊,早知道刚刚就不吃了。”   只顾着休息到时忘了还有和朱达交易的五十斤豆渣了。   贺晏思忖片刻,“二十五斤直接送给他吧,到时候和他说清楚,就当是赔罪了,剩下的八斤多,应该够牛蛋他们分。”   余满得了话,便很快分好。   俩人擦把脸,又回屋睡觉了。   余冬在床上睁开朦胧的眼睛,蛄蛹了两下才穿上衣衫出来。   “哥哥呢?”   往常这个点儿,贺晏他们正好准备炸豆泡,余冬捣腾着腿四处逛也没见着人。   心里愈发着急,摸到了正房去,房门只轻轻带上,小手一推便开了。   “哥哥……”余冬踮着脚尖往里看。   贺晏听见声音,猜到是余冬过来找人,朝他比了一下。   “哦!”余冬捂着嘴巴,原来今日哥哥还在睡懒觉啊!   他笑眯了眼,从正房退出去,走到桌子上端起小碗吃着早饭。   大黑二黑闻着味道跑过来蹭腿,“汪——”   “你们不能吃了。”他看着那圆鼓鼓的肚皮,“都比我的肚子圆了,哥哥不让你们多吃的!”   说罢,生怕大黑会扑过来,将豆浆一口闷了。   贺晏出来,“怎地吃这么着急?”   “二黑抢。”余冬告黑状。   贺晏提醒,“不给它们吃,已经喂过了。”   等他点头后,贺晏又说,“今早家里做的卤干不多,所以豆渣也不多,大概八斤左右,如果他们还想换就等下午了,家里做了才有,你要是去找牛蛋他们记得说一下。”   余冬“哦哦”两声,好像听进去了。   贺晏便没管他,任由他挎着篮子出去耍。   “晏晏哥,我出去找牛蛋哥啦~”余冬头戴小草帽,神气十足地说。   “好,水囊带上了没有?不要喝生水啊。”   贺晏提醒他。   水囊不大,装满水也只够他喝上两三回,正好让他出去玩的时候带上,免得渴了随处就喝起生水来。   余冬挥挥手,他将篮子一提,水囊就放在里面,“我知道我知道,喝生水肚子会长虫子!”   抢完答,他抡着胳膊笑嘻嘻跑走。   今日天气好,正好有功夫,贺晏便将之前放好的棉被再拿出来晒,拆出被套、衣裳都给洗了。   院子的晾衣杆被挂满了,水珠滴落,很快就被灼热的太阳光烤干。   贺晏躺在摇椅上,思索着下面的腐乳该怎么做,豆腐块发酵,这个天儿发酵一星期就够了,但最重要的不是油,也不是香料。   而是中间的杀菌消毒。   得用高度白酒才行,但时下的白酒……   “白酒?”   不知什么时候起来,余满走出去听到贺晏在念着两个字眼。   “起来了?”贺晏伸手,“过来坐。”   余满见衣裳和被子都给洗了,顺势躺在他身侧,他仰着头问,“贺大哥,你要喝白酒么?”   “那玩意儿,可贵了。”   贺晏正好想问,“最烈的酒要多少银子?”   这个时代是有烧酒的,不然早些年柳叔么也不会拿出烧酒给他退热。   那酒还是他俩买来想要给贺军拜师送礼的,礼没送成人家就已经收了关门弟子了,贺军也没能学成打铁。   估摸着一斤怕是不便宜啊。   余满想起上回去打了清酒问过的价格,像他们寻常人家多是去西柳村打酒吃,西柳村的清酒四十文一壶,浊酒二十八文一壶。   而同样的就想要这个价格在县里买,那是不可能,县里最便宜的都要六十文一壶,口感越醇的便越贵,像之前回门礼买的便是一钱的清酒。   “最烈的是烧刀子,六钱一壶。”   贺晏听到着价格忍不住咂舌,这里的一壶约莫能装一升酒,一升就不到二斤,也就是最便宜的十度不到的浊酒,都要接近十五文一斤,清酒去到二十二。   烧酒更是离谱,一斤差不多四钱!   “贺大哥想要喝烧酒吗?”余满想了想,从摇椅上坐起来,起身将之前那半壶酒找出来。   放在了前面的小桌子上。   贺晏没否认,找了两个碗,坐在凳子上,一边倒了半碗酒,“我想做腐乳,要口感比较烈的就才行。”   说完他端起碗喝了一口,砸吧一下……确实不怎么烈,比醪糟强一些。   “这个不成吗?二钱的那种成不成?我觉得这个好像挺烈的。”余满刚喝下一口,眉头紧锁起来。   还是醪糟好喝。   “不太成,过两日去打二两烧刀子回来看下。”如果烧刀子的度数也到了四十度以上,那他就得找人做个蒸馏器自己蒸馏。   余满脸红得好像火烧一样,酒气已经上头了。   “贺大哥……咦,好像有两个贺大哥,不对,三个……”余满头晕乎乎的,头重脚轻地伸出手去摸。   贺晏:“……!”   他立马站起身将人搂过来,“小满,你喝醉了。”   这才喝了三口,就已经醉了。贺晏忍不住后悔,早知道刚刚就不给他倒了。   “嗯……?谁,谁在说话!”余满双手在胸前扑腾,“我贺大哥去哪里了?!把我贺大哥交出来!”   贺晏又好笑又好气,抓着他的手,“你贺大哥在这呢……”   余满瞬间安静下来,发出两声傻笑,“嘿嘿……”   而后一头栽他怀里一动不动起来。   贺晏蹲下将人抱起来,送回房间里,一个人回到桌子将余满剩的酒一口闷了,而后收拾残局起来。   烧酒先不急,豆腐可以先做出来发酵几天,再加上贺旭那,贺晏便去称了三十斤豆子,用水将坏豆子挑选干净,而后泡着。   家里的豆子所剩无几了,看来得去刘豆子那边要他送豆子过来了。   只不过这活儿暂时还是得余满上场才行。   时间匆匆,阵阵飘香拂过鼻尖,余满半眯着眼睛就要爬起来,脚打着飘,穿着衣裳。   到了堂屋,便已经听到了余冬叽叽喳喳的欢呼声。   “哇!!哥哥怎么还没有起来哦!”余冬屁颠屁颠就要跑过来。   余满倏然出声,“吃什么啊?声音这么咋呼。”   “哥哥!”余冬冲到他面前,兴高采烈地说,“晏晏哥做了一个好大的饼!好香啊!”   余满好奇,加快脚步走到灶房。   贺晏正用勺子将酱往饼上抹,他头也不抬道,“起来了,洗手吃饭了。”   闲着没事干,他便寻摸着做了一个葱花酱香饼,眼下正好抹好酱,他将饼一翻,再烤了一会儿,夹出来放到案板上切成合适的大小。   外皮酥脆,一切便掉了些碎沫沫在案板上,切完后,整整有一大碟,堆得高高的。   贺晏将酱香饼端出去,肉粥已经盛好放在每个人的位置上,他坐下便说吃吧。   粘稠绵滑的肉粥配上金黄酥脆、酱香十足的饼子,小葱的味道轻微却不可忽视,大家吃得头都不带抬一下的。   吃饱后,余冬小小一个躺在摇椅上,头靠不着上面,脚也不碰到地,学着大人的样子挺着肚子在摇椅上,全身用力试图让摇椅晃悠起来。   “哎呀,舒服哦——”嘴巴还长吁短叹地感慨起来。   余满收拾碗筷,贺晏便提醒家里的豆子快没了。   “好,一会儿我就去刘叔家说一句。”余满端着碗筷说。   贺晏又问,“家里还有空的坛子吗?”没有的话这个也需要再买一些,“不大,最好的这么大。”   他比划了一下,容积差不多是一升或者两升的。   余满皱眉,“好似没有这么大的,这么大的多是装油的罐子。”   “没事,迟些时候去订一批。”   腐乳不适合用太大的坛子做出来再分入小坛子里,因着腐乳一夹就容易碎,到时候分装了,怕是没有一块儿腐乳是完好无损的。   还不如直接买一批小坛子回来。   ……   洗完碗筷,余满擦干净手又风风火火来到了刘豆子家。   “刘叔,婶子,在不在家?”   余满站在院门前喊话。   “在,谁啊?”王婶子走出来一看,“是满哥儿啊,快进来坐,你叔正好没出去,今日怎地有空过来了?”   余满本想说完就走,但探头探脑的邻居实在过于显眼,他便由着王婶子拉他进门。   “当家的,快看是谁来了!”   “谁啊?”说话的汉子声很是沧桑,深深的抬头纹刻在脑门上,嘴上吸着旱烟。   “刘叔。”   余满在王婶子的招呼下,王婶子朝着自己小儿子和大孙女摆手,“出去耍,出去耍,别留在家。”   她将家里的小孩打发走,免得他们听到了什么往外说了去。   堂屋里除了刘叔王婶,便是他两个儿子在,余满便说,“家里的豆子还有多少,我想再买二十石!”   “多少!!”   余满云淡风轻地丢下一句话,刘家人纷纷以为自己听错了,怪叫起来。   刺耳得余满揉了揉耳朵,重复了一遍,“二十石?有吗?”   刘豆子吓得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旱烟也不抽了。   “有,还有。”   刘豆子盘了一下家里的黄豆存量,芒种的时候收割了上半年的黄豆,一共收了三十石黄豆回来。   往年夏日这段时间,余家要的豆子都不多,两个月送过去两石就差不多了。   六月初的时候,余满一开口就是五石。   他好说歹说,见人依然坚持,还是给送了,大不了八月的时候就不送了,他们自己散卖了也是卖。   这才过去多久,半月功夫五石豆子就已经用完了!   刘家人集体被震撼了,瞠目结舌起来。   天爷啊!   他们这生意做得也忒好了些! 第53章   太阳从交叠的树叶间落在葱郁的杂草丛中,山里的温度明显比外头要凉快一些。   贺晏在陷阱里寻摸了一会儿,也没什么收获,便将豆渣饼掰碎往陷阱周围洒,最后将大块的放在陷阱上。   随即拍拍手,准备去看看山里有什么可以带回家的,出来一趟总不能空手而归。   夏天的山里已经没多少鲜嫩可口的野菜了,像野芹菜、荠菜、马齿苋这些春日可见的野菜几户是看不见了。   而野果倒是不少,没一会儿,贺晏便摘了几个柠檬、一小捧刺泡,还有十多个灯笼果……   灯笼果的外表皮是一层暗黄色的薄膜,剥开薄膜,里面的灯笼果是亮泽的鲜黄色,好像鸡蛋黄那般大小。   灯笼果最具特点的便是成熟后,这果核与果肉是完全分离的状态,摇晃起来会发成“咕噜咕噜”的响声,这是它的果核在里头滚动。   能吃的果肉只有薄薄一层。   只不过口味清甜,颇受村人的喜爱。   贺晏将成熟的灯笼果都给摘下来,正要放入背篓里,远处树林里猛然响起一声巨大的响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在地上发出的声响。   他赶紧将灯笼果放进背篓里,直起腰看过去。   那边好像是……他挖的陷阱。   不会吧!   该不会刚刚下的陷阱就逮到野物了吧,贺晏心想。   还未等他高兴,“呼哧呼哧“”的咆哮怒吼声震荡得树叶都掉落下来,贺晏心一凛,光听这声音就知道这野物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贺晏倏然恢复了冷静,他将腰间的砍刀抽出来,紧紧握在手里,以便一会儿出现了紧急状况能用得上。   片刻后,一头长着獠牙的黑棕色庞然大物半瘸半拐地出现。   ——是一头野猪!   野猪一身黑色厚实的毛发,体型庞大,只不过眼下这只应该是踩入了陷阱中,导致右前蹄血-肉模糊,走起路来有些不顺当。   受伤的腿逼得它双眼猩红,它痛苦地“呼哧”着,心中的怒火无从发泄,便看到了贺晏。   贺晏压根就没遇到过这么大的野猪,远远被野猪锁定的那瞬间,贺晏心提了起来,要不……   还是跑吧!   伤了腿的野猪也还是野猪啊,他只是平平无奇的陷阱小能手而已,要说打猎他是真的不太行。   做下了决定,贺晏抡着胳膊扭头就跑。   与此同时,野猪蹄子一蹬,朝着贺晏这边怼过来。   硕大的獠牙仿佛下一秒就要出现在面前,贺晏吓得够呛,卖力地向前跑着。   作为半个穿越人士,贺晏逃跑起来毫无压力。   毕竟穿越人士被野猪怼中了也得去了半条命去。   况且他还只是半个,四舍五入不就是没穿越了!   思绪跑马,贺晏跑得愈发卖力,急促呼吸的胸腔挤压着氧气,他又不能跑回村子里,一时间犯起难来,就只能绕着树桩不断地跑。   贺晏感觉自己都跑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   但野猪与家猪是不一样的,野猪一身腱子肉,跑起来那爆发力与持久力与虎豹相比都不逊色。   因此,野猪穷追不舍,步步紧逼。   啊啊啊啊——   贺晏大骇,早知道听到声音的时候就跑了!   猪蹄伤成这样还这么能跑,果然野猪发起怒来豹子都得退让三分了,他真的惹不起啊。   不行,再这么下去,就得被追上了。   而且血溅得一路都是,血腥味太重了,恐怕没多久就会招惹上别的野兽。   前方正好有一棵双人合抱的大树,贺晏眼前一亮,索性和它拼了!   他想着,便快速闪进树干后,心里数着秒,呼吸急促。   等待野猪狂奔过来见到獠牙的那一刹那。   就是现在!   贺晏双手握刀奋力劈向野猪的前蹄,砍刀劈入血肉,滚烫的血液喷射而出。   “吼——”野猪原地发生怒吼。   砍完后贺晏连刀都不要,立马松手跑路,手掌因为用力过猛在发抖,卷起的微风吹得虎口有些生痛。   野猪被彻底激怒,腿上的砍刀就这么牢牢扎在上面,它依然不管不顾地转弯冲过来。   只不过腿上伤口很深,血液流得很快。   追着贺晏跑出一段距离后,野猪便轰然倒地。   贺晏听到声音扭头看,松了一口气。   还以为这回要栽在这了,还好还好。   贺晏等了好一会儿,见它从微微动弹到完全不动弹了才转身走过去。   走了没两步,他又掏出匕首削了一根木棍,头削得尖尖的,握着木棍特意绕在野猪左前方,也就是头顶前。   “刺——”   贺晏眼疾手快地猛然将削尖的木棍朝着野猪的眼睛刺进入。   就在此时,野猪倏然睁开了双眼,“吼——”   眼珠子被戳穿,野猪剧烈挣扎,贺晏顾不上被獠牙剐蹭了,用力怼上去。   它呼哧两声,没了生息。   “呼——”   贺晏坐在地上,只感觉自己离生死就几步之遥。   他甚至来不及庆幸,也没有喘息的功夫。   立马将用来驱蚊子的干艾草抓出来,在野猪四周点燃,砍刀和棍子都用了好些力气才拔出来。   燃烧后的艾草灰往身上撒了一些,糊了一些在野猪身上。   野猪体重庞大,重量自然不容小觑,这头野猪估摸着得有两百多斤,贺晏将背篓放在原地,扛起野猪就往山下走。   再迟怕是就有野物嗅到味道过来了。   好在贺晏本就高大,扛着两百多斤的野猪虽然费力了些,但也不是太过艰难的事情。   ……   山脚有几个半大小子在拿着弹弓打麻雀,打到的麻雀烤着吃,又香又脆,就是肉有些少了,不过就两口的事。   但他们依旧乐此不疲。   “……又没打中!”   一小汉子撇撇嘴,他还想着今日打多几只拿回去哄妹妹呢。   算了,还不如去摘几个野果子去,小汉子收起弹弓,抬头就见到贺晏扛着一头野猪从山里出来。   他目瞪口呆道,“娘呀……野猪,好大一头野猪!!”   他赶紧扒拉了身边还在沉迷打麻雀的伙伴,“你们快看,好大的野猪!”   “什么?”   这话瞬间吸引了大家的注意,打野猪可比打麻雀威风多了,几个人立马看了过去。   “好厉害啊!”   几人远远看着贺晏扛着野猪往家里走,也不敢向前问,就巴巴地看。   “你去问?”   “我不去,你去!”   互相推搡结果还是没人敢动,毕竟贺晏现在一身血,看着怪凶悍的,几人崇拜是崇拜,但到底和贺晏没说过话。   只不过心里火热得很,到底按捺不住,试探性喊道,“打到野猪喽……!”   贺晏闷头走,不是他不想说话,而是……野猪太沉重了!   他怕他一说话,这个劲儿就散了,再也使不上来了。   见他不理睬他们,几个小汉子瞬间壮了胆子。   一路跑一路喊:“打到野猪喽——!!”   “余老二家的赘……哥婿打到野猪喽!”   各家各院的人闻声走出来看热闹,什么野猪,莫不是他们听错了!   见几个小汉子在喊,招手问他们,“谁打了野猪?”   “余老二家的哥婿打的!”   说完又风一般跑走了。   “哎,你个浑小子,话没说清楚就跑了。”这妇人擦干净手。   余老二家的哥婿……   那不就是满哥儿的相公,妇人酸溜溜地想,怎么大嫂家的易小子就没能打一头野猪回来呢!   果然是同人不同命啊。   妇人眸光一闪,转身回屋朝着自家婆婆分享这个好消息,“娘,听说有人打了野猪!”   “谁啊?”   余易奶奶听了不大舒服,一头野猪啊得卖二两多三两了去呢,到底是谁家这么好运!   “满哥儿的相公打的,要我说啊还是满哥儿有福气,这肉怕不是吃到吐吧,那野猪那么大!”   “要是我也能打中野猪就好了,家里可许久都没吃肉了,哎。”   她嘴里念念有词,实际上就是给人上眼药。   不出所料的,余易奶奶往乐哥儿的房内走。   她勾着嘴角回屋里,今日有野猪肉吃了。   余易奶奶二话不说直接闯了进去。   “乐哥儿,你快去满哥儿那,他们打了野猪回来。”   沈乐听了替满哥儿高兴道,“太好了,满哥儿这回儿肯定开心。”   “你别光乐了,你快去看看能不能割两斤肉回来?”   沈乐嘴角僵硬,“奶,我这肚子……那边人多,要是一个不小心……”   “我呸,快吐口水重新说过,能有什么事……”余易奶奶骂完,转念想到这可是第一个曾孙啊,又说,“算了算了,不要你,我让你娘去。”   她这个大儿媳和那哥儿关系也好,想到这她赶紧去找莫婶子。   而此时的余满正从刘豆子家走出来,路上不断有人朝他笑。   余满和身旁的孙媒人说话,“婶子大家今日怎地心情这般好?”   “你还不知道?”孙媒人怪道,难怪不紧不慢的。   “你家相公打量野猪回家,现大家伙就往你家去了,满哥儿,你还不快早些回去。”   余满一惊,“贺大哥他没事吧?”   孙媒人笑起来,这小两口感情还挺好,看来这门亲事没说错媒,她说,“我见着没受伤。”   “嗯嗯。”余满应了两声,“那婶子我先跑回去了。”   等孙婶子一点头,余满便跑回去。   孙媒人在身后摇摇头,这满哥儿看着倒是活泼了不少。   “哎哟,怎么人家没说送你两斤肉呢,那些个豆腐渣能有什么用,这就把你的恩给抵了,亏你还给人说媒呢,啧啧啧——”   张婶子探出头酸道。   这么大的野猪肉,怎么就不是她家的!   孙媒人瞥了她一眼,自从上回做媒被驳了面子,她就不想理会这李家和张婶子了。   偏她厚脸皮,还想凑上来。   眼下说了这话一看就没存好心思。   孙媒人扯着嘴角笑道,“哎哟,你怎么知道我家能换到豆腐渣的,我家猪可最爱吃,都胖了好几斤了。”   张婶子:“豆腐渣……”   “不会有人想要人家的豆腐渣,人家不给换吧?不会是有人羡慕人家有野猪肉,自己没有吧?不会是有人想借机闹事吧?”   “你,好你个孙苗!”被戳破心思的张婶子十分恼怒,也顾不上自家老四的亲事了。   指着孙媒人就骂:“我不过是好心提醒你,怎知你不识好人心啊!”   孙媒人捂着嘴乐呵,“好人?哪里有好人?”   “这个好人该不会是你啊!”   “算了,不和你说了,”孙媒人就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且这么没脑子的,总想着别人比她笨,被她哄两句就往前冲。   她可没这么傻,说了媒人家满哥儿可是给了大礼的,算不上恩情。   哪里来这么大的脸觉得自己说了亲就是对人家有恩啊!   “回家拿银子买几斤野猪肉回去,我可不是那种吃白食的人家。”   孙媒人突突完转身走,徒留张婶子一人风中凌乱。   ……   很快余满就跑回了家,此时院子里站了许多看热闹了,都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他一眼就瞧见了人群之中的贺晏,正好贺晏抬头见着他。   朝他招手,“满哥儿,快来!”   野猪在山里已经放了一半血,回来后直接就被开膛破肚了,猪头、猪蹄、猪尾巴被砍了下来放到一边去。   眼下余远山正将猪肉分成一条一条。   余满过去就问,“贺大哥,你没有受伤吧?”   人太多了,他也不好伸手去摸。   贺晏本以为他开口是先询问野猪的情况,心里熨帖得很,说道,“我没事,身上没受伤。”   “真的吗?”   “嗯……你不信的话,我今晚脱了衣裳给你检查……”贺晏低沉的声音贴在他耳边说。   悦耳的声音好像带着“滋啦”的电力,电得他耳朵发麻。   顶着微红的耳朵,余满是相信他没事了,他话锋一转,“小冬呢?”   “……哥哥,我就在这呢!”   贺晏身旁的矮墩墩,一脸控诉地看着他。   余满:“……啊这。”   贺晏“噗嗤”笑出来,余满充耳不闻,抱着余冬说,“走,我们去看分猪肉去!”   “好哎!”   余冬瞬间忘了被哥哥忽视的郁闷,贴着哥哥,小嘴就叭叭起来。 第54章   整只野猪去掉内脏、猪头、猪蹄,还剩下小二百斤肉。   大伯母周秋和三叔么方兰草二人在一旁将内脏用水冲洗了一边,这玩意儿脏得很,到时便宜卖出去。   贺晏刚扛着野猪回来时,余庆礼他们正好把卤干做好,准备收拾东西回家。   见着贺晏打了野猪回来,余庆礼手舞足蹈起来,围着野猪上蹿下跳。   除了还未回来的余老三,余满看了下,基本上大家都在这围着野猪忙进忙出了。   “这猪肉我们要卖一些吗?”余满问。   贺晏扫了一下看热闹的村人,觉得不卖肯定是不行的,这么多人你一点儿都不舍得卖,回头肯定有人会说嘴,怕是连大伯这个做村长的都落不得好。   “卖吧,”贺晏说,“卖一半去,剩下的我们自家分。”   做成腊肠腊肉,能吃到冬天呢。   贺晏又问,“以前村子里有人打到过野猪吗?”   “有,村尾的猎户就打到过,还是两头,不过那时候还有两个人,他们自己分了也没多少卖出来的好像。”   “那我们便卖九文一斤吧?”贺晏道。   余满有些诧异地看着对方。   怎么说呢,他对于贺大哥还是自认比较了解的。   他就不是个愿意吃亏的人,是一点儿亏都不可以吃的那种。   野猪肉的市价是十文一斤,偶尔还卖到十二文去,跟家养的猪差不多了。   眼下他竟然舍得九文卖了出去,上百斤卖出去,就是少了上百文了!   这可是吃了大亏了!   鉴于余满的眼神过于明显,贺晏恼怒地白了他一眼,“怎地,还不兴我乐意吃亏了?”   “……”余满傻笑嘻嘻,试图装傻。   贺晏:“……”   还真让他说对了。   他们的豆制品卖得火热,眼下在村子里已经藏不住了,原本暗戳戳说酸话的人就多,估摸着这野猪的事一出,更是会激起某些红眼病的关注。   他便宜了卖,是为了拉拢其他心态比较好的村人。   虽说大伯的势头容易借,但也不是回回的管用的。   贺晏凑到他耳边教他怎么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余满忐忑道,“我能行?”   他一说谎就容易心虚!   平时对着小冬说两句谎话。都有些不自在了,万一被看出来了可怎么办?!   “能,”贺晏捏捏他的手掌,鼓励道,“一会儿主要看我的,你就当在讨价还价就是,不行你就低头。”   因为人多,压根用不上他俩,俩人说话的功夫半扇猪肉就已经分得差不多了。   余远山正要继续用菜刀将剩下的也给解决了。   便有人开口问,“村长,这猪肉你们吃不完,不卖些出去啊?!”   “就是啊村长,二百斤肉呢。”   一些许久未开荤的人家都跟着开口,想要借机让村长便宜了些卖给他们。   余远山说,“这野猪也不是我打的,自然不是我来做主,卖不卖的得问过满哥儿和小贺他们。”   “那你不是他大伯嘛,长辈做主也一样!”   “那我还是你村长呢,你家的肉给不给我做主?”余远山一点儿也没惯着,停下来问道。   那人厚着脸皮笑,“也行啊!反正……”   “反正你家没肉是吧?”   “哈哈哈哈——村长你怎么知道?!”   余远山这话把大家逗得不行,原本有些焦急的气氛变得和谐起来,余远山和贺晏对视一眼。   他便和余满说,“小满,到你登场了!”   “我……”余满深吸一口气,行吧。   “大家……”他手一压,扬声道,“……嗯……既然今日大家这么高兴,那这半扇野猪肉便便宜一文卖去,九文一斤,先到先得!”   余满的声音让在场的人炸开了锅,讨论声不绝入耳。   一些觉得九文一斤是便宜了,可以买两斤回去炖肉吃。   一些却是不满意这个价格,九文一斤才便宜多少啊,起码得八文一斤吧,他们都是同村的,没得做生意这么亏心的。   他们姓余的挣得还不够多了?竟然还想从他们手里扣钱去吗?   眼看着就要闹起来,贺晏早有准备,先一步发难:“满哥儿,这价不对吧?”   余满僵硬……歪头,问道:“哪里不对?”   贺晏瞬间想笑,狠掐了自己一把才控制住说。   “集市的野猪肉十文一斤那是早些时候了,眼下天气这么热,野猪可不多见,十文一斤绝对买不到!”   冬天春天野猪肆虐,时常在山下见着,因此卖的人也不少,野猪的价格也会相对便宜一些,尤其是春天。   余庆礼附和道:“是的!!前些时日我见着是卖十二文呢!”   说是这么说,在村里卖十二文一斤绝对卖不出去,这个点儿卖去县里估计也卖不动了。   若是吊在水井里明日卖,怕是猪肉得发臭了。   但贺晏不满道,“就是啊,便宜了三文一斤呢,我们卖去县里的酒楼不是赚得更多吗?”   余满看着贺晏义愤填膺的样子,叹为观止,怎么就演得好像真的一样。   这话说得就好像与酒楼的人已经打通了关系,说卖就能卖去,实际上,除了和惠如楼关系好些外还真没有。   他想要佯装不好意思,发现自己嘴角真的很僵硬,索性摊平了一张脸。   回忆起贺晏怎么教他说的,他说,“可是大家对我多有照顾,我就想着回报一下大家,便宜三文卖让大家高兴高兴……没有想过这个……”   众人纷纷帮嘴,“就是啊,满哥儿是心善,便宜些卖我们也是好心。”   贺晏不高兴了,“哼,那我就不心善了?不好心呢?”   “……?”   不然呢!你对自己是有什么误解吗?!   “贺大哥……”余满低头哀求,实际上憋不住在笑。   余远山他们嘴角抽搐,要不是知道他们平日里怎么相处的,怕是真的就被骗过去了。   余远山发话道,“小贺啊,这野猪是你打的,你做主也应该,满哥儿也只是想让大家高兴高兴,哎,你这……不如……”   再加上还有余庆礼这个活宝,一惊一乍地劝道,“你们不要为了这个吵架!!”   好端端的,怎么还吵起来了。   “哥哥——!”余冬从旁边的小孩堆里也想掺和了一脚,贺晏一把抱起他,免得被他发现了余满的异样去。   孙媒人喊:“哎哟哎哟,你俩可别为了几文钱吵架啊,十二文买也行,我买两斤!”   张婶子说:“豁,你乐意别带上我啊,九文一斤能买为什么不买?”   “懒得理你,十二文一斤也没你的份,”孙媒人数了二十四个铜板放在周秋面前。   大家见状也不知道该说啥了,毕竟能九文买的话,他们确实不想多花些钱,可是人家亏了三文也是事实啊!   贺晏赶紧把这场戏收尾,不情不愿道。   “好吧,既然大伯和满哥儿都这么说了,而且看在大家对满哥儿的照顾下,九文就九文吧!”   “太好了。”余庆礼真情实感地松了一口气,余时仁瞥了他一眼,有些不忍心告诉他真相了。   贺晏将余冬抛给余满,余满埋头抱着他进了堂屋,余冬问:“哥哥,你们吵架了?”   余满摇摇头:“没有吵架。”   “……我们……说话大声了点,不然人太多了听不清楚。”后面这句说得有些发飘了,好在余冬听不出来。   但他确实能感知到哥哥的情绪,是高兴的,于是放下心来,挣扎地要下地找牛蛋哥他们。   “哥哥,我要下去!”   经过二人演得这一出,大家下手买起猪肉来那叫一个爽快利落!   贺晏还说:“一人最多只能买两斤啊,多了后面的人就买不上了!”   “就是啊,前面要是不买赶紧让开,我们还要挑呢!”   说完这夫郎羡慕地看着孙媒人的身影。   还是孙苗利索,最先挑的就是她,看那部位挑着可真是肥啊。   孙媒人勾着两斤肉高兴地回家去,因为后面一直有人催,大家挑肉的功夫很快。   莫婶子问:“小贺,猪肝你们要吗?”   贺晏笑道:“要的,猪肺和猪大肠不要,若是婶子要的话……”他比出四文钱一斤。   莫婶子点点头,娘让她摊手来讨猪肉,她可没那么大脸开口。   但不拿点东西回去交差显然是不可能的,于是莫婶子便讨出四文钱,“我要一斤。”   贺晏独自帮他切,切了一斤半,又给他搭了半斤猪肝,“这猪肝是满哥儿送给乐哥儿吃的,说是孕夫郎吃些猪肝有好处,婶子拿好。”   “哦哦,好。”莫婶子点点头,猪肝被塞到手里。   “怎么没有猪板油了,猪五花也没有了!”   刺耳的质问声将贺晏的吸引力引过去。   莫婶子看着手里加起来有两斤重的猪肝的猪肺,想要拒绝。   喊了两声贺晏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了,没有听到。   她局促地站在原地,想要掏出几个子儿来也掏不出来了。   方兰草朝她笑着说,“莫姐,快回去吧。”   “……多谢。”   莫婶子只好厚着脸皮接下这份好意。   周秋说:“猪板油没有,就剩摊子上这些了,可以挑挑别的。”   张婶子说,“那不是有吗?从那边切一块给我也一样。”   她指着余远山他们一直在处理的那半扇猪肉,理直气壮道。   周秋无视她的要求,继续和后面的人说话。   张婶子便一直站在旁边胡搅蛮缠,总之就是要九文买两斤猪板油回去。   周秋实在没忍住,指着她骂:“你当就你聪明人是吧,九文钱想买板油,你怎么不去抢,去抢比较快!去啊!”   “你们还有这么多,卖一些给我怎么了?!!”   身后还有几人也不买了,坐等着张婶子胡搅蛮缠,成功了他们也能借机买上一份。   贺晏听了又听,愣是没吭声。   因为他发现,居然还有人比他更不要脸!   想占他的便宜,是当他是死的吗?   贺晏抓起手里的葫芦瓢,砸过去,“滚远点儿,不卖给你们姓李的。上蹿下跳得惹人嫌,你没听我们之前说是多谢大家的照顾才九文吗?”   张婶子主打一个厚颜无耻:“那你怎么就知道我们没有照顾过满哥儿?!”   贺晏气笑了,就这副德行会照顾余满,打死他都不信!   “我现在问你,今年你什么时候照顾过我们满哥儿,你说说,说出来三点,今日这猪板油我就送给你!”   “一文不收!”   张婶子一听,这还得了,这板油她必须得拿下啊!   区区三点,她绞尽脑汁也给编出来。   “先时他爹么死……那什么的时候,我可是帮他干了不少活的,还有第二点东小子病了我家可搭了把手,最后、最后……”   “说不出来了?”   “哪个说,我只是在回想!对了,之前有人在、那边说满哥儿……不好,可是我帮他回了嘴的!大家可都看到了!”   “好像是见她帮忙了……”   张婶子闻言得意洋洋,瞧见了吧,大家的火眼金睛。   看你还敢在她面前说大话,板油是她的了!   “……这不对吧!”   贺晏循声望去,等的就是你! 第55章   “李家的,先不说前面你到底帮没帮忙,前些日子你还在石阶那头说酸话吧!这么快就成了人家说酸话,你帮嘴了?!”   此话一出,张婶子暗道不好。   她本来以为当时在场的人不在了,说个瞎话肯定没人知道,再加上她前面说的是真的,两个真一个假那势必大家就不会怀疑了。   没想到,竟然还是有人知道了。   张婶子嘴硬,“你又不在那儿,莫不是想见不得我拿板油,故意说假话的?”   说话这人也是余家人,只不过关系更远了,再加上嫁给村尾的沈猎户后,和余满他们平日里也没什么来往。   只不过他和莫婶子关系更好,自然是见不得这姓张的在这胡言乱语了。   周秋他们一直没说话,毕竟对于姓张的这人他们可比贺晏更为了解,自然知道这句“今年帮忙三次”是故意说出来的。   姓张的打小就这副德行,既要踩高捧低,人又非常贪心,奈何脑子不太聪慧,经常想一出是一出,胡搅蛮缠是她的惯用手段了。   “既然你这么说,我们就去找莫莲他们对峙啊,当时那么多人,又不是只有你一人说,敢不敢去!”   “你凭什么让我去?!”张婶子继续嘴硬。   贺晏懒得理她了,高大的身躯站在她面前,手里用来切猪肝的菜刀锋利无比,在夕阳下发出冷光。   “不想挨打就滚蛋,我们家的肉不卖给你。”   张婶子见状连狠话都不说了,直接落荒而逃。   人走后,贺晏朝刚刚帮忙说话的叔么道谢,“多谢叔么刚才帮忙,你要点什么?”   贺晏还是头一回见他,倒是不知道他夫家是猎户。   余诺捂着嘴笑起来,周秋赶紧帮忙说话,“你这孩子,这是诺叔么,他丈夫是猎户,哪里用得上买家里的野猪哦。”   贺晏笑着说,“实在不好意思,叔么。”   “用不着,”余诺摆摆手,“嫂子瞧你这话,谁说猎户就不能买肉了,今日我过来可就是为了买肉的,哦对了,你这猪头卖吗?”   “怎地买猪头回去?”周秋问。   “打算卤个猪头肉。”   贺晏见俩人聊得高兴,也不打扰,将剩下的几个人招呼完,还剩下五六斤肉。   正好贺旭他们兴高采烈地背着空背篓回来,一回来便张嘴:“晏哥,你不知道这卤干有多好卖?根本忙不过来,我们就在集市上就被围起来了。”   因着过于热闹,他们一下子招架不住,好在有巡逻的班头帮忙压制住。   徐大志说,“就是我们差点……”   “差点因为不够卖被大家拦下来了。”贺旭抢话道,林叁点头,没错是这样。   贺旭将徐大志一推,走吧你,三人还差点以聚众闹事的名义被逮了进去,这事就没必要说。   贺旭说了好一会儿才见身后的野猪,“我去,哥,这野猪不会是你打的吧?”   见贺晏老神在在的样子,他感叹了几句,“我能买几斤回去么?”   “行,剩下五六斤,看你们要多少?”贺晏说。   贺旭和徐林二人商量了一下,徐林一人两斤,剩下的是他的。   买了野猪肉,贺旭便说起最终目的,“卤干我们能多订一些吗?”   “卤干今日已经下锅了,可没多余的了,豆泡的话倒是可以多一些。”   贺晏摇摇头,他可不想费功夫在这上面。   贺旭将今日挣的银子算了下,“那就豆泡再多二十斤吧。”   他将铜板全部推给贺晏,今日一共收回来一千三百二十个铜板,明日的货要去了一千二百八十,野猪肉九文一斤一共五十文。   好家伙!   好倒欠人家十文钱。   贺旭脸上一僵,而后恢复正常,荷包里再数出是个铜板出来。   贺晏看着面前这堆铜板,也不嫌麻烦,挥挥手赶走他,“成,快回去吧,天黑了。”   免得打扰他数铜板。   余诺不知道什么时候提着半个猪头走了,贺晏将全部铜板搬回房间,也顾不上数了,野猪肉得抓紧功夫处理了。   余满凑到贺晏身边,“贺大哥,今日留大伯他们一块儿吃饭?”   “自然,再一家分十斤猪肉去,剩下的我们腌制好晒腊肉,或者熏肉……腊肠也可以。”   贺旭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今日分猪肉他压根不干什么,都是余大伯他们在忙前忙后。   余满得了话,便留周秋他们吃饭,周秋自然是没有二话,他们帮忙是事实,满哥儿他们想回馈一二他们自然得接受。   周秋撸起袖子,“那今晚就炒个酸菜炒肥肠,爆炒猪肝……猪蹄怕是赶不及焖了……”   方兰草已经在一旁清洗起猪肚。   贺晏分出十斤排骨,十斤肥肉相间的野猪肉,一分为二放到一边,剩下的还有几斤排骨,五六十斤野猪肉。   他将排骨拿出去,“再煮个红烧排骨吧,猪蹄也给焖上,现在还早焖半个时辰也不着急,再炖个猪肚汤,我们这还有些胡椒,今日我们吃他个痛快!”   “成!”周秋听他这么豪横。   而后余满便跟着周秋方兰草忙活起来,贺晏便和余远山说了下剩下的猪肉怎么处理。   余远山点头,“也不难,只不过听你说腊肠得不少香料啊,家里够不够啊?不够就只能腌制好做成熏肉了。”   或者吊到明日,再晒成腊肉。   “家里有香料,不过应该做不了多少,算了不麻烦了,”贺晏想起来刚刚周秋说要做爆炒肥肠,就懒得搞腊肠了。   “那便一半熏,一半腌制好吊井里吧。”余远山定下来,招呼两个小子过来。   余远山突然想起一件事,“哦对了,你这打了野猪是不是得往对岸送一些过去?”   啧……贺晏沉默片刻,只好点头。   片刻后,他背着背篓,和余满交代起来,“小满,我去对岸一趟,一会儿忙完就回来。”   “好!”余满应声看去,人就已经消失在眼前了。   余庆安一边将手里的小葱洗干净,一边好奇问道,“哥夫是去他爹家送肉吗?”   “……对,”余满点头。   “哎……”余庆安叹气,“为什么人不能随心而欲呢。”   哥夫与家里关系也不好,当初哥夫入赘的事可闹得沸沸扬扬,他一个未出嫁的哥儿都知道了。   结果好日子过上没几天,打了野猪还得给对方送,这是什么道理!   余满还没出声,余庆安就先挨了一巴掌,“啊……阿么!你做什么打人!”   方兰草拧了拧他的耳朵,“你个哥儿,瞎说什么呢,那是你哥夫的爹,他肯定得送肉过去。”   “可是,可是他们对哥夫又不好!”   像他爹么这样,他打了野猪肯定愿意送啊,送很多呢!因为他知道爹么对他好嘛。   可要是像哥夫的爹那样,那他可不乐意!   方兰草这回儿生气了,也不知道这哥儿哪里来的逆反心思。   “谁教你这么说的,你这话可不能出去说!”方兰草恼怒道。   这做人子女的说这话要是被传了出去,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余庆安讪讪地闭嘴,“嗷……知道了……”   说罢朝着他小满哥苦笑一番。   余满倒是不觉得安哥儿哪里说错了,而三叔么也是怕他说惯嘴了以后嫁出去也收不住,反而会害了自己。   几人转眼忘了这一茬,又开始说笑起来。   夕阳西斜,炊烟袅袅。   灶房里浓郁的红烧味飘出来,周秋将猪蹄和排骨丢进锅里中火慢慢焖,方兰草这边则已经将猪肚、红枣、枸杞洗干净下锅了。   余远山他们忙活着将熏野猪肉,院子里干活干得热火朝天。   就连余冬也在喂着小毛,大黑二黑嗅着肉的味道不断地哼唧哼唧,“汪汪——”   好不容易一人求了两块带肉的骨头,摇着尾巴将骨头拖到一边,开始用啃肉骨头。   月上柳梢头,就在余冬肚子要饿扁的时候,贺晏背着背篓回来了,里面还放着两个小南瓜。   “晏晏哥,你回来了!我好饿哦!”   余冬冲过去抱着他的腿。   贺晏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已经做好饭了?”   “好了,”周秋站起来进了灶房,“就最后炒个猪肝了。”猪肝得热着吃才好吃,不然会很腥。   贺晏将背篓放下,余满趁机凑过来,“贺大哥……”   俩人中午分开后,就没怎么闲暇的时间,又差不多一个时辰未见,眼下有些想得慌,余满黏黏糊糊地又喊了他一声。   贺晏用干净的手背贴了贴他的脸颊,“嗯……怎么了?”   “爹娘他们怎么说?你没吃亏吧?”余满问。   贺晏颇为受用地接下了这句担忧,他摇头说没有。   “我这许久未上门,他们还是有些吓到了,我站在门口将猪头放下了就走了。”   而后又去找了贺军,将两斤猪肉送过去。   俩人把最近的事情都给对方说了一下,贺军言语中很是羡慕,因着他与贺晏差不多大,眼下也到了要官配的时候了,可还是没人瞧得他。   不过他还是很为贺晏高兴的。   贺晏见他这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只不过豆腐他肯定是没办法教他做的。   他便提议让他做藕粉,还随口把法子说出来,反正也不麻烦,而且藕粉很容易复刻,到底是挣些辛苦钱。   “你可以按照我的法子先做出来试试,行的话就卖了去,不用顾忌我。”   贺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自然是听你的了。”   贺晏:“……啊这。”   俩人哈哈大笑,贺军暗道如果真的要做这门生意,他肯定不会让贺晏吃亏的。   “所以这小南瓜是柳叔么他们给的啊?”   余满听了贺晏从头到尾的经过,问道。   “亏我还以为爹娘良心发现了呢!”   贺晏笑道,“你在想什么呢,他们见不着我心情都不知道多好,估计都胖了吧。”   他也没认真看,反正也就走个场子的功夫,大家都知道他是打了野猪给爹娘送肉去,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至于这肉是半个猪头……这事就没必要说得到处都是了。   “吃饭了——”方兰草端着碗筷出来,这边碗筷不多,他还特意回家把家里的碗筷和桌椅都拿过来。   余远山他们将腌制好的猪肉吊水井里,“来了。”   两张桌子拼凑在一起,桌面上是酸菜炒肥肠、爆炒猪肝、红烧排骨、红烧猪蹄、炖锅汤的猪肚,还有两盘清炒葫芦。   飘香满溢,丝丝缕缕钻入鼻尖,余冬高兴地环顾四周,一个个开始喊人,“哥哥,晏晏哥,大伯……小安哥,小智哥,吃饭了!”   余庆智刚下学回来,而余庆义从主家那回来,天也黑了。俩人回到家见家里没人还着急了许久,出门一问才知道一家人都跑这边来了。   害得他们心急如焚。   一共十二个人,一个没落下,余冬喊了个遍。   余远山听了乐呵呵,“好,我们小冬可真是乖,大家都动筷子吃饭吧!”   这里他最大,自然是他先动筷子了。   等他一动筷子,大家也顾不上说话了,闷头苦吃起来,贺晏手长,先给余满和余冬他们一人夹了一块儿猪蹄,而后再自己吃起来。   红烧猪蹄色泽棕色,口感软糯Q弹,明显已经焖得起胶了,贺晏囫囵吃了一块儿,感觉没吃出味道来,又夹了一块。   而后才开始吃猪肝和肥肠,最后是排骨。   “太好吃了唔唔……”余冬吃得肚皮都鼓起来了,还想吃。   贺晏给他夹了点黄豆,“你别吃了啊,再吃肚子都不舒服了。”   余冬不情不愿道,“……好吧……”   “小冬可不可以天天吃到大伯母做的饭呢?”   余冬这话一出,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余庆礼哈哈笑,“怎么,你小子喜欢吃大伯母做的饭,不喜欢吃你哥哥做的啊?”   “才没有!”余冬自以为凶巴巴地瞪了余庆礼一眼,“哥哥做的好吃!”   就是没有大伯母做的好吃而已,想到这余冬心虚地瞥了哥哥一眼。   余满好笑,他做饭的手艺着实算不上好吃,只能说能吃,余冬这般说明显是有加分在里面的。   贺晏也来凑一脚,“你哥哥做的饭确实好吃。”   余满羞红了脸,本是小孩玩笑,贺晏这一打岔,又引得大家笑起来,余庆礼更是嗷嗷叫。   ……   余家这边气氛融洽,贺来贵那边却是一肚子火。   因着贺晏送了半边猪头来,都没说上两句话,人就跑了。   钱三丫望着这猪头,愤愤然道,“他不是打了一整只野猪吗,怎么就给我们送半个猪头?这像话吗!”   这自然是不像话。   贺来贵冷笑:“不像话又能怎样?”   要不是怕外头的人说估摸着这半个猪头他都不会送过来。   况且他背篓还有东西呢。   见钱三丫想要找人晦气的样子,“行了,闹什么闹,就当白捡了半个猪头!”   换了个说法,钱三丫倒是高兴起来,把猪头提溜进去开始处理起来。   贺来贵站在院子里,叹了一口气。   早知道不应该让他入赘了,要是当初分家就好了! 第56章   一夜酒酣饭饱过后,就连大黑他们挺着肚皮,贺晏他们合力把碗筷和院子打扫了一遍。   锅里正烧着热水,两家人才乘着月色,慢悠悠地回家去。   贺晏把掺着野菜的糠皮烫熟,放到一边去放在水桶上降温,忙了一晚上下午的时候压根没人记得给鸡喂食。   要不是等人走,院子静下来母鸡的叫声尤为明显,贺晏还未发现。   喂完鸡,水也热了,三人抓紧洗漱完回床上睡觉了。   贺晏半倚靠床头,因着喝了几口酒身子有些热,衣带系得很松,一动胸膛就进入余满的眼内。   余满本打算把今日的铜板数一数,眼下被竟是一点儿没想起来。   “小满,刚我看有一只鸡有些不怎么吃东西了,”贺晏说。   不知道哪里不舒服,要是明日再看了还是这样,就只能把鸡给宰了,不然饿上三天,母鸡都瘦巴巴了。   贺晏说完,等了片刻也不见余满吭声,“小满……”   他看了过去,余满才回过神来,“……哦,哦,贺大哥,你刚刚说什么?”   “嗯……”贺晏俯过身凑过去,胸前袒露得愈发厉害,连腹肌都见着了,勾着嘴角反问道,“你说呢?”   余满脸热,手掌抵在他胸膛上,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瞟。   绯红染红脸颊,贺晏见了也有些心热,原就喝了酒,倒是有些酒意上头了。   贺晏有些迫切地吻住了他,手掌用力托着余满白皙的下巴,唇-舌纠缠不清,细微的水声格外旖旎。   抱着人亲了好一会儿,余满才被放开。   俩人的距离很近,吐露的气息缭绕在一块,贺晏轻声问,“小满,你愿意……吗?”   余满倒映在深邃的眼底,仿佛是无处可逃的羔羊被人紧紧攥住。   “……嗯。”他红着脸点头。   贺晏得了话,长臂一伸从床头柜上翻出一个小罐子,随后欺身而上,高大的身躯笼罩着下面的哥儿。   手掌动作起来,身上的衣裳就被解开了。   一屋春色被搅乱,床幔时而晃动,时而平静,仿佛狂风暴雨席卷而过,又像是轻风细雨润泽落下。   直到半夜才将将停息。   翌日一早,余庆礼他们早早过来做豆泡。   今日还要给县里的酒楼食肆送货,河灯会第二日也没甚人做生意,他们少供货那天不碍事,但今日不成了,今日再断了怕是人家酒楼有意见。   卤干昨日做好,今日的豆泡就得做多一些,还有豆皮也得压十斤出来。   贺晏听着声音从床上起来,余满呜咽两声,贺晏拍了拍,他又睡回去了。   “满哥儿呢?”   余庆礼往他身后看。   “最近太累了,让他再睡会儿。”贺晏表情平静,仿佛无事发生。   已经成了亲的余时仁:“……”   转身催促余庆礼,“别聊了,快点干活。”   过了一个时辰,贺旭过来把豆泡和卤干背走,余庆礼也跟着挑着扁担去县里送货去。   贺晏将吊在井里的腊肉挂在太阳底下晒,余冬起来后凑到他身边问哥哥在哪里。   得知余满还在睡,他进去看了哥哥一眼,又高高兴兴吃早饭。   “冬冬,冬冬,你好吗?”牛蛋他们已经挎着篮子过来了。   三个小孩从门口探出头来。   余冬将口里的鸡蛋咽下去,“来了——牛蛋哥你们等我一下下!”   说罢他端起碗冲到灶房,站在板凳上用丝瓜烙洗碗。   小手湿哒哒的,他也顾不上了,冲出去把篮子带上就准备跑了。   “晏晏哥,我出门啦~”余冬朝着他脆生生喊了一声。   “水囊……”贺晏提醒。   余冬又转身回去灌水囊,跑到牛蛋面前的时候已经热出一头汗了,“牛蛋哥,我来啦~”   水哥儿问,“冬冬,你要不要擦了一下汗,阿么说出了汗要擦干,不然会生病的。”   余冬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真的吗?”   他问牛蛋和柱子,哥哥和晏晏哥好像没有跟他说过啊?难道是他不记得了?   牛蛋点头,而柱子比他大不了多少,想了想也不记得他娘有没有提醒过他。   水哥儿见他没有手帕,便把自己的手帕递过去,“你擦……”   “嘻嘻,谢谢水哥儿。”余冬把手帕贴在额头上。   擦完汗,牛蛋便说,“我们今日去另一边挖吧,那边我看了还有刺泡捡呢。”   “好哎,刺泡好好吃。”几个小孩听了立马咽口水。   手牵着手,一蹦一跳地就开始转移阵地。   路上不少妇人夫郎见了他们又一块儿去挖野菜。   纷纷转身催促自家的孙子/儿子:“你也去找他们玩!”   和余冬打好关系,不怕没机会去余家。   别的不说,不怎么要钱的豆渣他们还是很乐意要的,没看汪家的猪喂豆渣喂得都胖了好几斤吗?   他们才喂了多久!   “我不去!他们就是小屁孩,我都这么大了还一起玩!别人会笑我的!”   “哪个会笑你!快去!”   “不去!”   八九岁的小孩见亲娘/亲阿么脸色不对,转身拔腿就跑。   ……   院子里没人后,贺晏便把昨日的衣裳也给洗了,衣裳洗干净后拧干搭在衣杆上,他便听到门外有人叫唤。   “满哥儿,我来送豆子了!”   刘豆子让儿子把板车停在门口,自己走上前叫唤。   贺晏放下衣裳,出门去,“你是刘叔吧,满哥儿没得空,我是他相公,你叫我小贺就行,这位是?”   “小贺,这是我大儿,刘石头,”刘豆子和刘石头让开身体。   “石头哥。”贺晏笑着问好。   刘豆子指着板车上的麻袋说,“这是今日的十石豆子的五石,一会儿我再送一板车过来。”   “好,”贺晏捏了捏荷包,发现里头就只有半两碎银子。   “刘叔,你们是要铜板多些还是都是碎银子?”   昨日卖野猪肉以及贺旭给的都是铜板,还没来得及去换成碎银子,眼下正好许多铜板在家。   刘豆子搓搓手掌,“这样啊,能不能二两碎银子,其余都是铜板?”   “自然可以,那刘叔和石头哥先等会儿,我去拿银子。”   贺晏快步跑回房间,掏了两块碎银子用戥子称了下,够二两了,又在贺旭那堆铜板上丢了六串进去,麻布一包又跑了出来。   期间余满睁开眼看了他一眼,又迷迷瞪瞪睡回去。   贺晏抱着基金中的铜板出来,哐当放下桌子上,“刘叔你点一下。”   刘豆子指挥着他儿子将麻袋搬进来,也不客气当着面就开始数着铜板。   银钱够数后,俩人又回去一趟把剩下的五石送进屋内。   等人走后,贺晏才开始将豆子搬去粮仓放着,完事后他又开始忙活着烫好糠皮喂鸡。   鸡食准备好,那只鸡还是没怎么吃东西。   他索性把它逮住了,脖子一抹,碗里放些盐,做血豆腐。   处理完生鸡后,鸡肉剁成大块,而后架了个炉子煨鸡汤。   鸡汤的香味逐渐蔓延开来,飘得到处都是。   余家隔壁的马家嗅着这味道,苗老么骂骂咧咧道,“真是不懂过日子,昨日才打了那么大的野猪,今日又杀鸡,顶好的手艺都赶不上你们造的。”   “阿么,人家怎么过是人家的事,你有这闲工夫不如去看着小五。”大儿媳贺莼制止道。   被她这么一顶,苗老么心里不舒服道,“我在家说说也不成?再说了小五不都是我看的多吗?”   但他也不想其他人做婆婆/婆么那样,对着儿媳颐指气使的。   大儿媳的娘家舅子不是好惹的。   “哼,阿么,你也别觉得我顶嘴啊,”贺莼说,“前些时日,我们娘家那边的梁老么他们就因为说嘴被他们一人要了一两去,你可别被人逮住了。”   苗老么吓得站起来,“什么?你之前怎么不说?!”   贺蒓能说什么,这事闹得也不光彩,她不说其实到处都知道了,只不过他们马家在村子向来默默无闻,家里人往常都不怎么与人交流。   倒是一直到现在都不知道。   这些时日他老盯着对面看,她总觉得会出事。   听了大儿媳将事情道来,苗老么吓得够呛,他们马家可得罪不起余家啊,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些闲话了。   “不说了不说了。”苗老么忙不迭说。他家可没有银子赔。   贺蒓对自家婆么还是很了解的,他就不是会对这些事上心的人,最近反常成这样,除了自身原因外,肯定还有别的。   在贺蒓追问苗老么的时候,余满在鸡汤的醇香中睁开双眼,身下早就被擦洗干净,腰肢酸软得不行。   屋内亮堂堂的,余满扑腾了两下才起身穿衣裳。   贺晏正好推门进来,见状三步并做两步,扶着腰问,“小满,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肚子饿不饿?”   “没有,”余满视线移开。   而后大步走起来,“你看……嘶……”   余满整个人僵硬在原地。   “……”   贺晏见他逞强还扯到自己,赶紧说,“好好好,没有不舒服,我们去吃饭吧,我炖了鸡汤,还做了一个藕夹。”   余冬坐在椅子上笑,“哥哥,快坐下洗手吃饭哦。”   好香啊,他已经等不及要尝一尝这个莲藕了!   “汪汪——”   两条狗被养得皮毛光滑,这些日子每日都有骨头啃,吃得它们毛色油亮油亮的。   余满洗漱完走了过来,将大黑它们呵斥开,“去!”   而后一屁股坐下去只觉得软软的。   他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椅子上还多了一张毯子。   贺晏便说:“先喝鸡汤,这鸡不吃东西了,我就把它给宰了,炖了个鸡汤,先一人喝半碗再吃饭。”   余冬听了赶紧吸溜吸溜喝起来,发出没有文化的感叹,“好好喝啊!”   炖出来的鸡汤,上层是金黄的鸡油,鸡肉炖出味道来,鸡汤鲜甜浓郁,顺滑可口。   贺晏喝了一口,捞出的鸡肉被他用清酱微微翻炒了一会儿,他夹了一块鸡腿肉吃,炖过的老母鸡鸡肉有韧劲但不柴,反而越嚼越香。   一只鸡就两个腿,一对翅,分给谁吃都不是,贺晏直接把鸡腿和鸡翅都给砍成块了,这样谁夹到是谁的事。   余满超级喜欢这煲鸡汤,又鲜又甜,“贺大哥,这鸡汤你还放了什么下去炖啊?”   “没放什么啊,放下两三个红枣,一把枸杞,还有两个桂圆,哦还有一把莲子。”   余满咂舌,这还叫没什么啊!   难怪这般好喝,余满又盛了一碗美美喝起来。   贺晏见他喝了小两碗了,“快尝尝这个,藕夹,莲藕是刘叔送豆子过来的时候送我们的。”   这个浅色的莲藕是脆爽的,更适合用来炒菜或者做藕夹,而不是炖汤。   两片莲藕夹着一层猪肉,外表煎得脆脆的,闻着非常香,余满夹了一块放入口中,“嗯……外焦内嫩,莲藕好脆好脆,里面的肉也好吃。”   余冬听他这么说,自己也用筷子戳了一块过去啃,吃了频频点头。   贺晏见大家喜欢,不枉费他做了一顿午饭。   三人米饭没吃多少,吭哧吭哧把一整只老母鸡和一盘藕夹吃完了。   若是换了之前,一只鸡余满起码要吊井里吃上两天才行,更别说还有别的菜。   眼下一顿造了一只老母鸡不说,还有这么多肉,余满竟然觉得好像还好!   这难道便是贺大哥常说的习惯就好?   腊肉被晒得微微变黄,油滴在地面上,贺晏将剩下半煲鸡汤和一盘藕夹吊在井里。   屋檐下铺了一张席子,三人躺在上面聊着天。   这两日说是休息,其实活儿也没少干,不过不用操心卖卤干到底是轻松些,贺晏贴着余满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余冬翻了个身,砸吧了两下嘴巴。   他咳嗽一声,试图说些别的来转移注意力,“下午我们……”   夏日蝉鸣,伴随和说话的声音时高时低,葵扇呼扇出凉风,带来一丝饭饱过后的睡意。   ……   次日,四舍五入也算歇了两日,余记豆腐摊再次开摊。   因着有提前告知顾客,再加上河灯会那晚他们还见着许多熟客,这两日倒是没什么人过来寻他们。   开摊的生意也和之前所差不大。   不少熟客见了还一直说,“小贺老板你们怎么还歇两日啊!这两日我想吃豆泡都没处找了!”   “这不今日就开了嘛。”贺晏边笑边招呼,“既然这般想念,今日怎么不卖多些回去呢。”   “买买买哈哈哈——我可想了这豆泡两日了,泡汤里煮比肉还好吃!”   每个客人这么问了,他都乐呵呵地重复一遍。   豆泡照旧卖得很快,原本还不觉得,等人走了一拨,贺晏盘点了一下摊子的存活,才发现卤干比豆泡剩得多。   这一对比反倒显得卤干卖得一般了,还未等他们琢磨清楚。   余庆礼送完货带着噩耗回来。   “不好了不好了,沈记食肆不要我们的东西了!”   “怎么回事,你细细与我们说来!” 第57章   早先给惠如楼等另外三家送完货,余庆礼是最后去的沈记食肆,毕竟这边最是远。   没成想他还没进去,那沈记食肆的夫人便走出来说不要他家的豆皮了。   余庆礼自然是不乐意,当即就问她缘由。   哪晓得那沈夫人说:“你们这豆皮卤干豆泡恁贵,自己没点儿数啊。”   “我们当初也是签了契约说好的啊!”余庆礼不舒服地说,早先嫌贵为什么不说,非得等到现在才说!   更何况,昨日他过来送货了,这沈记老板还是招收不误的啊。   沈夫人便道:“莫当别人是傻子,总之你家的东西以后不要送过来了,至于那契约……自然是不作数!”   “对了,剩下的订金退还一下。”沈夫人还不忘提醒。   余庆礼还要继续说点什么,这沈夫人就一脸“看穷酸鬼”的样子看着他,他顿时火冒三丈。   “是你们退订!从未听说过自己退订还要把订金拿回去的!”   余庆礼说完,转身跑回去。   听了余庆礼的说法,余满也跟着生气,这沈夫人说的他们好像骗子一样,听着怪不舒服的。   贺晏收下面前客人的铜板,“这是您的豆泡,您拿好了。”   余庆礼这回能耐住性子,没有收到刺激就把银子退还出去就已经不错了。   而后找着空隙了,他只问:“只沈夫人和你说了,那沈老板呢?”   当初定契约是与沈老板定的,自然得找沈老板。   “我等了会儿没见着他,便先回来了,不如我现在去找一下吧。”余庆礼说。   “好,”贺晏说,“人家不想要了也正常,如果那边真不要了,就和人说契约作废,明日退还定金,只不过这今天的订金却是没办法给他们退。”   余庆礼得了话,很快就去办。   时候还早,他气喘吁吁来到了沈记食肆这边。   这回他没在侧门进入后厨,而是大摇大摆从门口进,小二见状赶紧把他扯到一边,“小哥,送豆干要从后面进。”   “我不是来送货的,我找你们老板是商量着豆皮的事的,麻烦你说一声。”   余庆礼这话一出,桌位上的客人露出了好奇的表情,纷纷看过来,小二见状赶紧把人带了进去。   “你先在这等着,我去找老板。”   小二把人带到帘子后,又快步转身,没多久沈老板冷着一张脸过来。   “你们迟迟不送货过来,一过来就要毁约?”他先一步说话,眼里满是不满。   当初可是这余记豆腐摊求着他下订的,眼下竟敢毁约!是觉得他沈文荣好欺负吗?   余庆礼倒是没见过这么会倒打一耙的人,原先还有几分胆怯,竟一下子被激怒了。   “呵,沈老板真会恶人先告状,”余庆礼冷笑道,“我刚背着豆皮过来,你家夫人口口声声说太贵了,以后不要我们的东西,我眼下过来再确认一遍,就成了我们毁约!”   “莫不是觉得我们好欺负,故意戏弄我们余记豆腐摊,如果真的是我就要出去问问大家,是不是这样做生意的了?”   越说越觉得自己就应该理直气壮。   余庆礼跟在贺晏他们身边,多少学到了点东西。   沈文荣听了,问小二,“今日夫人过来了?”   小二回道:“对啊,后面又走了,确实见到夫人和这位余小哥说话了。”   沈文荣头痛,本以为自己是占理的那个,说话便有些无所顾忌,没想到自己才是不占理。   被余庆礼这么一说,他就想起昨晚夫人问要不要退订转而订城东卢家的豆皮和卤干,只不过他以契约之名给拒绝了。   谁知道她竟然瞒着他搞这一出得罪人的戏码。   只不过沈文荣到底不好驳了自家夫人的面子,再加上余庆礼的态度过于恶劣了,怎么,他一个豆腐摊子还想站在他们头顶吗?   真是不知好歹。   “沈老板……”   “这事我弄清楚了,”沈文荣说,“那以后你们就不用送过来了,剩下的订金就当我们的违约金。”   连说句抱歉都没有,余庆礼自然是知道了这人的态度了。   他冷笑出声,“成,只不过这契约是要毁了才是,明日我会带过来,希望沈老板别忘了。   说罢,余庆礼愤然离开,桌子上的客人是他们的熟客,见状还好奇搭话。   “余小哥,怎么了这事?生意谈崩了?”   沈记食肆比不上酒楼,主打的便是小炒以及一些家常菜,但人大厨手艺好啊,这两年生意更是一路高歌,听说人家早就寻摸着换个更大的店面,或者直接改成沈记酒楼。   只可惜县里的店面供不应求,就一直搁置了。   他们有一道凉菜是用豆皮、豆芽、胡瓜做的,颇受大家的喜欢,一开始推出的时候便是说从余记那买的,要不然他还不乐意点呢。   余庆礼留下一句是似是而非的话,“明日一早你来这边不就知道了。”   沈文荣见余庆礼走了还要撩拨店里的客人,更是来气,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心软答应要他们家的豆皮!   真是可恶。   这时他儿子沈高催促起来,“爹,我们的豆皮呢,没有豆皮凉菜没办法弄啊。”   不只是凉菜,还有卤干焖鸭和黑鱼吐珠都没办法上了。   掌厨那可压了不少菜呢。   沈文荣一拍脑袋,差点给他们给闹没有,他正要找人去城东卢记豆腐坊那买些回来。   这沈夫人便带着人进来,“快,放着就成。”   等那人走了,沈文荣:“夫人,你这是……”   “相公快看,这是人家做的豆皮和卤干,豆泡,看着不比那余记的差吧。”沈夫人扯开盖在上面的布说道。   “是吗?”沈文荣还是让沈高把箩筐搬到后厨去,“小高你搬进去给王掌厨。”   沈高听话把东西搬走,他得赶紧进去去盯着掌厨做菜。   沈文荣自是没那么容易让她过关,见儿子进了后厨,他问:“你为什么自作主张退人家余记的豆皮!”   “哼,谁让那老板是哥儿,原先我只以为老板是那汉子,没想到听人说他是入赘的,”   沈夫人最是厌恶哥儿,因为这样会让她想起了沈文荣那个早逝的夫郎,知道后她辗转反侧还是不愿意和余记做生意。   只可惜县里一直没有其他的店做豆皮,她也就忍了,昨日一直到卢家也在做豆皮、卤干。   她知道后去看过,和余记做得差不多,她立马又把那心思给提了起来。   “哎……”沈文荣一听头痛得很,“我不是说了,早就过去了吗,我才和他相处了几年啊。”   “是,你们是没处几年。只不过就是人没了,你还为了他三四年不娶新人罢了。”   沈文荣:“又来了又来了,我不是说当初店里的生意正是走上坡路的时候,而且家里还有小孩。”   沈夫人撇撇嘴,“要不是我主动……”   “好了好了,这事便过了,我已经和人说好了,明日把契约毁了就是。”沈文荣敷衍道,实在是没有心情再说这个。   余庆礼回到摊子上,噼里啪啦地说起来。   余满听了蹙起眉头,“这沈记夫妻怎么是这样做生意的,本就是怪错你了,后面知道自己夫人先毁约,也不说声抱歉。”   真要有难处了,店里不要这个菜了,直说便是。   反正契约定了半年,但也是一月交付一次,好好说一说就成了。   “……估摸着是有别的货源了。”贺晏说,毕竟就算撤菜也不能把三个菜都给撤了,他们又没什么矛盾。   见俩人情绪低落,贺晏安慰起来,“我们这抢生意的已经算迟了,卤干都卖了一个月了,要是像阳临县怕是没几日就被抢了。”   “再说了,我前日不是做了豆腐了吗?”贺晏提醒,“再过几日发酵得差不多了,我就可以做腐乳了。”   听了贺晏的话,俩人倒是对这腐乳好奇起来。   之前见他做的时候,他们就很想问了。   余满问:“贺大哥,这腐乳到底是何物啊?”   怎地就要和酿酒一样要沤起来呢,这样做真的不会发臭吗?   “过几日你们就知道了,一会儿我去买些东西回来。”   但贺晏非要卖关子,他们只好打起精神来,继续做买卖。   ……   因着要做腐乳,贺晏见卖得差不多了,便一个人去了南街有名的酒肆。   酒肆里三三俩俩坐在里面酒客,面前是烧肉、肉干、炸花生之类的下酒菜,柜子前还见着有人打了一壶酒就要出去。   贺晏进去后,便问:“掌柜的,你们这最烈的酒是……”   好一个大言不惭的小子,看着年纪都还未及冠呢,就要喝最烈的酒。   络腮胡子嗤笑道:“哪里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毛还未长齐吧哈哈哈哈——”   酒肆的空间本就不大,他这么一说,全部人都听到了,好些更是直接笑出来。   “哈哈哈老李,你这说的怪有意思的,你怎就知人家毛都没长齐!”   贺晏懒得理这些烂人,“掌柜……”   掌柜咳嗽了两声,也没有赶客的意思,他说,“我们这烧刀子就是最烈的,而且是全县最烈的酒,半两一壶。”   这个价格必须得提前说,不然多的是胡搅蛮缠的恶客。   “可以试一试吗?”贺晏问。   毕竟要是不够烈,他怕是得多买些不说,还要再去定做蒸馏器,够烈那就少买些,但总归得试了才知道。   掌柜摆手,这肯定是不可以的。   要人人卖酒了都试一口,怕是生意没法做了,以后都是酒鬼打着卖酒的旗号过来蹭酒喝。   络腮胡子却在此时大笑起来,“喝不起就别喝,烧刀子你也想试,做什么美梦呢。”   贺晏真服了。   他不说话当他软柿子是吧!   掌柜本想让年轻汉子避让一下,毕竟这几个酒鬼最多就是说几句浑话而已,听听就算了,没必要和他们起冲突。   结果就听到这汉子开口——   “你个废物,成日盯着人下三路去,莫不是你自己的鸟只有一寸长吧!”   贺晏一出口就是绝杀。   他可不想避让这种人,今日要是换个哥儿姐儿过来打酒,怕是被臊得家门都不敢出了。   “哈哈哈哈——老李,你听见他说没有,快给大家看看啊!”   络腮胡子气得脸都红了,“滚蛋!你个小白脸说什么!”   “说你鸟儿一寸长,所以天天盯着别人的看,嘴巴还很臭!”   贺晏字正腔圆地又重复了一遍。   酒肆爆笑如雷,络腮胡子耳根都涨红了。   往日他调侃了许多人,哥儿、姐儿、甚至像他这种小白脸汉子,每一个都被他说得羞愤欲死,恨不得当场消失。   结果今日轮到他成了被取笑的对象。   可偏偏他还真没法解释,也没法让人看,因为看不看这脸都已经丢了!   周围皆是起哄的汉子。   他李成什么时候是孬种了!   想到这,李成双手放在桌子下,脖子赤红一片,就要找回场子来。   岂料——   “不会有人开不得玩笑,就要掀桌子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大老爷们这么开不得玩笑吧!”   一通阴阳怪气的输出,本就一片欢乐的酒肆顿时笑得路人头探头进来。   李成很是恼火,但这桌子确实没办法掀了。   因着自己成了笑话,李成如坐针毡,瞪了贺晏一眼,把人记下了便走了。   贺晏还在继续:“不会有人小心眼暗戳戳使坏吧!大家可得给我记下了啊,要是有人找我寻仇,那我可是要报官府的,大家给我作证……”   李成跨过门槛的脚一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天空蔚蓝,日头很晒,李成只觉得头晕晕的。   恨不得冲回去剐了那阴险无比的汉子!   但最后也能灰溜溜地跑回家去,估计短时间内是不会出现在酒肆里了。   酒肆被这么一闹,热闹了许多,身上有多方的视线流连不去,贺晏懒得管,时候不早了他得赶紧买了酒回去。   “那就先来一壶烧刀子吧。”   贺晏将半两放柜台上,“可以先给我倒半口吧,就从我那壶里倒一些。”   掌柜倒觉得这汉子与他颇为投契,索性就让小二照他的意思打了一壶酒。   掌柜用戥子成完碎银子,将手边的烧刀子和酒杯放在柜台上,“这,尝一尝吧,免得你说不够烈!”   贺晏浅浅抿了一口,入口醇厚丝滑,喉咙有些火辣辣的,是挺好喝的。   就是估计三十度上下的样子,用来做腐乳的话会差一些。   只不过与十度左右的各种酒来说,这个度数确实是很烈了,看来还是得整个组合的蒸馏器出来才行。   贺晏抿完最后一口,“掌柜,快打一壶酒。”   最后,一手提着一壶酒,转身出了酒肆。 第58章   正所谓,大暑不暑,五谷不鼓。   大暑前后,气候湿热难耐,太阳灼灼,地里的禾苗叶子都被晒卷了边,莫说小孩了,就连大人都扛不住这炎炎烈日。   正午时分,村人纷纷抵抗着烈日,挑着扁担往田里去,这个时候正是加强灌溉的时候,哪怕是村里的懒汉此时也被赶着下了地。   贺晏自然是懒得挑水去浇灌,每日忙活这么久,再这么熬下去,他怕扛不住。   因此和余满商量了一下,俩人便将这事交给了村里人多地少的沈家,也就是沈乐的娘家。   沈家和李家大差不差,沈乐头顶还有三个汉子哥哥,沈平、沈安还有沈喜,底下还有一个妹妹沈媛,还有嫂子、嫂夫郎、侄子侄女侄哥儿,大大小小加起来十几口人。   要养活一大家子实属不易,得了余家的活儿,沈平拍着胸口担保这事交给他。   沈家人知道要不是因为乐哥儿与满哥儿关系好,不然的话怎么会轮得到他们啊。   余家人有那么多亲戚,随便交给一人便是。   再加上只是浇灌几亩地的水,一天就能拿十文。   赶上几天就能割两斤肉了。   沈家自然是得了空就往地里去,看得比自家的地都要勤快。   晌午吃过午饭后,等余冬跑回屋内睡觉,贺晏便开始摆弄起蒸馏器来。   说是蒸馏器,其实是用铁锅、细口瓶子再搭配一个定制的容器。   家里有铁锅和细口瓶子,最好是细口瓶子,这样酒精挥发得没那么快。   而容器则是他让余木匠紧急订做的。   容器是木板围成圆台状,离顶部五分之一的位置伸出一根向下倾斜的木筒。   贺晏把大圈的面置于铁锅上,上面,也就是小的那面上放置一个瓦盆。   底下点火加热,上面加冷水,冷热交替约莫一柱香时间。   蒸馏出来的酒液就会从竹筒滴回瓶子里。   试验过蒸馏器的实用性后,贺晏便开始操作起来,将买回来的烧刀子倒入甑子内开始蒸馏。   蒸馏白酒的温度并不是越高越好,而是要在七十度左右。   蒸馏一炷香的功夫就差不多了,甑子插上竹筒,酒液开始缓慢从导管中低落下来。   刚开始的头酒和最后的尾酒都是不要的。   头酒除了度数最高外,里面还有一些对身体有害的甲醇、醛类、低级脂肪酸脂等物质,因此根本不适合饮用。   而尾酒则度数偏低,口感也一般。   在过程中,酒香萦绕着后院,好在天气热,也没什么风,酒香飘得不远。   唯一闻得到味道的马家人噤若寒蝉。   余满蹲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光是嗅着味道就已经扛不住了,被熏得人面红耳赤。   贺晏从白酒上分出心神来,“小满,你先出去,别被熏醉了,一会儿我们还要点银子呢。”   “好,贺大哥有事喊我。”说完听了忙不迭就出去。   一到前院顿时空气就清新起来,余满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他松了一口气着实有些松早了,因着时间越久,这酒香越是霸道,到后面哪怕只是丝丝缕缕,也被那些鼻子灵敏的酒鬼给嗅到了。   整个村子到处嗅,就想找出来到底是在哪儿。   “到底是谁家的酒啊!香成这样!”   把他的馋虫的勾出来了!   这辈子还没闻过这么香的酒味呢!几人赶紧深吸几口,免得一会儿没了。   余满见好像有人过来,索性在家里烧了两把干艾叶,艾叶的味道过于霸道,很快就将酒香给掩盖住。   等几个酒鬼寻着味道走到半道的时候,就发现再也嗅不到了!   “谁家这么缺德,这个时候熏艾叶!”   最近时常下雷阵雨,一下雨蚊虫就多,大家都喜欢用艾叶熏蚊虫,他们也没有怀疑,就是骂骂咧咧,有些后悔刚刚不应该说话,而是应该多闻几口的!   外面的一切动静,贺晏没有留意。   他一个人在后面慢慢等待,总算是将买回来的烧酒蒸馏完后。   最后,四斤的酒蒸馏得到了一斤八两的中段白酒。   贺晏宝贝似的摸了摸瓶子,真是不容易。   二两银子才两斤不到的白酒,好在蒸馏器都是就地取材,不然再加个铁锅这个成本就厉害了。   他自己得尝一尝才行。   他用碗轻轻抿了一口,口感醇厚细滑,烈而不刺激,贺晏忍不住又倒了一点出来,喝了五六口他就觉得自己有些脸热了。   这五十度的白酒与三十度的果然是一个天一个地!   因着没喝过这般烈度的酒,酒量是差一些,贺晏也不敢再多喝下去了。   余满见那几个酒鬼走了,他又走进来。   “小满,你要不要尝一点。”贺晏正要用筷子给他点了一下。   还是可以让他试一试,但是不能多喝。   余满就直接端起他的碗抿了一口,贺晏拦都拦不住,好在他心里有数,嘴唇碰了一点就放下了。   入口了他就发现这酒很丝滑,而且一点儿都不辣嗓子眼。   贺晏问:“怎么样?好喝吗?”   余满砸吧一下,踌躇片刻说道:“嗯……比那些辣的好喝,但是……还是没有米酒好喝。”   成,那就是好喝!   贺晏刚说服自己,转过身才想起来这酒他根本不是做出来喝的,而是用来做腐乳的。   可以说这腐乳做的好不好吃,成不成功,保存的时间有多久,与白酒有莫大关系。   若是用三十度的白酒去做,怕是这菌落压根没法抑制,就算做出来了腐乳,估计味道也一般或者很快就坏了。   “这白酒我们谁都不能告诉,知道了吗?”   贺晏将白酒锁入柜子里,提醒起来。   “好,我谁都不说。”   余满奉若圭臬,将蒸箱拆下来,把东西洗干净,也不拿到前院去,就这么放在一旁晾干。   这可是与贺大哥说的吃食息息相关,他可不会告诉别人!   “走,我们去看看豆腐去。”   收拾完,贺晏说。   余满跟上去,此时的豆腐块发酵了三日,已经发酵出白毛了,只是看上去不是很蓬松。   估摸着还得再发酵两天。   余满凑在旁边望着发霉了满是毛毛的豆腐面露难色,这……这真的可以吃吗?   见贺晏好像信心满满,他又安慰起自己来。   看完发霉的豆腐后,趁着余庆礼他们还没来,俩人就回屋将门闩上,算了一下最近攒下来的银子。   余满将用长竹竿将藏在房梁上的包裹给够下来,蓝色的包裹重量还不轻,是上旬他们放上去的。   一打开,里面是两个银锭子,一共二十两银子,是他们用铜板换回来的。   还有七八块大小不一的碎银子,加起来也有八两五钱,再有就是有数好还未来得及换成银子的两贯钱加三吊钱。   还有五六天收回来的银子,贺晏又把他身上现存的几十个铜板拿出来,今日买蒸馏器和烧刀子用去了一两多。   而余满身上也有半块碎银子。   林林总总,加起来竟然有三十七两八钱,外加三十多个铜板。   一个月的功夫就挣下了这么多,都已经超过家里的存银了。   余满乐呵呵地看着面前的银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好像一只偷腥了小猫。   贺晏用上手背贴了贴他的笑脸,才低头看着面前的银钱。   “早先卖豆皮豆干那几日,我这里用了接近一两,你那边用了多少?”   “也是一两。”   毕竟那时候吃用得花钱啊。   “那这得还回去,还有那豆子得扣去二两本钱。”   贺晏从中拿了四个碎银子出去。   后面就没再自己掏过存银了,都是用的收回来的银钱。   余满听了点点头,那还有快三十四两呢!   岂料,贺晏又继续拨了一堆铜板出来,“仁哥他们的工钱,我们还没给全呢。”   之前说是十文忙活两时辰,便一口气给了十天。   后面他们活又多,这自然人工得涨,而且晓月嫂嫂也加进来十日了。   “哦,对对,”余满忙不迭点头:“礼哥三十文一天?仁哥和嫂嫂二十五文一天?”   那就是再减去差不多二两去,剩下的差不多三十二两便是这段时间他们的纯收入了!   总算把数目算清楚,贺晏望着面前的银子欣慰起来。   真好,一个月的功夫能挣下这么多,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虽然三十二两有一半是我的,一半是小满的……   他下意识将银子分成了两拨。   “贺大哥……?”   余满疑惑地看着他的动作,难道是要把银子分开两处藏吗?   贺晏手臂一僵,银子骨碌一下滚到地上。   他弯腰捡起来,这才回过神来,他们好像早就不分彼此了!   贺晏笑了笑,找补道:“分两处藏,家里的钱篓再放一些铜板和几两碎银子应急。”   余满应和说好啊,随即就将两个银锭和碎银子分开藏起来。   铜板全部拿出来,等着明日背去县里换成银锭。   黄昏时分,大家做完卤干准备离开,贺晏拦下他们,说,“仁哥,工钱我们先结一结,都要一个月了。”   余庆礼顿足,双眼放光!   余时仁拒绝道:“不着急,月底再结也成。”   “月底了再结一次,以后便是一月结一次,”贺晏说。   余满也附和起来,让仁哥收下来。   余时仁拿着手里的一大串铜板,沉甸甸,不自觉露出笑容来,“那便先谢谢满哥儿和小贺了。”   “哈哈哈太好了!”   余庆礼的铜板是最多的,毕竟他比仁哥和嫂嫂都要多干了活,看以后谁还敢嘲笑他不!   余晓月见自己只干了十天都有差不多三钱银子,也跟着高兴。   “那满哥儿我们就先回去了。”   “好!”   抱着沉甸甸的铜板,也没地方藏,更何况余庆礼压根不想藏。   几人在路上走几步,大摇大摆的姿态立马抓住人眼球,就被人问了起来。   “礼小子,你们是得了什么喜事吗,这般高兴?”   余时仁和余晓月都没有搭话,余庆礼便开始得意洋洋。   “那自然是有的,我们发月钱了还不是天大的喜事!”   说完将包裹一举,看到他的月钱没有,都快与账房差不多了!   “哇,你的月钱多少啊?”   余庆礼警惕,“你问这个干嘛?”   莫不是想翘他的工作,殊不知几日前他在大石磨那边就已经说出来了。   余时仁嘴角抽搐,干脆双手一摆,快步迈起来。   “哎哥,你走那么快干嘛,等等我!”   三人不理人后,留下的妇人夫郎眼热得很,看他们包裹的大小,怕不是得有一贯钱吧。   就算没有估计也有八九百了!   越想越酸,脑海的一句话挥之不去,便是:   “给我一个机会,我也想月入八百文啊!”   ……   接下来的两日,几人循例卖着豆腐豆制品,果不其然,生意逐渐开始有了下滑的趋势。   只是不太明显,而贺旭那边拿的卤干和豆泡倒是多了起来,听他说现在他们都不用走街窜巷了,而是三人分开不同的街,找个人流多的摊子卖。   一下子不止把他们减少的银子给补回来,还有多余的。   这日贺晏抽空把发酵好的豆腐块拿出来,蓬松柔软的白毛铺满了簸箕。   豆腐块划好后,便在白酒里滚一圈,而后放入干净无水且用白酒擦洗过的瓦罐中。   动作要轻柔,十斤豆腐块分成两坛装入坛子。   而后把提前准备好的香料炒香,加水煮沸,再过滤,灌入坛子中,另一个则是直接滚香料再倒入香油。   “贺大哥,这就好了吗?”   余满好奇问道,因着用白酒滚过,豆腐块的白毛都消失了,眼下都是淡黄色的腐乳块,闻着味道很是奇怪,加了香料倒是闻不出来了。   贺晏一边封坛子,一边说,“对,半个月后就能打开了。”   “好。”   很快,半个月的功夫如流水般眨眼就过,这半月县里的卤干和豆泡没有之前好卖了,毕竟那卢家豆腐坊地方比他们大,人手比他们多,价钱又相对更便宜。   味道也没有刘娘子做得那般差,自是不缺客人的。   不过他们余记豆腐摊直接牢牢将自己的名号与卤干豆泡绑定在一块儿,因着也没有被挤兑得太惨,多数熟客不差那几个钱还是会在他们这边买。   只是生意到底被抢了,他们必须得抢回来,自然就得看这个腐乳做得如何了,别的不说腐乳炒菜味道别有一番风味,时下调味料不多,因此也不怕大家会吃不惯!   而此时,也到了腐乳要开封的时候了!   余满深吸一口气,正襟危坐起来。   贺晏笑了下,倒是没有太过忧虑,把坛子的封口扯开,一股奇怪又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   好怪的味道,我再闻一闻!   余满抽动着鼻子,嘴巴一撅,好像在卖萌一般。   贺晏有些心热,把人揽住亲热了好一会儿,才用干净的筷子夹了两块腐乳出来。   “尝一尝,看有没有要改进的地方。” 第59章   腐乳一般分为三大类,而贺晏做的这两款都属于白方中的一种,属于是五香型的白方,只不过一款用香油泡,一款用料水。   料水的那款还加了一点点桂花进去添味。   “用筷子夹一点点尝尝味道,这个有些咸,送粥、下饭、炒菜、抹饼都可以用它。”贺晏将碗推过去。   余满嘴唇肿肿的,听话地用筷子夹了一点点,“哇,质地很软,而且味道闻着不臭,有点点桂花的味道。”   说完他放入嘴里尝起来。   “有点儿咸,但是很浓郁的咸香,哇……”余满小鸡啄米,指着用料水泡的腐乳赞不绝口。   贺晏又把另一坛给开了,“再尝尝这个。”   这些时日陆陆续续又做了不少堆在家里,只不过后面做的都是用一斤左右的坛子泡着。   余满仔细琢磨了一下味道,“这个感觉香料味更重一些,还有香油的味道,还有点麻麻的。”   “对,这个我下了一点儿茱萸下去,不过不多。”   余满点点头,“这个感觉适合就这么下饭吃,或者抹干粮吃,这个香油的炒菜应该好吃。”   贺晏给他比了个大拇指,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   “明晚用腐乳做几道菜,让大伯他们都过来吃饭?看看大家喜不喜欢?”贺晏提议。   余满点头。   贺晏想了一下菜名,决定道:“那便做一道腐乳肉,腐乳烤排骨,腐乳蒸鸡,最后来两道腐乳炒时蔬。”   余满见他不介意,自然点头。   正好这些时间大伯他们帮了挺多忙的,大家吃个饭热闹一下。   余冬闻着味道回来,树荫底下趴着两个黑团团,撩开眼皮看一眼,又懒洋洋地继续吐舌头。   “哥哥,你在吃什么啊?有点香哦。”   “狗鼻子……”余满点点他的鼻子,“贺大哥,小冬可以尝吗?”   “可以!”   余冬先发制人,有什么好东西让小冬也来尝一尝啊!   贺晏点头,“只能尝这么一点。”   余冬便自己用筷子尝了一点,吃完露出笑脸来,“咦,好好吃,就是好少。”   吃过好吃的,余冬就不在纠缠两个哥哥,而后走到树底下开始逗起狗来。   “大黑二黑,我来了哟!”   岂料他一靠近,大黑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余冬心急跑过去,“大黑,你生病了吗?”   “汪汪——”二黑扭头跑了。   “二黑!”余冬朝二黑的方向招手,“你去哪里!哥哥大黑是不是生病了!”   说完再一转头,大黑也不见了。   余冬百思不得其解,我的大黑二黑哪里去了?!   这两条狗往日可没少与他亲热,这会儿狗跑了余冬跑进去找贺晏他们。   “哥哥!大黑他们……他们……”   “它们怎么了?”余冬急得嘴巴都瘪了,贺晏便问起来。   “大黑打了喷嚏,然后……”余冬运用五官和肢体语言,很快将刚刚的事情讲清楚。   “……呃,”贺晏一时间犯难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五岁大的豆丁解释,是他吃了腐乳的缘故。   “大黑他们嗅觉,就是鼻子特别灵,有些味道我们闻起来很香,它们就会觉得很刺鼻,所以他们就跑了。”贺晏揉了揉他的脑袋。   余冬大眼睛滴溜转,听懂了贺晏的意思,“所以大黑他们只是不喜欢我的味道……?”   “不对,好像是刚刚香香的腐乳的味道,他们不喜欢。”   余冬想清楚后,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不是生病!”   不是生病,就不用喝黑乎乎的苦药了。   余冬自己喝过很长时间的苦药,因此一想到大黑他们生病,就非常为他们担忧。   恢复了精气神,余冬跑去把自己的漱口杯拿出来,嘿呦嘿呦地刷了两遍,擦干净脸才去找两条狗玩。   七月初六,立秋已至。   蝉鸣已断,然而白天太阳依旧灼热,蒸得人头皮发烫。   到了夜晚,残月悬于夜空,田间蛙声不绝入耳,威风穿堂而过,总算是卷了一丝燥热。   贺晏他们躺在床上,俩人商量着明日一早要买的五花肉、排骨,还有鸡。   说着说着话,俩人不自觉靠在一块儿,“贺大哥……”   余满睁着水光潋滟的眼眸看着他,贺晏呼吸一窒,床幔落下,又是一段让人捉摸不透的声音传出来。   次日吃早饭的时候,余满便将腐乳和晚上吃饭两件事情告诉他们,让他们回去说一声。   余时仁点点头,听这意思是为了试腐乳的味道,他们自然得帮忙,“成,只不过这个菜就不必你们全准备了!”   “对啊对啊。”余庆礼跟着说。   贺晏好奇:“你知道我们要做什么肉菜吗?”   余时仁两兄弟:“……”   你说了大家就知道了。   见两人不肯善罢甘休,贺晏便说那就准备一只鸡,用来炒的那种。   “再摘一些新鲜的菜就行。”   他们的菜园子因着太忙了,打理得还行,毕竟他们根本不缺肥料用。   就是品种太少了,光吃那几样已经吃厌烦了。   脱身后,贺旭和朱达分别过来了一趟,余满和余冬交代一声,三人便出发往县城去。   “小贺老板,你们不考虑考虑推出点其他的新吃食啊?”   花婶子站在油布伞下,大喇喇地问。   “那卢家可抢了你们不少生意,要我说啊,那些人都不识货的,他们的卤干和豆泡怎么比得上你们的。”   本来卢家在城东好端端的,互不打扰,哪里想到人家暗地里偷师,时日久了那卤干也有九分相似了。   豆泡倒是有些瑕疵。   一开始炸出来的火候太大,颜色焦黄不说,里面还是结实的豆腐,压根没有蓬松起来。   后面的豆泡刚出炉的时候倒是像模像样的,只不过等拿回家一看,豆泡就塌了,外皮也没有那么干香。   她隔三差五就过来帮衬,贺晏笑道:“承蒙婶子关照了,他们有他们的长处,我们也有我们的优势,端看大家喜欢哪个了。”   “豁!小贺老板还是一如既往的阔气!”   身后的客人纷纷探头,七嘴八舌地夸起来,夸完了贺晏夸余满,夸完了余满夸……   余庆礼:“……怎么啦!到我们这你们就不吭声了!太过分了你们!”   余庆礼愤愤不平,立马破防的样子逗得大家哄堂大笑,“余小哥你……呃……很会逗人开心……”   这人说完立马噗嗤笑出声。   “啊——!”余庆礼抱头大叫。   贺晏夫夫见状忍俊不禁,摊子前一片欢乐,周围的摊贩不自觉勾着嘴角。   “他们在笑什么?”   路过的行人纷纷好奇,凑过来询问,而后又买上两斤卤干回去。   贺晏见余庆礼这一闹还吸引了不少客人过来,假咳一声,“实不相瞒,这新吃食我们确实是做了一道,不仅如此,还有一个特别的调味品,是用豆腐做的。”   “是什么调味品?”花婶子震惊。   贺晏卖起关子。   “不仅可以就这么吃,还很适合搭配干粮吃,炒菜炒肉焖肉那也不在话下!”   贺晏说完后,把大家勾得死死的,到底什么啊!   根本猜不到!   “不会是酱油吧?”   有人猜测,如果真是酱油那感觉也没甚稀奇的吧。   谁都知道豆油和酱油是用黄豆做的,可他们不会啊!   余满接话:“不是豆油!也不是酱油,是用豆腐做的!总之过两日大家就知道了!”   余庆礼耍完宝,“就是啊,等两日就知道了,我们余记豆腐摊你们还不知道啊,必须是这个,不好吃绝对不会拿出来给大家。”   花婶子先点头,“成,那过两日我一定过来帮衬。”   正好她儿子又要搭河运的船只去走商了,若真能送干粮吃,她可要买一些回去让儿子带上船。   ……   晌午天气太热,余满他们草草吃了个凉拌面,躺在屋檐下休息起来。   贺军找上门来。   “晏子,那藕粉我已经做了百来斤了。”贺军将自家做的藕粉递过去,“给你尝尝,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味道,还有弟夫郎……也尝尝看。”   “滚。”贺晏翻白眼,“占我便宜,叫嫂夫郎!”   贺军咧嘴一笑,“弟夫郎弟夫郎。”   贺晏愤怒,遂人身攻击起来,“你个单身寡汉!”   好幼稚,余满看俩人斗嘴斗了好一会儿,只觉得很想笑。   他转身拿出几个碗倒了一些藕粉进去,“是怎么吃的?”   “一边搅和一边将滚烫的沸水倒进去。”贺晏立马收敛幼稚的嘴脸,回道。   贺军也开始正襟危坐起来,藕粉在搅拌下逐渐变得透明。   余满越搅和越兴奋,筷子使得“欻欻”响。   很快,三碗颜色粉嫩且晶莹剔透的藕粉就出锅了!   贺晏打头先端起碗试了一口,藕粉在勺子宛若Q弹的果冻:“嗯……有莲藕淡淡的清香,微甜,口感很嫩。”   是电视广告卖得那般!   一般余满吃得频频点头,“没有再稍微甜一点吗?”   感觉甜味还是有点淡了。   搁之前这点甜度对他来说也是可遇不可求了,这段时间时常有甜滋滋的米酒喝,这甜度比起来就差了些。   贺军点头,“另一包掺和了红糖粉。”   他倒是想弄成蜂蜜的,但蜂蜜不好找啊,还是红糖粉易得。   余满也不见外,立马又冲了半碗红糖藕粉吃起来。   “这回对味了,”余满点头,“是不是可以加些桂花粉进去?”   贺晏听了跟余满比了个大拇指,而后和贺军说:“听到你嫂夫郎说的没有?桂花粉安排上。”   秋分了,金桂也该飘香了。   寻不到就先用家里的,毕竟每年这个时候大家都喜欢晒点桂花囤着。   贺军不和他计较,“那就先多谢嫂夫郎了,回去就先试一试。”   俩人又说起正事,贺晏说,“你这一共做了多少?”   “做了一石多一些。”贺军回,“前些日子我陆陆续续做,但做出来的藕粉不太多,十二甚至十三斤才出一斤藕粉,成本有些厉害了。”   “后面我在西柳村买了潘大贵家的莲藕,他家莲藕出粉多,十斤就能出一斤藕粉。”   “那不够多,你们可以继续做,”贺晏提醒,“眼下这个天气做了也能囤很久,到时候等我们店开了,还能放那边卖。”   百多斤端出来,怕是自己这边还没挣够钱,那边已经有各种藕粉争相露面了。   这玩意本就不难,只不过没人这么做过罢了。   因此必须囤多一点,秋天莲藕价格比较低,等到冬天了又会慢慢上来。   其实囤到天气冷的时候卖更好,不过军子他们显然是不行的。   “不过这投入比较厉害了,如果不够银子我们这边可以掺一份。”   兄弟要帮衬,但是能挣到银子他也不会手软。   “成。”贺军自然没有不答应的,这法子本就是他教,合该算他们一份。   不过家里的存银确实不多了,莲藕一斤不贵,两文一斤,出一斤藕粉成本就得二十到二十五文。   他已经把家里的存银都给掏空了。   贺晏说:“那我们就先付五两?起码再做两石。”   余满点头,“记得和人签契约,不然等莲藕涨价了这成本就厉害了。”   莲藕也就一岔的功夫,但大家下种的时间不一样,因此有人夏末秋分的时候就开塘,也有人秋末了再开,那时候莲藕更贵。   “好。”   贺军揣好五两银子,和他们聊了几句就赶着回去了。   早日做好早日开始挣银子。   贺军走后一段时间,院子里又开始热闹起来,余庆礼他们做了不少卤干出来,贺晏又让他们多压几板豆腐,又放在一边发酵起来。   而发酵好的豆腐块,他一个人在后院又做了二十坛子出来。   分门别类放好后,周秋他们风风火火提着一只鸡过来。   一直到了夜晚,院子才彻底安静下来。 第60章   周秋和方兰草一过来,便挥手将锅铲子夺过去。   “你快出去,这儿轮不上你这个小辈在。”   贺晏笑着说,“大伯母和叔么知道怎么炒吗?”   “哎哟喂你不要看不起我俩,我跟你说,”周秋叉腰道,“你仔细说一下我便会了。”   做了这么年饭菜,这有甚难的。   贺晏无奈下,只好将五花肉和排骨的做法说了下,周秋点头,“这也不难啊!不就是红烧肉嘛。”   “满哥儿!”方兰草帮嘴,“快把你家汉子拉走!别在里头碍手碍脚的。”   贺晏:“……”   余满闻声跑进来,顶着大伯母他们揶揄的眼光,红着脸把贺晏拉出去,“走吧,和我一起到外面去。”   自是他们做菜,这腐乳的味道他们总得尝过了才好用来做菜。   方兰草抿了下嘴巴,和自家嫂子感叹道,“万万没想到这小贺还有这等巧思,竟然用豆腐都能做出调味品出来。”   当初招他进门真是赚大发了!   周秋也觉得,毕竟这腐乳一吃就不同凡响。   农家人一般做菜都是用水煮更多,油盐很少放,酱油更是几个月都不去打一回。   周秋自己做菜不爱这么省,他们家人口不多,日子过得算是村子里最好的,就这也只是油盐不缺,酱油一个月去打一回。   偶尔自己做一些韭菜酱吃。   更多的那是没有了。   只不过因着她有一手好厨艺,之前家里有些小钱的人请不起昂贵的大厨听说她做饭好吃,但是从别的村过来请她接手席面来做。   因为这,她对县里的油铺、杂货铺卖的调味品还是很了解的。   县里的调味品也就那几样,酱油、豆酱、肉酱、鱼酱、虾酱。   后两个因着原料难得,价格昂贵,那是见都没见过,只听说过。   想到这,周秋点头,“这腐乳虽不如虾酱那般鲜美,但又比黑乎乎的豆酱更为咸香浓郁,且还有厚重的豆香味,比不上肉酱虾酱肯定也能和豆酱比。”   “哈哈哈那就希望他们能多卖些出去了!”   之前余庆礼带回去九钱银子,可把他乐坏了,恨不得让他家老三住这边了。   灶房有条不紊地忙起来,夕阳染红天际,满院子飘香随着微风被带到到村里的各个地方。   “天杀的,哪家那么豪横大晚上的做肉菜吃!!”   “呜呜哇哇爹娘我要吃肉哇呜呜……”   大人尚且还有意志力和馋意做斗争,年纪小的孩子那是馋得都大哭起来了。   方家和李家看向余家的方向埋怨起来,这余家过上好日子便罢了,竟然还这么招摇!   真希望他们吃肉噎着!   一些脾气不好的汉子本就累一天,眼下被家里哭闹不止的小孩闹得头痛欲裂,破口大骂起来。   “哭哭哭整日就知道哭,嫌家里穷就滚出去!”   “爹……”吓得小孩脸色都白了。   而家里和谐的人家见自家小孩馋成这样,不用闹起来就往灶口埋了一把花生,又或者蒸个水蛋一人一口,依旧一家其乐融融。   贺晏尚且不知道会闹成这样,知道了估计他能端着肉一边走一路吃。   这会儿见院子里比较凉快宽敞,索性把桌椅摆在院子中间,一道一道菜被端出来。   馋得两条狗在桌子下钻来钻去,各种嘤嘤着要吃肉。   “去,”余远山用脚拨弄了大黑它们,显然不打算如它们所愿。   等人都落座以后,余远山也没整那些有的没的,举起筷子一句开吃,余庆礼急得“嗷呜”一声!   “等等……”周秋伸手拦着,“我们今日来可是为了试菜的啊,大家别那么着急,吃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品尝啊!”   大部分菜都是她掌勺子,做出来一看色香味便知道腐乳做菜必定不会难吃。   “对,差点给忘了。”余远山说。   而后被迫放慢了速度,没过多久又不自觉加快了速度。   贺晏笑着说,“就正常吃就好,吃完再说哪个好吃。”   余庆礼振臂一呼:“好!我赞成!”   院子里一片欢声笑语,吃饱饭后,周秋先说:“嗯,做两斤肉感觉用一块多了,稍微有些咸了,味道是好的,到时候我去给人做席面可以用这个。”   余满点头,“过两日小坛子的就做好了,到时候大伯母和三叔么你们拿一坛子回去。”   而后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菜品的优缺点,不过整体来说,腐乳算是捕获了大家的芳心。   贺晏听了还算放心,毕竟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口味,他们这偏好甜口,他也不知道咸口的腐乳能不能行。   “就是这个价格怕是不便宜吧。”余元河说。   空口吃腐乳的时候,各种味道交织在一起,他甚至还能吃到淡淡的酒香。   “对,一斤不算便宜。”贺晏说。   早先决定大显身手之前,他就算过成本了。   以五斤装的坛子来看,里面自然不能装五斤的腐乳的,有三分之一装的都是水或者油呢。   因此,坛子二十文,豆腐三斤多的话便是一斤豆子左右四文钱。   再加上盐五文,香料二十文,一两二的白酒则需要一钱三,还有柴火和人工。   加上时间投入,成本起码到了二钱。   小坛子是一斤装的,坛子成本便宜一些,八文一个。   也就是说一斤成本是六十文,另外一个加香油的成本还得再加十文进去,所以起码得卖到一百到一百二十文一斤才有得赚。   算完后贺晏就傻眼了。   开始面露难色,好像禾苗被雨水打得都蔫儿一般有些垂头丧气了。   一斤成本就要六十文,那岂不是成本就比酱油还要贵上一倍多,价格这般贵真的能卖出去吗?   余满:“……怎么了这是?”   什么情况,刚算完价贺大哥的表情就开始怪怪的。   贺晏佯装嗓子痒咳嗽了一声,“感觉成本好像太厉害了,要六十文一斤呢。我们就算便宜卖最低也得一钱,会不会太贵了没人啊?酱油才……”   “……才二十六文一斤,豆酱一斤三十六文。”贺晏继续,“一钱银子都快赶上肉酱了,倒是比虾酱便宜些不少。”   寻常集市上的虾子价贱,毕竟就算钓了虾子,最多也不多一两斤,都是壳又没有肉,五文一斤不见得卖得出去。   但做成虾酱却贵得离谱,听说要二钱一斤。   余满也反应过来了,开始担忧道,“对啊,肉酱也才一钱二,纯素的调料卖这么贵能有人买账么?”   原本他们以为能凭着腐乳把摊子的生意扩大一些,只是眼下成本这么厉害,怕是真的无人问津了。   “贺大哥……那我们还做吗?”   贺晏思忖再三,“做!”   成本的大头全花在买烧刀子的上面,索性从这里节流,降低成本!   要不然还在自己重新做些酒曲出来酿一下,再蒸馏吧。   不过现在天气太热了,一般都是在春秋酿酒,贺晏把这件事记下来,过段时间温度降了再酿。   这段时间还是要买人家的酒,“我们试一试浊酒过滤再蒸馏,度数到不了五十度不要紧,有个四十度也差不多了。”   所以后面他们又废了功夫把成本控制在了一斤二十文以内。   因此,贺晏和余远山他们说,“一斤……不对一坛子卖四十文。”   “四十文,好像有些贵了。”周秋说,比豆酱还要会四文呢!   余满朝几个忧心忡忡的长辈解释起来,“大伯你们不要担心,这腐乳本就是卖去县里的,这个价格虽然贵,但一斤腐乳可有五十个呢!我们小坛子里面大概能装三十二个。”   “一块儿一文钱多一点点,够炒两顿了,可比一斤酱油耐用。”   当然这种比和是县里的人比,村里的一斤酱油能用三个月甚至更久,一文一块腐乳他们铁定不愿意的。   余庆礼他们跟着点头,这么一算一块腐乳吃一天,好像还成。   一文钱不到一顿,那周秋觉得自己还是愿意花这个钱,相比县里的人也不会在意这点儿。   贺晏见他口齿伶俐地忽悠大家,只觉得好笑,牵起余满的手。   “三十二个感觉还是有些多,不是开封了最好一个月内吃完吗?”   “嗯对,所以前面这些是一斤装的为了卖给商户大户的,卖四十文;五斤装的是为了卖给食肆酒楼的,卖二钱五;我又做了一批更小的坛子,大概能装十八个,卖二十四文。”   “摊子上就两文一块,大家买回去试一下。”   反正他们的摊子就一直开着,每个客人见了问一下就好了。   见他们心里有成算,几个年纪大的也不再多说,几人又扯起别的开始聊起来。   余冬困得趴在条凳上呼呼大睡起来,余远山他们便提出要回去了。   “大伯你们慢些。”   “成,你们回去吧。”   月色朦胧,树影幢幢。   等人走后,院子的油灯熄灭,西厢房亮了又黑。   铁锅的热水正热着,俩人一前一后进去洗澡,磨蹭许久了又一块出来。   ……   翌日,辰时中,也就是八点左右,摊子一开,花婶子他们已经等候多时。   “小贺老板,今日怎地这么迟,新的吃食到底是什么?”   贺晏说:“大家莫急,不是说好了过两日么?”   他一边把油布伞撑开,一边说。   “好在我知道你们都心急,今日便带过来了!”   “什么时候还是小贺老板你俩得我们的心啊哈哈哈!所以到底是什么?”   余满将豆制品摆放好,别让太阳晒到了,上面还用芭蕉叶遮挡,摊子上只摆放少数的豆腐卤干豆皮。   花婶子眼见着余满又拿出两大根手腕粗的金黄色的物件出来,“豁——这便是你们说的新吃食吗?”   “对,”贺晏说完看着余满。   余满便说,“这是素鸡,炒着吃口感味道都与鸡肉很像。”   素鸡这名字让人一听就好奇,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又是素的又是荤的!   花婶子听了问:“怎地鸡肉还有素的?用豆腐做的啊?”   “我们摊子,可不就是用豆腐做的么,”贺晏笑道,“大家买一块回去便知道这味道到底像不像鸡肉呢,十二文一斤。”   “有些贵了,便宜一些吧,这都与真鸡肉一个价了!”   “真鸡肉你吃过,素鸡肉你吃过没有?!这要是便宜了我这本可收不回去,素鸡做起来可不容易。”贺晏吹着吹着又开始卖惨。   