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佬他怀了野狗崽[重生]   作者:中意意呀   文案:   燕城响当当的一号人物,金玉庭的小老板郑秋白,有传言讲他艳情史颇丰,床上客入幕宾极多,男女不禁,敞怀而迎。   传言有真有假,可郑秋白过的也的确是惹人眼热的香艳日子。   郑秋白本以为自己终日流连花草丛,逢场作戏,一双眼早已练就火眼金睛,真情假意片刻区分。   偏偏他眼瞎心盲,所托非人,看错真爱,连死都不过是渣男未来爱情的铺垫。   他只是一颗,在足够风光时折损,给主角做衬托的垫脚石。   郑秋白死的荒唐,眼瞎的‘真爱’不曾为他扫墓。   只有那昔日不对付的二世祖,在他死前落泪。   搁从前,郑秋白高低要嘲一声才合适。   可眼前,他讲不出话,也碰不到那人。   什么火眼金睛,只不过鱼目当珍珠,错又误。   ——   重活一世,从前做人垫脚石的郑秋白觉醒了。   决定与上辈子走截然不同两条路的他转眼又遇上不对付的二世祖。   没有关怀备至,没有嘘寒问暖,该打打,该骂骂,珍珠也需三分打磨,呲牙的狗,郑爷不爱要。   但是乖乖的狗,今晚可以上床睡觉。   ——   霍峋是个二世祖,祖上有钱,家中有地,这辈子锦衣玉食吃喝不愁,平生只有一个过不去的坎,那狐狸精似的郑秋白。   他和郑秋白犯冲,一见这人就邪性地浑身起鸡皮疙瘩,好像上辈子欠他钱。   直到他成为郑秋白的入幕宾,座下臣。   咦,这狐狸精怎么越看越顺眼了?   又惹郑秋白生气了怎么办?   那就强扑,反正霍峋要上床睡觉!   ——   在郑秋白的手腕下,上辈子咋咋呼呼没大没小的二世祖渐渐收敛脾气,愈发精明。   他憋着一股醋劲儿想要接近传闻中郑爷搁在心尖尖上那个人。   那人是谁?   霍峋也不知道,但他不想和郑秋白只做皮肉交情。   眼瞧咕嘟嘟泡进醋坛子的大狗快将自己淹死了,郑爷擒住他的爪,往自己日益圆润将要瞒不下去的肚皮上一放。   “你猜,这是谁的种。”   ——   重生大佬心机钓系狐狸双标女王双性受x爱你在心汪汪叫话少内心戏多洁癖口嫌体正直狼狗攻   原名《私人野犬》备用名《爱你在心汪汪叫》   ——   避雷:受前世不洁,有前任,攻一直洁,自以为直   双性受 男生子情节   时间背景类似千禧年   内容标签: 生子 豪门世家 重生 年代文 古早 万人迷   主角:郑秋白,霍峋 ┃ 配角:叶聿风,叶静潭,霍嵘 ┃ 其它:预收《你没事装什么beta》、《当立陷爱穿成炮灰病美人》   一句话简介:怀了好朋友弟弟的崽肿么破   立意: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第1章 奸夫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正月初将将走成一个空城的燕市又被火车拉来的一批又一批外地劳力充满,嘈杂的火车站尽是天南海北的人,大多数人在新年烟火硫磺味还没散去的寒冬来到暴雪中的燕城,无非是为了挣钱。   不过今年的经济行情不大乐观,小老百姓们就算不是金融泡沫殃及的中心,也能从每日七点的新闻联播听来一二。   字正腔圆的女播报将通胀、房市泡沫、金融海啸翻来覆去念叨,还请来专家座谈,奈何经济风险不是普通人关注的,只要猪肉不涨价,一切都好说。   但很快,电视上的词汇飞进了现实,猪肉涨至二十五一公斤,银行降息同时开始新一轮的风险自查,随之而来前几年持续高走的房地产迎来了巨大冲击。   其中,燕市立人地产暴雷,预计明年交付的精装房统统成了烂尾楼,包工头从工地楼上一跃而下,烂尾楼又成了凶宅,围在工地门口要求退钱交房的户主们如春蚕般涌动。   有消息灵通的户主说:“听说这集团管事儿的都被抓进去了,欠了银行好几十个亿,要我说他们不能退钱,那就必须如期交房!”   “我也听说了,被抓进去那个,好像还是之前一个大会所的老板?”   “会所是金玉庭,那老板叫郑秋白。”   传闻中始作俑者郑秋白在这场闹剧里充当角色是个良民,至少检察官和警方找到他眼前时,他都尽力配合,将自己知道的事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哪怕要请他去局子里走一趟,他也坦坦荡荡跟去了。   没干过的事情,郑秋白当然不会任由那屎盆子摔他脑袋上。   只是立人集团总公司上下都收到了新的授意,在配合调查时齐齐默不应声,原本就不是多亲厚的关系,犯不上为郑秋白沾一身权斗的腥气。   检方取证困难,于是郑秋白落进了孤立无援的田地,硬生生在看守所待到了‘配合调查’的最长时限才放出来。   阿良开车为郑爷接风,带了盐巴和豆腐,撒过白盐,又请郑秋白尝口白豆腐,将祛除霉气的仪式做到极致,才鞍前马后打开老板车的后门,“郑爷,您看咱们是先回哪?”   坐在后座的男人半点不显刚出狱的落魄和冤屈的激愤,他微微抬起下巴,后脑靠着座椅闭目养神,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摁着因为这段天寒日子胀痛至极的左腿。   说来人的身体实在奇怪,这地方已经是陈年旧伤,愈合了好多年,痛却仍旧时不时找上门。   医生叫郑秋白少吃止痛药,天凉就多保暖,往年这种时候,叶静潭一早为郑秋白备了合适的发热护具,又请来专门的理疗师,围着郑秋白伺候。   可今年,清楚郑秋白身体不佳的叶静潭,却亲手把他推进了冷冰冰的看守所,看样子,还准备叫他在监狱里过几年。   “去老宅,我要见叶静潭。”郑秋白睁开眼,他年逾三十,保养得当,仅从皮相上打量,和八九年前金玉庭那位叱咤风云,笼络人心的小郑老板没多大区别。   他生的像母亲,五官昳丽,年少时就以长相和才智在一众同辈中脱颖而出。   风头最盛时,数不清的男男女女在他的场子豪掷千金也要预留一个席位,就为了看一眼传闻中貌美俊俏、说话如灌迷魂药的小郑老板。   郑秋白早早就明白,无论男女之间,还是男人与男人之间,只要是关系,那其中所有的情分,都是能够得心应手为他所用的利器,叫人情往来,叫各取所需。   他不在乎那些落在他面皮上的贪婪视线,也不在乎某些下流俗套听来可笑的虚假情话,他天生上挑的狐狸眼,见人三分笑,拜关公都含情脉脉,张口鬼话连篇,不,是连鬼都能甘愿为他几分好话沉沦。   这是郑秋白一贯的活法儿,也是郑爷将自己所有优势利用至极致,只为青云直上的活法儿。   郑秋白年轻时冲劲十足的脑子里只有活的出人头地,将那些看不起他、欺凌过他的人踩在脚下,他也的确活成了那样,再没人敢叫他二椅子,戳他脊梁骨背后语他身上的残缺。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变了。   青云直上,要做就做人上人,为自己,为死去的母亲争口气的偏执念头似乎不再是他日夜刻在骨血里自我鞭策的目标了,他生命的重心,化作了一个名字,叶静潭。   这样的转变早些年间就有人发现端倪,都说郑爷是个万花丛中过的风流圣人,喜欢他的人如过江之鲤,小小燕城可不是他这样人物的归宿,可谁承想他一朝竟然被那冷冰冰挂着一张棺材脸的叶静潭套牢。   为了叶静潭,郑秋白关掉了叶长流留给他的会所,不再出入这等人情往来的夜场,又为了叶静潭,郑秋白进入了立人集团,靠着比常人多好些的心眼儿成为了叶静潭的利刃,得罪人且嚣张的事统统是他的。   狂傲行事使郑秋白六年前惨遭仇家报复,被人从建筑工地三楼推下,不过他命大,ICU里躺了半年,又花了两年的时间,流了不少汗,终于摆脱轮椅重新学会走路。   好在叶静潭看郑秋白的目光一步步从冷然变得动容,他终于承认离不开郑秋白,不能没有郑秋白。   这份辛苦到几乎毁掉郑秋白的感情总算得到一个回应。   可郑秋白似乎只配站在叶静潭不肯屈就的肮脏角落,一年前叶静潭开始在京市的名利场招摇过市,准备寻找一个合适的联姻对象,一举将立人集团抬到京市。   郑秋白是最晚知道的。   “那我呢?”郑秋白记得自己说过这种可笑至极的台词。   叶静潭冷静道:“秋白,叶长流死了,叶聿风不是他的亲生孩子,我是叶家唯一的嫡系,我不能没有后代。如果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女人,我一定会考虑和你在一起,但你不是。”   “不过你放心,我未来的婚姻关系会建立在合同上,我和女方都是自由的。”   叶静潭是个心理素质极强的人,至少在郑秋白已经用眼神骂人,愤恨又不可置信地想在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时,他还能镇定自若说出这样的话。   像杀人不见血的刀,割的郑秋白体无完肤。   郑秋白决定分手,像是终于清醒,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自己的一切资源投诚叶聿风。   叶聿风是叶长流唯一的养子,公司上下不少跟随叶长流的老人想扶正这位少爷。   只是叶聿风是个庸碌的蠢材,哪怕他被叶长流从小养在身边,也不是个能担起大任的人。   当初他与郑秋白争金玉庭的管理权,害的金玉庭差点查封,他也险些蹲大牢;重回立人集团,事事不成,承办的工程没有一个顺顺利利的,逐渐成了员工口中的草包小叶总。   郑秋白暗地里为他擦了几次屁股,不为别的,算是报叶长流的栽培之恩。   渐渐的,叶聿风也学聪明了些,知道抱紧郑秋白大腿,其利断金。   由此建设分公司的成绩总算有点起色,谁承想刚欢欢喜喜过了年,就出了如今这档子事。   时至今日,公司高层几乎都被带走调查,而叶聿风不知所踪。   外人看立人集团的热闹,是楼盘暴雷,只有少数知情人清楚,新建住宅烂尾算个屁,归根到底需要彻查的,是这小小燕城分公司从银行以虚假户头违规借出来的一百三十四亿去向。   一百三十四亿中只有二十五亿是正常的项目投资,剩下一百零九亿,和断联的叶聿风一般消失不见。   以郑秋白对叶聿风的了解,他做不出这么周密又完全的计划,也没有这样的胆子一口吞下如此巨款,更不会在出事之后做到神隐企图陷害郑秋白背锅。   虽然郑秋白一向仇家多,但除了他连着叶聿风一道想捏死的,只有在董事会感到危机的叶静潭。   他和叶静潭之间已经足够难堪。   阿良的车开到了叶宅门口,却被保镖拦住,“叶董吩咐过,只让郑先生进去。”   郑秋白了解叶静潭的性格,这人冷傲孤僻,谨慎到自私,哪怕郑秋白只带了一个司机站在叶家的地盘上,也难放下戒备。   他制止了撩袖子的阿良,自己走了进去,绕过庭院里郁郁葱葱的松柏,叶静潭就站在中庭,等着郑秋白的到来。   这是两人分手后除却正式场合少有的碰面。   “聿风呢?你把他藏到哪去了。”   叶静潭冰块似的脸一瞬阴沉,怨毒出声:“你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也对,他现在这么听你的话,是你床上功夫将他教养懂事了吗?”   像疯狗一样乱咬人的叶静潭实属少见,郑秋白觉得他话说的刺耳。   哪怕看上过叶静潭,那也不代表他是什么都往床上放的不挑嘴儿。   “我就知道你看不上他,不如你给我讲讲,你又是怎么勾搭上霍峋的。”叶静潭知道郑秋白从前就是个会所红人又天生有个淫荡身子,却没想到他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和霍峋藕断丝连这么多年。   这样一算,兴许那奸夫在位的年头比他还久。   听到霍峋的名字,郑秋白眉头一跳,真心问:“叶静潭,你发什么神经?”   真得疯狗病了,在这里抓谁咬谁。   “我发神经?”叶静潭狭长的眸子一眨不眨盯着郑秋白,突然笑出声来。   “我发神经!知道你那奸夫花多少钱捞你吗?!他国外公司还在上市,这个节点飞回来,京市燕城上下打点,还甘心为你拿一百亿补窟窿,对你用情至深呐!”   叶静潭彻底撕碎了素日清冷端庄的模样,失智地抓住了眼前人的风衣领子,妒火将他烧成了一条毒蛇,“郑秋白,你怎么敢这么对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叶狗(乱咬人版):奸夫!小三!破坏别人感情不得好死!   霍某(千亿富翁版):按照我们认识的时间来算,你才是小三。   叶少(被关地下室版):我@#%……¥&*9放我出去!   郑爷(脑袋不好使版):神经病,一群   排雷:   换攻文学,前世受不洁,攻一直洁   双性万人迷受,含攻组雄竞内容,豪门狗血情节【高亮!!狗血!不能接受速速撤离!!】   【再次重申古早狗血!恨海情天!】   时间、世界架空,类似千禧年   文中出现专业性内容是作者查资料加瞎编,金手指粗粗的,婉拒考据   剧情感情并进,事业线爱情线齐飞,前期怀崽,养崽带娃日常在后期   重生线从第二章末尾开始 第2章 重生   叶静潭还有点郑秋白没看出的神经病在身上。   至少他完全没想到叶静潭这种体面人会将他扣下,甚至威胁他如果敢走出这间屋子,立马就把叶聿风送去蹲大牢。   “叶聿风是你侄子!”郑秋白气不过,对叶静潭拳脚相向,但他不是一个健康成年男人的对手。   “他只是个养子,我才不管他的死活。”挂彩的叶静潭以一种屈辱的方式剥了郑秋白的衣裳。   现在好了,靠郑秋白那满身钢板和手术创痕的纤瘦身板,纵使敢不要脸地裸奔出去,也扛不住屋外的倒春寒。   叶宅的佣人都清楚郑秋白和叶静潭纠缠的这些年,可到底是叶家地界,哪怕看到郑秋白被赤裸关起来心怀怜悯,也不敢对他询问外界情况的话有所回应。   不知道过了几天,郑秋白和外界断联的现状仍未改变,院子里前几天有些骚动,阿良带人来闹,但叶静潭颠倒黑白的本事通天,多说一句郑秋白就要成了在逃犯。   郑秋白的人对叶静潭也多几分容忍,他们大多都见证过郑爷对叶董死心塌地的样子,不敢正面硬闯,只能守在门口。   这局势叫郑爷直叹气,但偏偏是他对叶静潭的沉溺和爱护一手促成。   他白皙脖颈上勒痕深重,至今还有皮肉的胀痛。   叶静潭似乎真被臆想出的奸夫气的不轻,什么难听话都往外说。   他这人就是两面派,许他大摆订婚宴,不许郑秋白甩了他,还大骂郑秋白下贱、耐不住寂寞,是个人都要爬床,骂这段时间里郑秋白的所作所为是背信弃义、水性杨花。   仿佛郑秋白不对他死心塌地,不像条狗一般围着他团团转、将自己的自尊和真心一一奉上,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蛋,再没了半点好。   想当年郑秋白被些个找茬的二世祖挤兑、羞辱是不是该蹲着上厕所时,他都没有所谓难过的心情,只是暗地里在心头记上一笔,找准时机,以牙还牙。   但如今,被叶静潭字字诛心地质问是否天生犯贱,捡到个男人的床就要爬,郑秋白真的生出些不甘和后悔,为他从前那些痴傻的错付不甘。   “你太自私。”叶静潭癫狂的模样叫人作呕。   时间果然能冲淡一切,当年也是爱的要死要活,如今落到这种境地,郑秋白只有后悔。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会爱上一个叫他痛苦至此的人?   到底是为什么爱上叶静潭?   被迫独处的日子这个问题反复跃动出现在郑秋白的脑海中。   但几年前的坠楼和长时间的住院叫郑秋白对从前很多记忆都有缺失,年轻时迷住他的叶静潭早就成为了脑海中一个模糊的剪影。   至于周边人口中所说郑秋白做出种种‘勇敢追爱的蠢事’,其实一多半他都记不清源头和过程了。   没由来的,郑秋白感觉事到如今对叶静潭的爱像是一种被预留的章程,是刻烟吸肺的习惯。   他对此付出的一切,不计后果的所作所为,哪怕连他自己都理解不了,却还是那样做了。   白白蹉跎了大好光阴,咎由自取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整日的胡思乱想叫郑秋白濒临精神崩溃的边缘,他尝试换一种见面互殴之外的方式和叶静潭沟通,先假意温柔,找准时机逃出去或报警再说其它,和疯子总不能硬碰硬。   “静潭,我们好好谈一谈吧,我帮聿风,是出于叶伯伯对我的恩情,你先把聿风放了——”   “你难道不是为了故意气我?”   叶静潭的自恋也刷新了郑秋白的认知,但他比叶静潭更擅长伪装,当即眼神颤颤,好似被戳中心事的难为情。   郑秋白欲言又止的模样恰到好处取悦了叶静潭,男人摩挲他脖颈上的青紫勒痕,道:“你该告诉我的是你和霍峋到底什么关系?”   郑秋白表情一瞬凝滞,又是霍峋。   这是个很久很久之前认识的人,以至于在郑秋白缺块的模糊记忆里,竟然想不起霍峋半点轮廓。   只依稀记得这人是个家世优越的二代,和郑秋白不是一路人,且有个相当不好惹的脾气,桀骜不驯,拳脚说话,但在郑爷看来,都是家里惯出来的狂傲幼稚。   当初倘若不是朋友反复拜托,郑秋白绝不会和这种二代有牵扯。   后来霍峋走了,他们之间就再没联系——本来也就不是多亲近的关系,他也不喜欢霍峋那样的人。   这奇怪的下意识叫郑秋白心口一紧。   “你怎么不说话,一提起霍峋你就是这样!”叶静潭眼睁睁看着郑秋白面上浮现怅然,手攥成了拳,阴恻恻勾唇,“我就知道!我差点真要以为你学会听话懂事了。”   “我不会放你出去的,死了这条心吧!如果你非要出去,我就把叶聿风送进监狱,我还会跟霍峋彻底鱼死网破!都是做生意的,你觉得他这些年在港湾做风投就半点把柄没有吗!?”   郑秋白实在为霍峋无辜,“这到底和霍峋有什么关系?!”   “好啊,为了霍峋,你连叶聿风的死活都不顾了!”叶静潭也大吼起来。   郑秋白坐在床边深呼吸,面对叶静潭这神经病,他头一次有种说什么都没用的无力。   正当他暗自蓄力准备给叶静潭一拳时,院子里传来一声巨响,继而是刺耳的大门警报,叶静潭的手机响起来。   “喂。”叶静潭接起,眼神还是直勾勾地盯着郑秋白,不知道话筒里说了什么,那原本怨毒的目光愈发不善起来,仿佛是郑秋白毁了他的院子,“叫保镖来看紧他。”   说罢,他大步流星走了出去,郑秋白立刻从床上爬起来,站在封死的落地窗前往下看。   院子里满目狼藉,这个季节勉强能维持绿意的冬青被几辆外来闯入的车碾的稀碎,花园里的布景树苗大多撞的纷飞,而不远处的铁门持续响着警报声,看铁门上凹凸的痕迹,是外来闯入者直接撞开了大门。   郑秋白四处张望,只见一辆京字牌照的铅灰色欧陆车头残破不堪,剧烈撞击后留下的破损痕迹和大门上的凸痕一致,它是罪魁祸首。   可这辆车郑秋白不认识,不是他的,余下的车,倒都是阿良他们开来的。   欧陆在庭院里狠加油门,有种撞死人也在所不惜的架势,一路开到了正门前,院子里的保镖没有敢上前去拦的,而阿良带来的人已经下车和叶家的安保对峙,两方焦灼,谁也不让谁。   从欧陆上下来的男人气场极强,但他背对着郑秋白,只余一个被黑色羊绒大衣包裹的修长背影,继而踏入了这栋房子之中。   这是一个肩膀宽阔,连后脑勺长得都格外精致的男人。   出场还很有派头。   但这样的人,郑秋白没印象,不过,眼下的乱子是他唯一的时机。   他抓过叶静潭落下的西装外套裹在身上,又从床前拎起铜铸的装饰品,用尽全力敲烂了门锁。   屋门打开的瞬间,他被屋外零散的佣人发现,有人迸发尖叫,也有人默默低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但余下的保镖看到郑秋白,仍是尽职尽责冲他抓了过来。   郑秋白全身上下,最残破的就是他可怜的下半身,坠楼伤植入的钢钉和铁板使他从复健后就极少跑动,天一冷腿脚便比七八十的老人还不堪,眼下能够迈腿跑起来,全是求生的欲望。   他老鼠似的蹿到楼梯前,赤着脚往楼下跑,分神的余光从楼梯间的缝隙窥见了叶静潭同那个黑衣男人交谈着什么,男人的脸依旧被楼梯挡住,似乎成心不叫他瞧清楚。   叶静潭声音跳脚又刺耳:“你别做梦了,他不会和你走的!你最好可以承担你这次冲动的后果,我已经报警了!”   与此同时,保镖的吼叫炸在耳畔,“你站住!”   郑秋白一声不吭扭头将手里的铜人向后扔了去,却见追着他的保镖脸色大变,“郑先生,快停下!小心后面!!”   郑秋白纳闷他为什么变脸如此之快,继而冻的失去知觉的腿脚下一空,身后是斜坡般的楼梯,而他整个人囫囵滚了下去,后脑撞在一楼木质楼梯坚硬的拐角,满是钝痛。   温热的血流了出来,在灰白色的大理石地面上留下一滩浓稠的黑褐色液体。   郑秋白泡在其中,这是唯一使他感到一丝温暖的东西。   逐渐模糊的视线叫他顾不得看清眼前冲他奔过来、伸出手抱紧他的男人是谁,他只知道他快要死了。   这死法实在是荒唐,叫人很难甘心。   身体的痛楚愈演愈烈,可郑秋白不甘心就这样闭上眼,回想这错误百出的一生,他从小到大,因为身体,因为出身,因为性格,因为遇人不淑识人不善所遭遇的一切,争先恐后浮上脑海。   他看到了摸着他的脑袋叫他一定要健康快乐活着的母亲,见到指着他鼻子独断专横他一定是个男孩的父亲,见到了问他想不想一起生活的叶长流,见到了讨厌又排斥他的叶聿风……还有与他纠纠缠多年的叶静潭。   这辈子他大概愧对很多人,但可太对得起叶静潭了。   他太蠢了。   这份来迟的醒悟实在糟心,郑秋白不想到死脑子里都是叶静潭,于是费力晃了晃脑袋。   被血液模糊的视野终于清晰了一些,可到底伤了头,郑秋白想睁开眼看清抱紧他的存在,却只能看清男人身上黑色的羊绒大衣,那张泪水斑驳脸是扭曲的,将要宕机的大脑已经无法成像。   只是,哪怕从前的记忆模糊缺块,眼前的脸像是被戳破的水墨画般扭曲,他依旧认出了这哭的不成人样的男人,这是霍峋。   他想张口叫霍峋收敛点,别把鼻涕泡哭出来,真难过就留着到他葬礼上再哭,省的他死后没人来烧纸扫墓,却一句话也挤不出来。   连郑秋白也要流泪了。   耳畔嘈杂的声音逐渐消失。   最后一瞬,万籁俱寂,一片祥和。   死亡原本就是这样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   ——   夜色充盈的屋室内,窒息的憋闷却促使床上的人猛地睁开眼,胸膛中鼓胀的情绪仿佛塞进满满当当的稻草,扎的他五脏六腑生疼,继而呼吸急促起来。   郑秋白剧烈喘息,此刻上辈子和叶静潭纠缠、意外失足的死亡瞬间历历在目,偏偏他脑海里还多了一些记忆。   【第三年冬,叶静潭依旧没有去给那个人扫墓,只不过他永远记得这一天,也永远会在这一天到花店里买一束白色的玫瑰。   收到包好的捧花,叶静潭推门而出,一个人与他相撞,一头栽进他的怀里。   “抱歉啊,抱歉!”青年抬脸之际,叶静潭愣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先生你是哪里不舒服吗?”青年尴尬笑笑,不知道这看起来高大绅士的男人为什么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   叶静潭喉结滚动,生怕一松手这人就会消失,“你叫什么?”   青年眨眨眼,笑道:“我?我叫郑星星。”   一段揪心虐恋,由此开始。   作者悄悄话:狗血替身文学,追妻火葬场,1v1结局he,疯批阴暗攻x小太阳乐观受。新文开坑啦,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PS:虽然攻有个死了的白月光,不过放心,那不是爱,只是对前任单方面纠缠的于心不忍。】   郑秋白不看网络小说,但他不傻,显然‘死了的前任’‘单方面纠缠’说的是他,原来他这荒唐的一生,不过是为叶静潭真正的爱情故事做铺垫的垫脚石。   原来在他的世界里,叶静潭是男主。   他就是个头脑全无,围绕男主旋转的炮灰卫星。   他的爱与恨,他的心甘情愿,他的苦心孤诣全部付出,最终都只是一场空。   怪不得,郑秋白始终想不通自己到底痴迷叶静潭什么。   只可惜,事到临头才看清。   精明一辈子的郑秋白打心眼里觉得自己蠢,鱼目当珍珠,悔不当初。   死亡的痛苦和多余的记忆使他缓了好一阵才有功夫打量如今的处境——身下是柔软的床,眼前窄小的两居室不到七十平,老旧的小户型,厨房和阳台连在一起,泛黄的墙上壁纸是十年前最红火的鱼戏荷花,一大幅,盛开在郑秋白的眼前。   这里不是死后阿鼻地狱,是他的家,最早的、曾和母亲相依为命的家。   可这栋房子,明明已经在燕城前年立项的中山路城区规划里,被拆到连渣都不剩。   作者有话要说:   【无责任小剧场】   郑爷(重生觉醒版):跟我开玩笑吗?我的死是别人爱情的铺垫?白月光?我可是郑秋白,就是死了,也没人能取代我!   霍某(无脸男版):这点我可以证明。还有,我什么时候能露脸? 第3章 十年前   滴滴滴——   HELLO MOTO——   古老的手机铃声叫处在‘我真的是小说里做铺垫的丑角’、‘眼前的一切到底是回马灯还是阴间’这两个哲学问题之中的郑秋白回神,他转身在床边摸索,顺利从荞麦皮的枕头下捞出个银色的翻盖儿摩托罗拉。   这手机不过巴掌大,男士用显得过于精巧秀气,但郑秋白记得这是叶长流从港湾出差回来给他带的二十一岁生日礼物,当年海外发行的最新款。   在内陆大多还是便携BB机和仅供拨电话大哥大时代,这款手机已经有了入网许可,无论是质量还是功能都一骑绝尘,因而郑秋白用了它很久很久都没过时。   郑秋白念旧,想就算淘汰了也会留下做个纪念,谁知道后来某一次出差,手机连着电话卡一起被贼摸走,最终也没能找回来。   现在,捧着这早该丢了三四年的电话,郑秋白屈指弹开了翻盖,绿色的像素屏上平顺滑动着一串十一位的陌生号码。   而通话页面顶端显示着一串小小的日期和时间:【00/3/23 18:21】。   现在是,十年前。   跨越时空的震惊使郑秋白顾不得接电话,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凭借记忆窜进贴满白色瓷砖的卫生间,舒澜买回家的长方形立身镜还悬挂在厕所门后。   对着那面镜子,郑秋白见到了二十三岁的自己,这是他还拥有完全的身体,矫健的腿脚,没有瞎了眼、一门心思成为叶静潭‘真爱’垫脚石的日子。   虽然没能一口气回到他更加年少,身边还有母亲的时候,但如今也已经比荒唐死翘翘的结局好了太多。   至少现在,他还有很多时间和新的选择。   更何况,倘若上辈子叶静潭才是男主角,那说不定,这辈子就是事事如郑秋白心意,以他做主角的存在呢?   为了再冷静思考一下十年前的这时候自己在做什么,也为了摆脱上一辈子只能成为给叶静潭‘揪心虐恋’做铺垫的死炮灰命运,郑秋白脱干净衣服冲了个澡镇定聒噪纷乱的大脑。   上辈子郑秋白大大小小手术做过不少,加上他是个疤痕体质,胸腹上、脊背上、小腿和大腿上总有一长串一长串蜈蚣似的疤瘌,脱掉衣服一看,就好似个被拼凑起来的物件。   但如今温热水流下的修长身躯没有半点伤疤,莹白光洁,完好无瑕。   配上雾蒙蒙镜子前那张精致的脸,年轻的郑爷完美到好似一个假人儿。   病体羸弱、不是这疼就是那酸的日子过久了,每一寸骨骼都饱含精力的如今,叫郑秋白欢喜到要如毛头小子一般在浴室里哼歌。   擦拭干净身体时郑秋白还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下身,光洁紧致的脸因此有些绷紧,但很快他松了一口气:“果然还在。”   那大概能意味着,这里就是他的曾经。   倘若这新生是一切顺着郑秋白的心意来的,那他第一件事,或许便是为自己换个常人眼中正常的身体。   郑秋白打出生就是个大众眼中的‘残疾’,用燕城的土话讲,他这叫‘二椅子’。   当年小县城产科医生对他父母讲这样的中性婴儿都是畸形,一般活不长,小小年纪就会有不少并发症,劝家长早做准备。   至于郑父说的‘既然都有,那就当男孩儿养不行?就让它做个男孩!’更是没人能打包票的事。   没出月子,郑父便想劝妻子舒澜再生一个,毕竟郑秋白难养活,养大了不是个男孩,他还要丢面子。   舒澜不肯,哪怕生下来的孩子三头六臂,那也是她的孩子,只要有一点希望,她就绝不会放弃。   只是郑父为了面子,最终拍板定下的性别还是男孩,一家子绝口不提郑秋白身体上的残缺,藏着瞒着,他与舒澜不同,总觉得这样的‘儿子’,还是死了轻松。   幸在郑秋白命大,顽强如野草,在儿童监护室躺了两个月,再出来时,已经白白嫩嫩粉雕玉琢,年画娃娃下凡似的。   各项检查都健健康康,舒澜欢欢喜喜把他抱回了家。   别的小孩如何在母爱中长大,郑秋白就是如何长大。   郑秋白虽然发育比一般男孩迟了点,但该有的都有,青春期后不刻意去掰开他的腿看,不会发现他一向隐藏的秘密。   直到他后来跟着决绝的母亲一路来到京市,借叶长流的光,尝试去看各种西医中医‘治病’,诸多风言风语才不胫而走。   以至于年轻时,不少看不惯他的二世祖都惯拿这件事当做他的短处。   但如今顺利活了三十三年的郑秋白早不像年轻时那般对自己的身体羞愤难言咬牙切齿。   就如有些人天生六指,有些人天生斗鸡眼,他本身就长这样,多了的部分也是人类身上能正常存在的,没什么可羞耻的。   就如舒澜常对他说的,健康就行了,别的不重要。   郑秋白就要好好活着,昂首挺胸地活着,才对得起自己与母亲。   披上浴袍,郑秋白回到卧室,手机还在响,但这次换了个号码。   郑爷有点头疼,“这是谁来着——”   他年轻时的习惯一概不往手机里储存姓名,自认为记性好,周围人的号码能牢记于心,但从坠楼后,这习惯就消失了,他记性变差了。   现在一朝回到十年前,这些手机号又不知道换了几轮,更是看到头疼也想不起来。   怕是生意上是事,郑秋白这次接了,“您好?”   “秋白少爷,是我,叶伯。”   “叶伯。”   这是叶宅伺候叶长流的管家,郑秋白当年跟着舒澜在叶宅住,叶家上下多的是看不起他和舒澜的人,明里暗里排挤,但叶伯是个心善的老人,和叶长流一条心,对郑秋白不错。   只是叶长流死后,叶伯就继续伺候上了叶聿风,早从叶宅搬出来的郑秋白后来因金玉庭的经营权,因叶静潭和叶聿风成了对立面,再没有了这位老人的消息。   “您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吗?”   “月底是聿风少爷的生日,打电话给您,是希望您能回来一起热闹热闹。聿风少爷在燕市就您一个亲人了。”   这一年是郑秋白从叶宅搬出来的第二年,他接手了金玉庭,为人情往来的生意忙的不可开交,而叶聿风还在往返港湾和燕市读书,听说是读了个两年制研究生,可后来因为学业不精,被导师扣着拖了快三年才毕业。   结果一毕业,就着急地来跟郑秋白抢金玉庭了。   不过,他俩关系一般也不是从这事开始的,而是一早就不好,从叶长流光明正大将舒澜和郑秋白带回叶宅起,叶聿风就对郑秋白没有个好脸色。   大约是外界闲言碎语,叶长流是为了舒澜才这么多年没娶妻生子,只领养了一个叶聿风,而聪明又漂亮的郑秋白,说不定是叶长流年轻时候莽撞闯出的亲儿子。   要说叶聿风当年这点担心纯粹可以来直接问郑秋白,郑秋白也可以大方的告诉他绝对没可能。   虽然郑秋白自己也希望他不是郑父的儿子,但他遗传了母亲的脸,也遗传了父亲的身高以及腿根上的红痣。   这颗痣,一度让不想承认他是郑家人的郑父和郑奶奶无话可说。   叶聿风生日家宴,上辈子的时候似乎也有这码事,但郑秋白以应酬忙拒绝了,只叫阿良买了礼物寄送。   到底年轻气盛,对于明里暗里找茬的叶聿风,郑秋白也懒得分心神给他。   偏偏如今想起上辈子叶聿风在分公司还算听话的表现,想起因为叶静潭没少叫这愚笨的少爷吃亏,“我知道了,我会去的。”   电话那头的叶伯当即欢喜起来,“我会让厨房多准备几个秋白少爷喜欢吃的菜。”   “谢谢您,不过聿风生日,一切以他为主吧。”到底芯子是三十多岁的人,郑秋白早忘了和叶聿风针尖对麦芒的心情,成熟的要命。   挂断电话,郑秋白没来得及翻翻通讯录,新的电话又打进来了。   这次,是第一次打来的号码。   “您好。”   “郑秋白,你小子可算知道接我电话了,刚刚我这电话一直打不进来,这大晚上的你跟谁讲小话呢?什么时候有傍家儿了?不告诉我可不厚道。”   叽叽喳喳的吵嚷声熟悉的很,郑秋白眉头一挑,“霍嵘?”   “这怎么还是疑问句呢?才两个月不联系,都不记得我的声调了?”   “你打过来有事?”   “哈哈,秋白,你看你这话说的,说真的我给你打电话也不是为了别的,确实有那么一小件事想你帮忙,看面子上你帮帮我,等你到京市来,我扫榻相迎。”   对眼下这个时间节点还是印象模糊的郑秋白因为这熟悉的铺垫,猛然回忆起了即将发生的事情。   如果他记得没错,那么霍嵘接下来的话会是求他‘帮忙照顾照顾他弟弟’。   “你能不能帮忙照顾照顾我弟弟?”   “霍峋?”这两个字一瞬从郑秋白的心间爬上了舌尖,张口便出。   “你怎么知道那小子叫霍峋?”电话那头的霍嵘有点纳闷,“我好像没跟你提起过他?”   “你忘了,之前喝酒的时候你提过。”   霍嵘的确没提过,上辈子在他主动求上门前,郑秋白只知道他父母恩爱,因而同辈众多,上面两个哥哥,下面一个双胞胎妹妹和一个最小的弟弟。   这最小的弟弟,就是霍峋。   如今是十年前,霍峋刚满十九岁。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郑爷(脑袋不好使版):我怎么死活想不起来霍峋长什么样子?   霍某(亿万富翁从头再来版):回到十九岁?不能再大一点吗?   ——   郑秋白记性不好,主要原因是坠楼伤,加上确实过去十年了,不是大事大多记不得。   而且他虽然觉醒了,但原著和目前的一切没有关系,原著正文开始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两年了,在原著里的出场只有主角攻在面对主角受时内心下意识的怀念和比较。   所以,没错,这辈子就是以他为主角的新世界。 第4章 霍峋   上辈子郑秋白年少轻狂,清高自傲,但因他是个底层出身,燕城那些眼高于顶的二世祖没少欺凌他取乐,这导致他对那些有家族荫蔽仗势欺人坏事做尽的纨绔子弟十分厌恶。   主打一个,你们看不起我,我也看不起你们。   于是当霍嵘为不争气的弟弟打电话求上门时,郑秋白下意识先入为主,当霍峋也是那种不着调的朽木,做错了事只知道离家出走,还要兄长为他擦屁股。   这样的偏见,使两人相处的不大愉快,但具体怎么个不愉快,就像想不起来霍峋长得什么模样一般,郑秋白不记得了。   可霍峋十年后汹涌的眼泪叫郑秋白当即摒弃前嫌,他一向知恩图报,捏着手机问:“他是做错了什么,连霍家都不能为他兜底了?”   要真是霍家无法兜底的事,郑秋白也得掂量掂量现在的自己能不能捞他一把。   霍嵘叹气:“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我家你也知道,我爹从上面退了,现在家里做主的是我大哥,我大哥跟上个世纪的人似的,古板,不乐意我们这些弟弟妹妹做别的,觉得走仕途才是正路。”   奈何霍嵘和他二哥霍源一个从大学就捣鼓娱乐公司,专门飞到棒子国去学习考察,如今投资了几个电视台做综艺;一个从海外学程序归来成了初代码农,在京市风头正盛的一家软件公司做合伙人;小妹霍淳去学了医,但也不肯顺着大哥的意去当军医,飞到海外读博搞科研了。   大哥霍峥的育儿成果遭到了惨重打击,家里也只剩下霍峋一个小的。   “我弟这次正好撞大哥的枪口上。”   “但我说他也欠打,小小年纪,做投机生意。”霍嵘‘啧啧’两声,“一开始背着家里和人合伙倒腾期货,现在又学着那些老油条做起炒股来了。他还把我妈给他过户的三环房子卖了,连着出国的基金一起,小百万都投进去了。”   霍峥连霍嵘从事娱乐业都要横眉冷对好几年,这跟‘赌博’一样的投机倒把,更触他霉头,直接在家里放话要把霍峋揍死。   那脸色,霍嵘一声不敢吭,他是大哥揍大的,是真害怕。   霍母疼霍峋这个老来子,拦着大儿子,只让小儿子清仓退市趁没赔多少把钱拿回来。   偏偏霍峋也是如霍峥一般软硬不吃的臭脾气,死也不肯把股票抛了,和他大哥怒火滔天要剐人的视线正面对上,“我不,那套房子我卖了九十万,最迟三年,我连本带利还你一千万。”   电话那头的霍嵘直乐,“他就是个败家子,就三环那套房子,十几年之后三千万没准都拿不下来!”   郑秋白知道未来京市房价的飞涨,却也对霍峋身价的飞涨有所耳闻,“三年后,那房子也值不了一千万。”   而霍峋,是十年后能短期筹集上百亿作势要捞郑秋白的人。   “秋白,你不会觉得他还真能三年挣到那些吧?别开玩笑了,股市那东西,进去就是个赌!咱们上大学那时候股灾,多少老油条都跳了。”霍嵘也不赞成弟弟炒股,这股市有一夜乍富的,就有一夜赤贫的,赤贫都算好,那要是裤衩子都没一条了,只剩个死。   “还好他砸进去不多,赔点的话,我和二哥凑凑也能给他善后,但他要始终这么执迷不悟,我大哥真能一枪打死他。现在他离家出走了,我劝他投奔你。”   “投奔我?”   霍嵘道:“是啊,我弟,桀骜不驯,不听人话,还敢打我,我想你这人精给他上几课,拿出你整治那群自命不凡二世祖的能耐来,教他重新做人。”   “家里把他卡冻结了,你也不要借他钱,别对他太好,就让他去给你打工,这小混球在家里锦衣玉食的少爷日子也该过够了。”   “……”看样子上辈子自己对霍峋有成见,霍嵘功不可没。   挂断霍嵘托孤的电话,时间接近九点,正是金玉庭夜场热络起来的时候,作为叶长流之后的新老板,郑秋白时不时就会去巡场刷脸,在权力场迎来送往,搞得一手笼络人心的好活计。   当今是十年前的燕城,年轻人夜消费的地方往往是街边游戏厅又或者会所。   会所门道多,里头的包间吃饭喝酒侃大山样样俱全,还有录像放映机,想看点碟片店里也有,只要给得起钱,要公主少爷站在桌上跳舞也成,因而不是一般年轻人能够负担的起的。   像郑秋白的金玉庭,更不是普通人能够入场的地方。   承袭叶长流的传统,金玉庭里侍应生只是侍应生,驻唱歌手只能是驻唱歌手,鸡鸭、假酒假烟、老虎机统统不得入内。   用燕城地痞流氓大老粗的话讲,相当无趣。   但看不惯金玉庭独大的人,想抓郑秋白的尾巴都没法子。   谁都知道他背后是叶家,当年叶长流早早便和俱乐部的老友们托付过,郑秋白会是以后会所的继承人,无论怎样,他的场子都要看顾。   于是哪怕没有那些开门见喜的生意,金玉庭这些年也是燕城头一号的顶尖会所,入会的VIP尽是燕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当年燕城通京市六个亿的高速项目,就是在这一地盘上谈妥的。   别的会所眼红都来不及。   阿良一贯开车来接郑爷,倒不是郑秋白不能开车,是会所大老板都要这样,豪车手表金链子、开车的马仔、听话的伙计都不能少。   其实仔细想想这也是装逼,但现在这个时代就是这样,手下有没有人,店门前派头大不大,老板到店的排场热不热闹,都是脸面学问。   阿良开车到楼下时,郑秋白正对他衣柜里十年前的衣裳发愁。   这两年港湾电视剧大火,里头的穿搭传到内地那是备受年轻人追捧,但三十三的郑爷实在是欣赏不了衣柜里的低腰牛仔裤和像两条扫帚的喇叭裤。   这年头的人穿西装都不好好穿三件套,上面的西装往往掐腰掐的极细,里面要搭配个无袖的老头汗衫又或者仿佛从热带度假回来的花衬衣,下身的裤子一定要低腰或者大喇叭裤,才最潮流。   不得已套上条几乎要把屁股沟露出来的白色低腰裤,郑秋白狠狠系紧了腰带,一把年纪了,他不想一弯腰就走光。   阿良靠着车抽一支宝塔山,猛一看见楼里走出来的老板,忙甩开手里的烟四处煽风。   郑秋白一头黑发用发胶抓了个蓬松的形,露出最中央饱满的额头,一双招子在夜里也是亮茫茫的,比烟草尖儿上的火星还鲜活。   至于衣裳,里面是身规矩的白西服白裤子,内搭黑色低领衫,外面御寒一件窄版的皮质长大衣,同样是黑色的。   全身上下,不超过三种颜色,是郑秋白的穿搭修养   阿良眨眨眼,觉得邪门,虽然郑秋白穿的是身长玉立,帅气的很,但燕城大街上这么穿的,要么是不法分子,要么是去奔丧,“老板,咱一会要去参加葬礼吗?”   “去店里。”郑爷目不斜视坐进车,他不敢看染了个屎黄色脑袋的阿良,多看一次,都伤眼。   车窗外飞速掠过燕市不算美的街景,四处都是低矮平房或最高不超过七层的老破小,几乎没有规范绿化,更谈不上城市建设。   零星的几个商场都聚集在中山路一带,四大银行的燕城总行也坐落在那条街上,因而这地方就是如今的燕城市中心,连十年前的京市都比不上。   可郑秋白知道,不过两年后,中山路南北两侧就要拔地而起几个商圈以及自发形成新的金融中心,这一路上的老小区都会拆迁,五年大变样,高档社区精致林园顶尖商场,全部涌现。   社会变迁,日新月异。   抓住这个时机与风口,一举上天不是问题。   就如霍峋那般。   郑秋白不认为霍峋会像霍嵘讲的那样小孩子过家家,相反,这兴许是霍峋出人头地的先机。   毕竟就连郑秋白这会所小老板都知道,金融业挣起钱来,是泼天的富贵。   更别说霍峋未来会是有名的风投圣手。   “风投。”郑秋白微微蹙眉,他想多记起些和霍峋过往有关的东西,但除了叶静潭提过的,他脑袋空空。   明明是重生回来,明明上辈子霍峋是叫叶静潭都感到威胁的存在,明明他们的关系也不该恶化到许多年没有联系的程度,但郑秋白的脑袋就仿佛被格式化一般,他记不得半点和霍峋有干系的事。   甚至想不起在霍嵘的电话之后,他与霍峋是何时何地以何种样子遇见的。   除却那张哭泣到扭曲的脸,郑秋白对年轻时霍峋的了解如同标签一般刻板【二世祖】、【纨绔】、【不会说好听话】、【朋友家那不听话的弟弟】、【桀骜不驯】,这些熟悉的文字,就好似早早预设好了似的。   那是给一些无关紧要存在的预设。   郑秋白忍不住摁自己的太阳穴,“阿良。”   “老板?”   “最近店里不用你忙了,去帮我找个人。”   “找谁?”阿良竖起耳朵。   “他叫霍峋,今年十九岁,京市人,很高,长得帅——”郑秋白停顿片刻,想起那张扭曲模糊的脸,又想起那在窗边看到的背影,补充道:“后脑勺很帅。”   作者有话要说:   【无责任小剧场】:   郑爷(严谨版):后脑勺很帅。   霍某(严肃更正):我不止后脑勺帅。 第5章 金玉庭   郑秋白人打金玉庭门口一站,几个经理口袋里的传呼机都响了,这是楼上楼下、迎宾、内场外场之间的信号弹,预兆着小老板来巡场了,眼睛瞪大点,干活麻利点。   金玉庭统共五层,一楼是宽阔的大厅,金红的吊顶一派奢靡,这装潢是日下最流行的土豪金和仿欧风,大理石地面都选了有金箔的花色。   角落里摆放着不少姿态慵懒的石膏雕塑和大幅西洋画,有些是真迹,当年叶长流从港湾拍回来的。   从二楼开始,是只供VIP入内的区域,包括提供娱乐的桌球保龄球场馆、小型游戏厅、旱冰馆、影像厅,以及提供给顾客商谈的会客室、接见室、单独包间,最顶层是商务套房,提供给外地顾客小住。   郑秋白的办公室也在顶楼。   办公桌上零散摆着些之前没看完的文件,其中有采销部拿来的等他批复的酒水订购单。   金玉庭里的酒不是街边上那些夜总会里的杂牌子,更不是套个洋瓶子从海上走一圈就变洋酒的歪货,全是货真价实的高端酒,从国外庄园酒窖每季度固定量采购的。   一瓶酒价格不菲,配备品酒师开酒做讲解,喝不完还可以存起来,下次再来时取出,面子功夫给足。   事实上十有八九的燕城土老板舌头是品不出这堆漂洋过海的外国货有什么稀罕之处的,郑秋白也不觉得那堆葡萄酒和洋酒能比茅台好哪去,只是金玉庭经营做的就是这种脸面需求大于实际需求的生意。   郑秋白翻了翻桌上的账目,从数字中敏锐发现自己正陷入上辈子经营金玉庭的第一个坎儿,资金紧张,入不敷出。   金玉庭卖出一瓶进口酒带来的利润,没有外行人想象的暴利,至少在外面遍地都是推销啤酒经销商的时代,同等进货额的啤酒挣得比洋酒多得多,甚至采购量大,还能从经销商手里吃到点回扣。   叶长流还在时,他本人就是个洋酒收藏家和爱好者,倘若这部分进购的酒水资金吃紧,会自掏腰包补齐。   他经营金玉庭的本意本来就不是挣钱,而是为了立人集团在燕市的立足和结交权贵盟友的机遇。   金玉庭的入会费每年近六位数,但入会费之外,除却在会所内的吃喝住宿、侍应生小费,其余项目的使用和体验都不用再交钱。   而每年金玉庭兴师动众做主承办的高尔夫聚会、品酒会、茶歇从燕市京市请来那些人物好生招待,更是分文不收。   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吗?   当然有,权贵相交间的集团项目、信息、资源交流,全都是互惠互利的大好处。   但前提是,金玉庭的所有人和立人集团的董事长是同一人。   叶长流能够轻而易举忽视金玉庭的亏损,是因为金玉庭经营出来的关系网可以使立人集团在燕城改建项目承接上所向披靡,比起赚到手的钱,亏损不过九牛一毛。   可如今的郑秋白不是立人集团的什么人。   他只是个大学毕业不久就继承会所的小老板,手上更没有闲钱能去补这些昂贵酒水的匮缺。   上辈子郑秋白遇到这个难关时,压根没想太多,他踩准了能来金玉庭的老板要么不差这点要么在乎颜面,将不盈利的酒水涨了一倍的价,赚了高端酒水行业该赚的钱。   这不是他黑心,是生活所迫,他要维持金玉庭,要养活这上下几百个员工,不能像叶长流那般做人情。   只是有老板认准金玉庭的标准留下买单,就有老板直接奔入燕城其它娱乐场合。   因而这一法子虽然填补了眼前的窟窿,第二年会员减少却又成了问题,到最后两相抵消,没挣也没赔。   这是郑秋白接手会所后跌的第一个坑,当时窘迫的处境使他迫不得已也得经营些别的产业来维系会所的开支。   现如今的郑秋白绝不会再摔同一个跟头,他翻了翻进货单和库存单,指尖在薄薄的纸页上敲了敲,思量着现如今的时间点,灵光一现,生出了新的算盘。   还没等他拨通内线叫维系VIP的经理上来,座机抢先一步响起来,“老板,碧水晴天闹起来了。”   “闹起来了?”燕城大大小小的娱乐会所,人多酒多的地方就是容易乱套,但金玉庭绝对不是那种不入流的地界,毕竟在筛选客源的时候就做到位了,“谁?”   看是谁和谁打起来了,哪个厉害点,他进去先拉另一个。   话筒那头的主管支支吾吾,“是小言先生从东城带着朋友过来聚会,现在喝多了,非说我们酒里兑了水,闹着要见老板您。”   不是打架,是来找茬,专门找郑秋白的茬。   这种事在郑秋白刚接手金玉庭的两三年里时有发生。   “小言先生?”   一般在会所员工称呼里前面带个小,后面又不跟‘老板’和‘总’的,那都是哪位VIP的孩子。   这伙人基本上和郑秋白是同辈,暂时还没什么能耐,也没有能在社会上出人头地的立身之本,全靠父辈的光辉,手握一张家属可用的VIP凭证,出入金玉庭撒野,像不懂事的小狗。   郑秋白也从十年前模糊的记忆里找到了这个人,“言问泽?”   “是他,这次还把侍应生给扣下了。”   郑秋白这记性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有关霍峋的事他脑袋里半点没印象,十年前的跳梁小丑倒是还有痕迹。   这倒是个旧相识,找茬的一把好手,见不到郑秋白很难善罢甘休。   “知道了,我去看看。”   碧海晴天在三楼,是围绕室内泳池、囊括各种娱乐功能的大型包间,还有专门的按摩师,多数都是VIP预订来放松开Party的,平时日常维护要一大笔费用,而这种二世祖来一次,池子里的水就要全面换一次,这伙人玩的太脏。   金玉庭没有见不得台面的生意,但不代表这群人不能带玩伴进来。   一推开包间门,蒸腾的水汽迎面而来,刚刚坐在办公室里吹暖风的郑秋白被这突然增高温度的潮热地带裹挟地有点呼吸困难,更让人恶心的是满场的烟酒混杂味,耐力不好的人,得头晕想吐。   站在门口的男侍应也是热的满脸通红,见自家老板来了,猛地呼吸新鲜空气,小声道:“小言先生他们一直说冷,就把几个中央空调都提到最高了。”   郑秋白扫了一眼化身桑拿房的游泳池,只见池中央泡着几个赤身裸体的人,抱着游泳圈、橡胶球互相泼水追逐打闹玩的不亦乐乎。   连条泳裤都不穿,这能不冷吗?   “去打低点。”郑秋白脱了身上的西装外套递给男侍应,往池子边上的休息区走去,“我怕他们玩太嗨,脑子再缺氧短路了。”   坐在池子边休息区里的言问泽裹着条浴巾,百无聊赖拨弄着手里的铝制打火机,池子里几条卖力勾搭他的小白鱼搔首弄姿,他的心却不在这上面。   突然,像有所感应般,他猛地抬起脸,果然,一道修长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范围内。   言问泽‘啧啧’两声,从下至上打量不远处的男人,又用手背拍拍一旁鞠躬道歉侍应生的脸,似乎在对自己说话般道:“知道吗?你们这老板就是个狐狸精,他一出现,哪哪都是他的骚味。”   这话连同一片嬉笑传进了郑秋白的耳朵里,他也笑,站定在言问泽一伙人跟前时捂住了鼻尖,“这地儿都快臭了,难为你鼻子还这么灵,前一阵蒋公子来过我这,提起二大队招编制,我给你介绍介绍,省得你一天天当无业游民只能在大街上用鼻子骚扰人。”   二大队是养狗的,所谓编制全是警犬。   四周又是一阵窃笑声,但这次是憋着的,只有郑秋白笑的大方。   言问泽脸‘唰’地绿了,狠狠扫了眼自己的狗腿子们。   “郑秋白!”   “不用这么大声,我没聋。”郑秋白把一旁低着头道歉的员工拉到身后,“没你事了,出去吧。”   “她不能走!”言问泽立马站起来,故意跟郑秋白过不去,抬抬下巴一指桌上的大肚子酒瓶,“看见没,她拿上来的洋酒兑了东西,万一毒死我怎么办?”   郑秋白扫目光过桌面上开封的酒,那是半瓶马爹利,售价小八千,正常储存酒液是深琥珀色的,但这瓶酒水颜色偏淡,还真像是兑了点东西进去,一瓶子满满当当,要溢出来。   “这酒都是客人验过后才让人启开的,难不成她在你眼皮子底下兑东西进去。”   “刚刚我玩的太开心,才发现的。”言问泽流氓一摊手,“你要是怀疑,那我不要你们赔,让她全喝下去,这事就算了。”   侍应生一听这话,脸都白了,眼神慌乱地看着郑秋白。   “我们这里的员工不陪酒。”郑秋白抽出手帕垫在掌心,托起这瓶洋酒转了转。   言问泽当然知道金玉庭里的规矩,他等的就是郑秋白这句话,“好歹也是半个爷们,英雄救美嘛,我懂,那你喝。”   郑秋白倒是不怕干一瓶子下去,这种事他也不是没做过,年轻时候喝到胃穿孔都是常态。   但言问泽满脸咕嘟咕嘟冒坏水的样让他觉得这酒不一般,甚至隐隐约约,还能闻到一股腥臊味。   侍应生紧张地看着小老板,一个劲摇头,却被言问泽一把搡开,“滚!”   他切身逼近郑秋白,“快点啊,金玉庭的老板这都喝不了,不如趁早回家找个人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无责任小剧场】   言狗(叫嚣版):不如趁早回家找个人嫁了!   郑爷:我看谁敢娶。   霍某(触发被动技能闪现登场):我。   关于某人从十九岁起的心愿就是娶自己哥哥好朋友当老婆这回事。 第6章 股市   闻言,郑秋白似笑非笑问:“你鼻子这么灵,不知道这里面兑的是什么?”   “当然不知道——”言问泽嬉笑的样子还未收敛,棕黄色的酒液就从他脑袋上兜头浇了下来,蜿蜒的水渍在他脸上横流,有的甚至淌进了嘴里。   原本入口醇厚的酒水尝起来涩苦腥臭,里面到底有什么,不言而喻。   郑秋白笑的真切两分,“现在尝出来了吗?”   “草——”言问泽来不及继续骂,一低头吐了出来,胃部盛满的酒和未消化的果盘叫他喷了一地,满嘴口涎,扶着桌子挣扎着叫唤:“水!水!”   围绕言少的同伙们傻眼了,水池里的莺莺燕燕更是尖叫起来,脸色难堪的要死,看言问泽的眼神犹如看马桶。   在这屋子里原本的人,都知道言问泽刚刚的伎俩。   郑秋白是猜的,但猜对了。   十年前许多细枝末节对他而言无法事无巨细地刻在脑子里。   他只记得言问泽欺负人的伎俩一向低劣,换做真二十多岁的自己,恐怕要一酒瓶子砸在桌子上。   这样的后果就是让言问泽自以为胜出一筹,愈发变本加厉,还有可能得罪他背后的言家。   倒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言问泽这人要面子,不可能把自己喝了这等‘琼浆玉露’的事情宣扬出去。   看着地上就要哭出来的男人,郑秋白真诚道:“对不起,手滑了,不过这里面兑的是什么,这么好喝?都喝呛了,还要吗?我喂你。”   言问泽眼神猩红,呕地说不出话。   “你们,”郑秋白晃晃剩下半瓶酒,环视四周其余人,“要替言少品品吗?”   他的模样明摆着知道那酒里有东西,更明摆着谁敢说一句话,这酒瓶口就塞谁嘴里。   其余人纷纷往后退了一步,这群狗腿子没少跟这言问泽来这找事蹭吃蹭喝,但从没有哪次郑秋白这样明面上和他们硬来。   分明往常郑秋白都一副懒得搭理的目中无人,也是这样轻蔑的眼神才更叫言问泽愈发恼火上赶着找事。   郑秋白将酒瓶子随便摁进了就近一个跟班儿的怀里,狠狠捻了捻帕子擦手。   “言问泽,我忍你很久了,上学时候我理解为你少不经事太幼稚,但现在大家都老大不小了,你总上赶着到我面前来犯贱,还这么关心我的终身大事——”郑秋白眯起眼睛,像只得道成仙的大狐狸,一语诛心:“我都要觉得你在暗恋我了。”   “……”言问泽不呕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吐的太厉害,脸蛋和耳稍都是红的,大叫起来:“你、你——你胡说八道!”   最终,言问泽被金玉庭的保安秘密从后门架着去医院洗胃的时候,还在大骂郑秋白不要脸。   郑秋白可不是不要脸,他没开玩笑,有些从外地来的小姐公子哥甚至是老板企业家对他抛媚眼示好的不在少数,加上他经营的金玉庭又算是半个夜场,关于他私生活混乱的流言从不匮乏。   流言蜚语好像总是很容易叫人轻信,像他上高中那阵,以言问泽这等二代为中心的圈子,造谣他晚自习在厕所做‘交易’,还真有人信,以至于郑秋白还真在上厕所的时候,险些被其他班的男生堵进过隔间。   由于父母之间失败的婚姻,郑秋白对于两性关系少有期盼,他不信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   在上辈子着迷地看上叶静潭之前,他是个独身主义者,钱权才是他人生里最重要的东西,于是逢场作戏锻炼的炉火纯青,连叶静潭都一直以为郑秋白是个欢场老手。   偏偏郑秋白只看上过他。   这种无情无欲多年遇到一个男人就为他破戒的俗套情节叫跳出原本故事线的郑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恶心,太恶心。   郑秋白为当时的真心作呕,这辈子只想断情绝爱,遁入空门。   非要说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绮念,那顶多是还在好奇霍峋那精致的后脑勺配上了怎样的五官。   ——   阿良开车稳当,找人水平实属堪忧,郑秋白叫他去找霍峋的事过去了一周都没传回来信儿。   这下郑爷都坐不住了,燕城这两年的治安其实不太好,立交桥下面骑着摩托飞车抢劫、挤公交偷摸顺手机和BB机的小贼有组织且多如牛毛。   郑秋白怕霍峋这油光水滑的京市少爷到燕城就是给他们送肥羊。   怪他,死活想不起来上辈子霍峋怎么出现在眼前,这小子难道不该自己送上门求收养吗?   “老板,咱们要不请老许帮忙?”阿良见郑秋白一个劲摁太阳穴,忙帮他分忧。   阿良说的老许,是燕城有名的老油条,早些年做基层,娶了区长女儿,积攒了些人脉,这几年做起烟酒回收生意,街上偷奸耍滑的阿猫阿狗在他跟前就跟孙子似的。   这种万事通要请他办事,事成不成先不说,少不了吃拿卡要的流程,做完这一套办成事还欠个人情。   阿良知道,郑秋白其实最烦这些社会上拿乔的人,应当不会点头同意。   正当他准备带着兄弟们再努力努力时,坐在办公桌后一副头疼样的小老板抬头道:“好啊,去仓库挑两瓶有年头的白酒,再搭两条烟给他送去,剩下的该怎么打点,就怎么打点,把人完好无损找到最重要。”   郑秋白特意加重了‘完好无损’四个字,阿良忙不迭点头。   放在从前,郑秋白的确不会为了一个大学朋友的弟弟去浪费自己的人情往来,但谁让他是从十年后活过来的,谁叫十年后的霍峋也为他舍得过一身剐,   郑秋白当时被叶静潭关着,没少从因为‘一顶绿帽’而勃然的男人口中得知‘奸夫’霍峋在外如何奔走打点。   他当真比叶静潭这个正牌前任还要尽职尽责。   先是求了连十九岁的霍峋炒股都要打死他的霍大哥,又去找了当时跨省办案的检察官跟进调查,暗里施压,最后从港湾筹备了足以还上银行缺口的百亿巨款。   总之无论郑秋白无罪还是有罪,霍峋该想到的都想到了,该做的也做齐了,甚至郑秋白叫叶静潭关起来,霍峋都开着车一口气撞烂了那扇铁门。   这是郑秋白的作风,阿良他们早该撞进来,只是诸多纠缠,最后撞开那扇门的人,是霍峋。   倘若郑秋白没死,他会和霍峋跑掉,给叶静潭戴牢那顶绿帽,毫不犹豫。   这幼稚的想法叫批阅文件的郑秋白一愣。   VIP经理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们年轻又潇洒的小老板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出神,冷不丁嘀咕一句:“看来我真是老了……”   “老板这说的是什么话,那我这二十八的还活不活?”貌美的女经理简直听不下去。   站在窗边吹冷风的郑秋白回头,白皙的面上浮起几分笑,风流倜傥,“来了?”   “来了,叫我上来什么事?”   “我准备办个拍卖会。”郑秋白坐回自己的位子,“放些消息给VIP们吧。”   托重生的福,郑秋白知道再过不到两个月,海湾一代会因为东窗事发的个体商户税务问题,严查走私。   这一下直接查封了不少非法入境的走私货物,其中不少该转销内陆的洋烟洋酒被一并销毁,间接影响了许多内陆夜场老板的生意。   过度收紧的海关被歪曲成外来酒或将要全面禁严,再也进不来,于是庄园酒窖的红酒、人头马、马爹利等高端洋酒立刻掀起了一场交易狂潮,多的是好酒者和收藏家四处搜罗。   重来一次,郑老板不准备涨价了,直接竞价,价高者得。   与此同时,被郑秋白惦记的霍峋也有了些蛛丝马迹。   老许传来消息,火车站蹲守的小毛贼们发现这小子前两天才刚坐火车从海市进入燕城,现在找了家招待所,晚上住招待所,白天跟那群老太太老头子一样,屁股扎根进了证券交易大厅。   现如今股票交易还不像是十年、二十年之后那么轻松便捷,电脑手机上就能买进卖出看阴阳线,要看实时波动,最好守在交易大厅等着,看准时机抢机子买进卖出。   而交易大厅里最多的,是些拿退休金有钱有闲的老头老太太,有的是帮家里上班的孩子盯几只股,有的是自己就从疯股那个年代过来的,对炒股有情结,养老金都在里头。   像霍峋这样年少英气,一瞅就是身强体壮的小年轻,真少有在这地方消磨时间的,地上乞讨的流浪汉除外。   霍峋在大厅同那些散户一般找了个位置坐下,盯紧了不断轮转的头顶数字屏。   身侧几个大爷大妈在讨论自己手上哪只股票才是绩优股,有个大爷信誓旦旦道:“要我说还得是【金川夏】,这股在我手上五年了,稳稳当当,去年更是涨的厉害,买它就不会赔。”   “【金川夏】是不错,但我看新发行的【向晨造纸】势头也足,说不定是下一个绩优股,我儿子让我申购呢。”   “新股都得涨涨,握到年底再抛也不是问题,要不是被【齐仁马】套住了,我也申购。”申购新股要求户头持有股票市值在交易的前二十天内日均高于一万元。   “小伙子,小伙子?”   霍峋的肩膀被一个大妈拍了拍,霍峋偏头,“阿姨?”   “哎呦,你瞧着和我孙子差不多大,你不上学呐,天天在这跟我们坐着?”大妈早就注意到这交易大厅里的帅小伙了,“你这是替你家人看?”   被‘赶出家门’的霍峋摇头,“我自己看。”   “你自己?你还是个学生吧?”被套住的大爷开口:“炒股不是游戏,得有经验,你可别瞎搞,浪费父母的血汗钱。”   “就是,学生还是做学生该做的事。”   霍峋面色不变,他连自己亲爹亲妈亲大哥的念叨都不往耳朵里进,这几个大爷大妈自然也鸟都不鸟。   察觉他不理人,大爷大妈自讨无趣,也不吭声了。   下午时,霍峋走到机子前抛售手里涨停板的A股,他身边另一台机子是刚刚的套住大爷。   大爷一边巡视自己户头里绿色的【齐仁马】,一边瞄去了霍峋的户头。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冷面学生仔户头红的吓人,总持有市值后面跟了一串零,下一秒,学生仔眼都不眨就把手上的【金川夏】全部抛了,转头申购了三只酒水股,一只科技股。   大爷眼珠子都该瞪出来了,就差大骂这小子到底会不会炒股,不会就别糟蹋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郑爷(封心锁爱版):带着我的钱遁入空门。   霍峋(疑似这辈子也要赶不上趟版):我有钱,很有钱。   郑爷(见钱眼开版):那你和我一起。 第7章 寡妇楼   【金川夏】背后是位于宁省的金川夏商农集团,地方领头羊企业,主要产业是利用高新技术对农副产品进行加工升级,内销出口规模都不小。   上市后,实行资产改革,股票一路高歌猛进,实打实的汗血宝马,这么几年过去,已经是远超绩优股规模的蓝筹股了。   这只农业股霍峋持有一年多,亲眼看着它从去年二十五块八一路涨到了如今的八十四块三,这种涨幅实在是稀罕,也实在是瞎子都能看出来的好股。   但霍峋嗅到了不太寻常的气味。   他在海市交易所有大户室和专业经理人,因而能知道些新消息。   比如从年初开始,【金川夏】背后有基金入场,高位开仓坐庄。   大户高位开仓不是什么值得警觉的事情,但可能霍峋过于警惕,也可能是他天生对这种足以引领一只股票风向的大庄家抵触,总之继续持有不合他心意,那不如就选如今已经算高位的节点抛出。   “日掉!你这傻小子,懂不懂股票啊!”   老大爷直拍大腿,而霍峋径自退出账号,拎包走人。   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胜过一切,股市也本就是各凭本事,拉帮结派都没必要,带着赚钱那是恩人,万一带着赔钱那就是八辈子背兴遇见的仇人。   从交易大厅出去,霍峋没有第一时间回宾馆,而是在燕城大街上找电脑室。   这年头电脑还是个稀罕物件,价格高昂,网费也不低,寻常人家少有能置办如此大件的,笔记本更是稀缺货,于是大街小巷出现了这种场所提供上网服务。   小屋放个七八台大脑袋电脑,按小时收费,美其名曰电脑室。   眼下还不到PC端游如火如荼的年代,于是电脑室和网吧不同,里面大多是安安静静的,没有那么多嘈杂叫嚷的声音和烟熏火燎的香烟味。   这里的客人更多是大学教授、企业白领等高知高收的代表,进来处理自己的公务,在论坛里分享一下自己的生活和见解,又或者进网络聊天室找一找天南海北的好友。   霍峋来是为了更新他在股友论坛的记录贴,每次卖出买入,他都有记下一笔的习惯,这是个人复盘的便利方法,在青中年的炒股爱好者中,是件寻常事。   论坛里,也有那么几个买股神手,他们的分析帖,是许多人追捧跟买的圣经。   比如今天飘红的帖子,就是大谈【金川夏】还能高走多久的独家见解。   在一片叫好声中,霍峋最新卖出的记录贴混在其间,格格不入,甚至被过路网友踩了好几脚。   屏幕寡淡的光映照在霍峋轮廓分明的脸上,他无动于衷。   十九岁的霍峋是自信至极的少爷脾气,身份背景和赚钱的能力带给他远高于一般人的底气,于是他没有茫然,没有犹豫,没吃过亏,目标坚定,我行我素,谁的话都不听,谁的意见也都不放在眼里。   能说动霍峋的人,在这世上,应当还没出生。   又简单看了些股市资讯,霍峋就从电脑室出去了,来到燕城后他的生活十分固定,基本上就那么几个地方来回转圈。   燕京两地离得不远,霍峋早就知道燕城是什么样子的地方,发展迟缓,经济一般,遍地是推销,市区边缘还能看到破旧的土胚房,也就市中心富丽堂皇些,会所、游戏厅、夜场到处都是,一到晚上那真是热闹非常,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地方经济全靠那些下九流的生意带起。   以霍峋的需求,他该待在海市才方便。   奈何霍嵘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打来,催他去燕城,冠冕堂皇讲‘你小小年纪流落在外,做哥哥的不放心’;又说‘爸妈年纪都大了,你万一在海市出了什么事,家里捞你都天高皇帝远’;还说‘正好我有个不错的朋友在燕城,你去了,还能罩着你’。   听到这,霍峋更无感了,“我不需要认识你的朋友。”   霍嵘这人,出于娱乐业需要以及他自身的浪荡性格,使得他无论在哪都是呼朋引友的花花公子,物以类聚,霍嵘身边的朋友也多是这种,有点洁癖的霍峋受不了这种形骸放荡的存在。   “他可不一样。”霍嵘知道弟弟还太年轻,太嫩,对他们成熟人士之间的逢场作戏看不明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一门高级社交学,郑秋白就是这其中的佼佼者,“他比你哥我还厉害。”   “倘若他有意叫你喜欢他,那你保准会喜欢他,只是时间问题。”   听到这,霍峋对这个人更没好感了。   但霍嵘不依不饶,“是让你去跟人家学为人处世的,你看你这脾气,一天天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炒股也需要情商的!”   霍家大部分人脾气都是和乐的,独独有两块石头,一块是霍大哥,一块是霍小弟。   不顾霍峋的臭脾气,霍嵘把郑秋白的信息编撰成短信发到了弟弟的手机上。   霍峋原是懒得理,直到身处海市皇冠大宾馆的他看清短信里‘郑秋白’三个字。   明明是印象全无的名字,霍峋的目光却停驻在上面,静止了一瞬又一瞬。   起意的波澜横生。   他从海市来到了燕城。   燕城比海市唯一的好,就是消费低。   跟霍峥决裂的霍峋名下所有的银行卡都被冻结了,股市里的钱自然也就不能轻松转出,更何况他原本就没有闲置资本。   海市的消费骇人,一笼小包子要十块。   浑身上下仅剩两千块现钞的霍峋在海市生活了不到两周就花去了七八百,减少的存款给了霍峋打娘胎里掉出来就从未有过的危机感。   好在搁燕城,十块钱能买四碗宽面,一袋子大包子,住两晚上海市大宾馆的钱,能住一个月的燕城招待所。   虽然招待所的房间总有股若有若无的霉味。   虽然霍峋这样的金贵少爷,刚住第三天脖子上就起了红疹。   也虽然,这已经是霍峋不知道第多少次被燕城的贼盯上,对这地方的治安烦不胜烦了。   ——   在跟踪目标拐进招待所后的小巷子时,一直偷偷摸摸举着报纸当自己是港湾电视剧里王牌特工的刘旺果断转身往街边电话亭走去。   燕城人都清楚,这招待所后面是有名的寡妇楼,几乎没男人住,而只要是窗子前面挂着迎风飘扬蕾丝内衣的,那全是做特殊生意的,价钱便宜,还能讨价还价。   这血气方刚的小年轻进去干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刘旺寻思这也是值得汇报的事情,毕竟这些日子他就没见过这人去招待所、交易大厅、电脑室之外的地方,忙拿起挂壁上的话筒给老李拨打了去。   只是没等老李接通,嘟嘟嘟响着忙音的电话便被从刘旺耳畔伸来的一只青筋覆背的手摁上插簧挂断了。   刘旺被吓的后脑勺冒汗,“我艹——”扭头一看,竟然是那被他盯梢的小年轻。   霍峋比佝偻着的刘旺高出一头还多,他保持将刘旺堵在狭小电话亭里的动作,浓眉挑起,“你跟够了吗?”   霍峋一个外地人,哪里知道什么寡妇楼,他只知道自己似乎被贼盯上了,为确认对方的人数专往落单的角落走,发现刘旺打电话的举动后,又觉得这人不像是单纯求财的贼。   “是谁派你来的?”   这等歪瓜裂枣,不像是霍峥手下能出来的人。   霍峋扣下刘旺时,郑秋白正在金玉庭里配合有关部门检查内部游戏厅的合规性。   这检查是突击的,政府公文要求老板必须在场,于是郑秋白今儿到店比往常早了许多。   穿蓝灰色制服的老友到眼前,郑秋白才依稀记起上辈子也有这突检,摸底似的,要查全市的游戏厅。   这绝对是一项大工程。   毕竟这年头燕城的游戏厅得有两三千家,近五年遍地开花。   游戏厅是个暴利和暴力糅杂的行业,暴利在它几乎只有前期投入没有多少后期维护成本,而稍微有点钱有点闲的年轻人甚至未成年人都乐意到这地方走一走,在嘈杂的街头游戏里体会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   更有些不干净的地方,有专门的暗室,提供耗子机、赛马机等靠概率的玩意,民不举官不究,赚的盆满钵满。   暴力则是各个游戏厅里和游戏厅之间的矛盾与纠纷。   燕城几千家游戏厅,剔除那些小门小户不入流的,剔除郑秋白这等会所中消遣闲暇的,到头来不过一千来家整齐划一的名牌店,而这些游戏厅背后的老板,也只有固定那么几位大山头。   其余的游戏厅想开下去,不得不拜山头,也不得不求一方庇护,至于外地人的游戏厅几乎是不可能开进燕城,小地方的排外,比大都市更凶狠也更直白。   有敢开的愣头青,就有看不惯叫上小弟去砸场子的流氓,这几年,光砸游戏厅砸出的寻仇案,燕城就不少。   阿良把老许手下被霍峋擒拿的消息递进郑秋白的耳朵里时,郑爷正和朋友坐在金玉庭三楼的餐厅吃饭叙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霍小狗(狂):能说动我的人还没出生。   霍某(对于年轻时‘有病’的自己感到丢人):哪怕重开在二十来岁也好过现在。   本文大纲(恶魔低语):重开在二十来岁就又要被叶狗捷足先登了 第8章 相见   带队来巡检的干部是郑秋白的高中同学杜希,两人高中时没多少交集,因为杜希是家里全是子弟那一圈的,和郑秋白这种半个身子站在资产阶级小老板圈子里的八竿子打不着干系。   接手金玉庭这两年,郑爷才跟如杜希这般的同学取得联系,要不说他的高中上的好,从那里面走出来的,全是非富即贵家世显赫的人物。   有心与其牵扯,总能找到说话交好的机会。   前年杜希的祖母风寒后腿脚不便,郑秋白帮忙牵线搭桥联系了小时候为他看过身子的老中医。   老中医有几分能耐,将人治好后,郑秋白也和杜希混成了朋友,也借着杜希的关系,结识了燕城中另一个门第深深的圈子。   杜希人不错,脾性不差,足够耿介,坐在澳龙东星斑都有的金玉庭里,也只和郑秋白对着点两碗清汤素面,并要求郑秋白挂他们单位的账,不叫郑老板自掏腰包。   “我知道你这里的游戏厅就是摆设,但是上面有公文,全市的游戏厅都要查,连检察官都来了,我们的人应该不会影响你做生意吧?”杜希是早早来的金玉庭,他清楚这些场所到了夜里才是风生水起的时候。   “不影响,”郑老板摇头:“不过检查的这么突然,你这工作好开展吗?”   杜希争分夺秒吞面条的动作一滞,叹气,“能好开展就不用我来了。”   杜希是杜家人,家底在那,面对那些地头蛇多少能比一般没背景没身份的基层说话硬气些。   当然了,这群老板在机关里多少也有点关系,估摸着也能一早收到要彻查的消息,将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埋一埋,想着浑水摸鱼,避过这段风头再说其它。   但郑秋白记得,杜希因为这次大检查碰了壁,年纪轻轻遭人报复。   凶手潜逃半年才被抓,虽然判了死刑,但到最后都没吐露背后指使他打击报复的人是谁。   郑秋白为此去过几次杜家宽慰杜家老夫人,只是老人承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第二年也走了。   眼前鲜活的杜希,是郑秋白重活一次,见到的第一个已逝之人。   “现在那些游戏厅没个规矩,有的连营业执照都没有,”杜希喝一口面汤,到饭点早饥荒的胃袋得到了充足滋润,脸色缓和许多,“这市中心公安局上个月接到多少起游戏厅报案?二百七十一起!不是寻衅滋事就是偷鸡摸狗——太影响社会安定。”   “除了这呢?”郑秋白翻了翻自己碗里的面条,却没吃,“你不是说检察官都派下来了?那不得是有大案?”   “机关里都是这样传的,”杜希道:“但具体的细节我知道的也不多。不过那个检察官不是一般人,姓周,叫周斯言,他那个周,是京市周家的周。传言他是公检圈子里的玉面阎王,非铁案难案不办,手腕了得。”   这样的人物都来和公安那边配合一起联合筛查了,那这件事,定然就不像杜希他们工商部门核查经营许可场地许可那么简单了。   见郑秋白面上若有所思,杜希当他是想结识那位京市来的检察官。   按照以往郑秋白的处事风格,是多个人脉多条路是正解。   他的确也有这等本事,杜希这个圈子实在而言相当排外,燕城顶尖的商户之子都别想入内,偏偏郑秋白只是搭了他的线,不到半年,就顺理成章出现在他们年末的聚会里了,要说郑秋白没几分玲珑心肠和绝佳手腕,杜希是不信的。   往日攀龙附凤阿谀奉承的人见多了,那等口是心非欲言又止的戏码杜希早就无感了,郑秋白这种明晃晃不掩饰自己野心和需求的,他反倒欣赏。   杜希也知道郑秋白此人有分寸,为了报祖母的恩情,多拉他一把也没什么。   毕竟叶长流不在了,这么大个会所,郑秋白独自一人扛起担子,其中也多少有些辛苦。   “我为你引荐下这位检察官?”   郑秋白上挑的风流眼一眨不眨盯着杜希,玩笑道:“我结识检察官有什么用?你早早做上局长的位置,对我才好。”   “我想的是燕城游戏厅背后那几户都不好惹,你做事多注意些,拿不准主意的不要强出头。”郑秋白不经营游戏厅,因而杜希到底卷进了什么案子里他是真没有印象,只能粗略的提点几句,再给一个承诺,“要是遇上麻烦事,我这借你一个场合。”   杜希被他盯的喉头发紧,忙低头用筷子扒拉几下清汤寡水的碗碟。   坦白而言,郑秋白的模样从高中时就是学校里出名儿的打眼儿。   只是再惊艳,他从外表看也是个男人,诸如杜希此类公子哥那时还算单纯,不懂鸭子与旱路的存在,更不会多看同性两眼。   不过郑秋白没安生上半年学,有关他身体残缺的消息就如一股邪风吹遍了红星子弟中学。   明明没人看过郑秋白赤身裸体,消息却有鼻有眼,此后连杜希在学校里同郑秋白擦肩而过时都忍不住瞅两眼。   但那时候的郑秋白冷冰冰的,目下无尘,很有骨气,诸多打量的视线轻蔑的流言也不妨碍他登上主席台做学生代表讲话,声若鹅卵击潭,脖颈细直,肩阔背挺。   当时杜希就觉得,这人挺不一般。   要是自己,一准已经和那些乱嚼舌根的人打作一团,换个脾气孬的,保不齐已经哭天抢地回家不肯再到学校念书了。   偏生郑秋白挺了下来。   他们之间从未讲过话,杜希的视线却无数次略过学生时代的郑秋白。   如今重逢,那双熟悉的眼睛不再是学生时代的冷冰冰,而是初春冰霜消融般和煦,带着善意与关切,不做虚假。   杜希莫名觉得今天的郑秋白与从前有所不同,仍囫囵点了点头,“知道了。”   郑秋白还想再嘱咐嘱咐老友,阿良急匆匆敲门进了包间儿,“老板,有急事。”   “什么急事?”郑秋白放下筷子。   阿良看看坐在客位上的杜希,摸不准这事能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讲。   杜希也是有眼色的,抽过纸巾擦擦嘴,“我吃的也差不多了,这就走了,这条街上还有三十多家等我今天查完呢。”   “我送你。”郑秋白也起身。   “别见外,你有事先忙你的。”杜希善解人意地走了。   包间里没了别人,阿良立马开口将老许打电话报的信统统竹筒倒豆子讲了一遍,其中包括但不限于霍峋将盯梢的人抓住并威胁了一顿,套出了这背后的人是郑秋白,估摸着迟早要来质问一番。   “我听老许说,那脾气不是个好相与的。”说白了,就是横,把盯梢的流氓都治的服服帖帖。   郑秋白也觉得霍峋够楞,要是真就这样找上门来,就更愣了。   谁承想,郑老板刚想完,阿良身上的对讲机就响起来了,大堂经理的声音传来:“良哥,大厅来了个年轻人,非说要找小老板,要不要让安保请走他?”   阿良傻了,这找上门的速度也太快了点。   霍峋的行动力叫郑秋白唇角忍不住翘起,到底还是年轻气盛,够楞。   “不必,我认得他。”   阿良道:“那我把他带到您办公室?”   郑秋快步白走出包间,往电梯的方向走去,“不,我去见他。”   上辈子最后两面,全是霍峋主动向他走来,偏生老天作祟,一眼都没能看清。   这次,郑秋白要把万事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他要亲眼看清霍峋长得何许模样,然后牢牢记在脑子里,再也不要忘。   京市时间二十点整,属于燕城的夜生活风光正缓缓拉开帷幕,这个时代的夜晚是热情而艳冶的,各家提供夜生活娱乐的场所门头亮起招牌,履带光条如缓进的海浪般更迭色彩,波澜迭起,五光十色。   数不清的年轻人穿着时髦轻薄的衣裳蜂拥入场,有抹着蓝绿色眼影和亮晶晶唇蜜的时尚女郎,也有穿着哈伦裤留着长长刘海的潮流小伙,更有各式各样红橙黄绿的鸡冠子头,比霓虹灯还耀眼。   街上偶尔出现三两轿车,和炸街的摩托格格不入,这都是往高端会所去的,尤其金玉庭门前停的车派头十足,从上面下来的也多是燕城数一数二的人物,年岁最轻的,也得让郑秋白叫一声叔叔。   毕竟这个时间点,叫那群年轻二世祖从夜场迪厅身退还为时尚早。   礼仪到位的大堂经理和VIP经理笑脸迎人,扫一眼来人就能精确无误地辨识出这是哪个集团的哪位老总,又或者哪个部门的哪位局长,张口都是吉祥话,再按各位助理一早提过的要求,把来宾带往楼上的VIP功能区。   出了电梯,步行下楼梯的郑秋白正巧与这熙熙攘攘的人流对上,金玉庭的员工叫他老板,大腹便便的老总与地中海的局长唤他小郑与秋白,当惯狐狸的郑爷立马扯上了欢迎来宾的笑。   今儿郑秋白原本就有好事,这笑不知道真切了多少分,挨个叫了人群中眼熟的长辈,又请对方坐自己刚搭的电梯上去,最后嘱咐经理不可怠慢,一套小郑老板圆滑的固定说辞才算完成。   他又谢绝想请他一起喝一杯的老总,从对方那带着调侃与深意的视线中脱身,眼波一错,径直对上了游离人群之外的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深沉的眸子,眼珠黑白分明,明亮又清醒。   郑秋白登时定在原地。   这双眼的主人还不似郑秋白见到那般一个穿风衣的背影都派头十足,他如今还年轻,没有历经世事,更没有梳起成熟的背头,而是利落的三七分,没染没烫,只保持黑色发丝该有的蓬松飞扬。   驼色的麂皮短夹克衬得他愈发肩宽腰劲,这倒是和郑秋白见到的那个背影毫无差别,挺拔如青松,两条深蓝牛仔裤裹着的腿长而笔直,脚下的黑色筒靴是行军款,估计是直接从家里穿来的。   至于五官,郑秋白原以为或许霍峋和嬉皮笑脸的霍嵘有几分相像,毕竟都是兄弟。   但人在眼前,才发现这俩一丝一毫相似之处都没有。   霍峋的眼型凌厉,眉峰与鼻梁都很高,骨相立体而优越,是极英俊又足够硬朗深沉的长相,半点瑕疵都挑不出来,搁如今正时兴的武侠片里,一定是会当凌绝顶、震动江湖的天下第一,惹人嫉恨那种。   偏偏他当今才十九岁,功成名就、气质因阅历和时间而沉淀、锋芒外溢的时候尚未到来。   阅人无数的郑秋白几乎可以预见二十九岁的霍峋有多炙手可热。   至于自己死前那串抑制不住的泪珠,或许更是霍峋久居高位后,不该有的失态。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郑爷(其实还有一种可能,霍峋是个小哭包):你很爱哭吗?   霍小狗(小时候被大哥用皮带抽都没掉过泪):胡说八道!   霍某(年近三十哭那一鼻子被念叨一辈子):…… 第9章 妖精   霍峋活捉了刘旺,用的正统擒拿。   这身形佝偻的罗圈腿地痞起先还准备耍横,给自己壮势,以吓退这外地来的小年轻。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这小子一看就是——虽然个高身板壮但指不定毛还没长齐,他刘旺混社会的时候,这小年轻还在娘胎里呢!   只是这样的叫嚣没说两句,刘旺就被霍峋铁铸的拳头擂懵了,他迸发一声哀绝痛叫,是真痛,拳拳到肉,打的他毫无反手之力,小鸡仔般蜷缩在电话亭里,“别打了别打了!是老许叫我盯着你的!是老许!”   “老许是谁?”霍峋不认识这号人。   “老许是我们这南小街上的王牌烟酒店老板。”   “……”土生土长京市人的霍峋更不认识了。   “他是个万事通,想要捉奸抓人偷拍,找他就对了!”   刘旺捂着脸,在霍峋的要挟下又给老许打了过去,他当霍峋要让他套话,谁知道霍峋横地直接夺过了自己的话筒,“是谁让你盯着我的?”   话筒那边的老许估摸着和刘旺一样无措。   “我知道你的店在哪里,如果你不说,我就去找你,但我估计,你不会想见到我。”霍峋面无表情碾了碾蜷缩着的刘旺小腿,后者看准时机痛叫出声。   话筒那边的老许立刻什么都招了,他是万事通,不是人肉沙包,危害自身安全的事情,决不能扯上关系。   一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霍峋周身凶悍的气势一瞬凝滞。   刘旺纳闷这拳拳到肉的杀神怎么突然变了个氛围,听到那罪魁祸首的名字,不该更加火山喷发般恼火吗?   “他为什么叫你跟着我?”   话筒那边的老许又是一番叽叽咕咕。   刘旺只能听清零星的电流声以及霍峋挂断电话前最后的回复,“怕挨揍你就不要再派人跟着我,剩下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霍峋出发去金玉庭前,对瑟缩的刘旺道:“做你这行,挨打是常事。”   “对,对,是常事。”刘旺生怕他再给自己两拳。   “所以你记得去找你老板报工伤,这和我没关系。”霍少爷身上资金紧俏,不准备给刘旺一点看伤的医药费,长腿一迈,走的云淡风轻。   在马路边儿招了辆出租,霍峋打车去市中心的金玉庭,司机师傅听他到金玉庭去,狐疑地从后视镜瞧他两眼,只觉得这年轻人实在是块头大,那两条长腿在他车后座都屈就了。   “小伙子,你确定你是去金玉庭,不是去前街的金舞厅?”那一片,净是名儿和性质都差不多的KTV、夜场、歌舞厅,可以说是夜生活一条街。   “就是金玉庭。”   金玉庭,市区里跑的士的司机都晓得,却从没有哪个开车打那跟前儿逛过,那附近全是豪车名车,稍微磕碰,出租可赔不起,更何况,能去这场合的人,哪需要坐的士,得是专车司机才相配。   “那我只能送你到大道口,你自己进去,那地方车太多,进去就不好出来了。”   “为什么不好出来?”   “你是外地人吧?”这本地人都知道,赫赫有名的金玉庭并不毗邻四通八达的十字路口,反而在那条娱乐街一角,占地虽广,可外面车道狭窄,里面的停车位也不够充足,往来的豪车能将它左右那条小路塞满。   见霍峋真是外地人,司机还热情地为他介绍起了燕城的朝阳产业,一水的夜经济。   其实他不说,光看外面那些靓丽的招牌和耀眼的灯光,霍峋也知道这一片都是做什么的,京市有差不多的地方,酒吧一条街。   霍峋这等家中钱权不缺的富贵少爷,自然也有过纸醉金迷的日子。   高级的低级的,庸俗的浪漫的,家里也并不多置喙,毕竟他们这个年纪,本就该在酒吧,迪厅,碟片店里来回打转,发挥身体里的荷尔蒙,消磨大好春光。   且在霍家来看,霍峋在京市做那等酒囊饭袋潇洒纨绔,都比如今梗着一根筋去股市里当个‘赌徒’要好。   出租按照说好的停在了金玉庭最外的街口,剩下的路要霍峋自己下车走。   霍峋从霍嵘那知晓郑秋白是这金玉庭的老板,原来家里开会所,做的就是这等人情往来的生意,怪不得论钻营霍嵘也要甘拜下风。   每走一步,霍峋都在思考这郑秋白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的人,也在思考这郑秋白找人盯着自己是为了什么。   他虽然一瞬间猪油蒙心到了燕城,但绝对不是来找郑秋白打秋风的,如他一开始对待霍嵘的无动于衷,他对霍嵘这‘臭味相投’的朋友也无动于衷。   郑秋白在霍峋眼里,只是个陌生人,至于他心底奇怪的感触,则被归咎于在海市熬的夜太多。   霍峋在进入金玉庭的时候遭到了阻拦,他没有VIP的资格和通行证,也不是大堂经理的熟面孔。   去年时不少小流氓被言问泽雇来找茬,日夜不休在大厅里叫嚣着要见郑老板,如霍峋这般看起来身强力壮不好惹的小伙,经理得慎重处理,叫保卫处盯着。   一会就是正式营业的时间,千万不能出现什么乱子。   霍峋没有想过在人家生意场上闹事,他只想见一见郑秋白,把事情说清楚。   倘若郑秋白只是为了霍嵘的嘱托就要盯着他在燕城的一举一动,这已经过界了,要是他再继续这样踩霍峋的底线,只会得到和刘旺一般待遇。   霍峋的拳头从来一视同仁,等他回京市,霍嵘也少不得一顿打。   可怜当年超生下来的霍三少幼时被大哥的铁拳教育,长大了还要挨弟弟的擂,哥不疼弟不爱。   大堂经理和阿良联络了一番,得知郑老板要亲自下来应付这人高马大的小伙,忙不迭把人请到了一旁,为一会要到场的VIP腾出地方。   霍峋刚站到一边金色的立柱旁,门外便传来喧嚣,一伙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人群里最有权势的往往都站在中央,也往往穿的最为稳妥,衬衣西装,灰扑扑的立领夹克,潮流花哨的穿搭是不会流行进这堆中年的成功人士与体制领导中的。   在这群和霍峋大哥年纪差不多的中年人上楼时,电梯层出现了一个逆着人流往下走的年轻人,米白色的羊绒西装在一众黑灰中凸显至极,那冗长的人群见到他再一次迸发热烈的寒暄。   哪怕隔着很远,霍峋也能看清对方脸上笑出的洁白贝齿,交谈声听不真切,但与他说话的每个人脸上的笑都十分开怀不做虚伪,似乎对他分外满意。   霍峋从没见过这般花枝招展的男人,不过这人的确像一只花蝴蝶,与人斡旋,花枝招展,风度翩翩,自他出现之时,便成了在场所有人视线交汇的中心点,毫无疑问,霍少爷也是其中的一员。   意识到这点的霍峋错开了视线,直到他听清某一个男人出声叫停那只花蝴蝶:“秋白,一会和叔叔喝一杯?”   秋白,郑秋白。   靠着金色立柱的霍峋忍不住站直了,他的视线再次越过人群,仔细打量来人。   那是一张哪怕知道对方是个男人,也要真心承认漂亮的脸蛋,加上主人刻意逢迎却不过分谄媚的表情,只会让人喜欢心生亲近、打消与钱权者之间的距离却又克制着分寸。   在那张脸转向自己的瞬间,霍峋平缓的心声如沸腾的水壶,咕嘟咕嘟冒起了泡,视线相交,那人启唇一笑,霍峋浑身起遍了鸡皮疙瘩。   此后男人每向他迈进的一步,都叫霍少身上的骤起的汗毛更加惊惶。   这么邪门的男人,霍峋活了十九年,第一次遇到。   他的确比霍嵘厉害的多,至少霍峋从没觉得霍嵘身上有这等修炼了上千年老妖怪的缠人气势,霍嵘撑死算是个心眼子如莲藕的凡人,能看破他心眼子的只觉得他烦。   可眼前步步紧逼的郑秋白却不是那般惹人烦,他惹人起鸡皮疙瘩。   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心眼子肯定比火龙果还要多。   这等人关进聊斋,高低要活个全集,拳打蛇精脚踢狐妖树妖姥姥也得给他碾死,当然,活人也定然不会被他放过,精气精血,统统得入他口,为他苦心维系的貌美人皮与平顺人生做垫脚石。   黑心肝的万年老妖精,邪性。   这是霍峋对郑秋白的第一印象,也是霍峋一身鸡皮疙瘩与汗毛的见证。   郑秋白站定在霍峋眼前,确认道:“霍峋?”   “是我。”来兴师问罪的霍峋视线游离,但最终还是忍不住绕到了郑秋白的脸上,对着那双水淋淋的眼睛,喉结滚动,保持镇定,“就是你派人跟着我的?我和你好像不熟。”   的确不熟,这是他们之间关系的开端。   有关霍峋的记忆被点亮,郑秋白记起了上辈子被他遗忘的零星碎片。   他们的初见一直如此。   霍峋从没主动出现在郑秋白的眼前,是他为了维系与霍嵘这个弟迷之间的关系,看似叫人‘保护霍峋’的所作所为引得这位少爷找上门来质问。   上辈子郑爷全然不觉得自己有错,没有他找去的人盯着,霍峋随手扔在背包里的钱夹和手机早就不知道被扒手摸去多少次。   这毫无社会经验的大少爷,压根不明白燕城是何等土匪窝,手机和钱包都不知道随身攥好。   当时的郑秋白笑的虚假,语带嘲讽与偏见,“为了保护你,燕城不比京市,像您这样的金玉蛋,磕了碰了,我没办法跟霍嵘交代。”   霍峋还是能听懂好赖话的,当时就恼了,拳头捏的咯咯响,差点就给郑秋白镶个黑眼圈,两人不欢而散。   而现在,对着发毛边缘满面质疑的霍峋,郑爷笑了。   “当然是因为我想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初印象】   郑爷:小帅哥。   霍小狗:火龙果大妖精。   上辈子be的原因找到了(bushi) 第10章 再也不见   的确在发毛边缘的霍峋因为这一句话,彻底毛了,这种毛是由内而外,他从心底为郑秋白这妖孽的回答惊诧。   怎么有这样不要脸的男人?   这不要脸,单纯是字面意思,郑秋白对他这素未谋面、来兴师问罪的人都能如此亲昵,简直可怕。   霍峋就不是个能够自来熟的人,虽然他在京市有铁子。   可这一圈人绝大多数都是身家背景相同,自小一起脱裤子撒尿和泥、爬树掏蛋、抓弹弓闯祸打碎常委家玻璃的过命兄弟,和半道相识的人,霍峋少有能急速混熟,又飞快亲近的。   可郑秋白与他不同,只要郑爷想,没有他无法熟络的对象,这么多年他对人心的拿捏已经到了熟稔至极的地步。   郑秋白从未看走眼过,哪怕对叶静潭的爱使他两眼瞎盲,为此奋不顾身时他也清楚那是个多自我的东西。   只是当时郑秋白觉得无所谓,他知晓他和叶静潭的感情牵扯太多,但这世上的爱情绝大部分都不是只靠荷尔蒙冲动的‘真爱’,利益捆绑的他们说不定能走的更远。   却没想到,撕破脸时也是难看至极。   转念一想,这一切不过都是叶静潭以后‘真爱’的铺垫,郑秋白就是一颗教会叶静潭何为真爱何为付出的垫脚石。   撕破脸时再难堪,郑秋白都不觉得可惜了,他平生最恨遭人算计,也恨如可怜虫般被捉弄于股掌。   只是霍峋还是很可惜。   上辈子的结局叫郑秋白意识到他们之间似乎错过了很多很多年。   郑爷虽然是个不怎么有人情味的,但对他好的人,一向涌泉相报。   倘若他和霍峋之间没有分开断联,郑秋白也没有坠楼失忆,为了霍峋这份情义,他或许可以作为一个兄长、一个朋友在霍峋身边停留很久很久。   “开玩笑的。”郑秋白看到了霍峋脖颈上立起的汗毛与那双充斥警惕的眸子,见好就收。   “我知道你把盯梢的人打了,不用担心,医药费我会帮你结清。”   霍峋总算找回自己的声带,眯起眼道:“他本来就是因为你挨的打。”   “看样子你还想打我一顿?”   “……”霍峋的确有过这种打算,在见到郑秋白这副小白脸模样之前。   现在是没有了,因为郑秋白看着就十分不耐操。   郑爷苦口婆心,“我只是关心你,霍嵘把你托付给我,我总不能让你在燕城出事。”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混子是来保护我的?”霍峋仿佛听到笑话,眉头拧成川字,他让刘旺一只手都不带怕的。   郑秋白知道霍峋会拳脚上的功夫,那一拳头锤下去,换做上辈子的自己估摸着要被直接打进ICU,于是他缓缓凑近,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霍峋的肩膀,另一只手绕到对方身后的背包上,动作很轻。   霍少爷光盯着他的脸,察觉面前那只手,猛地往后退,脊背撞上了柱子,当即挑起浓眉,凶巴巴道:“你突然凑这么近干什么?!”   郑秋白直起身笑笑,手掌心里赫然是霍峋的黑色钱夹,“喏。”   “你是贼?!”霍峋大惊。   “当然不是,我只是要提醒你看好你的身家,我在你眼前都能摸到手,大街上的小偷只会比我动作更快。”   郑秋白将钱包递回去,霍峋对上个地痞流氓有万全的胜算,但是对上那些二指灵活的神偷手,估摸着就只有一夜赤贫的份儿,“燕城的贼不少,你得当心些,找人跟着你,是怕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吃了暗亏。”   “都这么有骨气地离家出走自立门户了,也不想为这点小事不得不灰溜溜回到京市吧。”   霍峋这钱包的确是他如今的全部身家,他的现金和卡,还有银行U盾都在里面,要是丢了,绝对够逼得他不得不回霍家,挨霍峥的毒打,听霍嵘的嘲弄。   这种事想想就叫霍少爷心烦,那必然万万不能发生。   “我知道了。”霍峋将钱包塞进了牛仔裤裤兜,无论怎样,郑秋白这点提醒都是善意的。   可惜他有点别扭,对郑秋白无法坦荡张口说谢谢。   他莫名有种,郑秋白欠他颇多的感觉,虽然他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   霍少爷眼神正然,决心把话一次说清,再不要和这邪门的人打交道,“你不要让人跟着我了,没必要,无论我哥跟你说过什么,那都是他一厢情愿,我不想、也没有投靠你的打算。”   郑秋白挑眉,他也不是上赶着的人,“好,那霍嵘——”   霍峋厌烦的拧了拧眉,“我会让他不要再没事找事,你也一样。”   “成,那么,”郑老板弯起眼睛,冲着大门摊开手,送客道:“再见。”   这笑容落在霍少爷眼里有种得道成仙的算计,他巴不得再也不见,当即大步流星离去,头也不回,仿佛身后有鬼。   人都走出了大门,郑秋白还立在原地,阿良凑上前,发觉小老板一向算计精明的眼睛弯的像两抹月牙,笑的真心实意。   阿良摸不准这笑是见到那男人开心,还是送走男人愉悦,忍不住问:“老板,就这么叫他走了?”   到底也是搭进去不少钱与人情才找到的主。   “走就走了。”郑秋白不以为意。   “反正还会回来的。”   自这天晚上过去,郑秋白真就撤了所有盯着霍少爷的眼线,也不再用阿良给他汇报霍峋的行动轨迹,仿佛这个人压根不存在一般淡定。   金玉庭这些天也忙,要拟定邀请函的名单,要修葺拍卖会的场地,要跟国外的酒水商增加订货量。   大批量的高端酒不是说要第二天就能越洋过来的,一些挂编号的每年限量,还有些酒庄里的窖藏,那都要提前一年预定。   郑秋白很淡定,毕竟做这种倒腾生意有一个法则亘古不变,砸钱。   有钱的总归是大爷,原价拿不出货,那一瓶加五百呢,一瓶加五千呢?   郑秋白这样豪气,外人只觉得是金玉庭蒸蒸日上,唯独阿良与财务看着紧张,他俩是为数不多知道金玉庭真实经济情况的人。   阿良尤其知道这进货的钱,都是郑秋白抵押了叶长流给的一套房产变的现。   “良哥,你说咱们小老板这是发大财了?突然进这么多酒水,这万一卖不光怎么办?”销售经理跟阿良站在逃生楼梯间抽烟,满面苦大仇深。   他手底下二十几个金玉庭的酒水销售,这全部包间加起来一晚上能开多少酒,他最清楚不过了。   洋酒这东西,又不像是洋啤便宜量大,来几盘花生米就能成箱成箱对瓶吹。   “老板自然有老板的考虑。”阿良深深吸了口手里的宝塔山,“你该怎么卖怎么卖,卖不出去就剩下。”   经理掸去烟灰,“我不是担心吗。”   金玉庭除了阿良与郑秋白,以及侍应生、驻唱、舞女那些吃青春饭的,几乎全是叶长流还在时就走马上任的老人了。   能干这么多年,无非是金玉庭的待遇在这种会所夜场里绝无仅有,不仅生意干净,出入的还都是燕城乃至京津两市有头有脸的人物。   虽说都是做服务业的,但你到燕城其他会所夜场问问,一听是金玉庭的,那眼珠子里都满当当是艳羡。   万一金玉庭被折腾倒了,郑秋白这样的少爷依旧不愁吃喝,他们这群普通人可找不到更顺心的工作了。   “你说咱们小老板,怎么就不去立人集团呢?哪怕分公司挂个缺,也不至于如此啊。”   金玉庭里的普通人,还够不上知道叶家内部种种八卦的资格,他们都以为,郑秋白已经是叶长流的儿子。   殊不知,叶长流当年压根就没有跟舒澜领结婚证,两个人只是搭伙,有一面见一面。   舒澜死后,他也尊重郑秋白的意思,没有将其收为养子,只依旧像父亲对待孩子一般,给了郑秋白应有的一切。   现在叶长流死了,这样的郑秋白进入立人,只会落个跟上辈子一般名不正言不顺的处境。   尴尬。   ——   叶聿风的生日挨上燕城春日里的第一场雨,这天阴冷的仿佛又回到了下雪的时候。   郑秋白坐上阿良接他的车时下意识去摸自己蜷起的膝盖。   掌心的温热透过衣衫传递,这折磨人的天气并没有带来他已经习惯的肌肉胀痛与身体各处的酸麻疲乏,他健康的不能再健康了。   郑爷忍不住轻轻舒了一口气,而后裹紧大衣,毫不犹豫地叫黑西装花衬衫敞着一半扣子已然入夏的阿良打高车内空调。   阿良透过后视镜瞄了眼小老板,羊绒大衣,高领毛衫,只露出巴掌大的白净脸蛋。   虽然今天是家宴,穿的不必太正式,但这穿的,也不要太慵懒随意吧?   而且,“老板,今儿不至于这么冷吧?”   郑秋白不为所动,“明明很冷。”他连手都不想从兜里拿出来。   车子行驶至叶宅,望着车窗外分外熟悉的建筑,郑秋白心里突突两下。   可能是因为上辈子死在这里,这辈子的郑爷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地儿和他相克。   不吉利。   果然,郑爷下车没走三步,耳后便传来一道嘹亮的喊声:“郑秋白!” 第11章 生日宴   “你还真来了?”   走上前的年轻人身着宽松的休闲西装,驼色,版型太休闲,于是像一上一下两只麻袋,至于长相还算得体,高额圆眼,鼻梁细直,一副喜形于色的蠢样。   他那三七分的背头用了不少摩丝固定,随着主人大步流星的前进,没有分毫松散,紧凑成了一口铁锅。   郑秋白觉得自己的眼睛被荼毒了,这种梳成锅底的老头子背头,是港湾的新潮流吗?   欣赏不来的郑爷错开眼,温声细语:“聿风,你过生日,我当然要来。”   气势汹汹来找郑秋白茬的叶聿风脚步一顿,原本只是恼火的脸上浮现几分恶寒,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裹的严实,浑身色彩单调到好像要奔丧的对头,“你叫我什么?”   郑秋白启唇,慢悠悠道:“聿风。”   “你病了?”   郑爷继续笑,见到现如今的叶聿风,对他而言也是件好事,“没有。”   “你肯定病了,快让阿良带你去看病吧,别在这里发癔症,好吓人。”叶聿风倒退两步,脸上有几分被遮掩的关切。   毕竟就是郑秋白刚到叶家,两个差不多年纪的孩子搁叶长流眼皮子底下‘友好相处’时,也没亲近到叫对方名字的地步。   叶聿风有事没事都只叫郑秋白‘喂’,郑秋白则回以一个眼神,轻蔑的白眼。   看叶聿风躲瘟疫的德行,郑爷立马收起笑脸,虽然心有亏欠,但他对叶聿风还是不能太好。   上辈子因为叶静潭的缘故,郑秋白把叶聿风气的够呛,还曾逼的对方酒后找上家门,一把鼻涕一把泪控诉郑秋白是个‘白眼狼’,在这里合起伙来跟叶静潭欺负他一个,叶长流泉下有知要死不瞑目。   那时候的叶聿风哭的悲戚,他怨恨郑秋白和他小叔狼狈为奸,却也怨恨自己。   他自知没什么本事,叶长流在世时就常叫他和郑秋白联手,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可惜,叶聿风小时候对郑秋白太多偏见妒忌,养父在他面前夸一句郑秋白,他要暗地里嫉恨好多天。   无外乎从小他便觉得,舒澜和郑秋白这一伙母子,抢走了他的养父,抢走了他的关爱,连叶长流生前最宝贝的会所和古玩藏酒都在遗嘱上给了郑秋白,叶聿风除了股份和基金房产,屁也没有。   于是叶长流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将郑秋白放走的话,他一丁点没听到耳朵里。   直到他那小叔终于上位,借着郑秋白的手笔与人脉在立人集团中成为了说一不二的董事,叶聿风才终于意识到叶长流的嘱托并非溺爱郑秋白,而是在给他谋求后路。   那时候后悔已经太晚,叶聿风去求和时,郑秋白已经成为了眼睛里只有叶静潭的神经病,争地皮、恶性竞标,缺德的事他没少干,上赶着给叶静潭当枪使,背地里仇家一窝蜂好似不自知,走在钢丝上还不知死活跳探戈。   再之后,就是郑秋白终于栽了,从建筑工地被人推下。   叶聿风为了郑秋白遭到报复的事情第一次明面上和叶静潭撕破脸,偏偏他能力不足,只能愤愤在董事会上大逆不道给了小叔一拳头。   就这一拳头,还被股东们抢着拉偏架。   负气的小叶总只能坐到郑秋白的ICU门前哽咽成泪人,这比他去叶长流坟前哭有盼头点。   到底叶长流哭不活了,郑秋白总还有睁眼的机会。   后来郑秋白出院,叶聿风求和的态度就已经很明显了,但他没想到,郑秋白就是摔坏脑子短暂失去记忆也满心满眼都是叶静潭,容不下任何旁人。   遭仇家报复的事情被叶静潭按下,大事化小,甚至因为承接项目需要没有叫凶手付出代价,郑秋白依旧眼盲心瞎,接纳了一切。   这压根就不是叶聿风认识的那个苦心钻营睚眦必报的郑秋白,小叶总更想不通自己小叔到底何德何能。   当时叶聿风也指着郑爷的鼻子骂:“你真是疯了!郑秋白,你碰上叶静潭就像个神经病!”   时过境迁,郑秋白也这么想,这是他少有赞同叶聿风想法的时候。   站在叶宅清冷疏寒的庭院里,郑秋白暂且恢复十年前的冷漠,“叶聿风,你还在读书?什么时候能毕业?不会要延毕吧?”   确实在为学业焦头烂额的叶聿风恼了,“你才延毕!”   “我早毕业了。”京华大学建筑系城市规划学士学位证,郑秋白拿到手很多年了。   “你大学毕业很牛吗?”   “京华大学优秀毕业生,你说呢。”   叶聿风脸绿了。   这个年代,学历还不到废纸一张的地步。   郑秋白这样高等学府的本科大学生已经是足以在燕城当人才引入的香饽饽,不比叶聿风在国外混了四年本科为了镀金申请了港湾两年制研究生,结果只知道混迹夜场娱乐城的学历差。   叶聿风快气炸了,“你别看不起人了!”   “我只是要提醒你,只有顺利毕业,你才能进入立人集团行使股权。”   郑秋白提到的,是叶家一贯的家规,小辈只有完成学业,具备最起码的智商和能力才能进入立人集团任职,否则哪怕手上有股份,也无法进入高层。   叶聿风当年因为这延毕的一年,硬生生和本该同时期进公司的叶静潭拉开了不小的差距,事后再怎么后悔也于事无补。   眼下的叶聿风丝毫不紧张,他甚至还不知道叶静潭的存在,仰着下巴冲郑秋白得意,“这有什么要紧的,公司迟早是我的。”   “你确定吗?”   “这怎么不确定。”叶聿风笑起来,这笑简直不要太嘚瑟,“现在的董事长是我爷爷,我爷爷只有我爸一个孩子,我爸更没有别的儿子,郑秋白,你别忘了,你姓郑。”   “那如果爷爷有了新儿子呢?你还是上点心吧。”   叶聿风眉梢一挑,“你胡说什么呢?”   郑秋白偏头看向面前的男孩,上辈子时他就打心眼里羡慕叶聿风,这人被叶长流保护的太好,以至于单纯到发蠢。   只要有心便能发现的东西倘若不揭露在他眼前,始终是瞎子一个。   叶静潭的存在并不是秘密,叶家的长辈们一直知晓,郑秋白从舒澜那里听到过些许八卦,知道这个私生子几乎和他差不多的年纪。   但叶长流还在时,叶老太太有所依仗,叶老爷子为了在子孙面前保持威严,如何都没敢叫私生子进门,一直用钱打发。   偏偏叶长流前年突遭车祸,送到医院已经是回天乏术,这叶家的独子死了,叶聿风又只是个养子没有半点叶家血,重新执掌大权的叶老爷子早就坐不住了。   叶老太太懂叶老爷子的算盘,但她就算站在自己的孙子这边也踌躇,踌躇叶聿风实在是个扶不上墙的纨绔。   叶家三代从商,这些年立人集团正飞速发展,说不定就要做成燕津的地产龙头,万贯家财如日中天。   叶老太太也是个女商人,她无法因为个人恩怨,就拿立人集团上万名员工的生计做自己的筹码。   点头叫叶静潭进门,大约就是这段日子的事了。   郑秋白不方便把话说的太直白,否则以叶聿风的性格,一定会在今天这个大好日子冲进屋子指着叶老爷子的鼻子质问。   但偏偏他说的不直白,叶聿风就觉得他在害自己,换成指着郑秋白的鼻子,“我还当你真来给我庆生!你这人就是见不得我好!”   亏他听说金玉庭最近高价搜刮洋酒,还想介绍个港湾结识的烟酒倒爷给郑秋白,现在看,都是他一厢情愿!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叶聿风临走前狠狠踢了脚冬青,却差点整个人都跌进去,背影好不狼狈。   郑秋白轻轻‘啧’了一声,“小心点。”   这次虽然是家宴,但叶家的亲戚却一向很多,郑秋白往喧闹的会客厅一站,那些堂亲表亲便一瞬静默,继而视线绕着他打量。   估摸着他身体上残缺,今天又要被翻出来做众人的话匣子。   郑秋白环视一周,下人说老爷子和老太太都还没从津海市回来,叶伯便主动上来带他去从前卧房了,“这处时常叫人打扫,干净的,今天少爷就留在这住吧,聿风少爷放春假,还得有半月才回港湾,正好做伴。”   郑秋白摇头,“叶伯,我现在的工作半夜少不了要出门,赶白天才折腾回来,住在这里比市里远太多,不方便。”   鬓角斑白的叶伯叹气,“是我考虑的不周,聿风少爷知道您回来可开心了,我好久都没见过少爷那般高兴过了。”   郑秋白嘴角抽抽,他不信老人没看见叶聿风刚刚在庭院里撒野的样子。   卧室是郑秋白从前用过的,但坦白来讲,这地方对如今的他来说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时间太久,他脑子记不清,也没什么触景生情。   简单环顾后,郑秋白自顾自从书柜上摘了本外文书,靠坐在飘窗前打发时间。   几近傍晚,庭院里的铁门嗡嗡开启,一辆板正的黑色轿车开了进来,这是叶老爷子的车。   出于礼貌郑秋白要下去打个招呼,他轻轻将书合上,却见副驾驶下来一个清瘦高挑的年轻人。   那是一张化成灰郑秋白都认得出的脸。   那是叶静潭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郑爷(心虚版):这么一看我上辈子是真的神金。   叶少爷(寿星公版):我说什么来着? 第12章 仇人见面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这话用在叶聿风身上,再合适不过。   今儿是他的生日,一大早上他就被这些年的老冤家郑秋白气了个趔趄,在卧室里生了一下午的闷气等郑秋白上门道歉,谁承想等到天快黑了,那冤家都没来。   叶聿风气得抱着座机摇了三五好友,约好去四环山路骑摩托,他一向是随心所欲的主,哪怕今天是他的生日,楼下的亲友都是为他生日而来,也是一点礼貌和德行都没有,说走就走。   只是刚抱起头盔,叶伯就敲响了房门,“聿风少爷,老爷回来了,现在正在楼下,叫您和秋白少爷一起下去,说有事宣布。”   “什么事?”叶聿风不明所以,但他才不要和郑秋白一起下去,恰巧,正对面的房门打开了,裹着黑色高领羊毛衫的郑秋白从里面走出来。   这巧合简直让叶聿风怀疑,“你不会一直躲在这门口偷听我动静吧?”   郑秋白懒得理他,自顾自下楼,心底里盘算着如今的突发状况。   上辈子郑秋白和叶静潭的碰面应当是在两年后的金玉庭,那时郑爷事业发展状况不错,会所出入的名流绅贵多如牛毛,连带着郑秋白这个老板的身价都水涨船高。   他一贯有不少人脉,燕津两地从只手遮天的权贵到市坊间的灵通百晓生,没有郑秋白不认得的。   许多人想先攀上郑秋白这条线,再去攀他们真正想见的贵客。   叶静潭也是如此。   当时的叶静潭在叶家养了两年,靠着二环一套别墅区开发的项目,摆脱了周身私生子的有色眼镜,出门都是一副清冷贵公子似的德行,以至于后来连自己是叶家最后的嫡子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   根据阿良的可靠回答,郑秋白见他第一眼就开始瞎、阿不,着迷了。   这部分内容郑秋白很怀疑,但他坠楼伤了脑子记不得,自然阿良说什么是什么。   好在重来一次,郑秋白终于不是瞎子了,更不是没有自主意识的工具人。   虽然从前一直觉得叶静潭是个坚韧的人,表面云淡风轻波澜不惊,内心同样强大至极,但事到最后,才发现这份荣辱不惊,其实是过分的自私。   如今的叶静潭就是这幅样子,或许也是知道叶长流已经死了,他被认祖归宗,不是他求着要来的,是命运使然,造化弄人,合该是他。   因而他可以心安理得坐在会客厅里叶董事长的身边,无视叶老太太隐忍的表情,面上清冷又淡然,疏离且高高在上看着叶家一众亲戚。   郑秋白和叶聿风一前一后进到会客厅里,正好对上叶静潭这张年轻的‘老脸’上一贯目空一切的表情,足够装模作样,足够叫郑秋白倒牙。   剥离他从前为叶静潭施加的层层光环,现如今清瘦单薄看着还没大葱有韧劲的叶静潭只让郑秋白无感,多看两眼,想起上辈子的事,郑秋白甚至想趁身体健康冲上去给他几拳头。   真是好讨嫌的一张脸。   半点余情都没有的郑秋白找了把沙发坐下,偏开了头,充当一个对面不识的路人,静等叶聿风发作。   叶聿风进来后,自然逃不过对这位陌生男性的身份的疑问,叶家一众人都猜到了叶静潭是谁,不知情不识趣问出来的,叶聿风是独一个。   大约今天就是叶董事长要在叶家公开承认叶静潭的日子,他回答了孙子的问题,“他是我的小儿子,聿风,你得叫他小叔。”   郑秋白就坐在叶聿风身旁,他清楚看到叶聿风的脸上如调色盘般千变万化,最终定格在勃然与震悚之间,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不可置信道:“小叔?!爷爷,您在和我开玩笑吧?您和奶奶什么时候给我爸生了个弟弟?!他又是一直养在哪里?!”   叶老太太冷淡至极,“聿风,我也刚知道不久。”   听到这句话,郑爷便能明白叶聿风未来十几年都如草包一般一事无成,立人集团里拥护他的人却还是火烧不绝的原因了。   叶老太太,站在孙子这边。   “所以他是个下贱私生子?我爸刚死就要把他接回家来挣家产了?!”叶聿风愤怒非常,这份愤怒与他的家产无关,而是叶静潭的出现使叶长流蒙羞了。   但他不会表达,说的单薄,却也是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叶聿风!你爸死了,我还没死呢!”叶董事长恼火拍桌,“家产不是你们小辈现在该惦记的事!”   “我知道我的存在会让很多人不满,”叶静潭开腔了,“但闹的这样难堪,也不是我希望的,我可以走。”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叶静潭眼神凉薄,好像真有几分骨气在身上。   郑秋白只觉得好笑。   走?   一个私生子走到哪里靠的不是叶家的花销。   倘若真要走,真这么云淡风轻,真这么有骨气有气节,一早就该不来,何必专挑一场家宴出席,现在闹得人尽皆知他是叶家新‘独子’,目的已经达到。   “你不许走,你是我的儿子,住在这里是理所应当!谁走都不该你走!”叶董事长也是要面子的人,自然不会容许自己的脸面被孙子踩在脚下。   叶聿风闻言,双目赤红,“好啊,那爷爷的意思是我该走了?!好啊!我走就我走!你们求我我也不会回来!”   叶聿风要走,没人拦得住,叶老太太被气得头昏,一众妯娌儿媳扶着她上楼休息,其余几个叶家旁支的叔伯辈仍坐在会客室里,郑秋白亦然,他还想多看点上辈子没见过的热闹。   叔伯们客套,叶静潭仍是一张死人脸,他辈分也算大,摆谱也没人敢说什么。   眼看话题该落到生意上的事情,叶董事长看见了‘乖巧’待着的郑秋白,道:“静潭,那边是聿风的哥哥,秋白,你们两个年纪差不多,带静潭去四处转转,聊一聊。”   这是明晃晃地支开郑秋白和叶静潭。   郑秋白无所谓,他本身就不是叶家的人。   但叶静潭这‘嫡子’心底如何阴沉翻涌,就说不准了。   郑秋白带着叶静潭出了会客室,后者虽然比他高,但身形瘦削,脸色苍白阴沉,只能算小有姿色。   郑秋白不懂什么叫做主角的蜕变美,也不懂这种阴沉疯批有多吃香,他只觉得,看这身板,当年要是换叶静潭被推下楼,死的得比他早。   过分的打量叫叶静潭轻轻蹙眉,凉飕飕睨了郑秋白一眼。   这眼神郑秋白该很熟悉,因为在他恬不知耻‘追爱’时,叶静潭常常是这样看他的,好似在看死物的漠然。   郑秋白有样学样,弯起的眼梢里溢出轻蔑与讽刺,他眼睛有神,比叶静潭的死鱼眼直白了太多。   叶静潭默然,“你和叶聿风关系很好吗?怎么你一个外人要为他出头?”   “你和我谁是外人?”   “我知道你,你不是叶长流的儿子,你是他情人带来的。”叶静潭直接道:“你比我更不该出现在这个家里。”   “我当然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家里,”郑秋白不疾不徐,“因为这从来就不是我的家。”   叶静潭一愣,他没想到郑秋白这样坦荡。   郑秋白继续道:“不过你区区一个私生子,这么快就把这里当家,我是该说你心大无脑,还是该理解为你早就别有用心?”   “你骂我?”叶静潭抿唇。   “哪句话是骂你?私生子?婚外情的产物,不就是私生子?心大无脑是我在夸你活的单纯,别有用心是我在夸你足智多谋,哪里骂你?”郑秋白唇红齿白,牙尖嘴利。   叶静潭被这一番鬼话连篇噎住,他盯着郑秋白精致的脸,平静的心绪真生出几分火气。   正当他准备和郑秋白好好辩论一番时,一个染着黄毛的男人找了来,“老板?”   阿良一看到这暗流涌动的场面,立马隔在了两人中间,后脑勺都透露着对叶静潭的提防,顺带将不停作响的翻盖手机交给郑秋白,“老板,有人找。”   郑秋白低头看了眼,八位数的号码,是座机。   他摁下接听键,对面道:“请问你是霍峋的家属吗?”   家属?   郑秋白毫不犹豫:“我是,有事吗?”   “我们这里是桥东区东岗派出所,麻烦你走一趟。” 第13章 虎落平阳   听到霍峋折腾进了派出所,郑秋白细眉一拧,飞速在自己不好使的脑瓜里搜寻有关霍峋进局子的记忆,毫无所获,这是上辈子压根没发生的事情。   郑爷没敢耽搁,吩咐阿良去开车,他则转身准备去和叶伯提前道别。   反正叶聿风都已经跑了,这生日宴几乎成了叶静潭隆重登场的首秀,郑秋白可没有留下来继续做捧哏的打算。   两辈子加起来的际遇,足以郑秋白看清叶静潭的本质,一个时运不错的私生子,自私自利且傲慢。   他对叶静潭如此夹枪带棒,估计两人日后撞见都相看两厌了。   这样正好,绝了郑秋白上辈子的蠢路,也绝了叶静潭这世界男主一门心思走剧情讹上他的可能。   不是郑秋白自恋,是他的美人面的确有这样的资本。   叶静潭哪怕心底有火,眼神也是一眨不眨落在郑秋白的脸上,那视线带着几分专注的打量。   说来好笑,上辈子郑秋白转着圈在他面前转悠刷存在感,连命都搭上才换来一个回眸,这辈子不费吹灰之力就到手了。   “叶先生,我就不打扰你在叶家参观了。”郑秋白合上手机,含笑的眼睛波澜不起,“叶宅还挺大的,慢慢看。”   叶静潭盯着眼前假笑的青年,身体莫名快脑子一步,等他回神时,他已经死死挡住了郑秋白的去路,“你想去哪?”   “这和你有关系?”郑秋白抱臂后退,他不想和叶静潭挨的过于近。   叶静潭眼神沉沉,登时抿紧了唇,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唐突,   但莫名的,郑秋白的一动一静都对他有着说不出的吸引力,就好像他们本该关系不错,本该和颜悦色好好相处。   毕竟郑秋白作为一个情人带来的儿子,在格格不入的叶宅生活这么多年,应该会对自己的处境感同身受,也更应该同叶聿风那毫无血缘关系的跋扈养子水火不容,但似乎一切都不像是叶静潭预想的那样。   那双平静对视的眼睛里,只有疏离。   为什么,为什么呢?   叶静潭眉头紧的像是能夹死一只苍蝇,郑秋白误以为自己叫人糟心的目的已然达成,毕竟这样大的表情,对冰块脸是一种极大的挑战。   “我一会要去见一个重要的人。”   见他主动开口解释,叶静潭眉头竟然舒展了几分。   “他叫霍峋。”郑秋白含笑。   叶静潭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这两个字于他而言,分外不讨喜。   尤其看清郑秋白提起这个名字时眼角流露的笑意,叶静潭心底甚至有个声音在叫嚣,叫嚣着让他拦住郑秋白的脚步,但理智和尊严让他停下了动作,硬生生看着郑秋白的影子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他意识到自己不对劲。   ——   从叶宅到桥东,几乎跨越了小半个燕城,这个点正好是晚高峰,下班人潮如织,尚未改建的四车道实在是不够宽敞,再有些不守规矩的摩托和自行车无视红绿灯横冲直撞,路况艰难到让郑爷想含笑吩咐阿良一脚油门下去全都创飞。   阿良看出老板含笑的皮囊下是焦灼的灵魂,他不解,“老板,咱们要去派出所接什么人?这么着急?”   其实派出所要求赎人,无非是要去缴纳扰乱治安的处罚款又或者参与调解,都不算是大事,至少在阿良看来,不值得惊动郑秋白亲自到场,随便派个小弟去,既快速又省事。   “我当然要去。”郑秋白光洁的侧脸映在与夜色同样模糊的车窗上,嘴角噙着笑。   霍峋都求到他眼前了,他怎么能不去,那样太不道义。   ——   蹲派出所是霍峋活了十九年来前所未有的新体验,他一米九二的身高,将近一百六十斤,肩宽腿长,蹲在这狭小的过道里极其折磨。   一开始霍少爷还在试图跟那片警解释自己之所以动手,是因为那招待所的老板联合员工一起偷了他的东西,甚至对方先动手他才还击,至于那老板胡咧咧的他和老板娘眉来眼去才发生口角和斗殴更是杜撰歪曲。   可任凭霍峋有理有据地讲述,对方也无动于衷,认准了要将霍少爷定罪胡搅蛮缠蓄意报复。   “你走,让你们所长来见我。”霍峋在京市时,是有钱有权的霍家最小的儿子,在一众狐朋狗友里,他总是话语权的掌握者,毕竟京市就是个看身家背景讲话的地方。   霍峋莫说找派出所所长了,他就是要公安局局长出现在眼前,那也是分分钟的事。   只是霍峋忽视了一点,他脚下的地盘可不是京市,他的脸他的姓在燕城更不是人人都认得,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就是这么个理儿。   喝茶的张东呸了一口嘴里的茶叶,唾沫几乎要溅到霍峋的身上,“见所长,你这小流氓也配?快点让你家人来交了处罚金赔人家医药费吧,小小年纪,一点好不学,勾引女人,啧啧,你毛长齐了吗?”   霍峋刚十九岁,气血方刚的年轻人轻松就这几句胡搅蛮缠的臆造气的面红耳赤,好在他还尚存一丝理智,清楚这一通电话一旦打回京市,无论是打给谁,都给了霍峥发难的理由,也定然会传的人尽皆知。   霍峋不想那么丢人,他还是要面子的。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合适但霍峋不太想接近的人选,郑秋白。   郑爷踏进这狭小的派出所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他看到蹲着的霍峋,两条长腿曲着,十分憋屈,后者拒绝和郑秋白以这样落魄的样貌对视,嫌丢人。   说明了来意,坐在小屋里的张东就出来了,见到年轻的郑秋白和黄毛的阿良,盘问道:“你们是他什么人?这么晚才来?耽误我下班知不知道?”   “家属。”郑秋白冷冷扫了眼面前的中年人,见他没有好好穿戴警装,立马清楚这就是个合同制,却在这里耍威风。   往前数十年,燕城的基层派出所大部分都是非正规出身的合同工,早些年间警力稀缺,于是只用通过简单的纸面考试和体能监测就能成为合同制,只为凑人头。   这样简化和轻松的筛选,导致现如今的派出所被塞了不少不够认真办事的关系户和老油条,看着耀武扬威,实际上连只纸老虎都算不上。   “我弟弟干什么了,要这么给他铐上?”   “他寻衅滋事,打了远途招待所的老板和职员,我劝你们家一早带着些诚意去和人家和解,好好出具谅解书——”   “等等。”郑秋白打断张东的话,径直走到霍峋眼前,微微弯腰伸手强硬掰过霍峋的下巴,使对方不得不面向自己。   看清霍峋那张脸,郑秋白冷笑出声:“这怎么也算是互殴吧?怎么就只有我弟弟被关在这里?他们就能好好回家?”   “这是你弟弟寻衅滋事,是他在人家招待所勾搭有夫之妇,当奸夫,还把人家老公和店员打了,他是主要责任人,人家一家是受害人——”   听到霍峋在招待所不检点勾搭老板娘的声讨,郑秋白差点笑出声。   以霍峋的身份,就算要找人,多少门当户又年纪相仿的正经姑娘乐意当他傍家儿,就算真喜欢年纪大的,那也不至于到燕城来当个西门庆。   霍峋更是咬牙,气得耳朵通红,几乎快骂出口,“勾引?当我是瞎子吗?”   “那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郑秋白蹲下,伸手轻轻抚过霍峋唇角的伤痕,眼神里充斥盘算,“一件件的,都给我讲清楚。”   郑秋白凑近的动作、慈爱的眼神,惹的霍峋生了一身鸡皮疙瘩。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郑爷(开玩笑):小小年纪就当西门庆了?   叶狗(认真版):原来打小就不学好。   霍小狗(离家流浪版):当我瞎吗? 第14章 黑店   唇角的刺痛唤回了霍峋的理智,他看着郑秋白的脸,定了定心神,一五一十又讲一遍:“那是家黑心店,他们用备用钥匙开了我房间的门,偷了我的钱包,被我抓个正着,现在倒打一耙。”   自从见识过郑秋白的神偷手,霍少爷出门就不再把U盾银行卡随身带着了,他忙起来顾不得那么多,包都是随地一扔,简直给盗贼制造便利,却没想到,招待所也是个土匪店。   张东怒喝:“说得好像你亲眼见到了?你这是诽谤!”   “这都是那个店员亲口承认的,他还偷了我放在背包上的钥匙圈。”   钥匙圈是霍淳从国外给弟弟带回来的小玩意,一只狗头,因为霍峋属狗。   狗头真金做的,爪子上刻了999。   霍峋一向不喜欢这种小玩意,是霍淳强给他挂在经常用的背包上,美其名曰出门金子就是零花钱儿,好变现。   最近金价近百元一克,霍峋也有些拮据,却始终没想过把纯金狗头当掉。   将贼抓个正着的霍峋给那店员一顿揍,对方起先还手,后来实在承受不住霍少爷的暴击,只得连声招供。   他们这种街头招待天南海北外地人的招待所一向这样干,趁客人不在进屋扫荡,能摸点油水是点。   但一般落魄到要住这种招待所的人,手里大多都没什么钱。   从霍峋的钱包里搜刮出一千多块连带这颗纯金狗头,实属意外。   甚至这颗狗头,都是店员偷偷摸摸昧下,没叫老板和老板娘知晓。   霍峋抓着他去找老板对峙,得到的却是对方的死不承认和胡搅蛮缠。   霍峋已经说了,交出钱包里的卡和U盾其他都无所谓,钱他不要了,但对方咬死是污蔑,在霍峋试图上前理论时,操着方言破口大骂问候霍家祖宗。   怒火中烧的霍峋去抓柜台后的老板对峙,老板娘却突然大叫非礼,趁霍峋被‘吓住’,那满脑肥肠的老板抄起椅子下的木棍就砸了上来。   霍峋要是反应慢点,估计就得被抽个脑袋开花。   最终的结果是打小就在霍峥操练下极能打的霍峋将那木棍一拳头干碎,见势不妙,男老板登时躺倒地上讹人,闹着要报警。   报警就报警,霍峋也不带怕的。   却没想到这一对夫妻似乎和这地方派出所的警察相熟,话都没听霍少爷说清楚,更没到店里去探查一番情况,翻一翻那对老板手里有没有霍峋的钱夹,那手铐就落了下来。   挨揍的店员收到东家眼神示意,立马改了口,绝口不承认自己偷过霍峋,同仇敌忾地声讨霍峋是个不要脸的小流氓。   燕城这种小地方,敢开店的,都有和某些地头蛇沾亲带故,闹到派出所也有法子摆脱。   霍峋这种外地人,更是被他们咬准了翻不了身。   “所以你们没有搜查,就笃定他在说谎?”郑秋白站起身,面向张东。   张东并不心虚,派出所就是小型衙门,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太多了,要是他们区属里任何一点这种鸡皮蒜毛的小事都要耐心走流程,那这业务量可对不起他一月四百块出头的工资。   再说,他还拿了招待所的回扣,这件事,板上钉钉是这外地人的问题。   “那开旅店犯得上偷你一个小年轻?再说打人的情节更恶劣,还是一个打两个——”   霍峋只是稍稍挂彩,那俩可都被胖揍成青紫猪头了。   郑秋白问霍峋:“他们先动手还是你先动手?”   “他们先不自量力。”与其说霍峋是流氓,不如说那老板和员工才是流氓,先撩者贱,打不过刷阴招更贱。   “那就是正当防卫。”郑秋白睨了眼身后的阿良,“去打电话给许律师,叫他立刻过来。”   张东一听这,觉出不对劲,“等等,你们这是想干什么?”   一身黑色的郑秋白和黄毛的阿良外加能打的霍峋,在张东眼里,都是街上那种不入流的混子,一天吵吵嚷嚷四处找事、动不动就要让市长□□站到他们面前的神经病。   郑秋白总算站起来,面对张东,气定神闲,“既然你一个合同制不知道什么叫做正常办案流程,那我就找人来教教你,顺便清算一下你侵犯公民人身自由,歪曲杜撰事实人身污蔑的不负责行为。”   张东傻眼。   “让我想想,现在桥东区分局的局长是谁来着?”   阿良适时出现在老板身后,“老板,应该是王局长。”   郑秋白启唇,“那给他打个电话。”   不等张东反应,阿良便当着他的面打了两通电话,第二通郑秋白接过,笑吟吟等着,张东脑袋上的冷汗登时下来了。   这铃声还没断掉,二楼的办公室大门便被‘砰’一下子从内砸开,一串‘咚咚’的脚步声连同暴喝从楼上传来:“张东!”   早听到楼下动静的所长急忙下来,当着郑秋白的面将张东劈头盖脸一顿骂,“这种事能这么处理吗!规章制度都不放在眼里了!?”   张东面露菜色,“叔叔?”   他不一向这样吗?   “叔叔个屁!你这不长眼的——”老所长一转头看见霍峋,当即虎目圆睁,“还不快把这小哥的手铐解开!!”   被松开的霍峋活动了一下钳制已久的手腕,郑秋白一把拽过他的手,翻着打量两眼,发现这小子皮糙肉厚,只是磨红了点皮。   “这位群众,真是抱歉,这里面肯定有误会,我们这就把另外的当事人找回来!”老所长踹了一脚张东,催促对方开上所里的车去把放走那三个人统统带回所里,“咱们这都是小事,不必惊动王局呀。”   “你说的也对。”郑秋白轻轻合上电话。   霍峋闻言冷哼一声。   郑秋白淡定坐到长椅上两腿交叠,从容地像是他就是局长,“不急,等另外的人到了,我们再说其它。”   张东外出飞速将招待所夫妻带了回来,金玉庭的许律师也掐着点迈步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站到郑秋白身旁,“小老板。”   窄小破败的派出所办公室本来就不大,霎时间更是挤满了,全是站着的,就郑秋白一个坐的敦实。   郑爷瞥一眼往外冒冷气的霍峋,含笑拍拍自己身侧的长椅,“坐。”   郑秋白的到来解决了燃眉之急,霍峋虽然有点顾忌,却还是坐下了,长椅顿时逼仄。   他坐姿一向大马金刀,腿太长,椅子小,只好岔开,不巧,正贴上郑秋白的大腿。   霍峋顿时如被烫了般,一秒并拢了腿,憋屈地侧坐,离郑秋白远点。   郑爷自上向下打量一番霍少爷这矫情的姿势,‘啧啧’两声。   霍峋憋气,他也不想这样,谁叫他刚一碰到这郑秋白就好像全身过电,汗毛竖起,鸡皮疙瘩一层层翻涌。   邪门到有点像动物趋利避害的本能预警了。   ——   招待所的老板叫老油子,打桥东区的火车站建起来,他就在这一片开招待所,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一片子的情况。   也亏着老油子年轻时候走过几年社会,到现在还有不少拜把子的兄弟,更没人敢在桥东区这一片跟他抢生意,给他难堪。   就连这派出所里的,都是他早早打点过的,这大晚上被抓回来,他心底着实犯嘀咕。   老油子在车上和张东问起:“哪来的小白脸,怎的还能让弟兄你吃瘪?”   “我不认得,可他认识王局!吓得我老叔指着我鼻子骂。”张东脸色发青,意识到今天在河边走可能要湿鞋,“不管是谁,你可别牵连我!”   “放心兄弟,我好歹也是道上混的,知道这规矩。”老油子胖成葫芦的脸上得色不再,他最清楚盗窃金额大于一千块高低要进去蹲个两年。   “油子,这咋办?”老板娘刚纹的红棕细眉一皱,那一千多她都已经算计好去买一条金项链了。   “怕啥?我还说我能给总统打电话呢!吹牛逼谁不会?除了钱那些乱七八糟的你收拾了吗?”   “都收拾了,我又不要他那里面的玩意,拿了钱剩下的都扔门口垃圾桶里了,估计这会儿都被扫大街的收走了。”   “那就咬死了没有,没证据的事,看他们怎么办!” 第15章 敏感   进入派出所,老油子眯缝着的眼睛便锁死在郑秋白的身上来回打量。   他一方面是确认自己认识那些‘江湖义气’的大哥侃大山时没有这样一号人物,一方面是面前这小白脸长得真是细皮嫩肉,勾人。   老油子本身是个贪财好色无下限的人,早年因为偷盗和非法入室都进去蹲过,监狱那地方只有光头男人,而好色的到哪都好色。   等他出来开了招待所后,更是变本加厉,招待所原本就不止拿钱那么简单,要是有被他看上的猎物,他还会驱使自己人送点下了料的吃喝过去,等药效一发作,那简直是任他为所欲为。   他挑下手对象有一手,要么是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事后一点钱打发;要么是脸皮薄又孤苦无依人生地不熟的小年轻,这样的哄着骗着说包下半辈子,在老油子的招待所里做个服务员,夜里就是他的妾。   这样耀武扬威土皇帝的日子过惯了,老油子就连在派出所里都不知收敛,倘若是大街上,他已经吹口哨了。   郑秋白对这样的视线向来麻木,今天格外反应迟钝是因为他正专注地思考,一会事情解决了该将霍峋送到哪里去。   对这肆意视线率先做出反应的是霍峋,他比阿良这保镖还敏锐,猛地站了起来,径直走到老油子面前,高大的身躯带着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你眼睛再乱瞟一下,我就给你抠出来!”   下午被霍峋揍的伤还在隐隐作痛,老油子登时瑟缩,白眼多的眼珠子转了转,想着这里是警局,立马反咬,“又是你这小流氓!你勾引我婆娘不成,现在还在这里说瞎话!”   老板娘也适时捂住脸哭起来,好像真的差点被霍峋轻薄了一般。   霍峋拳头咯吱咯吱响,在京市时他就是活在云端的少爷,家教和环境叫他连粗口都不必讲,身边更是没有这样低俗下流的人。   同时,作为一个男人,他也不能理解老油子用妻子的清白来污蔑他的理由,“你们再乱讲一句试试!”   “怎么,你个小王八蛋在派出所还想动手?来呀,来呀!”老油子比霍峋矮,不肯输气势,垫着脚挺他啤酒肚去逼近霍少爷,犯贱似的用自己的肚子撞霍峋坚实的腹肌挑衅。   眼看霍峋真要按耐不住脾气,郑秋白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轻声喝止,“霍峋,停下。”   怒火中烧的霍峋自郑秋白擒住他的地方开始发麻,窸窸窣窣的电流惹的他浑身一颤,猛地缩回了自己的手,惊疑不定地盯着身旁的青年。   好在郑秋白并没有介意他的举动,只当霍峋是在耍脾气。   老油子一见郑秋白上前,立马换了一副面孔,“你就是这小流氓的家长?你看看他这给我打的,怎么你也得赔我医药费!还有我老婆,都受惊了,你不得给点交代意思意思?”   “意思?”郑秋白睨向一旁干瞪眼的老所长,对方登时领悟,“够了!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敢在这敲诈勒索!都给我去做笔录!”   两个值班的片警一边一个将老油子和老板娘分别带到两个房间做调查。   老油子如滚刀肉一般,翻来覆去讲自己没有。   老板娘也是如此,撒泼打滚喊冤枉。   如今监控摄像头在大街上都还是稀罕物件,这种招待所里更加没有,加上钱夹里的东西除了钱都被扔了,没有物证,更没有人证,一筹莫展。   所长跟郑秋白保证,一定会真相大白,还劝说郑秋白先带着霍峋回去休息,明天一准有结果。   霍峋哪里不知道这是和稀泥的开始,他不肯。   郑秋白问:“不是说还有个员工吗?”   “这个点员工下班回家了。”   “他家在哪?”   张东一时语塞,他哪里知道,进到审讯室去问那一对夫妻,也都支支吾吾讲不清楚。   郑秋白不想再拖延下去,“阿良。”   “老板。”   “去把这个人找来,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几乎郑秋白一个眼神,阿良就知道他这句话里的未尽之意,登时举着电话出门摇人了。   已经有点心累的郑爷又去拍拍在跟律师描述冤枉经历的霍峋,想问问他的钱夹子里都有什么。   谁知后者被他拍的一激灵,如蚂蚱般从椅子上弹起,黝黑的眸子警惕又直勾勾地盯着来人,戒备非常,“你干什么?”   被霍峋当贼防着的郑秋白很纳闷,上辈子霍峋和他像是同极吸铁石,磁场不合,相互排斥,换做郑爷被他碰了也要紧着换身衣裳。   但这辈子,预知一切的郑秋白自认为已经用最亲和的态度对待霍峋,他不想看到霍峋再如哑巴一般掉眼泪,所以如兄如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对方却还是避之蛇蝎。   “怎么,我是能吃了你?”郑秋白眯眼。   霍峋眼神闪躲,喉结上下一滚,“我不习惯别人碰我。”   郑秋白笑了,“这么细皮嫩肉?”看不出来啊。   霍峋英俊的脸白了又红,他的确皮糙肉厚,蚊子包在身上都活不过两天,平时练拳运动磕了碰了也极少留疤。   明明天生是个不敏感的人,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遇上郑秋白之后一切都变得邪门了。   郑秋白倒是没想着逼人亲近,兴许霍峋就是慢熟的主,那就慢慢来,反正这辈子他不会再变成可怜虫,也不会再放任霍峋为他哭成鼻涕精。   “你的钱夹里除了现钞还有什么?”   “身份证银行卡——”   “还有呢?”   “银行U盾。”   这东西不算是霍峋的,而是属于霍峋与朋友创立公司里的共同财产,对于霍峋这样在股市里豪掷千金网上银行大额转账的人极为便利,且比单纯输入密码的银行卡更安全。   这东西是企业名义申请的,连接的也是公司商务卡,丢了有些麻烦。   郑秋白知道U盾就是个银行卡交易秘钥,但这不代表别人同样清楚,于是郑爷换了一副脸色,焦急起来,“什么?你说你那流转八位数资金的银行U盾没了?那怎么办?这是不是得赶紧报警——哦,我们现在就在派出所,不行,我还是联系一下王局吧。”   一旁听着的老所长傻眼了,“什么八位数?”   霍峋看了眼这花花蝴蝶脸上夸张的表情,顿时明了,“的确有八位数。”   霍少爷在期货市场里零和博弈的时候,公司过账千万是很寻常的一件事。   “八位数?”老所长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倒吸一口凉气,要知道现如今失窃数额超过一万块,就是能够上报公安的重大失窃案了。   到时候,就算郑秋白不联系王局长,那也是瞒不住了,整个辖区季度治安评分都要受牵连。   老所长坐不住了,猛地跺脚起身,进了其中一间审讯屋。   “刘忠贵!你还不招?!东西到底在哪里!”   老油子还在耍混,“警官,我真没拿,我哪里知道东西在哪里?”   “还装傻!”所长头疼,“你再不招,就只能把你这一伙嫌疑犯移交公安了!”   老油子蹲过,所以很清楚在派出所接受询问和到公安机关受审是两码事,只是他不知道所长是在诈他还是怎么的。   正当他支支吾吾想再从所长这里套出些信息时,阿良带着那下班的店员回来了。   郑秋白‘不择手段’的要求给的很到位,下午被霍峋揍了一顿的店员在阿良的‘以德服人’下愈发凄惨,一双熊猫眼,满脸青紫。   一见到警局里的霍峋,店员登时就跪下了,“我说我说!是我偷了虎头,但钱包都是老板拿的,和我没关系啊!”   他撑死,只是望风与后面锁门时进去搜刮了一个金挂坠,再说那金子他也还给失主了。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他愿意蹲大牢,真的不想挨打了!   “你们店,这样的事情没少干吧?”郑秋白赶在张东羁押员工之前发问。   “不止,老板,他还‘主动’把这些东西交出来了。”阿良从口袋里甩出几袋子白色粉末,在场的警察有一个算一个,脸色骤变,大吼起来:“这是什么?!”   “是迷药,是迷药!也是我们老板的!他看上谁,就让我往谁房间的热水壶里放这个,昏一晚上不是问题——”   谁也想不到一个小小的招待所脏事会这样多。   案件的性质霎时上升。   老所长着急送这两尊佛,将老油子招供的下落告知了两人,又向郑秋白保证,这件事他会事无巨细汇报给上级公安,争取联系环卫部门早日将重要失物寻回。   霍峋却绷着脸道:“我不要了。”   都进垃圾堆了,想想就脏,再拿回来他也不要。   更何况比起钱夹子,现在更该调查这这街头招待所里到底有多少见不得人的脏事。   霍峋说完扭头就走,一副又拽又欠的架势。   郑秋白迈开腿跟在他身后,却发现霍峋腿比他的长,两人步伐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   终于,走不动的郑爷停下了脚步,不抱希望地叫出声:“霍峋,你站住!” 第16章 同居   出乎郑爷意料,长腿霍少真的停下了脚步,木头桩子一般伫立在昏黄的路灯下,脚下扯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他回头时的眼神似乎也在诧异郑秋白为何如尾巴一般跟着他。   “这就走了?要我办事,连句谢谢都不讲?”郑秋白单手插兜,放缓脚步调整气息,省的拔高声音训斥时一口气顶不上来,“我大半夜为你赶过来,还为你搭了脸面与人脉——”   “谢谢你过来,但我应该也没劳你耗费人情。”霍峋不是白眼狼,记得郑秋白今天的帮忙,哪怕知道对方只是看在霍嵘的面子上,等他走出眼下的困境,成为一个不依仗霍家也有话语权的男人,自然会用自己的方式回报。   但他不接受郑秋白将两人之间的欠下的人情夸张化。   “你不会为了我打那通电话。”   霍峋打小算是个特权阶级,他知道一通电话办事的威力和轻松,但这一切凭借的都是绝对碾压的权柄。   不是轻看,而是实话实说,郑秋白和他不同。   郑秋白是一个算计的商人,一只油滑的狐狸,在人情网里翩跹的花花蝴蝶,他最知道自己手里的人脉值多少钱,能用多少次,有没有必要放在这样一桩小事上,有没有必要不顾社交礼仪在深夜打去这通电话。   所以霍峋只当郑秋白在派出所里的模样只是装腔作势。   “你这么笃定我不会为你打这通电话?”   “我们之间只是陌生人,而你是个聪明的人。”   郑秋白对霍峋的意思明了,倘若他真是二十三岁的自己,凡事只有利弊,不要说为霍峋打这一通电话了,就是今天这个派出所他都不会浪费时间亲自过来。   可无论是从前的他还是现在的他,只要说出口的事情,那就一定会做到。   郑秋白笑了,“谢谢夸奖。”   霍峋咬牙:“……”自己是在夸奖他吗?   郑爷静了静,收起那在霍少爷眼里轻浮的调笑,“霍峋,你没发现你对我的偏见都只是你的臆想吗?我没你想得那么挟势弄权,也的确不是你这样的上流出身,但我也只是个想好好活着的普通人。”   “普通人,总要为自己考量打算,才不至于活的太艰难。”   忽略叶静潭那个坎,郑秋白无论心眼还是脑子,都是绝顶尖的人物,不然也不能成为日后的燕城郑爷。   但在真正的阶级前,他只是个寻常无比的普通人,甚至于是个在大众视野中有缺陷的可怜虫,却不得不生活在燕城的云端中,那个权利金钱都在血缘和姓氏间流淌的阶级地带。   他与这地方磨合良久才活成了如今刀枪不入的模样,但这副无坚不摧的铠甲无非是新伤叠旧伤烙下的疤瘌,恰恰够他自保。   “你大概都不知道普通人的艰难是怎样的吧?”   没有站在他立场生活过的人,没有理由来指责他的处世处事。   “可无论怎样,这都是我自己的活法,不干你的事,也不会碍到你。”   “更何况何必处处看我不顺眼,我又不会害你。”郑秋白看到霍峋眼底的松动,笑眯眯补充:“毕竟有一点你说的没错,我这样的聪明人,当然要供着你、哄着你,现在你无家可归,不如跟了我。”   “你!”   霍峋从小锦衣玉食,祖上有钱有权,他人生里最困顿的情况,无外乎就是如今,处处掣肘,处处不合他的心意。   他不是人精,不是可怜的普通人,他的处境更不必用情商高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没人能叫他低头,也没人能叫他抛下骨气和傲然。   因而他无法理解眼前的郑秋白明明上一秒悲哀地像是破开肚皮掏出血淋淋的心肠开诚布公,下一秒就又像是油盐不侵的滚刀肉般腻人。   可讲实话,在郑秋白说道他独有的‘活法’时,霍峋有一瞬喉头艰涩,莫名的情绪淹没了他。   阿良车开到路边,拉开车门等老板上车,郑秋白坐进车里,孤立无援犹如流浪狗的霍峋也跟着坐进了车里。   郑爷等到了这小子一句清晰的‘谢谢’。   郑秋白在燕城共有两处房产,除了舒澜为他留下的,还有一处精装平层是叶长流赠的,但叶长流那套给了银行做抵押,缓解金玉庭的财政。   霍峋只能跟郑秋白暂住狭小的两居室,这种老格局的房子,对于霍少爷这种身高体型都是种迫害和剥削。   “但凡你早来半个月,就不至于住这样的房子了。”   上辈子郑秋白没有抵押房产,将叶长流留下那套公寓借给霍峋,那房子离他住所远,眼不见心不烦。   霍峋对眼前窄小的房子倒是没有什么怨言,他如今能屈能伸,连有臭虫的招待所都能收拾干净后硬着头皮住许久,这里已经好太多。   老房子里的家具都是当初舒澜从二手市场淘来的,没有什么统一装修可言,原木的板凳上放着钩针编制的草绿色垫子,餐桌上和冰箱上盖着白色蕾丝纱帘,墙壁上贴了几幅漂亮的鲤鱼画,头顶的吊灯是三色的,是前些年流行的家装。   这个时间点城市供暖已经停了,但郑秋白怕冷,立在客厅里的空调还尽职尽责吹着暖风。   而这一切,实在太古朴太温馨,以至于和次次出场都是得体精装的郑老板实在不相配。   “这里是你家?”霍峋刻板印象,觉得郑秋白这样的人该和霍嵘一般,住在市中心高档住宅最顶层的精装房里。   “当然不是,我撬锁进来的。”郑秋白随手将外套扬在了沙发上,和他今天这件羊绒大衣一般随意搭就的外套大军在沙发上堆成了小山包。   这周刚过六天,不多不少,正好六件。   霍峋拎着自己的包和皮衣,他自然不能指望有佣人接走他手里的东西,“……你这里没有衣服挂?”   “没有,放沙发上,周日阿良会统一送到干洗店。”   一向秩序癖,觉得周围一切井井有条才算舒心的霍少爷对这即将到来的同居,有些不妙的预感。   郑秋白将次卧借给了霍峋,“这屋子挺干净的,缺什么明天阿良来了你和他讲。”   “卫生间在外面,有毛巾有浴袍,不早了,洗漱你先还是我先。”   “你先,我整理一下东西。”   郑秋白也不和他客气,径直进入卫生间,调高浴霸水温冲了个澡。   作为独居的单身汉,郑秋白的生活习惯一向都是从外面回到家第一件事先洗澡,然后裹着浴袍上床睡觉,但今天回来的早,还不到犯困的时候,于是他坐在了客厅的沙发里,打开了电视机打发无聊的空档。   霍峋整理好自己背包里的文件和资料出来,见到的就是侧身倚在沙发上的郑蝴蝶。   这人头发湿漉漉的,一连串地往皮质沙发上滴水,两条又白又长的腿从浴袍下露出,交叠在一处,被沙发漆黑的皮子反衬的如同白玉。   电视机里的娱乐明星正嘻嘻哈哈做着游戏,在霍峋眼里这种演给疯子看的节目,真惹郑秋白勾了唇角,看入迷了,连浴衣的领口敞开了许多都毫无察觉。   客厅开着空调,没有开窗透气,于是男人身上沐浴乳香气直勾勾轰到了霍峋的脸上,熏人,甚至将霍少爷原本正经的面皮打地通红,转头钻进了浴室。   狭小的浴室刚被郑秋白‘糟蹋’过,更加暖潮。   处在其中的霍少爷脑袋‘嗡’一声。   今年的春天格外燥。   霍峋闷头在浴室里捣鼓了一小时,出来时将浴袍拧的严丝合缝,可惜他这身材该穿加大码,从酒店批发来的均码不合适,于是霍少爷走路都无法大跨步,怕走光。   郑秋白看出他的遮掩,实在是不知道这有什么,提醒道:“你身上有的我都有。”   甚至霍峋身上没有的,他也有。   郑蝴蝶脸上挂起揶揄的笑,矜持的霍少顿时觉得周身妖风大起。   只见郑秋白轻轻掀起浴袍一角,露出白皙腿根儿,“比比?”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别人都当郑秋白是狐狸成精,只有霍峋觉得郑爷是只蝴蝶。   郑爷(恶补诸多小说,但年代限制,看书都很古早版):这傻小子是琼瑶看多了   霍小狗(寄人篱下版):琼瑶是什么? 第17章 妻大四   同居的第一晚,郑秋白便将霍峋‘调戏’地躲进客房不肯再出来,这么一看,上辈子的偏见使他和霍峋之间有太多的先入为主的错误经验,其实年轻的霍峋倒也没有叫人太过抓狂。   当然,现在伸着大白腿整蛊十九岁小屁孩的是重活一次的郑爷,再换做二十三岁心比天高的他,兴许和霍峋还是同样走向。   郑秋白一贯睡的晚起的晚,等他苏醒时,比他早起床将近五个小时的霍峋已经收拾好了房间、晨练结束、看完了早间金融新闻、顺带和合伙人打了个座机电话,通知对方自己手上的U盾不见了。   合伙人叫李晌,听霍峋说U盾丢了好似在说今天的天气很好一般轻松,气不打一处来,“大爷,我把东西交给你的时候,是不是说过这有多重要了?”   但凡有U盾,大额转账就不必到银行去排队,轻轻松松网络过账,很适合霍峋这样的投机者。   虽然这东西后面也因为应用到网购上,出现了个人办理都轻松的时候,但如今,还是只有少数过了银行资产评定的公司能够申请。   霍峋和李晌这没几个组成人员的小小有限公司能够申请,除却霍少爷依靠期货赚来的大额流水,还归功于李晌的爷爷是开国以来京市某国行第一位行长。   电话那头的霍少一声不吭,李晌只能咬牙和血吞:“丢就丢了,公司卡还在你手上吧,我想个法子拿回来,再找我二叔一趟。”   “卡也丢了。”   “你是遭贼了?”李晌猜中,仗着霍峋人不在眼前,口出狂言:“霍峋,你真是我大爷,在海市待得多好,干嘛非要去燕城?都被偷的光屁股蛋了,还不回来,那地方有人给你灌迷魂汤了?”   鬼迷心窍的霍少爷不理,“我有我的打算。”   李晌无语。   霍峋总是这样,在朋友堆里,他是最特立独行那一个,无论是读书时候跳级,还是一头扎进刚成立不久的交易所炒期货,亦或者拉着三五好友弄了个私募基金公司。   这其中每一步,都不是他们这种世家子该按部就班走的路,而每一次,他总要劲劲儿地讲‘我有我的打算’。   李晌满脑袋想着下午怎么处理这麻烦事,话头上倒是不再劝了,他知道自己劝不动,“哥们儿都挺想你的,你要是遇上什么难处,一定得跟铁子说!”   “虽然我们也不一定能帮上忙,你知道你大哥太吓人——”   小时候大家伙住的近,霍峋他三哥闯祸被霍峥捶打的哭喊前后院儿都能听清。   霍峋当然也挨过揍,但那是小伙伴们一起闯的祸,而且每个小的都是家里的金玉蛋,最后挨打的就霍峋一个。   小时候的霍峋就拗,咬着牙流汗也不流泪,发出的哼声还没有皮带破空的骤响吓人。   李晌趴墙根儿瞅见过一次霍峥的家法,那皮带没抽到他屁股上,他却觉得自己的屁蛋子也开花了。   “实在不行,你就跟你大哥服个软,股票什么时候炒都行,顺你哥的意出国读硕士或者考个军校才是不挨揍的正经事。”   “不要。”霍峋不肯,其实换做从前他对自己的人生没有太多打算,出国读书又或者读军校当士官,家里给他的建议他会去考虑。   但不知道为什么,从霍峋接触这种孤注一掷的生意并从中见证一连串的零流入账户后,他对大额的金钱就有了一种追逐和偏执,慢慢只恨自己赚钱不够快不够多。   他知道这样的心理其实尤为凶险,可就是放不下,就好像他已经预见,未来会有用钱的大劫难。   那可能是一个天文数字,要他奋不顾身,要他倾尽家财。   ——   郑秋白和霍峋的同居叫霍嵘知道,当即来了电话,啧啧称奇:“你竟然收留我弟弟?我弟弟竟然也跟你回家了?”   作为郑秋白的大学好友,霍嵘知道这人从大一起就没在学校住过宿,说不习惯和别人住在同一个空间。   后来郑秋白在大学附近有间公寓,霍嵘常会找他过去玩,但无论闹到多晚,郑秋白也绝不会留宿他,那种对和人同住的排斥不做虚假。   至于霍峋,这小子从小就独,霍峋三岁时,家里房子还不够大,男孩子睡一屋,霍峋就是自己跑到客厅睡沙发,也不要和霍嵘挤一张双人床,嫌弃的很。   他还有洁癖,因为霍嵘睡觉流口水到他的枕巾上,气到小脸发青,小小年纪就使用暴力。   霍峋怎么样郑秋白不知道,他是没有和人在一个空间闭眼安眠的习惯,哪怕上辈子和叶静潭同房,都是做完后各回各屋,他从不留叶静潭在自己床上过夜。   不安心,也不放心。   “放心,我和你弟弟不是同床共枕。”   “我知道,按我弟弟那小孩脾气,要是同床共枕,估计你就要来给我当弟妹了。”霍嵘在话筒那边哈哈大笑,似乎这是个很戳他笑点的笑话,“前两天我大嫂去茶楼找大仙给我家人都算了算,大师说我弟会早婚早育,还会娶个比他大四岁属马的妻子,我一寻思,你不就属马。”   郑秋白今年二十三,属马,正好比霍峋大四岁。   “你也迷信上了。”郑秋白举着电话,不太想继续和霍嵘唠家常。   “确实迷信,但多少人排着队找他算,听我妈说十多年前宋家家主就是请这位改的姻缘,本来是什么鳏夫命,结果现在家庭和睦,儿女双全,美满到叫人眼红。”   这八卦郑秋白也有所耳闻,甚至知道的还更多些,霍嵘话里提到那位宋家的家主叫宋庭玉,是京市赫赫有名的地产商。   立人集团起步时,对方的楼盘已经在遍布京市了,这一家子,在港湾便是真正的豪门望族,和一般做生意的人家不一样。   有关这种豪门的辛密,只会比叶家更多。   其中最花哨的就是这位宋董事长的爱人是个男人,两人还育有一儿一女,这两个孩子怎么来的众说纷纭,其中最扯淡也最甚嚣尘上的,说是宋庭玉其爱人生下的,毕竟他们二人真正恩爱非常。   郑秋白只模糊记得,那是个滴酒不沾,到点便离席回家,提起爱人脸上会浮现烟火气的人。   “男人怎么能生孩子呢?”地产大亨间的宴席散去后,叶静潭是这样对郑秋白讲的,“明明我的秋白都不能。”   郑秋白当时只当他在说醉话,却没听出,原来从那时起,叶静潭就在贪心。   “……霍峋是我们家最早结婚的也成,我倒是还挺想当伯伯,”霍嵘一说起话来就没个消停,话筒那边的静默引起了他的注意,“喂喂?你掉线了?”   “没有。”郑秋白将脑子里那段不愉快的碎片记忆甩开,“霍嵘,我一会还有客人。”   霍老三总算知道安生挂断电话也是一种美德。   来客是杜希,他是下班顺道过来给郑老板送东西的,“这是你丢的钱包?梁明成还忙着呢,让我把这个给你送来。”   两人共同的同学梁明成是桥东区公用事业单位的,找这种丢在垃圾桶里的东西正好顺手。   黑色的真皮钱夹,单调又简单,不像是郑秋白会用的款式。   杜希一路送来,不知道多少次想打开看看里面的东西,但最终没好意思。   “这么快,我前几天刚老梁提了一嘴,”郑秋白接过,翻开瞅了眼,霍少爷十三四岁拍的身份证就在里面放着,傻兮兮的模样叫郑爷忍俊不禁,“就是这个,真帮大忙了,改天我做东,请你们两个吃饭。”   看着青年脸上的笑,杜希下意识偏开视线,“这都是小事。不过秋白,这周五我准备请同事吃顿饭,事到临头定不到好的酒楼了,你这可以借我个包间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叶狗:男人怎么能生孩子呢?   温崽(儿女双全版):我以前也觉得不能   郑爷(还没意识到命运的安排已经悄悄埋下伏笔版):生孩子?下辈子再说吧。   ——   修改一个bug 郑爷属马 第18章 霍田螺   近来的检查工作太辛苦,杜希想犒劳一路配合他的同事们,其实早就定了市区酒楼的大包间,但今儿凑巧见到郑秋白,试探的心叫他脱口而出这样的请求。   “包在我身上。”郑秋白一口应下,只当是还人情,问清人数和需要便交给经理去安排。   送走杜希,今晚上重要的客人郑秋白几乎都打过照面了,于是郑爷从阿良那抽了车钥匙,准备提早回家。   他和霍峋的行程实在是不对付,郑秋白早上起来的时候,霍峋已经出门,郑秋白晚上外出工作,霍峋还在外面没回来,等郑秋白凌晨回家,霍峋已经房门紧闭。   周而复始,明明同住一片屋檐下一周,却连打个照面的功夫都屈指可数。   郑秋白觉得这件事有一半怪他的日程异于普通工作族,但另一半也要怨霍峋,这小子似乎也在成心躲他。   记得霍嵘讲弟弟有点洁癖,郑秋白开车绕去了商场,找了个箱包品牌买了只差不多的钱夹子。   这贴心举动估计足够霍峋起一身鸡皮疙瘩。   燕城的四月底,满城绿化的杨树到了折腾的季节,四下都是飘飞的杨絮,大团的从街道上翻滚而过,小团的飘在空中,爱往人身上粘,也总往人身上各个有洞的地方躲。   郑秋白从住到燕城的第一年,就不喜欢这毛嘟嘟的玩意,但凡赤裸在外的皮肤被这杨絮随风‘轻薄’了,就喷嚏不止浑身发痒,要尽快洗澡换衣服。   是轻微的过敏。   郑秋白下车屏息凝神小跑进家门,却还是觉得胸前和大腿都在发痒,当即解下身上的西装,随手丢在了沙发上,又火急火燎去脱腿上粘了杨絮的西裤。   鼻头控制不住的痒意叫人想打喷嚏。   过敏症状愈演愈烈。   卫生间里刚涮洗好墩布准备来一场晚间大清洁的霍峋听到外面的动静,皱着眉打开门,这些天来的经验告诉他,外面的人不应该是出门上班的郑秋白。   霍少爷背在身后的手捏紧了墩布木柄。   见识过燕城小贼的他已经做好准备打一场硬仗了。   只是门一打开,客厅已经脱到浑身上下只剩下白色衬衣、衬衣夹、袜夹、高筒正装袜的人,能在客厅大咧咧脱衣服的,明显是郑秋白。   他背对着霍峋,似乎对身后的一切都无知无觉,那被透黑色的西装袜勾勒纤细的一只脚蹬在沙发上,正低头解着袜夹,衬衣本就短,这样的动作几乎能清楚看到那被平角内裤包裹的臀。   霍峋猝然扭开脸,攥着墩布木把的手青筋暴起。   他怀疑郑秋白有暴露癖,这怀疑相当合理。   不然没有办法解释这个人为什么一到家就要脱光光,且洗完澡之后总穿着那宽松到一览无余的浴衣满屋子转悠,甚至连睡觉都不穿居家服!   霍峋完全不能理解郑秋白野兽一样的习惯。   但在郑爷眼里,浴袍他一天一换,对他而言已经是舒适的居家服了。   至于睡觉过程中浴衣会松开,那也不是他能控制的。   再说了,谁让霍峋看了?   还有,霍峋为什么会知道他睡觉时候不爱穿衣服?   “我还以为你在房间,”郑秋白听到了身后憋闷的粗喘,利落地解开身上剩余的四条夹子,往沙发潇洒一丢,扭身冲站在墙角怨气冲天的霍峋招招手,“你用完卫生间了吧?我现在要用,快让开。”   霍峋被推开,卫生间的大门在身后合上,他只能把对郑秋白这厮的隐忍和愠怒狠狠释放在手上的墩布身上,将全屋的地仔仔细细拖了一遍。   郑秋白三天叫一次家政,霍峋依旧受不了,尤其燕市春天刮大风,多沙尘,地板上一天不擦,都是一层灰,出于自己舒坦,霍峋将墩布使的虎虎生风。   可惜郑秋白压根没注意过洗浴后擦的锃亮的镜子、卧室平整一丝不苟的床单甚至沙发上叠放整齐的外套,更不会想到这些出自家里的霍田螺。   他眼里没活,当这个家一直都是这样的干净。   冲过澡,处理及时,发痒的地方没有起过敏的疙瘩,郑秋白这才穿着浴袍出了卫生间。   霍峋正坐在沙发上,听到动静,机警扭头,黑沉沉的眼睛紧紧盯着一副慵懒做派的郑蝴蝶。   他手上紧攥着自己失而复得的钱夹,这是刚刚叠衣服时候发现的,“是你帮我找回来的?”   郑秋白在沙发上坐下,“招待所的案子被市局并案了,你这钱夹子丢了主要还得去催环卫,我有认识的同学,就问了问。”   不找人催,公用事业单位帮普通市民找失物的速度比郑秋白还要慵懒。   但郑秋白本来也没抱着希望能找到,只是试着问问,所以一直没跟霍峋提,万幸还真有清洁工在处理垃圾时看见并保留了。   郑秋白抽过霍峋刚刚叠整齐的西装,从另一个歪兜里掏出礼盒包装的钱夹,笑眯眯道:“这也给你。”   霍峋看着眼前笑弯眼的人,后脖子汗毛竖起,心扑扑直跳,莫名紧张。   显然,按照霍峋对郑秋白的理解,这人应当无利不起早,他又何必对自己这样好,“是霍嵘许诺你什么了吗?”   为了讨好霍嵘,就可以对自己这么亲近?   他就这么看重霍嵘?   家里诸多兄长,霍峋还挺烦霍嵘的,毕竟霍三少就是出名的不着调。   但偏偏,他三哥这样的人,竟然还能叫郑秋白这样“捧着”。   霍峋有点不快。   不对?他在为郑秋白同霍嵘关系好烦闷?!   这是什么毛病?!   沙发另一侧的郑爷仔细想了想霍嵘有没有许他什么,道:“他许诺让你来给我打工,让我好好奴役你,你身上应该没钱了吧?你哥不让我借钱给你,但我可以给你挣钱的机会,要来我这吗?”   打工这种事放在从前,跟霍峋八竿子打不着干系。   但放在现在,就不一样了。   身上真已经要没钱,连金融报都只能在报亭蹭看的霍峋抿了抿唇,他能懂好赖,郑秋白做到这个份上,不是在给他难堪,“你要我做什么工作?”   郑秋白当然已经有了打算,毕竟上辈子霍峋就在大街上被摸走了钱夹子,偷了个精光,走投无路又不肯落下脸回家认错,最终也是到金玉庭打工。   要说那时候的郑老板也挺不情愿的,他金玉庭的员工都是经过三月培训才能上岗的,不是一般端茶倒水的营生,看眼色听口风说好话的本事缺一不可,而这些本事,霍峋一点没有,因此,他做事又给郑秋白气的够呛。   但细细一想,也是郑秋白自己找气受,他明摆着知道霍峋是个桀骜不驯的少爷,还叫人去做端茶倒水伏低做小的活儿,那不是拧着干吗。   所以重来一次,郑秋白不准备拧着霍峋干了。   他顺着干。   霍少这么人高马大身强力壮的,跟阿良一起做保镖司机小跟班,去搞安保,不是正合适? 第19章 过敏   阿良得知有了能和自己换班接送老板上下班,陪伴老板待人接物的第二人选,第一反应,是不乐意。   “怎么能叫那小子来?他又不认得您身边的客人,更不知道您晚上的时间安排……”   “所以你先带他几天。”郑秋白放心吩咐,“等他熟练了,你们再重新排班,你也放放假。”   “我不放,老板,我能行!”阿良不肯,他甚至觉得霍峋这人邪门。   明明放在以前,郑秋白绝对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偏偏遇上和这邪门人相关的种种,就好换了个芯子似的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叫阿良十分警觉。   在金玉庭上班的第一天,身穿黑色正装带着对讲耳麦的霍少爷便引起了小范围的讨论。   霍峋这样的人在哪都是打眼儿的,毕竟那绝对优良的长相和身材无可挑剔,多的是暗地里打量他的员工。   和阿良相熟的VIP经理问:“这人是谁啊?我可没听说安保缺人。”   金玉庭的员工一向都是够用的,很少招人,且就算是不起眼安保招工,也不会就这样空降一个来,而要层层选拔身高外貌体态最终培训确定。   虽然空降这个,的确条顺盘靓,当真不像是该分散在金玉庭各处角落里的安保,更像是能进入VIP室给女富豪们做销售的男侍应。   “会喝酒吗?不如把他调到我们部门来,放你们这可惜了。”销售部门经理动了小心思。   “你去找老板谈。”阿良巴不得霍峋早早从他手下离开。   销售经理听到了八卦,“他是老板的人?亲戚?”   “你觉得长得像吗?”   “不像,那是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阿良也想知道,鼓动身边风情万种的VIP经理,“你面善,去问问。”   “等着。”穿着酒红色职业套装的VIP经理一甩大波浪,扭着水蛇腰瞄准了在电梯口站岗的霍峋晃了过去。   霍少爷今儿有生以来第一次上班,坦白而言,有点新鲜,都是赚钱,但这种付出体力的劳动所得和他在期市股市轻易捞钱完全天差地别。   简而言之,霍峋从小到大,除了他出于洁癖忍受不了的收拾和整理,没干过劳力的活儿。   且倘若知道是做安保,他一定不会一时觉得郑秋白成了个好人而答应下来,这还是在折磨他,毕竟十九岁的霍少爷很要面子。   霍峋兀自站成冷脸的冰山,直到打探消息的女人上前,“小帅哥,我叫薛柔,这的VIP经理,你叫?”   “霍峋。”   “你是老板的亲戚?”薛柔笑脸盈盈,不时拨一拨她很满意的大波浪,带起一阵香风。   霍峋不喜欢甜腻腻的香气,郑秋白洗完澡身上的沐浴乳味道他都闻了许多天才习惯,当即后退两步,“不是。”   “那你怎么从他车上下来?”薛柔抱臂,“我只在老板的车上见过阿良,你这么帅的,头一个呢。”   明白薛柔意有所指,但霍峋也想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解释他和郑秋白的现状,倘若没有霍嵘,他和郑秋白会是两条各自安好的直线,永不相交。   “我和他顺路。”   薛柔可没听过郑秋白上班时会顺路接上自己的员工,那要是这样,阿良不该开轿车,该去开大巴,她随口说了句玩笑话:“这么顺路,你不会和老板住在一起吧?”   “是。”霍峋坦然点头。   薛柔脸上的笑消失了。   她身后竖起耳朵的销售经理也满面诧异。   整个金玉庭上下,阿良是唯一知道郑秋白从叶家离开后住所的人,现在突然又多了一个,甚至他俩还住在一起。   要知道,这两年有意和郑秋白交好,为做人情又或者想做情人,专程送各种礼物来的款儿不少,但没人能从嘴严的阿良那里打探出郑秋白的地址,最多只能将东西送至金玉庭前台,于是想在金玉庭之外见一眼小郑老板,也是难如登天的事情。   薛柔结巴一瞬,还想再问,霍峋黑色西服领口夹着的信号器红灯突然闪烁起来,三下,这是老板的专属信号。   阿良粗略地教了霍峋这玩意连着耳麦如何使用,摁下耳后的按钮,耳麦里轻轻传来郑秋白的声音,他说:“到我办公室来。”   霍峋在薛柔的帮助下得知了老板办公室的位置。   在他离开后,原地三人面面相觑。   销售经理‘啧啧’两声:“不得了,不得了,这是来了个祖宗啊。”   薛柔更是纳闷,“咱们老板换口味了?我当他跟王公子才是关系好的,还有杜少,也常常见面……”   阿良一根筋,只怕自己位置不保,“老板好像被他下了迷魂药,你们说他比我强在哪?”   薛柔打量一番阿良,发现对方的脸上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她感到震惊。   讲真,郑秋白的私生活一向是下面这些职员津津乐道的八卦,而阿良从郑秋白到金玉庭的第一天就跟着,但却从没有员工杜撰歪曲过他俩的关系。   阿良实在是有一张相当安全的脸。   ——   郑秋白不是有意在霍峋上班时间‘骚扰’人家,只是他不去骚扰霍峋,霍嵘就要骚扰他。   霍峋去上班,还是穿正装上班,这人生第一次,于是霍嵘央求一张记录这珍贵瞬间的照片,“我们全家几十口人都等着呢,你就大发慈悲。”   眼看霍家三太奶奶都要被拉出来,郑秋白不堪其扰,只能叫人送来平时记录金玉庭各种活动的相机,承诺拍好就叫人去洗了寄到京市。   “如果能有录像就更好了,你知道的,我们家有一间书房,专门留我们几个孩子从小到大的影像和照片——”霍家除了大哥过分严苛,小弟过分叛逆,家庭氛围实在不错。   “我不知道。”   “那下次你来京市,我叫你知道知道,我这还有霍峋小时候穿开裆裤露猴屁股蛋爬的录像呢!”   霍嵘话音落下,郑秋白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你弟弟来了,我不和你讲了。”郑秋白摆弄好相机的录像模式,轻轻放在桌子上,“进来。”   见到推门而入的霍峋模样,郑秋白非常满意。   这段时间在家里,霍峋的穿戴一直是大学生样子的休闲轻松,可他这腰身比例,是天生为正装而生的衣架子,也不枉郑秋白专门叫人去赶制一身合他尺码的黑西服来。   “你找我有什么事?”   “弟弟第一天上班,我当然要看看。”   霍峋眉头一皱,下意识想反驳这占便宜的话,但视线却先一步注意到面前人V领打底衫露出的雪白皮肤上一连串斑驳的红痕,“你脖子上是什么?”   “杨絮过敏。”郑秋白摸了摸,这个季节已经不适合再穿高领衫,“怎么样,工作还习惯吗?”   提起这个霍峋就要挂脸,“你之前可没告诉我要做保安。”   “那你是想做男侍应或者男销售?”郑爷摊手,“男侍应要先培训三个月,男销售要会喝酒会说话会来事,霍峋,你——”   “我怎么了?”霍峋心比天高,他还不觉得这世界上有他办不到的事情。   “你没有情商。”上辈子被客人调侃两句就要甩脸子,连个笑脸都没有,端个酒能摔俩酒杯,给金玉庭造成损失不计其数,郑秋白这回断然不能叫一切重蹈覆辙。   “像你一样谄媚就是有情商了?”   “我是谄媚吗?”郑秋白笑笑,“我就算不谄媚,也比你有情商,好好干吧,如果你做不下去这个,就只能来给我做助理了。”   “助理?”这至少比保安听起来好一点。   “你要是想一天二十四小时和我寸步不离的话,欢迎。”   霍峋果断闭嘴。   在他离开前,郑秋白拎起桌上的相机给他拍了几张照,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摄像头,霍峋有点无措,“你这是干什么?”   “你哥让我像记录孩子第一天上幼儿园一样,给你拍几张照片留作纪念。”   霍峋的脸又黑了,等到他回到京市,霍嵘已经有不少顿揍在等着。   至于面前低头摆弄相机的罪魁祸首,霍峋只能暗地咬牙,他很清楚自己碰不得这花蝴蝶。   他对郑秋白,过敏。 第20章 情人名单   金玉庭新来的保安比电视机上的明星还帅的消息传进不少客人耳朵里,这年头,哪个夜场哪个会所有个年轻帅气的存在,还都靠人们口耳相传,不过这种事情有时候也会闹乌龙,毕竟不是所有人审美都一致。   但倘若周围的都提起过这人的英俊潇洒,那应该就是跑不脱的帅哥了,这就叫口碑。   于是金玉庭近来白葡萄酒和清淡鸡尾酒的销量节节攀升,来消费的女宾多起来了。   而在这短短几天里,霍峋已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被寻开心的客人摸手臂摸胸肌甚至是将钞票拍到他脸上叫他陪着喝一杯的奇葩事情了。   好在阿良总及时出现,挡住那些‘咸猪手’,也挡住霍峋蠢蠢欲动的拳头。   事实上,霍峋除了恼火,也没办法,他和郑秋白签了卖身契,不干这个,他就得当郑秋白的贴身助理。   于是霍少爷只能苦中作乐安慰自己,被这些人揩油顶多是厌恶烦躁换身衣服的事,但挨着郑秋白,他会浑身过电似的酥麻、汗毛直立、起鸡皮疙瘩。   霍峋还不是相信前世今生、因果轮回的年纪,但是眼下的诡异情况明摆着是要么他上辈子对不起郑秋白,要么郑秋白上辈子对不起他。   上辈子算是有点对不起霍峋的郑爷也听说了这些事,他特意嘱咐阿良,无论是谁,敢揩油霍峋都不成,“他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要说以前没有员工被调戏的事情,也不是,毕竟就连郑秋白都是金玉庭中长袖善舞的活招牌,但能来金玉庭工作的,都知道这里面来往的人是何等地位,拎得清轻重。   虽然会所有严格规定,没人大着胆子越过那道红线,但只是站在红线边缘,被调笑两句能多拿数目可观的小费,这简直是要用工资在燕城维持生活的普通人巴不得的事情。   同样,真在金玉庭的场合和某位富家少爷、千金看对眼,飞上枝头变凤凰,那更是了不起的事。   怎么到了霍峋这里,就成为了唯一的特例?   怎么偏偏这个霍峋,就是拎不清自己的身份?   阿良不明白。   郑秋白合上拍卖会的邀请名单,只道:“霍峋不成。”   倘若不想被霍家盯上,不想遭到日后功成名就且记仇的某人报复,现在不手贱,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郑老板这一授意,更叫金玉庭上下的员工洞悉了霍峋的不同寻常。   就连男厕所里的清洁工,都在谈论这件事。   “你听说没,新来的那个男安保,是咱老板的姘头。”   “真的假的,老板不是和那什么总打的火热嘛?”   “那什么总都是哪辈子的事了?现在咱们小老板身边的是王公子和杜少。”   “咱们老板身边的人都不一般,内新来的什么来历?我见过,也就长得——那样吧,不过个子高点。”   “能什么来历,有钱人不都这样?稍微有点能耐了就想养小情,都一个道理的!那群公子哥背地里讲咱们老板是二椅子,我瞧着,没准真是,不然你数数,陈总、王公子、杜少……这都多少个男人了,还喂不饱他呢!”   “哈哈哈,不过咱们老板长那样,就算真是个男的,也能试试。”   ‘砰’一声巨响,男厕的大门被人从外踹开,两个正在涮洗墩布的清洁工齐齐一颤,只见他们口中八卦中心的‘姘头’正凶神恶煞地站在外面。   霍峋没有偷听的癖好,他正好过来洗被客人碰过的手背,因而只听到了这两个人对郑秋白吃不吃的饱讨论。   明明事不关己,霍少爷还是一脚踹开了门,“你们两个在厕所吃多了撑的,用嘴往外喷?”   霍峋正义感爆棚时,郑秋白正坐在杜希同事局里走过场,当然,这其中最是他有意接触的,应该是坐在圆桌对面那位静默不语的检察官。   早知道检察官叫周斯言,但郑秋白还是佯装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在杜希的介绍下和对方握过手,“您好,周先生,我姓郑,郑秋白。”   既然是在外面聚餐,自然不必公职称呼。   “您好。”周斯言今年三十多,听杜希说,还未成家,是公检法里有名的黄金单身汉,就连他们部门都有姑娘倾慕这位。   奈何真是冷面阎王的类型,若非有人提起话题,一顿饭吃的是一言不发,很有用餐修养。   “市区的游戏厅关停整顿六百家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咱腿都该跑细了,杜哥,你那有信吗?”   杜希叹气摇头。   杜希没有,郑秋白却有,照他朦胧的碎片记忆,上辈子这次大检查结束,整个省剩下的游戏厅都不超过四百家,只能说是大大大缩水。   估摸着,这伙人还要再忙碌一段日子。   郑秋白用公筷为杜希夹了块龙虾,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你工作进展的还顺利吧?”他不希望杜希遇到不幸。   杜希一愣,抿抿唇,点头,“当然。但秋白,这龙虾超过我给你的餐标了吧?”   “只是小青龙。”   “你当我傻?”杜希又不是没见过澳龙。   “我说是小青龙就是小青龙。”郑老板财大气粗。   吃过饭,杜希的同事们要继续去放松唱歌,郑秋白叫了侍应生带他们去楼上,周斯言却不继续奉陪了,“家里还有事。”   “我去送他。”杜希道。   郑秋白原本也想尽一尽地主之谊,但阿良突然找了过来,看脸色,好像有大事发生。   看郑秋白跟阿良离开,杜希才转头带着周斯言去坐电梯,他一向宽和耿直的脸上少有愠怒,“周检察官,我说过我朋友这会所不会有任何问题。”   杜希攒的聚餐,周斯言是半路来插一脚探路。   “但如果这里有问题呢?”周斯言当检察官这么多年,又是土生土长的京市二代,他哪里不知道金玉庭这样的地方是如何用人情和交易搭就起来的,如果有问题,调查起来只会困难重重。   他生冷又不近人情,“真的坦荡,只是例行检查,有什么好怕的?”   杜希和周斯言呛出一肚子火,回来后左右看不到郑秋白,出了包间抓过一个侍应生询问:“你们老板呢?”   “老板现在应该在办公室。”   郑秋白正在办公室处理斗殴一打二的霍峋。   案发现场在厕所,这时候倒是没有洁癖了。   但其实霍峋能打,轻轻松松就把那两人连着摔到了男厕小便池上,且在那之后,霍峋就只用脚踹不上手了。   