花婶子点头:“那只是没吃过,给我切一斤,就这么烧了就成了吧?”   “对,跟平日炒菜一般放调料,端看你怎么煮,若是想满□□汁就放些水闷一闷,不想的话煎着吃也行,口感会更有韧劲。”   贺晏扬声和大家介绍了一番素鸡的二三吃法,余满切好了用草捆了递过去。   “嗐,这还挺方便啊,都不用拿芭蕉叶包了。”花婶子说完又眼见见着贺晏手边有两个碗,里面各有一块儿豆腐。   她说:“小贺老板,放两块豆腐在这是作何用?”   可算是有人瞧见了!又是花婶子!   贺晏都想给花婶子送银子了,回回出声都在帮忙!   “这个便是我说的调味品了,腐乳!”贺晏举着碗给大家认真看起来。   “这么瞧着却是与豆腐质地不一般啊,好像看起来更软绵,”花婶子在前面又吸了一下鼻子,“味道有些特别,但怪香的,香料的味道,还有点点桂花香。”   “我这边这块儿闻着更香!”中年夫郎说。   余满举着香油腐乳转了一圈又一圈。   “香吧!这味道更是特别,保证你以前没吃过这样的调味品!”   他有抽出一把签子,“大家可以用签子剔一点儿尝尝味道,签子是干净的。”   中年夫郎先抽出一根签子轻轻剔了一点儿在签子上,放入口中仔细品味一起来。   “……嗯……咸香美味,还有一点儿酒香在里面,”他又将签子掰断,尝了一下另一块。   不得不说,这确实如老板所说的,真没吃过这种口感和味道的调料。   “这个怎么卖,怎么吃?”   “这个桂花腐乳比较适合摸干粮下饭吃,抹一点上去吃几大口没问题,这个呢用来炒菜炖煮都行,就跟酱一样用,价格的话,两文一块……”   “太贵了吧!”   听了这价格大家忍不住咂舌,两文就这么点儿大,也太贵了吧!豆腐巴掌大才一文钱啊!   “豁,你们刚刚都吃了,我这腐乳放了最好的烧刀子下去,还有香料和香油,就没有便宜的啊,而且半块腐乳就能炒一盘菜了,两文吃一天也很划算!”   这话倒也没错啊,这味道一吃就知道用的东西都是上等的,不然就花两文尝个味道?   “那给我来一块儿,我要这个香油的,素鸡也来一斤!”中年夫郎可算是逮到了机会了。   这回终于轮到他拿着这新鲜的吃食去妯娌那炫耀了!   想到这,中年夫郎李夫郎忍不住笑起来。   “那我也来一块桂花的,一斤素鸡。”   这素鸡看着可不多啊,别又像卤干和豆泡一样排了两天才买上。   “我也要我也要!”   贺晏一边说,“没有带碗的,只能用叶子托着走,大家先不着急买,素鸡带不带碗都行。”   花婶子见状着急起来,她还在考虑呢,怎么就开始争抢起来了呢。   “我带了碗,我先来两块!”   花婶子又问,“是只能这样单买么?”   “自然不是,还有用坛子装的,一坛四十文,有三十二块,不过我不建议大家买用坛子装的啊。”贺晏说。   “为什么啊?!小贺老板你不会做生意啊,小余老板还不快教一教!”   这个数大家都会算了算,一块才一文多一点,可比两文一块便宜多了!   余满说:“这开封了就得一个月吃完了,所以不推荐你们买,不过如果人多或者没什么菜,又或者家里做点小生意的话倒是可以买回去。”   “不然的话,来这买上两块回去更划算。” 第61章   阳东县,小柳巷。   巷子口有一棵葱郁的柳树迎风摇摆,柳树下的石板凳上坐着几个撩闲的妇人夫郎,东家说一嘴西家说一句,好不乐乎。   李夫郎一手托着一个海碗,手指苟着禾草,另一手拿着篮子,悠然自得地从巷子口出现。   “豁——林大家的,你这手里恁那个碗就装着这么丁点豆腐啊!抠门了一点儿了吧!”   “就是啊,可别被你那妯娌看轻了去哈哈哈!”   李夫郎冷哼一声,“笑话,你们知道我这是什么吗?两文钱一块呢!!”   输给林二媳妇?!那是不可能的!   这回他铁定给她打脸打得啪啪作响,看她还敢不敢在他面前嚣张。   “两文钱就一口!莫不是被骗了吧!”   “人家余家豆腐摊新出的豆腐酱料,还能被骗了人家做生意卖的东西都是顶好的,我尝了一点儿,这味道香死了!两文一块儿还是人家说,因为新推出的调料所以两文钱卖一块儿,不然还没地方买呢。”   “你们闻闻这味道,又有香油,又有香料,还有烧刀子的味道呢……两文一块儿,不贵!还有这个……”   李夫郎又把素鸡晃了晃,“看到没,新出的素鸡!听说吃起来和鸡肉很像。”   他噼里啪啦说完,就快步往家里走,徒留几个妇人夫郎在原地瞠目结舌。   “哎,不是……两文一块儿还不贵?!”   “没听人说了,是用来做菜的调料,肯定贵一些,还有那素鸡,竟然能用豆腐做出鸡肉的味道!这余记莫不是藏着许多方子在家!”   “谁知道呢,反正我肯定不会花一个子儿在上面,那般贵,我两文钱酱油用几天了。”   “可不是嘛,我也不去,这林大家的夫郎真是一点儿也不懂勤俭持家。”   四个人一个附和一个,就差举着手指发誓了。   李夫郎回到家后,家里空无一人。   三个哥儿接连出嫁,林大又是县里的班头,可没这么早回来。   若是平日买完菜回来,他或许还会觉得太过冷清,只不过眼下他可没工夫想这个。   还未到饭点,林大家便燃起了柴火,火舌将木头吞噬,火苗舞动。   辰时初,李夫郎便已经按照小贺老板说的那样做了三道菜,一道腐乳焖肉片,一道烧汁素鸡,一道腐乳拌小青菜。   他看着面前色香味俱全的三道菜,心情很是愉悦。   将腐乳焖肉片和烧汁素鸡一分为三,一份晌午等当家的回来吃,一份吊在水井里留着今晚吃,一份用来打脸……   哦不,一份是给公婆吃的。   他嫁给林大二十余年了,生了三个孩子都是哥儿。   因着没给林大生下个汉子,婆母不怎么喜欢他,家里的妯娌整日持着自己生了两个汉子,在他面前摆姿态争头名。   但婆母到底是个良善的,虽不喜欢他,但也没磋磨他。   三个哥儿出嫁,他们作为爷奶还添了不少进去。   因此哪怕分了家,每回家里煮了肉菜,他都会分一份过去尽一尽孝心。   这次也不例外。   林二家就在旁边,李夫郎一开始焖肉,这味道就飘了过去,妯娌周氏自是不满,开始阴阳怪气起来。   “娘啊,这嫂夫郎又做肉了,这可怎么行,大哥辛辛苦苦做班头,他在家吃肉,还不给你二老分。”   梁氏懒得理她,这老二媳妇就是个眼皮子浅的,老大媳妇什么都好就是没给他们老大生个汉子。   “你孝顺,那你给你公婆割两斤肉吃吃?”梁氏说。   周氏讪讪道,“娘,上个月才刚吃完肉呢……怎地又……”   “上个月那也是老大他们孝敬我的,至于你,来你这边住了俩月,屁都没吃上。”   梁氏翻白眼。   周氏尴尬,“娘……”   但割肉是不可能割肉的。   早知道就不给老二娶这么个玩意回来了,分家时说得好好的。   他们把房子一分为二,做爹娘的来回住三个月,反正就是走几步路的功夫。   不止这样,一年要做三套衣裳,每个月要一人给二十文,生病了二人平摊费用。   结果人老大夫郎每月二十文准时交,春夏两套衣裳,冬天一套棉衣,更是准备妥当。   眼前这么个东西,衣裳准备倒是准备一套了,全是春衣。   李夫郎端着肉敲开门,周氏听了声赶紧站起来说,“娘,嫂夫郎来送肉了!”   这次她应该能吃上一块吧。   “嫂夫郎,快进来,”周氏说,“哎哟,怎么又做肉了。快拿给我吧,我用碗装起来。”   李夫郎笑了下,灵活一转,“娘,肉给你和爹吃,这是那家卖熏干的余记新推出的素鸡,听说吃起来与鸡肉特想,还有这个焖肉片,新的调料做的,你和爹快尝尝味道。”   “成,”梁氏想起之前女婿送过来的腊肠,进屋割了一截出来,“拿回去吃。”   周氏不满,但被梁氏整多了到底不敢开口,只朝着李夫郎发泄起来。   “嫂夫郎,不是我说你啊,有功夫显摆怎么不去找一下方子怎么生汉子啊,你家老三头胎可又生了个哥儿了,你做阿么的也不知道着急。”   好像很为人家担忧的样子。   说来也是怪,李夫郎生三个都是哥儿,他三个哥儿出嫁头胎生的也都是哥儿,也就老大生了个小汉子,老二眼下怀着第二胎,也不知道能不能生个汉子出来。   自从周氏知道老三也生了个哥儿后,她就整日往他心脏插刀,他的心情就没好过。   想起前些时候他买了豆泡到处显摆的场景,李夫郎笑起来。   眼下总算实在找着机会,他可一定把握住!   他说,“弟媳,为了两块肉显摆有必要吗,我可是隔三差五就给爹娘送肉,家里也不缺啊,你难道就这么看你嫂夫郎的?难道我是那种买根葱回来都要显摆比别人挑得更绿的人吗?”   买葱回来显摆·突然被骂的周氏:“……”   李夫郎大获全胜,得意一笑,他可不会顺着说什么找方子的事情。   “娘,腊肠我先拿回去了,一会儿当家的就回来了,对了素鸡如果你们喜欢的话,以后我们常买。”   他赶紧开溜,再多说婆婆就要不开心了。   出了林二家门,还有不少看热闹的和他搭话,“哎哟,你这又给公婆送肉啊!”   李夫郎点点头,也没说什么就关上门。   本想蹭两口肉的妇人骂骂咧咧。   “不就是素鸡嘛,素的鸡能有甚好吃的,我就不信了,谁买谁就是大傻蛋!”   “就是啊,十二文一斤呢,我用十二文买什么不好吃啊!一块破豆腐就卖十二文!反正我不买!”   而后一人说起自家还有活儿没干完,几人纷纷点头,四人一哄而散,各自回家。   一刻钟后,不约而同出现在余记豆腐摊前面。   四人:“……”   不是说好了打死也不凑这个热闹嘛!   贺晏看着面前四个婶子叔么很是面生,也不吭声,他说张嘴问,“婶子,叔么,你们要点什么?”   如果不要的话,就把他们摊前的位置让出来。   其中一个圆脸夫郎问,“你们这素鸡真的吃起来跟鸡肉一样吗?”   “嗯……大差不差吧,”贺晏说,“不过可能你更喜欢吃真的也不一定,可以买回去试试。”   若是老板一味王婆卖瓜,他肯定不会买,但眼下这般,他觉得买上一斤回去尝尝也未尝不可。   “那就给我来一斤,对了卤干和豆泡都来一斤。”   既然要买,之前那些没吃过的他也得买!   另外三个人瞪了圆了眼看着这个叛徒,“好啊你,又说不买,我看你想买很久了吧?!”   圆脸夫郎头一昂,“哼,难道你们和我不一样?”   不是的话,今日你们会出现在这?   贺晏听了沉默片刻,默默给他打包,“带碗了吗?”   圆脸夫郎习惯了出来买菜会带个碗,“带了带了。”   贺晏便称了一斤豆泡放进去,豆泡不好打包,用碗装比较方便。   “你们这就是那专卖卤干豆泡的摊子吧?”一道中年汉子的声音问。   贺晏忙着打包,他抬头看了一眼身穿罗衣的汉子点头应是,“对,客人要点什么?我们这有豆皮豆泡卤干素鸡,还有腐乳。豆腐就没有了。”   薛管事认真打量了一番摊子后的二人,发现他们衣裳和手脚干净,摊子打理得也一目了然,放下心来。   他家老夫人信佛茹素,过几日便是她的生辰,席面上的素菜实在是已经做得没甚新意了。   先时少爷让小厮买过两斤卤干给厨房,他就想说来这边看看,看看豆腐能做出什么新意来。   没想到这品种还挺多的,除了卤干还有恁多,他问:“豆皮豆泡素鸡腐乳又是什么?”   “贺大哥,你给我……”余满接过贺晏手里的卤干继续打包,贺晏和人继续介绍起来。   “豆皮是这个,豆泡是油炸的……”贺晏没奇怪为什么人家不知道他家的东西,张嘴一一介绍起来吃法。   “腐乳是调料,用来凉拌或者做菜用的,你可以尝尝。”   薛管事本不想做这般不体面的举动,但想到几日后的宴席,要是做的不出彩他这位置怕是不安稳了。   要不然他做管事的也不会亲自过来,随意打发个小厮就成,还不是怕没干着这事到时候自己遭罪嘛。   便拿起签子尝了一点,而后眼睛一亮,“不错不错……”   比着他们厨房做的虾酱肉酱也是不差的。   薛管事大手一挥,“五日后,各来五十斤。”   “腐乳也要?腐乳是调料,开封后一个月内用完,买太多回去都是浪费,若是有需要的话,我建议你买一坛回去,一坛有五斤,怎么也够吃用了。”   “腐乳……那便来一坛子吧。”听完贺晏的话,薛管事又说,“今日先一样来五斤。”   拿回去让厨房做一做新菜式,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贺晏点头,余满将卤干和碗递过去,“叔么,你的……诚惠三十四文。”   在旁边看了许久的圆脸夫郎忙不迭点头,把早就点好的铜子儿递过去,“给。”   余满让她把铜子儿丢进钱篓里,自己洗了一下手,把两根素鸡拿出来称了下,“素鸡只剩最后两根了,一共四斤多一些,这可以吗?要的话给你算四斤。”   薛管事点头,“可。”   因着东西较多,贺晏打包好快速去旁边买了一个篮子用来装东西。   “订金付一半是一千二百五十五,腐乳付一半是一百二十五文,加上今日的二百五十五文,一共是一千五百二十二文。”   “嗯。”薛管事见个农家汉子算账算得如此快,忍不住有些可惜,做个账房也比这样风吹日晒好啊。   他心思转了转,也没露出来,把一块碎银子递过去,“看看够不够。”   贺晏用戥子称了下,二两多了,他又从荷包里掏出一块半两的碎银子,在他面前称了称,“客人,这是找你的银钱。”   薛管事把银子和篮子一拿,走人了。   “贺大哥,那我们后日可有得忙了,回去和晓月嫂嫂说一声。”余满说。   贺晏点头,“小满,我们在县里租个铺子吧。”   “啊……?那仁哥他们怎么办?也跟我们一起住里面?”   “这个倒是,先不急,下午我再想想。”   俩人随口交谈了几句,“老板,你们这素鸡真的没有了吗?”   还是刚刚那四个客人,圆脸夫郎买了东西还未离开,站一旁显然想看好戏。   余满摇头,“今日的素鸡就这么多了,豆皮熏干也没剩多少,豆泡和卤干还有,你们看看要点什么?”   不就是犹疑了一会儿嘛,怎地就迟了呢!!   这素鸡还是在他们面前被买走的,这就让大家心里不舒坦了。   三人面面相觑。   早知道当初周氏在巷子里炫耀的时候,他们就应该买的。   家里的孩子已经因为这闹过几回了,只是那会儿确实是嘴硬,说不买就不买。   哪里想到这么贵的东西,吃的人还不少,他们巷子里有不少人隔三差五就买。   尤其是喜欢喝酒的汉子经常打了半斤酒,买一斤卤干回家,坐在院子里咂摸起来。   那滋味,让人看了都心痒痒。   这不眼下终于忍耐不住了,这素鸡竟然从溜走了!   三人纷纷埋怨起对方来,“都是你!”   “是你是你。”   听见没了,素鸡没了,让你们刚刚磨磨唧唧!   圆脸夫郎看着他们懊恼的样子笑出声了,立马被怒目而视。   身后的客人在催促,其中一人大喊出声,“卤干豆泡来一斤,剩下的豆皮熏干我全要的。”   “……?”   “……!!”   剩下的两个人瞬间原地癫狂,“你们俩个!!!”   “老板,卤干豆泡给我也来一斤!”随后异口同声道。   正好推销完腐乳从酒楼食肆回来的余庆礼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摊子有人闹事呢。   他赶紧冲过来,“怎么回事!” 第62章   “没事,”余满摇头,而后朝两个客人说道,“二位稍等啊。”   于是三两下功夫,四位客人就托着碗兴冲冲地离开了。   “可惜今日没买到素鸡!李家的,你那素鸡分一些给我们怎么样?”   赵夫郎很想摇头拒绝,“嗯……切二两给三文。”   “这也快给你,那你岂不是赚了我们一文多快两文。”   赵夫郎冷哼一声,“那你们别要啊,谁让你们磨蹭的,而且我家人多,我还要分一点儿拿回娘家呢,我还嫌不够分呢。”   刚第二个下手的妇人忙不迭点头,“呐,三文钱,回去记得切我啊。”   “又抢先!”   他摊开手掌看着手里的九文钱,乐呵得不行,白赚了二两素鸡!   果然人不能太过好面子,他早就想买了就是一直死犟着。   赵夫郎手掌一合,到了家门口和他们说,“一会儿放下了东西就给你们切好送过去。”   豆腐摊子这边,余庆礼气喘吁吁地说着刚刚推销的情况。   “惠如楼那边答应了先送两坛一斤装的过去,还有素鸡他们要了二十斤,玉海楼没有动静,倒是素鸡他们订了三十斤,估摸着是做成下酒菜,还有南街最后那家酒楼,素鸡二十斤,腐乳要了一坛。”   贺晏点头,“看来过两日要去签新的契约了,还得一块儿去过一下红契。”   这腐乳和素鸡就不是那么容易复刻出来的,复刻不了免不得有人会动阴险手段,这契约必须重新写了。   余庆礼又说,“还有个赵记食肆,就在沈记对面,他们跟我们定了二十斤豆皮,素鸡十斤,熏干十斤,腐乳一坛,别忘了明天去一块签了。”   余庆礼只是个跑腿的,契约都没签,这订金自然没收。   “嗯嗯,辛苦了。”   余庆礼笑了笑,“……要是有人能在我阿么催婚的时候帮忙说话就好了,你们觉得呢?”   贺晏/余满:“……”   “那还是算了,三叔么念叨的功力真不是盖的,我怕帮你说话,他开始叨叨我。”   余满二话不说拒绝了,一点儿兄弟情不顾。   余庆礼被他这冷漠的姿态刺伤了心脏,捂着心脏惺惺作态起来,“满哥儿,你竟然……晏哥……你看看他啊!”   “看着呢,”贺晏扭头看到余满神采飞扬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下,“……好看。”   余满止不住开心,手臂贴着贺晏蹭了蹭,“你也好看!”   余庆礼一噎:“……”   好歹毒的两口子!整日在单身汉子面前甜甜蜜蜜!   嘻嘻哈哈闹了一会儿,三人见了有客人又忙起来。   王大强的烧饼摊子照常开,这快两个月的时间,因为激增的人流连带他的烧饼都卖了不少。   以前每日发三次面,从早卖到晚上,现在一天发五次面都不够卖的,他还把儿子带出来帮忙了。   家里人吃穿好了以后,老娘和夫郎的脸色都好了不少。   王大强对他们很是感激的,儿子王小壮却是担忧,“爹,他们生意这般好,是不是很快就要开店了啊?”   许多摆摊的多是这种路子,赚够了银子就会租个铺子开,他们的烧饼是没有指望的,干了一个月都不够人家的租金呢。   王小壮来帮忙的这半个月,他粗略地算了一下人家的进账,半个月起码有二十多两。   他们阳东县租铺子租金不便宜,一年的租金小一些的三四十两是要的,贵一些的那就要五六十或者上百两都有可能。   买个带后院的铺子没有五六百两那是拿不下来。   王大强扫了他一眼,“人家要租铺子也是正常,我们这些时日算是赚到了,而且人家没少给我们送吃的,做人要知足要感恩。”   王小壮沉默片刻,“爹,你把我想成什么人,我是想着到时候看他们搬去哪里,看能不能搬过去。”   “这事你别想了,人家铺子前面的位置要么是自家用,要么就是租出去,但也多是租给那些相合的人家。”王大强一句话将儿子的雄心壮志给扑灭了。   他仍然不愿死心,“那我们的烧饼和他们的豆腐也不冲突啊,他们也不是卖熟食的。”   王大强知道因为自己早年不靠谱,家里日子过得不好,导致儿子性子有些长歪了,“那也得等人家定下来了才知道,眼下这般我们猜测再多也没用,若是之后听到他们有开店的计划,我会问的,其他的你先别管。”   “……行。”王小壮点头,他也不是不知好歹,爹既然答应了就不怕他之后不开口。   原本王大强想将夫郎从娘家带回来的几个山桃给满哥儿他们尝一尝的,但刚刚那番话到底是打消了他的念头。   眼下整得好像他们有目的一般。   “王大哥怎么老是看着我们,是不是有话要说?”余满敏锐地察觉道,转头和贺晏说起话来。   贺晏循着视线看了过去,“可能是吧,不过他既然没开口,那就当作不知道吧。”   如果真有难处势必不用人开口就会说了,王大强儿子虽说瘦弱一些,但身子看着康健,他们又开着烧饼摊子,想来就算有难处,自己也能解决。   余满被安了心,也就把这事放到一边去,三人将剩下的豆制品卖完后,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带来的腐乳送了十块给人尝味道,又卖了五十多块,剩下的大半坛子原封不动搬回去。   远远的还未到家门,二黑已经摇着尾巴跑出来,“汪汪。”   余满用小腿蹭了蹭它,而后进了家门,大黑懒散地躺在树荫下,轻飘飘扫了他们一眼。   “大黑这日子过得可比人都舒坦啊!”余庆礼感叹起来。   每天基本上不是有肉骨头吃就是有肉汁捞干粮,吃得比他们都好,余庆礼是打从心里就羡慕。   “那你就留下吃饭,今日别回去吃了。”贺晏说。   余庆礼说,“不了,我阿么怎么样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倒是直接过来把我逮回去我还要不要面子了。”   最主要的是,他阿么铁定又会缠着他让他去相看了。   一想到这,余庆礼放下东西拔腿就跑。   “礼哥,下午早些来,有事要重新安排。”   远远的声音传来回应,“好——啊——”   俩人坐下休息了一会儿,把今日挣的铜板点好后,串成一串串放好,又开始分工把家里的活儿干了。   余冬每日的活儿就是挖野菜把鸡和驴给喂了,剩下的时间他就是在村里各种玩闹。   不用喂鸡和驴,家里也还有不少活,菜园要打理,七月初稻苗进入灌浆期,稻田的水位需要时常去看,一开始水位低,中间加强浇灌,后期又要浅水位。   好在家里的水田他已经交给沈家代为管理,再过半月收割了再请人便是。   晾完衣裳,贺晏懒得炒菜,索性做了素鸡卤肉面,里面还有焯水焯熟的胡瓜片和水芹菜、茄瓜。   一海碗面装得满满的,香味飘得门口都闻得见,余冬到了饭点捂着肚子带着牛蛋他们过来换豆渣。   “哥哥!晏晏哥,好香啊!”余冬将篮子放在桌子上,也顾不上什么了,冲到桌子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是肉面啊!”   “对,”贺晏将人提溜起来,“你的小伙伴的豆渣还没换,换完了再吃。”   余冬说,“哦,牛蛋哥跟我来。”   牛蛋红着脸不好意思,这味道实在太香了,勾得他馋虫都犯了,肚子饿得咕咕叫,不会被冬冬的哥哥听到了吧?!   柱子还小,倒是想不到这个,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碗。   贺晏给他们换豆渣,余冬见小伙伴的样子,低声凑到哥哥耳边,“哥哥,我可以分两口给他们吗?”   “……可以,”余满想了想,“但你就这么多哦,分给别人几口自己还够不够吃?”   余冬摸着瘪瘪的肚子,“好哦……我知道了哥哥,给牛蛋哥他们一人一口,肉也一块,这个大块的只有两个我自己吃嘻嘻。”   大块的是素鸡。   “柱子,水哥儿,我们回去了!”   牛蛋换好豆渣,赶紧朝桌子边的柱子招手催促。   水哥儿也喊,柱子终于转头,“来了,牛蛋哥。”   余冬:“牛蛋哥,你们先别走啊。”   牛蛋他们止住了步伐,问他怎么了?   余满正好拿了一个小碗出来,是余冬以前吃糊糊的小碗,他夹了两筷子进去,又夹了四块卤肉进去,一块卤肉不大,长长的手指这么宽。   余冬把小碗端过去,“快来,我们一人一口,一二三四,我们一人一块肉啊。”   柱子迫不及待:“冬冬,你真好!”   水哥儿也有些忍不住了:“我们真的能吃吗?”   视线飘到卤肉上,红棕色的卤肉色泽鲜亮,散发着浓郁的香味,他咽了咽口水。   唯有牛蛋自持自己是大哥了,拒绝说,“冬冬,肉很贵,自己吃吧。”   “没关系,牛蛋哥,这是我的分量,我够吃的,你们也尝尝嘛……好不好?”余冬撒娇。   贺晏忍俊不禁,俩人也不管就任由余冬说服牛蛋。   牛蛋有些别扭,“好吧。”   “啊——水哥儿先,”余冬把小碗放他面前,长大嘴巴,“啊——”   水哥儿不由自主学起来,“啊——”   “好乖。”余冬下了结论。   余满他们扭头笑到肩膀颤抖,到底是从哪里学回来的动作啊,怎么那么像别人给自己小孩喂糊糊的样子!   “怎么样好吃吗?”余冬给他们一人喂了一口面条,剩下几根扒拉进自己的嘴巴里。   几个小孩不舍得嚼很快,吃得认真。   柱子说:“好好吃!好香哦,冬冬,你哥哥做饭真好吃呀,我家的肉都是白色的哈哈哈跟这个色不一样。”   余冬震惊,“为什么是白的?”   “我不知道啊。”柱子挠头。   余冬记下来,“嗷,那快尝尝我哥哥做的肉吧!”   “哥哥,这是什么肉!?”   “你晏晏哥用猪肉做的卤肉。”   得了话,余冬夹起一块卤肉,“是卤肉,大家快吃啊,我都饿了!”   “好。”   三人含着嘴里的卤肉,太香了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根本不舍得嚼,含含糊糊道:“谢谢……冬冬,晏叔,满叔么,我们……先回去了。”   “谢谢。”   三个小孩拖着篮子在地上走。   汪海出来接儿子,换得豆渣数量不轻,几个小孩提一会儿还好,想提回家还是有难度的。   所以他们一般差不多时间了就会出来找人。   好家伙!怎地还连吃带拿的!   “牛蛋蛋!”   “爹!”   牛蛋放下篮子拔腿冲过去,汪海把儿子抱着,走过去把他们的篮子全部抓起来,“吃了什么啊?”   “走,先送去柱子家。”汪海和两个豆丁说。   “吃了一口肉呢,爹,冬冬哥夫做的……卤肉真好吃?你为什么不做肉?不对,爹,你都不做饭!”   牛蛋斜眼问。   汪海:“……”你爹这么大进灶房的次数屈指可数。   做出来的肉估计狗都不吃! 第63章   色泽油亮的卤肉铺在淡黄色的面条上,素鸡两面用油煎得焦黄酥脆,水煮蛋对半切开窝在面条上,小青菜溜边点缀。   1   贺晏用筷子将卤肉面搅拌均匀,碗底浅浅的苗条汤润了面条,一下子就搅和好了。   余满帮余冬搅拌,他伸手把余满面前的给搅拌了,三碗卤肉面香喷喷地放在面前。   “啊——”余冬拍手!   贺晏率先动了筷子,一筷子夹了三分之一去,呼哧呼哧般暴风吸入着。   沾满了卤肉汁的面条吃起来也不比肉差,卤肉又香又有油水,里面还有淡淡的鸡蛋黄的香味。   余冬也不甘示弱,拿着他的小筷子吃起来。   开吃还未到有一刻钟,贺晏一碗下肚,在拌第二碗了。   腹中没那么饥饿后,贺晏才说起早上没说完的事情来,“小满,我们是不是该租个铺面了,把活分给仁哥他们,我们就不沾手了,除了腐乳还是我们自己来以外。”   余满抬头,“这样可以吗?”   “可以啊。”   贺晏说,“我们租个铺子,还能卖卖早食,再说了,小冬也该寻个蒙馆开蒙了。”   眼下整日在村子里也不是个事啊,总该是多学几个字,以后好为自己打算。   余冬抬头,什么事呀?   贺晏勾着嘴角,“小冬想不想去念书啊?”   “想!”他脆生生地回答。   “那你到时候别喊累哦。”   “……好!小冬不累!”   余冬嘻嘻笑,只觉得念书是一件很厉害的事情,他也要念书!这样别人不能欺负了他们去!   贺晏他们不知道余冬的想法,这话一过便又说回该怎么分工的事情。   余满说,“那得租个带后院的,到时候晓月嫂嫂跟着他们在前面帮忙,仁哥义哥他们在后面帮忙,小礼送货加招呼客人。”   “嗯嗯,后院不够大的话就只能麻烦了些去。”贺晏说。   “不过也不着急,等我明日把契约拿到手了,我就去寻牙馆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铺面。”   其实贺晏的意思是在村子里弄一个豆制品的加工坊,豆泡、卤干、熏干、腐乳这些能存放一段时间的豆制品可以通过短途的船运送去附近几个县和淮洲府也是不成问题的。   而素鸡、豆皮这些在县里卖也不是不成。   不过这事确实不着急,开作工坊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先打好基础开个铺子才是目前最要紧的事情。   余满见他有主意,点点头,“那就先不和他们说吧,签了契约定下来再说。”   吃完卤肉面后,俩人休息了一会儿余庆礼他们到来,几人又忙活开了。   卤干做好后,贺晏便说起要在县里寻铺面的事情。   余庆礼原地跳起来,“我们就开店了?真的吗?”   “真的,”余满说,“只不过带后院的铺面应该不太好寻了。”   余时仁沉吟道,“找不到我们再家做好了直接送去店铺也一样的。”   贺旭刚从阳临县回来,远远就回来还听到这好消息,他赶紧祝贺道,“晏哥,嫂夫郎,你们这生意真是越做越红火了!”   “这还不是多得你和小徐小林他们,”贺晏问,“你那边生意怎么样了?”   贺旭与余时仁不太熟,倒是和余庆礼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听了贺晏这么问,他赶紧拉着余庆礼立马开始倒苦水。   “别提了,你们不知道我们这几日过得有多惨……”   早先那半个月他们的卤干和豆泡确实好卖,毕竟当初许多人去过河灯会吃过余记豆腐摊的卤干。   阳临县自然是不缺做豆腐的,人家见了他们卖卤干卖得火热,这心思不就起来了嘛。   他们阳临县的客人怎地就让隔壁阳东人抢了去,于是他们就想使手段,结果贺旭他们摆的是流动摊子,一遇到有什么突发事件,仨人棉布一裹一塞,背起背篓窜得比兔子还快。   想找事的小喽啰:“……”   就这么看着他们跑得影子就没了,逃跑拐弯时的身姿比他们这些本地人更加灵活更加果断!   找不成茬,他们又另辟蹊径乘船过来阳东县这边,想要从贺晏他们这边入手。   说来也是巧。   哪里知道那两日正好晏哥他们休息,他们只能无功而返。   在阳东县找不到人,他们还是通过别人买到卤干和豆泡,后面又从贺晏他们这把豆皮、熏干买了回去。   因为有时间差,再加上他们余记抢先一步把阳临县的一部分市场占了,所以贺旭他们的生意还是火热地卖了半个月。   只不过最近几日,几乎所有摊子都在推出卤干和豆泡,当地人还是更信赖当地的摊子,他们的生意也不好做了。   今日他们订了三十斤卤干三十斤豆泡,卖到下午才将将卖完,忙活儿一天,收入降低一半。   余庆礼听了感叹起来,“做生意真的不容易啊。”   “可不就是!”   “最气人的是那些家伙一点儿商德都不讲,明明是从我们这偷学的,做出来了还特意拉我过去做对比,要不是这样我这卤干也不至于卖成如今这样!”   贺旭觉得再这么下去真不是办法,他又说。   “所以我就想着,要不要再开辟一下县里大户的生意,只不过暂时没想找法子。”   贺晏突然想起薛家老妇人信佛摆寿宴从他们这订了很多豆制品的事情,“那你从这边入手,多是不喜荤食的富贵人家,借这个机会说不定我们的素食不止能卖给大户,素鸡这名字一看就很素,说不定还能卖给寺庙去,对……还有寺庙……”   贺旭听着听着,问素鸡是什么?   贺晏便说素鸡是他们这两日新推出的豆制品。   豆制品这个词听多了倒是不陌生,就是用豆子做出来的吃食,只是,贺旭震惊的是,“豆泡才做出来半个多月,又多了一个素鸡了?是何物?”   余庆礼认真给他介绍了一下,贺旭便有了主意,好啊这个可以卤干都好打名头。   他大手一挥,“那我明日要二十斤。”   “你还没尝过,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不用。”贺旭表示对他们一百个放心,多了素鸡他们又能苟延残喘……不对,又能多卖一段时间。   而且,听晏哥说,卖去寺庙是正好,明日晌午卖不完,他就去试一试。   贺旭放下银子,等窜出门前一秒,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抛给贺晏,“晏哥,这个是给你们尝尝。”   “哎,”贺晏看着窜得比谁都快的汉子,对于之前找事的小喽啰的无语确实是深有体感了,“跑这么快,让我看看这是什么?”   贺晏将油纸摊开,里面是一颗颗圆滚滚、白乎乎的莲子,他捻了一颗进嘴巴里,“好东西。”   莲芯清苦,莲子清甜,贺晏捻了一颗递给余满,“你尝尝……”   “唔……好苦……”余满嚼了嚼,哭着脸说。   余庆礼哈哈大笑,贺晏立马丢了一颗进他嘴巴里,猝不及防之下,余庆礼胡乱嚼了几下,“我去——”   “这玩意儿忒苦了!”   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余满和贺晏俩人笑得不行,   余庆礼只恨刚刚为什么笑出来,警告自己以后别招惹满哥儿,因为一招惹可能后面还有一个汉子在。   他囫囵咽下了莲子,余时仁说,“那我们明日的活儿是不是有些多了。”   他一直在算这个,“光是提前下订的单子,多了六十斤素鸡要的,豆皮怕是得做好多才成,再加上还有六十斤豆泡……”   这活是真的多,素鸡的做法贺晏也没瞒着大家,除了腐乳完全是由他们夫夫动手外,其他的贺晏都一一教给他们了。   素鸡的主料便是豆皮,豆皮切成条,先用沉淀出来的草木灰碱水浸泡一盏茶的功夫,捞起来再转移到另一个桶里,用香叶、八角、桂皮、肉蔻、姜片还有盐下去煮开。   而后再纱布卷成一条,扎得紧紧的,再放回桶里煮。   出锅后,沥干水滚一圈油把表皮炸成金黄色就可以了,不炸也行,就是吃起来没那么香。   因此做素鸡,比做卤干和豆泡的活儿更多更琐碎,他们几个倒是能做得完,就是估计没有这么多桶和锅了。   余时仁便说,“不如这豆皮在这边泡好了,冲干净再端起三叔家吧,让晓月负责把素鸡做出来?”   他和小礼就负责炸豆泡,也不怕被油溅到,而且这样就不怕别人会摸到做素鸡的法子了。   昨日第一回听贺晏说可以用草木灰水泡的时候,他们也没觉得稀奇,毕竟他们这边也有人用草木灰水泡糯米做成粽子。   这样做出来的粽子黄澄澄的,晶莹剔透,吃起来还特别有嚼劲,就是这分量的控制好不然吃起来会嘴巴涩。   只是没想到用草木灰水泡的豆皮,就这么一泡一煮一扎,不止连形状都变了,味道也变了。   “仁哥说得对,”余庆礼点头,“这素鸡可别再像豆泡卤干那样被人学了去!”   余庆礼握拳,一股保卫素鸡不被偷师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余满:“……噗嗤!”   抿嘴往贺晏身后一挪,勾起嘴角偷偷笑起来。   贺晏下意识抬头挺胸,见余庆礼看过来,“嗯……那小礼你回去和晓月嫂嫂说一声。”   最近卤干做得不多,余晓月只有早上会过来,下午是不会过来的。   余庆礼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好!”   人走后,余满便问晚上吃什么?   贺晏想了想,“蒸饭吃吧。”   天气虽没那么燥热,但气温也是不低。贺晏也不想整些煎炸的东西出来,索性用瓦煲焖饭吃。   把需要用到的腊肉、冬菇、菌子还有青菜洗干净,中途放进去一起焖。   余满去菜园摘菜,贺晏寻思着应该再弄一个汤出来,于是他看了下贺旭给的莲子。   莲子用来炖个莲子百合汤正好,一碗甜汤,安神养气又润燥止咳,适合他们这种长时间说话的人。   莲子中间的莲芯也不要浪费,摘出来,放在簸箕上晒干,泡水喝可以去心火去肝火。   夜色阑珊,余家院内飘出一阵阵又香又甜的味道,余冬端着自己的小碗往嘴里扒拉,塞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汪汪——”   大黑二黑已经不再是之前的小狗了,后腿一用力试图扒到桌子上。   余冬嘻嘻笑,趁着哥哥们凑在一起说话的时候,他悄悄把两口香喷喷的米饭丢在地上。   偷摸干完坏事,余冬又开始认真吃饭,一口青菜一口饭,最后再来一口肉。   ……   翌日,余晓月挑着扁担往家里走,水滴渗透了棉布从箩筐下“滴答滴答”滴落下来。   路上不少同样挑着扁担出门准备给田里灌溉的村人见了,好奇地拉着她问东问西。   方兰草见余晓月迟迟未归,便出门去寻。   一拐弯就见着几个不要脸的夫郎妇人仗着自己年级较大抓着儿媳的扁担不让她回来。   方兰草气从中来,火气自胸腔中爆发出来,“你们几个这手是在干什么?”   “哎哟,余三家的,我们这不是见着你家儿媳一大早挑着好些东西,想要聊一聊嘛……”   “聊一聊可以,这手能不能放下,知道的还说你们是在聊天,不知道的以为你们在找茬呢!”   方兰草的话自是不给他们面子,但也没有撕破脸皮的意思,几人也知道不能得罪他们便讪笑几句挑着扁担走人了。   走远了才开始骂骂咧咧,“当谁稀罕一般,真希望他们的生意黄了!看他们还嚣张了去!”   “就是啊,赶明儿村里有事我们李家绝对不冒头!”   “我们方家也是,让他们姓余的继续嚣张了去,我就不信他们这独木能跑到什么时候!”   几人义愤填膺地骂,说话的几人皆是从余家手里受过挫的,沈家的一个妇人默默走慢了几步,暗自后悔刚刚不应该好奇的,她只是好奇能不能再寻摸一个营生回来而已。   大伯已经开始帮着满哥儿打理田地了,别的不说,有多了的肥水还能饶他们家一桶,这可都是白得的!她就想若是自家当家的也能有个营生就好了,所以才凑了过去,没想到他们竟然打着这种主意。   她作为沈家人还是希望余家的生意长长久久,余远山这个村长也能一直当下去。   退出他们的队伍,沈二媳妇打算迟些时候回去和当家的说一声才行。   这边,余晓月将扁担换了个边儿,和方兰草解释说,“阿么,刚我也回去了。”   她一过来就被他们给拦下了,想走还走不了,方兰草点头,“不碍事,走吧,他们都是李家和方家人,心里肯定没憋着好屁,走吧别耽误了功夫。”   “好。”   把活儿分开两边来,再加上方兰草那边也在帮忙,紧赶慢赶之下还是把要做的豆制品全部做出来了。   朱达和贺旭走后,贺晏他们把角落的几个坛子也给拾掇进竹筏上,还好前些时日抽空把竹筏给加大了,不然眼下竹筏也没地方落脚了。   一人撑着竹篙,俩人坐两边有节奏地划着船桨,竹筏在水面上快速掠过,群山逐渐远去,引入眼帘的是巍峨高大的阳东县。   拾阶而上,几人满满当当地挑着箩筐出现。   这日到的不算早,约莫是素鸡的缘故,还未到时就已经有些许人等候在前面。   众人催促下,贺晏便没有离开,而是先把油布伞打开,东西都摆放出来。   “小余老板,小贺老板,你们真的不考虑在县里开一个铺子吗?人家县里的店铺早就开店了,你们来得迟走得快,这得少赚了多少银钱啊!”   贺晏应下说,“是有这个打算,要是有合适的铺面你们记得和我们说一下,带后院的最好,不带的也成。”   “真的假的,我可当真了啊!”   “自是真的,难道还能和你们寻开心不成!”   熟客点头,往常这么说他们摆手说没这个打算,看来这回是来真的了,他说,“那我去帮你问问,我有个侄子是干牙行的。”   “那就先感谢你了!”贺晏笑着说。   说笑完贺晏凑到余满的耳边说,“小满,我去送货了。”   余满不好在客人面前亲昵,便侧过脸轻轻贴了一下,发丝儿撩过耳畔,贺晏漾出淡笑来。   最近太忙了,他们已经好些时日没有亲近了,眼下挨挨蹭蹭一下子引得两个人都有些蠢蠢欲动了。   贺晏将他的头发丝别在耳后,一脸正色地嘱托起余庆礼,“等下我回来的会有些晚,我们的摊子就拜托你了小礼,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啊!”   余庆礼顿感自己责任重大,拍着胸膛就要发誓。   怕了怕了。   贺晏见状,脚底抹油,跑了。   “哎——!”余庆礼一脸懵逼,他誓言都没说呢,怎么就跑了呢! 第64章   立秋的天儿依旧不改暑热高温,太阳出来一段时间,贺晏只觉得额角晒出了汗。   路上多是带着草帽走过的行人,好一些衣着光鲜靓丽的哥儿妇人则带着帷帽,轻纱飘逸,一个转身就掀起一角来。   贺晏挑着箩筐从后厨进去了惠如楼,钱小山眼尖儿就瞧见了他,“小贺,今日怎地是你这个大老板来送货!”   “小山哥,你可别取笑我了,我们就是个卖豆腐的,哪里称得上什么大老板,”贺晏笑道,等以后真当上了大老板再来恭贺也不迟啊!   贺晏一边将惠如楼订好的豆制品摆出来,让钱小山清点一下。   钱小山点完好,看到旁边还有两坛子腐乳在,“齐了,我这不是见你听高兴的吗?”   “嗐,那就等我们余记豆腐摊发扬光大了啊。”贺晏和他开玩笑。   钱小山给他比个大拇指,这小子的脸皮确实不一般啊,“你是这个……”   贺晏非常不谦虚地接下了这个表扬,俩人走去账房那把剩下的银钱拿走。   “咳咳——你小子送完货还在这干嘛?”钱掌柜见贺晏站在柜台前迟迟不走,问道。   “掌柜的,看你这话,我就不能是许久未见和你说说话嘛。”   “呵——”钱升没好气地翻个白眼,“你自己说呢?有什么话快放!”   贺晏大义凛然道,“钱叔,瞧这话,我这不是想着最近又多了豆泡和素鸡重新签一下契约比较好吗,听说还有别的豆腐坊在卖一样的东西,大家有个机会选择也是好的?”   钱升斜眼,“你有这么好心?”   贺晏:“……?”   那肯定是没有,但这话放出来了,他必须有啊!   贺晏一脸受伤害地看着钱升,控诉他,钱升冷笑一声,都是千年狐狸了就别整这一出了吧!   “钱叔……”钱升赶紧制止他接下来的废话,抽出两张纸,给他重写了两份契约。   “给,看看吧。”   贺晏认真看了下。   从七月到腊月二十,每天要豆泡、素鸡各二十斤,豆皮十斤,卤干五斤,每个吃食的价格都需要让利一文钱。   若是有一天送的不合格,便需要提前一日说,若没有提前说则需要赔双倍订金;反之,亦然。   订金一月一付,七月的订金只需要补素鸡的二十斤。   契约签好了后,贺晏又把素鸡的订金拿到手,和钱掌柜说了一声会拿去过红契就走了。   “那我就先走了,叔。”   “滚滚……”   钱升气得胡子都歪了,赶紧招手让这惹人烦的走人,迟些时候签不了红契估计还得回来。   钱小山原本还有些看好戏,但越看越觉得自己这心里酸溜溜的,钱升是他叔,凭什么让你一个卖豆腐的喊叔!   他不满道,“小叔,这小贺真的忒不像话了,他们凭什么对我们要求这么多啊,要早知道他是来签契约的,我就把人赶出去了。”   钱升闻声抬头,“你看了这么久就看了这点儿东西?”   “……”钱小山被钱升一瞪,顿时不敢再喊叔了,“掌柜……”   “平日见你和他不聊得挺好的嘛!”   钱小山吞吞吐吐,“我这不是……呃……他们摊子还是多得我们在那订货,这价钱不得便宜一些了去?”   他不好意思说自己内心见不得台面的小心思,怕钱升觉得他不堪重托,便寻了个借口说。   钱升按了按额角的青筋。   “做生意签契约本就是常事,契约更是我们这边签订的,也没有不地道的地方,和人家铺子大小有甚关系,怎就要狮子大开口要人家便宜。你若觉得人家摊子小够不上你去,那就别与人家做生意便是,和气生财送人家出去。”   钱小山被说得臊红了一张脸,说了句去干活了就躲到后厨去。   钱升叹气,这侄儿跟在他身边干了两年还是个跑堂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窍,东家那估计是排不上用场了。   贺晏可不知道钱小山“拈酸吃醋”的事情,他送完货后,重新与玉海楼、赵记食肆,以及南街的逍肴楼签下了契约。   因着要过红契,贺晏从记忆翻找了一下,还真让他找出点儿东西出去。   之前在县里卖野味,遇到人买卖店铺,不止需要担保人,还需要双方在场才能过红契。   若是这样的话就麻烦了,这红契可不好去拿去县衙去盖章,毕竟生意太小了,人家酒楼那边可不乐意陪你折腾,再一个就是过红契要交银钱不说,之后听说还得交相应的税银。   他还一直误以为过红契应该和签合同再拿去公证差不多,现在琢磨了一下,就发现自己真是想得太简单了。   好在没有盲目地就去县衙去找主簿。   到底是对时下过红契的事情不大了解,贺晏便决定先回摊子上切两斤素鸡去问一下路过的班头或者先前租借摊位的书吏,打探清楚才说。   日头愈发灼热,余满感觉嗓子冒烟了便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喝下一口清冽的薄荷水,清爽得来又提神醒脑,余满看着不远处归来的身影,晃了晃手里的水囊,“贺大哥……”   他把水囊递给贺晏,贺晏顺势喝了一口。   余满问:“契约签了吗?”   余庆礼竖起耳朵听,其余的精神全部集中在客人身上,“两斤素鸡,好,等一会儿啊。”   “契约签了……”贺晏表情平静,“但没过红契,这事我想简单了,还是得去问问人才行。”   本以为自己能统筹一切,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想到。   贺晏远远没有表面上看着这般平静,只不过也没有显露出来。   余满听他这么说,偷偷用眼神瞄了他的嘴角几眼,抿得紧紧的。   说实话过红契他这么大还真没亲眼见识过。   往日里有村人想要交易田地,也多是由村长和几个族老同时做担保人,担保人起码得有四五个,双方再按个红印,一式四份,这事就算完成了。   也就是之前说的白契,至于红契他们压根就没有这个想法。   余满误以为他是没办成事导致的失落,殊不知,贺晏是在懊恼自己的自大自满。   余满不顾客人揶揄的眼光,侧过身挡住,伸手去握住他的手,“贺大哥……”   余满这会儿好像和别人学一学如何安慰别人的法子,每次他替人心焦想要安慰的时候,这嘴笨得……   最后,他往四周看了下,见大家的注意力都没在他们身上,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往贺晏抿紧的嘴唇上贴了贴。   贴完以后,又做贼心虚一般低着头把用禾草吊着的素鸡挂在贺晏的手指上。   “……你……那你去问问人吧,不成、不成也没事,白契我们村里也能用。”   面前的哥儿双目含着关切,亮晶晶地看着他,为了安慰他竟然做出了平日根本不会做的举动。贺晏心神一动,又觉得内心充盈了面对失败与挫折的勇气,只要还有这个人陪着他就好。   贺晏展露出一抹切实的笑容,“……好。”   贺晏离开后,有熟客问怎么回事,余庆礼刚也没听清楚。   “没事……”余满摇头,“诚惠十四文。”   一斤素鸡加一块儿腐乳。   客人注意力回来,看着碗里的素鸡和腐乳笑着说,“我这才迟了几日,总算是吃上了。小余老板你们这脑瓜子着实灵活,真是活该你们挣钱!”   她吃腻了豆皮豆干,人家推出了卤干熏干,吃腻了卤干熏干,又推出了豆泡,这些时日她又吃腻了豆泡,都已经好些时日不过来了,要不是巷子里有人在说这个,她一时半会儿还不知道了。   哪里知道他们又推出了新的吃食,这次竟然还有一个腐乳。   这腐乳用来沾饼子肯定特想,妇人已经迫不及待了,若真是这样,往后这咸菜可以换成腐乳了。   余庆礼和人说笑,“要不说大家捧场呢!“   书吏所在的位置不在南街,而在西街,这边往来的客商更多,再加上先时的河灯会也在这边,因此整个租借摊子的棚架搭建在西街,而非摊户更多的南街。   贺晏走到西街街头时,只见棚户下有三俩个人在交易,贺晏便没有过去打扰。   ”梁哥,“贺晏等租摊子的人走后,坐下去和梁书吏说话。   梁书吏有些惊讶地看向他,问:”小贺啊,今日来是想续租啊?你们不是月初才交了租银么?“   “不是,梁哥,我今日来是有些事情想问。”   贺晏也不卖关子,找人帮忙还卖关子活该别人不帮忙,他快速把自己的问题说清楚。   梁书吏沉吟道,“这个啊……契约带来了么,我看看……”   “带了。”贺晏把契约递过去。   梁书吏看了下上面的金额,解释道:“……像这种商户间的小额契约,其实大多不需要过红契……”   大兴朝可不像前朝那般,凡是要过的红契就得经过四五道程序了才能拿到手。   要过红契的一般是商铺、田地之间买卖,又或者大额的商品交易才需要,这种就不仅需要担保人到场签字,还需要双方到场且自愿的前提下,才能填写资料过红契。   像贺晏手里的这种摊户的小额白契其实不盖官印最好,毕竟盖了年后缴税还得根据其中交易的数额缴纳两成的税银。   单想要盖个官印,其实也简单,拿着白契去主簿那交上一钱到五钱不等,就能过红契。   “因着摊户做的都是小生意,拢共加起来一年也挣不到多少,这方面朝里是比较宽松,也不会追着要税银。”   毕竟好一些人家每日也就挣个十来文,摊位费交了几文钱,再收就麻烦了,至于长期的摊位他们也会相应的收贵一些,因此还真没有生意好到要特意让班头记下来的。   梁书吏一一说清楚,又提醒说,“不过我建议你是去过红契。”   多余的梁书吏就没说了,贺晏自己琢磨了一下,是不是因为他们的流水每月已经到七八十两?   看来这里面的门门道道确实不少呢,贺晏倒是有些庆幸和人打好关系了。   也就是眼下这般,最好还是过红契,反正也不需要担保人和双方到场,给些银子就是。   贺晏将素鸡挂在架子上,“多谢梁哥告知,要不是有你,我还跟盲头苍蝇一般不知道该怎么做呢。”   梁书吏见状,好心地又提醒了他一句。   “如果你要开铺子,拿去过红契是最好。”   毕竟租了铺子开店,过不过红契年尾查收入他们还是得缴税,还不如花上一点儿钱多个保障。   从租摊位的棚子离开后,贺晏又来到了牙行这边。   一进门牙人便热情地喊:“客人是要租借商铺田地还是要买人?”   贺晏把来意说出来,“寻个卖吃食的铺面,要有水井,带后院的,铺面大不大没关系。”   牙人听了赶忙去翻了一下册子,一拍手掌说。   “还真有几个位置合适的,有一家刚挂出来不久,是个卖豆腐的……” 第65章   牙人正想把这卖豆腐的铺子说一说,贺晏一听问道,“这卖豆腐的主家不会是姓刘吧?”   “客人你如何得知?你们早先就认识?”牙人诧异地问,那这个价格就不好开了,早知道当初就略过这间店铺了。   贺晏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牙人也拿捏不好这是什么意思,只不过刘娘子承诺过要是在五日内租出去,就能拿到一两银子的酬金。   这么丰厚的酬金可是不易得,往日也只有帮主家卖了铺子才能拿到,像租借的多是只有几钱银子。   于是他便把刘家的事挑拣着说了一下。   “这主家也是倒霉催的,之前做生意做得挺好的,结果被那泼皮混混找上门去接连闹事闹了许久,生意也没法做了,那姓肖的还想要她把做豆腐的法子交出来……前几日她不堪其扰,就把铺子挂到这边来出租,他们自己也不做了,准备收拾行李回去。”   “只租不卖?”贺晏沉吟,刘娘子也不是这等弱势女子啊,怎就让肖老虎给拿捏住了呢。   牙人点头,“对,相比你是看过她家铺子的,她这……”   张嘴就要把租金说清楚,贺晏摆摆手,只租不卖,怕不是就是租一段时间躲一下风头,他可不想与人纠缠上。   想也知道刘娘子那边知道是他们租借的会怎么样,“还有没有别的铺子,换一家。”   “客人……”牙人还想为一两银子争取,但贺晏坚决要换他只好又介绍起别的铺子。   “还有一家和他们的格局差不多,只不过要大一些,且也是在一条街上,原是卖布匹的,后来周遭开的食肆酒楼愈发多,就被挤兑得干不下去了,便想把铺子卖了回乡下养老,只不过这个价格就……”   而且这个主家不是好相与的。   既是要把铺子卖了,要求还恁多,他带过去的客人都没说就要买了去,他们开口就是各种要求,介绍了几个客人都黄了,眼下他也没有什么把握了,说完了又翻起册子。   “这家就在南街街尾,位置不大好,只不过这家铺面不小,后院被封起来了,只出租铺面。”   这话的意思便是这水井也没得,说来说去,也没找着合适的,贺晏便说,“这没水井的肯定不做考虑。”   他们要做吃食,没有水井就是个麻烦事儿。后院封起来了,也没个地方打一个水井啊!   牙人都快把册子翻烂了,这汉子看着年纪不大,却是不好糊弄。   他也没法子,眼下手里的铺子就真的没有合适的,他说,“客人,不若你留下住址,我给你留意一下,到时有了合适的我便去寻你。”   贺晏点头,只让他到时候直接去南门集市那边寻他就是。   从牙行出来,贺晏叹了一口气,这租铺子也不是个容易的事情啊。   索性出来已经很久了,贺晏便直接拐去县衙,给衙役递了一钱银子引见主簿,“草民想去过红契,不知……"   衙役看着掌心的银子好像,迟疑了半晌,又连忙给人塞回去,“银子收回去!见主簿跟我来。”   衙役把人带到主簿面前,和主簿说了一下缘由。   陆主簿不怒自威,扫了衙役一眼,衙役立马垂眉,往后挪动,到了门口才转身出去。   “拿来吧——”   一刻钟后,贺晏站在县衙门口,看着手里盖了官印的红契难以置信,这效率会不会出奇地快啊!   而且也没发什么什么需要打点的环节,他只交了一钱银子,把契约和户籍登记在册,再盖上官印就完事了。   衙役看着他发愣,以为他事情没办好,还询问他是不是没带齐东西,让他明日再过来办就是。   贺晏朝他道谢后,快步离开了。   办完了事,贺晏顺路见了路上有卖鹰嘴桃的老汉,老汉佝偻着背满,“老伯,这桃子怎么卖?”   “十文一斤,”老汉比了个拳头,又解释道,“这是鹰嘴桃,别看个头不大,但又脆又甜,绝对值这个价钱。”   鹰嘴桃可与一般的山桃不一样,鹰嘴桃的顶部形似鹰嘴,果子如婴儿拳头大小,果皮淡青色,脆甜又爽口,而普通的山桃要很红了才甜,否则的话吃起来会很涩。   贺晏将篮子里的桃子挑了一下,估摸着精心打理过的,几乎看不到虫眼和损伤,保存得非常好。   “就剩这些了,客人买回去尝一尝啊。”   “老伯,我全要了,称一下吧。”贺晏说。   老汉:“哎哎,好!”   老人的手满是褐色的斑点,只不过指甲缝很是干净,恍惚间贺晏仿佛看到了篮子里多了几个桃子。   “等一下。”   贺晏伸手从篮子把抓了几个桃子出来,直言不讳道,“这几个不要,称吧。”   像年轻的汉子或者有些余钱的富贵人家,他多会暗中将一些品相较差的桃子混进去卖,一般很少会被抓到,就算被抓到了他卖个惨就完事了,能多卖几个桃子给家里多买几两肉,撒泼打滚又如何。   眼下被抓了,老汉又想故技重施。   一抬头就见贺晏冷冷地看着他,人一脸“你闹啊”的模样看着他,反倒教他闹不出来了。   “……哎好,”老汉讪讪地点头,也不再做小动作了。   “一共两斤二两,二十四文,篮子二文一个。”   贺晏将篮子接过来,当着人面儿认真把桃子点了一下。   当着他面儿想做小动作,天王老子来了都没情面给,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非得再里面掺和其他的……   只不过也别小看了这些老汉老妇,觉得人家目光短浅,而是他们本就只打算做一回生意,那自然是能混一些差的就混一些差的,毕竟这些有虫眼的或者个头小的多是卖不出去的,一斤里面混两个进去,就能多得两三文钱。   但想要占他的便宜,那是万万不能。   贺晏点完,差不多有三十个左右,且也没有混尽其他的。   “篮子不要。”他将桃子转移到背篓里,便数了二十四文递过去才走人。   身后的老汉将掌心的铜板数了又数,确认无误后笑着包起来,而后手从萝筐上的麻布里伸进去,连着抓了几把鹰嘴桃出来,坏的那几个照旧藏在篮子后面。   又开始叫卖起来,“鹰嘴桃,又脆又甜的鹰嘴桃,十文一斤!所剩不多了,要买的赶紧了!”   ……   晌午吃过午饭,贺晏躺在躺椅上休息,阴影打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上,四肢和身躯都在太阳光下照耀下。   贺晏站起来把躺椅一推,完全躺入阴影下。   余满挑了十来个鹰嘴桃出来,用毛刷把绒毛轻轻刷了一边,而后又搓洗干净,递了一个给嗷嗷待哺的余冬,让他自己拿着慢慢啃,鹰嘴桃桃皮上的毛不洗干净会毛刺刺地刺嘴巴。   自己拿了两个,啃了一口,满口桃子的清香脆甜,“贺大哥,给。”   贺晏背部甚至没有离开摇椅,长臂一伸过桃子,鹰嘴桃不大,四五口就吃完一个,贺晏又吃了三个,才开口说起今天早上梁书吏说的事情。   “嗯……”他听得聚精会神的,过红契这事还真没怎么了解过,没想到像他们这种小摊贩过红契甚至还不如在村里签白契来得严谨呢。   大伯他们签白契每回都得几个担保人呢。   “那我们正好要开店铺,盖个官印回来了更好,反正年尾还是得缴纳税银。”   贺晏点头,又说,“对,所以我已经拿去过了,还挺快的,也不需要打点。我们这县老爷治下真严明啊!”   贺晏感叹起来,别的不说反正他这大半年也没遇到过什么衙役欺压百姓的事情。   “我以前听我爹么说总是有人收保护费,也没人敢找衙役帮忙,因为说不准还得给衙役不少银子去,大多时候爹么都会避让……”   想起爹么还有些惆怅,“县老爷真是我们的青天大老爷啊,把搞事情的抓进去了,不然像我们这种摊子估计他们早就黏上来了。”   跟虱子一样黏上来,摔都甩不掉。   余满颇为感叹。   贺晏也觉得挺好,他又把牙人介绍的三个铺位说起来,“店铺的事情先不急,慢慢找,总要找到合适的。”   “嗯嗯,贺大哥你还吃吗?”见他摇头,余满站起身把俩人吃干净的桃核拿到井边冲洗。   他边洗边说,“那也不碍事,说不准过些时日牙人就来通知我们了,我们的摊位还有大半个月呢,不过,忙完了这段时间估计也到了秋收了。”   贺晏想到秋收后还有缴纳粮税,再迟一点还要服劳役,事情多着呢,这寻铺子的事情最好还是这个月搞定吧。   余满将桃核放在阴影地方晾干,说不准还能种活呢!   余冬啃完一个,桃核被啃得七零八落,“哥哥,我这个要不要晒?”   “嗯……晒,你自己来洗,然后放这里晒。”   “好哎。”   余冬屁颠屁颠跑过去洗,洗完了又笑着问他能不能再多吃一个啊?   见哥哥们都点头,他忙不迭从篮子里拿出一个,左掏右掏想要将桃子藏进荷包里,荷包口子不大压根挤不进一个鹰嘴桃。   他求救,“哥哥,帮帮我……”   “你把他放荷包里做什么,想吃再拿就是。”余满问。   余冬摇摇头,诚实道,“想和牛蛋哥,水哥儿和柱子分,这么好吃的山桃让他们也尝一尝哇。”   贺晏和余满说,“看来牛蛋他们对他很好啊,有好东西吃还不忘对方。”   对于余冬的大方他还是有些震惊的,毕竟像这么大点儿的小孩不都是很护食的么。   “上回我们去那边,摘到两个这么大的山桃,牛蛋哥说这山桃藏起来,不让大人吃,就等着我们小孩过去摘呢嘿嘿……我们四个一人吃一口!”   说到后面余冬咧了一下嘴,显然是想到了那个桃子酸涩的口味了,那两个山桃没有晏晏哥买的好吃。   余满搓搓他的脑袋,也没告诉他这么大点儿的山桃肯定没熟,“嗯,那你再拿一个,不是说两个吗。”   贺晏也觉得好笑,没想到这几个豆丁的生活过得还挺有意思。   “拿多两个吧,一人一个,一个桃子也不大。”   余冬抿嘴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谢谢哥哥和晏晏哥。”   说笑了一番,余冬扛不住想睡觉了,也不需要人管,自己漱口洗脸就回房间睡觉。   日光下白皙纤细的脖颈宛若优雅的天鹅,柔软的发丝轻抚着脸庞,贺晏朝余满伸手,俩人皆有些意动起来。   “砰砰——”门外响起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心思。   自从他们开始做卤干,这门就一直被闩起来,贺晏反扣住掌心的手,放心唇边叭叭亲了两口。   “谁啊,真是没有一点儿眼力见!”   余满脸热得用手扇起风来试图降温,“快去看看是谁。”   “……谁啊?”贺晏松开手往外走。   他将门闩放下,打开门一看,是一个又黑又瘦的小孩,看着比牛蛋大一些,身旁还放些一捆柴火。   “你……有什么事情吗?”   小孩羞窘地涨红了脸,“余家哥哥,你家缺柴火吗?如果、如果你……要的话,我打的柴火……不需要铜、板换的,只需要一点儿……豆、渣就好。”   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他打的柴火倒是能卖钱,可在村里谁愿意花铜板买他的钱呢,去县里倒是有不少人乐意花钱,可他这个个子,如何能自己将柴火挑过去呢!   所以他在家想了许久,最后还是厚着脸皮敲了余家的门,若是不愿意,他再想想其他办法吧,不要柴火也不知道他们要不要其他的?   贺晏挑眉,有些好奇这小孩是哪家的了。 第66章   去岁堆在柴房的柴火早就烧没了,贺晏正愁着还得腾功夫出来去山里砍柴。   这小孩看着岁数不大,打的一捆柴倒是比他还高大,只不过这一捆也不够他们一天烧啊。   “可以是可以,”贺晏说,“一天两捆这么大的,如果能的话就换,不能就算了。”   买个柴火还得找两家人到底是个麻烦事。   余满用清水洗了一把脸后,走了出来,整个人清凌凌的,“换什么?”   他低头一看,是李老蔫家的文哥儿啊。   余满基本上没和他们一家打过交道,在村里打照面的机会都不多,只大概知道他们一家环境不好,眼下看了倒是不知道差成这样。   文哥儿,今年已经十三岁,眼瞧着这个子也就比牛蛋高出半个头,看着倒像是十岁不到的样子。   文哥儿又红着脸和余满解释了一遍说他想要换豆渣,哀求道:“一天两捆这么大的我们家可以,我和我阿么都会打的。”   余满点头,“那就换吧。”   县里什么都缺,这柴火自然也是缺的,且价格还不便宜,想要一两文拿下是不可能的,一大捆起码得五文钱,一担子柴火十文钱。   贺晏看了一下这捆柴火估摸着也不少,“你这捆柴火拿去县里卖应该能换个三文钱,我这的豆渣卖给猪贩子是一文钱三斤,那便这个价与你换?只不过你们能不能一天用完这么多豆渣?”   都换了就是差不多二十斤了,二十斤豆渣可不是少数目。   余满怕他不知道又多少,还给他比划了一下,“若只是吃的话,你们可吃不了这么多,不若这样吧,换一半,剩下的三文钱我直接给你。”   文哥儿脸颊又黑又红,嗫喏道,“这样可以吗?”   “嗯,只不过你们对外就不要说我们三文钱买你们一捆柴就是。”贺晏补充道。   到时候一传出去,人人都挑着柴火跑过来,他可不想应付。   文哥儿闻言眼眶有些湿了,“好。”   每年夏末秋初这段时间,他们家的粮食就会耗尽,每日都是靠着绿油油的菜蔬填饱肚子,一人吃上一大盘都不见饱的,阿么就会用铜板换人家的陈粮回来吃,这样起码不至于每天饿得发慌。   只不过他爷爷突然风寒咳嗽了,存了一年的银子买了几服药家底又空了,这下连买陈粮的铜板都没有了。   文哥儿之前见柱子家豆渣回去,他就和阿么提过,只是被阿么一口否决了。   大人还能忍耐,小孩就真的饿得晚上根本睡不着觉。文哥儿见弟弟晚上含着眼泪入睡,便私自做主过来了。   不管成不成,他要试一试的。   文哥儿膝盖弯曲,想给他们郑重地磕头感谢。   贺晏见状被吓了一跳,赶紧挥手道,“成了,早上的豆渣已经没有了,下午黄昏前你再过来吧。”   “……哎。”   木门都关上,文哥儿愣了一会儿,就这么站在门前说了声谢谢,提醒他们柴火还没拿。   贺晏他们听了门口没了动静,重新打开门。   双手一提,将柴火抱进去,和余满问起文哥儿家的事情来。   余满其实也不算太清楚,他只知道每个村子必定会有几户困难的人家,而李老蔫一家便是其中一户。   还有就是,他说:“李老蔫,是与李铁柱的爷爷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只不过后头父母去世,为了挣家里几亩水田给闹翻了……”   只不过具体怎么闹翻了,他就不知道了。   李老蔫人如其名,做事干活儿都蔫蔫的,这样子的性子挣不过李老汉是正常的。   接下来余满又给他说了一下李老蔫家里的家庭成员。   李老蔫一人丁也单薄,年近四十了才得了一个汉子,好不容易给儿子娶了一个夫郎,又给李老蔫生了三个孙子孙女。   老大是个哥儿,老二是女儿,老三是个汉子,一时间李老蔫腰板都挺直了不少,给爹娘扫墓时说话都有了底气,哪里知道小孙孙刚出生两年,他儿子进山便一去不复返了。   儿子死后,他老妻也跟着去了,眼下一家老弱,只靠儿夫郎和十三岁的文哥儿支撑着。   “所以我大伯大伯母他们倒是想接济一二。”   只不过……李老蔫一家说他们绵软他们也确实好欺负,说他们要强也是真的犟,他们几乎不会开头朝村里人寻求帮助,生怕自己给人添了麻烦。   哪怕是有人愿意帮忙,他们都会一一还回来。   次数多了,村里人也懒得折腾了。   贺晏点头,对于文哥儿还是很欣赏的,“那他能过来估摸着还是瞒着他爷爷和阿么的。”   被文哥儿这事一闹,他们也不再想其他,而是又跑到屋内开始躲着人做腐乳,最后再做一批出来,倒是开店了也不至于手忙脚乱了去。   落日熔金,河面与天空染成一片橘黄色,文哥儿背着豆渣从余家出来。   “哎哟,文哥儿,今日怎地轮到你换了?是他们乐意给大家换豆渣了?要求是什么?”   一出现就被几个妇人夫郎给扯着,七嘴八舌地问了各种问题。   眼下到了谷子灌浆的时候,余家他们用了豆肥,这稻子看着比他们的高上一些不说,还很饱满,一看就知道这肥用了不少。   就连汪家的水田追了几次肥,看着也比他们的都精神些。   大家见了就心热,也想给家里给整十来斤豆渣回去沤肥,稻子如今用不上,还能留下之后点秋花生用。   “你快说啊,你这哥儿……”   文哥儿被他们扯得站都站不住了,“用柴火换的。”   说完趁乱溜走。   “柴火啊,那好像可以,你这用了多少柴火换的?”家里什么都少,就是柴火不缺,“哎,文哥儿——你别跑啊,到底用多少?”   于是乎几人一商量,决定直接回家抗一捆柴火去余家问。   贺晏看着门口熙熙攘攘的婶子叔么,还有几大捆柴火,也懒得跟他们掰扯,直接说,“豆渣可以和你们换。”   “只不过眼下只剩下二十多斤,怕是不够你们分了,所以不能再拿柴火换了。”   “为什么不要我们的啊,只要李老蔫家的啊!!”   “就是啊,我们背得这么辛苦过来。”   贺晏说,“因为你们来迟了,我已经跟人家换够每日要用的柴火了,断没有换一大堆的。”   其实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贺晏想到接下来的秋收,“二十斤豆渣割稻子三分地,怎么样?”   三分地割一时辰就搞定了,干一个时辰能换二十斤豆渣回去,他们家汉子这么多,随意让一个人去帮忙也不影响家里的稻子收割。   这生意能做,便有人二话不说应承下来,“好,那今日的二十斤就我们先来,到了秋收那日,我家给你割三分地。”   很快,贺晏把家里的三亩地的收割工作都给承包出去,只需要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每天让他们六户人家来取二十斤豆渣就成。   ……   接下来两日贺晏偶尔会去牙行那边看看情况,只不过还是没有看到合适的铺子。   这日贺晏前脚被牙人喊走,后脚刘娘子就找上门来。   熟客买了素鸡也不赶着离开,而是站在一旁看。   余满扫了她一眼,“……要买东西?”   “……不买,”刘娘子正色道,“我听说你们要租铺子做生意,我这边正好有事,不打算做了,你们接手过去如何?不仅有水井还有石磨,工具也可以留着你们用?”   余满有些诧异,这听着倒是不错。   “不错吧?”刘娘子继续说,“租金我也不多要,二十五两一年就成,里头的工具都留着你们用,这价格够公道了吧?”   刘娘子心在滴血,她那半间铺面连着后院呢,才收二十两,另外半间只是铺面她就租了十五两出去!要不是被肖老虎那混子逼得,她根本不需要跑回乡下去。   都是余记的错,要不是他们跟她抢生意,她也不会招惹上肖老虎他们,更不会因此被肖老虎他们找上麻烦。   这姓肖的也是怂蛋,让他们来把余记赶跑,他们可好,活没干成,反倒赖在她家的铺子里。   要不是这样,也不会让那孙小火发现了她们的秘密……   忐忑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先搬回村里躲一段时间,等肖老虎他们出事了她再回来收铺子也是一样的。   而余记的招牌名气就当他这么久担惊受怕的补偿了。   等她收回铺子,那个时候他们的豆腐摊已经借着余记的名号被人熟知了,她把人赶走,来买豆腐的人岂不是都来她这边。   刘娘子计划得挺好,也得看人家愿不愿意答应啊。   余满思忖片刻,摇头拒绝。   “为什么?你现在又找不着店铺,租我家的不是……”刘娘子失声尖叫。   余庆礼招呼客人的手立马停下,以免这妇人一个暴起赶出什么事情来。   余满直说,“签三年,如果中途毁约了你赔我们十倍三年的租金,这样我们就签。”   否则的话,若是她中途毁约给他们添堵,那他们可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凭什么?!!”   “对啊,凭什么,”余满也不生气,摆摆手让她离开,“所以你家铺子我们不租,不合适。”   “我……”   “你不用说了,走吧。”   熟客看了一出戏,好奇问,“我看啊,你们不租是好的,她不知道怎么就让混子赖上了,这半个多月混子天天住他们家,你们租了他们的铺子,估计还得处理混子,等你们处理好了,说不定她就回来了。”   不会是想着等租客给她解决吧,这刘娘子倒是个会打主意的。   刘娘子被当面点破心思,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气得够呛。   但余满不再给使眼色,她又赶忙着将铺子租出去,咬着牙走了。   余满笑着说,“没事,你们小贺老板已经去看了,今日估摸能看到合适的。”   “那便好,合适的铺子确实难找。”   立秋的天儿总是说变就变,白日还是阳光明媚。   到了夜里,一场暴雨倾盆而下,雨打窗棂啪啪作响。   贺晏把头发绞干,躺在躺椅上晾头发,余满蹲在小马扎上给他扇风。   伴着豆大的雨水以及哗然的雨声,俩人小声说着今日发生的事情。   “反正我觉得我们没必要跟他们挨上边儿。”余满嘀咕道。   贺晏用手背贴了一下他的脸颊,感觉有些微凉,“你做得对,而且我今日去瞧了一个铺子挺合适的,就是价钱要多一些,赶明儿再谈谈。”   “嗯嗯好,那三人瞧着一点儿都不厉害,看那刘娘子也是个有手段的啊,怎就被人拿捏了?”余满很是好奇。   “这就不知道了。”   头发干了,贺晏摸了摸。   “干了吗?”   “干了。”   “啊——!”   话音一落,贺晏便一把将面前还在好奇八卦的哥儿抱起来,踢开房门抱着人进去。   屋外狂风急雨不断,窗棂被撞击得承受不住,发出轻微的声响,良久,雨势转小,轻风细雨般拂过窗棂。   到了半夜,雨势停歇,屋内烛光熄灭。   又是无梦的一夜。   次日,心情倍好的贺晏神清气爽地和人谈价钱,他也不着急,就这么磨了人家两日。   老板就没见过这么会砍价的汉子,三天了,死活揪着要砍价,偏偏人家说话还特别好听。   他被说得节节败退。   最后答应以二十八的价格租两年出去。   毕竟他都要去府城了,这铺子还是要抓紧租出去才成,要不然等他离开了,这铺子怕是得砸手里。   贺晏乐呵,“还是黄老板大气,难怪你能做生意做到府城去!”   三方都有意,这契约倒是很快就签下来了,他们还立马去过了红契,贺晏拿着铺子的钥匙和契约往外走。   路过刘娘子豆腐铺的时候,发现很多人路过了都指着铺子说些闲话。   贺晏随手拉过一个路人,“哥,这铺子的东家是做什么事了?怎么大家都在说啊?”   “嗐,你不是这边的吧。”那人说。   “这刘娘子可胆大了,听说那堂兄压根不是她堂兄,人也不姓刘,而是她的姘头……”   贺晏震惊了,啥玩意儿?!   “真的不是别人瞎传的吗?”   “哪个瞎传的,是她的秘密被那混子的手下知道了,人家特意去把良家的亲戚找来了,晓得不,还找去了刘翠的娘家村子去,这才发现村里叫刘全是没有,倒是有一个叫李全的,和刘翠出嫁前有过一段儿……”   另一个人搭话,“所以良家人报官了,现在刘娘子与那姘头都被抓了起来,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判刑啊?” 第67章   秋雨骤然而至,下了几息功夫又悄然消失,乌云遮蔽着天日,缓缓地往前方挪动,日光从层卷的缝隙中洒落。   “什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余满屋里屋外收拾起来,听到贺晏说起刘娘子被抓的事情,扫帚都忘记动了,看着他目瞪口呆道。   贺晏将鸡屎和小毛的粪便铲进粪箕里,放到院墙旁,等迟些时候出去了再挑到堆肥坑里。   洗干净手后,他才张嘴把从路人嘴里拼凑出大致经过说了一下,“说是她那堂兄不是堂兄,而是张冠李戴的姘头,住进去是为了相宿相栖。”   余满不太敢相信,虽然这刘娘子行事过于投机取巧,明明自己非要和他们抢生意打擂台,抢不过了还使手段找混子上门,但应该也不至于做出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来吧。   “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泼脏水啊?”   这事还真不是余满故意往好处想,实在是村里这样的事情太多了。   想把心上人娶回去又没银子怎么办?嫉妒某某哥儿比自己貌美怎么办?见不得别人嫁得好怎么办?   只消一条,找个人说上几句似是而非的闲话,那么结果很快就会如人所愿。   贺晏说,“眼下还不知,听说三日后会县老爷会审案,不过不在正堂对外开审,而是在偏堂,估摸着到时候是真是假也会贴告示出来。”   余满继续扫地,也没再将这事放心上。   说到底,他们根本不熟,若是真的,那自有县老爷与他们大兴朝的律法去制裁她,若是假的,想必诬告人的人也得收到惩罚才是。   将这事抛之脑后,俩人把接下来店铺改造的事情一一说了个遍,贺晏才说,“那接下来几日我去该打的东西找人打了,铺子也粉饰一遍,”   “对了,家里的活儿得再找一个人来干才行。”贺晏提醒道。   “那就让义哥顶替你的位置吧?”余满说。   “行,那你也索性找个人吧,反正本来就说我们要慢慢放手的,到时候我们肯定没时间亲自做豆腐了,不如就趁没开店前的这段时间重新调整一遍。”   “好。”   余满想了下,发现自己还真不知道找谁比较好,梅玲嫂嫂要养身体自是不行,大伯大伯母不作考虑。   三叔家几乎都参与进来了,而安哥儿自然忙活着相看被拘在家里头。   若是沈乐没怀孕,还能算他一个,眼下怀了自是不可能,至于余易还是留家里照顾人吧。   不然以余老汉他们老两口的为人,就算余满让余易来帮忙,他们也会觉得是自家大孙子的功劳,可不会觉得乐哥儿半分好。   想到这,余满决定一会儿吃过午饭便去找一下乐哥儿。   “不若就请柳哥儿,或者文哥儿吧?”余满说。   其实要说年纪的话肯定是柳哥儿更合适,毕竟岁数大一些,干活也好一些,但余满还是更倾向于文哥儿。   贺晏斩钉截铁道,“文哥儿吧,到时候让他和晓月嫂嫂负责招呼客人和收钱,仁哥他们在后院干活,五个人忙得过来。”   “至于柳哥儿……他阿么的绣活在村里是不错的,听说每月能挣两三钱银子呢,估摸着柳哥儿也是不差。”   “嗯嗯,见到文哥儿再与他说一声,”余满好奇,“那他绣活这么好,肯定很多人求娶吧?要不是因着那刘管事估计柳哥儿也不至于闹成这样,你说他们一家还会和好吗?”   平头百姓娶妻娶夫郎,样貌是最不紧要的一个,门当户对又或者有一门手艺的哥儿姐儿显然是更受欢迎。   “那是挺多的,”贺晏突然心虚,他差点忘了很久之前为了分家他还闹过要娶人家,虽然人家根本不知道。   贺晏眼神开始飘忽起来,余满蹙眉凝视着他,贺晏被盯得紧张起来,话锋一转道,“会不会和好这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贺旭心大倒是有可能原谅他们,就是不知道柳哥儿是不是心软的人。   只不过,别看一开始断亲的时候断得干净,但若是以后他爹么落魄了没人养老,贺旭还是得出钱出力的。   他们村子还好,到底是明事理的人多,对于贺旭被断亲一事态度也是颇为同情。   但依旧有不少人觉得贺旭他们做错了,哪怕爹娘要断亲他们也不能离开。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怎么就能说断亲就断亲了呢,连父母都不要了呢,完全忘了贺旭他们根本就是被抛弃的那两个。   而河东村这样的言论占绝大多数。   好在他们现在住在河西村,俩人听不到也不难过,贺旭一门心思挣钱养弟弟,柳哥儿整日闭门不出。   余满点头,“端看他们怎么想吧,说不定没两年他们就和好了,还好你当初没有怎么插手他们的事情……”   要不然以后人家和好了怕是他还不好做人了。   有时候亲情便是这样,伤心时决绝翻脸无情,时间久了又惦记着这点儿好。   对于余满的担忧,贺晏向来很受用,他噙着笑托起脸颊,细细亲吻了半晌,才说话。   “若是那样,说明我们不是一路人,趁机断了也就断了。”   余满被亲得嘴唇都红了,闻言颔首,“你跟我是一路人……”   “……对,我们才是一路人!”   贺晏忍俊不禁,头埋在他纤细的脖颈间,笑得腹肌都痛了。   ……   晌午吃过午饭,贺晏便独自去了县里,毕竟牌匾、桌椅柜台、托盘都得重新找木匠打,里里外外也要粉饰一遍。   经过店铺主人的允许,能让他们在院子里再搭建一个炉灶,要忙的事情很多,贺晏忙得根本停不下来。   只能按照计划一步一步来,而余满则先去三叔家和义哥说一声。   余庆义点头。   先时妻子回来就提到过有可能让他也过去帮忙,他早就有所准备了,不然这几日已经出去找短工了。   从三叔么家离开,余满又回家一趟揣了几个鹰嘴桃去找沈乐。   沈乐这会儿正好在篱笆院内扫地,余满“嘘嘘”地朝他招手。   闻声抬头,沈乐轻笑起来,快速把地面扫干净后,激动地跑出来。   “慢点儿……”余满有些心惊胆战,看着他蹦蹦跳跳的样子。   沈乐柳眉一竖,“怎么你也把我当瓷娃娃了呢?!”   “哪有啊,”余满把揣过来是三个桃子递过去,“自己拿着吃啊,别给别人分。”   别人两个字加重,包括余易哥。   沈乐本就是佯装愤怒,立马笑开了颜,“哎,好,我自己吃。”   “今日怎地有时间过来啦?家中有事啊?”   余满摇摇头,“没有事,就是想到许久没和你耍了,最近那老太还有难为你么?”   他认真端详了好一会儿,沈乐现在怀了两个多月快三个月,怎么肚子不见大的,又问,“你肚子怎么没大,看起来好瘦。”   “……傻哥儿,我这还没显怀呢,再过多一个月吧,”沈乐轻轻点点他的脑门,“难为倒是没有难为,我这怀着他的曾孙呢。”   就是比较烦人,每日折腾吃这个吃那个,就为了生个小汉子,搞到他做梦都在想这个。   余满有些不信,刚他没出声时可瞧见他的神情不是太好,“余易哥呢?”   “他出门了。”   “你怀着孕,他出什么门!”   原本余易是不想出门的,他怕沈乐在家不舒服,但是他不知道在哪里听回来说哥儿生产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连着几宿做噩梦梦到自家夫郎生产不顺,他就想着出门赚些银子,多点银子到时候请个大夫回来看着。   至于问爷奶拿,他们是绝对不会允许的,余易也不想问。   余满说,“原是这样啊,哥儿生产真的很难吗?”   “头胎都难,没事都是这么过来的,而且我身体也不差肯定没事。”沈乐反过来劝慰他,“哦,对了,这给你吃。”   他从荷包里掏出几个黄里透红的杏子出来,余满好奇问,“如今还有杏子吃?”   “有,易哥搬运那儿的客人给他的,听说再过去一些的地方杏子还很多呢。”   俩人一人咬着一个杏子,熟透的杏子果肉柔软,轻轻咬出一道口子,甜软又多汁,好像立马化在嘴里一样。   “好甜!”   余满感叹道,比他们自己种的真的好吃很多。   啃了两个杏子,余满又连着嘱托他好几句,让他有事没事一定让人来找他。   “好好,知道了。”沈乐没有不耐烦,又问起余冬和贺晏哪去了。   “贺大哥去县里了,我们租了个铺子,过段时间开张,不然来回赶真的太辛苦了……”   余满说起生意的事情滔滔不绝起来,神情飞扬,沈乐有些羡慕,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余满没留意,又继续说,“小冬……小冬应该和牛蛋他们在耍吧,他们现在几个小孩天天一起玩。”   此时的田埂边。   几个小孩头靠着头,不知道在窃窃私语什么。   “小矮子,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抓螃蟹啊?”   说话的小汉子与牛蛋差不多大小,但浑身脏兮兮的,穿着一件满是补丁的褂子,裤子膝盖处破了一大个洞洞。   身旁还跟着一个小孩,便是先前和余冬打架的李狗蛋,也就是他堂侄。   别看他们年纪相差两岁,可狗剩是李老蔫的小孙子,而李狗蛋则是李老汉的曾孙,俩人相差了足足一辈去。   虽然李老蔫和李老汉已经不怎么往来了,但对于总是找过来的李狗蛋,他们还是让孙子带着他去玩。   牛蛋将一一竹筒盖好,让余冬他们站在他身后。   然后生气瞪过去,“李狗剩,你说谁小矮子呢!给我们道歉!”   他带着冬冬他们玩得好好的,差一点儿就能挖到蚯蚓了,这李狗剩非要凑过来,喂鸡的蚯蚓溜走了!   李狗剩:“牛屎蛋,我又不是在喊你,你急什么!”   他撇撇嘴,要不是他阿么和他哥非要他过来,他才不愿意带小矮子玩呢,他对于狗蛋这种小鬼最是讨厌。   他又不是蠢牛蛋,明明自己比他们大几岁呢,还整日带着比他小的小鬼跑来跑去!   “小矮子是在骂我们吗?”余冬从牛蛋身后探出头来,偷偷打量着面前的两个小孩。   水哥儿从另一边探出去,“好像是哎,这样的都是坏孩子!”   柱子屁股扭扭,也想学着他们那样探出头去,于是……   他聪明地屈膝蹲下,试图从牛蛋的□□探出去。   “……啊!!!柱子!!”   牛蛋涨红了小脸,往前一跨!   柱子蹲在地上,眼神有些迷茫,牛蛋哥怎么了嘛?   “哈哈哈哈——”   李狗剩抱着肚子大笑起来,“快看傻柱钻□□了,快看傻柱钻□□了!”   牛蛋顾不上羞恼了,指着他生气骂,“你说谁傻柱,你嘴巴这么臭!”   “略略——说的就是你,牛屎蛋,大傻子,带着一个小矮子,一个臭哥儿,一个傻柱子哈哈哈哈——”   李狗剩转身一蹦,屁股对着他们扭了扭。   李狗蛋学着他哥哥的样子,扭着屁股。   余冬眉头紧皱,叠出几个小疙瘩出来,“他们好讨厌啊!”   “就是就是!”水哥儿也生气了,但就算生气语气还是软糯糯的。   “牛蛋哥,我们冲!”余冬嘚啵嘚啵,“我晏晏哥说了,挨欺负了就得打回去!我们四个,打他们两个,打得过!”   他刚刚可是观察过的!   牛蛋与李狗剩年纪相仿,只是一直玩不来,今日也是被气得不行,“好,我们打!让他骂人!”   余冬与牛蛋率先冲出去,牛蛋朝着李狗剩屁股一踹,“打他们的屁股!”   “好!冬冬大侠出马了!”   余冬冲到李狗蛋一个飞踹。   然而并没有踹到,“哎哟……”还差点站不稳栽地上。   “靠——牛屎蛋小矮子,你们竟然偷袭!”李狗剩翻身扑过去。   牛蛋与李狗剩扭打在一起,余冬整个人按在李狗蛋身上,“我压死你!”   水哥儿:“大坏蛋!我水哥儿来啦——”   柱子:“还有我啊——柱子——”   俩人一人抱着李狗剩一条腿,现场一片混乱,李狗剩生气骂道,“你耍赖!”   “哼,我们可以对嘴巴臭的人耍赖,对吧冬冬。”   余冬点头。   然后低头一看李狗蛋哭得稀里哗啦,鼻涕虫都出来了,吓得立马弹起来!   李狗剩完全没想到,他只是想着他家靠着给小矮子家砍柴火挣了些银钱,所以他过来是想和小矮子打声招呼,带他去玩的,怎么就被他们压着打了呢。   “我、我只是喊你们一起抓螃蟹!”李狗剩着急解释,裤子真的要被他们扒掉了。   余冬生气,“哼,不和欺负人的坏孩子抓螃蟹。”   水哥儿怒点头,“就是就是。”   将人教训了一顿,牛蛋高兴一挥手,“走,我们继续抓蚯蚓去!”   带着余冬他们快乐地挖蚯蚓去了。   李狗剩望着四人渐远的身影,莫名低落好一会儿,才把在地上打滚的堂侄拉到河边洗脸。 第68章   这天夜里,寥寥几颗星挂在天上闪烁。   贺晏躺在床上,侧着身体看着余满蹲在大木箱前不知道在翻什么,便拍了拍床,问他,“小满你在找什么?”   “之前买的碎布,不是有很大一块儿嫩黄色的布吗?”小满不断翻动起来,“我想用这块布给乐哥儿肚子的宝宝缝一个肚兜出来。”   嫩黄嫩黄的,柔滑绵软,宝宝穿起来肯定特别好看。   “这么早?”贺晏提醒,“是不是放柜子了?还是放小冬那边了?”   “不早了,六个月一眨眼就过了。”余满信誓旦旦,“还要往上面绣东西呢。”   毕竟他自己的手艺着实一般,还得重新学起来才行。   余满立马站起身,走过去将柜子打开,翻找起来,里里外外翻遍了也没见着。   “我去小冬那找找。”   说完就提着油灯风风火火过去了。   余满将西厢房的门轻轻推开,很快在余冬的柜子里翻出了几块颜色鲜艳的碎布出来。   果然在这……他腹诽了几句,走到床边借着油灯昏黄的灯光看了一下余冬。   余冬睡得四仰八叉的,肚皮都露了出来,“唔……打……”   余满看着他嘴角飞扬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梦到了什么竟然这么开心。   他将衣裳扯好,重新把肚皮盖起来,免得着凉了。   而后才拿着油灯兴冲冲回屋。   “哈哈哈贺大哥,真的在小冬那找到了!”余满将油灯粗鲁一放,抓起来将几块布来回看,“这块儿黄色正好够做一个肚兜,豆青色这块儿和粉色这点儿缝一起也够了。”   贺晏见他把东西找着了,便和他说起店铺装修的事情来。   “店铺内我不打算大改,让木匠在货架下加了两层隔板,再打几个大木盆放上面装豆制品,天气热了把冰水或者井水放下面冷冻。”   他们租借的店内原是卖布匹的,宽敞亮堂不说,还有不少摆放布匹的货架。   因着他们不是做热食的,也不需要在店铺内摆设太多桌子,毕竟大家来卖完也不会长久逗留。   余满将碎布放好,拍了拍床边的贺晏,“贺大哥,让我进去。”   “这样货架能放好些东西,还可以那一个货架出来卖藕粉,每个货架卖不一样的豆制品,那还挺方便的。不过,冰水恐怕就不成了,夏日的冰块要一两银子一桶呢!”   余满压根不敢想他们能用得起冰。   贺晏坐起来,让余满撅起屁-股爬进去,“嗯,井水也成。”   其实用硝石制冰水最好,只不过硝石显然没有那么便宜,做一桶碎冰出来硝石要花上一钱,冰水混合物最多也就能冰一个多时辰,一天下来岂不是光是制冰就要五钱。   辛辛苦苦多摆摊多卖的豆制品也不知道有没有五钱呢,这种亏本买卖,贺晏可不想做。   等开了店铺,每日营收上来了,起码得稳定在二两以上,他才会考虑硝石制冰。   贺晏发散思维想了一会儿,又回归到装修上,“墙壁上空空的,到时候打一些牌子挂上去,写着价格给大家看!还可以简单把做法和菜名些上去。”   “墙上还可以挂干花,香炉屏风我们摆不起,花束还是可以的。”余满也跟着提意见。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困意侵袭而来。   余满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脸颊贴着贺晏的肩膀阖目。   贺晏见状闭上嘴巴,长臂一展将床幔放下,搂着人入睡。   ……   接下来几日,把薛管事的大订单完成后,贺晏也顾不上摆摊的事了。   他放下东西,便一个人去店铺粉饰起来,到了余满他们忙活完了,他们也不着急回去,而是一到去店内看一下有什么需要改进的。   就这样闷头装修布置得不知时日,总算是弄得七七八八了。   到了开业前夕,这天早上他们也没有摆摊,而是打算把铺子再整理一遍,查漏补缺。   贺晏与余时仁合力将牌匾挂起来,用红布盖着,明日一早揭布开业。   熟客大多都已经从他们嘴里得知今日要在西街这头开业的事情,这会儿路过了还停下来聊天,问他们何时开业。   “十二开业,那日过来捧场啊,买满五十减五文,多买多减!”贺晏笑着说。   “腐乳也算在里头吗?”   “这是自然,只要买够五十文都减!上不封顶!”   “好好好,我肯定去捧场。”   他们家轻轻松松买几斤东西就够五十文了,之前见那腐乳价贵,一直不舍买,眼下买个一坛回去也不是不行。   “对了,刘娘子的案子你们不去看啊?听说要转到正堂开审。”   余庆礼从屋里头探出头来,“真的假的?”   “真的,听说有些不大好,我这不正要过去看看到底是哪里不大好吗,余小哥要不要过去看一看?”   余庆礼立马点头,他真想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于是又扭头看着贺晏,“晏哥,我能去吗?”   “去吧。”贺晏挥手,反正店里多他一个不多,剩下的也就是把明日开业要用的鞭炮给卖回来,也没什么东西要忙活的。   余庆礼咧嘴一笑,“哎,好!”   他就将抹布丢下,一边擦手一边冲他们说,“那我就打听清楚,等我回来与你们说!”   说罢便跟着人往县衙去。   余满摇摇头,对这个堂哥也是无奈,难怪三叔么说他好像没长大一样。   “随他吧,”贺晏说,“我去把鞭炮买回来,晌午吃什么?”   “随意卖几个肉饼回来吧。”   也懒得开火了,余满说。   贺晏应声出门去,买了一捆大鞭炮放背篓里,特意去王大强那买烧饼,顺便告知附近的摊户他们明日要开业的事情。   “王大哥,我要留个带肉的。”   王大强忙不迭应声,“哎,小贺,是你啊,好!等着啊,小壮抓紧功夫发面。”   贺晏扫了一眼闷头干活的父子俩,笑着说,“对了,王大哥,我们明日要开业了,到时候你可一定要过来啊。”   “明日就开了!恭喜啊,小贺,这才多久就开店了,明日我们肯定去。”   他将烧饼从炉子里夹出来,金黄酥脆的烧饼被人从中间切开,而后将肉片切碎夹里头。   用油纸将烧饼包好递给贺晏,贺晏放入篮子里,提着烧饼又和其他摊户说了一声,才慢悠悠迈着步子回去。   身后王小壮抬起头来,“爹,你为什么不开口问,不是说只要他们开店了就会开口了吗?”   “还是你就是死要面子!”他生气地瞪着他爹,质问道。   王大强也被他这态度弄得火冒三丈,“人家还未开业,你着什么急!你不是四五岁了,这么大还不懂人情世故吗!人家尚且自己都还未赚钱凭什么让个位置给你啊,我问你,凭什么?!!凭你爹脸皮厚是吧!”   “人家平时没少帮我们忙,也时常送我们吃食,儿子,你这样做觉得自己做得对吗?”   王小壮恼怒,“我只知道我们家很穷,只要有机会,我就要尝试就要问!我觉得不丢人,你不去!我去!”   说罢他摘下围裙,望着贺晏离开的方向追去!   “哎,臭小子回来!”王大强追了几步,又停下来,颓废地站在摊子前。   他真是万万没想到,这儿子已经完全左了性子!   这边,贺晏被人从身后叫住,“晏叔,等等……”   他扭头一看,发现是王小壮追来,便停住脚步问他怎么了。   王小壮鼓着一道气问,“晏叔,你们店铺前面能不能租给我们摆烧饼摊啊?租金我们会给我,就是……嗯……我家的情况你也……”   贺晏越听越迷糊,伸手制止他往下说,“你们现在的摊子不是摆得好好的嘛?”   “是,但是之前……”王小壮也不掩饰自己的意图,贺晏一问他就吐了个干净。   贺晏:“……啊这。”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他甚至没有多想,便说,“抱歉,这事不行。”   他们店铺都没开,就多了一个烧饼摊在外头,这还怎么打名声,最主要的是,那是他们铺子的位置,只要他应承了,这烧饼摊基本上就和他们店铺挂钩了,有什么事来还特麻烦。   虽然他们与王大哥他们作为摊户邻居相处得很不错,但着实还没到这个份上。   “为什么?”王小壮执着追问。   贺晏看着比他小四五岁的汉子叹气,说道,“你们在外头摆摊,坏处不用我说了吧,那么我就想问问,这事对我们有什么好处?除了那一天二十个铜板的租金,嗯,你说一下。”   “……”王小壮被问得一愣一愣的,“你和我爹……”   他自觉说不下去了,沉默了良久。   “你想赚钱没问题,为了赚银子也不可耻,但是,这绝对不是持着你弱你有理。你想人家帮忙,是你能给人家带来什么,最起码你想在我们这摆摊,你得考虑清楚对我们有什么好处了,说服我们,我们才愿意给你们摆,否则的话,那位置我们自用岂不是更好。”   贺晏觉得王小壮性子还是有些像他的,才说这些,说完了他也不等人出声便重新抬腿走人。   “好了,回去吧。”   王小壮倏然抬头,深深看着贺晏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   吃过午饭,贺晏一边将桌椅摆放整齐,最后检查一遍屋内的摆设,后院要用到的豆腐模具和各种盆桶都齐了。   又将明日要用的豆子挑洗干净用木盆泡着后,所有的腐乳坛子都在。   忙活完,余时仁便要告辞打算回一趟家,下午再带着余冬、余庆义夫妻俩过来。   剩下他们小两口,俩人直接回屋躺着睡午觉。后院房子不多,只有两间卧室,好在里头有偏房,正好够他们几个人睡。   贺晏一边给余满打扇子,一边慢悠悠开口把王小壮的事情说出来。   “……他怎么这样?!我们租这铺子租金花了这么多,上月挣的银子基本都投了进来,眼下都为未挣钱了呢,怎么就要让他在外面摆了呢,就算生意不影响,我心里也不大舒服。”   “下次不去王大哥那买烧饼了!”   余满不满!   贺晏见他现在竟然能直接坦率地将自己的喜怒哀乐表现出来,觉得他很是可爱,便捏了捏他气鼓鼓的脸颊,哄道,“行,不去,明日也不让他们进来。”   “那……”余满仰着脸,“那倒是不用。”   他就是说说气话而已,其实也没有特别生气,被贺晏这么一哄心里的气也没了,他反而又夸起来,“不过他也挺不错的,虽然有些莽撞,但为了家人能豁出去面子也是难得一见。”   尤其是这个年岁的汉子,余满在村里见着同龄的汉子,都是很好面子要强的。   “刚刚还生气,怎么转头又说起好话来,”   转头又轮到贺晏不满了。   余满被这醋意满满的话逗得立马喜笑颜开,英气的五官舒展,目若繁星璀璨般看着他,“他是那么小,喊我们叔叔呢!”   “也就比我小四五岁,比你小两岁,一点儿也不小。”贺晏抱手冷哼,一副好不开心的样子。   “好好好。”余满抢过扇子给人呼呼扇风,“……别生我气。”   “想我不气也行,除非……”贺晏凑到他耳畔低声耳语了几句。   余满随即脖颈脸颊红了一大片,脑子懵懵地应承下来。   到了下午,余庆礼才带着他特意跑到县衙看到的消息姗姗而归。   “太劲爆了这消息!你们不敢想真的不敢想!”余庆礼正要卖起关子来。   被两双眼睛齐齐注视着,他咳嗽一声,讪讪开口道,“好了好了,我说还不行吗!”   “那刘娘子竟是与那李全早就谈婚论嫁了,只不过刘娘子也就是刘翠的爹是个赌鬼,得知后不乐意,因为李全就是个普通种地的,他就联系人想把刘翠给卖了还赌债,被刘翠提前发现了直接把他爹给弄死了,大家都以为他爹又不知道跑哪里去混,哪里知道他已经成了一坡黄土。”   “刘翠在家装得好好的,与李全商量着过段时间就成亲,没想到就被官配给了良安,良安一家三口也着实是惨,她竟然还是珠胎暗结嫁了进去,良家对她很好,人也老实她便以为能瞒天过海,没想到后面有一次她不舒服,良父良母便自己请了个大夫回去,这才发现她怀肚子的时间不对……”   于是就被她提前下了药,良家父母也不是去寺庙出事的,他们就是想去刘翠娘家问问人,路上出了事又被送回去,至于良安的死就真的是因为爹娘的死而撑不下去了。   贺晏他们听得大为震惊,难以置信地反复确认道,“真的假的?”   余庆礼抹了一把脸,腹空如打鼓,但他仿佛察觉不到饿意,“不假,她倒是没开口,是那枕边人李全承受不住把刘翠的异常说出来,县老爷这才让人去查,要不然也不会换到正堂审这个案子。”   嘴硬心狠没问题,只要做了必定能找出蛛丝马迹,果不其然从李全那作为突破口,捕快走访调查了刘翠的娘家和良家的邻居,还有车夫、寺庙、大夫。   很快就将刘翠戕害亲爹和良家三口的事情查清楚,因此在正堂审的时候,刘翠从一开始的抵死不认,到后面听到已经找到她亲爹骸骨的大笑,再到后面的供认不讳……情景历历在目,挥之不去。   “薛县令真是断案如神!”余庆礼感叹起来。   “刘翠一开始死也不认,大家都觉得她挺可怜的,摊上这么一个爹,嫁到良家去公婆和丈夫又接连去世,哪怕后面成了寡妇和之前的姘头重新有了联系,但大家还是觉得情有可原,只要把人家良家的铺子还回去,带着姘头回村里去就行。”   “谁知道她竟然能心狠手辣到这种地步,反正一些从她店里买豆腐的熟客都被吓到了。”   贺晏沉默片刻,倒是没对这做出什么评价。   一步错步步错,她那赌鬼爹确实死不足惜,只是可怜了那良家三口,本以为娶了个好媳妇回去,谁知道竟是个刽子手。   “判了吗?”   “判了,刘翠秋后处斩,李全打三十杖再坐牢三年,那铺子被良家的远亲收了回去,至于那孩子……估摸着只能送到幼慈院去,摊上这个爹娘,也不知道能不能长大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余满听了心情很是复杂,五味杂陈,心里头什么滋味都有。   因为他本以为一切都只是误会,没想到确实是误会不假,只不过是大家误会了……而已。   随着刘娘子的案子水落石出,都不需要怎么打听,都已经传得到处都是,甚至还有小孩唱着顺口溜满街跑。   贺晏他们收拾好心情,也不再理会这事,一门心思投入到开业中。   翌日,七月十二,宜开业动土。   天还是蒙蒙亮,雾气还未散去,贺晏他们便早早起来了。 第69章   “噼里啪啦——”   随着鞭炮声响彻西街,红色的鞭炮纸屑炸得漫天飞扬,火红色的布匹被贺晏与余满合力揭下来。   余家人全场到齐,站在底下欢呼,“余记豆制品,开业啦!”   不仅如此,还有不少村里人都到了现场凑热闹,说是要见一见他们的店铺回村里和大家说道说道。   “今日全场满五十减五文,满五十减五文啊,大家快进来看一看瞧一瞧!”   客人络绎不绝地从门口进入,店内敞亮开阔,一排排货架摆上的井然有序,上面摆放着各种豆制品,身后的柜台上则放着大大小小的坛子。   与其他店铺不一样的是,墙壁上挂着不是字画,而是色彩缤纷却又不过分抢眼的花束,以及各式各样的木牌,有长条形的,方形的……还被上了色。   深棕色的木牌远远瞧着就好像一大块卤干、一捆素鸡被明晃晃地挂在了上面。   眼力好的客人凑近一看,上头画着十枚铜钱,铜钱下不仅写着十文一斤,还有几行小字写着关于卤干的二三吃法。   若是不识字也无碍,余庆礼和余晓月正在帮着介绍,店内人头攒动,余远山他们原本打算过会儿就和村里人一道回去,只不过眼下见了索性和村里人说一声,让他们先回去。   而他们做长辈的干脆留下来帮忙招呼起来。   见了大伯他们一些跑去给晏哥帮忙,一些帮着介绍,余庆礼总算脱开了身,赶紧跑回后院去,给自家大哥和仁哥帮忙。   瞧着热闹劲儿,后面肯定忙不过来。   客人放下手里的木牌,木牌依着绳子在半空中摇晃,他感叹道,“小贺老板,你们这还挺别出心裁啊。”   这木牌搞得特别抢眼,看完了他还真想买一些回去试试里头的吃法,是不是真的这么好吃,   贺晏和余满一个切一个称,也没忘记回话,“一些小心思,若是喜欢可以回去试一试。”   “这是自然,”这人默默排在队伍后,他个子高眼力也好,索性隔着人群将墙壁上所有木牌都看了一遍,发现不止有豆制品的,竟然还有几个没见过的,好像是莲藕,一个上面写着红糖藕粉。   “哎,你们这卖得藕粉是个什么?”他都是余记豆腐摊的熟客了,对于他家卖的东西自是了解。   听说新店开业有优惠,他这就一大早过来嘛,要买的东西还不少,他打算买一坛子腐乳回去,素鸡卤干各一斤,水豆腐许久未吃了来两块,豆泡酿肉看着很不错,也来一斤豆泡。   加起来一共七十六文,得再买点儿,不然就亏了。   因此他还在琢磨着要不要多卖几斤卤干,大不了多送些给爹娘还有岳父岳母尝一尝。   没想到竟然还有没见过的,他立马眼前一亮,朝着面前的中年妇人问起来。   关于店铺内的吃食,周秋自然复述个一二出来,“这是红糖藕粉,我们用蜜藕研磨而成,性温,益胃健脾不说,还养血补益。”   “而且最神奇的是,你用开水一边顺着一个方向搅和一边兑水,藕粉冲出来晶莹剔透,口感细腻柔滑!”   “真的假的?不会买回去冲出来就是面糊糊吧?”   周秋佯怒,“哪个说的,今日便让你们打开眼界!”   贺晏瞧着大伯母能说会道的样子,知道今日的藕粉算是成了。   俩人便索性不管,任由她从后院将水壶端出来,“行,大家让一让,开水来了!”   她把人都带到侧边的长桌上,“你们随意拿一包藕粉给我,我立马给你们冲!”   “哦嘿,既然你这大姐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来了。”这汉子二话不说找贺晏说,贺晏便让他随意拿了一包。   油纸包拆开,白色的藕粉掺和着些许的红糖粉,周秋将藕粉倒入碗内,用筷子搅和,一边冲,嘴上还提醒他们注意事项。“对,得顺着一个方向来,不然冲不成功的。”   “我去——!变透明变透明!”   余远山和余远河在外边揽客,店内愈发拥挤,而周秋身旁越围越多人,原先卖完豆制品想走人的客人也不自主留下来。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一碗好像水晶冻一般的晶莹剔透、清香十足的藕粉就被冲出来了!   周秋得意,“瞧见了没有,这碗藕粉,有没有人要试一下的,就当是我送他了!”   “我来!”花婶子第一个回答,前面迟了半步的汉子懊恼不已。   碗太烫,花婶子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坐下,用勺子勺起一口,她也不着急吃,而是举起来让大家都看一看,藕粉在勺子中带着微微粉色,显得格外诱人,连勺子底部的莲花图案都清晰可见。   大家纷纷“咕噜”一声咽口水,花婶子便慢慢放入口中,透亮的藕粉入口爽滑,柔软得好像喝水一般一下子就顺着喉咙咽下去了,口腔内莲藕的清香与淡淡的红糖的甜味交相呼应。   “怎么样怎么样?”大家催促,“你别光吃啊,倒是说一说味道如何?值不值得购买?”   花婶子慢吞吞吃完,放下碗朝周秋笑道,而后快速挤到柜台前,“藕粉多少文一包,我要十包藕粉!”   还等着她反馈的客人:“……”   我去,这妇人咋不讲武德!   大家簇拥到了柜台前,周秋和方兰草在身后喊着让他们别着急。   贺晏一边忙着给人找铜板,一边说,“藕粉一包同样是十二文,现在莲藕可不便宜,要用上三斤莲藕经过好几道工序出这么一点儿藕粉。”   “十二文,那也不贵。”   现在一斤新鲜的莲藕都得三文钱一斤,花婶子准备掏银子了,这一碗补品十二文就能吃到,而且现在买一百文还减十文呢。   只是贺晏好像有难言之隐一般说,“婶子,我们的藕粉……数量实在是不多,一人十包了怕是一下子就卖空了。”   这话算是半真半假吧,他们藕粉的数量已经囤了有三百斤,这数量这几日敞开了卖也不是不成,但要说多也真的不多,毕竟他们又不是只卖十天半个月,这是长期的生意。   他得想想怎么卖才比较好,贺晏一边动脑子,一边还和他们说起笑来。   有客人不乐意了,“那可不成啊,老板,我们这么多人,你这要是十包十包的卖岂不是我们都买不到了。”   听这意思藕粉不仅工序麻烦,而且数量稀少,那岂不是自己买不上了!   还有不少人附和,花婶子一时也有些尴尬,看着贺晏。   “那自然希望大家尽量都买上,不若这样吧,”贺晏灵机一动,他们这铺子始终还是卖豆制品的,这藕粉是锦上添花,而不是喧宾夺主,不若就……捆在一起卖吧!   他慢慢道来,“藕粉就先不作单卖,只有在本店花费了五十文的客人,才能在这基础上购买五包。”   现场一片哗然,“怎地就要这么麻烦?”   “我们今日真没准备多少藕粉,麻烦些也好,若是不喜麻烦了直接买其他东西也是一样的。”   贺晏继续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用数据侵蚀他们激动的脑子,“五包藕粉六十文,加上原本的五十,现在只需要一百文就能拿下,原本是一百一的。”   “那如果我不买藕粉了,也行吧?”   “行啊,买什么今日都是五十减五文,只不过人数太多,藕粉数量更不上,要不然我也想给大家多卖一些啊,大家说对吧。”贺晏无奈耸肩摊手。   花婶子这回没有第一个拍板,反而是头一个汉子,也就是方洋他直接挤到队伍前面,问,“那若是我买一百文,是不是意味着我就能买十包藕粉。”   “……啊这……”贺晏瞬间尴尬,和余满对视了一眼,余满摇摇头。   俩人的眉来眼去众人自然一清二楚,他们赶紧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催促道,“是吗是吗?”   贺晏扯着嘴角,咬着牙说,“自然自然。”   “好!”方洋立马下单免得等会儿改口了,说,“那我要一小坛子腐乳,卤干素鸡各两斤,豆泡一斤,再来一斤豆筋,够一百文了吧,再来十包藕粉!”   自家媳妇闺女和老娘一人分几包就没了,多余的素鸡和卤干下去拿去岳父家。   贺晏点头,“够了,大哥带篮子了吗?没有的话我们这有,三文一个。”   他直接从柱子家原价两文钱一个收购了一批用藤条编织而成的篮子,比不上用竹篾编得结实耐用,用上十天半个月底部都踏踏的,但胜在快捷方便,一炷香不到就能编出一个来。   而且贺晏让柱子爹编得小巧一些,把手处可以挂个草编玩偶上去,别人编个他们卖的东西就没有什么特别重的,篮子精致小巧看着会更合适。   当然也另外买了一些结实的篮子放着,不多也就十个不到的样子。   “成,来一个。”方洋正好不记得带背篓,这篮子倒是可以用一用。   贺晏将豆制品和藕粉分别都包后放入篮子里,一边放一边给他清点,“……二百二十六文,篮子三文,共优惠了二十文,诚惠二百零九文。”   “豁——真满五十就减五文!”身后的人都心动了。   方洋将二钱碎银子放到柜台,看着柜台上的篮子惊呼道,“这篮子编得还挺精致啊,三文倒也不贵。还能拿回去给我闺女耍一耍,不错不错,这挂得还是一只小鸡。”   草编的小鸡看着活灵活现的,别有一番意趣。   方洋得意洋洋,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抱着坛子,大摇大摆地走出去,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买了十包藕粉一样。   花婶子见状也不好再想其他了,她接着买了一坛腐乳和一斤素鸡,腐乳留着儿子回来让他带去船上吃,很快她提着菜篮子出了门。   等走出了门,回头一看,贺晏笑着朝她点了一下头。   花婶子愣了半秒,又扭头走了。   走到半道突然停下来点了一下篮子的东西,才发现里头竟然多了一包藕粉。   ……   路过的小孩好奇地往里面扒望,又很快被爹么拉走,余远山不放过任何一个拉客的机会。   而店里,贺晏他们忙得不可开交,要买藕粉的人被方洋一激,反而买的人更多了,余远河他们见状忙不迭走到柜台帮忙收银钱。   几人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说话说得嗓子都要冒烟了。   期间,王大强几个摊户都过来凑了下热闹,只不过见太多人了打个招呼又回去了,一直到晌午,店内的客人才少了许多,只剩下零星几人还在纠结。   余满坐在椅子上一动不想动,也就安哥儿和梅玲俩人,大家让他们待在后院,也不乐意他们出去帮忙,梅玲便在后院帮忙烧水看火添柴火,而安哥儿则带着余冬、打打下手也不怎么累。   因此三人看上去是最精神的。   于是乎,见时候差不多,俩人便接过了做饭的活儿,他们翻出一袋子面粉出来,直接和面,擀面擀了不少,切成大小适中的面条。   “玲嫂嫂,这么些面条够了吗?”余庆安问。   梅玲看了一下,“够了。”一人一海碗差不多了,想要几个汉子吃得很饱肯定是不可能。   等客人少了,他们才占用一个土灶,用酸菜和素鸡炒了一个菜码,锅里油淋淋的,梅玲直接往里面倒水盖上锅盖,等煮沸了便把面条下下去。   余满见状,“安哥儿,再把那些鸡蛋都给煮了吧。”   余庆安反问,“真煮了啊?有十几个呢。”   “真煮了,正好一人一个,大家过来帮忙不能太随意了,要不……”余满又提议,“要不安哥儿你去买两个烧鸡回来?”   余庆安赶紧摆手,“不了不了,两个烧鸡要一钱多呢,我们还是吃鸡蛋吧,我现在就去把鸡蛋煮了!”   面条煮好后,他们也没有一窝蜂就涌进后院吃饭,而是分批次地进去,贺晏拍了拍余满,“你先去吃,这里我来看。”   这会儿客人都也都在吃饭了,他们这真没什么客人,余满也不推来推去,他快些吃完就能快些让贺晏进去吃面条,“好,贺大哥我很快的。”   贺晏说,“也不要那么快!我不是很饿。”   “……哦。”   余满睨了他一眼,一副他不是很相信的样子,扭头进了后院。   周秋和方兰草他们也进去了,外面他和大伯三叔还在揽客,贺晏扬声把他们喊进来坐。   “不急不急,我这还有客人呢。”余远山不愿意进。   几个头戴方帽的读书郎还有一个身穿罗衣的汉子路过,余远山瞅准看着像管事的汉子沉声喊,“素鸡卤干豆泡,全场满五十减五文哦。”   没想到余远山瞧中的汉子目视前方,一顿都没顿就走了,倒是几个读书郎止住了步子。 第70章   “哼,方铭那厮真的变了,先时还以为他是个好的,哪里晓得与那朱子豪混熟了,竟是沆瀣一气去了。”   说话的书生名叫林琅,愤怒圆睁的眉眼破坏了身上那股读书人的郎朗气质。   他和方铭同是乙班的学子相处也有两年多了,方铭平日的表现还是很光明磊落的君子,虽出身农家,但平日里出手也阔绰,不会占人便宜。   而且学问很是不错,第一次下场就能考中童生,也不是那么轻巧容易的。   对他们这种学识一般的官宦子弟既不巴结也不鄙夷,反而时常给他们讲解,一副端方公子的样子,反而让方铭在学馆颇受欢迎。   没想到这几个月,他与朱子豪相熟了后,整个人就变了。   不止跟在朱子豪身边欺上瞒下的,昨日小考他还瞧见人帮着朱子豪作弊了。   “要不是小考不甚重要,我当时就要揭发他了。”林琅说。   只不过,思索再三,林琅最后还是当没看到。   作为与林琅相识已久的隋怀广,他向来是知道林琅这人心地纯良,怕是觉得若是自己将他们二人揭发了,会连累的方铭被赶出书院,这种处罚对方铭的打击太过严重了。   但以隋怀广来看,方铭这人压根就不是变了,是先时不知何原因端得住,眼下端不住了,就把内里显露出来了。   这次小考他就能帮人作弊,很难想象以后不会干出什么事来。   但眼下说什么也已经马后炮了,当场不揭发他,后面再说估计还会被人倒打一耙。   隋怀广只翻了白眼道,“早与你说了,他这人惯会做戏的,你不信,非要说我是偏见,要不是薛弟一早知道了他的真面目,你这傻子怕是都被人哄了过去。”   “哎呀,我这不是觉得……”林琅被训得一愣一愣的,也不敢反驳,摸摸鼻子朝薛舟讪笑。   听了那中年汉子的招呼,他灵机一动,忙不迭转移话题。   扇子一合,驻足扭头,问道。   “薛兄,这素鸡莫不是便是前些时日你家老妇人生辰宴上的那道菜?”   自薛副会长前些时日靠着各种豆子做的素食大开筵席,这席面在县里也是热闹传扬了许久,毕竟全素食做的席面不仅卖相不差,就连味道完全不输给荤食。   反而因着他们这些有头有脸的地主乡绅、富户人家平日里也不缺荤菜,反倒吃了个新鲜来。   尤其是那道烧汁素鸡,既有肉的浓郁香味,却没有肉的肥美腻味,烧汁在口腔中迸溅而出,甚得林琅的心。   要不是他自持是个读书人,怕是当场就要问一问这素鸡了。   薛舟跟着停下,抬头看着牌匾上的几个字,腼腆一笑,“是极,想来他们已经到这边开了店铺了。”   隋怀广被薛舟的笑容晃得有些愣了神。   不管几次看,他都有些恍惚,实在是薛舟容貌过于昳丽的,比之那明月哥儿也不为过。   “林兄对此也有兴趣?不若我们进去看看?”薛舟提议。   林琅点点头,“可,我们就进去一探究竟。”   隋怀广暗道自己昏了头,这么想岂不是折辱了薛弟。   也顾不上训林琅了,跟上俩人的脚步进了这铺子。   “几位客人,快进来,里头不止有各种豆子做的豆制品,煎煮焖炒样样皆宜,还有养血补益的藕粉……”   余远山快步走过来,将他们引了进去。   林琅性子最是跳脱,一进去便先大呼小叫起来,“这牌子做得倒是新奇,刚瞧着以为是把真的吃食挂上去了,居然只是上了色打磨了一番就有如此效果,哎还有字呢……我看看,素鸡……”   他压根不需要人介绍,就自己噼里啪啦讲了一大堆话。   薛舟沉默,向隋怀广求助道,“隋兄……林弟这是?”   隋怀广与林琅算是打小就玩在一块儿的兄弟。   而薛舟则是随着薛副会长定居来阳东县的,实际上认识的时间也不长,再加上之前薛舟与那姓方的走得近,说起来他们还真是接触不多。   这次更是他们头一回和薛舟一道出来。   他和薛舟说,“不管他,他人来疯,疯一会儿就好了。”   薛舟点点头,俩人走到柜台前,“老板,这藕粉是个何物?你们这不是专卖豆、豆制品啊?”   他想到牌匾上的字眼,说道。   贺晏对于面前几个书生郎还是很有好感的,毕竟看着衣着相貌,还有身上那贵重的配饰,尤其是面前的这位看着最是低调,但家境应该是卓越的。   这……出手应该也很大方吧。   他笑着介绍了一遍藕粉的功效与奇异之处,林琅竖耳一听,怪叫道,“真的假的?冲出来的藕粉真是透明的么?”   竟然还有如此神奇的吃食?他们这种富家子弟虽然不怎么通庶务,但也知道这面粉冲了,是白色的,而不是透明的啊。更有甚的,冲出来是微黄色的。   “自然,”贺晏说,“公子若是不信,我现在就去用水冲给你们看。”   “几位寻个位置坐下,稍等,我进去端水。”贺晏说罢快速扒拉开帘子,消失在店面内。   完全不怕这几人是个骗子,就任由他们帮着看着店铺。   当然门口还有余远山兄弟二人,自然是不怕他们做出什么来的。   薛舟几人虽然没出声,但也着实好奇,便真的寻了位置坐着等,林琅喋喋不休道,“这老板说的是真的吗?真有透明的啊?这也忒神奇了些。”   薛舟对于林琅的咋呼不反感,反而觉得有趣极了,和人淡笑。   店铺内因着没有摆设大展柜,亮堂堂的光线打在薛舟脸上,隋怀广一下子又看了愣神。   “隋大,你觉得呢?”林琅问,又拍了拍,“发什么愣啊你,没睡醒啊?”   隋怀广回过神来,见薛舟看过来,他心虚地移开了视线,竟学着薛舟那样子露出笑容来,友善说道,“等会儿你不就知道了,这么着急!”   “……别笑,笑得很渗人!”   莫名觉得自己好像被阴阳怪气,林琅摸了摸自己的鸡皮疙瘩。   隋怀广:“……滚。”   林琅不满:“嘿……你这人真是……”   薛舟看着俩人斗嘴,忍俊不禁。   贺晏提着一壶热水出来,手脚麻利地当着三人面儿开始熟练冲藕粉,林琅一点儿读书人的端正自持都没有,伸出脖颈看着贺晏的操作。   随着热水倾泻而下,一碗藕粉冒着腾腾热气。   “隋大,薛兄,你们快看啊!”他使劲拍了拍桌子,透明的藕粉肉眼可见地被拍得颤了颤。   贺晏将碗一推,“若是不介意的话,几位可以试一试。”   尝完可一定要给我带来一门大生意啊!   拜托了,财神爷!   林琅当仁不让,屁股一挪,就开始尝了起来,“……!!竟比银耳羹来得更嫩滑!不错不错。”   “味道也很清香。”林琅一边和薛舟他们分享,一边朝贺晏问话。   得知只需要十二文一包惊呼出声。   薛舟大手一挥,“不知店家存货有多少,若是我要上两千包,能交货吗?”   两千包,也就是四百斤。   贺晏做好了准备,还是被这个数字吓一跳。   还未等他拿定主意,林琅先发制人,问道,“薛兄你怎么抢先一步,还买这么多。”   “……”隋怀广时常为了自家兄弟的脑子担忧,只好为薛舟解释起来,“薛弟家是做什么的你给忘了?一千包对我们来说多,对他可不多。”   林琅被这么提醒,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他家虽然也有不少铺子在经营,但对于薛家来说只是小打小闹罢了,薛副会长家的商行在附近几个州府都开设了不少,而且漕运河运都有沾手。   隋家只是地主家,他们二人自是比不过的。   再者听人说薛副会长的薛与县令的薛怕是同一个薛,所以薛舟要这么点儿藕粉都是要少了。   他傻笑一声,“对哦,那我也买点回去让爹娘尝一尝。”   贺晏等他们说完话,直言道,“薛公子,实话与你们说,我们店铺在县城的藕粉存量不多,都还在别的地方放着,别说拿两千出来,这会儿你让我拿五百都拿不出来,不然早上我们也不会限购了。”   贺军因着信任他,一开始就将自家的莲藕和部分存银投入进去,才得了一百二十斤藕粉,后面他们这边出了五两,再加上油纸的花销,贺军他们又做了二百斤出来。   拢共也就囤了三百多斤,早上还卖了一些出去,现在也就三百,而且贺晏也不能三百全部卖出去。   并且最重要的事,现在店内确实没有三百斤藕粉,大部分都还在贺军家囤着,早上完全是为了试水,没想到藕粉反而还把店里的生意给带起来了。   “若是明日一早要的话,我们这能拿出一千包,若是十天后能再出一千。”贺晏比了个拳头示意。   只见薛舟摇头拒绝道,“明日一千可以,但剩下的十天太久,五天后若是能做到便成交。”   贺晏踌躇一会儿,眼神坚定锐利地点头,“成,订金需要三成。”   “等等等等,那你全要了,我都买不到了!!”林琅拦着他们就要快速签订契约的手,喊道。   薛舟扫了一眼林琅,沉默了。不是说林家也是商户吗,怎么会一点儿经商的事宜也不懂啊。   隋怀广捂脸,“你就别捣乱了你。”   “我没有捣乱。”他真的很认真。   贺晏扬起微笑,“我们是留着一些存货给店里卖的,所以这位公子不要担忧。”   被大家接连鄙视,林琅总算反应过来,薛舟同情地看了一眼隋怀广。   这人肯定跟在身后收拾了不少烂摊子,薛舟扫了一眼隋怀广又移开了视线。   被这么一看,隋怀广现在很后悔当年为什么帮林琅把欺负他的人打哭了。   很快,贺晏把契约和订金拿到手后,三人分别买了不少豆制品和藕粉,把地址留下才施施然走了。   贺晏将藕粉和契约妥善放好。   毕竟光是三成订金就得七两多,刨去成本这单利润就有十五两,这可是大生意啊。   他推开帘子问,“小礼,你吃完了没有?”   余庆礼站起来,“吃好了,晏哥你快坐下吃,我替你出去看着。”   “不不,”贺晏说,“你先与我一起去给别人送货,送完了,我再吃。”   贺晏快速把刚刚接到的大单子简单说几嘴,余满把面条扒拉完,“成,贺大哥那你先去送,快去快回,我去看着店铺,哦对了,让大伯他们进来吃面条。”   几个哥哥忙得吃面条都没时间,余冬乖觉地没有歪缠他们,但自余满坐下后,他就端着碗黏在他身边,等贺晏出现他那眼珠子滴溜溜的,往他身上看。   贺晏本想离开,见状转身捏捏他的耳垂,问他吃饱了没有。   余冬小鸡啄米。   明显对贺晏的举动和关心很是受用,立马就朝着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将三人买好的豆制品和藕粉打包好,贺晏与余庆礼按照地址,兵分两路去送货,薛家在东街的康宁巷,这里多住一些官员亲属,而隋家和林家则住在乡绅地主更多的永宁街。   ……   白云层卷,将金轮几近遮蔽住,可温度却不见有半分下降。   热浪依然不知疲倦地烘烤着大地,闷热得让人心烦意乱起来。   吃过午饭休息了半晌,下午出门的人并不多,店内只时不时有客人进来,但见贺晏他们忙得过来。   于是,余远山他们就要提出告辞。   余满也没拦着他们。   他用篮子捡了一些藕粉塞给他们,“多谢大伯,大伯母,三叔三叔么,还有安哥儿,玲嫂嫂今日过来帮忙。这你们拿回去吃,赶明儿得了空我再寻摸别的……”   “嗐,你这孩子怎地这么见外!”余远山不乐意听这些。   余满讨好一笑,也不再说些扫兴的话,反而不客气地嘱托起来,“既然如此,那就拜托大伯了,记得帮我们回去和贺军说一声啊,让他明日一早将藕粉全部运过来。”   “知晓了,这么大的生意,我保准给你传到了位去,再说了你三叔有船,明日让他送过来便是。”   余远山拍着胸口承诺。   余远河也点头,反正最近也没什么活儿,他也不急着出门。   “还有,文哥儿那……”   余满送了两步,又想起了还有未尽之语。   方兰草说,“文哥儿那,我去说,你快回去招呼客人。”   再相送下去,怕是满哥儿就要跟着把他们送回家去了,余远山他们背影逐渐远去,余满在后面挥手,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了才转身回店内。   路上见着了肉铺,又挑着买了几斤排骨和一副猪肝,屠户见他要的多,竟然把一包鸡爪子拿出来问他要不要。   贺晏在山上摘过几个黎檬子泡水,当时他提到过了可以用黎檬子做酸鸡爪。   想到这,余满免不了吞咽起唾沫来。 第71章   黄昏渐近,云层遮蔽住霞光,天空有些阴沉沉的。   送走最后一波客人,门板落下,余庆礼他们在外头收拾打扫,而余满和贺晏则在屋内数银子,就连余冬也在念叨家里的鸡。   因着没人在家,家里的驴被他们牵了过来,关在新起的驴棚里,而家里的三只母鸡却是没法子待到这边养,毕竟要是被人闯了进来,看到里头还养着鸡鸭鹅,怕是扭头出去就要说院子脏兮兮的。   因此三只母鸡,贺晏索性让三叔么他们养着呢,一只作为酬劳,两只到了秋收他就把它们给宰了。   余冬尚且不知道家里的鸡的宿命已经被定下来,他见大家都很忙,自己却只能无聊地蹲在旁边,便跟着走到余满身边,一块儿数铜子儿。   花了有一炷香的时间,贺晏他们才算把今日的收入全部清点完毕。   “一共十二两二钱三十六文。”贺晏把数额加一块儿说道。   余满看着面前小山一样的铜板,“太好了,就算里头有二两四钱是卖藕粉的,那今日我们也卖了快十二两去,再卖几日岂不是把把租金给收回来了!”   “哎,不对,还不是纯收入,成本林林总总刨去后,”余满算了算,瘪嘴道,“……怎么只剩下六两八钱了!”   “不止呢,这是今日店铺的流水,还有订单的银子还没算进去,订单每日好像不太多也就二两出头,但一个月也有六十两呢,哦对还有贺旭他们那的一两多。”   这一笔那一笔,加起来他们今日纯利润起码到了十两了去,再加上藕粉的,哪怕要分一半给军子,他们一天收入真算不得少了!   贺晏又说,“不过明日怕是卖不了六两了去。”   毕竟今日很多客人都是冲着满五十减五文来的,好些客人直接买了一坛腐乳,再加一斤卤干正好五十文,到了明日腐乳的销量铁定要跌,好在腐乳这事真不着急。   搭了薛副会长的路子,就不怕腐乳卖不出去。   他可不会觉得与薛公子做了一回买卖就能真的搭上去,一切莫急,得让他慢慢盘算怎么才能真的搭上这个路子。   因此,没有腐乳的收入,还有满减,明日估计能有利润有个六两就不错了。   余满听了又觉得心满意足,他们没开店铺折腾的时间也没比现在少多少,利润一天少的话一两多一些,最多也就二两左右。   算完了银子,贺晏往余冬手里塞了十个铜子儿,“小冬,这是奖励你这段时间的。我们小冬每日又是喂鸡又是挖野菜,还有烧火,给我们家里干了不少活儿呢。”   余冬怔然地看着掌心的铜板,只觉着怎么沉甸甸的。   “一二三……十,”余冬用手指一个一个数着,圆了眼睛问,“晏晏哥,这真是奖励给冬冬的吗?!哥哥,这是真的吗?”   余满其实也有些措手不及,他倒不是不舍得,只不过是没有这个意识去做这件事情。   别说是像他们这么大点儿的豆丁了,就是还未成亲出嫁的子女,都很难从爹娘那得到几文钱花用。   “……对。”贺晏笃定道,“怎么,难道冬冬觉得自己没有干活吗?”   鲜少见有长辈会因为小孩给家里干活了就给他们奖励的,不,应该是没有,因为干活在家里是必须的,是应该的。   余满愣了几秒,跟着点头。   “冬冬干活了啊!”余冬笑眯了眼,“嘻嘻,好哎!”   明明与牛蛋他们相处了一些时日后,余冬便觉得自己长大了些,不再自称自己为冬冬,眼下一激动又这么称呼了。   只见他翻来覆去将自己的铜板数了又数,而后分了三个出来,又分了三个,他走到余满身边,“哥哥,这是冬冬给哥哥的。”   “这是晏晏哥的。”余冬给余满放了三个,又将三个放在贺晏面前。   主打一个端水弟弟的模样。   贺晏低头认真看着余冬,发现他脸上还真没有出现一星半点的不舍。   好家伙!   余冬小朋友果然是他们家最大方的那个!   “怎么又给回我们了?”   “嗯,这是冬冬给晏晏哥和哥哥的……奖励!”   可不是只有冬冬一个人有奖励哦,哥哥们都有啊!这样大家都很开心的!余冬挺着小胸脯骄傲道。   余满正要一推,本就十个铜板哪能真要了去,有这份心就够了。   但转念一想又停住了手,就见面前的贺晏已经将铜板揣入怀里。   他视线一移,余冬见他晏晏哥利索收了三个铜板高兴得手舞足蹈,便也学着贺晏那样揣入怀里。   纠结了半晌,余满当着俩人的面儿,将三枚铜板用红绳给串起来。   好了,这样就能稳妥地放入荷包来,不会认不出来了,余满拍了拍荷包。   余冬捂着嘴嘻嘻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雀跃得好像有只小鸟在展翅飞翔,闹腾得很。   将铜板全部堆好,贺晏暂时懒得串起来,就这么把铜板锁紧柜子里,推开门出去。   这会儿余时仁他们已经把活干得差不多了,明日的卤干也已经浸入卤水中,贺晏便把剩下不多的豆制品用篮子装着,递给余时仁。   “仁哥,这你拿回去,不吃就当人情送了。”   篮子里装着约莫有三斤多,里头什么都有些,都是卖剩下的,余时仁也没推脱,对于贺晏的挑嘴也算是有所了解了。   他是不愿意经常吃同一种食物的,所以家里卖剩下的豆制品,贺晏是看都不想看,更别说吃了。   余时仁接过篮子,“成,正好和三叔他们分一分。”   “仁哥今日要回去?”余满问。   余时仁点头,“你嫂嫂有些不舒服,我回去看看。”   余满着急,“莫不是累着了?”   “不是,约莫是中了暑热,有些头晕作呕。”余时仁对于自家娘子的身体还是比较了解的,累肯定是不会累着。   贺晏将跑来跑去的余冬抓在怀里,问道,“嫂嫂不用去医馆看一看么?”   今日是闷热了些,但也没怎么出汗干活啊,这么容易就中暑热,身子骨太差了些。   “有的,两月就去看一回。”余时仁心领道,他也有些奇怪,今年她的身子骨已经好了不少,最热的时候都没中暑热,今日出个门反而受不住了。   余时仁说得心里头不舒服了,和他们说了两句就扭头出门去。   等余时仁离开了,余庆礼这才憋不住了,“大堂嫂什么时候才能怀上。”   余晓月一把拍他脑袋上,“这事与你何干!”   “就是啊,小礼。”余庆义附和妻子的话。   “我这不是替仁哥他们着急嘛。”   余庆礼说完,就见自家大哥朝他憨笑,他怒翻白眼,就装吧。别人不了解他吃了那么多亏还能不知道他是黑心芝麻馅的?   说实话村里的闲话真的一年翻过一年,每年都有新的闲话,对于许久未能开怀的妇人夫郎,人们总是不惮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们。   余庆礼这个还未成婚的汉子都听了好几回。   余晓月也跟着惆怅,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哎,那也急不来啊。”   一声叹,声声叹。   梅玲至今未开怀的事情就好像阴影一般笼罩着余家人。   贺晏一时间不好说些什么,好在正逢贺旭从阳临县回来,他寻着地址摸了过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晏哥,嫂夫郎!我接了个大单子!”   在阳临县兜兜转转小半月,总算是让他搭了寺庙的路子,还是个香火旺盛的寺庙,里头僧人就有上百位,就在阳临县和阳东县的交界处。   人一订了就订了每日一百斤,只不过,每日要的豆制品种类不一样,这日豆泡,明日就卤干,后日便素鸡,还有熏干和豆皮,五日一轮换。   徐大志和林叁那边也与吃素食的地主乡绅说定了,每日要送货的数量。   接近二百斤的豆制品这样算下来,他们最低也能一天挣上三钱多,多的话可能达成半两。贺旭光是把账算明白就已经高兴得不行了。   贺晏听了,夸赞道,“你这可以啊,这就给你们干成了。”   余庆礼听了有些羡慕,毕竟三个人分一日也有一钱,好像是比他们要挣得多。   但他真不傻,眼下若是眼红了丢了手里的活儿,之后怕是就只能走街窜巷地卖了东西,还不如把手艺学到手,以后等贺晏开了几家店铺,他还能混个掌柜当当。   得了贺旭的消息,几人就知道明日还得忙活,好在明日贺旭要的是卤干,几人又合力把上百斤卤干做出来。   累得气喘吁吁后,余庆礼也不再惦记人家赚了多少,叫苦不迭道,“晏哥,我们这得请人了吧?”   “请,”贺晏斩钉截铁,“文哥儿明日应该就过来了,只不过还需要请一个早上过来打下手的,主要是让他磨豆子煮豆浆,其余的活儿先别沾手。”   ……   闭店后,手里的活也干得七七八八,贺晏便收拾起盆里的鸡爪子来。   鸡爪子切掉脚指甲,再从中间一分为二,而后直接往冷水里放入姜片、料酒跟花椒下去煮。   没有料酒,贺晏直接用黄酒代替。   鸡爪煮熟后,捞出鸡爪用冷水冲干净表面的浮沫。   黎檬子同样一分为二,一般榨汁拌入鸡爪里,另一半则削皮去籽儿切片,最后与酱油、盐、白醋、白糖、蒜末混合搅拌。   一大盆黎檬子鸡爪就做好了。   余满嗅了一下,感觉又酸又香,把馋虫都要勾出来了,蹲在旁边问,“这就可以吃了?”   “还未,”贺晏摇头,碾碎了个澡豆子开始洗手,“放水井里吊着,明日才入味好吃,不过今晚可以夹几个尝尝。”   “好。”   余满兴致满满地将鸡爪放入水井里吊好。   炊烟袅袅,晚饭几人分工合作,吃的是红烧排骨、红烧鱼、鱼头豆腐汤、清炒野菜。   余满特意夹了几个鸡爪出来让大家尝一尝,鸡爪子他们往常就没试过这么吃,多是鸡怎么煮,鸡爪子就怎么吃,一点肉都没有聊胜于无。   但今日的这个鸡爪还未入口便知道好吃来,蒜香混杂着黎檬子的香味,余满啃了一口,“唔,贺大哥,这个好吃啊!酸香可口,带一点点微麻,好爽口!”   余冬点着小脑袋附和,余庆礼更是说,“现在都这般好吃了,若是泡到明日,这得多好啊!”   贺晏勾着嘴角尝一下,发现这柠檬真的特别香,一个柠檬做出来的鸡爪竟然好似放了两个一样,但酸味又不会过分厉害。   尝完鸡爪,几人便开始闷头吃饭。   殊不知四道菜飘香十里,引得附近的小孩大吵大闹。   更有甚者,直接敲了门,借着打招呼的名头挤了进来。   余满站起来,看着面前的妇人问,“周婶子,请问有什么事吗?”   前些时日开店前他们便已经一一打过招呼了,只不过早上开业了也没见人家过来凑凑热闹,这会儿饭点过来也是奇怪了。   他们吃饭是直接在铺子上的长桌吃,被几双眼睛盯着,周氏满脸笑容,端着一个碗说,“我这不是过来给你们添个菜吗,快尝尝,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咸菜,正好你们开业给你们尝一尝。”   余满:“……”   莫不是以为他们傻子吗,这个时候上门,还眼里还使劲瞄着桌面的肉菜。   周婶子也不怕自己做得明显,或者说她要的就是这效果,这个年纪的汉子哥儿都好面子,就算心里不情不愿还是会把肉菜夹一些出来。   “周婶子,那便多谢了,你等会儿。”   看吧,轻松拿捏!   周婶子得意一笑,将碗里的咸菜递给余满,余满将碗一倒。   贺晏便端着碗筷,背着人给她盛了一碗鱼头豆腐汤,“这你拿回去给孩子们添个菜。”   因着贺晏人高马大,她也没瞧见夹了什么,便以为人家给他夹了肉食,两眼放光地捧着碗,“那就多谢了,你们小两口真是……”   低头一看,碗里只有水和几块豆腐,嘴角瞬间僵硬起来,“……真、是、大、方啊!”   贺晏笑道,“跟婶子差不多吧,这一两咸菜我们可不舍得吃一口吃完,起码要两口。”   余满使劲压住疯狂上扬的嘴角,忍着笑意将人送出去才捂着肚子笑起来。   “哈哈哈哈——”余庆礼一个爆笑,大家也忍不住了,一片欢声笑语。   周婶子还未走远被笑得一个踉跄,骂骂咧咧道,“抠门玩意儿,还以为多大方了,给这汤汤水水的真是抠门精转世。”   “哎哟,周氏你这端了什么回去啊?”   “关你屁事!”   隔壁食肆的妇人啐了一口,“我呸,什么人啊,整日在别人吃饭的时候端着碗上门,真是不要脸!”   只不过看着样子,周氏也没能在他们那讨着好,这余记别看是几个小年轻,看来也不是好惹的。 第72章   河西村,文哥儿家。   立秋后的天儿变化无常,狂风骤雨猛烈袭来,转眼又阳光明媚,叫身子骨差的人一下子就着了凉。   何田看着桌面上的二十一个铜板,这是这几日文哥儿用柴火换回来的铜板,也是他们为数不多的银钱。何田数了又数,叹了一口气,可惜了文哥儿为他们家做的一切了。   早知道人家这么早就搬去县里做生意的,他当初就不应该拦着孩子去。   这样说不定他们还能多挣几个铜子儿回来。   “咳咳——”李老蔫的咳嗽反反复复,还未断尾,何田听着公爹的咳嗽又些心焦,犹豫了好一会儿他把铜子儿都给揣上了。   “爹,我再去给你抓一剂药回来吧,再这么咳下去……”   李老蔫坐在屋檐下压制着嗓子眼的痒意,手上确实在编着竹席,“……不用,家里的银钱留着买粮。”   他这个老不死的,要不是为了家里几个还小的孙孙,早该和老妻团聚了。   “爹!你这话可别让文哥儿听到!”   李狗剩蹲在一旁,“就是啊爷爷,小心我和哥说!”   李老蔫看着虎头虎脑的孙子乐呵道,“成,那就养好身体,爷爷还要看着我们文哥儿和剩子成亲生子呢。”   “今日怎么不见你带着狗蛋去玩?”   李老蔫好奇。   狗剩撇撇嘴,“我才不想带他,他老哭老是滚地,我不喜欢带他。爷爷,我们家和狗蛋家关系又不好,我不喜欢他们家,也不想带狗蛋玩了!”   他真的觉得委屈,明明他们家老是嫌弃他们,怎么还要他带着狗蛋啊。   李老蔫见孙子真要掉小珍珠了,赶紧应承下来,“好好好,不带他玩。你一个做叔的,不带就不带吧。”   李狗剩这才展颜笑起来,问道,“哥哥呢?余家不是不要我们的柴火了吗?”   “文哥儿进山里摘木瓜了。”   “真的假的?”   李狗剩眼前一亮,这木瓜树是他们偶然发现的,每年立秋后木瓜长到有碗口大,便会摘回来,放到很熟了他们就会拿去埠头卖,只有那些小的或者烂了的木瓜才是他们自己吃的。   但这已经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好东西了。   何田见爷孙聊得火热,推开篱笆门就要出去,旁边的夫郎隔着篱笆院问,“哎哟,李家的,急冲冲要上哪去啊?”   “准备去菜地看看。”何田说。   他们俩家住村尾,家里条件其实大差不差,一个没了丈夫,一个丈夫是赌鬼。   这些年他们你帮我我帮你,关系比寻常的亲戚还要亲近,当然这都是何田一个人的错觉。   当文哥儿带着好消息回来后,这一切就变了,王春每回见到他都要阴阳怪气一番,好似他把他的活干抢了一样。   王春捂着嘴巴笑说,“当初都叫你们别被人蒙骗了去,看吧,这才没多久,人家拍拍屁股就去县里,哪里管得上你们啊,还说每日用柴火换豆渣,眼下屁都没了哈哈哈——”   “我们家的事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文哥儿从山里回来,本是高高兴兴地摘了木瓜回来,一个木瓜能挣十几文呢,   听到王叔么的话,一句话就给怼了回去。   文哥儿还要骂,何田便拦着,不让他生事。   “阿么——!”   王春嫌弃地看着干瘦得更豆芽菜一般的文哥儿,啧啧作怪。   “哎呀,你这哥儿性子这么左,莫不是觉得自己要像那余家哥儿一样泼辣,还要打人不成,不过你想像人家一样呵呵呵……”   何田沉默片刻,“不管怎么说,这是我们的家事,就不劳王夫郎你费心了。”   “行,是我多管闲事了,我这不是见你们被人家耍了,替你们着急吗,瞧我这嘴说话真是不好听,要是做不到当初就不该应承你们说每日送柴火的!”   王春语气激烈,拍着大腿骂。   李狗剩听到声音出来,“哥哥,你回来了……”见大家脸色不对,又紧闭嘴巴。   文哥儿气得眼珠子都红了,“知道你是多管闲事你还说。”   “文哥儿……”何田象征性拦了一下,文哥儿轻易挣脱开来,“别说人家只让我们换七日了,就是换一天那也是人家心善!大不了我以后自己砍了柴火去县里卖,我就不信了!”   “好!文哥儿好样的!”   方兰草远远地就看到他们的争端,走过来时听到文哥儿这话,直接就夸赞出口。   恨人有,笑人无。   果真是这样,每句话都在撩拨让文哥儿他们找满哥儿的麻烦,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的必定是文哥儿一家。   方兰草扫了王春一样,对文哥儿说,“文哥儿,现在店里要招一个跑堂招呼客人的,你感兴趣吗?忙是忙了些,一日有二十文。”   “什么?!”   王春不敢惹方兰草,只好憋屈地看着方兰草站在他们面前说话。   眼睛一转,又朝着何田说,“穿得这么破,别到时候干不了几天就会被扫地出门了。”   这话还真被何田听了进去,毕竟家里穷成那样,一件衣裳传到满是补丁也不舍得丢,文哥儿确实也没有一件能见人的衣裳。   “怎么样,文哥儿。”   “我去!明日一早就去是吧,好!”文哥儿二话不说就应承下来,“谢谢……东、东家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他不傻,这跑堂的活儿给谁干不是干,能给他干必定是余家人心善惦记着他们家。   “叔么,你,能借我一钱银子吗?我想去买件衣裳。”文哥儿红着脸问。   衣裳太破太旧是事实,既然如此他不如咬牙借一钱回来,“到了发月钱的时候,我……”   “成,”方兰草见状,满意地看着文哥儿,“只不过眼下怕是来不及,等会儿你直接过来我这边,我先借件衣裳给你。你明日买了布回去自己裁剪。”   “那我先回去了。”   带了话,方兰草也打算回去了。   “好!”   文哥儿如释重负笑了出来。   王春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走了,李狗剩凑到他哥哥旁边扒拉身后的背篓。   “你别动,”何田制止他的动作,“这是拿来卖钱的。”   何田眼眶还有些红,他的哥儿比他勇敢得多了,不像他一般畏头畏脑的。   他看着背篓里的三个大木瓜,“文哥儿,你明日拿一个木瓜去送给东家,这个点儿的送去给你方叔么家……”   ……   文哥儿得了活干的消息好像插上翅膀一样,没多久便有人上门打听起来。   而另一边河东村,同样得了活干的贺军家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可不敢去拦人余家村的村长,只能任由余远山传完话就走了。   从地里回来,也不急着回家做饭,反而拉着柳树么问东问西。   “你快说说啊,怎地就卖那什么藕粉了?藕粉是用莲藕做的,到底怎么个做法啊,和大家说一说啊。”   “就是啊,说一说啊,我们也不抢你生意,最多便是在家自己做自己尝。”   柳叔么性子软绵,被这么打听了竟然也不生气,贺瘸子阴沉着脸走出来,虎掌一拍,“你还在做什么,肚子饿了!快做饭!”   柳叔么忙不迭点头,“哎好。”   他低头闷声进了屋,贺瘸子还在数落他这个点儿还不做饭。   被贺瘸子阴恻恻地扫了几眼,几人瑟缩一下,不敢再扒拉人了,只能任由柳叔么回家做饭。   什么都没打听出来,一些人自行散去,回家做饭,一些人则跑到贺来贵家。   “来贵家的,怎地今日这么早就做饭啊?”   钱三丫被面前几人问得一愣,她都是这个点儿做饭的啊。   “你们还不知道吧,你家大儿子在县里租了个铺面开店了,今日还带着贺瘸子家发财呢,你们是他亲爹娘怎么你们一点儿光也没沾上。”   “……他这是不孝啊!”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起来,钱三丫总算是听懂了发生了什么事,一时间也火大了。   对啊,再怎么说他们都是他的父母,挣了钱凭什么不让家里人沾光!   不行,我得找他去!   “回来!”贺来贵将人抓住,死死盯着面前几个拱火的妇人夫郎,“你们几个没什么事先回去吧。”   随后“砰”地一声,直接把人关在了门外。   几人面面相觑,在贺军家没讨的好处,在贺来贵家同样灰溜溜的,只能打道回府。   关了门,钱三丫很是不解地问为什么?   她冲动易上火,但也确实是听话,贺来贵不让她去,她便停下来,但理由还是需要问清楚。   贺来贵无语,“我先时和你说过了,他过得怎么样我们不管,你听懂了吗?而且人家已经送了藕粉过来了。”   他倒不是良心发现。   而是回门那天他突然把事情先后串了串,惊觉这小子莫不是打小就演的吧。   若是真的演愣子演了十几年……   贺来贵一想到这个就已经毛骨悚然。   按照这个性子,如果贺晏被得罪了,怕不是不管蛰伏多久都得把人报复了。   贺来贵不觉得自己想多了,毕竟这半年从贺晏手里吃过的亏够他警醒了,而且他们夫妻二人对这个大儿子确实是漠视已久,他可不想晚年生活不保。   他现在日子活得挺好的,因此真的不乐意去和贺晏打交道。   “就那几包!”钱三丫愤愤不平。   “几包也够了,够塞住大家的嘴。而且他还顾忌名声,不然也不会送过来。”   只要顾忌了名声,往后就算不与他们怎么打交道,不把人得罪死了他们还是有好处拿。   钱三丫只好点头。   殊不知那几包藕粉,压根不是贺晏要给他们的,而是余远山一个人的主意。   他思来想去还得决定帮贺晏他们送几包藕粉过去,东西不多是因为贺晏已经入赘了。   向来入赘了或者嫁人了,能给娘家一些好处就算不错了。   贺晏尚且不知道他风评被害,成了一个卧薪尝胆十余年的阴沉心机汉子,就算知道了怕也是乐得其成罢了。   一辆满载新鲜莲藕的板车从村子中间穿过,引来无数探头探脑的人驻足观看。   贺军视若无睹地回到家,“爹,我回来了。”他拉着板车进了院子。   贺瘸子一瘸一拐地慢慢走过来,脸上完全不见先时的阴沉,反而眼底透着亮光,他问,“这么些够了?”   “明日晌午我再去拉。”   “对了,”贺瘸子说,“你阿么那我已经让他不要说出去了,只不过他这性子……”   主动说出口是不可能,但被套出来是有可能的,所以刚刚他在唱红脸把那些人都给赶走了。   贺军点头,直接把板车拉进了堂屋,就这么让莲藕放着,短时间内不必担忧。   “阿么那我来说。”   接着贺军洗干净手,进了灶房,弟弟在生火,两个妹妹在洗莲藕,见了他跟着喊了一声大哥。   “阿么,”贺军走到刨莲藕的柳叔么面前,“家里的藕粉我是与贺晏签了契约的,若是从我们这传出去,被人知晓了藕粉的秘密,我们要赔二百两出去的!”   “什么?二百两!”   柳叔么莲藕都拿不稳了,“这活我们不要了……”   “你说什么傻话!”贺瘸子骂道,“人家把手艺教给我们,我们保不住肯定得负责啊,只要家里人不说,谁知道啊!”   “总之,这事大家放心上,明日我把契约带回来给你们看。”贺军不止对着阿么这么说,就连三个弟弟妹妹也是同样的说辞。   等他们忧心忡忡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起要请人洗莲藕刨莲藕的事情。   “要五日把两百斤藕粉做出来,光靠我们肯定不成,所以我打算找两个帮着一起干活……”   “要请谁?”   “请梁婶子和王叔么过来。”   “那我们得分开,洗浆的时候我们分开,我和阿么他们都在前面洗莲藕,爹和弟弟我们在后院洗浆,这样我们彼此有个照看就不会被桃花。”贺二妹说。   贺三弟说,“那我们不能说洗浆,要用别的代替……”   “还有就是……”   一家人你一嘴我一句的,商量着如何分工合作,又不让人发现了洗浆的秘密去。   ……   夜幕降临,日月轮转。   大清早,贺晏便出现在了埠头,眺目远看,直到见到余远河的船只出现,才展颜笑起来。   “晏子——”贺军从船上跳下来,顾不上和贺晏说话了,转身回去扛着两箩筐的藕粉下来,文哥儿拘谨地喊了一声东家。   贺晏朝着文哥儿点头,又与余远河说话,“三叔,吃了没有,没有先到店里吃。”   “吃了,你们快去快回,一会儿我得去西柳村接人。”   贺军闻言赶紧挑起扁担,“谢余三叔,我很快回来。”   他还得回去做藕粉,可没工夫耽搁,“走吧,晏子。”   贺晏见大家都急迫万分,也没了闲聊的心思。   他让文哥儿先在埠头等着,迟些时候再带他过去店里,而后领着贺军就往城门走。   天色刚刚大亮,薛府的大门就被敲开了。 第73章   门房通传后,很快之前来他们摊子谈过生意的薛管事从门后出现,昨日他便从小少爷那得了吩咐。   贺晏笑着和薛管事打了声招呼,而后说,“薛管事,这是你家公子定下的一千包藕粉,还有一千会在五日后送过来。”   “可以清点一下。”   “不必,”量他们也不敢缺斤少两的,薛管事说,“老刘,将东西搬进去。”   他边让门房将藕粉搬进去边将银子递过去,“对了,你们的腐乳不开封的话能存放多久?”   “不开封的话三个月,开封后一个月,若是天气冷了还能久一些。”   贺晏将今日另一半货款收回来,约有八两五钱左右。   说完他定定地看着薛管事,却见薛管事不再说其他说,贺晏干脆和贺军一起道别。   从薛府出来的路上,贺晏将收回来的八两五钱递过去,“给,你那收莲藕还需要本钱,先拿去,等这单完成后再算银子。”   贺军没有拒绝,只告诉他不用这么多,“我在西柳村收莲藕,他们那两文一斤。”   还是那种老一些的粉藕,收两千斤回来是四两,加上油纸,加起来不到五两。   “你多拿点儿,免得之后店里没得卖了,店里也需要存货。”贺晏说。   毕竟店里买藕粉的人也是不少。   贺军侧身扫了贺晏一下,话语在嘴边转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将村里引起的骚动告诉贺晏。   反而说起了招工的事情来,“我请了梁婶子和王叔么帮忙洗莲藕刨莲藕。”   “好!”   贺晏眼睛一亮,目含漆光般闪亮。   俩人一边说一边走,很快就看到了等候多时的余远河和文哥儿,余远河催促贺军上船。   贺晏挥手,“记得,该请人请人啊,三叔小心些!”   “哎好!”   余远河摇着船桨远去,贺晏等他们的身影消失了,才转身和文哥儿说道,“走吧。”   “你先把路段记一下,到时候可能就要自己从埠头过去了。”   因着文哥儿是哥儿,他也不好和人家走得太近,便一个打头,一个在后面离着几步远地跟着。   贺晏走得不紧不慢,让人一路走一路记。   文哥儿闻言用心地记下见过招牌,尤其的拐角的店铺更是恨不得停下来记上一刻钟。   等到了自己店铺前面,贺晏不自觉迈着步子,将人甩在了身后,文哥儿在后头紧紧追着。   店内客人不少,都在问藕粉今日还需要买五十文才能买五包吗。   “小满,我回来了!”贺晏凑到余满身边,在客人的催促下只来得及给贺晏露出一秒的笑容,又转身招呼客人。   “……需要买十文,才能买一包。”   “啊……小余老板你们这有生意也不懂得做啊,就不能该怎么卖就怎么卖吗!”   余满又说,“没办法,店里的存货也是不多。”   反正都是同样价钱的卖,而且也不愁没有销路,还不如一批一批卖给薛家商行去,剩下一些留着在店里卖。   若是不加以限制的话,怕是店内的豆制品的注意力都被抢了去,这就违背了他们开店的初衷了。   “好吧,反正我正好要卖一斤素鸡的。”   贺晏听着他们说话的声音,直接让文哥儿进去先把手洗干净,才说,“你先在这打下手,帮着打包东西就成。”   安排好文哥儿跟在余满和余晓月的身后,让他跟着俩人干活。   贺晏便也开始忙活起来,将一一桶桶豆制品从里屋搬出来。   “哎哟,你这小哥儿干活不行,太慢了。”客人见文哥儿打包的手脚恁慢,忍不住说起来。   文哥儿一时间涨红了脸,更是手忙脚乱了,“我……”   余满朝客人解释,“不好意思啊,这是我们新来的帮工,大家多担待,下面我来给你们打包。”   “新来的,怪道这么面生。”这人嘀咕了几句。   余满安抚地拍拍文哥儿的肩膀,快速地给人打包起来,“您的豆泡,请拿好。”   人走了后,余满和他说,“没事,你看着我怎么做的,你就怎么做,第一回没熟手而已,见多了就好了。”   他又随口说了几句他第一回打包的事情来,也说那时候自己手忙脚乱闹了笑话。   文哥儿红着眼看着侧前方的哥儿,光影仿若明亮轻纱披在他身上,就连发丝都像黑色绸缎折出亮光来。   坚韧又清瘦的身影在他心中逐渐清晰,文哥儿也想像他那般,担起整个家,不再让家里人被欺负,带着家人吃饱肚子。   “谢谢东家。”   一颗种子落入他的心中,生根发芽,不知什么时候茁壮成长。   这天,他在旁边学习余满怎么招呼客人的,到了下午也差不多熟手起来,起码不再慌慌张张起来。   日落时分,店铺关了门。   余满带着文哥儿去他的床铺,“你先睡这?”   “可以!”文哥儿点头,这床铺看着比家里的都要厚实,虽然只是在杂物间用板子隔出一个床板的位置来,但比家里好太多了。   起码这屋顶不是破的,床铺被盖都是新的,文哥儿摸了摸高兴得不行。   文哥儿余光扫到了他带来了背篓,里面装的是一身换洗的衣裳,衣裳是他直接从方叔么手里买的,听方叔么说是安哥儿早两年穿过的,后来一下子窜太高了便穿不下只能放着。   眼下正好便宜了他,文哥儿便先借了两身穿,打算等发了月钱就还回去。   “哦对了,”文哥儿拍拍自己脑门,“东家,我带了一个木瓜过来。”   他将木瓜的来龙去脉说清楚,生怕人误会了去,“若是不嫌弃……”   “不嫌弃。”   余满笑道,原来之前贺大哥看到的那颗木瓜树是文哥儿他们先发现的啊,难怪看着像是有人打理过的样子。   将人带着认识了一下,余满也没再管了。   夜里莹莹月光爬入屋内,余满躺在贺晏的臂弯中,“今日的利润比想象中好一些。”   昨日他们以为今日有个六两就不错了,没想到今日过来的人还不少,他们算了算,起码纯利润有七两。   “哦,对了,贺大哥,那颗木瓜树果然是有主的了。”   “嗯,”贺晏将人搂紧,“这样也好,我们不用打理都有木瓜吃了!”   “……对哦。”   毛茸茸的脑袋在脖颈间蹭了蹭,贺晏拍了拍他的屁-股,“不想睡觉?”   余满被拍得通红了脸,腰肢软塌塌的,莹润的眼眸仿佛下一秒就要沁出水来。   “睡啊,我睡着了。”   感受到某种威胁,他眼睛一闭,就开始装睡起来。   贺晏本就想吓唬吓唬他,没想真的做什么,这些时日为了店铺的事情比小毛都要累,还是剩下力气休息吧。   只能硬挺着,任由冲动褪去,缓缓沉入睡梦中。   ……   和薛府的交易,剩下的一千包藕粉也已经交了货,从薛管事那拿到了最后的货款,并且又卖给了薛府五十坛腐乳让商行的人一并带去隔壁州府试试水。   最后刨去成本,光是藕粉他们净赚十五两,贺晏本想与贺军五五分成,但贺军死活不要。   “不成,你先出了五两本钱,又出方子,最后还是放你那卖,我这才干了多少活就要五成,我不要!”贺军怒目而视。   贺晏根本不想理他,“怎么就不干了,你那还请了人,买莲藕做藕粉的活儿都是你在干,而且先时的本钱只能算一人一半,你负责做藕粉我负责销售,一人一半很正常。”   贺军坚决不要,“不成不成,我三你七吧。”   一个月挣下四两五钱,已经很多了,他忙活一年也不一定能靠着打短工挣下这么多。   “那就我六你四,”贺晏说,“你别着急拒绝,你和贺叔叔么他们前前后后为了这事忙了一个月,拿了四成很合理,我这边卖也是顺便的事情来。”   贺军想了想家中的爹么和弟妹,应承下来,“那你给我签个契约,就说泄露方子了赔二百两。”   “不需要吧?”   “需要,这样我拿回村里能有个好的理由打发他们。”   不然村里人就会像恶狗抢食一般,整日跟着他们,想想就烦。   就这样,贺军带着一张红契回村里掀起轩然大波。   一经泄露竟然要赔二百两,二百两啊,这方子得多值钱,但再值钱也没人敢再偷偷打听了。   毕竟契约过了官府,别到时候真的泄露了把他们也给抓进去。   没有各方打扰,店铺的生意就这么一日一日稳定下来,每日有十二到十四两的流水,拿到手的纯利润也在六两到七两之间,若是大集,利润还会再高一些,有八两。   先时托大伯找的帮工也已经就位,是同族的余六,他唤余六不是因为他排行第六,而是因为他左手长了六指。   一大清早,余六会赶着小毛磨豆子煮豆浆,小毛累了就得自己推磨。   而文哥儿则收拾铺子,打扫卫生,其他人则合理把要送去酒楼的豆制品做出来。   吃过早饭后,店铺开门,余晓月和文哥儿在铺子招呼客人,余庆礼便会背着背篓去送货,而余庆义和余时仁在后面忙活,缺了什么补什么。   余六忙一早上,晌午过后就会回家去,工钱一日十三文。   有了文哥儿和余六的帮忙后,店内的生意便慢慢脱手,他们只在繁忙的时候会帮忙。   贺晏便想着把无所事事的余冬送去书院,免得好不容易养精神的小孩又因为没有小伙伴蔫了。   这日,余冬早早起来,换上新衣裳,是一身小书生袍,带着黑色的书生帽。   “哥哥,我们准备出发啦哈哈哈——”   一说话,小书生的气质荡然无存。   余满叮嘱道,“不要调皮不要乱说话,夫子问了你再开口知道了吗?”   余冬左耳进右耳出,“知道啦,哥哥。”   贺晏牵着余冬的手,等余满长篇大论翻来覆去叮嘱了好一会儿,又问他要不要一起去。   “不了,”余满摇摇头,听说书院不喜欢哥儿姐儿进去的,他可不想因为这让冬冬去不了书院,“我不去,我看着铺子。”   “好吧。”   贺晏看着余冬依依不舍地去牵了一下余满,自己凑过去亲了一口,一触即离,“那我们出发了。”   余满看着望天望地的文哥儿,以及目不转睛的余晓月,脸热得很,边将人轻轻推出门,边应好。   出了门,贺晏按照梁书吏的提醒来到了麓山书院。   麓山书院在远离集市的另一头,藏身于半山腰间,从店铺走过来要一刻钟,只不过爬上去也要差不多一刻钟,大人尚且还好,小孩背着书包一口气走上一炷香怕是累到书都不想念了。   贺晏低头一看,腿边的小豆丁比他都精神抖擞,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忘了,这个年纪的小孩精力旺盛到被人开玩笑说是“人憎狗厌的年纪”,大人走累了他们都不见得会累的。   倒也好,半个小时的路程,正好用来锻炼身体,又不会太累人。   按照以往书院进学的时间,余冬应该在十月或者来年四月两个时间过来,七月中旬,并不是麓山书院对外招生的时间。   一想到还有两个多月,贺晏索性花了二两银子托梁书吏拿了个帖子。   帖子只能保证给余冬一个机会,并不能保证他一定能入麓山书院进学。   贺晏把帖子交给了书院看门的老汉,老汉将帖子看清楚后,颔首道,“你从这条路过去,顺着石阶上去,绕过夫子像,前面便是鲁夫子的院子。”   “好,多谢大爷。”贺晏说。   余冬紧跟起手,脆生生地道谢,“谢谢爷爷。”   顺着大爷的指引,贺晏领着余冬穿过夫子像,余冬紧攥着手,“晏晏哥,我乖乖的,夫子会收下我吗?”   “那我也不知道……”   贺晏没说编谎话哄他,也没有说他乖夫子一定会收下他之类的话。   “可能你与夫子有缘,夫子便收下你,也可能你们无缘,那我们就另找书院,这家不行我们换另一家,总有可以的。” 第74章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微风裹挟着郎朗读书声轻抚而过,竹林梭梭,竹叶翩然起舞。   书院清幽雅致,鲁夫子的胡子已经花白了颜色,他半阖着眼睛,正襟危坐的样子一看就是个性子严肃的人。   贺晏提起嘴角,朝鲁夫子拱手,“夫子好,我名贺晏,这是我弟弟余冬信,早先听闻麓山……”   “你要入学?”   鲁夫子视线投射过来,锐利的眼神压根看不出来已经到了知名之年。   贺晏摇摇头,说是弟弟想入蒙童班。   “你不必说,”他点了点余冬,“你来说。”   拿帖子来这里了除了进学别无所求,鲁夫子懒得听人叽歪。   鲁夫子虽早已歇了科举的心思,一门心思就要带蒙童,但也不想养孩子。   往常不少父母长辈带着孩子来求学,孩子唯唯诺诺跟在身边,一句话没说,全让父母说了。   到了进学的时候,没了父母在身边,又没有小厮帮忙,待不到半日便在书院内闹着要回家。   余冬被夫子一盯,下意识往贺晏身边一贴,更勿论他本就害怕生人。   鲁夫子见状,就要开口让他们回去,就听见孩童颤颤巍巍的说话声。   “我叫、余冬……信,今年快六岁了,身高三尺三,最喜欢哥哥和哥夫,还有,还有我会挖野菜,喂鸡,扫院子……洗衣裳……”   余冬红着眼眶,连着嗓子都在颤抖。   贺晏轻抚他的后背,觉得又可怜又好笑。   那双委屈的泪眼就在眼前,鲁夫子表情僵硬起来,兀自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就这么吓人。   “咳——”他尴尬地捻了捻胡子,“那你说说自己为什么想开蒙吧?”   余冬抽泣了一声,“读书好,读书当了秀才,可以、可以保护……哥、哥哥。”   之前刘向娣说过的话别的他记不清楚,就是对那句“我儿子考了秀才便是大老爷,到时候你哥哥还不是面子有光,以后你有什么事来,不还得靠你哥夫”印象很深刻。   读了书就是很厉害,很厉害了就能保护哥哥。   这是余冬心里对于读书的第一印象。   跟着补充了一句,“还有晏晏哥。”   鲁夫子问,“晏晏哥是谁?”   贺晏举手,“夫子,是我,我是他哥夫。”   “哦……”鲁夫子沉吟许久。   若是早几年他刚当上夫子,或许会觉得这样的孩童功利心太强,为了功名利禄读书的人不够纯粹,这种人读出来也无甚益处。   但这两年他年纪上来了,孙子也差不多这么大年纪,对于面前这个胆小又倔强,怯弱又勇敢的孩童到底说不出责备的话来。   “后日可以来交束脩进学,但只能入蒙二班。”鲁夫子最终决定还是让他入学。   麓山书院分为蒙童班、甲、乙、丙、丁五个等级,共十个班,蒙二班是些进学进度或者自制力较差的蒙童,多是六到八岁之间,少数几个十岁。   “多谢夫子!这个束脩……”   “束脩便是一年六两,你交四两,并上六礼,书本不用准备,纸张笔墨自备。”   毕竟是大书院且收的束脩还不便宜,书院里的三百千这几本书的手抄本备着许多,都是被夫子和教谕罚抄得来的,因此这几本书通常都是免费发放给蒙童。   从麓山书院出来后,门口的大爷正昏昏欲睡,只他们一过,大爷睁开了眼,“出来了?”   “对,大爷,后日见。”   贺晏朝他打了声招呼,余冬眼睛还是红红的,跟着贺晏说,“爷爷后日见。”   “哎好,后日见后日见……”   大爷一听这话就知道他们明日被鲁夫子收下了,乐呵呵地让他们记得准备书箱、水囊,还有碗筷,束脩六礼分别是什么,要准备多少。   最后还提醒去哪里买笔墨最是物美价廉。   因着正好顺路,贺晏便带着余冬去大爷所说的那间书铺买了笔墨纸砚,哪怕砚台和墨块买的只是最普普通通的,加上两刀白纸,两刀粗糙的黄纸就花了整整二两去。   贺晏领着这点儿东西咂舌,怪道说读书费钱得很,转眼就没了八两去。   回到家中,余满等候多时,见了他们一到就迎了上来,“贺大哥……”   “后日便能带束脩去进学,”贺晏放下篮子,接过余满手里的水壶喝了一口水。   余满一拍手,“太好了!那我就去准备束脩六礼。”   束脩六礼是肉干、桂圆、莲子、芹菜、红枣、红豆,一共六样,余满想了想,发现其他东西都好说,但芹菜可不好准备。   余冬也端着水壶吨吨地喝,喝完了又和余满叽叽喳喳地说起刚刚见鲁夫子的事情来,余满便收起了满腹心思。   晌午店内还有客人,余晓月他们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后院的几人便先吃了午饭。   午饭做的不复杂,一道腊肉炒素鸡,一道清炒菘菜,再一道焖南瓜。   此时的南瓜吃起来很是软糯,夹几块放入米饭上碾碎搅和了一起吃,喷香的米饭带着南瓜浓郁的香甜,堪称绝配!   而菘菜脆爽带着淡淡的清甜,腊肉炒素鸡则一般,贺晏夹了几块便放下了。   余满将面前的景象收入眼底,记了下来,以后还是不要炒这道菜了,亏他还以为自己炒菜做饭的功夫见长了呢。   吃过午饭后,余满独自出门去准备束脩,而贺晏带着余冬回屋睡觉。   懵懵松松睡了一觉,从床上起来后,贺晏洗了一把脸,见文哥儿拿来的那个木瓜外皮已经黄了,轻轻一嗅便能嗅到木瓜的香甜。   他掂了掂,准备做一个银耳炖木瓜,这样谁都能喝上一两碗。   木瓜直接削皮切块,南杏北杏去衣,银耳泡发撕成碎块,混着□□糖放入瓦煲内大火烧开,转小火炖煮。   瓦煲咕噜咕噜冒着热气,不忙了余庆礼也坐在贺晏旁边,问起余冬去麓山书院的事情来。   “真好。”余庆礼说。   他们倒是也识字,但也仅限是认识,当初大伯和爹都有送他们去私塾念书,仁哥念了两年把字认全了会写了便回家去。   而自己也不是个争气的,别说是寻常写个契约,就是认字眼下估计都认不全了。   “当时方铭他们也想进麓山书院,后面发现没有门道进不去了,后面考中了童生有人举荐才能入麓山书院。”   贺晏眨眨眼,看来梁书吏的关系还得维系好,不过想来也是,能做书吏,最起码他得是个秀才,估摸着早先也是在麓山书院念出来的。   “回来了?”   贺晏余光扫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扭头问道。   余满提着篮子提过去,“对,六礼准备全乎了,你看看。”   贺晏便低头看了下,发现还真齐了,便问他在哪里置办的。   “别提了,那老板真会做生意,为了这芹菜我在他那把六礼都给置办了。”   其余东西在他那买特贵,但不买不成,别的地儿找不着芹菜,“这么点儿东西花了半两去。”   余庆礼听了忍不住感叹道,“念书真贵啊。”   余满忙不迭点头,是贵!好在他们眼下一天半的利润就能补回来,不然像以前那样,一天挣二十文左右他估计真的没办法让小冬去念书了。   眼下这般还多得了贺大哥,余满在心里暗道,还好当初自己开口了,不然这么好的贺大哥岂不是便宜了别人!   那可不成!   贺大哥……是他的。   贺晏伸手贴了贴他的脸颊,“怎地脸那么红,中暑了?”   “……没,外头太晒了,”余满抓过扇子扇风,话锋一转道,“贺大哥,你在煮什么?”   “银耳炖木瓜,文哥儿带来的那个木瓜熟透了,我就想着炖个木瓜吃,一人吃两碗估计还有不少。”   不然这么大点儿的木瓜,一人分一块就没了。   说着说着话,贺晏便掀开盖子搅和,银耳已经炖煮得起了胶,他便将柴火抽出来,最后焖煮一刻钟。   秋初吃一碗银耳炖木瓜,滋补又养颜,贺晏端着碗喝了一碗,“小满,你多吃些。”哥儿要多吃一些,太瘦了,整日都不见他长肉。   余满闻言又去添了一碗。   起胶的银耳搭配软烂的木瓜,汤水既有木瓜的香甜又有□□糖的清甜,一口下去润肺止咳,出去晒了一天的燥意都被平息了下来。   ……   余冬进学的日子转眼就到,这日一早,吃过午饭后,一身书生狍头顶黑色小方帽的余冬背上方兰草给他紧急赶制的小书包从此踏上了进学之路。   这次,余满也跟着一块儿出发。   一路上,他都有些紧张,因着他从未到过书院私塾,对于这些地方从来只听说过,没有见过更没有去过,时下压根没有适合哥儿进学的书院,就算有,以他的家境怕是也只能想一想。   “大爷,早啊。”贺晏朝门口的大爷说道。   大爷笑着回应,“这是你夫郎?”   “对啊,”贺晏说完,让余满他们打了招呼,又说,“大爷我们先进去了,等会再聊啊。”   大爷点头,“快去快去,别耽误了时候。”   顺着前日的记忆,三人很快到了鲁夫子的院子,书童早早等在了门口,“你们来了,先生在里面,你们先进来。”   鲁夫子坐在石桌前,精神矍铄地说,“来,余冬信,你过来这边。”   余冬迈着小腿过去,抬着脑袋看着他,“夫子……”   贺晏将篮子的束脩六礼递过去,上面还有四两银子,俩人便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进行破蒙礼。   鲁夫子让书童将束脩六礼摆在院中的方桌上,走到余冬面前帮他整理了下衣冠。   正衣冠、明事理、朱砂开智、击鼓明智,最后便来到了拜孔子像,几人转移到了孔子像前,余冬朝着孔子像拜了拜。   整个破蒙礼就完成了。   鲁夫子先勉励了余冬几句,将三百千放入他手里,便朝着贺晏他们摆手,准备带他去蒙二班。   贺晏捞过眉心中间点了朱砂痣的余冬,余满想要抱一抱弟弟,又怕把他的衣服弄皱了,叮嘱道,“小冬在书院乖乖听夫子的话,要认真听讲,知道吗?”   “知道了。”余冬神情有些忐忑,“哥哥,你们要走了吗?”   不留下来陪小冬了?!   余满点完头,就见余冬泪眶盈盈,仿佛再说一句眼泪就要掉落下来。   “别被人欺负了去,我之前怎么和你说的,你还记得吗?”贺晏低声凑到他耳边说,压根不敢让鲁夫子听到。   余冬嗫喏道,“知道,人欺负我了我……唔唔……”   贺晏轻轻捂着他的嘴巴,“你知道就成了,不要说出来,受了欺负和夫子说,回家与我们说。”   “等下午我们来接你。”   听到这,余冬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吗?”见他们肯定地点头,才笑出来。   好了好了,三人难分难舍的样子好像余冬信要做什么大事一般,鲁夫子在旁边咳嗽了一声,催促起来。   余冬跟在鲁夫子身后,头不住地往后看,依依不舍地挥手,“哥哥,晏晏哥,记得来接我哦。”   等人离开了,贺晏带着余满四周逛了下,感受完麓山书院的氛围后才施施然离开,路过门口还与那大爷又聊了许久。   回到铺子后,俩人分开,余满看守铺子,而贺晏则打算回一趟村里。   田里的事情完全丢开了手,那也得偶尔去看一下,最主要的是这趟回去,贺晏是打算把大黑二黑也给接过来。   大黑二黑才四月大,眼下正是快速长身体的时候,留着在村里也看不了家,还不如带过来铺子。   更何况村里还真不需要担心,三叔他们住得不远有些什么事来第一时间也能发现。   家里的存银他们早就狡兔三窟,藏在了几个地方,工具和其他贵重物品一应带到店内。   从竹筏上下来,贺晏还有些不习惯。   他想着先回家一趟,再去三叔家接大黑它们,而后就回县里。   没想到就被事情绊住了脚,久久未能回县里。 第75章   “三叔么,在不在?”   贺晏站在门口接连喊了几声都没有听见回应,大黑二黑倒是仿佛听出来了他的声音,在屋里头不断地吠着。   还有木门被爪子抓过的刺拉拉的声音,贺晏等了一会儿,又往大伯家走去。   梅玲闻声出来,看到是他还很惊讶地问他怎么回来了。   得知他打算去三叔家接两条细犬。   她便说,“那你得去余二叔公家找,那边正闹着要呢,爹娘都过去了。”   “二叔公?”贺晏疑惑。   “二叔公是余易的爷爷。”   他们确实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就算有也很稀疏了,只不过村里的老人也不多了,余二叔公作为余家村的老人,人人都这么喊他罢了。   贺晏了然,那岂不是与沈乐有关,那这样他起码要去了解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了,不然回去了也不好与小满交代。   因着俩人是姻亲关系,他再想知道事情的经过,也没有继续问下去,“那嫂子我就先过去了。”   和她道别后就转身往余易家走去。   而此时的余易家一片混乱,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群人,贺晏借着身高优势顺利从侧边挤了进去。   就见到余易被打得嘴角青紫一片,拿着刀就要往自己的脖子上怼,双眼猩红地朝着逼近他的人喊道,“别过来你们别过来!”   “快把刀放下,别做傻事!”余远山怒喝,“有什么事你说出来……”   “儿啊,都是娘的错……呜呜呜……”莫婶子倒在一旁悲痛欲绝。   要不是她在家,乐哥儿也不会就被闹得差点儿小产了,就不会开口和余易和离,她儿也不会一时想不开做傻事!   余易哽咽:“娘,不是你的错……是我没保护好乐哥儿……”   余老汉脸色黑如锅漆,“你在闹什么?!你夫郎现在不是没事吗,莫不是你还要我们给你跪下磕头认错!有本事你就割下去!”   “老头子——!”余老太拍着余老汉,“易啊,你爷爷只是生气……”   余易却冷笑不止。   他早该知道爷奶的德行了,是他蠢是他笨,以为爷奶疼他,再说了他只是去打打短工,晚上就回来了,怎么也不会苛责自己的夫郎。   结果他们得到了什么,是他们的孩子差点就没了!   余易恨自己,但也狠罪魁祸首二婶,更狠面冷心硬的爷奶!   “我不要你跪下道歉,我只要那个杀人犯得到惩罚!”余易看向余二婶,“你说是吗?二婶!”   余二婶颤栗如抖筛子,色厉内荏地喊道,“不是我推的,是他非要扯我,没有站稳!是他没有站稳!”   “闹够了没有!”余老汉非常生气,还想长辈的身份将事情压下来,二婶害得侄子夫郎差点小产这等丑事一旦传出去,他们还做不做人了。   余远山见状,这可不行,再闹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了。   “余二叔公你还是先把嘴巴闭上吧,你们去拦着他。”   等两个汉子将余老汉夫妻俩压制住后,他朝着余易说,“把刀放下说话!”   余易深深地看着余远山,最后缓缓放下了刀,脖颈间有一道鲜红的口子,血液滑落下来。   “事情便是你们听到的那样,文哥儿被满哥儿他们请去县里干活,二婶他们很是嫉妒,便整日朝着乐哥儿发难,乐哥儿他才怀了不到三个月,受了气只能自己憋着,我这个做丈夫的又在外打工,怀相都不好了。昨日乐哥儿更是她推到在地,险些就要小产了!”   余易越说越气愤,指着余二婶的手指都在颤抖,“你还说你不是杀人凶手!”   余二叔:“你二婶他……”   “闭嘴,要不是有你纵容她,她岂会朝着我夫郎下手!”   余易怒目而视,“总之,今日家里有我没他俩,有他俩没我!”余易终于把目的说出来,余远山反倒松了一口气,不是真的自杀就好。   余远山越过余老汉说道,“树大分枝,你们一大家子早该分家了!”   “可不就是,这二叔公都六十好几了还不愿意分家……莫不是想像隔壁村村长那样,最后闹了个断亲出来。”   余老汉气急,“不能分家,分家就是不孝!老大老二你们出声,这家是分还是不分!”   余二叔自是摇头,他可不想分家,分家了他可不好再像现在这样,样样都找大哥帮忙了。   “不……”余大铁望着他爹就要说出不分家几个字。   余易眼底的光黯淡下来,他以为他拿着刀握着自己的性命,他爹起码会顾忌一二。   没想到最后竟然还是和以前那样,他爷爷说几句,他爹就说不分了。   莫婶子对这个丈夫失望透顶,“不分家,我们就和离!我带着小易他们住别的地方……”   这话一出,倒是惊呆了所有人。   哪有妇人这个岁数和离,还要求带着成年的汉子一块儿走的。   闹到现在,大家都以为这事又要被余老汉给压回去了,没想到莫婶子竟然如此果决。   余易低声喊了一声娘,声音里皆是委屈害怕。   下了决定后,她只觉得浑身一松,抓着他的手,就像小时候那般说道,“别怕,小易别怕,娘在这……”   谁也不能再欺负她的孩子!   余大铁难过地哀求,“何至于此啊,萍娘,我们不和离!”   “不和离,不分家,乐哥儿差点小产你也不要个交代,一味就要孩子忍耐,余大铁,我嫁给你二十年,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窝囊!”莫婶子冷笑一声。   余大铁还在苦苦哀求,也没人理睬他。   “萍娘,我们分家,分家,不和离……”余大铁最终还是做下了决定。   余远山朝着几位族老说:“余易他们显然是不能再与他二叔二婶一起住了,还有他爷奶……索性还是分了吧,这次已经差点闹出了人命,下回可不知道又怎么样了。”   几个族老心有余悸道,“赶紧分了,本来我们村除了李家,就他余二这个蠢东西,死活不分家,这么大年纪了还要掌家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人李家是因为太穷了,人太多了,别说分家了,就是现在都没地方住,哪里有地方分家啊!   而余老汉他们……族老摇摇头。   余远山索性在村里让大家表决举手,这家到底分还是不分,省得之后又跳出来说易小子他们不孝之类的。   眼下表了态,之后可就没那么容易反口了。   就这样,贺晏混在人群中投了分家一票。   村里竟然有大半数的人都投了分家,余老汉就知道大势已去,这个家必须要分了。   现在硬扛着不分,以后在村里怕是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一想到今后要被指指点点地过日子,余老汉这个心就揪着揪着。   没人有异议后,余远山便雷厉风行地给人主持分家,在大家的见证下,契约也签了。   很快将家里的田地和房屋分了分,锅碗瓢盆都给分一下。   整个分家持续了半个时辰就结束了。   人群散去,贺晏走过去,替小满问起乐哥儿。   “乐哥儿还在医馆里,我岳父岳母都在那边照看。”就是因为沈家人都不在,余易回来了才开始放开来。   他压根不想死,也不可能自杀。   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将这事揭露出来,从而让大家站在乐哥儿这边。   就算不能分家,他也不会再让乐哥儿住回家里了,这都需要有个由头才行。   这是其一,其二他得给沈家一个交代!   只是他没想到他娘竟然会为了他们提出和离……   贺晏点点头,“那你们接下来就还是住这里?”   “不了,我想先在村里租个房子,东屋就留给……爹住吧……”余易说,闹成这样已经没办法住一起了。   “直接卖出去吧,这可都是银钱,你不住,估计最后就没了,还不如拿着钱在起一间新的。”贺晏说。   便宜一些出手,肯定有人愿意花钱。   “稍后回来我找村长处理一下,”余易应和道,收拾东西准备去县里找乐哥儿,“娘,你和爹……”   莫婶子摇头,“那事不提了,家里的银子你拿一半去医馆,剩下的我藏好,别担心。”   “我没担忧这个,”余易只是有些心疼他娘,“娘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乐哥儿。”   “你去,家里得留人看着,不然等你奶反应过来了,肯定把我们的东西给霍霍干净了。”   “……那好吧。”   贺晏索性等人一起,用背篓将大黑二黑装进去,俩人一起去县里。   ……   下了竹筏,贺晏直奔店里去,大黑二黑一落地,便冲着余满蹭去。   “贺大哥,你怎么这么迟回来……”余满喊了他一声,便蹲下去开始揉狗,哼唧哼唧地撒娇。   贺晏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了几块点心,等胃里有了饱腹感后,才把乐哥儿的事情说出来。   “什么?乐哥儿小产了!”余满猛地站起来,不再理会大黑他们,朝着他着急问道。   贺晏又给自己盛了一碗干饭,就着腐乳吃,“差点……眼下没事了。”   “贺大哥,菜在这呢。”余满心急如焚,见了贺晏吃腐乳就干饭,将吊在水井的菜拿出来,“得热一热再吃,贺大哥你慢些吃,我想现在去乐哥儿那边看下。”   “好。“   贺晏将菜隔着热水泡着,他说,”你别着急,他现在估计需要食补,你不如挑些红枣红糖过去。”   说罢贺晏继续干饭,余满闻言边应和边说,“对对,红糖红枣枸杞。”   他在屋里翻了好一会儿,才把东西准备齐全,“那我先过去了。”   “嗯,别过了时候,今日要去接小冬下学。”   “哎——知道了!”   从店内出来后,余满直奔医馆去,见了药童正在抓药,他问道,“这里是有一个哥儿不舒服吧,能不能带我去找他?”   药童问,“是有,且不止一个,你问哪一个?”   “和我差不多大的哥儿,怀了身孕的,昨日送过来。”   “哦,是他啊,他家里人都在呢,你过去吧。”   药童把他带到后面的屋子里,沈家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不绝入耳,余易偶尔还附和两句。   “乐哥儿……”   沈乐闻声抬头,见是余满挣扎着就要坐起来,“满哥儿,你可算是来看我了!” 第76章   沈乐一扑到余满怀里,眼眶里裹着的眼泪就滚落下来。   见到好友这样,余满心里很是难受,偏他又是个嘴拙的,嘴巴翕动说,“你怎么了?还好吗?”   沈乐被这么安慰,心里的委屈像是翻涌不止。   “呜呜……满哥儿,我的孩子差点……差点就没了……”   “没事没事,叔么,大夫怎么说啊?”余满轻抚着瘦弱的背脊,转头问起乐哥儿他阿么。   邓云嘴唇有些发白,神情憔悴地帮沈乐擦眼泪,说,“需要卧床保胎一些时日,保胎药先喝五剂,再来看。”   一剂保胎药就要二钱,这么下去得花多少银子,邓叔么恨得不行,要不是听到余易说已经分了家,银子也没少要,他真的会带着乐哥儿回沈家。   说罢,邓云见不得余易,便打发余易出去,别在里头碍眼。   余满把篮子塞给余易,连哥都不喊了,“你问问大夫能不能煮个红枣水或者红糖水喝?”   “哦,好。”余易提着篮子,一步三回头。   沈乐望着丈夫的青紫色的脸,有些心疼,到底没开口,装作没看到移开了视线。   反而安慰起余满来,说他没什么事情。   邓云见他们二人有话要说,索性走了出去,   余满左看右看,“你爹和大哥他们呢?不是说他们都在这吗?怎么没见着他们?”   “……”沈乐迟疑,“我觉得……爹和大哥二哥,应该回村子里找二叔他们了。”   毕竟昨晚沈乐被推到,沈乐让路过的人找爹么送他去医馆,而后余易回家收到消息赶过来,又被爹他们打了一顿,赶了出去。   得知他无甚大碍后,余易便独自返回村里闹。   等余易再次出现,便带着分家的消息和二十多两过来。   按理说余易把事情提前解决了,这事就该到这里为止了。   只不过这期间沈家人的怒火却不是这么轻易就消除的,尤其是沈石磊见自家哥儿挨了欺负还不告诉他们,简直暴跳如雷。   他又不好冲哥儿生气,打了余易还得顾忌一二,那罪魁祸首他自是恨不得冲去狠狠地打一顿才算解气。   但当着余易的面儿他们又不好张口说回去揍人,于是几人借着机会说回去收拾地里的活。   便留下阿么和他在这里陪着沈乐,沈乐作为儿子自然是知道自家亲人是什么性子,因此哪怕知道了也没又开口阻拦。   余满了然道,“我就说怎么没有沈叔出头呢!”   “爹最是疼我……”沈乐抿嘴笑,“只不过这样,易哥难做了……”   忧虑浮现在眉头上,余满用手指将紧锁的眉头按下去,“这事他活该的,难做就难做。”   他快言快语道,“你就是太替人着想了,他让你找我帮忙,你便让她来找我便是,作何与她对上!”   余满了解他,乐哥儿肯定是拒绝了,所以才会被人抓住痛处一直歪缠,而他又是个心软良善的,到了争执爆发的时候,大家才会措手不及。   沈乐心虚,眼神发飘。   偏偏事情还真如余满想的这样。   他原本以为余二婶只是想让二弟余赢有个营生,但就是这样他也不想让满哥儿难做,因此咬着牙拒绝了。   余二婶当时也没说什么,只是在单独相处的时候会说些阴阳怪气的话,这些倒是无碍,他不想余易知道了,为他争吵。   索性就隐瞒了下来。   哪里知道昨日二婶竟一下子说漏嘴,原来他们见余满他们竟然连铺子都开了,知道他们赚了许多,背地里早就谋着满哥儿的手艺了。   沈乐气急,拉着余二婶要她解释,这才一个不留心被余二婶给掀倒了。   余满戳戳他的脑门,“这事你早些与余易说,或者早些让余易二婶来找我们,我们自然有法子对付,你看看……”   见沈乐被他说得愈发难过,余满讪讪闭嘴,又找补道,“反正你们现在分家了,就不要再想别人,知道吗?这段时间你先住我们那,虽然有些吵,但不用折腾。”   “不不,我回家住就行了。”沈乐拒绝。   他还要劝,沈乐提醒他,“你和家里人说了吗?眼下你可不同以往了啊……”   余满刚要硬气地说他贺大哥肯定愿意的,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愿意归愿意,他还是需要提前商量一下。   而且家里本就没有了床位了,如果乐哥儿要住的话,只能显然小冬把床铺让出来,要是以前他肯定二话不说就替余冬做了决定。   余满露出个轻松的笑脸,“那你等我回去问一问,若是同意了,你就住过来,到时候没得你拒绝的份啊。”   “……好。”沈乐说。   余易端着红糖水进来,余满他们立马噤声,“小乐,你喝点儿,大夫说可以适量喝一些红糖水红枣水补一补。”   “好,易哥你放这,我一会儿喝。”沈乐对余易笑了笑,笑容有些苍白无力。   等余易出去后,余满给他搅和凉了,再让沈乐自己端着喝。   申时中,日头还是有些猛烈,余易转身出了医馆,站在门口发愣。   太阳照在身上尤为滚烫,他还不自知,贺晏在店内估摸着差不多时间,便出门准备找小满一起去书院。   他问道,“你不晒?”   声音在耳边响起,余易晃了晃脑袋,发直了眼神缓了过来,“小贺,是你啊……”   “嗯……”   余易嘴巴嗫喏,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贺晏见状,遂提步走人,余易在他转身的瞬间开口道歉,“对不住,小贺,今日这事要不是二叔二婶,也不会……”   “你也说了是你二叔二婶的错,你们都分家了,替他们道什么歉,再者说了,我们也没有损失更用不着道歉。真正该收到这句道歉的人也不是我们。”贺晏不愿接受这句道歉。   余易自是知道自己对不起夫郎,对不起岳家。   他也不能轻易地原谅自己,但让他放乐哥儿走,那也不可能,他做不到。   余易有些嫉妒贺晏。   因为贺晏可以对别人的看法视若无睹,未入赘时就连他们村里的都知道河东村的贺愣子名声有多差,他那时以为这人就是这样,但与他相处几次就知道压根不是。   这人不在乎名声,做事有自己的章法,哪怕是入赘了依然过得很好,过得开心。   “谁说我不注重名声的?”贺晏说。   余易这才发现自己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索性便揭开来说,“在乎名声为何入赘?而且我觉着那愣子的名声也……”   如果在乎的话,这愣子的名声也传不了这么久吧。也就是眼下贺晏开了铺子,这愣子的名声才一点一点地被覆盖掉。   “嗯……你要这么说也对,因为在那时,我只想过得好,过得舒适,或者说赚银子是我的重中之重,”贺晏说,“再说了,那会儿名声太好对我不是一件好事。”   “现在……我当然注重名声了,没有好的名声如何开店如何赚银子,小冬如何在书院念书。”   贺晏准备提步,最后留下一句疑问,“至于之前不好的名声,现在你还听到多少?”   没有了,尤其是贺晏他们开了店,村里得益的人越多,想要从中分一杯的人更多,说他们坏话的人逐渐被按了下去。   最多也就是在背地里有几句酸言酸语而已,断不敢说出去让人听到。   就连他二婶这么势利的,也没有冒冒然过去得罪人,不敢惹是一回事,想要靠着他们赚钱也是真的。   所以……乐哥儿被二婶这般欺负,难道真是他太过软弱无能了?   余易不断地反思反省自己。   贺晏见他陷入思考,觉得他应该能理解了。   在你穷得要死的时候,在你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时候,在你走投无路的时候,名声就是个屁。   殊不知,余易已经竟然联想到自己无能上面来。   余满又与沈乐聊了几句,便与贺晏离开,一起去麓山书院接人。   ……   麓山书院的蒙二班,余冬被鲁夫子安排在了第一排,长期坐在第一排的高个小书生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马不停蹄地跑到后排坐。   骤然停止的诵读声继续,余冬被鲁夫子待到隔壁小教室里单独教他读《三字经》里的前十句。   现在蒙二班的进度已经教学到了《三字经》的“首孝悌”部分,余冬尚且未能背诵全文,自然得拎出来重新赶上进度才行。   时下蒙学多是这样,先诵读全文百千次,夫子才逐字逐句地开始将释义讲解清楚。   想要将三字经完整背下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时间,尤其是之前尚未开蒙的童子,鲁夫子一句一句念,余冬跟着读,诵读的整个过程便已经可以将全文差不多背诵下来了。   带着他反复读了十次后,确认字音都没读错,鲁夫子便让他回去。   而后又开始抽背,“陈晨,过来。”   “啊——夫子!”   后面的高个子嚎叫一声,拖着步子走去了小教室。   余冬觉得他还挺逗趣的,不自觉看了几眼,胳膊被人轻轻戳了戳,戳他的同桌长着圆乎乎的脸蛋,“余冬信,我叫朱子恩,你今年多大了?”   说完他有些期待地看着余冬。   余冬说,“六岁……嗯,好似还未到。”   “好耶,我终于不是我们班里最小的了!”朱子恩拍着手叫起来,他刚过六岁生辰,他比余冬信要大哈哈哈!   看谁以后还欺负他最小!   余冬愣愣地看着他,低着头默念起刚刚夫子叫他念的几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   “□□!”朱子恩提醒,被余冬感动地一看,责任感油然而生,感觉自己肩负起教导余冬的重担,每回在他读错的时候就会纠正他。   两个豆丁脑袋凑得很近,鲁夫子:“……朱子恩,过来!”   朱子恩瞬间僵硬起来,就像老鼠遇到猫一样怂了,朝余冬说道,“我去了,希望夫子不要打我手心呜呜……”   等朱子恩出来,余冬还在反复读那几句,课堂回归到往日的秩序中,鲁夫子抽背完便到了巳时。   上午的课时暂告一段落,鲁夫子见朱子恩和余冬相处融洽,便让他俩一块儿去食舍。   “好的,夫子。”余冬拘谨地点头。   “食舍的饭菜一点儿也不好吃,真的不好吃,”朱子恩说,“你能和我一块儿去一下门口吗?我家小厮给我送饭,我拿了我们一起去食舍吃,你带碗了么?”   食舍的饭菜不要钱,实在算不得美味,顶多只能饱腹,因此家里条件较好的人家多半会让人送饭菜过来。   余冬肃着小脸,“能,带了。”   朱子恩闻言高兴极了,也不管余冬几个字几个字地蹦,他带着余冬到了书院门口,小厮等候多时,“小少爷这边。”   “快给我。”朱子恩抱着篮子,慢慢朝余冬走去,“我们走吧。”   “好,”余冬看着他艰难的样子,便问,“我们一起拿?”   于是俩人一人抓着一边,合力将篮子提回去,好在朱家那边估计也有在估计这个问题,食盒并不是很重。   只不过到了食舍,余冬额头也出了一层薄汗,朱子恩休息片刻,就带着余冬去打饭。   “今日是菘菜,和酸菜炒肉丁,还有南瓜……”朱子恩毫不意外,因为这三样菜已经吃了有五六日了,就算有变动也只是把菘菜换成其他菜而已。   余冬的个子将将能看到盆里的菜,他将食盒打开,将里面的油纸包拎起来。   “你的食盒好别致。”   朱子恩指着食盒说,是一个长方形的单层食盒,中间有三个小格,右边还装了个把手。   其实贺晏原本还想做成双层饭盒,但双层的对于余冬来说还是太重了些,便做成这样。   朱子恩看了一会儿,余冬才让打饭的大娘给他打了菘菜和酸菜,南瓜看着糊糊的,他就没要。   打好了饭,俩人坐在一起,朱子恩也将他的食盒摆出来,三个肉菜一个素菜,还有一碗汤,一碗饭,分量不多但加起来确实不少。   要不是顾忌他这年纪,怕是还不止四个菜这么简单。   “你这个是什么?好吃吗?”朱子恩指着余冬的油纸包问。   他嗅了嗅,怎么感觉好香啊。   余冬将油纸包打开,“是酱香肉饼。”   贺晏怕食舍的饭菜不好吃,又或者余冬压根不想去食舍,便给他做了个饼子带过来。   余冬早上便吃了这个,“你要尝一尝吗?这是我晏晏哥给我做的,好好吃,香香的脆脆的……”   说到这个,余冬的话又多了起来,朱子恩被他说得唾液泛滥,顿时觉得自己的饭菜黯然失色。   “要,我跟你换着吃吧!” 第77章   朱子恩“嗷呜”一口咬掉了一个角,圆溜溜的眼睛顿时瞪得更圆了。   一口咽下去,他才说话,“冬信,你哥哥做的饼干好香啊,比我们家厨娘做得还好吃,不对,我家厨娘不会做这个饼,我没吃过!”   “里面还有肉耶。”朱子恩说了一连串的话,又把面前的食盒推过去,“你也吃我的,我们分着吃!”   在朱子恩的催促下,余冬试探性伸过筷子夹走了一只红虾,“谢谢……”   “不用,不用,”朱子恩红脸摆手,饼渣甩到桌子都是。   余冬信这个小弟,他罩了!   朱子恩在心里做下决定,又赶紧把啃了一口酱饼,唔——!   “切,你还吃呢,一个破饼就把你给收买了!”   朱子恩望向玩伴,问道,“你要吃吗?”   “我才不要吃穷酸吃的东西。”林苏撇撇嘴。   朱子恩闻言生气得不行,“林苏,这是冬信哥哥做的饼,你别瞎说!”   林苏更生气,朱子恩竟然为了个刚认识一天的小鬼骂他。   “我又没说错,他本来就是穷酸,你看他身上什么都没有,一个破饼有什么了不起的!”   事实上,虽然大家穿着看着似乎相差无几,但其实衣服的面料就已经分了个三六九等,更勿论人家腰间佩戴的玲珑球、脖子的红玛瑙璎珞……   对于林苏来说,余冬身上什么饰品都没有,一看就知道是个穷鬼,而朱子恩和穷鬼宁愿和打交道,却忘了和他一起吃午饭就是他们的叛徒。   他再也不要和朱子恩一起玩了!   “哎哟哟,羞死人了,又生气哭了。”   林苏用手指在脸上划拉着,故意要气朱子恩。   朱子恩一泡眼泪窝在眼眶里,就要滚落下来,余冬左瞧右瞧,这事与他有关?   “……看什么看!”   林苏愤愤地瞪着他,都是他的错!   余冬打量一下他的身高,也没有高多少,说,“看讨厌鬼!”   “你,你竟然骂我。”   “我没有骂你,我骂讨厌鬼。”   朱子恩捂着嘴巴笑出来,笑得林苏涨红了脸,羞得连饭都不吃就跑了。   等人走后,朱子恩朝他道歉,“冬信,我们继续吃啊,不用管他,他一会儿就好了。”   “啊?”   “真的,林苏老是莫名其妙生气,突然就好了,有时候很气人,不过又很好。”   所以哪怕经常被林苏嫌弃,但朱子恩也没有真的讨厌他,只不过这回林苏骂余冬,他才生气的。   余冬点点头,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俩人的关系还亲近了不少。   吃过午饭后,余冬帮着把饼渣拨进空了的碗碟里,朱子恩在旁边赞叹不已,“冬信你好厉害!”   余冬被夸得莫名其妙,但听了很开心,又夸回去,“子恩你也好。”   两个豆丁吹了一段词语匮乏的彩虹屁后,将食盒收拾好,俩人回到学舍里。   余冬有些犯困了,他在家中睡惯午觉,捂着嘴巴打了几个哈欠。   “子恩,我想睡觉。”   朱子恩挠着脑袋,“那怎么办?”以往吃过午饭的这段时间,他都是和林苏一起耍乐,玩到夫子过来学舍就好了。   根本不知道哪里可以睡觉。   后桌的林苏冷哼一声,“哼,学舍里可没有地方睡午觉。”   余冬揉揉眼睛,可是他真的很困啊,“那怎么办啊?”   余冬和朱子恩面面相觑,林苏见状得意起来,“哼,笨死了,你不会两张椅子并起来,躺在上面睡哦。”   之前在马车里看到别人打盹就是这么做的,林苏下巴一抬,还不是要靠他林苏!   “哇,林苏你好聪明!”朱子恩从椅子上爬下来,而后将椅子拖到一起,“冬信你快睡啊。”   “我和林苏坐就好了。”   林苏别扭,“谁要和你坐一张椅子!”   头一扭,屁股默默挪开了一半,朱子恩笑眯眯地坐了上去,蒙童班的桌椅都不高大,但够宽敞,因此两人坐倒也自在。   余冬眼睛就要眯起来了,朝他们露出个红扑扑的笑脸,“谢谢林苏,谢谢子恩。”   在林苏的傲娇声中,余冬快速睡着了。   睡了大概一炷香,余冬恢复了精神,慢悠悠坐起来去外面打湿了手帕用来擦脸。   下午,鲁夫子一过来,就开始从“首孝悌”开始,顺着释义起来。   余冬听不懂,继续背着他那几句三字经。   下午的课过得很快,到了申时中,鲁夫子布置好每个人回去的课业后就下学走了。   今日一天余冬都没有握笔的机会,自然也不需要收拾笔墨,他将书包的拉绳解开,把三本书放进去,绑紧后就想跑了。   朱子恩拉着他,“等等我啊!还有林苏!”   “好吧……”余冬不情不愿,被迫停下来,“你们快点哦,我哥哥他们今天来接我!”   “哎,真的吗?我家只有小厮过来哎。”朱子恩羡慕地看着他,就连林苏也不例外。   三个豆丁你拉我我拉你,终于跺到了书院门口,此时林朱两家的马车已经等候在门外。   “你哥哥呢?不会不来了吧。”林苏见余冬表情垮了,自是知道没见到他哥哥了。   不然他不是这个表情。   朱子恩“哎”了一声,“那怎么办啊?你家在哪里,我们一起送你回去?”   余冬摇摇头,梗着脖子犟道,“不要,哥哥他们肯定来接我的,他们答应我了。”   “他们肯定来的。”   余冬嘀咕起来,听上去倒像是给自己鼓劲打气一般。   林朱二人的小厮提醒他们要回去了,朱子恩打定主意要陪他的新小弟在这里等。   林苏应声,便想提步走人,走了两步又返回去,“哼……”   朱子恩抓头,“林苏你又不回去了?”   “你别管!”   “哦,好吧。”   余冬看着他们斗嘴,心情好了一些,索性便凑到书院门口那,和门口的大爷聊天,“爷爷,你在这不晒吗?”   他们见过两次,在余冬那算是熟人了。   “对啊对啊。”朱子恩附和。   大爷诧异地看着腿边的三个豆丁,“心静自然凉。”   “哇!”   俩人哇哇叫,朱子恩一语道破,“爷爷你说话和我爷爷一样,听不懂!”   林苏拍着脑门,一副没眼看的模样。   看门大爷哭笑不得,这个刚开蒙的孩童听不懂也就罢,怎地你都也凑热闹!   他刚听几个小孩说了要等人,索性让他们站在阴影下乘凉,还给他们打扇子。   一老三小一时间聊得还挺欢乐。   “小冬——”   余满的呼喊声隐隐约约飘入耳畔,余冬倏然尖叫一声。   “啊啊啊,我哥哥他们来接我了!”   余冬连书包都顾不上了,拔腿就扑到余满的腿边,“哥哥,你们终于来了!”   贺晏好笑,一把将人抱起来,“不是说好来接你的么,怎么我们来晚了么?”   余冬摇摇头,“没有……”   “余冬信……”林苏他俩跟着跑过去,余冬这才想起两个小伙伴,“这是子恩,这是林苏。”   余满闻言有些骄傲,他们家小冬进学第一天就有朋友啦!   “你们好,”贺晏打招呼,“我是余冬信的哥夫。”   余满也跟着说,“我是余冬信的哥哥。”   “余冬信的哥哥,哥夫,你们好啊。”朱子恩他们学着他们那样打起招呼来,场面其乐融融。   贺晏想到出门时特意做的桂花绿豆糕,“我做了绿豆糕,你们要不要尝一尝?特意给小冬做的,庆祝我们小冬第一天进学!真是太厉害了!”   “哇——真的吗?”朱子恩惊呼,林苏难以置信。   余冬得意,仿佛屁股后有跟小尾巴在愉悦地摆动。   “是的。”余满感动地看着贺晏,他根本想不到这茬,还好贺大哥已经做了。   余满将食盒打开,是一个与余冬那个相似的饭盒,却有些不一样,这个是两层的,他将上层的油纸包拿出来拆开递给余冬面前,“小冬吃。”   等余冬拿了一块儿,这才分享给朱子恩他们。   贺晏放下余冬,让他抱着食盒和小伙伴一块去分享,“你们在边边坐着把绿豆糕吃了,去吧。”   “好。”   “我们去我家马车坐着,我那还有肉脯和水晶糕,我们一块儿吃。”   三人便一块儿奔向了朱家的马车,小厮被打发下去,三只坐在马车内开起了茶话会。   而他和余满则走去和看门大爷聊起来。   “大爷,真是好兴致啊。”一个人看门又是茶水又是下棋的。   贺晏将另一层食盒打开,绿豆糕细腻嫩黄,香甜的味道卷着空气中的茶香,大爷嗅了嗅,本想拒绝的头顺势应承下来。   “那就……让我也来尝一尝你这汉子的手艺吧。”大爷说。   大爷捻了一块,绿豆糕入手重量扎实,竟也不会扑簌簌掉粉渣,细腻的口感一入口就融化在口腔里,只留下绿豆的清甜、桂花的香味在唇齿间久久未散去。   这口感着实有些细腻了,大爷吃了两块才停手。   聊了好一会儿,贺晏才拎着沉迷茶话会的余冬,让他和小伙伴告别后。   