郑秋白也听阿良讲了简单的前因后果,知道霍峋可能是听到了什么流言才暴起,但不管是什么,霍峋这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狗脾气郑爷已经不顺眼许久了。   现在这么虎,怎么十年后不打叶静潭几拳?   “就因为他们背后嚼舌根,你就要上手打人。”   “何止嚼舌根。”霍峋看着气定神闲的郑秋白也有点来气,他觉得自己有毛病,明明说的那些恶心话与他半点关系都没有,但他就是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似乎比起听到和他相关的难听话,他更听不得和郑秋白有关的难听话。   这简直,是他有病了!   “霍峋,你在京市也这样吗?在京市你就一贯用这种粗鲁的方式解决问题?”   在京市霍峋还是个正常人,谁叫遇见郑秋白之后,他就像撞邪了。   “你觉得我粗鲁?”霍峋站起来,狠狠咬了咬后槽牙。   “对,粗鲁。这不是霍家人该有的行事,就算是霍嵘不会用总用拳头说话。”   “你拿我和他比?!”   郑秋白就认识这俩霍家人,还比不得了?   ‘咚咚’——有人敲门,终止了郑老板的训话。   郑秋白绕过霍峋去开门,见到门外的人有点惊讶,“杜希?你怎么上来了?”   “我找你有点事,你在忙?”杜希看到站在办公室中央像正在被教育的年轻人,直觉气氛不大对。   同样,霍峋也听清了来人的名字,杜希,杜少。   厕所里那两个人大谈特谈郑秋白情人名单上的一个。   瞬间,一股莫名的火气从霍峋心头迸溅,像是锻造金石迸溅的火星,将他的胸口烫出了一个洞,一个叫他怨怼、厌恶、窒息甚至嫉妒的洞。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郑爷(不是很懂):他为什么脾气越来越大?   霍小狗(即将二度离家出走版):我有病!(大声且理直气壮) 第21章 喜欢   不等郑秋白介绍,听够了的霍峋已经径直冲出了办公室,不巧还顺路撞了站在门前的杜希一下子。   “霍峋!”郑秋白下意识追了两步,听到杜希呼痛的声音才停下回头去看顾老友,“杜希,你没事吧?”   “还好还好,”如果不是杜希真的没见过霍峋,他都要觉得这风风火火的年轻人是同他结过仇的,“他是?我好像从没在你这见过?”   “我一个朋友的弟弟。”郑秋白头疼地摁了摁眉心,让杜希先坐沙发上。   “你朋友的弟弟在这上班?”   “是,他不是燕城人,和家里闹矛盾才跑到这来,他哥不放心,叫我照顾一下,但不能照顾的太过明显。”按照郑秋白对霍峋的了解,估计就算他直接给钱,霍峋也不会伸手接过。   这少爷,又傲又执拗,自尊心和面子比天大。   “所以你就将他放在身边时时看着了?不嫌这奶爸的事情麻烦?还是这小伙子背景不错?”   郑秋白听出杜希在揶揄自己,回道:“当然是因为他背景极其不错。”   杜希一笑,“那我就放心了。”   郑秋白不是突然转性待一个陌生年轻人好,而是有所图谋,这便是利益关系。   这很好。   “你找我有什么事?”   提起正事,杜希脸上松快的神情消失了大半,他还有点不知道怎样讲,才有分寸,“秋白,其实……”   这段时间对燕城游戏厅乃至一部分夜场会所清扫工作史无前例的严格,杜希从长辈那听到些隐秘的消息,知道了警方和检察官在这一滩不断混淆视听的浑水中到底在钓什么鱼。   但对着似乎正被怀疑的郑秋白,杜希不能和盘托出,只有提醒。   “其实是我听说你前段时间进购不少酒水,数量较大,上面可能有人要来抽检,你做好准备。”   从前郑爷可没遇到过什么酒水抽检,他笑笑,“那是为了我们会所办酒水拍卖会准备的,要抽检我肯定配合。”   送走杜希,郑秋白坐回自己的办公桌后,摁了桌面上的内线叫阿良上来。   郑秋白在办公室‘教育’霍峋,阿良就在下面的医疗室里‘教育’另外两人。   比起郑秋白对霍峋的‘温和’,阿良手腕十足,那两人将挨揍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虽有事后提及的委婉美化,但那段对老板私事的评头论足,是板上钉钉的污辱和不敬。   阿良提起来时,都咬牙切齿,他已经和人事做主将那两个人开除处理。   “再有人嘴巴不干不净,就照这样处理。”听了阿良的回话,郑秋白也明白了霍峋为什么气性那么大。   霍少爷哪能接受自己被杜撰成一个男人的附庸,那话说的的确是一种折辱。   “霍峋人呢?”   “他好像离开会所了。”阿良一脸忍无可忍,在他眼里霍峋也是个大麻烦精。   郑秋白认命从老板椅上起身,“车钥匙给我。”   “您去哪?我开车送您。”   “不用,阿良,我还有件事要你去做,帮我打听一下,最近燕城做酒水销售的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发生,尤其是会所和游戏厅那种地方。”   郑秋白不觉得酒水抽检要杜希特意提起,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这种毫无意义的废话。   唯一的可能,就是这里面有大问题,而杜希担心郑秋白也是这问题里的一环,无法直说,但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拐弯提醒,给足郑秋白应对的时间。   郑秋白还真好奇这其中他不清楚的弯弯绕绕。   但当务之急,还是该去找找离家出走的霍峋。   末春夜晚,风里已经有了绿意的清新气息,天气正好,哪怕已经九点钟,临近民新河的步道广场仍有许多人,这是燕城少有老少皆宜的休闲地带。   霍峋漫无目的流浪到这,眼前总算有条长凳能叫他坐下冷静思考方才的失态。   是的,失态。   霍峋虽然不能说从小在精致的礼仪教育下长大、被养育成了风度翩翩的绅士,但也绝不是一个容易冲动易怒的疯子,不然他哪里能沉心静气玩期货?   可对待那些嘴巴不干不净的流氓,霍峋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他只要想起来那两个人嘴里不干不净对郑秋白的编排和淫亵,邪火就像是要烧房梁般往脑袋顶上窜,这股火,在听到郑秋白称赞霍嵘、温声细语同门外那个杜少讲话时,燃烧到了顶峰。   偏偏,连霍峋都觉得这股愤怒来路不明,好像他自己有病。   他或许是真的把郑秋白当成了自己人、所有物,在燕城、在现如今他一无所有孤立无援的处境下,哪怕他明面上避着郑秋白,哪怕他清楚他们之间压根不是一路人,却还是莫名其妙在心底给这人留了一块地儿。   霍少爷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发出憋屈的闷哼,扪心自问:“你是不是疯了?”   夜风吹过,带来栅栏两侧探出脑袋看热闹芙蓉花的清香,还有一句:“谁疯了?”   霍峋抬头,穿着亚麻西装的郑秋白出现在了他眼前,这人站的不近不远,指尖晃着车钥匙,“大晚上翘班来逛公园?”   重生也有好处,郑秋白比现在的霍峋更清楚他不高兴时会到哪去。   郑爷在霍少爷身侧坐下,眼疾手快拉住冷着脸想要离开的霍峋袖子,“干嘛,看见我就要跑。”   “你松开。”还好没有直接接触,霍峋没起鸡皮疙瘩。   “不松,坐下,和我好好聊聊。”   霍峋僵持着,郑爷只好威胁道:“霍峋,你要是敢甩下我第二次,那就真得罪我了,我会让你在燕城过不下去。”   “就你?”霍少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是啊,就我。”郑秋白勾唇,“知道什么叫地头蛇吗?我这人,心眼小,叫我不好过的,我一概不会放过,哪怕鱼死网破。”   这段张牙舞爪的像是港湾片里刀疤派的台词,郑秋白说起来并不违和,当年二十三岁时的他就是这个样子,睚眦必报,小肚鸡肠,才不会像三十三岁这般心胸开阔,只是吓吓小朋友。   霍峋最终还是坐下来了,因为郑秋白还说:“我还要让你哥来把你领回去。”   “你是想聊刚刚那件事吗?”   “那两个人已经开了,我知道你在为什么生气,也知道他们做错了,”郑秋白坐有坐相,“但这不代表你没错。”   霍峋目视前方,不看郑秋白。   他就是没错。   郑爷无所谓,继续道:“你其实有更简单解决办法的事情,比如找我,找阿良,而不是将事情推到你无法承担的境地。”   “无法承担?”霍峋不屑,“怎么可能——”   “如果你只是一个年纪轻轻的金玉庭安保,你真的有办法应对两个被你打伤的‘受害者’哭爹喊娘的报警和起诉吗?而那两个人倘若不止打工的普通人那么简单呢?”   “那又怎样?”霍峋嘴硬的很,虽然郑蝴蝶说的有点在理。   “是,大概他们是市长儿子你也敢打,”郑秋白戳破霍峋傲气的根源,“可你现在这样信誓旦旦不计后果,无非因为你姓霍。”   “你说什么?”霍峋的声音一瞬绷紧,他直勾勾盯着郑秋白,气势陡然骤变。   这是他的雷区。   “看看,你敢这样和我说话,无非因为你姓霍。”郑秋白慢条斯理重复了一遍,如愿看到了霍峋铁青的脸色,“霍峋,讲实话,倘若你大哥不是京市如今的二把手,你退下来的父母不是老一代功勋家,你连坐在这里和我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更不会存在我为你擦屁股的可能。”   这话难听,可实实在在千真万确,霍峋找不到理由辩驳。   他以为自己离开霍家,不再花用家里一分钱,甚至来到一个寂寂无名的城市就是证明自己的决心了,可有些习惯成自然的东西,是他永远无法摆脱的。   “不过,你有底气离开霍家和京市,已经比同你一样的人厉害太多了。”打一棒子给个甜枣,是郑秋白最擅长的事。   “可既然已经离开了,不如就先把头低下来,试着当个普通人吧,少爷,至少要会审时度势,做事之前考虑一下,不要为自己为旁人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倘若你今天打的真是市长儿子,你能大摇大摆回京市没有任何影响,可我这样的升斗小民,还要不要继续开业生活了?”郑秋白垂眸,“霍峋,你真是个烫手的山芋,可没办法,我就是燎的满手是泡,也得抓紧你。”   郑秋白永远不会忘记,叫他死前感到温暖的东西,除了他自己的血,还有霍峋怀抱里的温度。   这种好听话叫霍少爷的火眨眼浇熄了大半,“为什么?”   “什么?”   “我这么麻烦,你还管我干什么?就因为霍嵘让你照顾我?他的话就这么重要?!”   郑秋白能品出霍峋话里对霍嵘的不满,他只当霍峋这是为显示自己同霍家割席的幼稚和天真,弯弯唇角,“当然不是,这和霍嵘有什么关系?”   “这是我与你投缘,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霍峋黑亮幽深的眼睛看向郑秋白,映入眼帘的,大概算是一张盛满真心关切的脸。   可偏偏这人生的太过好看,比他身后一丛怒放的芙蓉还要艳冶。   寒毛竖起,心跳如雷,霍少爷再次感受到郑蝴蝶的邪门。   就如霍嵘当初说的,倘若郑秋白这种人精成心叫你喜欢上他,这世上没人能够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霍小狗(汪汪版):我讨厌我哥。   霍老三(弟控版):桥豆麻袋弟弟酱,我做错了什么? 第22章 甜言蜜语   这次抽检来的比上次杜希他们动静大的多,浩浩荡荡的长队,专门挑了一个金玉庭正进客的时候,一连许多VIP的房间被从外打开,再有修养的人也要怨声载道,更别提这场合里的,本身都不是好相与的主。   本应当在外面长袖善舞安抚客人的郑老板和财务一起被检察官扣在了办公室,同税务机关,查这半年进货销售的账有无出入。   郑爷头疼,“周检察官,就算税务局要查帐,也该找个对的时间,哪怕要我们配合,在白天你们上班的时间也成。”   “郑老板,这是突击检查,公文都是今天下午批的。”周斯言脸上古井无波,“时间紧任务重,劳您配合。”   倘若不是郑秋白早从杜希那里听到消息,他真要信了。   “你们仓库里的酒,都是没开封盒,这是准备怎么卖?”   “我们这里本来也就不卖散酒,都是顾客付账签单,确认无误才打开。”   “数量不会太多?我看你们就是一年的经营也卖不出去你现在仓库里的库存。”周斯言眼尖还聪明,财务在他旁边翻”了几页销售表,他就摸清了金玉庭大概销售额。   “这不劳您费心了。”郑秋白敷衍的笑,“卖不出去,我就放在仓库供着,酒这东西,留的越久越贵,不比金银升值慢。”   周斯言颔首,“我们还要带酒水样本回去做化验,您应该也清楚,燕城假酒不少。”   “这是要整顿酒水市场了?那我当然配合,随便您拿,我巴不得你们和警方一起把那些卖假酒以次充好的都抓起来。”郑秋白说的真心话,当然,他也想尽早送走这一堆穿公装的。   不过检查的走了,客人也都不剩多少了,生意被搅和成这样,郑秋白难得头疼。   仓库主管上来告诉他,来检查的人将仓库里的酒水一样开了一瓶抽样,加起来得有十五六万。   郑秋白叫来销售经理及时止损,“开瓶那些酒,放到楼下的酒吧去做特调,限量供应,提高价格。”这可不是一般的廉价基酒。   “那开封的人头马——”   “先封存,总有场合能用上。”比如郑秋白做人情的时候。   托检查的福,郑爷今天难得能早早下班,开车送他的阿良说起先前老板叫他调查的事情,“老板,我打听到一点,说是最近有地下场合混进来了不正经的歪货,卖的比洋酒还贵,而且供不应求,好多有那种生意的会所和夜场都卖,说能提高精气神儿,比伟哥还神。”   坐在后座的郑秋白撑起眼皮,“加东西了?”   “十有八九。”阿良本来还想拿一瓶回来看看有多神,结果认识的弟兄一个个都说手上没货,恐怕就是听到了最近的风声。   这种别的会所都在干、郑秋白却最后一个才探听到信儿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金玉庭的红线,使他和燕城其他的娱乐场合老板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而且,这种酒最早好像在游戏厅里免费喝——”   燕城游戏厅都打着烟酒免费的噱头吸引客人,而游戏厅也比会所、夜场门槛低人流大,想要传播一种东西,这地儿再好不过。   “打听到最早从哪流出来的吗?”   “没有,警方好像也一直在查。”因而最近查封的店,不止游戏厅,还有其它,“言家的迪厅关了好几个。”   怪不得自打上次喝过‘特调’,言问泽就再也没来找不痛快,看样子是正焦头烂额呢。   只可惜郑秋白现在没工夫幸灾乐祸,转头叫阿良继续去搜罗消息。   郑爷到家时,霍峋正坐在客厅看晚间金融新闻,今天他休班儿,于是白天去了趟交易所。   今儿的金融报上刊登了一则大消息,弄的整个大厅人满为患,霍峋嫌人多,闹腾,出来绕着公园溜达了几圈就回家了。   至于是什么大消息,电视机的晚间女主播也在持续报道:“近日,农业蓝筹股【金川夏】被有关人士质疑业绩真实性,其超出企业规模的生产额、销售额疑似财务造假虚构产生,这一消息或将引起股市震荡……”   “今天这么早?”听到门口的动静,霍峋站了起来,从那天晚上起,他和郑秋白的关系就有所缓和。   至少两人之间已经是霍峋能够顺手接过郑秋白外套的亲近程度了,当然,这也是霍少爷看不得那衣服乱丢。   “难得清闲一次。”郑秋白松了松自己的领结,重活一次,他已经没有年轻时候那么小心眼了,但一晚上白白损失那么多钱,很难不心疼,尤其还是这个资金吃紧的关口。   霍峋虽然迟钝,但还是能看出这花蝴蝶今天兴致不高,脸上的笑都淡了。   不过郑秋白没有和他开口倾诉的打算,脱了外衣,径直进了浴室洗澡。   不太隔音的厕所门内传来簌簌水流声。   霍峋刚叠好的西装外兜突然嗡嗡作响,他掏出来一看,是郑秋白的折叠手机。   鬼使神差,霍峋弹开了屏幕,绿色的像素屏正中两个大大的字刺的他瞳孔缩紧。   【杜希】   晚上十点钟,一个男人,还是郑秋白情人名单中的男人,打来了电话。   霍峋在金玉庭上了这些天班,时间一长,吃夜宵的时候他就和几个金牌销售坐到了一起。   且在霍峋沉着脸表示自己和郑秋白没有私下关系后,金玉庭流传的种种艳色八卦就都摆在了他面前。   不过与上次不同,这群人多亲眼见过郑秋白在包间里和那群大人物谈笑风生,因而谈起来,更多是对自家老板的钦佩。   “咱们老板身边那么多伴儿,还能叫彼此相安无事,不带吵架脸红的,这是本事。”   “他们之间是不是有排班?前一阵是王公子,这一阵是杜少,我还是希望王公子来勤些,他买的酒多。”   “谁是王公子?”霍峋忍不住问。   “你这都不知道?中成汽运的太子,咱全省的公交和出租都是他们家的。”   霍峋一个外地人,不知道才正常,“他和郑、老板是那种关系?”   “都说是。”   “都说是?”   “这总不能公开承认吧?就算有传言说老板是那啥,可咱们这种地方,这种关系,本来也就是寻开心。”   “寻开心?”   “床上客,入幕宾,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还有,总之,大家都未娶未嫁,自由的嘞。要说这燕城多得是人对咱们老板献殷勤,还有女富豪想要他当蓝颜知己呢!”   喋喋不休的男销售浑然未觉一旁霍峋的脸色沉闷。   夜宵里的饸饹面变得寡淡无味。   就是不知道,眼下这契而不舍打电话的杜希,算床上客还是入幕宾。   霍峋把手机塞了回去,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杜希打了四通才等到郑秋白从浴室出来。   霍峋依旧在看电视,但晚间新闻已经结束,他换台到苦情电视剧听个响。   身侧的沙发垫沉沉下陷,一股沐浴乳的水汽缓缓扑到霍峋鼻尖。   甚至不用扭头去看,他就知道郑秋白又没有吹头发且浴袍挂的松松垮垮,形骸放荡。   “喂?”这头接通了电话,目不转睛盯着电视机的霍峋立马竖起耳朵,“你怎么打来了?”   “没关系,这件事又不怪你,你不用抱歉。”   话筒那头的杜希不知道说了什么,花蝴蝶轻轻‘嗯’着。   半晌,霍峋身侧的沙发垫一瞬轻松,郑蝴蝶飞走了,拿着电话去阳台了。   这下霍峋耳朵竖的再高也听不见了。   不过听不到他也知道那个男人会说些什么,无外乎讨人嫌的甜言蜜语。   电视里的苦情剧正播到新婚燕尔的妻子遭到心有他人的丈夫冷待,在朋友的抱不平下依旧为丈夫讲话,愿意同外面那个女人和谐共处。   霍少爷默不作声,抄起遥控器一把摁灭电视机。 第23章 活色生香   金玉庭受难,杜希觉得自己难辞其咎,他也是没想到,这从京市来的检察官做事这样不知婉转,一副霸王的架势。   杜希今天休息在家,得信儿的第一时间立马给郑秋白来了电话,想着自掏腰包买下那批货,却被郑秋白拒绝了。   “你放宽心吧,这种事都算在损耗里。”郑秋白一手举着电话,另一只手支起阳台半扇窗,他面无表情,声音却亲和,“配合他们,也是我这个良好公民应尽的义务。”   “但我也听到了些风声,就是不知道,他们现在查的加料的酒,到底是什么东西。”   郑秋白刚刚在淋浴蓬蓬头下面站了半天,确认自己上辈子没有卷进这样的调查之中,但他这脑袋也记不得周围有没有场所因为这件事遭受牵连。   或许是游戏厅关停的动作太过声势浩大了,这桩和假酒有关的案子,尤为不起眼。   又或许,是这里面牵连甚广,有意被隐瞒。   可郑秋白手上干干净净,一点脏事都没沾,却被声势浩大地查到了头上,要么是有人栽赃拖他下水,要么就是他这地方总有一环不太干净,比如,那些不受控制与约束的客人,这一出是以儆效尤。   “其实我也是听说,事先声明,我没沾过这东西,”像是杜希这个年纪二代的大多已经走上正轨,年轻时候毫无底线的神通早收敛起来,但疯狂的二世祖总有新一茬,“听我表弟说,是一种叫默思本的胶囊药,在年轻人里吃香紧俏,一般都直接打开把里面的药液加在酒水勾兑。”   “默思本?”   “在国外用来治疗精神病的,服用过量会致幻、让人有那方面冲动,我们国家从没有过内销许可。但现在出现的药物数量很大,这药在国外也是要遵医嘱取药,且售价高昂……”   “所以现在燕城背地里疯传的是假药。”郑秋白了然。   “嗯,应该。”   如果只是一般的假药,倒不至于引起这么大的动静,可这治疗精神病的药正常人服用过量引发的后遗症实在不一般。   甚至,因为是未经调查和检测的化学仿制药,不是真正的默思本,谁也不能保证,它除却过量服用的致幻和情绪起伏,再没有其他副作用。   因为这个东西的传播,燕城各地的游戏厅、酒吧、夜店案件频发,性质恶劣,社会危害性强。   可时至今日,这东西早已经悄无声息渗透进燕城各个阶层有段时间,想要查出源头很难,甚至办案调查层层受阻,这让人很难不怀疑,掌握这样一块肮脏蛋糕的人,位高权重。   郑秋白的金玉庭,恰好都是这样的人。   金玉庭里的客人很少会自带外来的酒水入场,倘若有人要在这地方起兴致,那就只能携带药物,当场混进酒里。   “加了料的酒——”挂断电话的郑秋白站在阳台整理眼前的线索。   一条从天而降的毛巾打断了郑爷的思绪,他一扭头,是抱臂的霍峋。   “怎么了?”   年轻人别扭地撇开头,抿紧嘴角,一副不太高兴的冷脸,“你头发上的水滴了一地。”   同居这么久,郑秋白也领教了霍峋爱干净,顺从地蹲下用手上的毛巾擦地,“知道了,知道了。”   霍峋:“……你不能去用吹风机把头发吹干吗?还是你就准备在阳台前站到头发吹干?”不怕头疼?   郑秋白抬脸,实话道:“我发质差,吹的话会有点太蓬,自然干正好,而且吹风机很吵。”嫌烦。   霍峋:……合着就是不乐意吹。   ——   金玉庭抽检的酒水没有问题,但是似乎无论是警方还是检察官都觉得郑秋白的地盘能成为一个突破口,巡检的强度前所未有,好几次惊吓到包间里的贵客。   不明白其中弯弯绕绕的人觉得金玉庭得罪了人,才招致这如扫黄一般勤快的巡检;明白其中弯弯绕绕的觉得安保系数高的金玉庭也不再安全,更加要避避风头。   这下,生意被影响的郑爷比任何一个人都想知道这默思本背后的庄家是谁,可以说是生吞活剥的心都有了。   可眼下他只能以为拍卖会场修葺为由,如周围其他的会所一般,除了吃饭的餐厅,其余楼层暂时停业几天。   当然,这期间也有人向郑秋白递来橄榄枝,到燕城喉咙位置上的人,想叫检察官和警方识趣点,无非是打点一句话的事。   但郑秋白一向对当男小三没兴趣,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就这样席间的人也不准备放过他,给他灌到只能勉强直立走出包间,下一刻便栽倒进霍峋的胸口里,搂着霍峋僵硬的腰背不肯松手,小声哼哼。   霍少爷立刻尽到一个保镖的职责,抬手挡去那些人想来捉郑秋白的手,冷着脸钳着人往车库走,“告辞。”   甩开人堆儿,原本还扒着霍峋领子小鸟依人又难受哼哼的郑秋白立马睁开了眼,得体地站直了身子,仿佛刚刚那个耍酒疯的人不是他。   怀里一空的霍少爷觉得自己被骗了,“你?”   “不这样他们怎么能放我走?”郑秋白点点自己的太阳穴,“学着点,以后你也会有应酬。”   跟着郑秋白这几天,霍峋算是亲眼看见了郑蝴蝶的生活,他比在会所还精于人情应酬,也比在会所时更加活色生香,那些人冲郑秋白伸出的手,流露出的贪婪视线,像是在看一个物件般轻蔑。   连自己都能看出来的事情,郑秋白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霍峋想问,却发现自己没资格问,而金玉庭的员工里也没人能讲清,他们只说郑秋白是燕城最大地产商的儿子,极有身家背景,不是普通人。   可霍峋太清楚特权阶级之上的人是什么模样了,那不是郑秋白的模样,不是那般,待价而沽的模样。   郑秋白还不知道自己在霍峋心里成了谜团一般的人物,阿良外出几天都是霍峋在跟他参加饭局,他还怕霍少爷没法任劳任怨,结果发现对方倒是意外的靠谱。   除了自己喝多的时候,总甩一张臭脸。   四月底,与郑秋白上辈子记忆相当,海湾一代走私案成了新闻里连环播报的重大案件。   因其税务问题,无数海上运来的商品、价值数千万的香烟酒水被统一扣押销毁,轰动一时。   海外走私商品严禁与否、舶来品税收问题,彻彻底底成为了热门讨论。   这下,休憩在家的郑秋白电话几乎都要被打爆了。   金玉庭的销售经理激动地在话筒里催郑秋白快点回来开工,许多VIP都要买酒预存,原因无他,燕城大部分会所人头马之类的高端货不是涨价就是没货。   经理简直要觉得他们小老板是有预知能力了,现在,别说区区燕城,就是整个华北区,也找不出来哪家会所高端酒水库存比他家仓库里的货多。   郑秋白相比之下分外淡定,凡事如他预料一般走向,让他有种稳妥的安心,“通知他们限货,多要的话,拍卖会上见。”   顺理成章,比酒更先抢起来的,是金玉庭拍卖会的门票。   与此同时,港湾读书的叶聿风联系上了郑秋白,他在话筒那头急躁发问:“爷爷想彻底公开那个私生子!这件事你知道了吗?!”   这次是专门筹备的晚宴,大概是面向叶家全部的合作伙伴和盟友,真真正正承认一个新的继承人。   可惜郑秋白不知道,他不姓叶,有时候这点不同很明显。   “他怎么可以?我爸才死了两年!那个贱种,他怎么配进叶家的门!?”叶聿风在话筒那头吼起来,他的愤懑和不甘清晰不已。   叶静潭的出现,叶家那群亲戚没有半点排斥,甚至乐见其成,这叫叶聿风完全接受不了。   这伙人在他父亲还活着的时候何等谄媚,何等巴结?   这才两年,怎么好像这世上所有人都忘了叶长流的存在?   叶聿风不甘心,可他孤立无援,这时候他只能想到算是半路一起长大的郑秋白,“你会来吗?”   “我?”   上辈子叶聿风没有打过这通电话,有意避嫌的郑秋白也没去,他那时候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已经不适合掺和进叶家的家务事里了。   甚至后来,如果不是叶静潭,他估计会一直安分守己当个会所老板。   郑秋白沉默抉择的功夫,话筒那边的叶聿风已经哽咽大叫起来:“郑秋白,你知道的,你妈走了,我爸也走了,我现在就只有你了!”   好巧不巧,在郑秋白之后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的霍峋正好听到最后那句话。   很好,这个声音十分陌生,不是杜希,也不是金玉庭那几个总打电话来的经理,那大概就是那许久没露面的王公子又或者什么总。   顿时,霍少看郑秋白滴水的头发更不顺眼了。   他拎着一条干净的毛巾丢到了郑蝴蝶的脑袋上,大力给对方揉搓起来,用足以叫话筒对面的音量开口:“你头上的水滴到沙发上了。” 第24章 野男人   这声音话筒那边的叶聿风自然听到了,他如临大敌:“郑秋白!这么晚了你身边的野男人是谁?!”   郑爷忍受着这魔音穿耳,以及自己头发要被薅秃的巨大力道,苦不堪言。   霍峋这突如其来的伺候,他真消受不起,只能匆匆敷衍叶聿风,“我考虑一下再说。”   扔开手机,郑秋白一把攥住霍峋的手腕,“你轻点好不好?”   肌肤相触,那过电一般的触感当即席卷霍少爷全身,他立马松开了毛巾,想往后退,可郑秋白清瘦的手上还是有几分力气的,猛一下还动弹不得。   由是浑身汗毛竖起,甚至有些莫名的冲动促使血液逆流冲撞。   “松手!”   ‘啪’——霍峋甩开了郑秋白的手,不等对方开口,扭头钻回了卫生间,门被拍的震天响。   郑爷无奈睨了眼沙发上的水渍,轻轻‘啧’了一声,虽然他觉得不至于,但洁癖的霍峋好像真的很生气。   只有厕所里的霍少爷自己知道,他被这诡异的冲动,搞成了什么熊样。   额头抵着冰凉的瓷砖,霍峋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句。   第二天一早郑秋白还闷头大睡的时候,霍峋出门了,他也知道今天没有外出安排,正好去做自己的事情。   李晌打来了电话,之前U盾被找到,省了他不少事,这次他叫他爹在燕城出差的下属给霍峋送了物资,其中有一张以李晌名义开办的副卡,里面有个十来万,能解霍峋一时饥荒。   为了防止霍峥派人半路拦截搜查包裹,李晌还特意找家里的保姆,用针线活把卡缝进了牛仔外套内侧的小兜里,分外隐蔽。   电话里提起这一切的李少嘚瑟:“看小爷这本事,够去拍谍战剧了。”   “谢了。”   “谢什么,不是跟着你把金川夏抛了,现在我就折里面了。”李晌心有余悸,回头一看,跟霍峋走抛出的那个节点算是最高点了。   电视上的金川夏农业股伪造数据案还在调查当中,但他们这样的人都有点本事,知道这调查不过是拖延功夫,现在证交所都在商量如何处罚这样一桩欺天大案以平民怨了,“现在那只股抛都抛不出去,我听海市经理说,可能要停牌处理。”   霍峋沉吟:“以后农业股,少碰。”这样的企业想要浑水摸鱼做假账太容易了,金川夏是枪打出头鸟,也只是个开始。   “那你说接下来打哪?我叫操盘的去盯。”   霍峋坐在路边拆包裹,“看高新技术企业板。”   高新技术企业板,也叫二级板,即未来的创业板。   其交易权和融资权刚刚被证监会下放鹏州证交所,为搞好这一块二级板,鹏州证交所甚至放停主板交易。   但其实大部分人对于这新领域都是迟疑的,因为入场二级板的企业大多规模一般,属于面市寻求股民融资的中小企业,真正玩股票的老人,鸟也不鸟这一块。   毕竟,钱投进去面临的最好结果也得是个大长线。   但霍峋眼界长远,直觉敏锐,他总觉得这里面一定会出现不输给金川夏的黑马。   说完正事,李晌问:“霍少,你在燕城泡妹子吗?”   “你在胡说什么?”   “那你为什么叫我去买那利森?我妈还问我是不是给女朋友买的,我只能打哈哈!那洋玩意也就长头发的用,还要排队买,你不知道我在那百货商店的队伍里等了多久……”   真是人山人海,差点累死李晌。   霍峋冷漠,“你不会雇人去排?哪有那么多事,住嘴。”   郑秋白醒过来时,霍峋也进家门了。   “你去干嘛了?”   “拿点东西。”霍峋从包裹里掏出个长方形的盒子放在客厅的桌面上,“这给你的。”然后迅速闪回自己的客卧。   莫名其妙的郑爷抄起东西一看,纸盒子上印着个呲牙笑的金发洋人,正中央是硕大的品牌名,郑秋白读了一读:“Narisen?”   那利森是如今京市百货商店里的热门海外品牌,其王牌产品,是一台售价近三千块的进口壁挂式吹风机,宣传静音柔风,连女士烫染的波波卷都能吹的丝滑如绸缎。   得知这件事的霍嵘不可置信,他这弟弟,连家里人都没送过礼物,“这小白眼狼!”   “这不是礼物。”郑爷觉得,这是霍峋对他浴后湿漉漉的头发,忍耐到极限了。   “他还没有回来的打算吗?”   “没有,他在我身边干的不错。”估计股票事业也不错。   霍嵘叹气:“我大哥说,要是再这样下去,就给他找个媳妇,绑回来成家。”   “为什么是成家?”郑秋白问。   “我大哥觉得,男人不懂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没有承担责任,家庭就是责任。”   “他才十九岁。”   “我爹妈十九岁就有我大哥了,我大哥十九岁也有我嫂子了,我家祖传早婚早育。”   闻言,郑秋白对霍峋十分怜悯,但如果霍家真的派人来绑人,他也没办法,最多只能提前通知,叫霍少爷抓紧跑路。   挂断霍嵘的电话,金玉庭的大堂经理打来了,“老板,叶少爷来咱们餐厅吃饭了,说要见您。”   “叶少爷?”郑秋白下意识以为是叶聿风,可转念一想,叶少如今应当在港湾上课,诡异的,他想到了一个不太妙的名字。   果然,经理又补充道:“是叶家那位新少爷。”   叶静潭。   “我没空。”   “我也是这样回他的,”经理为自己窥探到老板的反应而得意,“他还留下了一张请柬,是叶家的晚宴。”   上辈子可没人给离开叶家的郑秋白送请柬,这辈子倒好,叶家两个少爷主动邀请他去。   郑秋白最终没有拒绝,因为叶聿风太烦人,每天晚上致电来哭嚎,也因为金玉庭的拍卖会在即,又关停这么多天,郑秋白需要一个在名流圈露脸的机会。   虽然不知道叶静潭来是包藏什么祸心,但郑秋白不觉得这汲汲营营的人会选这样重要的日子找他的事。   不过阿良不在,和郑秋白去晚宴的只剩下霍峋。   好在定做的西装有正式场合的款式,靛蓝色的正装被霍峋套上,比阿良跟在郑爷身边相称。   路上,霍峋一向话少,就好像他全然不好奇似的,到地方给郑爷开车门时才问:“这是哪?”   “叶宅。”   “你家?”   郑秋白抬手帮他正了正脖颈间的领带,撑起待人接物的假笑,“你忘了,我姓郑。”   迎客的叶伯见到他,问:“秋白少爷,您来了,聿风少爷还没到,家里都联系不上他,您能联系上吗?”   “聿风还没来?”郑秋白摇头,“我不清楚他在哪。”   事实上,叶聿风早告知过郑秋白他幼稚的计划,他要最晚的时候再出场,杀灭叶静潭的威风。   瞒住叶伯,郑秋白带着霍峋往里走,轻车熟路,霍少爷没想到燕城也有这种档次的小庄园,他当燕城的城郊都是土胚房,“他叫你少爷,这里不是你家?”   “可能从前算是我家。”至少在叶长流和舒澜恩爱的日子,这里是郑秋白的家,但是树倒猢狲散,更何况郑秋白不姓叶,无法成为这里的一份子。   霍峋眉头一皱,想细问,郑蝴蝶已经飞入人群之中,左右逢源,受尽欢迎。   从中年人的场合脱身,郑秋白进入了大部分年轻二代所在的小厅,霍峋依旧是寸步不离跟着他,提防郑秋白随时装酒疯。   小厅里有几个熟面孔,如杜希、梁明成;如言问泽、叶静潭。   跟在郑秋白身后的霍峋很敏锐地发现,进来后,这屋子里多半的目光都定格在他们身上,其中有几个男人的眼神格外炽烈。   霍峋挨个扫视了回去。   看什么看,管不好自己的眼珠子吗?   还不等他瞪完男人,一伙穿礼服的姑娘簇拥上来,将郑秋白团团围住了,为首的千金叹气:“秋白哥,会所装修完了没,我想死你那的按摩师了,外面那些按摩店,都没有她们手艺好。”   “是啊,我这皮肤也该保养了,”小姐眼珠一转,瞄到郑秋白身侧的霍峋,“咦,这不是你店里那个男公关吗?”   霍峋脸黑了。   郑秋白看了眼霍峋,“安冉,我们店里什么时候有男公关了?他是给我开车的。”   “你司机不是黄毛来的?”   “阿良出差了。”   “这新司机蛮帅的,不如借我一阵。”安冉笑出两个酒窝。   “这大概不成,不过我可以把阿良借你一阵,他开车更稳当。”   “谁要那黄毛——”安冉的话没说完,身后传来言问泽的尖声:“安冉,你跟郑秋白抢男人干什么?可怜可怜他吧!”   安冉脸上的酒窝顿时消失,“姓言的,你发神经?”   “我实话实说啊,”许久不见,言问泽还是老样子,只是眼神愈发尖刻,“他不就是缺男人的身子吗?”   在场大多都是一个学校里的,都知道郑秋白被言问泽从高中时散播谣言到了现在,分明是没有证据的事,且分明郑秋白从外貌看就是个英俊潇洒的美男子。   “这话说得,好像言少见过似的,看样子您的胃还是没洗干净,喝多上头伤到脑子了,”郑秋白哼笑,“我可不是能和您坦诚相见的关系,我嫌——”郑秋白在鼻尖扇了扇,做出一副嫌臭的模样。   言问泽想起了之前的丢人事,脸一青一白,“你!”   “你什么?”霍峋冷声,切身挡在郑秋白身前。   察觉霍峋的恼火,在他怨气实质化挥拳头以前,郑秋白先一步拉住这人,“不聊了,一会免不了要喝酒,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秋白!”见郑秋白走了,安冉扭头一指言问泽鼻子,“姓言的,你简直有病,又没有证据,凭什么说人家是残疾?他就算是残疾,也比你好太多!”   “怎么,你要嫁这二椅子?”言问泽愈发厉色。   “言少,有点分寸。”杜希也上前了,“这是叶家。”   “叶家?郑秋白是叶家人吗?”   远处静静看完这场小风波的叶静潭一顿,却什么都没说,他得体地无视了这场闹剧,抬脚离开,事不关己。   安冉忍不住呛声:“那你是?这是你在这里发神经的理由?”   郑秋白跑了,言问泽失去了靶子,不愿意再被女人堆围着炮轰,也扭头带着自己那一伙跟班走了。   到人少的外厅甬道,言问泽才回头看自己人,“那东西你们带了吗?”   “言少,您要在这使?不大好吧?”   “怎么不好?他们不是要证据吗?那就让他们亲眼看看!”言问泽伸手,“拿来!”   狗腿子只好从裤兜里掏出两个蓝色的药片。   这是言问泽早为郑秋白准备的‘雪耻大礼’。   那狐狸精不是喜欢勾搭人,那就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好好出一出风头。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读者老爷,本文周五入v,入v当天万字长更有红包掉落,希望大家多多支持,(#‵3′)亲亲   推推我的预收《小寡父与大伯哥》见专栏   鹿拾遗穿书两年,作为工具人,为了女主剧情,他男扮女装替姐出嫁。   披了红盖头,用沙袋垫了胸脯,鹿拾遗做好准备嫁给了那不等礼成就翘辫子的‘倒霉老公’。   果然,经此一役,他没顺利拜堂便成了村里远近闻名的‘扫把星小寡妇’。   他的杏眼、尖下巴、白面皮,甚至四十二码的大脚,都成了他‘克死’丈夫的由头。   这地方简直愚昧,简直无知。   正好,鹿拾遗也不准备继续当小寡夫,他要尽快离开村子,去开辟自己的新生活。   但谁能告诉他,为什么那替倒霉鬼拜堂的大伯哥看他的眼神那么不对劲?   ——   眼神和长相同样惹不起的大伯哥日日盯着鹿拾遗,搞得他都不敢偷偷摸摸趁夜色跑走。   鹿拾遗只能忍气吞声,继续用沙袋垫胸脯,把嗓子夹成了小鸭子,故意到大伯哥面前恶心他。   果然,男人看鹿拾遗的眼神更深沉了。   终于,有朝一日大伯哥对他‘膈应至极’,扬手抓住他的肩膀,脸红脖子粗问:“你跟我相好不?”   鹿拾遗:?等等,他想要的好像不是这个效果   ——   周衡被大舅几封传真请回村,替性命垂危的堂弟拜堂冲喜。   可没等他和‘新娘子’一道走进院子,那厢房里苟延残喘的堂弟便一命呜呼。   当日,喜宴变成了丧事,吹拉弹唱变作哭天抢地。   周衡是个唯物主义者,他本就不信这‘冲喜’能把人冲活一说。   但眼下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自己身边这抽抽搭搭,可怜巴巴没来得及进门就成寡妇的‘弟妹’。   进喜房揭开盖头,周衡才看清那张脸,眼睛圆圆的,下巴尖尖的,皮肤白的像剥了壳的鸡蛋。   这‘弟妹’生的好看。   好看到叫周衡这走南闯北铁石心肠的男人,心尖奇异颤了两下。   更气人的是,这人每次见他,都故意贴他近近地,嗲着嗓音甜甜讲话,简直就是明着勾搭他。   没爹妈教养的野小子周衡,彻彻底底生出了大逆不道的念头:   这拜堂是和他拜的,怎么就不能算他老婆了?   ——   再后来:   解下沙袋的鹿拾遗胸平的像是飞机场:“大伯哥、不,大哥,你看,我是男的。”   揉着鹿拾遗圆屁股的周衡:“屁股没垫?怪不得,天天当着我面走路一扭一扭的,你早就存的这个心思吧!”   ——   男扮女装故作风骚穿书受X痞气十足‘人面兽心’糙汉攻 第25章 下药   郑秋白拉着霍峋出来,真是准备前往餐厅觅食,只是眼下还不到晚宴开场,餐厅里只有自助冷食和点心。   不过郑爷是芝麻菜沙拉也不嫌寡淡的好胃口,全然没被刚刚的一出影响心情。   霍峋跟在他身侧,看他如兔子般咯吱咯吱,几乎气笑了,“你还吃得下?”   “这有什么吃不下?”郑秋白不懂霍峋恼怒什么,“你还在气安小姐把你当成男公关?”   霍峋:?   这人不提,他都要把这个小小的插曲忘到脑后去了。   还有,在郑秋白眼里,他就是个这么小气白赖的人,这点事都至于生气这么大半天?   “她只是开玩笑,况且我也绝对不会把你送给她去开车。”郑秋白要是敢这么做,且不说霍峋会如何发疯,他一定会得罪霍家。   那宠弟狂魔的霍嵘估计要从京市杀过来卡住郑爷的脖子为弟弟声讨。   “放心吧。”郑秋白绝不想摊上这样的大麻烦。   “你——”霍峋简直摸不准郑秋白是在装傻还是真无动于衷,“我说的是刚刚那个姓言的,你就由着他张嘴胡编乱造说那些难听话?”   霍少爷一看那个姓言的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尖酸刻薄的嘴脸鲜活无比,说出的话也是如刚掏的马桶一般不干不净。   要不是郑秋白拦着,霍峋一定叫他好看,最起码要让言问泽脸上五彩斑斓,连滚带爬地滚出这幢房子。   郑秋白将手上用过的餐盘和刀叉交给侍者,有些诧异的盯着霍峋英气凌然的脸,“你是因为言问泽才生气?”   换句话说,霍峋这是在为他的事情而生气,这简直要叫郑爷受宠若惊了。   霍峋喉头滚动,不自然偏开视线,“我就见不得这种信口胡诌、乱嚼舌根的人。”   言问泽的所作所为在霍峋看来就像在金玉庭遇见的那两个保洁一样,他们的行为都让霍少爷觉得讨人嫌。   但这是霍峋天生而来的正义感,绝不单单是因为他们口中胡说八道的事情和郑秋白息息相关。   绝对不是!   要说霍峋这种程度的口是心非,在郑秋白眼前段数还太低。   郑爷一眼就能看穿霍峋背后的真心关心和在意,要说这一刻,他有点欣慰,这证明他没有押错宝,这么长时间对霍峋的全心付出,能得到同等真诚的回报。   真是好孩子呐!   被郑秋白用欣慰眼神盯着的霍少爷毛了,“你干什么这么看着我?”   “看你好看。”郑秋白勾唇,从一旁侍者的盘子里端过一杯橙汁递到霍少爷眼前,“心意我领了,不过霍峋,这事还不至于你为我出头。”   “言问泽有几斤几两我清楚的很,”毕竟郑秋白和这贱货从高中起就是斗争的关系,“他就是个贱皮子,我和我身边的人越为了他恼火,他越要得意,觉得自己胜出了,无视他,反倒够他暗地里气到睡不着觉。”   倘若郑秋白早在高中时就表现的弱势无能些,言问泽未必会越挫越勇和他死缠烂打到现在。   对付言问泽,郑秋白有自己的心得。   但一直这样‘纵容’言问泽,归根到底,是郑秋白还在忌惮他背后的言家。   要说燕城这两年治安虽然依旧不太好,也已经比五六年前强了太多,至少没有大街上堂而皇之抽出一把西瓜刀给人剖腹的疯子,许多原本盘根错节的大帮派也在这几年间一一金盆洗手,转头做起迪厅、酒吧、游戏厅的生意。   言家就是这其中的地头蛇之一,言问泽被养成现在这种贱皮子地痞的模样,他家里的环境和教育缺一不可。   虽然按照将来越来越收紧的社会治理,这些人家基本上再蹦跶不了多久,但奈何眼下的燕城还不是以后的燕城。   重活一次,郑秋白谨小慎微多了,他太知道被买凶报复是什么感觉,也太知道有些亡命之徒是何等见钱眼开。   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霍峋可不能在他手上、在燕城出事。   “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你?你们之间有仇?他说的那些事情都——”霍峋攥紧了手里的杯子,嘴也抿紧了,似乎在懊恼自己脱口而出的问题。   “都什么?”郑秋白耐心等着霍峋的问题全部问完。   “没什么。”   “你想问他说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霍峋不吭声了。   郑爷左右看看,确认没什么人注意他和霍峋这块小角落,他向霍峋招招手。霍少爷听话附耳过来,郑蝴蝶温热的吐息喷薄在他耳廓,带起一阵酥麻,霍峋稍有不适,还是忍着奇怪的触感等候郑秋白的回话。   可郑秋白没给他一个答案,而是说:   “这种事,我说是你会信,还是我说不是你会信?”   坦白讲,无论郑秋白说哪个回答,旁人听了都不会尽信。   他说是,别人会觉得他在开玩笑。   毕竟单从外观看,如郑秋白这样风流倜傥男女通吃的男人属实极品,绅士又得体,少见又稀罕,堪称老天爷的宠儿,哪里像有这样可怕严重的残缺?   他说不是,也有人会觉得他在说谎。   毕竟这样的残疾已经不单单是招致怜悯的缺胳膊少腿那么单纯了,它还牵扯着成年人之间都心照不宣的亵玩。   好歹是个大会所的老板,哪里会甘心成为人人能踩一脚的二椅子。   霍峋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你说的,我就信。”   对霍峋而言,无论这种荒唐可笑的流言是真还是假,那郑秋白不都是翩翩蝴蝶一只,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影响?   又不会因为郑秋白多了一处残缺,他就不是如今风光万千的人精郑老板了。   “不管怎样,你不都是郑秋白?”霍峋认准的是郑秋白这个人,而“是残疾的郑秋白”和“不是残疾的郑秋白”,都是郑秋白。   这下轮到郑爷不知道讲什么好了,霍峋话里满是坦诚与认真,反倒叫他不好意思撒谎又或者插科打诨糊弄过去。   可这前后两辈子,也真没有过一个人,能叫郑秋白抛下面子和那一点点敏感直白坦荡承认自己是个双性人。   他对这件事的态度一直谨小慎微。   有些事,永远都只能是顺水推舟,心照不宣,轻拿轻放的。   毕竟这样的事情但凡发出一点声响,就可能摧毁一个人。   就像郑秋白十五岁在燕城某个私立医院看病时,医生向舒澜连连保证所有患者的病历都是隐私,绝对不会外泄。   可新一周去上学时,有关他身体的秘密还是莫名其妙传遍了整个学校,有鼻子有眼,说的比郑秋白这个当事人了解的都要绘声绘色。   于是从那时候郑秋白就知道,这世上没有绝不透风的墙,也没有能值得他托付秘密的存在。   也从那时候,他习惯对流言三缄其口,他明白只要自己坚持挺直脊背,不被那些风言风语摧弯腰、低下头,不亲口承认,那流言就只是流言,绝没有人能真正洞悉他真正的秘密。   面对霍峋溢满专注的瞳仁,郑爷少有大脑空白,想不出周全的话来应对,最终忍不住轻咳一声,扭头端起一杯香槟凑近唇角。   倘若这时候能来个人为郑爷解围,那无论是谁,郑秋白都会发自内心感谢。   老天爷似乎听见了郑秋白的焦灼心声——   “秋白。”   这声音耳熟,耳熟到郑秋白宁可退回前一秒扭头对霍峋承认自己是个‘残疾’,也不希望老天派叶静潭从天而降扮演‘救星’的角色。   “秋白,好久不见,谢谢你今天过来。”上次在叶聿风生日宴上穿着还显出几分廉价的叶静潭今时不同往日,人靠衣装,定制的手工西装一上身,还真能看出几分前世养尊处优久了的公子哥风采。   哪怕是在刚刚的小客厅,跟一众真从小众星捧月养出来的少爷小姐落座一处,他也不显得半点落魄局促。   郑秋白有点牙酸,这难道就是男主角的独有光环吗?   他生分刻薄地打起招呼:“叶先生,好久不见,还得恭喜你得偿所愿,这叶宅终于能算是你的家了。”   上次已经见识过郑秋白的牙尖嘴利,这次叶静潭苍白的脸上并没浮现愠怒,他只是静静地盯着郑秋白,眼眸黑沉沉的,翻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终于,他开口:“秋白,按道理,你该叫我小叔。”   这话耳熟,上辈子叶静潭也这样讲过,在郑秋白向他表明心迹时,他就是这样冷冰冰地划清界限的。   换个有廉耻心和自尊心的人,兴许已经跑远远的了,可这话对恋爱脑癌晚期的郑秋白毫无用处。   因为他们之间常有这样的事,上辈子的叶静潭,的确是恋爱脑发作的郑爷死皮赖脸用命追到手的,而他对叶静潭的爱,似乎也随着后面的一桩桩一件件彻底消磨殆尽了。   又或者,那原本就不是属于郑秋白的爱,而是属于叶静潭所在的原著世界强加的爱,它的来去,都不是由郑秋白说的算的。不然,那份爱怎么会那样无厘头,无厘头到叫郑秋白都好似换了个芯子活着。   郑秋白轻蔑勾唇,“叶先生,哪有这样的道理,我可不是叶家小辈,您还是别在我面前抬辈分了。”   倘若叶静潭真这么心痒难耐想炫耀这个热乎到手的叶家小叔身份,不如等着叶聿风到场。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也是一个户口本上的亲叔侄。   “从上次见面我就想问了,你似乎很不喜欢我。”叶静潭并不想和郑秋白将关系闹僵,毕竟当年叶长流的遗产划分,是将属于立人集团的股权给了叶聿风,而属于叶长流个人这些年在燕城打拼下来的人脉,几乎全都转手赠予了郑秋白。   金玉庭,不单单是个高档会所那么简单。   郑秋白的态度代表了金玉庭的门槛。   而在叶静潭原本的计划中,不属于叶家的郑秋白应当是和他统一战线的存在。   这份底气来的莫名其妙,以至于他到现在都无法适应郑秋白在自己面前的刻薄。   “如果不是因为聿风的缘故,那请问,是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吗?”   叶静潭的态度莫名软化,和上辈子他倨傲时的样子比起来,更是判若两人,郑秋白都要觉得他被下降头了。   不过,叶静潭态度是好是坏,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讨厌一个人还需要理由?”   讨厌一个人不需要理由,哪怕这辈子的叶静潭还没有展开他的算计,也没有将郑秋白当做棋盘中的棋子一般操纵,甚至有着上辈子从未有过的主动。   但那都更改不掉郑秋白一个保留两辈子记忆的人,对他天生趋利避害的厌恶。   这是自保。   也是有些跟头,摔一次就够了。   “走了。”这话是郑秋白对一旁默不作声的霍峋讲的,他率先迈开步子,绕过站在眼前的叶静潭,头也不回。   “他是谁?”霍少爷回头看了一眼,发觉叶静潭还站在那个无人的角落,没有任何动作。   他还是第一次见狐狸似的郑秋白这样不给一个人面子,连笑都欠奉。   “叶聿风的小叔,也就是叶叔叔的弟弟,不过,是外面女人生下的私生子,今天这场晚宴就是为了将他认祖归宗。”   郑秋白向霍峋简单介绍了一下这其间的人物关系,想着叶静潭和霍峋上辈子为了他也算成了杀红眼的仇人,不遗余力抓对方的把柄,应当很熟才对。   不过叶静潭是怎么认识的霍峋?   当年霍峋早早就不在内地做生意了。   而叶静潭过手的项目,更没有哪些是和港湾的风投机构有所牵扯。   他们两个之间,应当没有重叠的社交和碰面的机会,更不存在郑秋白一个忘记霍峋的人会去给两个人牵线搭桥,所以他们应当是并不熟悉彼此的陌生人。   可死前叶静潭在提起霍峋的种种时,却如数家珍,他了解霍峋,如了解自己的商业敌手一般。   敢开车闯进叶宅与叶静潭对峙的霍峋,也不像是第一次面对那个疯子。   “你们不认识?”郑秋白狐疑开口。   “我当然不认识他。”霍峋跟郑秋白如出一辙的轻蔑,别说这里只是燕城,就算是在京市,叶静潭这等私生子也没有资格跟霍峋攀谈交往。   叶静潭身上带着那股劲劲儿的傲气,也叫方才谈话时被忽视的霍峋觉得莫名其妙。   郑秋白不知道是上辈子有什么蛛丝马迹被他不好使的脑袋遗漏了,但,“不认识最好。”   *   晚宴正式开始,来往的客人聚集在宴会厅的中央,四周的灯光渐渐暗淡,只余留舞台中央聚光灯大亮。   台上活跃氛围的是当前在娱乐卫视最火的金牌主持,嘴上的俏皮话接连不断,逗的台下的看客前仰后合,他下台之后,就有热门的女歌手登台一展歌喉。   豪门的晚宴场合,总缺不了这种助兴的东西,但压轴出场的东西不同,西装革履的叶静潭和叶老爷子一起走到台前时,宾客间对台上舞女歌手的评头论足的窃窃私语烟消云散。   不过这并不妨碍众人在叶家之外,已经将这这一出舌根嚼烂了。   大约只有和叶老爷子年纪相仿的创一代会觉得家中的大儿子死了,还有个外面女人生的男孩能认祖归宗是件值得得意且庆幸的事情。   这场宴席,叶老太太一直称身体不适,迟迟未下楼登台。   而在叶老爷子满面红光地讲出:“静潭是我流落在外的儿子,现在他回来了,自此我的身边又多了一把贴心的拐杖!”台下的观众仍旧给足面子鼓起掌来,面子上的礼貌和分寸给到了位。   叶静潭站在台上矜持地接过话筒,说起一早拟定好的发言稿,感谢叶家,感谢叶老爷子,感谢来宾,礼貌绅士的样子,仿佛接受过良好的精英教育。   和霍峋找了个角落喝茶的郑秋白自始至终举着手机,让这偌大宴会厅里的声音毫无余漏地落进另一个人的耳朵里。   果不其然,话筒那头的叶聿风恼火了,“他讲话真恶心!”   “你的恶作剧不要牵连我。”郑秋白挂断电话前适时割席。   “我可不是恶作剧,我那是给他送大礼!”   “你不怕他闯祸?”霍峋抱臂坐在郑爷身侧,虽然他还没见过郑秋白这话筒对面的兄弟,但是脑海里已经大致能脑补出一个没什么脑子的冲动傻帽。   “他闯祸也没关系。”郑秋白支着下巴道:“再说,就以他的本事,能闯出来大祸,我都要佩服他。”   “你和他关系很好?”虽然郑秋白讲着割席的话,行动上可还是站在叶聿风这头。   “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大概不会和这样鲁莽不计后果的人做朋友。”这样的定时炸弹,按照郑秋白的性格怎么可能放在身边?   “那你看错了,有时候我也是个不计后果的人。”郑秋白勾唇。   当然,郑爷也是笃定以叶聿风的脑子,根本做不出什么伤及叶静潭根本的事,他归根到底也就是想叫叶静潭难堪些。   台上的叶静潭还在感谢叶老爷子,屋外长廊间却响起一串摩托马达的噪声,宴会厅的大门被疾驰带闪灯的摩托从外撞开,几辆漆黑的丰田摩托车载着一群吆五喝六流氓似的小子闯了进来。   原本靠近舞台的来客被这一出动静惊地差点跌坐地上,竟然还有人以为是安排的摩托表演,因为出奇的,叶家的安保和佣人似乎都没有阻拦的举动。   几辆摩托几乎围绕了整个舞台,为首的摩托车手吹了声哨,其它人齐齐低头从摩托挎斗里接连拿出几个圆鼓鼓的小气球,擂圆了胳膊,冲台上的两人狠狠砸了过去,当然,也不忘派两个嗓门大的操着一口燕城方言,将台上站着的叶静潭‘流落在外’的遮羞布齐齐撕掉。   不过就是外来的野种,一个舞女偷偷生下的孽种,一向见不得光养在外面、死活不知的私生子。   倘若不是英俊潇洒重情重义的前叶董英年早逝,这辈子,这小贱种都别想踏进叶家的门槛。   这说词,比刚刚主持人的开场介绍还要有意思。   郑秋白听出来这一定是叶聿风亲自过手的,不然不会在这种紧要关头,都还记得将叶长流夸到举世无双。   台下的客人们恍然大悟,这明摆着是来闹事的。   叶老爷子勃然,张口大叫叶家的安保,叶静潭身形一动挡在了叶老爷子身前,被几个水球砸中,从其中嘣出的红黄液体将黑色的西装污染的不像样子。   那圆鼓鼓的气球里装的只是染料,不伤人,却足够叫人狼狈。   叶家‘慢吞吞’的安保是同门外的聿风少爷一起大摇大摆走进来的。   看见台上狼狈不堪的叶静潭,叶聿风相当满意地弯起眼角,他挑眉向中央的摩托车手使了个眼色,领头砸完手里最后的水球,一声口哨,几辆摩托齐齐掉头,冲破了原本就松散的安保队伍,顺着长廊经叶聿风一早打点好的后门顺利离开。   脏兮兮的舞台前空出一大片地方,叶聿风上前,盯着叶静潭脸上的笑简直藏不住,“今儿这出是哪的洋相?你精心准备的自我介绍?怪有意思的,够逗乐!”   说完还很给面子地笑了几声。   叶聿风也有自己一帮子年少的二世祖死党,年轻人的角落当即有迎合他卖力鼓掌吹口哨的。   好兄弟,一辈子。   站在台上的叶静潭浑身僵硬,唇角绷直成一条线,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可他清楚自己不能再表露出恼火,不能和叶聿风一般见识,这样只会成为在场更多人的笑柄,彻彻底底毁掉今天这个日子。   叶老爷子哪里还能看不出来这件事情里面有孙子在掺和,气的脸红脖子粗,也不顾及这众目睽睽,一指叶聿风的鼻子就骂,“好啊!都是你造孽!你爸当年就是太惯着你!才把你养成现在这个——”   “爷爷,你说我可以,不能说我爸!”叶聿风昂首挺胸,像是要打仗的公鸡。   “你再说一遍,我儿子和孙子怎么了?”   自下午就一直称病的叶老太太也从门外被佣人扶着进来了,那声音中气十足,在场人都听清了,哪有身体不适的样子。   生意场上的女人,气势从来都不输只会大喊大叫的男人,她冷冷看了眼台上的两人,转头拉住自己的孙子,“聿风,你说话不要那么冲,你又不是没受过咱们叶家教育的野种,这样讲话,是自降身份。”   “奶奶,我没有。”叶聿风立马低头撒娇,在叶老太太眼前表现的好似乖孙。   见台上的叶老爷子还要发作,叶老太太立马冷声:“来人,带董事长去更衣室换身衣裳,别着凉了。”   “爸,我们先去换身衣裳吧。”   叶静潭扶住摇摇欲坠的叶老爷子,转身下台。   只听在台下的叶老太太声音威严,她在安抚来宾,也在为今天的事情圆一个说法,“今儿这出真是叫大家见笑了,静潭这孩子是从外面回来的,这么多年,叶家也没管过他,不知道他在外面闯过什么祸事才招致了刚刚的闹剧,真是对不住各位了。”   明明有眼睛的人,都知道这件事里最吃亏的是谁,但叶老太太一句话,还是逆转了在场的局面,将叶聿风干干净净摘了出去,给叶静潭扣上了一顶疑似品行不端、交往不慎的帽子。   上流圈子里,有话语权的人就是扯谎,也有人围着阿谀奉承。   舞台擦净,女歌手重新登台唱歌,就仿佛刚刚的插曲压根不存在一般和谐欢快。   在郑秋白等霍峋回来去找位置落座等宴席上菜前,叶聿风找了过来,他眼睛里闪动着别样的光彩,兴冲冲开口:“你刚刚看到了吗?那野种的脸多难看?”   “看到了。”郑秋白就知道自己不能高估叶聿风的伎俩,不过他也得承认,叶聿风这样下作的法子,最能治叶静潭这等爱装模作样的人。   他也算是将叶静潭今儿苦心孤诣营造的贵公子模样打的粉碎。   “我赢了。”叶聿风哼笑,单蠢至极,他还在想,上次叶静潭毁了他的生日宴,这次他毁掉叶静潭在上流圈子的出场仪式,是扳回一局,胜出一局。   却不清楚,他和叶静潭的博弈从这一刻就开始了,而他们之间的战场,绝对不单单是眼前叶家的宅子这么简单。“叶聿风,你最近在港湾最好加紧尾巴做人。”郑秋白提醒。   “怎么了?”自从上次郑秋白‘预言’出叶静潭的存在,叶聿风对他的胡言乱语,就多了几分听信。   “董事长迟早要治你,这次你不仅落的叶静潭的面子,还有他的面子。”   “我还有奶奶呢。”叶聿风清楚,奶奶肯定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会为自己撑腰的。   “这么多人在场,你想让奶奶和董事长一样骂你?”虽然郑秋白只在危言耸听,这一次已经能彻彻底底坐实叶老夫人是站在叶聿风这边的,但叶聿风再一直这样大脑简单毫无长进,说不定还要被叶静潭摁着打到十年后。   叶静潭,是个心思深沉能卧薪尝胆的疯子。   郑秋白上辈子就是个小心眼的人,因而他很清楚叶静潭的心眼比他大不了多少。   郑秋白这样一说,叶聿风是有点胆颤了,的确,叶老太太进来时其实恨铁不成钢地睨了他一眼,这眼神说成‘事情结束了再收拾你’似乎也顺理成章。   无脑的叶少也怕秋后算账,他踌躇一瞬,看向郑秋白,“我今天能和你走吗?”   “和我走干什么?”   “我也去市中心住——算了,我那房子都没请保洁,现在这天气,估计全是灰,你那能不能借我住两天。”叶聿风恬不知耻,有了叶静潭这个共同的敌人,有了今天这出‘兄弟间的并肩作战’,叶聿风觉得他和郑秋白的关系已经今非昔比了。   他们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哎!   这年头,外人都靠不住,凡事还得是兄弟。   “我那没有你住的地。”郑爷不为所动。   “你那公寓明明有好几间房!”是大平层!   “抵押了。”   “?”叶聿风的眼神一下子警觉,他一把箍住郑秋白的肩膀,迫使对方面向自己,“你要破产了?金玉庭要不行了?郑秋白,你要是把我爸给你的遗产折腾没了,我跟你——我跟你不共戴天!”   和叶长流有关的事情,是为数不多能激发叶聿风责任心和使命感的东西,不然他上辈子也不会一门心思想要把金玉庭的管理权拿回手来。   这地方凝结着叶长流自创业以来的毕生心血,承载着叶聿风的童年。   叶聿风这净知道吃喝玩乐的公子哥手上还是有几分力气的,捏的郑爷的肩膀隐隐作痛,他不耐皱眉,“松手,听我说——”   没等叶聿风自己撒手,餐前去了一趟洗手间的霍峋姗姗来迟,他一出手,那老虎钳子似的爪子就差点给聿风少爷搭在郑秋白肩上的手撅折,“他让你松手,你听不到吗?”   这下喊‘松手’的换了个人,“靠靠靠!你谁啊?松手!松点!快松开我——”   叶聿风大叫起来一向是不顾及周边打量视线的,郑秋白嫌大庭广众下丢人,皮笑肉不笑地拍拍霍峋的肩膀,“快松开他,别再让他叫唤了。”   霍峋一甩手,叶聿风颠颠倒退几步,又泪眼婆娑地冲上来,惊惶地看着郑秋白,又颤颤伸出手点着霍峋的鼻子,他听出来了,“这是,这是,你电话里那个野男人!”   这声如洪钟的‘野男人’叫郑爷抿唇的笑变得有几分咬牙切齿,他现在想把叶聿风带到无人的角落,轻轻地,揍死。   “叶聿风,你要是还没学会讲话可以不讲,他是霍峋,是和我同住的朋友。”   叶聿风紧紧盯着霍峋面无表情的脸,这不像是郑秋白交际圈里的选手,“你什么时候有个这样的朋友?他看起来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没见过。”霍峋现如今觉得叶家没有一个正常人,怪不得郑秋白一直强调自己不是叶家人。   小辈们和长辈们不在一个餐厅,太多客人,位置是叶伯已经提前安排好的。   郑秋白带着霍峋落座时,叶聿风不顾排好的位子,一屁股坐在了郑爷另一侧,但他没来得及追问郑秋白金玉庭和野男人的事情,就被从前的好友包围,拉着谈天说地扯皮去了。   席间也有三三两两和郑秋白打招呼的,杜希和梁明成坐在斜对面,梁明成是个弥罗佛长相,圆头圆脑大耳垂,一看就顶有福气,郑秋白记得这小子日后一路亨通,日子过的很不错。   郑秋白冲他举一举杯,干了杯白的,谢之前找钱夹的事儿。   “你还跟我客气上了,那咱哥俩走一个,老杜别吃味啊。”梁明成笑嘻嘻地拍自己兄弟的肩膀。   杜希‘嘿’了一声,桌上的气氛轻松不少。可怜霍峋没有认识的人,也没有人与他搭腔讲话,甚至他的出现还叫桌上其他人有点讶异。   明面上一个开车的员工,哪里配坐在他们之间?   好在霍少爷皮糙肉厚,对那些视线充耳不闻,只要郑秋白屁股还坐在他身边,他就自顾自闷头吃饭,正是长身体年级,他已经饿一下午了,现在填饱肚子才是正经事。   另一张桌子上的言问泽快将郑秋白的后脑勺盯穿了,他这一晚上净想着叫郑秋白出丑,但到现在都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将药喂进对方的嘴里,哪怕他上去敬酒,郑秋白也绝对不会喝他递过去的东西。   让他撺掇出去打听的小弟小跑回来,低声出谋划策:“言少,后厨还有位餐没上,要不,咱们给他们那一桌都下点了。”   “你他妈的傻b啊?”言问泽翻了个白眼,药一个郑秋白的下场他担的起,那一桌都药了,他老子也得用皮带抽死他,“你不会找个有眼色的撒点钱特别关照他啊?”   小弟恍然大悟,“还得是言少!”   “还不快去!”   *   晚宴的压轴菜是鲍肚鱼翅羹,位菜,一人一盅,拳头大的黑金鲍和金丝鱼翅小伙炖煮的鲜香弹牙,丝滑暖胃,一开盖,满桌都是香味,可以说这道菜里的食材比得上这一桌子的硬菜了。   郑秋白从低头上菜的佣人手上接过汤盅,打开搅了搅,但因为肚子已经填了七分饱,他没有继续吃下去的打算。   坐在他身旁的叶聿风和霍峋倒是吃的干净,这俩一个一天只吃了一份难吃的飞机餐,一个还在长身体,吃的多倒也正常。   叶聿风先注意到郑秋白没动静的汤盅,“你不吃?”   “我吃饱了。”郑秋白放下勺子,他喝的酒有点上脸,头发晕。   叶少爷眨眨眼,“你要是不吃的话,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帮你解决吧。   可不等叶聿风的话讲出口,郑爷已经扭开头眼都不眨地将汤盅轻轻跟霍峋手边的空碗换了个儿,“晚上还要你开车回去,辛苦了。”   十足一个体恤下属的好老板。   霍峋其实也吃饱了,但是对上叶聿风那不可置信的眼珠子,他仍是硬着头皮给自己塞了一碗海鲜下去,对郑秋白轻轻道:“谢谢。”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吃饱了缘故,霍少爷吃郑秋白那碗里的食物时,总觉得味道有点不对劲,舌根发苦,要用水来压。   眼看霍峋吃完,该见到的人都已经见过,郑秋白就准备撤退了,他明天还要早起去看金玉庭的装修,不想继续浪费时间,于是他悄悄跟叶聿风讲了一声,就借口上厕所离席了。   如果光明正大地讲,一定会有人不让他走,因为这一众二代在饭桌上就已经开始商量一会搭谁家的车和司机去市中心哪家夜场续摊了。   另一张桌子上的言问泽一直注意这边的动静,一个抬眼发现郑秋白人影不见后,他立马站了起来,绕路过来一屁股坐到了郑秋白的位置上,桌面上的汤盅都是空的,言问泽松了一口气,继而看向叶聿风,“他人呢?”   “你管呢?”叶聿风一向讨厌言问泽,这份讨厌有一部分出自对郑秋白的愧疚。   在高中时期郑秋白被言问泽刁难的时候,叶聿风也是冷眼旁观的看客,他和郑秋白那时候关系差劲,所以从未对郑秋白施以援手,更没有把郑秋白在学校里的流言告诉家里的叶长流和舒澜。   他本以为郑秋白会自己讲,谁能想到那是个硬骨头,被欺负成那样也没回家哭过鼻子。   这件事,叶聿风是后悔的。   言问泽嗤笑,忽视对方对他的不满,“叶聿风,我再问你一次,他人去哪了,你要是还不告诉我,可别后悔。”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我怕你现在还不把他找出来,一会可就要出大事了。”言问泽抬手搭住叶聿风的肩膀,声音不大不小,“我怕他犯骚病,四处撅着屁股找男人——”   言问泽带着嗤笑的话音未落,一股大力从后拎起他的领子,不等他看清正面对手,便狠狠给了他一拳头,凶狠的力气和疼痛将他揍倒在地,牙膀子冒出一层血沫。   一直在长辈席间的叶静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到了小辈这处,他面色苍白,却凝着一层火气,眼神森寒地低头看向地上的言问泽,“小言先生,秋白是叶家的小辈,你一而再再而三出言冒犯,还做些下作事,实在过分了。”   也准备动手的叶聿风愣在原地,不知道作何反应,因为这小野种做了他想做的事情。   下一秒,叶静潭看向他,错开身,露出一个战战兢兢正捂着脸哭泣的佣人,“叶聿风,秋白现在人在哪?快告诉我。”   **   已经和霍峋踏上回家道路的郑爷坐在汽车后座闭目养神,今天喝的其实不太多,只是红白掺了他有点上头,忍不住降下车窗吹吹风。   眨眼已经快要夏天,但夜里城郊的温度还是低,四下阴森森的,没什么建筑,全是草地河堤小平房。   夜风也凉,吹进来的一瞬郑秋白酒醒了不少,舒服低抬起下巴,解开了胸前的领带。   从后视镜看他的样子,实在是享受舒坦。   而原本克制自己在专注开车的霍峋莫名觉得口干舌燥,一股股邪火直往上冒。   从刚刚离开叶家他就觉得身上热,现在是越来越热,好像把他架在火上蒸,后脑勺都要冒烟似,衬衣里的棉质打底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可后座的车窗开的很大,也有风吹到霍峋的身上,那股风带着郑秋白身上雅致的男士香水味,争先恐后挤进了霍峋因为燥热张开的毛孔里,淌进了他的血液里,成为了那股邪火的助燃剂。   终于,在霍峋觉得自己眼前要冒光圈的前一刻,他一脚猛踩停了刹车。   原本高速行进的轿车急停的一瞬前轮打滑,径直冲进了郊区车道旁几乎一人高的杂草丛里,有惊无险,没有侧翻,也没有冲进河里。   就是郑爷差点跌进座椅下方。   他伸手支起身子,酒彻彻底底醒了个干净,诧异地看向前方的驾驶座,“怎么了?突然急刹?”   这么慌张?在大马路上看见鬼了?   将头埋在方向盘上的霍少爷没应声,但他宽阔的脊背起伏着,郑秋白听到了他急促憋闷的喘息声。   在这寂静野外,只有两个人的轿车空间内,喘息声有味清晰,那是种属于一个成熟雄性的、带着不明意味的低喘,更像是某种野性欲望觉醒时刻的宣告。 第26章 夜晚   “霍峋?你是不是碰到哪里了?”   郑秋白察觉霍峋的状态不太对劲,但任由他怎么拍驾驶座椅探着身子像询问情况,霍峋也不肯从方向盘前抬头,更不肯开口和他搭腔说话。   就好像这人高马大的小伙是被区区一个驾驶座封印起来了,憋屈又隐忍,连带着坐在后座的郑爷都觉得焦躁起来。   可焦灼担心,郑秋白也无法从后座直接挤到前座去,只能先一步从后座方位下车。   郑爷下车后才发现两人这不是把车开到杂草堆里了,而是开进这道边的田里了,四下一人高的植物都是农作物,在月色下影影绰绰,绿意茂盛。   轿车一路闯进来,已经撞毁了一串作物,残枝败叶被车轮碾进了地里成了肥料,这等天一亮被土地主人发现肯定是要赔钱。   郑爷只能一边走到驾驶位屈指敲响玻璃让霍峋下车,一边从裤兜掏出手机准备给看样子‘身受重伤’的霍少爷叫辆救护车,再找人过来处理这撞毁农田的烂摊子。   可今晚上的老天爷似乎成心和他过不去,荒郊野岭大晚上,这先进的折叠手机就是没信号,别说发短信打电话了,连电量都快告罄,看样子顶多给需要援手的郑爷当块快板儿助兴。   一连串的麻烦磨地郑秋白的好脾气是真要消失了,他现在最担心的是霍峋,怕霍峋是冲下来时撞到了脑子,又或者伤到什么难以启齿的地方。   看着是埋着头不说话,实际上走了得有一阵了。   “你小子聋了还是死了?”郑爷放弃了礼貌和修养,一把拽开了驾驶座的车门。   看着顺利打开的车门,郑秋白松了一口气,实际上他也没料到这前门没锁,毕竟算上上辈子,郑秋白自己已经很多年没坐过驾驶位了,“霍峋!”   近在咫尺的霍少爷像是没了知觉兀自趴着。   郑秋白的掌心只是碰到他的后背,便惊觉那像是要沸腾的热度已经透过了春夏西装薄薄的面料。   郑爷单膝跪在驾驶座边缘,用力强硬把霍峋的上半身从趴伏的状态扳起来,只见对方闭着眼,紧锁眉头,微张唇缝不住喘息。   霍少爷的脸已经红成了猴屁股,鬓角的发丝湿漉漉的,在不停出汗,额头上的温度更是烫到不像是人类身上能够出现的体温。   吓人的要命。   “发烧了?”郑秋白虽然没照顾过发烧病号,但也知道,这种程度的高烧,绝对不会突然发作,明明吃晚饭时,霍峋还是活蹦乱跳的。   这样看着突然就不行了,除非是有隐疾。   他的手一路顺着霍峋的额头摸到脸颊,对着那张俊脸轻轻拍了两下,“霍峋,霍峋?你先醒醒到后座去,我好开车带你去医院——”   掌心下的脸皮实在太烫,郑爷指尖被热的有些发痒,觉得这热实在是不对劲,刚想抽回手,原本像是已经昏迷过去的霍峋突然睁开了眼,径直对上了伏在他上方的郑爷,打量起来。   “还好——”郑秋白没来得及庆幸他的清醒,便被一股巨力拉近,被迫和霍峋缩短了彼此间的安全距离,共享霍少爷身上岩浆似的体温。   烫,真的很烫。   霍峋似乎拉过来他也是为了降温,一双手无师自通般在郑秋白丝滑面料的西装上来回摸索,脸也埋进对方的脖颈间。   贪凉。   湿漉漉的灼热触感在锁骨的边缘蹭来蹭去,郑秋白意识到这是霍峋的唇。   活了两辈子,也没多少人敢这样上下其手吃郑爷的豆腐。   而已经彻底跟霍峋挤在同一个窄小座椅上的郑秋白此刻也有了新的发现。   “……”他这要是还看不出来这霍峋明摆着吃了不该吃的东西,郑秋白也就不用继续在夜场混了。   他费劲用两手抵着霍峋的脑袋,稍稍拉开彼此间的距离,咬牙切齿质问:“你到底偷偷背着我吃什么了?”   只可惜霍峋被推开的大脑袋纵使睁着眼,眼神里也没有焦距,像是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只有暗沉沉的一滩,湿黏黏的糊在郑秋白生出一片红痕的脖子上。   这明显不是杨絮过敏那种红。   倘若眼前发疯的人不是霍峋,郑爷满肚子的气得狠狠抽他几个嘴巴子才能解恨。   不过现在的他只能一边伸手挡住疯狗的嘴,一边耐心劝说企图对方能够听懂人话,“你先下车,到后座去,我开车去医院,我们去医院就好了,听到没?嗯?霍峋,听话好不好?”   可惜,哼哧哼哧的大狗是压根听不懂人话的。   郑秋白明显已经耗干力气的身板,也抗争不过霍少爷的钢筋铁骨。   且一只不属于郑秋白的手,已经探进了衬衣里,一掌便搂住了他的腰。   郑爷这头也是天人交战,头疼无比,他清楚霍峋现在是个什么状况,而这荒郊野地除了他就是田里的蝉和青蛙了。   但眼前的对象是他大学同学托付的弟弟,他一直以来也把霍峋当成没长大的孩子,这要是滚上床了,郑秋白怕霍嵘从京市跑来和自己拼命。   也怕霍峋清醒过来了肯定会后悔。   “不行,你给我滚起来,霍嵘知道了,得来弄死我!”   认真用犬牙啃衬衣扣子的霍峋动作一顿,显然,他对这句话里的某个元素是有反应的。   郑秋白立马道:“你再不停下,霍嵘肯定不能放过你。”也不会放过自己。   “霍嵘——”霍少爷低沉喑哑的声音传来。   “对!你哥!”   “讨厌——”霍峋继续动作起来,甚至大力许多。   郑秋白:?   重点是这个吗?   重点应该是他被硬生生扯断裂的装饰皮带!   被霍峋一身蛮力反压在方向盘上的郑爷脑子嗡嗡作响,他完全没想到,重活一次他的人生会这么刺激精彩。   和朋友的弟弟走向不可描述,甚至还是在车里,在玉米地里!   这小犊子竟然还有心思追问他和霍嵘到底是什么关系?   从前三十三年磨砺出的体面与淡定在这一刻功亏一篑,荡然无存。   郑秋白意识到所有他自以为修炼出的看淡世事和心宽体胖都是假的,他只是还没站到那个超出接受能力的断点上。   也就是眼前这档子事,比上辈子他荒唐的死、这个世界原本是本狗血小说,还叫他震撼。   “你就没想过,我和你之间是什么关系吗?”有这么对待老板的吗?   这点抗议被霍少爷自动无视了,不管是不是雇佣关系,他肯定都和老板要干点大事。   但良久,他又小声问:“我和你好还是霍嵘和你好?”   后知后觉意识到对方似乎清楚自己身份的郑爷又挣扎起来,“霍峋,你疯了?你认得我是谁还要上我?”   “哼。”   “哼你大爷!松开!”   哼哧哼哧的霍峋抱紧郑秋白,有些莫名的委屈,“凭什么就我不行?”   “什么?”这个问题简直让郑秋白无言,除了他还有谁?   这下可问到霍少爷的知识储备区了,那一串名字就像是竹筒倒豆子一般往外蹦,有的人更是连郑秋白都快记不清的存在。   “……还有那个傻b的叶静潭,他真该死,”霍峋低低的声音带着懊恼和后悔,“他明明答应过我会好好对你。”   郑秋白的眼一瞬睁圆了,心脏也激烈跳动起来,费劲翻身去看霍峋的脸,“你刚刚说什么?”   “嗯?”眼前又是一张烧成糊涂蛋的脸,仿佛刚刚那句话,只是霍峋的梦呓,也可能是他的幻听。   可眼底突如其来的湿润和心口的止不住的颤动不是作假,郑秋白几乎瞬间笃定,上辈子有什么事情是他忘记的,而那该很重要。   鬼使神差地,他没有继续推开霍峋求吻的脸,而是在对方毫无章法舔他一嘴口水后,掐住霍少爷的下巴,命令道:“霍峋,张嘴。”   在这种事上,郑秋白是个当之无愧的前辈,他两辈子的经验比这辈子才十九岁的霍峋丰富的多,哪怕在狭小阴暗的车厢里也游刃有余。   月上中天,田野间是静谧的也是热闹的,远离城市中人烟遍布的喧嚣,有风拂过植物枝叶的簌簌声,也有声声不息的蝉鸣和邻近河套跳来跳去的蛙鸣。   在玉米地里探索食物的青蛙见过眼前这晃动不停的庞然大物的,但从前它都是在大道儿上跑,从没有停进过田间地垄。   这奇怪的铁皮怪物和觅食的青蛙无关,但青蛙是吃蚊子的,铁皮怪物似乎是吃人的,因为缺口多地方探出了一只白皙纤长的人手,很快,又随着奇怪的声音被铁皮怪物吞了回去,消失不见。   路过的青蛙张嘴出舌,抓走一只闻着味儿嗡嗡飞来的蚊子吞下肚。   怪声还有。   那发出怪声的就不是蚊子。   ——   郑秋白在霍峋身上睁开的眼,后座的空间虽然大些,但要挤下两个男人,也只有叠罗汉的姿势。挣脱霍峋搂着他的胳膊,浑身痛的要命,下半身的不听使唤叫他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ICU瘫痪在床的日子。   好在缓了一会,腰部以下渐渐恢复了知觉,他费劲爬起身,看清身下面色无虞的霍峋,几乎是下意识想给对方一巴掌。   可以说昨天晚上除去第一次,之后的次数和频率都不在郑爷的掌控范围内,这小子就像是第二天要世界末日一样疯狂。   ‘啪’——声响清脆。   这一巴掌是霍峋应得的。   奈何一巴掌甩下去,沉沉闭着眼的霍少爷脸上顶个红手印毫无动静,郑秋白”哑着嗓子叫他几声,又晃了晃这人,也没得到回应。   这下,昨夜舍己为人冒险救人的郑爷再次心慌起来,生怕霍峋这次是真昏迷了。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早上五点整,当即抄起车里丢的乱七八糟的衣裳给自己套上,蹒跚地下车,又坐进了驾驶座里。   事实证明,这辈子的郑秋白体能比上辈子好太多,至少荒唐一整夜后,他还有精力开车。   不到早高峰,郑秋白油门踩到底一路在高速上畅通无阻,顺利下高速进市区,开进了燕城当下独一份的三甲医院急诊通道。   和值班护士简明扼要地交流,将昏迷在后座的霍峋送上担架一路推进急诊病房,看见值班医生开始给霍峋做检查,郑秋白才有空到医院门口的小卖部买一个便携的手机电池充电器,借用一个插座拯救自己已经没电的手机。   摩托罗拉蓄电开机的瞬间,郑秋白看见了自己三十几条短信的信箱和五十几通未接电话。   挑了个最上面的电话回过去,对面一秒接通,“郑秋白!你去哪了?我找了你一晚上!都快报警了!”   叶聿风直到现在都没合过眼,昨晚上郑秋白离开后,叶家打电话给了金玉庭的员工,又找人去了他名下的房产,都没发现郑秋白的身影。   叶少爷当即带着叶家的安保出门将叶宅方圆几公里翻了个底朝天,就怕郑秋白是被下了药,然后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不测。   “你说言问泽给我下药?”郑秋白抓住了这段话里的关键信息。   “是,他让家里的佣人帮厨的时候下在你的餐食里,正好叫那小野、叶静潭看见了。”昨天晚上叶家也是一通大乱,叶聿风听清前因后果几乎想冲上去给言问泽揍死,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使的出来,真是下作。   只是他被安保钳制的死死的。   毕竟两家的长辈都到场了。   言问泽的爹亲手甩了不争气的儿子一巴掌,下手很重,给儿子揍的吐出一口血沫,而后轻飘飘地对叶老爷子道:“我知道这两个孩子之间一直有旧怨,当务之急,还是先把小郑找到,我这边也叫些手下,往市中心搜搜,可不要让孩子在路上遇到什么危险。”   “至于我家这个混账,等人找到了,我一定叫他上门赔罪,到时候小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叶家觉得呢?”   最终是叶老太太拍板,“当然,眼下还是找到秋白最重要。”   于是嘴角流血的罪魁祸首言问泽就先被带回了家。   叶聿风相当不忿,谁都能看出,这件事就是要被轻轻揭过了,哪里还会有登门道歉那一茬。   “气死我了!”   郑秋白并不恼叶家没有为他站出来撑腰,毕竟换做他也会这样做,权衡利弊罢了,重要的不在这,“你先告诉我,言问泽下的是什么药?”   这问题叫喋喋不休的叶聿风卡壳一瞬,昨天晚上郑秋白失踪实在闹得太混乱,似乎没人记得问。   不过,“还能是什么药?他说的那样下流,就是内种药呗!”   郑秋白心凉了大半,从昨天晚上霍峋的卖力程度来看,那不像是寻常合规的助兴药品,加上现在还昏迷不醒,只怕是那来历不明、副作用不明的默思本。   医生二度询问患者用药史,郑秋白只能把自己猜测的讲出来。   “是精神类药物?”如果是过量的精神药物的确有可能会抑制神经中枢活跃性,导致长期倦怠甚至昏迷不醒。   医生问郑秋白:“那你是他的家属吗?我们需要家属签一份免责声明。”   事情进展到这个地步,医生不提这茬,郑秋白也知道自己得通知霍嵘。   **   霍家清早的餐桌上难得出现一次霍三少,他打着哈欠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感恩地接过大嫂递过来的黑米豆浆,“谢谢嫂子。”   从厨房里端着包子油条出来的霍源路过时踹了他一脚,“你难道是等伺候的客人吗?不知道起来干点活儿?”   “我昨天晚上四点才到家。”霍三少揉揉眼睛,他现在能坐在这里都是奇迹了。   霍家的家规,只要在家里住就必须七点前起来吃早餐,不然等着家法伺候。   “二哥,你今天怎么在家?”平时霍源算得上吃住都在公司,毕竟他们那些网址程序运行一但发现漏洞,就得立刻补充代码。   霍家老两口常觉得这家里的老二是卖给他们公司了,想赎人都没法子。   “我这两天休假。”霍源倒是对自己的工作乐在其中,脸上的眼镜片有啤酒瓶底子那么厚,霍家祖传的周正眉眼挡去一半,活脱脱一个书呆子。   “对了,咱爸妈什么时候回来?”   “二老还在临裕海边住着呢。昨天打电话说那地方的风景好也凉快,等有空了,让你们也去住两天。”大嫂陈禾从厨房出来,坐到餐桌前叹息一声,“不知道峋峋什么时候能回来。”   主位上的霍峥冷哼一声,他上了年纪,眉宇间有深深的沟壑,没办法,年轻时候就爱皱眉,这老了更是不怒自威,“好好的日子,你提他干什么?”   “你看你,又来劲儿了,都这么久了,峋峋肯定知错了,你还想干嘛?再说他小小年纪,一个人在燕城能过得舒服吗?”陈禾说着说着,就把视线飘向了霍嵘。   往嘴里塞油条的霍三少心领神会,“嫂子,放心吧,我那同学顶儿靠谱,一会我就打电话问问他咱家老小过的怎么样。”   陈禾这才笑了,主位上的霍峥倒也没再说难听话。   早饭过半,霍嵘睡裤里的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那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我同学来电话了。”   餐桌上其余人的视线齐齐落了过来。   霍三少当即利落接起通电话,开口不忘埋汰亲弟,“秋白,你这么早打电话来,是我那糟心弟弟惹事了吗?我就说他这小子迟早得闯祸……”   听清对面的回话,霍嵘立马如踩尾巴的猫一般跳起来:“你说什么?霍峋他进医院了?” 第27章 损失   霍嵘这男高音吵的郑秋白耳膜疼,加上身体纵欲过度的种种不舒服越来越明显,坐在病床前的郑爷真觉得他快歇菜了。   奈何确实是他理亏,没看好霍家这颗金玉蛋,只能听着霍嵘大叫。   且在电话里,郑秋白也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和盘托出,他得为自己争取一点时间,尽量想一套万全的、能将损失降到最低的合适说辞。   好在话筒那边的乱成一锅粥的霍家还有头脑冷静的人坐镇,霍峥知道这事在电话里讲不清,决定即刻出发燕城,无论什么事情,都等他们一家人到了再说。   在那之前,该怎么治疗怎么治疗,一切听医生的,要签什么字,都让郑秋白代劳。   挂断电话,坐在急诊室冰冷单人小板凳上的郑爷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抽气。   他的腰椎发麻胀痛、下身还隐隐不适,几次站起又坐下,那坐立难安的模样,过路的小护士瞅他好几眼。   五月份的天本来就热了,平时出门上班一天得洗两次澡的郑秋白更觉得浑身上下都黏腻湿滑不干净。   他现在就想洗澡,也想跟霍少爷似的,甩手掌柜一样闭眼一躺当个睡美男,两耳不闻窗外事。   但这电话一结束,郑秋白估摸自己就只能在医院坐着,最起码要等到霍峋醒过来,又或者等到霍家人到场,给出一个合理的交代。   接下来的事情不少,郑秋白几乎没时间去细想昨夜的荒唐,本来也没什么好想的,哪怕霍峋没有被下药,那充其量,也就算是你情我愿的一夜情。   毕竟他不是没爽到,一把年纪了,也犯不上哭天抢地要个小屁孩对他负责。   而到了明面上,有关昨晚发生的一切,这档子玉米地里的事最不值一提,也最没有利害损失。   由于阿良不在燕城,郑秋白只能再次打给叶聿风,告知了自己的位置,让他送身干净衣服过来。   总不能穿着这皱巴巴如抹布一般不干不净的衣裳和霍家人见面,不体面。   郑爷是个体面人。   叶聿风在那头还以为郑秋白是失身进医院了,着急忙慌就开车过来了。   和他一起到的还有叶伯,老爷子手上拎着清淡的早点,想的异常周到,见到郑秋白更是满眼心疼,“秋白少爷啊,您没事吧?”   “谢谢叶伯。”郑秋白笑笑,他早早把衬衣扣子系到了顶,一丝痕迹都没露出,“放心吧,我没事。”   站在病床前到叶聿风看看脸色苍白的郑秋白,又看看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霍峋,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昨天那个海鲜,你没有吃,给他吃了!还好你没吃,还好是他吃的。”   还好那时候郑秋白也没给自己吃,还好还好。   亲疏远近有时候异常明显,躺在床上的霍峋,明摆着不值得叶少爷过多关心。   “但是,”叶聿风的眼睛又盯上郑爷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蛋,“他那玩意,是怎么解决的?直接送医院来了?”   “你觉得呢?”郑秋白将保温桶合上,里面是马蹄薏米粥,但他一点胃口也没有。   “我——”叶聿风觉得郑秋白不太对劲,但他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劲,“我哪知道啊,这不等你告诉我。”   他又不是半仙。   