走出了几步后,余满想起了刚刚的事情。   “小冬,乐哥哥你还记得吗?”   “记得,是哥哥的好友。”   余冬小脸疑惑,贺晏便接过话头,把沈乐的事情删减得七七八八,就留下个简单的梗概,这才解释给余冬知道。   沈乐要在看大夫的这段时日住在他们后院里,贺晏自然不会有什么不满,余满一说他就应承下来了。   但沈乐要睡的地方是余冬的床铺,那势必还是得问过余冬了才行。   “小冬,这段时间你和我们一块儿睡可以吗?屋内还有一张榻子,如果你不喜欢别人睡你的屋的话,那就算了,我给你小乐哥找个别的地方……”那张榻子不大,也就够一人平躺,三面有帷幕档板,正好可以放在床边让小冬睡。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睡在哥哥的屋内吗?!”余冬双眼放光!   他压根不在意自己的床铺让出来,只在意前面那句是不是真的。   “真的。”   余冬激动地甩开手臂往前冲,随后又出现在他们面前,说,“那就让小乐哥睡我的屋吧,我可以。”   贺晏揉揉他的脸蛋,“我们小冬真是大方的孩子哦!”   “也没有啦~”余冬矜持地否认,黑亮的大眼睛笑成了月牙。   俩人一人站一边,牵着余冬的小手,俩大一小踩着晚霞回家。   余冬看看哥哥,又看看晏晏哥,笑得好像偷腥的小猫一般。   贺晏见状,与余满对视一眼,俩人手稍稍使劲往上抬,余冬双脚腾空,惊呼一声便开始咯咯笑起来。   “啊哈哈哈哈——”笑声像是银铃般清脆,落在街上回荡盘旋,引得书院附近的铺户都探出头来看。   玩闹了一会儿,余冬有些累了便趴在贺晏的肩膀打盹。   橘红色的晚霞落在肩膀上,贺晏另一只手牵和余满,一手抱着余冬,就这么晃悠晃悠回到了铺子。   ……   回到家,余冬又开始背那几句三字经,反反复复背了许久,到了完全熟练了才停下来喝水。   余满神情有些羡慕,贺晏看在眼内。   等到了夜里,周遭的灯光几近熄灭,打更人正打着第一更,也就是晚上九点到了。   躺在床上,贺晏才问,“小满,你想识字吗?”   说识字,其实大家多多少少都识几个,毕竟是居住在靠近江南的淮州,学子多,识字的人也多。   但少数的人多是像余庆礼这种常用字认全了,但会认不会写,更多的人则是没有机会或者不能去私塾学堂的,只识得几个字。   其实哥儿并不是不能念书识字,没有公开的书院,便只能是富贵人家请了人亲自去家里教导,因此平头百姓的哥儿,识字的还真不多,就算有也是家族渊源。   先时听余满说过,他识的几个字还是余时仁从私塾回来的时候教他的,只不过后面余时仁大了就不好再带着他这个哥儿弟弟了。   而他原本识的不少的字,后面也忘得七七八八了。   贺晏倒是想教余满识字,可惜的是……要说半猜半认的情况下他还真识不少字,但要写了也抓瞎,缺胳膊少腿的,更勿论要教人了。   因此贺晏这么问,不是想教余满,反而是想两个人一起学。   余满犹疑了片刻,一会儿书院里青葱学子,一会儿想到爹娘,一会儿又想到自己。   “我想识字……可以吗……”   贺晏感受到他的踌躇和渴望,便说,“我们一起学,让仁哥教我们,我们每天识几个,肯定能学会,而且店里的帐还是要学着做,不识字不行。”   听贺晏这么说,责任感油然而生,余满倏地觉得自己不害怕了。   他一定可以学会的!   余满握拳。 第78章   翌日一早,余六早早敲开了店门,余时仁他们接连起了身,井然有序地按照订单的数量忙活起来。   日头刚冒出点边儿来,天朗气清的,贺晏洗漱完,微风轻抚过发梢,一阵清爽而过。   紧接着,随着太阳气温慢慢上升,店铺开始营业,大家站在各自的岗位上开始工作。   余时仁忙中抽空,将贺晏拉到角落低声交代起来。   “小贺,这几日有人老是听到你们屋内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爹和三叔昨晚特意找了人去看,还以为真有贼了,没想到是一只黄皮子溜了进去。”   余时仁将家里的情况说了说,除了余时仁因为梅玲怀孕了每日都要回村里,还有余六做半天工同样要回去外,其他人基本上都在店里待着。   贺晏了然,“那黄皮子应该没糟蹋家里吧?”   “那倒没有,就是东西都乱翻了,三叔么说要把你们的床铺给重新拆了洗一遍,东西也规整过了,黄皮子跑了,这几日爹说要收拾一个屋出来,住几日。”   有人住了,那黄皮子就不会再进屋了。   而家里托三叔大伯他们照看着,有什么动静了自然得和贺晏说一声。他爹要住进去的事情,更是得提前说。   “那就辛苦大伯帮着照看了!”贺晏笑道,有亲戚了果然是好,要换做关系差点的,估计这些事压根不会放心上。   余时仁说完就回去继续干活了,贺晏没再继续跟着他们一起忙活,因为贺旭三人已经前来取货,三人风风火火地来,留下一两五钱的货款又风风火火地离开。   而同样来收剩饭剩菜的朱达更是顺道过来了。   招呼完朱达他们,余冬和余满洗漱完,正不紧不慢地吃了早饭。   “小冬,昨日忘了问了,食舍吃得如何?”贺晏坐到一旁问。   伸出手揉了揉余满酸软的腰肢来,低声问他需不需要拿着靠枕过来。   余满红脸说不,四处打量了一番见没人听到他们的对话,红晕才消了一些。   余冬头埋海碗里,抬起头说,“昨日吃南瓜,菘菜还有酸菜炒肉。”想起昨日的菜,还有剌嗓子的糙米饭,他撇撇嘴。   “还有肉吃?那好像不错!”余满感叹,揉捏好一会儿,腰确实轻松了不少。   余冬给他比了一下,“这么点儿的肉哦,根本看不到……”   其实想也知道,麓山书院收的束脩虽说不便宜,但也不算特别昂贵,所以食舍能供一顿吃就已经不错了,至于说能吃得多好怕是不能够。   贺晏问,“学舍可以送饭进去么?”   余冬点头,子恩他们就是小厮送饭过去的,贺晏便说,“那这些时日我们也给你做了送过去,不过等之后忙了或者我们没有空,又或者天气冷了,你就要自己带饭过去了。”   其实早上做好了带过去最好,只不过这样一来食物变质问题就需要格外重视了,再加上眼下天气还比较热,实在不适合这样做。   但要求他们每日中午送去也是麻烦了些,旁的不说,眼下他们还算空闲自然有时间送去,但要突然来了客人,顾不上余冬,怕不是得饿肚子了。   晌午就能见到哥哥了耶!   “好哦。”余冬开心说。   吃过早饭后,余冬又开始“人之初”,这回余满也跟着他读,贺晏拿过书本,认真翻了起来,一本三字经还真的不厚,一页正好五句。   余冬背十句背了一天,总算是流利地背了下来。   绝大部分字都认识后,贺晏便指着头几个字,和余满解释起来,“人之初,性本善,便是说人初始的时候,也就是一出生,天性是善良的;而性相近……”   他按照自己的理解,给俩人讲解着自己的理解,偶尔有不太通畅的地方,余时仁在另一边干活也会补充起来。   很快十句的释义便说完了,余冬“哇”地一声,两兄弟用同样黑亮的大眼睛看着他。   “贺大哥,你念过书啊?”   “……没有,就是听别人听得多。”   贺晏这话倒是真的,十年如一日的看着别人从牙牙学语到考上大学,反正他哪里都不能去,可不就是听得多看得多嘛,自然就会了嘛。再说了三字经前面的释义,通读几遍应该也能摸准那个意思。   余满用亮晶晶的眼睛崇拜地看着他,哪怕贺晏觉得自己并没有很厉害,也在这种眼神中陡然迷失了自己,飘飘然起来。   听了释义后,余满念起来确实通畅了许多,就连在磨豆子的余六都竖起耳朵听。   文哥儿进来提醒余时仁他们,“仁哥,南街有食肆有三十斤素鸡,要快。一会儿他们要过来取。”   “哎好。”   后院的念书时间就这样过去,余时仁他们又开始忙活起来,来后院提个醒的文哥儿将眼中的艳羡掩去,又回到岗位前招呼客人。   时候差不多,贺晏便想和余满一起送余冬去书院,没想到薛管事会这个时候过来找他。   “贺大哥,我送小冬去就行了,你留下招呼薛管事吧。”余满见状,拍拍他的肩膀说。   为今之计,也只能这般了,贺晏估摸着薛管事一时半刻就走不了,确实没办法送余冬去书院。   余冬他们出发后,贺晏便说,“薛管事坐,不知是有什么事吗?先时的货物应该没出问题吧?”   “那是没有,”薛管事这次前来又不是找茬的,俩人坐在店内的角落里,低声说话也没人听得见。   薛管事便畅所欲言了,“那些货物卖得可好,可惜还是保守了,藕粉卖了两日就卖没了,腐乳卖得也好,一下子就把那边的市场给打开了,我这次前来就是和你谈这个生意的。”   这次他们带了不少商品过去关州,是为了开辟新的市场,那边民风彪悍,也排外得紧,但市场份额也大,老爷一直眼馋了许久。   但寻常的物品根本吸引不到他们,薛老爷是空有店铺,却苦无打不开关州的时常,偌大的店铺成了空架子,平日开足一天也没有多少客人进去看。   问就是不如他们关州本地的商铺好,别地的店铺肯定是骗人的。   难怪关州府城内压根就没见着其他外地的商铺,就算有,放在明面上的也是关州本地人,哪里像他们里里外外都是自己人。   薛老爷万万没想到这次薛舟买下的货物竟有奇效。   藕粉和腐乳是关州百姓都没有见过的,吃过的,尤其是那晶莹剔透的藕粉更是新奇,吸引了一拨又一拨的客人。   贺晏挑眉道,“那不知您是想要定多少?”   薛管事看着他波澜不惊的样子,点点头,便说,“我们这回是打算定契约,做长期生意,这次要两百坛腐乳,再来十坛五斤装的那样,还有一千斤藕粉。”   他们商行多,每个地儿放二三十坛正好,至于藕粉那是多多都不够。   贺晏咂舌,一千斤藕粉,果然大户做生意就是豪横,上落就是成百上千的。   “薛管事,我也不怕如实和您说了,腐乳和藕粉我们能做,只是腐乳装坛前需要很多工序,一套工序下来得至少半个月,店铺内做好的存货有一百坛,所以剩下的可能就需要等大半个月。还有就是藕粉,一千斤藕粉需要一万多斤的莲藕,如此庞大的数量,也不是轻易能找得到,做得完的。”   事实上若是莲塘大一些,出一万斤倒是不难,只不过贺军找到路子,能一口子出三四千斤的都不多,而且前面已经被他们薅了一段时间了,重新再找怕是需要不少功夫。   薛管事倒是没想到他这人做生意还挺实诚,也不再卖关子。   “这你不用担心,去关州的商队来回是需要时间的。”   从这去关州虽然只需要十天功夫,但这回的生意还有其他地方的,因此这个时间很充足,“一个月交货就成,而且这莲藕我们这边可以帮忙对接。”   贺晏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想起了一个问题,“腐乳可以保证长期供货,但莲藕没有了,我们也没办法,你们说对吧。”   “这是自然,”薛管事说,“放心吧,做一次签一次契约,到时候会再调整。”   俩人又就这各种问题掰扯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签下契约,而后俩人又同到陆主簿那过了红契。   “行了,后日我会让人先送一千斤莲藕过去,三日送一次。”薛管事大手一挥,准备拿着契约回去交差。   事实上这个生意对他们商行来说,真就是蚊子腿和大象腿的区别,要不然薛老爷也不会让管事过来签契约了,真是大生意出马的必定是薛老爷自己。   薛老爷看重的是藕粉和腐乳的新奇独特,希望这两个货物能像在关州那样打开新的销路,若是不成自然就想过别的法子了。   “薛管事慢走,记得是送去河东村贺军家!”   “记住了!”   又谈成了一门生意,贺晏心情舒畅认真把契约叠好,回去的路上顺便在肉档和卖鱼翁那买了几斤梅花肉和一条皖鱼回来,还有几斤藕尖。   回到店铺,拎着东西他四处转悠了会儿,见余满还未回店里,叹了一口气,估摸着他是去找沈乐说话了。   “那今日就做一个鱼丸吧。”   贺晏自己嘀咕了两句话,没人听他说话,那他便自己说给自己听。   撸起袖子,将桶里的皖鱼给开膛破肚,鱼肉切块剁成鱼茸,放入五香粉、姜丝、一点点面粉、一个鸡蛋清等调料,顺时针搅拌出肉筋来。   腌制的过程中,贺晏往锅里倒水,水沸腾后,便开始用勺子挤鱼丸。   等圆滚滚的鱼丸全部浮在水面上,最后用热水冲去浮沫,搭配上用酱陈醋简单调制而成的酱汁就可以使用了。   梅花肉贺晏则直接切成肉片用来炒了藕尖,双层食盒,下层装满了鱼丸,上层的三个格子,一格放米饭,一格放空着到时候打食舍的蔬菜,一个放藕尖炒肉。   贺晏盖上食盒,余满珊珊而归。   “贺大哥……今日吃什么?”   眼下店铺没有专门雇人做饭,因此吃食多是谁有空了就谁做,一般多是就地取材,店铺的豆制品有什么就做什么,再蒸个米饭就完事了。   贺晏谈成了生意,心情愉悦便一口子做了不少,晌午就不需要再另做了。   “……”   余满趁着没人注意,搂住贺晏的后背,“贺大哥……”   贺晏被身后的娇躯搂抱着,郁闷顿消,又觉得自己太没有原则了,冷哼一声。   余满愣了好一会儿,脸上漾出灿烂的笑容,转过身挤到贺晏怀里,踮起脚尖吻住他的唇。   一触即离后,“别生气……”   他在贺晏未来得及反应之时又矮身退出来。   贺晏:“……”   好好好,每回都用这招!   贺晏抹了一把脸,试图把嘴角的笑容给压下去,压制失败后,贺晏直接将人捞过来狠狠亲了几口,才算解气。   消了气,心情大好后,俩人牵着手一起去麓山书院给余冬送饭。 第79章   今日大集,从西街到北街的路上有走街窜巷的货郎在卖糖葫芦,街角还有摊子在卖糖画。   贺晏从货郎那买了两串糖葫芦,一串让余满拿着吃,另一串从篮子里抽出油纸包好。   余满望着手里黄澄澄糖衣包裹的糖葫芦,递到贺晏唇边,“贺大哥,你先尝一下。”   贺晏低头咬下一个,薄薄的糖衣被牙齿轻轻一咬,就在口腔内破碎开来,舌尖刚尝到一点儿麦芽糖的甜味,接着便是山楂果子的酸甜。   酸得他眉头紧锁,困顿一扫而空,原是有些迷糊的打闹顿时清醒过来。   贺晏将酸溜溜的山楂果肉囫囵吞下,砸吧一下,又是一阵酸甜的余韵残留在唇舌之间。   余满见贺晏摇摇头,这才自己专心吃起来,一串糖葫芦慢慢吃,等只剩下棍子的时候,麓山书院的大门也出现了。   和门口的大爷聊了两句,就见到林苏和朱子恩兴冲冲跑了出来,身后是跟着小跑步的余冬,捣腾着小腿跑了出来。   林朱二人先到他们面前打了声招呼,才去找自己的小厮。   “哥哥,晏晏哥——”余冬气喘吁吁,脸上的笑容灿烂无比。   “不着急!”余满抽出手帕给他擦汗,“下回不要跑着出来,天时热,容易中暑气。”   他想快些见到哥哥啊。   “……唔……哦。”余冬捏捏手指含含糊糊应了一句。   贺晏:“你们书院可以让你们这样跑么?回去问问你们夫子。”   余冬不情不愿点头。   “好啦,”贺晏将饭盒递过去,打开给他看了下。   “给你做的鱼丸和藕尖炒肉,鱼丸若是不够味,你就沾酱吃,只不过素菜炒了闷着容易黄,你在食舍看看有没有素菜,挑一个吃知道吗?”   “鱼丸做得有些多,你和别人分享一下。”贺晏说完。   “还有这个,贺大哥,”余满便把包好的糖葫芦放到饭盒上,“这是糖葫芦,小冬你吃过午饭后再吃。”   余冬小鸡啄米,抱着饭盒听完贺晏念叨听余满念。   林朱二人站在旁边有些艳羡地看着余冬,他们都是小厮要送饭,对于面前这种场景那是根本就没有见到,更别说有所体会了。   贺晏摸摸他的脑袋,“好,回去吃饭吧,我和你哥哥回去了。”   “好哦,晏晏哥,哥哥再见。”   余冬朝他们挥挥手,慢吞吞走向小伙伴。   书院一共有十个班,甲班一个共二十人,乙丙各两个共四十人,丁班三个共一百人,而蒙童班两个共五十多人。   也就是说书院一共二百多各学子,共用一个食舍,桌椅就这么多,因此余冬他们到得晚已经没有空位了。   “走,跟我去另一个地方,”林苏说,他知道一个地儿那里有石凳石桌,可以让他们休息吃饭。   “可是,我还要打一个素菜哦。”余冬说道,“等我打了,我们再去好吗?”   “这有什么的,你吃我们的啊,我们的菜好多,食舍的素菜是水煮的一点儿也不好吃!”林苏下巴一翘。   余冬思索片刻,“好哦,那我们一起吃,我哥哥他们今日给我做了鱼丸,肯定好吃吃!”   “可以,那我们走吧。”   余冬和朱子恩跟上他的步子。   三个豆丁从食舍出现了很短的时间,又离开了,只不过就这么短的时间,还是被人看到了。   方铭往食舍门口看去,眨了眨眼睛,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怎地刚刚那个孩童瞧着这么眼熟?   “方铭,你看什么,还不快把食盒收起来。”   朱子豪颐指气使道。   方铭笑着说,“还以为瞧见了熟人的弟弟,一时眼花了。”   余家那弟弟不是傻了吗?   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书院里,肯定是他看错了。   收拾碗筷的动作从生疏到熟练,只用了半个月时间,但调整心态却用了一个多月,这会儿方铭已经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端着一副凛然傲骨的样子给人收拾起来了。   这场面一出,不少书生都在背后悄悄说着朱子豪又欺负人的话。   背后的林琅气得翻起白眼,但又苦于没有证据。   “这俩人一个横行霸道,一个助纣为虐,我一定要找着证据把他们作弊的事情揭露出来!”   “嘘——”隋怀广立马按下他,“没有证据的事,不要说出来,被人听到了不好。”   林琅气得连隋怀广都不放过,指着他和薛舟抱怨起来,“薛兄,你来说说,我说的是不是这个理。”   不止这样,朱子豪他们还老是挤兑薛舟,背地里给薛舟起绰号小白脸,叫得不要太难听,就因为薛舟幡然醒悟,不与他们同流合污罢了。   “而且明明就是那朱子豪他们的错,还说是好友呢,都不站我这边的。”   林琅非常愤怒,企图找外援。   薛舟轻笑道,“是么,我看隋兄就是站你这边的。”   “他才不是!”   “那没有!”   两个声音异口同声,隋怀广在薛舟的注视下,鬼使神差道,“我是站……我自己这边……”   林琅冷笑一声,愤然离席。   ……   余冬那边吃完午饭,贺晏他们也很快回到铺子里。   而此时他们的饭菜已经盛了起来放另一边,余时仁他们正坐着做饭,“小贺,给小冬送完饭了?”   贺晏点点头,拉着余满坐下吃饭。   余时仁放下筷子,把早上做了多少豆制品给贺晏说一下,铺子销售的情况就要余晓月来说才行。   仁义礼三兄弟吃完饭,就开始去外面接替余晓月他们。   “小满,下午我得去定一批陶罐,黄酒我们估摸着还得蒸馏一些出来才够用,一口气做这么多,铺子里怕是没有地方。”   贺晏将事情道来。   “嗯……那我们就在村里做吧,正好不是要回去找贺军说藕粉的事情吗,那就先回去,明日我们直接把做好的豆腐块背回去,在家里做。”   反正家里宽敞。   余满点头,这事情就说定了。   吃过午饭后,余满复习了早上背的几句三字经,回忆着早上的释义,断断续续也背了下来。   贺晏还用筷子沾水让他认了“人之初,性本善”后面四个字,前面的人和之字记忆起来毫无难度,是余满为数不多认识的字中的几个。   桌上沾了水的字迹很快干掉,贺晏见余满还探着脑袋去看,便拿出之前用来装饰店铺用剩下的木牌。   这木牌当时做太小了,只有巴掌那么大,也不顶用,最后也没派上用场。   “仁哥,你帮我把这两句写在上面。”   贺晏磨墨把毛笔递过去。   “……我的字不是很端正……”余时仁这么大人了,对于自己的字还是一副拿不出手的样子。   “没事,仁哥,我们是为了识字,只要不错就行,再说了,你是没见过的写的字。”   贺晏当场给他写了一手颤颤巍巍的字,乍一眼好像没有问题,但其实哪哪都有问题。   余时仁也不再推脱,在木牌上正面写了三个字,反面写了三个字。   “谢谢仁哥。”   余时仁摆摆手,打算回家把家里的书拿过来,也是时候该重新捡起来了。   等墨迹干透了,贺晏收好笔墨,把木牌挂在余满的手上。   “每日拿着它认字,一日认几个字,认了我们再开始写。”   笔墨纸砚家里准备了不少,反正余冬暂时也用不完,他们拿来用也是一样的。   余满端详着木牌上的字,抿嘴浅笑。   晌午最热的时候依然过去,铺子的客人又多了起来,余时仁他们各司其职开始忙活起来。   见状,贺晏也从椅子上站起来,“那我就先去定一批陶罐,而后回村里,你呢?”   余满抬起头,光晕打在他身上,眼眸深处是细碎的亮光。   “一会儿我得把床铺收拾起来,乐哥儿他们要从医馆出来了。”余满说了一下自己要做的事情。   这个意思就是不与他一起回村里了。   贺晏早有所料,倒也没真的生气,毕竟活儿太多了,确实没必要十二时辰都黏在一起。   “行,那我就回去了。”   贺晏将背篓与油布雨衣,都给带上了。   余庆义抱着一堆不知从哪里买回来的棉布,大多是碎布,还有三匹完好的棉布。   “小贺,这布你先帮我拿回去给我阿么,他急着要。”   能早一些拿回去就早一些,免得他在家着急。   贺晏没问理由,将包裹塞进背篓里,而后才出了门。   路上,他乘着竹筏先到了东柳村做陶罐的人家那定了两百个小坛子,还有十个大的。铺子要是出了这批货后,也不剩什么存货了,因此还得多做一些放着。   一口气定两百个,自然这个价钱就不可能八文一个。   贺晏比了一下,七文一个。   做陶罐的全大得了这生意,高兴地不得了,也没跟他挣来争去就答应下来了。   这一个多月家里陆陆续续卖了有两三百个陶罐,大大小小,加起来可挣了有二两银子有多。   眼下又一口气接了个大单,虽说便宜一文一个,那便宜不少,但要按照八文一个,卖两百个他得卖一年都不知道能不能卖完。   这生意谁都会算,他便宜一文把大客稳住,以后就有源源不断的银子进袋子里。   何乐而不为呢。   再说了,七文一个也不算便宜,他们的柴火陶泥都不需要花钱就是费些功夫,七文钱纯赚五文钱呢!   贺晏放下半两碎银子当订金,一路上东柳村的人见他面生还问他来做什么的。   贺晏便说,“我是来找全大定陶罐的。”   还有认识的他的人指着他说,“你不是那入赘给了豆腐哥儿的贺……”后面的愣子二字就被咽下去了。   “什么?他就是那个入赘后,豆腐卖得到处都是的愣子?不是吧,他瞧着这么俊朗,一点儿也不愣啊。”   “就是他,我肯定没认错,我在河东村见过他。”   “嗷嗷,对,你在那边有门亲戚,看来传言不可信啊,难怪人家生意做得这么火热,那这全大这回不是赚死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贺晏还在场听着他们说话,扭头望着贺晏,生怕他会像传言那般暴起打人。   贺晏笑了笑,“各位婶子叔么,我就先走了,还有些事情。”   “哎哟……”妇人心脏扑通扑通跳,捂着说,“真……俊俏啊!”   “对啊!”   一时间,贺晏来全大家订了许多陶罐的消息不胫而走,全家开始来客不断,都想打听到底挣了多少银子。   还有一些厚脸皮的,人还没开始挣钱就已经摊手借钱了,气得全大媳妇抡着扫帚赶人。   另一边,贺晏先回河西村,把余庆义托他拿回来的包裹送到三叔么家。   “哎哟太好了!”方兰草将包裹拆开,一块一块布看,“我还以为要晚上才能拿到了,没想到你就回来了,这感情好,我这活得快些做。”   说罢方兰草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说,“我想用布做书包去卖,卖了银钱我们一人一半,三叔么也不白要你这个点子。”   一开始赶制书包的时候他还觉得纳闷,为什么要做这么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用来装书呢,像人家用书书箱不是挺好的。   等做了一半,形状出来了,他掂量一下,就知道书包的好处了。更别说那书包上还缝了几个好看的刺绣上去,模样新奇又出挑。   因此做出来后,他就有一个想法,想把书包做出来卖出去,肯定很多人来买。   只不过他也不知道成不成,就想着多做两个,然后再亲自去县里问贺晏。其实这样是有些厚脸皮了,所以方兰草就想着如果挣到银子五五分成,应该能行。   “可以啊,叔么你这想法还挺好的,”贺晏挑眉,“只不过五五分成倒不用了,我什么都没做,挣到的银钱你自己拿着就是。”   断没有出个主意就拿人五成分成的,最主要的是他也是拾人牙慧而已,当然了,如果这个人不是自家亲戚,他可能还是会多多少少受一些。   拾人牙慧也得有机会才能拾,拾到了便是他的主意了。   白捡的银钱,就没有凭空推出去的道理。   方兰草赶紧拒绝,“要的要的,要不是你出这主意,我还不知道怎么做呢。”   俩人一阵推脱,贺晏又提议道,“不若在上面再绣一些小动物吧。”   余冬书包上的几个刺绣不是竹子就是竹叶,主打一个雅致清新,很符合书生的气质,倒是一点儿也不可爱。   六岁的豆丁还是比较适合背着一个小黄鸭、小花猫、斑点狗、大熊猫等等图案的书包去上学,谁看了不说他们活泼可爱。   方兰草想到大黑二黑的模样,顿时沉默了。   真的假的?   难道真有人觉得在书包上绣一条黑不溜秋的狗,款式会好看?! 第80章   直到贺晏用棍子在地上画了一个简笔小狗,方兰草的沉默才算结束,寥寥几笔,小狗的轮廓便活灵活现,方兰草拍着手叫好。   贺晏有给他画了其他几个小动物,而后又去一趟余远山那边聊了一会儿,得知家里的地儿被沈大平打理得很好外,也就放心下来。   事实上,沈大平他也不敢不花心思去打理,很快就要秋收了,若是收成不好,怕是以后地里的活就不要他们家干了。   因此,沈大平对待余家的水田旱地就跟对待自家的一样,半点儿马虎都不敢有。   从河西村出来后,他背了不少大伯三叔家的瓜果,哪怕他推脱了都不行,索性一会儿去贺军家递了话就回县里了,背上就背上吧。   一到对岸去,便有人一直搭话,贺军正好在家,见了是他赶忙出来。   “怎么回来了,又有生意了?”贺军问。   县里生意这么忙,没有新的订单,怕是贺晏都抽不出空回来。   贺晏说,“对,半个月后一千斤藕粉……那边莲藕也给你对接好了,我问过了是粉藕,明日那边的人就会送到村里,你记得啊。”   他将薛管事的话和签订的契约都说清楚,“半个月可以吗?到时候你把一半条子给他看。”   另一半在对方手里,到时候一合就找着人了。   “平常的话肯定可以。”   只要打声招呼谁不想过来当帮工挣银子呢。   可是眼下这时间确实不大合适啊,贺军盘算了一下,“只不过秋收在即,必须要在秋收前搞定,不然怕是到时候没人过来,而且家里的地也得收割,我们停两日能继续做藕粉,但光靠我们十日可不行。”   事关粮食,这时候天大的事都不及百姓的口粮重要,到了秋收他们肯定不会再过来帮忙了,除非把家里的活儿干完了,又或者家里没有地的人家才会愿意过来。   找人确实是个麻烦事,如果光靠家里的老弱,肯定十天是做不成的。   因此最好就是在秋收前搞定。   贺晏说,“那简单,洗莲藕刨莲藕这活再找几个人干。”   贺军点头,他也是这个主意,反正村里眼红这门生意的不少,请多三四个回来,快点把活干完就是了。   “成,那这事就这样,明日我也会回来,有什么事直接过来找我。”   事情说完他就当起甩手掌柜来,没在贺军家逗留多长时间,贺晏就打道回府了。   ……   到了夜里,弯刀银钩高悬,为了薛家的订单又是奔波了一日。   俩人低声说了两句话,道了句“夜安”。   贺晏眼一闭,几息过后就睡过去了。   屋内很快只剩下缓缓的呼吸声,余满抬头看了下榻子上小冬,发现他也睡着了,抓过贺晏的手圈住自己才闭上眼睛。   二更天过后,院子里的大黑二黑狂吠不止,犬吠声骤然撕破了夜晚的平静。   贺晏倏地睁开双眼,边从床上坐起来,边披着外衣拎着烛台往外跑。   昏黄的火光在漆黑中亮起一团光,贺晏到的时候,余庆义他们都已经出来了。   “义哥,小礼,发生什么事了?”   接近五个月大的大黑二黑已经初显细犬大狗的威势,犬吠威猛无比,身姿矫健敏锐,是捕猎看门的一把好手。   嗅到他的味道,凶猛的犬吠声立马转变成嘤嘤声,在他腿边来回嗷呜,仿佛试图用狗言狗语将事情讲个明白。   余庆义摇头说,“我出来时,院子里便只见他俩,着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不是大黑他们生病了?”余庆礼问。   贺晏沉吟了片刻,觉得他们不可能这么无缘无故叫出来,但透过烛台的光,贺晏上下打量,确认它们身上无甚问题才放心下来。   不是受伤或者不舒服就好。   院子里……不对,院子里的地面上,怎么突然多了一点东西。   七月下旬,月华被夜色吞没,二更天若是不用火把蜡烛照明,怕是路都看不清楚。   而此时余满他们也都起身出来查看,“贺大哥,大黑他们出什么事了?”   又吹了两个火折子,院子里总算是亮堂了不少,一下子就把暗处的不对劲给照了出来。   贺晏用棍子将地面的东西扒拉到中间,待看清楚后脸色阴沉一片,“……是肉骨头。”   大晚上的,突然丢一块肉进来,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难怪大黑他们会吠起来,怕是贼人一出现就被发现了吧。   “什么东西!不会是药狗的吧……”余满生气又后怕。   若是真被大黑他们吃了,岂不是……而且想也知道,使这种肮脏的手段,肯定是为了摸到他们铺子来,否则怎么会想到把狗给毒了。   余庆礼他们骂骂咧咧起来。   “大家想想最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贺晏表情阴冷。   接了大单的事情贺晏都尽量让他们不要出去说,更不要和客人说,免得有人生了红眼病要闹事,甚至特意回村里做腐乳也有这个原因在。   眼下看来,光是这样是不能也止不住人家的心思,怕是他们的生意还是招了别人的眼了,就是不知道是谁手段这么肮脏低下了。   良久了,只文哥儿一人出声,“东家,这么说起来,昨日是有些不对来。”   文哥儿他来店铺也干了有十来天了,一开始不熟手的时候一些客人也会吐槽他两句,但干了几日倒是很少了。   因着个子相貌问题,一般客人进了门大多都是先找余晓月,毕竟余晓月看着就比他靠谱,余晓月忙得腾不开手才会找他下单。   偏偏前几日有个生客进门,直奔他那去,还和他聊得很火热,直到出门了俩人都聊得很开心。   “东家我们没聊什么,都是聊我家里,还有我为什么过来帮忙的事情,店铺的东西我都没和被人说。”文哥儿解释道,生怕被误会了。   后面那客人又来了两回,每回都是没什么客人的时候来,来了就找他聊天。   若是这样文哥儿还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他也没什么可图谋的,说不定他们就是投契而已。   “不过,”文哥儿扫了一眼余晓月,“他说怎么客人都找晓月姐,她那边好忙,你这边好闲哦,是不是因为……但他没说完。”   文哥儿还以为他是在好心,还傻愣愣地附和道,“晓月姐看着比我靠谱,等我以后多吃一些,大家都来找我嘿嘿……”   那夫郎面色僵硬了一会儿,也没再和他聊天,就走了。   文哥儿忙着招呼其他人,哪里能看得出谁的表情不对啊,要不是现在让回想他还很发现不了其中的问题来。   余庆礼叫道,“这不就是挑拨离间嘛,偏你傻傻的,还觉得人家是好心。”   文哥儿还骂了也不生气,因为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傻,还好他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将东家的事情和店铺内所有做豆制品的事情说出来,毕竟他一直住在这边,有些东西肯定是藏不住的。   余庆义提议,“要不要明日逮一下那夫郎,看能不能问出话来?”   余晓月扭扭丈夫的耳朵,“你傻啊,人家既知事情不成了哪里还会过来。”   “没事,”贺晏说,“一次不成,两次不成,肯定还会有第三次。”   贺晏得想个主意出来,文哥儿又补充道,“我觉得那人应该对腐乳藕粉感兴趣,不对是腐乳,腐乳他这四日就买了两坛回去。”   “行,这事先到这里,也不着急,大家和往常一样就行了。”   余满和贺晏对视一眼,知道他已经有了主意,便让大家回去睡觉了。   拎着烛台回到床上,喧闹的响声都没有将余冬和吃了药睡觉的沈乐给吵起来,余冬伸出小脚丫在榻子外,肚皮搭了被子,睡得一脸香甜。   余满低声问,“贺大哥,做小动作的应该除了做豆腐的卢家、卖酱料的那三家外,应该不会再有其他人了,我们要怎么办啊?”   他们虽说生意做得还可以,但到底和人家比毫无根基,若是直接在吃食上使手段,到时候就算让他们洗清嫌疑了,估计生意也会一落千丈。   这可不行啊,最主要的是别影响和薛家的生意!那可是四十两的订单啊!   想到这,他也不困了,睁着精神无比的眼睛就看着他。   贺晏摸摸他的脸庞,“将计就计,不就是想打听我们腐乳怎么做嘛……”   “这也简单,既然要知道便让他们觉得自己知道就行。”贺晏在他耳畔浅声嘀咕了几句,声小得余满不认真听都听不清楚。   “好!”   余满点头,悬着的心总算落下。   松懈后,困意又再度侵袭上来,贺晏抱着人再度入睡。   这回一夜无梦,安然度过。   晨光微曦,色彩斑斓的朝霞渲染着天际。   贺晏洗漱完抬头看了下天空,不打算更改今日的行程。   众人皆吃过早饭,晨读也过了,夜里的事情被贺晏压在底下暂时放到了一边,文哥儿他们就算再担忧也别无他法。   只能是做事更是积极,一点儿都不见颓唐来。   用余庆礼的话便是,“想要抢我们的生意,门都没有,我要大卖特卖!看谁还想着抢生意!”   仿佛一大早就打鸡血似的,干劲满满。   余冬背上小书包在旁边等候,贺晏说,“小满,今日我回村里,你留在铺子内?”   余满看着他,“我和你一起回去啊。”   “不用,今日就把豆腐块背回去,放起来发酵而已,没有太多的活,下午我就回来了,铺子、小冬和乐哥儿这边还是需要你看着才行。”   “而且,我一个人,比较方便。”   方便什么,方便被人跟踪,方便被人偷看。   被贺晏瞥了一眼,余满才想起来昨晚说过的话,他还以为是他们两个人一起呢。   余满嘴角往下撇,“……好吧。那你忙完就回来哦。”   昨日他就忙了一下午,再加上余冬躺在旁边的榻子睡觉,他们都没有怎么说话就早早入睡了。半夜又出了那一遭事情来,想想也是糟心。   等事情解决了,一切就好了,余满安慰自己,眼神却是不舍与人分开。   贺晏出了门,余满还在后面眺望,沈乐捂着嘴笑话他,“人都走了还看呢!”   “……哪有,贺大哥回村里而已。”余满怒嗔他一眼。   “是是是,他回村里……”沈乐突然停顿起来,左右路过的行人这么多,这应该是不能说的。   余满高兴地看了他一眼,果然是乐哥儿知我意,“我送小冬去书院。”   喝了药呼呼大睡了一宿,沈乐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以为余满又高兴了。   “去吧去吧,小冬等你等得脖子都长噜!”沈乐揶揄道。   确实在旁边等了许久的余冬,闻言摸摸自己的脖子,“小乐哥,我的脖子没有变长。”   余满颇有些恼羞成怒道,“小冬,我们走,不要理你小乐哥。”   “哈哈哈……”   沈乐望着纷纷离开的满哥儿,开怀大笑起来,感觉心情的郁闷之气都散去不少。 第81章   卢记豆腐坊。   东街几条巷子里居住的本就是非富即贵的人家,寻常的平头百姓可住不到这边来,哪怕是最靠边的卢家也一样,要不是他家有些关系还真没办法住到这边来。   更勿论还要在这边开店了。   东街铺面不多,多是些书院、步店、金银首饰店、杂货铺之类的,换句话说,食肆酒楼是不可能这边开的,而豆腐坊也是借着名头才能开,毕竟豆腐在后院做出来了又不需要叫卖,也不会散发浓重的气味。   倒是和东街的铺子相合。   而此时,卢广生看着面前的年轻汉子问道,“吩咐你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放心吧,爹,”卢骏承诺道,“我找了人去跟了,那人是个机灵的,相比过不了几日就有结果了。”   卢广生点头,“很好,这事一定要办妥,不然我们卢记豆腐坊在县内哪还有立足之地啊!”   想当初,他们卢记之所以开在东街也能屹立不倒,还不是多得了这附近居住的大户人家,一家大户少说也得有几十上百人,若是买豆腐,一买就是五六板的卖。   哪里需要发愁没有生意的事情。   当初余记豆腐摊卖得火热的时候,卢骏还特意和他说了,只不过那会儿他一心觉得一个破摊子怎么也抢不了他们的生意,而且他们卢家豆腐坊怎么也算有身份的。   只不过当刘娘子抢了生意,又立马被他们按下去之后,他就知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后面他们买了些豆制品回来研究,卤干是一拿到手,琢磨一下就能做出来,不过是压水分和卤料的问题罢了,其余的豆皮、豆筋、熏干更是手到擒来。   只那用油炸的豆泡,耗了许多油炸出来的不是黑乎乎的,便是没有起泡,后面还是他特意去他大女儿那,找厨娘问了个明白。   才拿捏好油温,炸出来的豆泡有就成像了,就是放久了会塌。   为了把客人拉回来,卢广生也不再自持着身份,让他大女儿帮着宣传,他大女儿是王县丞的宠妾,这种小事自然难不倒他。   哪里知道没多久后,人家又推出了新的豆制品。   依旧是闻所未闻的素鸡和腐乳,他们想仿照之前的法子,买回来偷学,哪里知道这回便是不成了。   折腾了半月去,那素鸡做出来只外形看着像,一吃就知道其实就是豆干。   偏不知道人家到底用什么法子做的素鸡,疏松却不失韧劲,煮出来一口下去会爆汁儿。   等回过神来想打着王县丞是他女婿的旗号将余记赶走,那余记开了铺子不说,还与薛家有了生意往来。   卢骏问,“爹,我们干嘛不直接抢过来啊,你说要手段不那么强硬,可你让人去挑拨离间,那乡下哥儿愣是半句没听懂,这有什么用啊。”   “让大姐和王县丞说一声就……反正大姐怀了他们老王家的孩子,说不准又是小汉子……”   王县丞这么宠大姐,也有这个原因,他大姐刚入了王家后院就开怀生了一个小汉子,眼下第三年又怀了。说不准还是王家的第二个小汉子,庶子又怎样,王家夫人生的不是哥儿就是女儿,拿什么和他姐姐比。   他们直接让县丞那边施压,就不怕他们不收拾包裹走人,这法子自然是他们的了。   “此事莫提,眼下县丞都得谨慎做事,生怕被县令给逮住了,怎会帮我们做这等事。莫说你大姐给他生了一个汉子,就算生了十个,他也不一定会帮忙。”卢广生眉头拧紧。   他可不会傻傻地,觉得自己真是王县丞岳丈。   若是去岁,薛县令未继任的时候,这事倒是大有可为,县丞抬一抬手就成了。   可眼下王县丞都兢兢业业做事,那可能在明知不可为的情况下帮他们啊。   要不是这样,他们偷学人家的手艺也不会做得如此隐蔽了。   没过多久,孙小火侧身进了卢家,卢骏抓着他问如何了。   “不成,那狗太机灵了,我这爬上围墙把肉骨头丢进去,两条畜生就开始大吠起来。”孙小火恼火道。   吓得他摔下围墙,慌不择路地跑了。   卢骏不悦,孙小火自知这事没办成,又说,“我听说他们把豆腐背回村里,准备在村里做腐乳,你放心,我一定会摸过去打探清楚他们的配方和做法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卢骏沉不住气。   “只不过这进村了确实不好跟啊,随便一个人就能认出我来,那些泥腿子对于外村人可警惕了,所以……”孙小火搓搓手指。   卢骏面色黑沉,从荷包里掏出二两来,“成了,这你拿去,事成后说好给你的二十两一文钱都不会少。”   孙小火佯装惊讶,抓着掌心的银子打包票。   从卢家出来后,他没有直奔河西村,眼下过去太招眼了,他打算夜里摸进院子看一看,白天就藏起来。   他花了不少银钱买了一包干粮,回到自己的破落院子里。   孙大火问,“小火,你最近都去哪了?”   “你别问了。”他从包裹里掏出一日的干粮来,“这给你吃,不要拿去给肖老虎,听到没有!”   “小火,那是我们老大……”   “什么屁的老大,怂包一个,跟着他混一口饱饭吃不下!行了,你爱和他混你就混,但我给你的东西只能你自己吃!”   孙小火怒气冲冲啃完干粮,回床上躺着睡觉。   夜晚他来到河西村,等三更半夜所有人都熟睡了后,他才摸进了灶房。   灶房的角落有几团黑乎乎的东西,等他用火把凑近一看,竟然都是棉被,看着还很干净。   孙小火甚至想搬回家去,想到那二十两他又悄默默地打量起来,还是觉得灶房里的棉被很奇怪。   他用力解开捆住棉被的麻绳,掀开一角,赫然出现在棉被下的,竟然是满簸箕的豆腐块,簸箕用架子垒起来固定死了,最顶的簸箕上有一个突起来的架子,是用来撑着棉被的。   角落一摞,竟然都是圆簸箕。   孙小火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什么,这么闷真的不会臭?!   他还想继续看其他的,但这绳索着实不太好绑回原状,他蹲在那来来回回绑了一炷香时间,依然绑得不像,见状剩下的他也不拆了,免得被发现。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   每天夜里,等大家都睡了,孙小火就会来到灶房查看,头两日豆腐块闻着又酸又臭,慢慢地就开始长出白毛,白毛越来越多。   第七日他再去,簸箕已经不见了,满地都是封口的罐子,闻着还有些酒气。   好在第八天他们还没做完,白天在院子里又做了一批,这回他蹲在墙头看着那煞星把长毛的豆腐在酒里滚了一圈,而后就放入陶罐里,最后一些倒香油一些倒料水,就封口了。   被卢骏喊醒,得知方子拿到手,卢广生急忙跑了出来。   他看着孙小火,催促他开口,只见人吞吞吐吐就是不说出来,一副给了银子才愿意开口的样子,挥一挥手让卢骏给他五两。   孙小火看着手掌的银子,迟疑道,“这……”   卢广生看着他狮子大开口的样子,心里暗恼,又给了五两才撬开了孙小火的嘴巴。   “头天夜里我去看,豆腐块都没一样,闻着看着就是豆腐的样子,但是用棉被裹起来,不知为何,之后几日都没有动静,他们甚至都回县里了。”   “棉被,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吧!”卢骏叫起来。   卢广生眉头紧锁,用棉被裹着……“继续说。”   “那我如何得知人家为何用棉被,我要是知道了还用……”孙小火嘀咕两句,又说,“簸箕的白毛越来越多,第七天我再去,他们就装坛了……”   “什么,你这怎么做事的,就打听了个棉被就要我们十两。”   卢骏不满地吐槽出来,卢广生没开口显然也是借机敲打他。   孙小火撇撇嘴,这老匹夫真会装相,“还有十两,拿到手了我才说。”   “不给也行,我和别人说去。”孙小火威胁起来。   他可不怕这姓卢的,不过就是个县丞小妾的父亲罢了。   反正这事他做了既能得了银子又能报复那煞星,何乐而不为呢。   就算这事爆出来了,大不了他卷着包袱跑到阳临县混去,那边说不准还能混出点名头来。   他一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样子,倒是把父子二人气得够呛,但这货就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骏儿,给他!”   卢骏不情不愿地又去掏了一个几个碎银子出来。   孙小火紧紧抓在手里,“毛豆腐用酒滚一下,再装坛,倒香油或者料水,料水相比不用我说了。之后再等十来天就可以了。”   说罢见卢广生若有所思的表情,孙小火转身溜了,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爹!这听着不靠谱啊,发霉的豆腐吃了真不会拉肚子吗?”   卢广生反倒觉着说不准还真是这样,毕竟那腐乳的口感若没经过处理那是不可能的,眼下看来,怕还真是这样口感才会变,至于为何要用酒把白毛去除,他暂时想不明白。   只不过这倒是与做酱油有些相似。   “行了,赶紧让人把豆腐块做出来,试一试,说不准还真是这样。”   ……   腐乳方子被偷了去的这十日,铺子内一切照常,订单多多,忙得脚后跟不着地。   沈乐在铺子内愉快地养起身体,中间余易和乐哥儿阿么来了几次,带他去医馆复诊,大夫都说他面色红润了许多。   而贺军那边也紧赶慢就,终于做出了两千斤藕粉出来,等全部晒干估摸着就只有一千二百左右了。   除了忙活生意以及引幕后之人出来的这两件事外,几人识字也没落下,贺晏一天练一个字,余满和余冬一天识六个字,日日都不落下。   因此店里的活儿,前面多是余晓月在处理,而后面则是余时仁统计,俩人做得很好,压根不需要怎么操心。   贺晏怕大家熬坏了身体,这些日子隔一日就炖汤吃肉,吃得大家肚子都圆了。   这日,贺晏又买了一只老母鸡回来,准备炖鸡吃,他把鸡毛收拾利索,漂亮的尾羽都让他囤起来。   “贺大哥,我们真就这么任由他们学了去?”余满一边将炉子架起来,一边问。   贺晏将砍好的鸡块焯水,再放入瓦煲内,里头还有淮山、莲子、红枣枸杞、板栗等,中火烧开,转小火慢炖。   “嗯,防不住。”   贺晏说,他倒是想藏死了,但不可能。   尤其是和薛家做了生意后,他们的腐乳在他们手是小打小闹,在别人手就不是了,那个大户拿了方子怕是得挣得盆满钵满去。   他们是搭了薛家的路子,但人家和你做生意,也断没有帮着保护方子的责任。   至于其他大户想要方子,有太多的方法折腾他们让他们没办法做生意,他们根本防不胜防。   眼下这个是卢家,接下来又是谁,还不如就这么被偷了看去。   毕竟……里头还有很多门道,看着简单却不是那么轻易就学会的,再加上做腐乳一次又需要大半个月,来回折腾几次,那时间不就任由他们发展挣钱了么。   至于之后真被学了,那也没法子,这事只能推后却没办法制止。他们不可能真的把腐乳方子捏在自己手里的,只要做工的人多了,还是会有泄露的可能性。   而且他们家从没有教过其他做腐乳,别人做的怎么样与他们无关。   余满点点头,“哎,还以为和薛家做生意是好事呢。”   他一脸愁容,没想到事情还这么多。   还不如当初他们开豆腐摊子呢,挣得也不少了。   贺晏把鸡毛清洗干净放到一旁晾晒,等干了就能做几个鸡毛毽子出去,“是好事,这卢家显然不是第一天盯上我们的。都是做豆腐的,他们自然会偷着学,之前开豆腐摊子那刘娘子还不是一样的。”   时下经商风气就是这样,没有什么正版盗版之分,你靠着某样东西发家了,之后势必就是各种东施效颦之物出现,又或者直接学了个十足也不一定。   有道德底线的人自然是鄙夷这种行为,但剩下的人一些会选择加入其中。   “那倒也是,先时沈记不就是被他们抢了走嘛,那我们的素鸡岂不是也……不对,素鸡没那般好学。”   “好啦,操心个没完了去,快看看饭蒸好了没有,蒸好了我们一起去接小冬。”   贺晏亲了亲他的脸颊,柔声说道。   “好,小冬他们要放农假了,是该早些出门接人。”余满被亲了后,心情有些恢复过来了。   每年七月底,书院就会开始放十天到半个月的农假,余冬他们是蒙童,自然这农假就长了些,有半个月之久。   这个时候太阳已然没有那般猛烈,但田里的农人还是大汗淋漓的样子,偶有微风吹过金黄色的稻田梭梭作响。   秋收来了。 第82章   虽说秋收与县城关系不是很大,但店里的生意多多少少受了影响,酒楼食肆的订单倒没见减少,但零散过来买豆制品的客人少了。   就连时常过来的花婶子李夫郎他们,都好些时日没过来。   因此,店内到了申时就基本上没有客人进出,店铺早了一个多时辰帮忙,余时仁他们便早一些回家里帮忙。   村里秋收忙得不可开交,这会儿家里有地的人家可没人顾着挣不挣银子,都在忙活着收割稻子呢。   别说上年纪的老人了,就连怀了身孕的妇人夫郎、七八岁的孩童都挽起裤脚下地去,就为了抢收。   眼下还是天晴,偏这种天气最是多变,要收割稻子不及时,稻谷沤在地里一年也就白干了。   贺晏他们因为将剩下的水田旱地都交给了沈大平打理,总算是得了喘息的功夫,一整日窝在家里也不愿意动弹。   刚开始割稻子的时候,贺晏没打招呼,就从埠头那边请了十几个短工过来给三叔和大伯家帮忙。   因此整个河西村忙忙碌碌,就连平日不愿动弹的懒汉都爬了起来,也就平日见不到人的余满他们稍微闲一些。   倒也有人忙活的时候说些酸话,只不过没在他们面前说嘴,贺晏便也当不知道。   晌午过后,贺晏将席子铺在屋檐下的地面,已经许久未有过这般惬意的午觉时间了。   八月初的日头已经没有那么毒辣,乘在阴凉处就算不用扇子,也能感受到风中带来的阵阵凉意。   树叶梭梭,梢头的大枣有拇指大小,尾部已经从绿色变成红色。   风一吹,余冬嘴角翘起来,仿佛睡梦里都带着枣子的香甜来。   时间过得慢悠悠,贺晏率先睁开双眼,灰色的屋檐、湛蓝色的天空映入眼帘,他从席子上坐起来。   用力伸了一个懒腰,真是一个舒服又惬意的午觉。   紧接着就是余满,最后才是余冬。   三人洗漱完,便开始念书认字。   念了十几天书,鲁夫子已经给余冬单独补课,将毛笔的特性讲解一遍,便让他进行每日的练习。   一天只练三个字,便是《三字经》的半句半句地往下练,一个字起码一天得对照着练个二十遍才算完成。   而放农家的半个月,然而余冬的课业也是不少,不仅要每日写五个大字,还要将三字经前半本通读通背。   三个人把桌子收拾利索,一人坐一个角开始识字认字。   过了好一会儿,余冬放下毛笔问。   “哥哥,我还有两个字,可以等会儿回来再练吗?”   余满也在桌子的另一侧练字,要想识字就不能不动笔,“嗯,可以啊,怎地,你要出去找人耍么?”   “对啊,”余冬等待墨迹干透,将写好的课业收起来,“牛蛋哥他们要捡稻穗哦,我也去。”   余满应声,“……那你去吧,戴上帽子。”   “好哎!谢谢哥哥!”余冬屁颠屁颠去找他的小帽子,挎着水囊,拿着小篮子出门去找田里找牛蛋他们。   “贺大哥,你怎地认字认那么快!”   余满探过头去看,早上才便识字便练字,练到了“曰春夏,曰秋冬”,怎么现在一看都已经练到了下下句去了。   偏这字虽然写得与字帖完全没办法比,但写了一句出来,竟然笔顺都是对的。   余满还在感叹,他与贺大哥同样都是练字,怎地他的进度才是贺大哥的一半都不到啊。   贺晏沉默,到底不好意思说自己本身就是偷跑的。   毕竟余冬要背书要识字练字,而且有夫子纠正,所以识字练字进度是最慢的。   而余满倒是比余冬快一些,有些字到底学过第一次,第二遍再学就通透一些。   好在余满感叹完了又投入到练字中,贺晏见状将毛笔收拾好。   走进灶房里,将已经熬好的绿豆汤盛出来,就这么端着碗吃也没有打扰余满练字。   绿豆汤消暑又止渴,贺晏自己吃完了,又给余满盛了一碗,给小冬留了一碗。   剩下一大锅,他转入干净的木桶内,“小满,我去给他们送绿豆汤了,你记得去灶房喝。”   “嗯,知道了。”余满执笔点头,继续下一个字。   ……   贺晏端着木桶出来田里一看。   稻田里是稀稀疏疏的金黄色稻穗,倒也称不上是麦浪稻林。   难怪一亩地亩产最高的良田都只有两石出头,也就是二百十五斤左右。而地力差的薄田有一石收成就算打理得不错了。   若还不认真打理,怕是一百斤都没有。   只不过同是乍一眼看去稀疏平常的稻穗,走到自家的水田边,凑近一看显然他们家的稻子更加密集一些,看着也高大。   贺晏看着鼓囊囊的稻穗,感觉亩产能到应该至少有两石。   他站在田埂看了好一会儿。   田里帮忙割稻子的汉子,确实是先是应承过来帮忙的人家,旁边空了一亩地,显然已经收割完成。   三个人站在不同的地方,没一会儿就见塌了一角下去。   沈大平也在其中,只不过他负责的是捆绑稻子,而另外三人则抓紧打稻晾晒。   贺晏转悠一圈,放下他特意煮好的绿豆汤,“沈大哥,我做了绿豆汤消暑的,你们赶紧过来喝一碗。”   “哎好!”沈大平远远应声,也不消贺晏发话,边道谢边盛。   “哎这绿豆熬得开了花,看着真不错,”沈大平说完,喝了一大口,“唔……好甜!!”   “什么?还下了糖,你快些喝,到我喝!”   农户汉子就没那么讲究,一个碗几人用,贺晏只拿了俩个碗出来,大家有些迫不及待了。   他们这年纪的汉子,都多久没唱尝过甜味了。   几人很是感叹,本就占了人家便宜,来这边帮忙也是应该,好在他们家里人多,出一人过来干两日活不碍事。   没想到竟然还有绿豆汤喝,这个着实让他们惊讶了,几人砸吧一下嘴,品味着来之不易的甜味。   给这边送完,贺晏自然也没落下余远山和余远河那边。   余老汉说:“要我说啊,做人不能忘本啊,我们靠天吃饭,怎能收割稻子也不亲自来。”   余老汉那头叨叨个没完,他家地儿就在余满他们的旁边,因此对于贺晏他们那是羡慕嫉妒得很。   之前他去喊老大过来帮忙,被老大媳妇一句“家里没人地里的没人干”给顶了回来。   搞得他一把年纪了都得上场割稻子,而余远山这个后辈倒好,竟然雇人割稻子,自己站边儿上看,完了还有绿豆汤喝。   他自己连半口水都莫得,越看心里越不舒坦。   贺晏送完给大伯他们又走回来端碗,没想到听到他叭叭个没完。   贺晏啧啧两声,这话说得前言不对后语的。   他笑眯眯道,“二叔公您真精神,六十好几了吧,怎么还要下地啊?”   这话怪阴阳的,余老汉一听火冒三丈,“你怎地说话的,你大伯都不敢这么和我说话,我可是你们二叔公!”   贺晏又笑,“用嘴巴说话,还能用什么说话,而且二叔公,我这不是夸你精神嘛,怎么你没听出吗?!你若是觉得我夸得不对,那我就不夸了。”   “二叔公,回见啊。”   他挥一挥手,拎着空荡荡的木桶走人。   留下气急败坏的余老汉在田里骂骂咧咧。   事实上,村里就没有说年纪大就不干活的,只有年纪大少干活的,以往余老汉他们不干活是因为活都让老大家他们干了,自然不需要他。   而前些时日被余远山强行分了家,他们跟着老二一块儿生活,老二什么都好就是这干活干得不如他大哥。   可老大现在被他媳妇给擒住了,余老汉是这个气啊。   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竟然被自己媳妇拿捏住了,这叫什么破事啊!殊不知他自己也经常持着辈分拿捏大儿子,眼下这般不过是大儿子竟然不再听自己的话罢了。   但老二媳妇将侄夫郎推倒在地这事害得他们名声都臭了,他也不好在这个时间闹。   要平日那愣小子敢这么朝他说话,怎么他也得揪着他去山小子那边告状才行。   偏生自己没理,只能吃了这哑巴亏。   到了酉时末,黄昏将近,余冬大汗淋漓跑回来,“哥哥,晏晏哥,我回来了。”   他用手帕把汗擦干净,准备去灶房喝凉白开。   “回来啦,”余满将吊在井里的绿豆汤端出来,“不要喝水,喝绿豆汤吧。”   “好——”   余冬扭头跑过来,朝着哥哥笑嘻嘻,又跑到灶房里拿了一个勺子。   坐下吨吨地就开始喝绿豆汤。   喝完绿豆汤,他就开始端正坐姿把剩下的两个字给练了。   贺晏见大家肚子都不饿,想起从未吃过的饺子,家里又还有两斤后腿肉,便问,“我们今日吃饺子吧?”   用后腿肉或者五花肉包饺子正好。   “晏晏哥,什么是饺子?”余冬放下毛笔问。   他们这地儿本就不是以面食为主,也就有些余钱的时候阔绰地去一趟县里的面摊吃面,自己那是鲜少做来吃的,毕竟连干饭都吃不上几回,就别说吃面了。   饺子那更是闻所未闻。   贺晏说,“一种面食,里面包着各种馅儿的面食,要不要尝一尝,就是做法有些麻烦。”   余满点头,站起身就要动手。   于是乎,贺晏打发他们去买些两棵菘菜和一把韭菜、几根葱回来,   自己则在家里和面,擀面皮,把猪肉给剁成肉泥。   很快俩人回来,贺晏将洗干净的菘菜去掉叶子,只要菜梗,而后切碎备用。   再依次往肉馅里加入葱油、香料水,最后将切碎的菘菜和韭菜搅和进去,顺时针搅和,肉馅就完成了。   而后便是三人坐在桌子前,慢悠悠地擀饺子皮,包饺子。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最后一抹余晖消失,贺晏他们饺子包了一半就点起蜡烛。   而这时农人才陆陆续续从地里出来,推着板车将稻子搬回家去。   要不是因着已经黑到没办法看到稻子,他们怕是能扎在地里干到深夜去。   平常只做两顿饭的人家,这个时候也将家里的存货拿出来,挤一挤吃起三顿来。   回到家吃完饭还不算完,还要将没来得及打的谷子打出来,摊在屋内,免得堆在一起发芽了。   包饺子这活儿熟手了就很快,俩人很快将两斤面给擀了出来,包了两簸箕的饺子出来。   余冬在旁边咽口水,小手沾着干掉的面粉,他捂着脸蛋,“哇,白胖胖的,看着就好好吃!”   贺晏笑道,“白胖胖的,怎么看着就好吃了?”   “就是好吃。”余冬笃定。   夜色渐深,蒸熟的饺子散发着淡淡的面食香味。   贺晏率先夹了一个模样不怎么好看的饺子,是他们刚开始包的那几个。   “好烫……”贺晏斯哈一声,吹了吹,才咬下第一口,“肉馅儿好鲜,好多汁水,好吃!”   “小满,你们吃的时候小心些,肉馅儿有些烫。”   余满点点头,“好。”   说罢直接夹了一个,放入余冬碗里,让他吹着吃。   “嗯——!”菘菜梗爽口,肉馅味鲜可口,余满吃得腮帮子鼓起来,“好吃!”   桌子上的饺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消灭,烛光下,丝丝缕缕的热气腾空而上,宛若游龙腾蛟。 第83章   翌日,金轮升起,又是晴朗的一天。   天蒙蒙亮时,贺晏他们还在睡,家家户户便已经就拿着镰刀,用板车推着脱粒箱下地去。连闲话都没工夫说了,趁着又是天晴,可得赶紧收割稻子。   在火热的割稻子活动进行中,三人并排蹲在水井旁洗漱。   在余冬和余满的郎朗晨读中,绵软的白粥已经熬得差不多,贺晏起身进了灶房,舀出一勺白粥,倒入腌制好的猪肉片里搅散,肉片微微发白,粘连的部位已经分离开。   他就将肉片全部倒入瓦煲中,而后开始热锅倒油。   锅里只有浅浅一层油,冒着热气,贺晏遂将昨日剩下的饺子放下去慢火煎。   很快煎了一大盘出来,也不挑什么味道,尽数混在一个盘子里。   “吃早饭了。”贺晏擦干净手,将煎饺端出去。   “来了。”   余满顾不上背书了,从椅子上起来,进去把肉片粥端走。   余冬忙不迭将书本收起来,洗了手又坐下,看着煎得金黄酥脆的煎饺露出笑脸,“哇!饺子好香!”   昨日吃着味鲜可口的蒸饺,今日一煎,又是另一种味道,底部酥脆饱含油脂,还未吃鼻子就已经被油炸出的喷香给占满了。   余满一口下去,眼睛都亮了!   好像仓鼠一般,快速往嘴里消灭着煎饺。   直到吃到有些腻了,才喝了一口肉片粥,肉片粥绵软粘稠,肉片吃起来鲜嫩可口,没有肉腥味。   余满吃了一口便停不下来。   作为哥儿,他这食量也是够可以的,贺晏见他喜欢,吃完了,又给他盛了一碗。   三人用煎饺就这肉片粥,享受着一天来之不易的清晨时光。   吃过早饭后,余满将碗筷端着水井旁,让余冬坐在小马扎上洗,自己则在旁边洗衣裳。   贺晏躺在摇椅上阖目休息。   晾晒完衣裳,也不需要在喂驴喂鸡,余满又把屋子给打扫一遍,趁着天晴把放了许久的棉被给翻出来晒。   院子里忙活了好一阵,路过的村人甚至探头进来,“有没有豆腐卖?”   余满笑着摇头,“叔么,我们没带工具回来,没办法做豆腐。”   那人丧气道,“这样啊……”   自从满哥儿在县里开了店铺,他们家就没再吃过豆腐,之前卤干大热的时候他们早上还能在他们出门之前买上两块,后面就不成了。   要吃豆腐就只能去县里买,他们哪有这么多闲工夫特意为了一块豆腐去县里。   以前农忙秋收,他们家就会掏铜板出来买几块豆腐回去熬鱼汤,今年看来只能就这么熬鱼汤了。   算上昨日的人家,已经有五六户过来问同样的问题了,余满转过头说,“贺大哥,我们要不要回去拿一个模具回来做豆腐卖啊?”   贺晏沉默片刻,他们回来是为了休息的,不是为了换一个地方干活的。   只不过他不好直说,便说,“这样会不会太累?”   “不……”余满想笑,做一板豆腐有什么累的,他一个人就能完成。   “太累了可不好怀宝宝。”贺晏假装没听到那个“不”字,“之前乐哥儿去隔壁看大夫不是和你说了,身体太累心情太差,都会有影响的。”   这也不算恐吓,最多就是未雨绸缪,不然贺晏真怕余满换个地方做豆腐,到时候推磨肯定得自己来,他也不会干看着。   但他确实不想干活!   “啊……”余满回想起来,发现贺大哥说得好像是对的。   他和贺大哥已经同窗了一个多月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会不会里面已经有宝宝了?   “那还是不要了。”   余满顶着红脸说,他得多休息休息。   贺晏看着他抱着肚子手脚僵硬的样子,心知他想到什么,顿时觉得好笑,最后他都是在外面的,恐怕是没那么容易怀上。   余满才十七岁,怎么也不是怀孕的时候啊,虽说在外面也不一定就能保证,但几率起码低很多,而且哥儿……   “贺大哥,你说我会不会怀不上了啊?”余满同样想到这个问题,问道。   哥儿本就不容易怀孕,好些新夫郎进门多是一年后才怀上的,听村里的叔么说他娘家有个哥儿进门三年都未开怀,就被休妻另娶了。   而那哥儿被休回去,想要再嫁也不成,时下的人就没有哪一个不重视子嗣的,哪怕是穷人,花钱娶个升不了孩子的哥儿回去也是白瞎。   因此那哥儿最后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了。   余满心情有些低落。   “怎么会想这个,”贺晏拧紧眉头,语气有些复杂。他倒是对子嗣没什么要求,有也好,没有也成。   他有些后悔提这茬了。   余满低头,“我……”   “我们才同房一个多月,没那么快,你不要着急,”贺晏直言不讳,“你看梅玲嫂嫂,把身体养好了不也怀上了嘛,所以你不要担心。”   “身体好了,生宝宝也容易些,你要是担忧的话,过两日我带你去医馆看一看?”   “不了不了,”余满连忙摆手,他就是一时想岔了。   贺大哥说得有道理,他们才同房多久,这事完全不用操心!而且他觉得自己身体挺好的,说不定不用一年呢。   余满又高兴起来,凑到贺晏身边蹭了蹭。   到了晌午,贺晏正要做午饭,沈大平在院子外高声呼喊,“东家——”   余满出来一看,“沈大哥,你怎么过来了?地里有事啊?”   沈大平憨笑道,“东家,三亩地的稻子已经全部收割好了,正在谷场晾晒,按照这天时应该晒两日差不多了。花生也全部拔了,你看看是要剥壳脱粒了,还是就这么晒?”   至于另一个秋粮黄豆,余满没有种,也不需要打理。   大部分村人都会选择将花生剥壳脱粒,因着这样的花生会卖得贵一些,直接卖给榨油的工坊或者商人就成,剩下一小部分又会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水煮后晒干,一部分就这么晒干。   一个用来当零嘴吃,一个则用来做吃食。   沈大平这回过来除了交代地里的事外,也是想知道剩下的花生要怎么处理。   竟是三天不到,就给弄得七七八八了,余满有些惊讶,“沈大哥,你等会儿啊,我进去商量一下。”   他转身回屋里,把这事和贺晏道来。   贺晏沉吟片刻,“花生榨油的话,我们自己也能榨油,但很麻烦,不如买。”   “往年爹么是怎么处理的?”   “和大家一样,大部分脱粒晒干拿去卖,剩下的自己吃。”   “那我们也这样吧,留一箩筐晒干,剩下都脱粒卖了。”   余满点头,“那我们是不是要给他们报酬,我还以为他们只是把稻子割了,没想到连花生都给拔了。”   之前说用豆渣换劳动力,眼下看来确实不妥,但给银子那更是不妥,毕竟之前已经说好了。   “家里还有藕粉吧,拿一些给他们。”   “好。”余满提了个篮子出来,里面放着都是藕粉,贺晏问,“够分了吗?”   “够了吧,一人四包,沈大哥那边多一些,六包。”篮子里一共三十包。   “行,这可以了。”   很快,余满将篮子递给沈大平,“沈大哥花生给我们留一箩筐晒,剩下的全部脱粒,还有这你拿去分,一人四包,剩下的是你的。”   “不要,我都收了月钱了怎么还要这个,而且他们也换了豆渣了,东家你可别……”   他想说别太大方,到时候容易被人给黏上了。   这藕粉他见着乐哥儿吃,还以为只是看着稀奇,没想到问了价格,倒是不出所料得贵,这么一碗就要十二文。这篮子里这么多,得有几百文了!   “沈大哥,你别拒绝,就当是我们感谢大家过来帮忙的。原本就是说豆渣换的是割稻子的事,而且旱地那边还要脱粒呢,这些事都得麻烦沈大哥多操心了。”   听到这,沈大平把篮子接过去,“东家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做好。”   余满把藕粉的吃法交代清楚,才让沈大平离开。   沈大平拎着篮子,一路走,有人问他手里拿着什么。   他便扬声说,是东家见他们干活干得利索,犒劳给他们的藕粉!这几日干活的人家都有!   “真的假的?他们不是已经换了豆渣了嘛!”姓方的妇人撇嘴。   “这还能有假,我手里的就是,知道这卖多少一包不,”沈大平头一昂,“十二文一包呢!”   “什么?!”他们这也太赚了吧,早知道她也过去帮忙了!   藕粉和豆渣哪一样她都想要啊!   没看余家那稻子长得就是比他们精神么!   藕粉的事很快传到地里干活的人都知道了,大家坐在田埂休息吃饭,还在议论纷纷,后悔自己手脚太忙了。   等他们也想劳力换豆渣的时候,人家就说已经不用了。   后面开了店铺,连豆腐都没处买了,更别说换豆渣,总之就是后悔二字!   而那六户人家知道后,高兴得不得了,原以为有豆渣回去沤肥就不错了,没想到还能得到十二文一包的藕粉。   他们立马将余满的花生给匀了匀,让家里的小孩帮着剥花生,一下午就把花生全部脱粒了。   沈大平见状,赶紧将藕粉分了去,边交代他们吃法。   几个汉子手指缝都是泥沙,生怕会玷污了油纸,直接用衣裳包裹着藕粉,记下吃法后兴冲冲地回了家去。   正好可以给家里的爹么妻儿尝一尝!家里有孕妇的也能补一补!   几人得了藕粉的消息在田地间传扬起来。   晚饭过后,家里又挤了不少人,都想给余满他们干活。   余满好说歹说,承诺有事了一定找他们帮忙,才将人送走。   ……   家里的稻子和花生都在晒,秋收对于余家来说已经接近尾声,而对于其他人,却才到一半。   突如其来的大雨噼里啪啦,好在很快就停了,淋湿的稻子又摊在谷场上晒。   抢手本就不是个轻松的活儿,好些人累得脸颊肉都陷下去了。   但望着家里金黄色的稻子,又露出牙齿来。   时间一晃,秋收过半,就到了贺晏生辰——八月初六这日。   贺晏从床上起来,伸手往身侧摸去,入手一片凉意,他立马睁开眼望去。   天色有些阴沉,瞧着太阳都还未出来。   人去哪儿了?!   余满有些喜欢赖床,就没有哪一日是比他早起的,就算早醒了他也得赖上一刻钟才起来。   今日怎地这般奇怪,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贺晏披上衣裳,擦了把脸起来。   灶房里点着蜡烛,余满独自一人在里头赶着面团,碎碎念,“一根的面条真难啊……”   余满揉面擀面的活做得还行,但从来没做过一根面就是一碗面的长寿面。   贺晏依靠在门上,昏黄的烛光柔柔地映在白皙的脸上,往日飞扬英气的眉眼因为发愁担忧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鸦羽卷翘颤动,像是星子闪烁熠熠生辉,又像是蝴蝶呼扇着翅膀就要飞入他的心脏。 第84章   驻足片刻,贺晏提步回去,佯装着什么也没发现。   他躺在床上,离着灶房有些远,已然听不到那边的声响,但刚刚那个专心致志、满手面粉的身影却挥之不去。   迷迷糊糊之间贺晏又陷入梦中,梦里他看着那户人家的儿子生日当天,不止父母早早给他庆祝生日,还给他邀请了一群同学回家开生日会。   周围漆黑一片,那小孩戴着生日帽,双手合十站在烛火和蛋糕前面,身侧是他的父母,小伙伴虚虚地围着他站开,歌谣稚嫩却充满喜意。   恍惚间,他想起了今日同样是他的生辰,“我……”   有人看到我吗?   他张开嘴说话,他要靠近,看看我吧!我就在这里!今天也是我生辰啊!   他在原地挥舞着,挣扎着,终于有一人看到了他,他露出笑脸,张开嘴说道,“你看我了……”   下一瞬,那人从他身上穿过,头顶的白炽灯亮了起来,他又冲回去,和小伙伴准备吃蛋糕。   为什么没人看到我?!   是他啊……他是……   贺晏一个挺身坐直,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揉揉太阳穴,孩童清脆的说话声将他从梦中拉回原地。   天空碧蓝如洗,白云三两朵飘着,看不到一点儿乌云,蓝得有些刺眼。   今天天气好像不错,贺晏笑了出来,回屋挑了一件湖蓝色袍子穿在身上。   等他洗漱完坐在椅子上,余满端着一个海碗十分谨慎地走出来,生怕碗里会洒出来一点儿。   “贺大哥,”余满将海碗放他面前,“生辰快乐!”   余冬仰着头也祝他生辰快乐。   贺晏低头搓搓余冬的脑袋,将视线收回来,放在余满身上。   他伸出手指将脸上的面粉擦掉,余满立马抿紧嘴巴有些紧张地看着他,“这是我做的长寿面,做得不好,但是我听店里的客人说,生辰吃了长寿面就会长命百岁、无病无灾,希望贺大哥也能……”   “没有,做得很好,谢谢小满。”   ……看到了他。   贺晏想清这个事实,认真地看着余满,仿佛有汩汩的热流流入心脏,再流向四肢,又像从四肢流回心脏。   被贺晏这么一看,他才笑出来,“贺大哥快吃啊,汤底我特意熬得骨头汤。”   海碗很大,里面的面条却不是很多,余满不敢做太多,因为要一口气吃完,做太多了就会咽不下去。   一眼就能看出来拉面条的人手艺一般,面条搓出来粗细不一,贺晏用筷子捞了一下,   他夹起来,发现竟然还真是一根,“小满好厉害。”   一口气将面条吸了进去,“唔,好吃!”   余满松了一口气,开心地说,“太好了!贺大哥平平安安!”   他第一次做这个长寿面,真是太费事,做长一点儿就断,后面重新揉面揉软一些才勉强做成这样。   “你们吃过早饭了么?”贺晏问。   余冬摇摇头,余满忙不迭帮他们的面条端出来,还有贺晏的,毕竟一碗长寿面太少了,他肯定吃不饱。   到了辰时中,三人才把早饭吃完。   余满突然站了起来,走进屋内很快又走了出来,只见他双手背在后面,不知到揣了些什么藏着身后。   “怎么了……”贺晏声音有些沙哑。   此情此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自家夫郎给自己准备了生辰礼,贺晏自然不可能没有发现。   但看着余满又是红脸又是低头,往日干活麻利爽快的哥儿一下子变得扭捏起来,贺晏倏地也跟着紧张起来。   内心深处燃起淡淡的期待。   他不愿难为他,索性开口,“这是给我准备的生辰礼嘛?”   “对,”余满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准备的生辰礼放在桌子上,一件一件摆出来。   “贺大哥,这是我给你准备的鞋子,手艺不是太好,但是底子很软很舒服。”   余满从未为汉子纳过鞋底做过鞋,一年间也就冬日会穿布鞋,而家里的鞋垫大多数都是阿么纳的,他只是在旁边打下手。   后面他和小冬的鞋子也被三叔么和大伯母给包揽了。   因此,他纳鞋底的手艺着实差了些,但又因为某些心思,他还是想亲手给贺大哥纳一双舒服的千层底布鞋。   沈乐自告奋勇,这事也没被贺晏发现。   贺晏伸手拿过布鞋,手指在上面摸了摸,“很软,我现在试一试。”   他即刻就把新做的布鞋换上,合脚的千层底布鞋刚好包裹着脚底,踩上去特别舒服柔软。   “很软,我很喜欢,”贺晏说,“我今日就要换上。”   贺晏含着笑的样子,总算让余满紧张减少一些,“喜欢就好,我还给你做。”   他又赶紧拿起另一个生辰礼,是一个半球状木质发冠,“还有这个,我听人说什么,二十而冠,眼下正好缺一个这个,你看看好看吗?那店家和我说这是黑檀木做的。”   光就这个黑檀木做的发冠就已经花了二两,其次便是银子的、金子的、水晶的,其次便是沉香木、碧玉、白玉、玛瑙、翡翠……各种玉发冠和稀缺昂贵的木发冠。   后面那些余满都不敢问价,一看就是卖了他都买不起。   “喜欢,”贺晏没有问价,黑檀木入手光滑微凉,纹理清晰可见,发簪刻着祥云纹,整个发冠看着简单低调,却不失细节,一看就是用心打磨过的。   “你给我束发么?”贺晏提议。   余满高兴点头,“好哦。”   发带被他轻轻接下来,长发散落,余满从屋里拿出梳子,快速细致地给人梳头发,束发换上黑檀木的发冠。   贺晏头顶黑檀木发冠,身穿湖蓝色交领长袍,脚踩新布鞋,背若青松,面如冠玉,竟是一副翩翩公子卓越不凡的模样。   余满看呆了眼,呼吸微微急促,好像有东西要从心脏中跳出来一般。   “小满……”   “贺大哥……”   两人异口同声,又马上闭嘴,片刻后,红着脸又要继续。   “哇——晏晏哥,你穿这身真好看!我什么时候也能像你一样高大啊?”   只不过一旁的余冬总算憋不住了,他看着两个哥哥许久,都要蹲到腿麻了。   怎么哥哥还未说完啊!   好不容易等到晏晏哥换上发冠,他终于找到机会插入话题里。   小嘴一张噼里啪啦说起来,一下子就将夫夫的粉红泡泡给打破了。   “哦对了,哥哥送完了,我还没呢,晏晏哥,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生辰礼嘻嘻,你喜欢吗?”   小两口对视一眼,无奈一笑。   还能怎么办,宠着呗!   贺晏将草编蚂蚱放在掌心上,手指拨弄了一下,“这是我们小冬自己编的吗?”   余冬害羞,捏捏手指,“对啊,晏晏哥怎么知道的?”   这草编蚂蚱编得松散,一碰就好像要整个散掉一般,贺晏甚至不敢大力去碰它。   “……我们小冬真厉害,”贺晏话锋一转说道,“我很喜欢小冬的生辰礼。”   余冬闻言,黑亮的大眼睛投射出耀眼的光芒,他扑到腿边喊,“真的吗?真的喜欢吗?”   “真的!”   贺晏给以肯定的回答。   他没想到余冬也会亲手给他做草编,哪怕这只是一个简陋的蚂蚱,他能感受到余冬的用心。   他真的很开心。   “好耶!”余冬在院子里手舞足蹈,高兴极了。   “当然,”贺晏低声在夫郎的耳畔说,悦耳磁性的声音缭绕着,“我最喜欢夫郎准备的生辰礼……”   不管是天还未亮就亲手准备的长寿面、缝制了几日的布鞋,又或者精心购置的发冠,他很难不为其中的用心和爱意打动。   大抵就是这么一个人,贺晏想。   贺晏在细腻无暇的脸蛋上落下一个吻,就亲眼见到绯红从余满的脖颈后侧慢慢晕染,直至羞红了脸。   他感觉自己头晕乎乎的,热得厉害,“你喜欢,就好。”   休息了好一会儿,贺晏便想起身去洗碗,余满伸手一拦:“贺大哥你坐着休息,我来就好,今日你生辰!”   贺晏:“……好吧。”   又过了一会儿,贺晏打算去灶房看看晌午吃什么,余满又说,“贺大哥,我来做饭!”   贺晏:“……啊……好吧。”   贺晏又起身,余满扑腾起来,“贺大哥,我来……”   贺晏好笑,“我要喝水,你来帮我喝?”   “那我好像帮不了,不过,”余满挠挠脸颊,“不过我可以帮你去倒水,等着我!”   说罢,余满就跑出去把水壶端进来。   贺晏低头笑,倒也没觉得不好,反而有些享受余满这样围着他团团转的感觉。   到了夜里,贺晏狮子大开口,让余满坐着开起自动来。   汗津津的发丝沾在脸庞上,迷-离的双眼半阖,气息滚烫,贺晏感觉自己整个人被浸泡在温热的泉水中,连呼吸都变得灼人起来。   他缠着夫郎闹了许久,半夜了烛火才熄灭。   ……   八月初六一过,秋老虎闹得厉害,在路上走动起来,就会热得一身汗,更别提在地里抢收的农人。   雇佣回来的短工干活很利索,余远山他们家稻子已经收割得差不多了,就剩下花生还没拔,而地少的人家都已经在晒谷稻了。   晒了几日,沈大平便将谷粒装袋,送了过来,兴高采烈地说,“东家,三亩多地,一共九石多一些,装了十一麻袋。”   没称之前,沈大平只大概有“稻子亩产不错”的概念,毕竟肉眼看着其实没也比其他人的多少,一称吓了一跳。   三亩三分水田,竟然有差不多十石谷子,还是晒到一碾就碎的程度的谷子。   也就是说亩产接近三石。   沈大平虽说种地没有老把式种得久,但对于地里的产出那也是了如指掌,平常见过侍弄得最好的水田也不过是二石多。   贺晏和沈大平一起将板车拉进来,把麻袋解开查看起来,余满高兴地说,“那我们的地儿岂不是有三百斤一亩地。”   他一边认字一边学算术,眼下这种简单的加减乘除已经能做到脱口而出了。   贺晏点头,“是有,三百三十斤。”   以往余家的地就算侍弄得挺好的,能有两石粮食,眼下施肥这边豆肥和普通肥料混用,亩产就增加了六十斤,一亩地六十斤那可不少。   贺晏有些想把佃出去的水田给收回来了。   将麻袋一一解开检查过后,贺晏送走了沈大平,并且委托他继续照看田地。   得了明年的活儿,沈大平高兴离开,转身走去西柳村想要买两条鱼回家,好给家里人补一补。   家里的活儿他基本上没怎么操心,多得家里人体谅罢了。   “贺大哥,加上花生,我们今年可有不少粮食,迟些时候租户也会过来交租子。”   余满掰掰手指,算了下。   今年光是谷子,说不定他们就有四到五石呢,更勿论还要加上花生。   往年全部加起来有三石多就不错了。   贺晏见状,索性就不开口了,等收租子的时候看了人再说。   若是正正经经交租子的,继续租出去也不是不行,反正沈大平一人也侍弄不了这么多地,但要是想使手段,那就别怪他翻脸无情了。   大不了再雇两个人回来就是。 第85章   秋收接近尾声,家家户户基本上都收割完成,谷场铺晒着大片大片金黄色的谷子,偶给飞过的麻雀降落在谷场偷吃着谷粒。   “嘘——”有小汉子蹑手蹑脚地举着网扑了过去,麻雀受到惊扰一哄而散,谷粒飞溅,   网里有几只麻雀惊慌地扑腾着翅膀,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啊哈哈哈,我抓到了三只!”李狗剩插着腰得意道。   另一边的牛蛋扭头,他才不稀罕呢!   抬头看着飞走的麻雀瘪了瘪嘴巴。   余冬几人蹲在谷场边的屋檐下,在一笔一划教着柱子他们认字,还把贺晏给他们做的识字板给带了出来。   牛蛋本不想识字,总觉得很是沉闷,听了两句就跑去抓麻雀,一下子受了挫又蹲回屋檐下,听着听着倒是听出了些趣味来。   “嗯对,一横一撇一捺,就是大字,快看我。”   余冬站起来,手臂一展,“我这样像不像大字。”   水哥儿比划一下,拍着小手说是。   李狗剩慢慢蹭到背后,竖起耳朵偷听。   余冬见大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高兴不已,又回忆起夫子的教学,又挑了两个字,小嘴叭叭个没完。   “小冬,你念书以后,好厉害哦!”水哥儿竖起拇指,夸他,而后托起腮帮子,“我也想去念书。”   柱子点头。   “我……也有些想。”   牛蛋本来以为念书是件无趣的事情,但这几日余冬不仅学数数,今日还教他们认字,而且最主要的是余冬去了县里半个多月,回来说的好一些话他们都听不懂了。   他又觉得念书是一件很好很厉害的事情,只不过他也知道,念书也是一件很费钱的事情。   余冬拍拍胸脯,“我可以教你们啊,你看我还有几日才回去念书呢,一日学三个字。等我回来了,又教你们十来个。”   他照搬夫子的话,“日积月累,水滴石穿,以后我们就能学好多好多字!”   “好!”   几人望着余冬灿若星辰的眼眸,下意识点头道。   生辰过后,小两口愈发蜜里调油,贺晏就愈发备懒。   一日都不想去一趟店里逛,只等着余时仁他们回家了把账本看一下,三两日了才回去把银子对清楚。   本来说话这日要回店里看一下的,正好村子里的两户人家相约过来交租子。   贺晏见进来了一群人,便停下脚步,又不出去了。   “满哥儿,这是今年的租子,你看一下。”刘长柱和余粮他们两家青状挑着稻子花生过来。   余满点头,问道,“长柱叔,粮叔今年收成如何啊?”   刘长柱扯着嘴角,“也就和往年一样,三亩水田一亩旱地,一共收了六石六斗稻子,两石花生。租子五成,都在这里了。”   他拍了拍地上的麻袋,三石三斗稻子和一石花生都在这里了。   毕竟去岁年末余老二刚没的时候,他们还心存幻想觉得今年的租子能免了,虽说满哥儿是村长侄儿,但到底年纪尚小,只要他们轮流上阵卖个惨。   就算不能免租子也能减少一些去。   但是这才将将半年多,人就起来了。   刘家人纠结了许久,还是送了租子过来,只不过这报出来的租子到底是虚假的。   余家的水田皆是大多都是上好的良田,这两年风调雨顺,三亩水田产出竟有六石六斗。   可就是这样,刘家人愈发不舍,毕竟五成租子就要给出去三石三斗出去,若都是自家的粮食都好了!   刘大说,“爹,我们不能瞒下一点儿吗,也不需要瞒很多,瞒一石就成。”   刘长柱面色难看地看了儿子一眼,“少了足足一石,你以为人家是傻子吗?”   “话不是这么说啊,爹,那满哥儿比老四都小呢,你跟老四说家里的收成看他知不知道,满哥儿今年才第一年接手,这是我们最好的时机。再说了,家里多几口粮食,细苗他们几个小的也能吃饱肚子不是。”   看着家里瘦小的孙子,刘长柱其实有些意动了。   “……那便按你说得那样,只不过这事要做得精细一些,少了一石肯定不行。别的不说,还有你余粮叔那边呢,等下我们比人家少那么多,岂不是一眼就让人家发现了。”   “那爹,你说咋办吧?”   刘长柱说,“分两半,上面的正常晒,底下不要晒那么干,时间减少一半,混着装一起。这么多粮食他们一时半会吃不完。”   秋收后指不定就阴雨绵绵了,到时候谷子潮了也正常。   打着这主意,还真让他们扣下了八斗粮食出来。别少看这小一百斤的新粮,换成旧粮能让他们一家人吃上好久呢。   余满哪里知道刘长柱会这么做,爹在时就常听他说刘叔最是老实。   但该看的他还要得看,索性当着大家面吧麻袋,伸手碾碎几粒谷子,又拆开另一袋查看。   刘长柱他们一家直勾勾地盯着余满查看,心疼地龇牙咧嘴的,仿佛那粮食本就是自己的。   贺晏一直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刘长柱一家眼神到处飘,要不说老实人别干坏事呢。   这一做了什么,别人都没发现,自己就先露了怯去。   等余满看完刘长柱这边,余粮便开口说,“满哥儿,我们的收成比你长柱叔的要少一些,五石六斗,花生二石一斗。”   贺晏看了过去,余满察觉到给他解释起来,“租给余粮叔的有两亩地是中等田。”   所以产量没有长柱叔这边多。   原来是这般,贺晏干脆按捺住性子、   检查粮食的事情很快,毕竟一谷子麻袋装得满满的是一百斤,最多不过一百零几,大差不错的,直接数麻袋就成。   余满便想开口让他们回去了,“那叔,你们就先回去吧,租子这边收齐了。”   刘长柱苦涩着脸开口,“满哥儿,这地儿明年租子能少一些吗?你也知道,我家里的情况,能不能少交一些,若是不成……也没事,叔就是问一问。”   余粮和他的两个儿子都停了下来。   “啊……”余满局促道,他倒是知道一二,但是五成租子也不多啊。   毕竟到时候粮税还要他们这边出,交了粮税他们这边也就剩四成不到,若还要少的话,他们自己怕是也不够吃了。   光是他们三口人吃,一天就要造去三斤米,店铺那边那更是离谱。   眼下所有的谷子加起来刚刚十九石,磨成白米又损耗一些,这么算一算,怕是真的不够吃啊。   “租子不能减。”贺晏在此时开口。   “如果你们嫌这租子不合适,那这地儿我们就收回了。”   余满诧异地望过去,“贺大哥?”   “凭什么?我们租余家的地都租了好些年了你凭什么不让我们租,你说个理由出来!”刘大脾气火爆,听到贺晏这么一说立马就爆发了。   指着贺晏就说,“而且这事应该轮不到你这个赘婿说了算吧,满哥儿,你说!”   余满见贺晏被指,很生气,“你别手指来指去的,贺大哥说的话算数!”   “你……”刘大瞪圆了眼睛,“你让一个赘婿爬头,怕不是……”   “闭嘴!臭小子!”刘长柱一巴掌拍过去,按着刘大替他道歉,“你刘大哥只是心急,说话是直了些,但他没有坏心眼的,你们原谅他。”   刘大在刘长柱怒目下,心不甘情不愿地道了歉。   “满哥儿,如果你觉得我这话不合适,就当我没说过吧,只是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们,不要收回我们的地啊,没有那三亩地我们一家真的活不下去!”   刘长柱抹着眼泪哭。   “这……”余满有些为难,扭头看了下贺晏的侧脸,坚定道,“……不成。”   既然贺大哥说得出口,自然有他的道理,实在不成之后再做打算。而且这刘大说话恁难听,不端着点怕不是以后租子都不用收了。   “你们不用可着他来刁难!”贺晏冷笑一声,“还是让我来吧。”   随即他把麻袋扯开后,长腿踢翻,麻袋应声倒下。   里面的谷子“歘”一下散落得满地都是,贺晏骤然的动作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   余满抿紧嘴巴。   麻袋的底部被人一扯,金黄色的谷子尽数滚落,滚得到处都是。   小山堆上层的谷粒明显颜色要深一些。   不对比是看不出来,但只要把干透的谷子和半干半湿的谷子放在一起,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其中的不同。   更别提他们是农户人家了,余粮父子三人吃惊地看着刘长柱。   他们虽然有贼心却没贼胆,谁看了不说刘长柱比他老实厚道。   万万没想到竟然比他们都大胆,做出这事来,真是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啊!   满哥儿他们已经够厚道了,五五分成还要把粮税交了,相当于他们种了别人的地,自己能得五成。   可比那些个佃户好,佃户遇上了心善的地主倒是能五五分成,只不过大多都是三七分。种二十亩地,也就刚刚够填饱肚子罢了。   “你……我……”刘长柱面色发白,跟哑巴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还用我们把每一袋的粮食倒出来一寸一寸地看吗?”贺晏语气发冷。   他不介意帮人,力所能及的事情,他可以去帮,但不代表他乐意被骗。   余满脸色难看,“长柱叔,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当初我爹收租子你们不会也……”   “没有!今年是第一回!”   “也就是说,你们光欺负我了是吧!”余满肃着脸,这回谁也没再把他不当一回事了。   “既然如此,这地我们收回,就不租给你们了,你们找过其他人吧。”   刘大心急如焚,“满哥儿,东家!不要啊,我们真的错了,鬼迷心窍做出这样的事,下一回不会了。我们立马把那几斗谷子拿回来,不要收回我们的地啊。”   刘长柱膝盖一弯……   “敢下跪就把你们做的事情说出去,跪吧。”   话音一落,刘长柱僵住了膝弯,再也不敢耍小心思。   余满发话,“别再说了,限你们即刻回去拿契约,今日就把这事办了,否则,这事我们一定会追究到底。”   刘长柱黑瘦的脸尽是风霜,他垂着眼睛愣愣地点头,“我们、我们这就回去拿,东家,您不要说出来,求您!”   如果说了出去,他们就真的没办法再租到其他的人地,养不活一家人就只能去当佃户了。   贺晏看着余满,说,“只要外面没有我们的传言,那我们自然不会因为要解释而说出来。”   “好。”   刘长柱带着儿子逃一般跑回家去拿契约。   贺晏余光一扫,“……余粮叔你们怎么还在。”   余粮父子三人:“……”   “东家,那三亩地……我们能种吗?”余粮开口。   他家人没有刘长柱多,但因为之前有个赌鬼大哥,家里的水田给了给他还赌债,卖了大半去,爹娘被气死后,大哥生怕会连累自己,连夜卷包袱跑了。   家里就剩下四亩中等水田和两亩旱地,还要他和老三两个人分。   侍弄得怎么精心也没办法养活一家人啊,他这才硬着头皮租了余老二家的地,余老二一家是个厚道人,他们确实沾了不少光。   因此就算有些小心思,余粮也没有动手。   “不用,我们打算收回来自己种,大平哥那边顾得来。”反正那几亩地离着挺近的,眼下收回来正好一块儿让沈大平打理。   余粮讪讪道,“好,那我们先回去了。”   “嗯,余粮叔,这事你们不要说出去。”贺晏告诫道,毕竟若真传了出去,怕是刘长柱一家真租不到地了。   人要没活路,就很容易走上极端。   余粮父子走出一段路后,大儿子余多金才庆幸道,“爹,还好我们当初没有对租子动手!”   说实话他们不止动了心,甚至昨晚还在考虑要不要掺一些去岁的陈粮进去,只放了一年的陈粮只要储存得当,再晒一晒混到新粮里,保准余家那边看不出来。   但最后他们还是过不了心里这关,才打消了主意。   刚才亲眼目睹了刘长柱的事后,既庆幸又是后怕。   还好啊!   不然家里的三亩地就要被收回去,自家人就要饿肚子了。   余多银心有余悸,“就是啊爹,满哥儿和他那夫婿真不是好糊弄的,要不人家能在县里开店呢,果然是有两把刷子的,以后你可别想了啊。”   别到时候他们和刘长柱一家那样。   “我当然知道了,还用你们提醒老子?走吧,这事憋住别说出去,免得之后再闹出事来,听到没有,连你们媳妇都不能说!尤其是你,老二!”   “知道了……”余多银拖长声音道。   余粮他们离开后,贺晏把石板一扫,将谷子倒在上面晒,免得到时候沤得发芽了。 第86章   租契从刘长柱那拿回来并销毁后,又过了数日,秋收总算赶在中秋节之前落入尾声。   因着中秋节送礼,店铺内的藕粉销量大增,好在先时贺军一口气多做了不少,不然店内怕是会供货不足。   所有人铆足了劲大卖特卖,就等着贺晏说的中秋放三日假。   余远山抓着册子,开始挨家挨户登记粮食产出和应该缴纳的粮税,因着余时仁没空,贺晏他们又没什么事做,便陪着余远山干活。   一户一户走过去,凑热闹的人愈发地多,都想看看别人家的产出。   余远山自然乐意让他们跟着,毕竟到时候如果出了点什么问题,这可都是人证啊。   时下在登记产出的时候藏起几斗来是寻常事了,余远山在收割的时候就对村里的田地有了个估算,藏三四斗倒也不碍事。   被像东柳村那样,因为村长逼得太厉害,村人在粮税上做了手脚,又让村长去代缴,而村长本身又想做手脚,便带着自己人去缴纳粮税,   最后那村长不仅没做成,还差点入了狱,赔了一年的收成出事才算完事。   这几年,得了人的教训,他们这些村长也不再包揽缴纳粮税的事情,而是由他带领,每一户自己去缴,免得有事起来连累了旁人。   “豁,方家的收成很一般啊。”余二婶捂着嘴嘲笑道。   谁不知道这方家因为方童生农假未回来闹腾了许久,尤其是方童生的大嫂,听说当晚就要收拾包袱回娘家去。   刘向娣指着余二婶,“老娘家的事,关你屁事,我们铭儿那是在县里念书去了,管好你自己!害人精!”   “你说什么!给老娘再说一遍!”   “再说几遍都一样,杀人犯害人精!”刘向娣不屑地骂道。   不过是嫉妒他们方铭考中童生罢了,等着吧,等到来年四年,定要考中个秀才给他们看看!   余二婶冷笑一声,“念了十几年还是个破童生,别说我看衰他,他啊就不是这个料!”   “啊——我跟你拼了!”刘向娣就要扑过去厮打。   余远山沉声呵斥,“给我住手,闹什么!再闹,你家粮税我不管了!”   俩妇人讪讪停了手,被丈夫拉了回去,也不敢再闹下去。   不然真丢下手,家里的汉子可饶不了她们。   余远山登记完又去余二婶家,余二婶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她们虽然讨厌余远山太过公正无私,但很多时候又庆幸他是这种人。   余二婶冷哼一声,扭着腰跟了出去,她家刚分了家,粮食还未登记,得看着点。   一群人围着余老汉家的院落里称粮食。   “哟,余二,你家水田收成可以啊。”   余二叔昂头,他家水田收成很好,倒也不怕被人看去,“那是,而且我家地多,收了小半月才收完呢。”   连上爹娘的份,他们一共有十二亩水田,光他们自己还真收不下来。   那人撇撇嘴,又是嫉妒又是羡慕。自己分家后,也才得了五亩地。   这余二因为拿着爹娘那份,手里的水田就有十二亩。   这么多地还不是全靠余大铁一家侍弄,赶在秋收前分家,竟然还被他得了便宜。   明年余大铁不再帮忙,看你余二怎么办是好!   一天下来,说得口水够干了,总算登记完毕。   登记完粮税,一些勤奋的人家盘了一下今年家里的收成,喜不胜收,准备明日去县里买两块糖和两斤肉回来犒劳犒劳自己。   余远山收好册子,招呼道,“满哥儿,小贺,今日过来吃饭啊?你大伯母按照你的法子给煮了酸菜鱼,说一定要你们过去尝一下味道。”   “好的,”余满没拒绝,“我们回家先收拾一下,再拎小冬一块儿过去。”   “成,记得过来啊。”余远山叮嘱。   和大伯说定后,贺晏拉着余满,一边走一边四处打量,寻着余冬。   走到半道,一道惊呼响彻整个村落。   “不好啦——有拐子出现啦!余冬他们被抓了!”   “小冬他们在哪!”   贺晏二人闻声,冲了过去,抓紧面前的小孩着急问,恨不得立马将人找回来!   李狗剩被抓得肩膀生痛,磕磕绊绊地说,“在村口,两个汉子一辆驴车,余冬已经往回跑了,但是跑不过。”   四人一下子就在村口被掳走了。   “走,一边找人,一边说!”贺晏已经抱着李狗剩,在村里来回翻,“余冬,牛蛋,水哥儿,柱子,你们快出来!”   喊了好一会儿,整个村子的人都出来了,唯独不见几个小孩,他们真的不见了!   场面喧闹不止,大家七嘴八舌,说什么都有。余远山到来后,什么都没说,很快撑住场面。   “都闭嘴!别添乱,等小孩说!”余远山说。   而余满双眼发直,膝盖发软就要跌落,他弟弟真的被拐了!!   怎么会这样,明明晌午吃完饭他还乖乖地说了“再见”的,他的小冬怎么会被拐了呢!   “这不是真的,贺大哥,这肯定、肯定是假的。”他弟弟怎么会不见了。   这会不会是一种诅咒,他六岁被拐,他弟弟也一样的年纪遇到拐子。   贺晏将他搂住怀里,“别着急,冷静下来,我们才能找到小冬。”   “哦对,找小冬,我要冷静。”余满不断默念着这几个字眼。   手指掐着掌心,直要把掌心都给掐破了,掌心刺痛让混沌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问,“那两个汉子长什么样,他们往哪里去?!”   贺晏心急如焚,但毫无头绪下,只能靠着李狗剩给线索。   翻涌的情绪被强行压抑起来,贺晏安抚道,“别着急,你想想……”   此时,另外三家也听说孩子被掳走了,吓得脸色都发了白,跑过来抓着李狗剩就开始逼问。   “你快说啊!!我家水哥儿哪去了!!”   “说啊!你不是看到了吗……”   李狗剩被人围着,一声一声逼问,顿时吓得整个人颤抖起来。   贺晏一把将他们推开,“行了,你们冷静点!小孩被你们吓到了还怎么说!”   “狗剩,别怕,”贺晏摸摸他的脑袋,“别怕,婶子叔么他们也是着急,你想想拐子有什么特点,你一眼记住的,还有他们往哪里去了。”   李狗剩脸色有些苍白,被来回安抚了几句才找回了嗓子,哽咽着说,“这里有一颗痦子,另一个有胡子。”   “还有吗?”   “还有,还有是牛车。”   再多的,他确实看不到了。   余满抹干眼泪,掌心微微刺痛,他振作起来朝贺晏说,“我们报官府,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他不想他弟弟和他一样,那些拐子就不是好人!   “好,我们分开,我带着人去和狗剩去报官,你带着人去挨家挨户的问,总会问到线索的。”贺晏看着他的眼睛,“只要有线索,我们就一定会找到他们。放心!”   只要有希望,人就不会垮掉。   牛蛋他们的爹都跟着贺晏一起去报官,而剩下的村人有一些直接回娘家帮着问。   就连平日龃龉甚多的方家李家都帮着,毕竟谁家里没有小孩。   贺晏他们乘着木筏离开,一路上贺晏稳住了小孩的情绪。   慢慢从他嘴里拼凑出事情的经过来。   ……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余冬他们就在村口摘前面红彤彤的枸杞,李狗剩在他们附近抓麻雀。   牛车出现在村口的时候,谁也没当回事,余冬还笑着说,“好甜的果子,我摘一些回去给哥哥吃。”   牛蛋点头,“我们摘多一些回去,这个晒干了也好吃!”   “真的吗?”   余冬见牛蛋点头,埋头摘起来。   “小孩,你们知不知道余二狗家在哪啊?可以带叔去吗?”牛车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牛蛋抬头,“你们是谁?”   痦子脸说,“我们是来寻亲的,余青山你们知道吧,他是我叔,我过来找他,你们能带我过去吗?”   “你们带我过去,这糖就是你们的了。”痦子脸将糖块递过去,“吃吗?很甜的。叔自己都不舍得吃,要不是为了寻亲。”   牛蛋走进两步,“我不要你的糖,青山爷爷?水哥儿,我们村里好像没有叫青山的爷爷哦。”   水哥儿想了想,“是没有,只有清水爷爷。”   糖块甜滋滋的味道勾得大家不自觉咽口水,余冬将枸杞揣到怀里,抬头看着他们。   有点儿不对哦。   晏晏哥说过,大人是不会找小孩帮忙的。只有坏人才会!   