他也真的很想知道昨晚上郑秋白到底去了哪,又为什么失联,是经历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还是一个热情似火的夜晚。   郑秋白没空编故事,“你在这里陪霍峋一会,我去换身衣服,待会护士可能要来给他换病号服,你搭把手。”   “知道了,但你为什么也要换衣服?”   郑爷抬抬下巴,“我从不穿同一身衣服过夜。”   这是绅士修养。   叶聿风酸酸撇嘴,“在医院看护又不是上t台走秀,矫情什么呢?”   不过他还是摆手,“你快去吧。”   目送郑秋白的背影离开,叶少觉得他走路姿势有点奇怪,好像闪了腰,又像大腿抽了筋。   郑秋白去厕所换衣裳的空档,护士拿来了宽松的病号服,叶聿风和叶伯相互帮忙,给昏迷不醒的病号脱衣服。   看清病号那隆起胸肌上的齿痕和后背上的爪印后,叶聿风福至心灵。   瞧这激烈程度,这兄弟也是没能逃过那药的威力,都折腾进医院了。   还好是叫他吃了,要是让郑秋白吃了,那真了不得。   叶聿风愚笨的大脑一向没有发散思维的习惯,以至于完全没有怀疑,昨晚和霍峋春风一度的人,会不会就是他的好兄弟。   将换好蓝白条病号服的人扔回病床,叶聿风往冰凉小板凳上一坐,翘着一郎腿等郑秋白回来,间隙往自己嘴里丢了两个郑秋白不吃的蟹粉包子,喷香。   就他贪嘴的这会功夫,床上的病号缓缓睁开了眼。   霍峋的头像好似灌了水,又晕又胀,身上的皮肤也有点刺痛,脸上还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狠狠甩了一嘴巴。   偏偏他还没来得及细数自己身上的不适,昨晚的记忆便如闪电一般,迅速浮现在脑海间,无数羞耻且暧昧的画面放电影般清晰鲜活。   霍峋甚至还记得郑秋白身体的细节与触感,他亲眼见证了属于郑秋白的秘密,并且恬不知耻、死皮赖脸做了些下流至极的行为。   哪怕,郑秋白已经无数次哑着嗓子说不要。   这一切如一盆冷水兜头淋下,把霍峋彻底浇地清醒。   完了,他是真的疯了!   他竟然跟霍嵘的朋友上床?   霍峋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不,一嘴巴不够,他还是直接去死好了!   躺在床上的霍少爷猛地坐直,双目猩红,身下的钢板病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响。   吃早餐的叶少爷瞧见他诈尸似的弹起,忙叫护士快来做检查,又一连三问:“醒了啊?还好吧,昨天晚上没事吧?”   “郑秋白呢?”霍峋看清来人是叶聿风,心底一凉彻底没了底,他侧过身往自己身旁的其余病床上张望,生怕看见一个病恹恹的郑蝴蝶。   昨天晚上的事情,很明显,问题在他,要说他意识全无,那也不是,那一切,就好像是他心底欲望的无限扩大,最终把幻想都变成了现实,咎由自取沦落到现在这种尴尬处境。   可无论怎样,他都该先给郑秋白道歉。   是他太过粗鲁和过分,完全压制了郑秋白想从车里往外爬的挣扎,至于整个过程中的呻吟,更已经完全无法分辨那是欢愉还是痛苦。   “他去卫生间了,你找他干嘛啊?先检查身体吧,年纪轻轻可别留下什么后遗症。”叶聿风抱臂,觉得这霍峋看起来容光满面,活力十足,没什么大碍,“这次的事情还是谢谢你了,要不是你,遭殃的就是郑秋白了,他——他可不像你这么身板壮。”   “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我都会满足你。”叶聿风傲慢地从外套兜里掏出一沓支票簿。   霍峋瞥了叶聿风一眼,像是在看神经病,他扭头谢绝了要给他抽血的护士,他的身体,他自己最清楚,“我没事,先不用管我了。”   说完就翻身下了床,蹬上鞋,健步如飞冲出了病房。   他要去找郑秋白,现在,立刻。   *   郑秋白换好衣裳,又把已经脏掉的衣服全部丢进垃圾桶,深呼吸几口新鲜空气,才慢吞吞扶着腰往回走。   当然,靠近急诊楼他就立马挺直了脊背,这老头子似的姿势,可不能叫叶聿风瞧见。   半路主治医生叫住他交代病情:“霍峋家属,我们在他的血液样本里面并没有发现精神类药物成分,只有过量的西地那非。”   “西地那非?”   医生解释:“是治疗男性勃起功能障碍的一种药物。”俗称,伟哥。   “这种成分就算是过量也不至于昏迷。”   “那他为什么一直不醒?”   “结合这个结果和刚刚对他的检查我觉得应该是,他累了,在睡觉,还没睡醒。”   累了,睡了,还没醒。   已经在晕厥边缘且发现自己担心有点多余的郑爷表情十分耐人寻味。   他轻轻在心底告诉自己冷静,至少现在是在医院,霍家人马上要来了,不方便再给霍峋第一个耳巴子。   医生补充道:“如果不放心,可以暂时转到普通病房观察一段时间,我给他开点葡萄糖加快代谢。”   在医生建议下,郑秋白决定让霍峋在医院躺到自然醒,于是扭头去了就诊楼大厅排队缴费,最终收获了一叠厚厚的检查单和缴费条。   估摸着霍家要来的人不少,在普通住院楼层的多人间难免打扰别的病人休息,郑秋白特意找来护士,说明需求,准备多掏些钞票升级个单人病房。   恰好康复科床位宽松,霍峋要多睡几天也不是不成。   调科室换病房这一套流程郑秋白比负责的护士还要清楚,在护士问他需不需要找两个人帮忙移床时,郑爷想到了壮丁叶少,摇了摇头,“不麻烦了。”   “我们康复科的独立病房在顶楼,电梯在外侧,你们可能要绕去后门。”   “谢谢,我知道。”省三院如今的布置格局和几年后没什么区别,在康复科住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患者郑秋白回到这里,就像是回到老家一样近乡情怯。   当年医院的生活成为了郑秋白记忆长河中的一条明显的分界线,瘫痪复健之前的多数事情他都记不大清了,而那之后直到死前的日子,却是记忆犹新,泾渭分明。   虽然回到了十年前,但有关过去模糊的记忆似乎只有在他真正经历时,才能从角落处抽丝剥茧。   就像直到现在他依旧想不起当年霍峋到底是因为什么离开了燕城,可能只有事到临头那一刻才能有所感应。   不过记不记得似乎也没什么必要了,毕竟这事一出,霍家首先就不会再放霍峋留在燕城,而霍峋也未必还愿意待在郑秋白的家里。   郑秋白其实难免有些怀疑霍峋是在装睡,省的睁眼要面对自己,徒增尴尬。   摩托罗拉吵闹的铃声打断了郑爷小心眼的发散思维,电话那头是叶少爷,“刚刚那个霍什么醒了!”   “醒了?”这还是郑爷第一次觉得接到叶聿风的电话也有好消息。   “醒了!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醒过来就在找你,我说你去卫生间了,他穿上鞋就跑出去了!”   叶聿风和叶伯一上一下翻遍急诊两层楼的男厕都没看见霍峋的人影,“你说这小子是不是会遁地啊!他能去哪啊?”   郑秋白:……   “聿风啊,你可真是厉害,一个病号都看不住!”   “我看了啊!我还要给他支票当感谢费呢,这都留不住他!他非要找你,跟那小蝌蚪找妈妈似的!没你他就活不了了——”   叶聿风扯淡的鬼话被郑秋白直接挂断。   他低头翻遍手机电话簿,才发现自己压根没有存霍峋的电话号码。   郑爷有点怀疑自己压根不适合带孩子这项麻烦的工作。   为了霍峋,为了他自己,或许一开始就该直接拒绝霍嵘的请求。   郑秋白认命往就诊楼去找安保,穿着宽松病号服的霍峋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个头高就是有好处,鹤立鸡群,在医院排队取号缴费的人潮中尤为显眼。   这小子似乎也在找什么东西,背对着郑秋白,匆忙穿梭在就诊大厅。   “霍峋。”郑秋白真的是累了,他不想抬脚去追了,站在原地开口时,他想的是霍峋能听见就皆大欢喜,听不见他就在这门口等着,守株待兔,毕竟霍峋迟早是要出来的。   医院的就诊大厅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喧嚣,有人在排队取号,有人在询问导诊自己该挂哪个科室、去哪里拿片子拿药。   大多数人都在赶时间,看病本身就是一件让人难以沉心静气的麻烦事,在这种焦灼的环境里,人讲话的分贝都不得不随着周围人一起提高。   霍峋眼前的大爷正因为老花眼看不清医嘱上的服药剂量跟护士反复询问,他又耳背,护士只能扯着嗓子在他耳畔喊出‘一日三次,一次两粒’、‘饭后服用’。   擦肩而过的男人对妻子抱怨着来医院看病就是白送钱,明明在家吃几粒阿莫西林也差不多了,何必要花挂号的钱。   又一个刚缴过费的家属捏着厚厚一叠单据和黄绿色的病历本,脚步匆匆,一路高声‘借过’、‘让路’。   属于医院的声音混浮喧嚣,将霍峋困在原地。   他像是只无头苍蝇,四处乱撞也找不到想找的人。   直到,他似乎听见了郑秋白的声音。   “霍峋。”   他在叫他。 第28章 真情流露   下一瞬,他们四目相对。   这光怪陆离的一幕,很像是霍淳私藏的浪漫爱情影视碟片里会出现的经典桥段。   两个主角总要阴差阳错眼瞎似的错过、背对彼此,更要相隔茫茫人海,伴随嘈杂的画外音失魂落魄,两个人的心声不值一提。   而就当观众都要觉得他们注定要分开时,剧情总会有恰到好处回眸相望的一瞬间。   一切喧嚣的背景音也在此刻按下了暂停键。   万籁俱寂,匆忙的路人尽数被上帝收回,画面里只剩下了他们。   来到结尾,要么抱着流泪,要么抱着生啃。   忽略少儿不宜的画面,当时小小年纪的霍峋不能理解他姐姐为什么会为这样奇葩的桥段落泪,且就为了这,剥夺他看七侠五义的休闲时光。   他也理解不了那怯懦的男主为什么要在机场大厅眼瞎式找人,也理解不了为什么见到对方后的第一件事总是撞开人群的飞奔与难舍难分拥抱。   这时候这么黏糊,早干嘛去了?   但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他以为郑秋白是找借口走了,也以为郑秋白是不愿意见他,甚至是恨他、厌恶他。   愧疚、忐忑、不安、焦灼——这世上一切可能和怯懦相挂钩的词,都在霍峋像个精神病一样,在这陌生城市的医院里四下寻找郑秋白的过程中,生动形象地体现在他身上。   小时候觉得那电视剧里的主角都不够聪明,找人的法子又笨拙又生硬。   事实上,人在慌张时,都是笨拙生硬的。   而倘若霍峋不是一个听候发落的‘重刑犯’,他也想扑过去把这四处乱晃的郑蝴蝶抓进怀里。   这是下意识的真情流露。   是被抑制到再难压抑的欲望。   但现实是,霍少爷见到郑爷的第一眼便忐忑到大脑发蒙。   再一眨眼,换了身干净套装,仪表堂堂的郑秋白已经自动出现在他面前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郑秋白跟前儿的。   希望没有同手同脚。   郑秋白脸上并没有预想的愠怒、不耐甚至是厌恶,他向上的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平静亲和,仿佛昨天晚上的荒唐事压根没有发生一般淡定。   这种淡然反倒叫霍峋这个内心难安的‘罪魁祸首’不知道如何应对了,他都做好了郑秋白会给他几个耳光的准备,而不是这样轻飘飘的泰然,像是一切都不重要。   霍少爷喉头滚动,结巴似的艰涩开口:“你、我——”   “霍峋,”郑秋白抬眼,“先听我说。”   七窍玲珑心的郑爷一看霍峋这瑟瑟缩缩的德行,就知道对方准备提起昨天晚上的事情。   但无论是道歉还是懊悔,他现在都没时间听这份欲言又止的矫情,更没有精力去给一个刚刚摆脱童子鸡身份的处男庆祝。   他们两个之间必须尽快对好口供,以应对即将到来的霍家人。   这才是正经事。   “到医院的时候你昏睡不醒,医生需要家属签字,所以我自作主张通知了霍嵘。”就是通知的时间地点都不太恰当。   郑秋白哪里猜得到霍嵘还是个会在家里寄居,乖乖早起吃早饭的好孩子。听话筒那边的情况,大概霍家不少人都知道了霍峋的情况,跟着一起着急。   “现在你的家人已经在赶往燕城的路上,大概不到一小时他们就要到了。”   巨大的考验即将到来。   这通消息叫想说点什么的霍少爷险些成了哑巴,同样,他和郑秋白这种跟小学生闯祸被老师通知叫家长一样的境况,也实在叫人尴尬,“我已经快二十了——”   “我知道,所以为了防止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我觉得你应该在他们到来之前,想好一会怎么委婉解释这件事。”   纯粹依靠编撰谎言肯定是行不通的,霍家人应当不会那么好糊弄,被拆穿的风险太大,所以郑爷建议避重就轻。   着重强调一些事,刻意忽略一些事,委婉地说明,以便大家接受。   “委婉解释什么?”霍峋蹙眉,他准备和盘托出,实话实说。   他已经快二十了,这种事不能算是偷尝禁果,不至于要挨家法。   更何况霍少爷自觉这是他的私事,他对郑秋白有愧疚和歉意,对自己的家人可没有。   至于霍嵘……就算郑秋白是霍嵘的朋友又怎样?他们两个又没有谈朋友!   未婚未嫁的,霍峋就要堂堂正正清清楚楚告诉霍老三,你的朋友已经是我的了!   眼见霍峋肩背愈发挺直,眼神愈发坚毅,似乎对‘和盘托出’这个决定胸有成竹,郑爷很头疼,“我觉得这件事没必要告诉霍嵘。”   “为什么?”   “我觉得你的重点应该放在你为什么会进医院,他们关心的也是这件事情,而不是其他。”   虽然按照郑秋白对霍老三的了解,那厮对于他弟弟终于清纯不在的“噩耗”一定相当感兴趣。   但郑秋白不想跟霍嵘血拼决斗,也不想背上一个‘诱拐弟弟’的变态罪名,更不想自己朋友变成大伯哥。   霍峋一顿,觉得郑秋白说的也在理,他的私事,没必要事无巨细告诉家里。   可当他偏头细细回想自己变成这副样子的主要原因后,脸却莫名充血红成了洋柿子,颇为不自然弯了弯腰。   郑爷不经意向下扫了一眼,不由得感慨这药真是神药,他飞快抬眼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医生给你开了补液加快代谢,我们先回病房输液吧。”   *   叶聿风收到郑秋白来电,得知病号已经找到后,带着叶伯先一步到了单人病房。   所谓单人病房,也没什么特别的装潢,照样是蓝色塑料盖的铁板凳,单人铁板床,只是多了一个带淋浴的洗手间,但洗手间里也是空空荡荡,连基本的洗漱用品都没有。   叶聿风纳闷这医院服务怎么这样差劲,他打小没进过公立医院,体检都是飞去港湾,还当这是住五星级酒店呢。   叶伯道:“少爷,这些东西都是要自带或者购买的,医院不给提供。”   于是为了弥补自己没看住病号的失误,叶聿风准备自掏腰包给霍峋买一整套住院大礼包。   软枕拖鞋到暖壶洗脸盆,康复科楼外的小卖店一应俱全。   凡是要分尺码的,叶少各个尺码都要,凡是分高低品质的,叶少只要最贵的。   小卖部老板没见过这样的土财主,殷切至极,还帮着送货到病房,“您还有什么需要的,说一声就成,我记得您的病房号了。”   医院小卖部里各种生活用品售卖价格一向比外面高,来一个叶聿风这样不比价也不讲价的冤大头相当难得。   叶少爷满意低头从自己钱夹子里抽出来十来张大钞递过去,他还当这一堆乱七八糟要多少钱才能有这样好的服务,没想到这么便宜,“爽快,这都给你,多的不用找了。”   叶伯满眼欣慰地看着自家少爷,“您和秋白少爷的关系真是越来越好了,这样真好。”   要是叶长流还活着,看见这一幕,不知道得有多开心。   “到了医院,他不还得指望我。”叶聿风哼哼两声,他刚刚在这医院里转悠一圈才发觉,人到这种生病这种脆弱又敏感的时候,能陪在身边的只有最亲近的人。   叶少爷偷摸掰手指头数了一下自己身边有几个值得这样托付的存在,却发现,除了死去的叶长流,他能想到的大概只有郑秋白了。   当年叶长流带着舒澜和郑秋白回家,叶聿风其实也开心过,他以为自己要有一个妈妈和一个可爱的妹妹。   谁知道郑秋白虽然长得漂亮,叶长流却说他是小男孩,得叫哥哥。   只有老天爷知道那时候叶聿风的幻想破灭了多少。   要是舒澜带来的是个绑辫子的小姑娘,叶聿风未必会和郑秋白针尖对麦芒十几年。   郑爷带着霍峋进门,见到的就是迎面一地塑料盆和暖壶,原本不大的单间病房愈发狭小,“这些是什么?”   “我看这病房太空,给你们添点儿东西。”见郑秋白带着病号回来,叶少揶揄开口:“啧啧,小蝌蚪找到妈妈了。”   本来就因为某些反应过度敏感的霍峋立马瞪向他,阴着脸,“你胡说什么?”   叶少爷长这么大还没被霍峋这种层次的打工仔这样凶过,刚想发作,又想到对方是郑秋白的替死鬼,只能撇嘴忍下。   开玩笑都听不出。   算了,他不跟这种平头百姓一般见识。   “他不需要这么多东西,又不会在医院常住,而且他家人一会就来了,你把这些东西摆在这,不仅没用,还没有下脚的地方。”   “怎么没用?这个是洗脸的,这个是洗脚的。这个是洗澡的,那个是洗衣服的,这都是有用的!”叶少爷的塑料盆都是按需购买的。   叶伯也站他家少爷,“是啊秋白少爷,聿风少爷也是好意。”   “叶伯,这些是真的用不到,又不是乔迁。叶聿风,你别那么多话,快收拾!”郑秋白单手撑腰,深呼吸一口气,指挥着叶聿风把多余的塑料盆都迅速打扫掉,又一扫乖乖站着的霍峋,“你上床躺着,一会护士来给你输液。”   “你还好吗?”霍峋站在郑秋白身侧,这才敢正眼打量郑爷的脸,却觉得郑蝴蝶今天过分苍白。   这种白已经不是带有瓷器那种莹润光泽的白了,而是虚弱疲倦,像纸张似的白。   郑秋白在厕所时也看到了自己鬼似的脸,他感觉到身体在低烧,大概是伤到了某些难以言说的地方,站到现在全凭一口仙气。   但霍峋一讲话,屋里的另外两个人都看了过来,尤其是叶伯,老爷子眼里的担心都要实质化了。   “我没事。”郑秋白摇摇头,也不觉得这小发烧有什么可怕的,他现在身板好着呢。   闻言霍峋蹙眉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的脸皮盯穿。   良久,发现郑秋白拒不和他对视后,霍少爷一屁股坐到了板凳上,不忘翘起二郎腿遮掩尴尬,而后对终于看向他的郑秋白道:“你去床上躺一会吧,我觉得你脸色很不好。”   他又补充道:“我已经没事了,坐着也能挂水。”   “哪有让病人坐着挂水的道理?”收拾塑料盆的叶少爷开腔了:“这医院单人间就没有双床房配置的吗?你俩一边一个。”   郑秋白:……   霍峋一米九几的大高个,郑秋白想把他拔萝卜似的从椅子上拔起来也不现实,只能顺从躺了个床边。   拿着葡萄糖进来的护士还以为床上苍白脆弱的郑爷才是病人,那输液针差点就扎错了人。   叶聿风收拾完塑料盆,叶家来了好几个电话,大多是细问郑秋白状况的,也有询问需不需要佣人去帮忙的,还有建议他们都先回家,让医师上门处理。   他看向躺在床上的郑爷,只见对方冲他轻轻摇摇头。   郑秋白清楚现在的状况,无非是叶家想尽早知道自己的情况以方便同言家谈条件。   言问泽或许不会真正登门道歉,但该有的致歉表达,言家不会少。   那种性质出落的家族,最讲信义。倘若郑秋白稍微惨一些,叶家能开口讨要的东西就更多。   他是筹码。   不过,这件事里明面受苦的人不是郑秋白,而是坐在床边时不时偷瞄郑爷一眼又低头乖乖挂水的霍峋。   这件事要怎么处理,如何赔偿,主动权其实已经完全不在言家和叶家了,而在即将到来的霍家。   简单把言问泽下药的前因告诉霍峋,刚刚还闷头郁郁的霍少爷眼底喷火,“他和你有仇吗?”   恨到要用这样下作的手段?   霍峋太知道那药的邪门,如果真的是郑秋白吃了,自己又不在他身边,那是不是——   不能细想,一想,霍峋拔掉输液管跑去亲手捏死言问泽的心都有了。   这人就是只臭虫!   叶聿风也捏紧拳头,“他那贱人打小就这样,欺负人上瘾!这背兴挨千刀的,等我找机会狠狠削他一顿!”   在骂言问泽这件事上,霍峋同叶聿风成了知己,你一言我一语,压根不给郑爷插嘴的机会。   最终是郑秋白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份相见恨晚,话筒那头是霍嵘,“秋白,我们到了。”   霍家人开了三个多小时的车,一路上专车开路,畅通无阻,总算从京市跑高速到了燕城。   一行人浩浩荡荡,尤其出行都常跟着助手保镖的霍峥,那派头活像是来医院视察的,惹得看热闹的路人都紧张。   “小张,你去问问情况。”霍峥吩咐。   “是,领导。”   小张是个勤快的,不等霍家人走到霍峋病房前,霍峋在急诊的主治医生已经被副院长带着小跑赶到,包括霍峋入院来做的全部检查、核磁图、开药处方,尽数落到了霍家人眼前。   “贵公子入院治疗及时,就是年轻人在那种事上最好还是要有分寸,有些药得注意服用剂量,过犹不及。”   陈禾指着单子上的西地那非,“这西地那非是什么药?怎么还服药过量了?这药会有什么副作用吗?”她生怕霍峋是股市赔了想不开,才吃多了药。   霍峥和霍源也是一脸沉重,等候医生的宣判,他们在电话那头都已经听到,霍峋陷入昏迷醒不过来了。   一般人,压根不知道西地那非是什么东西。   只有霍嵘,玩的花的霍三少,闻言眼睛瞪的像铜铃。   在医生要开口的下一秒,他咳地像是罹患肺痨,“咳咳咳——内什么,医生,我弟弟他还好吧?现在应该没大碍了吧?” 第29章 我喜欢他   “贵公子身强体壮,现在人已经醒了,等剩余药物代谢出来,也就没什么大碍,可以出院了。”医生实话实说。   这话叫提心吊胆的陈禾险些呜咽出声,“还好还好,菩萨保佑。”霍峥和霍源的脸色也跟着和缓了下来。   霍三少看这场面,唯恐自己不合群被看出异样,也装出长出一口气的安心。   但一想到那小混球是吃伟哥吃进的医院,霍嵘这勉强向下的沉重唇角就忍不住抽搐。   这补药又不是糖块,还能一颗接一颗地塞?没看见使用说明?   还有,是谁教给他弟弟吃这玩意的?小小年纪就开始风流纵欲了?   这还是他看张三级碟片都要长针眼的弟弟吗?   这是被人带坏了吧?   霍老三脑海中飞速掠过了郑爷的脸,毫无疑问,霍峋在燕城接触最多的人就是郑秋白,但很快,他又自我否定摇摇头。   不能是,不应该。   霍嵘前年来过金玉庭捧场,这地方就是个正经到不能再正经的场合了,半点暗示意味的生意都没有,来往谈的都是正经事。   至于郑秋白,那本身就是个行走的巨大迷魂药,犯不上弄那种下流药物,就多的是哈巴狗追着他西装裤角死缠烂打。   在金玉庭,能见到郑老板,坐下说说话喝杯酒,能比啃一盒伟哥还舒坦。   于是这一路上霍嵘已经开始帮郑秋白开脱了,他就怕霍峋这档子事,被自家护犊子的哥嫂怪罪在老同学身上,再将人家当靶子发泄。   郑秋白多能耐霍嵘清楚,他想拿捏霍峋那小玩意就跟玩似的,同样,他有多靠谱,霍嵘也清楚,不然也不能放心把弟弟推到燕城。   这应该就不是在郑秋白眼皮子底下出的事。   估计是霍峋那没社会经验的公子哥着了邪门道儿。   当霍嵘跟着哥嫂挤进狭小的单间病房,亲眼看到坐床边穿着病号服输着液却满面红光的小弟,再对比站在房间一角脸色苍白的老同学。   他的脚步当即调转了方向,更确定了一开始的想法。   可怎么吃药的是他弟,看着跟被吸干似的是郑秋白?   “秋白,好久不见了。”坐在病床前的霍峋一见霍嵘溜边儿去接近郑蝴蝶,立马就要起身站过去,奈何陈禾跟霍源一左一右挡在了他眼前儿,像两尊大佛。   霍峋只能安分叫人,“大嫂,二哥。”   “峋峋啊,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这都——”陈禾预想的画面太悲惨,结果当面一看,霍峋和寻常时候没什么两样,那是半点病容都没有。   可话都说出口了,她只能继续道:“这都闹进医院了!你吃那些乱七八糟的药干什么!有什么想不开的!?”   霍源扶一扶脸上的镜片,“你已经十九岁了,做什么事情都该顾及些家人,还好爸妈不在家。而且有什么事过不去?要你这么作贱自己?”   “这件事是意外,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霍峋听出他们误会,忙解释起来。   “不管是不是意外,今天就收拾东西,跟嫂子回家!”陈禾不听,她早就想让霍峋回京市了,这家里最小的孩子放在外面实在是不能放心。   这次的事情一出,燕城是绝对不能留了。   霍源也跟着点头,“这医院的病房也太小,你还是去爸妈体检那家医院再仔细做个检查,我打电话给你安排房间。”   霍峋当即抗拒,“我不回去!我现在也没事了,你们看完了,就回去吧!”   他说完,下意识扭头去看郑秋白,却发现这人和霍嵘聊的开心,压根没心思分神看自己的处境。   莫名其妙的酸泡泡又淹没了霍少爷,连带着他看嬉皮笑脸的霍嵘都尤为讨厌。   站在门边的副院长看准时机,“我们医院有专门的特需病房,不如咱们换间病房再聊?那边地方大。”   省三院的特需病房,也是单间病房,但空间更大,还带基本软装,有会客厅阳台和宽敞浴室,一般情况下不对外开放。   能住进去的除却紧急重病患者,大部份是身份地位不一般的,住院看病需要保密的病号,也就是某些特权阶层,有头有脸的人物。   陈禾点头,“那咱们先换个病房,这屋子太小。”他们一家人都没办法坐下说话。   “大嫂,别麻烦了,我在这就挺好的!”霍峋不想换地。   “霍峋,”霍老二是霍家几个孩子里脾气最柔和的,面对不懂事弟弟都忍不住皱眉,耐心告罄,“你听点话。”   但霍峋屁股生了秤砣,死死黏在病床上,明摆着不配合。   霍源也是没办法把他扽起来。   这时一直在门外跟着霍峥和医生沟通的小张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俩高高壮壮的保镖。   他弯起眼冲床上的霍少爷笑笑,“小峋,得罪了,这都是领导吩咐。”   听到霍峥也来了,霍峋那点叛逆更盛。奈何他手上插着输液针,而那两个保镖又都是正经的‘大内高手’,实战经验丰富,没过两下子,就给霍峋摁倒在地上。   毫不留情,甚至有点丢人,霍少爷气的脸都红了。   眼看这病房马上就要变成肉搏战场,郑秋白总算把所剩无几的精力放到了挣扎不已的霍少爷身上。   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刚想开口,霍嵘却一把拉紧他,“秋白,你甭管了,这是我大哥准备收拾他,谁劝都没用。等一会收拾完他,我再给你们介绍一下子。”   “他还没输完液。”郑秋白蹙眉,他不知道霍家的家法,但直觉不太妙。   “我看他生龙活虎的,死不了。”霍嵘不以为意,“倒是你,这脸色真不好看,是不是为这小兔崽子的事糟心了?”   霍嵘这人,说话不能好好说,喜欢一边说一边动手动脚,胳膊轻飘飘落到了郑秋白的肩上,像两人大学时候似的,勾肩搭背。   被摁住的霍峋看到这,立马暴起了,两个保镖都险些没摁住,任由他调转了个方向,“霍嵘,松开你的狗爪子!”   霍嵘被吼的一愣,眨眨眼,“怎么,小弟,你吃醋啊?放心,等你在大哥那挨完打,哥哥把你抱回家。”   “谁要你抱!”霍峋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恶寒来形容了,可当他看清郑秋白紧皱的眉头,只能咬牙收声。   两人在霍家人进门刚悄悄约定过,不该说的事不能往外说。   小张在一旁催促,保镖没再给霍峋发泄的机会,愣是摁着人往外走,去见霍峥。   病房一下子空了,只有霍嵘还留在这儿跟郑秋白叙旧谈天,他不着急走,他和郑秋白可有阵子不见了。   眼瞧着家人都不在了,帮弟弟保守小秘密的霍嵘才晃晃郑秋白的肩,偏头问:“秋白,你跟我说实话,霍峋怎么会吃那种药?他不会是误入风尘场所遇到仙人跳了吧?”   “霍峋不都说了这是意外,你没听见?”郑秋白反手推开黏糊的霍嵘,他现在撑不住这一个成年人靠过来的压迫体重,“确实是意外,那本来是冲我来的,如果不是霍峋,遭殃的就是我了。”   霍嵘傻眼,“真的吗?那他还是见义勇为?”   “是。”郑秋白点头,又想起刚刚霍峋被拖走的场景,皱眉道:“霍峋液还没输完,这事和他也没关系,你大哥非要收拾人,就让他收拾我好了。”   “本来,也就是我的事。”   叶聿风跟叶伯提着两件包装精美的大果篮回到病房的时候,屋里只剩郑秋白形单影只一个人,他坐在病床边,看样子在休息。   “霍峋那一家子呢?还没来?对了,刚刚外面好热闹,我看好几辆军车停在楼下,他们这医院里是有什么重刑犯在看病吗?”叶少爷惜命,要真是这样,趁早转院比较好。   “你回来晚了,他们刚刚走了。”   “走了?那还回来吗?”叶聿风傻眼,把手上的果篮放下,他还是特意去店里买的精品水果,就为了感谢郑秋白‘救命恩人’那一家子呢。   没想到这一家这么着急,连个面都没让他见上。   “不知道。”讲真心话,郑秋白倒希望霍峋能听话,好好回家去。   在自己手上,实在是受罪。   郑秋白有点愧疚,这愧疚源于上辈子,也源于这辈子。   有幸重来一次,郑秋白却也不是二十三岁时意气风发、做事果决的小郑老板了,他身上压满了沉甸甸的思绪,有关从前,有关现在,如一座山,叫人连喘息都疲惫。   他担心有关霍峋正因为他走上另一条奇怪的路,而无法成为原本事业有成风光无限的天之骄子;他也头疼自己如今的无能,他对于霍峋,好像没有对于叶静潭那么有用。   他想回报霍峋,却发现自己没什么能为霍峋做的。   郑秋白很难不怀疑,是不是他的存在,就是为了成为叶静潭的垫脚石,除此之外毫无用处,同样除此之外的任何一条路,都是全然陌生、他压根无法掌控的。   这种脱轨的感觉,很不好。   他有点后悔了。   可能,他将一切保持原样才是正确的选择。   一旁拆开果篮洗了个苹果啃的叶少爷觉得郑秋白这状态不对,主动凑近来摸他的脑袋。   还不等郑秋白打开这只作乱手,叶少爷已经跑出去到走廊间大喊:“医生!医生呢?快来人啊!这有个病人该烧傻了!”   ***   方才霍嵘听完郑秋白解释,是脚底抹油赶紧往外跑,生怕跑慢了,叫霍峋被霍峥揍断一条腿。   他家大哥和小弟,那就是两块茅坑里的石头,个顶个的倔强和执拗,放在一起永远只有硬碰硬,最终两败俱伤,就没有能好好解释的时候。   果然,等他赶到特需病房门口时,只见霍源和陈禾都站在外面,满面愁容。   “霍峋呢?”霍嵘要往病房里进,却被小张带着保镖挡了下来,“小嵘,领导正跟小峋讲话呢,咱们不方便进去。”   霍嵘这就知道自己来迟了,那家法已经要开始了,“张旗,你进去跟我哥说一声,可千万别揍啊!这事跟霍峋就没关系!那药就是意外!”他弟弟那还是见义勇为呢。   小张又笑,这笑意味深长,“当然,领导什么都知道了,不会错怪小峋。”   霍峥什么都知道了,他不仅知道那药的效用,甚至还知道霍峋大晚上差点出车祸,连车带人栽进玉米地里过了一整夜,出来之后就直接进了医院。   同样,连带跟着霍峋在玉米地里过夜的另一个人的资料,也已经被小张送到了他手里。   那份资料堪称事无巨细,其中郑秋白如今身上负担的花边绯闻都清清楚楚罗列着,包括那些围着他转的哈巴狗。   这里头,估计还得填一只霍峋。   霍峥活了快五十年,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但疑似霍峋跟一个夜场出身的男人厮混了一整晚的消息,还是叫他一瞬间血压飙升,连手都在抖。   从霍峋为了炒股选择离家出走起,霍峥就越来越意识到这个孩子被自己养育的脱轨和不着调,又或者霍峋压根就是一摊没办法养到出类拔萃的烂泥。   年轻时霍峥出任务不小心受过伤,于是跟陈禾结婚多年都没有孩子,因而比起家里老二是真正兄友弟恭的相处,到了霍淳与霍嵘这一对龙凤胎,还有最小的霍峋,对霍峥而言都如他的孩子一般。   尤其是霍峋。   这个胞弟的户口甚至是记在霍峥名下的,就如他与陈禾的亲子一般。   不出所料,霍峋的确养的像霍峥,无论是模样还是脾气,霍峥曾一度深觉霍峋能走上如他一般的道路。   但可能是霍峥自小是年轻的父母棍棒教育出来的,又过早从军,从幼时到年轻时没怎么赶上过时代的好时候,一直在吃苦,最惨时啃过草根与树皮、生吃过老鼠,他的思维古板又根深蒂固,教育手法也雷厉风行。   他的行为无意间束缚了其它人的自由和选择,更甚至是天性,于是霍家牵扯到成人成才的问题,总是压抑的。   可霍峥不觉得自己有错,因为世俗意义上看他如今的地位、权柄,都能证明他这一路走来是成功的,那这条成功的路就是值得复制的。   他就是在育人,他就要把霍峋养成板正的霍家人模样,哪怕他与霍峋的关系已经愈发渐行渐远濒临决裂,哪怕他们之间从未有过欢声笑语,哪怕霍峋如今可能是恨他的。   坐在沙发上的霍峥抬眼,目光扫过如押解犯人一般被控制住的霍峋,冷声吩咐:“把他衣服给我扒了。”   霍峋立马虎目圆睁,“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看你们敢!”   霍峥这不由分说押他进来质问的行为,已经足够叫人憋闷,竟然还要扒他衣裳?   霍峋勃然的样子,几乎和年轻时候的霍峥一模一样。   保镖们对视一眼,不敢下手。   霍峥怒声:“怎么?我说话不管用了吗?还不动手!”   到底霍峥才是霍家讲话最有权威的人。   保镖们只能联手将霍峋控制住,强硬去扒他身上的病号服,以至于霍峋手上的点滴针在这挣扎的动作中被甩开,一连串的血珠从手背上溢出来,滴到地板上花团锦簇的手织地毯上。   质量堪忧的病号服被撕扯拉开,露出霍峋精健的上半身,也露出了有关另一个人的痕迹。   “你这个混账!”叫霍峥滔天怒火彻底点燃的,是霍峋背后的尖锐抓痕,他几乎是下意识,抄起来手边的玻璃烟灰缸砸了过去,“霍峋!你真是无法无天了!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你和人乱搞!这是流氓罪!”   沉重的玻璃缸砸在肩头,皮肉的疼痛火急火燎地荡开,霍峋才清楚明白他大哥在气愤什么。   说来好笑,霍峥千里迢迢从京市赶来,不是为了关心霍峋的身体,也不是为了给霍峋这件事撑腰讨个说法,而是为了在霍峋身上找问题,抓错误,摁准他是个道德败坏乱搞的,犯了流氓罪。   霍峥在意的事情,就是这种东西。   这一刻,跟郑爷约法三章的事情都忘在了脑后,霍峋本来也不打算瞒,他甩开两个保镖的手,坦坦荡荡点头,“是,我和他上床了,但是这又怎么了,这是我们的私事。”   “你就真那么糊涂!?那么控制不了自己?做出这种事情!你和路边的公狗有什么区别!?我养你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让你成为这种下流货色吗!?”手边没了趁手的利器,霍峥只能将桌子拍的震天响。   霍峋昨晚能控制住自己吗?   他清楚他不是意识全无的,做出的一切似乎都是他内心下意识应允的。   如果非要为这一切找出一个说法和原因,那似乎就是,“我喜欢他。”   他喜欢郑秋白,所以他不想控制自己的欲望。   喜欢郑秋白这件事,霍峋自己都不敢相信。   放在以前,郑秋白是他最避之不及的那种人,浪荡,谄媚,野心勃勃,玩弄人心。   但就像他从一开始就对郑秋白这三个字有所感应一般,他似乎天生受这个人吸引,他的注意力总是不受控制落到郑秋白的身上,去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去好奇他的过去经历,去为他身边的花边消息产生嫉妒和不满。   原本霍峋觉得,郑秋白上辈子一定对不起他,才叫他总在郑秋白面前表现地像个贪婪的傻子,堂而皇之想要索取更多,希望对方对他更好,对他特殊。   但其实不是,事实上,是倘若对方是郑秋白,霍峋可以将自己的一切都掏出来,奋不顾身,心甘情愿。   上辈子,应当是他对不起郑秋白。 第30章 出柜   “我喜欢他。”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语调却柔和到不像是霍峋这块硬石头能讲出来的话,同样也是这样轻飘的四个字,在原本就气氛紧绷的室内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彻底炸了庙了。   这年头‘coming out of the closet’的自由观念还没传到国内,说起两个男人相爱相守,霍峥这种中年人只能联想到那群不男不女的兔爷儿又或者流氓罪里的鸡奸罪名。   这条法案前两年被重新修订,将原本直白的罪名更换成了猥亵。   可换汤不换药,变态就是变态。   霍峥从那个年代过来,亲眼见过这样乱搞的两个男人被抓进监狱拉去吃枪子儿,也异常清楚这样的畸形感情注定跟‘有病’相挂钩,这是不正常的。   “你、你再说一遍!?霍峋!你是不是疯了!”霍峥怒吼的声音在颤抖,一股血腥气在他胸腔翻涌。   “再说几遍都一样,我喜欢他。”霍峋梗着脖子,他对自己的感情接受良好,没有半点不适,也没觉得自己是个变态。   说这种话,他也不是为了同霍峥对着干,而是在当下这个情况,在他和郑秋白已经有特殊接触的前提下,他的喜欢已经说晚了。   要么说霍嵘对他弟弟的评价一直以来都是中肯的、正确的。   霍峋就是那种保守固执又认死理儿的,他这死心眼子倘若和一个人睡了,那内个人必然是他未来老婆,一辈子一个,一生一世那种,而非任何其它廉价又泛滥的交情。   可惜,听到他表白的人不是郑秋白,而是年近五十保守固执的大家长霍峥。   一把年纪的霍老大左右环顾,再没找到合适的凶器,最终他亲自冲上去,抡圆了胳膊给了霍峋一巴掌。   霍峥上了年纪,身板却还康健,这一巴掌更是蓄足了力气,像是要把眼前这个孽种一耳巴子打回娘胎。   一瞬间除却皮肉的胀痛和口腔里的血腥味,霍峋的右耳内尽是蜂箱般的嗡鸣,连霍峥当着他面驳斥的怒吼,都消弭了一半去。   两个保镖面面相觑,谁都没见过威严的领导如此动粗,更不知道再有下一巴掌该不该拦,倘若不拦,他们觉得霍峋怕是要被打死。   但霍峋早就习惯了,毕竟霍峥每次动手,十有八九都是真下死手,霍家几个孩子,除却霍源听话温顺,霍淳是姑娘几乎没怎么挨过打,霍嵘和霍峋这俩是从小没少被揍。   霍嵘一贯在挨打时涕泗横流哭爹喊娘,以求有人能及时出手,让他少挨点打。   霍峋则闷声不吭疼出虚汗也不肯流泪求饶,他生在霍家,可面对手执家法利刃的霍峥,却半点不甘心屈服,十足的刺头。   “你今天就跟我回京市,再也不许到燕城来!”霍峥怒目盯着偏开头的幼弟,垂在身侧的掌心发麻,却已经开始在心底盘算是将霍峋打包送出国还是找个军营扔进去与世隔绝。   可无论怎样,这个燕城他都别想待了。   这句话霍峋听清了,但他摇头,哑着嗓子说:“我不回去。”   “你再说一遍?”   “我不回去,说几遍都一样,我不回去!无论是京市还是霍家,我都不要回去!”   霍峥彻底失去了理智,偏偏他就没有除却棍棒之外和孩子交流的办法,更没意识到霍峋不是能打服的性格,扭头从就近的保镖身上搜出了抽拉甩棍,唰啦一下抖开。   “好啊!你跟我犟!我今天就给霍家清理门户!”   甩棍都是实心棍头,一下抡过去,能将人头盖骨打碎。   保镖们顿时慌了,一个扑上去格挡霍峥拎着甩棍的手,一个护着霍峋的脑袋抓紧后退,“不行啊领导!可不能用这个打啊!”   这升级到械斗的动静总算让外头的霍家人坐不住了,一窝蜂挤了进来。   陈禾看见霍峋脸肿的老高,心疼地尖声叫起来:“霍峥你有病啊!没事又打孩子干什么!”   霍源跟上去控制住亲大哥,霍嵘则狠狠白了眼目瞪口呆的张旗,他说什么来着,让进来劝别打别打,就是不听。   “他——”霍峥张口想大骂霍峋就是个变态,可眼下屋子里的人太多,可这种事说出去,霍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他就是个孽种!”   霍嵘难得收起嬉皮笑脸,“大哥,这事跟小弟就没干系,他也是被算计了,咱家该想辙怎么整治给孩子下阴招的,怎么还能打自己人?”   霍三少扭头看见了霍峋身上色彩斑斓的痕迹,低头拎起地上成为破布条子的病号服给人披上,大小伙子了,遮点是点。   “再说这种事,他也已经成年了,有什么可生气的?多大点事,万一他闹出个孩子你不也早抱侄子?”要不是气氛不对,霍三少高低得买两千响炮仗给亲弟点一个,庆贺!   霍嵘不说话还好,他一说话,霍峥立马就想起,当初霍峋离家出走是去了海市炒股,都是这瘪犊子一个劲在家里捅咕,硬生生把人从海市撺掇来了燕城。   霍峥立马调转了枪口,直指霍嵘,“都是你这个混球害得!”   “啊?”霍老三傻眼,忙抱着脑袋往伤痕累累的霍峋背后跳,“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大哥,”霍源了解自家小弟,也了解自家大哥,明摆着霍峥不能为了霍峋一时失足发这么大的火,只可能是出了原则性问题,“先让医生给霍峋把水挂上,你也歇歇火,什么事都等冷静下来再谈。”   霍源说话有用,霍峥背过身不再看那两个丧门星,陈禾忙同霍老三一起把霍峋强推进病房关上了门,客厅里只剩下了霍峥同霍源,还有小张。   霍峥吩咐小张,“叫人在病房外面守着,把霍峋给我看住了,哪都不能叫他去!”   小张忙不迭点头,扭头出去了。   霍源捡起地上碎成两瓣的烟灰缸扔进垃圾桶,坐回沙发上,“大哥?”   “老二啊,你说说,霍峋怎么能长成个变态啊!”霍峥压低的声音带着颤抖,他实在是无法接受。   “什么意思?霍峋怎么就变态了?”霍峋可从小就板正拔尖儿,在同龄人里一向是别人家的孩子,除了脾气坏点,没毛病。   霍峥将桌上的文件袋甩了过去,“你自己看。”   霍源接过打开,一点点翻看,玻璃镜片后之后的眼珠子是越睁越大。   还不等他细问,霍峥又炸出一颗平地惊雷,“刚刚那混账跟我说,他喜欢这人!”   “你说他是不是有病?这给他送到精神病院,这病能不能治好?”   别人说这话或许是气话,但霍峥一开口,霍源就明白他真有这个打算。   “大哥,这也不是精神病,送进去也治不了。”霍源在国外上市公司待过几年,这样的人也见过,他明白有些人就是天生特殊,可这份特殊落到他家人身上,确实有点沉重。   不过他肯定要站在弟弟这边,这时候已经不能火上浇油了,“但这样的人其实也不少,那薛家老二不也是,现在他不也过得好好的?”   薛二算是京市二代里顶风流的传奇人物,前几年搞矿业发迹了,一下子洗清从前那些风流债,成香饽饽了。   “他薛仲棠能跟霍峋比吗?那是他们薛家教不好孩子!”按两家辈分,薛仲棠来了还得叫霍峋一声叔。   且打小就歪苗儿一棵的薛仲棠在霍峥看来,跟霍峋那是拍马也比不上。   霍源见此路不通,只能换个法子:“大哥,霍峋他还小,十八九岁,哪知道喜欢是什么东西?指不定他就是一时新鲜,等时间久了,他自己就觉出味儿来了。”   “现在你这样,就跟棒打鸳鸯似的,越分开他们,他们越要黏在一起。”霍源扶一扶镜片,放下手里的文件,“而且我看这里头另一个人,未必对霍峋有那种意思。”   就那资料里追求郑秋白的张王李四,个顶个是燕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虽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实质关系的,但凭这一长串名单就能看出,这经营夜场的就不是个能安分稳妥的。   他这样聪明的人,也会明白独善其身才是优势。   跟个小屁孩似的霍峋,哪里能是他的良配?   郑秋白和霍峋,看着就是南辕北辙的两种人,要他俩在一起,那是缘木求鱼,煎水作冰,绝不可能。   *   郑秋白还不知道他在霍家人那里已经成了“肉中刺”,祖宗八代都被查了个干净,也不知道霍峋挨了好一顿打,约好的说辞都被捅破。   他正躺在霍峋不用的病床上挂水,用最快的方式退烧,不耽误之后的工作。   原本安排今天去验收金玉庭的装修,他现在没法赶过去,只能临时交给经理。   见郑秋白一边挂水一边有条不紊地打电话对接工作,叶少爷难得体贴人,“你累不累?不能安生躺下输个液?”   “不累。”郑爷一身的钢筋铁骨,强的吓人,“我不工作,你给我的员工开工资?”   “你怎么就突然发烧了?”叶聿风撇嘴转移话题,“你不是没吃那药吗?”   “换季着凉了。”   “哦。”   郑秋白一扫他,“你还不走?”   “我走了你一个人住院吗?”   “为什么要住院?输完液我就回家了。”到现在都没能洗澡,郑秋白一个没有洁癖的都要被逼出洁癖来了。   他现在只想回家。   “哎,”不太想走的叶聿风只好没话找话,“就内个霍什么,我想起来在哪见过他了,在我梦里。”   “?”闭目养神的郑爷睁开眼。   “就我坐飞机从港湾回来,路上睡了一觉,我梦见你进医院了,还挺严重的,想进病房看一眼医生都不让我进去。”叶聿风抽抽鼻子,省略他在梦里掉眼泪的细节,“刚刚我突然觉得,好像就是这家医院。”   叶聿风真是第一次来这种公立医院,但好几个地方他都觉得似曾相识,尤其是病房门前的蓝色塑料凳和安装了绿色应急灯的长长走廊。   话到这,郑秋白的眼神已经完全落到叶聿风脸上了,“你能不能梦我点好事?”   “梦和现实不都是相反的?”叶少心虚。   “那霍峋呢?你怎么还梦到他?”   “其实没看清脸,不过我感觉那个人就是他,他也是来看你,也被挡在病房外面进不去。”然后叶聿风就跟他如难兄难弟一般坐凳子上哭。   叶少爷哭的更凄惨点,另一个男人只是红了眼睛,没有掉泪,可叶聿风偏偏觉得,他比自己更加难过,甚至是后悔的。   综上,福尔摩斯叶对他的预知梦做出了判断:“我觉得,他是把你弄进医院的罪魁祸首。”   郑秋白:?   “不管怎样,这梦都不是好兆头,等这件事结束,你就把他给辞了吧,还是阿良跟着你叫人放心。”   气氛一瞬凝滞,叶聿风也知道自己这个提议像是卸磨杀驴,但他真是为郑秋白好。   良久,病床上的郑爷合上了眼,“嗯,我知道了。”   其实不用他辞,霍峋大概也不会再回来了。   *   特需病房里的霍峋左脸又红又肿,唇角都被打破了,陈禾弄来冰袋和药膏给他消肿上药,一边动作一边心疼地直叹气。霍峋倒是没反应,疼过劲了,也就习惯了。   他垂着眼睑,盯着地板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是,大哥为嘛这么生气啊?这点事至于吗?”靠着另一张加护床的霍嵘直皱眉,怎么还要连他一起打,难道就因为是他把霍峋弄到燕城的?   那他当时也没料到这事情会变成当下这种样子啊!   再说霍峋就算被下药做出点荒唐事,顶多也就算玩了场一夜情,这种事在那群二世祖身上简直不要太常见。   都什么时代了,早没有婚前性行为就是耍流氓的说法了。   “大哥是想让你当一辈子处男?”男人贞洁有那么重要?   “弟弟,到底是你偷偷练了什么童子神功?还是你那股市栽了大出血叫大哥发现了?”   霍峋总算抬头,瞥了眼叽叽咕咕不停的霍嵘,那眼神用霍嵘的话讲,有点不死不活。   看着不太像还活着,好像也是已经死一会了,心死那种。   “峋峋啊,你跟嫂子说实话,这到底是为什么?你和你大哥怎么就能冲突成那样?”   霍峋想开口,又怕吓着陈禾,霍峥同陈禾是两口子,虽然陈禾对他好,但其实思想上跟霍峥是一路的。   于是霍少爷只能闭嘴。   但凡他早点想起闭嘴,刚刚都不至于挨那么多打。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还不说话了!”   “得了嫂子,你出去看看我哥吧,别给他气高血压了,霍峋这儿我来。”霍嵘拍拍自己的胸口,屁股从看护床挪到了霍峋的病床上。   已经换了崭新病号服的霍峋比刚刚体面不少,但霍嵘可还记得他弟弟MM头上那一圈齿痕,想来昨晚上一定是个火热的夜晚。   “怎么样?”不着四六的霍三少眯起眼,揶揄道:“昨晚上玩的挺开心吧?”   霍峋不理他,嫌烦,背过身去。   “啧,你跟我还害羞?在燕城待这一阵,彻底忘了我这个哥了?”霍嵘天性欠,他就喜欢逗人,全家上下,就霍峋这个傻小子最好玩,“和郑秋白关系处挺好?当初是谁死活不乐意来的?我看你都快把他当亲哥了。”   霍峋捂住耳朵,不想听他哔哔。   霍嵘自顾自讲:“我说什么,郑秋白就是讨人喜欢,收服你跟玩似的,当年我们大学时候,他可是风云人物,原本军训时候好多人都看他不顺眼,不到一个学期全被驯服了。”   霍峋的手默默从耳朵上挪开了,“什么驯服?”   “成为他的走狗呗。”   当年郑秋白自入学起就不住在学校里,这就导致他总会缺席早训和晚训,但似乎有部分身体原因,教官是点头允许的。   而军训就是靠苦难集中凝聚力的玩意,这东西只有身处其中的人知道多痛苦。   能够躲得这场磨砺享受清闲的人,也就注定被因痛苦抱团的人排挤。   加上郑秋白从入学就是女生眼里的白马王子,总有那么几个人高马大的傻大个儿,仗着自己四肢发达蠢笨无脑,在集体活动的时候针对他。   那欺负的手段低劣到霍嵘都觉得有毛病。   但他本来也以为郑秋白是那种温温柔柔,一碰就委屈红眼的小兔子,谁知道这哥们压根不是吃素,他不止能用巧劲把人打趴,在军训的搏击训练里拿到第一;还能迅速发现某个蠢笨刺头暗恋的姑娘,再加以语言技巧,让同目标的刺头间相互内讧,攻心为上。   和他关系好,他就教你追求人,一泡一个准,没有谈不上的。   你就说,这种邪门的魅力,那群刚上大学只想谈恋爱的蠢笨男生谁能抗拒。   说郑秋白是他们小专业里的群男领袖也不为过,简直比他们院学生会的会长还风光。   当然,这样的事还有很多很多,同届校友拉出来,只要认识郑秋白的,就不存在有人不说他好的。   郑秋白对待一千人有一千张面孔,谁瞧见他,看到的都是发自内心喜欢的那一款。   “我们学院提起全能帅哥,那除了你哥我,就是他了。”霍嵘撒谎压根不打草稿。   霍峋无视他的自吹,下意识问:“那他谈过对象吗?”   霍嵘无语,“和你哥一个层次,这能没谈过?他从大一就有对象,但那人在燕城,所以他那时候每个周末都回燕城,就是为了找傍家儿。谈了快四年,毕业才分。”   “这两年,他好像也没有再找吧?”霍嵘蹙眉,“看样子,是对那人余情未了啊。”霍峋闻言一口气没上来,憋的心口疼,“谁说他没有再找,金玉庭多的是他相好。”   “那算什么相好?不过都是追着他跑的哈巴狗,再说这种夜场,睡几次就是相好了?别开玩笑了,男人嘛,上面和下面分开的,但放在心尖上的人,可就那一个。”霍嵘自以为很懂,那叫一个高谈阔论,完全没发觉,霍峋气的脸都快青了。   霍峋想吐血,他怀疑自己脑子有病,没事给自己找气受,听郑秋白过去的风光史干嘛?   “不过,他对你倒是可以,为你这事操心这么一大早,我看他脸可煞白。”霍嵘拍着弟弟的肩膀,“你要把他当哥,我没意见,以后发迹了,可得记得你郑哥的好,好好报答人家。”   “闭嘴。”霍峋不想再听霍嵘讲话了。   “干嘛干嘛,我给你讲这么多从前八卦,你总得告诉我大哥为什么这么生气,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霍嵘锲而不舍,伸手去掏霍峋的痒痒肉。   霍峋烦了,也破罐子破摔了,反正他不怕把霍嵘吓死,“因为我和男人睡了。”   “哦,原来因为你和男人睡了。”霍嵘收回手,淡定点头。   半晌,随着他简单的大脑消化完弟弟简略的话,“什么!?你和你男人睡了?男人?”   霍嵘人在娱乐圈沉浮多年,光他知道的男艺人和男导演男制片男老板睡觉这种事就挺多。   搞艺术的圈子,大家思想都开放活跃,这种事也能刺激创作,因而相当常见,还有光明正大的同性情侣呢。   但他确实想不到自己封建保守的弟弟,会去和男人上床。   “你、你——”这伟哥还能把人吃成这样?直接转性了?   霍嵘结巴了半天,努力把自己的大脑清空,又有些不确定地问:“你应该不是被男人睡的那个吧?”   “你说呢?”霍峋瞪他。   “那内男的他干净吧?你不是找的路边野鸭子吧?”霍嵘怕弟弟沾上什么不干不净的病,这可就完蛋了。   “当然不是。”   “不是就行。”霍嵘松了一口气。   “你也认识。”霍峋冷笑。   “我也认识?”霍嵘闻言一僵,当即在脑袋里飞快思考自己在燕城几个夜场欠下的风流债里有没有水灵秀气的小男生。   他可不想和自己弟弟继续睡同一个,这会做噩梦的。   最终,他实在是想不清楚具体哪个,只能旁敲侧击,“我,不能吧?我觉得我和你喜欢的可能不是一种类型。”   霍峋勾唇,霍嵘喜欢的最好和他不是一种类型,不然他一定会大义灭亲。   “到底是谁?你能不能不要吊人胃口了?”   “我说了你认识,你不会动脑子猜吗?非要我直接告诉你?不怕吓死?”   霍嵘也毛了,“小犊子,我能想到还问你?你是不是诚心在这耍我呢?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是郑秋白。” 第31章 天鹅肉   有那么一瞬间,霍嵘的大脑是瞬间失去思考能力的,刚刚霍峋说的那样直白挑衅,他都压根没敢往这个明晃晃的共同好友身上想,因为他觉得无论如何,从霍峋嘴里蹦出来的那三个字,都不能是‘郑秋白’。   如果是这样,这会让霍嵘觉得,眼下弟弟可怜巴巴挨的打,大哥那怒发冲冠的火气,以及霍家即将面临的一系列风雨飘摇,罪魁祸首都是他。   同时,霍峋嘴里这个睡过的男人是谁?   那他妈的是郑秋白,是霍嵘大学时期顶好的哥们儿!   那还是京华大学男寝深夜话题里,稍微放宽性别要求,所有男生都会下意识选他当傍家儿的校园大众情人。   霍嵘很难理直气壮地讲,他不是那堆儿普通男大生中的一个;也很难有出息地说,他没有为郑秋白在大学毕业后仍与自己留有联系而高兴。   但霍嵘也明白,那一切只能是青春年少时候缱绻的梦,哪怕他现在有钱有势,比起短暂的情人,他更想和郑秋白做长久相处的朋友。   所以他会从京市千里迢迢到燕城,到郑秋白的金玉庭豪掷千金开酒捧场;所以他在霍峋背井离乡时,想到的头一个托付对象,就是郑秋白。   “你在跟我开玩笑吧,霍峋。”霍嵘头一次在家人面前这般严肃,活像刚接到了广电禁项通知,“这玩笑不好笑。”   郑秋白怎么会被他没情趣没意思的呆比弟弟把到手啊?别开玩笑了!这简直不可思议!他不信!   眼下就是告诉霍嵘‘这个地球上有外星人,比如他弟弟’又或者‘霍峋其实是垃圾桶里捡回来的流浪儿’,霍老三都会毫不犹豫地认为这两桩事才是板上钉钉货真价实的。   始终保持冷漠的霍峋从兄长逐渐凝固的脸上看出了端倪,他越发确定,直白告诉霍嵘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他就要气死亲哥,霍嵘是今天第二个。   “我不喜欢和你开玩笑。”   “昨天晚上,帮了我的人是郑秋白。”   从小到大,霍嵘跟霍峋俩兄弟的品味和喜好都是背道而驰的。   霍嵘喜欢看港湾刺激的警匪片,霍峋只守在电视机前看老土的七侠五义;霍嵘上初中时就知道去美发店做纹理烫赶时髦,霍峋直到高中毕业都是一脑袋剃光溜儿的寸头;霍嵘打小就爱吃供需品里的巧克力、奶糖,霍峋从不吃这些玩意,只在过年吃点水果糖应景。   他们俩兄弟,连外貌都没能遗传出几分的相似。   可怎么偏偏在看男人的审美上邪门的一致?   霍嵘猛的抓起了霍峋那松巴巴病号服的衣领,嘴巴一张一合,金鱼吐泡泡似的没声音,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能说点什么。   最终,霍三少一把甩开了弟弟,站在病房里背过身,不住伸手理自己的头发,他开始遏制不住崩溃,“靠!我靠!霍峋!那是我的朋友!你背着我你俩睡了?霍峋,你他——”   霍嵘没骂下去,因为他和霍峋一个妈。   “你生气什么?这是你非要问的。”霍峋揣着明白装糊涂,可其实他也不好受,霍嵘的表现明显在动真格的,“他不让我告诉你。”   “他不让你告诉我?哈哈,你俩多局气啊!还准备谈一场地下恋呗?这好玩儿吗?你们把这件事当什么啊!把我当什么啊!”霍嵘是快疯了,哪怕他一向不是个动粗的人,但现在他也想给霍峋镶一个黑眼圈儿。   “他只是你朋友,谈朋友还要经过你同意?你也太把自己当根葱了。”霍峋抿唇,“还有,我和谁在一起,也是我的自由。”   原本还准备发疯的霍嵘一听这话,突然沉默了,他看着霍峋,像在看小孩,最终偏开头嗤笑一声,“我呸,霍峋,你难道还真觉得郑秋白会和你谈恋爱?就因为昨天晚上那一出?”   “你不看看他是什么地方的老板,也得在这燕城左右打听打听吧?这些年追他的款儿能排到津海,砸钱送车送行头,哪个真成了?”   气大劲儿的霍老三抱臂,一番话说的愈发刻薄,“你也不想想,那都不成,到你就能结婚进洞房了?笑话!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模样!”   “你丫现在就一小流氓,天天要独立要自由,闹个屁!你要不是姓霍,要不是我弟弟,你丫跟郑秋白他八辈子不得见!”   越是亲近的人,越知道对方最在乎什么,可就这点推心置腹的玩意儿,吵架时候就成了抛向对方的长矛利剑。   语言要是能有实质,不比那三棱刃伤人轻。小客厅里坐着的霍源听到乒乒乓乓的动静闯进屋儿,看见的就是两个弟弟掐红眼儿在地板上滚做一团,一向斯文柔和的霍源怒声:“都给我分开!”   好悬霍峥下午还有个京市的会,刚刚带着张旗走了,倘若霍老大还在,今儿这病房里就得住俩。   气到眼睛发红的霍峋总算松开了被他摁住不能动弹的三哥。   霍嵘从地上爬起来,也是咬牙切齿,他狠狠刮了眼霍峋,“瞧你那不值钱的傻帽儿样!”   说罢,霍老三撞开霍源,火急火燎往外走。   “站住,你去哪?”霍源还不知道这俩怎么打起来的,他现在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甭管我!二哥,你还是好好管管他吧!”啥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霍峋就是个典型例子在那立着呢。   霍嵘气霍峋和自己的哥们搞到了一起,气霍峋那言行举止都在点拨自己,更气霍峋不自量力。   这种糟心事,最后吃亏的绝对不是他和郑秋白,只有这一根筋的霍峋。   闪出病房的霍嵘掏出手机就给郑秋白拨电话。   显然,这种时候他当然不可能是为了道歉去的,而是要问问,郑秋白这样神通精明的人,怎么就能把自己折进去,怎么就能和他弟弟搅和到一起去。   他不信,这老大一个燕城,遍地会所夜场,昨天晚上能给霍峋提供帮助的人,除了郑秋白没别人了?   难道这世上其它人一夜间都死光了?   那他怎么还站在这儿,活的像个快炸的火药桶?   *   退烧的药物里有安定成分,一边输液一边闭目养神的郑爷在叶聿风的监视下逐渐呼吸平缓,似乎真的睡着了,像个精致的陶瓷假人,乌黑睫羽轻颤。   感慨倘若郑秋白一直这样听话该多好的叶少爷贴心起来。   他为了防止再有工作电话打来,特意把郑秋白的折叠手机摸过来抠了电池,让郑秋白安安生生闭眼休息。   叶伯问叶聿风准备什么时候回家。   叶聿风才不着急,“回去干嘛?我才不回去。”   一想到回到叶家,就得见到那装模作样的小野种,他就心烦,还不如这医院待的轻松。   “老爷和老夫人都很担心秋白少爷的身体。”大约是叶聿风不再接家里来的电话了,那些人只能给跟过来的叶伯联系。   “担心什么?”叶聿风冷哼,倘若他一开始跟电话那头的叶家说清楚昨晚上吃药的不是郑秋白而是别人,郑秋白没什么大事,那叶家估摸着一通电话都再不会打来。   叶聿风就是一肚子火,要那些等着郑秋白惨状换利益的人尝尝心焦的滋味。   他都不知道,这好好的家,怎么如今就变得这样没有人情味,他爸爸在的时候,分明不是这样的。   “要是我爸还活着就好了。”叶聿风垂眸,他习惯了从小到大有叶长流为他撑腰,也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他明面占着个长孙的位子,说话却人微言轻。   叶家那些亲戚,立人集团那些股东,没人会把他的抗议听进耳朵里。   要是叶长流还活着,“要是我爸在,他不可能就看我和郑秋白被这么欺负。”   叶少爷偏开脸,偷偷擦去眼角的委屈。   “少爷。”叶伯心疼地拍拍叶聿风的肩。   在他看来,叶聿风和郑秋白都还是孩子的年纪,叶聿风如今的迟钝和愚笨都是正常的,失去叶长流对他的打击太大了;郑秋白则成熟稳重地有些过头了。   可郑秋白就是想单纯都没办法,他比叶聿风还孤立无援。   咚咚——单间病房的门从外被人敲响。   叶聿风见到床上昏睡着的人微微拧眉,立马跳起来,准备出去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   “你来干什么?”拉开门的一瞬间,叶聿风登时嫌恶皱眉,早知道他就该装屋子里没人,他下意识看向身后的叶伯,“叶伯,你把我们的病房告诉他了?”   来人是叶静潭,大象灰的半袖针织衫,下身是白色的薄款西裤,一双运动鞋打底,腕间还装点了劳力士,这一身,谁穿上都是气质贵公子。   说真的,有私生子的人家不少,认回来的也多,但叶聿风从没见过像叶静潭这么快速适应家族的外来货,装的比他这根正苗红的还得体。   真是一点不见外。   叶静潭沉静的眸子从叶聿风脸上扫过,视野局限,他站在门口并不能看到病房内的境况,“不是叶伯,是你一直不回电话,也不把话说清楚,家里不放心,就交代人查了查,让我过来看看。”   倒也不是非要这样紧赶着来,只是叶静潭有点忐忑和担心。   “秋白,他到底怎么样了?”   “要你在这狗拿耗子,”叶聿风扯扯唇角,仗着这里没有其它叶家人,挡在病房门前,“滚远点,别让我在叶宅以外的地方看见你个晦气东西。”   小贱种敢自己来,就该意识到他会面对什么。   接二连三被叶聿风膈应,叶静潭也懒得装了,他阴翳开口:“叶聿风,无论怎样我都是你小叔,这就是叶长流给你的家教?难怪,一眼就能看出你不是叶家的种。”   “你他妈的说什么?”   “你听清了还要明知故问?是想要我再羞辱你一次吗?”叶静潭简直不知道叶聿风这样的蠢货是怎么被叶长流养出来的。   但现在想想,可能就是天生的,叶聿风天生不是叶家的人,没继承叶家DNA里的个性尤为正常。   “让开,别挡道。”叶静潭无视要气炸的叶聿风,径直往里走。   怒火中烧的叶聿风哪里能让他踏进这个门槛,当即挥起拳头冲了上去,可惜他打架的技术完全是胡打王八拳。   刚主动出击便被叶静潭攥紧了胳膊,一个肘击打中胸口,噔噔噔踉跄着往后退了好几步,脚下一滑就要坐个屁股蹲。   一把年纪的叶伯都差点闪了腰都没能扶住他家少爷,还得是已经被吵醒的郑秋白,一把抓住了叶聿风的衣领子将人拽住,“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郑爷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可被衣领子卡住脖子的叶少爷说不出话,只能嘎嘎乱叫,嘎嘎声中一半在骂门口的叶静潭,另一半则是让郑秋白快撒开他。   刚刚清醒过来的郑爷被这只鸭子吵的头疼,一把将人丢给叶伯,皱眉看着出现在他病房门口的叶静潭,“你为什么在这里?”   怎么,他这辈子是和叶静潭犯冲吗?动不动就要见一面回味一下上辈子那些恶心事?   还是说他的命运就是跟叶静潭绑定了,哪怕他有意避开,叶静潭也会自己找上门来。   这该死的小说世界就是要逼着郑秋白心甘情愿用自己的命给叶静潭未来那伟大又炽热的爱做铺垫才罢休?这想法叫郑爷看向门外人的眼神愈发冷了起来。   真是那样,他就是死,也一定会带上叶静潭垫背。   没人能堂而皇之站在他的尸体上风光万千,谁也不行。   “秋白,家人都不放心你,所以叫我来看看,你还好吧?医生怎么说?”见到郑秋白,叶静潭仿佛换了一个人,全然没有了在叶聿风眼前的傲气与冷漠,态度温和。   昨天晚上,叶静潭也算是做好事的雷锋,倘若不是他,也不会有人第一时间发现郑秋白被下药,更没办法就地抓住下药的罪魁祸首。   奈何言问泽被言家带走,最终被叶家惩治的只有那个被收买的佣人。   “原来是你。”   叶静潭不提,郑秋白都要忘了,他差点被人下药的事如今搞到整个燕城人尽皆知,今早短信箱差点被各路人马的询问八卦塞爆,全都要“多谢”叶静潭在宴会厅正义出手。   怎么他上辈子没看出这是个那么爱出风头的玩意?   现在郑爷要花多少时间善后公关才能挽回他那岌岌可危的名誉?   郑秋白深呼吸一口气,盯着叶静潭问:“这么说,叶先生,昨天晚上你亲眼看到那人下药了?”   “算是吧。”叶静潭垂眸,有些心虚。   那也是巧合,叶老爷子被叶聿风那一出气到没胃口,叶静潭劝了一阵,就改去后厨吩咐人炖点好消化的米粥来。   他见到那佣人行为举止鬼鬼祟祟,似乎往客人的餐食中加了些东西。   叶静潭心知肚明这种事情不对劲,可昨晚上已经“出够风头”的他实在不想再牵扯进任何烂事里了,他本来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子,于是只当没看见。   但他没想到,那东西是几个二世祖给郑秋白安排的,等他再次找到那个下人,往小厅去对峙时,郑秋白人已经不见了。   那一刻叶静潭是慌张的,所以他和言问泽起了冲突,并为此一整夜心神不宁寝食难安,直到现在站在郑秋白眼前,才算松了一口气。   可惜,郑秋白不知道叶静潭的心路历程,他也不关心,他只是定定盯着男人的脸,冷声发问:“那你为什么不一早把他抓起来?等木已成舟,再出来充这个英雄,是会让你更有成就感吗?”“还是说,这个局里早就有你和叶家的算盘?拱火我和言问泽的矛盾,坐收渔翁之利。”   “秋白,你怎么会这么想?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一家人,哪里会伙同外人害你?”叶静潭蹙眉,急切为自己辩驳。   他没有这样的想法,因而他也不希望在郑秋白眼里,自己变成那样的坏人。   一直以来,叶静潭自认为对郑秋白释放的都是善意,可偏偏对方就是拒他千里之外。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看到叶静潭满腹委屈的脸,郑秋白只觉得好笑,他作为受害人,这样想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吗?   这件事最后获利的人是谁?   反正不是下药绯闻已经满天飞的他自己。   “叶先生,我就是这样的人,猜忌多疑,如果冒犯到你了,不好意思。”郑秋白眯眼,“但丑话说在前头,我和你之间,还不到能够探病的交情,你现在的行为很唐突,让我感到不适。”   叶静潭站在病房门口,突然觉得尴尬又局促。   “另外,好心提醒,如果你和叶家是想了解我的健康状况以便于做点什么,建议你直接去咨询医生,这肯定比和我沟通更方便快捷些。” 第32章 习以为常   叶静潭一直是个自私冷漠、处心积虑的人,他对自己有相当清晰的认知,他的心肝都是凉的,蛇蝎如此,他也如此。   在利益面前,他可以牺牲一切,为了保全自己,他也会毫不犹豫推出别人去挡刀。   他从不觉得自己的处事方式有任何问题,要一个从小到大连亲生父亲的面都没见过几次,辗转在亲戚手中被戳着脊梁骨长大的孩子学会宽容,善良,仁慈才是天方夜谭。   当初叶家的律师找上门,叶静潭表面提防与不信任,内心却清楚的不得了,他母亲是个夜场的舞女,而他是那个女人同燕城首富一夜风流的产物。   因为早些年间用着他抚养费酗酒打牌的女人提起年轻时的荣耀,除却她在舞台上的赤裸身姿,最常念叨的,就是叶静潭这打不掉的小杂种还好是叶荣山的种,带着叶家的血脉。   有他,她一辈子都吃喝不愁。   因而自小被圈在无人筒子楼里度过白天黑夜的叶静潭并非被当成一个小孩子教育,而是一头早早看清人性中残忍与压榨的血牛。   被认祖归宗的叶静潭除却庆幸叶长流的短命,他还庆幸那女人抽烟酗酒败坏了身体死的早,省去了他一大麻烦,一个纠缠不清又愚蠢的母亲,怎么会养出他这样克制懂礼的儿子?   他的出身,已经不能再有任何为人诟病的缺陷了。   走到如今这一步,叶静潭步步都是精确的算计,连叶聿风与他的冲突、对他的咒骂,都是他一早做好准备的。   倘若叶聿风没有这样做,叶静潭才要失望。   像了解叶聿风一般,叶静潭同样了解郑秋白,他知道这是个由叶长流亲人带来的孩子,甚至还有某种残疾缠身的流言。   在叶家,郑秋白该和他一样格格不入,于是这是他预设能够在叶家最先博得好感的存在。   可他经历了进入叶家以来,唯一一次失败。   似乎无论他伪装成什么样子,是冷漠是亲和甚至是谦卑,对方都不愿意多分点时间精力给他,甚至一次又一次推开他的示好。   就好像叶静潭身上没有半点足以吸引他的特质,无论是脸还是脾性,又或者他们本该同病相怜的相似之处。为什么呢?   郑秋白冷冰冰的视线犹如实质,叫叶静潭站在他面前,有种被扫视透彻的赤裸感,仿佛被洞悉了心底的一切想法和念头。   诡异的,叶静潭觉得,似乎郑秋白也很了解他。   同样,叶静潭也不得不承认,他正被这厌恶他的存在牵动着心绪,从他们第一次碰面起,时至今日,每一次站在郑秋白眼前莫名的心跳和紧张,都在告诉他这个人对他的不同寻常。   倘若郑秋白愿意站在他身边,那他会甘愿和这个人共享叶家的一切。   可这份心绪,郑秋白好像一点都不懂。   “秋白——”   “秋什么白,叫这么亲近,和你很熟吗?”有人撑腰的叶聿风重整旗鼓,得意地站在郑秋白身后,“这里不欢迎你。”   叶静潭无视他,定定望着郑秋白,眼中含情脉脉,“秋白,身体最重要,不管你有什么误会,先养好身体,我们再谈其它。”   说完不再纠缠,抬脚离开。   这一刻,叶聿风怎一个“爽”字能形容,“还得是你。但那小贱种面对你怎么这么装模作样,刚刚他还牙尖嘴利骂我没教养……”   现在这又是装哪门子呢?   “你这是没素质。”叶聿风这一口一个小贱种,吵吵得路过病人都要多看两眼。   “啧,你怎么还骂我呢?”   “我这是实话实说。”郑秋白回到病房把外套穿上,又在桌面上摸过自己已经解体的手机,细眉拧在一处,盯上心虚的叶少爷,“你拆我手机干什么?”   “我这不是希望你好好休息嘛……”叶聿风完全是好心,虽然,最后也是他闹出来的动静把郑秋白吵醒的,“不过你这要去哪儿?还有一瓶液没输呢。”   “不用了。”郑秋白懒得骂他,低头组装好手机,重新开机,“我感觉我不烧了,回家再休息休息就好了。”   输液有效,他的体温的确得到了控制,闭眼眯了两个钟头,头脑都清晰不少。   更何况,郑秋白和医生讲的是吹风着凉,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打架受的伤处还痛着。   霍峋那狗玩意骇人,结束后仍有存在感。   上辈子叶静潭是没带给过郑爷如此大的震撼的。万一真有什么损伤,郑秋白就算看医生也要去私立医院。   他可不想在公立医院挂妇科,丢人。   重新开机的摩托罗拉有几通未接来电,显示是霍嵘,郑秋白拨过去,对方却一直占线。   他赶着回家,也就没再打过去,反正如果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那霍嵘一定会重新打回来。   至于霍峋——霍家的事情还不是他能干涉的,这点郑秋白很有自知之明。   甩开一脸可怜相,反复哼唧想跟回家的叶聿风,郑爷坐进车里,这往日他都已经坐习惯的老板车因为特殊事件的发生,第一次叫郑秋白动了换车的念头。   而且绝对不是他的错觉,这车厢里还浮动着若有若无的腥味。   必须在阿良回来前把这辆车清洗一次。   这是郑秋白脑袋里唯一的念头,而后他降下了车窗,让窗外的风卷走狭小车厢里的尴尬。   回到自己的小家,郑秋白才重新找回安全感和松弛感,他依旧保持着自己的习惯,到家的第一件事是褪去衣服钻进浴室。   要说霍峋身上满是伤痕,那郑爷只比他更惨。   谁让他这身板和常年锻炼的霍峋压根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又太过白皙,稍微磕到摁到都一片充血淤青,浑身上下都挂了彩。   还好郑秋白一把年纪了,羞耻心几乎很少,对着镜子检查身上的挂彩除却头疼什么时候能消除以外,很坦荡,他不像霍峋,脱个衣服都忸怩半天。   伤处倒是没有继续流血,只是肿痛,郑秋白找来家里的药箱,不太确定地,挤了点红霉素软膏疗伤。   他也没有这种独自处理伤口的经验,因而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聊胜于无。   从浴室镜子前绕开的郑秋白披上浴袍就想出门,脚步却在出门前一秒顿住,因为墙壁上挂好的黑色壁挂吹风机,霍峋买的,也是霍峋找来工具箱钉上墙的。   这吹风机巨大一个,尤为显眼,先进的玩意和郑秋白家装修古老的卫生间格格不入。   霍峋在的时候,郑秋白十分给面子地用过,次次把头发吹到半干,确保不滴水的状态。   但现在他又不在。   郑爷静默,站在吹风机前犹豫了一瞬,最终决定我行我素,恢复他原本野性又自由的生活风格,任由湿漉漉的头发,在客厅留下一串明显的水渍。   从浴室出来,郑秋白在屋里转了一圈,路过客房时,顺手开门进去了。   就算他不爱干家务,也得勤快起来把属于霍峋的东西收拾干净。   郑秋白尊重霍峋的隐私,自从霍峋住进来,他从来都没有打开过这间屋子的门,更别提进来观光了,于是他也不知道霍峋把这间屋子造成了什么狗窝样。   可等郑秋白真正站在这被霍峋住了一个多月的空间内,才发现这里不仅没有想象中脏内裤和脏袜子乱丢的场面,反而干净到不像是有个半大小子住过。   属于霍峋的衣服都整整齐齐收拾在小衣柜里,他带来的一部分文件和资料也板正地收在书桌一角,床上的被子叠成了方块,床单抻的一丝不整,来时的旅行包和轮换的运动鞋皮鞋,都收在床底。   郑秋白收拾起来也很好归置。   失去了那么一点好奇心的郑爷靠着门啧啧两声,“看来这小子是真的很爱做家务。”   怪不得自从霍峋来了,隔几天上门的钟点工阿姨不止一次和郑秋白提过在他家工作起来感觉轻松了,甚至拒绝了郑秋白因为多住进来一个人,想增加的劳务费。   再度退回客厅,这一刻,郑秋白终于看清他原本不大点的蜗居,发现了那从霍峋来后一直光可鉴人不染沙尘的地板、沙发上堆叠整齐的外套、洗浴后擦拭干净的立身镜。   现在,这一切都不一样了,外衣凌乱地扔在沙发上,客厅的地板上有一连串水渍,还有郑秋白的脚印,沙发上的衣服乱七八糟丢了一连串,裤子还落到了茶几上,浴室的镜子更布满水雾,郑秋白从来不会擦。   郑爷有点头疼,这本来就是他熟悉的生活才对。   但为什么,他会觉得有些习以为常的东西,消失了。   霍峋音信全无的第三天,金玉庭装修结束,敲锣打鼓,重新开业。   在歇业期间久等的客人几乎要把前台预定电话打爆,各个时段的餐厅座位直接排满,连带着功能包间都一次清空。   薛柔举着自己要被打爆的私人电话,坐在老板办公室里,要求郑秋白给她加班费,“前儿您说要开业,我还在海边儿休假呢,这手机就要被打爆了。”   能有薛柔联系方式的VIP,都是最顶尖那一批,往常,这些人都该去联系郑秋白才对,谁承想昨天一天郑秋白都没开机,连杜希的电话都打到她这里来了,“您昨天去干嘛了?也出去旅游了?”   “养精蓄锐,等着今天数钱数到手抽筋。”郑爷开玩笑,其实他昨天一整天都躺在床上,身体的后遗症叫他动一下都疲惫。   至于电话,这大概是他头一次不想二十四小时开机守着工作,于是效仿叶聿风,直接扣了手机电池。   薛柔点头,“好吧,杜少也定了今晚酒吧的卡座,还说想见您。”   “嗯。”   “还有王公子,定了二楼雅间,也要见您。”   “嗯。”   “津海的许少也到了,正住在咱们顶楼总统套呢。”天南海北想和她家小老板春风一度的公子哥,二代,二世祖全都齐聚一堂,薛柔只在郑秋白生日前后看到过这种盛况。   “别说了,都有谁,直接列个单子给我送上来。”郑秋白料到今晚得有不少熟人。   毕竟这不单单是金玉庭休整后的重新开业,期间还夹杂了他疑似被人下药的刺激消息。   这些人,得有一多半是来确认这传闻的真假与否。   薛柔大致归纳了个名单出来,她只觉得郑秋白今晚可能要遭,毕竟这么多人点名要见老板,等进了包厢卡座,都要来回喝几杯走几圈才算礼貌,不喝,对面肯定是不能放人的。   “老板,阿良今天还没回来吗?”薛柔觉得,郑秋白身边有个保镖跟着才叫人放心,阿良进可攻退可守,再不济也能帮老板挡几杯酒。   “他还在外地。”郑秋白按下名单,心里大概有了数。   “那先前那个跟着你的霍小哥呢?他能喝吗?实在不行叫他来上班?”薛柔挡酒行,但要是挡咸猪手,那还真没有男人眼疾手快。   “没事,你别担心了,我能行。”郑秋白笑笑,他一贯会装,装醉装病装头晕,躲酒他还是在行的,躲不过去就喝,喝酒他也是在行的。   *   自从叶家的晚宴后,杜希和身边几个朋友就没联系上郑秋白,那天晚上,杜希撺掇了几个家里有警署关系的朋友也帮着找了,只是搜遍市区也没能找到人。   还好后来听了从叶家传来的小道消息,说郑秋白没什么大碍,甚至那药似乎也没进他的嘴里,言家和叶家也都暂时把这事放下了。   可杜希发给郑秋白的消息通通石沉大海,这还是头一次。   他担心郑秋白,听说金玉庭重新开业,赶忙就订座了。   眼看郑秋白全乎人一个从门外进来,杜希悬着的心彻底放下,“秋白。”   今晚的郑秋白照旧穿的春夏款西装,薄薄的,不算修身,只是西装里打底的衬衣换成了一种丝绸般的材质,淡米色,在酒吧卡座四周不规则的射灯照耀下,隐隐有点透。   倘若角度合适,可以看清他平坦的胸膛和腰腹轮廓。   这衣裳再搭上郑爷素来颠倒众生的风情相,一路走过的包间里不知道拍掉几只落在他大腿和腰间的狗爪子了。   为了防止被灌,郑秋白一早往西装衣领上撒了些白酒,周身不再是干冽的男士香水味,想要近他身,得忍这冲天的酒气。   “杜希,老梁。”这两个是靠谱的,郑秋白怕熏到他俩,主动脱了西服外套。   坐在杜希身侧的梁明成深知兄弟那点小九九,捏捏郑秋白的肩膀头子,开口就是问:“老郑,你身体没事吧?”   也是一路被问过来,郑秋白眯眼启唇,“你看我有什么事?”   “哎呀,这里是我跟老杜,都是自家兄弟,就那下药的事,你没中招吧。”   郑秋白早准备好了糊弄的说辞,“中招了我还能坐在这儿?我该坐在法庭和言问泽对簿公堂了。”   “没事就好。”杜希脸上没了平日宽和的模样,“言问泽应该被禁足了。”   郑秋白今晚倒是头一次听到言问泽的消息,这种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惩罚,他也不意外,毕竟他人的确“没吃药”,还好端端地继续开业经营,看样子也没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真可怜。”郑秋白嘲弄勾唇。   杜希左右看看,借着DJ打碟的噪声继续道:“还有,言家那些开在游戏厅下面的地下赌场,昨天晚上被一锅端了。”   郑爷眼皮一跳。   “都端了?”梁明成惊讶,“这么大的动静,我咋没听见信儿啊!”   “是京市来的督察组。”说是督察组,并不准确,因为昨天晚上出动的是实枪荷弹军车和wu警,连燕城省厅都是临时接到的调配通知,凌晨出动,连警笛都没鸣。   这种场面,杜希只在抓捕涉黑连环杀人犯时见过,关赌场,那真是第一次。   “就抓言家的地盘?”梁明成喝了口啤酒,“那街上的地下赌场可不止他们家。”   “昨晚上就抓了言家的。”可言家的游戏厅可也足够多了,估摸着这两天燕城各个辖区的看守所都要爆满了,“所以,我看这好像不是突击检查,市里也根本没有行动公文,有点像——”   “报应。”梁明成道:“这就是报应,往前数二十年这言家干什么的?真以为洗白那么好洗的……”   “是啊,估计现在言家已经要乱成一锅粥了。”杜希也点头,觉得这是报应,“秋白,你看呢?”   被点到的郑爷回神,唇角勾起,“你们都说是报应,那就是报应吧。”   这么久没动静,他还当霍家人把这口气咽下去了。   现在看来,是没有。 第33章 绝食   金玉庭重新开业,一连三天门槛都差点被贵客踏破,连带着销售额一击突破了从前的记录,郑爷当真是看着账本上的数字数钱数到手抽筋,这回报也算是对得起他这几天几乎夜夜晚上喝酒喝到水饱,只能在休息室住下。   霍峋走了,阿良还没回来,这年头代驾产业也没出现,喝多了身边没有人开车的确是不方便。   郑秋白琢磨着再找个合适的司机,以备不时之需。   家里的保洁也被郑爷改成了两天一上门,太过洁癖的霍峋带给郑秋白的改变还是不小的,至少现在的郑爷也有点住不下去乱糟糟一团的家。   看着就难受。   对于自己明显变差的适应能力和独居能力,郑秋白找了个合适的理由说服自己,那就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他已经习惯了家里那只勤快的田螺小子,突然没了,自然觉得难受。   筹备拍卖会的间隙,郑秋白抽空回家把霍峋的东西归置了起来,又给霍嵘打了两通电话。   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向都飞快接通电话的霍老三这几次仿佛手机不在身边,直到忙音自动结束,也没接郑爷的电话。   郑秋白没多想,当他在忙,编辑了短信让霍嵘给他地址,他这边把这些东西寄过去,如果给地址不方便的话,那就霍家自己派人上门来取走。   反正霍峋知道他的地址。   短信同样石沉大海,郑爷翻了两遍空荡荡的信箱,觉得霍嵘好像死了。   虽然可能对于霍家来说,霍峋离家出走带来那点破家当不值一提。   可郑爷也不想留着这些玩意当纪念啊,摆在家里都嫌占地方。   他连墙上的吹风机都准备拆下来。   可能郑秋白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正极端地试图把属于霍峋的痕迹从生活里一尽数清空,想把一切都退回最开始的位置。   他不想触景生情,也不愿意在无法获取霍峋消息的现在,胡思乱想。   赶在拍卖会的前两天,外地出差的阿良总算回来了。   如今整个燕城都找不到默思本这药物本尊,据说折腾这玩意的会所和游戏厅都很谨慎,每次把药物掺进酒水里,都会迅速清理外包装,就算要对客人售卖,也是卖加料的酒,不会直接售卖药物本身。   甚至在警方大规模的摸排下,又不知道从哪蹦出来一堆疑似默思本的药物,挨个拿回去专业机构检测,胶囊里放的不是蜂蜜就是水,压根就是放出来混淆视听的。   郑秋白本意是燕城如今做这玩意的估计都被打草惊蛇了,倘若这里没有具体的消息,不如往周边消息不太发达,警备力量也没有那么充足的城市打听打听。   燕城作为省会,它流行的各种玩意,周边城市也一定会有,甚至小地方可能比正大光明的省会还要猖獗。   于是阿良就去了,但郑秋白没想到他还做上卧底了,靠着一脑袋黄毛和在金玉庭培养出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顺利打入一家乡镇游戏厅做打工仔,又靠着和看场子的大哥套近乎装同乡的关系,成功混成了亲信般的小弟,见到了这闹得燕城鸡犬不宁的神药。   在阿良看来,这默思本跟燕城药厂出的连花清瘟没什么不同,铝制密封包装,撕开后里面有两板药,但这东西一看就不正经,因为一板药背后是干干净净,连一点剂量说明和注意事项都没印。   本来打算给老板带回去一粒正品做证据,但阿良提过几次想要一粒尝尝,都被大哥拍脑袋讲:“你小子多大的命!这东西要直接吃一粒,你就该去见你阿祖了!”   “我只偷了个壳儿。”一般情况下,大哥他们加完药,都会迅速把剩下的胶囊堆进烟灰缸里烧干净,连个灰都不剩,可能也是怕有人摸走偷吃。   能摸来这个,是阿良付出了手指头被燎出一圈水泡的代价。   天热,有些发软瘪塌的胶囊外壳被阿良包在卫生纸里递到郑秋白眼前,深棕色,大小和鱼油胶囊差不多,材质也是那样,只是这东西明显不是直接吞服的,上面有个小揪揪,可以一剪子剪开,就能倒出里面的药液。   看着眼前的东西,郑秋白怀疑阿良这两辈子跟着他开车都实属是屈才了。   “辛苦了。”   “这有什么辛苦的。”阿良表情骄傲,显然,这是那姓霍的小子做不来的事情,“老板,咱们要把这个东西交给警方和检方吗?”   “不用。”郑秋白才不觉得他能想到的事情检方和警方想不到,他已经不想再把那个姓周的招到自己的地盘上了。   再说这种假药形态随时可以变化,甚至可以一下出五六七个款式,谁又知道现在检方一筹莫展、找不到默思本药物本体的模样,不是装出来给暗地里制药那群人看,方便稳住继续调查的。   他贸然出头,说不定会打乱别人的布局的和计划。   郑秋白只在自己的范围内提醒,即日起金玉庭谢绝外带酒水和一切食品,包间里的侍应生也都经过了新的培训,但凡看到有客人试图食用不该食用的东西,应及时上前询问并亲切引导,不听话的,就请安保上楼。   销售经理觉得这件事有点得罪人,“这不是侵犯VIP的隐私了吗?”   “他们的隐私重要,还是金玉庭继续开下去重要?”再说郑秋白只是承袭叶长流的传统,凡事,只要挂上死去叶长流的名头,总有人给几分面子,毕竟死者为大。   重新成为郑爷司机的阿良直到拍卖会当天上午才注意到老板家里少了个人,但郑秋白没有主动提及,阿良也不好意思问老板,只能趁郑爷和拍卖师对接流程时拉过薛柔打听。   薛柔道:“你也不知道?那小霍已经好久没来上班了,前一阵你不在的时候,老板都不回家直接住在店里。”   阿良闻言恼火,“怎么能让老板住在店里!?他不来上班也没给我请假!这小子怎么打工的!”   阿良也算是霍峋的领导呢。   薛柔眨眨眼,小声说出自己的猜测:“他不会是跟老板分了吧?”   “啊?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过?”阿良大惊,他们小老板哪里是那混小子配得上的,别开玩笑了!   可怜的阿良还不知道他不在的日子,郑秋白和霍峋之间已经有了质的突破。   如今被强制带回京市,一天二十四小时被六个保镖三班倒盯着的霍峋,就靠着这点念想度日了。   