还有,坏人特别喜欢用糖果引诱小孩。   痦子脸笑着说,“那可能是我记错的,是清水爷爷,你带我过去吧。”   余冬不断后退,拔腿就跑。   “叔,我爹就在那边,我让我爹来带你去,我爹知道!”   牛蛋还未来得及疑惑,就落入痦子脸的手里。   “艹!老七快下来了!”痦子脸将牛蛋丢进牛车内,摔得牛蛋晕头转向,七晕八素的。   水哥儿被面前的事情吓得不敢动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柱子牵着水哥儿就要跑,“水哥儿,我们快跑。”   而后俩人手牵手被痦子堵住嘴巴,捆住手脚塞进牛车里。   “啊啊啊——救命啊!有……”余冬捣腾着小腿,可两下功夫就被捂着嘴巴抱走了。   李狗剩抓着麻雀跑过来要炫耀的时候,就亲眼见到水哥儿他们被抓,紧接着就是余冬。   他想跟过去,但余冬暗自朝他摆手,他又躲在林子里没出声。   整个过程牛车也就停留了一刻钟不到,也就是五分钟不到。   四个小孩就不见了。   等牛车一离开,李狗剩就冲进村子里大喊,直到见到贺晏他们。 第87章   贺晏带着李狗剩他们离开,余满便马不停蹄地从村口开始,路上还有车辙的印子。村里子用牛车出行的人压根没几个,所以村口的车辙就只有一道特别明显。   余满心存念想,希望这道车辙能带着他和秦青、王小祝找到余冬他们。   沈乐本想跟过去,但余易说,“小乐,你别去,我会看着满哥儿的。”   “好吧。”沈乐也知道自己过去就是添乱,“你就帮着找就是了,满哥儿那还有他大伯母三叔么呢。找到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余易应下,便顺着深浅不一的印子跟过去。   大家一路扬声高喊,四处翻找,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愿意放过。但其实心里都知道找回来的可能性不大。但人刚丢了孩子,丧了良心了才会去满哥儿面前说这些。   此次跟出来的多是些身强力壮的,上了年纪的和体弱的夫郎妇人都被余远山强制留在了村里。   孙婶子想出来找大孙子,都被留了下来,免得体力不支到时候都不知道是添乱还是找人。   而柱子娘因为身体缘故,听到这个消息就直接倒下了,便没有跟出来。   而且,万一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再加上本就沾亲带故的才愿意跋涉过来帮忙,大家很是用心。   秦青说,“怎么办,车辙到这里就没有了?”   水哥儿阿么王小祝一路强撑,此时也有些稳不住情绪了,他们家本就只有水哥儿一个孩子,要他真不见了,他婆婆肯定会把他赶走的。   车辙顺着河道七弯八拐,突然汇入了大路中,大路上斑驳凌乱的车辙很多,深深浅浅的,压根就看不出来那道才是。   “找吧,有村子进村子问。”余满说。   说着,余光突然出现了几点红色,下一瞬就被人一脚碾了过去,水滴状的红色成了铜币大小,在尘土飞扬的地面格外显眼。   余满收回视线迈了过去,走出几步他倏地想起了李狗剩那句“他们去村口摘枸杞”,立马停下来,掉头回去看。   秦青见他不走了,反而蹲下来不知道看什么,“满哥儿你在看什么?有线索了吗?”   其他人也围在他身后问。   “快看这是什么?”余满指了指地上的红点,也没有卖关子的意思,“这看着像是枸杞的印子。”   余满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几个小孩特意给他们留下的痕迹,但只要有线索,说明他们还是有机会把小冬追回来的。   “是啊!我们快看看路上还有没有!快找快找,眼睛放尖一些!”秦青喊道。   一群人又开始搜刮地毯式顺着大路一直走。   方兰草没听懂为什么是枸杞就要找,但见满哥儿他们一脸高兴,他跟身后问周秋,“大嫂,这枸杞有什么特殊的?”   他从家里听说这个事连围裙都没摘,就带着安哥儿一块儿出来找,对于李狗剩的话不太清楚也正常。   周秋也转述了一下,方兰草睁大眼睛,“原来是这样,那我得找仔细了。”   就这么一寸一寸摸过去,确实过了不远的地方又找到了几颗散落在路边的枸杞。   一路找到了桃园村,就再也没找到枸杞了。   “满哥儿,这附近都找了,没见着,就拐弯那有。”   没到一个村子他们都分成两批人,一批进村子找,一批在附近寻找枸杞,先时两个村子没有异常,进村子的路上也没有枸杞。   而到了桃园村,枸杞最后一次出现在拐弯进村的地方,之后遍寻不得。   “他们会在里面吗?”秦青一路找来,就要撑不住了。   村口聚集了一群人,桃园村的村长都被惊动了,跑出来一看,“恩人,怎么是你?”   陶老二便是这桃园村的村长。   桃园村五年前还不叫桃园村,那会儿就叫陶家村,后来有富户在这边包了一座山,移栽了许多桃树,春天开了花,桃花朵朵,引了不少客商学子过来赏花。   他们村子靠着桃林做小生意,赚了不少银子,因此唤着唤着,这里便成了桃园村。   余满没有怀疑陶老二这个村长和拐子有什么关系,他只是觉得拐子可能和桃园村的人有关,但他不能一上来就这么说。   莫名其妙被怀疑,说不准他们连村都进不去就被赶跑了。   “陶叔,我们过来是寻人的,村里的小孩被拐了,我们一路寻过来,想看看大家有没有见到什么陌生人,那俩个拐子驾着牛车,一个脸上长了痦子的一个长了胡子的。”   “什么,有拐子!”   一石激起千层浪,桃园村本来还事不关己的样子,闻言立马激动了。   但想了想,还是纷纷摇摇头,确实没见着长痦子的。   最近桃子成熟了,桃林招收了一大批摘桃子的短工,所以牛车进出、陌生人进出都是常事,大家确实没怎么留意,但长了痦子的汉子见了肯定记得。   “长了痦子的汉子确实没见着。”陶老二自知恩人有难,还特意找了几个常在村口待的妇人夫郎问话,可他们确实没见着。   余满窝着一股气在心里,他又说,“那半个多时辰前,有牛车进出吗?”   按照路程,从村里出发赶着牛车过来桃园村一炷香的时间,也就是说他们正好出发的时候,牛车估摸着就到了桃园村了。   而他们因为找人,走得慢了些,耗费了半个多时辰才到桃园村。   “这个……”陶老二迟疑道,“我再问问他们。”   几人七嘴八舌地说,“有是有,但那是桃林那边的人,脸上没有痦子,应该不是你要寻的拐子。”   “可以带我们去找一下吗?”   “这……”   说实话桃园村的人是不太想,毕竟那人少说也是个管事,得罪了人他们桃园村可就没这么好寻的打短工的地方了。   大户一发怒,到时候桃林都不要了,他们岂不是又要回到以前那般一年挣不少二两的日子。   余满膝盖一弯,“求求您了,帮帮我们吧,我们就过去问一问人,不会做什么的。”   他当然知道这就是贺大哥所说的“道德绑架”,可为了小冬,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他都在所不惜,更别提用一个不怎么光明的手段了,只要有用找到小冬的时间就快一些。   秦青他们也跟着要跪下。   桃园村的人禁不住哀求,再加上陶老二本就感恩他们救了自家哥儿,最后还是松口了,带他们到了桃林那边。   “就是这了,只是那管事怕不是好应对的。”   “谢谢,各位叔婶,”余满点头,“我们不会把桃园村的人牵扯进来的,谢谢。”   桃园村的人把他们带过来便离开了,怕到时候被误会和他们是一起的。   桃林山下起了厚重的围墙,正中竖起一个高大的石匾,门口有人把守,估摸着是怕人偷偷进去摘桃子。   探头进去看,就能看到不远处的树硕果累累,工人背着背篓爬高蹲低地摘着桃子。   “都别偷懒!一个个的,被我逮到谁偷吃了,抓一罚十!”   溪哥儿闷头摘桃子,“大哥,明日我不来了。”   他不喜欢现在的管事,以往他们过来干活,有一些磕坏或者虫眼多的桃子,那管事都会让他们一人拿几个分了。   现在这管事不止天天怀疑他们偷吃桃子不说,还总是一脸色-咪咪地看着他,今日才第二日他就不想干了。   陶勇点头,“成,今日回去了你不要过来了。”   “可是那铜板怎么办?”摘了两日也有三十六文了,他可舍不得。   陶勇说,“就当白干了,谁知道他还会不会干嘛,我这日回去就和爹说一声,提醒一下村里未出嫁的姑娘哥儿。”   “好吧。”   见刘管事要过来,大家不约而同地闭嘴,闷头摘桃子。   刘管事还在骂骂咧咧,“雇你们回来时摘桃子的,不是说话的!都给我快点!”   自从卤干那事后,刘管事办事不力遭到刘老爷的嫌弃后,想送哥儿给老爷又闹了事端出来,后面他找了一个哥儿。   他哥嫂是个见钱眼开的,一听他是刘府放管事,就忙不迭把人迷晕送到刘府来。   没想到,那哥儿倒是个刚烈的,睁眼知道自己被卖了,一头就撞死在刘府里。   府里死了人自然满不过老爷。   于是没多久,他就被打发到了桃林这边,说是管事,其实就是被放弃了。   “爹,外面来了很多人。”刘管事的儿子跑过来说。   刘管事皱眉,谁啊,这个时候来,别又误了他的事。   他可想着靠着这一波桃子在老爷面前长长脸,起码让老爷记起他是谁,再把他调回去啊。   “你们是来干什么的?赏花的话还不是时候,明年再来!”他还未走出来,便呵斥道。   是他!   余满眼睛瞪圆了,怎么这桃林还是姓刘的!   “大伯母,剩下的交给你了。”他立马闪身躲在人群后。   周秋纳闷,但还是走向前把人挡着,“这位管事爷,我们过来是想问一下,有没有见过两个人,一个……”   “没有没有,快滚!”刘管事听都没听完,就挥手赶他们走,“快滚!再不滚我让人出来了!”   “你这人,帮个忙……”   “呵,一群刁民,想找大爷我帮忙,做你的梦吧!滚远点,别在这边碍眼!”   刘管事扬声喊人,“老大喊人把他们打发走!”   秦青他们对视一眼,只好离开。   纠缠了也没用,这管事看着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走出了一段路,周秋才问,“满哥儿你刚刚为什么躲起来?”   余满便解释起俩人的龃龉,其实问题不大,但这刘管事明显是被发配过来的,见着了他怕不是得把他生吞了。   眼下他急着找人,可没工夫再和他掰扯。   “现在怎么办啊?压根没有线索,我们去哪里找!”   “就是啊!他们会不会已经被送走了啊!”   王小祝闻言抽泣起来,那人立马捂着嘴连连道歉。   “肯定和这村子或者桃林有关。”余满笃定,既然枸杞在这里不见的,肯定就和这有关。   只是有些东西他们没发现而已。   到底是什么呢,一时间毫无头绪。   “你说小贺他们报官了没有啊?”   “按照路程估摸着这会儿应该报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赶过来!”   众人发愁,也只能在这干耗。   余满干脆又让一些人和桃园村的人套近乎,看看有没有什么路能摸进桃林里面的。   ……   阳东县,落日熔金,熠熠生辉。   看守城门的守卫看着面前的牛车,纳闷道,“这个点进城为何?里面坐了什么人?”   汉子脸上很干净,眼睛通红一片,眼底青黑色,“我们来是寻医的,孩子吃错的东西,腹痛难止。”   守卫撩开帘子,往里面看,里面果然坐着一个哥儿打扮的夫郎,还有两个躺着蜷缩在一起的小孩。   怀里抱着一个小汉子,守卫奇怪道,“你这四个小孩看着年纪不大啊?怎么一起生了病?”   这可有点儿麻烦。   “有两个是我大哥的孩子,几人不知道在外面吃了什么就成了这样了。”   守卫点点头,“要不我让人送你们去医馆吧,你们这么多人估计不好弄,还是小孩的病要紧。”   “不用不用,我们夫夫二人可以的,谢谢大哥啊!”汉子笑道。   守卫看着他的笑容,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他往那人脸上扫去,“成,你们进去吧。”   牛车辘辘,很快消失在眼前。   “头儿,你还在看什么,准备换班了。”手下见他还站在那看,便推推他问道。   “没有,就是觉得那夫郎怀里的小汉子有些眼熟罢了。”陈平眉头紧蹙,“行了,换班走人!”   “哎好,过几日就要收粮税,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第88章   临近十五,莹莹的月光越过窗棂进入屋内,原本昏暗的环境变得亮堂起来。   余冬悄然睁开双眼,双手被麻绳束缚在身后,他只能拧着身子坐起来。   “呼——”他喘了一下,四周打量起来。   这间屋子看着没什么不一样,牛蛋哥他们七歪八倒地躺在身侧,余冬静静地细听窗外的动静。   “夫郎,才四条小鱼怎么够分,明日我们再去买。”   “你不怕死你就去……四条小鱼够了,先把小的解决了,等中秋了再逮大鱼。”   余冬咽口水,好饿啊。   怎么办,贺大哥教的法子他都已经用上了,可、可是……   他还能见到哥哥吗?   余冬害怕又恐惧,两包眼泪扑簌簌地掉,又不敢哭出声音来,只一抽一抽地哭。   哭了好一会儿,牛蛋他们才幽幽醒来。   牛蛋看了几眼,发现只有他们四个,便明白了过去。   他到底只是个八岁不到的小孩,今日遭遇的一切就像一个永远醒不来的噩梦一样。   余冬见他们张大嘴巴,扯着嗓子哭,立马收住眼泪,小声说,“嘘——别哭,坏蛋不知道我们醒了,别、别被他们发现了,我们就回不了家了,不能引他们过来。”   他不能哭,他是勇敢的小冬大侠!   牛蛋抽泣了两下,“真的吗?不哭就能回家吗?”   “真的,哥哥他们肯定会找到我们的,我在路上趁机洒了很多枸杞,他们肯定能发现。”余冬用力点头。   他已经依照之前贺晏说的那样,尽量留下标记了,就是后面不知怎地,两个坏蛋汉子突然换了打扮,脸上的痦子去了胡子也没了。   “我们不能惹他们生气,这样他们会把我们的手脚打断的。”余冬告诉小伙伴,他可不想成了没有手脚的小孩,也不想他的小伙伴被坏蛋打断手脚。   水哥儿他们红着眼,“我、我知道了。”   俩人跟着蚕宝宝一样蛄蛹蛄蛹,扭着身子小声地吸着鼻子。   余冬眼珠子一转,和牛蛋嘀咕起来。   牛蛋有些害怕,但还是颤着嗓子说,“你可以吗?还是我来吧,我跑得快,我结实,打我一顿我不怕的。”   “……我来喊!”余冬说,他不是信不过牛蛋哥,只不过他想亲眼看一下屋子里外,寻个机会看能不能把最后一点枸杞丢出去。   这是小冬大侠的活儿!   牛蛋没有勉强,除了怕还是怕,他怕等会见了坏蛋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更别说还要观察一下院子,看有没有狗洞。   “你们趴下睡觉,不要起来,不要动哦。”   安静了片刻,而后漆黑的屋子被一道清脆的声音打破寂静的氛围。   “我要去茅房,要拉进裤子里啦——我要去茅房——”余冬扯着嗓子大喊,李三李四兄弟二人还在喝着小酒,一下子吓得原地弹起来。   “格老子的!喊这么大声莫不是想把人喊起来!看来迷-药还是下少了!竟然不能一觉到天亮!”李四摔碗说道。   李三扫了他一眼,“你再大声,就要把附近的住户迎过来了,行了快去把人带出来,送去茅房,我可不想明日和他臭烘烘地待一起,送去了茅房就用帕子捂一下。”   “……又是我!”李四愤愤不平。   “我都说把他们丢地下室,明日再带出来,你费省这点儿功夫,现在喊了不是你负责谁负责!”李三冷冷说道。   “谁知道他这么快醒的!”在李三的冷眼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李四嘀咕道,“去就去。”   他气冲冲地将后院的门打开,凶神恶煞地喊,“叫什么叫,再喊把你毒哑了信不信,闭上嘴!”   余冬顿时被吓得脸色苍白,磕巴着说,“我、我要、拉进裤子了……”   “从现在开始闭嘴!不然有你好看的!”恐吓完,李四满意地大步一迈将小孩提溜起来,冲去茅房里。   路上,余冬小声喊,“哎哟哎哟……要被颠出来了哎哟……”   眼睛滴溜溜地转,快速将出去的路记了下来,不管有用没用先记了下来再说。   余冬扫了一圈,发现围墙角却没有他要的狗洞,没有狗洞他们就出不去了。   “快去!”李四将人放了进去,捏着鼻子快速跑走。   余冬瘪着嘴,用手帕捂着鼻子,他根本不想上茅房啊。   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啊!   李三想起刚刚那小孩,提醒道,“等他出来立马让他睡着。”   “……啊?”李四坐下刚要端起杯子,“有这个必要吗,这种豆丁来十个都不怕他,吓坏了还交不了差。”   要换做以前,他肯定二话不说先恐吓一遍,吓坏了也没事,大不了再抓就是。   但现在不成了,这半年他们东躲西藏的,日子越发难过,人抓了有时候还有引来官兵过来搜查,麻烦事特多,要这回吓坏了可不好再抓了。   不过就里面那几个小鸡仔,放他们跑他们都跑不出去。   李三嘴角一翘,嘲讽道,“这小孩是个机灵的,你可别忘我们现在在哪里。若是再晚点,他一喊……呵呵……”   刚他可看着那小孩眼珠子转得厉害,说不定真能让他搞出点儿事来。   他们在县里有几处落脚的地方,多是些下九流密集的地方,到了晚上是最热闹的时候,等他一喊保不准就被人听到了。   思及此,李四忙不迭点头,“成吧,听你的。”   “行了,那小孩待了多久了,赶紧把人送回去。”李三说。   李四只好放下酒碗,将人拎回去,一把摔在地上。   “哎哟——”余冬被摔得眼冒金星,好一会儿都缓不过来,没过多久李四又过来往他鼻子上捂了张手帕。   余冬屏住呼吸,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吸入了一点,最后晕乎乎地倒下了。   李四这回把四人都给捂了一会儿,免得中途醒来闹事。   最好一觉睡到他们出城后,届时任他们哭闹。   李四走了出来,说道,“那我们明日要不要早些出发。自从这老登做了县令,我们这……”   “……那你能怎么办,”李三摇摇头,“不着急,还是老样子,申时随着迎春楼的人一块儿出去。”   他们是在村里接近黄昏拐的人,按照那些穷鬼屁民的做法,他们到了饭点才会发现家里小孩不见人影,而后在村里四处找。   找不到人了就会害怕,发动村人一块儿铺天盖地地在村落和山里来回找。   天亮确定人真的不见了,有的人家就这么算了,有的则会去县里报官。   搁以前的县令,这种来了报官的基本上都是无功而返,现在的这个……   等报了官,官兵带着人去村里搜查,指不定就搜到了桃林去,到了桃林自然就知道他们已经离开了。   届时也差不多一天过去了,他们正好从县里出来。   主打一个时间差。   等反应过来,他们早就将人送出去了。谁都想不到他们会在拐了小孩之后,还要把人带回县里,而后再带出去!   那些个屁民怕这怕那的,打死他们也不会在一开始就去县衙报官,孩子没了再生就是了。   李三很是得意,自以为拿捏住了所有人,一县之长还不是被他耍得团团转。   殊不知就是他以为的穷鬼屁民,不仅已经查到了桃林去,还报了官,甚至已经摸到了他们的动向。   ……   翌日,四个城门皆有守卫对出城的可疑车辆搜查起来,被莫名其妙搜查的人哀声怨道。   “小哥,昨日是发生了什么事了,怎地突然搜查起来。”   昨日守了南门,今日换成西门的陈平笑道,“临近中秋了,得查严一些,这是上头的指令。”   “哦这样……”见打听不出什么,那人也就放弃了,他还赶着牛车要去接人呢,没工夫耽搁。   人走后,陈平对着身旁的汉子说,“这个也不是,你要不去休息一会儿?今日还要守上一日呢,怕是没这么快出来。”   毕竟早上这个时候是他们干活最严谨的时候,干了坏事的只要有点儿脑子都不会这个时候出来。   “不用,我站在看安心一些。”贺晏摆摆手,一夜没怎么合眼,眼底泛着青色,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陈平没再勉强。   昨日换班后,他回县衙准备拿东西走人,没想到正好遇到了来报官的贺晏。   一听说村里孩子被拐了四个,他立马带着人去找长随,长随带他们去了偏堂等候。   县令一出来,贺晏便将村里的事情道来,“……家中夫郎已经在村落附近找了,不知眼下找得如何,只不过我看他们是有备而来。”   贺晏这么说是为了引起县令的重视,毕竟有备而来就说明不是第一回。   薛县令倒是有些诧异地看了眼堂下跪着的汉子,事实上他也确实很重视,因为自从他上任后,治下已经接连有孩童妇人夫郎被拐了。   只不过来报官的也没几个,等他们的人出发去找线索已经太迟了,最后也找不到人。   眼下又有同样的事情发生,薛县令更是愤怒,上一个被拐的案子都没过两月,又来一单!   “陈平,你和胡大志……”薛县令还未说完,见陈平欲言又止,便示意他有事说事。   陈平想起刚刚见到的奇怪夫夫二人,说道,“我没有见到痦子脸,但刚刚交班前,有一对夫夫很奇怪,他们也带着四个孩子,声称孩子腹痛不止,要去医馆就医。”   薛县令沉吟片刻,“那你带人去县里的医馆调查一番,胡大志则带着人去……河西村……”   最后陈平从医馆带回来的消息自然是没有做这样的夫夫去就诊过。   薛县里冷笑一声,“看来这俩拐子把人性摸得很透彻啊。”   可不就是透彻嘛,在村里拐了人先往县里躲,若没人报官他们在县里横着走都没人知道。   就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非得把人带进县里,拐了人直接跑到隔壁去,岂不是更好。   薛县令仿佛想到了什么,而后让城门的守卫加强。   在县里挨家挨户的搜查宛如大海捞针,还不如就守着城门呢,当地被拐的孩子几乎是不可能就地就卖出去的,他们一定会带走。   贺晏总算找到说话的机会,“大人,不知我们可否也去城门守着,只看着,绝对不会误事,他们应该认不出我们来。”   “……去吧。”薛县令衣袖一挥。   又一辆牛车出现,陈平回过神来,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五辆牛车,架车的汉子是一个老汉,人拉着空车,看着倒像是去拉柴火的。   到了晌午,贺晏去买了一堆胡麻饼和烧饼回来,“陈大哥,辛苦了,这些饼子希望大家莫要嫌弃。”   “不会不会。”陈平摆手,本就是职责之内的事情,只不过能有几个饼子那也算是幸事一件了。   贺晏麻木地啃着烧饼,他其实一点儿也感觉不到饿意来,但不吃就没力气找小冬他们。   两个烧饼下肚,贺晏便又继续当起门神来。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又一辆牛车映入眼帘。   驾车的却是一个佝偻着背的老汉,头发都花白了,陈平幽幽叹气,就想摆手让他离开。   贺晏却凑到他耳边说了两句话,陈平:“等等。”   老汉低着头,“官爷……饶命啊!我只是个车夫而已!”   车内一道清透的声音响起,“不知官爷拦下我等是为何?莫不是觉得我们好欺负?”   陈平有些迟疑,但想到贺晏说的脖子的皱纹,他凑近一看,果真发现老汉的脖颈纹路不深,光是看脖子还真看不出来是一个五旬老汉。   “临近中秋,大人发话每辆车都要查,免得出事。”   边说,他便朝身后打了手势。   车内的声音继续,“原是这样……”   事态一触即发。   陈平便已借机走到老汉前面,老汉——也就是李四惊讶了下,就要出声质问。   下一秒就被陈平给扯下来,与此同时,贺晏窜了上车内,,一眼就扫见了昏迷的余冬,四个小孩被随意地抛在角落里。   李三眼珠子都瞪圆了:“我艹!”   怎么会这样!什么情况!他们怎么会被发现!!   他明明已经成功了……   贺晏一拳一拳往他鼻子上砸,李三来不及思索便已经鼻孔流血,眼冒金星,摊倒在车内。   紧接着他将李三推下车,免得他等会做出什么事来,伤害到几个小孩。   人被推下去后,贺晏伸手去探着他们的鼻息,温热的鼻息均匀有力,他松了一口气,边将几个小孩的手脚给解开,边去摸他们的手脚。   确认都没事后,贺晏摸了摸余冬的额头,才坐在车辕上和另一个守卫一起控制住躁动的牛。   李三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挣扎着就要起来,却被守卫团团围住,反手压制住,“别动——!”   而早就被捆起来的李四则大声喊,“冤枉啊!官爷杀人了,官爷污蔑好人了!”   他一个老汉的外表,喊起来自是凄惨可怜,不知情的路人还真以为老人被官兵欺压了呢,远远站着生怕自己也惹上事,嘴里指指点点就等着之后回去和家里人说,让他们短时间内不要来县里。   陈平冷笑看着他,“拐子果真是好手段!进来一副样子,出来一副样子!里面那几个莫不会就是你家腹痛不止的四个小孩,怎地没见你们去医馆医治啊!”   “你……”李三手脚被捆住,只能跪趴在地上,仰着头看着他,“是你……”   万万没想到,他李三竟然被这么个小守卫给拿下了!   李四还要继续,被李三一瞪就闭着嘴巴撞死,见状,围观的人群哪还有不知道的,指着两个拐子大骂起来。   “该死的拐子!去死吧!”   “就是!拐子去死!这个官爷还厉害!这都被他发现了拐子!”   陈平尚且不知道自己成了拐子克星,他只想赶忙将人压回去交差,估摸着这事还没完,之前那几个案子还得查一查看是不是和他们有关。   “小贺,小孩先带去医院让大夫看一下,这俩人我先带走了,案情有什么进展再通知你们。”   “好,麻烦陈大哥了,能不能和另外仨人说一下这事。”   汪海他们在别的城门守着的,眼下还不知道孩子已经安全。   陈平点头,“小林你去通知一下,让他们到……”   贺晏说,“回春堂。”   “……到回春堂去,城门那边也不用戒备了。”陈平吩咐下去。   小林得了吩咐,拔腿就跑。   陈平押着人离开,贺晏和另一个守卫架着牛车将小冬他们送去回春堂,而后守卫将牛车拉回县衙。   余冬他们仰躺在床上,大夫一一把过脉,说道,“问题不大,迷-药用量不多,多喝些水排泄掉了就好。”   贺晏松了一口气,付了一吊钱诊费,又打了一碗水,打算慢慢给人喂进去。   耀眼的光线斜斜进入屋内,余冬被刺得睁开双眼。   一个高大的身影由模糊到逐渐清晰,这人扭过头来,将手里的碗放下,朝他笑道,“醒了?”   他怔怔地看着,眼角落下一串泪珠。   “晏晏哥,我回到家了吗……” 第89章   桃林里,余满他们在胡班头的带领下抓了两个可疑的人物,就要将人带回县衙去。   “还不知道贺大哥他们那边怎么样了?我们也去?”   “行!”   昨天夜里很多人都回了村,留在桃园村的只剩下秦青、王小祝、方兰草和余满,几人见状索性也跟着一块儿起县衙。   到了城门口,胡班头被守卫叫住。   “班头,这俩人是?”   胡班头便说,“这是桃林抓的,见到我们在吓得腿都抖了,肯定干了点不好的事情来。”   事实上胡班头觉得这俩人肯定与拐子案无关,毕竟一看到他就害怕成这样,有贼心也没有贼胆去当拐子,估摸着就是干些小偷小摸的事情。   但他又不想空手而归,所以就将俩人带上。   守卫点点头,“俩拐子抓到了……”   话音未落,就被人抓住了胳膊,“什么?拐子被抓了,那我儿子没事吧?”   王小祝一整宿没睡,目眦欲裂地看着守卫,守卫被这夫郎的状态吓了一跳,磕巴地说,“孩子、孩子没事,在回、回春堂呢,你们去找、找一下……”   余满朝守卫道了谢,拔腿就跑。   秦青他们紧跟其后。   胡班头惊奇地问,“怎地就找到了?”   他还以为又像之前那样,等找着线索人都跑没影了,要不这样他也不会费心逮两个回去。   “嗐,还不是多得陈班头,昨日他先发现了异常,回去换班的时候正好遇上了报官的百姓,一对可不就发现了人还在县里嘛,这不县令让我们把守城门,对出去的牛车进行搜查,果不其然就逮住了人。”   守卫还在夸赞,“陈班头果真是厉害啊,对吧……”   胡班头扯着嘴角,点点头,眼下这俩人也不知道带回去好,还是就地放了好。   人走后,另一个守卫提醒道,“你怎么在胡班头面前夸我们班头?没见他那表情啊。”   “切,我就是故意的,谁让他总是自持是快班班头看不起我们壮班啊!这样好了,这抓人贩子本是他们快班的指责所在,结果就被他们看不起的壮班给逮住了!”   “哈哈哈哈今日交班后我们去喝一个?”   守卫其乐融融,商量着要去哪里喝酒的时候,余满他们已经跑到回春堂去。   “小冬!”   “哥哥——!”余冬依偎在贺晏的怀里,俩人在回春堂外来回散步,他朝余满扑过去。   余满将人紧紧抱住,嘴上问,“身上有没有受伤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   “没有,”余冬已经被贺晏安慰过了,眼下也不再害怕,反而见哥哥红着眼眶,他还比手画脚地说着自己是如何偷偷将枸杞丢出车外的。   “嗯……然后呢?”余满问。   余冬巴拉巴拉又说,“然后我就……”余冬浑身一僵,屏住呼吸,而后呼呼大喘气,“呼……我就这样憋着,就没有吸入很多,所以我醒得最早哦!”   贺晏站旁边看着俩人凑一起嘀嘀咕咕,也不吭声打扰。   直到余冬将这大半天的事情说完后。   “我知道哥哥和晏晏哥一定会找到我的,我没有很怕,只是一点点而已。”   贺晏摸摸他的脑门,“我们小冬大侠就算怕,那也是很厉害的,不仅留下标记让哥哥发现,还能在拐子底下保护自己,保护其他人……”   “对!很勇敢!很厉害!”余满用力点头,头发有些凌乱。   余冬忘却了其中的艰辛与恐惧,得意骄傲地昂起头来,“嘻嘻小冬大侠哈哈哈我很厉害哈哈哈!”   贺晏用手指将余满的头发别在耳后,问道,“小满,辛苦了。”   “不辛苦,”余满摆手,他细细和贺晏说起来,“……我们跟着小冬留下的枸杞去到了桃园村,想要进桃林看看,结果你猜里面是谁?竟然是刘管事!”   “刘管事?这桃林是刘家的啊?”贺晏问。   “可不就是嘛,他不愿意让我们进去找人,里面做工的村人出来后,还有一些就宿在桃林,那我可不得想点办法摸进去看里面到底有没有人嘛。然后胡班头他们就来了,我们就顺势进去了。”   贺晏点点头,“找到什么了吗?”   既然桃林与刘府有关,而拐子又不可能莫名其妙跑去桃园村,说不准还真有关系。   莫不是这刘府暗地里还做着拐子的生意,应该……不会吧?   会的话,应该也不会排一个不知情的刘管事过去了。   脑袋有一团麻线混乱缠绕,贺晏理不清思绪,索性也不深究下去了。   “没找到什么,但是在里面抓到了两个形迹可疑的人,我还以为和拐子有关呢。”   现在看来应该不是。   贺晏说,“那也说不准,谁知道他们背后有多少人。”   三人将各种的经历都说了说,很快牛蛋他们陆陆续续醒来,依靠着亲爹么大哭一场,哭声哇哇的,在医馆外都能清晰听见。   路过的行人还朝他们搭话,问里面在哭什么。   贺晏自然不想透露,便摇头说不知。   大夫见人都醒了,又给他们诊脉,完事后说,“行了,没什么事,回去多喝热水,还有最好抓些定惊安神茶回去,免得晚上睡觉魇住了。”   别说小孩了,看他们大人的样子,怕是也得喝上一杯定一定惊。   “好,大夫,定惊茶怎么卖?”   “二十文一包,一人冲一包喝足矣。”   贺晏索性买了二十包,见医馆人来人往,确认过无事后,一群人便也不再逗留。   夕阳西沉,村子里静寂一片,人来人往的,却全然没有往日的热闹来。   留足了要缴纳的粮税后,这时候村人将箩筐里挑拣坏掉的或者个头干瘪的花生挑拣出来留着自家吃,而饱满的花生则会留着卖银子。   以往大家在家干这活就行,这日吃过饭后不约而同地挑着箩筐和马扎,坐在村口边挑拣边眺望。   “哎偏偏就挑着我们登记粮税的时候来,这拐子莫不是天天受着我们?真是可恶,若让我看到了一定要将天底下的拐子都给锤死!”   “哪个知道呢,可惜村里的那几个小孩和他们的亲人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回来。”   说是这么说,其实大家都觉得这孩子估摸着是找不回来了。   “回来啦回来啦——都回来啦——”   有小孩见到贺晏他们下了船,一路跑一路喊。   “谁回来了?!”   “被拐走的四个小孩,全部回来了!”   村口的几个妇人夫郎站起身,赶忙着把箩筐挑回家去,又赶着去石阶旁。   往常家里发生些不好的事情,出去了再回去,都得挎一跨火盆去晦气。   贺晏他们等在河岸旁,周秋高兴地置了一个火盆,说是跨火盆,其实就是就地烧了个火堆,里面烧了些艾草、柳枝,火堆烧得正旺,贺晏带着余冬先跨了过去,余满紧跟。   一个一个跟着跨过红红火火的火堆,晦气跟着火苗消散。   周秋红着眼眶,“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今晚来家里吃饭,我等会给你们折些柚子叶,你们拿回去煮洗澡水,知道吗?”   用柚子叶煲水洗澡,意味着除厄去霉,辞旧迎新,还有保平安的意思。   一般家里有白事或者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村里人都会这么做。   余满点头应下。   跨完火盆,余满他们便回了家去,贺晏将余冬放下,几人打理了一番。   一整天下来,贺晏和余满一个赛一个的憔悴,眼下用水洗了一把脸,总算舒服了不少,打理完,他们先带着余冬去了一趟三叔家。   方兰草和安哥儿抱着余冬哭一场,就连余远河也悄悄在一旁抹眼泪。   他还以为老二的血脉就要断了,还好找了回来!   见他们要离开,方兰草便拦着说,“满哥儿,留下来吃饭啊?”   “不了三叔么,刚刚大伯母已经说了让我们过去吃饭,我应承下来了……”   方兰草无奈点头,又比大嫂迟了一步,“成吧,那你们明日过来吃饭。”   “……好。”   贺晏他们离开后,方兰草一拍大腿,“惨了!”   余远河放下手里的瓜苗,“发生什么事了?”   “家里的事忘了和几个小的说一声了,他们不会到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吧?”   安哥儿笑道,“那哥哥他们可有得闹了,这么大的事情,家里人没一个记得通知他们的。”   想想余庆礼难搞的性子,怕不是会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个不停,方兰草一时有些头痛起来。   实在是想不起来还要通知他们,这一天过得兵荒马乱的,他心心念念就是找小冬找小孩,哪里想得起来还有这事。   “当家的,你儿子到时候你负责啊。”方兰草说。   余远河:“……”   那也不单单是我一个人的儿子啊!   ……   八月十四,玉盘高悬,皎洁透亮地仿佛珠子落入其中都能听到响声,夜里已然凉爽起来。   趁着月色,在余远山那边吃过晚饭,贺晏他们拿着一大捆柚子叶回去。   回到家后,贺晏便把柚子叶冲洗一下,放进锅里烧水,灶口的柴火烧得噼里啪啦。   贺晏问,“这水要烧到沸腾吗?”   他从未洗过柚子叶的洗澡水,眼下是第一次便开口问。   余满点点头,“对,然后再兑冷水进去洗。”   用柚子叶的洗澡水洗澡后,身上皆是柚子叶的味道,贺晏嗅了一下,觉得也不难闻,便擦干头发进了里屋。   “贺大哥,我想今日小冬过来睡,可以吗?”余满有些担心,将煮好的安神定惊茶递过去,“我和小冬都喝了,贺大哥你快喝,一会儿要凉了。”   贺晏试了下温度,感觉可以入口后,便一口闷了。   “当然可以。”贺晏砸吧一下,苦得眉头都皱起来。   月色莹莹,好似薄纱轻轻落在山头,落在院子,落在窗棂上。   贺晏睡得很沉,倏地感受到胸口被巨石压得喘不上气来,他猛然挣开了眼,发现余冬手脚并用扒拉住他。   贺晏轻叹一声,将他撕开,没过一会儿余冬又凑了过来,嘴上还念叨着,“好热……”   什么好热?   贺晏下意识摸了摸他的脑门,发现体温正常啊。   等他又快要睡着的时候,身侧竟然有呜咽抽泣的声音,贺晏吓得坐了起来,伸手往夫郎额头上摸,这温度烫手得很,难怪余冬睡得这么熟都还觉得热。   “不要……”余满脸烧得红红的,鬓角沁出细密的汗水,眉头紧锁,嘴上断断续续地念了迷糊的话语。   显然已经被梦魇住了。   贺晏把俩人的位置一换,下了床打了一盆井水又将之前蒸馏过用剩下的白酒拿出来,酒香熏人得人,眼下也顾不上这些了。   他解开衣襟,用水将手帕打湿敷在额头上,又给余满将脖子、膝弯、腋下、手掌、脚底等一些需要散热的部位都给白酒擦拭一遍。   完事后,又去灶房把凉白开给热了,端进屋内给人灌了一碗下去。   余满烧得都不知事了,喝完水又睡回去。   贺晏一整宿都在来回换水,试图将体温降下来,到鸡鸣响起的时候,余满的体温总算恢复到正常,鼻息也不再滚烫,他才松了一口气。   八月十五这天,贺晏他们还在睡觉,村里一扫前两日的颓唐,纷纷约着去县里逛大集,准备采购过节要用的物件。   往日都是中秋前两日就准备起来,眼下虽然有些匆忙,但到底是喜事一件。   而阳东县擒获了两名罪大恶极的人贩子的事情很快传扬得到处都是,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纷纷。   而他们嘴中英明神武的官爷心虚得很,也没做什么可担不了大家这般夸赞,再加上案子背面牵扯甚广,陈平整日待在县衙里不外出。   余庆礼他们都准备闭店回村过中秋了,竟然才从熟客嘴里得知这事。 第90章   余满烧了一夜,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来来回回、一趟又一趟地给他敷额头擦身体,脸蛋烧出了红晕来。   补眠补到了辰时,贺晏伸手去探了下额温,温度没有上来后又去摸了摸余冬。余冬挤在角落,翻着肚皮睡得不知多舒服。   余满睁开双眼,只觉得眼睛好像睁不开一般,“贺大哥……”   贺晏低头说,“小满醒了,你发烧了,吓坏了是吗?”   “嗯……有点,辛苦贺大哥照顾我啦,”余满朝他笑着,嗓子有些干涩,浑身酸痛,“做了一晚上的梦,有些记不起来了。”   他努力回想,也只记得自己好像很难过,但具体梦见了什么却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贺晏沉默片刻,他倒是能猜到余满昨夜梦见了什么,应该是被拐子一吓又梦到了小时候被拐的事情了,嘴上糊话不断,一会儿喊着小冬回来,一会儿又喊爹你在哪,想回家之类的话。   “你这说得什么话,我不舒服你不照顾吗?”贺晏话锋一转。   “当然不是,”余满瞬间坐了起来,抓着贺晏的手臂,软着嗓子说,“我说错话了,我只是……只是觉得,心疼而已……”   心疼他一整宿没睡,心疼他眼底的黑眼圈。   “哦……你最好是。”   “我是啊!我就是!”余满就差发誓,被他这么一闹什么情绪都没了,也不再想着晚上的梦。   贺晏颇为受用,起身倒了一杯水,“先喝点儿水。”   余满依靠在床头,朝他高兴地笑,“好,谢谢贺大哥!”   喝完水上了茅房,余满又有些困乏了,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   “好了,你再休息休息,等会我做完早饭,再喊醒你。”   余满眼眶都湿润了,“不用,我睡了好久了。”   “快睡,生病就要多休息多喝热水,这才好得快一些。”   见贺晏板着脸说话,余满懒懒地躺下,“……哦,那好吧。”   躺在床上才过了几息,呼吸平缓,眉头微展,显然已经睡了过去,贺晏便精神抖擞地起身准备做早饭。   灶房接近两日没人进去,贺晏快速用抹布擦了一遍,而后决定擀面条吃算了。   发烧后要补充营养又不能重油重盐,粥跟面条都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只不过要补充营养的话,就必须要有肉了,家里的腊肉明显不符合这个标准,贺晏擦干手出门去屠户那买了两斤瘦肉和排骨回来。   瘦肉切片后,连同排骨和葱姜一块儿焯水,捞起来冲掉浮沫,接着又烫了一把青菜和菌子,青菜菌子捞出来备用。   肉片下锅煮肉汤的时候,贺晏便开始和面擀面条,等肉片汤熬煮了一刻钟后,肉的鲜味已经出来了,便将面条和菌子放下去煮。   趁着这个功夫,贺晏推开房间门,“小满,小冬,起来吃早饭了。”   “唔,来了……”   见俩人起身穿衣服后,贺晏转身回到灶房里,架起另一个炉子,往煲汤的瓦煲里放入红枣、枸杞、莲藕和排骨,煲一个莲藕排骨汤。   面条煮好后,贺晏将碗放在灶台上,就准备起锅装碗,最后才放入青菜。   余满他们洗漱完,坐在椅子上,面条的香味已经勾得馋虫犯了,余冬的肚子早就瘪下去,“咕噜咕噜”地打起鼓来。   “哇——晏晏哥,面条好香哦!”他头埋碗里,呼噜噜地就吃起来。   一边吃一边叭叭地夸起来,“好软的面条,肉也好吃。”   用肉片煮得汤,自然很鲜甜,更别说还加了菌子下去煮,有菌子点缀,鲜味被吊起来,整个肉汤鲜甜又美味。   余满本来嘴巴很是寡淡的,喝了一口汤,味蕾都被调动起来了,“这个汤好鲜!”   三人吭哧吭哧吃着面条,余满嗅着空气的味道,问,“贺大哥,灶房还煮了什么?”   贺晏猛然站起来,“我的汤!”差点忘了他还煲了汤!   他几步就冲去灶房,快速把柴火抽出来两根,“呼,还好,没有洒出来。”   留下一根大柴火在炉子里慢慢烧,贺晏洗干净手又坐了回去,看着余满询问的眼神,他说,“我煲了个莲藕排骨汤,你发热了正好喝。”   莲藕清热解毒,补气益血,排骨又能补充营养,正红适合他喝。   余满觉得碗里的面条好像愈发鲜甜起来,心里熨帖得很,“好。”   “哥哥生病了?”余冬抬头问。   黑亮的眼睛满满都是疑惑,面条也不吃了。   余满点头,“对,昨晚发热了,不过已经退了。”   余冬放下筷子凑到余满身边,“我摸摸。”发热不舒服的,他知道。   他学着以前余满那样摸了摸,又大叹着气,“哎……”   “这可怎么办呐!”   “什么东西?!”贺晏爆笑如雷,“你哪学来的,豆丁一个叹什么气。”   余满揉揉太阳穴,哭笑不得,这好像是从他那学回来的。先时余冬发热了好几天,他就担心会惊厥过去,担忧得不行,这话就是那时候说的,没想到竟然被他记住了。   “好了,哥哥早就降温了,你摸摸我们的体温是不是一样的。”余满抓起他两只小手,一只拉过来放他额头上,一只放余冬额头上,让他认真感受一下其中的温度。   余冬闭着眼睛掌心的温度,良久后睁开迷茫的大眼睛,说道,“……我摸不出来!这可怎么办呐!”   贺晏实在忍不住,靠在椅子上大笑不止,余满见状,本想解释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也跟着笑起来。   “哥哥你们为什么笑啊?”余冬被笑得脸蛋都红了,瞪圆了眼控诉两个哥哥。   “没、没有哈哈哈……”   余冬扑过去,“不要笑!”   笑声落了一地,路过的村人见状摇摇头,跟会传染一样嘴角勾了起来。‘   ’   打闹了一会儿,余冬蹲在水井旁刷洗碗筷,余满有些累了躺在摇椅上,望着湛蓝的天空,白云仿佛一只柔软的小狗,微风轻抚,树叶轻轻摇晃。。   贺晏烧了一壶水,又兑了合适的温度,“小满,多喝些温水。”   “好。”接过水杯,麻利地喝了两杯,肚子鼓了起来才放下杯子。   “小冬!”   贺晏抬头望去,就见余庆礼气冲冲地跑过来,看着很生气的样子。   今日确实是之前说定给店铺放假的时间,这两日没去铺里,眼下他们自行关店了也是正常,贺晏笑道,“回来了?”   “哼,发生这么大的事,也没个人去说一声,要不是今日收拾东西的时候有熟客过来问,我们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余庆礼越说越生气。   他这才反应过来,好像家里的事情,确实没有通知他们一声。   “忘了忘了,好了别生气,小冬找回来了。”贺晏推着他的肩膀道歉。   余庆礼将余冬捞进怀里,问道,“快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贺晏便将拐子的事情从头到尾说清楚,毕竟作为一家人这么大的事情不说确实也是他们的不对。   余庆礼也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人,他主要是担心害怕,现在听了贺晏这么一说,便知道这种情况下忘了也正常。   好在人找回来了。   余庆礼和余冬玩了好一会儿,确认他真的没事后,“行,那我先回家了,一会儿仁哥他们可能也会过来。”   他一下地就冲到这边来,还没来得及回家呢。   贺晏摆摆手,“好。”   果不其然,余时仁他们紧跟其后,余时仁走后,贺旭和贺军也拿着东西过来看望。   贺晏接过篮子,有些好奇,“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这俩人在村里没甚交集,眼下竟然一块儿过来。   贺旭翻个白眼,贺军见状讪笑道,“顺路顺路。”   “哦……”贺晏拖长声音,“是吗?”   贺旭猛然站起身,“……晏哥,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嗯嗯,你回吧。”店铺关门,贺旭那边的生意也停了。   等贺旭走后,贺晏笑着看着贺军,“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你惹他了,还是?”   “……”贺军表情一僵,也不知道怎么说好。   难道要说贺旭碰巧看到他和柳哥儿说话,以为他趁人不在家私自接触柳哥儿,所以对他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吗?   但他们接触确实是有原因的,而且贺军心里也的的确确对柳哥儿有那么点什么。   所以贺旭的态度倒也没错。   毕竟他对柳哥儿的事情还是知道一二的,心知柳哥儿根本不可能看中他,贺旭也不会让自家弟弟又嫁回村里。   就是这样,贺军更不好说出口了。   “好了,既然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你自己心里有数就成。”   贺晏打住,又和他说起藕粉的事情来,让他这两天清点一下,后日一起送到店内。   过了几日就要给薛府交货了。   村里还有不少人路过了便探头过来问一下话,人一多,余满就觉得自己头痛起来,只好又躺回屋内休息。   一早上院子里热闹得不得了,余冬叽叽喳喳好像一只快活的小鸟,完全不见身上有半点儿阴霾。   一些余姓族人便知道,这小孩被养得真好,不免就拉着贺晏聊了起来。   晌午的时候,贺晏他们三人到了三叔家吃午饭。   吃过午饭,余满不用贺晏叮嘱便又端着水杯喝水,贺晏抬头看着院中的枣树,早先只尾部一点点红的枣子眼下已经红了一大半,最顶上的更是红透了,估摸着已经被鸟吃得差不多了,难怪好像总是闻到红枣的香味来。   “小满,小冬,我们来打枣了!”贺晏去墙角拿了一根长竹竿。   “好哎!我来了!”余冬闻言高兴地响应,他捣腾着小腿跑进去,转眼就戴着小草帽,拖着两个篮子出来。   枣树高大,枝干不易攀爬,村里人多是用竹竿打,树底下铺着几张破席子,枣子掉在上面也不至于会破皮损坏,就算破皮了也不碍事,晒成红枣了照样能存放。   贺晏长杆敲打着枝丫,红彤彤的枣子扑通扑通地掉在席子上,满地都是红红的果子,余冬激动地几哇乱叫,“哇哇——好多枣子!!”   牛蛋他们远远听见,冲了过来,“打枣子噜——”   余冬说,“牛蛋哥,你们来啦!快来拾枣子啊!”   一堆小孩聚在枣树旁边,余满进去找了几个空篮子让他们拿着,一般村人打枣多是这样,主人家打枣,其他人家的小孩见了在底下捡,捡了的枣子放入篮子里。   捡完了枣,主人家就会分一些枣子让他们带回家去。   等贺晏停下手,余冬他们一哄上去,你挣我抢地开始拾枣,就比这谁拾得更快,谁拾的枣子更大! 第91章   打完枣子后,贺晏和余满坐在院子里将枣子分出来,有鸟啄的有虫眼的挑出来,红彤彤的自己吃,带青色的则放两日到时候晒成红枣存放。   其他小孩打完枣子就裹着分到手的枣子离开,牛蛋他们摆摆手,凑到余冬身边看他念书认字。   明日就要收拾东西回学堂了,他的大字还有两天的没练呢,眼下也顾不上和牛蛋他们说话了,他把两块识字板递过去,快速地和他们说了一下上面的两个字后就继续跑回桌子前练字。   没过多久,李狗剩在院子里探头,好奇又羡慕地看着水哥儿他们。   贺晏看到是之前帮忙通风报信的小孩,朝他招手,“过来。”   李狗剩愣住,他用手指指了一下自己的鼻子,问道,“是喊我吗?”   “对,就是你。”贺晏点头。   李狗剩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向来胆大脸皮厚,这点儿不好意思在他这不算个事,他跑到贺晏身边。   贺晏拍拍身边的椅子,让他坐下,开始闲聊,“你是哪家的小孩?”   李狗剩:“李老蔫家的,我哥哥是、是文哥儿。”   贺晏:“哦,原来是这样,前两日你帮忙我们还没感谢你呢,多谢你啊。”   李狗剩:“不用不用。”   这下子李狗剩真是红了脸,毕竟他觉得自己什么忙都没有帮上,若是早些发现或许余冬他们就不会出事了,而且他本来就是硬凑过去跟着余冬的。   “要的,你帮了忙我们肯定要谢谢你的。”余满也这么说。   他和贺晏对视一眼,起身进去准备谢礼,贺晏继续拉着他聊天,李狗剩眼神一直往余冬那边瞥去。   “你要去找他们玩吗?去吧。”   “哎,好!”李狗剩站起来,以缓慢的速度踱步到余冬面前,他也不吭声就这么看着他们嘀嘀咕咕认字,看着余冬练字。   “这是余字,余家村的余,不是吃鱼的鱼。”牛蛋蓦然开口。   李狗剩眨了眨眼睛,仿佛不敢相信一般,“哦……”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试探性问,“……我的李怎么写?”   “李,我记得!”水哥儿举手,“是这样的,上面一个木,木是木头的木,下面一个子,子是孩子的子,木加子就是李……”   他一笔一划地在地面上写着,还给李狗剩讲解先时余冬教的,说得头头是道。   余冬把两日的大字练完,剩下今日的还有明日的,就留着明天一起。   几人围着李狗剩叭叭个没完,李狗剩被注视着,落不到地面的心总算踏实了,随即低头看着地面上的字,忍不住笑起来。   太阳就要落山,挨家挨户都响起了叫唤声,柱子率先站起来,“我爹找,冬冬我回家吃饭了。”   见状,牛蛋他们也跟着起来,“我们也回去啦!冬冬明天见,还有冬冬哥哥,冬冬晏哥,明天见。”   李狗剩学着牛蛋他们,“明、明天见。”   看着几个只到腰间高的豆丁在依依惜别,贺晏忍俊不禁,“明日见,对了狗剩,这你拿回去。”   余满没有往里面放特别贵重的东西,除了店里的二十包藕粉、一罐子腐乳,还有一包红糖、一包点心、一壶蒸馏过的酒,篮子里的东西着实不少。   李狗剩用手拎不住,要双手抱着。   “你拿得住吗?”   “拿得住,只是……”李狗剩迟疑道,他觉着拿人家东西不大好,而且他阿么肯定会骂他的,便说,“冬冬晏哥,我不要,阿么会……”   而且他已经和冬冬他们交朋友了,刚刚他们不仅亲口谢谢他,还愿意教他识字呢,李狗剩觉得这已经很好很好了!   贺晏一拍脑门,觉得自己莫不是昏了头。   送礼还是得直接送到大人手里,不然等小孩抱着这么多东西回去,岂不是会挨骂。   “这是我们一家感谢你帮了大忙的谢礼,你想啊,要是你没看到小冬他们离开,我们肯定没那么快找到人,你做的事很重要,你知道吗?”   李狗剩眼睛瞪大了,“真的吗?”   贺晏笃定点头,“真的。”   这话也不纯是为了让李狗剩把谢礼收下来,而是他们真这么觉得的,要不是李狗剩及时发现并且通知他们,他们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分成两批人去找。   他与陈平的时间刚刚好,若是稍迟片刻,说不准就碰不上了。   “我们直接送到你家去,你看这样可以吗?”   李狗剩高兴地说,“那太好了!”他将篮子递回去。   而且原来他真的帮了大忙!   贺晏进去和余满他们说了下,三人收拾妥当便挎着篮子,便出发去李家。   李狗剩与余冬叽叽喳喳说着话,贺晏和余满跟在他们身后,一路上好一些见了都在问他们小两口这是要去哪里?   余满笑说,“我们去给李家送谢礼,感谢狗剩救了我们小冬。”   “豁,这也能送,不过就是传句话的事情?”   “这句话可很重要!”余满解释了一下,强调了一下李狗剩的功劳。   李狗剩得意得仿佛尾巴都翘了起来,“我帮了大忙哦!”   “看看送了什么?”张婶子好奇,伸手去扒拉。   贺晏篮子一举,“婶子,我们赶着去李家,就先不聊了。”   四人往李家去。   张婶子“啐”了一口,“呸,有什么可稀罕的,那么点东西。”   “哎哟,李家的你不稀罕,可有得人稀罕,就喊句话的功夫就得了这么多好处,这余家可真是大方啊!”   “可不就是,可惜不是自家得的好处!”   三三俩俩的人围在一起,说着这个事,一些好奇的还赶紧跑到李老蔫家里去打听打听。   而此时,贺晏他们正与何田推拒来推拒去。   “叔么,这谢礼我们是真心实意的,你们莫拒绝了!”余满将篮子推过去。   何田又推了回去,“这礼太重,不行不行,狗剩也没干什么,不值得拿这么多好东西,你们拿回去吧。”   而且还有另外三家呢,这礼不能收!   余冬抬头看着贺晏:哥哥他们还要这样多久哦?   贺晏咳嗽一声,看着旁边小孩要哭的模样,很是头痛,推拉了十几回还是这样,这何叔么性子也真是够倔的。   李狗剩原本高高兴兴的,但三俩下功夫,被阿么摧毁得只剩下沮丧与难过,两包眼泪就要滚落下来。   他难过的不是谢礼还回去,而是那句“不值得”,是他以为帮了忙,靠自己还得了这么多东西,这都是他作为好孩子的谢礼,他满心以为自己会得到阿么的夸赞。   没想到得到的却是否定,否定的帮助。   “叔么,这礼你们一定要收下,毕竟狗剩帮了忙是事实,刚刚我们抱着谢礼过来那么多人看到了,到时候肯定还有人过来问,如果你们不收,那我们可就不好意思了,一个举动虽小,但也不能抹去狗剩救了小冬的事实,所以,你们一定要收下。”   “可是……汪家那边……”何田踌躇着说。   李狗剩帮了忙,万没有因为他只是个小孩,他们就能把他做的事情抹干净。   而他们给谢礼,那没得把另外三家的情况也考虑进去,如果还得考虑柱子和水哥儿他们的家庭条件,那他们这谢礼除了几包藕粉,其他的都不用拿出手。   要他说啊,这何叔么就是太为别人着想。   就送谢礼这事,该怎么烦恼的肯定不是他们啊。要是水哥儿和柱子他们家送不出什么好东西,送些瓜菜也未尝不可,到时候爽快收下就是了。   结果这事还没发生呢,他就先帮人家想好了。   “小冬来,快谢谢狗剩哥哥。”   余冬弯下腰鞠躬,脆生生道,“谢谢狗剩哥哥救了小冬,谢谢何叔么养育出这么好的狗剩哥哥。”   边起来边朝着李狗剩挤眉弄眼。   李狗剩破涕为笑,余冬牵着李狗剩的手,俩人呼啦啦跑出去玩了。   何田看着儿子的笑脸,沉默片刻。   “那我们先回去了,叔么。”贺晏朝余满伸手,余满赶紧将篮子一塞,东西一放下,俩人立马窜了出门。   跑出去好几步,两人才相视而笑。   “刚开始我们做得不够好了,光想着感谢狗剩了,都忘了他那把这谢礼拿回去,家里估计有得闹。”余满很是懊恼。   贺晏点头,凑一块儿你一嘴我一句地开始反省自己。   路上莫婶子表情很差,身侧余二婶还在那嘀嘀咕咕,见了贺晏俩人,她才笑着问,“这是打哪回啊?”   “刚从李家回来呢。”   “豁,满哥儿,你们送礼送了什么啊?怎么也不透露透露。”余二婶问,“你们现在家底可厚了,多送些是应该的。”   最好把家底就送出去!   “就是不知道另外三家能不能跟你们送一样的啦哈哈哈哈!”不能的话可有好戏看!   余满冷脸道,“送礼不过是力所能及的事,我们家能吃饱肚子所以送些藕粉点心过去,若是我们家自己都吃不饱肚子,那我们唯有一句真心实意的感谢要说,之后再寻机会帮回去,万没有自己饿肚子,都要把谢礼挤出来的,还不如填饱肚子,去帮忙砍柴火也好去帮忙挑水也好……总归是感谢,你说对吧。”   余二婶被噼里啪啦挤兑得话都说不出来,讪讪然走了。   莫婶子哈哈大笑,把这段话当个乐子说出去。很快就传到了柱子家和水哥儿家。   而何田还在望着家里的谢礼愁眉不展。   “爹,这谢礼我们是不是不能收啊?这么重的礼,我们可还不起。”   李老蔫点头,“那就现在还回去?”   何田又说,“可是,余家那边说得也对,这退回去,会不会觉得我们对他们的谢礼不满意啊?”   李老蔫又点头,“可能会,那就不还回去。”   文哥儿:“…………爷爷你这哈哈哈!”   他忍不住笑起来,他爷爷真的是,总是这样子的。   “阿么,这次要不是狗剩真的帮了大忙,东家那边也不会舍得给大礼,而且这里面藕粉、腐乳都是店里的东西,我们还回去他们肯定还得再塞过来,推来推去更是惹人看笑话了。再说了这些对东家来说确实是力所能及的。”   何田叹气,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孩子做了好事嘛,但做好事也不该拿人家这么多东西啊!要村里人怎么想他们李家,他们李家比不上其他人。   没有壮年汉子的人家,哪怕说句话都得斟酌一二。   他确实谨小慎微惯了,生怕做错点来,只是他又想到了狗剩的眼泪,这回却是他让儿子难过了。   “李家的,人余家给你送了什么啊?哎哟……怎地,一个两个在这苦着一张脸?谢礼有什么问题了啊?莫不是余家是小气的,说你们狗剩救了人,结果送些便宜货过来?”   “绝对没有这样的事情!”文哥儿愤然站起来,“东家的谢礼有藕粉、腐乳、点心、红糖还有酒水呢!”   文哥儿将婶子推出去,“婶子你快回去做饭,我们家里现在有事,就不招呼了!”   “哎你这哥儿!不就是问问吗?火气这么大作甚啊!”   “好了,阿么你别再纠结这事了,谢礼我们收下,到时候就多帮忙,出门了就多说东家几句好话就是。”文哥儿对于阿么的性子真的很头痛。   但他何田一个哥儿,和爷爷一起养活他和弟弟,拼的就是这股韧劲和这股气。   “……我错了?”何田开口问,“我不想收这个礼,是不想另外三家难做,你想过没有,别的三家要真的按照这个送,怕是家底都空了。而且到时候村里人肯定又说三道四的,我不想你们两个小孩被指指点点。”   文哥儿走过去抱着何田,“阿么,这事没发生呢,我们不要想这么多好吗,而且等会儿我就出去和大家说。”   “……好。”何田靠着自家哥儿不算厚实的肩膀,潸然落泪。   ……   到了晚上,余冬高高兴兴回来,晚饭吃的是清炒菘菜、蒸排骨、鸡蛋羹、鸡肉丸子,还有一道莲藕排骨汤,四菜一汤摆得满桌子都是。   飘香满院,打枣子也是个体力活,贺晏很快沉浸在干饭中。   又过了一日,贺晏他们收拾好行李回到县里。   而后就开始一趟一趟地搬运着货物,和薛府约定交货的日子快到了。   余满则在盘店里的账本,好些日子没看,这账本已经看不明白了,余冬也在紧急把这半个月的课业清点一下,免得有遗失缺漏的。   休息了三日,余庆礼他们精神抖擞地回来,店铺再次打开门。   日子不紧不慢地往前赶着,很快就到了交货的时候。 第92章   东街,卢家豆腐坊内。   豆腐坊的工人有四个,皆是从牙人那买回来的下人。时下买卖下人也不是随意就能买的,若是平头老百姓,雇几个短工长工是不成问题,但用签了死契的下人怕是没这么容易。一旦被告到官府去,怕是得吃亏。   卢家也算和王县丞搭上了关系,几个下人倒也用得起。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又馊又臭的味道,那气味吸一口就要直冲脑子里,熏得人干呕不断,卢骏捂着鼻子叫骂道,“做腐乳的法子都告诉你们了,你们做出个什么玩意出来,臭得要死!”   “少东家,我们、我们就是按你说的做的啊,一步都不曾乱来。”卢一低头扣手解释道。   卢骏:“那你说说,为什么你们做出来的腐乳颜色青色,还这么臭!说啊!”   这话就过于无理取闹了,实际上他们交给下人的方子都不是全的,人家拿到的什么样都怎么做,他们都是签了卖身契的,做小手段对他们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卢骏可管不了这么多,本来以为这两日腐乳做好了,他们就能抢生意了,招呼都打出去了,说他们卢家豆腐坊有腐乳,结果昨日一开坛子臭气冲天!   连带着今日的生意都不好做了。   卢一他们低着头站在角落挨骂,卢骏骂累了,看着院子里一堆坛子生气。   卢广生刚在铺子里安抚完熟客,今日生意也不做了,把门一关。   好不容易进来一看,火冒三丈道,“挑几个拆看看看!”若真是全臭了,那自然不能卖出去,这事砸了他们的招牌!   “……你们还不快去,”卢骏指着卢一他们,而后跟他爹说,“爹,你说是不是姓李的那小子使阴招啊?”   卢广生沉吟片刻,“应该不是。”   听其言,观其行。   姓李那小子本就是个聪明人,若没点真凭实据不敢开价这么厉害,再说了,豆子发酵做酱油,豆腐发酵做腐乳……很合情合理。   就是不知道中间哪里出了问题,卢广生也在纳闷。   卢二高兴地喊,“东家,少东家,这坛子的闻起来是香的,没有变味!”   “真的假的?”卢骏冲过来仔细闻了闻,转头说,“爹,还真的是!和余记的腐乳相差不大!”   随后卢三卢四也喊他那边也有闻起来正常的,偏生就卢一倒霉,连开两坛子都是臭的。   卢广生眼神一闪,“拿筷子每坛子夹一块出来看看!”   卢一闻言,赶紧站起来去捡了一把筷子,洗干净擦干水分,一坛夹出一块到白色的碟子里。   三块腐乳,一块白色带着微微的青色,是用料水浸泡的,两块呈现润白色,颜色微微发黄,是用香油泡的。   卢广生夹了一点送入嘴里,“咸香醇厚,不错,吃起来差别不大。”   卢骏高兴,“那说明我们的法子是没错的,但,我们岂不是每坛子都得开了再卖?这……”   不开肯定不行,但开了再卖,可就不想余记那样买回去放两个月再开都不成问题,若是有人买了又不吃,放上一个月估摸着就出问题了。   “……拆!拆完再立马封口,过两日再卖。”卢广生大手一挥,问题不大,只要不被人发现了去就成。   时间过了那般久,到时候就说他们储存不当就是了。   “把香油和料水坏的记下来。”   “哎好!”   卢一他们仿若不觉,赶紧开始拆坛子。   好在一开始尝试也没做很多,他们就做了一百坛。四人拆了封口,倒也麻利。   拆着拆着,卢二便说,“东家,隔着封口也能闻出去,”他打小鼻子灵敏,能闻到一些别人闻不到的气味。   先时院子里原本的气味还未散去,臭气对他来说更是可怕,他都直接熏吐了好几回,自然是什么也闻不出来。   眼下散去了不少,味道会从封口的油布上蔓延出来,他仔细闻,便闻出来其中的不同了。   “真的假的?你先试试。”卢骏抱手看着他,先闻一下分好了,再拆开检查,如此循环几次发现还真的是这样。   “那剩下的你们就不用拆了!卢二你来!”   很快,靠着灵敏的鼻子,卢二便说,“东家,这边是好的,这边是坏的。”   一共一百坛,五十坛料水的,五十坛香油的,最后完好无损的有十六坛料水的,三十四坛香油的。   加起来才刚刚一半。   卢广生原先红润的脸色,此时漆黑一片,因着这样他们可没什么赚头了!哪怕他们的成本价更便宜,利润能有六成甚至更多,但若是损耗这么大,这生意可做不下去。   卢骏:“爹,我们现在怎么办?”   卢广生:“先卖出去!以后只做香油的!”   香油的损耗不大,这生意有得做!   把余记挤兑走后,这生意还不是任由他们提价涨价!   不着急!   ……   “贺大哥,我先送小冬去书院了。”   两兄弟仰头看着他,贺晏点点头,叮嘱道,“那你送完他就回来啊,别太累了。”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余满高烧一宿后,这身子骨一下子就虚弱了不少,都好几日了脸色还是有些发白,干活干一会儿便觉得有些累。   要不是这日约定好要交货,根本腾不出手来送余冬去书院,贺晏怎么也要跟一块儿去。   余满乖巧点头,“好的,贺大哥你也是,不要太累了。”   余冬仰着头看着两位哥哥,大眼睛眨啊眨的,怎么哥哥还没说完啊!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去学堂和子恩林苏他们说一说放假发生的所有事情了!   俩人出了门,贺晏收拾利索后,便和余庆礼一起将一板车的货物拉到薛家的商行去。   龙虎商行的派头很大,客人络绎不绝,门口还有一个接待客人的小二,远远看着倒像是酒楼,不像是商行。   凑近一看,贺晏发现他又想错了,这商行门口敞开,货架众多,还真是卖货的商行。   余庆礼嘴巴长得老大了,“晏哥,人家这商行也忒牛了些!”光是门口有比他们整个铺子都大了。   小二见有板车停在门口,出来问,“二位客人,不知停在这里是为何,门口是不能……”   贺晏笑着说,“我们是来交货的,上月薛管事在我们这定了腐乳和藕粉,他让我们直接送到这边来……不知小哥可否帮忙喊一下掌柜?”   “哦哦……”小二扫了他们几眼,说,“我进去问问人,你们稍等啊。”   没过多久,小二又快步跑出来,“不好意思,二位过来这边。”   小二将他们引到后门去,那里已经站着几个人。   其中打头的那个朝他们说道,“二位,不知契约带来了没?我们只认契约。”   掌柜手头也有一张,是薛管事给他的,到时候两张契约一对就是,若没有契约谁来了都不好说话。   贺晏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早把契约带身上了,他从怀里掏出荷包,将叠好的契约交换。   掌柜细细看完后,挥手让人清点货物,并且抽出两坛拆开检查。   都清点无误后,掌柜就将另一半货款教到贺晏手里,一千斤藕粉、二百坛腐乳,一半货款便是三十四两。   “给,多谢掌柜。”贺晏将三个大银锭,一个小的直接揣怀里。   契约拿回来后,他叠好放好,就等着一个月后再做打算了。   俩人拉着板车从后门出来,就见小二和面前的妇人说些什么,原来是朝他打听来的。   “夫人,您有什么想知道的?我知道的,肯定给您说清楚,不知道的这小费我就不收!”   “我想知道关于最近官府抓了拐子的事情来。”   余庆礼正有些好奇地往商行里看,对于小二这边是一眼也没看,贺晏便说,“小礼,你进去看看吧,开开眼界也好。”   余庆礼也不跟他瞎客气,看几眼就出来耽误不了多少事,“那我进去啦,晏哥,我很快出来!”   贺晏让他不着急,毕竟他对于拐子的事情也是很好奇。   还打算一会儿将板车拉回去,就去县衙打听一下呢。   小二正叭叭地说,“这事您可问对人了!我还真知道!”   “听说那拐子二人平日就扮成夫夫二人在县里住,偶尔出了城就扮成汉子,一人满脸胡子,一人长着痦子拐带小孩,带回来摇身一变又成了夫夫,藏在家中,一来一回便没人知道了……这次我们县令老爷和陈班头火眼金睛,才将他们认出来!简直就是大快人心啊!夫人,夫人,你在听吗?”   面前的妇人锦缎华贵,头顶玛瑙步摇,一脸神思不属的样子,小二在他面前挥挥手。   妇人回过神来,“你继续,而后呢?”   “而后……听说他们在牢畏罪自尽了!真是可恶!这等大恶人,简直太便宜了他们了!”   贺晏听到这,恨不得冲到小二面前抓着他问,怎么就畏罪自尽了!   等妇人离开后,小二看着手里的铜板撇撇嘴,还以为穿成这样是个出手阔绰的,没想到,竟然只得了十几个铜板。   贺晏跑到小二面前问,“小哥,我刚听你说拐子畏罪自尽了,这事为何,实不相瞒,我亲戚就差点被拐了,所以……”   他往小二手里塞了一把铜板。   小二推拒了一下,忙不迭收起来,说,“嗐这事,就昨日没的,估摸着很快就传得到处都是了,我看啊,那俩拐子可能是为了保后面的人才服毒的。”   话本里都这么写,小二深觉得自己见多识广,一听到这种事就怀疑起来了。   “当然,这是我猜测的,你想知道可以去县衙打听一下,估摸着也能打听出来。”   只不过到他手里的铜板就别想收回去了。   贺晏怔然,怎么就自尽了呢?! 第93章   余庆礼从商行出来时,见到贺晏双眼呆愣着,他伸手挥了挥,“晏哥,在想什么?”   “我们回去吧,店里该忙了。不愧是商行啊,我跟你说里面琳琅满目,卖什么的都有,就连坛子装的酱油都有,还有许多种子……”   余庆礼在耳畔巴拉巴拉个没完,思绪被拉了回来,贺晏点点头。   刚要提步拉着板车回去,转念一想,又停了下来说,“小礼,你先回去,我去一趟县衙看看那俩拐子的消息。”   余庆礼:“哦,好的,晏哥你去吧。”   贺晏:“记得回去帮我和小满说一声,别让他担心。”   余庆礼:“哦哦,记得。”   贺晏:“记得啊……”   余庆礼:“哦哦哦!”   真的记得,余庆礼用力点头,放心吧,你快去吧!   贺晏疾步往前走,很快从商行来到了县衙,守门的衙役不再是之前见到的那个。   “大哥,我是河西村的,我想问一下那俩拐子有什么消息了没有?”   陌生衙役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你问这个干嘛,莫不是与那俩拐子有什么关系不成?”   那视线尖锐地刺在他身上,贺晏恍若未觉般解释道,“不是,我家小孩被他们拐走了,我们是受害者家属,所以想来问问情况。”   “受害者……家属……哦,是你们啊……”衙役摸了下巴打量起来,挑剔的目光逡巡不去,“既然孩子没事,剩下的事情就与你们无关,回吧!”   衙役说完,眼一闭不再理睬贺晏。   果然,他刚刚感受的针对是真的!   贺晏深吸一口气,笑着说,“大哥,我……”   “走走走!别在衙门重地闹事!”衙役驱赶起来,贺晏被推得一趔趄,倒退了几步。   “小刘,你这是在做什么?”   语气短促有力,蕴藏着雷厉风行的气息,贺晏抬眼看去,发现先时见过两回的陆主簿正站在门后,嘴角平直眼神定定地看着衙役,等着他回答。   竟然是这煞神,要是被他知道了他欺压百姓,岂不是这身皮子都要被扒下去了。   衙役脸色发白,豆大的汗水从额角滚落,吞吞吐吐道:“我、我……呃……”   他看向贺晏。   眼神里挣扎着皆是哀求讨好,贺晏内心冷笑一声,佯装不知地说道,“大哥,你看着我作甚,我脸上莫不是有脏东西?在哪里啊?”   衙役表情有一瞬间扭曲起来,“呃……对,主簿我……”   “小刘,你在这的职责是什么?”陆主簿打断他的狡辩。   “稽查进入,传话迎客。”   事实上,像其他县衙这个位置多是由长随担任,也就是所谓的门子,门子由信任的手下担任,自然是因为其中除了稽查进入、传话、迎客送客之外,其中还牵扯到一些金钱的往来。而薛县令惯常是不喜欢这样做,或者说他这个身份压根就不需要。   他来阳东县一年的时间里,早就将阳东县捏在手里了,眼下还在扑腾的大户也没两户了,他受不到地主乡绅的掣肘。   因此,阳东县的门子其实是由三班中衙役轮流担任。   上回的门子是壮班的衙役,也就是陈平的手下,而这回的门子则是快班的衙役,胡班头的手下。   因为胡班头这回办事不力挨了批评,整个快班哀声怨道,再加上有人在里面浑水摸鱼,快班与壮班的矛盾也愈发激烈,陆主簿他们怎么可能毫不知情,不过是为了将其中的大鱼揪出来才特意撒手不管的。   “一边儿去,”陆主簿朝贺晏招手,“你过来。”   “哦……”贺晏屁颠屁颠跑过去,陆主簿看着年纪也不大,估摸着三十上下的样子,可这威势已不容小觑。   衙役牙根发苦,狠狠地看了贺晏的背影一眼,站在门口兢兢业业起来。   陆主簿带着他绕过回字形的长廊,来到了会客的庭院中,“坐下。”   贺晏屁股坐一半,莫名有些拘谨起来,巴巴地看着陆主簿,一脸“您说吧我听着”的凝重模样。   陆主簿咳嗽一声。   他儿子与贺晏年纪相差不大,这性子也跳脱,常常气得他暴跳如雷。   因此,刚见到贺晏特意搞怪,他下意识就把对儿子的态度用在了这贺晏身上,收敛一下,才将拐子的事情说出来。   好半晌后,贺晏从县衙离开,神情有些恍惚。   那衙役还冷笑一声,死了不是挺好,赶紧结案还不用他们麻烦。   辰时中不到,因着几日未开店,店铺内客人还很多,交谈声闲聊声不断,常来的客人皆已熟络,卖了东西有些还不愿离开的,便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闲聊。   花婶子自是其中一员。她家儿子出了远门,丈夫得上工,家中往常就剩她一人。   她与邻居关系又一般,还不如来这边和晓月文哥儿他们聊天好意思呢。   见了贺晏进来,她还问,“豁,小贺老板,你这是去哪回来了,这表情,有人惹你了?”   其余人纷纷看了过来,贺晏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   花婶子见状,着急道,“莫不是真有什么事?”   小贺老板的弟弟被拐一事,虽然衙门和当事人都没怎么说,但城门口那一幕还是入了不少熟人的眼里,自是瞒不了的。   贺晏长叹一声,“那俩拐子畏罪自尽了,真是可恶!!”   花婶子:“啊!怎就自尽了?坏事干尽的时候不见他们去死?眼下被抓了就……”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起来,贺晏说,“他们身后肯定还有人,可恨啊,就这么便宜他们了!死得透透的!”   “可不就是嘛,剩下的拐子可就没法子抓了!不行,我回去得把家里的孩子拘在家里才行。”   “县令那边也查不到吗?”   贺晏摇摇头,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发现是一个脸生的妇人,“那也得有蛛丝马迹才能查出来,都死无对证了,还能咋地,县衙那边都通知我说,如果再找不到就会尽快结案了,这意思大家还不懂?就是太可恶了,这都被他们服毒了!当初应该把他们下巴给卸了!”   熟客和他们都很熟,也跟着义愤填膺骂起来,甚至因为这事还有些弥补性消费起来。   等回到院子里,余满凑上前,同样的事情再次上演,最后余满只好苦中作乐道,“好在那俩拐子已经没了,也算是报应了。就是今后我们得将小冬他们看紧一点。”   贺晏应承下来,而后搂着他进屋子里。   房门被闩上,贺晏立马换了一副表情,余满心脏一紧,悄声问他怎么了。   贺晏拉着人到了床边,这下肯定没有人窥探了。   他说,“拐子没了,是外面的人送毒进去,伪造成畏罪自尽的模样,就为了将事情掩盖。”   余满大惊失色,“那怎么办?我们被盯上了吗?我们要不回村里吧!”   不然的话,贺大哥也不会费这么多力气来演戏,越想他越害怕,甚至打起了回村里的主意。   反正眼下小冬也没事,不如回村里待着。   贺晏将人搂入怀里,手掌在后背轻轻拍着,绵柔的布料拂过手掌,“没事,我这般做除了一个是打消他们警惕外,另一个就是薛县令那边还会继续调查下去,他们已经摸到苗头了,只是怕打草惊蛇而已。”   余满:“真的不会连累我们吗?!”   贺晏:“不会,因为他们现在已经不敢有大动作的,就算想干什么也干不成,不过我们最近晚上不要单独外出。”   白天还真的不用担忧。   余满悬着的心才放下了一点,又问,“所以这事和谁有关?主簿那边有说吗?还是不能告诉我们。”   “……没说。”贺晏说。   余满靠在他怀里,轻轻呼了一口气,气息缭绕在脖颈间,贺晏微微偏着脖子。   确实没说,但隐晦地透露了一些事情出来,因此这事贺晏不打算告诉其他人。刘府身后显然还有更厉害的存在,而这事与他们关系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只要他们当那俩拐子死了,这事就牵扯不上他们,剩下的是薛县令和刘府之间的事情,又或者是薛县令身后和刘府身后,两个大人物的事情。   他们这些平头百姓,照常过日子便是。   实在不成,按照余满的话,他们回村子住。   想通后,俩人心情好了不少,亲亲摸摸了好一会儿。   贺晏又问起晌午吃什么。   余满顶着红红的嘴唇,拉着他走到水井旁的木桶边,开口说,“我顺路买了一只烧鸡回来,还有两斤河虾,两条排骨,一把菠菜。”   那河虾每一只都有手指粗细,在水桶里活蹦乱跳的,看起来特别新鲜精神!   贺晏了然,“那今日我们就吃虾滑和蒜蓉蒸排骨吧。”   “好。”   已经辰时中过半了,俩人忙活起来,一会儿还得去给余冬送饭呢。   时间非常紧凑,贺晏让余满剁蒜蓉,腌制排骨,自己在一旁去虾线,去壳,取虾肉,加入一点儿葱姜水,而后剁成泥。   再依次将入淀粉、鸡蛋、香油、盐、一点点酒,搅拌到起筋后,就可以烧水下虾滑了。   今天的菜都是些快手菜,半小时不用,贺晏就已经拿着余冬的食盒装盘。   烧鸡金黄,鸡油顺着脆皮滴落,一扯肉汁爆开,和鸡油一起滴落在盘子里,蒜蓉排骨红中带绿,排骨嫩滑多汁,蒜香味浓郁,又带着淡淡的葱花味,一口一块刚刚好。   至于备受瞩目的虾滑,凹凸不平的虾滑色泽淡粉,淡淡的虾肉味道十分吸引。   贺晏夹了一个,吹了吹,用筷子夹开还能看到里面一粒一粒的虾肉,他沾上咸香的酱汁递到余满嘴边,“啊,我们做饭的先尝尝味道。”   余满鼓着腮帮子偷笑。   贺晏把剩下那半块虾塞入嘴巴内,虾滑口感爽脆鲜嫩,味道又鲜又甜,虾肉在口腔口碰撞出不一样的滋味来。 第94章   “哎哟,文哥儿,这豆腐怎地做出来青色的,莫不是坏了吧?!”   一声惊呼划破静寂的天际,斗转星移,又是几日过去了,拐子的事情仿佛在水面上掀起阵阵涟漪又很快平息一般,过了几日便已经没有人在打听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贺晏见这两日来出入的客人皆是熟面孔,这才放心下来。   他翻了一下账簿,发现账簿上记录的订单,除了酒楼食肆以及贺旭那边供货还照常外,店内这边卖得最好的竟是水豆腐和老豆腐,其余的豆制品销量低迷。   贺晏掐指一算,大概是许久没出新花样,大家都吃腻了。   于是转天,就用黑豆做起豆腐来。黑豆的营养成分比如蛋白质、脂肪酸等都略高于黄豆,且里面的黑豆皂苷和黑豆色素又能抗氧化,因此,总体来说,黑豆营养价值会更高一些。   按理说黑豆应该比黄豆价高才是,不过事实也正是如此。   两者价格相同的情况下,寻常人家都会下意识选择黄豆,而不是黑豆。毕竟这黑豆看起来黑黢黢的,做出的食物一看就很黑暗。   但若是黑豆比黄豆价贵,那么,就算看着奇怪,还是会有人下意识觉得价格更贵的质量更好,从而选择黑豆。   再加上阳东县种黑豆的人本就不多,因此黑豆比黄豆略贵两文,市面上得卖到七文一斤。   刘豆子上茬试着种了一亩地的黑豆,贺晏见颗粒饱满,色泽黑亮,便尽数收了下来。   眼下正好用来做豆腐调动一下客户的新鲜感来,黑豆豆腐一推出,便已经引起熟客的瞩目。   甚至不少人觉得这豆腐莫不是坏了吧!   花婶子下意识辩驳道,“小贺老板他们怎么可能拿坏的东西出来,上回那块豆腐碎了,文哥儿他们都不卖给我呢,特意拿一块完整的给我!”   “……那你说这豆腐怎么看着这个色?”   花婶子卡壳了,余晓月刚在册子上添了一笔,这是用来记录每日卖出去豆制品数量的,她忙不迭解释,“没坏没坏,这是用黑豆做的,所以这个颜色。”   文哥儿接话,“对啊,别看这个色啊,这黑豆吃起来更有营养,不过,痛风症的客人还是少吃啊!所有豆制品都少吃啊!”   “知道知道,文哥儿你们已经说过很多回了,痛风症少吃,酸了的坏了的不吃,腐乳开封后用无水无油的筷子盛,盛了盖好……”李夫郎噼里啪啦一大堆,赶在文哥儿面前把今日的嘱托都给说完了。   他声音还带着明显的笑意来,一时间逗得其他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可不就是,别家做生意向来是瞒着藏着,想要客人多买一些,只有这家店每回都要念叨,少吃少买!够一顿就成了!   花婶子笑得肚子痛,要不说他们怎么这么喜欢坐在这闲聊呢,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黑豆豆腐经这么一闹,大家反而接受下来了,还问起价格来。   文哥儿便说,“两文一块,两块三文。每日只卖做两板,卖完即止。”   “这个价……黑豆都得七文一斤呢,给我来两块!”花婶子说。   李夫郎左右看了下,见大家都在文哥儿那边买黑豆豆腐,他压低声音道,“月姐儿,你们这的篮子能不能单卖啊?”   昨日,他婆婆六十大寿,他三个哥儿带着哥婿孩子回来,老大一眼就瞧中这篮子,想要买一些小巧精致的回去。   哥婿家是开点心的,到时候用这篮子装点心,旁边再插两只花上去,缀这一个草编,肯定能让那些买点心的哥儿姑娘步子都提不起来!   “这个我也不知道,您大概要多少?”余晓月想了想,“我去问一问东家。”   “这种小的要六十个。”   余晓月点点头,抬头一看,“东家你们回来了。”   贺晏他们正好送完余冬去书院,闻言走过去,用眼神示意她什么事,从余晓月那得知是李夫郎想买篮子后。   贺晏便说,“只能卖五十个,店内得留几个备着。”   李夫郎忙不迭点头,“可以可以,那我迟些时候让我哥婿过来拿,他长得圆脸,微胖,身高比小余老板高一些,特别喜欢笑。”   有五十个也不错,帮着哥婿办成了事,李夫郎轻松地笑出来,而后买了两斤黑豆豆腐回家。   没多久,两板豆腐一下子就卖完了。   贺晏他们进了院子,开始核对收入。   数了差不多半时辰,才总算将七月十二至今收入给清点清楚,刨去放假的三日,正好一个月。   “这一个月,我们一共挣下了二百二十六两!”   余满扑棱一下站起来,完全不敢相信一个就怎么就挣下这么多,“真的吗?我们真的挣了这么多吗?!”   “对,其中有三十四两五钱,是藕粉的利润,其他的一百八都是卖豆制品的。”贺晏翻着账本说。   每日利润就是六到七两,一个月有这么多也正常!   余满高兴地抱着一个大银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上面留下一个牙印。   “哎哟,好脏的,不要下牙咬。”贺晏伸手将他手上的银锭拿走,摸摸下巴道。   余满笑弯了眼,“我高兴!”   “还有更高兴的,明日把两筐铜板都给换成银锭。”剩下一些则留在店内用,前来买豆腐的客人多是用铜板更多,因此他们三五日就会换一次,钱行的人都已经认识他们了。   ……   紧接着,村里粮税交齐后,便又到了官配的时候,河西村今年到年纪需要官配的人不多,也就只有李铁柱一人。原本还有两家需要官配的,可是他们秋收前借了银子娶了个夫郎,秋收把稻子一卖就还上了。   贺晏隔三差五就回去一趟,藕粉、篮子都需要交接,做腐乳这事他们已经脱手了,只不过蒸馏酒还依旧只有他和余满知道。   每日就这么一晃,一个月就过去了,又到了数铜板换银子的时候。   八月十八到九月底这一个多月,店内流水接近四百两,而拿到手的利润也有一百七十多,银子多了起来,贺晏就想把店铺给买下来。   一听说要买店铺,余满激动地在床上滚来滚去,一大早盯着青黑色的黑眼圈,在余冬的念书声中打了个哈欠。   余冬进学的日子趋于平淡,和小伙伴相处得也融洽。   “哥哥,你昨日没睡好?”余冬闭着眼睛背诵完,睁开眼就见哥哥打了两个哈欠。   余满坐在椅子吃着早饭,早饭是南瓜粥配南瓜饼,南瓜粥香甜绵软,一口下去胃里暖暖的,他才恢复了些精气神,说道,“对啊,我一想到今天要去看铺子,就激动得睡不着觉了!”   余冬:“这个铺子就是我们的了?”   余满摇头,“暂时不是,不知道人家会不会卖呢,不过就算不卖,我们也可以看其他的。”   贺晏好笑,昨晚跟小满说的话看来他是只记住了要买店铺的那句,后面的但是是一句话没听见。他夹了一块南瓜饼,吃完了才说,“我们现在的银子估摸着看中了也买不下来,先看着吧。”   西街的铺子可不便宜,他们这一年二十八两,要拿下来没个五六百两肯定不成,他们现在拼死也就是四百多两,要买下心仪的铺子还是有难度的。   余满有些丧气道,“好吧,好饭不怕晚,迟一些就迟一些吧。”   说完他又高兴了,一个月就一个月吧!   吃过早饭,余满就去牙行打听这铺子卖不卖,贺晏带着余冬去书院。   到了书院,九月底临近乡试,书院外围静悄悄的,连有蚊子飞过都听得一清二楚,贺晏悄声说,“去吧,晌午给你带饭,有什么想吃的吗?”   余冬想了想,“晏晏哥,我想吃酸菜鱼。”   光是说个名字,唾液就泛滥了。   贺晏应承下来,拍拍他的背说,“行,你进去吧。”   余冬背着醒目的小书包离开,贺晏驻足看了一会儿,就要离开。   “小贺老板,你怎会在此?”   贺晏抬眼看去,发现是薛舟,他穿着一身长袍,长身玉立,活脱脱一个翩翩公子的模样,身旁还站着先时见过的两位公子。   “薛公子,隋公子,林公子,我是来送家弟的,他在蒙童班进学。”   林琅大声道,“原是如此,若是有人欺负了他,记得来乙班找我啊!”   隋怀广无奈,往薛舟身侧站了半步,有点不想和林琅为伍的感觉,薛舟下意识偏了偏,朝贺晏说道,“小贺老板,我这有些生意想与你说,不知什么时候得空?”   贺晏:“我都可以,看薛公子你什么时候得空?我这两日一般就在店内。”   刚好已经回了一趟村里,这几日不用回一般就待着店内。   薛舟见时候差不多了,忙说,“那便下午下了学,我过去找你?”   “行,”贺晏也不抓着人聊,说道,“薛公子你们快去吧,免得耽搁了时辰。”   薛舟三人闻言道别,贺晏转身离开。   殊不知几人交谈的身影已经落入旁人的眼中,朱子豪朝身侧的人问道,“这穷鬼是谁?怎么和那姓薛的走得这么近?”   方铭面色难看,嘴巴翕动,“这人是……”   “是什么?别吞吞吐吐的像个哥儿般矫情!”   “是我那前未婚夫郎的赘婿!”   “什么?”朱子豪惊呼,“看他长得够俊的,竟然当了赘婿哈哈哈如此没有骨气的汉子!真是少见啊!”   朱子恩一直站旁边,忍不住鼓起脸生气道,“大哥,你这样嘲笑别人是不对的!夫子说……”   “夫子说个屁,快滚!”   朱子豪向来不喜欢这个弟弟,见他张口闭口就是夫子,更是生气。   “哼!”朱子恩抱着书包跑远了去,转头看方铭和朱子豪说了什么,他大声说,“大哥,赘婿可比有人当你的狗更有骨气!”   “你个小子说什么!快回来,看我不打扁你!”   朱子豪在身后气急败坏,旁边还有个脸色黑沉的方铭。   看门大爷见状,摇摇头,长叹一口气。 第95章   九月底已是秋风飒飒,不似春风般柔和滋润,又不似冬风寒冷凛冽,此时的风卷着单衣,最是舒服自在。   因着天气快要寒冷,贺晏捏了捏荷包,将刚买的鱼肉蔬菜放背篓里,转身进了布店挑起成衣来。   “客官,不知打算买单衣还是夹袄?”布店的老板笑着问。   贺晏说,“夹袄和棉衣都拿出来看下。”   “哎好!”老板一听这话,就知道是大生意,打量了一番贺晏的身材,忙不迭将合适的夹袄和棉衣都给挑出来。   “再来两身哥儿穿的,还有五岁汉子穿上的。”   从布店出来后,贺晏大包小包的,便没有到处逛,直接抱着衣裳回到铺子内。   “汪——”大黑二黑几步窜了出来,围着腿边不断打转。两条黑色的细犬依然成了威风凛凛的大狗,脖子和四肢上的白毛尤为显眼。   余满已从牙行回来,见状,“大黑二黑,去一边儿。”   大黑二黑挨个蹭,蹭完后又跑到一边去趴着。   他一边接过贺晏手里的包裹,一边问,“贺大哥,这是什么啊?”   贺晏松手,顺便把背篓放下,“我买的夹袄和棉衣,你看看喜不喜欢?”   小两口说着话,余时仁他们自动避让,余庆义举着一板豆腐走出去。   “还有我的?!”余满惊讶得眉梢挑起来,将包裹打开,认真把衣裳数了一下,夹袄一共六件,棉衣一人一身,他用手指摩挲着衣领绣有兰花的豆绿色夹袄,“……真好看。”   贺晏得意,“好看吧,还有一件水蓝色,你穿着好看,肯定特别衬你。”   他身后翻出来,水蓝色刺绣斜襟夹袄颜色明亮,上面用浅色丝线绣有飞鸟纹,他一看到这件夹袄就觉得特别衬小满。   “还有这件棉衣,我挑的是靛青色,颜色稍微深一些。”   他们这的冬天虽说不下雪,但一下雨湿冷的水汽好像要钻入骨缝般,不穿棉衣根本扛不住。   九件衣裳下来,必定不便宜,余满轻轻摸了摸,随后直接拿着衣裳进屋子里换,“我进去换。”   “嗯,去吧,不合身得去改一下。”贺晏点头,买回来的成衣必须得试过才行,而他的在店里就穿过了,是合身的。   他穿着水蓝色斜襟刺绣夹袄出来,明亮耀眼的水蓝色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领口紧贴着细长的脖颈,脸蛋微微泛着红色。   果真衬他!   贺晏凑过去亲了一口,“好看,再试试别的。”   “好。”余满红着脸进去,当起奇迹小满来。换一件,亲一口,直把人亲得喘不上气来。   余满顶着红扑扑的脸蛋,依依不舍地将衣裳放起来,有些可惜现在的天气还有些热,不能立马穿上身。   试过衣裳后,俩人便凑一起边说话,边做饭。   余满说:“贺大哥,牙行那边说,得传个信问问这铺子的主家卖不卖,我又跟着看了别的店铺,但没有合适的。”   “没有便没有吧,不着急,我们慢慢来。”贺晏快速把黑鱼剐鳞,开膛去内脏,一边将鱼片成片状,一边说话。   “嗯嗯。”余满则在旁边将已经切成薄片的猪里脊肉腌制,而后端着小板凳坐着把南瓜苗外面毛刺刺的表皮给撕出来。   在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的时候,一道道菜快速出品。   给余冬送完菜后,贺晏他们才开始想用晌午的美食,酸菜鱼嫩滑酸麻,锅包肉色泽金黄,酸甜酥脆,南瓜苗清甜爽口,一吃一个不说话。   下午,余满接余冬下学回来,还未进门,便已经听到他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一放下书包,余冬喊了一圈人,才说,“晏晏哥,晌午的酸菜鱼和炸肉片真是让人大快朵颐,回味无穷啊!”   没错,余冬冬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只会车轱辘话,来回夸“好吃,好好吃”的小孩了!   “子恩和林苏他们都特别喜欢,我觉得比他们家做的菜还好吃哈哈哈……”   是的,腹中的墨水仅能支持他说一句话,第二句就又变回来了。   贺晏笑道,“南瓜面不好吃吗?”   余冬表情有些僵硬,从书包里掏出笔墨和纸张,摆在亮堂的屋檐下,一副要做课业的模样。   “好吃的话,明日再给你……”   “不好吃!”余冬抬头,先声夺人。   贺晏点头,“不好吃那更应该多吃,明天还做。”   “啊……!”余冬委屈瘪嘴,南瓜苗吃起来有点怪味啊,“那好吧……”   余满忍俊不禁,怎么还是这么好欺负啊。   余庆礼就没这么客气了,直接爆笑出声,被余冬追在身后打。   “东家,铺子有个公子说要找你。”文哥儿探着脑袋说。   “哎……”贺晏倏地想起来早上说好的事情来,“来了!”   他转头拉着小满一块儿出去,薛舟只一人前来,连书童都没带,此时坐在角落里,身边皆是好奇的夫郎妇人。   贺晏坐下说,“久等,薛公子。”   薛舟抬眼看去,对面坐着两位,“……这位是?”   语气里只是纯粹的疑惑,余满刚要点头,贺晏捏捏他的掌心,说,“对,这是我当家的,姓余。”   薛舟歪着脑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见哥儿睨了老板一眼,又没反驳,便知道这话没听错。   在谈生意的时候把自己赘婿身份说得如此坦荡,这怕不是第一人吧!   薛舟笑了下,没再纠结在上面,而是索性说明来意,“余老板,贺老板,我今日前来是想和你们谈一下这腐乳生意的。”   “不知薛公子,有什么指教?不妨直说,我们都是农户人家,也不懂多少事来。”   这话听听就算了。   普通的农户人家可做不到隔三差五就推出新品,就说这腐乳的制作,别以为没人在后面偷偷做,毕竟这可是酱料啊!   又不是那等几文钱就一斤的豆制品,要不是它只能存放三个月,怕是早就被人使手段给按下来了,之所以现在还好端端的,就是因为腐乳影响不了其他酱料的生意。   可能多赚钱谁不想呢,只不过做出来的东西大多与腐乳没甚关系,就说最近风头正盛的卢家。   他们做出来的腐乳倒是味道相差无几,可到底差了些,没有余记的腐乳来得醇厚。   薛舟面色不显,继续说,“我是想与你们加大订单,先时那批腐乳在各地试卖,卖得都不错,所以我想多订一些。”   毕竟之前两百坛,一个地方的商行也就那么十来坛,压根掀不起水花来。   “有个五千坛……就差不多。”   他们县里一个月消耗两百坛就差不多了,但放在更繁荣的县或者州府,那就不是这个数了,光是大酒楼一个月就能消耗几十坛来。   薛舟说完,贺晏眨了下眼,还是被这个数字吓到了,五千坛,要了他们的命都不能在一个月内准备妥当。   不过,若是能吃下这单生意,指不定他们的腐乳就在各地有了名声了。   贺晏抓着余满的手,余满了然,点头说可以。   “只不过,薛公子,我们可以雇人做,但这么大的订单,短时间内肯定没办法筹办起来。”   贺晏是想在村里找块儿地方建一个小型的作工坊,有订单的时候就雇村里人去帮忙,没订单就各回各家。   小型的作工坊也费不了多少时间和精力,请人大半个月什么都弄好了。   薛舟颔首,见他没说什么五千坛太多之类的话,“这是自然,五千坛不是少数目。三千坛可以在十一月中旬之前交货,剩下的年后交。”   这样商队路过正好带走一批,事实上他们商行的本部并不在阳东县,而是在京城,阳东县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分行,要不是这样,只凭着阳东县他们也没办法开这么多分行。   贺晏估摸了一下时间,应承下来后,竖日一早俩人便直接去县城签契约过了红契。   五千坛看着多不胜数,拿到手的一半订金却是正好一百两,也就是他们店内营业额的一半多。   只不过这是一次性的。   拿到契约,和那张一百两的银票余满来回翻看,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真的银票,“贺大哥,五千坛呢,我们得赶紧动起来了。”   眼下可顾不上买店铺了,还是把工作坊安置下来,说不准明年就能买下两家店铺了。   贺晏将银票和契约放好。   俩人和店里交代一声,有事来让余时仁拿主意后,便兵分两路,一人去施工队,一人则去回村子找大伯商量买地,顺便去定陶罐。   作工坊的地段是在离着村子不远处的空地上,之前小冬他们就是在这里被拐,后面大家就把这片林子给砍去了大半,免得有树木遮挡,又发生了一些大家不能接受的祸事来。   眼下这段地离着稍远,但地势平坦,建起房屋来也安全。   施工队风风火火到来,贺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画的房屋平面规划图递给工头看。   工头看了直摇头,根本看不懂,就跟鬼画符一样,而后在贺晏的讲述下,工头修修改改,画出了一张来。   整个施工队就按照图纸上,挖地基打地基……   贺晏他们从村里来回奔波,几天下来就瘦了几斤。   余冬见了很是心疼,便央求着说,要自己去书院。   “不行,自己去书院怎么行。”余满第一个反驳。   贺晏也觉得不行,时下压根没有监控,被拐了真不知道去哪里找。   见两个哥哥语气过于严厉,余冬不敢再歪缠,便退而求其次,“那我早上把饭带过去啊,晌午找食舍的大娘热一热就能吃。”   不用哥哥千辛万苦给他送。   贺晏思忖片刻,“行。”   早上带饭倒是可以,反正天气已经凉了,食物煮了基本不会出现酸馊的问题,到时可以带饭过去吃。   “好耶——”   余冬挥舞着双手,好像扑腾翅膀的小鸟一般雀跃无比。   ……   十月初二,临近立冬,村人闲下来的时间真不多,交完粮税后,他们就开始漫山遍野地收集山货野果,好储存起来过冬,家里人多的人手又麻利的,便到处寻短工。   余满家又要大动作的事情在施工队到来的时候便透露得一干二净,好些人路过了都得看几眼。   贺晏他们离着村人已经有些距离了,大家也不好去歪缠他们俩,而余远山这个大伯兼村长,自然是大家询问的主要对象了。   应贺晏的请求,余远山将之后作坊建成后,要招收手脚干净、轻手轻脚、为人老实的妇人夫郎帮忙的消息透露出去。   一时间,村人的讨论不断。   有汉子抗议道,“村长,凭什么只招收恁些个妇道人家啊,我们这些汉子干活才是一把好手呢!”   还未等余远山反驳,就有夫郎叉腰骂回去,“恁个蠢货,没听村长说人要的轻手轻脚的啊,你看看你自己什么样子!还轻手轻脚,莫不是豆腐在你手就碎了吧!”   “你!”   “你什么你!做事莽撞就算了,脑子还不清醒!要你有什么用!”   夫郎杀红了眼,突突就给人骂了回去。   余远山咳嗽一声,“冷静冷静,这回先招收夫郎妇人确实有这方面的原因,之后如果有合适的,一定会招汉子的,大家稍安勿躁,这事办成了才有下次。”   “不过我可提前警告你们,若是传了出去,到时候招收来了许多人,我可管不着啊,反正你们看着办,还有就是招的工人是要签契约的,若是被抓到泄露里面的秘密,不仅要赔钱,还要坐牢,你们可一定要想清楚!”   “什么?!还要坐牢,那我不去了!”   “就是就是,我才不去呢,谁去谁就是傻子!” 第96章   十月初六,正值立冬,余冬生辰,正好是书院放旬假的日子。   八月底乡试过去,九月上旬张榜,九月中从淮州穿回来喜讯,他们阳东县又多了一名举人,虽说那名举子只是孙山之名,但而立之年就中了举人到底是大喜事一件,更别说这举子还是麓山书院甲班的学子。   麓山书院名声大噪,到了十月招生时,前来的学子蒙童特别多,书院腾不出手来,索性就将旬假提前到上旬。   余满换上前些时日买的水蓝色飞鸟刺绣斜襟夹袄,银簪的簪子头刻着一朵活灵活现的芙蓉花,银色的花瓣,中间镶嵌着一颗淡橘色的玛瑙,腰间挂着一串湖蓝色的流苏。   清风一过,流苏飞扬,衣衫上泛起褶皱,飞鸟仿佛就要乘风掠过头上的芙蓉花一般栩栩如生起来。   贺晏看着自家夫郎一身俊俏昳丽的打扮,不仅夹袄是他买的,簪子是他送的,就连流苏都是他学着做的,又是欣喜又是酸溜溜的。   早知道当初买的时候,就应该买差不多颜色的夹袄的,他兀自后悔。   不过相似颜色,应该看起来也挺相衬的,他有一身湖蓝色的袍子,就是眼下这个天气,怕是得在里面穿多一件单衣才行。   想到等下余冬的小伙伴来给余冬庆生,贺晏还是进去把身上的衣服换了。   结果推开房间门一看,就见床铺上摆着一身绣有方盛的蓝色夹袄,上面之前生辰礼的黑檀木发冠摆在上面。   “飞鸟衔方胜么……”贺晏低头轻笑,不仅把夹袄和发冠换上,还把夫郎特意给他做的布鞋穿上。   合身的夹袄将挺拔修长的身躯凸显得淋漓尽致,浅调的蓝色挑肤色也挑相貌,好看又白的人穿起来只会更好看,余满看着换了衣裳的丈夫,眼睛直勾勾的,眼珠子都不舍得转一下。   贺晏笑着走过去,揽着人就想亲热起来。   “哇!哥哥身上的是飞鸟,晏晏哥身上的是方胜耶!”余冬惊呼起来。   “飞鸟衔瑞”是时下雕刻、刺绣等等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十分流行的图案花纹,而方胜纹便是其中之一,飞鸟除了衔方胜、还有各种意头好的花卉、珠宝玉石等,只要是寓意的祥瑞都能用长喙叼一下。   方胜即是由两个相同大小的菱形交叠而成,有着“优胜”的寓意,又因其同心相连的特性,因此又象征着忠于感情、同心同路。   他又指着自己身上的新夹袄,撅着嘴说,“哥哥,怎么你们穿得那么像,我穿得这么红!”   小嘴撅得老高了,仿佛就要挂上油瓶。   除了明黄色,时下穿衣裳倒是没甚禁忌,只不过农人多是穿些褐色、深灰色、黑色等深色的麻布短打,很少的时候会和县里的平头百姓一样,穿些淡黄色、靛青色、蓝色、桃红色、粉色等衣裳,还有一些达官贵人最爱的紫色、紫红色、绯红色等。   而小孩基本上什么偏向于亮色多一些,就连常做喜服的大红色小孩穿了也能压得住。   余冬今日正好六岁,贺晏特意给他挑了一件红彤彤的夹袄,中间一朵大莲花极其显眼,原本他换上新夹袄还特高兴,一看到两个哥哥穿了蓝色,他就嘀咕起来了!   怎么能把他排除在外!   余冬不满,余满用力瞪两个哥哥。   贺晏狡辩道,“我们这是飞鸟衔瑞落在花上!而且你今天生辰啊,自然得穿得一眼就让人看出来啊,你说是吧。”   “真的吗?”余冬斜着小眼神。   得,贺晏松开手,转身说,“嗯嗯,真的啊,飞鸟、方胜、花,而且也可以飞鸟衔花。”   余冬很是勉强:“好吧……”   贺晏长舒一口气,这豆丁越大越不好糊弄……不对,越大越不好教了!   过了一会儿,林苏他们的马车停在铺子前,俩小孩被小厮抱下马车,他们先与贺晏余满打了声招呼,又扑上去和余冬叽叽喳喳,“冬信生辰快乐!”   “我给你带了枣泥酥饼,用金丝枣做的,还有这么大的桃子,还有还有,我准备了笔墨。”朱子恩高兴道。   林苏被挤到一边去,翻个白眼。   余冬被他们围着,小脸笑得红扑扑的,煞是可爱,一边点着头应和,一边还安抚其林苏起来。   贺晏见他们站门口都聊个好半天,赶紧道,“先进去再聊啊。”   “哦哦,对。”余冬一手拉着一个,“我们快进去,我晏晏哥给我准备了好多好吃的!”   “等下……”朱子恩扭着头,让小厮把食盒跟篮子拿下来,朱子恩拿了食盒,拿不了篮子,着急地原地扭来扭去。   贺晏便说,“不介意的话,我们先拿进去。”   “太好了!谢谢贺哥哥!余哥哥!”   俩人高兴地把食盒篮子交给他们后,兴冲冲地跟着余冬穿过铺子,来到后院中。   贺晏他们放下食盒和篮子,招呼几个小孩坐下,“你们坐着聊。”   朱子恩叭叭个没完,把食盒的点心端出来不说,还把准备的生辰礼一只狼毫笔送给余冬,“这支笔是我特意挑的哦,我很喜欢,送给你了,冬信。”   “哦哦,好的。”余冬点头。   “这是我准备的攒盒,里面都是我喜欢吃的果脯和糖果,”说完又把砚台放入他手中。   余冬拿着笔和砚台,笑弯了眼。   两个大人则跑进灶房里开始端东西,为了给人庆生,贺晏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烤箱做出来,就为了把柠香蛋糕给烤了出来。   一个一个盘子放下,炸鱿鱼圈、炸鸡柳、山药豆糖葫芦、五香芸豆、苹果派、卤鸡翅,六个小吃摆了一桌。   朱子恩哇哇叫,“好香啊,这个糖葫芦我没见过……这个,这个我也没吃过。”他咽着口水,除了芸豆和卤鸡翅,他好像都没吃过哎。   林苏倒是一眼看出来鱿鱼圈这个他吃过,但是怎么感觉好像样子有些不一样。   那是肯定的,一个沾了粉再沾面包糠进去炸,一个就这么沾了粉炸。   “这些都特别好吃!”这些东西都是最近有烤箱了才做出来的,他自己也没吃过两回,眼下见到了高兴死了!   生辰真好!   余冬一边介绍一边让他们吃,“这是炸鸡肉条,特别香脆,你们吃吃,还有这个苹果馅饼,好甜好香的。”   “哇,我来了。”   朱子恩端着一个苹果派咬下去,里头的馅流淌出来,香脆的表皮包裹着甜蜜丝滑的内陷,一口下去,苹果浓郁香甜在口腔内泛滥,朱子恩吸溜一下把流淌出来的馅吃回去。   “林苏你快尝尝这个馅饼!”他吃一口惊呼一声。   就连林苏也按捺不住,他更喜欢炸货,手里夹着一根鸡柳,嘴巴塞了一个鱿鱼圈,金黄酥脆的外皮再配上爽口的鱿鱼圈好好吃啊!   三人坐在椅子上大吃大喝起来,至于他们带过来的食盒,都孤零零地放在一旁,无人问津。   吃饱后,三人挺着滚圆的肚子就开始到处走,一会儿拉着磨豆子的余六聊天,一会儿又和余庆礼他们说话,忙得不亦乐乎!   完全没发现贺晏他们早就不在院子里了。   ……   另一边,贺晏和余满放下东西后,也不打扰三人聚餐玩乐,自己跑到外面去约会了。   穿着情侣装出门,走到哪都是焦点,尤其是贺晏,谁路过了都看他一样。   余满疑惑道,“贺大哥,他们为什么看着我们笑?”   很奇怪,那些哥儿姐儿见了都是一副艳羡的模样,但有的汉子看了却恨不得骂人。   贺晏也有些疑惑了,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抛之脑后,继续闲逛着。   而这个疑惑很快在遇到薛舟的时候得到了解答。   事实上,方胜纹多是妇人哥儿的饰物,少有汉子会用,或者说他们不乐意去佩带,毕竟对于某些三妻四妾的人来说,方胜纹的寓意可不是他们想要的。   而余冬也是从夫子嘴里知道些表面,夫子没说的他自是不知道,而贺晏本就是半文盲一个,哪里知道这么多。   因此这件绣有方胜纹的夹袄在成衣店放了好一段时间了压根就没人买,被余满这个一知半解的哥儿愿意买,店家还不立马就卖出去。   而贺晏明晃晃地穿着一身方胜出门,自是引人注目得很。   余满懊恼道,“难怪那个店家便宜了卖,原是这样,都怪我,早知道就跳过另一件了,连累贺大哥被人笑了!”   “不许胡说,我喜欢!”贺晏捏住说话的嘴巴,阻止他继续自责,“这方胜多好啊,我要天天穿出去,气死那些觉得自己花心还有理的汉子。”   余满听到后面,“噗嗤”一乐,“好吧。”   既然贺大哥不介意,那他自然是不介意的。   “多谢谢公子解答,不知您这是要去哪里?”贺晏扭头一看,薛舟表情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薛舟说,“想要去衙门看看,前几日有百姓买了卢家的腐乳吃出了问题,找到卢家要说法,结果被卢骏轰走了,人一怒之下就状告到衙门去了。”   本来问题不算恶劣,只要卢家规规矩矩赔钱请大夫,安抚客人,这事就过去了,没想到那卢骏竟是这个性子,一下子就把人得罪了。   得了状纸,衙门这边自然得派人去调查一二,经过班头的走访调查,发现不只是一家人有问题,还有不少买了他们家腐乳的多多少少出现了腹泻呕吐的状况。   卢广生和卢骏均被抓了牢里待审。   今日就是他们在正堂听审的日子。   贺晏大吃一惊,赶忙着和余满跟过去一块儿旁听。 第97章   公堂的案座前,薛县令衣冠端正,庄严肃穆,头顶后方明晃晃地挂着赤色牌匾,上面是明镜高悬四个大字。   公堂下已然跪着三人,皂隶分两排站立在两侧,杀威棒快速猛烈、有节奏地敲击地面,“威——武——”伴随着一声一声堂威,卢骏面色苍白,仿佛惊弓之鸟一般颤抖着。   百姓指着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贺晏抬眼看去,没有对比还不觉得,眼下薛舟与薛县令同时出现,他倏然觉得这俩人眉眼还有几分相似起来,扭头又看看了薛舟。   薛舟疑惑回看。   余满扯着袖子问,“贺大哥,怎么了?”   “没什么。”   待皂隶举着“肃静”牌仪转悠了一圈,立于众人眼前,大家不再出声,讪讪闭嘴。   薛县令将惊堂木一拍,沉闷的拍击声震得人心神都跟着恍惚了一瞬,“堂下何人?所为何事?”   陶顺哆嗦着,弯着腰就要整个趴在地上,“草、草民是、是桃园村村民陶顺,要状告卢家豆腐坊东家和少东家,将臭掉的吃食卖给我们,害得我儿腹泻不止,差些就丧了性命。”   卢广生扯着嗓子喊,“冤枉啊大人!”   “肃静!”惊堂木一拍,锐利的视线轻轻扫过,“未问到话的时候,莫出声!”   皂隶的杀威棒存在感十足,卢广生吓了一大跳,顿时不出声了,要真挨上十杖,以他的身子骨怕是躺上个把月都恢复不过来。   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大姐儿那边,希望王县丞能帮忙说几句话。   “继续。”   “是是,大人……”陶顺害怕得不得了,说话也是磕磕绊绊的,“草民儿子快到婚期,草民就想着买一坛腐乳回来,做席面……一个月前在卢卢家豆腐坊买了……腐乳,一罐……”   但好在这几日预审时这些话已经说过几回了,现在再说一遍倒也能顺着说下去。   很快随着陶顺说得愈发顺畅,贺晏他们站在排头,总算听清楚了事情的经过来。   一个月多前,陶顺儿子陶大力临近婚期,家里又不算富裕,听村里掌勺的妇人说过用腐乳做菜,素菜也能吃得人砸吧嘴。   陶大力便提议道,“爹,不如我们买一坛腐乳回来吧。”   再加上十斤肉,十条鱼,几斤黄酒,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整个席面一共花销不到半两就能拿下。   这么划算,陶顺自然点头应承下来。   正好有一天,陶顺在码头摆摊卖起快要过季的桃子来,听到有人说卢家的腐乳现在买便宜五文钱!   五文钱,他得卖一斤桃子才挣回来,有便宜自然得挣回来。   于是乎,陶顺就去买了一坛回家。   “听人说,腐乳不开封能放两个月,第三个月吃也没得问题,我儿的婚事就在五日后,我就想着提前几日开封,让掌勺过过眼,自家人也先尝尝……哪里想到是出了问题的,我儿吃了几口,到了晚上就腹痛不止了。”   害怕过去后,随即便是愤怒,陶顺已然忘记先时的害怕来,等着卢广生好像要吃人的模样。   县令看着状纸和预审的证人证词,“即是问题这般大,那坏掉的腐乳应是一闻就闻出来才对。”   “大人,您有所不知,我们这等人家,又没吃过那劳什子腐乳,哪里知道就坏了呢。”陶顺低着头回道,其实不然,他们有猜测是不是真的坏了,只不过又觉得应该问题不大,酸馊的豆腐他们还不是照样吃。   “而且,姓卢的说过,能放两个月的,我们就想着原本就是这个味道。”   薛县令沉吟片刻,“卢广生何在?”   “草民在。”   “你且说一说吧,豆腐坊做出的腐乳是坏的这事你认还是不认?”   卢广生唇干舌燥,左等右等都等不到王县丞过来,眼下便只能靠自己了。   “不认,草民卖出去的时候,腐乳是好的。”   “卢广生,你这话便是说,你从未说过自家腐乳能保存三个月的话,是吧?卖出去的货物与你无关?”   “这……大人!可是那腐乳卖出去都一月了,我怎么知道他们有没有从中做什么,又或者他们就不是吃我们的腐乳坏了肚子的……”   “胡说八道,天打雷劈!”陶顺想起自家儿子奄奄一息的模样,扑上去就要撕咬。   “啪——”惊堂木再度响起。   “公堂上休得无理,岂是放肆的地方,本官看在你为父心切的份上,绕过你这回!”   陶顺闻言立马蔫了,“多谢大人。”乖乖跪了回去。   “既是如此,带证人上前。”   “是!”皂隶扭头走出去,过了一会儿,带着几人回来。证人无须下跪,站着说话就行。   “回春堂胡大夫,你来说一说陶大力的病情,何时就医,如今怎样了?”   胡大夫:“是,陶大力是三日前连夜敲开门送过来的,当时他唇色发白,虚汗不止,上吐下泻……脱水的症状已经很明显,甚至已经轻微休克,若是再迟一些送来怕是……经诊治,应该是当日吃了腐败发霉的食物,至于具体吃了什么,草民也无能为力。”   县令:“你确定是当日吃坏了肚子?”   胡大夫:“确定,往常都有这样的病人,轻微吃坏了肚子基本上都不需要来就医,若是很严重了,一般也抗不过一天去。”   县令挥手,又问起另外两个同样表明自己是在卢家吃坏了肚子的证人,有街坊邻居的证词证明他们确实吃坏了肚子,只是程度较轻。   一证人说,“大人,我们之前吃过余记的腐乳,一开坛就知道味道不对了,我浅浅地尝了一点点,所以才没什么事,我还以为是我们储存不当的缘故呢,就赶紧丢了。”   自认倒霉算了。   这俩人都是余记的熟客了,对于余记常念叨的“有异味的腐乳不要尝试”是深有体会,因此一闻到味道不对就放弃了。   “结合证词与证人的说法,现事态明了,卢广生虚假宣传,贩卖……”   看来赔了个钱财就完事了,毕竟也没人伤得很厉害,贺晏俩人打算和薛舟道别,准备回去,今日可是余冬的生辰,他们出来已经够久了。   岂料正好被一直瑟瑟发抖的卢骏看到,自提审开始,卢骏就跟死鱼一样摊着,生怕那杀威棒会打在他身上。   卢骏灵光一闪,恶从心生,“大人,我们的腐乳都是从余记那边学的,也是他们说存放三个月都不成问题的!”   没错,就是这样!余记和他们卢家有关系!你们以后可别去他们家买腐乳了啊!   “什么?!”   周遭的视线集中在贺晏身上,只听到薛县令厉声道,“确有此事?若被本官发现你随意诬告他人……”   到时候就是余记的问题了哈哈哈,卢骏越想越开心,仿佛一条康庄大道就在眼前,他用力点头,“是的,他们的腐乳算是独创,很多人都偷学不也没学会,我们也没学会,不过是从他那花钱学回来的,他当时还说不要打着他们的旗号,谁知道他们竟然卖的是假方子,这可是五百两啊!!我们还花了五百两!”   卢骏头朝着地板,嘴角上扬,他知道自己的说法有些拙劣,大不了被罚多一些银钱,反正都是要赔钱的。   但只要被他攀扯住余记,只要有几位看官觉得这事与余记脱不了干系,那么他的目的就达成了。   余记的生意的名声受到影响,他们就能踩着余记快速站起来。   余记:……风评即将被害。   见他说得像模像样的,确有此事的模样,还真有人相信了,甚至对着贺晏指指点点。   余满气得浑身发抖,他们何时卖过方子了!明明就是他们偷了去!   从姓卢的找人给大黑二黑下药,又到去村里偷师,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做腐乳最难的一点就在于发酵,只要被他们摸到这一点,成功偷师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毕竟他们又不能整日窝着不出门,千里防贼是仿不住的,他们只能在可控的范围内装作不知道,但要他们好心把里面的门门道道说出来,那更是不可能。   从他们偷师了后,贺晏就知道在没有高度白酒的情况下,这事迟早会发生。   莫说时下了,就是现代也有不少这种吃了自制的食物尤其是这种发酵过的,从而导致食物中毒进医院的人。   贺晏用手轻轻拍了拍,“没事,这事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就算的。”   这是自然,只是与他们扯上关系,余满心里不舒服。   “贺老板,需要帮忙吗?”薛舟问,作坊还在修建阶段,他可不想因为这事中道崩殂了。   “不用,多谢。”   薛县令冷眼看着,“来人,去将余记的老板带过来问话。”   贺晏松开手,走前一步道,“大人,我便是余记豆制品的老板,贺晏。”   “贺大哥……”   余满只能眼睁睁看着贺晏被皂隶带去问话,却什么事都做不成。   薛县令明显认出来是之前被拐带的那户人,面色却不显山也不显水地问,“贺晏?这铺子好像姓余?”   “大人,姓余的是我家夫郎,我是入赘给我夫郎的,所以也是店里的老板,这事找我也一样。”说完贺晏还扭头和余满对视一眼。   “……原是如此,”薛县令一挥手,“那对于卢骏所说,你作何解释?”   贺晏背脊微微弯曲,“大人,我有两个问题,第一,我自己卖腐乳卖得好端端的,我为何要将腐乳的方子卖出去?这是抢生意。第二,即是卖了出去,总要有凭证吧,若是没有那我岂不是就能说他是偷偷学回来的?”   卢骏:“哦,原来你是这样的,难怪当初死活不给我们凭证,就是藏着这主意,想要让我们卢家卖些臭掉的腐乳,然后让我们混不下去!好恶毒!”   豁,看不出来这卢骏脑筋转得还特别快,这都被他找到点反驳。   见到大家议论纷纷,他很是得意。   “没有凭证,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见他死性不改,贺晏朝薛县令鞠躬道,“大人,我现在怀疑他们故意派人偷学,按照时间来算,秋收前有段时间,不仅草民的铺子内有人下药药狗,就连村里的家中都有人光顾,这事不止我一人知道,大人可以去村里调查,还有就是这人要么卢家的人,要么就是与他们有往来的人。”   薛县令看着证词,“莫不是这个孙小火?”   事实上一开始,他们就已经猜测是不是偷师偷不到位导致的,若真像卢骏那般说,那这姓卢的要么自己就是个傻子,几百两丢给别人手里什么凭证都没有,要么就是把别人当成傻子!   因此在调查走访的时候,他们就有仔细问过,有没有见过异常的人往来。   “孙小火”“泼皮”等字眼出现过好几回,薛县令放过证词有几遍,串一串时间就把人给揪出来了。   待县令口中的“火”字一落下,卢骏顿时傻眼了。 第98章   逆风或许能翻盘,也可能满盘皆输。   卢广生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岁一样,怔然地看着卢骏好半响。   罢了罢了,即是查到这一步,想来找到孙小火也是迟早的事情,卢广生将案子揽过去,磕着头说,“大人,这事是我一人的主张……”   随着卢广生将事情认下来,薛县令惊堂木一拍,判罚道:“卢家豆腐坊卢广生明知自己制作出不过关的腐乳,却还是打着良品腐乳能储存三月之久的旗号去售卖,其举视为谎报食物实情;受害者家属到店寻求说法,却被驱赶打骂……”   “现笞卢广生二十杖,判罚银五十两,归属受害者陶大力,以及所有在卢家买了腐乳的客人,都需按照十倍的价钱换回客人手中的坛子,责令今后不得再经营所有吃食相关的生意。”   不得经营所有吃食相关的生意……   卢广生感觉自己呼吸急促,头晕眼花起来,那岂不是他们豆腐坊要关门了。   “哇,我那邻居买了一坛回去,岂不是就能白赚了三钱多!”   “这种好事,怎么轮不上我啊!”这人懊恼道,早知道当初他也买几坛回去了,害怕发不了财么!   声音之大,懊恼之深,震耳发聩,简直让人听了就想发笑。   薛县令视线一扫,“卢骏藐视公堂,当众诬告他人,笞卢骏二十杖,以儆效尤!”   “本官今日判罚,尔等是认,还是不认?”   “认……谢大人……”卢广生含恨道。   “笞——”随着薛县令将“笞”字木牌丢下,卢骏和卢广生被衙役就地按倒。   杀威棒一棍一棍重重地打在皮肉上!   “啊——!好痛啊——爹!救我!”卢骏惨叫连连,“姐——救我!!”   几息后,父子俩被打得屁股开花,卢骏很快进气少出气多。   人群中一年轻妇人扑簌簌地掉着眼泪,听着弟弟和父亲的惨叫心痛不已,“爹,弟弟……”   却只能狠狠地瞪了余满贺晏他们几眼,要不是这夫夫俩,爹和弟弟也不会出事!   余满感觉后背一凉,抬眼看过去,只看到一穿着丫鬟衣裳的妇人低着头,他又移开视线,放在了地上的俩人身上。   二十棍下来,屁股已经开始血肉模糊了。   亲眼看见卢家父子的样子,甚是解气,他招手道。“贺大哥,我们回去吧。”   “好。”贺晏走过来,和薛舟示意一句,俩人便万事不管,携手归家去。   而“买了卢家腐乳凭借坛子能获赔十倍银钱”的消息随着看官的宣扬,很快,那些客人都聚在卢家豆腐坊前面,卢一他们吓得闭门不敢出去。   隔着门板好说歹说,等衙役将卢骏他们抬了回去,那些人知道卢家受了伤,更是不愿意走,生怕转天人就跑路了。   衙役看着卢广生他们的模样,挥手让他们三日后过来。   有了衙役的保证,大家才稀稀拉拉地散去。   余满看了下天色,日头正悬在头顶,“贺大哥,我们快回去,小冬他们肯定等久了。”   今日还是余冬生辰呢,本以为出了闲逛个半时辰就能回去,没想到一下子就过去一个多时辰。   也不知道小冬有没有闹脾气。   俩人这么想着,疾步往家里走。   店铺内人影不多,多是回去吃晌午饭了,林朱俩家的小厮和零星几个客人,几人坐在角落里闲聊,见了他们扬声问他们去哪里了。   贺晏笑道,“去县衙看判案去了。”   “对了,小贺老板,你们这黑豆豆腐真不能多做一些啊?看着怪模怪样的,还怪有趣的。而且,怎么不做黑豆卤干,黑豆豆泡,黑豆豆皮啊?”   “我们倒是想,就怕到时候没人买,岂不是浪费,毕竟黑豆做出来的模样不大好看,还贵一些。”贺晏坦诚道。   “嗐,哪能啊,我跟你说,大家都盼着买呢!”   换言之,别以为现代猎奇的人多,事实上时下也不少,看着那豆腐泛着青总以为是坏的,一放入嘴巴竟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吃起来豆味还特别香醇,顿时觉得美味翻倍!   多花两文钱也值得!   “那之后试一试,看看情况,这样行了吧,”贺晏只好道,“你们继续聊你们的,我先进去了。”   “哎好好,小贺老板你记得啊,我的黑豆豆泡!”   余满趁他们聊天,鬼鬼祟祟遛进后院,四处寻找着余冬,“哥哥,你在看什么?!”   脆生生的嗓子于耳畔边响起,余满低头一看,只见余冬气鼓鼓,眼睛瞪得老圆了,抱着手臂看着他。   一副“我生气”的模样。   “哥哥,你们去哪里了?怎么留我一个人在这?”   贺晏进来听到这话,“不是还有你的小伙伴嘛,怎是留你一人,明明是留你们三人!”   余冬顿时更气了,扑到贺晏腿边几哇乱叫。   而后被人一把抱了起来,视野转到高处,还能看到子恩他们在椅子那边好奇。   “哇……”   余冬感叹,余满认真解释起来,“我们刚刚打算出门买些好吃的,没想到路上遇到人说县衙有判案,就去看了……”   余冬:“嗯……这样哦……啊?哦……”   得知哥哥他们不是故意的后,他又高兴起来,小腿扑腾着要下去继续和子恩他们玩。   “你们饿不饿,饿的话我们就出去吃,不饿的话就等会吃?怎么样?”贺晏将余冬放地上,问道。   余冬摸摸肚子,“不饿。”   实在是早上吃了好多好吃的,眼下都晌午了还没饿呢。   贺晏点头,准备做饭。   这边准备做午饭,那边三个小孩凑一起又开始嘀咕起来。   “哇,你哥哥还会抱你哎,太好了。我哥哥从来没有抱过我。”朱子恩很是艳羡。   林苏点头,“而且还会做好多好吃的,给你过生辰。”   余冬脸蛋红扑扑的,熊抱了一下朱子恩,“那我抱抱你,好吃的我们一起吃啊。”   他又雨露均沾般抱了抱林苏,而后说,“走,我们去给哥哥帮忙洗菜,洗菜你们会吗?”   “不会。”俩人茫然地摇摇头,别说洗菜了就是洗碗他们都没做过。   “那你们看着我洗?”   余冬跑到水井旁,将放在夹子上的菘菜抱下来,好大一颗,“嘿呀嘿呀——”   余冬用菘菜叶子一瓣一瓣扯掉,再小手搓搓,用水一冲,举菜叶子晃了晃,“这就洗好啦。”   朱子恩还小,对于这种事反而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忙不迭凑过去,学着余冬的动作洗起来。   林苏撇嘴,他才不想弄脏手呢。   索性抱着手,看着他们傻乎乎的洗菜叶子。   洗着洗着,朱子恩用力过猛,水滴溅了一脸。   “哈哈哈哈——”余冬抹掉脸上的水滴,指着朱子恩笑道,“你力气好大哦。”   朱子恩禁不起夸赞,眼睛亮闪闪的,“歘”一下差点一屁股蹲坐地上。   林苏这回没忍住,哈哈笑起来。   ……   余冬的生辰一过,几场大雨倾泻而下,将原来还燥热的气温冲刷干净,冷风夹杂着豆大的雨水。   店内的生意一下子差了不少,原本一日有六七两利润,下大雨的日子,能有一半就已经算是不错了,这还多亏了贺旭那边,不管下没下雨,这寺庙吃食总是断不了的。   雨水消停后,天空还是阴沉沉的,云层卷卷,天空看起来灰白一片。   到底是不下雨了,贺晏便让余六先将泡好的黑豆先磨了。   “哎好。”说罢,余六搓搓手指,欲言又止地看着东家。   “余六哥,有什么事就直说,大家都这么熟了,不搞那套虚头巴脑的。”   “哎!”余六黑黢黢的脸泛着红,嗓子有些沙哑,拘谨且藏不住里面的高兴,“东家,我、我想请一天假,回去成婚。”   他今年已经二十五了,早在五年前,他就官配过得过一个夫郎,只是那人未进门,就跑了。   余六知道是因为自己手指不讨喜,也没去为难人家,反正他也没什么损失,自己一个人过活也挺好的。   他两个哥哥倒是不觉得自家弟弟的手指有什么不好,因此对那人很是气恼,但也没有法子,人家不乐意跟他们老三,总不能强求吧。   这几年余六农忙在家里干活,农闲去打短工,到时有不知情的问过婚事,但一得知余六长有六指后,就立马跑了。   说来这事,还得多谢东家。   要不是东家雇他过来磨豆子,闲的时候他还会去买柴火,一来二去,他就和卖柴火的人家的哥儿看对了眼。   人家也不嫌弃他长有六指,知道这消息余六天天高兴地睡不着觉。   他就希望能有个人扶持,不嫌弃他,俩人一块儿过日子就够了。   贺晏笑道,“余六哥,恭喜啊,什么时候办喜宴?”   “什么,余六哥你要成婚了,什么时候啊?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余庆礼激动地问。   “十月十五,东家你们到时候可一定要来啊。”余六露出灿烂的笑容,仿佛光辉穿破云层挥洒而下,阴霾尽去,灿烂无比。   余六说完,跑回去磨豆子。   半晌后,黑豆豆腐和黑豆豆泡都做好了。   一众人看着面前的黑豆豆泡,陷入了沉默,这……玩意儿真的有人愿意买账吗?   黄豆做出来的豆泡自不必说,金黄疏松,炸过的豆腐皮又韧又香,里面疏松软和,裹着汤汁吃是最适宜的。   而黑豆做出来的豆泡,先不说其他的,就说这颜色金黄中泛着青色,炸过后那青色甚至有些加深的迹象,肉眼看着,真的很像吃了会立马中毒的样子。   贺晏想起臭豆腐,笃定道,“肯定有!”   没有的话,那就他们自己吃,今后都不做了! 第99章   卢家那事闹得沸沸扬扬,原本好些人家都在觊觎他们的腐乳方子,眼下也只能把心思按回去。再度得了免费的宣传,店内的生意也一扫大雨时的门可罗雀,车马盈门起来。   雨后放晴,大家总算寻找机会出门,好些人抱着腐乳坛子马不停蹄地出门要去卢家要银钱,拿了银子还得意跑到这边炫耀一遍。   “豁,老板,你这豆泡莫不是和卢家那腐乳一样是坏的吧。”   说话这汉子便是从卢家刚得了银钱过来的,刚刚已经坐着吹嘘着自己是如何如何从卢家手中拿到了三百五十文的。   贺晏说,“自然不是……”   “不是好啊,不是,那给我来五斤?”只见他眼睛一转,就想如法炮制,想从余家这边也挣些银钱回去。   他可发现了,老实干活挣不了多少银钱,看他这回,见卢家的腐乳便宜他贪便宜买了一坛,回去还找了自家婆娘的嫌弃,吃了大半月也没见他们出什么问题。   东西吃完了,拿着坛子去还得了三钱半,谁见了不说他们运道好!   不过要他说啊,还是那姓陶的运道好,得了足足五十两呢!   “不好意思,这位大哥,每人最多两斤,而且……”贺晏正要解释起来,这是用黑豆做的豆泡,免得有人误会了去。   结果这人反应极大,质问道,“怎地只能买两斤,你这老板还这么做生意的啊?”   “你这人莫不是有毛病吧,本来这黑豆做的豆泡就是人小贺老板为了大家特意做一些出来的,做得又不多,当然要限量啊,不然全让你一个人买了吗?”   “什么?黑豆做的豆泡?!”   声音都要破音劈叉了,尖锐刺耳得大家眉头紧蹙,这人到底是不是来买东西的?!真是奇怪。   贺晏将文哥儿打包好的黑豆豆泡拿在手里,“这位大哥,这黑、豆、豆、泡,你还要吗?我们这还有一板黑豆做的豆腐,你可以尝一尝。”   “多少钱?”   “豆泡一斤十四,豆腐一斤四文。”   “这么贵!”黑豆做的难怪这个颜色,看来压根不是坏的,看来这玩意吃了也赖不上他们,汉子摇头加摆手,“不要了不要了。”   说完扭头窜出门去。   帮忙说话的客人被推了一下,没好气道,“哎这人……真是奇怪,又是自己说买,又不卖,老板我要两斤黑豆豆泡。我可等这个等很久了!”   “成。”贺晏将豆泡递过去,然后让出位置让他们继续卖。   因着模样不好看,又加上卢家的事情,黑豆豆泡推出来后,反响甚至超过了刚开始的腐乳。   后面几日,贺晏要来回往返县城和村里,作坊也快落成了,里面的装修要忙活,人手也得开始招收,整个人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就连之前没停下来过的练字也被迫停了下来,回到家倒头就睡,哪里有精力练字。   初冬的夜晚已经有些微微凉意,皎皎月亮藏在云后,很快又跑了出来。   贺晏洗漱完出来,余满蹲在那不知找些什么,他问,“小满,你在干什么?”   “没有啊,就是想找一下去岁的棉衣,翻出来明日晒一晒,对了贺大哥,作坊还有几日落成啊?到时候谁去管事啊?”   “嗯……加上整理上梁之类的,估摸着再有个七-八日吧,管理的话,一开始肯定是我俩去坐镇,不过管事的话……我打算让仁哥义哥去管事,我们把蒸馏酒保管好……”   余满点点头,用力将压在箱笼最低的棉衣抽出来,“那店内,我们得再招人才行啊!”   贺晏困意上来了,强撑着说,“对,仁哥他们也不能整日做豆腐,再……”   “再什么?”余满将箱笼收拾好,棉衣和一些厚衣服放上面,扭头就问,贺晏眼皮耷拉,昏昏欲睡的模样。   余满息了声,默默描绘着贺晏俊朗的眉眼。   步履轻盈地走到蜡台边吹灭了蜡烛,而后返回床上,一躺下,贺晏侧过身来,余满于黑暗中睁大眼睛,以为把人给吵醒了。   没想到一条手臂轻轻搭在他身上,似有所感地拍了拍腰侧。   是日。   大家坐在一桌吃着早饭,贺晏回忆起昨晚聊天的内容,准备拿出来聊一聊,看大家有没有什么想法。   “大家怎么看,有什么都可以说一说。”   文哥儿和余六一人自觉去磨豆子,一人去外头擦座椅。   余时仁了然,“我都可以,回村里也好。”妻子已经怀孕了快四个月了,他这个时候回去帮忙是好事。   就是余庆义这边,两夫妻得分开了。   余庆义和余晓月对视一眼,“那我也回去,反正离着这么近,我想来县里也很快,而且家里只有爹么在,保不准阿么为了赶制书包又不吃饭。”   自从秋收期间,方兰草联合柳哥儿囤了一批书包,秋收后俩人拉到县里叫卖,一天就把囤货去掉了一半。   自打这以后,方兰草就陷入了赚钱的狂潮中,要不是那天他突然回去,还不知道他为了赶制手提包和书包而废寝忘食呢。   “行,大家没有什么看法,那店里就交给小礼和晓月嫂嫂看着呢。”   余时仁,“招俩人?”   贺晏:“三人吧,两个做豆腐的,一个跑腿加打杂的,到时招了人,店里有个人一直看着,送货那边小礼肯定腾不出手了……索性小礼就管着账本和盯着其他人吧。”   余晓月眉梢一动,“那太好了,这账我是记烦……累了……小礼,就拜托你了!”   余庆礼神情幽怨地看着自家大嫂,你别以为我没听出来你什么意思啊!   而后,余庆礼余光扫到了角落的小毛和余六。   “余六哥这边要不要干脆让他跑堂或者做豆腐,大家都这么熟……”还未说完,余庆礼又否定了,六指他们是不在意,但若是让客人见了估计又不知道传成什么样了。   跑堂必定是不可能的,但做豆腐……   贺晏率先摇头,“余六哥我想到时候让他直接去工坊,这样不用来回奔波,到时候这边忙不过来就再招短工就是。”   余时仁道,“做豆腐是当学徒,学徒不能太大年纪的。”年纪太大,谁知道有什么心思呢,而年纪太小,又没办法做豆腐,毕竟做豆腐就是个力气活。   因此余时仁觉得,最好便是二十岁上下,刚成婚两三年的,这种年纪没有十几岁的汉子那般冲动,而且更好拿捏。   再签个契约吓一吓,担保他们不敢拿着方子出去乱说。   “也对,那便招收十八到二十三的汉子?等小满醒来后,小礼你帮我说一下,可以吗?”   “好。”   ……   余记的店门前贴着一张招工的告示,好些人围在前面说着话。   “谁识字啊,快念出来听听!”   “我来,我看看……招一跑堂加打杂,一月八钱,年龄在二十周岁到三十之间,优先招收哥儿……”   “什么,招哥儿,跑堂不都是汉子更多吗?”   识字的这人说,“这话问的我哪知道人家东家怎么想,人家告示这么写,不过我猜应该是店内招呼客人的是姑娘和哥儿吧,这样好相处一些?”   他回忆起之前见到文哥儿他们的模样。   “这样啊,怎地只要二十以上的,我家小哥儿是没这福分了,你快说说,下面还有好些字,都是写了什么?”   “哎别着急,底下,还有……嗯……我看看啊,招俩学徒,做豆腐的,下面要求很多……你们自己看吧……”   这人快速记下内容,说罢直接跑了。   跑堂就不用考虑,他这年纪和性别都不合适,但这学徒,他得赶紧去找儿子过来。   “哎你这人,说完再走啊!学徒什么条件要求啊。”   好些人气得指着这人的背影叫骂起来。   后面还是余庆礼送完货回来,看到他们骂骂咧咧,余庆礼便说,“学徒工,要求手脚干净,眼睛有活,品行优良,年龄十八到二十三,哦对了,平日没事不能回家,一开始没有月钱,但做得好后月钱会涨,一钱到三钱不等,至于学到的手艺保证三年内不得外传,不得……不得在阳东县贩卖,大家可以看一下,这些都是要签契约的,有意愿的再过来。”   这条件对于时下的学徒工已经是优待了,当学徒工竟然还有月钱,做得好一日有十文呢!这可不少后面的不得有很多条件,但总归是三年内不能在阳东县售卖,三年后就能在阳东县卖……   这岂不是说明当学徒三年,就能把所有做豆腐的手艺学回去!   这可是可以祖传的手艺啊。   因此不少人听了十分心动,纷纷回家去。   若是半年前,余庆礼见到这条件,肯定也会去。   哪怕时下当学徒的人不少,可真的学到手艺的却不多,好些汉子从七八岁被送到师傅家,学到三四十了都不一定学到真本事,当然,这种师傅多半是故意借着收徒的名义找个免费长工的。   就算是这样,能有一个机会学到一门手艺,让他贴钱也愿意的。   更别说,只是一开始没有月钱而已。   见人走了大半,他放下空背篓,松了一口气,“忒多人了,还好小满把告示贴在侧边,不然门口都让人给挡住了。”   余庆义笑道,“怎地,把你累着了?”   “可不是嘛,人太多了,差点没把我挤跑。”   作工坊已经建了大半,马上就要落成,他们这边得抓紧招人才行。余庆礼想到自己要学得复式账本,简直欲哭无泪啊。   不说了,他休息了一会儿,又一头扎了进去。免得到时候轮到他记账的时候,记得乱七八糟的。   那可对不起他一月二两的月钱!   没过多久,余满送完小冬回来,远远就见店外喧闹不止,来了好些人,听生意都是来招工的。   文哥儿见状,扬声道,“正好,小满哥回来了,外头好多人来招工的……我已经让他们排好队了。”   “好,辛苦文哥儿了,”余满拿着笔墨出去,“我现在就去看。”   余满坐下椅子上,看着面前的汉子,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旁边还有一个三十出头的夫郎。   “坐下。”   年轻汉子愣了愣,侧过头看了一下阿么,中年夫郎朝他点头,他“哦哦”两声坐下。   余满见他坐下就不说话了,便说,“年纪,姓名,家住哪里……都说一说。”   汉子又支吾两声,他阿么见状很是着急,“他叫马光,今年十七,我们就住在南街小柳巷,东家,李夫郎你知道吧,他是你们这的熟客,这消息还是他特意跟我们说的呢,我儿老实,当学徒工最好。”   余满一直看着那汉子的表情,“抱歉,你儿不太合适我们的店。”   “下一位——” 第100章   “为什么不招我儿子,你这哥儿给我解释解释!”   马光阿么摆出“今日不给个交代,这事没完”的架势,膀子一甩,一巴掌排在桌子上,马光站在一旁看着他阿么给他争取,很快,这豆腐手艺就是他们家的了!   身后跟着排队的汉子却道,“人要的是十八岁的,你这才十七岁,都不够年龄。”   “这也没差几月,凭什么不可以,十七十八看着有甚区别,你说啊!”   “这个……”   余满顿住手中的笔,抬头看去,“今日我要不说,你是不是还得在这撒泼打滚啊?”   “既是如此,那么我有一句话想问了,我记得招的是十八到二十三的汉子,不是三十以上的叔么,回话的时候,只你说没他说,你这儿子今年确定有十七吗,而不是七岁?”   此话一出,队伍里连着“噗嗤”了好几声。   直把马家父子俩笑得面红耳赤。   马光阿么打小性子要强,在家中掐尖掐惯了,加上丈夫是个耙耳朵,养得小孩也唯唯诺诺的,老是被人欺负了去,他也不乐意,就整日带着儿子出门干活,一晃就是十几年。   偏生自己还觉得儿子这般乖巧懂事,找不到活干那是别人不识货,儿子干不长那就是老实人受欺负了,相看相不中那就是人没眼光……   万万没想到这不一下子被人点破,他儿子马光是十七岁啊!十七岁的汉子好些都当爹了,怎么找了营生也要找阿么上场啊?   这不是奶娃娃才干的事情嘛!   在众人的嘲笑声下,马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丢下他阿么,跑了。   “儿子,儿子,你别跑那么快啊,小心摔着了……”夫郎在后头追。   “哈哈哈——”   大家笑完,身后的汉子上前介绍道,“我叫王小五,今年二十有二,上有……”   面试的工作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跑堂很快招了一个身高五尺三的夫郎武阳,武阳家中是开镖局的,只不过他爹前年出镖的时候出了事,亲娘没两日就改嫁,镖局也被人夺了去。   他夫家见他爹没了,立马找了个三俩个小妾回家,武阳气不过,大打出手,最后就被他们休了。   这些事武阳也没瞒着,一开始就告诉了余满。   余满见他这体魄,感觉跑堂正合适,便答应了下来。   只不过,这学徒工确实不是好招的,排除掉一些举止不当、眼神充满蔑视的汉子,一早上也就只有个王小五能入眼。   巳时初,余庆礼提着食盒出来,“小满,大嫂煮了面条,一会儿他们吃完回过来替你,我先去给小冬送面条去了。”   “好,记得和小冬说一声。”余满头也不抬,继续问询下去。   “让开让开!”   一妇人大喊着就要穿过前面的人群,从中挤进去,不料三俩下便被人推搡开来。   张娘子生气地看着推搡她的人,指着他骂道,“你这汉子为何推人!”   这汉子翻了个白眼,“我们好端端的在前面排着队,你非要挤进来,我不打你就算不错了,怎地你还想找事?”   “这条路又不是你家的,谁都可以来,你凭什么不给我往前面走?”张娘子抹了下凌乱的发丝,恼怒道。   “我管你是谁的,这么大一条路,你不会走出点吗,总不能你想插队吧?”   他都排了许久了,眼看着就要轮到他,虽说招学徒是不招妇人,但谁知道她是不是帮人占位置的,总之,谁都别想插队!   学徒工,必有他一个!   张娘子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来招……我就是来帮人问问的不行?”   “哎对了,你知道谁应聘上了吗……”张娘子还未说完,就被他丈夫给拉了回去。   张娘子讪讪道:“相公……”   “一会儿没看着你,就跑没影了,我不是和你说过,我们不做这门生意吗,卢家现在什么状况你没看到啊,把你的心思给我按回去,听到没有?”张娘子的丈夫家是开粮油店的,这腐乳虽是新鲜了些,但对他们影响也不大。   李博实在搞不懂自己妻子为什么老是想着打听余家的消息,他疑惑地看着妻子,把她扯到角落去。   “莫不是那小妾交代你的吧?”   小妾指的便是那卢家大姐儿,王县丞的小妾,张娘子与王大姐儿未出嫁时是手帕交,俩人关系极好,哪怕之后一人嫁给了粮油店当少东家妇人,一人送进了高宅大院里当小妾,这关系也从未断过。   前不久王大姐儿因为卢家的事来找过张娘子帮忙,被李博当面遇见了。   张娘子矢口否认,“不是,不是,相公,你相信我,她来只是来找安慰的,跟我哭了一场就回去了。”   “这套说辞我听了上百遍了,”李博厉声道,“我就是太信任你了!要真像你说的这样,今日你为何非要凑过去看!”   张娘子也恼了,她是有些小心思,但作为丈夫这么对她未免太过了些,“我现在做了什么了,让你这么对我?我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我不过是来看看人家为什么排长队而已,我好友家里因为他们一家出事,我还不能过来打听打听吗,我冷眼旁观我还是人吗?!”   “你为何要打听是谁应聘上了?你没想做什么会这么问?你就直说吧,那小妾到底让你帮她做什么!”   他已经不想再劝了,先时劝过好多回,那卢家本就是自作自受,现在受了些皮肉伤,但也不见得就赔得一干二净。   说到底也不过是挨了二十板赔了一百多两出去,人和家底都还在,东山再起也未尝不可。   “他们卢家需要你一个出嫁了的妇人去帮忙?张惠,今日你不一五一十说清楚,我把你送回张家去!”   张娘子刚要发泄,就对上丈夫冷静的眼神,整个人怔住了,他说得是真的。   如果我不说,他一定会送我回去。   可是……   “她真没让我干什么,她只是找我哭了一场,她还劝我不要生气,是我,”张娘子委屈道,“是我想帮她,才想过来打听是谁,看有没有买通人从中教训他们一顿。”   “真的,相公,你相信我。”   李博震惊地看着她,那王大姐儿要真不想她跟着生气,还会特意趁他不在家,跑过来哭一场吗?   “……你真是蠢得要命!”   随即拂袖而去。   俩人的唇齿官司压根影响不了余满,队伍慢慢向前移动,直到招收齐了人,余满总算松了一口气。   站起来朝身后的人说,“齐人了,大家快回去吧。下次再有活你们再过来。”   “这么快就招够人了,小余老板,不再看看?”   “不看了不看了,这都一天过去了,先这样,若是不合适了,再招过。”   余满拿着纸笔,和大家闲聊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   话分两头。   河西村这边也在密锣紧鼓地招收人手中,作坊即将落成,里面分为了五个区域,磨豆子、煮豆浆各为一个区域,里面石磨就有三个大,两个小的,而点豆腐、压豆腐分为一个区域,还有一个做腐乳的前期区域,加一个成品制作区。   贺晏算了算,磨豆子需要六人,加三头畜力,人力和畜力轮换,而煮豆浆有三个灶口,同样是六人,点豆腐、压豆腐、则少人一些人即可,而前期准备即是切豆腐,切完放入适当温度去发酵,最后再把香料研磨,大概也是六人。   最后的成品制作区,就是滚白酒、滚香料和装坛,整个过程繁琐而且需要耐心,十人左右。   拢共要招收三十二人左右,贺晏牙疼般“嘶”了一声,迄今为止,他就已经拿了八十多两出来丢进去了,毛驴还得花个十几两才行。   好在模具、陶罐都已经付了订金,剩下的一半也不多,估摸着最后花上一百二两吧。   盘好账后,贺晏便找了余远山,“大伯,作坊那边已经快好了,我想先把人招齐了,到时候散个几日就直接开始。”   不然这钱花出去,收不回来,他心里就一直惦记着。   余远山听贺晏说了一下要找三十多人,还问,“会不会太多了些?”   “不会,大伯你别担心。”   “成,你们小年轻自己有成算,我就不多嘴了。”   余远山找了几个小孩在村里喊话,“招人了招人了!余家豆腐坊招人了!需要汉子六人,剩下的全要妇人夫郎嘞,快去啦!”   村里本就没有什么密码,很快大家都知道了作工坊要招人,忙不迭把自家去山里摘山货的儿子儿媳喊了回来。   因着要招的人多,贺晏也不大清楚村里的人品,便交给大伯大伯母他们负责,他只在旁边看着。   面前乌压压的一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七嘴八舌说着话,好像一群蜜蜂在嗡嗡个不停,余远山厉声道:“行了,都别吵,听我把要求说清楚,你们不符合的人自行离去,若是胡搅蛮缠的,一律不要。”   “哎好,村长你说吧,我们可都听着呢!”   大家安静下来。   “一户只能出一人,且必须保证不得将作坊的事情说出去,这是要签契约的,一旦说出去,要赔二百两而且还要坐牢挨板子,不愿意的人可以退后……”   “签啊,只要不说出去不就行了!”一些人本就不爱说闲话,不爱炫耀的人家赶忙答应下来。   只不过有些人也默默地退后了,生怕到时候银子没赚回去,就因为控制不住嘴巴而赔钱又挨板子!   这条例搁现代来说就是个霸王条例,只不过时下嘛……那就一点儿问题都没有,贺晏也不想自己千辛万苦投入了金钱和时间,最后被工人的碎嘴子给霍霍了。   “招我,我签!”莫婶子率先说道!   “豁——谁不知道我嘴最严,而且干活也利索,招我!”   “分两排,一个一个来!”周秋说。   有着余远山他们的帮忙,在村里很快招收了二十名村人,剩下十名,则是后面闻讯赶来的西柳村东柳村的人,甚至河东村的都有。   河西村的人自是不满,他们村的作坊怎地就要招其他村的人呢,全招他们村的不行吗?!   正是知道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少,所以贺晏与余远山一商量,最后还是挑了六个西柳村村民、三个东柳村村民、三个河东村村民。   免得到时候聚在一起就闹事。   “你们再闹!再闹下去,连这二十都没有!”   余远山见闹事的人还在撩拨村里人,怒气冲冲道。   “本就因为同村的占了便宜了,我们村二十人,别人三条村加起来才十二人,怎地你们还觉得占便宜没占够是吧,要不要我现在就去和晏小子说,一视同仁啊?”   “村长……我们错了,还不行嘛,这不是一时着急吗,绝对没有逼迫晏小子的意思。村长你别去啊!我们真的知道错了,回去就和家里人说道说道,村长,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们这回。”   要真的因为他们这嘴,还得其他人的营生没有,那岂不是结仇了!   到时候他们一家还怎么在村里立足啊。 第101章   “薛兄,你为何从书院中退学啊?你是打算转书院吗?”   风吹过竹林,仿佛林海在涌动,竹林下有三人在对峙,林琅万分不解,待到来年二月,他们就要下场了,怎么薛舟这会儿要从书院中退学。   隋怀广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是不是打算回家温习啊?”   薛舟摇摇头,“我不打算继续往上念了,我打算做生意。”   “薛兄你糊涂啊你,你都学了这么多年了,哪怕考个秀才回去也好啊,怎么这会儿说不念就不念,莫不是有人教唆了你?”林琅着急,毕竟他自己寒窗苦读了这么些年,如今好不容易能下场,自是希望能一举拿中秀才回去的。   哪里想到薛舟竟然反其道而行之,这个时候退学!   隋怀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确定吗?”本朝对于商人科举虽说有限制,但也只是在做官升官上有限制而已,要不是这样他们也不能进到麓山书院里进学。   薛舟肯定地点头,“本来我学识就一般,就不耽搁这些功夫了,我学了这么多,用来做生意也够了,而且我最近正忙着一门生意,正到了关键时候,实在没工夫顾忌书院这边了。正好书院进了新学子,我把位置让出来。”   而真实原因到底是不是薛舟所说那样,那就不得而知了。   隋怀广不再说话,因为他知道不管他们怎么劝,都不会让薛舟改变主意的。   “嗯……”隋怀广面色甚是难看,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平时举止不当导致的。   “你……”林琅还要说些什么,就被隋怀广拦住了,俩人对视一眼,林琅就知道这是不想他继续问下去了,一时间有些丧气道,“行吧,不念就不念吧。”   薛舟有些羞赧,“隋兄,林兄,实在抱歉。”   三人说话的心思也没有,草草聊了几句,薛舟便提出告辞,竹林下只剩下林琅和隋怀广,“你干嘛不让我继续问下去,说不定我再劝下去,薛舟就能留下来呢。”   “留不住,他已经做好决定了,怎会听你几句就改变主意。”隋怀广叹气道。   “还以为教到一好友呢,没想到……”   林琅也跟着颓唐起来。   俩人垂头丧气地往乙班走去,很快就被夫子逮住,顿时没心思再想这些有的没的。   “贺老板……”   薛舟急忙忙走到书院外,见到贺晏前来接弟弟,走过去打了声招呼。   贺晏将小冬的书包拎起来,抬头笑道,“薛公子,你怎会这个时候出来?家中有事啊?”   蒙童班下学向来比其他班早,往常这个时候薛舟应该还在书院里才是,今日怎地这么早出来。   薛舟也没有隐瞒的意思,“没什么,只是从书院里退学了而已。”   什么?!这还叫没什么!   贺晏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低头看了看余冬,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指教。   余冬身负重任,小嘴翕动,“薛公子,你退学了以后,打算做什么营生呢?”   薛舟惊诧地看着年仅六岁的小孩,他自己这么大点儿的时候还在疑惑,凭什么汉子能入学而哥儿不能?凭什么哥儿就得绣花打扮,不能练武跑马?到底凭什么?!   怎地这么小,说话得体不说,这心思还这么通透。   要贺晏知道薛舟心里所想,指不定吐槽道,薛公子你这心思才是六七岁小孩不该有的吧。   “我不是和你家做了那腐乳生意嘛,最近有些思路,若是你家还有什么新奇的物品,都可以拿出来让我看一看啊。”薛舟简单说一下,也不怕被知道。   余冬眼睛一亮,“我这书包新不新奇哦,这是我三叔么做的,是不是很好看!”他指着贺晏手里的书包。   书包上原是绣着竹子,眼下又添了一只圆头圆脑的食铁兽上去,看上去确实很新奇,而且用布缝制书包比书箱轻便。   薛舟感叹道:“你们一家子还挺别出心裁啊,什么都会。”   “嘻嘻是哎,我哥哥他们是很好的。”余冬笑得合不拢嘴,捂着小嘴咯咯笑。   贺晏见他们聊得有来有回,也不好打扰,就在一旁看着。   薛舟见状不好意思道,“实在不好意思,贺老板,我们边走边说吧,正好我想继续订些藕粉。”   “不知薛公子要多少,这个时节,莲藕价贵,做出来的藕粉怕是十二文买不到了。”初冬的时候,很多人的莲塘里的莲藕都挖得差不多了,只有专门在冬日供应莲藕的人家才会特意在夏日种下,冬日收获。   冬日莲藕产量不高,但剩下够粉够糯,价格也不便宜。   “这是自然,”薛舟说,“到时候该什么价就什么价,只要十一月底能拿到货物,多多我这边都要,还有这书……包,不知产量如何,若是也能买一些,那就更好了。”   薛舟是打算年前亲自带着商队出发去京城的,到时候藕粉五十文一包卖给达官贵人,那也是卖得出去,更别说还有这书包,怕是会风靡京城呢。   三人慢悠悠往铺子走,贺晏说,“书包生意可以是可以,只不过这书包生意我三叔么他们已经做了有一个多月,县里虽说不是很多见,但寻一寻还是看得到的,就怕有人已经在学了……”   这话的意思便是,有可能书包已经不是独门生意了。要有人抢了先,那就不能怪他们。   薛舟自是听出来了,“那无碍,或者你们可以卖图纸,我这边有绣娘绣工,估摸着会快一些。”   “我回去和三叔么商量一下。”   “嗯,”薛舟沉吟片刻,说道,“什么时候,我直接去和他谈吧,若是不介意还能看看你的作坊建得如何了。”   “……那就明日吧,免得耽搁了时间。”   夕阳下俩人的距离不远不近,有说有笑,其乐融融的画面映入眼帘,余满眯着眼睛看去,随后扬声道,“贺大哥……你回来了!”   他跑到贺晏跟前,又扭头道,“薛公子今日怎会有空前来,快进来坐啊。”   薛舟看着面前哥儿洋溢的笑脸,心情有些复杂,摇摇头,“不了不了,正好顺路,余老板别客气,我先回了。明日见。”   “明日见。”贺晏牵着余满的手,低头问道,“小满,今日招工招得如何了?”   余冬哒哒跑过去牵着哥哥的另一只手。   手掌一热,余满低头一看,豁……你怎么在这!   余满心虚地朝弟弟笑了笑,说道,“跑堂招了一个夫郎,叫武阳,他家原是开镖局的,后来……学徒工找的俩汉子,一人叫王小五,另一人……”   “另一人怎么了?”   另一人是个孙大火,前不久卢家事发后,虽说当场薛县令没有让衙役去逮捕孙小火,但之后下了堂,他还是记下了这人,偷鸡摸狗看着事小,但实际上这人是个有心眼的,这等人不早些趁他犯了小错的时候教训一顿,以后必定会酿成大错。   薛县令绝不允许他治下出现这等事,于是乎,孙小火在衙役那记了名,很快就因为和肖老虎争执打架,俩人一同被抓去了衙门。   这等泼皮混子一旦进去了,挨打是不至于,但严管下挖渠通渠正合适,正是因为这,这两年秋收后的劳役征的百姓真不多,只有以往的一半。   要不往年这个时候,余家村的汉子也没工夫打什么短工,因着都要去服劳役去了。   孙小火和肖老虎二人进去后,孙大火就一人过活。   贺晏好奇,“怎会招他?”虽说孙大火是个憨的,但谁知道他会不会干些不好的事情来,贺晏想知道余满为何要把孙大火招进去。   余满原本也不想,但是……   “他说他能签死契。”   孙大火是过不下去了,三人所住的那间宅子是孙家的。   孙大火他爹服兵役没了,亲娘和奶奶也跟着去了,家里就剩他们俩兄弟相依为命,肖老虎就是这时候出现的,他比他们大,保护了当时被欺负孙家兄弟。   于是俩人就以他马首是瞻,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反正靠着坑蒙拐骗,他们填饱肚子,活了下来。   要说恶事那是真没做过,毕竟肖老虎就不是个胆大的。   但自从孙小火脱离出去连干了两件大事后,一下子翻身当了老大,他和肖老虎便斗了起来。   一个是他弟弟,一个是他老大,孙大火左右为难,前不久卢家出了事,孙小火得了消息,就想偷偷把孙家的宅子给卖了,而后远走他乡。   没想到,被肖老虎发现了,这他可不能答应,这宅子他都住了五六年了,早就当成自己的了,要卖也是他卖!   俩人便在牙行大打出手,把人牙行都搞得天翻地覆起来。   正好牙行报官了,俩人就被抓了进去。   孙大火得知俩人为了卖宅子大打出手时只是生气,但在之后孙小火是想卖了宅子远走后,心灰意冷了,自当没有了这个弟弟。   他是憨,是直,但也知道若是家里的宅子被卖了,自己就真的要沦落街头当个乞丐了。   这些时日,他时常到码头去当力工,倒也挣下了几个铜子儿。   听人说这边招学徒工,他就过来试一试,没想到这余家豆制品竟然是之前那煞星开的,当即他就想走了。   但介绍他来的那汉子一直帮他说话,孙大火差点就壮汉落泪了。   “他猛地鞠躬道歉,我都吓到了,”余满拍拍胸脯,“我看他挺,挺真诚的,就想让他试一试……可以吗?不可以的话也能换人,反正我没有说死。”   他听完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学徒工暂时不合适,就先磨豆子吧,反正余六哥到时候会去作坊,那边我留了一个位置给他。”贺晏将书包递给余冬,“快去写今天的课业吧。”   余冬巴巴点头,抱着书包回屋里去了。   “哦对,差点忘了余六哥,那就再招一人。”   “嗯,对了,贺大哥,”余满话锋一转。   “你怎么和薛公子遇到的,怎么又明日见啊?” 第102章   “嗯?什么?”   贺晏愣了一瞬,眼皮轻掀,看向面前的哥儿。   “我说,”余满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对于那句明日见还是有些耿耿于怀,“……你俩是怎么遇上的?”   贺晏一把将房间门推开,半搂着人推进去,反手合上,而后才走到余满面前,托着他的脸颊,在上面亲了亲,落下一个又一个轻柔的吻。   “我去接小冬,正好在门口遇到他从书院出来,就闲聊了几句,小冬和他聊得比较开心,他一道过来是因为想谈一谈藕粉和书包的事情,我就让他明日去找三叔么,所以是明天见……”   贺晏从头到尾,没有一丝遗漏地解释清楚,余满听完,原本闷闷的脸终于露出浅笑,“哦,原来是这样啊,那刚刚他怎地不进来把藕粉的契约签了?”   “不知,可能想着明日一起吧?”贺晏语气淡淡道。   “太好了,那这样我们又能进账了。”余满笑道。   贺晏点头,他只要想到这些时日好像流水般花出去的银子,心里就在一抽一抽的,哪怕是前期投资,他心里也控制不住地在滴血。   俩人摸摸亲亲了好一会儿,才收拾好出门去。   夜里两人因为这点儿打情骂俏,闹了半宿才睡去。   接下来几日,俩人更是忙碌,余满又招了一个学徒工进来,四人均签了契约,店内因为多了几个人,原本宽敞的院落也显得有些拥挤起来,就这么忙活了几天,见大家逐渐上手后。   余时仁他们便将点豆腐用的卤水和窍门一一教来,每天学一点,本来做豆腐就不算独门生意,卤干豆皮这些都是一通百通的,只出了豆泡和素鸡有些难度,但也不是不能做出来,因此,倒也不需要藏着掖着。   而且他们店的生意早就走上了正轨,说得难听点,以他们余记豆制品现在在阳东县的名头,就算王小五他们几人付出昂贵的违约金离开,而且自己开店抢生意,这生意也不是这么好抢的。   到了贺晏主持作坊动工,余时仁他们去作坊当管理之前,王小五他们总算做得像模像样起来。再加上有余庆礼一直在旁边看着,几人倒也规矩。   十月下旬,这天一大早。   王小五带着帽子,锅里的热油只熏脸上,等炸完豆泡,他又按照昨晚贺晏的吩咐,将素鸡和豆腐也下去炸了一会儿,把表皮炸得金黄色就捞起来,等供应给酒楼食肆的豆制品炸好后,王小五松了一口气。   这是首次在没有人监督的情况下做事,他可得认真做好才行。   王小五走到墙边将毛巾打湿,把额头脸上的汗一擦,而后将豆泡、素鸡、油豆腐按照数量分好,“阳哥儿,你点一下对不对。”   武阳手掌轻轻一提,感受一下重量后,再对照着箩筐上的标记,每个箩筐对应着不同的酒楼食肆,他确认过后便说,“是对的,林大山,你那边怎样?”   孙大火负责磨豆子,煮豆浆,武阳负责打扫打杂,顺便帮忙做个早饭,而王小五林大山则负责点豆腐压豆腐压豆皮,这些活儿做完后,四人趁着这功夫把早饭给吃了。   豆腐豆皮压好后,俩人就开始分工合作,一人做素鸡,一人炸豆泡。   林大山点头,“你要的二十根黑豆素鸡已经煮好了,还热着,你拿的时候小心些。”林大山边说,边走到豆浆区又开始点豆腐压豆腐。   “好。”武阳将东西清点好,一把抬到了板车上,轻轻一拉便将板车拉了出去,身后三个汉子见状嘴巴张得老大。   孙大火感叹道,“阳哥儿这力气,真大啊!力气这般大,去埠头一口气得搬多少东西!”要他有这般好力气,也不至于在埠头混不下去了。   “大山哥,你说是吧。”   林大山点头,心里不好受道,“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至于……”   王小五将毛巾洗干净挂起来,闻言好奇道,“大山,怎么这么说?难道还有别的原因?”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林大山就是当初提醒孙大火过来的人,后面东家说让孙大火先磨豆子,他们那边还要再招一人,最后招的就是林大山。   他俩的事情自是不可能瞒着东家的,只不过王小五不知道就一直在好奇罢了。   这也没什么不可以说的,林大山手上也没停下来,带着口罩虽然有些闷热,但说话的声音还是听得见,“我俩就是当力工认识的,要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被管事赶走。”   “别这么说,大山哥,要不是你劝我,早在第一天我就干不下去了。”孙大火自己知道自己事,他确实身强力壮,但许久未这么干活了,只搬了几包麻袋,他就想撂挑子不干了。   是林大山一直鼓励他,他才一天一天干下去的,俩人干得利索,这银钱也多。   林大山家里本就不富裕,要不是这样也不会夫郎刚出了月子他就过来当力工,不就是希望多攒些银子给妻儿补补身体嘛,只不过那管事连几个子儿都要扣下来。   本来应该四十文的,他非要扣下十文去,这可都是他的血汗钱啊!   林大山一时气不过,就顶了几句,就被那管事记上了,整日就跟着他身后挑刺,其他力工见状自然躲得远远的,挑刺还不算完,银钱扣得更厉害了。   林大山自是不肯,俩人拉扯起来,孙大火为了给林大山帮忙将管事推到在地。   俩人就一起被解雇了。   “原来如此,”王小五点点头,难怪东家直到内情还愿意雇佣他俩,林大山有担当不说,为人还热诚,而孙大火虽说前面有些不好,但知恩图报。   几人闲聊几句,随着店铺开门,又开始忙活起来。   贺晏他们起来后,见四人做事有条不紊的,而且关系也很融洽,便也放心下来。   “东家,你们起来了?”   “对,你们继续忙,饿了吃些东西。”   听贺晏这么一说,王小五他们笑着拒绝道,“我们已经吃饱了。”别的不说,他们这些时日吃得可真好,有肉有菜,还有干饭吃,这辈子他们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   就是可怜家里的妻儿父母,王小五和林大山心想,不过就算能每日回家,这饭菜也是不能带的,这些他们都知道,只不过自己吃好喝足挂念着家里人而已。   餐桌前,他等余冬将鸡蛋塞入嘴巴里后,将书包拿在手上,“小满,我顺路送小冬去书院了,你累了就早些休息知道吗?”   余满从碗里抬起头,最近他精神有些不爽利,老是蔫蔫的,送小冬去书院这活儿又被贺晏接手了。   才刚刚起床,有甚可累的,不过余满很是高兴,笑着应道,“好哦,贺大哥晌午回来吗?”   虽是问句,但里面很显然是希望他晌午回来的,贺晏也想,但作坊那边才刚开始做腐乳,正是需要人看的时候,每一道工序都很重要,贺晏不敢马虎。   等了一会儿,余满嘴角撇了下,又提起来笑道,“贺大哥,那你下午再回吧,不要太累了。”   贺晏看着夫郎强颜欢笑的样子,心里又软又塌,只想把人捞过来好好安慰一把,把人带在身边寸步不离,但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我会早些回来的。”   ……   河西村。   十月下旬,阳东县冬风干燥,吹得人脸上皲裂,一场雨过后,只穿一件夹袄都有些凉了,要再搭一件衣裳才行,温度降低后,豆腐发酵的时间就会拉长,好在一开始贺晏就预设了这个问题,在成排发酵的屋子里垒砌了火炕,有了火炕,豆腐块发酵的时间就会缩短,只不过刚开始还不好把控火炕与室内的温度,需要经常去查看豆腐块的情况。   “里头做个豆腐怎地就这么多人啊?”有人站在作坊前面拉呱。   “嗐,你没听说啊,人在县里用豆腐做出好些新吃食呢,我听我儿子说,有什么豆皮、豆干、卤干、素鸡……很多很多,每日忙活得不行。”   “豁——这劳什子豆干的,真卖得这么好?!那难怪能开作坊请人做呢,这么大的屋子光是青砖都三十两了吧。”   “叔么,这你又不知道了,他们根本不是做豆干,里面是在做腐乳呢,腐乳你吃过没有,就是用豆腐做的酱料,那味道特别醇香,我先时去乐哥儿那边,碰到余易在吃,我吃了一把野菜,把我香迷糊了都!”   “真有这么夸张!”   几人你一嘴我一嘴地说着话,以往这盛况只在春节时才有,毕竟在哪里拉呱拉不成,非得跑村头恁麻烦。   但自从作坊落成后,村人就开始三三俩俩,不约而同地搬着东西坐在村头的树下,贺晏大致扫了一眼,估摸着也有十几人在那边了。   贺晏敲了敲门,作坊的木门打开一半,余庆义一看,“小贺……东家,你来了,快进来。”   之前他还是叫着小贺的,只不过仁哥提醒说不能当着其他工人面这么叫,会影响他们的威势,保不齐有些工人拎不清自己的身份。   为了防范于未然,他们就改口成东家。   “怎么把门关上了?”贺晏问。   余庆义解释道,“还不是老有人想要进来嘛,他们看归看,但总有人想偷偷摸摸进来,仁哥嫌烦,就把门给关了。”   他们烦都烦死了,他阿么那边做书包都招了好一些手艺好的妇人夫郎过去,村里现在还有闲工夫的人真不多,除了老弱病残外,的就是品行不端的。   作坊开工了两日,门口老是有些探头探脑的村民,过来的村民还不只是他们自己村的,还有对岸的,还有下游的两个村落,人一多起来,这人心就躁动了,余时仁索性把作坊门一关,让大家看无可看。   贺晏点点头,“你去忙吧。”   余庆义闻言扭头去了另一片区域,他得赶紧去督促大家,眼下好些人都还没上手,需要他和仁哥的地方比较多。   贺晏悄声将作坊内逛了一遍,最后来到发酵豆腐的区域,余时仁拿着册子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工人,都是负责发酵豆腐的。   “正好你在啊,东家,我跟你说一下,最近作坊的工作,以及豆腐发酵的情况,还有烧炕的时间……”   等余时仁汇报完,贺晏思忖一下,提醒道,“这口罩和帽子的问题必须要注意,刚刚我见好些人都敞开口罩说话。”   被贺晏提醒,余时仁认错道,“东家,这方面我一定会抓紧的。”   “嗯,那你们继续忙,我一会儿还有事。”贺晏说罢就离开了,他还要过去河东村看一下。   身后的工人拍着胸口感叹,“满哥儿这夫婿,俊倒是俊了,这脸冷起来真让人害怕!”   “嗐,还不是那些人没做好嘛,都说了让带口罩了,我看等会他们就得挨训。” 第103章   河东村还是之前的样子,但也有些许不同,而这点不同是藕粉带来的,贺晏还未走到贺军家就被村人拦了下来。   “晏小子,今日怎地有空回来?莫不是又给贺军带了大生意?怎么光关照军小子啊,你小时候叔么我也是抱过你的啊!”这中年夫郎见到王叔么梁婶子他们都去了帮忙,这两月不止隔三差五就吃肉,前些时日还做了新衣裳。   早知道之前听到要签契约的时候,他就答应下来了。   都不用天天去忙活,半个月就能挣下几钱,签个契约怎么了!就算让他把契约吃下去他也乐意啊。   贺晏笑道,“军子那边的生意我就不知道了,以后有机会肯定找叔么你。”   “好好好,那我可记下来了啊!”   这叔么高兴极了,他可得让儿子多去打听打听,一有机会他就过对岸去,这回肯定比其他人都要早过去!   贺晏离开口,很快有人问他怎么了,得知他只得了句空话,还嘲笑起来,“哎哟,贺狗子家的,你不会相信了吧,人家可是连亲生爹娘都没有关照呢,怎会关照我们这等无关紧要的人!”   “这……”贺狗子家的迟疑了半晌,说道,“那他不是入赘了么。”   “入赘了而已,又不是断亲,再说了断亲了也是他爹娘,他这样就是不孝!还有那贺旭,铁定是跟他学坏了,要我说啊,就不应该去给这种人干活,大家都不去了,他岂不是招不到人,届时还不得求爷爷告奶奶过来求我们!”   贺狗子家的:“……”   本来还有些犹疑起来,听到后边他表情冷漠起来。   呵——   他就想大家都不去,然后自己一家就能屁颠屁颠跑过去干活,搁谁不知道这心思一样,莫不是当他们是傻子!   再说了,过节的时候都让人来送礼了,还想怎样?之前宰了野猪也送礼肉过来,藕粉也送过,中秋的时候听说又送酒又送肉,就这还不够吗?   村里哪家嫁出去的姑娘会这么厚礼。   至于贺旭他们,他们可都听梁婶子说了。因着这事,村里好些人都对村长很不满意,已经在商量着能不能将他换下来。   河东村到底贺家人多,就连他当家的也因为这个贺字不愿意掺和这事。   那些人一时半会儿筹谋不过来罢了。   贺狗子家的懒得理他,提着辛辛苦苦挖的冬笋回家去,他得赶紧和儿子说一声,免得忘了。   对于这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话贺晏一无所知。   此时的他正冷着一张脸,看着面前和他大伯差不多年纪的汉子。   “正叔,有什么事你就说,我一会儿还有事。”   可没闲工夫看他在这支支吾吾的。   贺村长的大儿子,也就是贺旭的大哥,贺正说道,“我知道之前那事是我们对不住老三他们,之前我们找过他几回,只是他都颇为敌视我们,但爹前几日病了,到现在都还没好,能不能帮忙通知一下老三,让他们过来探望一下爹么,阿么整日哭……我们……哎!”   “可以。”   他甚至连什么病都没问,就应承下来。   话音一落,贺正本还要继续说的,立马顿住了,这就同意了?!   贺正兴高采烈,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他说,“太好了太好了,晏小子,多谢多谢!”   贺军看着贺正离开的身影,关切问道,“这事你真说啊?”   他在一个村子,可没听说村长这些时日大病啊,莫不是故意哄骗贺旭柳哥儿他们回去的吧。   “说啊,为什么不说。”   “这可不成,万一他们是故意演的呢!”   贺晏看着军子着急的模样,揶揄道,“你这般着急做什么,莫不是以为这事你家的事?”   贺军一顿,而后扯着嘴角,露出假笑来。   “贺旭他们兄弟都独立出来这么久了,该怎么做他们自己知道,不需要别人给他拿主意,要是他想和家里修复关系,自然就会过来看,反正想不想的,我带了个话过去,他自己拿主意便是。”   贺军点点头,“知道了。”   贺晏拍拍他的肩膀,他和柳哥儿的事情估计有得磨了。   俩人又闲聊了一一会儿,贺晏便回到河西村又探望了一下三叔么他们,给他们的书包生意支了两个招才离开。   ……   十天后,余时仁带着贺晏走到成品区,货架上摆放着不少坛子。   余时仁说,“东家,第一批腐乳都在这了,有一千……二百三十坛,这一千坛正好在十一月中下旬的时候就可以吃了。这还是一开始大家都不熟手的情况下做出来的,十一月中旬之前再把剩下的一千八百坛不到做出来。”   贺晏颔首,“辛苦仁哥和义哥了,我刚带了几个柚子回来,你们回家记得尝一尝,阿玲嫂嫂也可以吃一些,就是别多吃。”   余时仁高兴点头,别人怀孕都胖了好几斤,阿玲如今都四个月了,除了肚子微微鼓起来后,还是瘦瘦的。   “对了,”余时仁拍着脑门,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之前有个西柳村的夫郎趁着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去别的区域看,好在被余六哥看到了。”   “不过好在他本就是煮豆浆那边的,也偷看不到后面的工序,我就当着大家的面儿,让他赔了十倍的工钱把人解雇了,虽然差一人,但大家腾一腾手倒是没出岔子。”   若不这样杀鸡儆猴,怕是今后这事还会层出不穷。   贺晏蹙眉。   作坊分成了流水线作业,几人一道工序,要真想把腐乳学会了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白酒都是他直接蒸馏好拿给仁哥的,倒也不怕。   他沉吟片刻,“解雇了就解雇了,本就是他违约在先,要是真被他看到什么,就直接送去官府得了,那空了一个人,就让余六哥选一个人进来吧。”   贺晏可不想因为一人的问题,累得自己和这么多人都吃不了饭。   “这样能行?”余时仁踌躇道,“会不是不太好?”   “不会,他发现了有人偷师并且证据确凿,那么就算对作坊有功一件,空出来的这个位置,可以优先从他推选的人里选,但如果他选的人做得不好,那就连着他一起挨罚。”   这事有利有弊,最主要的是这样做,大家就会自发监督其其他人来。   “可这样,真不会有人铤而走险诬告他人么?”   余时仁有些担忧,他可不觉得有的人做不出来这事。   “不过也不碍事。”余时仁想了想又说,毕竟他们整日就在作坊里,虽然不及其他人眼睛利索,但有点什么来,一喊就知道了,就像余六这次,他一喊,大家不就知道了嘛。   还真没有这么好诬陷的。   余时仁趁热打铁,拍着手大声喊道,“好了,东家有话要交代,大家都过来一下。”   “什么什么?!不会是那夫郎的事连累了我们被东家骂吧!”   “不知道啊,快出去吧,别让东家等久了。”   作坊的工人犹疑这放下手里的活儿,走了出去,聚在庭院里。   贺晏见大家都有忐忑,也不卖关子,他说,“前不久潘夫郎想要偷看其他人的工序这事我已经知道了,这种事我们作坊是严厉禁止的,每人只负责自己的事情,若哪道工序做得不好,会直接追究责任。”   “又罚,自然就有奖!”打了棍子就得给颗枣子,贺晏又说,“余六发现并喊人,这举动对作坊有利,要奖!作坊现缺一人,余六哥你那边可以推举一名身强力壮的妇人夫郎或者汉子来帮忙,要求就和招工的时候一样。”   贺晏说完,就离开了。   留下大家傻愣在原地,“什么?!大管事,二管事,东家这意思莫不是余六可以选一人进来作坊?!”   余六喉结咕噜一下,“我可以让我大哥来吗?”   “可以,前提是你大哥本就符合招工的条件,若是不符合,我们这边会直接拒绝。”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余六恨不得现在就回家告诉大哥他们这消息。   他也想过要不要喊自己夫郎来,但想想自己夫郎的身子骨,又作罢了,煮豆浆看着容易,实际上是个力气活,烟熏火燎不说,还要搬搬抬抬。   之前那潘夫郎长得就高大,干活不比汉子差才分到那边去的。   其他人见他高兴的样子,恨不得顿足捶胸,怎地当初不是他们第一个喊出来啊!!   余时仁见大家热血上头的样子,赶紧敲打了几句,把大家躁动的心都给敲得七零八落才算完。   “行了,大家快回去忙活吧。”   “哎好。”   回到岗位后,不少人都还在嘀咕这事,“不说长了六指命不好吗,我看余六命挺好的,还带旺家里人呢。”   “是啊,我告诉你们我眼睛睁老大了,你们可别被我逮到了,我不会留情的!”   “笑话,我才是看着你呢,我可不干这事,我这才干了十几天,工钱就有快三钱呢,这么好的活儿我可不会放手,而且人管事说了,要证据的,不是随口喊就能成的,随口喊如果被证实诬陷的话,自己的位置也保不住!”   等到下工,几人带着这消息回了家,不少人家里人都传出了惊呼声。   “老三,你说什么?我真的能去作坊干活吗?”余六的大哥猛地站了起来,屁股下的条凳轰然倒地。   余六肯定点头,“真的,其实二哥也可以,只不过位置只有一个,我想着小树那小子也到了年纪相看了,银钱得抓紧起来,所以就让大哥去帮忙,二哥,若是以后有什么活我一定喊上你。”   余二哥虽然有些失落,但倒是没有介意,他们兄弟关系挺好的,老三这么做也是正常。   “那你可别忘了哥,哥可靠你了!还有大哥!”   余大哥又道,“要不是还是让弟夫郎去吧,你们刚刚新婚……”   主要是不想老三难做。   余六摇摇头,“他身子骨一般,就算我推荐他去,人管事也不一定要,这名额就没有了,只能推一次,就要选最合适的才行。”   “这样啊,那就算了,你和他好好解释一番,他肯定理解的。”   “二哥不用担心,我已经和他解释过了。”不然这会儿也不会过来这边说话。   “哈哈哈老三,你们东家人还怪好的,这回真的多亏了你,大哥在这谢谢你!”余大哥站起身端起碗喝了一口浊酒。   余六笑着摆摆手,“哪里,大哥二哥帮了我这么多年。”   夜色四合,月色黯淡,院落中一片欢乐,三兄弟聚在一起喝着小酒,聊着天,好不畅快! 第104章   作坊这边欣欣向荣,良性循环起来,铺子的生意更是火爆,天气渐冷,豆腐愈发多人买,不像夏天那样早上买了回去还怕下午就有酸味了。   余满在柜台翻着账本,账本上的数额能看,便是这豆大的字,看着怪不好意思的。   他本想让贺大哥把每页账本写好,左边栏写上各项豆制品的名号,顶上再写上单价,买进卖出,最下面是收入和支出,而后他只要往上填就是了。   贺晏却说,最好自己写,这样才能记得清弄得更明了。   没办法,余满只能硬着头皮上。   识字识了两个多月,一开始只每天识三个字,到现在每天六个字,加起来一共会认会写三百多个字,还有一大半还不会呢,更何况写得还不好。   每回打开看着自己的字,一个比一个大,余满都恨不得立马就回去把字练一练,光因为这,这几日按照字帖认真练下去,还真有些效果,而且识字数量蹭蹭往上涨。   “东家,这个字是什么字来着?”   文哥儿指着识字板问。   打从东家几人都开始识字后,余晓月和文哥儿他们也按耐不住了,每天跟着识几个字,不舍得买纸笔就用棍子沾水在地上比划。   武阳他们见了还特好奇,得知能每日跟着学几个字,更是屁颠屁颠跟在身后。   文哥儿自己也识了百多个字,真不少了。   他回去和阿么说,阿么他们还不相信呢!等他多挣一些钱,到时候也狗剩去书院念书识字,就算去不了书院,去私塾也成。   余满扫了一眼,“教,就是教导、教学的教字……”   “哦哦,”文哥儿眼里闪着光芒,仿佛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我记下了!”   “嗯。”余满侧回身体,准备继续和账本奋斗。   “哎,小贺老板回来了——”   什么?!   余满账本一丢,站起身跑了出去,贺晏长身玉立,站着和人聊天,他凑到身边,“贺大哥……”   贺晏顺势将滑到掌心的手给包裹住,“婶子叔么,我还有点儿事,我们就先进去了啊。”   “哎去吧去吧。”   等人走后,几人捂着嘴巴笑起来,“哎哟,这小两口真是,太腻歪了!”   “刚成婚半年呢,是该腻歪的,我家那小子……”   身后的揶揄声不断,次数一多,余满也就坦然起来,而且这些时日他们俩确实没什么时间黏糊在一起。   只是这么想着,脚下的步子还在加快了几步,几乎要拉着贺晏往前走了。   贺晏被拉拽着,眼神不可避免地落在他的脸上,嘴角勾起露出浅笑来。   ……   时间一晃,又到了十一月中旬。   温度降得厉害,十月底的时候贺晏穿着夹袄出门还热出一头汗,才几天过去,阳东县已到了一天四季中最冷的时候,夹袄也换成厚实的棉衣。   天气一冷,街上的行人便少了许多,店里的客人也不再长时间逗留,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好在供货这边却是越冷订单越多,天气越冷这新鲜的菜就越少,虽说他们这边冬日常绿,但大多都是些不好吃的野菜,哪怕是种出来的,口感也多是一般。在这种情况下,豆制品自然就成了他们的首选了。   所以,现在也不单单只有那三五家酒楼食肆的订单,县里很多食肆都会前来下单。   王小五他们忙得身水身汗,总算是送走了武阳。   哪里知道他半时辰后回来,又说加单,“惠如楼那边,再加兰花干和素鸡二十斤……总共加兰花干六十斤,素鸡四十斤。”   “什么?”王小五感觉自己还没休息够,这订单就又来了!   林大山将晾晒在架子上的兰花干拿下来,“我去看看豆皮压好没有,很快的。”   王小五感叹起来,“还好这兰花干做了不少,只不过按照这卖法,怕是一会儿还得做一些出来。”   “东家真是神人,豆干斜着切成花,一晒就成了兰花干,这名头一出,好些人就乐意买账。”   孙大火煮着豆浆,闻言抬起头说,“你废话这么多,当心大红包……”   “不会不会!”王小五叫唤道,“小礼哥,你说是吧。”   东家说了,他们干得好,年前会给他们发大红包!他干活没少干,可不能因为这嘴就没他的份啊。   余庆礼已经把那什么复式账本给搞明白了,现在账本是他管,所以他也没工夫一直在里面看着他们   他说,“好好干活。”   “哎好。”   几人忙活起来,也顾不上撩闲说嘴了。   余庆礼又跑出去,余满他们回村里去交接货物了,今日店里就只有他一人来回看着,事情一多难免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   一条小型的商船停靠在河西村石阶旁,上上落落的皆是随手雇佣的村人,周围还有好一些人看热闹。   “慢一些,慢一些。”一个汉子挑着箩筐一踉跄,差点连人带筐摔在地,整个人吓得脸都白了。   贺晏见状,“不碍事,继续搬吧,慢一些不要紧,不要着急。”   汉子嗫喏了下嘴唇,猛地点头,继续往前走,只不过再也不敢抢时间了。   贺晏转头说,“这三千二百坛,我就交货了,之前那一千多坛我都坐了标记的,十月底第一批做出来的,这些就是这半月做的,记住啊,至于剩下的一千八,得年后了……”   “成,若是卖得好,怕是年后一千八肯定不够啊。”薛舟看着村人挑着箩筐从前面走过。   “若是加单,年前必须给我传消息,年后再传,这订单只能往后压了。”他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没办法半个月做出三千坛出来。   薛舟了然,“自然,我会让管事给你递话。”   “你这作坊就这么关了?”薛舟有些好奇,问道。   “对啊,又没新的订单,薛公子你又不给我们介绍,这一个半月总不是白给大家工钱吧。”   “……还真有,”薛舟被噎住,而后说,“估摸着这两日就找上门了。”   县里也不是只有一个聪明人,只不过之前一直觉得这腐乳小打小闹罢了,眼下薛家商行都要做的生意,他们可不得也掺一脚进去嘛。   反正他们有商船,带上几百坛试水也不是不行。   贺晏星眸亮起,“真的假的,什么时候我都说薛公子人真好!”   薛舟这订单他们得了二百两,可除去本钱,剩下的钱刚好能把起作坊花的银钱给填了,也就是说他们忙活了两个月,作坊现在是零收入。   哦不对,还亏了大家的工钱,一会儿还得去付银子。   从薛舟这得了话,贺晏总算放松下来,他本来还想要不要去拉拉客人,让他们介绍一下,这介绍费自然不能少,眼下倒是省事。   送走薛舟的商船后,贺晏来到三叔家。   余满正和安哥儿说着话,方兰草坐在另一边很是生气的样子。   “小满,”贺晏一进门,扫了一下大家的神情,“三叔么,这是谁惹你生气了,告诉我,我去骂他。”   方兰草被这么一逗,瞬间绷不住了,笑出来道,“你个促狭鬼。”   “正好,你来了,你评评理,我做阿么的给费力费力自己的哥儿相看,图的什么,还不是图他以后过得好嘛。相看相看,就是去看看,看不中这事就算了,哪里知道他看都不看,当天还给我跑了,当着媒人和王家的面儿,我面子里子都没有了。”   安哥儿红着眼眶,“阿么,我先时就说过我不想相看,是你非要……”   “你不想相看,你都要十六了,你不相看,是不是想像李铁柱家那姐儿那样,嫁进去伺候一家老小,还是想像嫁给癞子,又或者嫁给赌鬼,你说!!”方兰草当然知道他哥儿不乐意,但世间不乐意的事情多得去了,若是他任由自家哥儿这样做,那才是不负责任。   他不想安哥儿以后过得不好。   “我说不过你,”豆大的眼泪滚落下来,睫毛一缕一缕的,“凭什么大哥二哥,就连嫂子都能去给小满哥他们干活,就我在家里,我也想挣钱,为什么我不可以?”   “那手帕你不是绣了吗,怎就不是赚钱,不过是不用出去抛头露面而已,你又不是不知道哥儿姐儿这时候出门很容易出事。”   安哥儿泣不成声,“可是我不喜欢绣手帕……”   “好了好了,再哭就不好看了,”余满用手帕给安哥儿擦完脸。   “你这是在怪我?”方兰草冷着脸问。   余满只好又跑过去安慰起方兰草,“叔么,安哥儿也是一时情急,大家都没错都没错!”   “不,肯定有人错了,”方兰草扭头道,“小贺,你说!这事谁对谁错!”   贺晏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时也麻爪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只好把求组的目光投向余满。   余满接收到,并默默移开了视线。   贺晏:“……”   “小贺,你说说看啊,如果真是叔么错,叔么肯定不怪你,你说。”   安哥儿也说,“对,晏哥你见多识广,你说。”   “啊这……”贺晏斩钉截铁道,“我觉得你们都有错!”   余庆安/方兰草异口同声道:“怎么可能?!”   一棍子把把整船人都给打了。   贺晏看着面前三张满是质问的脸,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安哥儿错就错在太乖了,应该一开始就撒泼打滚,闹着不要相看,就要这个时候出门干活,要遇到了坏人,就应该以现在这个态度,狠狠地将坏人给惩治了,相看的时候跑了也是错,应该立马掀桌,把王家打一顿!”   “还有三叔么,你也有错,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相看这事根本不需要问过安哥儿的意见,别说相看了就是成婚了,他只要到场了就好,你告诉他他不就跑了嘛,你应该一开始就压着他,再不然就把人打一顿,这样他肯定乖乖相看了,不敢再闹着出去干活。”   余庆安:“……”   方兰草:“…………”   余满实在憋不住,“噗嗤——哈哈哈哈——” 第105章   经贺晏这么一闹,方兰草深吸一口气,深感自己一开始就做错了。   遂将二人推出门去。   路上,俩人准备回作坊去发工钱,余满面带笑意,“贺大哥,你、你哪儿来这么多歪理……哈哈哈……”他只要想到刚刚三叔么和安哥儿呆滞的表情,就忍不住乐起来。   贺晏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一紧,将人往怀里拉,“你就说,我说得有没有道理?三叔么他们冷静下来了没有?接下来他们能认真谈话了吗?”   三连问,余满认真想了下,“贺大哥,你真厉害!”   被夫郎真情实意地夸赞,贺晏不免有些得意起来,嘴上却佯装挑剔:“怕是只有你这么觉得了?”   “哪个说的,不是单单我认为,是你一直都这般厉害的。”余满从未怀疑过这点,“你不要妄自菲薄,家里的铺子作坊哪里来的,还不是……”   “小满,那些是我们一同努力的,有我一份,也有你一份,当然还有仁哥他们的努力在。”   贺晏不觉得自己干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若是他真的厉害,他做豆制品是因为他有这个机缘,若是没有,他也与常人无异,此时多半还在地里挣扎。   “好吧……”   余满语气里颇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反正贺大哥那一份很大很大,我的那份很小很小。   “东家他们回来了——”   还未走到作坊,小两口就听到了作坊里传来欢腾的声音。   对话被迫中断,贺晏将手臂放下来,推门走了进去,“这么热闹,这是有什么活动吗?”   余六挠着头,“没有没有,东家,我们见你回来一时高兴。”   那肯定是高兴啊,他们干了差不多一个月,要发月钱了!今早知道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兴奋地不行,把作坊来来回回清理了好几回,刷得石板反光了才算结束。   贺晏见他们这么高兴,也不做这个扫兴的人,转头和仁哥义哥说了声。   “好了,发月钱了!”余时仁扛着一箩筐出来,里面堆着全是铜钱,这可是他特意从县里抗了一箩筐铜钱回来,眼下正好用来发月钱。   “啊啊啊!太好了!多谢东家,多谢管事!”   余六他们看着箩筐里一串一串的铜板,化身猿猴开始振臂欢呼,欢呼声惊扰了不少人。   作坊附近的妇人“哎哟”一声,将扎破的手指往嘴边嘬了一下,纳闷道,“里头是干什么了?声音这么大?”   “估摸着在发月钱呢。”   “不能吧,这不是没到一个月嘛,才二十来天,差五六天吧,这么快发月钱?”   “八-九不离十,没跑了。刚我偷听到他们里面的人说的,一会儿东家回来就发月钱。”   外面的人如何羡慕嫉妒,里面的人都不知道,他们只知道立马就要发月钱了!   贺晏拿着余时仁和余庆义的记录册子,“喊到名字的,上前拿月钱,余六,做工二十四天,共四百八十文……钱大,月钱四百八十文,刘芽,月钱六百文……”   磨豆子与煮豆浆,发酵这三个活儿都是一日二十文,最后需要耐心细心的腐乳制作的是一日二十五文。   余六走上前,站在余满面前,余满将一大串铜板递过去,“余六哥,这是你的工钱,你点一点,不够数当场说啊,出了门去我们可不认了哦。”   最后一句,余满笑着说,余六抱着怀里的铜板,猛地点头,“这是自然,多谢东家!”   “下一个——”   队伍有序地前进,而后抱着自己的工钱笑得见牙不见眼,一个月不到就有半两,他们其中虽然有不少人打过短工,一日三四十文不是没挣过,但要说一个月挣下半两那确实没有过。   毕竟很多短工价钱高了,工期就短,能干个五六日就不错了。   连余六的大哥才干了半个月,也拿了三百文。   大家一门心思点着自己的工钱,最后贺晏说,“余时仁管事,负责管理成品区,检测腐乳是否合格……月钱三两,余庆义副管事,负责管理内外的整洁……月钱二两五钱。”   余时仁眼睛睁大,这月钱涨得还厉害,一下子从二两涨到三两,他与堂弟对视一眼,两人都十分惊讶,随后便是涌上心头的喜悦。   谁不喜欢涨月钱呢!   “多谢东家!”   二人异口同声道,俩人发的皆是银子,一把抓着到手的银子边喊道。   “哇——管事的月钱好多啊!”大家纷纷艳羡道,同样是干了一月不到,他们的月钱竟然多这么多!   有些人羡慕得眼睛都红了,贺晏正要说话,就听到余六的声音,“那肯定多啊,管事他们可是识字的呢,而且还要管着我们,管着腐乳,我就没见他们有放松的时候。”   “……是哎!”被余六这么一提醒,可不就想起来管事平日的活儿了嘛,而且他们也不会像去打短工的那些管事那样动辄就打骂,“那是该这么多,若是有一日我也能一月挣这么多就好了。”   “我也想,”余六点头,“所以得先识字。”   他在县里的铺子可见到大家都很认真地识字,就连文哥儿这小哥儿也见缝插针地学习,他都学了好几十个字呢。   贺晏见余六三两句话就把这事解决了,但还是说,“管事的月钱除了有他们识字的原因外,还有就是整个作坊需要他们去管理,自然月钱就高了,若是以后你们谁也能做到这份上,月钱自然会升上来。”   “好,废话不多说,这些时日大家的辛苦我们都看在眼里,这自然是有奖励了,只不过这次来不及准备红纸,不若就……”   余满在耳畔低声说,“贺大哥,不若就一人二十文?”   贺晏看着剩下的铜板,摇摇头道,“不,我打算让他们一人抓一把,抓到多少就多少。”   “这样能行,会不会给出去好多的?”虽说是奖励,但要一口气给出去好多,他也是会心疼的。   不过想想贺大哥的性子,余满又把心思放了下来,“那好吧,听你的。”   余满蹲下去把一根根麻绳抽出来,原本串好的铜板七零八落,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贺晏站前头说,“这的铜板,一人抓一把,在空中停五息,彼时还在手里的铜板就全是他的了。”   “怎么样,这奖励够大,够有意思了吧?”   “真的假的?!那手大的岂不是好占便宜,妇人手小的好吃亏。”   “觉得手小的可以让别人帮忙抓,只不过落子无悔啊,别人抓得怎样就怎样,”余满招手道,“来吧,仁哥你们先来。”   余时仁撸起袖子,“那我可得大显身手了!”   伸出大手一抓一合,铜板接连从指缝中掉落,余六他们一声一声地在旁边数着。   待到“一”落下,余时仁低头一看,好家伙!还剩下十八枚!   “哈哈哈——”余庆义乐得不行,“让我来!”   随后一抓,十五枚!   “不应该啊,我们这手这么大,怎地就抓出来这么点。”余庆义纳闷。   本是个奖励活动,没想到一下子玩得不亦乐乎,大家纷纷围在一起,就比比谁抓得更多。   轮到余六上场,他没有尽量张大手掌,而是手指曲起来,手背拱起就这么抓了一把,抓完快速翻转手腕。   “我去!好多好多!怕不是有三十多个,余六这家伙,脑子什么时候这么灵活了,这都被他想到了!”   一番下来,少的人抓了十来个,多的人抓了三十多个,加起来甚至不到八百个,比余满说的一人二十文确实多了一百多文,但也没有多很多。   余满看着大家喜气洋洋,一门心思就和旁边说怎么样抓得更多的样子,看来早就把仁哥他们的月钱抛在脑后,又觉得这主意真是不错。   发完了月钱,贺晏又叮嘱他们过几日可能还有活。   “好啊好啊,东家我们可等你了啊!”   正好休息两日,又能开工干活了,这天地下的好处莫不是都被他们占了哈哈哈!   大家抱着铜板,慢悠悠地从村子里穿过去,势必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发月钱啦!   东家还夸他们干活干得好,特意给他们的赏钱!   ……   因为这事,村里热闹了好几日,不止同村的人都在,就连好些断了联系的娘家人这会儿都想修补起关系来,可把人得意坏了,恨不得尾巴翘起来,每日过得那叫一个舒心快活。   直到贺晏又接了几单生意,工人才收拾心情回到作坊里开工,他们可没忘,这好日子可都是作坊、都是东家带来的。   “你们不知道,我那弟弟竟然带着一只老母鸡上门来,这么多年他可从来都是空手过来的哈哈哈!”   “我那小姑子还不是整日回娘家来,你可别犯傻,把作坊的事情告诉他们啊,要进牢房的,还要赔钱!”   “我又不傻,鸡我吃了,至于其他的,那是不能说的,说了我自己的活就没有了!而且大家眼睛这么利……”   余远山他们雇佣的村人本就是拎得清的,至于其他村落的,有潘夫郎的前车之鉴在,倒也干不出什么来,毕竟说不定还没干出什么,就已经被发现了。   “咳咳——”余庆义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大家纷纷闭嘴,闷头干活。   这边订单刚做完,那边又来了,再加上有管事压着,工人再也腾不出心思来,埋头苦干,为源源不断的订单奋斗着。   他们要挣钱,要买好多好东西!   谁都别想把他的活抢走,他们要干到过年,过个好年!   过完年继续干!   作坊这边有余时仁他们管理着,逐渐走上了正轨,眼下店铺和作坊都不需要他们怎么操心了,俩人总算腾出时间来,整日黏黏糊糊。   到了夜里的亲密时间,贺晏刚在他最爱的地方落下一个个吻。   “唔——肚子,肚子好痛——”   余满脸色发白,捂着肚子低声叫唤着。 第106章   “大夫,我背你。”   贺晏原地蹲下,一把将回春堂的胡大夫给背了起来,胡大夫“哎哟”一声,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窜出去了几米。   胡大夫的徒弟落在原地:“师傅,等等我!”   贺晏速度不算快,好在回春堂到店里的距离也不远,贺晏背着人,两刻钟就到了,他将胡大夫放下,徒弟气喘吁吁地跟着身上。   胡大夫一身老骨头,被颠簸得浑身不自在,没好气地看了贺晏一眼,“还不快带我去。”   “胡大夫,这边这边。”   店内油灯亮着,听到了门的声音,余晓月赶紧过来,“胡大夫,我弟弟肚子突然痛得厉害,这才一时着急,有得罪的地方……”   胡大夫点点头,面色好看了一些。   余满蜷缩着,躺在床榻上,肚子一阵一阵刺痛传来,贺晏快步走过去,手掌放他肚子上,满是心疼地说,“小满,我带了胡大夫过来,很快就不痛了。”   其中的担忧一丝一毫也不愿泄露出来。   “唔……好痛……”余满睁开朦胧的双眼,透过水幕看到了胡大夫紧跟其后,“……真的?”   “真的,真的,胡大夫你快来,”贺晏把位置让给了胡大夫,站在一边着急地等待,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啊。   胡大夫坐在凳子上,“手伸出来,小腹哪里痛?”   余满把手掌放在小腹上,“这里,痛。”   胡大夫沉吟着,将手指放在脉搏上,“舌头伸出来看一下。”   贺晏站立难安,生怕诊出了什么出来,但又不敢出声,惊扰了胡大夫,只好来回在屋子里走,看着胡大夫望闻问切。   胡大夫放下手指,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胡大夫,我夫郎没什么吧,是不是太过劳累?若是……我们一定医治的。”贺晏一听这声叹息,整个心好像被紧紧攥住一样,呼吸就都喘不上来。   胡大夫白了他一眼,“有是有,只不过是有喜脉了!约莫三个月的样子。”   “啊?什么?”   贺晏用手捂了一下耳朵,莫不是耳朵也跟着坏了,“小满他怀孕了?!真的吗?!”   “怎么,怀孕还有假?”胡大夫懒得理他。   竟是怀孕了!   “不不,我只是,只是……”贺晏有些难以置信,随后喜悦好像奔流不息的河水流淌而过,三个月,那不就是八月他生辰的那个时间么,那几日他们确实闹得比较厉害。   