霍家关禁闭,不是单单往卧室一锁限制自由那么简单,霍峋是被丢进了杂物间,地板上连条铺盖都没有,日常的饭和水也是掐准了时间,叫他快要到扛不住的时候才有人送进来,就为了逼他屈服,求饶,认错。   这种如训狗一般的教训算是挑战人体极限了,往往在军营里,是用在需要进行特殊任务的特种兵身上磨炼意志的。   在霍家,这就是给霍峋的教化。   霍峥还是听了霍源的话,不准备给霍峋送到精神病院了,他要亲手把霍峋这点不正经的苗头挫下去。   想当年,再硬刺头再有背景的兵到了霍峥手上不过一个月都变得服服帖帖,轮到霍峋,这小子还能比刺头更难收拾?   什么情啊爱啊,饿几顿,在身体机能濒临崩溃的绝境,这些不能吃不能喝的玩意就一点都不重要了!   陈禾不赞成丈夫的做法,背地里尝试偷偷给霍峋送点高糖高热量的食物进去,奈何她发现霍峋是一口也不吃。   霍峋不仅不吃霍峥送的泔水饭,也不吃她给的红烧肉大鸡腿,彻彻底底闹起绝食来了。   “峋峋,你是不是傻,闹绝食你也不能真把自己饿着啊。”别人家的小子闹绝食,自己都知道藏点零食偷摸填肚子。   哪知道霍峋是真实诚,眼看这脸颊消瘦的异常明显,那是一点也没给自己放水,再饿下去准要出事。   “你就吃一点,嫂子保准你哥不知道,万一饿坏身体怎么办?”   “大嫂,我不饿。”霍峋闭着眼,保持一个静坐的姿势,不动如山,他也没有嘴硬,而是空了两天的胃袋已经饿过劲,完全丧失知觉了。   霍峋清楚自己的身体素质,只要有水,不做什么剧烈运动消耗体能,再饿两三天不是问题。   反正他就是一口也不吃,有种,霍峥就真的把他饿死在家里。   霍峋这个年纪,正是油盐不进耍混账的时候,他也是真的什么也不怕,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计后果。   陈禾劝不动霍峋,只能去劝自己丈夫,“见好就收吧,那是峋峋,咱家最小的孩子,怎么能当狗训呢?真出事了,心疼不还是你?”   霍峥闻言,眉宇间的沟壑愈发深重,“他不吃?那就饿着他,我看他能挺到什么时候——让小李做点他爱吃的,明天开始给他顿顿送他喜欢的进去,我还不信了。”   陈禾只能求助似的看向自家老二和老三。   要是放在以前,霍嵘一定开始插科打诨为霍峋开脱了,但如今,他也不知道说什么,不情愿开口。   这份词穷的沉默就像上次他头脑一热想找郑秋白质问,结果电话拨出去就心慌了,好在对面手机关机没有第一时间接通,省得他还要想蹩脚的理由打哈哈忽悠过去。   郑秋白没有跟自己直截了当把这事说出来,估摸着也是不愿意让这档子事影响两人之间的关系。   冷静下来的霍三少清楚明白,他现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对他和郑秋白的关系才最有利,放在台面上讲,只会撕破脸。   可霍嵘还是觉得这一切像是鱼刺卡嗓子,管你是吞饭团还是喝醋,下不去就是下不去,如鲠在喉。   他不想面对这件事的两个当事人,无论是郑秋白还是霍峋。   “我公司最近有事,明天收拾收拾,我就回市里住了。”霍嵘决定逃走,对霍峋这个造孽的眼不见心不烦。   喝汤的霍源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自家老三和老五之间的矛盾还没解决,但对于霍峋如今的惨状,他还是要讲句公道话:“大哥,老五的性子从小就犟,越这么强硬手段对他,他越逆反,打是打不改的。动粗、折磨这也不是个好办法,一家人到最后都生分了!”   “对呀,老二说的对!”陈禾立马帮腔。   霍峥却觉得,霍峋不够听话,那是给他的教训还不够痛,但凡够痛了,早哭爹喊娘求饶了。   “大哥,真不是这样的!”霍源纳闷自家大哥怎么就能看不出霍峋和他如出一辙倔驴。   “住嘴!要不你来管?”霍老大瞪了眼二弟,“他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难道还要我好言好语求着他?他把自己当什么!”   “他要真为这点事儿就要把自己饿死,这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命!那我霍家就没有这么不值钱的玩意!”霍峥一拍桌子,愤然离席。   当天晚上,气到这一阵一直在吃降压药的霍老大做了个梦。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梦里的主角自然是他那最不成器的小弟。   梦里的霍峋看起来不像是十九岁,他变成熟了,摆脱了那种不懂事的青涩和鲁莽,眼神锐利,面庞冷峻,西装革履,精英风范。   明明不到中年,往那一坐却看着比霍峥这大领导还有派头,眉心处生出一道沟壑,看样子这几年也没少皱眉。   霍峥就跟天外游魂似的,跟在他这弟弟身边,瞧着他处理公司事务,听下属叽哩哇啦汇报各项金融数据,坐在能容纳百来名员工的宽大会议室里淡定开会。   “老細,百强公司海外募集资金嘅计划失败咗,同你谂嘅一样。依家陈忠明同我地求助,你点样睇。”   “佢要几多?”   “二百万刀。”   “投。”   霍峋这公司上下往来的员工都讲港湾话,这种方言,就跟鸟舌头似的叽哩哇啦,霍峋回的也是港湾话,但他声音低沉舒缓,鸟语也被他讲的动听。   不过霍峥就是竖起耳朵也真听不懂这些人念叨的是什么意思。   他只看到上千万的合同如流水一般在霍峋手下划过,而自己的弟弟只需要在文件末端龙飞凤舞地签下名字。   无论如何这样的霍峋看起来都相当成功了,霍峥顿时觉得这也算是个不错的梦了。   好歹霍峋没有长歪,仍是板板正正的样子。   叫人舒心。   成熟款的霍峋住在港湾富豪区临安湾,独栋别墅,在寸土寸金的港湾是极难得的地段,更是难得开阔的视野,靠山靠海,风景不错,极适合休息疗养。   在霍峥眼里,事业有成,家财万贯还不算真正的成功,身边有个知心人,儿女双全才叫美满。   只可惜霍峋独居,这大到要命的房子,就他一个人,连保洁夜里都下班回家了。   霍峥只能劝慰自己,独居就独居了,还好这房子没有突然从角落冒出来一个男人。   默不作声吃了点沙拉当晚餐的霍峋看的霍峥头都疼,家里给他炖鸡腿红烧肉死活不吃,在这儿活的却像头羊,纯吃草料倒是香,看的人都倒胃口。   吃“草料”的霍峋大概是无法感受到霍峥的怨念的,他吃过晚饭,又从岛台下的橱柜里拿出几袋子药,每一个保鲜袋都满满当当,除了药物还有补充剂,用马克笔明确标注着日期和服用剂量。   有些已经明显过期,还没被霍峋吃下肚。   没办法,霍老板工作太忙,也不想叫公司的人知道他有这种病,总有一搭没一搭的吃。   霍峥没来得及看清袋子上的药物名称,眼前的画面就如泡沫般破裂,下一瞬,他出现在新的环境里。   这是个诊疗室,大概还是个私立医院,环境不错,医生对着来复查的霍峋眉头紧锁,“你近排有某准时食药,复查嘅结果唔系几好,如果持续出现轻生嘅念头,都系建议你屋企人介入。”   “再甘落去,唔食成痴线都算好。”   瞧见医生这模样明显在数落霍峋,霍峥还有点恼火,但看清霍峋那病历上的精神内科和抑郁症自杀倾向,他登时熄火了,瞪大眼睛盯着霍峋无动于衷的脸。   他有点不敢相信,这病历会是他弟弟的。   生病的霍峋自顾自领了下一时段的药,港湾这边私立诊所,一次只给三四周的药品,就三四周,他也没办法保证顿顿吃药。   霍峋心头堵,沿着小路走走停停,港湾道路拥挤,红黄的士自他身侧疾驰而过,丝毫没有礼让行人的道德。   霍老大看弟弟这失魂落魄的德行,都怕他下一秒被车撞飞,着急伸手去拦。   下一秒,焦急的霍峥脚一蹬,径直从梦里醒过来了。   这梦做的太真实,以至于他现在还记得霍峋那半死不活的模样,霍峥顾不得天还没亮,忙下床一路摸到楼下的杂物间门口。   他扫了眼尽职尽责的保镖,“他有动静吗?”   “没有领导,里面一直很安静。”   霍峥皱眉,总觉得那个梦暗示的一切都不太对劲,这一刻,他是真怕霍峋出事,“算了,把门开开,把他带出来。”   杂物间的霍峋被拎了出来,他一声不吭是已经饿晕过去了,凌晨四点,霍峥又叫小张带了军医来给霍峋输营养液。   陈禾也被丈夫这一通动静吵醒,跟下来一看,还以为霍峋怎么了,听医生说只是低血糖饿晕过去了,才松一口气。   “孩子在燕城都没事,回来就要被你弄死了,你到底是不是亲大哥?”   “我要不是他亲哥,我管他死活。”霍峥心乱如麻,还是嘴硬,终于,他看向陈禾,“你觉得霍峋,他有抑郁症的样吗?”   抑郁症,这名字霍峥听过,从前住大院的时候,一同事家孩子就得了这病,起先大家都没当回事,只是也听说得了这病身边离不了人,但那孩子可比霍峥听话,安安静静的,不吵不闹。   那天正好过中秋节,文工团的来剧场汇演,基本上吸引了大半家属院的人去看热闹,这小孩身边没了看护,自己爬到塔楼上就跳下来了,血和脑浆在沙土上流了一地,最终变成黑沉沉一块,被新的黄土掩盖。   霍峥没由来就想到那小孩的眼睛,那双黑沉沉的安静眸子,和梦里霍峋的眼逐渐重叠。   “抑郁症?”陈禾纳闷:“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峋峋才多大,恋爱还没谈过,怎么会得那种病?他现在就是跟你赌气才不讲话,可不是那种精神上的毛病。”   霍峥想起梦里孤家寡人的弟弟,实在是不放心,“你前一阵说陈书记家的女儿从国外回来了,他们家不是想给霍嵘说媒?霍嵘哪配得上人家姑娘,让霍峋去!”   “那姑娘比小弟大五岁呢,大师说,峋峋得找个大四岁的——”   “什么大师说,那都是妖言惑众!再说了,多大点也好,夫妻之间,总得有个成熟稳重的!” 第34章 他喜欢我   关禁闭没有其它事情做,除了忍饥挨饿,霍峋大把空闲闭着眼睛胡思乱想。   老话说陷入爱情里的年轻男人就是傻帽儿。   霍峋从前对这句话深以为然,他在青春期时也见过身边的李晌之流为了高年级的学姐,在联欢会举着吉他登台唱个五音不全的情歌,又或者约着人去旱冰场展现他笨拙如帝企鹅的翻滚身姿。   那真是使劲浑身解数,大公鸡一般风骚求偶,老自信了,每次结束都觉得能给人家姑娘迷的五迷三道不着四六。   现在再提起来,李晌一定是第一个打断兄弟们调侃的,他自己也觉得丢人,不过这份丢人也是幸福的。   “那时候是初恋呐,初恋!这脑袋里都被荷尔蒙啊多巴胺啊塞满了,做出不正常的事来才对味儿。”   李晌在桌上环视一圈,“我姐说过,平时越冷静聪明的人,谈恋爱越疯,所以那种爱装深沉太心机的不能找。”   这话不摆明了骂霍峋。   不过事实证明,霍峋的确是条咬人不叫的疯狗。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倘若他的对手不是古板到以体罚为金科玉律的霍峥,恐怕也不至于这样凄惨地被拎出去。   但没办法,和霍峥这样的武夫,打架是打不过他的保镖,讲理也讲不通这新时代的自由。   当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占了霍少爷聪明至极大脑的一点点地方,剩下的地儿,那自然都是郑秋白。   原来爱情就是一种怪病,霍峋只要想到这个人,在杂物室这狭窄痛苦的环境里,也能笑出来了。   哪怕霍嵘骂霍峋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霍少爷冷静下来后,也不再被他的恶语相向影响半分心情。   自己可不是癞蛤蟆,而且天鹅肉早已经落进他嘴里了。   郑秋白吻过他。   那时刺激的一切都清晰刻在霍峋的脑子里,他这脑袋,交易厅大屏上的数字扫一眼都能记上三四个月,有关郑秋白的一切,他自然这辈子也不会忘。   所以他确定以及肯定,他和郑秋白之间第一个不是单纯亲嘴皮子的深吻,是对方发起的。   郑秋白吻了他。   倘若一点不喜欢他,需要吻他吗,需要吻的那样深,那么用力吗?   做金融的人,多少都有点通病,他们需要精确的数据和靠谱的消息来佐证自己得出的结果,进而做出决策。   于是禁闭室里这点时间,霍峋就像是个侦探,慢条斯理在记忆里搜寻郑秋白爱他的证据。   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   不喜欢他,会一开始就默默找人保护他吗?   不喜欢他,会对他那样恶劣态度都好言好语笑脸相向吗?   不喜欢他,会带他回家,给他买钱夹买衣服,帮他找工作,帮他出气,培养他待人接物的能力吗?   最重要的,郑秋白不喜欢他,会为他牺牲到展露那个隐藏在流言里的秘密吗?   亲眼看到那处残缺的霍峋其实有惊讶,但随即他就觉得合理了。   从命运的角度看,郑秋白这么完美的人,总要有点不同,才显得上天公平。   再说,见多识广的霍峋也不觉得这样的郑秋白是怪异残缺的。   蝴蝶类群中有一特殊科属,叫阴阳蝶。   阴阳蝶两侧翅膀花色、形态迥异,并不对称,因为这种蝴蝶同时呈现了雄性和雌性两种性状,这是自然界孕育过程中自然而然发生的雌雄嵌合现象。   它们极其少见,每每出现都会引起大规模的讨论和轰动,但毫无疑问,阴阳蝶是珍稀而美丽的。   蝴蝶如此,人不也如此。   有幸得到阴阳蝶标本的收藏家放弃它的可能性为0。   同样,想要抓住郑秋白的霍峋,放弃郑蝴蝶的概率也为0。   霍源作为霍家唯一脾气亲和柔软的和事佬,来探望他那宁可饿死也不求饶的犟种弟弟时,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大哥准备把你放出去了。”   “条件呢?”霍峋可不觉得霍峥会平白无故把他放出去。   “很简单,这周六你有一场相亲,对方是陈书记家的小女儿,陈燕雪,比你大五岁,海归硕士……”   霍峋眉头一皱,当即就要发作。   让他去相亲?有没有搞错,他才十九岁!   “但只要你这次做的让霍家和陈家都满意,大哥就不会再限制你的自由,到时候任你想去燕城还是海市。”   “什么是叫你们满意,是让我随便找个女人结婚生子你们才满意吗?”霍峋狠狠一捶床,连带输液器都跟着晃荡,“我就那么下贱吗?我说了我有喜欢人——”   霍源扶了扶眼镜,“婚姻和谈感情不是一回事,你俩还想结婚不成?结婚还是要有合适的人选。”   霍峋冷笑,“怪不得你和我二嫂分居好几年。我二嫂在外国身边估计都换了好几个白人,看来这样的婚姻关系很合适你。”   被嘲讽带绿帽的霍源:……   终于,霍峋成功地让每一个霍家兄长都想撸袖子动手揍死他。   “霍峋,你要是这样讲,我们没有什么可聊的了。”   “我原本就不想和你聊,出去。”霍峋偏开头。   霍源深吸一口气,“那个叫郑秋白的,是开会所的,没错吧。”   “你要威胁我?”   “我不是要威胁你。”霍源抽出当初霍峥给他看的那份文件丢过去,“我只是要告诉你,你对他而言绝不特殊,霍嵘说的也没错,你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他喜欢我!”霍峋气鼓鼓的。   “如果你有这种错觉,那证明他可以同时喜欢很多人。”霍源借着关系网在周围几个好玩的老友那打听了一下,还真有人是金玉庭的常客,只是他们都年纪大了,自然不会拉下脸去追求一个年轻小辈。   不过有关郑秋白的传言还是不少,追求他的人络绎不绝,这小子操纵人心有一手,明摆着是不拒绝也不答应。   这种人情场合,这样做也不是错,反倒是聪明,不得罪人。   但谁能保证,郑秋白不是钓他家老五的同时,还钓着其它人家老大老二老三老四的。   霍源能理解霍峋这第一次恋爱的上头,可有些人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如果是霍源在管教弟弟,他大概更倾向于放任自流。   因为霍峋倔强又独的性格,使他注定无法适应一个夜场里的爱人,他因对方的长袖善舞善于调情的特质被吸引,最终也会被这些东西推远。   这两个人就算在一起,也肯定会分手。   霍源一个搞计算机的,做数据分析从未出过错。   “总之,只要你能叫家里人满意,大哥就不会再叫人盯着你,有时候做事应该婉转一点,你太激进,撞的头破血流,这样不好。”   “明明这件事有更简单的解决办法,不是吗?”   霍源的话叫霍峋没由来想起郑秋白,他垂下眼睑,“他有没有找过我?”   “这我哪里知道,我又不认识他。”但霍源估摸着那人是没找,他有分寸的话,就绝对不会找。   最终,霍峋松口答应了和陈雪燕的见面,家里对他的管制一瞬宽松了起来,只是如果他要出家门,还是有保镖司机一路跟着。   京市的私人高端会所这年头多叫俱乐部,除了入会费用是个天价,还要有老会员推荐,再做背景调查。   霍峋这一代,托长辈的福,打小就在这地儿混熟了。   李晌看见身后跟个保镖的霍少出现在包间里,啧啧两声,“不就出来吃个饭,还能把你吃丢了?”   他又看向保镖,“哥们,这我们自己人聚会,你要是没事就出去吧,霍峋他再大的本事,也不能从这京市俱乐部遁地跑了。”   保镖环视一周,确保餐厅里的余下人都是跟着霍峋玩的好的熟面孔,才扭头出了包间。   总算摆脱束缚的霍少爷往沙发上一靠,松了松脖颈上的领带,“帮我个忙。”   “你先说什么忙。”李晌和其余人从台球桌前起身,手上支着定制杆,“你大哥我们也惹不起,他打人是真揍,瞧瞧给你这小脸扇青紫的。”   他们英俊潇洒的霍少爷现在嘴角还破一块子呢,别提多我见犹怜了。   霍峋拍开李晌碰他的手,“周六我要去相亲。”   “好家伙,这是家里终于管不住你,要请救兵了。”开口调侃的二代坐在酒柜前,低头剪雪茄,“早就让你跟我跑,等飞到港湾,你大哥要拿你也费劲。”   李晌锤他,“元麒龙,丫天天港湾港湾,看你是去读两天书忘本儿了。”   “我可没忘本儿,我就事论事,那地方的确比内陆环境好,接轨国际,你们要做期货盯港股也方便不是?最重要的,天高皇帝远,家里管不到。”元麒龙如今人在港湾炒外汇,也是发了点小财,他长这么大,在内陆可还没见过哪个城市这样纸醉金迷,倘若有钱,黑夜也给你变白天。李晌一听这,顿时觉得在理,“也对,你要在内陆,动不动你大哥就要捉你,去港湾,便利你发展。”   要是没有郑秋白,霍峋可能还真要对去如今华国GDP第一港湾动心思了,但现在,他就想去那遍地土坷垃的小小燕城。   “现在还不是时候。”就算去,他也要带郑秋白一起去。   “好吧好吧,不过谁同你相亲?”元麒龙说句公道话,他这发小那真是,“閻羅王嫁女,鬼要。”   李晌拍他,“说点大家伙儿能听懂的。”   “就是说他没人敢要。”   哄堂大笑。   霍峋也不恼,“所以你们有人想替我相亲吗?”   霍少爷始终觉得,他现在已经算不得单身了,和一位单身女士相亲那就是欺骗,不如把这机会让给他一个个打光棍儿的哥们儿。   满室寂静。   “你是看不得你大哥只打死你一个,死也要扯我们一个做垫背?”   黄泉路上还做兄弟。   “我是看你们还打光棍,好心。”霍峋冷着脸说好心,压根没人信。   李晌率先摆手,“不干,兄弟能开车载你逃婚,但不能帮你做替死鬼。”   元麒龙点头,“我也。”   霍峋点头,“好,那周六结束,你们开车送我去燕城。”   开车送霍峋去燕城倒没什么问题,李晌等人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你又去燕城干什么?”   霍少爷字正腔圆:“去找人私奔。”   这场相亲最终出场的还是霍少爷,地点定在官府菜四合院,时间是傍晚。   为此一大早霍峥就开始对霍峋说教,一会让他记得有点风度,一会让他成熟些,陈禾则劝他别紧张,这就是见见面交朋友。   临近出门,霍峥又道:“不让人看着你,不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如果你想保持现状,最好让小陈对你满意。”   “那她要是就对我不满意呢?”   霍峥眉头一皱,“那就是你诚心的!别逼我扇你。”   “我只答应你们去相亲,别的不保证。”说完霍峋长腿一迈上了车。   陈禾也是劝丈夫,“行了,能去相亲你就该知足了,再说,哪有见一面就逼着人家结婚的?万一就是没瞅对眼呢,这种事急不来。”   “急不来也得急。”霍峥只怕一给霍峋自由,这小子就又去乱搞男男关系了,他巴不得霍峋明天就去登记领证,后天就抱孩子。   他都做好准备了,倘若这个霍峋没看对眼,那从此以后就三天给他相一位,这世上那么多好女孩,迟早有霍峋喜欢的。   “给霍嵘打电话,让他也寻摸寻摸年龄合适的,他接触的漂亮姑娘多。”   前去相亲的霍峋收拾的尤为得体,见面时极有礼貌,他对这个相亲对象还有点歉意,到底耽误了人家时间。   对面的陈燕雪看着他的目光倒是温和,没有任何挑剔,“你哥哥是很不想和我相亲吗,怎么你推出来做挡箭牌。”   霍峋这才知道,这场相亲一开始定的是霍嵘。   “我不清楚,抱歉。”   “不用抱歉,我也要说清,我一开始是听霍嵘会来才决定相亲的,你虽然是他弟弟,但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呢。”陈燕雪笑的温婉,“而且你也太小了,好歹霍嵘还算和我年纪相当。”   这一顿饭,莫名就被陈燕雪把话题带到了霍嵘身上,霍峋间或回答陈燕雪几个有关霍老三的问题,剩下的时间光埋头苦吃了。   因为霍峋吃的认真,这顿饭结束的也早,礼貌地将陈燕雪送上回家的车,元麒龙的车也从街口绕了进来。   李晌一看坐上车的霍峋连西服都没换,“你不回家先换身衣裳?”   “不回。”这一周多霍峋在霍家已经待的够够的了,他现在就要即刻出发去见郑秋白。   *   周六,金玉庭的酒水拍卖会从下午开始,郑秋白这个老板做的很谦恭,每一位到场的VIP他都亲手奉上了伴手礼,笑脸迎人。   拍卖会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富商多于低调的政客,为几瓶酒角逐起来战况也是相当激烈。   销售经理预知到了今天的状况,但还是忍不住感慨他们家小老板的脑瓜好使,金玉庭从前可没有这样的活动,眼看那些一次次举起的拍子,都是一千块一千块的往起加。   虽然白搭了些伴手礼,但其实那盒子里装的格兰凯恩杯都是从南三条小市场批发的,看着漂亮,一只十块。   论精打细算,粗中有细,谁能比过他们老板啊!   郑秋白坐在后台,对眼前的成果也很满意,这不一下午,金玉庭一年多的会员费就全挣出来了。   现在是还没有会所主动做慈善的,互联网博客也没有未来那么发达,要不他高低还要加一个公益噱头再造造势。   拍卖会晚间结束,仓库里高价洋酒与红酒只余下了金玉庭未来一年半的销售量,剩下的全数卖出,有的客人当天取走带回家,有的就直接寄存金玉庭,来的时候再开。   “郑老板,你这拍卖办的可好,只是现在海关都禁严了,你这些酒都是从哪来的?”   “我自然有我的门路。”郑秋白眼睛一弯,笑的礼貌,话也说的半遮半掩,显得他倍儿有能耐。   不知道郑秋白抓住时间差和信息差的人,得觉得他本事已经大到能从严查的海关弄进来货物了。   拍卖会结束,是一个小型的品酒沙龙,留下的客人不多,三三两两散落在宽敞的总统包间内,专业的酒水品鉴师一一为他们讲解手中几款洋酒和红酒的味道与香气,跟什么样的芝士、火腿组合才叫绝配。   这一环节纯粹是装模作样陶冶情操的,看着人还坐在沙发里摇晃红酒杯认真品味的郑爷,实际上心里想的都是一会怎么看账本才能让嘴角的笑不那么明显。   郑秋白毫不避讳地承认他爱钱,这世上没人能不爱钱。   身侧沙发坐垫一沉,“秋白。”   坐下来的是一个穿花西装的瘦高年轻人,他头发挑染了几撮灰白,眉眼轻佻,眉头上还有穿过皮肉的钉子装饰品。   这又是郑爷理解不了的时尚。   “许少。”郑秋白笑着和来人碰了杯,腰板却下意识坐直,不再是慵懒没骨头的样子。   “我今天在你这拍了一百万的酒。”许少伸出手,落到郑秋白的肩上,很轻,却存在感鲜明,“还没少给你当托儿,你怎么也该感谢感谢我吧。”   “这一杯我敬许少。”郑秋白将一杯底儿的红酒一饮而尽,借着扬手喝酒的姿势,挡开了许新时的手。   夜场里郑秋白的追求者分为两类,一类是含蓄的,点到即止,恪守分寸;另一类则是死缠烂打,越挫越勇,疯狂要命。   许新时,恰好属于第二类。   去年郑秋白过生日,他是开着车送来了一后备箱的钱,郑秋白不要,他就在包间里给侍应生们撒着当小费。   许家在津海做电力产业的,家大业大,许新时才敢在燕城这么闹。   不过,他对郑秋白的追求仅限于燕城,在津海,他有别的情儿,也是津海夜场牛逼的人物。   郑秋白不想和那素未谋面的情儿扯头花,站起身,“许少,时间不早了,我还有账目要看,您好好玩儿。”   郑秋白借口看账本走了,实际扭头就下了一楼,让阿良开车送他回家,谁知道那疯癫的许新时会不会闯进他办公室。   这个点燕城大街上基本都空了,阿良开车稳当,一路是畅通无阻。   滴滴——强烈的鸣笛声从后方传来,连续不断,声音扰民。   郑秋白扭头一瞧,被刺的眯起眼,那是一辆开着远光的轿车,正提速逼近他的车。   两辆车很快就到了并行的地步,阿良惊出一脑袋汗,“老板,这傻b好像想截停我们。”   “停车。”再开下去,都得出事。   郑秋白的车靠道边停下,白车也跟着停下了。   许新时从驾驶座上下来,流氓似的往车前盖一靠,“怎么不继续开了,我还想跟到你家楼下呢。”   “许少这是什么意思?”郑爷眯眼。   “什么意思?郑秋白,我追你两年了,该给我个准信了吧?”   “你想要什么准信?”   许新时笑了,仗着在大街上,四下无人,他说的话很大声,故意给郑秋白难看,“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那当然是我想睡你啊,你到底给不给我睡?给个准话行不行?”   话音刚落,一辆京牌黑车迅速停靠两辆车之间,后座车门被砰一下子打开,其中猛的窜出一个敏捷的黑影。   速度之快,郑秋白都没来得及反应这东西是人是狗。   下一秒,许新时被踹倒在道边绿化草地里,哀嚎一声。   气鼓鼓的霍峋一脚踩住那小瘪三的脸,“睡你大爷。” 第35章 舌尖   回过神的郑秋白才认出,黑车里窜出来的影子是霍峋。   这暗夜中横空出世的正义英雄肩宽腿长,宽阔的脊背严丝合缝挡在郑秋白的眼前,不让他和地上那腌臜东西对视。   之后每一脚都把地上的许新时踹的惨叫连连。   直到许新时哭着求饶,讲就算去睡他大爷,也不敢睡郑爷的时候,霍峋通天的怒火才稍稍收敛,“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再叫我在他身边看见你,我要你好看。”   脸上鼻水横流的许新时一路捂着脸跑到车前打开车门,半身缩进车里,才敢扭头去瞧那如疯狗一般的男人,指着对方的脸放狠话,“混蛋!我记住你了!你给我等着,我也要你好看!”   到底是跑出了安全距离,他也不怕霍峋扑上来拧断他的手指。   “哎,小子,你想要我们霍少怎么变好看呀?”站在黑车前看热闹的李晌和元麒龙抱臂上前,一个摁车门,一个瞄车牌,“津海车牌?这么狂,你爹哪位啊?”   比起霍峋,李晌和元麒龙长得就没那么高大骇人了,甚至他们和许新时还有差不多吊儿郎当的共性,慵懒散漫的公子哥属性尤为明显。   “说出来吓死你们!我爸是——”   “还以为谁呢,听都没听过。”李晌掏掏耳朵。   许新时涨红了脸,在津海,他爹的大名简直如雷贯耳,哪有人没听过不认识的?   “那你知道他爸是谁吗?”元麒龙似笑非笑盯着他,上挑的眼尾止不住冒坏水,他张嘴做了个口型,继续道:“拼老子,你真比不过揍你那位。”   一个无声的名字,但这名字在老一辈几乎家喻户晓,而只要是华国人、看过点国际新闻,也都有印象。   “怎么,还要继续找茬吗?”   许新时其实压根不信,因为太过荒谬,那种人物的儿子怎么可能出现在燕城地界儿,还是为郑秋白出头,好家伙这值当嘛?   但眼下,三对一,他显然是打不过的,识时务者为俊杰。   刚刚还叫嚣的许少当即窜上车,一脚油门后撤,逃地飞快。   李晌撇嘴,“就这点本事,还敢在大街上耍流氓呢?”   元麒龙目光落到霍峋身上,又一歪脑袋打量起郑秋白,“我还当咱是英雄救美呢,怎么还英雄救英雄呢?这位怎么称呼啊?”   霍峋又挪了挪自己的站位,把好兄弟打量的视线挡住,简略道:“他是郑秋白。”   “不是不是,你挡嘛呢?他能看清我俩长啥样吗?”李晌被霍峋这小气白赖的德行气着了,“我俩也没有透视眼儿啊。”   始终被挡着的郑爷一伸手,抓住了霍峋一条胳膊,错身从他身后绕出来,大方得体,“二位好,我是郑秋白,今天的事儿真是谢谢了。你们这么晚到燕城有没有安排下榻的地方,如果没有的话,不如交给我。”   李晌笑起来,“你好你好,我是李晌,霍峋的哥们,这都小事儿,不过我们还真没找地方住,这感情好……”   郑秋白一向喜欢这种看起来就没什么脑子的小孩儿,当即偏头吩咐,“阿良。”   “老板。”只慢一点下车,替他家老板抽许新时的活计就被不知道从哪块菜地里冒出来的霍峋抢去了,阿良脸上写满了‘开心’。   “打电话让前台把顶楼的贵宾套开给这位李先生。”郑秋白看向霍峋,“房间够大,你们三个人住也绰绰有余。”   眼巴巴盯着郑秋白脑瓜的霍少爷立马回神,“我不和他们住酒店。”   “你不住酒店你去哪?住大街吗?”李晌纳闷。   元麒龙刚暗地里将郑秋白从头到脚打量一番,闻言又奇怪地扫了眼霍峋。   他有个很奇怪的猜测。   但是他不敢讲,也不敢信。   霍峋不理自己的朋友,固执地面冲郑秋白,“你和我走,我有话和你说。”   说完他不等郑秋白拒绝,一把抓过人强塞进京牌车的副驾里,自己坐上驾驶座,甩开剩下的三个人扬长而去。   元麒龙看着远去的轿车,“嘿我说,那不我的车吗?”   “是你的,但已经被开走了,”神经大条的李晌对于自作主张的霍少爷,见怪不怪了,他向同样傻眼的阿良道:“哥们别看了,你老板也已经被拉走了,你不如拉我们俩去找地儿住。”   *   郑秋白今天反应有些迟钝,可能是被账目上的天文数字砸晕了,也可能是离开会所前喝的干红年份太久,眼下上头了。   总之从霍峋莫名其妙从街上窜出来之后,他的脑子完全就不转了,明明前一秒,他还在思考怎么给许新时一拳头才算得体,下一秒,自霍峋出现,他就完全记不得自己的反应了。   反正许新时跑了,现在留在他身边的是霍峋。   所以就算被劫持,郑爷也是既来之则安之,靠着座椅默不作声。   这还是郑爷第一次坐在霍峋的副驾驶,毕竟一般情况下,老板都是坐侧后方的。   元麒龙这进口车贴了单向膜,亮黄的路灯打车厢,一瞬间就变成暗色,为单手开车的霍少爷镀了一层薄薄的金边。   又一轮路灯闪过,郑秋白看清霍峋嘴角上结痂的伤。   他猜这是霍峋又一言不合跟人打架了。   还是太年轻,太冲动。   “你能不能别看我了。”狠踩油门的霍峋脸颊发热,郑秋白从跟他上车开始就一声不吭,坐在副驾驶盯着他瞧。   他脸上也没刻字儿吧?   “有段时间不见了,看看你还不行,这么小气呢?”郑秋白挪开眼镜,盯着车前的景色,认出这是他回家的路,“正好,你过来了。你留下那些东西,我都已经收拾到一起了,顺手的话你就都拿走,别在我这放着了。”   “我不是来拿那些东西的。”霍峋咬牙。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我——”霍少爷提起一口气,又缩了回去。   原本虎豹豺狼的胆子,一瞬间就变成了屎壳郎的小胆儿。   “你不会是来找我的吧?”郑秋白有点不太确信地问,他还当霍峋这是跟朋友一起结伴到燕城玩呢。   “……”   “你找我有事吗?”   郑秋白还当霍峋会走个干脆,他回到京市后,两个人大概率会像上辈子一样,再没有过多的交集,过去个十年八年,这段短暂的日子也会随之褪色,一切都像上辈子一般。   反正面对那焦头烂额的命运,郑爷自己应对都有点束手无策,所以他反而希望霍峋不要再掺和进他的生活。   霍峋只要好好地走没有他那条路,未来就会非常成功美满,令人眼红。   郑秋白的发问简直是公事公办,本以为他们之间关系已经特殊化的霍峋简直要难过了,他怄气道:“等会再说,我在开车。”   靠在副驾驶的郑爷眯了眯眼,“那你开吧,我要睡一会,到了叫我。”   这段时间郑秋白觉有点多,他自己感觉到了,从前他的生物钟和正常人完全不一样,到了深夜这个时间段,应该是他这一天之中精力最旺盛的时候,压根儿不会觉得困。   而且他也没有在别人车上睡觉的习惯。   所以最近真是很奇怪,不过郑爷把这件事归咎为炎热起来的天气和今天拍卖场上耗费的精气神太多。   只是睡一会,也没什么,反正霍峋也不会把他拉去卖了。   车厢内恢复一片寂静。   霍峋还以为郑秋白是在开玩笑,直到他把车开进郑秋白一贯停车的那个树荫下的停车位里,扭头一看,郑蝴蝶已经偏着脑袋,靠着软枕,呼吸平缓,人畜无害了。   也就在郑秋白闭着眼的时候,霍峋敢这么肆无忌惮瞧他,他刚刚都只敢用余光偷偷那么看,眼珠子都要斜视了。   比起霍峋这大苦大难大遭罪,历经磨练,脸蛋子差点被大哥的耳巴子甩破相,郑秋白一如既往好看,五官精致,唇红齿白,甚至皮肤似乎比先前更好了点,瞧的霍峋都想伸手捏一捏。   但他也只敢想,伸出去的手隔空碰了碰,又缩了回来,乖乖蜷在方向盘上。   没见到郑秋白之前,霍峋有一千个理由说服自己,郑秋白对他有意思。   可人坐在身边他才发现,他的理由不够用了,得郑秋白说对他有意思,那才是真有意思。   这事儿只需要郑秋白一个理由。   郑爷睁开眼时,正好对上黑暗中霍峋一双炯炯有神的招子和那一对儿红成洋柿子样的耳朵。   这个年纪的男孩儿,满脑子除了这档子事就是那档子事,眼下的场景还似曾相识,属于郑秋白的香水味在车厢缓缓荡开,霍峋看着看着就开始心猿意马。   这不能怪他。   谁让郑秋白今天喷香水了。   谁让元麒龙这车玻璃贴那么暗,光都调暧昧了。   “你看什么呢?”这话轮到郑秋白问霍峋了,他睡了一会,声音喑哑。   男人的视线,郑爷再了解不过。   他眉头微皱,果然,霍峋来找他也没安好心。   大部分男人都有处男情结,对夺走他第一次的那个存在念念不忘。   霍峋现在这表现,明摆着就是千里迢迢过来找郑秋白求负责的。   “我、我——”被抓包的霍小狗一结巴,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当即捂着嘴痛苦地皱起脸。   一向抗揍的霍少爷身上也有弱点,但估摸着就是史泰龙咬到舌头也做不到面不改色。   还准备兴师问罪的郑爷一下就被这哼唧的动静打断了,他无语地伸手拍开霍峋的爪子,手指用力抬起对方的下巴,“张嘴,舌头吐出来,我看看。”   霍少爷被他冰凉的指尖摸的一个激灵,浑身上下汗毛竖起,不自觉闷哼出声,最终红着脸把舌尖伸了出来。   光线太暗,郑秋白要凑近才能看清霍峋那被咬的通红的舌尖,还好,只是下嘴重了点儿,没咬出伤口,也没流血。   郑秋白抬眼,霍峥那张实属俊帅的脸蛋就这么暴露在他视野中央,那高高的鼻梁,几乎都要戳到郑秋白自己的鼻尖上了。   小伙子一双明亮的眼珠更是含羞带怯四处乱飞,就是不肯跟郑爷对视。   介于成年男人与毛头小子中央的霍峋,浑身散发出一种独特的荷尔蒙,成熟的雄性躯体块头大又满是肌肉,性格却是别别扭扭哼哼唧唧的臭屁小孩脾气,这种新鲜感,郑秋白还真没在别的男人身上看见过。   郑爷也是男人,他也贪图新鲜。   郑秋白不太明显的喉结上下滚动,他很不想承认,他现在对自己老同学的弟弟有点那方面的意思。   他有点想睡霍峋。   “还没好吗?”霍峋不自然地舔了舔唇角的痂,不敢对上郑秋白的视线,“应该没流血吧?”   他没尝到血腥味。   应该用不着看这么久吧?   “嗯,没流血,好好的。”郑秋白轻咳一声,将倾靠过去的身子退回来,又伸手降下了一点车窗,让新鲜空气挤进车厢。   他最近真的很奇怪。   贪睡就算了,怎么还重欲了? 第36章 亲嘴   上辈子的郑秋白其实是个有点性冷感的人,从没有过满脑子都是这档子事和那档子事的时候。   年轻时候郑爷傲气十足,打心底儿里觉得那些油腔滑调的二世祖配不上自己,全是逢场作戏,看人出洋相是他的乐趣之一;上了点年纪又遇上了所谓“真爱”,莫名就有了种道德情操,仿佛再和其他人调情都是对不起“真爱”,自己就给自己套上了贞操枷锁。   再后来,因为他身体健康程度实在堪忧,下半身一度不遂,那就是想搞点夜生活都要遵医嘱定期检查,各种注意事项不够麻烦的,更没了所谓的上头和动情。   最重要的,是那时候的郑秋白也对自己也渐渐没了自信,结束康复治疗后,他已经不年轻了,也不够健康了。   原本白皙纤细的肉体上布满术后伤疤,又因为长久的卧床有些走样,他花了很长的时间去纠正自己的体态和体型,确保走路时不会显得跛脚僵硬,两条被钢钉接起的腿不至于太过细瘦如麻杆。   至少穿上衣服,他还是衣冠楚楚的郑爷。   可那有什么用,郑秋白自己清楚,他已经不再好看了也不再年轻了,他年轻时曾有过的风光都已经烟消云散。   他也已经短视到,只能看见男欢女爱这档子事,只会为了叶静潭有没有变心,有没有订婚还会不会珍惜他而焦头烂额。   他已经是个被剥皮去骨,毫无灵魂,只剩灭亡的残躯了。   这一刻,冷静思考的郑秋白突然觉得他上辈子那样意外的死才合乎小说逻辑,他死在叶静潭对他还有占有欲和控制欲的时候。   叫叶静潭后悔,叫叶静潭痛苦成长,成为叶静潭和他未来情人之间一根要拔出来再治愈伤口的刺,这就是郑秋白最后的价值。   同样,无论是创作原著的作者还是翻开原著的读者,根本没人会去在乎郑秋白那崎岖的三十三年。   因为他不是主角。   他的苦难不需要被治愈,他的好与坏,无足轻重。   郑爷摁着车门的指尖青到泛白,由欲火转化的怒火使他从胸腔升起一种作呕的欲望。   等等,不对劲,他好像是真的想吐。   霍峋刚想说话,郑秋白却一把推开车门,飞快跑进了树荫下,单手撑着粗壮的树干,低头干呕不止。   跟上来的霍峋立马返回后备箱掏出一瓶矿泉水拧开递过去,“你今天喝多了?”   “当然没有。”郑秋白脑袋清醒的很,他酒量也没有霍峋想象那么差,喝那点红酒顶多算开胃菜。   这股想吐的欲望来的很突然,甚至也不像是喝醉后反胃的感觉,只是一个劲干呕。   好像和他的心情有干系。   霍峋盯着郑秋白的背影,突然开口:“你就不能,不做这种工作吗?”   “什么?”郑爷漱完口直起腰,扭头盯着胆大妄为对他职业生涯发表意见的霍峋。   霍少爷沉着脸,“夜场这种行当,不是能干一辈子的。”   他话里没有轻蔑全是认真,因为无论在哪,这的确都是吃青春饭的东西,再加上金玉庭里没有灰色生意,所以郑秋白成为了权贵眼中唯一取乐的标的物。   多的是今晚那个小瘪三一般的存在对郑秋白虎视眈眈。   “如果今天我没来,你要怎么应对那个神经病。”   “我当然有我的办法。”郑秋白不知道霍峋这突然哪根筋搭错了,好像在用一种凶巴巴的架势,来为他鸣不平。   “什么办法?”   “霍峋——”   “我问你有什么办法?”   郑爷语塞,诚然,他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以他的身份给许新时打一顿,要承担的风险和代价会很高,还会影响津海那边的生意圈。   最稳妥还有利可图的办法,是产生肉体关系,但这一步很艰难,只要走出去就再没有回头路,倘若是二十三岁的郑秋白一定不会干。   可如今的郑爷也不是什么血性少年了,他都一时冲动张开腿和朋友弟弟睡了,身边也没有固定的爱人,动用优势利益最大化才是他要的。   再说了,他可不要像上辈子一样,为叶静潭守节直到年老色衰,到最后都提不起精力干大事。   “你也听到了,他想要的是什么,实在不行,我就——”   “闭嘴!”霍峋一声怒喝,树上的蝉都一瞬寂静。   他红着眼睛盯着郑秋白,“你什么都不许给他!”   在郑秋白眼里,性和利益是相牵连的,这是一种原始资本。   可在霍峋眼里,性和爱才是划等号的。   “大晚上的,你突然吼什么?”郑爷的小心肝被吓的扑通两下,待他看清面前年轻人痛苦的脸,终于皱眉道:“霍峋,你可能不知道,我是独身主义者。”   这话也不是在哄骗霍少爷。   早在刚重生那段日子,郑秋白就决定了只搞事业、活的开心,他这辈子再也不要如被下降头一般爱上一个人。   因为没人会同等来爱他。   索性他就不要有那份期待了。   且就如结婚宣誓的两个人也有出于现实原因和各项原因做出最优选的,郑秋白如果选择一个床伴,一定也会是综合考量。   但首先,这个人就不该是他朋友的弟弟。   “所以,如果你千里迢迢来找我,是希望我对你负责,那你就是在为难我了。”郑秋白会因上辈子的事对霍峋另眼相待,却不会因为上辈子最后那点琢磨不清的回忆,深陷情网。   郑秋白有脑子,因而没法无脑地去臆想上辈子的霍峋喜欢他,虽然他也理解不了那时霍峋的行动轨迹。   但在他尚有印象的记忆里,霍峋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了无音讯,全然陌生。   难道这小子那么多年都是躲在角落里一边画圈圈诅咒叶静潭、一边偷偷暗恋他吗?   这种事只会出现在老土的爱情电影里,而不该出现在血淋淋的现实里。   同样,郑爷也不希望现在的霍峋因为那档子事对他产生什么错误的处男情结,进而耽误了正确的人生进程。   霍峋本该是不亚于叶静潭的存在。   “时间不早了,”郑秋白抬手看了眼腕表,态度自然,“你是自己开车去金玉庭住,还是跟我上楼住一晚?”   难为情的霍峋一句心事都还没提,可他所有的话全数被郑秋白堵回了肚子里。   如郑爷预料,霍峋开车走了,看样子快气坏了。   郑秋白摸着自己空荡荡的肚子上楼,说了那么多话,他现在感觉有点饿了,甚至很想吃金玉庭后面那条街上卖的大碗板面。   精确到店面的嘴馋叫郑爷右眼猛跳。   这是一种不祥的预感。   霍峋回去的晚,李晌已经先挑好房间睡下了,只有元麒龙坐在沙发上抽雪茄,他看见回来的霍峋,扬扬手,“迎宾送的,要不要来一支。”   “不要。”霍峋不抽烟,他把车钥匙放到玄关的装饰立柱上,脱掉外套往卧室走。   “咱什么时候回去?”元麒龙跟在他身后,烟熏火燎。   “你随时能走。”霍峋心里乱糟糟,烦的要命。   “该见的人你都见到了,还不回去?”   “不回去。”   元麒龙的脚步一瞬顿住,wocao一声,“你还真是来见那个男公关的?”   元麒龙那在港湾混这两年不是盖的,一双眼练就火眼金睛。   那郑秋白看似是个大会所的老板,是个款儿爷,但那也就糊弄糊弄普通老百姓,对于他们这样的人,这就是个公关,说难听点,卖笑的。   卖不卖身,有待商榷。   “你疯了?你家里知道了吗?知道了?难怪你哥要让保镖盯着你,还找人给你相亲,你怎么也不知道瞒着点儿呐?”元麒龙第一反应,都不是惊骇霍峥这小白杨变成了歪脖树,而是担心霍峋给家里揍死。   “早晚得知道,没想着瞒。”霍峋道:“还有,他不是男公关,是那群哈巴狗腆着脸围着他转,一群不要脸的东西。”   元麒龙就差把嘲笑写在脸上了,“霍少,那群是哈巴狗,你又是什么,上赶着倒贴的小金狗?那不都是狗啰!”   霍峋黑下脸,“你滚。”   元麒龙摇头,好言相劝,“不管他是什么,也不管你是什么,玩玩就得了,别真陷进去,掉价儿。”   “滚。”   “我真是好言难劝想死的鬼。”   “你快滚。”霍少爷横了他这铁子一眼,他今天晚上已经够难过了,不用元麒龙在这里撒盐。   终于看清霍峋满面愁云的元大少体贴道:“要不我帮帮你?这种人最擅长的就是钓凯子,一钓好几个,别的不敢保证,但我能让你成为他池子里最金光闪闪的那只凯子。”   闻言,霍峋看他的眼神褪去了厌烦,立马真诚了,“要怎么办?”   “追他的人太多,那种货色就不值得稀罕了,你得反其道而行。”   只是元麒龙道行也就到这儿了。   至于池子里金凯子能不能爬上岸变成美男鱼,那就不是他可控范围内的事情了。   得霍峋自求多福。   元麒龙叽叽咕咕给霍峋上了半宿课,李晌早起一看,这俩人一个在地毯上,一个在沙发上,双双不省人事。   “不是不是,你俩背着我一晚上捣鼓啥呢?”   没人理他。   李晌又大着胆去踹翻个身躺着的霍少爷,还没过去,就被对方的小帐篷闪瞎了眼。   要不说,霍峋他在同辈里,哪哪都是顶牛逼的。   “嫉恨”的李晌一边喊着瞎眼了,一边闭着眼拿了条毯子摔了上去,“丫真精神,一大早耍流氓。”   霍峋再度翻了个身,夹住了毯子,眉头都没皱一下,甚至有嘿嘿傻乐的迹象。   他还在梦里同郑秋白拍拖呢。   同样的梦,在郑爷这里就是噩梦了。   郑秋白活这么大,头一次被梦吓醒。   前一晚上,他刚跟霍峋把话说绝,这当天晚上,就梦见和霍峋约会,这正常吗?   这绝对不正常吧?   可这梦也太真实了。   梦里的郑秋白上一秒还指着霍峋鼻子骂他摔碎了包间里的玻璃杯,下一秒就被穿着侍应生马甲的霍峋压进了老板椅,霍峋一掌带过郑秋白的腰,迫使后者扬起脖子,两人亲的难舍难分,呼哧带喘,郑老板那腿都要翘到侍应生的臀上了。   上帝视角的郑爷脸红心跳,根本不敢相信那个人是自己,也不敢相信另一个人是霍峋,他只想大叫着让这两个人速速分开!速速分开!   这是他的梦,又不是什么簧片拍摄现场!   被吓醒的郑爷难得起了个大早,在屋子里无头苍蝇似的转悠了三圈,最终瘫坐在沙发开始怀疑人生。   首先他是个很少做梦的人,其次他就算做梦也绝对不会醒过来时还保留如此清晰的印象,属于另一个男人的气息和触感鲜明到就像昨晚郑爷梦游去找过霍峋一般。   同样,梦里的一切都一比一比照现实,甚至梦里郑秋白身上穿的那身马甲三件套都是分外熟悉的,戗驳领双排扣,藏蓝色,麦尔登面料,收腰剪裁,夏款,厚度偏薄。   之所以记得这样清,是因为这是郑秋白曾经很喜欢的一家京市定制工坊为他量体裁衣做的,如果不是这个梦,郑秋白都要忘了他有这么一身衣裳。   不过这件衣服现如今还不在郑爷的衣柜里,但郑秋白也不记得他大概什么日子将它拿到的手。   大约是某一年临近夏天的时候?   良久,郑爷狐疑地摸着自己的唇,“我穿着那件衣服跟霍峋亲过嘴吗?怎么可能?”   那梦真实到能吓死人,可比郑爷那时不时冒泡的碎片记忆还鲜活,几乎到了要以假乱真的地步。   郑秋白觉得,他如果再反刍回味下去,估摸着真要以为上辈子的自己跟霍峋在办公室里胡搞过了。   这样不行,绝对不行!   为了不让自己继续胡思乱想,郑秋白打开了他的衣柜,从左到右细数自己的得体正装,顺带挑一件今晚的工作服。   正午时,阿良来了,他给郑爷送来了上周干洗的衣裳还有一个寄到金玉庭的大包裹,“老板,这是从京市寄来的东西。”   邮局本来昨天就送到了,阿良昨晚上放后备箱里,想着给郑秋白一起送到家里,可谁承想郑爷半路被那混小子截走了。   看着好端端出现在家里的老板,又看看这没有第二个人痕迹的屋子,阿良小小松了一口气。   郑秋白撕开了包裹外那精致的牛皮纸包装,里面是一个棕色的长方形纸盒,纸盒上印着烫金印花体——LonoPinan。   他似乎能猜到这盒子里面是什么。   打开盒子,拆掉里头漂亮的丝带蝴蝶结和包装硫酸纸,崭新的藏蓝色戗驳领双排扣马甲,就这样映入郑秋白眼帘。   失去的记忆在回闪。   他穿着这件衣服和霍峋亲过嘴。 第37章 樱桃梗   郑秋白的记性一向令人堪忧,重生使他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却并没有一股脑地将过去那些被他遗失的东西统统还给他。   对于十年前的种种,郑秋就像是在大雾里穿行的旅人,只有亲身所至,亲眼所见,才能记起这片浓雾之后的真正的存在。   可到那时无论即将面临的东西是好是坏,他都无法预测,只能被动接受。   就如同当下,那闪回的一段记忆叫郑秋白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记忆比梦境缺乏了浪漫与美化,但它足够写实,像是一段被保存完好的老旧纪录片,再度放映依旧能够将人瞬间拉回那个场景。   那天的郑老板正因为霍峋这个侍应生打碎了VIP包间里一只火山威士忌杯而勃然,因为那一只杯子不是南二条批发的零售小商品,而是叶长流当年拍来的十八世纪藏品,售价昂贵且独一无二。   这不是霍峋第一次端酒时毛手毛脚出了事故,但这次的损失绝对比先前严重,郑老板自然要把他叫到办公室来上课。   霍峋进来,迎面而来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数落。   郑老板在说话这门艺术上相当有造诣,他要是诚心不叫人好受,那话里满满都是尖酸与刻薄。   他一开口,就立刻把身强体壮四肢发达的霍少爷贬去跟单细胞草履虫当同胞了。   做错事的霍峋原本还心虚,但现在是实在被郑秋白挤兑地头疼,“我知道我错了,但你能不能别一上来就骂人?”   不就是一只杯子,多贵他都赔的起。   有话不能好好说,非要这样牙尖嘴利?   挺俊的人,一张嘴,就半点都不好看了。   郑老板真头一次见挨骂还敢不知死活挑时候的玩意,脸上刻薄的笑更甚,“那你想我怎么骂你?挑个黄道吉日,敲锣打鼓出去宣传一圈做足准备告诉大家我要开始骂你了,再恭恭敬敬把你请进来?那要不要顺便给你找个按摩师做一套放松疗程啊?”   “霍峋,你有那么大的脸,我没那么清闲的空!”   莫名又被骂一顿的霍少爷不干了,咬牙切齿,“我真想把你这张破嘴堵上!”   “你堵个试试。”   于是霍峋就堵上来了,虽然这个堵法儿,十足叫人震惊。   只是记忆里的郑老板没有分毫反抗,他有惊讶,但转瞬是配合,而霍峋动作间有意偏开头避开两人即将相撞的鼻尖,更证明他们两个人之间绝对不是第一次做这样‘背德’的事。   郑秋白在霍峋搂过他的腰愈发加深这个吻时甚至燃起了斗志,他不愿在亲吻这件事上被一个小他四岁的臭屁孩占去上风,舌尖灵活到能系起樱桃梗。   而在被压进老板椅时,郑秋白的指尖还在霍峋通红灼热的耳廓上勾勒,他的挑逗,使霍峋连喘口气的空都欠缺。   这个吻最终以门外有人敲门被迫结束。   郑老板拍拍霍峋埋在他肩头的脑袋,通红的唇角满是餍足,他半点都不生气了,“这个法子不错,但下次就没用了。”   霍侍应生直起身,又低头在郑老板耳边说了什么,但回忆碎片戛然而止,不再给郑爷偷窥这场暧昧的机会。   可郑爷压根不需要后面的记忆,只凭男人的本能,他就能猜到霍峋那哼哧哼哧德行讲的都是些什么荤话。   这一刻,郑爷的自持和得体碎了个稀巴烂。   当初他有多信誓旦旦自己压根不会和朋友弟弟搅和在一起,有多自以为是地将霍峋当成一个小屁孩看待,现在脸打得就有多痛。   收拾干洗衣服包装袋的阿良听到他们老板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动静很大,而一向得体优雅的老板极少出现这种情绪外放鬼动静。   “老板?”阿良抬起头,只见坐在沙发上的小老板见鬼似的丢开了手里的纸盒子,脸上的神情简直可以用如丧考妣来形容,“您怎么了吗?”   郑秋白胸膛起伏,他迅速收拾好外泄的情绪,深呼吸几下平缓乱跳的心脏,才开口道:“我发现,我有点理解不了十年前的我自己。”   谁能告诉郑秋白,二十二岁的他是怎么想的,到底是怎么想的,才能闭眼和霍峋吻的如痴如醉干柴烈火,妄图从对方身上寻求刺激和欲望满足!?   他是不是疯了!?   二十二岁的他一定是疯了,没错,疯了。   阿良看着他今年刚刚二十二岁的小老板,掰着手指头数了一数,不由得目露钦佩,“老板,您还记得您十年前干过点什么?”阿良脑容量够呛,他可记不得那么久远的事,再丢人也都忘光了。   郑秋白苦笑,“我也不想记得。”   可倘若郑爷没有记起,他压根不会知道他现在羞耻到不想记得的东西是什么,所以这件事压根就是个无解的命题。   被过去记忆震撼到的郑爷深感头疼,但他还要上班,只能迅速整理好情绪,将那段没头没尾的记忆暂时搁置。   值得安慰的,是他能在上班前吃到昨晚就馋嘴儿的大碗板面。   这家小面馆藏在金玉庭后面的街道拐角儿,但店家用的独家秘制牛肉汤料太过鲜香,每每一开锅,拐角两旁弥漫的都是板面香,加上老板做回头客生意,主打量大实惠,小碗四块大碗六块,于是一到饭点儿,连店门口的马扎上都要坐满捧碗吃的食客。   郑爷胃口一向不大,一般情况下都是点小碗就够,晚上营业期间,他还有金玉庭五星级师傅做的加餐。   这次阿良同样为郑秋白买的小碗。   然后阿良就看见他家老板慢条斯理,细嚼慢咽,却速度极快地吞噬了一整碗柔韧厚实的宽面条和油麦菜,而后毫不犹豫伸手,“老板,再来一大碗。”   这吃的比阿良都多了!   不过胃口好肯定是一件好事。   吃到想吃的东西,郑爷的心情肉眼可见好了起来,心情一开阔,他就在吃面的过程中宽恕了二十二岁的自己。   那都是上辈子的错误了,再去细究为什么犯错,翻来覆去忏悔没必要,他只要保证这辈子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就好。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心情舒畅的郑秋白今天实在光彩照人,他本就俊俏,风流起来更是不得了,外放的荷尔蒙迷倒一片,实在是行走的大型chun药。   被老板夸赞今天职业装好看的薛柔虽然高兴,但也纳闷,“我昨天穿的好像也是这套吧?”   “老板今天有点奇怪。”销售经理点了支烟,“他刚刚对春彩棠的老总笑,笑的那老总一高兴,直接划了五万块的酒水账。”   “这有什么奇怪的,你回去偷着乐吧。”提成都要起飞了。   “真的很奇怪啊!我就没见过咱们老板那么笑过,笑的跟发春了似的!这种牺牲色相的事情,咱老板头一次干呐!”干的还相当不错!   郑秋白从前,就跟那高岭之花似的,主动投诚的人都是来拜谒他的,就跟朝圣一般,主动献上金钱。   但今天,他们老板好像破戒了,还俗了,高岭之花走下雪域,变成热情奔放的美人霸王花了,直接一个吞人不吐骨头。   郑爷还不知道自己正被如何编排,只是他今天的确看谁都觉得合眼缘,心情好,脸色自然也漂亮了许多。   但至于蓄意勾引抛媚眼,他没觉得自己有那样做。   见过几个常客,按照惯例,郑爷都要去感谢一下今晚酒水消费第一的VIP,销售报给他包间门牌,郑秋白端起酒杯就去了。   太液秋风,这是配备了桑拿房和按摩师的理疗间,多数客人都用这地儿来放松休息,少有人在这里点一地的酒水,毕竟桑拿前后不宜饮酒,这个包间也压根不适用于多人组局和群体聚会。   但客人这样做,一定有他们的道理。   郑秋白开门做生意,一向坚持顾客就是上帝的原则。   于是当郑秋白打开门,看见坐在沙发上敞着浴袍领口露出赤裸胸肌的霍峋时,郑爷本应该觉得,霍峋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没忍住仰头喝了口香槟的郑爷眯起眼,带着香气冰凉的酒液淌入胃袋,压制了他莫名烦躁的心情,“霍峋,一口气点了十万的洋酒,你是想喝死在我的地盘上吗?”   计入当日销售额的洋酒,全数都是当日开瓶,并不包括预付订购,也绝对无法退换。   霍峋要是再在自己手上进一次医院,郑秋白觉得霍家人绝对会对他下手开刀,毫不留情。   拜师元麒龙的霍峋见到终于出现的郑秋白,有点紧张,奈何他这样敞开怀坐的姿势都是元麒龙亲自指导过的。   据说是带着几分傲然,几分冷漠,几分漫不经心,就好像压根什么都不在意一般高高在上,但同时,霍少爷赤裸胸肌上的水珠却引人注目,让禁欲冷漠中,带着一点小诱惑。   这也是元麒龙为霍少爷设计造型中的灵魂。   所以霍峋压根不敢乱动,他怕自己一动,就失去了这种灵魂。   面对郑蝴蝶带着火气的质问,他装模作样轻轻压下眉头,“点多少是我的事,但郑老板这样和客人说话,就不怕得罪客人吗?”   元麒龙钓人第一式,抬高姿态,调转身份,不再做困兽之斗,霍峋这种身份,是天生的狩猎者。   郑秋白没有恼火,他靠着门,淡定道:“我这里只服务VIP,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为我的VIP了?”   让霍峋住到顶楼,都属于人情层面上的法外开恩了。   霍峋依旧四平八稳,因为他背后的智囊一早料到郑秋白会拿这件事来刁难人。   但霍少爷有钱开十万的洋酒,就有钱买金玉庭最顶尖的VIP资格——股份合伙人。 第38章 试试   霍峋如今又是有钱人了,家里对他的经济封锁彻底放开,几张卡都恢复了正常资金流动。   霍峥对于小弟的炒股,已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比起搞男人耍流氓,炒股那简直就是无伤大雅不足挂齿的毛毛雨小事情。   金玉庭的普通年费VIP是九万九,而倘若要入股,成为股份合伙人等级的VIP,则要一次性付清一百零九万,才能拿到两个点的股份让渡合同。   前者对于燕城的小老板们只是九牛一毛,后者的条件却十足是苛刻,一口气掏出一百多万实在是有些负担。   且这会所的股东,说实在的,也就只有个名头好听,出入的时候员工敬你一声总,等真正到了年终分红的时候,就知道那两个点的入股到底有多鸡肋了。   都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靠会所把这一百多万本钱赚回来。   于是从叶长流那个时期,这股份VIP的制度就存在,但也是从那个时期直到郑秋白接手,都从没有过VIP在续费时提起这档子事。   倘若今天接待霍峋一行人的销售不是个老人儿,这机会也压根摆不到霍少爷眼前,因为就连郑秋白都快把这茬给忘到脑袋后面去了。   一百来万,一个VIP的资格,其实连李晌和元麒龙听到这个报价都有点犹豫了,一百多万,用这个做启动资金的话,他们完全可以在燕城开上两三家差不多规模的夜场,还是实打实自己做老板,真真正正搞营收。   这才是满脑子都是赚钱的二代该有的念头。   这点,平时在赚钱门道儿上始终快李晌元麒龙一步的霍峋不可能想不到,但没有等他们俩出言劝阻,霍少爷已经付账了。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签单时眼皮都不抬,好像那不是一百来万,只是一毛钱钢镚似的无足轻重。   一百多万,换一个正经接触郑老板的身份,甚至还能轻描淡写地将其他出入金玉庭的哈巴狗比下去,霍峋觉得相当值得。   可莫名得到一位合伙人的郑老板却觉得霍峋疯了,真正的疯了,不然怎么能做出这么冤大头的事儿?   钱多的烧的慌?   有钱也不是这样花的。   郑秋白拉着门,冲包间里的侍应生和按摩师使了个眼色,“你们先出去。”   “你让他们出去干什么?”装得很有气势的霍少爷一时有点慌,左看右看,观众都没了,但他还是不敢动一动换个姿势,“他们出去了,你来给我倒酒吗?”   一把甩上屋门的郑秋白冷笑,几步走近,“我给你倒,倒你大爷!小屁孩一个,喝个屁,给我坐正!”   郑爷不似年轻时那般刻薄,他现在发火骂霍峋,主打一个直截了当。   霍少爷被骂了个激灵,岔开的大腿下意识合了起来,腰背也不敢再靠在真皮沙发上。   认识这么久,郑秋白对他一直是亲切又和颜悦色的,骂他这还是第一次,骂的这样直接也是第一次。   莫名地,霍峋觉得他挨骂的场景似曾相识,就好像从前也发生过一样,而对于骂他的郑蝴蝶,他不仅不讨厌,甚至还有点,心跳过速。   他喜欢。   郑爷还不知道霍少爷被骂爽了,他将手上的香槟杯放在了一旁的装饰柜儿上,抱胸皱眉盯着霍峋,真诚发问:“你是钱多烧的慌吗?没有地方让你显摆了,跑我这充大款儿了?”   郑秋白不清楚霍峋现在到底挣了多少钱,但不管他挣了多少钱,在现在这个时代,一碗板面只要四块钱的时代,一百多万是可以说花就花的吗?   这样的冤大头,在金玉庭开业历史上,那真是头一个。   别说郑爷了,已经躺地下的叶长流要是知道,都得来看看这傻帽儿。   “我不是。”很明显霍峥不是为了显摆的,他要是为了显摆,就不会安生坐到现在才叫郑秋白知道。   “那你是为什么,为了给我扣个挣钱都挣到熟人脑袋上的帽子吗?”郑爷在单人沙发上坐下,随意翘起了二郎腿,“你哥知道了得来剐了我。”   有些人天生就有气势和风采,郑秋白只是随便一屁股坐下,都比霍峋这折腾半天的模样好看优雅,叫人挪不开眼睛。   霍峋闻言撇嘴,“这是我自己挣的钱,怎么花怎么用都是我的自由,和家里没有关系,跟霍嵘也没有关系,他也不会来找你。”   “你的自由,就是当散财童子?”郑秋白头疼皱眉,财神都没霍峋这样慷慨的。   金玉庭一直以来从未有过会员退费的情况,郑秋白都不知道怎么给霍峋开这样一个先例。   如果实在不行,他就走自己的私账给霍峋转过去。   霍少爷洞悉了郑老板的想法,“我不要你退费。”   “那你要什么?”要上天吗?   霍少爷低下头,“哼。”   “你还敢哼?”   在沉默的对峙中,郑爷总算意识到不能再回避问题,“你这招对我没用。”   “什么招?”受到高人指点的霍少爷佯装不懂。   “砸钱,顺带装模作样引起我注意,这招没用。”当郑秋白看不出霍峋这精心打理过的造型吗?那他这么多年的会所真白干了,也白瞎比十九岁的霍峋多活十几年。   霍少爷紧张。   “我最烦不拿钱当钱的土大款,也烦故意装模作样的神经病。”底层小市民出身的郑爷,对于这种装13的人有天生的厌烦,“这样的人我只会在结束生意需要后离得远远的。”   土大款·装13·霍少爷感觉有点热,逐渐汗流浃背,在心里开始问候元麒龙。   “这样很幼稚。”   郑爷打出致命一击。   十九岁的男人,最讨厌的就是被喜欢的人讲幼稚。   终于感觉到丢脸的霍峋抬眼,“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成为你的VIP,光明正大地来见你,这样做,也只是希望你今晚不要再去别人的包间。”   夜场中消费力就等于话语权。   霍峋今夜绝对压倒性的消费额,无疑可以垄断郑老板所有的人情时刻。   如果有人想从霍峋的包间里带走郑秋白,那就只能打出比他更昂贵的牌。   但很显然,直到现在也没人有这个实力。   “你就这么想让我给你端茶倒酒?”郑秋白叹气,倾身去够桌面上的洋酒和冰块桶,准备给霍少爷恭恭敬敬的服务。   原本坐着的霍峋一把攥住了他的手,阻止他接下来的动作,“不是,我没有想让你为我倒酒,而且我也不想让你给别人倒酒敬酒。”   “在我这里,你什么都不用做,不想冲我笑就不笑,不想说那些好听的场面话就不说,你甚至可以当我不存在——只要你能留在这。”霍峋有点卑微地请求起来。   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让郑秋白不去做这份他看不惯的工作。   如果只有今天一个晚上,郑秋白没理由拒绝,但他担心霍峋这散财童子自以为找到了关键方法,以后每天晚上都上赶着来送钱。   而郑秋白自然不可能每晚都在他的包间,那别的VIP还要不要维系了?   “霍峋,你在金玉庭工作过,你知道我接待客人从来没有越轨的行为。”郑爷支着额头,“你对我的工作性质是不是有点误解,这是一份正常的工作。”   郑爷每天都把自己金玉庭的事业当做打工上班,他也只有一个目的,赚钱。   “昨天晚上说的那些话,都只是出于当下那个环境,事情不是没有发生嘛。”郑秋白如今真的不瞎,他对着许新时那样的人选,也下不去嘴。   真要找个床伴,他怎么也得找一个能赛得上霍峋的。   霍少爷开口:“我没有误解,我知道你是在工作,但我就是不想看见你对别人笑。”   郑爷:……   “霍峋,有没有可能,我是在别的包间笑,你看不到?”   “我会想象!”霍峋理直气壮,他只要一想到郑秋白对别的客人笑容谄媚奉承,他就不快。   这份独断专行,实在是惊到郑秋白了。   怎么有人能把自己可笑的臆想说的这样理直气壮啊?   郑秋白咬牙,“你这样把我的工作搅黄了之后,你来养我?”   “好。”霍峋毫不犹豫点头。   对于养得起郑秋白这件事,他有充分的信心。   “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   还没回过神的郑爷,“什么?”   “我养你。这件事情从什么时候开始?明天吗?还是后天?”霍峋没在开玩笑,很认真的语气。   郑秋白想把桌面上的冰桶砸他脑袋上,“你是上赶着想当我爹吗?”   郑父虽然丧良心地抛妻弃子,但寿比乌龟,上辈子郑秋白死了这老头都没死。   “养我?我用你养?”   “不,我想当你爱人。”   话赶话,霍峋几乎没有动脑思考,这句话便脱口而出。   他想当郑秋白的爱人。霍峋今晚的回答总是能叫舌灿莲花的郑爷一瞬词穷,盯着霍少爷那张嘴,他脑海里面闪过了一些属于上辈子的出格记忆。   怎么那时候,就没把霍峋的舌头咬掉呢?   “霍峋,我不能……”   “不能什么?不能和朋友的弟弟在一起?我迟早会脱离霍家,所以我们家的家庭关系你不需要担心,你不会有太多机会和霍嵘碰面。”   “更何况,他只是你的大学朋友,你和谁在一起还要经过他的允许吗?他算什么。”   霍峋绷着脸,话说的干脆利落,可是那被浴袍遮掩的手已经紧张地捏成了拳头。   郑爷:……   活了这么久郑秋白还真没被比自己小的人追求过,如果在他记不清的上辈子可能发生过,那他不记得,就是不存在。   良久,郑爷扶额,“霍峋,你喜欢我什么?我试着改改。”   “你改也没用,我知道,你对我好,从一开始就是。”   “对你好?我刚刚都骂你大爷了。”   “我没有大爷。”更何况,刚刚霍少爷满脑子都是郑秋白这骂人不留情的嘴当初亲起来怎么会那么软?   “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是霍嵘的弟弟,我也把你当弟弟……”   “不是,你之前说过,那是因为你喜欢我。”白首如新,倾盖如故,霍峋记得真真的,“你说过,你喜欢我。”   郑秋白悟了,原来他在重生第一天,就该咬掉他自己的舌头。   他这张破嘴,没事撩欠什么霍峋呢?   “而且如果你一点都不喜欢我,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要帮我?”   “那种情况难道要我看着你去干玉米地里的青蛙?”那得是多大一只蛙才能吞下霍峋。   “可你明明不想让别人知道你秘密。”   “我没有把那件事情当成一个秘密,充其量算我自己的个人隐私。而且,你知道两个男人应该怎么做吗?”明摆着当时霍峋一个处男没经历过这种事,他更不是个同性恋。   未经开采的小雏菊如果献给一个乱凿的大棒槌,那下场会相当惨烈。   郑秋白当时纯粹是图方便,省事。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霍峋眸子黑亮亮的,“我会。”   “你想试试吗?秋白哥。” 第39章 秋白哥   “秋白哥。”   犟种霍少爷这小声儿,又乖巧又干净,直接给郑秋白唤地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后脖颈子的汗毛根根起立。   要说从前没有人这样叫他,那也不是,立人集团谈生意的场合从不缺乏嗲精与水蛇腰,甚至有人趴在郑爷胸口叫情哥哥,眉目含情,吐气如兰。   但那些人都不及如今的霍少爷半分吓人。   被调戏的郑爷简直想给霍嵘打电话,叫他把自家倒霉孩子领回去看好,万万不要再放出来吓人了。   没等到答复的霍峋问:“你怎么不说话?”   “因为无话可说。”郑秋白已然发现霍峋这小子有自成一脉的逻辑思维,还是个犟种,只认自己那套死理,恐怕郑爷说破嘴皮子也没用。   况且他问霍峋到底喜欢他什么,这小子半天也没个一个精准的回答。   翻来覆去,讲的都是玉米地里那点事,还口出狂言要包养自己。   这归根到底不还是初夜被终结之后萌生的处男情结吗?   “这么说,你也不想拒绝我?”   无话可说都能被霍峋曲解成郑秋白不想拒绝。   绝了。   “我拒绝你,你就会听?”郑秋白太了解霍峋这个家世优渥的二代,恐怕这小子从小到大都没有吃过苦,更没有什么求不得。   他的拒绝对于这样的人来说,不是红绿灯里禁止通行的红灯,而是斗牛士手中的宽大红布,只会激发疯牛的血性和奔头。   “你又不听,我白费口舌做什么?”郑秋白伸手替自己拿了只杯子,加了冰,倒了杯酒润润喉。   他之所以还能这样淡定,是看霍峋还不像是失去理智,要玩儿强取豪夺的样子。   霍少爷的脸彻底垮下来,“凭良心讲,你就一点不喜欢我?”   郑秋白饮酒的动作一顿。   凭良心讲,他对霍峋不能说是全然没有喜欢,如果真的厌恶,他也不会像是和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在这包间里干坐着。   但这份喜欢掺杂了太多其它感情,有郑秋白对霍峋未来成就的欣赏,也有对他上辈子倾囊相助的感激,还有那些莫名其妙回忆带来的迷惑,所以它并不纯粹。甚至被迫叫人权衡利弊。   且不说霍家一定会对霍峋的感情问题加以牵涉,就说以霍峋的身份,他有可能成为郑秋白背后的靠山和依仗,也能成为郑爷手上最强人脉,但毋庸置疑,他无法成为一个长久交心的爱人。   因为他们两个人从地位上就不相配。   不够平等的爱情,郑秋白已经体验过一次了。   至少在他和叶静潭的感情里,他只是在感情上居于劣势,在个人的事业和成就上,他足以和叶静潭平分秋色。   当年叶静潭的成就中有他一半的助力,所以才会对离开的郑秋白耿耿于怀念念不忘。   可以郑秋白的资本,他压根没有能够帮到霍峋的地方,甚至对于霍少爷踏足的领域压根不算清楚。   郑秋白的本性一向尖锐强大,他做不到像个嘘寒问暖的小情儿一样,放弃自己辛苦维系的事业,在感情里只剩下伺候与讨好两件事。   这会让他步入上辈子的后尘,重新忧心起,自己有朝一日年老色衰,没有利用价值,会不会被另一半所抛弃。   更别提,霍峋才十九岁。   十九岁时喜欢的东西,到了二十九岁时一定有所变化。   人就不是长情的动物。   只有利益捆绑,才能走的更远。   “别再无理取闹了,霍峋,”郑爷平静道:“今天的事情我就当做没发生过,下次见面不要再搞这种吓人的恶作剧。”   霍峋这个火药桶脾气几乎快被郑秋白气吐血了,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多直白的攻势,在郑秋白这里好像都像是一拳打进棉花里一般柔软无力。   “你当我和你说这些是在小孩子过家家吗?”   为什么郑秋白就是不肯正眼看看他的真心?   他的真心有这么吓人吗?   “还是说,你其实有喜欢的人?”霍嵘先前讲的校园八卦又出现在了霍少爷的脑袋里,郑秋白有个相恋四年的大学恋人。   那是被郑爷放在心尖尖上的初恋。   虽然这档子事,压根没有存储在郑爷的记忆磁盘里。   可霍峋突如其来的话还是给了郑秋白新的思路,与其让霍少爷在这里同自己干耗着,不如给他一个虚拟的敌手玩去。   郑爷毫不犹豫点头,“是。”   霍峋怔怔地看着郑秋白,脸色一下变得惨淡,他想过这种可能,但事实摆在眼前,却压根不想相信。   他狠狠眨了眨眼,鼻翼翕动,“那你、那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说了,那时候我没办法放着你不管不顾,再说了,男人的身体和心本身就可以分开。”郑爷将渣男演绎的出神入化,“我虽然喜欢他,但也不会为他守节。”   霍峋闻言果然生气了,他不可置信地盯着郑秋白,似乎想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一点点端倪,可惜,他失败了。   郑秋白的姿态相当自然,他晃了晃手上的酒杯,“你迟早会懂。”   霍峋皱起眉,那模样看起来很恼火。   为了乘胜追击,郑爷故意将酒杯贴近唇边,眯起眼睛,“如果你说的试一试,只是保留我们之间的肉体关系,那我没有任何问题。”   他眉眼带笑,嘴巴一张一合,转瞬化成了要吸人精气的大妖精。   霍峋竟然可耻的心动了,可下一秒,他就为心上人心里还有另一个人的难过冲昏了头脑。   更何况只被欲望驱使,那人和畜生又有什么分别,他怎么可以沦落成那样的东西?   “你太过分了!”   这是眼睛红红的霍少爷对郑秋白最后的控诉,之后他就进了更衣室,换上了来时穿的得体衣裳,头也不回地摔门走了。   被抛下第二次的郑爷轻轻舒了口气,他希望这次霍峋再也不要回头来找他了。   霍峋跑了,郑秋白原本能提早下班,可谁承想他晚间刚吞下两碗面条,眨眼又饿了,于是乖乖坐在办公室里,等着后厨的员工加餐,准备吃饱再回家。   一般情况下,金玉庭的员工餐是什么,都取决于今天采购的新鲜食材还剩下什么。   如果剩的不多,各个部门就会自发订购周围小店的餐食,如饸烙面、沙县小吃。   今晚金玉庭的员工餐的吃的实在不错,大厨将两天剩下的海鲜整合整合,炖了一锅鱼片海鲜粥,里面有黑鱼片,瑶柱,象拔蚌,还放了姜丝驱寒。   粥炖的时间够久,米粒晶莹剔透,又浓又香。   半夜喝这么一碗,那真是幸福。   阿良本来不饿,都硬生生塞了一碗进肚。   只是到了郑秋白,刚一掀开面前的碗盖儿,就闻到了一股扑鼻的鱼腥味。   大厨为了讨好老板,给郑爷那碗多放了许多海鲜进去。   看见满满当当白生生的鱼肉,闻到那好像站在杀鱼摊儿前般的腥气,郑秋白不仅没有了胃口,他还反胃,想吐。   这想吐的感觉昨晚上就找上门过,于是郑爷忙不迭冲进了厕所,一边呕,一边让门外的阿良速速把那碗粥处理干净。   “太腥了,这鱼杀完没有去腥吗!?”郑秋白呕地额头直冒青筋,真像是要把胃从嗓子眼里倒出来了。   “这腥吗?”阿良傻眼,他不知道老板从哪闻到的鱼腥味,他鼻子使劲抽动,却也只闻到了空气里弥漫的海鲜粥香气。   更何况,金玉庭的大厨,那都是多少年的老师傅了,压根不可能犯杀鱼不去腥的错。   从卫生间出来的郑爷丝毫不怀疑自己的鼻子,“很腥。”   最终阿良将那碗粥处理干净,转头又给郑爷端来个后厨果盘清口。   郑秋白扫了眼全是西瓜蜜瓜圣女果的果盘儿,重新来了点食欲,但比起瓜类,他其实更想吃山竹。   山竹后厨也有,阿良又小跑去拿了一碟子回来。   吃了几大块西瓜,又吃了一碟子山竹的郑秋白总算吃饱肚子。   心满意足的郑爷回到家,洗漱过换上宽松浴袍,靠在沙发上看深夜电影,这是一部港湾的警匪片,全是惊险刺激的大场面,闹哄哄的,郑秋白也不觉得吵。   毕竟这个点儿,可还不到他这个夜猫子该闭眼睡觉的时候。   郑爷一直以来的习惯都是这样。   于是当郑秋白清晨七点在沙发上醒来时,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昨天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而响了一整晚的电视机已经播到了早间新闻。   精神抖擞的郑爷不知道多久没有这么早起床的健康作息了,他又耐不住饥饿,主动下楼到街边买一袋子油条豆腐脑拎回家吃。   一边看早间新闻一边往嘴里塞油条的郑爷意识到,他一直以来养成的生物钟,好像莫名其妙变化了。   这种健康的老年人作息,压根不该出现在他身上。   事出反常必有妖,但郑秋白不清楚这到底是因为天太热,还是因为他最近一段时间没有加班到深夜,身体自动调整状态了。   于是郑爷一边思考,一边慢吞吞吃了二根大油条和一碗豆腐脑。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他还在犹豫是七分饱正好还是再吃一根油条解馋。   他最近的胃口也是好到离谱。   最终,郑秋白是叼着半根油条去开门的。   咚咚砸门的霍峋完全没想到一大早上郑秋白会清醒着在家,还能这么快出来开门,他几乎是下意识以为对方刚刚到家。   毕竟同居那么久,郑秋白哪里起床吃过早餐?   该死的,所以昨天晚上他还是去别人包间了吗?   不是没有比他消费高的人吗?   难道是去找消费第二的了?   那早知道他就不跑了!   气急败坏的霍少爷问:“你刚刚到家?”   “当然不是,托你的福,我早睡早起了。”郑秋白把拿着油条的手背到身后,“你一早来干什么?”   “我来,我来是……”霍少爷脸一红,随即心一横,大声道:“是想告诉你,你昨天晚上说的事情,我答应了!” 第40章 变态   时间退回昨天晚上。   气坏了的霍峋三下五除二去掉那蓄意勾引的破烂浴袍,又严丝合缝套上自己的衣裳,别说胸肌了,就连锁骨他都不愿意再放出来抛头露面。   霍少爷原本就是个保守的小伙子,为郑秋白做到出卖色相的地步,已经是元麒龙字字句句的撺掇和他对郑秋白那份真心实意造就的结果了。   结果他嘚瑟半天,是想和人家正经相处谈恋爱,郑蝴蝶却只觊觎他的身子。   头也不回地将郑秋白丢在了包间门后,霍峋狠狠捶了一拳头包间外的装饰墙面,无处发泄的郁闷化作手背上被划伤的刺痛,唤回了他的理智和头脑。   怎么能有人心里装着一个人,却能同另一个人做出亲密的行径呢?   这也太洒脱,太开放了。   霍少爷的人格和底线,叫他无法迈出这一步。   霍峋开始难过了。   重回自己的大本营,元麒龙和李晌坐在客厅一边看球赛一边吃烧烤,地毯上铺了一地的锡箔纸炸串,烟熏火燎的孜然味充斥房间。   这俩是一点没亏待自己。   瞧见霍峋回来,李晌招呼:“吃过没,没吃过来点串儿?”   元麒龙则挤眉弄眼,“我还当你要留在外面,吃饱再回来了。”   霍峋现在一看见元麒龙就来气,这元麒龙顶多也就比他的情商高那么一丁点,他怎么就那么蠢,会觉得元麒龙那些法子真能收服人精样是郑秋白?   到头来,他白白在郑秋白眼前表演了一通傻子样的戏码。   被霍少爷眼刀子压迫的元麒龙也觉出味儿来,“怎么?没成?”   元麒龙不信。   他太看轻郑秋白,以为这就是个夜场里常见的公关,霍峋砸下去这一百来万,什么风度自持通通都得烟消云散,抱着大腿喊老公才是这场合里精明人。   毕竟那是一百万,这年头的一百万可还真真值钱呢。   不看僧面不看佛面,也要看钱面呀!   “成你大爷。”霍峋没忍住,问候了元少大爷,“他不仅不要,还要把会费都退给我!”   嚼着烤青椒的李晌也知道了前因后果,闻言道:“我就说,看着那人那样子,就不像是个缺钱的,再说了,这地方多的是有钱人,只砸钱怎么行得通?”   元麒龙听不得有人污蔑自己的战术,当即反问:“那他妈是一百万,要是我现在刷卡给你呢?”   “那我马上脱裤子撅屁股,大爷您请。”李晌呲牙乐起来,伸出自己的狗爪子要钱。   李晌对霍峋要追男人的事情没有太大的反应,接受程度良好,毕竟养在霍家那种龙潭虎穴,又被霍峥那鹰爪雕心的狠狠磋磨,再好的苗子也要被压迫成变态。   不是变成大变态,就是变成小变态。   玩男人,只能算是小小小变态,不足挂齿。   元麒龙觉着这是遇见高手了,他痛定思痛,“这就是在钓你,欲擒故纵,抬高身价呢!”   有过和年长姐姐恋爱经历的李晌不觉得,“我看他应当喜欢成熟稳重的类型,咱这种青春洋溢的,又是他朋友弟弟,他都当小孩看,谈也就是玩玩的……”   没有人想要在恋爱里面玩养儿游戏。   霍峋沉着脸,“他说有喜欢的人了。”   “是谁?你认识吗?见过吗?”   “我不认识,只是从我哥那边听说过,是他高中时候就认识的燕城朋友,大学期间两个人谈了四年,相处的很好,但毕业就分手了,可是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找过。”   元麒龙蹙眉,“这种场合里边还有这样长情的种儿。”   不是他见识少,是这物种实在稀缺。   “那要是为了初恋守身如玉,也可以理解,初恋这玩意后劲儿是大……”李晌赞同。   “不,他也没有要为了那个人守身如玉的意思。”霍峥攥紧拳头,眼眶猩红,“他说,如果我愿意,他可以和我保持肉体关系,只有这个,没有其他。”   想到郑秋白那风情的神态和一向开放的思想,霍峋毫不怀疑,被金玉庭员工私下偷偷传播的老板情人名单,是货真价实的东西。   郑秋白这样的人,身边哈巴狗一箩筐,怎么可能缺男人?   “还有这种好事?”元麒龙一拍大腿,两眼放光,“你答应他没有?”   “当然没有!”霍峋瞪他,不想和这么没有节操的人讲话。   “为什么不答应?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啊,谈感情费脑还伤心,这种事只伤肾!”元麒龙没有节操的同时,还不觉得霍峋有必要奔着一个长久的关系去努力。   男人变心快如闪电,真耍感情,感情淡了要做切割时候很麻烦。   且男人动心,一大半的原因都在于对方的皮相。   这皮相到手了,心上有没有自己,有什么所谓?   只要对方不在床上叫别人的名字,元少觉得一切都好说。   不用霍峋揍他,李晌都要把铁签子戳元麒龙腰子上,“你小子真没德行,不知道我们霍峋的恋爱观是结婚登记步入洞房吗?”   他话头一转,看向霍峋,“不过,我也觉得这不是个坏事,试试呗,那种事最能刺激性激素和多巴胺了,万一,那啥着那啥着,他就爱上你了呢?”   霍峋觉得李晌在说梦话。   “我说的是真的!夫妻生活这玩意儿合不合适可相当重要!我一小姑跟她对象在一起没半年就扯离婚证了,听说就是因为那方面不合适。先前我小姑为了让我爷爷接受那个开出租的女婿,在家里一哭二闹三上吊!”   “你大可以试一试,他既然喜欢这种开放关系,那身边一定不止一个你,你有做这行的资本,先把那些和你一样做妾的KO掉,让他身边只剩下你,到时候再去撼动他心尖上那个人的位置,这不轻而易举。”   李晌,几个二代里唯一一个真真为爱做过傻事儿的,但他的脑回路,似乎比元麒龙靠谱的多。   霍峋的眼睛又亮了,他看着李晌,像是看到了新的人生导师。   霍少爷顿时突破了心里那道坎儿,他这不是没有底线和道德,只是单纯的有方法有谋略,走迂回战术。   于是,霍峋站在了郑秋白家门口,红着脸说出了自己的心甘情愿。   捏着油条的郑爷纳闷:“昨天晚上,我说什么了?”   这人上了年纪,记性真就是变差了。   霍峋脸一红,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你说、你说如果我和你保持那种关系,你就同意。”   郑秋白终于想起来了,他这张破嘴,祸从口出,自以为堵住了霍峋全部的门路,没想到这小子不走寻常路改翻窗了。   郑爷不可置信地看着门前羞涩的高大年轻人,“你真的愿意答应这个?”   霍嵘不是说他弟弟是个很保守的人吗?   “我愿意。”霍峋毫不犹豫点头。   郑秋白当即丧失了胃口,最后一点油条也不想往嘴里送了,他故意膈应霍峋,“所以归根到底,你还是想和我上床,也只是为了和我上床。”   “当然不是,”霍峋一下子塌了眉毛,似乎不理解郑秋白什么这样曲解他的意思,“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你不排斥我的□□,这还算有点喜欢的不是吗?而我喜欢你,所以我也心甘情愿和你做这件事。”   末了他又补充,“只要你不要在床上把我当成另一个人就好。”   这已经是霍峋最后的尊严了。   但估摸着,就算郑秋白在床上叫另一个人的名字,霍峋也一定只会一边咬牙流泪一边动腰。   他总得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才能修成正果,抱得美人归。   另一头的郑秋白蹙眉,正当他搜肠刮肚寻找拒绝霍峋的由头时,脑海里却浮现了新的记忆。   那还是年轻时的郑老板,在暗色的巷子里,似乎是某个夜场外围的一条街,他勾着霍少爷的脖子,两人唇齿间是足够暧昧的距离,而他似笑非笑,伸出一只手抵着霍峥的胸口,“我们之间只能到这一步。”   他还是有理智的,可不能睡了霍嵘的弟弟。   “我知道。”霍峋掌心贴着他的腰,大腿挤进他腿间,语调低沉,分不清那是真心话还是在赌气,“我也没想和你变成其它关系。”   之后就是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   郑秋白攥紧了门把,他原本还以为年轻时候的自己和霍峋谈起恋爱来了,现在看,自己也没有那么没有脑子。   那时候,他们就是解决彼此需求的合作关系。   没有走心,只走肾。   所以如果上辈子的自己和霍峋有过这样的接触,那这辈子,是不是也可以这样做?   一直都在对抗命运的郑爷到这一步,突然间想顺应命运了,他有相当正经的理由,那就是万一缺失了他这关键一环,霍峋无法像未来一般飞黄腾达了可怎么办?   那岂不是罪过大了?   于是郑秋白不再犹豫,错身拉开门,“你先进来吧。”   “现在?这么着急?”霍峋瞪大眼睛,看着外面的青天白日,有点脸红。   这么早开始?不大好吧?   “怎么,睡你还要挑日子?”郑爷揶揄,“这么不配合,那就算……”   “不,我配合。”霍峋立马挤进郑秋白的屋子。   重回这狭小的老房子,处处都是他熟悉的痕迹,就是估摸着自他走后,郑秋白又恢复了从前的生活习惯,这屋子处处都不大干净,看得霍少爷简直要洁癖发作。   他老妈子似的发问:“你最近都没请保洁吗?”   “请了,我看这不挺干净的吗?”郑秋白眼里没活儿,现在这种环境,都是他已经在克制自己尽量保持整洁的结果了。   郑爷率先坐到沙发上,拍拍自己身侧的位置,“过来。”   霍峋紧张地心脏都要跳出来,一个劲儿给自己的小兄弟加油鼓劲,让它在关键时刻千万不要掉链子,但,“我还没洗澡,而且,在沙发上?”   这会不会有点儿太挤了?   好像也不太方便。   “你想什么呢?我让你过来,是先对我们的关系约法三章。”郑爷抱臂,“虽然我不那么挑时候,但有些事,还是得在开始前讲好。”   万一中途出现什么意外事故,郑爷可不想负责。   臊红脸的霍峋立马一屁股坐下了,跟小学生似的,腰板挺笔直。   “第一,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和你的关系不会有别的发展。”郑秋白敲打霍峋脑袋里的歪苗条。   “万一呢?”   “不会有万一。”郑秋白有从前的经验,因而相当笃定,他和霍峋无法走到最后。   