他傻笑道,“小满,你听到了吗,你没有事,只是怀孕了哈哈。”   余满躺在床榻上,“太好了,贺大哥……我唔……”他还未来得及高兴,小腹又开始阵痛起来。   “胡大夫,这是怎么了?他怎么还在痛?”   不是没什么吗?那怎么会痛,不会是崽崽出什么事了吧?   脑海中又太多太多疑虑担忧,贺晏安抚着夫郎又不敢显露半分,胡大夫已经写好了方子,“劳累过度,有小产的迹象,卧床两日,这两日尽量少走动,安一安胎,再喝上几剂药就没事了。”   贺晏俩人听到一半,吓出了一身汗,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他们的孩子差点就要出事了。听到最后,余满摸着肚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卧床休息,我记下了。”孩子没事,他也没事。   贺晏问道,“大夫还有其他需要注意的吗?有什么不能吃的?什么应该多吃的?”   “忌吃寒凉和大补的食物,薏米、螃蟹、甲鱼、马齿苋……其余的都可以吃,但凡事要适量,少吃些。”   贺晏点点头,肉蛋奶,水果青菜要均衡,牛奶没有那就在肉和蛋上面下功夫。   “只不过,切记多休息,不要劳累,心情保持舒畅。”   贺晏再度忙不迭点头,“一定一定,我绝对一天十二时辰看着他,不让他劳累。”肯定是因为最近他忙了作坊,店里的事情基本上都让小满打理,才会把人累着了。   他将方子递过去,“你们现在谁跟我一块回去抓药,拿回来煎服。一剂药煎服两次,第一次三碗水煎成一碗,第二次,两碗水煎成一碗。”   余庆礼便说他去。   贺晏接过方子,大致记了下,又递给了余庆礼拿着,“大夫,不知道诊金和药钱要多少?”   胡大夫捻着胡子道,“夜里出诊,诊费要加到一钱,药钱一剂安胎药一钱,先抓六剂药,便是六钱。”这诊费还是因为来回的距离很短,才一钱银子。   若是出了城,诊费每个两钱是不成的。   贺晏有些咂舌,之前白日的诊费他记得是二十文来着,急诊翻五倍……也合理。   毕竟谁知道要花费多少时间呢,有时候怕不是一宿都过去了,收个一钱也正常,贺晏将一块接近八钱的碎银子递过去,“多谢胡大夫。”   胡大夫他们离开后,“贺大哥,要不是我操劳……”余满有些责怪自己。   要不是这次肚子痛,他们真的对腹中的胎儿一无所知。   贺晏却见不得他这样说,更见不得他愁容不展的样子,他的小满应该是积极向上的,“小满,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老是回村里,你也不会一个人看着店里,这样你就不会劳累过度……”   “这怎么能怪你呢,起作坊也是为了店里的生意,总之不怪你。我是他阿么,我刚注意的。”   事实上,哥儿怀了孕,孕痣会变得鲜红无比,只不过他对于自己身上的变化真的不大清楚。   贺晏倒是对于小满腹肌上的孕痣喜爱得很,每每都要在上面亲吻好多回,只是这段时日他总是奔波,晚上到头就睡,他们都好些时日没亲近了,哪能发现这孕痣的变化了。   “好吧,”他又说,“那我是他爹,肯定还是怪我,要不是我欺负了你,也不会有他。”   “贺大哥,你你你……”   “噗嗤——”   余晓月实在憋不住,捂着嘴巴笑起来,见俩人纷纷扭头看着她,她说,“你们继续,你们继续,嫂子我什么都没听到没看到。”   “……!”余满红着脸扯着被子往头上一盖,“……我要睡了。”   贺晏伸手将被子扯下一点,“好了,总之,崽崽不会有事,你不要责怪自己,知道吗?”   要怪的话,也要怪他。   余满轻轻呼了一口气,掌心贴着小腹,“好,我知道了。”   月色皎皎,其余人皆已酣睡起来,屋内人影走动,只剩下贺晏还在看着药炉。   原本晓月嫂嫂和小礼他们都要留下来,只不过贺晏觉得煎药一人就行了,明日还要开店,他们还是早些休息得好。   俩人被劝了回屋睡觉,贺晏将煎服好的安胎药端过去,扭头出去又端了一碗温水。   余满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小满,小满,”贺晏揉揉他的脸颊肉,“起来喝药了,喝了药再睡。”   “唔……”余满睁开双眼,愣了好一会儿,“喝药,对喝药……”   他半依靠在床头,贺晏端着碗,勺子盛着黑乎乎的药汁,递到他唇边说,“喝吧,不烫了。”   这几日风一大,便又冷了几分,药汤盛出来放了一刻钟,温度就降了不少,再那勺子搅一搅,吹一吹便是合适入口的温度了。   余满张开嘴巴,药汁顺着喉咙滑落下去,好苦!   紧皱眉头把安胎药喝完,贺晏塞了一块水果糖给他,余满砸吧一下,水果糖的清甜满满将苦味压下来。   吃完糖果后,贺晏又让他漱口,“漱一下口,漱完口就快睡吧。”   余满将漱口水吐出来,用手帕擦了一下嘴巴,“贺大哥,你也快睡。”   而后躺下,抓着棉被和他说。   “好,我收拾完就睡。”   余满又迷迷糊糊睡着,贺晏快速把东西收拾,洗漱一把,掀开被子躺了进去,余满咕噜一下,滚入他的怀里。   ……   次日,天大亮,余满还在被窝里睡,贺晏便已经起身。   心里满满涨涨的,又是担忧又是高兴,压根就没睡多久,好在人年轻,少睡一天半天,精神头还是十足。   他一边煎药,一边哼歌做早饭。   武阳见状好奇地问,“东家今日怎么在店里,而且心情这般好?你们知道什么缘故吗?”   “哦昨晚你不在你不知道,”王小五先叭叭道,“东家怀孕了,东家这不高兴嘛!”两个东家,说的是谁,武阳自然分得清。   武阳高兴道,“难怪,太好了!”   几人聊了几句,便忙活开,早上就他们最忙的时候能抽空说两句话就已经是休息了。   贺晏可顾不得说什么,听到屋内有了动静,就端着温水让他洗漱。   余满躺着有些难受,但大夫让他卧床休息,他也没有非要走动的意思,坐着洗漱完,他才站起来去了一趟茅房。   洗完手后,他坐在椅子上开始吃早饭。   往常他们吃早饭都是在院子里,灶房的另一侧是林大山他们在做豆腐,另一侧搭了一个小棚架,摆着两张方桌在上面,是用来休息和吃饭用的。   只不过最近是不去那边了,贺晏直接把做好的早饭端进屋内。   顺手把洗漱完的余冬也给提溜过去。   “哥哥,早上好啊!”余冬带着一顶方帽,带着灿烂的笑脸出现,就像是初升的太阳,活力十足又灿烂无比。   贺晏剥了个鸡蛋放入他碗里,“快吃。”   早饭吃的是鸡蛋、鱼丸三鲜面条,上面还铺了不少焯水的绿油油的小青菜,余冬吭哧吭哧地吃着面条。   余满吃了一半,便不想吃了,“贺大哥,我不吃了。”   “嗯,好,一会儿饿了你跟我说。”贺晏将碗一倒,快速吃起来。   吃过了早饭,贺晏将煎好的药端过来,余冬鼻子嗅了嗅,臭臭的味道。   他看到哥哥端着碗喝着什么,勺子上黑乎乎的,见状放下筷子,脑袋挤在中间,仰着头问,“哥哥,生病了?”   “没呢,哥哥肚里怀宝宝了,这是安胎药。”余满放下勺子,摸摸小冬泛红的眼尾。   余冬“哦”了一声,“有宝宝了?!我要当舅舅了?”   余冬刚要扑向哥哥,顿足扭头,扑到贺晏怀里,一脸得意地喊,“晏晏哥,我要当舅舅了哦!你当舅舅了吗?”   贺晏好笑,“是吗,你确定是舅舅?不是叔叔?”   “哈哈哈我是叔叔嘿嘿~”余冬傻兮兮笑着,脸蛋轻轻贴了一下哥哥的手背,“晏晏哥你……”   “我没当舅舅,也没当叔叔,因为我要当阿爹了——”   余冬原本咧开的笑容一顿,“啊……?对哦对哦!”   他挠挠脸颊,有些后知后觉,宝宝是该喊晏晏哥作阿爹的。   “哥哥是宝宝阿么,晏晏哥是宝宝阿爹,我是宝宝的叔叔!”   “我们家有宝宝噜,等他出来后我要带他玩,带他念书,不让别人欺负他——”   余冬目光如炬,捏着拳头狠狠发誓。 第107章   又过了几日,余满吃了六剂药安胎药后,再去回春堂复诊时,胡大夫便说已无大碍,多注意休息。   贺晏见医馆没什么人,回春堂除了胡大夫,还有两个坐堂大夫,只不过他们与胡大夫更熟络罢了,他问:“胡大夫,这除了寒凉的食物不能吃外,还有什么不能吃?甜食能吃吗?”   胡大夫表情淡淡地看着他,“……能吃,什么都能吃,但是得适量,偶尔吃一吃,别像那么些达官贵人那般人参、燕窝补得厉害,吃得娃娃长得那么大个,生都不好生了。”   至于其他的,胡大夫没再多说,若今日来问的人家是农人,他怕是只会叮嘱让他们多吃些鸡蛋和肉了,补太过是不大可能的。   贺晏掏出册子和自制炭笔,给一一记上,而后又说,“那个……房事……?”   余满闻言,涨红了脸,嘴巴翕动又闭上,脑袋低垂一脸不好意思的样子,实际上耳朵竖起来,先时很是关心。   胡大夫咳嗽一声,如今的小年轻说话真直白,他这糟老头子都遭不住了:“照常三个月没问题,只不过你家夫郎还得多休息,五个月后再……”   “好,”贺晏又低头记下,又翻到前面去看了一眼,“对了,胡大夫……”   “你还有什么,一口气问完!”   “那我就不客气了,”贺晏翻开前面去,逐一问道,“不能多吃是吃多少?能不能简单做一些运动?比如打太极?还有太饿又想吃怎么办?还有还有……”   胡大夫捂着耳朵,后悔不已!   早知他这么多问题,刚刚就不应该开口的,胡大夫要不是见他为妻心切,又是头一次当爹,早就叫人将他赶出去了。   “胡大夫……”   胡大夫很气,“可以,若你还是忧心,就一两月来诊脉一次。”   “师傅,外面有来找你复诊的病人。”   此言好像金玉良言悦耳动听,胡大夫是真没见过这么会缠人的汉子,“快让他进来!”   “多谢胡大夫,今日多有叨扰,我们先回去了。”   贺晏放了一钱诊金到桌上,贺晏拉着余满起来,手放腰上轻轻扶着,俩人慢悠悠离开了。   胡大夫低头看着桌面上的银子,满意点头,这汉子还是会做人的。   “这个玉簪好看吗?”   贺晏拿起一个通透润泽的白玉簪子问道。   掌柜夸赞道,“白玉簪最是衬人,这位小夫郎戴着正合适呢,客人若是喜欢,可以试戴一下。”   “不用不用,”余满摆摆手,“贺大哥,我们回去吧,前两日你才买了一个金手镯。”他都没怎么带呢,怎么今日见到饰品店又进来了。   而且白玉簪子这得多贵啊,一个不小心就摔坏了。   “我那银簪还没带够呢。”   贺晏却觉得不够,他和小满成婚半年,除了一根银簪,还有前两日买的金手镯,好像也没送过他什么。   想到这,贺晏把玉簪簪在他的发髻上,莹润的玉簪在光线的照耀下,显得通透无比,上面雕刻的花纹格外显眼,看着果真不是银簪子能比的。   “好看……”贺晏摸摸他的脸颊,“买吧。”   余满将人拉到一旁,说,“贺大哥,玉簪又不好放,要是不小心摔了就没办法留给孩子了。我们回家吧?”   “……”贺晏沉默片刻,“为什么要留给孩子,你不会是觉得我见你怀孕了才送你手镯吧?”   “啊?”贺晏的沉默发人深省,余满挠挠脸颊,“不、不是吗?”   “当然不是!”贺晏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我想你开心些,不是因为你怀了宝宝才送的,你懂吗?”   他确实没多少浪漫天赋,以至于成婚这般久除了个银簪也没送过什么东西给自己的夫郎,但不代表他心里只有孩子啊。   贺晏回村里见到有妇人一脸高兴地炫耀她丈夫给买的银簪子,这才想起了这茬。   他便想着回去也买个手镯,因着担忧孩子的情况,余满这几日总是有些闷闷不乐,让他也高兴高兴。   绝对不是想着孩子才买的!   余满忙不迭伸手抓起贺晏的手掌,顾不上店掌柜在看了,举起来用脸颊肉又贴又蹭,在掌心里瓮声瓮气道,“抱歉,是我误会了,我错了……”   “你冤枉我……”贺晏感受着掌心的温度,一颗心软乎乎的,嘴上却冷哼一声。   余满:“我真的很开心,收到金镯子!现在知道原来是这样的,我更开心。”   他红着眼抬头看他,“……相公,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得!   贺晏感觉自己心巴都被碾碎了,叹气道,“没生你气,但在我这,你最重要,知道了吗?”   “嗯嗯,知道了。”余满立马抬起头,眼尾的红晕消散,笑意吟吟地说。   显然对于贺晏说的那句话很是受用。   店掌柜一脸看好戏地看着他们,这小两口可真有意思哈哈哈,就没见过成亲了还这么黏黏糊糊的夫夫,今日一见倒是觉得怪有趣的。   “掌柜,这玉簪作何银钱?”贺晏问道。   “这簪子是白玉簪,雕刻的老师傅手艺极佳,最少得六两。”   贺晏咂舌,六两!!一个玉簪六两,做梦吧!   “三两,我立马付钱买下!”   掌柜眼睛都瞪圆了,遇到对手了,“三两连人工成本都拿不下,绝对不成。”   “三两二钱!”   “五两八钱……”   两人有来有回,杀价杀了许久,总算被贺晏以四两二钱拿了下来。   店掌柜有气无力将盒子一推,“拿走拿走。”他要把刚刚夸赞的话收回来,这汉子真是一点也不有趣!   抠门抠死了,从没见过汉子疯狂砍价,夫郎站一旁看着的,而且这汉子砍价之熟练狠辣,真是闻所未闻!   余满紧紧抱着锦盒,明明里头轻飘飘的,愣是被他抱出了沉甸甸的模样。   “丢不了,不要紧张。”贺晏提醒道。   余满摇摇头,“贺大哥,我好高兴,你送我的。”每一样他都很喜欢。   他一笑,眉眼飞扬,恣意洒脱的模样仿佛风和日丽下一阵清风,仿佛奔流不息的汩汩溪流。   “那你今后可记住了谁才是最重要的。”   “记住了!”   ……   贺晏轻轻揽着他的腰,一手提着菜篮子回家去。   刚走到店铺门口,就见孙大火、武阳和一名背对他的汉子争执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贺晏走进问。   武阳眼睛亮起,跑过来说,“东家你们回来了,这人好生奇怪,我和大火正要去送货呢,他突然拦下大火,说他是混子,非不让他走。”   这话倒也没错,只不过东家都知道了,是不是混子跟你一个外人有什么关系。   “不知我店内的店员有哪里得罪了这位兄弟?”   “小贺——!”郑康扭头正要揪着孙大火和他的东家说话,这孙大火是个混混,可不能祸害了人家的店,“怎么是你?”   “郑哥,是你啊,好久不见。”贺晏见是郑康,放心下来,不是故意来找茬的就行。   “这是你的店?你怎么雇佣了这混子,我还想说谁家被这混子蒙蔽了,要去说一声呢,没想到是你。”郑康有些不好意思。   孙大火局促地站在一边。   “你们先去送货,别拖延了时候。”贺晏先和武阳他们说完,孙大火将东西规整好,他们便推着板车离开。   而后朝着郑康说,“郑哥,进来说话,好久不见,坐下聊会。”   “成。”   郑康笑着进了店,“这位是弟夫郎吧?”   “对,小满,这是郑哥。”   余满想了想,“郑哥好,郑哥好像瞧着有些眼熟。”   “之前我们刚卖凉拌豆皮的时候……”贺晏低声解释道,那时候就是请郑康过来当托,之后说要请喝酒,他去找过两回。   但后面时间对不上,又一直碰不上面儿。   别看他们同样是在西街,但一头一尾,郑康又是在后厨当帮厨,贺晏更是忙得脚后跟都不着地,他们自然是没有机会碰上的。   贺晏端着茶壶斟茶倒水,见余满走来走去,赶紧道,“小满,你先去休息吧,累了一早上了,大夫说你不能劳累的。”   “嗯嗯,郑哥,你们坐着聊,我先回屋了。”余满端着攒盒出来,放下才说。   “好好,弟夫郎你不用忙活,我自己来就好。”   郑康站起身说道。   等余满回屋后,郑康才按捺不住说道,“弟夫郎没什么吧?有需要老郑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没事,我快要当爹了,”贺晏得意道。   郑康哈哈笑,“好小子,你这速度够快,之前见你时还是一个人忙活来忙活去,眼下不止娶了夫郎,都要当爹了,这小日子过得真不错,对了,这店是你买的还是租的,刚刚看客人还挺多,生意不错吧。”   “租的,生意还行。”   “那就好,养孩子得耗不少钱呢,是得多挣一些。”   “郑哥你呢,最近怎么样?之前找你你又不得空。”贺晏见他始终不说自己,开口问道。   郑康一笔带过,“我这就老样子啊,还是那样挣口饭吃。”   “莫不是百味楼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吧。”贺晏却觉得怪怪的,又多嘴问了一句。   郑康怔了几息,又笑着摇头。   “能有什么事,你就多余操心。”   贺晏犹疑地看着他,郑康端着茶杯说,“怎么,不信你郑哥这话?”   “不信。郑哥,我这铺子开到现在,虽说不至于闻名整个阳东县,但知道的人还是不少的,怎么你好像一点儿也不知情的样子?”   “真有事一定要说啊。”   郑康:“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你啊小贺,脑瓜子还是这么聪明,没错,我今日是特意过来的。” 第108章   角落的棚架隐蔽得很,还有个竹制的屏风虚虚拦在中间,一分为二,不远处是拉磨走动的声音,人的交谈声传来,郑康四下打量了一番,方才压低声音说起来。   “我总觉得我们东家有些不对劲……”郑康想到前些时日见到的人,就有些惶然道。   那日,后厨不需要他干活,便打发他去门口招呼客人。   百味楼的客人被惠如楼抢了一半去,这小半年早就不见早两年的光景了,生意低迷,惠如楼新菜式一个接一个得出,偏生掌柜和东家那边仿佛忘了这事一样,没有改进也没有做出挽救的措施,就任由客人跑到对面去。   原先的帮厨有三人,眼下竟只剩下他一人,底下的洗碗工更是不必说,厨房的人手锐减,他一人忙进忙出。   有时候还要兼顾跑堂的活儿去大厅招呼客人。   郑康无所谓是当帮厨还是当跑堂,毕竟人家当帮厨是为了学掌厨的手艺,他们的掌厨压根就不想是会教他的样子,他还不如来大厅跑呢,好过被掌厨捏圆搓扁。   “哎,你快去招呼客人,二楼来了个贵客。”跑堂站他面前,一脸倨傲地说。   郑康不愿,跑堂与掌柜有姻亲关系,他又得罪不起,便端着茶水去了二楼。   他走到门口,听到里面大声吵架的声音——   “要不是你做事不隐蔽,公子怎会被姓薛的抓到把柄,连累了公子,你有十条命都不够赔!”   “我哪里知道他们会被抓住,而且不是已经解决了嘛……”   “你不知道,先时让你别做得那么出格,那姓薛的过来本就是为了盯着你的,偏你还自以为是,一点儿都不知道收敛!”   俩人又低声说了些什么,“最后搞一出好事”“怎么弄”字眼挤入耳内,等他在想要细听有听不清楚了,郑康额角冒着冷汗,往后退了好几步,继而敲开了门。   “客人,送茶水来了。”   屋内噤声,东家的声音:“进来。”   郑康低着头进去,压根不敢四处张望,他知道面前这俩人都在死死盯着他,他不由得露了怯,斟茶的手微微颤抖,好在杯子里的茶水没有溅出来。   “怎是你来送茶?好似没见过你。”刘少爷思忖片刻,出声道。   明明听起来是道和煦的声音,但郑康却仿佛附骨之疽般让人毛骨悚然,“东家,我、我是后厨帮忙的帮、帮厨,王小哥在忙,就让我过来帮忙,……”   说完恨不得把头钻到桌子底下。   刘少爷摆摆手,“出去吧。”   “是,多谢、谢东家。”郑康后退几步,转身出了门,将门轻轻关上,而后“踢踢踏踏”快步离开。   “看来你这东家做得很有威势啊,这跑堂的不愿意来招呼,帮厨也被你吓得够呛。”   “哼,废话少说,要不这样……”刘少爷想了想,“你去看看后厨打探一下刚刚那人。”   藏在角落的小厮应声走了出来,“是。”   郑康原是想直接跑到后厨去,转念一想,揪着跑堂小哥一路进到后厨去。   “好你个郑康,你干嘛,信不信我让我叔把你解雇了!”   “你让啊!你一个跑堂的活儿为什么喊我过去,我做事又不像你这般灵活,得罪了客人怎么办,还好今日是东家!”郑康气得眼睛都红了,指着他骂道。   跑堂小哥却忍受不了这指责,他是掌柜的侄儿,让你去干活是看得起你,轮得到他说不干就不干嘛!   “哼,我让你干活是看得起你,莫不是你想走人?”   “我……”郑康往掌厨那边看,祈求掌厨帮帮嘴,没想视线一对上,那人就移开了。   “你什么你,快道歉!不然今日我不放过你!”跑堂小哥颐指气使道。   郑康不甘不愿地道歉,“对不住,王小哥,今日是我不对……往你原谅我。”   “哼,知道错了就好,外面有两桌客人,你快去招呼了吧。”   王小哥摆摆手,不计较的模样让人看了就来气。   郑康一怒之下,抓起抹布就要出去,余光扫到帘子后的衣角,一顿不顿地往外跑。   “而后几日,我就开始提心吊胆,总觉得会出事一般,什么好戏我又没听清楚,最主要是我总觉得有人跟着,所以一直不敢轻举妄动。”他想了好久,才想通过贺晏看能不能把这消息传到县令那边去。   虽然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想也知道必定不是什么好事。要是他真的搞错了,那这活他就不干了。   当然如果贺晏这边不行,那他就只能亲自上阵了,只不过这样一来肯定就露馅了。   贺晏听了许久,总算听明白了。   真是好家伙,密谋什么事情来竟然敢在酒楼密谋,虽说是自家酒楼,但这安全性隐秘性会不会太差了?!还是他们就是这么有胆色,不怕被人听到。   “我可以帮忙传话,郑哥,这事你出了这门就忘了,回去继续认真干活,趁早把这活儿给辞了。”贺晏在脑海转了一圈,思索着要如何往县令那边递话,才能递过去。   郑康沮丧道,“小贺啊,你以为哥没想过啊,一开始就想不干了,这不是怕打草惊蛇吗,我不干,怕是第二天就被发现了。”   到时候就真的没有活路了,他可不敢指望这些有钱有势的人会把他们当个人看待。   “那不是还有那个姓王的跑堂嘛,”这种人好对付,只要招惹几次,担保郑康就被掌柜解雇了。   郑康眼前一亮,两人低声细细说来。   过了好一会儿,郑康一身酒气出去,在店门口还拉着贺晏说话,“听哥的,把那孙大火给解雇了,他不是个好人!”   贺晏:“哎哎,郑哥,你小心些,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你是不是小看我,我还能给你走一字呢!”郑康甩掉贺晏搀扶的手,还真给走了个笔直的一字出来。   “成,那郑哥,你小心些,改日我们再喝。”   “喝,必须得喝,把那孙大火解雇了,我们再喝!”   说完这话,郑康就往家里走去,贺晏立马转身回店里,店内好些人都在好奇,“小贺老板,真把大火给解雇了啊?”   “我看大火,干事挺利索的啊,有时候路上见了还帮我把柴火挑回家去呢,是个好小子。”   贺晏笑道,“那是不能,大火干得好好的,不会被解雇,刚那朋友与大火有些误会,所以才这么说,不是什么大事。”   和客人聊了几句,贺晏回了屋,和正闷头写字的夫郎说起话来。   “小满,写了多久了?”   余满放下手中的毛笔,讨好得笑笑,“不写了不写了。”这几日他没什么事做后,识字又得了趣,一时不觉忘了时辰。   “和郑哥聊完了?”余满话锋一转,问道。   贺晏点点头,“对,喝了两碗酒,你闻得到吗?”   至于郑康所说的事情,他不想告诉他,徒增忧虑不说,平白让自己不高兴了去。改明日他寻着机会,就把藕粉送去商行那边,看能不能递个话过去。   余满果然没有怀疑,鼻子用力嗅了嗅,“有些酒气,贺大哥你换一声衣裳。”   “好。”   贺晏索性拿着衣裳擦洗一边,余满的肚子将将三个月,正是闻不得酒气的时候。   洗漱完,贺晏一身澡豆子的味道,还有淡淡的桂花香,秋天摘下的桂花放入热水中泡,洗澡水都带着淡淡的味道。   余满埋在炽热的胸肌上,“好香哦。”也不知道在说什么香。   胸肌自然放松时是软软的,他枕在上面,脸颊肉紧紧贴着,淡淡的桂花香缭绕着鼻子,迷迷糊糊又陷入睡梦中。 第109章   蒙童班下学后,余冬便将书本和笔墨一收,背上小书包准备回家去,就被人从后面抱住了手臂,余冬扭头一看。   “嗯?子恩,你叫住我有事情说吗?是什么?”   林苏抱着手臂,小脸鼓鼓的,很是生气的样子,朱子恩说道,“冬信,你最近怎么一下学就急着回家啊?家中有事啊?”   往常他们都是一起收拾东西,一起走出去,路上说说笑笑的,最近这些时日,余冬信一下学就窜了出去,压根拦都拦不住。   余冬讨好地朝他们笑了笑,“我想早些回家去,我要当叔叔了,要早些回去的。”   “啊?”朱子恩圆乎乎的脸蛋皆是惊诧,林苏想起一个多月前见到的余家哥哥,觉得应该不会这么快啊,便拐着弯子说,“那他是不是皱巴巴的?”   “不是皱巴巴的啊,宝宝肯定像哥哥那样好看咯,等再过几个月,才知道呢。”   余冬说道后面叹起气来。   他都每日和小侄儿说话了,怎么他还要在哥哥的肚子里待几个月才愿意出来?难道是不喜欢他这个叔叔吗?   林苏“哦”了一声,朱子恩此时开口说,“我们能去你家中拜访一下吗?”   “可以啊,”余冬点点头,催促道,“我们快走吧。”   不然他礼哥得等急了,而且子恩他们也不是没去过家里。   三人说定后,忙不迭收拾东西出了门,余庆礼正等在门口,远远看到余冬便挥着手示意。   余冬跑了过去,“礼哥,子恩和林苏想来家里玩,我们直接坐他们的车回去。”   “成。”   有了马车,还不用自己走,两盏茶的功夫便到了铺子门口。林苏他们让小厮回家通知一声,迟些时候再过来接他们,他们要在这写完课业再回去。   “晓月嫂嫂,文哥哥,我回来啦!”   余冬捣腾着小腿,突突跑了进去,小嘴扬声喊起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林苏他们跟在身后一块儿喊人。余庆礼见状,赶紧进去对一下刚刚的帐,一会儿错漏了又得花时间对。   店内气氛热乎得不行,带着小方帽的小书生,谁见了能忍住不搭一句话呢。   “哎哟,小小余老板,这是你同窗啊,长得可真机灵。”   “对啊对啊,这俩个都是我同窗啊,我们在书院玩得最好。”   “这是多大了?”   余冬转头小声和表情僵硬的林苏说道,“你们别怕,婶子他们只是有些热情。”   而后便拉着人聊了一会儿,“我们都差不多大,婶子,我先进去啦,还要写课业呢。”   “哎好好,你们快去吧,别耽搁了。”   从包围的婶子叔么那脱身后,几人跑进后院,此时,余满正躺在摇椅下阖目,桌面上的大字被风一吹掀动起来,他闻声睁开眼,“小冬回来了。”   “哥哥,我回来了,”余冬跑过去,伸手贴了贴他的肚皮,“小宝宝,叔叔回来了!”   余冬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子,余满拍拍他,“子恩小苏也来了,快坐下啊。”   余冬这才想起身后还有两个小伙伴。   “对对,哥哥,子恩他们也来了。”余冬赶忙补了一句。   朱子恩/林苏:“……”   “余家哥哥,我们前来想和冬信一块儿写课业,多有叨扰之处……”林苏拱手道。   “没事没事,你们在这玩吧。”余满站起来,把贺晏给他做的小零食拿了出来,“这些是五香肉脯和核桃仁,你们饿了就吃一些。”   肉脯被压成薄薄一片,油润光泽,上面还有些白芝麻,香味迅速转进鼻子里,朱子恩刚坐下摊开课业,就率先扛不住,“我先尝尝哦,只尝一片。”   “哇,好吃。”朱子恩点头,和家里厨娘做的不一样,但还是好吃,核桃仁又香又甜,轻轻一咬糖衣就在口中碎掉融化。   余冬已经吃了好几块了,林苏见状,也按耐不住尝了两块,点点头,是不错。他擦了一下手,埋头继续写今日的大字。   吃了零食,几人安静下来,朱林二人的小厮传完话就带着食盒和几匹布过来,俩小孩不知事,礼都不带就去了人家里去,他们做长辈的可不能这么没有礼数。   余满将二人的礼拿回屋里放好,端着食盒进了灶房,“贺大哥,林苏他们的食盒。”   “有什么?”贺晏问。   郑康的事情他已经和薛管事说了,想来不久县令那边也会知道,至于旁的,他们这种小鱼小虾就没必要掺和了。   眼下铺子和作坊那边都能脱手了,他一门心思就想着多做些新鲜的菜品出来,让自家夫郎能吃多两口饭。   “林苏家的应该就是兰芳斋的点心,”食盒八个格子,呈七星拱月状,每个格子都放着一样点心,应该就是县里最著名的兰芳斋做出来的点心。   贺晏听到就这么一盒就要到二两,顿时放下手中的鱼,目瞪口呆道,“二两一盒,他怎么不去抢。”   里头的点心怎么说也是点心啊!   “听说这黄金千层酥极其耗费时间,还有这个,玉片糕,看着就和白玉一般,吃起来听说细腻无比……”   贺晏将鱼腌制好,放上葱姜,便放到老远去,免得让小满闻到了,他赞叹道,“小满知道得可真多啊。”   余满笑道,“是我听回来的,都是店里的婶子他们闲聊时说的。”   “嗯嗯,那也厉害,”贺晏又问另一个食盒呢。   “另一个食盒是烤乳鸽和螃蟹,六个烤乳鸽,六个螃蟹。”   贺晏沉吟片刻,“螃蟹你不能吃,晚上除了蒸鱼,再做一道糖醋里脊吧。”   “好。”   余满点点头,他最近有些老是吃不下东西,酸甜口的菜品正适合他。他头靠着贺晏的后背,用力蹭了蹭,“贺大哥……”   贺晏被蹭得心都软了,转过去亲了他一口,又问,“还想吃其他的么?再给你做一个红烧排骨?”   “不要了。”余满摇摇头,想要抓着贺晏的手,贺晏躲开,“”我手上都是腥味,你别碰。“   余满也没有勉强,他虽然不会作呕作闷,但生鱼的腥味也是闻不得,“三个肉,再炒两道菜就差不多了。”   本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宴请,做饭本就烟熏火燎的,他可不想贺大哥整日忙活。   “好吧。”灶房里忙活起来,过了好半晌,灶房里飘出浓郁的香味,直勾得人馋虫都犯了。   “呼,我写完了,你们呢?”林苏问。   “我写完这个,”余冬抬头看一下,“我快了。”   “等等我啊,我还有一个字未开始呢!”朱子恩急得不行,怎么大家都要写完了!   林苏:“谁让你刚刚非要吃了一块又一块的。”   朱子恩瘪嘴,“可是很好吃啊,根本停不下来!”他开始饥肠辘辘地奋笔疾书,总算是在一刻钟内把剩下的大字写完。   余冬说,“我们把东西收拾好,等下哥哥他们要端菜出来了。”   他们现在晚饭是分开吃了,以往是一块儿吃,等王小五他们来了后,晚饭自然就分开了,店内剩下的豆制品他们都可以用来的当晚饭。   晚饭一共六个菜,除了蒸鱼、烤乳鸽、糖醋里脊外,还有肉片焖笋、焖莲藕、清炒菘菜,六个人吃,有多的,贺晏分了一些给晓月嫂嫂他们也尝一尝。   十一月下旬,已经到了深冬,时蔬除了菘菜、芽菜、芥菜等,也没别的了,其他野菜倒也有。   只不过冬日的野菜吃起来又涩又苦,口感还差,除了断粮的人家,还真没什么愿意去挖这种野菜来吃。   天色渐深,贺晏将烤乳鸽切开,夹了一块到余满碗里,“吃吃这个。”   余冬他们三人坐一块儿。   “哇,这个好吃。”朱子恩感叹道,酸甜的烧汁裹着里脊肉,一口下去酸甜可口。   余冬夹了一块儿,“糖醋排骨也好吃,就是有骨头嘿嘿。”   俩人边说着话边吃饭,好不快乐。林苏一开始还紧闭嘴巴,后面也慢慢融入到里头,点点头,“确实好吃。”   明明只是寻常的菜式,家中厨娘做的可比这些名贵得多,林苏看向对面,俩人有说有笑,气氛是别人融入不进去的甜蜜,他觉得好似余家哥哥做得更好吃一些。   ……   时间悠悠,一个月过去。   冬至过去,很快就到了十二月中旬,到了这个时候,原本湿冷阴寒的温度微微上升,再也不是穿了棉衣还要发抖的温度了,店内的生意也好转了不少。   作坊陆陆续续交接了几批货物,只剩下手下这批货还在紧急赶工中,眼下过来大量定腐乳的皆是有门路的客商,他们载着一船货物离开,春节时便在河面上度过,翻过年去正好开市的时候,他们就下船卖货。   年后的生意最是好做,大家手里皆有些余钱,也乐意在这个时候花钱。   余满的肚子已经微微突了起来,只不过休息了个把月,加上身子骨本就康健,孕反也已经消失,眼下走起路比谁都风风火火。   急得贺晏在后头大喊着,“你慢一些!”   余满摆摆手,“知道了,我就去屠户那。”   “小贺老板,妇人夫郎的事,你这也太着急了点。”   说话这人是个汉子,小余老板怀孕的事情本来大家都不知道,就是见贺晏整日忙进忙出,不知道的人也知道了。   难怪这贺晏愿意当赘婿呢,这个性子真是丢了他们汉子的脸啊。   贺晏笑着说,“自家夫郎,当然是自己紧张了,你说是吗?”   “哈哈,那倒也是。”这人原本还想说些什么,讪讪闭嘴,扭头出了铺子。   之前想的事情还是算了,本以为这贺晏是个好的,若是他家姐儿来这边干活,指不定能将人勾到手,没想到打听了一番竟然是个赘婿。   是赘婿也就罢,夫郎怀孕了整日跟着夫郎跑,一看这店就不是他做主,想来他家姐儿就算来了这边,将人勾到手,怕是也沾染不了这店铺半点。   他还是莫浪费时间,再找过其他人吧。   其他熟客笑得不行,别以为他们不知道,这人来压根不是为了买东西的,整日就想着打听老板的事情,也不知道想干什么。   因着已经到了十二月二十日,再过上几日,就是发年礼放年假的时候了。   余满忙不迭去屠户那里定了一头猪当年礼,除了猪肉,他还有买了四十匹布,四十斤红糖、八十斤饴糖,光是布就已经花了六两,全部年礼加起来将近花十两去。   好在这是店里和作坊全部工人的年礼了,贺晏一算这个价钱,感觉心都在滴血。   虽然他知道大家忙活了这么久都辛苦了,虽然他知道这是大家应得的,虽然……   但是他还是不舍得一下子花了十两出去啊! 第110章   这天一大早,余六早早从床上起来,洗漱完,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小夫郎挣开双眼,“六哥,今日怎地……这么早起?”   腊月二十五,家里虽说没甚活要忙了,但勤奋的人家早就已经将棉被拆洗晾晒了一遍,断没有躺在床上睡懒觉的,也就余六他们顶上没有长辈,余六又心疼新婚夫郎,压根不舍得喊他起来。   反正家里的活就这么多,睡久一些不碍事。   “今日东家发年礼,你忘啦,我要早些过去。”   小夫郎猛然坐了来,“哦对对,那你快去,别迟了时候让东家等。”   余六连早饭都没吃,就出了门,路上遇到不少同是过来领年礼的工人。   “今日好早啊你。”   “说出来不怕你笑,我这几晚就没睡好,一直在想着这事哈哈哈。”   “哪个不是呢。”大家不由得相视而笑,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有领年礼的这一天,真是做梦都不敢想啊!   作坊就在村口不远处,走几步说上两句话便到了,此时作坊前竟已摆好了不少东西,最瞩目的还是那头猪,村里的屠户早早起来宰杀好,眼下还在分割条肉。   “好大一头猪啊!我们的年礼是不是就是这头猪?!”   到了作坊的工人不由得把眼睛转向屠户这边,看着屠户分肉,在心里盘算着自己可能分到几斤肉,应该有两斤吧。   两斤肉,那今年家里的肉都不用买了,省一省一斤年三十自己吃,一斤初二走亲戚的时候撑场面。   工人陆陆续续到齐,贺晏见人齐了,简单地说了几句,把作坊内需要改进和值得表扬的地方都说了一遍,就开始发年礼,“好了,话就说这么多,希望来年大家也认真干,接下来到了大家嘴期待的环节,那就是发年礼了!”   “年礼是一人三斤肉,两斤饴糖,一斤红糖,一匹布,干得好的额外奖励一个红封。”   随着贺晏一声话下,作坊内一片哗然。   “什么什么?我没有听错吧,三斤肉,两斤饴糖,一斤红糖,还有一匹布,这年礼没有二钱拿不下来吧!”   “豁,二钱怕是不成,你看到那布没有,那布就得一钱多一匹呢,可不是我们常穿的葛麻布。”葛麻布便宜,一匹就几十文,做出来的衣裳还能穿好久,这个穿完那个穿,穿到浑身都是补丁不能再穿的时候,还能裁下来做抹布。   而这种一钱多接近二钱一匹的棉布,他们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舍得买一匹回来做一身衣裳。   贺晏任由他们交头接耳了好半晌,而后扬声道,“想不想立马将年礼拿到手!”   “想!”   余六立马出声,干得好的还有红封呢,余六觉得他应该有,毕竟他干活麻利从不偷懒,而且他还逮过一个偷师的。   以前他肯定不敢奢望会有他的一份,人家不把他当成洪水猛兽般看待就已经不错了。但这几月的生活,到底给他塑造了一些以往未有过的东西,比如自信自爱。   所以一听到有红封,余六的第一反应是觉得应该有他的。   贺晏笑道,“那不赶紧的!喊到名字的先来我这,然后到你们小余东家那领,最后到管事这边领猪肉。”   “余六,干活干得不错,一开始那夫郎就是他发现的,阻止作坊的手艺外泄,额外奖励红封一个,年礼三斤肉,两斤饴糖……全友友,十一月下旬发现腐乳制品温度有异,提出改进建议,奖励红封一个,以及年礼……”   每说一个,贺晏都要重复年礼是什么,不为别的,就为了加深大家的印象,免得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了红封上面,这就不大好了。   全友友听到自己的名字,喜极而泣道,“太好了!是我的名字。”他走到贺晏面前,原地鞠了一躬,双手接过红封,里面硬硬的,摸着不像铜钱,难道是银子?   想到这他眼睛发亮,又走到余满和余庆义这边,一人递布,一人递红糖饴糖,全友友顾不上看手里的红封了,匆忙塞进怀里后,一手揽着布一手提着糖,一双杏眼笑得弯弯的。   最后来到了余时仁这边,手指勾着三斤肉,生怕这肉不小心把布和糖碰脏一下,隔着老远也不嫌累得慌。   拿到年礼后,一些人还不乐意走,就抱着年礼站在一旁看屠户分猪肉。   作坊外聚拢了一堆人,好些人刚从家里出来,见了也忙不迭凑过来,一年轻妇人道:“谁家杀猪啊,怎地没有人说的?”   年前杀猪可不是随意的事情,多是挑了好一些的日子,把村里身强力壮的小伙还有勤劳的妇人夫郎都喊一遍,热热闹闹的,才开始杀猪。   宰完猪后,就会开始卖一些猪肉出去,自己再留一些,猪血和猪下水会做一锅杀猪宴宴请来帮忙的人。   如此一轮下来,起码得半日。   “没啊,这是我们东家发的年礼,不是……”   “你说什么?”年轻妇人下意识捂着耳朵,直怀疑自己听错了,一头猪当年礼,这么大手笔的!   “那你这些呢?不会也是年礼吧!”   全友友看着比自己小几岁的妇人,点点头,“对啊,三斤肉、两斤饴糖、一斤红糖,还有一匹布,嗯……干得好对作坊有帮助的人还有红封。”   作坊除了两管事,一共三十二人,也就只有六人拿到了红封,其中就有他一个!   看谁以后还看不起他全友友,全友友的丈夫是个猎户,家里没田没地,过活全看山里赏饭吃,好的时候自然是能吃上饭,不好的时候连米都换不回来。   村里好些人家都说他傻,挑来挑去就挑了个猎户,他可不傻。   猎户怎么了,猎户对他好。他为什么能得了这活儿啊,还不是他当家的打猎时遇到了河西村的人,打听回来的,当时他们村也不少人打听到这消息,可大多数人要么是拿定不了主意,要么就是不敢过来。   他当家的不仅鼓励他过来试一试,不上山的时候还陪他过来上工。   等他把年礼拿回去,铁定把当家的吓一跳,至于村里其他人还不得后悔了去!   全友友内心一阵欢腾,也不想再继续看了,抱着年礼和余时仁打声招呼,拔腿沿着河岸往下游走。   年轻妇人还想说些什么,“哎,你别走啊!”我还没问明白呢!什么时候再招人啊!   “你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回去!”张婶子揪着她的胳膊呵斥道,“先时不是跟你说过了,不要来招惹这户人吗?!”   年轻妇人便是秋收后官配给李铁柱的媳妇,名字叫芸娘。   能熬到官配的姐儿哥儿,不像汉子那般不是穷就是人品差,姐儿哥儿多是外因才十八都未嫁得出去,就说这芸娘她脸上长了一块胎记,胎记虽是颜色比较淡,是浅棕色的,奈何它面积大啊。   几乎占了脸颊的一半去。   再加上芸娘家中还特别穷,这样的家世还真没人看得中她。   张婶子刚看到芸娘的时候,真恨不得杀了她,这丑妇人长得这么丑怎么不去死!李铁柱更是不必用,当晚他对着芸娘都作呕了,要不是家里压根没地方住,俩人就直接分开睡了。   芸娘一路被拉回家里,一边喊,“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后不会再去看余家的热闹了。娘……”   “闭嘴,还嫌不够丢人是吧!”张婶子一甩,猛地将门关上。   李家的邻居见状摇摇头,这芸娘真是个苦命人啊。   李铁柱站起来,“娘,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这贱蹄子,之前和她说过了让她离那边远一点,哪里知道她竟然又凑过去,怕不是起了春心了!”   “娘,我没有,”芸娘垂着脑袋,这贱人掐了她手臂都青了就算了,竟然还张口污蔑她,要不是这李家人多汉子也多,她拼了性命去估计也是以卵击石,不然她早就……   芸娘眸光一闪,“我不过是见人家白得了三斤猪肉,一斤红糖,两斤饴糖,一匹布,有些眼红,要是我们家也能有这年礼就好了,家里能过个好年不说,爹娘爷奶孩子也能吃好不是吗?”   “你就做梦吧,人家怎会要你!”   “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而且我也不得罪过他们!”   这话一出,李家人都不说话了,是啊,要是没得罪他们姓余的,那么姓李的这么多人这年礼怎么也得有他们的一份啊。谁不知道只要靠上了余家去,这日子就好过了不少了。   不说余远山余远河他们日子过得又多滋润了,就说他那弟弟,如今日子都过得比他好,家里人好,地方够,还有一个在县里干活的孙哥儿,前些时日还见他出来闲逛,那精神头比他都好。   还有那柱子爹,听说他靠着一手草编挣了不少银子,身上的棉袄都换成新的呢。   人人都过得很好,只除了他们李家,方家到底有个童生在,哪怕村里人看不起他们也不会表现出来,但他们李家就不同了,出去净遭白眼,连几个小孩出门都没人带他们玩了。   李家人纷纷看向她,张婶子一个暴起,“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是怪我得罪了他们?”   “当初反口可是你们答应了的,现在就想怪在我一个人身上,门都没有,我告诉你们。”   妯娌却道,“反口没让你继续得罪人啊,三番四次还不是你出面把人得罪了,我们李家至于落得这田地吗?这日子我真的是过够了,当初就说把铁柱嫁出去,家里又没地方住,结果倒好,为了这劳什子面子得罪了人,次次把脸凑上去挨打,也不嫌臊得慌。”   “分家,不分家这日子我不过了!”   张婶子暴跳如雷,扑过去厮打起来,李铁柱赶忙着去帮娘,却被二婶抓了一把。   这下好了,张婶子更是火大,冲着侄儿猛地抓了一把,把人挠得脸都花了,“啊——”   李家乱成一锅粥,李老汉怒不可遏,“别打了!你老子还没死了!”   随即被一推,差点摔在地上。   芸娘冲过去扶着李老汉,“爹,你没事吧。”   “娘,二婶,你们不要打了,爹都被你们推到了!不要打了!”芸娘冲过去,又被推到。   李老汉气得气血上头,老脸皱巴巴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厥过去,“真是反了你们了!”   “爹,你没事吧?!”   随着李老汉被气到在地,李家的闹剧总算落幕,邻居把瓜子倒进嘴里,“嘎吱嘎吱”嚼着。   “好戏散场噜——”   以后可有热闹看了,这回打得这般厉害,估摸着撑不到几日的,这家不分怕是真的没法过了,只不过李家这房子就这么点儿大,真的能分得清楚吗? 第111章   “仁哥,这你们的年礼。”贺晏将猪肉整理好,打算下午拿回去分,剩下的两份年礼自然就是余时仁和余庆义的。   以及一个沉甸甸的红封。   余时仁没有拒绝,将红封掂了掂,便说,“行,正好你嫂子还有两个多月就生了,那哥就多谢了啊。”   余庆义羡慕看了堂哥一眼,他和晓月是不是也该准备生孩子了呢。   之前顾忌了小弟在上私塾,安哥儿又在相看,这嫁妆又是不少钱,一来二去家里肯定没什么余钱他们才不生的,这半年他们也攒了不少银子,等晓月回来商量一下。   给作坊发完年礼后,这店内的年礼自然也不能落下,下午贺晏他们乘船回到县里,先去麓山书院接人。   天气有些冷,说话时白气徐徐在面前升起,余冬正和林苏他们道别,“我哥哥他们来接我啦,我先回去了,你们小心些哦。”   朱子恩不舍道:“冬信,年后见了,我能找你玩吗?”   余冬点点头,“可以啊,不过我们得回村里过节哦,你要找我的话,得去村里找,我家在河西村,到时候你去到直接问人,就行啦。”   他转头看向林苏,林苏却道,“我家要回祖籍呢,明日一早就出发,到了书院开课的之前才会回来。”   “好吧,”余冬说,“难怪子恩这副模样……”   “啊?我什么模样了!”   余冬和林苏异口同声道:“一副快哭了的模样。”   “好啊你们两个,竟然合起来欺负我一人!”朱子恩跳脚道,扑过去和人打闹起来。   笑声在书院门口响起,引得人不自觉探头看去,只见三个小书童在你扑我我扑你,最后扑成一团哈哈大笑起来。   “哥哥,今日有不舒服吗?”和林苏他们分开后,余冬跑了过来,第一句话便是问候哥哥。之前哥哥食不下咽的样子可是吓到了他,这不见天儿就问,生怕哥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又不舒服了。   余满手掌摸了摸自己的微微突起的肚皮,棉衣厚实,光这么看压根看不出来肚子大了。   “没有不舒服,”余满牵着余冬,“我们回去吧。”   “好。”   贺晏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夫郎姣好的侧脸,又快步跟上去。   他们走得很慢,走了接近两刻钟才见到店铺,此时里面已经没甚客人了,好些酒楼食肆关门关得比他们都早,交接完所有豆制品后,总算是轮到王小五他们放年假了。   虽然年假只放十一天,也就是从年二十六到年初六,初七便要过来打理清扫,初八开业,但王小五等人看着手里的年礼,便喜不胜收。   余满看着武阳,笑道,“怎么了,阳哥儿,不开心吗?”   “开心!我从未拿过年礼呢。”武阳虽说打小在镖局长大,可要说家中有多富贵那也不至于,最主要的是这年礼是他凭借自己的努力得来的,被休了后武阳一度觉得自己应该活不下去了。   爹没了,镖局也被夺了,他娘也卷着家里的银子回了娘家去,等他找过去的时候,外婆只说让他不要拖累亲娘,她今年才三十多,被他爹养得十几年养得身娇肉贵的,打扮一下说只有二十五也有人信。   更别说她还带着不少银子回去,武阳找过去没多久她就改嫁了。   天底下压根没有他武阳存在的地方,身上虽然还有几两银子,但租了房子,买了不少东西,几两银子也没了,别的东西他都不会,只能靠着这身力气去搬搬抬抬,勉强度日。   如今在东家这,他不止穿得暖,吃得饱,大家都很友善,对他很好,每天醒来他都希望东家的生意能长长久久,这样他也能一直干下去。   他呐呐道:“只是……只是……”   “我知道,只是小阳哥会想我们,对吧。”文哥儿捂着嘴笑起来,相处了这些时日,武阳家中的环境大家都知道,别人回家是团聚,而阳哥儿家中就他一人了,可不就心情不好嘛。   被这么一说,余满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说道,“抱歉啊,阳哥儿。”   “不用不用,东家。”武阳连连摆手。   文哥儿逗趣了几句,冷凝的气氛又活跃起来,大家都在讨论着该以什么样的姿势抱着年礼回家去。   “要我说啊,就这样,”王小五将篮子顶头顶上,左手一匹布,右手拎着三斤猪肉,下巴一扬,“这样够醒目了吧?”   大家沉默了片刻,忍俊不禁笑起来。   “哈哈哈够,太够了,看起来特别讨打。”余庆礼点评了一句。   “你怎么不把猪肉挂脖子上。”   “……好主意!”   武阳他们抱着年礼离开后,店内只剩下余庆礼他们,贺晏问,“晓月嫂嫂,你和文哥儿他们要不,明日再和我们一道回去吧。”   不然一个妇人一个未出嫁的哥儿,带着这么多东西,很难保证没有人动歪心思。   余晓月应承下来,“成,大家一块儿走,安全一些。”   翌日一早,贺晏他们把车套在小毛身上,要过冬的年货以及衣裳都尽数放了上去,好在东西虽多,但也不是很重,小毛拉起来一点儿也不费力。   余冬摸摸小毛,有些时日没和小毛玩耍了,他凑过去嘀嘀咕咕了几句。   余庆礼便独自一人赶着驴车回去,而贺晏他们则乘船回去,“我们那竹筏就这么放在那,不会被拉走吧?”   余满站在埠头,眉头轻轻叠起,有些担忧地说,这可是陪伴他们走过无数日夜的竹筏,虽然后头已经不怎么用了,但还是不舍得。   贺晏说:“被拉走就拉走吧,长时间泡着,我们那本来就不是上好的毛竹做的,用不了两年估计就坏了。”眼下也用了大半年了,虽然还结实,但保养得一半,估摸着年后用不了多久也会坏。   “哦,那好吧,”余满说,“贺大哥,不如拉回去给村里人用?”   他们不用也可以便宜别人。   贺晏掐了一把他的脸颊,“你要我一人乘竹筏,然后放着你和余冬在船上?”   余满不满:“还有晓月嫂嫂他们呢,不会有事的。”   “嗯……一个孕夫郎,一个年轻妇人,一个未出嫁的哥儿,还有一个豆丁……”走到街上,显眼得很,一看就是可以欺负的人群。   “好吧好吧,我错了,那就年后回来再看吧,你别生气。”余满抓起贺晏的手掌,脸颊肉贴了上去,“别生气……”   余晓月刚和艄公商量完坐船的事情,回来一看,笑起来。   这小两口闹了一会儿又黏糊起来了。   ……   年前的这几天过得飞快,年二十七二十八,大家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就连犄角旮旯都不放过,该准备年货的准备起来。   一下子就到了年三十这天。   一大早,贺晏与余冬就早早起来,洗漱完,一人跑去背书,一人跑去做早饭,一炷香后,俩人吃过早饭便开始熬浆糊贴春晖。   院门要贴,堂屋灶房正房等等,所有有门的地方都不放过,还有灶神爷也要,里里外外加上福字,贴了不少,贴得脖子都酸了。   余满从“偏了偏了,左边一点”中醒来,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他摸了摸,“宝宝,阿么洗漱完就吃东西了,你等一下哦!”   他赶忙去灶房打了一盆热水洗漱,早饭就窝在锅内,灶口还有一根柴火在温着。   耳畔依旧是余冬喊着偏了的声音,他慢慢喝下一勺肉粥,温热绵滑的肉粥滑落肺腑,胃里瞬间暖烘烘的,舒服极了。   他又剥了个鸡蛋吃,慢悠悠把早饭吃完后,他走到院门看着贺大哥他们贴春晖。   “小满,起来了?早饭吃了没?”   贺晏抬头一看,顿住。   余满说,“吃过了,贺大哥还有多少要贴啊?”怎么感觉好像贴了好久了。   “就剩下这了,其他都贴完了。”贺晏听着余冬的指挥,把最后的春联贴好,揉了揉脖子,“走吧,小冬。”   余冬抱着碗里,抬头问,“晏哥,这浆糊还有一点儿哦。”   “嗯,你要吃了吗?”浆糊就是用面粉加水熬的,可以吃,就是没什么味道。   “不吃,”余冬摇摇头,“那我去拿给水哥儿他们吃。”   “你再那点儿别的,别光抱着这一点儿浆糊就出去。”余满提醒道,贺晏牵住他的手。   “知道啦!”   余冬跑进屋内抓了一把糖果,抱着浆糊就去找牛蛋他们,好久好久没和牛蛋哥他们玩了,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想他哦。   余冬出去玩了一会儿,又跑回来。   贺晏正忙着杀鸡拔鸡毛,处理晚上年夜饭的食材,纳闷道,“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牛蛋哥他们都要忙哦,我们玩了一会儿就结束了,约好了明日一早再一起玩。”余冬解释道,而也跟着蹲下拔鸡毛。   余满则在一旁和面,晌午吃面条算了,费事搞这么多,反正年夜饭下午就开始吃了,还不如留着肚子呢。   他将擀好切号的面条放入盆里,正要舀水洗手,但桶里的水已经没了,他就走到了水井旁,准备打水洗手。   “你们要一起去拜年吗?”余满问。   村里有这习俗,便是年初一的时候一群小孩从村头窜到村尾,挨家挨户地拜年,主人家就会给拜年的小孩塞好吃的,穷一些的就塞花生,富一些的就塞饴糖,总归是不走空,转一圈下来,口袋塞得满满的,装不下。   余冬眉毛扬起来,“对哦,哥哥,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呢,我好开心好期待!”   说罢还跺跺脚,一举手,手上的鸡毛被他甩得到处都是。   “哎哟,我脸上都沾到鸡毛了!”   “哪里,我看看,”余满伸手将鸡毛拿下去。   余冬仰脸,“哥哥,好了吗?”   “好……呃……”余满噎住,鸡毛是没有了,但多了一道白色的面粉,他忘了刚刚揉了面团,手上的面粉还没洗呢,他就是过来洗手的啊。   贺晏看着这两人,漾出笑意来,真是一对活宝啊! 第112章   年夜饭还未准备好,门口探出个脑袋,余庆礼过来喊话,提醒他们一块儿过去大伯那边吃饭。   见他们脸上一片茫然,“你们该不会真忘了吧?”   年三十这天,只除了那些个断了联系的人家,哪怕是分家了,村里大多数都还是会聚在一起吃一个热热闹闹的年夜饭,余远山他们在家中等了许久,都不见满哥儿他们过来。   余远山还纳闷:“莫不是有事情要忙?”   周秋还说,“估摸着是忘了,今年只有他们俩个操劳,估计都忘了吧。小礼,你去他们那看一下。”   院子里大家伙都是忙着杀鸡杀鸭,处理猪下水,就是在挑水洗菜,灶房里更是忙得热火朝天起来,油锅温度正好,炸好的丸子和酥肉已经出锅,剩下的便是炸油角蛋散等过节要吃的年货。   余庆礼洗干净手,“哎好,我这就去,担保把他们喊来。”   贺晏听他这么一说,才想起来这事,笑道,“这不是打算再加几道菜么。”   余满将处理好的鸡拿在手上,一把塞给余庆礼,带上余冬,转身和贺晏说,“贺大哥,锅里焖着的红烧肉你小心些拿。”   贺晏应下,隔着布将砂锅端起来,直接出发去了余远山家。   一进院门,余冬就松开手,挨个打招呼,打完招呼他就站在余庆礼身旁,和他说这话,期间眼神不断瞄向另一个比他高大的小孩。   “礼哥,礼哥,”余冬扯了扯余庆礼的衣摆,“这位哥哥是谁?”   “这是你小智哥,你最小的堂兄,”余庆礼朝余庆智招手,“小智,来,你俩聊一聊。”   余庆智就在东柳村私塾念书,那夫子是个严苛的,余庆智也没什么功夫在村里出现,原本未开蒙前余庆智还挺活泼的,时日越久就越发像个老学究。余冬不记得很正常,莫说他了,就连余庆礼他们也许久未和亲弟弟聊过天了。   余庆智伸手,“三字经可学完了?”   余冬本想把手递过去,闻言僵住,又缓缓收回来,“……学,学完了……”   说完他看向余庆礼,眼神里满是祈求,礼哥救救我啊!   他真的不想过节的时候还要被考查学识呜呜呜!   余庆礼爱莫能助了,两个都是弟弟,他可做不到偏帮哪一个,于是便当看不到。   余冬只好硬着头皮和余庆智聊起来,聊着聊着,余冬就开始反客为主,“小智哥学到哪里了?是不是很快就能下场了?”   余庆智愣住,而后说,“学完四书,还没有可以下场,夫子说我学识尚未扎实,还要磨几年。”   四书才将将学完一遍,现在下场也不过是平添伤心事罢了。   余冬眼睛一亮,“啊,好厉害!”像是一下子被捕获了一般,拉着人开始嘀嘀咕咕起来。   周秋道:“怎么还端了东西过来?小满和你嫂子坐着。”   梅玲怀胎接近七个月,原本瘦削的身子眼下也丰韵起来,肚子大了不少,她坐在石板上,石板上还铺着一层兔皮袄子。余满轻轻扶着肚子,坐了下去。   转身和梅玲聊起来。   “大伯母,这可是我亲手做的红烧肉,特意给大家尝一尝,”贺晏见余满坐好,收回视线,直接走去灶房,将砂锅放好,小火继续焖着。   这话说得好像他们迟到就为了这红烧肉似的。   方兰草直笑道,“难道不是你们忘了今日要过来吃饭了?”   “什么都瞒不了我们三叔么,”贺晏哈哈一笑,比了个大拇指,“可不就是忘了!”   一院子人叽叽喳喳,闹个没完,太阳还未下山,年夜饭就已经收拾出来,两个八仙桌摆着堂屋中,桌上净是碗碗碟碟,炸丸子、炸酥肉、莲藕焖排骨、糖醋里脊、清蒸鱼、红烧肉、虾仁蒸蛋,还有鸡鸭做的肉菜,一桌子压根放不下。   都是亲人,也不需要分桌坐,大人小孩,汉子哥儿妇人随意坐,一家人围在一起边唠嗑边吃着年夜饭。   贺晏夹了一块酥肉进嘴,又忙着照顾余满,偶尔还要帮手短短的余冬夹菜,一样儿都不落下。   余远山看着他忙活的样子,放心起来,满哥儿过得开心就好,总算对老二有个交代。   余远山说,“小贺,今年多亏有你了,要不是有你……”   本以为招婿招了个帮手回来,只要不惹事就行,他做村长的还怕拿捏不了一个小汉子,没想到竟是招了个金钵钵回来,人不止本身就会做豆腐,那些个豆制品也都是会,不当这赘婿向来人也能过活得很好。   倒是他们一家得益良多。   他抓着碗朝他一举,完全没有长辈的架。   一般谁家不是晚辈敬长辈的,哪有长辈先敬晚辈的。贺晏无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大伯,你这话可就生分了啊,今年是我成为余家人的第一年,即是家人就没得谢来谢去的。”   贺晏端着茶碗敬了一圈。   因着多了两孕妇孕夫郎,喝酒这事就被选择性遗忘了,压根没人提醒,敬酒也只用茶水敬,免得到后面还得要怀孕的照顾他们一群喝酒的汉子。   “就是啊大伯,”余满帮嘴,“一家人不都是你帮我我帮你嘛。”   “哈哈是,这话没错。”   年夜饭吃了将将一个时辰,太阳还未落山便开始吃,等太阳已经落到一大半,这年夜饭才吃完了,周秋他们又指挥着家里的汉子收拾起来,人多力量大,没一会儿,锅碗瓢盆就已经清洗干净。   大家就各回各家,准备洗漱,年三十这晚,就连懒汉都不例外,拆开发髻洗头发。   锅里本就烧着热水,余满肚子突起来后,贺晏就把洗头这活接过来,免得他蹲着洗头压到肚子,澡豆子在乌黑柔软的头发上按摩出白沫子,指腹轻轻揉捻着头皮的每一存。   冲掉了白沫子,循环两边后,贺晏就用干净的棉布将长发绞干,而后包起来,另外放了一桶热水让余满自己洗澡。   至于他和余冬,那洗漱起来就简单了许多,等又一锅热水烧好后,贺晏将余冬一块拎进去,跟搓土豆一样把余冬从头搓到脚,搓得人几哇乱叫。   桌子上摆满了零食糖果,守夜的时间比较难熬,没有东西吃,怕是一下子就睡过去了,余满躺在躺椅上就这么听到余冬哇哇叫,头发散开垂在半空中,后下方放着一个火盆,火盆离着有些远,不至于烤得人皮肤又干又热,也不至于把头发烤焦了。   没多久,贺晏就抱着余冬出来,扯过一把椅子,一屁股坐在余满身边。   三人并排着,边吃着零食边烤头发,顺便把红纸裁剪好,用浆糊糊成红封的模样,大多数往里面塞些六个铜板,少数一个塞一小块银角子进去,约莫一钱左右。   余冬吃了一块柚子软糖,又吃了一块儿,贺晏见他喜欢就问他好吃吗?   “这柚子软糖……”余冬想起小智哥吃酥肉的样子,有样学样起来,“甚是美味!”   俩哥哥见状,笑得不行。   夜色渐深,玩闹了一会儿,余冬就累得打起小呼噜,贺晏说,“小满,你和小冬先去睡觉吧,太晚了。”   余满想了想说,“贺大哥,你也困了,不如就……”   “好,等凌晨了我就回去睡,不会熬一宿的,”贺晏也不推脱,免得余满非要留下来陪他。   怀了孕,最好就是早些睡,这个时候已经比平日的时间要晚了,余满眼皮都有些耷拉下来,显然已经很就困卷,可就这还在问着他的贺大哥。   贺晏一把将余冬抱去西屋,又将余满送回房内,掀开被子,将余满塞进被窝里,“睡吧,迟一些我就回来。”   “好,那你记得哦,贺大哥。”   “好。”   余满躺入被窝还没几息呢,眼皮就黏在一起,呼吸渐缓,贺晏看了一会儿,见他真的熟睡了方才离开。   到了凌晨,家家户户响起鞭炮,鞭炮声不绝入耳,直到贺晏收拾完躺在床上,鞭炮声还在不断响着,余满被这声音闹得起了动静。   贺晏轻轻在他的背上拍着,很快他又睡了回去。   大年初一一大早,余满他们便带着东西去给爹么拜年,从山上下来后,余冬见到了拜年的孩群,“乌拉”一声就加入进去。   这一日,贺晏他们没甚事做,就把笔墨拿出来,俩人挨在一起练字,练完字贺晏拿着一本游记念起来,院子的红色鞭炮纸到处都是,然而这日是不能扫地的,余满就只能任由它们待在原地。   拜年的小孩很快从村头过来,“叔,叔么,新年好!”   “吉祥如意,红红火火……”   会的拜年词一个劲儿就给说完了,院子里围着十几个三到八岁的孩童,叽叽喳喳闹个没完。   余满一人给他们抓了一把饴糖,塞了一个红封,“给,新年好。”   一把饴糖也就三四块,也不多。   贺晏则往他们身上塞花生糖,他们的小篮子一下子就装了一半,牛蛋抓着两个红封,激动得脸都红了。   “谢谢叔!”   余冬站在队尾凑数,“哥哥,新年好呀。”虽然一大早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拜过年的,余满笑着往他的篮子里塞饴糖,红封也放了一个。   因着贺晏他们很是大方,一群孩子在里面待了许久才转移到下一家。   村里的小孩呼啦啦拜完年,抱着满满一篮子回家去,直把人都惊呆了,好一些妇人夫郎拿过篮子一看,多是些饴糖点心花生,这么多糖果,装一装,明日还能带回娘家去。   里头还有十来个红封,拆开一看,多是一文钱,能给一文钱红封的家里都是富裕的了,往年舍得这么给的也就只有七八户,今年倒是阔绰得很,竟然有这么多。   “豁——这谁给的红封,这么重,肯定不止一个。”妇人拆开看了下,竟然是六文!   不得了不得了!两封加起来都十二了,比得上其他全部了。   孩子想了下,“小满叔么他们给的,还给了好多饴糖和花生糖。”   “难怪,真大方,你们人人都有啊?”   “对啊对啊,小满叔么人好好的,我们吃完了还继续给我们呢。”   “……花生糖呢?”   小孩摸摸肚子,“在肚子里!”   小孩他娘:“……”   大年初二这日,是回娘家的日子。   贺晏作为赘婿,这日也得回一趟贺家去,因着知道什么情况,他索性一早就收拾了一篮子出门去。   到了河东村,好些妇人夫郎都准备出门,见了他回来还搭话。   这人还纳闷,怎地这时候回来,“晏小子,怎地今日回来了?”   贺晏:“回娘家啊,叔么不也准备回娘家。”   这人呐呐点头,这赘婿可不就跟嫁了出去一样,只不过鲜少有赘婿会在这日回来,“是的,那我们就先走了,不耽误你回去了。” 第113章   贺晏到贺家的时候,钱三丫他们正准备出门去外家,见了他,钱三丫:“你怎么来了?”   贺晏将篮子递过去,说道:“爹娘,小弟,小妹,许久未见了。”   贺强看着器宇轩昂的大哥,心里酸溜溜,明明都已经入赘了,这都被他搏出一片天来,真是天地不公啊。   “来了,”贺来贵本不想当这儿子没了,奈何他的消息总是不断传入他耳朵里。   这日开店,明日又带着贺瘸子一家子挣钱,后日竟在村里开作坊……真是让他想逃避都逃避不了。午夜梦回的时候,他偶尔也会后悔,若是当日没有将他入赘给余家就好了。   可转念一想,他又发现,就算贺晏没有入赘,最后的结果也是分家,他也一样拿捏不了贺晏。若真要后悔,怕是得追根溯源到贺晏刚出生的时候。   贺来贵想想那时候的自己,觉得就算从头来过,他一样会做出同样的举措,即是那样,再后悔又能怎样呢。   还不如就像现在这般,一年来往几次,对大家都好。   只不过,钱三丫他们却做不到这般想了,他们只知道,若是贺晏还在贺家,那如今发达的就是他们了。   钱三丫当着大家的面儿将篮子上的布掀开一看,里面是肥廋相间的三斤猪肉、红糖、点心、一壶酒,她眼睛一亮,又怕像之前那样哑巴吃黄连,索性将篮子塞给贺来贵,把酒壶的塞子拔出来。   直接用海碗倒了点出来,“你喝一下。”贺来贵也不拦着,接过碗喝了一口,毕竟他们的关系也就这样了,客人不算客人,亲人不算亲人的,彼此心知肚明。   贺小花坐到他旁边,低声说,“大哥,娘做得不……”   “没事。”贺晏看了她一眼,好似完全没觉得有任何的不妥,笑了笑。   贺小花闭上了嘴巴。   贺来贵砸吧一下嘴巴,朝妻子点头,钱三丫见状,知道这回他没有搞什么幺蛾子,还颇为纳闷地看了下他。   贺晏自是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看着他的,不就是怕再吃亏嘛。   事实上,现在他可没有这种闲工夫对待他们,他日子过得好好的,进水不犯河水就好。不得不说,在这方面,贺来贵和贺晏其实挺像的,同样看得清,拎得清,骨子里同样的冷漠,要敲开他们的心房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可惜,时间不可倒流,贺晏受过的伤害也永远不会消失。   他们注定不可能和好如初。   从贺家离开后,贺晏又去一会儿贺军家,柳叔么早些年就与娘家断了联系了,一家子都在家中待着呢。   贺军家方桌不大,却摆满了年货,见了是贺晏过来,柳叔么他们恨不得把鸡笼的鸡都给宰了,端上桌子。   “家里没甚好东西啊,晏小子你别介意。”   贺晏连连摆手:“够了够了,叔么,已经摆不下了,快坐下和我聊聊天啊。”   “成。”柳叔么应声坐下。   就连贺军的几个弟弟妹妹都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看着他们聊天。   贺军靠着藕粉赚了起码有五十两,一开始只少赚几笔,到了天气冷的时候,藕粉的价格上涨了不少,一口气挣了小三十两。   有了银子,家里的日子改善了不少,贺军的婚事也该准备起来了。   贺军虽然只比贺晏小几个月,是年尾出生的,但成婚的时间却可以延迟一年。   只不过再怎么吃,今年秋收前也必须成婚了。柳叔么为此说了他好几次。奈何贺军是个有主意的,压根就不听。   等贺晏他们说完了生意上的事情,柳叔么不点儿也不见外,直接问。   “晏小子,你们村有没有合适的哥儿姐儿,介绍给军子啊?你看你成了婚这小日子过得多自在啊,军子再不成婚黄花菜都凉了。”   贺军:“阿么,我不急……”   “喊什么喊,”柳叔么瞪他一眼,“还不急,不看看你什么年纪了。”   已经二十岁人了,那还有时间耽搁,要之前那般没田没钱的,官配也就官配了,眼下都有了银子了,自然是挑个合心意的更好了。   贺晏听他这么说,就知道贺军没和人透底,他和贺军对视一眼,问他是不是真的需要介绍。   贺军沉默片刻,柳叔么眼瞅着不对,便打发底下的孩子出门玩。   堂屋只剩下四人,他说,“说吧,看中谁了,是村里的寡夫郎还是谁?要真看中不该看中的人,我劝你早些死了这条心。”   贺军这才张口道,“是柳哥儿……”   他一直不说,是因为这事好像真的没有办法。   柳叔么闻言,惊喜道,“柳哥儿好啊,他长得搞又勤快,就是……他能看中你?”   不是他看不上自己儿子,凭借人柳哥儿条件,嫁去县里真的不成问题,想到这,他警告般看着贺军,“你可别动歪心思啊。”   “阿么……”贺军无奈。   贺晏揶揄地笑了笑,贺军对柳哥儿确实有意,至于柳哥儿那边估摸着也是对他有意的。   不然贺军不会一拖再拖。以他的为人,若不是郎有情妾有意,这事早就断了心思了。   只是到现在柳叔么他们都不知道这事……   “我自是知道他很好,”贺军说,断亲后柳哥儿一人操持家里,又与方叔么做起书包生意,秀外慧中又坚韧不拔,谁看了不动心呢。   “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柳叔么越听越着急,人柳哥儿看得上你,你一个汉子还在这磨磨唧唧什么,“赶明儿我就去找人提亲去,过了年就……”   贺军也不好再隐瞒了,“柳哥儿他爹么那边,我觉怕他嫁给我会受委屈……”   他只说是自己怕委屈了柳哥儿,而实际上,那天他和柳哥儿见了面,贺旭就告诫过他,说柳哥儿绝对不可能嫁回村里。   后面柳哥儿的大哥以爹么生病为由寻他们回去,贺旭他们回去是回去了,只是一回去就发现生病是假的,让他们回去打探消息是真的。   他们早就知道贺旭从贺晏那挣了不少银子,再加上河西村靠着作坊在附近的村落出了名,很多人都说河西村会成为第二个“西柳村”。   他们东岸的村落只能靠着西岸吃饭。   贺村长这不想从贺旭这边用点力看能不能也搞个什么作坊嘛,就算搞不了把贺旭他们笼络回来也是不错。   主意好归好,只不过贺旭他们也不再是楞头青了,坐下没多久就把他们的把戏看得一清二楚。   想要从他们那打探消息是绝无可能,贺旭绝对不可能为了他们去做损害自己利益的事情,更别说贺晏可以说对他们有再造之恩,只不过他们到底没有做绝。   断了亲,生养恩还在,他们也不可能真的不认爹么,往后就当作普通亲戚走动起来。   但要柳哥儿嫁回村里,那是万万不可能,他们只有在不同的村子里,关系才能维持在普通亲戚,若还是同村,怕是柳哥儿就得被缠上了。   柳哥儿纠结再三,最后拒绝了他,贺军知道了这原因其实也差不多死心了。   他试过提议换个村子居住,但爹一听到就气得不行,觉得他数典忘祖。爹他们不愿意搬,他作为家里的大儿子更是不可能将年老的爹么和年幼的弟妹抛下。   这是他的责任。因此,再不甘心,也得死心,觉得他只不过需要时日罢了,就一直拖着不愿意相看。   柳叔么听了儿子的说辞,长叹一声,难怪之前儿子提什么搬家呢,原来是这样。   贺晏也跟着惆怅了,这事他还真帮不上忙,但他还是说一嘴,“不在村子里住,或者可以像我们这样在县里住,盘个店面卖藕粉或者卖其他……”   贺军点点头,没再发表意见,贺晏也没继续说,感情的事情别人说再多也没用。   ……   初二一过,这年便过得好快,转眼就到了初七。   作坊和铺子同时开业,大家忙活了好半晌才找回干活的节奏。   歇息了十天的懒筋可没那么容易转变过来,做事多少有些懈怠了。   “咳——”余时仁一张冷脸下,几个开小差的工人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兀自骂了自己几句,真是过了几天好日子就乐得找不着北了。   敲打了一番,作坊按部就班地工作着,因着还有薛舟的小二千罐腐乳,还有一个单是隔壁县的富商过来陆陆续续订了有三千罐。   作坊订单不少,贺晏思索了一下,决定把青方按下,等做完这几单生意再准备起来。   虽是初八,年节还未过,但埠头往来的商船却是不少,县里行人不断,不少店铺皆已开了门,其中西街尤甚。   余记豆制品在一众酒楼食肆面前不怎么显眼,但架不住回头客多啊,原本县里有两个豆腐坊,哪怕是年节,大年三十那天都能买得到豆腐,只除了初一初二歇息外。   眼下没了,余记又腊月二十六就歇业,县里的居民想买块豆腐都买不到,更别说好些人都已经把这当成闲聊家常的据点。   这不,还未开门,不少人就已经念着盼着,待门一开,大家蜂拥而上。   “可算是开门了,月姐儿先给我切两斤素鸡,一斤豆泡。”   “好的,稍等。”   “黑豆豆泡有吗?先来一斤。”   余晓月他们忙得脚后跟都不着地,贺晏送完余冬去书院,赶忙着招呼客人。   却意外从客人嘴里得知了一件事情来——百味楼竟然还未开门!   酒楼食肆不是初六开门,就是初八开,少有会拖到初九打后的。   毕竟这个时候可是挣钱的好时候,迟一天开门就少挣一天的钱。   贺晏眸光一闪,再继续问下去,这客人摇摇头,说再多的他也不知道了。   贺晏见武阳正要送货,便让他送货的时候顺嘴说一下这个事,看能不能打听出什么来。   武阳拍着胸口应下来。   过了好半晌,武阳却带着郑康进来了,“东家,这个大哥说有事找你。”年前他就在店里见过这个汉子,正好他和惠如楼小二说这个事的时候,被郑康听到。   郑康就跟着上门来,约莫是有话要说。   武阳:“你让我打听的事情……”现在是说还是不说。   “说吧。”贺晏笑着让郑康坐下,“郑哥你也坐下听。”   武阳便说:“我听钱小山说,百味楼的东家好似犯什么事栽县令手里了,不说酒楼被查封了,就连那东里的家里好像都被抄了。”   惠如楼与百味楼是对家,武阳送货送了这么久,好些小道消息还是知道的,所以他打听了一轮,也没打出什么来,最后在钱小山那倒是听到了一些消息。   贺晏点点头,先让他去干活。   “郑大哥,喝茶。”余满将茶水放下,招呼他。   郑康的视线不自觉扫了一眼,很快移开,笑道:“看来小贺你们很快就要当爹么了!恭喜恭喜啊!”   上回来的时候他还看不出什么来,哥儿怀孕本就不容易,好些哥儿进门一两年才怀上呢。这头年就怀孕的,还是少见。   贺晏倒是有些担忧了,原本小满肚子没大的时候,他还不觉得有什么,眼下肚子已经五个月了,肚皮好像吹气一样鼓起来。   偏偏余满四肢还什么变化,只肚皮圆滚滚的,跟半个西瓜一样挂在身上,看着人胆战心惊。   余满倒不觉得有什么,除了肚子凸起来,他吃好喝好,心情好得很,也就只有在贺大哥拦着他干活的时候心里会有些小郁闷。   贺晏:“多谢郑哥,对了,百味楼的事情是怎么样的?”   话锋一转,他问道。   郑康早就想说了,“之前你通知了薛府的人,果不其然,他们暗中派人与我悄悄联系,那边让我暂且按兵不动,试着帮他们打探清楚幕后人的意图和账本的位置……”   事情自然不像郑康所说的那样简单,事实上,在他装作毫不知情的,回去的那天刘少爷的随从就命他过去问话了。   后面能脱险还要多得了孙大火在中间起的作用,他们确实有过龃龉,再加上刘少爷也不觉得他一个帮厨顶什么事。   便是这余家也是不够看的,若是还没被薛县令盯上,刘少爷必定会让这豆腐佬尝一下什么叫惹到不该惹的人,什么叫雷霆之怒。   刘少爷,也就是刘荣生是嘉康十二年的举人,次年进京赶考,结识了户部尚书宋成的庶子,被三皇子一派揽入门下,同年考取进士落第,像刘荣生这样的举子还有很多,三皇子只不过是广撒网罢了。   因此为了搏出个前程,刘荣生和他爹商量了一下,自愿带着一家老小回祖籍阳东县发展。   回阳东县头年,刘府就斥巨资买下了不少铺子,百味楼的成功离不开他们的谋划,只不过光一个酒楼也成不了什么事来,因此,刘荣生背地里还借由酒楼的名义拐卖贩卖人口、贩卖私盐,那桃园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根据地罢了。   靠着各种苍蝇狗苟的手段,刘府便一跃成为了三皇子一派的大钱袋子。   嘉康十五年,三皇子看中大学士薛同源的孙哥儿,想将其纳为侧妃,而薛县令便是薛同源的嫡子薛长松,对于自己名下唯一的哥儿,薛长松是含在嘴里怕化,放在手里怕掉,怎么可能让他当个侧妃。   说得好听点是侧妃,其实就是个妾室。   他们薛府从未想过要掺和进皇子派系中,义正词严地拒绝了。三皇子那边明面上没说什么,背地里却依旧不肯放弃,对于三皇子来说,银钱他有了,身份尊贵的正妃也有了,什么都不缺,就缺了名声。   而桃李满天下的薛大学士一家,正和他意。因此在他选中了后,就意味着薛府除了答应别无他法。   果不其然,不消两个月,薛哥儿在别院被掳走,又机缘巧合地被三皇子给救下。明眼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偏偏薛府却毫无办法,对别人来说是泼天富贵的婚事,对他们来说却像一坨恶心人的东西,沾上了就再也甩不掉了。   最后,薛哥儿留下一封血书,自焚于别院中,实际上,自焚的薛哥儿自是没有死,只不过是改头换面,成了义弟薛副会长的庶子薛舟。   哥儿明面上没了,薛长松白了头,只好带着夫郎自请离京。   嘉康十六年,薛长松来到阳东县,就是为了从刘府这边找到突破口从而扳倒宋成。而这其中的种种,自然是离不开嘉康帝的默许。   至于三皇子,薛长松不觉得他们对上皇子,作为亲爹的嘉康帝会袖手旁观,再怎么说,人家都是血脉亲情,哪怕再没有感情,嘉康帝都不会允许有人损害到皇室的面子。   只不过待宋成一倒下,也就不足为惧了。   刘府的话事人表面上是刘老爷,实际上早就换了人,刘荣生这人面白心黑,手上牵扯的人命不知凡几,知道薛长松与三皇子的事情后,早就将尾巴收拾干净。   薛长松的任期只有三年,只要在这三年里,把尾巴藏好,到时候人一走,他们又会死灰复燃。   可偏偏中间却出了岔子,副会长一职他爹拿不下实属正常,只要薛长松有脑子就不会让副会长姓刘,谁料到这拐子的事情会败露,薛县令那边顺藤摸瓜将好些据点都给捣毁了。   底下的爪牙被抓了不少,唯一庆幸的就是其中涉及到的真账本还在他们手里。   没有账本,谁会知道这拐子和他们刘家有关呢。如今谁还会把账本藏于自己家中内,别说什么灯下黑,一旦牵连上,家里肯定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地方。   只不过,他们刘家就已经被盯上了,现在再做什么事情都束手束脚的,不然一个帮厨,甭管是真是假,他随手就给捏死了。   因此,趁着账本还在手,刘荣生便与三皇子京城派来的幕僚商量着要如何铲除薛长松。   与此同时,薛长松也感受了对面快要狗急跳墙了,毕竟人证自是不缺的,缺的是这物证账本啊。   之前他们一直以为账本在刘家,可他们派进去的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却什么都没发现。听了郑康的消息,他就发现账本说不准还真不在刘府。   而是在酒楼,又或者是在刘家名下的其他店铺里。   薛长松这才让郑康看看能不能打探出消息,只不过他也没把鸡蛋岂全放在一个篮子里,他还让慈幼院的孩子帮着去盯着刘家的动向……   果真让他发现了什么。   “年三十那天,我们突然被捕快带回去县衙问话,应该是那会儿账本就被发现了,”郑康猜测,其中具体事件经过,他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物就不得而知了,“总之被关了几天,前日我们又被释放了。”   至于刘府上下,薛长松将其关押起来,等候折子层层上达后,再做处理,他也不怕这宋成在背后搞小动作,毕竟重要的人证物证他都已经复制了一份且已经混在商队里出发了。   里头不止涉及各种买卖双方的明细,贩卖私盐的巨额利益流向何处,竟然还涉及到了圈养私兵……   光是最后一项,就足以扳倒户部尚书和三皇子。   贺晏听了这话,总算放心下来,这刘府掀不起波澜了就好,就怕斩草不除根,连累了他们。   说完这事,郑康就准备回去了,从发现了刘家的秘密开始,他就没放松过,眼下总算死里逃生,他得回去跨个火盆。   余满将面前的芝麻桂花汤圆舀进嘴里,“贺大哥,怎么了?”   “没什么。”贺晏笑了下。   刘府就像是笼罩在阳东县的乌云,雨过天晴,乌云终将散去。   他将滑落的靠枕重新放在他的后腰上,大掌放在上面摩挲了下,“腰有没有不舒服?明日去回春堂看一看?”   “没有啊。”余满仰着脸说,原本线条分明的下颌线变得柔软起来,笑起来脸颊肉鼓起来,原本英姿飒爽的眉眼反而多了几分憨态。   “去看一下吧,反正也不碍事。”孕检必不可少,上一次都是年前了。   余满看他担忧的样子,无不可地点头。 第114章   从回春堂回来,对面李家粮油店有人正将招牌拆下来,里面进进出出很多装修的匠人。   余满手搭贺晏臂弯,“贺大哥,对面这是关门不做了?”   贺晏也有些惊奇地看过去,“没听说这李家出什么事啊,一般粮油店可不容易关门。”   换言之,什么店关门都轮不到粮油店关门,除非店家自身出了问题。   俩人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回了铺子。   日子悠悠而过,又过了半月,作坊的订单完成后,贺晏回去把青方准备起来。   青方与白方的区别,就是在于里面多了一道用苦浆水或者盐水腌制的工序,多了这一步,做出来的腐乳会呈现青灰色。   用苦浆水腌制了七天后就要将其转入坛内,用香料或者香油封坛,那颜色和用黑豆做的豆腐差不多,但那味道怪异得很,说不上臭气冲天,闻起来也是让人有些作呕。   因为味道问题,贺晏还特意将青方和白方隔开两个房间去做,免得味道会串。   可就这,头几天作坊的工人一样被熏得够呛,晚上带着一身味道回家,连路边的狗都不愿意凑过来。   他们频频去找余时仁他们问话,是不是真的做坏了,搞到余时仁都有些怀疑自己。   作坊外的议论可就没有那么平和了,指望贺晏赚钱的村人闻到这味道心里又是担忧又是惆怅的,唯恐腐乳做坏了会影响到作坊的生意。   没从他那赚钱的村人则兀自偷笑起来,恨不得更臭一些,小猫两三只凑在一起说起风凉话起来。   路过的张婶子“啐”了一口,闷着头回家去。   “出奇了,这婆娘竟然没骂人,太阳打西边出了不是?”   “哎你家在村头你不知道,他们老李家年三十闹分家呢,闹到最后家没分,脸撕破了,而且人人都埋怨她得罪了村长呢,差点就被赶回娘家了,哪里还敢闹啊!”   “竟然还有这事……我真不知道……”   这些人又说起李家的事来,顺带奚落奚落作坊的臭气。   不管外头怎么议论,贺晏还是打算把青方推出来,青方比起白方,因为发酵更彻底,口感和味道都更胜一筹,氨基酸等营养也更丰富。   他想起现代人对青方的评价,就跟榴莲一样,闻起来臭吃起来香。   世上只有两种人,爱吃青方的和还没吃的。   不管怎样,做一批出来试试水再说。   青方这边转入坛内,贺晏带着一身味道回到铺子,二话不说就打了热水洗澡。   余满将换洗的衣裳准备好,隔着屏风一边说起对面新开铺子的事情来。   “贺大哥,对面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余满拧着眉毛,生气地锤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擦干身上的水珠,“怎么?不会也是卖豆腐的吧?”   “比这更过分!”   因为亲自监督青方的工序,最近贺晏天刚亮就回村里,对于对面铺子的事情不太了解。   今日他出去散步,就见对面已经挂起招牌,红绸往上遮盖,那招牌赫然写着——李记豆制品。   明晃晃的五个字,再一看里头的装修布置,只能说和他们铺子里的八-九不离十。   不知道的人进去了压根分不清谁打谁,时下不识字的还是占多数,招牌上是余记李记压根分不出来。   “一看就是冲我们来的!”   余满此刻不满。   贺晏边擦发梢边安抚起来,“没事没事,姓李的,我们好像没得罪过姓李的啊?要说李记粮油店干不下去要换营生也不可能换成我们这啊。”   做粮油店的若是还挣不了钱,那也没什么可以长久挣钱的了。   翌日,李记豆制品新店开业,头三天满五十文减十文,第四天到第七天满五十减五。   不仅如此,除了豆腐一样的价钱,一文钱一块,其他豆制品比他们店内的少二到三文一斤不等。   贺晏冷着一张脸,到底何方神圣,专门冲他们来的是吧!   店内生意受到影响不说,最主要的是——对面的腐乳和素鸡是怎么做出来的。   这不对劲!   余满焦虑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这可怎么办啊?”   “先不着急,先把事情搞清楚再想对策,我请花婶子帮忙将对面的全部豆制品买回来,而且……我们的青方也快推出了,最多就让对面嚣张几天。”   “青方腐乳,哦对,我们还有青方腐乳!”余满被提醒,立马就松了一口气,星星眼地看着贺晏,“贺大哥,我又着急了。”   俩人说着话,余庆礼就提着篮子急急忙忙进来。   “晏哥,这是花婶子帮忙买的,我们快看一下有什么不同!”   他将篮子一放,里头除了豆腐什么都有,豆皮、卤干、熏干、豆泡这些看着与他们的大差不差。   就连之前一直做的素鸡,都一样。   余庆礼心急,敲掉黄泥,就要将腐乳坛子开封。   “等等,”贺晏伸手拦着,“你们看看这里。”   他们的腐乳封坛用的就是密封性好的纸张和黄泥,纸张附在坛口,将盖子盖上,再用湿润黄泥抹上去。   坚硬的黄泥掉落后,他指着坛子口边缘的位置说道。   余庆礼凑过去一看,是一个小小的印记。   他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余记的印章标记。”   为了防伪,也是怕再出了卢家的事情,贺晏特意让人在封口纸张角落按上他们余记的印章。只不过这事店里的人都不知道,作坊那边也只有封坛的那几人知道,其余人压根不会关心着小小的一个标记。   有的甚至还被黄泥盖住了。   余庆礼恍然大悟,张嘴就要欢呼起来,而后见贺晏嘘了一声,他又捂着嘴看了下,见没人了小声说。   “太好了,既然这是我们余记的标志,那不就是说这是我们的腐乳?!!”   “什么?!”   余满站起身,探过去看,“还真是。”   纸张虽然泛着淡淡的黄色,打湿又干透后,变得皱巴巴,敲掉的黄泥甚至还带走了一部分印记,但露出来的部分,确实是他们余记的印记。   余庆礼:“怎么会这样?”   余满:“应该是特意从我们作坊里买的。”   余庆礼:“那他们不就亏钱做生意了?他们才卖三十六文一坛。”   作坊的进货价是一千坛以内,每坛三十八文;一千坛到三千坛,是每坛三十七文,三千到五千坛,是三十六文,五千以上三十五文。   “那说明他们起码进购了三千坛以上,或许不止。”   余满沉默片刻说。   看他们这架势,估计是想把他们余记赶出阳东县,可不是抢生意那么简单。   “既然他们没有掌握腐乳的做法,”余庆礼拍手:“那我们找到是谁进货的,直接以后不卖了不就好了?”   贺晏点点头,“查肯定要查的,腐乳的方法他们不知道,但素鸡的他们却是知道的。”   这话一出,余满察觉到了什么,“你是说……”   “对。”   余庆礼在旁边抓耳挠腮,上窜下跳,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对什么啊对!他错过了什么了,你们就开始说些他听不懂的。   对面开业大酬宾,对店铺的影响确实很大,要不是还有酒楼食肆的订单再撑着,流水直接锐减一半。   到了下午,店里只有零星几个客人。   大伙丧气得不行,后院的豆制品也不需要在做了,偏生当着客人面还不好骂骂咧咧,等客人一走,文哥儿看着店里还没卖出的豆制品,“太可恶了!竟然特意在他们对面开!”   余晓月:“一看就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是什么!   “我现在就去找他们去!”武阳袖子一撸,他这一身力气可不能白瞎,刚一提步,就被孙大火拦了下来。   “你做什么?”   孙大火在县里混惯了,虽说人比较憨直,但也知道不能就这么面对面打过去,“打扮一下,晚上再去!”   武阳点点头,“有道理!”   王小五:“…………”   “他俩真的是……”王小五扭头想和林大山吐槽他们,“……合拍,大山哥,你在想什么?怎么不做声?”   他在林大山面前挥了挥,林大山愣住,随即摇摇头说,“没有……我在想……”   “我在想,对面老板到底什么来历。”   王小五不疑有他,“谁知道呢!”   到了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对面的李老板终于露出庐山真面。   他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哎哟,不好意思啊余老板,余老板他夫婿,店里生意忙,还没有机会过来拜访一下呢,别介意啊。”   身后的小二端着两大块豆腐,用力一放,豆腐碎了大半。   李老板见状,“你怎么干活的,小力一点!回店里再换两块来!”   小二连连应声,就要出门去。   武阳他们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两块豆腐是想隔应谁?!本就是抢他们生意!竟然还如此不要脸!   要不是有人拦着,下一秒就要冲过去。   而李老板见他们越急眼,心情就越好!闹吧!打吧!之后就别怪我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不用了,李老板,这礼我们收下了,多谢啊。”贺晏说。   李老板笑说,“好说好说,余老板你这夫婿果真不错,出得厅堂啊……改明儿我也给我哥儿招个婿才行,可不能便宜了其他人。”   这话挤兑得忒难听了!   但凡有点胆色的汉子都听不下去,余庆礼恨不得把那豆腐砸他们脸上。   贺晏用手包裹住余满紧攥不放的拳头,手指从掌心钻进去,拳头被打开。   十指紧扣了,他才不慌不忙地说,“多谢李老板啊,没想到李老板也是性情中人,一点也不迂腐,更不是那种既当又立的人。”   懒洋洋顶了回去,贺晏又说。   “哦对了,李老板,你们新店开业我们也没什么准备,改明日送你们一份大的。”   李老板正眼看过去,这是他进门回来第一次拿正眼看人。这姓贺的还真的端得住啊,他话说得这么难听,他竟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随着贺晏的话一出,周围员工表情立马从愤怒到期待转变,李老板冷笑一声,“好啊,那就拭目以待余老板你们的大礼了!”   说罢李老板拂袖而去。   “慢走不送。”   屁股都不挪一下的。   余庆礼好奇问,“送什么礼啊?说一下说一下。”   贺晏牵着余满起身,卖起关子来,“明日就知道了,总之是个大礼。”   “啊?!现在不能说啊!”   ……   次日,天大亮,早春的寒冷还未散去,冷风习习,余庆礼打了个喷嚏,原地抖了一下,又跑回屋里穿了一件夹袄。   “晏哥,到底送什么礼啊?”余庆礼当着大伙的面问道,“我们要不要也跟着降价啊?”   满五十减十文的活动对他们的冲击真的很大,昨日还不是人最多的时候,估计今日的客人还会更少。   “不降价,做完订单后,每样豆制品二十斤二十斤地卖。至于送礼……”   其余人忙把耳朵竖起来听,贺晏边说话边用余光扫着不远处做豆腐的几人,腐乳的事好解决,但是谁把素鸡的做法泄露出去的,这人一定要揪出来。   这人文哥儿和晓月嫂嫂肯定是不可能的,唯一出岔子的必定是住在县里的且后面来的这几人。   他低声和余庆礼交代几句,余庆礼拍手叫好,“太好了!那这样买他们腐乳的人不就知道了这腐乳是他们从我们这买的?!!”还变向帮他们宣传呢!   “什么什么?!”   文哥儿他们忙不迭凑过来,问发生了什么。   贺晏交代完,回屋看了下还在熟睡的余满,就领着余冬出门。余庆礼赶紧把印记的事情说清楚,他咳嗽两声,“事情就是这么个事,这个礼送得够大了,总之等会儿有客人进门,我们就提醒他们就是了。”   “要不要去对面提醒一下?既然东家说他们那边的腐乳是我们的,提醒一下会不会比较好?”文哥儿问。   余晓月拒绝道,“不用,说得太明白效果反而不好。”只需要暗示几句说他们的腐乳长得像,自然会有人去查看的。   “太好了!”王小五他们叫了一声,“看那姓李的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说完这事,大家各自忙活起来,很快武阳就推着板车去送货,店里也陆陆续续迎来了一些客人,多是不差几个钱的熟客,好些人纠结了片刻还是转向了对面,余庆礼看着远去的客人恨不得冲过去将人拉进来。   对面李记豆制品。   来往的客人络绎不绝,虽说很多人都是冲着折扣和便宜去,但仔细算下来,同样的东西竟然能便宜十五到二十文呢!这跟在地上捡的有什么区别。   李老板得意洋洋,昨日抢了一半客人,今日抢一大半,他就要看看这姓余的拿什么和他们斗。更不要说他后面还站着两个大户呢,哪怕对面再降价,他们这边也能降。   就看谁财力足了。   李老板转身和掌柜交代几句,掌柜点头,“我已经交代人看着对面了,不会让他们有机会送什么脏东西过来。”   李老板点头,也不愿再继续在下面人挤人了。   花婶子和李夫郎俩人在余记一见如故,见他们的生意被抢,自是不悦,又从小礼掌柜那得知这封口纸张上有印记后,知道他们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俩人一商量,就跑到对面来。   “我们先买一坛试试看。”花婶子说,反正昨日她帮着跑腿还挣了一斤卤干回去,“正好我儿子喜欢吃腐乳。”   “成。”   说定后,俩人排着队进去,等了好久才买到一坛,店小二见他们买了东西还不走,催促他们,“买了东西就离开,店里人多,免得碰撞。”   花婶子一听这话,那可不行。他们可是带了任务来的!   李夫郎佯装站不稳,坛子以不科学的方式磕在地上,黄泥掉落,腐乳味道散发出来,“哎哟,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花婶子指责道,“都给磕坏了,不能放了,这可是我特意留给儿子的,早知道就不和你一块来了。”   “对不住啊对不住,”李夫郎顺势站起来,“我给你赔一坛。”   “不用,开了就开了吧……”花婶子突然捂着嘴叫起来,声音还特大,“这不是对面余记豆制品的标记吗,跟上面的招牌一模一样。”   “不可能吧,”李夫郎笃定道,“这李记卖的腐乳怎么会是余记的呢。”   “可是这跟招牌上的一样啊,而且我听说余记出品的腐乳每一坛封口上的纸张都有这个印记。”   “算了算了,我们还是走吧。”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丢下一个响炮,就跑了。待李记的掌柜反应过来要逮人的时候,早跑没影了。   店里的客人眸光一闪,买了腐乳的当场就开封验证。   “还真是对面的余记的腐乳啊!难怪我说长得一模一样呢!啧!”   最后语气里满是嫌弃不屑,和人打擂台就算了,店里的东西都是抄的不说,竟然连腐乳都是买人家的,真是不知道这李记怎么这般厚脸皮。   “东家,怎么办啊?现在大伙儿都知道我们的腐乳是从他们那边买的了,甚至有人说店里的其他豆制品都是买回来的。”   掌柜顾不上其他了,转身去找李老板告状,还有一些更难听的话他没说出口。   李老板勃然大怒,“好啊!真是好一份大礼!”   万万没想到,姓余的竟然还有这份心思。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李老板气过了又坐下,“怕什么,那些穷鬼就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我们这比他们那便宜,他们就算知道了还是会照样过来。”   时下做生意多是这样,用些手段有什么丢人的,只要有客人就好了。   掌柜想了想店里的人,“那我先出去了。”   作坊的青方还需要几日才能开售,贺晏转了一批放铺子里等候,接下来的几日,也确实如李老板说的那样。   李记的客人本就很多都是余记的熟客,好些人就算知道了还是会为了便宜十几文去买,但也有一些人转身出了门,并且转头和其他人说起来。   李记名声大噪,连带着余记又出了一次名。   直到青方腐乳开售。   因着味道问题,这次贺晏直接在门口摆起试吃,酒楼食肆那边也送了不少,青方的颜色看着倒还好,只是这味道真是让人闻之色变。   路过的行人纷纷捂着鼻子,快步远去。   余庆礼招手,“别走啊你们!”   “不行,太臭了!”好似茅厕爆了一般,实在顶不住!   李老板得了消息,挺着个发福的圆肚子就出来笑话,“哎哟,余老板,味道大成这样,别影响其他人才好。”要知道附近还有不少卖吃食的店内。   “李老板,这你就不懂了吧,青方腐乳很适合你这等发福的中年汉子,你别闻他是这个味道,吃起来可比你从我这买的腐乳还好吃呢!”   大家都知道他们在打擂台,见他们在对峙,连东西都不买了,捏着鼻子过来看热闹。   贺晏:“那还有假,你不看看我们店里买的哪一样不好吃,要不好吃我能推出来给大家尝尝,不信的你可以尝一尝,我这有馒头,你抹一点,或者就这么吃!不好吃,我这青方腐乳就不卖了!”   一年轻汉子跃跃欲试,“真的假的?我试试……”   其余人暗道,这汉子还是年纪小,被哄骗几句就上当了,臭成这样的东西吃了怕不是得去医馆才行。   年轻汉子捏着鼻子,用筷子夹了一点点放入口腔内,表情瞬间皱起来,嘴巴微微抿着,青方香醇浓郁从舌头蔓延至整个口腔,他砸吧一下,还微微有些甜。   “怎么样怎么样?会不会想作呕?”   汉子睁开眼,有人看热闹问。   他五官舒展起来,嘴角上扬,“好吃,吃起来一点儿都不臭,味道香醇,怎么还有些甜甜的?!我还能再吃一点儿吗?”   贺晏笑道,“可以,这半块小哥你拿去吃。”他将腐乳推过去,有第一个人吃就好,只要有第一个人就不怕没有第二个!   李老板被挤到最后,咬牙切齿地看着贺晏被人围起来,不禁也有些担忧了,若青方腐乳真像他说的那样好吃,那这生意可又被抢回去了啊!   不行,绝对不行!   汉子听了贺晏的话,又夹了一点儿进嘴巴里,不仅如此,他还抹馒头吃,看他吃的那样恨不得把舌头都吞进去,陶醉得整个人都要飞了,大家疑惑了,难道真有这么好吃!   要不要,他们也试一试? 第115章   青方腐乳的奇异之处很快在阳东县传扬开来,大伙儿也没甚事做,路过了便往余记走去,尝一尝味道奇异的青方,大多数尝了过后,都会抱上一坛回去。   李老板狠狠地看着对面来往的客人,发泄道:“看什么看,信不信扣你工钱!”   掌柜见状,赶紧让小二进去干活。   “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全部豆制品再降价!”他非要着余记滚出阳东县才行。   “舅爷,不能再降价了,豆制品再降价就剩成本价了,而且腐乳已经三十二文一坛了,这几日别说小赚一笔了,每日都在贴钱出去!”掌柜对于账目了然于心,劝道。   再降价又有什么用呢,莫不是以为这样,街上的酒楼食肆就会和隔壁毁约,与他们签订契约吧。   若真是这样,他们早就来了,还会等到现在,降价降得越狠,别人观望的态度就越谨慎。   李老板不听劝,“降!我大外甥说了,让你听说的,降!”   贺晏他们不管不顾,既然对面非要打价格战,那就让他打,他们这边卖青方卖得火热,其他豆制品不卖了也不影响什么,就当是给年后再放半个月假了。   对面越气急败坏,这边过得就越悠闲,顺便让孙大火起了一下对面的底细。   余满好奇问,“晏哥,他们不会狗急跳墙吧?”   “不会,这才哪到哪,”贺晏说,“这李记还和小冬的同窗有关呢。”   “啊?谁啊?子恩还是林苏?不是姓李吗?怎么会又跟其他人牵扯上?”   “和子恩那小孩有关,子恩他哥叫朱子豪……”   这事说来话长,简单说来,就是朱子豪不知何缘故和薛舟对上,而薛舟又和他们有密切来往,所以朱子豪就想将他们赶走,接手腐乳生意,这样一来等薛舟回来,交易的人就成了朱子豪。   届时他就能在薛舟面前逞威风了。   “啊?!这关我们什么事啊,对于我们来说就是无妄之灾啊!”   余满情绪起伏比较大,气得小崽子在肚子里翻滚,“哎哟,好好好,阿么不气。”他摸摸肚子,深吸一口气。   贺晏伸手贴了贴,“又踢你了?别生气,知道是谁在后面捣鬼了就容易多了。”   因为这出,他们作坊的腐乳卖得可比年前好太多了,店里的豆制品少卖些就少卖些吧。   余冬拿着书本在旁边,却一个字没背,子恩的哥哥……   “在发什么愣呢,不是说等会儿鲁夫子就要你们每个人都背诵吗?”   “哎,知道了晏晏哥。”   余冬赶紧把心思收回来,趁着最后出门这点功夫多背一会儿。   到了下午,余冬和朱林二人道别,朱子恩便让车夫快点赶车回家。   今日他探案小天才就要认真查一查,看看大哥到底是不是余冬说的那样!   朱家,青竹轩。   书房只有两个汉子,一个十七八,一个三十出头的样子。   “舅舅,是你说把事情交给你,让我一切放心的,现在我花这么多钱是为了让你把余记的腐乳给吃下去!不是让他们借着这事又出了名!你到底怎么办事的?!为什么非要从别人那买腐乳!”   朱子豪愤而拍桌,要不是对面是亲舅舅他真的想一脚过去。   都怪这薛舟,明明都从书院离开了还不安生,非要开辟什么新的商路,偏偏还没俩月就成功了,现在阳东县的富户谁不知道薛舟成功靠着几件新奇的商品打开了蜀地的商路,他们这些原本得宠的儿子一下子就碍眼起来。   他老爹见天看到他就念叨,恨不得将他和薛舟对调一般,朱子豪从未吃过这样的亏,便找了几个狗腿子商量对策。   几人商量了一番,再加上有方铭从中作祟,朱子豪很快就将目标锁定在了余记豆制品身上。只要把薛舟的拿货渠道搞黄了,看他还能做出什么成绩来。   于是乎,朱子豪就找了他舅舅,就是李老板。   李老八当当即拍着胸口说这事好解决,“我们只需要在他们店对面做同样的生意,有银子随便收买一些人就能知道其中的秘密了,做出的豆制品以稍低一些的价格抢占他们的生意,他们生意做不下去,自然就得关门大吉,回村里,届时县里的腐乳生意还不全是我们的了!”   “可是舅舅,我要的不是余家干不下去,我要的是薛舟跪在我面前!”   至于余家回怎么样,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李老板又说,“这还不简单,县里生意不好做,他们自然就着急作坊了,到时候我们只需要下个订单,做个局让他们往里面钻就行。”   想要骗一个农家子还不简单!   朱子豪却觉得哪里怪怪的,“那不如直接做个局呢,店里的铺子又不影响薛舟,管他们怎么做呢。”   “……话不是这么说,”李老板想了想,解释道,“我们明面把矛头对准店铺,背地里做局,双管齐下,担保将余记拿下。”   “舅舅说得有理,那这事就交给舅舅了。”   他只负责出钱和出铺子,再加上李家粮油店本就是他娘的陪嫁铺子,不过就是左手倒右手罢了。   本以为自己出钱出铺子,这事就想他舅舅说的那样很好解决。   哪知道却有种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感觉。   铺子的生意半咸不淡,别说蒙蔽对方了,人家比他都悠闲,而给作坊做局这事更是离谱。   他可听下人回来说了,人家作坊聪明得很,当场交接货物的时候就让他们随意抽查,抽查的腐乳不计入总数,货物出门后拒不退换。   这些条例全部写在契约上,他们就算想做文章也做不了。   别说里面的管事了,就是随便一个工人都精得很,根本收买不了,好几回还差点被他们反过来骗了,要不是靠着他们机敏的身手,人就被抓紧作坊里关起来了。   作坊的工人:“……可恶!差点就给家里人拿到一个位置了!”   朱子豪一想到当初他舅舅如何如何说大话,就很是来气。   “当初我找你帮忙,你自己说这事很好解决,不过就是几个乡下人,现在解决成什么样了!人乡下人俩下手就把客人抢回去了!现在外面都在传李记豆制品活该!”   李老板被外甥指着鼻子骂,脾气也上来了。   他是有些小心思,但为了铺子的事情他可没少忙活啊!   “大外甥,当初这事也是你非要我干的,我不仅要负责店里店外的装修,还要私底下让下面的人偷学,腐乳实在撬不动作坊里的人,我才派人装作临县的商人去买,我哪里知道那腐乳还做了印记,而且姓余的又做出了青方……”   “一下接一下的,你舅舅我年纪大了,实在招架不来,不满意你以后就别来找我帮忙!本就是我做舅舅的帮个忙,费力不讨好不说,还招了好一顿骂!”   “不找就不找!”   “行,你别来求我。”李老板越说越生气,说到后面直接拂袖而去,下人拦都拦不住!   朱子豪衣袍掠过,仰躺在书房内的榻子上,眼一闭,嘟囔道:“哼,本就是舅舅办事不力,我看就是他不用心,给了那么多银子都是白瞎。早知道就不听方铭的话了,我还不如直接找人在薛舟回来的路上做手脚呢。”   书房内悄无声息,没多久,角落的屏风里窸窸窣窣起来,朱子恩将盖在头上的衣服一丢,脸上愤愤不平。   大哥做坏事!别以为他不知道余记豆制品不就是冬信家里的铺子嘛!他还要在人家薛哥哥做生意的路上做坏事!不行他得去告诉爹一声!   他猫猫祟祟地推开书房的门拔腿就跑。   门嘎吱一声,“谁?!”朱子豪闻声从榻子上坐起来,快步走到门口,见门敞开了一点。   当晚朱家传出一阵鬼哭狼嚎,朱子豪就被他爹拘在祠堂里家法伺候。   “爹!”   “逆子!我平时怎么和你说的,小打小闹可以,不能存了恶毒的心思害人!我看我平日对你还是疏于管教!”朱老爷听了小儿子的话,命管家去打听。   打听回来的消息竟让他错愕不已。   “你莫不是想我们朱家和刘家一样,全部人进去了才好,我已经说了好几遍了,不要招惹薛舟!你是不是听不懂!”   朱子豪被打得皮开肉绽,嘴上还犟:“凭什么,你这么关心他,你们……”   “人家姓薛啊,蠢货!”   “姓薛又怎样,我还姓朱呢,不过就是副会长的庶子,有什么了不起的。”   “逆子!蠢死算了!我怎么会生了这么个蠢东西!”   朱老爷真的怀疑自己当时是不是搞错了,这么蠢的儿子怎么回事他老朱的儿子。   他已经明里暗里说了好多回,这人就是选择不听不信,“他是副会长的儿子,可薛副会长和薛长松是一个薛,这回你听懂了吗?”   “你是说,薛舟是薛长松的儿子?”误打误撞的朱子豪说道。   朱老爷眼一黑:没救了。   不然还是和夫人再生一个吧,或者直接培养小儿子吧,起码小儿子本性淳善,虽然爱吃了一些,但也无伤大雅,反正他现在正值壮年,还能撑十来年,这时间够培养小儿子成才了。   就这样,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放弃的朱子豪坚决不认错,嚎叫了半宿,直接在家躺了一旬,连书院都没去。   至于李记豆制品,朱老爷和妻子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趁早关门得好!   他们姓朱的得罪不起姓薛的,他可不想朱家的基业会在他手里! 第116章   李老板本就是装腔作势,他知道自己这回办事不好,他虽说是朱老爷的小舅子,只是他们李家早就落魄了,他靠着朱家作威作福,帮着外甥做事也是合理,再者……   总而言之,按下余家的关键还在于朱家,他可不能就这么白白错过了。   只是被外甥指着鼻子骂,他还是要脸的,非得让外甥亲自过来喊他才愿意帮忙。   在家待了几日,他以为外甥就会像以往那样耐不住性子过来找他,没想到这回失算了。   李老板纠结再三,按耐不住跑到西街去。   “你再说一次!什么叫把店铺关了,重新卖粮油!”   李老板的叫声仿佛石破天惊般响起,他走来走去,质问起掌柜。   掌柜义正词严道:“舅爷,老爷说这铺子还是卖粮油的好,今后就不劳你费心了。”   他就是个下人,主人家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就好像之前铺子被小少爷拿过去,他便听从小少爷的话,跟着舅爷干事,现在小少爷做的事情曝光了,小姐和姑爷一致决定要好好教训小少爷一顿。   这铺子自然得关门大吉。   “这铺子是我姐的陪嫁,”什么时候轮到姓朱的做主了,“要知道你还是我们李家栽培的呢!我二姐他知道吗?我要去找二姐!”   莫不是以为跟着他姐去了朱家就成了朱家的人不成!   “小姐同意了。”   掌柜嘴巴一抿,难不成他还是李家的人了?掌柜只知道听小姐的话,小姐让小少爷把店铺改来卖豆制品他就认真听舅爷的,小姐要收回铺子了,他自然是听小姐的。   李老板怔然,嘴巴翕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怎么会这样!   难道这姓余的还有天助不成!   感情他们费时费力搞了这一出,就是为了帮他们推波助澜,将腐乳发扬光大?!!   李老板顿足捶胸,恨不得以头抢地。   只能眼见着掌柜命人清点仓库的库存,最后半送半卖把仓库的腐乳卖个清光,而后铺子一关。   在门外的李老板:“……”   束手无策之下,李老板只好让人给卢娇带话。   ……   店铺最近起起伏伏,好在抗住了,很快回到正轨上,对面一摘招牌,文哥儿他们就在店里欢呼起来。   “太好了!他们干不下去了!!”   文哥儿高兴地四处奔走呼号,武阳一把将文哥儿抱起来,从前院跑到后院去。   余满看着他们逗乐的样子,笑得不行。   “阳哥儿,明日一早顺路买几斤肉回来,我们做耙耙肉吃,再买一只烧鸡一只烧鸭,最近辛苦大家了,我们吃他个痛快!”余满挥手道。   “好耶!多谢东家!”   “那林大山真是活该,要不是他将素鸡的法子卖出去,我们根本不会这么被动!还好东家他们火眼金睛,这都被发现了。”王小五愤愤不平道。   林大山之所以出卖东家,是因为李中平让人将他那刚出生几个月的孩子给抓了,为了救回孩子,他被逼着将所有他知道的豆制品的法子交了出去,要不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腐乳怎么做,怕是这回的事情也没这般轻易解决。   武阳点头,“还算他有点儿良心,知道主动说出来,真是看不出来啊。”   要不然真的怎么也猜不到竟然是林大山将素鸡方子给出去的,毕竟林大山这人素来热诚,也不爱计较,平时做些什么都笑着点头,谁能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做呢。   “那也不出奇,我要是坏人,也会挑林大山下手。”   文哥儿看着正好走过来的余庆礼问道,“为什么?”   一个有妻有儿、有牵绊又担当的汉子,肯定比一个毫无牵挂的人好拿捏好控制,余庆礼朝文哥儿解释起来,文哥儿又看着王小五,“那小五哥怎么没?”   “哎呀,谁不知道我王小五机灵,”王小五叉腰骄傲。   余庆礼哼笑:“那是因为这人春节的时候回村里了,压根不在县里。”而林大山却不一样,他们就在县里。   “虽然我们不在,但就算遇到这事了,我这么机灵肯定能发现!”王小五赶紧表白,“绝对不会做出林大山这种事情来。”   处理不了难道他还不会找东家或者报官处理嘛。   “你最好是。”   “那肯定,”王小五赶紧转移话题道,“只是那法子都被他们学了,真是便宜了他们去,万一他们转头出去和我们抢生意怎么办!”   余庆礼半提点半敲打道,“不会,当时签了契约,他们要赔银子,而且同样三年内不得在县里做任何关于豆制品的生意,一经发现,我们就能直接报官去抓了他。”   “那也是便宜了他。”说是赔银子,最后据他所知,东家只要他们赔了二十两。   “算了算了,别提这扫兴的,还是想想明日的烧鸡烧鸭吧,好久没吃过了……馋死了……”   几人听到烧鸡烧鸭就已经开始流口水了,迫不及待地希望一睁眼就是天就亮了。   孙大火从外面回来,问,“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对面摘招牌了,以后阳东县还是我们余记豆制品说了算!”   孙大火好些时日都不在铺子里忙活,好在最近不忙,再加上是东家特意让他去做事的,大家也没说什么。   王小五解释完,又说明日有耙耙肉还有烧鸡烧鸭吃。   “好,”孙大火扯着嘴角说,可惜大山哥却……   他摇摇头,将心里的遗憾抛在一边,问东家在哪儿。   “在啊,在灶房呢。”   孙大火闻言,直往灶房去,他盯着李老板已经盯了几天了,总算是跟到了点眉目,可得。赶紧告诉东家一声,看接下来怎么是好。   贺晏用湿布将炖好红枣银耳羹端出来,放余满面前,“小心烫。”   “好。”余满点点头,红枣银耳羹糖度淡一点,适量吃一些对孕夫郎有好处。   而后扭头和孙大火说话,“大火回来了,有发现吗?”   他将盖子打开,放一边。   孙大火忽略东家他们俩夫夫的眉来眼去,正色地将这几日看到查到的事情说清楚。   李老板的人和一丫鬟打扮的女子在一水粉铺子接头,嘀嘀咕咕了几句,二人分开,孙大火跟着丫鬟一直走,后才发现那丫鬟从王县丞家的侧门进去了。   经过他从门房那打听,那丫鬟是王县丞的小妾卢夫人的贴身丫鬟。   贺晏沉吟片刻,“姓卢……看来这李老板两边瞒啊,既然如此,若是他们再有联系……就把他们有往来的事情告诉王县丞和李家朱家那边。”   至于他们信不信,怎么查是他们的事情。   贺晏给他塞了一个银锭,让他打点打点。   “好,我这就去。”孙大火点头,这事简单,他以前跟着肖老虎还是认识很多三教九流的人,而且还有这么多一个银子。   孙大火出去后,贺晏走到余满那边,余满用勺子舀起一点,吹凉后递到他唇边,“贺大哥,查得怎么样了?”   贺晏低头看了一眼,嘴巴一抿,银耳羹丝滑无比,“你吃,里头还有。”   见他认真吃了,才仔细道来。   余满面上有些担忧,“这会不会不大好?”到底是个女子,要是被传了个别的汉子有联系,怕是在王家待不下去了。   “可是放任他们继续针对我们的话,那我们自己又吃亏了……”余满转而又道,他们这半个月因为对面可是少赚了不少银子。   要不是后续处理得好再加上有青方坐镇,怕是真会如他们所愿,回村里去。   思及此,余满整个人纠结无比。   贺晏却笑了笑,“他们有联系是事实,不是我们传谣传出来的。”   他可不会因此有什么负罪感,在这个档口有联系,对面还是和他们有旧的卢家大姐儿,他很难不怀疑其中还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要换作别人,他就当做不知道了。可姓卢的……那就不能当做不知道。   “不过……”贺晏看着余满,还有自己那两个月就出生的小宝宝,又说,“那就让孙大火去警告卢家一番,这样卢家为了王家自然不敢出声。”   其中也有风险,万一卢娇不受威胁,知道后反过来做局弄他们也不是不可能。   余满闻言,“好。”   岂料,还没等孙大火出发去找卢家人,李老板与卢娇的事情就藏不住了。   这事还要说回朱老爷那边。   朱老爷对于不成器的小舅子一直很是恼火,教训完儿子后他就派人跟着小舅子。   这回儿子找舅舅帮忙做事,这事做得漂漂亮亮或许他还能网开一面,对李中平三番四次上门要钱的行为既往不咎。   可没成想李中平都三十好几了做事还这般没有头脑,谁家抢方子抢门路需要大费周章特意搞一个店出来的,他们之前可从来没有做过这方面的生意。   子豪一个年轻人不懂事,他做舅舅的还能不懂事?!   果不其然,朱家派的人可比孙大火厉害多了,人家不仅将李中平为何这样做的缘由查清楚,还将李卢二人的关系查了个底朝天。   朱老爷万万没想到,李中平竟然还是个痴情种。   李中平的妻子体弱多病,却又贤良淑德,嫁给李中平后一直想为其开枝散叶。   可自生下一孩子后她的身子骨就垮了,嫁入李家才十年就香消玉殒。   也是这个时候,十五岁的卢娇去寺庙认识了当时去添香油的李中平,二人竟双双坠入爱河。   朱老爷听到这,发出一声冷笑。   一个如花似玉的十五岁姐儿还能瞧上李中平这等年纪的老男人,是喜欢他老还是喜欢他肚子圆?   怕不是喜欢他的银子吧。   之后李中平更是恋爱脑上头,非要娶卢娇进门当续弦,只不过这时候卢娇却进了王县丞的后院。   朱老爷:“莫不是李中平觉得人为了他委曲求全,受尽委屈吧。”   “老爷果然英明,”下人浅浅拍了马屁道,“我绑了那卢娇的丫鬟问话,听她说,卢娇和李少爷打得火热的时候,又认识了王县丞,果断把李少爷给甩了。”   “进了王家后院后,又派人去安抚李少爷,把王县丞说成强抢民女让他们分离的王母娘娘……”下人说到这有些想作呕,偏偏李中平好像被东西蒙蔽住脑子一样。   她这么说,他就真当他们是牛郎织女了。   朱老爷:“……”恨不得现在就去扇小舅子几巴掌,怪不得这次李中平跟脑子进水一样,亏了二百两进去跟随手丢了,一点儿声响都听不到,原来是为了讨美人欢心。   若这事是纯粹为了让儿子长个教训,几千两丢进去他都二话不说,但绝对不是现在这样,朱老爷恼表面平静,实际上恼火得很。   既然小舅子没人管教,那就只能由他代劳。莫到以后被别人揭发给王县丞知道,到那时他可救不了这小舅子。   李中平死了归死了,可他的妻子要因为这伤心难过,那就绝对不可以。   朱老爷没有余满他们的顾虑,他们朱家算是阳东县的地头蛇了。   再加上现在是薛县令治下,他也不怕得罪王县丞,不过就是个小妾罢了。   朱老爷雷厉风行得很,他很快派人将李中平领回朱家,又暗中将卢娇不安分的事情捅给了王县丞知道。   王县丞可不是李中平那等恋爱脑,他虽然对卢娇宠着爱着,但那都是看在她貌美年轻的份上,一旦知道她竟然把他当成傻子一样耍,甚至还威胁到他的地位了。   这妾室不要也罢。   不需要王县丞出马,王夫人和其他小妾一知道卢夫人被老爷厌弃,一哄而上挣着要将平日受到的气发泄出来,还没几日就把人折磨得不成样子。   王县丞自然不想放过李中平,可李中平已经被朱老爷抽得半死不活的,他再想找事就是和朱家对上了。   王县丞只好作罢,感叹道,果真是有个好姐夫啊!   等贺晏再听到卢家消息的时候,他正好在慈幼院送豆制品,先时铺子里好些豆制品卖不出去,零零散散加起来也有三十来斤,他们自己肯定吃不完,要是便宜了卖去那是不可能。   思来想去,贺晏决定将剩下的豆制品送去县里的慈幼院。后面李家铺子倒了,这习惯倒是顺延下来,改成每旬送一回,一回送五十斤。   眼下这个天,五十斤够里面的小孩吃上好几天了。   “多谢叔叔。”几个小孩走过来道谢,贺晏来过几次,里面好些小孩对他眼熟了,怯生生地走过来道谢。   贺晏笑着摆手。   “小贺,正好你在,不用我过去找你了。”   一道声音从身后响起,贺晏扭头一看,见是陈平陈班头,他挥手笑道,“陈班头,这么巧,你来这边是有公务?”   “对,”陈平走前几步,说,“之前从拐子窝点那还有好一些暂时无人认领的小孩送了过来这边,县衙那边贴了告示,今日又有亲属从邻县找过来,我过来领人过去。”   陈平朝手下示意,让他去领小孩。   “哦对了,那王家小妾被毁了容貌,卖到了牙行去,后又被卢家买了回去,卢家三人前两日已经一同离开了阳东县。今后不用担心他们再做些什么。”   “多谢陈班头,”贺晏看着特意来告诉他们这消息的陈平,感谢道。   陈平摆摆手,“不必,不过是顺手的事情。”卢家要离开,家里的田地房产自然要处理,还有路引,这些都需要到县衙办理。   陈平看到了,自然是说一声的。   再者,他接完孩子,本就要去找他一趟。   慈幼院的小孩穿着单薄,都是穿着两三件单衣,冻得嘴唇都青紫了,依然躲在门后偷偷看着他们。   贺晏扭头一看,就见陈平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那几个小孩,他问,“怎么了?是这几个孩子的家人找来了?”   陈平摇摇头,“其中一个是刘翠的那儿子。”之前他在衙门见到这小汉子的时候,他还长得胖乎乎的,性子还颇为蛮横,眼下却瘦得皮包骨,眼睛都凸出来了。   转而又想到被拐走的小孩,又觉得饿都是事小了,再说了有县衙看着,慈幼院总归比外面安全些。   贺晏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谁是刘翠,倒也没良心泛滥觉得自己做错了。毕竟杀人了就是杀人了,这孩子要冤也只能冤他那亲娘。   陈平也知道,说起正事来,“我们县衙从中捣毁了很多拐子的窝点,大多都是这五年的账目,大多数人都已经找不到去向了。”   贺晏愣住,眨眨眼睛,“嗯……是和我们小冬有关系吗?”   这事不是结束了吗?   陈平却摇摇头,“不是。”   “是和你夫郎的身世有关系。”   贺晏抓着陈平,“真的假的?”   “陈班头,你仔细说一说,莫不是找到我夫郎的亲生父母了?” 第117章   春雷响,万物生。   惊蛰的雨水缥缈而下,路上皆是撑着油纸伞或者带着斗笠的行人,贺晏越过细雨回到家中。   “贺大哥,你怎么淋着雨回来了?”余满撑着腿站起来。   贺晏快步走了过去,伸出手想要扶着夫郎,看到手上的水滴又收了回来,他说,“我见雨小又没带伞就直接回来了。”   余满抬眼看了一眼,知道他的性子也没问他怎么不买一把油纸伞,想也知道肯定是不舍得花这个银子。   他忙不迭和余庆礼说,“礼哥,灶房还有热水吗?有的话提两桶进屋内,贺大哥淋雨了。”   余庆礼揭开锅看了一眼,“有,我现在就去。”   余满转身进屋收拾了一身衣裳,肚子大了后,走起路来不自觉有些外八,步频却不低,贺晏心焦道,“慢些慢些。”   “贺大哥快去洗澡!”余满推着贺晏进去洗漱,“我先去煮姜茶了!”   “慢些!”贺晏边揭开衣带边喊。   “知道了——”   余满应下后慢了几步,走着走着又不自觉快起来。   洗澡水哗哗响,水珠顺着肌肉的纹理滚落到石板上,而后顺着渠道流走。   一个人的时候,贺晏有些愣神,陈平的话语仿佛还在耳畔响起——   “……张贴了告示后,有不少人来到县衙大多都是要找孩子,唯有一妇人特别奇怪,说是想找家里丢失了十来年的哥儿,可说话却颠三倒四的,偏偏记录的失踪案还真有他们,我们就仔细翻阅了一遍从嘉康五年到嘉康十二年,这八年期间的账本,还真发现了那哥儿的情况。”   “那哥儿姓沈,于灯会与娘亲出门就被拐子拐走了,被拐时年近六岁,上面还记载沈小哥儿因受惊过度发起高热,拐子在阳临县找了几处买家都卖不出去,后在折返的路上将其丢弃……我隐约记得你夫郎的户籍册子上……”   当时余冬被拐,贺晏是带着户籍册子前来报案的,上面的户主便是余满,因着余满是养子,上面记录得很清楚何年何月遇到并且收养。   陈平当时还很惊奇,一个养子,还是哥儿,这余姓族人倒是个宽厚的。   因此他一看账本上的沈小哥儿,就不自觉联想到了同样在两县之间被捡到的余满,既然觉得个中缘由颇为奇怪,少不得就得亲自去查一查。   陈平让那妇人回去后,很快带着人跟在身后,走访了沈家附近的邻居和店铺的客人,从中了解到了沈家的不少事情。   沈家祖上大抵是出过御厨的,从宫中离开后回乡,也就是在淮州府开了沈记酒楼,最厉害的时候酒楼都开了几件,食肆更是不少,这阳东县的沈记食肆就是其中之一。   富不过三代,穷不过五服。   到了沈文荣他爹这辈,声名远赫的沈楼已经只剩下一个酒楼、三四个食肆了,而沈文荣作为三个儿子之一,成婚后自然是分得了阳东县的一个食肆,至于淮州府的酒楼则一直在他爹手里。   沈老爷子发过话,十年内那个儿子能将手里的食肆经营得有声有色,他手里的酒楼就由谁继承,因为这文荣自接手食肆后就绞尽脑汁,废寝忘食。   他与先夫郎赵菁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后倒也琴瑟和鸣,并生下了一个哥儿。   可惜的是,赵菁生产时大出血,大夫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救了回来,人也只坚持了一年就去了。   赵菁死后,沈文荣独自带着幼儿生活,四年后才娶了一娇妻进门。   次年沈夫人怀了孕,她带着继子出门逛灯会,人一多看顾不及,她又大着肚子,沈哥儿就丢了。   陈平查了一番发现余满还真有可能就是沈家丢了的那哥儿,不只是捡到的地点,还因为他看过沈文荣那长得牛高马大的儿子沈高,两人的眼睛只能说像了有五分。   也就是沈文荣现在中年发福胖了,不然看着更像。   陈平的话语还在回旋,“哦,那户人家和你们还挺有缘的,就是沈记食肆的沈文荣夫妇……”   既然沈家还在寻找孩子,那他们自然是有义务帮忙的,这不他就顺路来告知一声。   让贺晏后日带着余满一块儿去县衙,双方见一面看看。   “沈记食肆……”贺晏呢喃出声,神情莫测。   “贺大哥……还要不要水?”余满的一声呼喊就将贺晏的心绪打散,贺晏回声道,“不用了,我现在就出来。”   他绞干头发,换上干爽的衣服就这么披头散发出去。   “姜茶?”   “对,贺大哥你快喝,免得着凉了。”这个时候淋雨最容易发热咳嗽,他特意买了许多生姜回来,就是为了驱寒。   贺晏将桌子上的姜茶一饮而尽,胃里立马火辣辣的,烧得厉害,顿时出了一身汗。   “早知就先喝姜茶再洗澡了。出了一身汗,这澡白洗了。”   余满低头整理三叔么做出来的襁褓和小衣裳,他倒是想亲手缝制,奈何手艺太差了,缝出来线头随处可见,小孩子可穿不了这般粗糙的衣服。方兰草自从知道他怀孕后,就已经陆陆续续缝了不少衣裳、肚兜,还有虎头鞋虎头帽之类的。   这些衣裳都是新的,不能马上穿,方兰草让他先洗三四次,再放起来,到了快生的时候就可以拿出来用了,这样新做出的衣裳会变软,穿起来也舒服。   至于村里人怀孕生子就没那么麻烦了,多是家里大的穿完了小的穿,娃娃的旧衣裳在村里最受欢迎。   他们余家就没有这样的旧衣裳的,最小的余冬都已经六七岁了,家里的衣裳早就给了出去了,哪还有剩的,就算有,六年了怕是也穿不得了。   余满摸了摸刚洗了一次的衣裳,抿嘴浅笑道,“那怕是不成,喝了再洗,洗了出来还得喝。”   暗黄的烛光仿佛带着一圈圈光晕,映在白皙姣好的脸上衬得人愈发柔和,贺晏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开口说起沈文荣的事情。   这事一细想就是哪里都很奇怪。   并且他想起之前那两夫妻莫名其妙毁约的样子,对于这种性子的长辈,他是一万个不乐意。   贺晏按下心思,贺余满一块儿将宝宝的小衣裳叠好。   到了夜里,贺晏心绪难平,又怕影响到旁边,索性僵着身体,睁着眼睛开始发呆。   等旁边气息平缓后,他直接坐了起来,无声叹息起来。   这事闹的!   若换作是赵家李家,都好说,可偏偏就是和他们做过生意的沈家,贺晏一想到这两人就哪哪都不自在,总觉得陈平的话哪里不对劲起来。   可偏偏又找不出漏洞。   最主要的是,小满现在大着肚子,可受不住半点儿刺激。   “有烦心事……?”一道犹疑飘忽的声音在漆黑的屋内回荡。   “哎——!”贺晏顿时吓了一跳,心脏扑通扑通直跳,扭头一看,“小满,你没睡着啊?”   余满靠着床头坐起来,目光幽幽看着落在窗棂上的莹莹月光,哼笑道,“某些人心里有事又不说,让某些人的夫郎怎么睡得着啊?”   贺晏被这话逗乐,将人抱了个满怀,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说,“某些人这么不懂事,真是该打!”   余满用手捏住他的脸颊,一扯,“还不快说。”   “好吧好吧,我说,”贺晏求饶道,既然已经知道了,不说是不成了,不说怕不是两个人今晚都不用睡了。   贺晏就将陈平说的话仔仔细细说个清楚,而后说,“要见吗?不见的话我去县衙说一声也行,也不一定就是他们。”   里头的担忧关切让余满心熨帖得很,他听了倒是没难过。   毕竟他早就不是七八岁的小孩了,一句亲爹就能将人哄得晕头转向的,爹么将他拎回家后就没有亏待过他,虽然一开始是因为他们不能生,才顺势领养了,但也不能否认后面十年的养育亲情。   说得难听点,要没有养爹养么,他早就死了,那还等得到人找啊。   “我没事,见一见吧,不管是不是总要有个交代的,只不过贺大哥,我觉得……”   河西村离着阳东县又不远,丢了孩子的谁家不是一个村一个村找去,村人没有银钱都恨不得奋身去找,他一个开食肆的要真想找,雇一些人往村里问就是了。   他从听大伯他们说过有人来河西村找人。   贺晏也觉得是这个理,本以为小满的亲爹十几年都未出现,可现在疑似他爹的人出现,这个人竟然是同一个县的人,听上去可有些滑稽了。   他们河西村莫不是什么偏远村落不成。   俩人说着说着,对于后日的会面也有了简单的了解。   就算真的有血缘关系又怎么样,他们都是快当爹么的人了,实在没必要再找一个爹娘在头上压着。   ……   沈家。   沈文荣夫妻二人也在说这事,沈夫人坐在梳妆台前,将发簪步摇取下来,放在首饰盒里,“相公,你说那余哥儿真是我们的沈哥儿吗?”   沈文荣:“十有八-九,不然县衙那边不会安排我们见面,这回还要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念着想着,跑到县衙去问,怕是我们还没有机会找回来。”   万万没想到,他的亲哥儿竟然是余记豆制品的老板,简直就是天助我也!   沈夫人扬起的嘴角有些僵硬,“我还不是为了你嘛,他是你的亲儿子,就是我的亲儿子。”   “夫人,”沈文荣将人搂在怀里。   这次,他或许能靠着豆制品将酒楼从大哥手里抢过来。   沈夫人依偎在沈文荣怀里,早知道就不去县衙打探了。   “相公……” 第118章   时下以左为尊,县衙左右偏堂,左偏堂为会客厅,右偏堂则是往日提审的不公开案件的地方,贺晏他们的身份显然也是够不到左偏堂去。   此时他们正在县衙外院的接待厅内。   “这位就是我那哥儿了吗?!”沈夫人猛然往余满这边伸手,就要将人抓了过去。   余满此时已经怀着六个多月的身孕,夫夫二人被沈夫人的动作吓了一跳,贺晏更是横眉竖眼:“眼睛瞎了,难道脑子也有疾病?”这么大肚子是当做没看到是吧!   孕夫郎被这么大力一拽,要是没站住还得了!   贺晏看着面前这个莽撞的妇人,心里很是火大,他眉头紧锁,发现这人看着十分眼熟。   总觉得好似在哪儿见过一般,未等他细想,沈文荣的话语就扰乱的思绪。   “实在抱歉,我们自从知道惦记多年的孩子还在人世,这个心就一直没放下来过,提心吊胆着生怕大梦一场,一下子失了分寸,有怪莫怪……”文荣赔笑道:“这位是哥婿是吧,夫人,还不快道歉!吓着孩子了!”   沈夫人被丈夫提醒着,开口道歉,“抱……”   “可别!”   贺晏手臂一伸,制止这夫妻的二人转,说道,“沈老板,沈夫人,尔等与我夫郎之间是否真有关系,眼下尚未有定论,还是先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沈妇人:“不是已经确定了吗?怎会没有定论!”   “是是是,”沈文荣笑道,“不知……余哥儿,还有,小贺,我们对一对就知道了,我那小哥儿丢失的时候将近六岁,是六月十五的那日走丢的,县衙这边的消息相信你们也知道了,我听说余老哥捡到余哥儿的时候正好是在七月初,除了年龄性别,就连前后的时间、地点均与账本上所写的吻合……”   “一处两处对得上是巧合,三处四处想必就不是了,余哥儿是我那小哥儿的几率十之八-九,就连县衙这边也是这么觉得,不知你们还有甚疑惑不成?”   四人面对面坐下,余满默不作声,昨晚他们就说定了今日全权交由贺晏来问话,他就负责观察当个吉祥物就好。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刚好陈班头他们都在,就当做个见证。”   陈班头他们点头说,“这是自然。”   贺晏发难,“既然确切地说我夫郎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沈哥儿,我们就暂且先当就是吧……“   沈夫人柳眉一竖,什么叫就当,她还不想呢!这死哥儿,怎么这么命大!被拐子拐了去竟然还能活下来被人收养!收养回来的便宜哥儿还让他顶立门户,真真是可恶至极。   沈文荣置若罔闻,惺惺作态,满脸慈爱地看着余满。   余满朝他扯出一个笑容,看什么呢?   “你说你们时时惦记着他,那么我想问一下,为何我夫郎在河西村这么些年,你们从未找过去?一句惦记了这么多年怕不是一句空话,要真的惦记人怎么会连找都没找!”   之前贺晏来谈生意的时候,沈文荣就知道这汉子是个难缠的,没想到人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点。   沈文荣苦笑道,“说起来都怪我!那会儿食肆出了问题,灯会那段时间,我正好去了淮州府见我爹,也就是你爷爷,等我回来了,夫人才说你不见了,官府的人找了一旬,见没有消息就这案子就压了下去了。”   “之后夫人更是难产,差点停不过去,高儿刚出生时跟小猫崽一样,家里一团乱,我根本丢不开手,便派了人去找,只不过他们回来说找遍了都说没有……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他们拿了银子一点事都没办!再之后,等夫人和高儿稳定下来……已经过去半年之久了,我们还是没有受到任何消息……”   话里话外,沈文荣都已经将余满的身份按死了,他家沈哥儿一定得是余满才行!只要有了亲缘,就不怕扯不上关系,就能从中分一杯羹!   “都怪爹啊,要是当初爹没去淮州府,你也不会走丢了!爹对不起你!”说到后面,沈文荣声音哽咽,愧疚地看着余满。   余满被激起一手臂鸡皮疙瘩。   要真的像沈文荣说的那样,在其他人看来似乎真的情有可原,沈文荣做得没错,走失的人再重要也重要不过眼前的人,他已经没了哥儿,不能连妻儿都没有。   若是有人因此苛责一二,就是他们不识大体了。   贺晏笑意吟吟道,“看来两个人的分量确实比一个人重啊,为了难产的妻儿耽搁了找哥儿的时间实属无奈,沈老板做得没错!”   呃……   陈班头频点脑袋僵住,理事这么个理,就是这话听着怎么这话别扭。   余满用手帕一捂,嘴角偷着笑。   “你……”沈夫人被掐了一把,讪讪闭上嘴巴,沈文荣紧紧攥着夫人的手,免得她没脑子说出什么来,他厚着脸皮说,“总归是我们做爹娘的不对……”   “那确实是你们做得不对,”贺晏顺势说,“总不能你妻儿养了十几年还没养好导致找亲生哥儿都心有余而力不足吧,惦记十余年,若真有心找,怎会连河西村都没去过,说出去都惹人笑话,大家说是吧!”   “小满,所以我说啊,用不用心不是光靠嘴上说的,得看他做了什么!”   余满奉若圭臬道,“贺大哥说得是,我大伯可说了,村里可从未有人去那边找过我呢,他们都觉得我家要么是在很远的地方,不然的话我那亲爹亲娘不是死了,就是残了,不然怎么会好端端的一个孩子,就在眼皮底下都找不到呢?”   “万万没想到,这疑似我亲爹的人,竟然就在阳东县,你说出不出奇!”   贺晏频频点头,“出奇,看来我们大伯说得也不全对啊。”   话音未落,夫夫二人唱的双簧实在逗趣,陈班头他们着实是憋不住了,连着“噗嗤”了好几声,捂着嘴巴笑得肩膀都颤抖起来。   沈文荣夫妻嘴角一僵,面色漆黑一片。   本以为这哥儿是个好拿捏的,一番话出来,沈文荣就知道自己想岔了,夫夫二人都是人精,都难缠得很。   要换了他人哪会这般不给面子,阴阳怪气啊!再怎么说他也是他亲爹,是这小子的岳丈啊!   若不是想要腐乳方子,沈文荣这会儿已经掀桌走人了,哪里会放低身份去恭维一个走丢十余年且已经嫁人的哥儿,这样的哥儿要不是看在方子的份上,认回来又有什么用!   沈文荣还在做戏,伤心欲绝地说,“都是我们的错,今后我们一定会好好补偿给你们的,还有小孙孙,沈记食肆我也直接传给你……”   “不行!!”沈夫人一听立马顾不上什么姿态了,厉声喊道,“沈记食肆是我们高儿的,相公你之前答应我的!”   “你个蠢妇,高儿和余……小满是亲兄弟,传给谁不都一样,再说了,小满肯定不会亏待亲兄弟的!”   贺晏这会儿想起来在哪里见过沈夫人了,二人确实在薛家商行外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沈夫人就拉着一小二打听起拐子的事情来呢。   贺晏思忖片刻,抬头打断面前二人的争执,看着沈夫人问道,“哦对了,沈夫人是吧,有一件事我想问许久了。”   “八月中旬,为何你会在薛家的龙虎商行打探拐子的消息,难道那时候你就已经知道那两个拐子与我们小满有关?还是说你提前知道了什么?”   其实贺晏这话有些没有道理,只不过到底打了沈夫人一个措手不及,再加上她本身心里就有鬼,一听这话,立马就慌乱无措起来。   他怎么会知道那时候她在打听消息的?!莫不是被他发现了?应该不会吧?!   “没、没有啊,是不是你……”看错了。   沈文荣此时开口,手掌死命攥紧,“原来夫人你那会儿就在找儿子了!!”   此话一出,沈夫人立马反应过来,顾不上手指被捏得生痛,强颜欢笑道,“抱歉,相公,我、我听说有拐子的消息,就想四处打听一下有没有我们家哥儿的消息,只知道当初就多打听一会儿了,这样,我们一家四口好早些重聚。”   “是吗?”贺晏迟疑。   沈夫人斩钉截铁,之前泄露出去的表情仿佛从未出现过,“自然!”   贺晏点点头,没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事实上,试探的几个来回,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而余满也有些后悔,这样的爹认回来有什么意思呢?   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卖豆腐的哥儿了,他是怀了孕,但眼神和脑子都很正常。   贺晏扭头和余满对视一眼,演戏演到现在,其实有些东西已经很明了了。若是没有沈夫人,或许沈文荣的表演也称得上完美,只可惜多了一个猪队友。   沈文荣看着是个慈父,实际上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说上说得多好听,可眼里的偶尔闪现的精光却被一直暗中观察的余满捕捉个正着,再说了是真的慈爱,还是演的,光看眼神就一目了然了。   真信了他嘴里的话,不如天天磨豆腐,只不过他们身上能有什么值得他觊觎的呢?   除了腐乳方子,怕是没有其他的了。   而沈夫人这个继母还有一个十三岁即将成人的汉子,这种情况下她是真心将人认回去的吗?如果不是,她之前为什么要去打听拐子的消息?   总之,辛苦走了这一遭,余满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这亲缘绝对不能认。   见余满朝他摇摇头,贺晏知道他打定了主意,便说,“除了这个问题,我还有一个问题,便是……”   问题,问题,怎么还有这么多问题!   沈文荣无奈听下去,听到他说,“我们小满,总得有名字吧,光你说说沈哥儿沈哥儿的,莫不是连个名字都没有?”   这话……沈文荣无法辩驳,因为沈家户籍册子上划掉的名字上面就是只有姓,还真的没有名。   赵菁生下哥儿后,就一直喊小名。等赵菁去了,他还是喊着小名,直到人走丢了也没人想起来要给他起个名字。   他的小名是什么来着……好像是小宝,还是宝宝?   “你的小名叫小宝,以后我们就叫你小宝可好?”   余满摇摇头。   “也对,”沈文荣一脸歉意地看着他,“你都是大哥儿了,确实不能再叫小名了,不如还是先唤你小满吧?如今我们一家人总算团聚,苍天有眼啊!可惜你爷爷他们见不到你,不若过几日我们一同回淮州府见一见你大伯他们,到时直接改个名字,你喜欢什么字?唤幸哥儿怎么样?沈幸沈幸,一听就是个好名字!”   沈文荣略过前面贺晏的刁难,直接开口,希望余满认祖归宗。   这么久了,余满第二次出声,说出来的话显然也不是很中听。   他说,“我摇头的意思是,如今我姓余,名满,是我爹余远江的大哥儿,也是我们余家现在的当家人,我爹我阿么养救我一命如同再造,而后养我教我待我如亲子一般十二年,我幼弟如今六岁,因此我今后也只姓余,若是我现在改姓沈,那我爹么的养育之恩,还有我年幼的幼弟怎么办!”   “至于二位,虽然也没有明确的证据表明我就是你们嘴里的沈哥儿,只不过我们到底有缘,不若以后就当做亲戚走动,你们觉得呢?”   沈文荣:“……”他觉得不咋样。   一个普通亲戚自然没有亲生哥儿来得好啊。   而且怎么就没有明确的证据了呢,那账本不是证据了吗!沈文荣算是看出来了,这哥儿压根就看不上他们沈家!   沈夫人却突然开口道,“可以,你养爹养你这么多年,我们确实不能就这么让你回来,就当成亲戚来往吧。”   “夫人你……”沈文荣还要纠缠,不知俩人说了什么,沈文荣又作罢了。   贺晏轻飘飘扫了她一眼。   “既然如此,陈班头,今日我们就先到这里了,多谢啊!”贺晏站起身说道。   职责所在,哪里需要道谢啊!   陈平摆摆手,“成,你们说定了就行。”反正他们县衙只负责找人,至于之后找回来到底怎么样,都是他们自己说了算。   告辞后,贺晏等人从接待厅出来,越过中间的假山盆栽,出了县衙门口,一个约莫到贺晏耳朵高的汉子从旁边飞速跑过,衣摆被卷到半空中去。   “爹——娘——你们终于出来了!”   鸭公嗓飘入耳朵里。   贺晏停住脚步,转身往后看。   莫不是这个就是沈文荣的儿子?那汉子看着和小满差不多高,十三岁?这个子是不是有些不对劲起来?   说是十三岁,可按照实际年龄来算,沈高周岁应该也才十二岁吧,发育得这么厉害,这瞧着十四五都有了吧。   “贺大哥,你在想什么?”   贺晏凑过去,嘀咕了几句,余满眼睛都瞪圆了,睫羽颤抖,“不会吧!他要真有十四岁,这一去医馆摸骨龄不就穿帮了吗?”   贺晏笑着将散落的发丝别在耳后,“你以为摸骨龄是随意一摸手就能摸出来的啊?那得仔细将骨骼捏完捏清楚了,才知道的,不然就这么随意一捏,也只能摸出个大概出来。”本就虚了一岁,要真是十四岁说成十三岁,旁人也只会觉得他长得好,个子高大。   余满捂着脸笑道,“好像是哦。”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如果真的是这样,最多也只是婚前无媒苟合,珠胎暗结罢了,都过去这么久了,也没什么影响。   只不过,最重要的是,如果真的确定沈高是婚前子,那说明他走丢的时候,沈夫人是没有大着肚子的,那他走丢……岂不是有人故意为之?!   贺晏见他反应过来了,伸手握了握他手,温度不冷。   春寒料峭,威风夹着细雨,贺晏撑开油纸伞举在头顶,“先诈一诈他们。”不然沈文荣那样子估计安分不了。   出了县衙,沈文荣一家三口争执个没完,一会儿指责“沈夫人为什么自作主张”,一会儿又问“沈高为什么过来”,见了贺晏他们停下脚步,沈文荣闭上嘴巴,转而露出笑脸,“是小宝啊,你们等我们是有什么事吗?”   贺晏充耳不闻,“我有些好奇。”   “沈夫人不是十二年前怀孕的么,按理说这位弟弟应该也才十二岁啊,怎么长得如此高?而且这声音听着也……是不是有什么秘诀的,我最近也想再长高一些?”   沈家三口:“……”   糟糕!   沈高被贺晏视线紧锁,隐隐感觉到自己有些误事了,他下意识往他爹后面缩。   沈文荣顾不得之前的争执,强颜欢笑道,“哪有什么秘诀,不过是刚出生的时候亏着身体,我们做父母费尽心思给他补,自然这个子就高了。”   贺晏拖长声音,“哦,是这样的吗——我们就不打扰了,还有事要找卖水果的,回见。”声音里淡淡的,也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   沈夫人:“什么事啊?”   贺晏笑着看了她一眼,直把人看得心里直突突,随后二人就撑着伞背过身离开,空气里还残留了一句话。   “……明明是十月的果子,非要说是十二月的当季果子想要卖给我们,真是好不要脸,我们现在就要去那卖水果那拆穿他们!”   三人看着油纸伞远去的影子,沈夫人惊恐道,“什么十月果子,十二月果子的,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相公,他们是不是知道了?”   “闭嘴,回去再说!”   沈文荣阴沉地看了妻子一眼,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生出来的儿子都随了她!   沈夫人吓得肩膀一缩,带着儿子蔫蔫地跟在身后,三人快步回到巷子里。   沈家早就不是之前的高门大户了,家里头连个门房都没有,只雇了一个附近的妇人前来洗衣打扫,她在院子里见到沈家人回家,忙不迭跟过来。   沈文荣说,“抱歉,秋嫂,今日我们家里有事,明日你再过来打扫吧。”   秋婶子脚步一顿,讪讪点头。   等门闩一落,穿过堂屋回到内院,沈夫人就开始催促着问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你儿子什么时候出声的你不知道啊!这事绝对不能穿帮!”沈文荣气得青筋直冒。   他望着沈夫人的姣好美丽的侧脸。   他比沈夫人大了将近五岁,遇到沈夫人的时候,她还是当时某花楼里默默无闻的清倌,才十四五岁,那时候他刚分家,去谈生意时点了几回,就是那时候沈夫人朝他示好被他无视过去。   后来,赵菁没了,再见到她时,她已经是楼里有名的清倌了,好些人家都想将人娶回家当小妾。而沈夫人却依旧对他痴心不改,只不过这时候他压根就没有心思和功夫想这些有的没的,别说娶续弦了,倒不是因为他心里对赵菁有多重的感情。   纯粹是因为快到十年之期的第五年,也就是他爹核实店里收入流水的时间,他想做大做强,想压过沈老大将酒楼从他爹那拿到手,他自然不能松懈。   就连当时那哥儿他都是雇了人帮着照看的,自己哪有时间再娶。   要不是后面喝醉了酒……他应该不会将这个女人娶回家。   也是那时候怀了沈高。   等他知道后,沈高已经有四五个月了……   沈高坐在一旁,压根不敢出声,沈夫人犟嘴道,“知道就知道,最多也就是说我一些难听的话,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害怕被人说,我们高儿又不用嫁人,等过几年了还有谁知道。”   小聪明是有,但真的不多。   沈文荣真想将那时候色心上头的自己拍死,怎么就真的见人柔情小意就将人动了,“你个蠢货!”   “沈文荣!你什么意思?我是蠢货,你之前那个就不蠢是吧,现在将哥儿找到了,就忘了我们娘俩了!”沈夫人泪眼涟涟,三十出头依旧看着颜色正好。   “亏我还整日念着你想着你。”   当时就是因为知道她心里眼里满满都是他,他成就感十足,又见人貌美娇软……果不其然,沈文荣就吃这套,又心软了。   长叹一声道,“夫人,你说到哪里去,你还没听出来吗?”   “当初你说你大着肚子所以顾及不到余哥儿,”沈文荣说,“可是那会儿你又不是真怀孕,一旦被人知道了,这假话就穿帮了啊。”说到底当初就是沈夫人看不住小孩,才让他被拐走的。   只不过他都有高儿了,一个哥儿找不到就找不到吧。说不准被哪家好心人收养了呢。   沈夫人擦干眼泪,“那怎么办?”她靠在沈文荣肩膀上,低声问道。   沈文荣叹气,“那便不认了吧,这哥儿,反正今日我算是看出来了,他们压根就是故意奚落我们的,不是想认亲的。”   看他们那般精明的样子,再看看家里这两个脑子不灵光的,到时候别说惦记人家的方子了,说不准真的连沈记食肆最后都要改姓余了。   总归不是他们的方子,白高兴一场就白高兴一场吧。   “虽然他们不想承认,但到底是我的孩子,闹出去自己也丢脸,这事就这么过去吧,反正你也不是故意将人丢了,大不了给他赔不是。”   做下这决定,沈文荣心里有些怅然若失,但到底从未得到过,放下也容易。   沈夫人眼神低垂,“嗯……”   ……   话分两头,此时贺晏他们也在屋里说这事。   “贺大哥,你说这沈高到底几岁啊?”   贺晏将换洗的衣裳丢入桶内,打算一会儿拿去洗,想起他听到身后的动静,“那女人带你出街的时候,十有八-九没有怀孕,至于为什么说谎,怕被责怪是一,其二多少也有些故意的。你毕竟不是她的孩子,不见了对她更好……”   余满撇嘴道,“那我还得多谢她,不然的话我还遇不到我爹么,之后也遇不到你。”   “躺下,”贺晏洗干净手,准备给人按摩腿脚,最近余满腿脚浮肿得厉害,用热水泡过脚后再按摩会舒服很多。   余满听话躺下,贺晏将白皙浮肿的双腿放在自己腿上,手指轻轻一按,就按出一个坑来。   而后边按摩边回话。   “谁说遇不到,你乖乖长大,不还是在县里嘛,我没遇到你时整日往县里去,等我那爹把家一分,我估计还会在县里待很久,我们肯定能遇到,说不准是在食肆,又或在灯会上,又或就在路上行走时……”   贺晏的话语轻缓有力,余满仿佛真的见到这样一幕,他又浅笑起来,“那也好。”   “不过,我可不想和沈家沾上关系,我啊还是做个余家人更舒服自在,遇到爹么,遇到你,还有小冬和我们的宝宝,这样就很好。” 第119章   之后他们还是没有死心,沈文荣又亲自过来试探,一是确认他们是否真的知道沈高的真实年龄,二是试探能不能和余满打好关系。   只不过贺晏他们可就没有这么好功夫去演戏了,压根不接招。   直到,夫夫二人出门去惠如楼吃饭,贺晏看着对面的人冷笑道:“行,非要说清楚是吧,那么我们就直说了啊,如果不想我们找大夫将你们那儿子的年龄说出去,以后就不要来找我们!”   沈文荣找了他们好几回都没人出来,这回正好见到他们从店前经过,便跟着他们来到酒楼里,没想到一坐下就得要这样一句话。   “……你,余哥儿你也是这样觉得吗?”   余满闻声出来:“贺大哥说的,就是我要说的。”   “我们已经让人去打听过了,你那儿子头几年可都借口体弱多病,没怎么出现在人面前呢。”贺晏很想知道这人是怎么做到这么厚脸皮的,可以的话他都得学一学才行。   沈文荣以为他们介意沈高的年龄是在为赵菁不满,他伸出手指发誓,“当初我一时不察觉被人近了身,才有了高儿,那会儿你已经五岁了,你阿么也去了四年……”   他绝对没有对不起赵菁!   “你是没有对不起你那先夫郎,”贺晏说,“只不过你那哥儿到底怎么丢的,怕是只有拐子和你那夫人知道了。”   余满点头,“你不需要来找我们忏悔,你该忏悔的人是你那早逝的夫郎,他拼死拼活生下的孩子,你没几年就两人弄丢了。”   “至于我们……之前没有关系,以后也没有。不然的话……”   余满语气含糊,却也坚定,显然是真不愿意认沈文荣这个爹。   沈文荣错愕不已,看着面前哥儿笃定的模样,与记忆中贤惠的夫郎仿佛有几分相似,又好似没有,他才恍惚想起,原来自己已经许久未想起过赵菁的模样了。   “不会的,她……”沈文荣下意识为她辩解,沈夫人这人虽然有些小心思,但对于他那确实是真心实意的,又怎么会害了他的亲生儿子呢。   这话贺晏他们听不见,要不然当场就要笑出声了,难道这就是中年男子莫名其妙的自信?又或者自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眼瞎?   贺晏摆摆手,“我们还有事情,她到底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们自己处理。”   “哎……既是如此,沈某就不多打扰了。”沈文荣无奈之下,只好就此收手,就当作从未有过这个哥儿。   回到家后,沈夫人凑上前问道怎么样了。   沈文荣道,“今后当做陌生人处吧,我们不找他们,他们不会当一回事。”   太好了!   沈夫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感受到丈夫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沈夫人摸着脸颊问,“相公,我脸上有东西吗?”   沈文荣想开口质问她,哥儿是不是她故意弄丢的,还是她故意延误了找人的时间?他有很多很多的话,脑海中闪过赵菁的面孔,余哥儿的、沈高的……最后是沈夫人。   他沉默须臾,摇头说没什么。   不去问不代表什么都没发生,夫妻二人中间到底多了一条裂缝,只是暂时无人得知。   贺晏见沈文荣离开后,赶紧让钱小山上菜,“小山哥,上菜!”   钱小山早就没有之前的愤懑不满了,现在县里哪个不知道他贺晏牛着呢,那腐乳的生意要不是有薛家那边顶着,就连他们东家都想掺一脚。   “可别,今后叫我小山就行,”钱小山快速下了单,笑着说,“稍等片刻,一会儿就上菜。”   惠如楼没有百味楼打对头,这生意果然好了不少,大厅坐不虚席,就连二楼也高朋满座。   吃过饭后,贺晏和钱掌柜打了声招呼,“钱掌柜,你们酒楼生意可真好啊!”   “哈哈,一般一般,”钱升从柜台前抬起来,“要不是刘府倒了,我们惠如楼怕是还要好几年才能重回以前的盛景呢哈哈哈!今日的好日子,可多得了我们县令老爷。”   钱升仿佛化身成薛长松的迷弟一般,身子朝着东侧,嘴上一句接一句的彩虹屁。   贺晏真心遭不住,牵着余满的手遛了。   余满停住脚步,嘴角带着笑意说,“怎地走这么急?你不是说和钱掌柜忘年交吗?”   “是归是,哪里知道他这么能吹的,”贺晏感叹道,“之前只知道他对他东家很是推崇,现在没想到还要再加一个,我可吹不过他!”   聊了几句,他们买了一些鱼虾和瓜果,就打算回铺子。   “晏叔,满叔么,等等!”   贺晏耳朵微动,扭头说,“是不是有人喊我们?”   “有吗?”   他又听了听,好像还真的有,贺晏四下打量,很快一个汉子气喘吁吁地从侧方跑过来,“晏叔,满叔么,总算见到你们了。”   来人是许久未见的王小壮,余满笑着问,“是你啊,小壮,有什么事吗,你爹呢?最近都在忙什么?”   三人站到一边去,聊了起来。   王小壮喘了几口气,“我们还在老地方开摊,跟以前一样,只不过烧饼除了肉烧饼,还卖起酱香饼和饮子,生意还可以。”   那日和贺晏分开后,王小壮好像被人猛然敲醒一般,贺晏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可人家遇到事来不仅完美解决,还借此更好一层楼,眼下还开了铺子。   他王小壮又凭什么不能有出息,一定要求着人帮忙才行。   再者说了,别人那得来的都是假的,只有自己有真手艺才是真的,他算是看明白了,为什么屡屡有人来找他们麻烦都没办法搞成事,不就是因为人家除了有稳定的客源外,靠的不就是一手做豆腐的新奇手艺吗!   旁人没有,就他有,谁见了不去他那瞧一瞧呢。   于是乎,王小壮闷着头,学着改进家里的烧饼,有肉的改成素的,配上豆浆正正好,烧饼酥脆是酥脆了,但市面上卖烧饼的人还真不少,他又试着将面糊调稀做成煎饼,单调得厉害就给刷上一层酱。   酱香浓郁,葱香十足的酱香饼果然很多客人喜欢。   王小壮说到这个顿时兴奋起来,眉飞色舞地和他们说,一点儿都不怕人学会了。   豁——贺晏眉毛一挑,厉害了,这不就是葱花酱香饼嘛,这都被他做出来了!   余满“咕噜”一下咽口水,刚从酒楼出来过上半个时辰,感觉肚子又饿了。   虽然自己做也不是不行,但到底麻烦了些,眼下知道王小壮他们那边有做,看小满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又馋了,好在每顿吃得都不多,贺晏立马道,“听着很不错,我们现在就去帮衬一二。”   三人一前一后去了王大强的摊位,王大强惊喜地看着他俩,可惜客人不少,根本腾不出手招呼他们。   贺晏从摊位打包了一篮子酱香饼,又和王大强闲聊了几句才离开。   余满边走边将手上的酱香饼叉了一块进嘴里,“唔……也好吃,就是感觉这个酱没有贺大哥做的那般鲜。”   贺晏也吃了一块,品尝后说,“应该是没有放虾酱,我们那次吃的酱是放了些虾酱进去调的,味道肯定鲜香一些,不过这个也不错。”   余满吃了几块,解了馋意就放下了,他现在肚子越来越大,饿得快吃得多,因此只能少吃多餐,每次尽量控制住嘴巴,少吃一些。   贺晏将油纸包好,“回去捣鱼丸吃。”   “好。”   ……   待到三月初开始,梅玲产下一女儿,方兰草他们就央着让余满回村里待产,免得在县里人多走来走去碰到了,村里人就这么多,再加上长辈都在,余满也能安心一些。   本来贺晏是想直接去回春堂待产,只不过时下可没有这样子做的,在医馆产子传出去了这回春堂怕是不好做下去了,而且医馆里也只有胡大夫一个大夫,其他大夫一听就想将贺晏赶出去。   再三被拒绝后,最后贺晏只能约定在预产期那几天,将胡大夫请回家去看着。   银子贵些不成问题!   说到这个,胡大夫当时还颇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可是回回来看诊卖药都恨不得药童送了两根艾条的汉子!   和胡大夫约定好后,到了三月末,余满的肚皮已经鼓得像个大西瓜,二人收拾好行当准备回家备产。   余冬泪眼汪汪地看着哥哥,“哥哥,我也想回去!”   哥哥和晏晏哥都回村里了,怎么只留他一人在铺子里。   贺晏充耳不闻,回去是不可能跟着回去的,余东从铺子去书院只要二十分钟不到,可从村里到书院起码要四十分钟,耽搁一会儿就迟到了,书院本就要早起,若是还要再早,怕是余冬眼睛都睁不开了。   余冬觉得自己可以,“我可以早些起来,不会耽搁了时间的。”   贺晏摇头,“不,你不可以。你平时就爱赖床,你可别觉得了。”   “我才六岁!”   平时没事就说我已经六岁了,样样不要人管,有事起来就说我才六岁。   贺晏无语凝噎,但还是拒绝道,“不可以,这样你往返会有危险。”   贺晏坚决不肯,余满自然也不会点头,见两个哥哥一致对外,余冬只觉得心里凉飕飕的,瘪着嘴巴对着小侄儿嘀嘀咕咕道,“乖侄儿,你快出来啊,叔叔我被欺负了!”   他叮嘱道:“你都这么大了,放旬假就来接你回家,平时就你小礼哥或者晓月嫂嫂来接你,知道了吗?”   “好吧。”   余冬拖长声音,快步将自己最喜欢的那个草编小狗递给余满,“哥哥,这个你拿回去。”   “就当是我陪着你们啦!”   四月初,清明前后,种瓜点豆,除此之外,水田的备耕也准备妥当了,翻地施肥除草,耕地耕了一轮,雨纷纷扬扬得下,育苗也悄然进行中。   河西村更是忙活个没完,作坊的生意可不会因为农忙农闲就停了下来,可为了那半亩田把一两银子丢了那也不值当,还不如直接找着相熟的人家花个几十文回来帮忙。   因为这,河西村一时间热闹得很,往来的人不少,余远山担心会出岔子,还让村里几个老人闲着没事就在村里晃悠,四处盯着,免得会出事。   家家户户忙个没完,余满他们倒是不需要操心地里的活儿,水田从刘长柱家里收回来了几亩,家里吃喝够了,作坊订单络绎不绝,贺晏现在一门心思就操心着余满。   平日里吃完没事就在村里散步,和这个叔么聊几句,又和那个婶子笑几声,倒是过得比在铺子里快活多了。   偶尔无聊了,两人还一起捣鼓起婴儿车、婴儿车、安全椅,捣鼓到一半,发现到底不是这个路子的人,转头跑去余木匠那边。   没几天就带了两套婴儿车、婴儿车回来,一套送到余时仁那边,正好先给满月的小姑娘用上,当然,婴儿车还没这么快用得上,起码得等会坐了才能坐婴儿车,婴儿车倒是可以用了。   余时仁看着怪模怪样的婴儿车,“这车子还给小冬玩的?”   “当然不是,这是宝宝车,让大伯娘在这缝个舒服的垫子,这样的……腾不开手的时候把小姑娘一放,岂不是正好。”贺晏说。   余时仁摸了摸,很是心水道,“看起来真不错,多少银子,我给你。”   “不用,余木匠那边没收几个钱,”贺晏说,“对了,大伯呢?”平时不都在家里逗孙女吗,用大伯的一句话,孙女轮不到他抱,听个声音也是怪有趣的。   “别提了,去了方家。”余时仁有些头痛。   贺晏眼前一亮,恨不得抓一把瓜子出来,忙问道,“什么事?不会又没考上吧?”   余时仁看着他一脸“说出来让大家乐呵乐呵”的样子,顿觉好笑,解释道,“这真让你猜对了。”   二月县试,半个月后是府试,府试过后四月初便是院试,自四月来方家人自觉一雪前耻,下巴恨不得昂到天上去,也就是大家都忙,要不然早就闹起来了。   哪里知道半个月后,方铭一声不响回来。   “自然是没考上了,要考上了可不是这做派,这下可好,原本方家老大就不舒服很久了,就想着这次考中秀才能给家里免赋税,也算不白读一场,哪里知道人又没考上,这回不用他妻子闹,他做老大的都忍耐不下去。”   “再加上方铭也到十九了,他大哥可不想养弟弟,这不闹着让方铭从书院里退学,去县里找个账房的营生干着,再娶妻生子嘛。”   余时仁没说的是,方铭自是不肯,话赶话还说了不少东西,说要不是没退亲他有银子他就不需要钻营,浪费这么多时间在那些富家子身上,现在作坊的东家就是姓方……之类的话。   这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余远山脸都黑了,当即连主持都不想主持,拂袖而去。要不是后面方家闹得都要拿刀了,他被逼着又过去了。   方家的事贺晏听了个乐呵,随后就抛之脑后。   临近五月初,日子一天一天逼近预产期,贺晏嘴角都长了两个燎泡,余满倒是心宽,还反过来劝慰人。   这日一早,碧空如洗。   和往常一样,贺晏起来洗漱完就着手准备早饭,孕夫郎的早饭需要营养均衡,好在余满没什么挑嘴的,除了干呕外,吃什么他都觉得挺好,鸡蛋、肉包、馄饨还有一碟青菜、一把野果子,吃得肚子……   “哎哟,好饱,饱到有些涨。”余满摸着自己的肚子说。   贺晏放下筷子,“不能吧,跟平日食量差不多啊?”馄饨的分量也不多。   “是不是要生了?”贺晏问。   “不会吧,还没到时间呢,我走一走消消食,可能撑着了。”余满挺着肚子在院子中走来走去,结果越走肚子开始痛起来。   不会真的要生了吧?!   没过一会儿又不痛了,他又放心下来。   半晌过后,肚子又开始痛起来,余满继续走,继续怀疑。   反复几次,下面突然热乎乎的,水流顺着大腿滑落,裤子都被打湿了一片,余满总算“哎哟哎哟”地呼叫起贺晏,“贺大哥,我羊水穿了!”   “什么?!”贺晏抹布一丢,手足无措起来。   不是过几日才生吗?怎么预产期还有提前的,羊水穿了,小满要生了……脑海里全是乱七八糟的念头,贺晏急得手都在抖,最后狠狠锤了自己一拳。   快速跑过去将夫郎半抱进屋子里,好在产房已经收拾出来了。   余满躺好后,贺晏红着眼说,“别着急,我现在就去和三叔么他们说一声,然后就去接产公,产公就在村里,我很快就回来,小满,别怕。”   余满肚子本还有些痛,这会儿倒是忘了,他抓着贺晏颤抖的手,“我不怕,贺大哥,我等你回来。”   “好。”   眼下不是诉衷情的时候,贺晏赶紧往三叔家跑,“三叔么,小满要生了!我要找产公!”   “什么,怎么这么早,快快快,产公在那头,我带你去。”   一阵兵荒马乱后,贺晏恨不得自己插上翅膀,寻着产公,将产公带了回去。   结果还未到产房,就听到产房里传来婴儿“哇哇”的哭声。   “别哭别哭——”余满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贺晏快速跑了进去,只见余满半躺着,一个红通通、皱巴巴的婴儿长着嘴巴哭得撕心裂肺,余满求救般看着他,苦笑不得道:“贺大哥,我一用力他、他就出来了……”   “没事没事。”贺晏还要说话,就被产公赶出去,“汉子出去待着,我这边很快收拾好。”   贺晏没有纠结,这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手软脚软起来。   产公神色凝重,他接产这么多年,生得这么利索的倒是见过,只不过太少,而且后面也是不大好。   待他剪完脐带,婴儿用襁褓包裹起来,余满摸摸自己瘪下去的肚皮,松了一口气睡着了。   如临大敌的产公:“……”身子骨这般壮健的哥儿还真是少见,没事就好。   贺晏这会儿挤了进来,忙从三叔么手里拿过毛巾,“三叔么,我来就好。”   方兰草笑道:“好你来,我们满哥儿生娃娃可真利索,平安顺遂,生的娃娃还长得这般俊俏,我看那眉眼和小贺你挺像的。”   贺晏慢慢将干净的裤子给人换上,抬头看了一眼产公怀里的崽崽,“哪里像了?!”   这皱巴巴的样子,怎么看出来和他长得像的?   崽崽仿佛听到了亲爹的腹诽,小嘴巴抿着抿着,又扯着嗓子哭。 第120章   六月一到,夏蝉在枝头叫个不停,闹得人心火直起,恨不得喝上一瓢沁凉沁凉的井水,又或者吃上又冰又冷的瓜果才算美妙。   余家小哥儿终于满月了!   离着出月子还有几日,贺晏就已经忙活着准备满月酒当日需要的东西了,到了满月酒这日,余满一大早用热水痛痛快快洗了两回才算完事,五月这个天坐起月子来简直要人命。   余满从未觉得如此煎熬,明明自己怀孕到生产,整个过程出乎意料得顺畅,睡醒一觉立马就能下地走了,说出去都让好些人感叹不已。   结果却拜倒在坐月子上面,一整个月不能沾凉水,不能吃生冷,不能出去吹风,到了后期可以出门了,也得包裹得严严实实再出去,余满总觉得下一秒自己就要热晕过去。   偶尔用老姜煲水擦洗,不然真的一个月不能洗漱,整个儿都腌出味了。   村人得了个金钵钵也很少有人会大摆宴席,不是因为别的,纯粹是因为没银钱,大多数人家都会在儿媳儿夫郎出月子这天邀请一些亲朋过来,煮个红糖鸡蛋醪糟招待一二,回去时让人端上一碗走。   因此像贺晏这般,还未到满月那日就去屠户那定猪肉、去县里采购的,才是少见的。   听说只要是村人带礼去都能去吃席,一下子倒是将夏日的灼热冲散了不少。   这日一早,好些人家跟往常一样在石阶盥洗,刚一蹲下就说起这事,还问对面相熟的人家要不要一块儿去。   对面的人有些迟疑,摇摇头。   妇人有些惊讶:“去啊,这么热闹为啥不去,之前村长家大孙女的满月酒你就没去,我可跟你说,热闹着呢!”   “哼,哥儿姐儿有甚可摆席面的!”也有人觉得不舒服,暗戳戳撇嘴说道。   素来便是恨人有,笑人无。   自己生了汉子连个鸡蛋都吃不上,人家倒好,生了赔钱货还有人忙前忙后,满月了还摆席面庆祝,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生了哥儿一样。   原本先出声的妇人翻了个白眼,“偏生人家乐意啊,你生了汉子又怎么样,连月子都没坐就下地。”   怼得这人衣裳也不洗了,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气急败坏地走了。   “瞧着没,这刘家的酸得哟,搁谁不知道一样,还不是记恨满哥儿把他们的地收回去了……算了不说他们,对了,你那儿媳不是刚进门没多久么,真不打算带去沾沾喜气啊?”   “……不太熟络总觉得不大好意思去,不过你说得对,沾喜气要紧!大家都去我也去,也不丢人……对吧?”   谁不知道满哥儿是个有福气的呢,光就生产这一件就够大家年年月月翻出来说了,不为别的,就期盼着自家儿媳儿夫郎或者嫁出去的孩子也能如他一般平平安安。   “那肯定啊!多人去才好呢!等会我就回去,一会儿一块上门去?”   “成。”   三三两两说定后,几人将衣服盥洗完毕,抱着木盆就回去,也顾不上家里头闹着要去捡蝉蜕的小孩,回屋里穿戴收拾一番。   带着篮子备着礼,满脸春风地出门。   晌午未到,余家院子里早已宾朋满座,座无虚席,招呼客人的桌椅摆出门口去了。余庆礼坐在前面记录着各人送来的宴礼,余庆义和余时仁他们则走进走去招呼客人,大伯三叔他们已经坐下和其他村汉侃大山了,周秋他们则扎在妇人堆里……   外面忙得热火朝天,里面的架势也不差,贺晏正给宝宝擦洗喂奶,忙进忙出,一通功夫下来,自己先忙出一头汗出来。   绣着老虎的红色襁褓看着喜人,原本红通通的小崽子早就褪去了红色,本就软绵的脸蛋衬得愈发白皙起来,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人,嘴巴一嘬一嘬地寻着旁边的衣物。   贺晏瞧着儿子乖巧的模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转眼见到儿子的脏衣服,心里的柔软如同潮水般快速褪去,只剩下面前脏兮兮的小衣裳,贺晏唾弃了自己几句,认命般端起木盆。   余满换了一身衣裳,见贺晏皱着眉头拎着小孩的脏衣物,“贺大哥,我来,我出月子了可以洗。”   “不用,我快速搓一搓就行,你虽然出了月子但也不能经常碰冷水知道了吗?”贺晏摇摇头,又念叨了几句。   余满:“……那我们请个人洗衣裳吧?就跟月子一样,有人帮忙我们也轻松一些。”   贺晏沉默片刻,“行,那就雇回原先那个叔么吧,等会我就去和他说。”月子的时候贺晏请了村里一个叔么帮着洗衣打扫家里,昨日才让人回去,现在想想,请个人洗衣裳也不是不行。   贺晏转头说,“你先抱小豆子去堂屋吧,估摸着好些人都等着见他呢。”   今日这满月酒的主人公就是他,他不出场大家可不依的。   “哎好,那贺大哥你一会儿出来啊。”   贺晏:“我把衣裳洗了再换一身,就出去,你们先出,有些婶子叔么都在堂屋等着呢。”   余满刚要推着婴儿床出去,就听到余冬的脚步声。   “小豆子……叔叔来啦——”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余冬此时穿着一身蓝白色书生袍跑进来,身后还跟着两条修长的黑色细犬,他捏着嗓子张嘴道,“小豆子,小豆子……想叔叔了没有?”   宝宝的小名叫小豆子,大名还未起。   大黑二黑跟着凑在婴儿车旁,仿佛附和一般吠道,“汪汪——”   “你们也觉得小豆子想我了?”   “汪——”   一声犬吠,余冬笃定:“想,你们这么觉得!”   贺晏将余满换下来的衣裳也拿了出来,听到余冬这般说,忍不住笑道,“那如果它们吠两声呢?那就是不想?”   余冬小眼神狂瞥,“那怎么可能,那肯定是‘想了’!”   看着活泼的弟弟,余满无奈又好笑。   贺晏:“……”   行,你小子是知道怎么让自己快乐的!   余满推着婴儿床一出去,方兰草他们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围着婴儿车说起话来。   “哎哟,好机灵的娃娃!这眉眼长得真水灵,像他爹也像他阿么!”   “呀……”   “哎哟哎哟笑了笑了!真机灵!看这边!”   一群人围着小豆子逗弄起来,余满这个做阿么的都沾不到手,见三叔么在婴儿床附近,他走到一旁和沈乐说起话来。   沈乐到底差点小产,虽然后续养好了胎,可到底身子骨差了些,没足月就诞下一小汉子,如今已经半岁了,小名虎头,长得虎头虎脑的煞是可爱。   “我干儿子呢,怎么没带他出来见见他弟弟?”四个月的娃娃偶尔也能出出门。   沈乐:“虎头有些流鼻涕了,不敢带他出来,娘在家看着呢。”   余满也知道余易家对虎头可着紧得很,早产的娃娃本就体弱,这个时候若是照顾不好,一辈子就这样了,因此一家五口就紧着他一人来,当即说起其他事情来。   俩人聊了好一会儿,直到小豆子哇哇哭起来,余满才将崽崽抱起来,在屋里四处走,边哄着崽崽边和各位长辈闲聊。   而贺晏那边换了衣裳出来后,也找到一个桌子坐下,那桌多是他的熟人,贺军、贺旭,还有村里其他相熟的汉子都坐一起。   “等你半天,总算出来了。”贺军挪了个位置让他坐下。   贺晏笑道,“家里小孩闹人得很,离不开人。”   有成了婚孩子还没有的汉子说,“小贺你还亲自带孩子啊?这带孩子的事情都是女人哥儿的事吗?”他倒也不是拆台,只不过历来这般,听到贺晏这般说,话赶话就说出来了。   一说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甭管是对是错,大喜日子的主人家说什么尽管说对就是。   “豁,我要说你了啊,人大夫说了妻子生产之后的一个月不能沾冷水,连热水都尽量不沾,坐不好这身子就垮了,垮了那还能陪着自己陪着孩子,再一个你的孩子你有没有份,照顾孩子我有空我来。”   “对了,你们看看我身上的衣裳没有……”   贺军沉默,很想说没有。   结果有人搭话问,“这衣裳有什么特别的?”   贺晏头一昂,还站起来给人看,“这衣裳老贵了,满哥儿非要给我买,还有这鞋子……”   不管人说了什么,他扯了两三句又开始巴拉巴拉扯会自己夫郎和孩子身上,说身上的衣裳是夫郎亲自买的,鞋子是夫郎亲手做的,就连身上的荷包都得说上几句。   贺军:“……”   看着他那得意的样子贺军本就沉默的性子更沉默了,他就知道这人从一开始就是来炫耀的。   贺晏见贺军不理睬他,也没生气,话锋一转,又道,“而且我家小豆子长得明眸皓齿,可爱得紧,我还嫌照顾他不够呢!”甚至还想到十几年后的事情,说得那个叫怒火中烧,恨不得将人撕了。   “总之,家里照顾好了,日子才能过得舒心。”贺晏下结论,说得口舌都干了,忙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若是贺晏日子过得差了,大家还真会当他是个笑话,笑笑就算了。   可偏偏村里日子过得最好的汉子就是他,难道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对妻儿好,日子就会过得更舒心?   好些人半疑半信,想着要不要一会儿跟人讨两碗醪糟回去,听说这个对夫人夫郎很补的!   以前他们可不会干这事,觉得当着大家面做是丢脸的,眼下贺晏这般做,倒是让人大开眼界了。   贺晏可不管他们到底怎么想,反正他就是为了吹夫郎吹孩子。   整个人吹爽了,他想起要给小豆子种拐枣树,便问哪一家有合适的拐枣树苗?   若是没有,改天他去县里问一问。   贺军想起之前在山里见到,便道,“我们村矮山靠近大榕树那边就有,不知道被人挖走了没有。”   “成,过几日我就去看看。”   找树苗的事情不着急,但能早就早。   觥筹交错之间,中途有人过来添零嘴,满月酒的席面和寻常的席面有些不同,除了红糖醪糟、猪脚姜、芋头丸子外,还有各种炸丸子,桌面上多是些糖果花生,供大家畅聊畅享,贺旭插话道:“晏哥,我月底二十八就成亲了,到时候记得来啊。”   贺旭与村里一姑娘定亲已经有一年多了,是之前贺村长给定下了,断亲后人他倒是去提过退亲的事,毕竟自己还要顾着家里的小弟,身上也没有银钱怎么将人娶回来,总不能让人等他等几年把。   只不过人家没嫌弃他,只说可以等。   现在柳哥儿也找到了好人家,贺旭没忍住看了贺军一眼,自己又攒了有几十两,如今房子也起好了,剩下十来两成婚也够了。   贺晏对他们的事知道一二,眼下也为他们高兴,“恭喜恭喜,到时我肯定到啊。”   “你去吗?”贺晏肩膀一撞,问贺军。   贺军嘴角微翘,竟是笑起来,“去啊,大舅哥的婚礼能不去吗?”   “还没成婚可别这么叫!”贺旭喊道!   满月酒光是那“没了就上”的糖果就够人说嘴了,还有那么红糖醪糟、猪脚姜、炸丸子等,吃得肚子都圆了还能端着两碗走,有心人算了算,发现这样下来,花销竟然比正经做席面还要贵!   热热闹闹过了一天,就连梦里都带着喜意。   满月过后,贺晏余满便抽了一天时间,准备去河东村后山去看看拐枣树苗,哄了小豆子睡着后。   安哥儿:“小满哥,你们去吧,放心把小豆子交给我。”   “哎好,他刚睡着,没那么容易醒,你在旁边不用一直盯着他,该干什么干什么,约莫一个半时辰我们就回来了。”余满嘱托道。   余庆安挥挥手,“好。”   从家里离开,因着赶时间就直接让三叔载他们过去对岸,一落地,二人也不耽搁,直往后山走。   一路上,陌生又熟悉的景色映入眼帘,很快到了贺军所说的那个地方,果真有一颗小小的拐枣树苗在,嫩绿的枝叶迎风摆动。   “贺大哥,现在就挖?”   贺晏看了一下时间,发现还早,沉吟片刻他说,“等会过来挖,先去一个地方。”   余满跟着走,“又去先时那个山洞吗?”   贺晏说对。   一年光阴已去,曾经走过上百次的道路依旧烂熟于心,原本开辟出来的小路早已杂草丛生,荆棘满布,人迹罕至的山洞更是荒凉。   贺晏看着曾经给他遮风挡雨的山洞,没有理会长势蔓延至洞口边缘的藤蔓,山洞里面因着没人打理,蜘蛛网挂得到处都是。   他用铲子寻着记忆挖,余满忙跑过来,“贺大哥我来帮忙!”   二人合力,三俩下功夫就将深埋地底的瓦罐挖出来,贺晏挑出那块熟悉的蓝色包裹皮。   “这是什么?”余满好奇问。   贺晏拆开,递给他,“是银子。”   ——包裹里一共八两。   是他从懵懂中醒来、从遥远的未来回来安身立命的本钱,那时候他只想着多挣一些银子,早日分家,所思所想均是自己一人平平淡淡地过下去。甚至在答应入赘后,只拿了一两银子,从此就好像失忆一般遗忘掉剩下的八两。   那时他在想什么?   贺晏已经记不清了,他从未想过自己能有如今的好日子,有一个家,还有很多钱。   以及,最重要的,面前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爱人。   他牵起余满的手,又想起远在书院的余冬、家中嗷嗷待哺的幼儿。   “我们回家吧。”   “好。”   -正文完- 第121章 番外-五年后   五年后。   “你说什么?这样一块儿布要多少银子?!”   一道石破天惊的里屋仿佛利刃般破空而出,高墙大院上停留的鸟雀振翅飞散。   贺晏伸出手,“小满,夫郎,你再仔细瞧瞧,这可是有着‘承空观之如雕楼之像’的缂丝啊!你瞧瞧这活灵活现的鱼儿戏水看着多……”   余满看着面前的人一副“你听我狡辩”的样子,一时间竟也失语起来。   良久后,他才说,“甭管多活灵活现,这么点儿布料,一百两!就算是活的,也不值得!”   贺晏“噗嗤”一乐,如今小满说话正是愈发风趣了。   余满死亡凝视,幽幽道,“贺大哥……你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你了。”以前的你可是一文钱都要抠搜的,如今人家卖你一百两一块布竟然还下得去手!   贺晏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累了,他擦了把眼泪说,“可是你穿着很漂亮……”   贺晏回想起昨日夜里活色生香的场景,白皙修长的哥儿只穿着一个藕粉色肚兜,上面的双鱼戏水随之起伏,呈一跃而出之势。   这肚兜,没白买!   “那不一样,”贺晏继续狡辩,“以前那是挣得少,如今我们挣得多了,花个一百两也不算过分!”   余满冷哼一声,“我们当初买这宅子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他们这几年是挣了不少。   嘉康十九年,他们夫夫二人依旧稳扎稳打地开着他的小作坊和铺子,只不过有了薛家打开商路,各地的客商路过淮州府都会顺带过来作坊这边订购,腐乳的生意是愈发畅销,一年下来,利润直接突破了五位数。   有了银子,贺晏便想着投入到新的店铺和扩建作坊上来,他的银子建个大型作坊自然够的,只不过自从薛长松升官调回京城后,阳东县换了一个县令,治安方面到底差了不少,因此,贺晏索性就与薛舟一块儿合建作坊。   嘉康二十年,薛舟出大头,他出方子和些许银子,二人合建了一个大型作坊,然后作坊利润分成是贺晏六,薛舟四。   作坊重建后,生意更是络绎不绝;除此之外,他还在淮州府也开了个铺子。   四年下来,余记腐乳在大兴已然像寻常调料那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也因此,阳东县好些农户竟也如刘豆子那般,家里的田地一半种大豆一半种粮食,豆子直接卖去作坊去,银子虽然不多,但加起来也是不少。   赚了盆满钵满后,他们就想在县里买了一所三进院住,结果一问才知道三进院也不是随意来了人就能居住,除了功名便是要求地位,这也不难,捐个一千两便能得到一个县男的虚封,该封号也没甚用,多是给一些地主乡绅免劳役用的,还有便是衣食住行上能稍微宽松一些。   听上去十分鸡肋,但对于壕奢的地主乡绅却极其有用。   余满就想着一千两能保证劳役和兵役躲过去,好像也可行,他们的存银五位数,拿个一千两出来是可行的。   结果贺晏一听,摇头加摆手。   他们一家四口,就他一个青壮,要等到小冬十五岁还得好些年呢。就算服劳役征兵役也轮不上他,若是真论上了,用银子一相抵就是,银子都用不上的时候,恐怕世道都乱了。   一千两换个虚名,大可不必!   再说了,他们一家四口住个三进院到底大了些,人手还要不少,还不如直接就一进院、二进院呢。   在贺晏的劝说下,而且一千两丢进去自己也是有些心疼的,二人商量了一番,最终他们买下了如今这所二进院。   还真如他所说那样,他们不喜欢家里有太多生人,院子太大人少又不行,二进院对他们这种突然崛起的富户来说,确实最为合适。   余满想起当时他提议说要捐个县男的时候,贺大哥那表情有多难看,好似别人生生将他的肉咬掉一般。   “当初我说要捐个县男你非说一千两太多了,如今花一百两买……”余满不道德地翻旧账。   贺晏略微心虚,摸摸鼻子说,“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因为如今盛世太平,余冬又还有好些年才长大,这县男对于我们来说用处不大,而那一百两,我花着开心,看你用着更……”   啊啊啊啊!   余满扑过去捂住他的嘴巴,红着脸求饶道,“好好好,我知道了!”   他可不想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情来!   贺晏反手将人扣在怀里,“既然如此,那就认罚吧。”   贺晏低头吻上去,唇齿交缠,吻得人晕头转向起来,唇色仿佛点朱,红润水灵,余满忍不住回吻,双手紧紧抱着。   “哥哥,晏哥——”   “爹爹,阿么……小豆子来啦~”   余满忙从怀里挣脱出来,坐在椅子上平顺着气息,贺晏托起他的脸颊落下一个吻,“我去看看两个小孩有什么事?”   如今余冬十一岁,原本矮墩墩的豆丁,如今已经有一米五了,小豆子也五岁了,往常这个时候小豆子还在呼呼大睡呢,怎地今日这么早起。   贺晏推开房门,看着扑到腿边的儿子,问道,“你俩有什么事?”   余冬自诩已经是大人了,忍不住幽幽道,“晏哥,你前些日子答应我放旬假就带我们回村里踏秋,还有去薛哥的庄子放纸鸢的,莫不是忘了吧?不会吧?”   亏他还一大早就起来,将小豆子也给薅起来,洗脸洗漱呢!   可恶!   贺晏正色道,“谁说的,你哥哥在里面装扮着呢,很快,你们先去吃早饭,一会儿我们就过来。”   “真的吗?”他可不是五六岁的豆丁了,可没这么好糊弄了!   秋高气爽,正是放纸鸢的好时候。   “爹爹,”五岁的小豆子奶声奶嗓,捧着小脸问,“爹爹你们是不是忘了今日要带我们出门?”   贺晏点头,“自然,一刻钟后,等我们换了衣裳就出去,堂屋见。”   善意的谎言,对大家都好!   贺晏心虚转头,脚步缓慢坚定,好像真就回去换衣裳一样。   “好耶,小叔叔,我们一起去放纸鸢啦!”   余冬:“……行吧。”   “小豆子先去吃早饭——”贺晏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余冬挑眉,小豆子吃饭吃得那叫一个慢条斯理,“走吧,我们先去吃早饭吧,王婶婶估计已经准备好了。”   小豆子小鸡啄米,摸摸自己的小肚子大声应好。   余冬他们出来的时候,厨娘听着声音把做好的早饭端出来,放在桌子上,“冬少爷,小少爷,今日做了鲜虾馄饨面,水晶紫米糕,还有小少爷最喜爱的氽丸子。”   小豆子一屁股蹲坐下,双手一举,欢呼起来,“好哎,多谢王婶婶。”   “不用,不用。”王厨娘拿着托盘退下,最后慈爱地看了小少爷一眼。   王厨娘娘家是开食肆的,后嫁给了一杂货店老板当续弦,没想到丈夫出门时竟然遇到了恶人抢劫,没了货物银子不说,连性命都丢了。继子更是联合族里人以无所出之名待丈夫将她休弃。   她回娘家居住,住不到几天,家里大嫂二嫂就看她不顺眼,时间一久,连亲人都嫌她碍眼,想将她嫁给去当地主小妾。   王厨娘搬出了娘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自己挂到牙行去,免得爹娘再去打扰。   余冬也不见怪,他这小侄儿人见人爱,最是嘴甜爱说话,哄得人晕头转向的,王厨娘特意做一道氽丸子也不稀奇。   余冬看着小豆子狼吞虎咽的样子,“慢些吃,哥哥他们还未出来呢,不着急。”   “唔……着急……”小豆子嚼啊嚼,将自己最喜爱的鱼丸子咽下去,“今日说好要回村里踏秋,小豆子好久没见过大爷爷他们呢,想大爷爷,还有姐姐,而且小叔叔还没见过小豆子的纸鸢在天飞呢,我想快一些,不然……不然风停了……”   小豆子想起前几日薛叔叔带他放纸鸢,才飞得那么点儿高就飞不起来了。   余冬也有些像念大伯他们,还有村里的小伙伴了。   俩小孩吃着早饭,贺晏他们就开始换衣裳,俩人这段时间忙得够呛,一个要从淮州府查账回来,一个去作坊查账回来,好几天未见,直接小别胜新婚闹了许久,把要去踏秋的事情都给忘了。   “梁哥儿,收拾一下踏秋的物件,还有前几日我从淮州府买回来的东西收拾一份出来,一会儿我们就要用,把小冬要备的东西准备好就行。”   前几日小豆子去放纸鸢,水杯、毯子、常用药等物品还在马车上呢,至于淮州府买回来的东西则是买给余远山他们的。   梁哥儿应下,低头走出去收拾。   家里除了贺晏四个主人外,便只有四个下人,一个厨娘、一个门房、一对小厮夫夫,其中一个便是梁哥儿,另一个是他丈夫,同时兼任车夫,这四人均是贺晏从牙行买回来的。   他倒是没什么不适的感觉。   毕竟都要买人了,再说不适,就多少有些虚伪了。一家四口,还有两个幼儿,家里进的每一个人他都得拿捏在手上,不然的话,实在不放心。   当然他又不是那等周扒皮,拿捏身契是为了保证家里的安全,其余的就当做是雇佣长工罢了,每月干得好还会发一些月钱,再加上两个少爷待他们极好。   四人自然生不出其他心思,毕竟不止王厨娘身世坎坷,门房和小厮也不遑多让,门房大叔是逃难逃得只剩下他一人,而梁哥儿和他丈夫同样都是被亲人亲手卖给了牙行。   贺晏让人观察过他们一段时间,确认过他们的品行才将人买了下去。   待梁哥儿去赶紧收拾东西,余满也收拾妥当了,二人才携手出去堂屋。   “爹爹,阿么,你们终于出来啦,我就要吃饱啦!”小豆子挺挺圆鼓鼓的肚子。   余满看着他小脸上沾上的油光,用手帕仔细擦掉后,“那你吃饱了没有?”   “吃饱了!”   余冬拆台,“哥哥,你别信他,他才吃了几口馄饨,两个丸子,才没有吃饱呢,他就是想快些出去玩。”   小豆子被叔叔拆台,很是不高兴,鼓起腮帮子瞪着他,“小叔叔,难道,难道你不想和小豆子早些回村里,早些去放纸鸢么?”   小豆子灵魂发问,偏偏余冬还真的想早些去,他念叨踏秋念叨了许久,如今总算放了旬假,明年他就要下场考一考县试了,接下来的时间肯定不得空,这个旬假他盼望已久怎么可能不着急!   见小豆子还要说话,贺晏吃完一碗馄饨了,抬头说,“不吃饱不给出去。”   小豆子闻言,双手一抱,气鼓鼓道,“坏爹!”   “快吃。”余满将碗重新翻他面前,小豆子只好憋屈继续吃早饭。   因着要去庄子,便没有乘船,吃过早饭后,四人收拾行当坐上马车朝着河西村出发。   余冬掀开帘子一角看去,青砖黛瓦映入眼帘,围墙高筑。   “我们快到村里啦!”   小豆子举臂欢呼,“好耶,我的屁屁快要碎掉了。”   泥路难行,路途颠簸,哪怕马车上铺了厚厚的褥子和席子,作用也不大,眼看着就要到,小豆子眼巴巴凑到窗边,“小叔叔,我也看看!”   余冬伸手一指,“哪儿呢,你看到没有,那是我们作坊的屋檐。”   “哦哦,好像是耶……”   俩人嘀嘀咕咕,很快就到了河西村。   原本简陋的小作坊经过六年的岁月流逝后,现已崭然一新,就连门口都多了两个看门的门房,以及两条用大棒骨雇佣来的细犬。   作坊划分成三个区域,一做青方,二做白方,三做豆豉,里面的工人更是从原本的三十余人扩展到如今的二百人,作坊内人头攒动,井然有序地干着活,余时仁和余庆义一人管着一个大区域,剩下一个则是安哥儿在管。   马车一到村头,树底下聊闲的人一看到马车就知道是贺晏他们回来了。   “王奶奶,余阿爷,方奶奶……”小豆子从窗户探头出去,伸出手挨个打招呼,几人婶子叔么听到这脆生生的声音,笑得见牙不见眼,纷纷应好,要不是小豆子在车上,怕不是都要上手抱去。   一行人没回家,而是直接去了余远山家里。   “噔噔——猜猜我是谁?”小豆子从门边探出脑袋,笑嘻嘻地看着周秋。   “哎哟我们小豆子回来了,大奶奶可想你了!”周秋将小豆子抱在怀里亲香了一番,松开后又朝余冬伸手,余冬退后一步,“大伯母,我已经是大人了!”   周秋笑得不行,“个小不点儿还说自己是大人!”   “馨姐儿,快出来,你豆子弟弟回来啦——”   “哪里哪里,我豆子弟弟在哪?”馨姐儿正在里屋跟着娘学女红呢,闻声跑了出来,尖叫了一声,“啊——豆子弟弟!”   俩人抱在一起团团转,激动得不行,松开手后馨姐儿挨个喊人。   “我们去找虎头玩吧。”三人同岁,得了空就扎堆玩。   余冬见小豆子已经忘记了他这个叔叔了,和哥哥说了一句,就跑出去,准备整个村子找小伙伴玩,这个时候牛蛋他们估计就在村子不知道哪里玩呢。   梅玲出来,见女儿已经没了踪影,摇摇头,“这孩子,性子也不知道像谁。”   余满凑过去和梅玲聊起来。   余远山此时不在家,四个人聊了一会儿,贺晏将他从淮州府买来的手信分下去,顺带还告诉大伯母,关于她侄儿去淮州府干活的一些事情。   如今淮州府的豆制品店主要是余庆礼在管,而县里的店则是晓月嫂嫂管理,之前的学徒王小五跑去邻县开了一家豆制品店,而武阳和孙大火走到了一起,被余庆礼带到淮州府去了。   淮州府人流更多人密集,铺子需要的人手也多,贵人富人多,但蛋糕也大,想要吃这口蛋糕不容易,贺晏在村里招了一些人手跟去,免得到时候自己这边人手不足导致一些不好的事情发生。   好在余记腐乳早就在淮州闯出了名号,再加上淮州府正好缺少了一个显著的独属于淮州府的地域标记,因此,宵小找事,甚至不需要自己人上场,就有人解决了。   站稳脚后,贺晏就直接让余庆礼接手,他只会一个季度去盘一次账。   这次回来,贺晏便是带着这些人的信件和一些礼物回来通通交给大伯母后,倒是她再一一送还给相对应的人家。   “这就走了?中午在这吃饭不?”周秋见余满站起来,忙问道。   余满:“一会儿还要去三叔家,大伯母别忙活了,迟些时候我们还要去庄子里。”   周秋闻言,反而催促起来,“那你们赶紧的,别耽误了时间。”如今满哥儿夫夫俩对他们还是跟以往一样,唯一就是平日太忙了。   从大伯母那离开,又到了三叔那边。   三叔这边可就热闹了,余庆义和余晓月育有一对龙凤胎,如今三岁出头,而顽固分子余庆礼也在临近二十岁的时候相中了一位美娇娘,一年后产下一小汉子,同样也是三岁。   三个娃娃的父母都忙,平日只有晚上有闲暇的时间,余庆礼夫妻更是远在府城,余远河见状索性也不出去当艄公了,留在家里老两口照顾孙子孙女。   走路都走不利索的娃娃凑一起,几哇乱叫不说,还特别闹腾。   往常来的时候总是特别吵闹,今日过来反倒安静极了,贺晏问,“小豆子他们过来了?”   方兰草边倒茶水便说,“刚和馨姐儿风风火火过来了,把弟弟妹妹都一块儿领走了。”   “应该是去找虎头他们了。”   “快坐下,好长日子没见你俩了。”方兰草拉着余满的手,问道,“对了,你俩是不打算再要个孩子了?”   余满摇摇头,这事他们夫夫早就商量过了,就要小豆子一人就行,生娃太危险了,虽然余满生产的时候很顺利,可贺晏至今不能忘记那日的恐惧与害怕。   “不生了,有小豆子就够了。”余满觉得自己可以再生一两个,只不过贺大哥不愿意,那就算了,他们银子多,留给小豆子吃穿也是不愁的。   方兰草劝了几句,见夫夫二人都已经说定了,叹气道。   “怎么一个个都不想生娃娃了!”方兰草这个愁啊。   在三叔家喝了一肚子水,他们叫上在村里玩疯了的两小孩,“还去不去庄子?不去你们就在这玩,下午我们来接你们!”   “去——等等我!”   余冬喊完,将他抄录的释本放在李狗剩手里,“你拿回去,年前我可能都没空回来了,你们自己看,不懂的记下来,记得和水哥儿柱子他们也说一声啊。”   李狗剩抱着释本珍而重之,“好,我知道了,你快去吧。”   他摆摆手,余冬笑着跑上牛车。   接上小豆子后,马车继续朝庄子前进。   一路上秋风瑟瑟,尘土飞扬,跑跑跳跳老长时间大家都饿了,贺晏将肉脯拿出来,半时辰后终于来到了薛舟的庄子里,一下地,小豆子就像逃脱鸟笼而去的小鸟,小短腿捣腾飞快。   庄子的管事将他们带到廊桥上,此时薛舟已经等候多时。   “怎么这么晚才来?”薛舟纳闷。   “薛叔叔,好久不见!”小豆子见到薛舟,飞扑过去。   余满回:“回了一趟村里,玩疯了。”   薛舟蹲下身将人一抱,就这么抱着站起来,“好久不见,今日还放纸鸢吗?”   “放!我小叔叔还没见过我们做的纸鸢呢。”   余冬:“薛哥哥,我听小豆子说你也给我做了纸鸢!小豆子说特别好看!”   “……呃,可能是,”薛舟想起自己做的四不像,话锋一转,“要不,我们先吃午膳。”   午膳早就准备好,就等着他们过来了。贺晏见到桌子前的男人,边挑眉边落座,“隋公子,真巧啊。”   隋怀广:“……”   隋怀广笑道,“也不算巧,是特意过来的。”   余满从精致的菜品上抬头,这两人的故事他可是太好奇了!   自从而后薛舟熟络后,就总是能碰到隋怀广,他早就觉得这俩人相处怪怪的,直到后面亲眼看到俩人亲嘴,余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两个汉子!   两个汉子亲嘴了!   贺晏同样震惊,他对于汉子哥儿没那么敏感,一般就是看打扮。   也是这时候薛舟才揭开自己是哥儿的秘密,只不过这两人并没有因此就在一起,甚至关系还更僵了,毕竟薛舟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恢复身份的,而且他也不想作为哥儿被困在后院里为人生儿育女,哪怕那个人是隋怀广。   而隋怀广十八岁考中了秀才后,更是成为了县里抢手的夫婿人选,用不着多久估计就成亲了吧。   二人就这么耗着,一直耗到了隋怀广及冠了,他的生辰礼正好在秋收后,哪怕多了一年相看的时间,可俩人已经不远不近地处着,分不掉断不来。   直到嘉康二十一年,也就是及冠的次年,嘉康帝终于立下太子,并降下诏令废除官配制度,改成若是男子二十岁,哥儿女子十八岁未成婚将逐年上缴大龄未婚税,头一年一百文,逐年增加,到了第五年还未成婚就要缴纳一两。   当然也不是年年都要缴纳,到了男子三十岁,女子二十五岁还不愿成婚,那便就此作罢。   隋怀广原本已经心死了,顿时死灰复燃。   拉拉扯扯好些年,难道就要修成正果了?   贺晏被余满的架势一弄,也跟着好奇起来。结果隋怀广却停顿了下,望向了薛舟。   薛舟喉咙干涩了片刻,“咳——我们,我们要成亲了。”   耳朵脸颊烧红了一片,一看就滚烫急了,小豆子快人快语道,“薛叔叔,你是不是生病了?”   “咦,隋叔叔,你也生病了?你们好巧哦!”   余冬捂着眼睛,仿佛看到了儿时傻乎乎的自己。   “哈哈哈——”贺晏他们看着好不容易修成正果的二人笑了起来,完全没有照顾他们面子的意思。   下午秋风干燥,缓而有力,一碧如洗的天空能看到好些纸鸢在飞。   余冬手里拿着线轴,一松一紧地翻飞着纸鸢,纸鸢仿佛雄鹰展翅,在空中翱翔。   小豆子倒腾着小腿,在小叔叔后面跑,嘴上还断断续续喊道,“飞啊……老、老鹰,飞得好高好高!再高一点,小叔叔,我还要、要再高一点。”   “好……”余冬放着线轴,纸鸢乘风而上。   小豆子双手合十,许起愿来,“希望老鹰神仙保佑,保佑爹爹阿么甜甜蜜蜜,希望叔叔能考、能中个第一名,希望小豆子能长得高高的,还有,所有喜欢小豆子的人都健康,都快乐……”   小豆子的愿望还在继续,纸鸢的线仿佛不堪重负,下一刻就要飞走。   吓得小豆子捂着嘴巴说,“小豆子不贪心,不贪心,老鹰神仙,小豆子重新许,你再重新听一听小豆子的愿望啊!”   贺晏和余满手牵着手,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身后,听到小豆子一个接一个的愿望,忍俊不禁地摇摇头。   小豆子:“老鹰神仙,能不能给小豆子每天多吃一个糖果呢?”   老鹰神仙:“……”   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