霍峋却当他是对初恋情人念念不忘,情深意笃。   那真是醋也要把自己醋死了。   “第二,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能让别人知道,尤其是你哥,和你的家里人。”郑秋白怕被报复,霍家动动手指就能让言家元气大伤,要是轮到他搞了霍峋这档子事,那恐怕金玉庭都要被霍家整关门。   这是郑爷最后的资产了,还是继承来的遗产,是心血,他这辈子不想那么轻易的放弃。   “我知道。”霍少爷心虚且阳奉阴违,他压根不敢告诉郑爷,家里人已经快把郑秋白祖宗八辈查一个干净了。   “第三,如果我不愿意,你不能强迫我,当然,你可以提出你自己的需求,如果我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会配合你。”   这种关系是双向的,郑秋白不是个自私的人,他也没有冷漠到能把霍峋当成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件来使用。   如果霍峋有什么需求,他当然也会配合。   这点霍峋无条件点头。   “最后,不要试图干涉我的工作,我不希望再发生昨天晚上那样的事情。也不要对我其余私生活有想法,同样,我也会尊重你的隐私。”郑爷暂时只想到这四条要求,但他觉得也足够全面了。   “如果这些你觉得可以,我们就继续,如果你觉得不可以,大门在那边,我就当你从来没来过。”他日还好见面。   霍峋定定盯着他,爽快道:“我全部都可以。”   他人已经坐到这里了,就没有所谓的回头路。   “但我还想知道,除了我之外,你身边还有几个人……”   郑秋白挑眉,起身往餐桌走去,收拾桌上的碗碟,“这个问题属于其它隐私了。”   不过霍峋的谨慎似乎也能理解,毕竟可能第一次有这样的开放关系。   “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的私生活一向谨慎,不会让我得病,更不会传染给你,这点你可以放心。”   “那今天我们——”   “今天不行,我还有事,你可以走了。”起来太早,吃完早饭,郑秋白开始犯困了,他想睡个回笼觉,不然晚上去上班一定会精神不济。   霍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了他身后,轻轻伸出手圈住郑秋白的腰,“那我走之前,可以亲你一下吗?”   霍少爷的小心脏跳地扑通扑通,他实在是害怕被拒绝,但郑秋白说了,他也可以提出自己的需求。   既然这样。   那亲亲,也算是那种事情吧?   郑秋白转过身,整个人被霍峋笼罩在餐桌前。   面对霍少爷明显紧绷的面颊,他想这到底是他们确定关系的第一天,已经做出这个决定,他就没把霍峋再继续往外推。   立牌坊的事,郑爷不干。   于是他抬起头,主动伸手拉低霍峋的脑袋,按照他记忆里的姿势,轻轻偏头吻了上去。   有了记忆,吻都变得不同寻常,郑秋白有自成一套的熟练技巧,专门调戏霍峋。   毕竟霍峋那小嘴巴上有几两肉,咬起来是什么感觉,重来一次,他都清楚的不得了。   这份熟练,将霍少爷吻的面红耳赤。   也让他更加笃定,十足风流的郑蝴蝶身边一定有一圈哈巴狗。 第41章 肚子疼   和霍峋确立互助关系后,霍少爷并没有郑爷想象那般急色,他反倒变得有分寸起来,克己复礼。   余下在燕城的日子,晚上他总会到金玉庭开个包间点瓶酒盼着郑秋白下班,然后亲自开车送郑爷回家,分别时再唯唯诺诺要个亲亲,从没提过主动留宿,绅士地不像样子。   早早买好作案工具的郑秋白看不得他这磨磨唧唧的样,不知道还以为两人在谈对象。   终于有一晚,喝了点高年份红酒,靠在副驾驶酒意上头郑爷感觉小腹发热,于是主动提出让霍少爷上楼,“今晚就别走了。”   “今天?可明天一早我有事。”霍峋喉结滚动,他的确蓄势待发,只是明天一早他得尽快返回京市。   霍家给他安排的相亲莫名其妙排满了这个周末,霍峋要是不回去,霍峥就要派人来逮他。   那种场面,不好叫郑蝴蝶看到。   闭目养神的郑秋白闻言蹙眉,“是很重要的事吗?”   霍峋没吭声,他不知道该不该和郑秋白讲自己要去相亲,按照郑爷制定的规则,那属于他们两方的隐私,没有任何必要相互通知。   他怕自己说了,是自作多情,还招郑秋白烦。   于是模糊讲:“就是有点事。”   “既然有事,那你就走吧。”郑秋白只是随口一问,没有刨根究底的意思,他没有任何不满,也不含一丁点儿脾气。   霍峋有事,他总不能将人强留下来。   眼看郑秋白轻轻将头偏开,霍峋当即攥紧了方向盘,他现在感觉自己前脚走了,郑秋白后脚就要找别的哈巴狗上门。   这霍少爷不能忍,他早立下雄心壮志,只要他在燕城一天,别的哈巴狗就别想有机会伺候郑秋白!   于是郑爷下车时,他也跟下来了。   “你不走吗?”   “不走了,我等早上再走。”   将近凌晨三点,距离日出最多也就三个小时了。   跟着郑秋白这些日子,硬生生把原本作息早睡早起健康要命的霍峋也整成了夜猫子。   不过霍峋还是机灵,知道在金玉庭订沙发柔软的包间,郑秋白不来找他,他就趁机躺平眯一会,眼下精神状态还行。   郑秋白对他的出尔反尔欣然接受,带着人就进了家门,不过一进家门他就开始犹豫,按理说这种事情在外面的酒店做最合适,在外面省的事后他还要打扫卫生,也更符合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你先去洗澡吧。”了解郑秋白习惯的霍少爷已经开始自发开始整理卫生,叠起了沙发上的衬衣和套装。   郑秋白现如今有意识不让衣服堆成山,只是搭在沙发扶手上,厚厚一叠,比从前好收拾太多。   路过霍田螺的郑爷啧啧两声,撩欠道:“你不和我一起洗?这样节省时间。”   “我和你一起洗?”机械叠衣的霍少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这是共浴邀请?   如果一起洗的话,浴室会不会太小了?   那地方也逼仄,还是瓷砖地,没有个坐的地方,万一脚滑怎么办?   不过以自己的臂力,完全可以把郑秋白扛起来。   在霍少爷脑袋里积极模拟厕所脚滑应对策略时,郑爷已经反手关上卫生间的门,“不愿意算了。”   机会已然悄悄溜走,霍少爷空欢喜一场,只能低头一边紧张一边继续叠衣服。   浴室里的郑爷倒是不紧张,按部就班冲了澡,又把自己浑身用沐浴露擦的喷香,低头仔细嗅了嗅确认再没有浓重的酒味才放心。   离开浴室前,郑爷专门把自己的头发吹了半干,也省的霍峋再念念叨叨。   门外等候多时的霍峋看见他,忙低下头,好像接头似的,跟郑秋白擦肩而过,“我去洗。”   郑爷敲着二郎腿欣赏沙发上分类叠好的衣裳,自言自语,“他这叠衣服的手艺和谁学的?”   早知道霍峋是个家务小能手,叫人省心又能干,上辈子他也该狠狠压榨一番霍少爷的劳动力。   霍峋洗澡,是冲凉一通,像大狗似的甩甩头发上的水,系上浴袍就从浴室出来了,速度相当快。   他看着郑秋白在沙发上看电视,默不作声也把屁股放在了沙发上,实在拘谨。   因为讲实话,霍少爷不是很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才合适。   他是该直接摁着郑秋白的肩膀把人扑倒在沙发上啃,还是礼貌地拍拍郑爷的肩友好询问‘要不要一起进卧室’,又或者他直接彰显臂力将郑秋白抱进卧室呢?   霍少爷脑袋里一边模拟,一边锁定了最后一个姿势,这比较合适如今深夜令人捉急的氛围,正当他伸出手想公主抱起郑秋白时,对方轻轻错身钻进了他怀里。   这是个小鸟依人的姿势,郑爷薄薄的肩膀头子和腰板近在咫尺,霍峋一手就能握拢。   脑袋贴着霍少爷胸口的郑爷听清了对方的心跳,几乎是愈演愈烈,吵地人耳膜疼,他默默抬起头,一看,霍峋果然是脸红赛过猴屁股,肉眼可见的紧张。   郑秋白的手探进霍少爷的浴袍,善解人意地帮人抚心口,“别紧张,别害怕,你心跳的也太快了,深呼吸试试呢?”   “要是实在不行,就改天吧。”郑爷弯起眼,话如此说,他却曲起膝盖,把腿放到了霍峋的大腿上,贴地更近。   霍峋深呼吸后睨他一眼,对郑秋白这镇定自若的勾人模样又爱又恨,不知道除了他之外,还有几条不要脸的哈巴狗看过郑蝴蝶这德行。   最终,欲火中烧的霍少爷一把捞起曲起膝盖顶他小腹的郑蝴蝶,“就今天!”   “砰”一声,有年头的卧室木门从里被砸上,挡住两人即将搭档深夜打游戏的背影。   郑爷卧室的铁丝防盗窗外有一窝燕子筑巢,出于仁义,郑爷一直没给那碍事的燕子窝捣毁,每年初春,燕子总会从南方回来在他家安居。   燕子两口子很喜欢郑秋白这地方,这人类不会捣毁它们的窝,也不会经常开窗打扰它们的生活,时不时还会往窗台上撒点米粒儿喂鸟。   于是今年飞回来的燕子飞快修缮了自己荒废一个冬天的巢,欢欢喜喜下了一窝蛋,和爱侣一起等候孩子们的出生。   这照常该是燕子一家安稳入睡的时候,只是安安静静的卧室有了些不同寻常的声调,鸟雀本就对声音敏感,于是燕子在妻子的催促下,探出脑袋站到了窗前打探消息。   今儿屋子里住了两个人,就跟燕子家的巢似的,是一对儿。   人类不如燕子一身羽毛,赤条条的,动作像是在打架,鸟群中,一只鸟骑在另一只鸟身上,发出斗志高昂的声音扑扇翅膀,还用嘴去啄另一只鸟的皮毛,将对方啄地浑身发抖不断求饶,这就是欺凌和殴打。   明显的,常喂它们一家口粮的那个人落了下风。   燕子爸爸忙蹿回窝,和燕子妈妈讲起了所见所闻,可惜它们只是燕子,帮不到忙,只能祈祷常喂食的恩人不要被打死。   燕子一家的祈祷直到天边泛白,屋里没了任何声音才停下。   善良燕子一家的祈愿有点没用,郑秋白被霍峋从浴室里抱出来时已经睁不开眼了,过程中他真诚问候过霍峋,“你小子是不是又背着我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失去意识前,领悟到霍少爷真正实力的郑爷只想补充条款:第五,以后无论怎样,这件事情都绝不能影响他第二天的工作精力。   霍峋一边点头答应,一边麻利地换好了所有的床上用品,把干干净净的郑秋白塞进柔软的被褥里。   他一夜没合眼,又洗过澡,眼圈有点红,坐在床边确认郑秋白真的进入了梦乡,也没什么其它需求,才大着胆子在对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亲脸颊一口不过瘾,霍峋又偷偷嘬了下郑爷的嘴唇,这次满意抿起唇。   天大亮了,他得尽快走了。   郑秋白直到下午阿良来接他上班才睁开眼,霍峋已经走了。   睡一觉之后他精神好了不少,除了腰疼腿疼,身上没有不干净的触感,床铺也很干净,脏被单都已经进了洗衣桶。   这让原本还稍微对那持久度有点不满的郑爷最终还是霍峋的服务打了个高分。   起床第一件事,郑秋白的肚子咕咕叫了,时间紧张,郑爷只能在上班路上降下车窗寻觅自己想吃的东西,隔着一条街,他就闻到了某种甜甜的味道,是糕点店里散发的甜腻面点味儿。   这味儿简直要勾人魂儿了。   饿到有点心慌的郑爷大手一挥,当即命令阿良靠边停车。   “您想吃这个?”阿良纳闷的脑袋往后坐探,他从没看过郑秋白吃这些玩意。   这种居民小区外的街边店铺不是那种奶油西点店,是老式糕点,主卖蜂蜜面包,老式面包,无水蛋糕,桃酥蛋卷这一类老少皆宜的,青中年,一般是很少有人吃。   反正阿良不吃。   郑秋白也的确是没吃过这种东西,只是闻着实在香,他站在玻璃窗前,和柜台后的老板娘眼巴巴面面相觑。   郑爷不知道哪种才是他闻到的香甜味道,也不知道这些泛着甜蜜光泽的面包哪个可口。   他选择困难。   “帅哥要点什么?今儿的无水蛋糕都是新出炉的,还有老面包……要不给你块先尝尝?”老板娘人好,给郑秋白撕了一大块老面包递出窗子。   郑爷站在街边一尝,真真好吃,不太甜,棕色的外表进嘴有韧性,内里却松软至极。   “还有鸡蛋糕和蜂蜜面包,也给你点。”   “瓜子桃酥要不要?还有京味儿点心,牛舌饼枣花酥……”   郑爷手里的试吃品叠了小小一摞,他都来不及往自己嘴里塞。   实在不是个厚脸皮的郑爷叫来阿良,一边嚼蜂蜜面包一边吩咐:“这家儿今天剩下的东西我都要了,给员工们当额外加餐。”   老板娘这店铺生意本来就好,到了这傍晚,剩下来的东西也不算多了,阿良付过账,拎了全部东西到后备箱,嘴里还叼着一块郑爷给他的蜂蜜面包。   阿良吃人嘴短,当即感慨这种老式糕点的确好吃。   等阿良上车,郑秋白已经造完了两块他脸那么大的松软老面包,正从塑料袋里扒拉牛舌饼塞嘴里,就这么一路吃到了进入金玉庭大门儿前。   阿良本来觉得郑爷胃口好是好事,但是一口气吃这么多,都可以去报名参加大胃王比赛了,“老板,您还没吃饱?”   “还好吧,半饱。”郑爷不觉得自己吃的多,他从昨天晚上三点到今晚七点,中途还有时长近三小时的有氧运动,这才吃一顿面包,哪里多?   再说,这不就是一袋子点心,哪里能算正经饭?   于是,正式上班前的郑爷还叫厨子给他煮了一碗麻酱鸡丝凉面。   农家手工麻酱很香,黄瓜丝水灵,萝卜丝脆甜,但鸡肉有点柴,被郑秋白全挑出去了。   他这嘴,现在不想吃的东西是一点儿不想为难自己往里塞。   挑食不好,郑秋白懂,但他不改。   夜间的金玉庭照样是门庭若市的热闹景象,今儿是周末,来的客人总要翻一翻。   郑秋白站在一楼亲自迎接了几位大佬,又做足细节,吩咐经理把他那些精致手工点心送一份到大佬包间儿,“平时都是送点水果,今天这点心都是手工做的,费时费力,量不多,只给几位送去尝尝鲜。”   “小郑,你这儿又来了新大厨?”   郑爷笑眯眯,鬼话连篇:“那倒不是,只是偶然遇到的大师,也没想到味道能那么好,从她那订少了。倘若您几位也觉得味道好,我就琢磨琢磨挖人。”   一行人欢声笑语上了楼。   阿良听他家小老板瞎白话,有点担心那群人吃不惯这几块钱的街边儿糕点,这么扯谎,万一再闹出笑话。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这是街边的点心。”郑秋白尝起来很好吃,也的的确确是手工现做,他哪句话说假话了?   再说了,这群人,连常喝酒水间的差别都尝不出,这糕点的差别就能尝出来了?   别太看得起他们的舌头,还未必有郑爷的挑剔。   郑秋白最近嘴喝腻了入口劲儿烈鲜明的洋酒,每次喝都觉得痛苦,只喝的下去柔和的干红和轻盈的香槟,因而去包间敬酒,他总要自带酒。   托霍峋上次胡乱开酒的福,他新得了不少酒水储备。   今夜消费最高的包间儿到郑秋白去时,他挑了瓶香槟。   每晚来的客人太多,郑秋白不可能每个都见到,往往得销售通知他,他站到包间里,才能知道这消费最高的客人是谁。   可总有那么一两个,能打碎郑秋白精心营造的亲和假面,如霍峋,如眼前的叶静潭。   自从上次在医院碰过面,叶静潭就销声匿迹了,郑秋白只能从在港湾读书的叶聿风那里偶尔听到些消息,大多都是叶静潭被叶老爷子带进了公司,如今正从基层行政岗磨炼起。   立人集团的基层行政岗,主管的是销售部门,大部分时间都是联系客户,举办展会活动,核对回款,做各种方案和汇报……工作杂又繁琐。   因而叶静潭长时间没出来蹦跶,也是情有可原,实在太忙。   郑秋白巴不得叶静潭天天忙的团团转,因为他的确不想见到这个人,只是眼下看在叶静潭花了大几万的面子上,他只能撑起笑,“叶先生,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秋白。”叶静潭看见郑秋白,那原本晦暗不明的眼睛重新跃动起光彩,“你来了,快进来,坐吧。”   郑秋白在离他远的单人沙发上坐下,环顾空荡荡的包间,“叶先生是有朋友还没到?”   点这么多酒只为了见他的蠢事,郑秋白只能接受霍峋那一回。   倘若叶静潭也是有样学样的,他可不退款。   “没有别人了,我只是想找个机会,和你好好说说话。”叶静潭盯着郑秋白的脸,轻声道:“我总觉得,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不至于这样僵硬……我对你,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郑秋白笑笑,“我们之间,应该没有其他私交。”   叶静潭看清他疏离的笑,继续道:“那如果上辈子有呢?”   郑爷脸上的笑淡了几分,他曲起胳膊伸手支住下巴,手指恰到好处挡住他一瞬慌乱抿紧的唇角,“叶先生还信前世今生?”   “原本不信。”叶静潭垂眸,这件事情说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自从上次离开医院,他夜夜都在做梦,而梦里的另一个主人公是郑秋白。   梦里的一切都如他预计和算计的那般,郑秋白对他态度亲近,甚至与他为伍,是实打实站在他这一边,而非叶聿风那边的。   他们两个像是并肩作战的盟友,志同道合,齐心协力。   这梦太过真实,真实到成为了叶静潭的一处心结。   每次醒来,叶静潭都觉得那梦还不算完整,他和郑秋白的关系,也该还有更深层次的进展。   “或许也不是前世今生,只是另一个世界的我们,关系不该如此。”叶静潭叹气,“秋白,我对你没有任何恶意,我对聿风,倘若不是他次次逼我辱我,我也不会为难他。我并非你眼中的恶人,你能不能,认真看看我?”   郑秋白还以为叶静潭也和他一般神奇重生,忐忑到小腹发紧,闻言才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些光怪陆离的梦,看样子,就跟他梦到的霍峋一般,是一些朦胧的碎片。   而这些碎片,也压根没给叶静潭展示他曾经的居心险恶。   怎么好意思说出他们彼此间关系亲厚的?那明明是赤裸裸的算计和利用。   面对叶静潭求和的模样,郑秋白轻笑,“叶先生,你难道没听过,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吗?”   梦里他们是盟友,现实,就该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叶静潭语塞,脸色苍白,紧紧盯着郑秋白的脸,似乎有千般万般的委屈和难过。   郑秋白看到他吃瘪的模样,只觉得心头畅快,但莫名小肚子有点疼,不知道是不是晚上吃坏肚子。   他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启唇道:“我开玩笑的,如果您没有别的事了,那我祝您在金玉庭有个美好的夜晚,就先告辞了。”   叶静潭没拦他,只是神叨叨道:“秋白,我觉得我们迟早会成为朋友,这是注定的。”   郑秋白摸着小腹,头也不回地摔上了门。   成个屁的朋友,除非他再死一次。   回到了办公室,想小酌一杯的郑爷才发现他的香槟忘记拿回来了。   “啧。”没办法,只能白送给叶静潭。   肚子还在疼,和吃坏肚子的疼不像,是有节奏且规律性的阵阵刺痛。   郑爷不得已钻进了卫生间解决个人问题,但片刻后,他看着自己腿间衣物上的一小片血红,陷入了沉默。   谁能告诉他,这是什么东西? 第42章 检查   霍峋返回京市没来得及休息,就被霍峥派人捯饬成出类拔萃的精英模样,押送去了市中心的大酒店。   一个靠窗的半封闭包间,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霍峋从上午的早茶坐到傍晚的下午茶,面前儿过了十来位端庄大气的漂亮姑娘。   但这不像是相亲,更是把霍少爷圈成了固定景点儿里的吉祥物,眼前一位位,都是路过瞧他新鲜的游客。   “你就是领导家的小公子,哎呀,这年纪还太小了,这么着急相亲干什么?”   “我大哥有病。”霍峋言简意赅,又低头道歉:“耽误您时间了,真抱歉,今天的餐费和您来往的路费我都包了。”   “不耽误不耽误。”只是和领导家的小公子坐下喝杯茶回去就有补助拿,哪里能算是耽误事呢?   霍峋就这样,来一位姑娘真诚道歉一次,两人坐下喝杯茶吃个蛋糕,好聚好散。   只可怜霍少爷,喝红茶咖啡换着喝了一天,原本一夜没睡,却到了傍晚还精神的要命。   时间到了晚上七点半,保镖通知他,今儿要见面的女士都已经见完了,领导安排,倘若没有喜欢的,明天同一时间,还是如此流程。   只可惜,这样的安排只能在休息日两天,毕竟少有人能答应在工作日出来相亲,不然霍峋就是平时也别想在燕城安稳待着。   霍峋一到家,陈禾便上来探听他今天的成果,这不是陈禾愿意的,是霍峥非要她来问的。   如果霍峥站过来,恐怕这哥俩一句话都还没说,就得互相掐起来。   霍少爷对于大嫂,还是和颜悦色的,“没有,我也和那些女士解释清了,她们都能理解。”   甚至对霍峋这种受到封建家长专制压迫的小年轻报以同情。   站在玄关后面偷听的霍峥冷哼一声,冒出身来,“今天没有,那你就明天继续,直到你有看上的为止!”   别以为霍峥不知道霍峋这一周都在燕城胡闹,还为了那夜场里的男人上赶着花了老鼻子钱,霍峥简直恨其不争!   丢人!实在丢人!   倘若不是为相亲这件事约定好了不干涉弟弟的自由,又忌惮霍峋在梦里的抑郁真的被逼成现实,霍峥早就把弟弟绑回来了。   路过霍峋听见他大哥的话,眼神都不给一个,“随你便。”   如今已经在燕城跟郑秋白“甜甜蜜蜜”的霍少爷无所谓,只要霍峥信守承诺,不去骚扰他和郑秋白在燕城的生活,那他就同意陪着霍峥玩这套恶作剧。   反正他迟早会找到离开霍家的办法。   霍峋进入卧室,把他大哥愤愤的斥责声尽数挡在了门外。   他摸出自己的手机,上面一个未接来电都没有,短信箱也是空的。   白天霍峋怕耽误郑秋白休息,连电话都不敢打,只能抱着手机苦等人家联系他。   现在看看时间,郑蝴蝶应该也该起床准备上班去了。   霍峋希望郑蝴蝶别去金玉庭,他昨晚蓄意辛苦耕耘,怀的就是这个‘坏心思’。   输入郑秋白的电话号码,霍峋像是做贼似的,左思右想,他没按下通话键,又改成了发信息。   【身体还好吗?】   这条消息自然没有被当时迎宾中的郑爷看到,他手机放在办公室的外套里,没有拿出来。   而终于回到办公室检查身体状况的郑秋白,更是被眼前的血红唬到,连自己接下来该做点什么都不清楚。   坐到马桶上的郑爷有点怀疑这是例假,但他也不确定,因为他从来没有来过月经。   舒澜曾经对郑秋白有过这方面的担忧,见孩子迟迟没有初潮,她更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后来去到京市更为专业又有隐私的私立医院检查,才发现郑秋白虽然有两套外表发育较为完全的性征,但其实雌性性腺的功能并不完善。   不过他的激素分泌都在正常范围内,再加上两种性腺也没有发生病变,当时医生不建议他直接手术摘除肚子里的雌性性腺。   因为并不能保证,一旦摘除,他已经适应当下激素环境的身体会不会遇到棘手的情况。   出于孩子身体健康的考虑,舒澜也接受了这个保守的方案,开刀总归有风险,不开刀稳妥一些。   当年的检查导致后来郑秋白一直默认他肚子里那套器官是摆设,且在上辈子,它们的的确确是摆设,因为他从没来过月经,更谈不上叶静潭痴心妄想的怀孕生子了。   上辈子从没出现过的身体状况总算让郑秋白意识到了他该做一次体检,当年京市的医生原本要他记得至少一年去检查一次性腺有无病变。   只是郑秋白年轻时候不能坦荡面对自己的身体,加上后来在医院疗养实在是住烦了,别说一年检查一次了,他五六年能去大查一次都是好的。   这种忽视检查的习惯被带到了这辈子,能跑能跳的郑秋白更以为自己健康的不得了。   眼下这些自以为被这一小摊血通通打碎了。   郑爷冷静下来,换了备用的内裤,思来想去,又自己弄了不少卫生纸厚厚叠起来暂时垫上,防止新换的底裤再被弄脏。   阿良被老板传呼机叫到办公室,郑秋白坐在椅子上,单手护着隐隐坠痛的小腹吩咐,“阿良,今晚加个夜班,我得去一趟京市。”   燕城的医院郑秋白被坑过一次就再也信不过,所以他准备去从前做全套检查的京市私立医院。   那家医院是会员制的,一般非注册会员患者不得入内,能入院的病患更是家世不凡,医院不想得罪患者,只能在信息隐私方面做到极致。   据说他们院长还是个全才,外科内科妇产科都有一手,连中医针灸都会点。   郑秋白当年去时,不是院长亲自为他看诊,但如今他有钱了,自然一个电话打过去就要升级会员等级,预约院长的号。   看病还是得找厉害的。   一十四小时接线的护士记录下他的信息,“好的郑先生,但赵院长明天一早有患者做检查,您的初诊可能要排到早上十点后,您看可以吗?”   “可以。”   “这边已经为您预约好了,那我们明天十点见。”   “好的,麻烦了。”   挂断电话,郑秋白舒了一口气,距离他下班还有一阵儿,那叠着的卫生纸实在是硌地他不舒服,于是他主动下楼找到了在外面接待的薛柔。   “老板,您怎么下来了?”薛柔单手搭着柜台,正跟前台核对今晚预约的客人和实际到客人数。   郑秋白招手,将人叫到自己身前才开口:“有位VIP身体不太舒服……”   “哪位?要我叫医疗组上去吗?还是打120?”   郑爷微笑,“都不用,他只是需要一点卫生用品,就是女生,每个月都可能要用到的……”   薛柔恍然大悟,“我身上现在没有,后勤有专门给客人准备的高级货,等我去拿,哪个包间?我送过去。”   “后勤有?”郑秋白都要感慨他这金玉庭服务细致入微了,他拍拍薛柔的肩,“没关系,你忙你的,我拿给他就好。”   郑爷钻到后勤,用同样的理由拿到了一包进口卫生巾,接着做贼似的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在马桶上抽出一个来研究半天,才勉强贴到自己的裤子上。   这薄薄一层的小玩意,比厚厚的卫生纸舒服。   撤下来的卫生纸上没有血迹,郑秋白也不知道这例假是该淅淅沥沥时时刻刻都有,还是就像他这样断断续续一阵一阵的。   可怜郑爷当年上小学初中也没有科普这些的生理教育课,为初次月经而慌张小姑娘们也更多是从母亲一般的年长长辈那里得来这方面的知识。   舒澜如今也没办法活过来教孩子如何应对。   有点慌的郑爷只能提好裤子,坐回自己的老板椅上,一边翻看这一阵的财务报表分神,一边喝一杯压压惊。   金玉庭凌晨四点送走最后一群包间喝大的客人,郑秋白往裤兜里塞了两片卫生巾就和阿良出发了。   开车的阿良估摸着到京市也要七点多了,于是他劝老板,“您先睡一会儿吧,还早呢,到了我叫您。”   后座的郑爷听话闭上眼,不过他压根睡不着。   一把年纪了来月经,郑秋白不觉得是值得庆贺的事情,他第一反应,是身体里那原本安分守己的性腺病变了。   郑秋白抵达京市私立医院是早上九点半。   阿良头一次来这种小花园似的私立医院,都是小洋房,但再漂亮这也是个医院,“您身体不舒服?”   “有点,所以挂了个号。”   郑秋白向门口穿着淡粉色制服的护士表明预约,对方便带着他到院长专用诊室外的接待室等候,“院长上一位患者还没结束诊疗,请一位在这里等一等,有咖啡和茶水还有果汁,一位需要什么吗?”   郑秋白摇头,阿良举手要了一杯咖啡。   这医院接待室装修的像是个小会客室,护士也彬彬有礼到像个职业接待,大厅里没有乌泱泱排队挂号的患者和家属,安静到落针可闻,走廊上更没有消毒水的气味,全是淡淡的熏香味,很怡人。   阿良没见识,第一次见这样的医院。   郑秋白坐在沙发上,频繁抬手看表,他现在等着指针指到十点的心情,就跟要娶媳妇的心情似的。   十点一到,郑爷主动走出了接待室,不等他敲门,院长室的门已经被从里拉开了,里头跑出个模样精致的小男孩,大概十来岁的年纪,捂着嘴,似乎刚拔过牙,他差点撞到郑秋白身上,当即停下脚步,仰头看人,眨巴着眼,“鼠鼠,宝劝呀——”   郑爷瞧着这漂亮小孩,笑了,“没事。”   追出来的赵院长满头大汗,“少爷呀,拔牙又不是要你的命,要不要这么怕啦?怎么和温少一样啦?你当初但凡少吃点糖,也不至于左右两边都坏掉啦!”   “哼。”少爷偏头,迈开腿就想继续跑,这时院长室里又出来一个男人,声若寒潭,“容璋,站住,不许再跑。”   男人身长玉立,笔挺西装,高眉深目,金丝镜子下方一点红痣,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样。   他说话有力道,那还想跑的小少爷硬生生停下了脚步。   郑秋白抬眸看清男人的脸,眼神一震,记忆回笼,他认得这人。   宋庭玉,京市地产大亨,那位传闻中娶男妻,还儿女双全的主儿。   如今他们还未在聚会上见过面,宋庭玉漠然与郑秋白错身而过,拉起生闷气的儿子和护士往另一间诊室走,“今天你的两颗蛀牙必须都拔掉。”   拔牙的小男孩争辩了什么,但到底拗不过父亲,被提着走了。   围观一出训儿大戏的郑秋白感慨这孩子生的真是像爹,长得同宋庭玉简直一模一样。   末了他又觉得养孩子真是件精细事,宋庭玉这种大老板都要一大清早放下工作,就为带孩子来看牙齿。   换做郑爷,可干不来。   赵泽霖带着郑秋白进入了诊室,他关切地看着病患,询问:“您是昨天凌晨预约的病人?您可以说一下您的状况啦。”   “我大概七年前在你们医院做过检查,您有看过的病历吗?”郑秋白坐在舒适的单人沙发里,但他有点坐立难安,面对这样一个年轻的院长,他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还以为,院长会是个头发花白的慈祥老头子。   “你的病历我已经让人去调了,你第一次就诊的时间有点远,当时还都是手写病历记录,找起来会有点麻烦,您可以直接跟我说,”赵泽霖露出得体的笑,“放心,我是很专业的医生,可能你想象不到的病患,我都见过。”   郑秋白只好道:“我肚子疼,好像来例假了。”   “来例假了?”赵泽霖眨巴眨巴眼,低头又看了眼郑秋白的信息表,性别一栏,确实是男。   好在这时,护士把灰扑扑的病历找来了。   赵泽霖大致一翻,脸上的神情立马变得正经起来,他微微皱眉,将郑秋白当年做的各项检查报告逐一翻过,“这不太可能的呀。”   郑秋白身上是发育功能不完全的雌性性腺,就连泌尿科和妇科的专家早期会诊记录,都表明,就算做手术,也要保全雄性性腺性征,因为这部分发育更为良好。   “我也觉得这不可能。”   “量是正常女性月经的来量吗?”   郑爷诚实道:“我也不清楚,医生。”他又把昨天晚上的状况说了说,“今早换卫生巾的时候没看到有新的血。”   “那就不是例假,例假不可能只有一点点淋漓的鲜血。”赵泽霖道:“可能要考虑性腺病变,或者你的女性阴道病理性出血。”   “情况很严重吗?好治吗?”郑秋白的心情难免沉重。   果然像他这样的人,健康就是一种奢求。   赵泽霖察觉他的紧张,忙冲他笑笑,“先去做检查吧,等检查结果出来,我们再谈。”   赵泽霖给郑秋白开了B超和激素检查,还好郑秋白这一路上没心情吃喝,禁食超过八小时,正好空腹采血。   赵泽霖是个有经验又负责的医生,他先拿到了郑秋白的血液报告,于是一项项和患者本人解释起来。   其中雌性激素对于郑秋白这样的身体是正常范围,加上他前几天又有同房经历,但过高的绒毛膜促进性腺激素实在引人注目。   这东西如此之高,一般只考虑三方面,要么是生殖细胞肿瘤或肝癌、肺癌,要么就是怀孕了。   郑爷闻言,眉头一拧。   他可不想得癌症和肿瘤,比起前两个,他宁愿自己是怀孕了。 第43章 保胎   还不等郑秋白把自己的心声讲出来,经验老道的赵泽霖已经吩咐护士再去找几只验孕棒来,因为血液分析里没有孕酮指数,如果加上这个,是不是怀孕会一目了然,也不必再浪费几根验孕棒了。   上一秒还在心里选怀孕的郑爷见赵泽霖对男人怀孕似乎很是淡定,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按理说,面对他这样的身体状况,这医生首先应该排除的难道不是癌症和肿瘤吗?怎么一上来筛怀孕的可能性?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不可能怀孕吧?   “医生,你觉得我会怀孕?”郑秋白蹙眉发问。   赵泽霖见病患露出这样的表情,立马道:“不是我觉得,是我建议先筛查怀孕的可能性,因为如果要筛查肺部或者肝脏的病理需要做一些检查项目,难免有辐射,真的有胎儿的话,对宝宝的发育不太好。”   赵泽霖一番话说的极有道理,郑秋白也觉得有理,辐射万一把孩子照成畸形儿怎么办?   可是等等,“医生,我真的不会怀孕,这就不可能。”虽然郑秋白也不想承认自己可能得了癌症或肿瘤,但怀孕,这也太荒谬了。   讲个笑话,倘若郑爷真的能怀孕,那他上辈子早该为满脑子要孩子做继承人的叶静潭生个皇子皇孙了!   “没关系,我们先测一下,看看结果再说啦。”   信誓旦旦的郑爷在赵泽霖亲切的笑容下不情不愿走进了独立卫生间,端着验尿杯使用验孕棒,待他出来,赵泽霖陪着他一同等候结果。   时间越久,郑秋白就越虚,外加这不靠谱的年轻院长翘首以盼的模样都快让郑爷觉得他真能怀孕了。   终于,在郑秋白耐心将要告罄,如坐针毡时,五条不同规格不同品牌的验孕棒齐刷刷升起了两条杠——一模一样的两条红杠。   郑秋白看向赵泽霖,问:“医生,这是没有吧?”   赵泽霖摸过桌面上的一中验孕棒包装说明书递过去,“验孕棒呈现两条杠,再结合血液检查结果来看,恭喜,您应该是怀孕啦。”   赵泽霖的表情亲切而欢喜,似乎由衷地替郑秋白高兴,没有半点讶异和震惊。   他似乎对外表英俊潇洒、雌性性腺早年就宣告功能不完全、就算做手术最多也只能成为一个雄性的郑秋白顺利怀孕这件事,觉得理所应当。   坐在柔软沙发上震惊到快讲不出话的郑爷:?   出错了吧?一定是哪里出错了吧?   大概是他走错医院了,要不就是面前的院长其实是个精神病坐在这假装的,不然怎么可能得出个这么离谱的结论。   赵泽霖坐回自己的位置,道:“郑先生,您现在应该是孕早期啦,不确定b超可不可以看到孕囊,所以具体怀孕日期得靠日子推算,您上一次同房是在什么时候?”   震惊到麻木的郑爷僵硬道:“昨天。”   而且他昨天怕弄脏床垫,用避孕套了!   就算有遗漏,怎么可能昨天睡完,今天就查出来怀孕了?这怀孕不需要时间吗?是一瞬间就能查出来的事情?   “昨天?”   “是,难道我昨天上床,今天就怀上了?”   “应该不会,您有孕早期的反应吗?比如胃口变大,恶心想吐,心情起伏变化剧烈,作息不规律早醒……”   胃口变大,偶尔想吐,心情确实很波澜,作息变成健康老人的郑爷:“我有。”   “持续多久了?”   “十来天。”   “有些反应最少孕两周才会出现,结合您说的,您怀孕大概也有二周了。”   那算算时间,应该就是霍峋吃错药那次中的招。   郑秋白大脑一片空白。   赵泽霖按照他丰厚的保胎经验给出了答案,“在孕早期不知情的情况下行房,如果房事过于激烈,那么肚子疼流血,也可能是先兆流产。”   郑秋白下意识捂住小腹,“已经没了?”   这孩子来的太快,走的也太快,一环接一环,郑爷都有点缓不过劲了。   “除了血,还看到其它东西排出吗?”孕二周自然生化,会有一些果冻状的东西从体内排出。   郑秋白摇头。   赵泽霖道:“应该还在,描述的出血量还不大。一般持续两二天,到能浸透卫生巾的容量,才考虑无法抑制的自然流产。”   “当然,如果现在不加干涉,大概就是我说的这个走向。”   怀孕,流产,这些从没在郑秋白人生中出现过的词汇,一瞬间通通找上门了,像是约好时候,集体送达的惊吓大礼包。   赵泽霖的宣判,比当年燕城医生对郑秋白说,他可能只有40%的概率能摆脱轮椅重新站起来,还要叫人无措。   可至少后者在郑爷这里不存在概率,他必须摆脱轮椅站起来。   但如今这肚子里的小生命,郑秋白却真不知道如何抉择。   什么都不做?放任自流?   赵泽霖否定了他这个想法,“如果确定不要,我的建议也是保胎到六周左右再进行人流。您说没有来过例假,太早自然分化宫腔内的孕囊可能无法全部流出,留在肚子里就麻烦了。”   还要保胎?   郑爷后背发麻。   b超总算被护士送到了赵泽霖手边,黑白的图像中可见他那原本发育不全的雌性性腺悄悄长到了普通人的水准,形态正常,没有息肉和囊肿,很健康。   目前也的确看不到孕囊,孩子月份还太小。   赵泽霖又问:“从我们医院离开后,您没有固定每年做体检吗?”不然怎么能到怀孕的地步,才发现雌性性腺一切正常了呢?   郑秋白:……   他不爱体检的毛病在这一刻得到了“回报”。   “可我一直没来过例假。”   “有可能是暗经,也就是一辈子都不会来月经,但子宫同样能够正常排卵,正常孕育。”赵泽霖苦口婆心:“如果不想意外怀孕,还是要做好措施呀。”   郑秋白语塞,他总不能说自己上辈子活了二十多年都没怀过孕,所以理所应当,压根没想过这一茬。   赵院长微笑面向沉默的病患,“不管怎样,先住院保胎吧,至于要不要这个孩子,如果您觉得做不出选择,可以和家人商量哦。”   “这还要住院?”郑秋白更慌了。   “是呀,我建议孕早期见红的孕夫长时间卧床,减少行走活动哦。”赵泽霖吩咐护士去取轮椅。   “孕夫”两个字给郑爷雷的不想再说话,可他现在也没别的头绪,只能按照医生给的方法来。   坐上轮椅的郑爷问:“这样就能保住吗?”   “相信我的水平,郑先生,如果在我们医院你还是流产了,那绝对是精子质量不高造成的自然生化。”   赵院长当年给自家体质差还讳疾忌医的老板娘顺利保胎的丰功伟绩,但凡没有被宋五爷拦住发表学术论文,他早就是保胎界和给男人接生界的大拿了。   保胎当然也不是郑秋白想象中光坐轮椅卧床那么简单,赵泽霖给他开了许多药片和保胎针,塞一把药后打完左屁股打右屁股。   打针之后的屁股又疼又硬,郑爷只能侧躺。   交完住院费的阿良回到单间病房,看到苦哈哈侧躺着的小老板,眼泪都要掉出来了,“老板,您这到底是怎么来了?”   来的时候人还好好的,怎么这就回不去得住院了?   阿良刚在外面拦着护士询问,结果那些姑娘都跟河蚌成精似的,守口如瓶,严防死守,反过来还找阿良要监护证明。   被宣判怀孕的郑爷脑瓜也是嗡嗡的,到现在还没能坦荡接受,他想起赵泽霖叫他和家人商量。   怀孕也的确是该和家人商量的大事。   只是郑秋白哪还有家人?   舒澜泉下有知,也只能在地下急的团团转。   终于在阿良叽叽咕咕喋喋不休的念叨下,心烦意乱的郑爷道:“阿良,你别担心了,医生说我有痔疮,太严重了,要卧床。”   阿良:“……这、这样啊。”   世界终于清净了。   心烦意乱的郑爷从自己的上衣外套里掏出手机,准备打给薛柔,让她在自己不在的时候控好场。   这种时候,郑秋白的脑袋里还能放下工作。   不断闪动的收件箱提醒着郑爷他还有条短信没来得及看。   郑秋白点进去,是那条霍峋询问他身体状况的消息,昨天晚上发的,他今天中午才看到。   郑爷摁动键盘的拇指有点僵硬,他这样的人也会有不知道如何回复旁人问候短信的一天。   霍峋也不能算是旁人了,这是他肚子里小生命的亲爹。   裹着单薄病号服的郑秋白蜷了蜷身子,装作没收到那封短信,转头摁动手机键盘玩起贪吃蛇。   或许,应该把这件事告诉霍峋?   可郑秋白自己都已经是一团乱麻了,霍峋知道了又能帮上什么忙?别趁机添乱,借着这个孩子向他逼宫就是懂事了。   再说了,郑秋白刚信誓旦旦同霍峋立下五项条约,口口声声说不用对方对他负责,各自尊重隐私,这就闹出来需要两个人要共同面对的小生命,这也太打脸了。   要脸的郑爷摸摸自己平坦的肚皮,私心里想那还是不说了。   他从小到大,都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所有的后果都自己承担,连舒澜也未曾在人生的重大决策中帮他什么,怎么这件事就处理不了了?   这种小事处理不了,那他郑秋白可就真白混那么多年了。   【没事,昨天晚上太忙了,刚看到,你有事?】   坐在中餐厅包间里和霍嵘旗下签约女艺人相亲的霍峋总算等到了郑爷的回信儿,他伸手,打断对面女演员的喋喋不休,“不好意思,我这边有点事情,出去打个电话。”   女演员笑脸盈盈,半点没有被打断的不快,毕竟从刚刚她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开始,霍峋的眼神就已经不正眼看她了,“您先忙。”   可这是老板家的弟弟,实打实的京市公子哥儿,她要是真能和对方处上对象,那还用发愁将来没有大好的资源和舞台吗?   无论如何,她都想把握这个金龟婿,哪怕只是当一任女友,带给她的便利也不少了。   和女演员一般的艺人不在少数,因而霍少爷今天的相亲进展举步维艰,他昨天那套道歉赔偿的说辞完全不管用了,对方就仿佛听不懂他的话一般,自我介绍就能说个五分钟,眼神黏糊的要命。   如果不是角落还站着保镖,还真有人能直接献身生扑。   霍峋原本已经到了耐心将要告罄的掀桌节点,郑秋白一通消息,给他彻底降了火。   患得患失的霍少爷立马就把电话打了过去,他昨天晚上为了等回信,硬生生熬到凌晨4点,后面熬不住睡过去了,都没等到郑秋白的回复。   霍峋很难不怀疑,郑秋白是去见别的野男人了。   霍少爷拨过去的第一个电话被一秒摁断,第二个无人接听,第二个才被调整好状态的郑爷接起,“你突然打电话干什么?”   “那你挂我电话干什么?”霍少爷满腹怨气。   “我刚刚在玩贪吃蛇。”霍峋这电话来得巧,郑爷好不容易爬到五百的贪吃蛇一头撞死了。   郑秋白原本就情绪起伏,玩个游戏平静平静,现在只想找霍峋索命了。   霍峋打电话来,最好有正事。   “你有什么事?快说。”   能听出郑秋白大概不太高兴的霍少爷咳嗽两声,“我就是想问问你身体还好不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很好,没有不舒服。”郑秋白侧躺着说假话,其实他屁股真的很痛,那保胎针就非要打在屁股上吗?   霍峋继续没话找话:“我明天就回去了。”   “回哪儿?”   “当然是燕城。”   “……”   “你不想我回去吗?”   “我有什么想不想的。”郑秋白人都在京市了。   “那我到时候去你家?”霍峋前一阵一直在住酒店,这次卷土重来,他要重新登堂入室,成为郑秋白家里的男人。   郑爷沉吟:“随你,你要去就去吧,但我应该不在家。”   “那你去哪?”难道郑蝴蝶还要跑到别的男人家住?   “我在出差。”出差,真是这世上所有男人不着家的万用借口。   “出差?出什么差?”霍峋可不信夜场经营还有所谓出差学习一说,一秒警觉,“都有谁?地址在哪?”   “你在查岗?”郑秋白觉得霍峋不止想当他爹养他,还想当他妈约束他,不由得沉了沉语气,提醒霍峋注意边界与分寸,“我难道还需要向你汇报我的行踪?这是我的工作,我好像没有义务告诉你。”   郑秋白这冷冰冰的态度让话筒那边的霍峋立刻静默了。   但凡有自尊的人,都一定会感觉到屈辱和难过。   更别提霍峋这样的天之骄子了。   良久,他却在话筒那边讲:“我知道了,那你好好出差,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第44章 小兔崽子   被郑秋白‘呲’了一顿儿,霍峋接下来的相亲都算不上配合,他也懒得再装体面绅士,再来人,都直接告诉对方他是被家里逼得,早就心有所属,这辈子娶不到那个人宁可耍一辈子光棍儿。   这副混不吝的态度,叫对面职业表演的女演员都有点接不住戏,僵住红唇,一句话都讲不出来了。   霍少爷这话被保镖原封不动传给了家里等消息的霍老大和霍老三。   霍老大调转枪口,“你怎么找的人?不是让你找点儿你弟弟能喜欢的吗?”   被抓回家的霍嵘装模作样喊冤:“我怎么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   虽然他的确知道,但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能找个肖似郑秋白的人出来?   就算有,那霍嵘也得给自己留着,才不便宜霍峋第二次。   陈禾将茶水端进书房,一瞧这哥俩在那窃听家里小弟相亲呢,忙道:“记得给峋峋找个大四岁的。”   前两天她又去那茶楼里找大师仔仔细细给霍峋算了算,人家大师可说了,霍峋这感情运不好,容易过苦日子,找的要不是刚刚好大四岁的,那就是结了婚也过不下去,更有可能,直接打光棍到老。   霍峥不以为意,他压根儿不信那些邪乎的算命,“别在家里说这些,那些江湖术士都是骗你的!”   陈禾听这话就不乐意了,那老头子在她们这太太圈子里都是顶知名的人物,从他嘴巴里说出去的卦,就没有不成真的。   霍嵘打断夫妻俩的辩驳,道:“大嫂,那茶楼地址在哪,改天我也去算个姻缘。”   他觉得这老头儿有点儿本事的,别的不说,就说郑秋白将将好大霍峋四岁,俩人还真就缠缠绵绵搞一起了,那就是本事。   “你算什么姻缘,你不是已经同燕雪见过两面了么,还没定下来?”   陈燕雪同霍峋的相亲完全就是糊弄着玩儿,当不得真,兜兜转转,还是托人找上了霍嵘,她原本属意的就是这个霍三少。   “只见两面就要定下来了?大嫂,您当我是多恨嫁呐。”   霍老三那是实在婉拒不过,只是一见面,他就知道这位小姐是个温婉贤良大方得体的,喜欢看歌剧和西洋乐,和霍嵘这种做傻子综艺的花花哨子,真是半点不相配。   不提两家的家底儿,“我和她在一起,那真是我太高攀了,不成,我不是那种有格调的人。”   “怎么不成?我看那姑娘很好,你既然知道自己高攀了,那就好好对人家,别再让我听到你在那个圈子里胡搞八搞!”霍峥一拍座椅扶手,看着霍老三这不着调的德行也冒火。   霍峋没出事前,他这一群弟弟,最看不上的就是霍嵘。   比起霍峋,霍峥早先想的是叫霍嵘早点成家,肩负起一个男人的责任。   陈禾也是这个想法,她看陈燕雪十分满意,“正好,赶明儿我得去趟医院,陈家老太太前一阵高血压住院了,小嵘,你去多置办些礼品,跟大嫂走一趟。”   “大嫂,我真……”   “去看陈家老太太,又不是让你去看燕雪,你这个做小辈的,人家老太太小时候包的肉包子你没少吃,可不能做白眼狼。”   霍嵘没办法,只能留宿家里,晚间,他同相亲归来的霍峋正好碰上。   哥俩有日子没见面了,霍嵘本以为霍峋得被这相亲折磨的丧眉耷眼,但这一碰面,他却觉得对方眉梢眼角都是春风得意。   明天就要回燕城,还可以登堂入室,霍峋当然得意。   霍嵘立马在走廊里拦住他,“霍峋,你丫别告诉我,你和郑秋白还没断。”   霍峥一直把这件事当家丑,除了他与老二知道其中进展,其余人都被蒙在鼓里,霍嵘也只能靠自己的直觉来推测。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知道了,除了生气跳脚骂人,又还能怎么样?”霍峋知道今天那些女演员都是霍嵘捣的鬼,他不给霍嵘几拳头都是如今修身养性脾气好了。   “好你个小兔崽子……”   “我是小兔崽子,那你就是大笨老兔子。”霍峋这嘴也不饶人,“不管我做什么,你都管不到我,也干涉不来我,而且比起我的事,先去担心你自己的相亲怎么糊弄吧。”   看着霍峋进屋的背影,霍老三气的一个仰倒,最终无能狂怒在走廊上狠狠跺脚。   霍老三的确是拿这个弟弟没办法,打也打不过,骂更是骂不改。   但他其实可以从别人身上下手。   下一秒,霍嵘掏出自己的手机,翻出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可拨通键上的手指摁下去的一瞬又犹豫了。   霍嵘到现在多久没回家,就多久没有和郑秋白联系,连上次请柬寄到他办公室的拍卖会都没去。   他实在是心虚,不知道怎么面对郑秋白。   这老同学实在是祸水,嚯嚯了他,嚯嚯了他弟,连带着整个霍家现如今都遭殃,可偏偏,把霍峋推到郑秋白身边的人是他自己。   无法否认,霍嵘身上也有点责任。   霍老三看着手机,沉默一瞬,自顾自道:“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我就给他打电话,肯定会打!”   改明儿,他一定会当这个恶婆婆!   只是第二天一早,霍嵘被陈禾催着拎上营养品,开车去医院探望病人,着实太忙,霍老三没有掏出手机的机会。   这京市有钱人去的医院都大同小异,有权人更为了隐私,也会选择安保和保密工作到位的私立医院。   霍嵘把车停下,左手果篮右手正官参,肩上还扛点冬虫夏草鹿茸燕窝,跟在陈禾的屁股后面一路往住院楼走,一边走一边嘴欠:“瞧这医院装修的跟公园似的,景色好还单间儿,我都想住进来了。”   “你神经,快呸呸呸,哪有想住院的?”陈禾瞪他。   霍嵘立正挨打,“我开玩笑的,大嫂,我健康着呢。”   一进陈老太太的病房,除了护工和看护,温婉的陈燕雪果然也在,人正坐在病床前削苹果,瞧见霍嵘,眯眼一笑。   霍嵘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这是奔自己来的,忙把身上东西卸货,“大嫂,东西送到了,我公司还有事儿,得赶紧回去了。”   “你公司有什么事儿?不是都让你请假半天了吗?”   “有事有事,真的有事。”   “你这孩子……”   “没事,姐,您和我奶奶聊吧,我送送他去。”陈燕雪放下手里的刀和苹果,施施然站起来,举步跟上了霍嵘的脚步。   出了病房,她解释:“我是来给奶奶送家里做好的早点,医院的厨房,她吃不惯,没想到会碰到你。”   “哈哈,我也没想到。”霍嵘个高腿长,眼珠子四处乱飞,就是不看她一眼。   “前几次打给你的电话,都是你办公室的秘书接的,你好像真的很忙。”   “哈哈,是啊,我真的很忙。”实际上每次看到陈燕雪的电话,霍嵘都是一把将手机抛给秘书,两人早就对好了口风。   “你……”   “哎等等,我好像看见一个熟人。”   “熟人?”   “熟人!不好意思啊,我去那边看看。”霍嵘没再说假话,他真的看见了熟人,不顾身边的陈燕雪反应,当即冲着那一脑袋黄毛飞奔了过去,“阿良!你怎么在这儿?”   “霍少!”给痔疮了的小老板买了点清淡粥水回来的阿良看见来人也很惊讶,“我们老板病了,正在这儿住院呢,您这一大早也是来看病的?”   “郑秋白病了?他怎么了?什么病?”霍嵘表情变化,最终定格在一个朋友该有的关切上。   “是痔……”阿良刚要脱口而出,这话又被他咽下去了。   毕竟痔疮,生在那不干不净的地儿,知道的脑袋里都得联想,真说出来,还是有点折损他们小老板的外在形象。   为了维护郑秋白的光明形象,阿良改口:“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住院好休养。”   霍嵘也是人精,还能看不出阿良在这糊弄他,“不方便说?那你直接带我去他病房,我亲自去看看他。”   病房里的郑爷正在吃荔枝解馋,这玩意是昨天晚上阿良买回来的,又甜又嫩还汁水四溢,郑秋白昨天晚上吃了半袋子,今天早上还有半袋子。   他想着荔枝这东西不能常温放太久,故意给自己一大早上的贪嘴找借口,全然忽视了病房套间里正常工作的电冰箱。   谁承想,郑爷这贪吃行径还被来查房的赵院长抓了个正着。   赵泽霖看看一脸淡定问心无愧的郑秋白,又看看垃圾桶里满当当的荔枝残骸。   恍惚间,上一个这么棘手的孕夫,还是他主顾家的老婆,孕早期一口气吃了几斤的巧克力,依旧死不悔改,还是想吃。   赵泽霖拿过床头柜上的孕期知识全解,“郑先生,这里面记录了您什么该吃,什么少吃,什么适量吃,昨天我就给您啦,您难道没看吗?”   “我看了,第一页写了,出于对我的心情考虑,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他开心,肚子里的受精卵才会开心,于是郑爷就没有翻开第二页了。   面上带笑的赵泽霖默默在心底骂了一声靠北。   这病人,真的很棘手呀。   好歹他老板家的那位还知道做错事心虚,可郑秋白实在是理直气壮。   “荔枝,性热,高糖,对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而言,它是很不合时宜的水果呢。”不提血糖升高,原本就有先兆流产的风险,又多吃这么多容易引起上火的水果,说不好就又要腹痛见红,“您今天尽量不要下床了。”   不等郑爷回答,赵泽霖又道:“上厕所也尽量减少,或者直接在床边解决,护士那里有移动马桶。”   开玩笑吧?   虽然这个屋里只有郑爷一个病人,但是要他在病床边上大小便那绝对不可能,这是尊严问题。   “您要听话哦,这是为您着想的。”   “……真的?”这不是在恶搞他吗?   “当然是真的,您这只是孕早期,还有些身体不好的妈妈要辛苦从孕早期躺到孕晚期。”   “为什么?”   “能为什么,当然是为了留下宝宝啦。”赵泽霖感慨:“母爱是伟大的啦,您懂得。”   郑秋白语塞,坦白讲他不懂,但有过一位很好母亲的郑秋白也能意识到,他现在的状态,的确不像个母亲。   他没有像舒澜爱他一般,爱肚子里的受精卵。   他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做出了将要流产的决定,转头玩起了贪吃蛇。   这样真有点没有人情味,可郑秋白没生养过孩子,也没有付出过这样的爱,更无法预计这样变数的未来,所以他只能在自己可控的范围内,做一个低风险的最优解。   但听到赵院长说的例子,郑秋白还是不免觉得,他这个宝宝,如果去到赵泽霖口中那样母亲的肚子里,应当比在他肚子里,幸运幸福一万倍。   赵泽霖叮嘱完郑秋白,转头又去叮嘱郑爷的护士,“小园,看样子要麻烦你啦,多注意一点他的吃食,不要让他偷偷吃不该吃的东西。”   如果郑秋白的家属在,这些注意事项肯定都要说给家属的,奈何郑爷没有能签须知的家属跟来,看样子连孩子爸爸都没出现过。赵院长忍不住感慨,男人呀,真是坏东西。   这头查房刚刚结束,阿良和霍嵘正好结伴过来一行人碰上,霍老三自来熟地上前,“哎,这正好碰见医生,您是郑秋白的主治吗?”   “我是。”赵泽霖笑笑。   霍嵘立马凑上去勾肩搭背,“医生,他这是怎么了,要到你们医院住院?”   赵院长笑脸不变,“请问您是他的?”   “朋友。”   “抱歉现在,这是患者隐私,不方便告知。”赵泽霖相当有医生的道德和操守,抛弃医德的事儿,他这辈子就做过一次,“您可以自己进去问他。”   说罢,赵泽霖笑眯眯拍开霍嵘的手,往电梯间走去了。   病房里的郑爷从阿良那听说到霍嵘来了,一个挺身从病床上惊坐起,“你怎么正好碰到他?”   “霍少好像是来给别人探病的,正好遇上了。”阿良压低声音:“他还给我打听您是什么病呢,我没告诉他。”   郑秋白闻言心里一紧。   “在这背着我说什么小话呢?”满肚子疑惑的霍老三总算是突破了心里的坎儿,大步迈进了病房,他盯着病床上的郑秋白左右看看,没看出什么端倪。   霍嵘眯眼,居高临下问:“秋白,怎么一阵不见,都把自己倒腾进医院了,还是为……上次我弟弟那事着急?”   “当然不是,那算什么,早过去了。”郑爷八风不动,“我这是这段时间熬夜、喝酒、饮食不规律作的,正好,趁机休假。”   “要休假了?是大毛病?”霍嵘搬过椅子坐下。   “小毛病。”   “多小?”   “不足挂齿。”郑秋白道:“你前段时间忙?我给你发的消息怎么都不回?没看到?”   “内阵子的确忙。”霍嵘撒谎。   “那正好,你弟那堆东西再不拿走,就快烂我家里了,你什么时候找个人走一趟燕城带走。”   提起霍峋,两人之间本就怪异的气氛更加暗流涌动。   霍嵘哂笑,“还要我拿吗?他没自己拿?”   郑秋白颔首,“那要他自己拿也行,你记得让他联系我。”   霍嵘闻言,若有所思,“成,我记得跟他提一嘴。”   话题最终又带到了郑秋白的健康上,寒暄几嘴,陈禾打来了电话,催霍老三出来,“你说回公司了,这车怎么还在医院停着?”   霍嵘只能忙不迭跟郑秋白道别,说自己下次会带补品来,一溜烟儿跑了。   出了病房,霍三少嬉笑的脸就沉了下来,郑秋白话里话外在暗示自己他和霍峋已经没了联系,模样坦坦荡荡,一丝纰漏都没有。   偏偏霍峋今天一早已经开车走了,没人给霍嵘诈真话出来。   虽然不清楚霍峋是去哪了,但他没出现在医院里,看那傻小子昨晚上喜滋滋的欠样,更不像是知道郑秋白生病在医院疗养的模样。   按霍嵘对弟弟的了解,霍峋要是知道,高低得焦急得吃不下饭,连夜跑来,趴在郑爷床脚端屎端尿地伺候。   霍老三又稍微有些恶趣味地想,除非,郑秋白是怀了霍峋的孩子,才值得霍峋那样春风得意。   就现在的局面看,这两个人之间真就没联系了?   可霍嵘的直觉总不是这么回事。   送完陈禾,车开回公司,霍老三一拍脑门想起来,他还不知道郑秋白到底生了什么病,这下次探病带点什么补品才合适。   霍嵘转头看向秘书,“哎,京市私立医院,我有个朋友在住院,你去帮我查一下,他得的什么病。” 第45章 相簿   霍嵘这秘书叫沈衾,也是个人才,衣冠楚楚,精明利落,办事准则就是快准狠,在娱乐圈混,没有点手腕和战术那是万万不行,霍嵘一贯同他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沈衾就是那个沉着一张精英面孔,手起刀落,斩人如麻的红脸角色,能力毋庸置疑。   因而当沈衾下午回来告知霍老三什么都没能查到时,霍嵘大跌眼镜,“什么?不是,我也没让你去查什么机密要闻,就查个平头百姓生的什么病,哪有那么困难?”   就算医院里那些医生护士都一口一个隐私一口一个人权,但他们这样的人,想知道,总有自己的法子。   人脉,金钱,权利,这三条路肯定有能走通的。   “卫生局的内谁,你没去和他讲一声?”   “去了。”   “没成?他还不卖我面子了?”   沈衾道:“霍总,这家私立医院是港资,听说从建立到现在一直都很看重病患隐私方面的保障,因为这一点,京市不少权贵都是这家医院的VIP。”   这是私立医院的卖点,连医院里的护工和门卫都签了严格的保密协议,倘若轻易就将病人信息泄露出去,那些高官显贵还怎么放心大胆过来体检疗养?   霍嵘能找人卖他面子,这家医院能在京市稳定根基,背后也一定有其支柱,毕竟客户群如此。   “有那么麻烦吗?我就只想知道我朋友生的什么病。”   “那您为什么不直接问?”沈衾觉得霍嵘这样私底下查才是自找麻烦。   “我问,他只跟我打太极。”霍嵘躺回老板椅上,“肯直接告诉我反倒好了。”   霍老三查这件事,一是作为朋友的关切,二是他直觉郑秋白有点什么瞒着他,还不是小事。   沈衾作为一个合格的合格的秘书,替主分忧道:“听说这家医院背后的出资人是宋五爷,我们不如换一个方向切入。”   “宋五爷?”这名字是如雷贯耳,可霍嵘拖着下巴发愁,“我和他不熟,求他办事,能答应吗?”   宋氏主要经营地产商场和矿业,那家财万贯,不是霍嵘这刚起步没七八年的影视公司能比的,再说了两人之间还差着辈呢,宋庭玉今年都三十多了,霍嵘才二十五,周遭认识的都不是一代人。   “咱们跟宋氏都投资了新年期间上映的《风光年华》,这月初季度分账结束收益可观,所以张导组织了明晚的私人晚宴,占比大的资方都收到了请柬。”   看样子这场晚宴,也是为了给下部电影拉投资。   “那明晚去看看。”霍嵘不单单是为见宋庭玉去的,他挺属意这位张导,下部电影,他也要投。   *   到底,郑爷是没有放下自尊用床边的可移动马桶,他宁可像个老头子似的扶着那打了三针硬的像石头的屁股,一瘸一拐一点点挪,也要挪进卫生间。   幸运的是,保胎针起了作用,今天没再出血,哪怕他不忌口吃了那么多荔枝。   护士下午给他抽了血,孕酮还是低,于是晚饭后又来了一针黄体酮。   不过两天,郑秋白的屁股都快被扎成筛子了,满满当当都是针眼儿,且这针管里的药品像是带着玻璃渣,注射进肌肉里,十足痛苦,且一针更比一针强。   门外等待郑爷打完针才进来阿良纳闷,“老板,怎么痔疮还用打针呐?”   “新型治疗手段。”郑秋白侧躺,他不能趴着,怕压到肚子里的受精卵。   阿良点头,不疑有他,他对痔疮也是深有研究,像他们这种干夜场的,平时烟酒不离手,熬夜作息不规律,痔疮这都是常找上门的毛病,不致命,却磨人。   只是没想到,他们小老板也有这样的难言之隐。   “老板,薛柔刚刚打电话来了,她说店里一切如常,让您安心疗养。”   郑秋白闻言眉头一跳,“你把我住院的事情告诉她了?”   “是呀。”阿良觉得薛柔那是自己人,没什么好隐瞒的,但是当然,他没有告诉她郑爷病痛大爆发的是痔疮。   “嘶——”郑秋白真真头疼,他不是不相信薛柔,但奈何薛柔是维系VIP的经理,他不在,进包间敬酒的人就成了薛柔,而他不在,也一定会有客人问起他的下落。   薛柔不是个会撒谎的人。   的确,薛经理不觉得小老板生病要住院修养是什么难言之隐,更甚至,她和销售经理一合计,还觉得这是个好由头,那些VIP知道他们老板鞠躬尽瘁到住院,一心疼,不得多开不少酒水,打赏更多小费。   于是只要有人问起,薛柔和销售经理都是一脸沉重的愁云惨淡,“我们老板工作这些年,从没有请过假,这次实在扛不住了,医生也下了通牒,这才把他留在医院,不然他知道您来,肯定要来给您敬酒!”   “对对对,就是平时太过辛劳了,他虽然年轻,但是也禁不住这么熬夜喝酒地造,那身体真是扛不住。”   “哎呀哎呀,医药费哪用掏呀,我们老板说了,只要你能在我们这儿喝好玩好休息好,他的病就好一大半了。”   薛柔和销售经理一唱一和,连带着底下人都掌握了新话术,关键是真有人就吃这套,销售额又有了攀升的新苗头。   回到燕城两天的霍峋重操旧业,一边给郑秋白家做保洁,一边定期炒炒股,和海市那边的操盘做做沟通。   这样的日子琐碎无聊但过得飞快,霍峋怕打扰郑秋白出差,也怕再被呲一顿,于是一个电话都没有再打。   每每想打电话,他就卖力做家务,打消那个闲得蛋疼的念头。   老房子处处都是保洁死角,上门的小时工阿姨不会像霍峋一样用小铲子清理墙角的顽固污垢,用抹布一点点擦去踢脚线上的浮尘,更不会没事找事去收拾储藏室里落灰许多年的东西。   这储藏室里有郑秋白给霍峋打包好的东西,有堆放整齐等待回收的废物纸盒,还有一大堆当年搬家时留下的产物,恐怕连郑秋白都不清楚,这些铺满灰尘的盒子里都是什么。   霍峋收拾时,难免要打开看一眼,这一看,还真让他发现了点新天地。   舒澜是个念旧又节省的人,她总是这也舍不得扔,那也舍不得扔,连郑秋白上小学和初中时的课本都保存完好。除此之外,箱子里还有好几本厚厚的相册,舒澜掌镜,记录了郑秋白生活在叶宅中的点点滴滴。   照片里十几岁的郑秋白已经是极钟灵毓秀的长相,完全是比照如今的五官一比一缩小的,但他看向镜头的眼睛是沉沉的,少有嘴角翘起的模样。   纵使笑,那笑也很浅很虚,似乎并不走心,和不时撞进相机镜头里抢镜、笑的像个二傻子的叶聿风有着相当鲜明的对比。   小小年纪的郑秋白还不是人精似的翩翩公子,那时的他也像只蝴蝶,美丽,脆弱,易碎,好像谁都能轻易揉碎他的翅膀。   霍峋捧着那些相簿,像是个小偷,小心翼翼从头翻到尾,每一张都叫他心动,心动到想偷偷带走,放到钱夹里。   毕竟以他对这些箱子落灰程度的判断,恐怕郑秋白都有五六年没碰过这些东西了,估计都不会知道这箱子里放的是什么。   但最后,道德制止了霍峋做小偷的念头,反正,他迟早有一天能光明正大的向郑蝴蝶讨一张照片来,何必现在做这种小偷小摸的事情。   不如趁机多看两眼,刻在脑子里。   只可惜,他那素未谋面丈母娘的精妙拍照技术,仅仅存续到郑秋白做学生代表上台发言的高二时代,后面就再没有了。   霍峋为此还翻了翻其它箱子,但他只翻到了郑秋白年少时看病留下的一叠又一叠泛黄的检查报告和化验单。   这东西就足足有两箱子,从频繁更换的医院名称上就可以看出,当年带着孩子看病的舒澜几乎快跑遍了燕城所有的医院。   每一项检查都是费用高昂,结果大同小异,这种小众至极的残缺,燕城大医院里的医生很少经手这样的病患,除了给一个去京市大医院看看的建议,很难给家属一个能够听信的精准判断。   能不能做手术、做手术风险高不高、不做手术未来又会不会有并发症、倘若幸运没有遇到并发症这样的病例最高又可以活多久。   这些问题得到的一众悲观回答,都被舒澜仔细记录在她为孩子准备的看病记录本里。   泛黄的纸页上,蓝色碳素笔的墨迹被记录者的眼泪晕开,像是一朵飘远的云。   霍峋想过郑秋白的小时候会很难过,但当那些艰难的过去真正展露在他面前时,他的心像是被刀子割成了细细的丝线,痛的连绵。   这苦涩的情绪像是后悔,追悔莫及。   沉默坐在地上的霍峋其实并不知道他到底在后悔什么,这份悔恨明明属于他,却好像又不属于他。   霍峋意识到自己似乎忘掉了什么东西,但纵使不记得,他也能感觉得到那些东西的重要。   他想要记起来。 第46章 害死他   有了金玉庭得力干将的添油加醋,为原本卧床不能动弹的郑爷那无聊的养病间隙,增添了新的打发时间的法子——接听殷勤客人的电话。   除了杜希等伶仃几个是郑爷拍板认定的真心朋友,打电话来纯是为了关心他的身体健康,其余人话中都带着别的意味。   大多口头上说着心疼,实际上却更可惜郑秋白不在,金玉庭少了抹独特的风光,觉着扫兴了,使得郑秋白不得不做出些赔罪的言行来。   还有甚者,追着打听郑爷的医院在哪里,现如今情况如何,明明是想趁机看热闹,却要美其名曰是探病,惹人嫌的很。   阿良见状,只懊恼自己脑子缺根筋,完全没想过利害,闹到现在,叫老板好好养病的日子,都得忙着同那些老油条斡旋。   眼看阿良自责到丧眉耷眼,郑秋白还要抽空安慰他,“没事,只是接几通电话而已,正好我最近也待得无聊。”   而无论话筒对面如何‘威逼利诱’,郑秋白都没有告诉他们自己如今在哪家医院养病,一连谢绝了好几个要接他去更大更好医院的提议,严防死守,连杜希都被回绝。   倘若郑秋白真的只是小病入院,未必会连朋友都谢绝。   只可惜他这病,不但不小,还难以启齿,令人震惊。   如果真的被有心人知晓地址,探听出些许风声,那么对方可就相当于是擒住了郑秋白的翅膀。   郑秋白断不能做这种授人以柄的事。   一天下来,阿良终于懂了守口如瓶四个字,再不敢把郑秋白信儿透露给薛柔他们,反正,对方问的郑爷什么时候能养好病回来,阿良也是真不清楚。   郑秋白也一早向赵泽霖表达过出院的意思。   赵院长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虽然面上带笑,但明摆着是敷衍的笑,“不建议出院呢,现在各项数据都还不稳定,您当务之急是保重身体,是家里有什么急事要赶回去吗?”   郑秋白冒着赵泽霖和一众医护关切的目光,也张不开那个嘴说自己是着急回去上班,只能先作罢。   “那我大概什么时候能够出院?”   “这一切都要看数据什么时候稳定呢。”赵院长道。   这世上比郑爷更会打太极的人出现了。   出院无望的郑秋白只希望他在医院的消息别传到霍峋的耳朵里。   到时候万一霍少爷找上门儿来大闹特闹,也是因为他先谎称出差在先。   郑爷心虚且理亏。   不过郑爷其实多虑了,霍峋在燕城,那是人生地不熟,孤零零一个,四下举目无亲,没谁能给他传递郑爷入院的八卦。   而那八卦流传最广的地方就是金玉庭,但霍峋又是个保守自持的人,他本身就不太喜欢去夜场那些地方,乱哄哄又闹腾。   郑秋白不在,霍峋更不会有事没事去金玉庭坐着点酒。   他本来也就不爱喝那苦涩马尿,都是为了讨郑秋白欢心才点来装样子,借此装装成熟。   与其出去浪荡,霍峋更爱装个贤良淑德的给郑秋白的房子焕新,收拾完房子,他就坐在杂物房里,一点点翻郑秋白过去留下的那些检查报告。   借着帮郑蝴蝶洗澡的光,霍峋一板一眼丈量过郑秋白的身子。   在霍峋看来,郑秋白的体型是男性中少有清瘦匀称却修长的,体态也如竹子一般挺拔,是个实打实的衣架子,穿条麻袋都会好看,风流倜傥,英俊潇洒。   郑蝴蝶从外表瞧,是个实打实的美男子,虽然模样过于精致,但男生女相也是有福气的表现。   因而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霍峋可能也无法相信郑秋白闭口不谈的隐私真实存在。   可从一早起,霍少爷对这件事就没有抵触,因为喜欢郑蝴蝶,所以他欣然接受,他甚至觉得这是符合郑秋白调调的独一无二。   只是霍峋也从来都没有了解过这种和正常人有所不同的“独一无二”,待看到舒澜保存下来的那些病历,他才意识到,这是个不一定什么时候会爆炸的炸弹。   多余的性腺,随时都有概率在生长过程中发生可怕病变;两种水火不容的激素,更时时刻刻都有可能把一个正常人变成怪物。   于是拥有这份特殊的人,大多一半夭折,一半短寿。   所以年轻时的郑秋白,承受的不仅是隐藏一个巨大秘密带来的压力,还有不清楚自己的身体中定数炸弹何时何地会突然爆发的胆颤心惊。   霍峋从不是个能够推己及人的人,但领会郑秋白的情绪,心疼属于郑秋白的过去,似乎像是他的本能一般。   病历上有太多专业术语,霍峋一个门外汉实在是看不太懂,于是他选择打个电话寻求外援支持。   大洋彼岸现如今应当是凌晨时段,电话却在国际转接后被快速接通,那头的女声低沉:“May i know who's calling?”   “姐,是我。”   “霍峋?”如果今天打这通电话的人换成霍家任意一位兄长,忙着进实验室的霍淳大概都会毫不犹豫地挂断,因为她真的很忙,任何家长里短的事情,都等她忙完回国再谈。   但打电话的是她弟。   一个从小,有事也不可能登三宝殿的犟种。   能叫霍峋打这通电话,那肯定是家里出了大事,还得是到霍家已经人仰马翻地步的大事。   “怎么了?大哥高血压昏迷住院了?还是霍嵘乱搞被大哥打出人命了?”   “都不是,”霍峋道:“是我想问你点事。”   “你说吧。”于是霍淳听到了一个有点奇迹属性的病例。   在以社会二元性别论为主的国内,这样的孩子没有被父母冷漠抛弃,没有因社会歧视而崩溃,更没有被身体疾病打败,反而健健康康长大,成为一个风头正盛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是奇迹又是什么。   “医生说的也没错,有两种性腺是很危险的事情,就像怀里抱着个大地雷,随时可能出现问题,并发症很多,很危险。”   所以在国外如果有这样的胎儿,出生后会立马进行手术,选择保留一套性征而果断舍弃另一套性征,固定一个性别成长,这是做手术的最好时机,年龄越大,变数越多,无论是心理还是病理上。   一旦出现器官病变和连带的并发症,更是很棘手的问题。   “那他现在的年纪,还好治吗?”   “当然,国内应该也有能够做手术的医生,摘除是很轻松的事情,但是摘除有时候也不是最好的选择,”霍淳听出弟弟声音里的在意,“再说了,他的已经健健康康活了这么多年,外表也没有出现激素影响,很有可能他的身体已经找到了合适两种性腺共生的平衡。”   “如果贸然打破这种平衡,可能会适得其反。”   霍峋不吭声了,大概等郑秋白从外地出差回来,他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把这人抓进医院做个彻底的检查。   他现在不希望郑蝴蝶独一无二,他只希望郑秋白能够健康,长寿。   挂断电话前霍淳随口问:“这病例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他是我喜欢的人。”   熬了几个大夜的霍淳一个激灵,只是霍峋已经快准狠地挂断了电话,完全不给她打听细节的机会。   天生喜欢罗曼蒂克的霍小姐怎么能放过这种八卦,立马一个电话给霍嵘打了过去。   “怎么了小妹?缺钱了?”霍嵘从前一接到这双胞胎妹妹的电话,就是要打生活费,除了要钱,霍淳根本不理他。   “不是要钱,是我要问,霍峋他谈恋爱了?”这小屁孩,是认真的喽?   霍嵘反问:“什么恋爱?”   “你在国内还不知道他的动向?”   “不知道呗,这小子行踪不定,人不在京市,”霍嵘装傻,“所以你给我讲讲是怎么个事儿,怎么这表白电话还打到你那去了。”   “他打电话,跟我聊了个病例,问问我这该怎么调养,我问他那人是谁,他说,是他喜欢的人。”霍淳觉得弟弟这初恋实在是轰轰烈烈,对方有那么大的缺陷他都能接纳,还上赶着着急,这大概是真心的。   反正,霍峋原本就比霍嵘这种今儿一个明儿一个的真心实意。   霍嵘一听这身体不好、需要调养,立马就想到了京市私立医院里的郑秋白。   合着霍峋不是不知道,而是在背地里猫着搬救兵呢!   这不明摆着他和郑秋白之间还在藕断丝连!不,是他俩私相授受!   霍嵘就说他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郑秋白那么好的身板突然就住院了,好嘛,住院就算了,住的还是京市的医院,那燕城那么些医院都没他住的地儿了?这里面铁定有霍峋的手笔。   这到底是来住院,还是来约会的?   原本霍嵘还担心,郑秋白提起生的什么病时那么欲盖弥彰,指不定是得了夜场里见不得光的毛病,才一直打太极。   霍嵘还怕连带着让霍峋也遭了殃,现在看,他这好心纯粹是东郭先生与狼!自以为发现所有阴谋诡计的霍嵘怒火中烧,连晚宴都不去了,他要去突击,突击郑秋白和家里那小瘪三一个措手不及!捉他俩个人赃并获!   大步流星往外走的霍老三还有最后一丝理智,他没忘了问问妹妹,“霍峋跟你说内人得的什么病?”   霍淳哪里能告诉他,“这是患者隐私,你没事瞎打听什么,你又不认识人家。”   隐私隐私,这两天,霍嵘光在这俩字上吃瘪了。   他气得挂断电话,上车一脚油门踩到了底。   他现在要去兴师问罪!   *   郑秋白忐忑了一天,还好,这一天他都没有接到霍峋的电话,但霍峋太过安静,悄无声息音信全无,郑爷也觉得不放心。   他的心口沉甸甸的,总觉得有坏事要发生。   思来想去,大概还得是霍峋人在他眼前,天天围着他转,他才能放心。   不过这念头天真到郑爷都想笑,大约很难成真。   吃过晚饭,阿良回到下榻的酒店休息,郑秋白让他今晚就不用过来了,医院里有值班的护士,没什么不放心的。   于是VIP单间病房里,就只剩下了郑爷一个。   他没滋没味地啃了颗赵泽霖推荐吃的苹果,拿起遥控器挑了个家长里短的电视剧,打发时间。   维持了两年的生物钟悄然改变,但郑秋白虽然早醒,可不到凌晨,他这眼皮子还是不会犯困,精神的很。   电视剧播到恶婆婆指着儿媳妇的鼻子怒骂,“谁知道你肚子里的种是不是我儿子的!”   被污蔑的儿媳妇愤愤掀桌,一桌子碗碟砸了个乒乓响,不等她说台词,郑爷病房的大门也被风尘仆仆的来人一把拉开。   霍嵘声如洪钟:“霍峋呢?这小兔崽子,看我抓你现行!”   霍老三本以为闯进郑秋白这只有黯淡灯光的病房,能立马抓住他那做西门庆的弟弟,可是他失策了。   他不顾郑秋白的阻拦硬是在病房里转了一圈,连床底下都看了,霍峋压根不在,甚至这个屋子里,压根没有第二个男人的痕迹。   屁股疼外加腿脚不便,实在是拦不住霍嵘的郑爷也恼火了,“大晚上,你是过来发疯的?找霍峋去你们家找,来我这儿找什么?”   “我发疯?”霍嵘扭头,他虽然理亏,但他就是觉得自己有证据,“秋白,我们这么多年老同学,你敢不敢拿着这么多年的情分发誓,霍峋他不在这儿!你和霍峋之间没有任何牵扯!断的干干净净!你敢不敢?”   “你什么意思?”只听霍嵘的话,郑秋白就明白,这人来发疯大概是知道了什么,而他这句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总归是以不变应万变。   “郑秋白,别装傻了,你睡了我弟弟,把他带成了一个变态,到现在,还和他藕断丝连,瞒着我跟他搞对象,霍峥轴,那你呢?你不人精吗?你难道不知道你们两个压根儿八竿子打不着吗?”   霍嵘这憋了快一个月的火,总算找到了发泄的机会,他声调愈来愈高,话也越来越刺耳,“霍峋和你不配,你也压根配不上霍峋!懂不懂!你俩就他妈不能有好结果!”   霍嵘一句“没有好结果”结束,迟迟没等到郑秋白牙尖嘴利地与他对骂。   郑秋白沉默着,他始终保持分寸不想让霍嵘知道,但霍嵘最终还是知道了,且这一切都和突兀出现在他脑袋里的上辈子尤为相似。   上辈子的霍老三也是这样满面愤慨,捶胸顿足,似乎要用唾沫星子淹死郑老板,又或者如果不这样发泄,他们之间就只剩下了动手。   他说:“我把弟弟交给你照顾,是把你当朋友,是对你放心,你怎么能扭头就玩儿他?我弟弟和你这样的人不一样!你这么做,就是要毁了他的一辈子!你想害死他!”   郑秋白会毁了霍峋。 第47章 过去   年轻时候的郑秋白的确不是什么宽厚良善之辈,他是金玉庭的小老板,年纪轻轻就在燕城立稳脚跟,结交各路人脉权贵,甭管用什么法子,这都是本事,也是能力。   倘若是换个心底单纯善良、行事正直不阿的,估摸着早就被暗处环伺的虎狼抽皮扒骨蚕食殆尽了。   刚刚二十三岁的郑老板是用尽了心术才钻研到如今的地步,他最清楚那些有钱有权的人几杯黄汤下肚总会变成最坦诚的愚蠢样子,他们也并不比自己聪明到哪去,无非是时也运也,走到了郑秋白如今暂且只能遥遥望着的位置。   更有甚者,只是投胎投的好,便要郑老板如哄小孩一般捧着。   这人是老同学的弟弟,倘若那老同学家中不是京市世代的勋贵,手上要钱财有钱财,要人脉有人脉,小郑老板真不会松口答应这门差事。   他揣着的,是照顾好这位公子哥儿,而后借由其名头将京市的贵客引入他这会所做VIP的打算。   于是欣然应下,好像那已经飞速淡却的大学情谊多么值得人眷恋一般。   实际上郑老板铁石心肠,眼里只有利益,没有朋友。   但郑秋白同和霍峋的初见并不愉快,郑秋白那时正为金玉庭的账目赤字头疼,闲下来还要分神去关注朋友弟弟离家出走的进展。   按照霍嵘的说法,那小子人已经到了燕城,也有金玉庭的地址和郑秋白的联络方式,郑秋白这边却迟迟没有收到对方的消息。   等不下去的郑老板还是有点担心对方出事,但更担心到嘴的肥羊要溜,只得找了老许去查,暗中叫人盯着霍峋的东西。   最终这盯梢的小动作惹恼了霍少爷,郑老板终于被找上了门。   霍峋这人,属于继承了爹妈的优良处,面皮生的好,只是那眼神里充斥傲气,满脸的生人勿近。   这一看就是家里惯着捧着、从小到大都没有吃过亏、自我又特立独行的主儿。   霍峋站在下方仰头去看台阶上的郑秋白,却恍若俯视着郑爷。   因他满眼都是对这风流夜场的不满与蔑视,当然,这份轻蔑也也包括他眼前翩翩而至的郑秋白。   郑老板自打接手金玉庭,还真是头一次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人用眼梢直上直下地打量,那眼神,就好似在打量街头的舞女或鸭子,却不带色情,满满都是看不起。   霍峋脾气不好。   这种性格,往好处说,是年轻气盛。   往坏处说,就是欠调教,缺乏社会毒打。   好巧不巧,郑老板也不是个脾气好的,一肚子坏水儿,他就喜欢给霍峋这样的二世祖一点社会毒打。   于是他牙尖嘴利,把霍峋贬成家里的乖宝宝、金玉蛋,给人高马大、自尊心极强的小伙子气得欲挥拳头。   郑老板倒也不怕,反倒凑近过去,带着一阵淡雅男士香水的香风,伸出纤细的指尖点着霍少爷的肩膀,“这就要动粗了?是被我说准了,恼羞成怒?”   在霍少爷的世界里,他肯定比霍嵘那个不着调的好一万倍去,当即觉得这是被郑秋白深深污辱了,只是他没挥拳头,大概对着郑秋白这张脸,没人能狠下手揍他个鼻青脸肿。   “别让我再看见你,包括你的人,不然下一次,我绝对给你好看!”   撂下狠话,霍峋走了,大步流星。   郑老板看他这种态度,知道这大约是手里还有钱,足够有底气。   但霍峋还是太年轻,没见识过燕城的治安。   街上与公交车里,四处都是无影手。   果然,没有郑秋白的提醒,霍峋很快被偷了个净光,他好端端放在背包里的钱和手机,通通被顺,包还被贼用刀子刮了个大口子。   没过多久,连背包上的纯金狗头挂坠,都被人一剪子剪走,待霍少爷发现时,只剩下空荡荡一根编织挂绳。   燕城的贼,在霍少爷身上,就没走过空。   霍峋才十九岁,刚刚从象牙塔里飞出来,他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尚且理想化与非黑即白。   如小贼小偷就是恶,夜场舞厅就是乱,那金玉庭里的郑秋白就是讨人嫌且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妖精,而这燕城更是他这辈子再也不想来第二次的混乱地界。   霍峋想离开燕城回海市去,身上却已经连路费都掏不起。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霍峋真第一次意识到能握在手里的票子到底有多重要,光看他机子上那一串耀眼的零,摸不到手里不能用那也是白搭。于是当他最终放下面子来找郑秋白时,已经是条小流浪狗的模样了。   “不是要我好看?”郑老板眯眼,“我瞧是你变好看了。”   接连的打击磨去了霍少爷眼里多余的傲慢,他有求于人,一双明亮的眼被垂下的睫毛遮挡,大概是觉得丢人。   这份收敛和落魄,正好是郑秋白最想看到的东西。   霍峋背着破破烂烂的包,像个流浪汉,他向郑老板开口借钱,“你借我五千块钱,过段时间,我十倍还你。”   “你有钱吗,张口就是还十倍。”   年轻的郑秋白不好事儿,更没有向霍嵘打听霍峋离家出走的原因,他不知道霍峋在炒股,只觉得一个十九岁的小屁孩在这装阔绰。   五万块,无论如何都不是个小数目。   尤其霍家还只有霍嵘自立门户当小老板。   那除非霍家是一家子贪污,才叫一个小辈手里攥着这样多的钱。   “我有。”霍峋沉声道。   “钱怎么来的?正不正规?合不合法?你家里的我可不敢要。”   “是我自己赚的。”   “你怎么赚的?”郑老板没看出这小流浪狗有这等本事。   “这和你没关系。”霍峋不满他刨根究底。   “这涉及你将来能不能还得起我的钱,你说和我有没有关系。”   霍峋抿唇,最终不情不愿“哼”了一声,解释道:“股市。”   “赚的很多?”   “不少。”   “不少是多少。”   霍峋被问烦了:“是你开这会所一辈子也见不到的数目。”   “那就得劳烦您将来带我见见了。”郑老板阴阳怪气。   于是霍峋的积极配合并没有从郑爷手里得到钞票,“不行,你哥早就嘱咐过我,不能借你钱。”   “但是,我可以给你挣钱的机会,你靠你自己的付出获得所得,你哥也没办法抓你的不是。”   郑秋白叫霍峋去做了侍应生,霍峋这种脸蛋身材,就该去做这个。   只是霍峋没做过伺候人的事,也没经历过系统培训,他粗手粗脚,端个酒都要砸几个杯子,被客人调侃两句就要黑脸,比大爷还大爷,气的郑老板血压屡次升高。   “摸你一下你会死?”郑老板看不得霍峋这种贞洁烈男模样,“让你笑一笑你会死?”   “你以为我像你!”霍峋不快,恶狠狠盯着郑秋白。   “我怎么了?”郑秋白挑眉。   “你怎么了,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在这种场合曲意逢迎眉来眼去,归根到底不过就是个卖笑的!”   “是。”郑老板大方承认,“那又怎样?”   他做的就是这个生意,笑一笑说两句好听话就有人为他砸钱砸关系,买酒塞小费,还有什么不满的?   这不已经比许多出卖体力劳力,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顶着大太阳还累死累活的人轻松太多了?   郑秋白曾经有过苦日子,所以他从不觉得自己做夜场行当赚钱可耻,更不觉得这是拿不出手的脏钱,他赚的每一分钱都是他应得的,干干净净的。   霍峋没想到郑秋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眉头皱得都快打结了。   “霍峋,燕城普通餐馆的服务生一个月的工资只有六百块,你可比他们轻松多了,我一个月还给你开几千块,你觉得为什么?”郑老板嗤笑。   “看清你脚下的地界,想清楚你该做的事。这里没有人会强迫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但最起码,你是侍应生,要给客人该有的尊重,装也要装出来个样子,懂不懂?”   “你不想赚这份钱,多的是和你一样的年轻人削尖脑袋想赚。”   或许是看在钱的面子上,霍峋最终还是忍了,虽然他还是会不小心碰碎杯子,不小心拍开客人的手,不小心把视线落到郑秋白的身上。   晚上能请动郑秋白的包间一般只有几个,要么是消费最高,要么是包间里坐着有头有脸的人物。   霍峋见许多次郑秋白坐在包间里和一群人推杯换盏,他原本不屑一顾嗤之以鼻,但次数多了,连他都能看出,每一次喝到最后依旧稳坐局中,毫无失态的人只有郑秋白。   哪怕连下几杯,他依旧可以优雅端庄地讲出条理清晰的贴心话,把人哄的一愣一愣的。   仿佛千杯不醉。   来金玉庭的客人,似乎没有不喜欢他的,连上下的员工除却偶尔背地里讲讲八卦绯闻,也是真心实意服气这个年轻的管理者。   郑老板经营至今从未出过错,来往客人也从未红过脸,更没有发生过伤和气的事,没谁比他更会做人做这会所生意的了。   只可惜霍峋从没被郑秋白和颜悦色好言好语地对待过,更没瞧见郑秋白冲他笑过,他像个暗处的偷窥者,不解又愤懑地瞧着郑老板冲别人笑,转头冲他又是一副地主老财的剥削德行。   所以霍峋认为自己依旧讨厌郑秋白,讨厌那独独对他刻薄非常的郑秋白。   偶有一次,霍峋撞见过郑秋白与几个年轻公子哥的局,其中有一个混蛋小子,借着敬酒的幌子,用嘴叼着那薄薄的玻璃杯凑近郑老板,明摆着想揩油。   霍峋见状手一抖,噼里啪啦又砸了几只杯子,闹出不小的动静,等着郑秋白来训他。   他在为郑秋白解围。   不过霍峋这一出,却成了客人发难的理由,扫兴了。   郑老板赔罪时被拉着灌了半宿的酒,红的洋的兑着来,他那时候也实在是年轻,还没习成老油条们逃酒的独特方法,在夜场混,只靠着硬喝二字叱咤风云。   最终包间里的客人们都分批次冲进卫生间吐得昏天黑地,郑老板依旧仰脖喝的干脆。   一人单挑千军万马。   实在是好心办坏事的霍峋在包间外面站到下班的时段,才等到郑秋白从里面出来。   这人浑身酒气冲天,步伐都有些摇摆。   原来郑秋白也会喝醉。   头晕目眩的郑老板先扶住了墙,后扶住了伸手过来的霍峋,抬眼就是瞪,继而口齿不清道:“算你有良心……”   “对不起。”心虚的霍峋扶着那软趴趴的人,只觉得他好轻,比看起来的身量轻好多。   他从没见过郑秋白吃晚间的加餐,一天到晚只知道喝酒,作息又这样不规律,身板不像纸糊的才怪了。   阿良和几个安保后来才赶过来,郑老板借霍峋的力站直,偏头道:“屋里的都喝趴了,有几个带到楼上宾馆,还有几个得回家,这个点叫不到车,阿良你开店里的车送一送。”   忠心耿耿的阿良道:“老板,我先送您回家吧。”   “没事。”郑秋白斜了眼霍峋,“让他送我。”霍峋会开车,但他下意识带郑秋白往借给他那处平层去,半靠在后座的郑老板却拍他椅背,“不是这条路,我不去那!”   “那你要去哪?”   小轿车,后座到驾驶座的空隙并不大,郑秋白一伸手就能扒住驾驶座的靠背,连带探出一只白生生的爪子给霍峋指路。   最终抵达的目的地是一个相当老旧的小区,比起霍峋现如今住的精装大平层,那简直是云泥之别。   没有电梯,狭窄的楼梯照明灯都坏了,霍峋扶着郑老板上楼,一路被参差不齐的水泥台阶绊了好几跤。   郑秋白醉了还有空揶揄他,“我听说长得太高的人,四肢都不够协调,原来是真的。”   “请你闭嘴。”霍峋浑身冒汗,热的要命。   “哦。”   郑秋白听话的闭嘴到了家门前,等霍峋找他要门钥匙时,也不张嘴了。   两人在漆黑的楼道里战定,满头大汗的霍峋抓着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问:“钥匙呢?”   “……”   “你说话啊。”   “……”   “请你张嘴。”   “地垫下面。”   霍峋开了门,踏进了一个完全不像是郑秋白风格的温馨小家,他怀疑自己走错了,如果不是沙发上成山的西装都是郑老板上班时穿过的。   沙发上没有地方,霍峋准备把郑秋白扔进卧室,推倒在床上。   郑老板开口了,“不行,我得先洗澡。”   “不行,你站不稳。”霍峋蹙眉。   “不行,必须洗澡。”郑秋白推开他,保持一贯的习惯,往卫生间蛇形而去。   霍峋实在是看不下去,几步上前把人拎进了卫生间,“那我给你洗,脱衣服。”   都是男人,他也算是见义勇为了。   “不要。”郑秋白拽着西装外套,“你出去。”   “为什么?”   郑老板睨他,面上是醉酒的薄红,一开口说话说得像是绕口令,“我当然不能给你占我便宜的机会,你以为我的便宜那么便宜吗?我不是你想的那么便宜的人。”   “我为什么要占你便宜!”霍峋大叫。   “嘘!你小声!”霍峋当即降低了音量,“我没想占你便宜,我也没觉得你便宜……”   “笑话。”郑秋白抬眼,“那你看我干什么?”   “我什么时候看你了?”霍峋矢口否认。   “你眼珠子都该长我身上了!怎么,你没见过我这么好看的人吧?”郑老板真的喝多了,什么真心话都往外蹦,给霍峋逼成了个大红脸,“你害臊不害臊?”   他下意识辩解,“我那是——随便看看,你管天管地,还管我眼珠子看哪里?”   “谁叫你看的是我?”郑老板不放过他。   “还有你摔杯子,也是故意摔的。你多惹眼啊,还专门给自己放几个响儿。”   “我那是不想看你被那个神经病突然亲一口,为了帮你解围。被他亲一口,你就不怕做一晚上噩梦吗?”   郑老板坦荡,“不怕啊,亲嘴有什么做噩梦的,你没亲过嘴吗?”   没亲过嘴的霍少爷:……   “再说了,我被亲了做不做噩梦,和你有什么关系。”   霍峋恶声恶气:“看你被他亲,我得做好几宿噩梦!”   “哦。”   “那你怎么能做个美梦?”喝多了的郑老板陷入了思考,良久,他这位京华大学的高材生终于得到了一个答案。   已知霍峋看他和别人亲嘴会做噩梦。   可得霍峋和他亲嘴就会做美梦。   这个逻辑,是不是很有逻辑?   在醉汉眼里,很有逻辑,且相当成立。   郑老板纤细的指尖又点上霍少爷的胸口,“啧啧,你想亲我啊,霍峋?” 第48章 他爱过   从厌恶生出的留心和在意能算作喜欢吗?   霍峋也不明白,他眼前的郑秋白活的实在五彩斑斓,每每他抬眼望向这人,有关憎恶、占有、愤恨、怜悯却总是一起挤进他的心脉,将原本拳头大点的心脏撑得又闷又酸,活像是爱恋的腔调。   也难怪,能拨动心弦的,总是会叫人痛苦的东西,也总是能叫人下一秒坠入阿鼻地狱的玩意。   但无论是不是喜欢,这样的感情都不正常,也超出了霍峋一直以来规矩又正直的认知。   “你自己洗澡,我先出去。”霍峋避而不谈,一伸手拨开了郑秋白指指点点的爪子,扭头往浴室外走去。   “刚刚叫你走你不走,现在被我说中了就想跑?”郑秋白柔软的身子如一块甩不掉的黏皮糖,一晃又贴上了霍峋的后背。   高挺鼻梁都差点被撞瘪的郑老板也不是有意的,他只是腿脚站的发软,得有个坚硬的柱子靠一靠,正巧,浑身僵住、动也不敢动的霍少爷就很像根柱子。   郑老板将燥热的脸颊贴近那坚实的后背以寻求一丝清凉,他眯了眯眼,一边伸手上下摸索,一边发问:“霍峋,你们这一代是流行口是心非吗?这样不好,你以后就该把讨厌藏起来,把喜欢摆出来。”   夜场里灯红酒绿声色犬马,喜欢与爱都表现的都相当直白,在这种场合,一分的喜欢总要夸大到海誓山盟生生世世的地步,其实真心比酒水都要轻贱,真能掏出来过称恐怕也不足一两。   不过口头上的甜蜜,最能哄得人开心。   霍峋这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将来小心找不到媳妇。   “嘴上不会说,行动也要表示一下,懂不懂?”   比如叫两句秋白哥哥听听,那郑老板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霍少爷之前的冒犯。   “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吃哑巴药了?”   高谈阔论的郑老板没等到霍峋的回答,手上用力,去拧霍少爷腰上的肌肉。   对方有意绷紧腹部,郑秋白手下的肉硬邦邦的,很没手感,于是他使出了开香槟的劲儿,给霍峋拧的满脸通红,闷哼出声,“你先松手!”   “叫哥。”   “不叫——嘶!”霍少爷被掐住了腰子。   最终,青筋直冒的霍峋还是冒了声儿“哥”求饶,只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   得偿所愿的郑老板松手,翻脸无情,“出去吧。”   霍峋转身就走。   “不许偷看我洗澡。”   “我为什么要偷看你洗澡!”   话是这样说的,霍峋还是靠在卫生间的门外,静静听着里面淅淅沥沥的水声,他怕郑秋白喝的太多,一个脚滑在卫生间摔个跟头,再磕个头破血流,正好起来就能装失忆。   今晚上的事,霍峋不好过,清醒过来的郑秋白也别想着好过。   郑老板就算耍酒疯,也记得穿上底裤和浴袍才从卫生间出去。   酒精被热水一蒸,更加上头,于是郑秋白困了,也闹不动了。   这次被霍峋掺进卧室时,他没挣扎,自己滚到床上就合眼了,那安静恬静的样子,半点看不出平日的刻薄与嚣张。   霍峋收拾完郑秋白扔在浴室的衣服,已经是凌晨四点,这个点出门也打不到车,只能靠在郑秋白家的沙发上短暂闭目养神。   他睡不着,脑袋里都是郑老板的油腔滑调,心里也渐渐盛满了事儿。   那大概是有关一个男孩,不合时宜的情窦初开。   郑老板酒量是是继承母亲的海量,喝到断片,那是做生意以来头一遭,不过也是好事,他大概摸清了自己的底儿,这样的错误绝对不会再犯下一次。   只是头痛欲裂的郑秋白走到客厅看见沙发上沉默坐着的大活人时,他的头更疼了。   “你怎么在这儿?”   一看郑秋白果然是准备装失忆,彻夜难眠,顶着一双熊猫眼的霍峋冷笑一声,“我喜欢你。”   “你说什么?”这语气一点不像喜欢他,像是要弄死他。   “我还想亲你。”   “霍峋,你病了吗?”   “别装了,这都是你想听的。”   “你当我和你一样有病吗?”   “这是你告诉我的,喜欢就得表现出来,我喜欢你,想亲死你——”霍峋说的咬牙切齿,显然,想了一晚上,他发现自己的确喜欢郑秋白,的确对这个男人存在占有欲。   但他也的确讨厌郑秋白生性中的风流,讨厌郑秋白对他的刻薄与对他人的温和。   厌恶和喜欢混杂在一起,细分不开,却互不影响。   感情实在是相当复杂的东西。   于是霍峋的告白变得像是在下战书,在郑秋白眼里这更像是一场整蛊,“你为什么喜欢我?”   霍峋哼声,不准备讲真心话,反而继续复述:“因为我没见过你这么漂亮的人。”   郑老板彻底发火了,一指大门,“神经病,现在从我家滚出去。”   霍峋冷笑一声,说滚就滚,可路过郑秋白时,他还是那句掷地有声的话,“我喜欢你!”   “滚快点!”   郑秋白原以为霍峋故意撒癔症恶心他,只是从那天起,每每两人在金玉庭撞个正着,霍峋就跟触动了什么开关似的,总要凑过来小声给郑老板讲一句“喜欢你”,然后立马一夹尾巴跑得远远的,郑老板想踹他一脚都来不及。   玩恶作剧也要有个限度。   只可惜郑秋白打是没打到过霍峋,骂他也骂不改,讲道理更是讲不通。   霍峋每天如一日“喜欢你”,就跟固定问候似的,只是郑秋白觉得他这句话换成国骂更合适两人之间的关系。   一直扯这种谎不膈应吗?   可就算是谎话,说的次数多了,也总会有人信,无论是说的人,还是听的人。   记不清是哪次,郑秋白告诉霍峋,他绝对不会在当下这个时候谈恋爱,所以霍峋再喜欢他,两个人也没可能。   不过他平等对待每一个对他有炽热感情的人,所以他能满足霍峋想亲他的愿望。   郑老板真是诚心膈应人,也如愿看到了霍峋黑沉沉的脸色。   正当他以为霍峋要被恶心坏时,霍少爷下一句却是:“可以。”   “?”可以?   “但你和我亲嘴那天,不能再和别人亲嘴,我有洁癖。”   “?”洁癖还可以?   霍峋的初吻是生涩的,他有模有样地用嘴巴碰了碰郑老板的嘴,两人贴合的时间不过一两秒,而后便羞涩退开,这就算是亲了,比幼稚园的还纯情。   郑秋白对此麻木到面无表情。   这在郑老板看来,都不能算是亲嘴!但他依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因为霍峋害羞的样子太吓人。   霍峋真的是在害羞,那脸上半点厌恶都没有。   郑老板终于开始怀疑自己这招险棋彻底走错了,他原以为自己在跟霍峋拼对彼此的容忍度和耐心,但现在看,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受折磨。   受折磨。   真的很折磨。   对着霍峋的脸郑秋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得去嘴的。   反正那个逐渐习惯与接纳,把接吻变成激吻的人,肯定不是他。   这件事是郑老板同霍少爷的小秘密,他们两个在外都是要脸面的人,悄悄做这种事,也只敢在贴了防窥膜的车里、郑秋白的办公室里、金玉庭后院的小巷子里。   总之,比偷情还像偷情。   亲完的郑老板一擦嘴巴上的口水,照常工作。   霍峋同样,他照常挨骂。   这事叫霍家发现,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因为霍峋胆子比郑秋白大的多,哪怕霍嵘千里迢迢赶到燕城观摩这个弟弟打工,霍峋也不怕这个三哥,依旧保持着每天都要亲亲郑老板的习惯。   郑秋白都觉得他疯了,一门之隔,霍嵘就在外面。   霍峋短暂放开他,“你才知道?”   郑老板从温柔乡中抽离,意识到原来这小子的套儿在这儿等着自己,“你是故意的?”   是想让霍嵘发现?借霍嵘的手弄死自己?   “故意的什么?”霍峋表现的很单纯。   “别装了。”郑老板愠怒。   “你生气了?你和霍嵘大学时候也是这种关系吗?想雨露均沾?”   “?”   霍峋冷哼,“哼,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和他亲,就不能和别人亲。   他有洁癖。   亲哥他也恶心。   于是这件事在霍嵘眼前东窗事发。   霍老三又惊又怒,当即找大哥借了人手,先将霍峋从燕城绑回京市,挑了间公寓关起来,又折返回来跟郑老板跳脚。   他控诉郑秋白会毁了霍峋。   郑老板反客为主,劝霍嵘不必那么生气,因为他和霍峋之间除了亲嘴倒也没干别的,霍峋到底也是个成年人了,这点事对他而言不至于到毁掉的地步,这么说就太严重了。   霍嵘不可置信地看向郑秋白,“你还笑得出来?”   “不然呢,要我现在给你哭一通?”郑老板眼皮都不眨,“没有必要,霍嵘,我和你弟弟不是谈恋爱的关系。”   “你把他带走,我还要谢谢你。”   霍嵘当真是恨不得抓住郑秋白的领子给他几拳,“就他妈的霍峋那傻帽儿才以为你有真心!我这辈子瞎了眼把你当兄弟!从今以后!我霍嵘不认识你这姓郑的!”   霍嵘扬长而去,留下包间里满地狼藉,而郑老板在里头坐了一晚上。   失去的记忆和感受一一收回。   郑秋白往后退了两步,他下意识扶住病床,有了支点,才不至于跌倒。   霍嵘压根没动手,却看眼前的病人摇摇欲坠,仿佛刚刚那些话径直给郑秋白造成了多大的内伤似的,“不是,秋白,你怎么了?我刚也就说话稍微大了点声,你不会是要晕吧?别吓我啊?”   郑秋白耳畔嗡嗡直响,霍嵘又在叫,可他根本听不清,充盈的记忆叫他几乎快要混淆现实和过去。   年轻时候的郑老板可以轻易的骗过霍嵘,却没法骗过如今的自己。   他真的像他面对霍嵘时那般镇定潇洒吗?   真的可以做到庆幸霍峋的离开,抽身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吗?   但那其实更像是郑秋白天生的嘴硬和对那时霍嵘看不起他的报复。   年轻时候的郑老板为了杀敌一千,宁可自损一万。   他的心其实也在痛。   这份痛几乎要让如今的郑爷想哭。   郑秋白缓了半天,意识逐渐清明,他一把扯过嘀嘀咕咕没完的霍嵘,咬牙道:“你给我闭嘴!现在去叫医生!我肚子疼——”   霍嵘一愣,下意识看向地面,只见一串鲜红的血稀稀拉拉滴了下来,他当即一个激灵,窜起来连滚带爬往外跑,“医生!医生呢!快来人!”   郑秋白浑身虚汗,最终伏倒在床边,躯体和心理上的阵痛齐齐发作,叫他喘不上气,意识几近涣散。   毫无疑问,他那时也真心爱过霍峋。   只可惜他们之间的爱稍纵即逝。   遗忘却经久绵长。 第49章 走运   阿良收到消息从宾馆赶来时,病房里已经挤进去了一窝医生与护士,连带各色滴滴直响的仪器都正围着病床有条不紊各司其职,完全没有他下脚的地方。   阿良只从人影的间隙中眺望,隐约窥见小老板煞白的脸。   同样面无人色的,还有坐在门外的霍嵘,他也被吓坏了,他无非是生气了点,说话大声了点,怎么就把郑秋白搞成了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霍嵘飞奔出去带着护士和医生回来时,郑秋白已经满头冷汗趴在床上没动静了,像是昏迷不醒。   霍老三遍体生寒,几乎要以为郑秋白是叫他气死了,不然没办法解释地上那一滩血痕。   私立医院的医生到这时候都讲究隐私,霍嵘没法证明他和郑秋白关系匪浅,于是被几个高高大大的护士礼貌请出了病房。   看见阿良来了,霍嵘扶着膝盖站起来,哑声问:“郑秋白到底是什么病?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还想问您呢!我们老板白天好好的,晚上您一来他就这样了?您大晚上来做什么了?”阿良烦躁地挠了把已经长出黑色发根的黄毛。   “我——”霍嵘总不能说自己对着郑秋白破口大骂,因为他同霍峋胡搞,这不把家丑都扬出来。   霍老三垂下脑袋,“我和他发生了点口角,他突然就晕了,晕之前说肚子疼,还流血了。”   “你打人了?”阿良怒目圆睁。   “我没有!我没动他!他自己突然流血了,就跟那流产的孕妇似的——”霍嵘越说越小声,有点不可置信地反复回想刚刚那一幕,“真的很像流产。”   和婆媳电视剧里的女演员表演的一模一样。   阿良瞥了眼霍嵘,他想骂人,比如流你爹的蛋,但碍于身份,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能翻了俩白眼,背过身去。   病房里的医生总算做好了急救操作,给郑秋白挂上了间苯三酚,又佐以其它保胎药品,加大剂量,这才叫门外的阿良和霍嵘进去。   “两位都不是家属吧?进入病房就请保持安静,病人需要良好的休息空间,也需要保持身心愉悦,他本来身体就不好,凡事能顺着来,就不要逆着来,懂吗?”   “懂懂懂。”阿良忙不迭点头。   霍嵘则小碎步挪到病床前,盯着头顶不断下液的点滴瞧个仔细,暗中记下了那几串药品名称,就主动告别了。   面对昏迷不醒的郑秋白,他实在是心虚又愧疚,他没想过把事情变成这种局面。   从医院逃出去的霍嵘接到了沈衾的电话。   老板没去晚宴,秘书去了,除了资方,还有一水年轻漂亮的电视机面孔。   “老板,宋五爷今晚也没来。”外界一早就有传闻,这样带着暗色交流意味的酒席,宋庭玉一概都不会出面,也是派下面的过来人。   于是沈衾最终无功而返,没能打听到有关私立医院的消息。   霍嵘靠着车座闭眼皱眉,“没来就没来吧,你去帮我查几种药,什么体酮,还有什么苯三酚,去查查这都是用来治疗什么病的。”   *   霍少爷在郑秋白家待了三天,从兴致勃勃到百无聊赖,还没等到郑蝴蝶的信儿,要不是偶尔几个朋友给他打电话能接到,霍峋都要怀疑他那破手机接听功能坏了。   已经周三了,倘若郑秋白还不回来,霍峋又要被抓回家去相亲,那连起来就整整一周都见不到面了。   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天晚上霍峋做的梦,就是他被抓回家去。   只是这次大动干戈来抓他的不是霍峥,而是面红耳赤的霍嵘,霍嵘比霍峥好点,他身上没劲,纵使抡圆了胳膊给霍峋一巴掌,也就像挠痒痒。   霍峋得亏被保镖钳制着,不然下一秒他一定给霍嵘一脚踹出二里地去。   当下的处境于霍峋而言分外熟悉,果然,霍嵘扇完他,立马就跳脚,高声叫唤了起来。   “郑秋白那是我朋友!我同学!你怎么能和他搞在一起!?霍峋,你是不是发瘟啊!他妈的精虫上脑?控制不住下半身吗!?”   霍峋冷笑,“你也好意思说我,你别以为我看不出你那点小九九。”   霍嵘最没有资格高高在上指责霍峋,他的心思比霍峋还龌龊。   “妈的,小瘪犊子!你还要不要脸了!?”   “我比你要脸!我敢告诉他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你快靠边站吧,这里早没你地方了!”   霍嵘气得一个仰倒,“喜欢?你毛都没长齐还敢和郑秋白那种人谈喜欢?你要是玩玩就算了!你他妈现在这样就是快被玩死了!知不知道!?大哥要是知道你在燕城搞这种龌龊事,一枪崩了你!”   “你要告状就去,就算打死我,我也喜欢他,就算打死我,他也喜欢我。”   “妈的!”霍嵘一脚踹在玻璃桌上,蹬地脚底板疼,五官扭曲瞪向霍峋,“他告诉你他喜欢你了?”   “他不说,我也知道!”霍峋理直气壮,他心里从未像现在这般笃定郑秋白喜欢他。   当他真的看不出郑秋白说保持接吻的肉体关系是在蓄意膈应他,借此试探他的真心?   而且从他跟了郑秋白,郑老板身边再没出现过其它猫三狗四,自己是那独一份。   霍峋原本就不傻也不笨,且在感情这档子事里,每个人都是福尔摩斯。   他怎么会猜不到郑秋白的真心?   只是这人嘴太硬,“喜欢你”这三个字对他而言想要吐出来太困难了。   但那也没关系,霍峋嘴上没把门儿,更厚脸皮,他可以对郑秋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这么讲一辈子。   “我就喜欢他,我不管你们怎么想,我也不在乎!有本事你关死我,或者叫大哥打死我,不然只要我活着,我都要去找他!”   霍峋是这样的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具体他也记不得那段被霍嵘关在高层公寓的日子,究竟挨了多少饿又和门外的保镖互殴了几次,痛苦的时光分外模糊,在梦里都是加速的。   霍嵘到底没有把弟弟喜欢上一个男人的事情告诉霍峥,家里人也只当霍峋在燕城犯了些小错,一次固定的家族聚会,霍峋得到了逃跑的机会。   逃跑并不顺利,霍嵘收走了他的卡和手机,霍峋只得朝家里值班的保镖借了几十块,坐最便宜的、不需要审核身份的大巴前往燕城。   那条路大概拥挤而嘈杂,漫长而颠簸,大巴车上总有各种各样让人无语的气味和人,往常有洁癖的霍峋在那种空间里待一秒,都会起满身的鸡皮疙瘩,但他忍下来了。   很多很多年后,霍峋已经忘记了那晚上的气味和声音,他只记得自己从大巴天窗看见的满天星星。   那条去找郑秋白的路上,他很开心。   那天燕城恰逢春末的大风雷雨天气,晚间就开始狂刮大风,满街不知道从哪吹来的塑料棚子和屋顶片瓦,时不时下起的豆大雨点不一会就砸地人睁不开眼。   似乎是因为这样恶劣的气候,金玉庭今天似乎都没有多少客人。   于是淋成落汤鸡的霍峋很轻松地见到了郑秋白,在对方的办公室。   郑老板对他的到来没有精细的表露,但霍峋知道,他最擅长隐藏真心了,估摸着这时候心底早就了乐开了花,只是碍于面子不好表露。   果不其然,下一秒郑秋白就开始问他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有没有吃过饭。   这明摆着是关心他,体贴他。   霍峋实话实说,又摸摸空荡荡的肚子,“没吃,有点饿。”   那天金玉庭的厨子因为没客人来,下早班回家了,于是郑老板同霍峋共撑一柄大伞,沿着凹凸不平的燕城小路,踩过水洼,去了一家深夜还开着的苍蝇面馆儿。   “这家面很好吃,你尝尝。”郑秋白掰了筷子,两支凑在一起磨了磨,去掉上面的毛刺,才递给霍峋。   郑老板一看就是这家店面的常客,老板都认得他,知道他一定点小份。   赶路来的霍峋,自然要的是大份,还要加一个鸡蛋一块豆排一两牛肉。   大碗面端上来,色香味俱全,的确引得人胃口大开。   郑老板立马就要动筷子,霍峋却“哎”了声,“换个碗再吃。”   “为什么?”   看郑秋白似乎真的没注意到,霍峋点了点他的碗边,这装面的大碗不知道被老板用了多少年,边缘已经豁口了,虽然只有一点,但那也是个破碗。   霍峋记得小时候家里长辈总说,不能用破碗吃饭,不然下辈子要做乞丐,小辈的碗摔了,不管碎没碎,那都要换一个才行。   下辈子的事,霍峋其实也不信。   可这个节骨眼上,他就是想起来了,也就想让郑秋白避开这个忌讳。   “做乞丐?”郑秋白捏着筷子突然笑了。   那笑在霍峋的眼里并不好看,他不想看到郑秋白这样的笑。   “霍峋,其实我小时候过的日子,不比乞丐好到哪里去,当然,我现在过的日子,在你们这种人眼里看来,似乎也和乞丐差不多。”   “但要是你再来找我,我这辈子的日子就该比乞丐还惨了,霍峋,你还想把我害到什么地步?”   霍峋怔住,他不明白郑秋白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他没有想过要害郑秋白。   他爱郑秋白还来不及。   郑老板捏着筷子的手骨节泛白,“你三哥为了你,专程跑来羞辱我,羞辱我不够,还要拉走我的客人,怎么,要让全燕城的人都知道我得罪了你们霍家才行?”   “我不知道这些——”霍峋手足无措,但他弄死霍嵘的心都有了。   “知不知道的,也都是为了你,因为你姓霍。”郑秋白丢下筷子,生冷开口:“你今天既然来找我,我就趁机给你赔个不是,从前那些事是我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吧。”   霍少爷看出郑老板的决然,他眼眶发酸,下意识为自己开脱:“你不能这样做,这和我没关系,我叫霍嵘给你认错!你损失了多少钱,我都补给你,我给你更多!”   “别闹了,霍峋。”   “我没有闹!”霍峋彻底红了眼睛,“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钱,三千万,够你开很多个会所了,包括我以后挣到的钱,我都给你,这些够不够……”   “不够。”   这根本不是钱能解决的事。   金玉庭是郑秋白的心血,也是他全部的寄托,失去这个,他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这一遭,也叫郑秋白彻底看清他与霍峋之间的差距。   他其实从没觉得自己能配得上霍峋,郑老板极有自知之明,但有时候,有自知之明的人也会预判出错。   至少他曾以为,他和霍峋之间是可以跨越的鸿沟,而非生生不见的天堑。   霍峋的眼泪掉进了碗里。   “你这么说,是想要和我分手。”   “我们没有在一起过。”   随着郑秋白的声音落下,门外响起了尖锐的刹车声。   一伙步履匆匆的保镖挤进了狭小的苍蝇馆子,目标精准地锁定坐在角落的霍峋。   霍峋猩红着眼盯死了郑秋白,他不敢相信郑秋白会通知霍家来抓他。   他在郑秋白的心里到底是什么?他就只是郑秋白用来向霍家求和示好的工具吗?   郑秋白都没有在乎他的眼泪。   郑老板起身时最后看向他,一语诀别,“回家吧,别再来了。”   “郑秋白!”   这一声撕心裂肺。   躺在小床上睡觉的霍峋猛得睁开眼,他捂着心口,急促喘息着。   痛苦的梦像是个极为不祥的预兆。   真实又记忆犹新。   霍峋想告诉自己那只是梦,抬手却触及自己满脸的泪。   那似乎不是梦。   是他失去一次的过去。   *   郑秋白第二天才醒过来,药物里的镇痛和安定成分让他睡得不省人事,但好在,昨晚上的事情他还记得,记得相当清楚。   一旁打盹的阿良见他醒了,立马摁了床头的呼叫铃,又鞍前马后扶着郑爷喝水、起靠。   不一会,身后跟着一群医生的赵院长进来了,“郑先生,那本书上应该也写了,您这样的身体情况,情绪不宜太过剧烈起伏,要平和做人啦。”   郑爷盖在被子下的手有些迟疑地碰上自己的小腹,他在心底告诉自己冷静,而后尽量平静地问:“还在吗?”   出了那么多血,应该已经不在了吧?   赵院长抬手扶了扶眼镜,掏出一叠昨晚上的检测报告,“最新检查空腔有血积液,□□数值暂且正常,继续躺一躺,定期检查,估计能顺利听到胎心,所以,这次算您好运啦。” 第50章 狠话   听到赵泽霖轻快的语气,郑秋白收紧的心脏如蒙大赦。   这一定算是郑爷人生中为数不多听到后,几乎想要喜极而泣的好消息。   毫无疑问,此刻的他万般想要留下这个孩子。   在逐渐和过去相重叠的现在,郑秋白总算就发现,和命运对抗是一件尤为辛苦的事情。   他的所作所为,就像是螳臂当车,毫无用处,甚至引人发笑。   但只有这个孩子,是超出命运轨迹的意外,是上辈子不曾发生,而这辈子实在让人超乎意料的出现。   无论如何,郑秋白现如今都想试着留下它,他已经坦然接受自己曾和霍峋错过、生生不见,对面不识,或许这辈子那悲惨的一切还是会如常发生。   可万一,这个宝宝会成为一切变得不同的新开始呢?   纵使没有万一,它也可以让形单影只的郑爷不再是这个世界上孤零零的存在。   它是郑秋白血脉相连的小孩。   它天生就是来爱郑秋白的。   清除闲杂人等的病房,赵院长耐心回复着病人的询问。   想当爸爸的郑爷有好多好多的问题萦绕心头。   比如,“我刚刚怀孕的时候,喝了很多酒,这会不会对孩子有什么影响?”   还有,“怀孕期间流了这么多血,会不会流掉它的营养,万一它发育不好怎么办?”   以及,“我想尽力生下它,但它,应该不会和我一样,是……这种身体吧?”   赵泽霖挨个同他解释,还不忘宽慰:“可能会有影响,但都不是大问题,等胎儿成长到一定地步,我们也会有排畸的检查。您现在大可以放心,这个关头,我们最大的任务肯定是等宝宝的胎心出现。”   赵院长摆专业讲道理,有理有据,将郑爷哄得心放进了肚子里。   临走前,他道:“不过为了防止再有昨晚的事情发生,我建议您还是叫一位亲属来陪床,万一有什么突发事件,可以托付他做主。”   郑爷点头,“我知道了。”   话这样说,郑秋白却也头疼找谁。   告诉霍峋肯定不可能,别看这小子以后是个牛b闪蛋的投行大老板,现在就是个十九岁的毛头小子。   他自己都是个孩子,怎么能负担另一个小孩的责任。   再说了,万一连带着霍家都知道了,无外乎两种结果,一是同郑秋白抢夺孩子的抚养权,二是觉得郑秋白这样的身份哪里配得上怀霍峋的孩子,逼迫他打胎。   无论是哪种可能,郑爷都接受不了。   孩子可以没有爸爸,但他不能没有孩子。   周围算得上靠谱的人,郑爷搜罗了一圈,最终把目光落在了勤勤恳恳削苹果的阿良身上。   这两辈子,阿良对他都算是仁至义尽了。   反而他,并没有让阿良走上更好更长远的人生道路。   郑秋白长叹一声,开口道:“阿良。”   “老板?”   “我有事求你。”   阿良立马坐正,“老板,您有事情,吩咐我就行。”   哪里用得着这么客气?   郑秋白说往东,阿良绝不往西。   毕竟他俩之间是过命的交情。   当年阿良在京华大学附近当帮派小流氓,每天不是打打杀杀,就蹲局子。   他做这行,因为家里实在贫困,阿良老娘病了,妹妹还在读初中,老爹好赌背井离乡去躲债,多年来都音信全无。   阿良只能靠一身蛮力和不怕死的狠劲挣钱,这种活计,来钱都快。   就是后来打严,阿良头顶大哥被抓了,他也没活儿了,听说京华大学那里面不少有钱的学生,生活费就几百块,抢几个学生来钱比他去挡刀子还快。   就这样,阿良又走上了一条邪路。   他没抢几个,就抢到了郑秋白脑袋上,第二天,就被郑秋白的男跟班儿们围着打了一顿。   这件事不是郑爷授意的,只是单纯有人想为他出气,于是当天拦住这起斗殴的,也是得到消息的郑秋白,他可不想被学校连坐处分。   但在阿良的视角里,他只知道自己被京华大学的学生群起而攻之,然后,昨天被他抢了一百块钱的漂亮男学生就从天而降,只是浅浅说了几句话,就从那群杀红眼的大小伙子手里把他救下来了,甚至还给了他二百块钱看伤。   阿良问他:“你为什么救我。”   郑秋白答:“我单纯看不惯以多欺少。”   这回答侠义极了,正好说到阿良这种社会人的心坎上。   从那之后,阿良也成了郑秋白的走狗他跟着郑秋白,从对方毕业到如今成为金玉庭的老板,始终如一。   郑爷知道阿良是个实诚心眼的,但也觉得这事有点吓人,他垂下眼睫,“阿良,这事你可能会接受不了。”   “老板,我都能接受,您说吧,您是不是想让我捅那霍老总几刀?我也看不惯他!”   “?”   “他把您搞成这样,他也得尝尝这种滋味,捅了他高低蹲几年号子,无所谓,我能干!”   “我倒也没有那么恨他。”郑爷哭笑不得,这事也绝对不能干。   阿良要是动了霍嵘,霍家肯定不能放过他。   怕阿良还要继续语出惊人,郑秋白道:“拜托你的事和别人没关系,是我自己的事,我之所以住院,是怀孕了。”   “啊?”阿良张开的嘴僵成一个圆圆的o形,好不滑稽。   郑秋白一鼓作气,“医生跟我说,怕再有昨天晚上那种情况,需要有个监护人能处理签字,比如一些病危通知书,我想把这件事交给你。”   虽然还没缓过劲,但阿良点头道:“我能行。”   “这件事,暂时也不要告诉别人。”郑秋白道:“毕竟,这也不算小事。”   “我明白,我明白。”阿良眼神乱飘,心里乱的很。   他对小老板身上的传闻多少也有所耳闻,但他每天都给郑秋白开车,郑秋白身边有没有乱七八糟的人,他最清楚不过了。   咋就能突然怀孕呢?   还有他没看见过的野男人?   这孩子爸爸是哪个?   郑秋白不知道,阿良的震惊,其实不是他好端端的竟然怀孕了,而是他竟然有能成功隐瞒到连阿良都不清楚的亲密关系。   这也太荒谬了。   心不在焉阿良继续削苹果,好好的富士苹果,最终在他手上就剩下一个核了。   “阿良,你要是想问什么,就直说吧。”郑秋白啃起苹果核,也是甜的。   阿良眨巴着淳朴小眼,“老板,您对象是哪个啊?您怀孕了,他都不来看一眼的?”   是燕城哪个有头有脸有家室的富商?   还是,是昨天晚上来的霍嵘?   霍老二那么表现,其实是不想要孩子?   天杀的!   阿良狠狠皱起眉头,“不是姓霍的吧?”   “你怎么知道?”郑爷嘴里的苹果差点呛进气管儿。   他和霍峋这辈子在金玉庭隐瞒的还挺好的吧?   阿良手上的水果刀直抖,“怎么能是他!?他哪里像是能做个好爸爸的样子!”   霍嵘比阿良死外面的老爹还差劲!   “我知道。”郑秋白没想让霍峋年轻轻就当爹。   “那现在,您要——”   “我自己生,自己养。”郑秋白不算富豪,手上也没什么权势,但到底是个小老板,有点银子,要养活他和孩子,也是绰绰有余。   阿良其实觉得,这样选,有点便宜霍嵘那么个缺德带冒烟的,高低得让他拿出来他们小老板的青春损失费,还有未来小小老板的奶粉尿布费,一路供到孩子上大学才行。   不过向霍嵘伸手,郑秋白和那些养在外面仰人鼻息生活的二奶就没区别了。   他们老板有骨气,有本事,就该这样堂堂正正的活。   京市霍家人又怎么了,不过也就是他们老板抱孩子的精子提供器。   阿良思想转变极快,狠狠一点头赞同小老板的想法,坐下又拿起一颗苹果,轻轻削起皮来。   *   霍峋在燕城待不下去了,准确的说,他在郑秋白不在的城市待不下去了。   他现在就想见到郑秋白,趁一切还没到上辈子那般不可挽回的地步。   霍峋去了金玉庭,向值班的薛柔打听,郑秋白去了哪个城市出差,大概还有多久才能回来。   薛柔挑眉,“出差?”   这奇怪的语调,叫霍峋敏锐听出了不对,“难道他没去出差吗?”   “啊,”薛柔转了转眼珠,“老板和你说出差,那就是出差。”   霍峋也不纠缠,低头打开自己的皮夹,抽出一张卡,“我今天点的酒,都记在你的提成上。”   薛柔的眼睛亮了。   霍峋继续加码,“点多少,你做主。”   “老板可能是怕你担心,才跟你说谎。其实他好像生病了,现在在医院。”   “住院?”   “是呀,住院。”薛柔把前段时间接到阿良电话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但我不知道他在哪家医院,这种事也不好让外人知道,怕有客人打听来会打扰他养病。他这次住院,也只带了阿良去。”   离开金玉庭的霍峋沿着燕城的小路走了一段,等他回过神时,已经站在了那家门庭若市的苍蝇馆子前。   面馆,香辛料独特的牛肉汤味道飘浮在空气里,引人胃口大开。   和他梦里看到的一般无二,甚至连细节都一模一样。   霍峋站在店门前,低头捏紧了自己的手机。   这一刻,他想要给郑秋白打过去,质问他为什么瞒着自己生病的事情。   他也想给过去的郑秋白打过去,问问对方最后到底有没有那么一点后悔把他赶走。   但最终,霍峋的第一通电话打回了家里,他打给了霍嵘。   忙音接通的瞬间,霍峋阴恻恻道:“霍嵘,你以后能不能别再对郑秋白搞小动作了。”   “你想做什么,有什么不甘心不高兴,大不了都冲我来,但你再敢招惹郑秋白,就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哥。”   话筒那边的霍嵘在开会,新综艺的筹备会。   霍峋那有种鱼死网破劲儿的狠话叫他哑然,张嘴刚想骂,可对面已经挂了他的电话。   “妈的。”霍嵘心里一突。   散会后,沈衾想到昨天晚上霍嵘叫他去查的药已经查清,间苯二酚和黄体酮加在一起,毫无疑问要用到孕妇身上。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心口堵着一团火的霍嵘先开口了,“别说了,我不想知道!都和我没关系!该心疼的也不是我!”   *   坐进面馆点了一碗面的霍峋总算决心给郑秋白打去了电话。   嘟嘟两声,对面接通了。   郑秋白说:“怎么给我打电话了?”   霍峋刚想回话,可眼泪已经先一瞬落了下来。   正好掉进了面碗里。   霍峋压抑着哽咽问:“你为什么,就是不告诉我?” 第51章 眼泪   用霍家人的话来说,霍峋就是个倔强的刺头,天生不会掉泪的犟种儿。   除了尚在襁褓中的生理性嚎啕,霍少爷从小到大都坚强非常,小磕小碰从不掉泪,拍拍伤口就能眼都不眨地站起来。   至于霍嵘与霍淳都深谙其道的“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霍峋更是鸟都不鸟。   他想要什么,从不用费劲地去示弱扮可怜。   流汗流血于他而言比流泪轻松。   于是这样的一滴泪,是罕见的、破天荒的。   是属于霍峋那一颗坚韧又凉薄、向来刀枪不入的心,被看准薄弱处,深深刺进了一片玻璃。   霍峋这样高大挺拔的小年轻坐在面馆里是拔尖儿的。   大腹便便的面馆老板更是看他眼熟,一直暗地打量着,没想到,这小伙还没把他们家的面送到嘴里,就把眼泪先掉进了面里。   老板一边低头擦桌子,一边用余光偷瞄。   他觉得那小伙大概是失恋了,又或者被绿了,才会说那些话。   看样子长得帅,这感情路也未必一帆风顺,也得被玩儿得像条狗。   瞧瞧,都哭成这样了,还在告白呢。   霍峋的质问后紧跟着的,就是“我喜欢你”。   他从前总担心这话说得多了,惹郑秋白的嫌,但梦里的一切都告诉他,郑蝴蝶就是个口是心非的人,他并不厌嫌自己的喜欢。   郑老板对他的推开,在没有霍嵘那根搅屎棍之前,都更像是试探,试探霍峋的真心几何,试探霍峋会不会一次次追过来,会不会容忍他、然后依旧坚定喜欢他。   “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话筒里一片沉默。   早在霍峋开始哽咽,郑爷就已经有点大脑空白。   这句话,更是和从前有着万般相似。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只是很多时候,在现实摆放的诸多筹码面前,喜欢实在不值一提。   他们还是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分开,因为郑秋白放不下的生意、因为霍峋摆脱不掉的家庭、更甚至因为后来居上的叶静潭、因为事故带给郑秋白的后遗症。   舌灿莲花的郑爷,第一次觉得张口如此费力。   好在霍峋并不介意郑秋白的沉默,他对郑蝴蝶的心口不一习以为常。   “我要去见你。”   “好。”   最终当晚,两个“各怀鬼胎”的人总算在医院里碰面了。   霍峥风尘仆仆,眼角红红,盯着郑秋白,仿佛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于是他沉默了。   早早和阿良以及几个医生打好招呼的郑爷更是沉默,他本着少说少错的原则,更不敢主动开腔,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   只有阿良,恨屋及乌,眼神带刀子,时不时冷哼两声,毕竟这不好好在他手底下打工的小屁孩也姓霍。   他来和黄鼠狼给鸡拜年没什么两样。   最终,提起几分心力的郑爷开口道:“我不是有意瞒着你,只是事发突然,当时没想太多,就到医院了,本来以为能很快出院,怕你担心,就没有和你讲。”   “现在身体还好吗?”   “好差不多了,就是不小心摔了一下,稍微有点骨裂,医生要我躺着静养一段时间,过段时间就能出院了。”   受气模样的霍少爷上下将郑秋白细致打量一番,他的眼神灼热,仿佛射线一般。   郑爷都被看得有点心虚,生怕这小子目光灼灼真是有什么透视异能。   确认郑蝴蝶外表无误,没有皮外伤,也没有打石膏,霍峋才收回视线,“你摔了腿,这段时间都是他照顾你的?干什么都要他帮忙?”   这个“他”指的是阿良。   “你有什么问题吗?我们老板我不来照顾,谁来照顾啊?”阿良雄赳赳气昂昂,他现在都是可以代理郑秋白签名的家属身份了,是最有资格出现在这个病房里的人。   霍峋不理那黄毛,执着地盯着郑秋白,“那我也要留下来,我也可以帮你。”   郑爷还能看不出这小子在这里呷醋吃,顺毛摸道:“平时打饭拿药肯定要阿良帮我,但我也只伤了一条腿,还有条好腿呢,没有到事事都要人帮忙的地步,你留下来,这里也没有地儿给你住。”   “那他是住哪里?”   “阿良是住酒店的,每天早上才过来。”郑秋白实话实说。   霍峋心里那点敌意这才散去些,不过他依旧执着,且决心更甚,“那我更得住在这里了,你晚上起夜,难道不需要人搭把手,万一摔倒在卫生间怎么办?”   “谢谢,但我晚上不起夜。”郑爷肾好,晚上不多尿。   “……”   “而且这里真的没有你住的地方,连护工都不能随便加床,要住到外面去。”私立医院的病房,有严格的规章制度。   如果非要加护工床,只能加钱去更宽敞高级的病房。   不过这事,郑秋白是绝对不会让霍峋知道的。   “你要是真想见我,就白天时候再来,晚上,正好在京市,你就回家吧。”   霍峋眉头一皱,他刚跟霍嵘吵完架,这个节骨眼儿上肯定是不想回家面对霍老三。   “霍嵘也来过我这儿。”郑秋白觉得这事霍峋是该知情的,霍嵘要万一是个大嘴巴,那霍家估摸着也得知道点信儿,到时候霍峋可就要遭殃了。   早点知道,早做准备,省的挨收拾。   霍峋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如临大敌,“他在干什么?他来找你?他对你做什么了吗?”   “他没对我做什么。”郑爷看了眼站在床边的阿良,阿良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带上门站到了病房外面。   郑秋白这才继续道:“他应该知道了点事情,过来让我不要带坏你,别毁了你。”   霍峋的火瞬间冒了出来,他自以为已经防住了霍嵘,却还是晚了一步,早知道,他离开霍家之前,就该把霍嵘揍到卧床不起,省的他出来没事找事!   可面对郑秋白,他只能手足无措的解释:“我、我不会被你带坏,更不会被你毁掉!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你不要听霍嵘瞎说八道!他根本不懂我!”   霍峋害怕了,他害怕在郑秋白的眼睛里看到伤心和难过,更害怕从郑秋白嘴里听到那些熟悉的轻蔑讽刺。   他不想被郑秋白再一次放弃。   “我知道。”   这是与霍峋预想之中截然不同的回答。   郑爷靠在软枕上,二十三岁的他会因为霍嵘的轻蔑嫉恨报复,会因为自己和霍峋之间的差距自卑退却,但三十三岁的他不会。   他只会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去毁掉霍峋。   霍峋其实比他厉害的多。   两个人之间的结局其实也恰到好处的印证了这一点,最终一点点走向毁灭的,是看似坚强不屈的郑秋白,是看似做出放弃霍峋那个明智之举的郑秋白。   “但你哥有一点说的没错,霍峋,我的确不能吊着你,你和我常见的那些人不同。”伤害霍峋,郑秋白会有负罪感。   如果郑爷的记忆能回来的早一些,那他一定不会选择和霍峋变成互帮互助的关系,这造成的影响比上辈子还要恶劣。   不过当下的郑秋白已经不再那样刀子嘴,他也会站在霍峋的立场上考虑,“我们之前约好的事情,你回去再想想吧,我现在这样,还是要好好休息,也没办法帮你什么。你家人那边,你也总要有个交代。”   “我——”霍峋当然张嘴就要拒绝。   “别这么着急回答,我都让你回去好好想想了。”郑秋白目光沉静,“不早了,你今天就先回家吧。”   *   陈禾和霍峥都没想到今儿能在家看见霍峋,正好霍源也在,不过他是晚间过来吃顿饭,一会也就走了。   “霍嵘呢?”霍少爷在餐厅里扫视一圈,眼神沉沉。   “他说今儿晚上忙,还没回来呢,怎么,你找他有事。”   霍峋点头,“有点,那我去他屋里等他,但大嫂,别把我回来的事情告诉他。”   “哎呀,这怎么,还准备惊喜呢?”陈禾笑了。   霍源扶了扶眼镜,觉得不大对劲,见霍峋离席,忙看向霍峥,“大哥,小弟这势头不对,他和老三之间又闹矛盾了?”   “闹就闹去了。”霍峥不以为意,家里男孩多,年轻气盛,磕磕碰碰很正常。   尤其他家霍老三就是个欠皮子,一天天招猫逗狗,别说霍峋,霍老大都想给他两巴掌。   “打不起来,放心吧。”有霍峥在家,闹也闹不出大动静。   于是,当晚上开完会回家的霍嵘刚进自己卧室,连灯都没来得及开,就被一记重拳掼倒在地。   藏在暗处的凶手扑上来,一膝盖顶上他的肋骨,将他钉在地上不能动弹,胃部翻江倒海。   继而又是黑暗中的一拳头,打的霍老三牙冠松动,怒骂不止。   “你杂种啊霍峋!敢下死手!打死我你也得偿命!”霍家这安保系统,平时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霍嵘这资本还够不到有人聘请神出鬼没的顶尖杀手要他的命。   能绕过保镖,潜伏在家里挥拳揍他,还拳拳往脸上招呼的,除了杂种霍峋,还他妈能有谁。   “狗日的!你真他妈的丧良心!霍峋!就为了个男人!你要打死你亲哥!你丫现在真丢人到家了!”   霍嵘骂个不停,唾沫星子喷地气势磅礴,可他的一双拳头就跟鸡爪子似的,毫无力量,只能挥着爪子乱抓。   被叨了几下子的霍峋声儿都不吭,继续挥拳头。   最终陈禾带着保镖破门而入打开灯时,这俩人还掐得你死我活。   霍老三仰躺在地上破口大骂,脸已经肿成了猪头,鼻血横流,霍老五一声不吭,但脸也好不到哪去,几条长长的血道道,连眼角都有,差一寸,那眼珠子就得被抠出来。   姗姗来迟的霍峥怒目圆睁,“你们两个大晚上找死吗!” 第52章 电话粥   霍峥都来了,被保镖钳制的霍嵘还不知死活地往霍峋身上吐口水。   霍老三是真的窝火,他这英俊潇洒的潘安貌都被打成猪头三了,赶明儿还怎么出席各种公开场合,这不是给那群娱乐媒体送糗事?   “你个小犊子!你等着吧,你就是被玩儿死在外面,我也不替你收尸!”   ‘啪’——又是一巴掌,清脆利落。   这巴掌的主人是霍老大,他气得脸上的八字纹都在颤抖,“霍嵘!你今天是要发疯么!这是你作为兄长跟弟弟说话的态度?”   怎么还敢赌咒!   霍峥这一巴掌是收着劲儿的,霍嵘已经是满脸惨状,又比不得霍峋皮糙肉厚,不能打的太使劲儿。   可霍嵘依旧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嘴一撇就开始撒泼,“大哥,你怎么不抽他!这种事还能厚此薄彼?这又不是我主动招他的!而且有他这么以下犯上打自己亲哥的主儿?这哪里是我弟弟,这他大爷的是上辈子追来的讨债鬼!”   “你先给我闭嘴!”霍老大都不知道霍嵘的嘴巴这么能哔叨,“霍峋,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比起念叨起来就没完的霍嵘,那霍峋真是惜字如金,从刚刚医生开始给他处理脸上的抓痕就一声不吭。   听到大哥的发问,霍少爷冷哼一声,“打他是他活该。”   “您听听您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顶着猪脑瓜的霍嵘直拍大腿。   “我说的话你都听不懂,那你更不是人样。”   人是不打架了,改打嘴炮了。   霍峥一把年纪,深夜被吵得脑袋疼,连吃了两片降压药,“你没有个理由就要打他?你是闲出屁来了?再怎么样他也是你哥!你对你的兄长有没有一点尊重和恭敬!”   “那他就该有个哥哥的样子!别总在我的人生里做搅屎棍儿!”   霍峋也是憋屈,他总不能说这是他记起来的太晚,最终还是让霍老三钻了空子,惹得他和郑秋白之间生出嫌隙,一时间,这新仇旧恨都攒一起爆发了。   “我那都是为你好!你什么都不懂!”霍老三也恼火,他都不知道,霍峋能这么混账。   就为了一个男人,要打死他这个亲哥!   亏了他和霍峋还是一条脐带拴过的兄弟,摆明了霍峋一定是门外垃圾桶捡来的,不然心眼子不能这么向外!   霍嵘做这一切至多只有一丁点儿郑秋白的关系,剩下的,都是他在关心在乎霍峋。   郑秋白足够好,但他也的确是个麻烦的火坑,霍嵘总不能看着他的傻弟弟一脚出溜下去,即将引火烧身,还什么都不做,就站那冷眼旁观吧?   是他把霍峋推到火坑边上的,他就必须得把霍峋救回来。   这是霍嵘为数不多的良心和责任感。   可惜,人与人之间的感受总是天差地别,没人能真切站在他人的立场上感同身受。   就像霍嵘觉得霍峋头脑发昏,彻底疯魔一般,霍峋也只觉得霍老三其心可诛,搅屎棍子一根。   “我不需要!”霍峋态度依旧强硬,“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我不是你们眼里没有头脑的蠢货和小屁孩!”   霍峥拍沙发,“你不是孩子谁是孩子!?你还要反了天了!”   这话更气得霍峋面上冷然。   霍峋已经十九岁了,因为家庭环境和教育的参差,他原本就比一般同龄人更早熟。   只是这份早熟没有体现在通达的人情世故上,而体现在他格外偏执又有些偏激的性格上。   体现在他始终急于摆脱这个牢笼一般的家。   “你们能不能不要再干涉我的事情了?既然我做什么你们都看不惯,那放任我在外面自生自灭不可以吗?”   “你闭嘴!”霍老大这把年纪,最忌讳的就是生啊死啊之类的话题,闻言差点也要给霍峋一巴掌,“我看你真是在外面放野了!今后你再敢出门试试!”   毫无疑问,霍峋这次又被关在家里了,数罪并罚又有暴力伤人的前科,看管他的保镖比从前还多了两个。   但这次霍峥没有收走霍峋的手机,所以霍少爷还能跟郑爷打电话报平安。   他在电话里没有讲暴击霍嵘的‘英雄事迹’,只说和兄长之间发生了点儿口角,现在被限制了人身自由。   “我原本今天还去看你。”   霍峋话里有说不出的委屈,同时也有一丝侥幸,至少现在郑秋白还会接他的电话。   打点滴的郑爷闻言,却想到平时横得跟什么似的霍少爷此刻就像个小猫小狗一样被关在房间里,竟然还觉得有点可爱。   不过转念一想,霍家的长辈都得是什么样的脾性,管教一个快二十岁的大小伙子,还要靠这样的强硬手段,这不会将霍峋搞得愈发逆反?   不过郑秋白能说什么?   他只能好言相劝,“既然这样,你在家还是乖乖听话,争取早日放出来。”   “但你被关起来,是不是因为我们之间的事情被家里知道了——”   “不是,当然不是。”霍峋连着否认两次,生怕郑秋白为此背负上负罪感,又或者觉得他是个握不住的烫手山芋,他背后的家族亲戚都是些吞人的嗜血罗刹。   实话实说,霍峋那些朋友,但凡知晓霍少爷背负的那些家规训诫的,没有一个不怵的。   郑秋白是还没见过霍峋挨打的惨状,更不知道霍峥骇人的脾气,以及那一家子完全不向着霍少爷的大家长们。   所以他并没有往深处去想霍家是何等吓人模样,更无法感受到霍峋的憋屈和辛苦。   而在寻常老百姓眼里,霍家必然是个极光耀的门楣,寻常人想托生到这种人家,说不定都要提早三辈子吃斋念佛一心向善。   霍峋倘若和他讲想逃出来,郑秋白大概也没法儿理解。   于是霍峋就不提这些惹人烦心的事儿了,他转头和郑秋白聊起了电视机上看到的证券消息、和最近他手上几只股的涨幅,有的没的,透露些许他很有赚钱的天赋,如今手里也不缺钱的信息。   总之,他就是想和郑蝴蝶把这通电话延续的再久些。   郑秋白听不懂证券新闻,但听得懂霍峋的小心思。   他也没拆穿,举着电话听霍峋讲话,半晌,他又趁着霍少爷持续高谈阔论之际,偷偷把手机搁到了小腹的位置,想让肚子里的宝宝也听一听。   因为书上讲,胎儿在肚子里,也会有记忆。   可以向外打电话,这次被关起来的霍峋相比之前闹绝食时安分许多,按时下楼吃饭,然后迅速上楼,要么和郑秋白煲电话粥,要么转头打给李晌让对方帮自己跑腿,给郑秋白送各式各样的东西过去。   堂堂李少,都快被霍峋使唤成跑腿小哥了。   但为了兄弟的爱情事业,李晌只能忍了,一边给郑秋白送货,一边暗地里恨元麒龙回到港湾上学去了,没办法在这里和他同甘苦共患难。   郑秋白对李晌有印象,第一次在医院见到来人,还有些意外,随即拿出金玉庭招待客人的气场,让对方坐下。   李晌拎着大包小包,全是精美礼盒装的水果滋补品营养品,除却他按照霍峋需要专程去外面买回来的,还有各路人马给李家几位行长送的礼,各种口服液大补药,摆在家里也没人吃,来探病正合适。   不过他统一把功劳归给霍少爷,“这都是霍峋让我给带来的,他虽然在家里不能出门,但心里都惦记着呢,我还从来没见过他对谁这么上心呢。”   李晌这人,有脑子,但脑子不多,在郑爷眼前,他就是彻彻底底一小孩,说话很可乐。   “你和霍峋,怎么认识的?”   “我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铁子呢!小时候我住我姥家,和他一个院儿的。”李晌谢过阿良给他洗的苹果,一边啃苹果润喉,一边就开始往外捅咕霍峋小时候那点事。   小男孩小时候那点玩笑,不过就是玩玩弹珠、上树掏鸟蛋、自制弹弓比准头、冲着墙根儿撒尿比谁射的远。   霍峋呢,从小胜负欲就很强,不服输,这些事,他都得拔得头筹才稍微露出点轻快嘚瑟的模样,不然就总沉着一张脸,像谁都欠他八吊钱。   “他从小就聪明,德智体美劳,大概只有德行没太发育好。他从二年级就开始跳级了,大学上的也早,这不如今都大学毕业了,我还在念书。”李晌长吁短叹。   “他上过大学?”拍着小腹认真听讲的郑爷诧异。   “当然了。”霍峋正八经的京市大学经管毕业生,说句天才也不为过,“他的一位老师当初还准备给他申请直博,就是他不肯念了。”   郑秋白真是不了解霍峋,他一直都以为霍峋是那种不好好学习、但在金融方面有神通天赋的辍学实业家。   “为什么不肯念?”这年头博士还是好值钱的学历敲门砖。   “因为挣到钱了。”李晌话说得直白,“如果只是小打小闹十来万,继续读书肯定是最好的选择,但他还是学生的时候,就靠炒期货就轻轻松松到手几百万。”   这都已经不是读书就可以创造的价值了,而是纯粹命里有这个玩意了,学不来,也求不来。   李晌家里都是做银行的,大概全国老百姓手里有多少存款,这存款总量的中位数、平均数是多少,他都清楚的不得了。   钱这玩意,有多难挣,多难存,他也门清。   霍峋,已经远超一众同龄人,甚至在大他二三十岁的长辈面前,创造的价值也毫不逊色。   “这哪里还有读书的必要。”   郑秋白也觉得是这个理,“那为什么他家里反对的声音那么大?”都把人逼的离家出走了。   “霍家那是什么人家您也知道,一共五个孩子,现在自立门户的有三个了,打也打不听话了,霍家的老大哥也上年纪了,膝下无子,需要一个聪明合格的接班人。”   就像李家的长辈早早开始筹谋要将李响塞进哪家银行一样,到了某些阶层,权利和金钱始终都在血脉里流淌,这点毋庸置疑。   霍峋这样智商卓群体力绝佳的天赋选手,无论是顺应家族走仕途,还是下放到部队从底层爬起,都能飞快适应,拿到不错的结果。   当然,这都是霍峥一门心思一厢情愿,霍峋是肯定不会乖乖听话,不然也不至于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李晌讲了不少话,一个苹果啃干净,才起身告辞,拍拍手离开前,他对郑秋白道:“霍峋犟还倔,您也知道,对吧?”   “我知道。”   “那就成,我这话的意思是,只要您别不要他,他保管跟您一辈子,”李晌压低声音:“比狗都忠臣。”   郑爷笑了,这事他也清楚。   倘若他上辈子没死,霍峋的眼泪就不会白流。   *   和霍峋一起被关禁闭的还有霍嵘。   霍老三一把年纪了,还要被家里禁足,幸好他这猪头脸也实在无法出门见人,于是工作文件都是沈衾给他送来。   刚见到霍嵘时,沈助理吓一跳,心想这猪刚鬣是谁,听声调才认出是他的衣食父母顶头上司。   霍嵘明摆着火气大,沈衾也不上去触霉头,坐在书房沙发上喝茶,等着老板看完文件。   良久,他听到霍嵘叹息一声,“哎,沈衾,你有弟弟呗?”   “没有,我有个妹妹。”沈衾提起妹妹,被工作压榨的脸都柔和了许多。   看样子,一定是个小棉袄一样的妹妹。   霍嵘给霍淳说自己挨揍的事,霍淳只嗯嗯两声,然后张口就是要生活费,都不知道关心关心他这个亲哥。   妹不疼弟不爱的霍老三也会伤心,他现在只后悔,当初就不该把和霍峋送到燕城去。   “不不不,是我当初就不该上大学——”不上大学,他也就不会认识郑秋白了,也就绝不会想着送霍峋去燕城。   沈助理坐在沙发上喝茶,被迫听起了老板吐苦水。   在霍嵘大谈郑秋白的风流韵事,并称对方身边男人女人如过江之鲫,除了会让人伤心堕胎,实在难称良配时。   沈衾还以为他在自己骂自己。   “对,我也是这样的人,所以我不会和我弟弟那样的人谈恋爱!”霍嵘一拍文件,“祸害良家妇——男,我肯定做不出这种事!”   霍嵘知道什么叫鱼找鱼虾找虾,他就是找,找的也是夜场里的鸭!   “但现在,我里外不是人。”朋友闹掰了,弟弟还十分叛逆。   “您了解您弟弟吗?”   “我能不了解他?睡了就要结婚的主儿!没人比他封建了!”   “那您觉得,您能轻易说动他改变婚恋观?他是个很听话的弟弟吗?”沈衾是个局外人,看的清,“有些事能劝,有些事不能劝,不然容易好心办坏事,反目成仇。”   霍嵘一愣,抬起头正眼去看沈衾,只见对方一脸坦然。   是啊,霍老三明明最清楚霍峋的性格,知道弟弟是个连毒打都打不改的犟种,那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三言两语,就能把霍峋说动,从泥潭里拖出来呢?   他现在难道不是和没头脑只知道动武的大哥一样,在逼霍峋往极端上走吗?   霍嵘皱眉,肌肉带动他脸上的青紫抽痛不止,这份痛恰好让他清醒。   “难道让我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我弟弟遇人不淑?”   “老板,有时候劝不动的人,等撞了南墙,痛了就知道回头了。”   霍嵘彻底泄了气,靠在老板椅上,痛定思痛,“道理我都知道,可万一他毁了霍峋怎么办?”   “那您比起威胁他们分开,不如威胁他对您弟弟好些。”沈衾微笑,“我如果有妹夫,一定会这样做。”   毕竟,棒打鸳鸯绝不会让他们在意的人幸福。   晚间,霍家人聚在一起吃饭,霍源也下班来了。   他前两天在电话里听说了两个弟弟打架的信儿,但亲眼见到猪头一样的霍嵘和脸被抓成门帘子的霍峋,还是忍不住叹气:“哎呦,你俩都几岁了,加起来年过半百了!”   霍峋不吭声,闷头扒拉饭,他着急吃完饭回房间打电话。   霍嵘则是扎着脑袋心不在焉。   霍源转头从包里掏出一沓学校资料放到了主位的霍峥手边,“大哥,你要的港湾学校申报信息。”   “嗯。”霍峥接过,甩在了霍峋眼前,“你瞧瞧,我看这京市是容不下你了。你不是想炒股吗,港湾那边环境好,你过去,一边申请个学校读书,一边做你想做的吧。”   闻言,桌上埋头吃饭的人都抬起了脑袋。   霍嵘诧异于霍峥的突然松口。   那可是炒股,霍老大眼里的合法赌博,就这么放手叫霍峋去做了?   霍峋也觉得霍峥今天是不是降压药吃多了,这么不正常,垂下眼睑瞄了瞄学校申请书,才发现这是真的。   霍峥不动如山,他其实自从上次做完梦,就浮现了这个念头,他养育孩子唯有一条宗旨,那就是成人成功。   梦里的霍峋毫无疑问是成功的,他有庞大的商业版图和光荣的事业成就。   霍峥也渐渐发觉,相亲对霍峋而言就是糊弄差事,毫无作用,现在虽然被他扣在京市,话却变得愈来愈少。   这样下去万一真的憋出什么心理疾病,得不偿失,不如试着,放他自由。   这是霍峥最大的让步了。   只可惜,霍老大并不知道,霍峋当初无法控制的抑郁与霍家关系不大。   甚至霍少爷如今在家里话也并不少,每天对着手机里的郑秋白当话痨,能从白酒股价讲到国际金价。   霍峋埋头吃干净自己的饭,利落起身,看样子没有要去拿申请书的意思。   的确,他不准备去。 第53章 胎心   住院快一周多,郑秋白作为一个孕夫的各项数据总算趋于良好,加上孕酮和HCG都有所提升,赵泽霖总算给他调整了药物治疗法,不再都是些让屁股受罪的粗针头。   郑爷也能下地走几步,到花园里晒晒太阳,活动一下僵麻的筋骨。   要知道这种四肢健全的强制性卧床,可比他瘫痪时无知无觉被迫卧床要难熬的多。   期间阿良返回过燕城,除却拿几身换洗衣物,还代替郑秋白在金玉庭露了露脸。   薛柔早在上周末就开始打电话询问老板什么时候能回来,先前卖惨好用,但时间一长,这法子就没效果了,那些奔着小老板来的年轻客人,见郑秋白长时间不到店,都不来了。   纵使要来,也提前预约位置,事先打电话给薛柔问一嘴郑秋白回来没。   倘若得到的答案是没有,那就坏菜了,当晚的消费必然不会太高。   “包间消费低还好,但现在已经有人开始传小老板得了癌症!”谣言一向不必高声,自己就生了腿满街跑。   这种胡话有人觉得荒谬不可信,就有人傻兮兮得信以为真,觉得天要塌了。   比如刚从港湾飞回来的叶聿风。   有了郑秋白的提醒,叶少爷总算是没有同上辈子一般拿到延毕通知,他这一阵儿在港湾就是忙他的毕业研究论文,找专业人士看过修过,不至于取得荣誉学位,但顺利通过还是不成问题。   他这样认真学习,就是为了早早回到燕城,进入立人集团。   总不能差那小贱种叶静潭太远去。   不过叶聿风不单准备自己进入立人,从基层打工,他还准备拉上郑秋白一起。   夜场不是能干一辈子的生意。   加上叶长流还活着的时候就没少告诉叶聿风,立人集团中,早早为他和郑秋白留好了缺。   且郑秋白的任职,要等叶聿风走马上任,三顾茅庐请人过来,给足郑秋白请聘的面子,也能侧面展现叶聿风“选才纳贤”招兵买马的才智。   只是愚笨的叶少爷不懂他老爹的苦心,当集团内部和他家炕头儿似的,这就琢磨着告诉郑秋白这个好消息,两人手拉手去上班了。   他人到了金玉庭,没见到郑秋白,又一听这些风言风语,那可了不得,叶少爷简直要大闹了。   虽然阿良已经左右解释郑秋白只是不小心摔伤了,现在是遵医嘱疗养,但叶聿风不信。   “摔伤了?就这点小事,要十天半月见不到人,他在燕城哪家医院,我这就去看他,”说完又一举电话,给叶伯拨了过去,“而且住院能住好么?我把他接回家来静养。”   “快点,把他医院地址告诉我。”   叶聿风的行动力真不是一般的强,话筒那边的叶伯还和他一条心,闻言这就要去医院给郑秋白收拾行李,派车接人回家了。   阿良一个脑袋两个大,面对这种想一出是一出的公子哥,他真不知道他们小老板平时是怎么应付的,嗯啊了半天,最终选择打通电话,叫郑秋白和叶聿风谈。   叶聿风欣然接过,浓眉一挑,叽叽咕咕就讲起来:“你生病了怎么都不知道跟我讲一声?叶伯说,这种伤筋动骨他有经验,你回叶宅好好养伤有人伺候,不比睡那医院的小铁床恢复的快。”   “只是小伤不是大事,再说我在医院再过一阵就回去了,没必要劳烦叶伯。”郑秋白更不想住回叶宅,虽然叶宅够大,但到底是个宅子,住进去免不了和叶静潭碰面。   郑秋白的身体,现在可遭不住再因为叶静潭从楼上掉下去,或者从楼梯上滚下去的惨剧。   那得一尸两命。   “那你在哪家医院,我去看你。”   “不用。”   “我说了我要去看你!而且,我还有好消息告诉你,你别扫兴好不好?”叶少爷一向是缠人的,他求郑爷什么事儿,不答应,就一直打电话纠缠,烦人的够呛。   还耽误了霍峋做胎教的电话打进来。   最终,叶聿风还是得到了地址。   没想到郑秋白还挺知道享受,找了一家口碑不错的京市私立医院。   叶少爷马不停蹄就回家收拾行李了,他如今还没正式拿到毕业证,大把的空闲时间,正好去京市待两天,跟腿瘸了不能动弹的郑秋白做做伴。   叶伯帮着收拾行李,听到叶聿风提起那家医院的名字,似乎是有印象,“这医院,好像是您父亲和舒小姐当年带秋白少爷最后去看病的地方。”翘着二郎腿用磁带机听歌的叶聿风动作一顿,也想起了什么,“看病?就看他那个病?”   小时候郑秋白隔三差五就去医院,有时候还要到外地去,抢了叶聿风同父亲相处的周末时光,叶少爷暗地恨得牙痒痒还来不及,根本不挂心郑秋白的病看到了何等程度,有没有找到合适的治疗方法。   “是呀,老爷当年说这家医院厉害,医生都是海外进修的,也是从那家医院回来,舒小姐和老爷的心也都暂且放下了。”   叶聿风摘下耳机,“他说这次是摔到了腿。”   “只是跌打摔伤的话,燕城的省三院其实也能看,那儿的骨科全国闻名。”叶伯想的多了一层,“而且秋白少爷一向看重工作,又怎么突然舍下金玉庭跑到外地去?”   叶少爷睁着俩大眼儿,“私立医院住得好吃得好呗。”   叶伯:“……少爷,说的也有道理,但就怕秋白少爷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啊。”   “你是说他那个病又出毛病了?”叶聿风探着脑袋,总算听出来叶伯的暗示,“他不是都治好了?”   叶聿风只当郑秋白是比寻常人身体弱一点。   叶伯叹气,“秋白少爷那是要带一生的顽疾,哪有治好一说。”   这下,出发的叶聿风也收起了去京市找郑秋白戏耍的心思,满腹狐疑。   抵达京市,叶聿风都没来得及去酒店放行李,第一件事情就是直奔医院,上来就问:“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看见风尘仆仆气喘吁吁的叶聿风,郑爷都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他这地盘儿是专招人夜间来探病吗?   “吓死我了。”叶少爷一屁股坐下,“我还以为是你不好提的毛病又出事了。”   “不好提的毛病?”   “嗯呗。”叶聿风拍拍他的肩,“和我,你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大人都不在了,现在相依为命的不就他俩了。   而且郑秋白还比他更可怜,至少他还有个对他不错的奶奶,以及一大家子的表面亲戚。   “以后生病了不舒服了,记得第一个告诉我,”叶聿风的嘴也能说点贴心的话了,郑爷还有点欣慰,“你要是真生大病了,签字手术什么的,不还得交给我来。”“……”贴心话说不过两句。   叶聿风一边从行李里掏叶伯给郑秋白准备的营养品,都是些补钙增加骨骼修复能力的保养品,一边吹嘘自己的能力,“要告诉你的好消息是,我就要顺利毕业了,论文在导师那已经通过了,不出意外,七月份拿到毕业证就能回来了。”   郑爷欣慰点头,“这的确是个好消息。”   “听说那小贱种都做到项目经理了,我也得抓紧了。”   叶聿风称呼叶静潭依旧一口一个小贱种,只有叶老爷子在场的情况下,他才会不情不愿地叫小叔。   “升的这么快?”   “是啊,谁知道他用什么伎量?哼,一看就不是靠自己来的,哄得爷爷开心罢了。”   “他能靠的,你自然也能靠。”叶聿风背后有叶老太太,只要实习期内,别捅出什么大篓子,自然也是能平步青云的。   只可惜叶聿风不算是做生意的料,比霍峋还不会看眼色,又没有绝佳的天赋,他单干铁定比不过叶静潭这金手指男主。   郑秋白道:“在公司凡事都听你奶奶的,别想一出是一出,也别好高骛远……”   “我知道我知道,你要实在不放心,不如和我一起进公司。”   “什么?”   “和我一起去集团上班,将来我做总裁你做副总,我做董事长你做副董。”叶聿风志得意满,笑出八颗大牙,在脑海里尽情畅想未来的宏伟蓝图。   “我为什么要去立人集团?我又不是没工作。”   “夜场多累呐,再说,你那个地方油水又不比一般夜场,没那么大的利润还要累死累活,不如当个幕后老板,和我回去干点正经经营。”叶聿风知道自家产业挣钱,这年代,工程和房地产都是相当挣钱的玩意,除却卖房子,其中可牟利的地方数不胜数,尤其刮地皮和炒房价。   “我适合干什么,该干什么,我自己心里清楚,那里不适合我。”大公司的党派之争,郑秋白已经体会过一遭,在那地方挣钱,不比他在金玉庭轻松。   再者,无论是圈地皮还是和其它公司争竞标,只要想做地产项目,明里暗地里都有数不清要过手的脏事,虽然算是行业内的通病,但郑秋白到底想积点德,别最后再把自己折腾进局子。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适合你?”叶聿风不高兴。   “试试嘛试试嘛,就为了我试试嘛!你总不能看我一个可怜的研究生,去那遍地老油条的地方上班吧?”   “呕——”郑秋白没忍住孕吐干呕。   叶少爷受伤,“你这是干什么?我有那么恶心吗?”   “有。”郑爷摸过桌上的果味小熊软糖,吃了两个压恶心,“你先别说话了,不然我还想吐。”   叶聿风那个气,抢走他的糖,全塞进了自己嘴里,一咂叭滋味,点头道:“还挺好吃。”   他全然没发现,郑爷生气了。   叶聿风抢什么不好,就抢他最近爱吃的?   这还是霍峋托李晌送来的外国货,比一般小熊软糖硬度高甜度低,正合适郑秋白锻炼牙口。   这已经是最后一小包了。   郑爷不能忍,皱眉问:“你是小孩?一把年纪了还缺嘴儿吗?来的路上没吃饭?要抢我的东西吃?”   下一秒,被脾气阴晴不定的郑爷赶出门的叶少爷懵了,“不就是包糖?至于吗?”   值几个钱?大不了他再给买一百包就是了。   *   这段日子,被关禁闭的霍嵘都已经正常上班了,霍峋却因为不肯申请学校,又跟霍老大产生了不小的矛盾,一直关到现在。   听到霍峋依旧是为了那个男人不肯去上学,霍峥在书房气得差点高血压晕过去。   这次就连来探望霍少爷,顺带继续当搬运工的李晌都不理解了,“不是,你怎么想的啊?港湾经济环境那么好的地方,你大哥还松口让你炒股了,咱当然要去啊!”   圆梦金融圈,赚老鼻子钱啊!   “不去。”梦里的分别给霍峋留下了心理阴影。   除非郑秋白能和他一起去港湾,他才考虑考虑。   李晌想翻白眼,但不敢,“去港湾见不到,你这么被你大哥关着不也是见不到?就算你去港湾,来回飞机也就三个多钟头,见面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再说了,你的人生就只剩下和他谈恋爱了?那照这么看,你比我还痴呆。”简直浪费了老天爷给他的才华。   “你懂什么。”“我懂什么?我什么都懂!”李晌嗤之以鼻,“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现在和他谈恋爱见面,是你得不到的东西,为了这事儿你能放弃一切,可等两三年过去,这激情灰飞烟灭了,你又得惋惜没有抓住现在这个好机会飞到港湾去大展宏图。”   “甚至,怨恨他毁了你的事业!觉得你是为了他,才放弃的这一切。”李晌说的是寻常人的心理,倘若换一个人,兴许真就是他说的这样走向。   因为能够得到的事物总是不够珍惜。   可偏偏霍峋已经失去一次了,他为此已经肝胆俱裂、撕心裂肺一次了。   “你不懂,我不会。”   “我比任何人都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也知道,我想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到底有多辛苦。”   比起和郑秋白长相守,一直以来,他在疯狂追逐的金钱都变得不算重要了。   谁让冥冥之中,那些钱就是他要努力挣来,都花给郑秋白的。   李晌哑巴了。   他知道自己劝不动倔驴子一般的霍少爷,只能道:“你可别后悔。”   “我不会后悔。”这段时间,霍峋再没做过和从前有关的梦,只是他心底有种预感,倘若他和梦里一般离开了,才会真的追悔莫及。   *   初夏正式到来,郑秋白从赵泽霖口中听到勉强可以出院的宣判时,有种刑满释放的轻松。   同样,他也终于第一次在做检查的b超黑白影像中看清那个小小的孕囊,一瞬间,郑秋白的呼吸不由得都放轻了,心潮澎湃。   那尚未成型的小东西虽然长在他身体里,却是个彻底的、独立新生命,胎心的搏动没有因为郑秋白的呼吸轻柔而放缓,反而搏动得相当有力、急促,似乎是在向它汲取营养的母体展现它的健康与坚强。   “它看起来很健康。” 第54章 红娘   直到郑秋白正式启程返回燕城,霍峋都没被霍峥轻易松口放人,期间霍峋也想过逃跑,例如跳楼翻墙。   奈何霍家大院儿外的高墙外有人定点巡逻站岗放哨,而霍少爷就是侥幸翻上墙也没用,这墙上还铺了二十四小时电网,电的就是霍峋这种胆大妄为不要命的,一电一个口歪眼斜、半身不遂。   摩拳擦掌的霍峋最终败兴而归,整天坐飘窗上郁闷,像是被邪恶反派关在高塔中的长发公主。   当然,霍少爷是短发讨债鬼。   而邪恶的霍峥已经气得不想再见这讨债鬼,倘若不是上面还有俩老的把霍峋当成心上宝,他都想直接把这弟弟打死一了百了,只当霍家从没有过这号人。   谁能想到小时候看着最懂事最板正的杨树苗长大就成了龙抓槐,弯的歪七扭八。   这种事,说出去他都觉得面上无光!   难道是家里祖坟该烧烧纸钱了?   小陈是最该为领导分忧的,也是最清楚领导家具体情况的,他劝霍老大,“领导,您该强硬些,眼看上面又该大选,这种时候,不好节外生枝。”   小陈还是太年轻,只见方才还要弄死霍峋的霍峥冷笑,“我都这个年纪了,还怕他们个鸟,我看有谁敢拿霍峋的事做文章!”   霍少爷的事,传播范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关了整半个月,这京市高层有头有脸的人家多少都听到了些风声。   尤其和霍峋有点交情的二代们,也有嘴上没把门儿的,把这事当谈资。   消息传来传去,传成板板正正霍峋如今同从前的薛二差不多,成了爱玩鸭子的花花公子。   当年薛家同薛仲棠可是闹到了打断一条腿外加决裂七八年的地步,于是众人且等着看霍家会同霍峋闹到何等程度。   霍家家法严,估摸着得要两条腿。   聚会里,薛家的小辈不服气自家长辈那点陈年旧事还被牵扯出来,“我二叔如今是正经生意人,都不知道多少年没有那份花花肠子了,真要说,只能说霍家根儿上原本就有这苗子,他们家原本……”   “我们家怎样啊?小薛。”霍嵘是从另一处包间来的,手上还端着酒,本意是来喝几杯,却听到自家八卦。霍老三敲西瓜似的敲敲小辈脑瓜,笑不及眼底,“还好是叫我听到了,叫霍峋听到,给你镶个乌青眼儿。”   小辈唯唯诺诺,一声不吭了。   霍老三掐了他们谈八卦的苗头,又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才转头回自己的包间儿。   坐下他就开始头疼,霍峋再被霍老大关下去,外面的流言就要满城飞了,指不定怎么叫外人看热闹。   现如今,霍峋的诉求很简单,他要霍家的长辈当他死了,放他自由,他就要和郑秋白谈恋爱。   霍峥的要求也很简单,他对霍峋的荒唐,勉强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前提是这小子到港湾去好好读书好好做人,不要整日无所事事。   在霍嵘看来,霍峥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霍峋现在简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好赖也分不清了,宁可被限制人身自由,也不肯答应离开内地。   家里人轮番上阵劝说,愣是没一个能劝动的。   霍嵘看在眼里,心里清楚,他们家没什么人能劝动这个犟种,但外面不一样。   外面有人就是说地球是个方的,霍峋也会奉为金科玉律。   光影浮动的摇头壁灯将霍嵘的脸映得忽明忽暗,蓦得,他举杯将手里的酒饮尽,抬手示意台上的驻唱小声些,又掏出手机,总算是打出了那个号码。   沈衾的话彻底点醒了他。   但这种红娘一般的撮合事儿,霍嵘真要拉下脸皮去做,还是要做一番心理建设的。   郑秋白没想到霍老三还会给他打电话,他还当这老同学已经“死”了,这辈子没有碰面的机会了。   到底是霍峋的亲哥,郑爷还是抬手接起,“怎么,有事?”   “害,也没什么,这不是,想问问你身体好点了吗?还在医院吗?我去看看你。”霍嵘话说得尴尬又艰难。   “我已经出院了。”人都坐在金玉庭办公室里了。   郑秋白出院的第一件事,当然是照常复工,他的办公室待审签的文件堆起来能到大腿根,虽然都是些账单批复,但该走的流程不能少。   “你出院了?”霍嵘下意识问:“霍峋知道吗?”   “怎么,又要质问我有没有和你弟弟联系?”   “我不是这个意思。”霍嵘深呼吸,“上次的事情,是我莽撞了,你要是做哥哥的,你也就能明白我的心情了!你家有个弟弟妹妹,你能放心让他跟了我?”   “打住,”郑秋白能听出霍嵘这是求和,也知道求和自然也是有事要求自己,话里依旧是讥讽:“你直说吧,到底有什么事儿?是你准备给我一笔钱,换我离霍峋远远的?那丑话说在前头,给太少不成,霍峋比你想的值钱。”   “你别寒碜我了,你以为我和那些电视剧里的恶婆婆一样吗?”霍嵘理亏,推心置腹道:“秋白,我就问你一句,你到底是不是在玩儿他,只把他当成你会所里那群哈巴狗中的一条?”   “我这话不是威胁你,你也知道,霍峋是我家最小的孩子,他是我父母,我大哥心上一块肉,你要真的只是想玩玩他,我劝你趁现在断干净。他已经够为你作天作地的了,你再钓钓他,他再发发癫,我大哥一生气,枪口一准要对上你。”   霍峥现在还没有对郑秋白这小老板动手的打算,但他一但出手,郑秋白的金玉庭大约比如今风雨飘摇的言家好不到哪去,下场保不齐比言家更惨。   有钱的永远赛不过手上有权的。   捏着手机的郑秋白垂眸,把眼前的文件夹合上,他清楚霍嵘说的情况再真实不过。   他如今就是霍峋的软肋和逆鳞,换做是他,也会捡软柿子下手。   这种时候,该毫不犹豫答应霍嵘同霍峋断掉联系,一干二净才算合适的举动。   可郑秋白说不出口。   如今郑爷天天同霍峋讲电话,两人的在无法相见的声波中却似乎来到了亲密关系最初的距离。   郑秋白很不想承认,到了某时某刻,他会期盼霍峋的电话打来,会觉得听一大通废话也是轻松愉快的事,会见缝插针地抓住时机为未成型的宝宝做一做胎教。   明明没有见面,感情却愈发不舍。   利益与感情究竟哪一个更重要,三十三岁的郑爷其实很想贪心地全都握在手中,只是他清楚,这不可能。   于是,他单纯不想叫上一辈子的痛苦重演。   霍峋已经流过一次眼泪了。   郑秋白一向不屑于在漫天的流言中为自己自证,流言一直以来也是他自保的一种工具,但这次,他道:“霍嵘,我没有把霍峋当成玩物。”   霍峋是不同的。   “好,那就是有点喜欢呗?”闻言,霍嵘心上一角松动了,这地方像是依靠着最后一颗螺丝钉悬在墙上摇摇欲坠的挂画,此刻,终于彻底坠落,“只要你对他好,就行。”   “你和霍峋应该一直都有联系吧?他有没有告诉你,我大哥让他去港湾上学的事情?”   霍嵘话题转变的太快,郑秋白反应一瞬,才意识到这人竟然没有跳脚也没有大骂,而是以一种顺遂的态度,像是终于同意这门婚事的慈祥婆婆。   “什么?”   “我大哥,现在对霍峋事情松口了,他想眼不见为净,所以叫霍峋去港湾申请个研究生,一边读一边做他想做的事情。”   这个想做的事情,在霍嵘看来,其实不单单是炒股,还有霍峋那不应大张旗鼓的恋爱。   这个安排虽然有时限和前提的,倘若霍峋在港湾没有出人头地,那等他的研究生生活结束,必然还要面临霍峥的种种操控。   可一旦霍峋趁此机会将翅膀养硬了,到时候,天高任鸟飞,霍峥想管也管不到。   霍嵘不知道郑秋白会不会愿意同霍峋在一起两三年等到那时候,他心底觉得不会,但架不住霍峋会死缠烂打。   两人要是想磕磕绊绊地走下去,霍峋要是想不再挨揍挨禁闭,这就是唯一的出路。   “你来劝劝他吧,就当为你们俩的未来。”   这话,说的人和听的人都觉得倒牙。   郑爷都快觉得话筒那头的人是假扮的霍嵘了。   “我这是想通了。”霍嵘哼笑,“我既然劝不走你,也劝不走他,不如撮合撮合,让你俩谁都不要再出去祸害别人。”   “秋白,从前的事,是我有错,那些话,不知道怎么的就顺着我嘴蹦出去了。但我想说,不单单是那些气话,你在我心里,一直是从前上学那时候顶牛逼的院草。”   气话一时口快,虽然有真心话,只是那一瞬,愤怒将所有龌龊都放大到了极致,美好统统击碎,纵使有真心也不能算是全部的真心。   “我从未看轻你,一早我就觉得是霍峋那呆头鹅配不上你。”   郑秋白的电话一直忙线,倘若这一回霍峋再没打通,霍少爷真要考虑找人整一套绝缘服来去翻墙出逃了。   好在这次滴声后,对面响起来了郑蝴蝶的声音。   “你怎么一回去就不接我的电话?”霍少爷又委屈起来了。   霍峋虽然笃定上辈子郑秋白身边没有其它野男人,但这辈子和上辈子毕竟不是一模一样,他不敢打包票,一直提心吊胆。   “刚刚有点事。”郑秋白坐在老板椅上,盯着阿良往他的香槟酒瓶里兑苏打水,“正好,我也有点事要问你。”   “什么事?”   “你家里放你去港湾,你怎么不去?”有点昏昏欲睡的郑秋白一听到这个地名可精神了,他知道霍峋能在那地方走向何等功成名就的地步,不去,真就浪费了霍峋身上的天赋。   “你怎么知道?”霍峋从没和郑秋白提这档子糟心事,“我家里人又找你了?谁?霍嵘吗?”   看来是上次他下手轻了。   “是霍嵘告诉我的。”   霍峋一边下定决心一会还要去揍霍嵘一顿,一边急切道:“我不想去港湾,但这肯定和你没关系。”   “和我没关系?”郑爷惊讶。   “对。”   “所以是你单纯不想去?”   “是,港湾那地方讲方言的多,有些学校上课都没有普通话,我去了连日常用语都得从头学起,好麻烦,而且我学不会。”霍峋表现出一个学霸不该有的消极态度。   郑秋白故意问:“那你就准备一辈子关在家里,再也不出来和我见面了?”   就这么一辈子柏拉图?   霍峋没听出郑爷的暗示,他小声说:“我让人去给你装两台电脑好么,现在有些网络聊天室,可以开摄像头了,那样我就可以见到你了。”   说到最后,霍少爷语调里还有点欢喜。   郑爷蹙眉,“霍峋,你跟我装纯呢?”   “什么纯?这样不好吗?你难道不想和我视频聊天?”   郑爷真是第一次如此鲜明的意识到霍少爷才十九岁,还是个男孩儿,脑袋根本不会转弯。   “行,怎么不行,”郑秋白乐了,“那咱俩就做一辈子的网友吧,改天你也别给我打电话了,等缘分到了,用漂流瓶联系!”   郑秋白啪一下子挂断了电话。   听到忙音的霍少爷纳闷,“漂流瓶是什么?”   京市和燕城它也不靠海呀。   绕过漂流瓶问题,霍峋脑袋转了一会,才隐约领悟到了郑秋白突然挂断电话的理由。   对方似乎也觉得,他能去港湾是件好事。   的确,去了港湾,就有见面的机会了。   可霍峋就是觉得,他如果不在郑秋白身边,大概率会发生不太好的事情。   放以前霍少爷不相信直觉,但血淋淋的前世都在那摆着了,他没办法忽视那种警醒一般的提示。   良久,霍峋只能厚着脸皮给郑秋白发求和的短信,他还想接着打电话呢。   *   郑爷这次回到金玉庭,工作时间大大缩短,基本只去最高消费的包间,且喝的酒水都是自带的香槟,香槟里兑得苏打水或者葡萄饮料。   有人对郑秋白不来预定包间这件事不满,但更多人的心情是,小郑老板可算是回来了,哪怕只在楼梯上见一面,都是极好的。   今天的香槟瓶里依旧是苏打水,倒出来冒泡泡,在光线昏暗的室内足以以假乱真。   销售经理来请郑秋白时,脸色有点不好,“老板,包间水天一色,来的是叶少。”   “叶少?”   叶聿风这两天正和他的那群狐朋狗友四处旅行,压根不可能出现在金玉庭。   经理压低声音,“是那个私生子,他今晚消费又是最高,指名一定要见您一面。” 第55章 偷窥   再次见到叶静潭,郑爷心底百感交集。   上辈子两人相处最后的时光,丧失了所有修养和伪装的叶静潭就跟一条疯狗似的,整日为了霍峋这个‘奸夫’在外面又做了什么为郑秋白奔走的事,同郑爷争吵不休。   那时候郑秋白的心境当真是恶心与憋屈齐发。   他觉得叶静潭是故意的。   扪心自问这么多年,郑秋白从没有对不起过叶静潭,哪怕叶静潭想要结婚,他都识相地主动提出分开。   而叶静潭提起霍峋时的愤怒和质疑,都像是在污蔑郑秋白的真心与人格。   到死,郑爷都觉得他和霍峋是清清白白的,都在恨叶静潭从未认真了解过他。   可现在,坐在包间里,已经彻底记起过去那些‘初恋桥段’的郑秋白有那么一点点打脸。   很显然,霍峋才是郑秋白真心喜欢过的第一个男人,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不过从时间长度来看,叶静潭还是胜出一筹。   心虚的郑爷低头打量玻璃杯里的苏打水,看挂壁的气泡一点点浮到表面,发出‘啵’一声破碎的轻响,而后才举至唇下轻轻抿了一口,姿态优雅,仿佛喝的真是什么上等佳酿。   一直以来见到郑秋白话就很多的叶静潭这次同样安静,他半合着眸子,苍白的面上有几分醉意,似乎在郑秋白进来之前,他已经一个人喝下肚不少。   这是叶静潭和旁人的不同,一般人喝多了都是上脸,脖颈耳廓都是红的,叶静潭喝越多,脸上越白,还常常因醉酒整夜心口难受,身上出虚汗,连觉都睡不安稳。   从发现这件事起,只要需要郑秋白与他一起出席的场合,主动敬酒和挡酒的都是郑秋白。   郑爷当初是真真心甘情愿,爱惜叶静潭胜过他自己。   叶静潭睁开略有浮肿的眼睛,浅浅的一道双眼皮硬生生凹成了欧式,眼底还有浅浅的红,像是许多天都未曾好好休息。   他的确很多天没睡过一个踏实的觉了,睡前疯狂运动,吞下好几颗安眠药也无济于事。   总是按时造访的梦,纷乱又真实,几乎要把他逼疯。   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是他与郑秋白之间颠倒的冷漠是真的,还是他梦中和郑秋白亲密无间相依相偎是真的?   如果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郑秋白迟早会爱他爱到足以为他去死,也无怨无悔。   明明深爱着他的是郑秋白,可从梦中醒来泪流满面的人却是叶静潭自己。   他不知道,那份痛楚究竟是从何而来。   收敛好情绪的叶静潭借着醉意问出:“郑秋白,你喜欢男人是吗?”   郑爷指尖摩挲酒杯的边缘,“叶先生今晚来,就是为了打听我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是,我想知道,你会告诉我吗?”叶静潭不喜欢男人,可除了喜欢,他无法解释自己见到郑秋白后作乱的心绪,更无法解释他如今对郑秋白回答的期待。   郑秋白不准备给予叶静潭期待,他要再一次划清两人间的界限,“无论我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都和您没有半点关系。”   无论过去怎样,他都不会再喜欢叶静潭了。   叶静潭闻言没有恼火,他只是点头,喃喃自语道:“我知道,现在的时机还不对。”   “时机?”叶静潭今天有点神叨叨的,这不是郑爷的错觉。   “你有喜欢的人对吗?”叶静潭突然像个神婆,眸光锐利地盯上了郑秋白,带着怨毒的话从他嘴里脱口而出,“但你们不可能一直在一起,他迟早会离开你,你们两个人之间不合适!”   因为自己才是最合适郑秋白的那个人。   他才是郑秋白最终的归宿!   这恶毒的诅咒叫郑爷额头青筋直跳,几乎抑制不住要揍叶静潭一拳的冲动,“叶先生,你是喝多了开始耍酒疯了?需要我联系叶家的司机把你送回去吗?”   “我没有喝多,我什么都知道!”叶静潭拔高了声音,他红着眼恨恨道:“那个人叫霍峋,对不对?”   叶静潭的梦里不只有他和郑秋白,还有一个叫霍峋的男人。   在梦里,很早之前,他们之间就见过面。   他恨这个人。   *   在家发求和短信的霍少爷最终收到了郑爷的【说人话。】,还有一条【今晚很忙,没时间,你早睡。】后,就再也没有其它回信儿了。   霍峋体谅郑爷工作繁忙,也不再发消息去打扰,转头准备下楼看看霍嵘回来没,回来就等着挨他一顿胖揍,反正霍少爷如今禁闭在身,已经不怕罪加一等了。   只可惜霍峋没等来霍嵘,等来了从娘家回来的陈禾,“蹲门口干什么呢?你大哥和老二今天晚上都有事,都不回来了,这房子里只有咱俩。”   霍少爷只好收了架势,“那我回屋了大嫂。”   “小峋,你先别回屋,大嫂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大嫂?”   “你大哥和你二哥为你看的几所学校,都不错,以你的成绩,再加上之前王教授的推荐信,肯定能够顺利入学。”   陈禾之前工作的时候是搞教育的,这几年港湾那边回归不久,他们这种人家,比起把孩子送到国外去,送到港湾,更符合政策,也不容易落人口舌,霍峋回来,还想进入体制内往高处走,也更容易。   可以说,陈禾同霍峥将霍峋未来的几种可能性都认真考虑过了,这条路是不想让霍峋去部队吃苦的陈禾最为赞成的。   “你现在还年轻,见到的事情还太少了,这出去读书,不单单是我们希望你有个正经事做,也是希望你能增长见识和阅历,能够明辨是非,判别良人。”   “你现在为了谈恋爱的事情不想出去读书,在家里叛逆大闹,你确定,这是你喜欢的人想看到的吗?”家里男孩多,又是教育出身,陈禾对霍峋这种小男生性格骤变的原因简直不要太了解。   丈夫一直不肯说明霍峋喜欢的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陈禾估摸着是很不能叫霍家人满意,但架不住霍峋就是喜欢。   这男人,既然喜欢一个人,总要能承担起责任,为对方开辟一个有希望的未来。   “你这样耗着,什么都不做,除了展现你的幼稚和无能为力,还有什么能瞧的?”   “我这样很幼稚吗?”霍少爷蹙眉。   “当然幼稚,这世上有哪个女孩愿意跟一个遇到事情只知道在家里闹腾,半点未来都不考虑的男人?这既没有担当,也没有责任,畏畏缩缩?”   “大嫂,我有我的考虑。”霍峋的考虑就是以不变应万变,这样才能安抚他那未雨绸缪的警示感应。   “你确定你什么都不做,那坏事就不会发生了?”陈禾活了这么多年,知道世事难料,有时候坏事要找上门,你就是躲进庙里也逃不过。   “倘若到时候坏事还是发生了,你难道不会觉得,正是你现在什么都不做,才叫这一切无法避免的发生了吗?”   “还有啊,这谈恋爱,最重要的是见面。”陈禾直摇头,“十天半个月不见面,你还记得她什么模样吗?”   “我当然记得!”   “但她可未必记得你!而且,万一你在家这程子,人身边出现更好的撬你墙角,到时候,你只剩下哭鼻子的份儿了。”   陈禾的二言两语击中了霍峋的要害,气鼓鼓的霍少爷回到房间,摸出手机来回翻看郑秋白发给他的两条消息,心绪如麻,直至进入梦乡,嘴角都还是向下撇的。   霍峋今晚的梦,有关偷窥,他如暗地里的老鼠,只在各种不得见人的角落偷偷瞧着,似乎生怕被郑秋白发觉。   这样的事霍峋大概也不是第一次做,他轻车熟路,能在郑秋白没有目的的视线掠过他这边时,下意识反应灵敏,一个转身藏匿在滑稽的吉祥物人偶身后,不露一点踪迹。   吉祥物背后,人高马大的男人蜷起腰来半蹲,好不滑稽。   直到郑秋白转过身去走进一家男装店,霍峋才松一口气,从那玩偶身后出来。   他打量四下的环境,发觉这地方是商场,燕城最大的商场,似乎又正逢什么节日,四下都是人,穿冬装的人。   恰好路过一面商场装饰的立身镜,霍峋正巧路过看到自己,他身上穿着的也是秋冬款的呢子风衣,一条系带垂在腰间,腿上是利落的西裤,脚上一对双扣切尔西靴,皮面锃亮。   对上镜子里眉目深沉的人,霍少爷有点懵。   这人是他,似乎又不是他。   因为霍少爷脸上少有这种满腔愁绪的深沉表情,而且这人全身都不是他这种年轻人喜欢的穿衣风格。   十九岁的霍峋喜欢皮面的夹克和高帮战术靴,哪怕是秋冬,不过也就是换羽绒或者皮草绒的短外套牛仔裤,轻便且易于行动。   这种长度夸张、看似很有派头的黑色风衣,在霍峋看来,都是港湾或海外电影里那群二四十的老男人才会喜欢的样式,又或者,是像郑秋白一般的精英小资范才爱穿。   想起郑秋白,霍峋也顾不得照镜子了,迈开长腿冲刚刚郑蝴蝶消失的背影追去。   只是追到店外,他就停下了,下意识在附近转悠起来。   霍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谨小慎微,但直觉告诉他,他现在不应该,也不能出现在郑秋白眼前。   这件事很严重,必须要遵守。   于是霍峋只能在旁边的店里,对着一排花花绿绿的女装挑挑拣拣。   导购上来夸他眼光好,介绍起霍峋手下的裙子:“先生,这条裙子是我们这一季度的新款,纯羊绒的,面料好颜色好剪裁好,马上过情人节了,买给女朋友是不错的选择,不贵,只要两千八百八十八。”   霍峋立马松手,又问:“有男装吗?”   “男装您可以去隔壁看看,我们这只有女装。”导购笑的敷衍了几分。   恰巧,拎着大包小包的郑秋白从男装店里出来了,临近情人节,商场的购物袋都换成了喜庆的大红颜色。   每单还赠送玫瑰花,大红色的袋子里插着一只玫瑰,落在郑秋白的手上,只衬得他很白,却也不显的俗气。   霍峋不知道这堆男装衣服是郑秋白买给谁的。   但他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总之那不是买给他的,别惦记了。   不信邪的霍峋看郑蝴蝶又飞进了一家卖剃须刀的专卖店,扭头进了刚刚的男装店,他眼珠一错,利落开口,“我看刚刚有个客人在这里买了很多衣服,他挑的款式不错,能拿出来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呀。”卖男装的导购一打量霍峋身上的打扮,就知道他一定是不缺钱的主,立马将刚刚郑秋白挑的长裤外套毛衣领带,全数拿了出来。   “那位客人眼光很好,看得全是我们店里的最新款,和大师联名设计的,每件都是限量。”   “他拿的什么尺码?”   “都是44到46的。”导购看向霍峋,“我看您应该得穿50到52的。”   霍峋彻底气结,扫了眼那堆衣裳,“这些我都不要了。剩下他没挑的当季款,还有你觉得合适我的,都包起来,刷卡。”   导购还以为遇上找事的了,没想到遇到了大财神,忙捧出POS机,让霍峋继续放心逛街,这些大包小包商场的人都会帮他提到车库,有需要的话,还可以留地址,送货上门。   霍峋闻言耳朵一动,又掏出卡来,“刚给我挑的那些,再一样拿一件,换成——我之前那个客人身量差不多的尺码,情人节当天送到你们这儿的金玉庭,收货人,郑蝴蝶。”   郑秋白不给他买,没关系,无所谓,霍峋不在乎,真的一点不在乎。   大不了,他给郑秋白买就是了。 第56章 情人节   这一年的情人节正好在元宵节之后。   节日氛围浓厚的燕城大街上满地烟花爆竹的残骸,夹道做绿化的榆树和杨树树干是系着顺应时节的彩灯,晚上七点之后,沿着长长的中山路连绵亮起。   树梢上还悬挂着随风飘扬的小红灯笼、红福字,不小心落到地上,正好被图喜庆的人捡走,省的节后园林部门的还得拉着清洁工一起上树摘。   临近情人节,又是周末最后一天,大街上遛弯的年轻人不少,随便走一走,入眼几乎都是成双结对的小情侣,勾肩搭背嬉嬉笑笑,甜蜜溢于言表。   只有霍峋形单影只,跟在同样孤身一人的郑秋白后面,单手插兜慢慢走。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地库,霍峋看着郑秋白打火走人,才转头找到自己的车跟上去,手握郑秋白家的地址,他半点都不怕跟丢。   果然,郑秋白依旧住在当年的老小区里,这小区如今也翻修了,门脸重整,还多了个摆设似的保安岗,只是里面没人,霍峋这外来车依旧是畅通无阻。   霍峋的车找准那棵枯萎的柳树时,郑秋白的车已经熄火停好,看样子早上楼了。   老小区前一年每单元都新装了楼梯间里的声控灯,叫住户们不必再摸黑爬楼,省的再一不留神摔个跟头。   霍峋降下车窗,偏头盯着那一层层亮起的白炽灯,每一处亮起的光芒,都是郑秋白的脚步。   这种声控灯都是节电的,亮的快,灭的也快,于是自下而上,渐渐恢复黑暗与沉寂。   可下一瞬,霍峋回忆里的二居室亮起了昏黄的暖光,这光亮依旧熟悉,仍是不符合郑秋白格调的温馨。   意识到对方已经安全到家,霍峋才放下心,缓缓升起车窗。   他给车窗留了条缝,并顺势从车前中控台里掏出了一盒七星王和一只沉甸甸的登喜路火机。   香烟叼进嘴里,霍峋单手点火的动作相当娴熟。   车前玻璃映出火机反复喷出熄灭的跃动火焰和男人唇角的火星,纯白的烟雾顺着那条缝儿溢出至室外,更多的则被霍峋吞入腹中。   尼古丁和酒精的作用其实尤为相似,给人敏感挣扎的心和脑蒙上一层安抚的纱。   滴滴声响个不停的电话叫霍峋停止继续吞云吐雾,将烟雾掐死在烟灰缸里,他低头抬手打开滑盖手机。   打电话的人是他下属,对方上来便俏皮道:“老細,Happy Valentine’s Day啦。”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霍峋苦笑一声,“唔開心。”   “既唔開心,不如早啲翻嚟,”龙床不如狗窦,燕城再好,那也不是他们霍总的港湾天地,“你嘅新年假已經over,但係你一直拖延戰術唔翻,發俾你嘅工作Email有某睇到,好重要啊!”   老板看似风光,其实就是给自己打工的马仔,霍峋如今一年到头连新年假期都要节省着过,平时的双休和固定节假日,更是想都不要想了。   “Email今晚復你。”   “咁順手同你book機票,聽日後日定係大後日?”下属做好预期管理,只给霍总几个选择,想继续拖延,都没有第四选项,“大後日。”   归期定下,下属欢欢喜喜挂断了电话,霍峋叹气,又想叼一只尼古丁来灭火。   情人节不是法定假日,还正巧赶了个周二,但依旧没有熄灭情侣们庆祝的决心,这燕城好一点的饭店酒店早就座无虚席了,尤其是布景好又有氛围感的西餐厅,提前一周就有人打电话订座。   好在阿良体贴入微,知道他家郑爷肯定很忙,于是一早订了燕城电视塔上的西餐厅,三百六十度观景台,尽情欣赏燕城夜晚并不算太美丽的景色。   原就在为项目上的事情头疼的郑爷一听这个,眉毛都要飞起来了,他如今忙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别说只是情人节了,就是天王老子节都没空过。   甚至郑爷今天一早已经在办公室同叶静潭吵过一回,两人都算不得好心情,于是,郑秋白早早放在后备箱的礼物都不愿意这时候拿出来送叶静潭。   立人集团新项目属于四环外县区的农用地改造,项目进展近半年,搬走住户的农家土房子都推干净了,甚至一期工程都已经建起七层楼房主体,就差外墙了,但这另一半的地面上,却还剩下几家屹立不倒的钉子户。   这些人就是说什么都不肯搬,哪怕是提高了拆迁补偿,也不点头。   为此,集团派过去谈判的员工和那几家人起过许多次冲突,一个员工更是被打的头破血流,刚过完年就进了医院,家属哭哭啼啼的,不是郑秋白叫人安抚的及时,估计就要闹到公司门外了。   做房地产,遇上钉子户这种事情,有常规手段,也有不常规的手段,尤其还是立人集团这种大公司,用了多少年多少钱打通了上下多少人脉,此刻就是拿来大显神威的时候,动动手指,就能叫普通人连话都说不出来。   郑秋白同叶静潭吵起来,就是不同意用这种强制手段,他的主张是派出去的员工根本没有了解那些人的需求,这才会一次次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倘若那是要狮子大开口的钉子户,早就在提高赔偿款项的时候点头松动了。   “那你想怎么办?继续讲理?秋白,你在和我开玩笑吗?”叶静潭冷着一张脸,“不管他们想要的是什么,那压根就不是一群能讲道理的对象,同样,不管他们想要的是什么,我都不准备再给了,这样下去只会浪费时间。”   “董事会已经有人在催了,难道你要看这个项目被别人抢去吗?秋白,做好这次改建,以后城东那块政府地皮就都好谈了,我们不能失去这次机会,你知道该怎么做,对吗?”   郑秋白沉默,其实他不止一次觉得叶静潭太过急功近利,但他无法指责对方,因为他很清楚叶静潭如今的偏执无外乎来自于缺失的安全感。   他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就像郑秋白年轻时候一般。   情人节当天,郑秋白带上阿良出差,他亲自站到了四环外那一片被推干净的平房废墟前,看着伫立在废墟里的几栋小土胚房,良久,他迈步从不太平整的碎石山上走下去,往深处的土胚房走。   几户土胚房的住户对他们这样西装革履的人都已经恨得牙根痒痒了,但郑秋白并不在意,叫阿良搬了后备箱的米面粮油过来,又扬起笑容,无视那些人目光里的厌恶,说明来意。   阿良身心全在他家郑爷的安危上,搬东西时没留心,连带着郑秋白给叶静潭买的高档衣服、巧克力与男士剃须刀都拎了出来,包装精美的纸袋子连同米面花生油一股脑堆在沙土地上。   郑秋白扫了一眼,看见那堆系着漂亮丝带的袋子目光微顿,却没有太多停留,依旧笑容得体,“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和公司无关。”   见没人动,郑爷主动从包装袋里掏出一盒巧克力,将上面的贺卡抽走揉进手心,蹲下身,整盒递给了一个躲在母亲身后的小男孩。   小男孩没见过这种东西,问:“这是什么?”   郑秋白盯着对方怯生生的眼睛,轻声道:“小朋友,这是巧克力,甜的。”   这一盒精美的巧克力是郑秋白自学来做的,从可可豆原材料发酵一直到调配好的可可液冷藏成型,耗费了郑爷一整个周的时间。   但巧克力做完其实郑秋白就后悔了,这种事情有点太幼稚了,并不符合他们如今的年纪,更何况,叶静潭也不爱吃这种东西,恐怕就算送出去,对方也不会多看两眼。   不过现在,因为这一盒巧克力,郑爷和阿良被请进了土胚房,甜滋滋的巧克力恰到好处俘获了小朋友和女人们的心,还算没有白做。   闲聊间,郑爷才知道,这几户土胚房都是沾亲带故的人,从好几代之前,就住在这地方上了,不远处的山坡上,埋着他们家族的祖坟,一家老小都留在这里,是为了好扫墓,好祭祖,也是有家的感觉,不想散开。   加上家里的男人大多都出去打工了,留下的女人以侍弄山里的菜地和梨子树维生,偶尔做点周围厂子的计件工补贴家用,倘若搬到城里去,那就是祖坟也抛了,田也荒废了,还没有维持生计的工作了。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日子已经是他们一直以来习惯的生活了,而城里的生活,住楼房的生活,对他们而言是天方夜谭,几乎不敢想象的。   “不论你们公司的人怎么来讲,都没用,我们不搬,也不要你们给的钱和房子,你们别扒我们的房就好。”   离开时,阿良直跟郑爷说这群人傻,什么都不懂,拆迁分明是发财的大好机会,现在不答应,以后且等着后悔去吧。   郑秋白望着车窗外,没有应声。   这些人不同意的原因是混杂的,归根到底是愚昧和无知,固步自封的愚昧,见识短浅的无知,可这种金钱近在眼前还不为所动的愚蠢坚持,竟然让他都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路程过半,郑秋白将阿良定好的饭店地址短信发给了叶静潭,他希望和对方能够再好好聊一聊,寻求更合适的解决办法。   只是直到晚上,叶静潭都始终没有回复他到底会不会来,最终郑秋白在电视塔上的高端西餐厅独自坐了很久很久。   餐厅的服务生在情人节这天自然忙的热火朝天,临打烊休息的间隙,才有空谈起今晚的八卦,除却有人求婚、有人点了演奏团奏乐为表白助兴。   当然,这其中,还有两位独特的男士叫人记忆犹新,“他俩一边一个,一个长得简直俊得要命,还有一个帅的吓人,这样的男人,还都没有女伴,像是被放鸽子了,独自坐了一整晚,一个对着落地窗看窗外,一个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都想,要不把他俩凑一桌,省的看起来那么落寞。”   托私家侦探的福,霍峋这个餐厅的座定的相当好,加上他视力绝佳,恰巧能看到郑秋白靠窗的背影,借着窗子的倒影,他甚至能看清郑秋白表情淡淡的面孔。   被放鸽子还这么淡定?   霍峋咬牙,他反倒恨不得把手里的餐单撕成碎片,就好像在手撕那个不知道珍惜的人。   与霍峋对郑秋白被放鸽子的气愤不同,郑爷很淡然,他早就习惯了叶静潭各种小脾气的尿性,只剩下包容和无感。   餐厅打烊前夕,郑秋白已经独自喝完了提前预订的一整瓶高级干红,剩下满桌没动过的餐食,郑爷摸了摸自己略有发烫的脸,起身叫侍应生拿来外套穿好,准备离开。   远处蹲守的霍峋立马拉高了脖颈上的黑黄格子围巾,挡住半张脸,跟了上去。   情人节,大街上的出租车都被着急去旅店的情侣打光了,叫阿良放假回家陪女朋友的郑爷也没有司机,倘若叶静潭在,两人之中至少还有一个能开车,毕竟叶静潭不喝酒。   现如今就剩郑爷一个孤零零站在马路边,他直想吐,刚刚没胃口,一口菜都没吃,空着肚子只喝酒了,又喝的太急,一杯接一杯,现在上头了,眼前冒星星。   一道颀长的黑影出现在郑秋白眼前,郑爷抬头,发现这人戴着墨镜,黑黄格子的长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活脱脱一个蒙面盲人。   郑秋白直起身子想绕开这位盲人,对方却拉住他,嗓音怪异道:“这地方打不上车,我有车,你走不走?”   原来是拉客的黑车司机。“走。”郑秋白点头,他也不怕自己被打劫,在燕城,敢抢他算是不长眼也不要命了。   黑车师傅开到跟前的车粗略一瞧是辆宝马七系,对此,郑爷揉了揉眼睛,觉得酒都要醒了。   还没等他再次确认车型,戴墨镜的黑车司机已经降下车窗,催他上车。   酒精壮胆,郑秋白也不考虑这二百万的宝马在燕城跑黑出租到底有多奇幻了,他现在只想休息,但理智还是让他坐上车后,张口说了个酒店的名字,那地方离公司近,顶楼有他常年租住的套间儿,比回家方便。   开车的霍峋看着后视镜直心酸,他当郑秋白开口去酒店是准备继续赴约,于是默不作声把油门踩到最高。   靠着车窗迷糊的郑爷蹙眉,车里的被暖气烘发的味道叫他愈发想吐,“师傅,您在车里抽烟吗?”   霍峋压着嗓子回:“偶尔,今天没抽。”   “那麻烦开下车窗,我喝多了,想吐。”这车里的烟味儿不是郑秋白习惯的那几种烟草味,有点奇怪,总之郑爷很不喜欢。   后车窗嗡嗡降下,冰凉的夜风吹进来,空气清新多了,郑秋白也舒服多了。   霍峋将人送到酒店,郑秋白从钱夹里掏出一张簇新的百元大钞递过去,“别找了。”   “要我送你上去吗?看你路都走不好了——”霍峋围巾下的脸气得和人民币一般红。   “不用了,谢谢,您快去跑活儿吧。”郑秋白迈开腿下车,酒店的门童和大堂经理都认识他,当即一口一个“郑总”的围了上来。   完全没有霍峋下手的机会。   霍峋转头到大厅也给自己定了一间高级行政套房,又向前台打听起来,他说自己看刚刚进去的郑秋白很眼熟,似乎从前有过几面之缘。   前台闻言顺势和他聊起来,“那位是立人集团的郑总,他们公司好几个高层在我们这儿都有固定套房,忙起来回不了家,就来这对付一晚,换洗衣服什么的。”这家酒店,有立人集团的入股。   “他经常住这儿?”   “郑总来的还挺多的,他好像原本住的离这边比较远,有时候应酬喝酒了,没办法开车,就到我们这来。”   霍峋默默听着,伸手接过自己房卡。门童上前询问霍峋是否需要泊车,霍峋点点头,刚递出车钥匙,他又想起什么,转身向外走去。   从车厢里摸出两包七星王和一把火机,霍峋才把车钥匙交给门童,“麻烦了。”   重新回到酒店大堂时,霍峋想都没想就把手上的东西丢进了垃圾桶,银制火机落地咚一声,很响。   即使过去这么多年,郑秋白的喜欢与不喜欢,他还是一眼明了。   住进宽敞行政套房的霍峋一晚没睡,他第二天中午的飞机,早上要开车前往京市,而他还答应了下属回到港湾前回复完所有的工作邮件,最终为募投管退的种种事项忙的几乎不可开交。   待他合上沉重的笔记本时,窗外已经升起了冬末的朝阳。   情人节结束了。   他该离开了。   郑秋白直到情人节后,才收到了从金玉庭辗转送到他手上的奢牌男装,袋子上绑着漂亮的丝带和已经有点蔫的玫瑰花。   金玉庭早两年就已经关停了会所项目,如今只剩下酒店住宿和两层餐厅还在营业。   郑秋白很少再回去,也很少再有所谓的追求者看准日子给他往那地方送东西了。   打电话过来的薛柔现在是金玉庭的酒店经理,她道:“也不知道是谁送的,没有留名,只有一张贺卡,上面写着郑蝴蝶收,还是商场统一派人送来的,我说让他们原路退回,可他们说,买主说无论如何都不接受退款,如果您不喜欢,就自行处理。”   薛柔没办法,只能叫人给郑秋白送到集团去。   “我知道了。”郑爷随手打开两个袋子看了看,里面的男装都是上次他在店里看过却没挑的,其中有条黑黄格子的围巾很扎眼。   他把围巾拎出来,面料厚实,托在手心里沉沉的。   原本不知道是谁送来的衣服,郑秋白不准备穿,但这条围巾有些眼熟,也不比他挑给叶静潭那条难看,于是郑爷下意识留在了手边。   这条围巾陪着郑秋白走到了初春。   四环的钉子户最终还是被清理了,叶静潭找来的这伙人足够缺德,上山将人家的祖坟掘了,还把菜地和春天即将挂果的梨树彻底糟蹋,又每夜上门砸门砸玻璃,报警也无果,没人出警,最终逼得人不想搬也要搬。这件事郑秋白知道的很晚,毕竟他和叶静潭之间已经冷战长达两个月,从情人节开始,两人之间的交集仅限于例会和集团会议,私下再没有见过面。   叶静潭一直怪郑秋白处理的不够及时,还需要他亲自动手。   郑爷对此并不恼火,他对叶静潭从未真正生过气。   就像他小时候寄居在叶家曾有过的自卑和难堪一样,他相当理解叶静潭如今冷漠坚硬的表现。   他那时也以为,他和叶静潭是尤为相似的两个人。   他们同样有内心深处的伤口,是可以理解彼此的。   但郑秋白也会累,他面对叶静潭时,总觉得张口说话都很累。   原来爱情不止会让人痛苦,还会让人疲惫。   好像,他有过的感情都不够轻松,也不够开心。   郑爷这一次,再度想放弃这份令他逐渐疲倦的感情。   麻木比痛更叫人失望,到最后,竟然连那究竟是不是爱都分不大清了。   *   五月初,四环工地几幢建设好骨架的居民楼拔地而起,只差封起外墙。   郑爷带着一行下属检测工程质量,满工地的建筑工人和包工头都严阵以待。   走到三楼时,郑秋白站在墙边去勘测墙体水平度,他没留神,背后闯出来一个带着红帽子的黝黑工人,眼神愤恨,一把将他推了出去。   变故突然,除却那句“去死吧!”以及阿良的惊呼,郑秋白什么都没来得及听清。   他悬空飞出去的身子在横叉出来的钢筋架上重重砸了一下,只觉得下半身有着四分五裂的痛,而后脑袋便磕到了沙土地上,失去了全部意识。   从这一刻起,郑秋白陷入了漫长的遗忘和失去。 第57章 婚恋自由   郑秋白被工人从高处推下,坠楼重伤,当场失去意识,原本有序的人群立马成了一堆乱哄哄的蚂蚁,有人打电话报警,有人叫120,还有人紧急联系公司。   救护车呼啸而来又呼啸离开,眼看警车也要来了,凶手却压根没想跑,被员工一哄而上当场扣押时,嘴里还在骂骂咧咧,言辞激励地诅咒这狗公司里的一众狗高层。   敢掘了他们家的祖坟,还夜夜上门折腾,将他们家老人孩子吓出了病,这事,就要血债血偿。   毫无疑问,这是寻仇,是蓄意伤人的恶性事件。   警车好不容易赶到二环,却被提前到场的专业律师拦住,“就是一个职员被打破了脑袋,我们不准备追究,会私下调节。”   在郑秋白被推进抢救室做心肺复苏时,立人集团的公关将封锁消息做到了极致。   公司内部通用邮箱严禁讨论今天的突发事件,甚至加上了信件屏蔽词;燕城各种大小报刊、本地的卫视台记者电话采访更是一律回绝,绝不能走漏风声。   毫无疑问,这件事一旦曝光,它的前因会影响企业形象、影响政企之间的后续合作,后果则会让一年后要出售的楼盘蒙上寻仇杀人的阴影、跌破可预估的楼盘价格、损失股东们的利益。   闹大,不划算的。   做房地产的,哪家楼盘没出过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哪家楼盘没死过几个人?   没必要大惊小怪。   为此,叶董事长找来了叶静潭,他直接问:“这次的事情,是你的主意还是秋白的主意?”   “是我。”叶静潭垂下头,“我已经吩咐了公关和律师不要把事情闹大。”   叶董事长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这个儿子,眉宇间每一道皱起的痕迹,都彰显着他的不满,“马后炮有什么用!做这种事情都不知道清除后患?你也太蠢了!”   “现在这件事必须是郑秋白授意的,叫那伙人以为他们寻仇寻对了人,只剩下安分和解一条路,懂不懂!”   叶静潭最终没有反驳,他按照叶老爷子的吩咐,派律师去和那些钉子户商谈和解,自己则坐进了会议室和高层们开会。   这件事终于定性,坐实郑秋白处理问题方式不当,激化矛盾,最终导致惨剧的发生,这算是自食恶果。   为了降低对集团声誉的不良影响,且因为郑秋白如今没有负担责任的能力,公司将出面同义愤填膺的‘加害者’达成谅解与和解。   会议室的高层大多没有意见,他们没有跟进这个项目,不清楚来龙去脉,但看郑秋白这几年跟着叶静潭做竞拍圈地皮时雷厉风行的急躁手笔,做事太过激进,最终落到这个田地,也合情合理。   只有叶聿风闻言狠狠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小叔的鼻子开骂:“叶静潭!你他妈是法官还是圣母?坐在这儿嘴一张就大赦天下了!?”   “郑秋白有没有错等从抢救室出来,自然有法律审判他,用不着你在这装青天大老爷!今天这事明摆是蓄意杀人!杀人偿命,你懂不懂?和解?我和解你妈!”   “叶聿风,这不是你胡闹的地方,住嘴!”   “该闭嘴的是你!”叶少爷彻底恼火,也不顾这是会议室,冲上去拉起叶静潭的领子就是一拳头,“艹,怎么死进医院的不是你!”   叶静潭没有还手。   可惜叶聿风只来得及挥出一拳,就被其他股东和高层一拥而上团团围住,拉起偏架来。   最终被气哭的叶少爷扭头出了会议室。   前往医院的路上,他给叶老太太打了电话,“奶奶,现在该怎么办?”   叶老太太也只能叹气,她清楚这件事无异于放弃了郑秋白,但比起一个连姓氏都不相同的养子,集团的利益更为重要。   叶聿风赶到医院时,提前被叶家知会过的医生带他到办公室谈郑秋白的具体情况:“人刚从抢救室出来,已经送进ICU了,目前情况不太好,我们几个科室的专家会诊后,决定的治疗方式有几种,我结合实际情况跟您分析。”   郑秋白自三楼下坠时,被半空中横叉的钢筋拦了一下,下半身肢体的骨折情况最严重,腹腔还有疑似多余性腺的创伤性出血,最坏情况可能需要手术摘除。   上半身断了几根肋骨,有少量内脏出血,头部虽然有安全帽保护,但颅内CT看还是存在一些血肿,这就有点危险了,可能会影响大脑功能。   医生说的治疗手段、使用药物、手术进行顺序,叶聿风压根听不懂,也分不清,他一边签署那厚厚一叠知情同意书,一边对医生道:“别的我不在乎,只要你能治好他,用什么样的方法都行,必须治好他。”   医生对于这种孩子气的话,也只能说‘会尽力’,他打不了包票。   ICU门口日夜不分,总是坐满家属,以防有什么万一,医生从里面出来找不到人。   叶聿风没办法日日都在这里待着,于是找了几个叶家的下人倒班儿。   其中有叶伯,老爷子都快退休了,却偏要来。   再加上基本上每天都来守着的阿良,郑秋白的看护团成立了。   ICU也有固定探视时间,亲属可以进去,但叶聿风只进去过一次,见到被包成木乃伊浑身插满各种管子的郑秋白,他不敢认,也不想认。   扭头出去后,想弄死叶静潭的心前所未有的强烈。   *   霍峋是最晚知道这件事的人。   他和私家侦探一直用单独的国内电话联系,这次出国带着下属同几家海外预计被投的科技公司创业团队做深入了解,他忘了给这个隐秘的号码加上国际通讯服务。   落地港湾机场那一刻,另一只电话才收到那些迟来的简讯。   霍峋已经不记得他看完那些消息时候的感觉,他没有登上离开机场的VIP接驳车,转头抛下助理马不停蹄赶到了咨询台。   只是当天回到内地的机票都已经售空,哪怕是廉航都已经要等明天下午,预订一条单独航线的私人飞机更要提前许久申请,有再多的钱也无法破例。   最终,已经很久没跟霍家人联系的霍峋破天荒打给了霍峥求助。   他需要能今晚就能回到燕城的方式,他需要一架能够迅速起降、可以无视两地之间航空管辖的直升机。   第一个见到霍峋的人,是夜班看护的阿良。   阿良太久没合眼,加上霍峋如今气势不凡变化非常,猛一见到还有点不敢认,半晌才指着对方诧异道:“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而霍峋也不是应当出现在医院里给郑爷探病的身份。   毕竟他们,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联系了。   霍峋不答,竭力抑制着喉咙中的艰涩发问:“他还好吗?”“不好,”阿良叹气,实话实说:“好几台手术都还没做,医生说有时候他也有意识,但要持续打安定麻痹,突然醒过来,身上太痛,可能遭不住。”   霍峋听着,只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也在隐隐作痛。   他错了。   真的错了。   到底为什么不能早点低头呢?   到底为什么要等一切无法挽回才后悔呢?   工作日程紧凑,下属以死相逼,霍峋只能短暂留在燕城几天就必须回港湾。   期间他见过哭鼻子的叶聿风,但没搭话,转头和郑秋白的主治医师取得联系,将所有的病例和检测报告整理出来。   一式三份,一份发往京市医院,一份寄给国外的霍淳,还有一份送去港湾几家先进的外资医疗机构。   最先进的治疗方法和药品,都被霍峋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折腾到了国内。   霍峋也见过叶静潭,这个自私的男人每次都只远远站着,好似避嫌一般,如果不是阿良提及,霍峋都要以为这只是个过路人,而非郑秋白如今的情人。   两人都清楚彼此的身份,却从未有过主动的交谈。   霍峋时不时就要回港湾,回来偶尔意外碰面就当看不到,叶静潭同样极少上前,更没有大吵大闹上来驱逐霍峋这个‘第三者’的意思。   或许是因为霍峋所做的一切在郑秋白身上看到了好转的结果,他们没有起过明面上的冲突。   郑秋白正式离开ICU进入加护病房,是在过年前。   躺的太久,又注射了太多安定类药物,他的脑袋的确不太好用,对外界的刺激反应比较迟钝木讷,不太会讲话,白天往往醒不了多久就要睡过去。   医生说这和之前大脑里的血肿有关系,需要时间慢慢恢复。   霍峋这次来时,带了两个握力球,他听港湾的康复医生说,训练手指可以带动大脑运转。   只是郑秋白的手不听话,没有劲,指节都是瘫软的,要霍峋的掌心托着他有些枯瘦的手,才能慢慢转起那一对沙沙作响的塑料球。   有时候郑秋白只看球,有时候他也会抬眼看霍峋,对上一双期待眸子,郑秋白的眼神依旧很木,对霍峋的呼唤没什么反应。霍峋觉得,如今的郑秋白只醒过来了躯壳。   不过他依旧坚持不懈,喋喋不休,希望吵醒真正的郑秋白。   他原本就有好多好多话要讲,他们已经错过太久了。   某一个夜晚,睡了很长一觉的郑爷终于睁开了眼,头脑里不算连贯的记忆和陌生漆黑的环境让他感觉恐慌,下意识想要起身,却觉得浑身无力,而下半身分毫不听使唤。   两只塑料球被他上半身费力的动作从床栏的缝隙碰掉,在地上骨碌碌滚远,郑秋白下意识去够,却差点栽倒到床下。   噪音吵醒了在外间看护的人。   灯光大亮,郑秋白忍不住蹙眉垂眸,“你们是谁?我这是在哪?”   这次醒来,郑秋白的常识测试和反应测试都顺利通过,他不再是没有自主意识和行为能力的病患了。   在听到医生说,他下半身有很高的几率终生瘫痪时,郑爷觉得,他应当还没睡醒。   这是一场噩梦,再睡一觉就能彻底醒来了。   闭着眼一觉到天明,郑秋白见到了忠心耿耿的阿良,见到了不对付的叶聿风,见到了哭哭啼啼的薛柔,可他的腿依旧不听使唤。   郑秋白无法接受他就这样半身不遂了,他才二十三岁,大好时光,难道就要和轮椅相伴终生了?   不行,他一定要重新站起来!   阿良闻言,削苹果的动作一滞,立马跑出去找医生了,“救命啊医生!我家郑爷怎么觉得他今年才二十三岁啊!”   郑秋白今年已经二十九了。   “记忆错乱也正常,再观察观察。”医生如是道。   的确,这些年鸡零狗碎的事在之后几天,郑秋白都一一记起来了。   但他也迟迟没能记起来一些东西。   比如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叶静潭。   “你是谁?”   “你不记得我?”叶静潭怔在原地,满眼都是不可置信,他预想过郑秋白醒来会恨他骂他,却没想过这个人会忘记他。   “我该记得你吗?”郑爷挑眉,“既然忘了,那我们之间应该就不是多重要的关系。”   “你还病着,我去找医生。”   “?”   叶静潭去找主治医生的间隙,郑爷总算想起问问阿良,那人是谁。   “您真的不记得了?您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他啊!您当初多喜欢他啊!他就是个不要脸的白眼狼!”   阿良直跺脚,他们郑爷这辈子的包容和爱都用在叶静潭那小瘪三身上了,养儿子也不过如此!   “我喜欢他?”郑秋白反问,脑海里却出现了些零碎的画面,“好像是这样,我喜欢他。”   好像还喜欢到,可以为他去死。   真是好伟大的爱情。   郑秋白脖颈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左手转着握力球的郑爷忍不住深呼吸,一瞬晃神,脑海里却突兀浮现出一个不像叶静潭的颀长身影,一个没有脸的身影。   那这是谁?   郑秋白脑袋有点痛,却想不起那张模糊的脸。   既然记不起来,就应该不是太重要的人。   郑秋白理所当然这样想。   心却莫名其妙空落落的。   叶静潭的确是个白眼狼,自从郑秋白恢复神智,他就把阿良派回家带薪休假,又买通了病房里所有的看护,不许他们当着郑秋白的面提起霍峋这个人,甚至聘请了保镖,守在康复楼外。   霍峋将这半个月的工作整理完,从港湾飞回来陪郑秋白,得到的就是这个待遇,他总算领悟到了叶静潭这贱人的阴招。   两人在立人集团的会客室里见面,霍峋怒火中烧,“你什么意思?”   叶静潭一反常态,刻薄至极,“我什么意思?当第三者还上瘾了?你有什么资格到这来?”   “还有,你以为郑秋白会想见你吗?实话告诉你,他连你是谁都不记得。”   霍峋气得胸口生疼,决眦欲裂,失去了体面和教养,“你放屁!”   于是叶静潭亲自带霍峋去了医院。   郑秋白如今一天二十四小时,有一半的时间都耗费在康复训练室里,他执着地想唤醒自己的双腿。   复健的路总是辛苦的,不小心摔得浑身青紫,汗流浃背到虚脱都是寻常事,但只要能重新走路,这一切都值得。   被看护推着轮椅离开康复室时,郑秋白见到了站在门口的叶静潭,“你怎么来了?”   叶静潭接过轮椅,口吻自然,“今晚不用加班,过来陪陪你,今天怎么样?”   “老样子。”郑爷颔首,垂下眼睑检查自己胳膊上的淤青,今天摔的实在有点狠了。   不过他没有和叶静潭诉苦撒娇的想法,好像他们两个人之间,到不了这样亲密的氛围。   应当是认识的太久,已经是老夫老妻了,自然没有新婚那种激情。   “家里阿姨给你炖了补身的汤,一会晚饭多喝一些。”   “嗯。”   下一秒,转动的轮椅同伫立在走廊左侧的霍峋擦身而过。   郑秋白眼神平静,无动于衷,好似根本没有看到他。   或许是没认出,或许是不记得。   但不管怎样,霍峋又一次,被郑秋白远远抛在了身后。   燕城傍晚的暮色如血一般赤红,亦如霍峋的眼底。   *   霍少爷这次从冗长的梦里醒来,坐在床边沉默了许久,最终擦干净鼻涕眼泪,起身出门找霍峥。   “我去上学。”   他该去上学,也该去港湾,但在这一切之前,他要先把叶静潭这个害虫解决掉。   他得确保,他的未来里,一定会出现郑蝴蝶。   霍峥一开始还以为霍峋说去上学是在糊弄自己,没想到这小子很快就写好了大学申报的自我介绍,又联系上之前的教授拿到了推荐信,有条不紊,动作迅速,好像突然之间换了个人。   不过霍峥还是要把人叫到书房来交代几句,“别以为放你出去读书,我就管不到你了,你在外面做什么我都门儿清!等你的书读完回来,也最好给我收心,别再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   “我没有鬼混。”霍峋目光沉沉,“而且我只是去读书,不是去回炉重造,再说有些事已经长到根儿上了,就是重新投胎也改不了。”   “大哥,这件事注定是这样,你们能接受就受着,不能接受我可以不再回来碍你们的眼。”   霍峋上辈子一个人在港湾生活了那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孤独,适应了孤独,半点不惧。   霍峥被小弟这一番话气的四处找降压药,陈禾去给他倒了杯水送进书房,“至于吗?霍峋喜欢不就得了,现在都讲婚恋自由,只要不是个差二十岁离婚带俩孩子的,我看都行!”   “我巴不得他找个离婚带孩子的!”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我说的是实话,那样他好歹还能当个爹!”   俩公的凑一起拱被窝,十年也拱不出个蛋来! 第58章 求婚   燕城的六月仿佛蒸笼,拂面的风像是火热的巴掌,偶尔淅淅沥沥下一丁点阵雨,还没来得及润泽万物,就被大太阳烤干,不见踪影。   郑秋白从小就既怕冷又怕热,冬天空调暖风要从十一月开到三月底,夏天的冷风则要从五月底吹到九月底。   不过,夏天对他而言,还是比冬天更讨厌,今年的夏天尤其。   因为赵院长特意叮嘱这位看起来非常不靠谱的准爸爸,哪怕天气很热,也切记不能对着风扇和空调猛吹身子,要注意保暖,更不能贪凉不忌口,吃太多生冷的食物,这对肚子里的宝宝都没好处。   夏天和保暖这两个词在郑爷看来,明明是南辕北辙八竿子打不着干系,怎么赵泽霖就能这样理直气壮将它俩牵扯在一起。   可惜没办法,医嘱是要听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的缘故,今年夏天,郑秋白比往年更不耐热,稍微一热他就觉得心口烦躁,连带着脾气也变得如这夏日炎热气候一般火爆。   就如前几天喝多了断断续续当着他面讲疯话的叶静潭,直接被郑爷叫保镖撵出了金玉庭。   这还真是个先河,无论是把客人赶出去,还是郑老板第一次在营业时间失去了好颜色,整晚都蹙着眉,不带半点笑模样的大显神威。   跟一个喝多了酒疯子一般见识,郑爷对此半点歉意都没有,也不觉得他是小题大做了。   要知道,他和霍峋能不能走下去,还轮不到叶静潭突发神经似的来指手画脚。   按上辈子的时间线,郑秋白和霍峋认识的时候,叶静潭还不知道在哪块儿地方上窝着等郑秋白多看他一眼呢。   至于叶静潭那副偏执的样子,明摆着是记起来了些有关上辈子的过往。   郑秋白对此毫不在意,也觉得正常,他这样的垫脚石都能重活一次了,还不许那被世界偏宠的男主角点亮些特殊的金手指吗?   可叶静潭就是记起来也没用,郑秋白很满意他如今的生活。   除非他突发恶疾病灶入脑,不然是绝对不会再走一遭回头路、心甘情愿成为个没什么脑子的陪衬物件。   郑爷也不忘大度地奉劝叶静潭,倘若真的记起来了,不必心怀愧疚,也不必感念过去。   说再多废话,都不如早点去找最终能修成正果的另一位主角,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痴人说梦。   喝多了的叶静潭有没有把这些话听进去,郑秋白不知道,但是自那天起,他清闲了好一段日子,不必再见到叶静潭那张惹人烦的脸。   令人不快的盛夏,也总该迎来一些好消息。   比如霍峋总算听人话,决定去港湾读个硕士,这段时间正在忙着对接港湾学校的导师,说不定还要飞到港湾去面试。   霍少爷还按照先前说的,订购了两台电脑送到燕城,工人上门安装,一台装在郑秋白的办公室,一台装到家里。   两台都带摄像头,可以用当前正流行的聊天室视讯,满足了霍峋想和郑秋白做网友搞网恋的小心思。   只是这年头,电脑摄像头的像素普遍不高,更没有提高清晰度、一键美颜的功能。   再昂贵的设备,浮现在屏幕上的面孔也是模模糊糊隐隐约约,万一网线不好使突发故障,还会把人卡成像素块怪物,五官比例失调,面孔失真丑陋。   每当这时,用叉子吃葡萄,顺便祈祷肚子里的宝宝有一双乌黑大眼儿的郑爷就会主动偏开视线,转头通过阿良放在他办公桌上的小镜子,欣赏自己的脸。   老话说,怀孕期间,最好不要看丑东西,不然会影响肚子里宝宝的长相。   越想生个好看的宝宝,孕妈妈越要多看漂亮的东西,这谁又能漂亮过郑蝴蝶?   三十三岁的郑秋白尚且风韵犹存,面都不用露,就能叫霍峋心甘情愿给他花上百亿,这二十三岁的脸,杀伤力可想而知。   霍峋当然觉得视频那头的郑秋白怎样都好看,就是只给他看侧脸,“你怎么都不正眼看我。”   “有点忙。”郑爷忙着给葡萄剥皮,“学校的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我大学期间的绩点很高,加上之前教授的推荐信,意向的导师对我还算满意。”霍峋上辈子就在这位学术大拿手下读的研,课业成绩要求比较宽容,比起数据模拟操盘,对学生的实践成果更为看重。   这也算是霍峋上辈子能够早早创业的一大契机。   “顺利通过就过去好好念书。”郑爷光听就知道霍峋的研究生和叶聿风那档子用钱砸的全然不一样,专业性学术性都有要求。   估摸着也不会像叶聿风读书时候那般轻松惬意,随随便便就打个飞的回来见那堆狐朋狗友。   简而言之,霍峋应该会很忙。   到时候自己和霍少爷估计就真要成为漂流瓶联系的网友了。   “你好像很希望我去念书。”不仅如此,郑秋白看起来一点不想念自己,甚至不想多看他两眼。   获得上辈子记忆加持的霍少爷没有上帝视角,他并不能确定叶静潭究竟是什么时候、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伎俩叫郑秋白移情别恋的。   所以霍峋现在心里压根没底儿。   他只怕在郑秋白眼里,如今他们两个人还不能算是确认关系,叶静潭那个小贱人万一就是比他更得郑蝴蝶喜欢,那就坏菜了。   “能出去读书是好事。”郑爷口吻很老道,像是霍峥那个年纪男人才惯有的讲话方式,“你这个年纪也就该好好读书。”   郑秋白算盘打的好,他觉得,倘若他和霍峋就这样磋磨下去了,那正好借着霍峋在外面读书的空档把孩子安稳生下来。   生下来之后,借口就好找了。   到时候怎么样都是郑秋白一张嘴胡诌,这小婴儿就是他的崽,父不详,霍峋能忍就忍,忍不了就散。   要是忍得好了,等霍峋和孩子一起长大,等霍家态度明朗,说不定有郑秋白大发慈悲提拔霍少爷当孩子爹那一天。   但现在不成,郑爷心里也没底。   万一霍家不同意他生下霍峋的孩子呢?   万一霍峋压根不喜欢孩子也不想要孩子呢?   万一霍峋就只是现如今一时上头,压根没有承担孩子的能力和责任心呢?   那最后受伤的,不单单是郑秋白,还有他肚子里无辜的孩子。   “谁说什么年纪就一定要做什么事?”霍峋觉得郑秋白说的这是歪理。   去掉外表,霍少爷现在内里的芯子,可已经足足二十五岁了,才不是十几岁的小屁孩子。   倘若郑秋白乐意和他远走高飞,一起到港湾去,霍峋压根不需要的用念书做借口,去换取暂时的自由。   “再说了,我这个年纪,结婚当爹的也不是没有。”郑爷眼皮一跳,“这么说,你还想当爹了?”   “我就随口一说,打个比方。”霍峋没那么痴心妄想,他只想郑秋白健健康康的,能同他在一起很久很久,这就够了。   至于以后两人之间有没有孩子,不重要。   没孩子,养两条狗也是一样的。   “那就是不想?”   眼见郑蝴蝶唇角的弧度消失了。   敏锐起来的霍峋有种这个问题无论他怎么回答,郑秋白好像都不会高兴的感觉。   霍峋一抿唇,现场改口:“我这个年纪,读书才是正经事,考虑这些太早了。”   “呵。”郑秋白的冷笑通过音响传递的清晰。   霍峋不慌不忙道:“但你如果愿意和我结婚,那我就该考虑一下了。我会很认真去做我们两个人未来的规划。”   成长后的霍少爷顿悟了,其实过程不重要,脸皮面子也不重要,感情这档子事,压根没有公平可言,更没有谁爱多一点,就输了亏了一说。   上辈子被郑秋白“出卖”,被霍家抓回去后强硬送到港湾念书,因为郑秋白足够冷漠,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十几岁时的霍峋心里也有过憋屈与埋怨。   他那时真的不明白,他的家庭不等于他,做错事的也不是他,怎么郑秋白就不能将他们分开看?   怎么郑秋白就不能坦然面对他的真心,稍微为了他们之间的爱,低一低头?   怎么郑秋白就能放手的那样轻易,好像一点都不痛苦。   于是霍峋也记恨过,他想出人头地,就像港湾播的烂俗电视剧一般,功成名就去见旧情人。   可没等他彻底飞黄腾达,他的恨就已经被后悔取代了。   恨到底没有爱绵长。   但他醒悟的太晚,郑秋白早就有了新的生活,而后来的种种,更像是连命运都不站在霍峋这一边。   他是个不幸运的人。   所以霍峋决定,重来一次,死缠烂打也好,耍赖无下限也罢,舍出去这张老脸,只要是能得到好结果,就是胜利。   倘若郑秋白能答应他的求婚,那甭管叶静潭准备用什么下作法子勾引郑蝴蝶,都只会白白给霍峋把他打成残废的大好机会。上辈子加上这辈子,新仇旧恨,一起结算。   “?”闻言郑爷总算吃完了一碟子葡萄,正眼对上了电脑屏幕里霍峋那张有点畸变的脸,“大白天,你喝多了?”   “没有。”霍峋摇头,“我是认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求婚的郑爷觉得这情况有点尴尬,“霍峋,你才十九岁。”   没办法,三十三岁的郑秋白看十九岁的霍峋,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就是个孩子。   前提,排除霍少爷那别具一格的精壮肉体。   如果换做真正只有十九岁的霍峋,恐怕也无法想到这种一步到位的法子,结婚对于他这个年纪来说,的确是太渺茫的事。   可对于阅尽千帆的霍峋来说,这是他在失去郑秋白的岁月里日思夜想的事。   他做梦都想和郑秋白一起生活,成为对方人生中尤为重要的角色,名正言顺将自己的财富和地位与之共享。   这样一来,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他更应该站在郑秋白身侧、陪伴郑秋白走过余生,无论健康或疾病,贫穷或富有。   他的爱光明正大,天经地义。   “虽然现在我才十九岁,但我也在代表二十九岁的我,三十九岁的我,一直到九十九岁的我,做出这个绝对正确且有意义的决定。”   “郑秋白先生,我真诚向您求婚,希望您能答应。”   模糊的画面,坚定的声音,霍峋年轻的轮廓似乎和很久很久之后属于郑秋白记忆中的那个影子相重叠。   郑爷觉得荒谬。   这怎么可能?   不等霍峋琢磨着在电脑那头单膝下跪,郑秋白一把拽掉了主机电源,电脑转瞬黑屏,音画戛然而止。   “他肯定疯了。”郑爷喃喃自语。   霍峋保准是疯了,才会神经兮兮想隔着网线求婚。   这样一看,霍峋绝对是将来企鹅上线后会缠着对象要弄情侣空间的幼稚鬼。   反正郑秋白是绝对不会答应,这也太草率了!   郑爷是真被吓到了,连霍峋的电话都不敢接了,生怕电话接通,对面给他蹦出来一句:“你好,结婚。”   这个年代,简易落后的联络方式好就好在这一点,电话拉黑短信不回,基本上就等同于失联了。   郑秋白不接电话躲清闲,他当霍峋还有一大堆学校的事情要处理,没空来找他,却没想到第二天一早,霍少爷就拎着行李箱敲响了他家大门。   霍峋知道郑秋白把备用钥匙放在地垫下面,但出于礼貌,他还是敲了敲门。   这次霍少爷还顺路买了一束捧花,满满当当的怒放玫瑰。   因为第一次求婚隔着网线,实在是没经验也有点仓促,于是他这次特意效仿电视剧上的罗曼蒂克,希望感动郑蝴蝶。   郑爷一打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把红玫瑰,芳香扑鼻,熏得他额头青筋直往外冒,满心都是不妙的预感。   也不知道是谁教给霍峋这种法子的,难道是他们这个时代的年轻人,都不流行先牵手后亲嘴,先恋爱后结婚的慢节奏了吗?   一上来就要闪婚?   也不怕闪离?   破天荒放弃了松弛运动着装,穿上得体衬衣的霍峋抱着花,正一正神色刚要开口,郑秋白便冷笑着打断他的求婚词:“你今天要是敢说‘结婚吧’这种话,那就别进门了。”   霍峋立马噤声,眼巴巴盯着郑蝴蝶。   他也会示弱扮可怜了。   “进来吧。”郑爷抱臂,大发慈悲让开大门的位置。   霍峋当即挤进来用实际行动表达自己的思念,伸手一把圈住郑蝴蝶,紧紧的,像是要把郑秋白抱进他的身体里。   “我爱你。”   郑秋白被抱的喘不上气,拍拍霍峋的肩膀,“我知道。” 第59章 同居   霍峋这次拎着大大的行李箱来,自然是准备在郑蝴蝶家常住,他虽然确定去港湾上学,但开学的时间在九月份,这期间还有两个月的暑假。   一般的研究生,这种时候也该提前准备起来了。   但霍峋的确没什么好准备的,他小时候就有港湾通行证,提前温习预备选课,也都是上辈子经历过的事情,这辈子重来一次,只会更加得心应手。   至于食宿通勤,在港湾,都是只要有钱就能轻松解决的问题。   恰好,霍峋有钱。   比一般研究生有钱的多。   于是这个暑假,有了正式学生身份、迟早要出去读书的霍峋就是想上天入地,家里也干涉不到他,更别提他只是来燕城找男朋友了。   被定义为“男朋友”的郑爷对霍峋的登堂入室有种被算计了的错觉。   不是,他什么时候承认霍峋是他男朋友了?   他们之间有这个环节吗?   好像没有吧?   还有,“你住到我这里,你家里没意见?”不会偷摸派人来烧自己家的房子吧?   “他们的意见不重要。”霍峋不以为意,他在家已经表明了态度,家人能够接受祝福他和郑秋白的未来,那就是皆大欢喜。   如果不能,那无非就是走上辈子的老路,但只要郑秋白和他一起生活,那条路也并没有霍峋第一次走时那样苦涩。   霍峋甘之如饴。   霍老大对此就是气得血压突破量压器,法令纹鱼尾纹加重,也只能慢慢自我调节,多吃些降压药,适当拉拉皮。   “你还是出去住宾馆。”郑秋白深思熟虑后,提议道:“房费我给你出,住好一点的。”   “为什么?”霍峋还没想到自己会被扫地出门,他又不是第一次住在这里了,上一次,他还独居呢,更何况,他也没少给郑秋白做家务,这也不能算是白住。   “因为不太方便。”   郑爷如今作息一团乱麻,凌晨睡下,到第二天上午要醒好多次,吃东西的习惯也不够规律了,常会觉得饿肚子心慌要加餐,吃饱之后时不时还要抱着马桶吐一遭,变脸比翻书还快。   孕早期的痛苦反应显然已经通通找上门。肉体上的反应很难遮掩,同住在一起,霍峋迟早会有所察觉。   郑爷觉得丑话说在前头,“而且这段时间我也没办法和你做。”   霍少爷蹲在行李箱跟前儿,反应了一瞬,脸被炸成了洋柿子,“我、我没想那个——”   “哦,你没想。”郑秋白撇嘴,你猜他信吗?   上大学那几年,身边蠢笨的男人,已经足够郑秋白了解那些浑身上下只有雄性性腺的人类,十八九岁时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废料了。   他也不觉得,霍峋这气血方刚的大小伙子,来找他同居,就为了住那间狭小的客卧,整日安分守己给他做免费保洁打扫屋子的。   “……”   “你没想。”郑爷好整以暇,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   “我——”霍峋真是要咬牙切齿了,他说的不要脸,绝不是这种层面上的不要脸。   这种事上不管多大岁数,也得含蓄些吧?   但这和他上辈子二十几岁还是处男,绝对没有关系!   霍峋攥紧了行李箱把手,声音细弱,“我想。”   这开苞不开苞,反应的确不太一样。   上辈子的霍峋和郑秋白只亲过嘴,他每天脑袋里想的是怎么多吃点郑秋白的嘴儿,最多也就是很多年之后,在脑子里模拟模拟。   这辈子霍少爷新世界的大门早早打开了,由俭入奢易,他想的当然是每天怎么多吃几遍郑秋白,这比吃嘴儿有趣儿多了。   且两辈子处男的战斗力,自然不一般。   “但你不愿意,我又不会强迫你。”霍峋垂着头,这种事,肯定要你情我愿呀。   “怎么你看到我,就只想警告我这个?”   “你当我是什么,色情狂吗?”   “我在你眼里,就和路边的公狗没区别吗?”   “我只是很想你,所以想和你住一起,天天看到你,我就很开心了。”霍峋耷着一张脸,硬生生把自己讲成了一朵单纯小白花。   “?”   不是,郑秋白他也就说了几个字,怎么霍峋就有这么一大通等着他?   话是不是有点太密了?   这还是霍峋吗?这小子之前话也这么多?   郑秋白眨眨眼,“我没那么想啊。”   色情狂,公狗,这可都是霍峋自己给自己泼的脏水,和他没有半点干系啊!   “那你是嫌我烦?我在这里碍你的事了?”   “不方便,什么不方便?是还有别人要来这儿吗?要我给你们腾地方?”低着脑袋的霍少爷眼神狡黠,要是真有哪个小瘪三想鸠占鹊巢,他可要闹了,“这我不同意!”   “……”郑爷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知道,追求你的人很多,你也不是非我不可,”霍峋拎着行李箱站起身,面对郑秋白时冷着一张俊脸,“我不强求你同样喜欢我,但你可不可以尊重我,能不能我在的时候,让那些人离远些?”   “我也会难过。”   说完,霍峋一把提起行李箱钻进了客卧,关门声轰然。   留在客厅的郑爷一愣,他下意识觉得霍峋今天不对劲,很不对劲,但又怕霍少爷是真在拈酸吃醋,快气坏了,躲进客卧里闷头哭呢。   郑爷如今真看不得霍峋掉眼泪,总觉得问心有愧。   沉吟片刻,郑秋白亲自下厨,洗了点草莓,端着到客卧敲了敲门,“霍峋,我进来了?”   “进。”   郑爷进屋时,霍峋坐在书桌前,手边的行李箱还没有打开,满面闷闷不乐,不肯和郑秋白对视。   “吃草莓吗?”   “不吃。”霍峋偏了偏肩膀,离郑蝴蝶远些,“吃人嘴短,吃完你赶我走怎么办?”   “不赶不赶,你就住在这儿,安心住着。”郑秋白哪还敢赶他走。   “你也不许让别人来。”   “不让不让。”郑爷有求必应,他也是个男人,很显然男人就吃这种半示弱半撒娇半强硬的吃醋样儿,“但阿良得来,阿良,你知道的,他不来,没人接送我上下班了。”   “我来。”霍峋偏头,毛遂自荐道:“正好我现在也没事干,去你那打工好了。”   “?”   略施小计,霍峋顺利登堂入室,还挤掉了阿良司机的职位。   “老板,您怎么能让这小子回来上班,您忘了他之前一声不吭搞失踪,连辞职信都没上交。”阿良不满,相当不满,他不愿意把车钥匙交给霍峋。   坐在老板椅上的郑爷看看眉宇间满是泰然得意的霍峋,又看看苦大仇深的阿良,半晌道:“这些天你也辛苦了,让他来开车,你也好早点下班回家休息。”   “老板?”   “钥匙。”霍峋伸手,趾高气扬,言简意赅。   他看阿良不顺眼许久了。   两辈子,阿良守在郑秋白身边的时间比他长多了,霍峋嫉妒。   他嫉妒每一个停留在郑秋白身边时间比他长的人。   “算了,给他吧。”郑爷扶额,他其实觉得自己好像被算计了,但他没有证据。   相处的时间多起来,郑秋白独特的生物钟自然暴露,从前他绝不会在凌晨三点睡下,早上七点还能起来吃完早餐再继续补眠。   且在霍峋看来,郑秋白从前吃东西像是吃猫食,一天到晚,只有上班时候喝酒喝的多,正经饭扒拉不几口。   但现在,这人一日三餐规律了,晚上还有加餐,加餐的间隙还有各式各样霍峋都没见过的小零食做零嘴儿。   连那一向宽敞整洁的办公桌下面,都已经被各色营养补品攻占了,而几瓶孕妈妈必备的营养剂补充剂混在其中,并不显眼。   对此,郑爷的解释是:“都是之前住院时候你叫李晌送来的,不吃浪费了。”   “而且之前住院时候,做全身体检,结果都不太好,为了能多活几年,我已经彻底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保养肯定不能少。”   上一秒还在惊异于郑蝴蝶竟然知道节约的霍少爷,下一秒就阴沉了脸,“你不要胡说,快呸。”   “我开玩笑的。”   “呸呸呸。”   “好好好,呸呸呸。”   霍峋这才深呼吸一口气,“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你肯定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活到一百岁郑爷暂时不敢想,但活的比上辈子长,是肯定的。   金玉庭近来的生意不温不火,许多从前追捧郑秋白的富家子弟如今来的少了,因为郑老板眼见着出现在客人眼前的时候少了。   从前,不管是不是当日消费最高,只要提一句想见见郑秋白,朋友间叙旧或有话要说,总能见到。   可现在不行了,VIP经理会一早在电话里告知,老板身体还没好,晚上没办法坐进包间儿里,和他们一起喝一杯。   这样的风声自然让人不满。   连带着销售经理都觉得头疼,从前郑秋白往包间里一坐,那些卖酒的套话都不用他多讲什么,老板就是活招牌。   那时候,哪有如今这么惨淡的营收。   “老板,您是不准备经营会所了吗?”薛柔私下找到郑秋白,想得到个准信儿,万一金玉庭倒了,她还得重新找工作。   “怎么会。”郑秋白宽慰道:“放心吧,无论怎样,不会让你们没工作的去处。”   “那您现在这是?”   “现在,现在怎么?这样不才正常?”   郑爷有时候也会觉得年轻时候的自己,一意孤行将金玉庭与郑秋白两者的名声经营至日后那种地步,是不是太轻浮了些,是不是也背离了叶长流将会所交给他的初衷,愧对叶长流对他的期望。   郑秋白当时太年轻,他只觉得,皮相是他唯一的手段与出路,而玩弄人心汲汲于营,享受他人的追捧,戏谑他人的真心,是他能够彰显自己并不输给那群二世祖的证据。   他合该站在燕城的云端之中,他合该比任何人都走得更远,飞得更高。   功成名就,飞黄腾达,迈入那个云端之上的阶级,是二十三岁郑秋白最想要的东西。   那时候的他觉得名声真心不值一提,流言蜚语不足为惧,用强硬和假装不在意的态度做他那点单薄自尊的盔甲。   可随着成长,人是会变的,毫无疑问,当年的郑秋白觉得证明自己比什么都重要,但重来一次,如今的郑秋白却觉得他不需要以任何方式,向任何人证明自己。   他做的已经够好了。   换一个人以他的生活轨迹走一遭,不会比他活的更好。   “金玉庭原本就是用来谈生意的地方,不是用来让他们花钱买笑的,想找点不正经的,大可以去别的地方。”郑爷的态度很坚决,如果是纯粹的朋友,还是可以见一见的。   但如果怀揣别的心思,需要他曲意逢迎的,不如不见。   且不说,如今的郑秋白身体真是不允许再做这种长时间熬夜,酗酒的工作。   就说从做人来看,郑爷不想再做那种风流伤人心的事,实在造孽。   当然,他也不想再被人指着鼻子问能不能睡一次,实在恶心。   霍峋对此当然大为满意,他追问郑蝴蝶:“那你身边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了?”   肯定是只有他一个,就和上辈子一样。   郑秋白看他得意样,挑眉道:“你猜。”   杜希是这风波中第一个来找郑爷吃饭的,“好像也没见你这里客人少?”   “是没少。”郑爷也没想到,没了那些咋咋呼呼不着调的二流子,来宴请客人,商谈正经事的大佬反倒多了起来。   “就这么退居二线?你是有别的打算吗?”   “老杜,你就这样直接问我赚钱的门路?”郑秋白是要被杜希的直白打败了。   杜希咳嗽两声,开玩笑道:“不是朋友吗?朋友还不带上我一起赚钱?”   “你想赚钱,那我给你指条明路,现在去买几栋筒子楼,搁手里等着就成。”   郑秋白到底多活过好几年,他清楚当下最赚钱且不犯法的玩意,不是股市,就是炒房。   这炒房,在燕城甚至都还压根不用炒,只需要在三环边上买一条街的土房商铺,且等着两年后拆迁款下来,那真是眨眼暴富这辈子都吃喝不愁了。   不过这种已经被郑爷清晰知晓的未来事,明摆着是发时代机遇财,靠运气的事,只能做兜底。   郑爷也怕那是压根不属于他的东西,留不住。   于是他觉得,自己怎样,也得琢磨琢磨新门路,美其名曰,创业。   他如今也才二十三岁,还风华正茂,有手有脚,怎么就不能凭自己本事闯出一片新天地来了? 第60章 禁欲   创业这个念头其实在郑爷的心中浮现已久,自打上次酒水拍卖到手一笔数目可观的灵活资金,他就有了这个打算。   郑秋白也清楚金玉庭的工作燃烧透支的是他的身体。   对霍峋说的话不全是玩笑,在医院的体检结果的确不太妙,赵院长都直摇头。   郑爷明白,这是他昼夜颠倒、饮酒过量、不爱运动、不好好吃饭的代价。   好在他还年轻,身体底子也没掏空到无可救药的地步,现在停下,就是及时止损。   且按照未来各种打击贪官腐败、整顿夜场经营的清扫架势,郑秋白当下如果不抓紧变通经营方式,说不定到了风口上,还是一样要关门大吉,无期限的停业休整。   所以,虽然外人都只觉得郑秋白如今想要转型创业,只是年轻人的小打小闹,等跌几个跟头,迟早要回心转意继续搞会所,但只有郑爷知道,他的决心相当深刻。   就算撞了南墙,他也有资本不回头。   手上的闲钱,一早就有部分被他买了半条街的保底商铺抗风险,还有一部分转头找了上辈子认识的靠谱经理人,投资了几家如今正刚起步不久的互联网和游戏小公司,做起幕后的天使投资人,甚至还在经理人介绍下,投了几个外地的餐饮项目。   这些事都不是近期才做,郑秋白早早就开始试水准备了,也算是沾了重来一次的光,上辈子正经投资他都是上辈子到了二十六七才着手。   真正年轻的时候,他还真不明白什么叫做理财,也只眼巴巴希望手上的金玉庭不要被他经营到入不敷出、自掏腰包才好。   霍峋原本还准备自掏腰包支持郑秋白的创业,他连借条都拟好了,无论借走的本金是多少,偿还的条件都是郑秋白答应他的求婚。   拿欠条来求婚,难为霍峋这脑袋能想得出来。   并不缺启动资本的郑爷毫不犹豫地把那张借条塞进了碎纸机,甭做梦了,真没门儿。   而且,“别总开这种玩笑。”   “我没开玩笑,每一次都是认真的。”   屡战屡败,霍峋却并不气馁,就像上辈子他逮着郑老板的耳朵叫唤“我喜欢你”一样,这辈子他就逮着郑蝴蝶叫唤“嫁给我”、“请娶我”。   霍峋不信郑秋白每次都能这样严防死守、不留余地,等次数多了,但凡郑蝴蝶稍有松懈,就给了他钻空子的机会。   去哪结婚霍少爷都想好了,国外,一个男女十六岁时就能在双方父母许可下结婚的遥远国度。   等领了那张在国内不具有法律效力的结婚证,再到国内办婚礼,还得把从前对郑秋白有那种意思的哈巴狗通通请来。   霍峋到时候一定指名霍嵘做花童,捧钻戒上来那种;还得让叶静潭那小贱人坐在第一排,观完礼就叫保镖把他踹走。   至于那什么杜少王公子,都从第二排开始落座,叫他们离霍峋与郑秋白终生幸福的开始近近的,此后记得离郑蝴蝶远远的,别想着破坏人家合法的婚姻关系。   霍峋对他畅想的婚礼安排尤为满意,完全沉浸其中。   郑爷从浴室出来时,霍少爷正坐在沙发上翘起嘴角,一副胜券在握的得意模样,很欠扁。   “你是遇上什么好事了?”郑秋白坐在霍峋身边,够过遥控器去换台。   “没什么。”霍峋收敛了唇角,“你洗完了?”   “嗯。”   “那我去洗。”霍峋一直在郑秋白之后洗澡,这样方便他一口气整理两个人用过的浴室。   放着让郑秋白来,他是绝对不会记得擦镜子,清理下水道入口的。   郑秋白感觉霍峋是真喜欢做家务,细心还认真,要知道清洁下水道这种事,在郑爷眼里压根不存在。   清理不清理,全看平时来的保洁能不能有职业道德,够不够认真。   霍峋拎着墩布从卫生间出来时,郑爷下意识要开口夸赞一番,抬头一看,却发现这小子光着个膀子,浑身上下只有一条宽松的五分运动裤,还是灰色的。   两条编织系带落在胯间,随着霍峋每一次认真拖地的动作,晃晃悠悠。   发觉郑蝴蝶在看自己,霍峋拖的更认真的了,墩布在他手里成了造型工具,做家务,也不忘全方位三百六十度展示他的胸肌背肌肱二头肌。   眼前的景象的确是比电视机里的节目好看得多,郑秋白大饱眼福,感觉激素都要不稳定了。   郑爷灵魂发问:“你是想色诱我吗?”“……”霍峋狂甩墩布的动作停下,但因为过于用力,胸口呼吸起伏急促。   虽然他的确揣的这个心思,但是郑秋白到底懂不懂含蓄两个字怎么写?   郑秋白就盯着他胸口上的两点,左一点右一点,起立向郑爷敬礼。   他问:“开着空调呢,你这么着不冷吗?”   换做从前,霍峋脸一准要红成西红柿,摔门进洗手间或次卧,躲着再也不肯出来了。   但现在,霍少爷也下决心不要脸了,他得比郑秋白还不要脸才行!   于是他忍下羞耻,小小声问:“是有点冷,你要抱我吗?”   这已经是霍峋最大尺度的求欢了。   还好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还好这点儿事也不至于传到外人的耳朵里。   气氛一瞬安宁,尽职尽责吹冷风的空调仿佛突然瓦特了,室内莫名燥热起来,似乎是浴室还未排出去的沐浴热气涌进了客厅,香而暖潮。   今晚没有加班,明天还不用早起,是个天时地利的好机会。   这档子事,自然同居的孤男寡男肯定逃不过,郑秋白一早就知道,瞧着霍少爷花费心思,也足够秀色可餐,他也馋,脑袋里简直是天人交战。   奈何赵院长反复叮嘱过,孕早期这种行为是万万不可取的,对孕夫的身体不好,对孩子也不好。   郑秋白也觉得,虽然可以用后面,但他做这档子事,万一让肚子里的孩子发觉了,也实在怪丢人的。   那前段时间的正向胎教,一下子都白瞎了。   “冷你就回屋穿衣服,不早了,我要睡了。”郑秋白委婉拒绝,而后再心里默念在胎教书里看到的欢迎诗,欢迎他肚子里的宝宝来到他身边,欢迎他独一无二的小宝贝。   宝贝就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存宝宝,灭人欲。   心上的火一下子浇熄了大半。   郑爷安慰自己,憋着吧,睡觉吧,梦里什么都有。   低头做羞涩状的霍峋都要愣了,眼看郑秋白摸着肚子就快从自己身边绕过去了,他才意识到这招是真没用。   怎么会没用呢?   是他姿势不够帅气?肉体不够有诱惑力?   不应该啊,他还在卫生间偷偷做了几个俯卧撑,把肌肉激活呢。   霍峋一把拉住郑秋白的胳膊,“你就这样去睡觉?”   “是。”   “那我也要和你一起睡!”   “今晚不能做。”郑秋白挑明道:“应该是最近两个月,都不行。”   虽然霍峋想强调一下他不是满脑子都是这件事,但他还是要问:“为什么?”   从前做这种事,主动的可都是郑蝴蝶。   霍峋纵使很被动,予取予求,有时候会在卖力耕耘的时候觉得自己就像一根人形的按摩棒,但伺候郑蝴蝶开心,他就开心。   现在郑秋白不止不愿意主动亲他,抱他,还总是要推开他,霍峋真的很难不多想。   郑秋白笑笑,张口胡编:“因为我在禁欲,这对身体好,是保养的一种方式,你最好和我一起。”   还能有这样的保养方式?这也能是保养的一环?他和郑秋白的年纪,应该都还不到那方面亏空的地步吧?   “我怎么觉得你在骗我。”   “怎么会?”郑爷佯装惊讶,“我骗你这个干什么?”   不等霍峋反应,他已经凑过去,伸手抱住年轻人的脖子,轻轻亲了亲对方的唇角,吻很轻柔,一触即离。   郑秋白像是安抚小动物似的,揉一揉霍峋的耳唇,专注盯着对方的眼睛,眼波流转,轻声细语:“我没有骗你,医生说我体虚,要调养,这种事越少越好,我也喜欢你,霍峋,但不成。”   霍峋的耳朵被他揉的酥麻,整个人都要晕在郑秋白温柔的眼睛和语调里了,哪里还有余力不要脸地死缠烂打,只剩眼巴巴点头说“嗯”的份。   “你真好。”郑秋白弯弯眼睛,把霍峋夸得快飞起来了。   霍少爷扔开手里的墩布,一低头抱住郑蝴蝶的腰,“可我想和你一起睡。”   “不做这种事,就是想和你一起睡一张床。”他还从来没跟郑秋白同床共枕过,那种单纯的盖棉被手牵手。   笑眯眯的郑爷闻言一僵,“非要睡一张床吗?”   “不可以吗?”   “我睡相不太好。”郑秋白没有和别人同睡一张床的习惯,和睡相没什么关系,不单单是床,只要他的卧室里多了个外人,他都得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睁眼直到天明。   这点,在上辈子他和叶静潭刚在一起时,得到过充分的验证,此后他们两个,从来都是分房睡,很有边界感。   “没关系,我睡相很好,不占地儿。”霍峋一般情况下闭眼是什么姿势,睁眼就是什么姿势,整个人躺得相当板正。   再说,和郑秋白一张床,他也未必能闭眼就入睡,估摸着要心潮澎湃激动半宿。   “我……”   “你都说你喜欢我了,还要和我分开睡?”   “……”郑爷觉得,倘若他拒绝了,霍峋又要对着他哔哔叭叭个没完,连带着怀疑他说的‘喜欢’到底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   最终,霍峋心满意足的抱来了自己的枕头。   在风投谈判中,有一种技巧就是先一步拉高预期,将原本100分的要求提到150,这样一来,多数时候都能顺利拿到他们预期内的标准和股份。   霍峋早就想睡在郑秋白的床上了,要不说枕边人枕边人,不睡一张床怎么能叫枕边人?   他原本想着付出一晚上的体力劳动,换取他睡在郑秋白床上的辛苦费,现在这样,还省时省力了。   郑秋白靠着枕头,任由霍峋躺在他身边,一会摸摸他的床单,一会抻抻他的枕套,总归,一副见了天大新鲜的样子。   “至于吗?”   “当然,”霍峋拉下他,将人牵住,“这样的场景,我梦到过无数次,现在是美梦成真了。”   “你的美梦就是这?”郑爷不信,觉得霍峋也是在说甜言蜜语逗他开心。   这世上所有人的美梦都该是成为千万富翁,或者中个千万彩票。   霍少爷闻言,嗤之以鼻,“那点儿钱算什么?”   要是换个人说这种话,郑秋白估摸着都要斜这种装模作样的人两眼了。   但霍峋说这种话——那确实有说这个话的实力。   郑爷翻了个身,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闭嘴睡觉吧!”   霍峋当即贴过去抱住他,盯着郑蝴蝶乌黑的发旋,几不可见得勾起了唇角。   *   霍峋把申请学校剩余的烂摊子都丢给了霍老二,霍源近来有几个程序要修理漏洞,忙的脚不沾地,没空给霍峋去做验资顺带置办港湾那边的消费卡,于是又把这事托付给了大嫂。   陈禾转头把霍峋的各种信息整理出来,交给霍峥身边的小陈,“只需要再去银行一趟,交些资料,我已经和那边的经理打过招呼了。”   霍峥见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他人呢?又滚去燕城了?他自己上学的事情,都不知道上点心?”   “都去一周了,你才想起来问?”陈禾还当霍峥都彻底放手了。   “他这周还不准备回来?”   “回来做什么?”陈禾纳闷儿,半晌一拍额头,“对,我记起来了,这周你是要过生日了吧!”   “过什么生日,多大岁数了。”霍峥哼声,脸上的皱纹都在抖,他这个年纪,都该叫过寿了。   只是也不算整数的大寿辰,就家里人一起过,不需要操办什么。   恰逢霍峥的生日,霍家二老准备从外地回来住一阵子,而国外的霍淳也打电话回来,说有一场国内的学术峰会和几次手术观摩,明儿就落地京市,要把她的卧房收拾出来。   高兴事太多,陈禾都要忽视丈夫的生日了。   霍家人许久都没这么齐整过,正好借此,把生日给霍峥一起过了。   “你放心吧,我一会就给小弟打电话,叫他记得回家给你庆生。”   霍峥硬邦邦道:“爱来不来,我也不想看见他。”   陈禾还能听不出丈夫的口是心非吗?   她又道:“依我看,不如就叫峋峋趁这个机会把那位朋友一起带来,大家一起坐下吃顿家里饭。”   “你看怎么样?” 第61章 调查   按常理来说,床上多了个一米九快二百斤的庞然大物,郑秋白一定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这是他从小到大都没有任何改变的睡眠习惯。   他的卧室,是他的专属领地,很难包容其它存在,哪怕那是给他讲睡前故事的舒澜。   上辈子叶静潭也为了这件事同郑秋白之间发生过争执,显然他无法容忍自己每次都像个被点来街头的鸭子一般,完事就得提起裤子被郑秋白赶下床。   可别的事情郑爷都能做包容大度的那一方,独独这件事不行就是不行。   他总不能为了叶静潭,违背自己的天性,整宿整宿不睡觉吧?   这简直不是爱不爱的问题了,是湮灭人道了。   对于霍峋,郑爷闭眼时想的是只破例这一次,改明儿还叫霍峋拎上他的枕头,从哪来的回哪去。   能忍这一次,都是他对霍少爷的真心和怜惜了。   原本孕初期,郑秋白的睡眠状态就不算好,夜里多梦,一晚上会莫名其妙醒过来无数次,从前他可一觉就能睡到日上三竿。   赵院长说这都正常,但不建议他服用安神类药物,有些精神类安眠药对胎儿也会产生负面影响,实在觉得休息不好,可以白天补眠。   这孩子就是如今郑爷的命门,他怎么样都能凑合,宝宝一定要万事大吉。   被霍峋从后面抱住的时候,郑秋白也不太适应,这真比亲嘴上床还新鲜,实打实是第一次。   他自己的体温从怀孕一个多月起就一直偏高,但霍少爷大概是年轻身体好,怀抱比郑爷自己的身子还热,好似一团呼哧呼哧会喘气的火球。   霍峋的胳膊也沉沉的,相当重,郑爷抱起他压着自己肚子的手,放到了胸口处。   “怎么了?”   “肚子上有痒痒肉。”这理由相当合理。   霍峋摸摸肚子的动作变成摸摸郑秋白的胸口,半晌他又觉得这个动作稍微有点耍流氓,于是克制爪子,安分守己起来。   郑秋白调整好姿势,确定不会意外碰到宝宝,才安心闭上眼。   上一秒,他还在想用什么样的借口叫霍峋第二天晚上住回客房才得体又不伤人,下一秒,他在日上三竿的时候睁开了眼。郑爷是被窗帘缝隙射进来的阳光晃醒的。   不过昨晚的睡眠质量足够他神清气爽,心旷神怡,完全没有任何起床气。   真是自打怀孕,就再没有睡过这样好的觉了。   郑秋白愿意把这一晚上称作奇迹。   等他支起身子,另外半张床已经空了,只有床单上的褶皱能够证明这里曾经躺过一个人。   霍峋一直比郑蝴蝶起床早,甚至从他起床到郑爷甘愿下床的时间,完全足够霍少爷外出运动健身、处理工作上的麻烦事、再看看报纸看看股市行情,然后给郑秋白带一份早午餐回家。   今天霍峋买回来的早午餐是紫菜虾皮小馄饨,这家小馄饨他慢跑时经过的一家老门脸,当真是香气扑鼻,惹的空腹晨练的霍少爷频频回头。   馄饨老板都已经头发花白了,他说自己活了多大岁数,就包了多久的小馄饨,两块钱一小碗,三块五一大碗,用料实在,童叟无欺,附近街坊都是他家的回头客。   于是霍峋买了两大碗的量,还从家门口的油条摊子买了麻团油饼油条一起带回家,他拎着大包小包掏钥匙开门时,已经醒过来洗漱完毕的郑爷也正好从卫生间出来。   只见郑蝴蝶鼻翼翕动,自然而然向门口换拖鞋的霍少爷走来,“什么东西,这么香?”   “今天晨练的时候发现的一家小馄饨,感觉挺好吃,就买回来给你尝尝。”霍峋拎着塑料袋进了厨房,轻车熟路从橱柜里拿出碗筷,把塑料袋里的食物一一转移阵地。   以往按照郑秋白的操作,都是直接连食物带塑料袋一起放碗里,吃完一提就扔,方便快捷还省的洗碗。   霍峋看到后,非像个老头子一样说带着塑料袋吃不卫生,无论如何都要放到碗里去,转头包揽了事后洗碗的活计,只叫郑秋白扔两个垃圾袋,这才纠正了郑蝴蝶的饮食习惯。   郑爷早起刚吃过一堆必要的补充剂和营养品,现在满嘴胶囊味,急需一点热腾腾香喷喷的食物安慰,“小馄饨?我家门口还有这种早餐店?”   “不是咱家门口,是北河小区门口。”   “北河小区?”这地址可都快到北二环去了,郑秋白瞠目结舌,对霍峋的体力有了新的认识,“你一个晨练,要跑那么远?”门口不就有个中心公园,多的是老头老太太在那打太极耍剑,也多的是人晨练。   “到那也不算远,跑一个来回正好锻炼身体,下次我带你一起?”霍峋觉得郑秋白只靠吃补品和禁欲,还是行不通,想要健康强壮的体魄,运动起来是必须的。   “谢谢你,但这就不用了。”郑爷皮笑肉不笑。   能围着公园跑一圈,就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碗里的馄饨依旧鲜香,虾皮和紫菜浸泡在热汤里,喝一口,郑秋满意的眯起眼。   就是小馄饨有点遭殃,一路拎回来,难免让原本就塌软的面皮彻底失去了韧性,好几个破皮露馅的。   霍少爷看着眼前一碗面片丸子汤,顿了顿道:“下次我开车去,这样来回快点。”   “没关系,能吃就行。”郑秋白不挑,这么好吃的东西,还不用他亲自跑到北二环去买,已经该知足了。   郑秋白低头用勺子挖起一粒馄饨馅放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咀嚼,生姜味道带来的熟悉作呕感就驱使他扔掉了勺子,捂着嘴跑进了卫生间。   前阵子他按照医嘱开始吃维生素b,这东西对孕吐有效,只要不是碰到太刺激反胃的东西,吐的次数真少了许多。   没想到,今天就被这藏在馄饨馅里的姜给算计了。   孕吐没有太好受的,一吐起来那真是要把胃掏空,心肝脾肺都要吐出来,严重的还能呕出血,怪吓人,也怪辛苦的。   郑秋白浑身虚软从马桶前爬起来时,霍峋已经快把门砸烂了,这种时候,郑爷都没忘记锁门,因为他吐起来的样子实在不好看。   打开门,郑爷的脸上汗涔涔的,唇上毫无血色,霍少爷的脸也一片白,这是吓的。   “你怎么了?”霍峋都快以为那小馄饨里面有毒了,郑秋白的反应,活像是吃了什么剧毒物。   “不喜欢生姜的味道,所以吐了。”   “只是因为这个?”霍峋揽住郑蝴蝶的腰,把人带到沙发上坐下,“你这么讨厌姜吗?是不是身体哪里还有其他不舒服?要不我们去医院看看吧?”万一是食物哪里有不干净的地方,吃食物中毒了怎么办?   “没有,我吐完就好了。”郑秋白摆摆手,不想让霍峋继续慌张,“真的没事儿,只是不喜欢那个味道。”   “你不要骗我。”霍峋压低了眉,看清郑蝴蝶苍白的脸,心上紧张到一抽一抽的,“真的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真的没事,你怎么吓成这样。”郑秋白拉过霍峋冰凉的手,“不至于吧?”   霍峋高度关注郑秋白的身体健康,对此相当在意,他不想让郑秋白生病进医院。   万一再有个三长两短,又一次把他忘了怎么办。   “至于。”霍少爷抽回手,倒了一杯温水回来,“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办。”   霍峋并不知道他上辈子的结局如何,但他清楚,从郑秋白遗忘他、与叶静潭携手离开那一刻,他的心就像是被浇灌了百草枯的树木。   那是一种灼烧般的绝望,叫他在梦里,也几乎要呕出血来。   霍峋的眼睛是真的红了,似乎马上就要掉下泪。   郑秋白一边心疼,一边觉得他这反应太大,忙用手摸摸霍少爷的小脸蛋,哭笑不得,“我只是吃错东西吐了,不是要死了,你哭什么?”   真不至于!   “你不许胡说。”   “好好好,那你别哭了,去吃饭吧,我也饿了。”   霍峋不肯,端起碗进了厨房,把馄饨通通处理了,“你叫阿良哥买点新的送过来,不吃这个了。”   他再也不要吃馄饨了。   无辜的馄饨,就这样承担了霍少爷的愠怒。   傍晚,郑秋白照例去上班,霍峋开车送完他,接到了陈禾的电话。   大嫂这通电话就是为了通知霍少爷记得回家,“爸妈要回来了,小淳今天晚上到家,你大哥的生日也要到了,咱们一家人好久没团聚,你可一定要回来。”   陈禾没提让霍峋把朋友带回来的事,主要是她那不懂事的丈夫对这件事情反应太大,差点就要把书房掀了。   知道的,是陈禾要见自己未来的弟妹,不知道的,还得以为陈禾是要把连环杀人犯往家里边儿引呢。   为此两人真是红了脸,生好大一场气。   要不是有小陈从中劝和,陈禾都想回娘家了。   如果,只是霍峥过生日,霍峋真不一定回去,在他眼里当下还是郑秋白最重要,白天郑蝴蝶不舒服吐了一遭,霍少爷现在还惦记着,十足老妈子。   奈何霍淳回来了,霍家二老也回来了,于情于理,他这个当弟弟当儿子的,都得去露个脸。   “我知道了大嫂,看看吧,如果我这边没什么事的话,抽个空我就回去了。”   “这样最好。”陈禾说完,又支支吾吾起来,“小峋,大嫂还是想问你件事。”   “什么事?”   “你现在这个朋友,人怎么样呐?你们两个关系还好吗?”陈禾从小陈那听了些只言片语,知道霍峋在谈的,是个经营夜场,迎来送往的交际花,那身边的男人简直不计其数。   陈禾这才理解了霍峥的反应,她也怕霍峋还小,觉得这好像是谈恋爱了,其实是被对方戏耍的团团转。   这样的女人,霍峋这种毛头小子,降不住。   而且霍家,的确也不会轻松点头叫这样的媳妇进门。   “他人很好,我们两个关系也还好,大嫂,你还有别的要问吗?”   两个“好”字,足以体现霍峋的执迷不悟。   陈禾跟霍峥那种强硬派不同,绝不会破口大骂,只是温柔叮嘱:“没别的了,那你注意安全,记得早点回家。”   挂断电话,陈禾对着丈夫摇摇头。   “哼,我说什么来着?这小子现在已经被下迷魂药了,谁说的话他也不带听的,就认准了内个人!”霍峥扶额。   他原本准备放手叫霍峋同那男人玩两年,说不定等霍峋读完硕士,开阔了眼界,自己就知道放弃了。   可谁叫霍老大昨晚上做了一个梦,梦里霍峋自从十九岁去到港湾读书,一直到二十几岁自己创业,这期间再也没有跟家里人联系过,单方面恩断义绝了。   人在港湾,霍峥就是想把弟弟抓回来都没那么长的手,只能一边骂霍峋白眼狼,一边想方设法得到弟弟的消息。   从下属搜罗来的只言片语里,霍老大知道,霍峋并非一年到尾都在港湾待着,他有时候也会回到内地,但从没回过京市,次次去的都是燕城。   燕城,燕城,燕城都快成为霍峥心上一根刺了!   不用下属说,霍峥就清楚这小犊子跑燕城去是干什么的,肯定是去看那个姓郑的!   都已经这么多年了,霍峋都已经20多岁了,还没放下呢?   而后,霍峥接到了五六年来,霍峋第一通主动打给他的电话。   这电话简直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可霍峥还是接了,就为了听一听霍峋能搞出什么幺蛾子。   话筒那边的霍老五张口就要一架*用直升机,要能直飞港湾,节省时间,原地起降的。   目的地,燕城。   这小犊子的狮子大开口真给霍峥一下子气醒了,大半夜,霍老大吃了好几把降压药才稳定下情绪。   毫不夸张的讲,他恨不得踹死梦里那个霍老五,可走进现实里,他很难不怀疑让霍峋和那个姓郑的搞两年对象,是一个绝对错误的决定。   要是霍峋没有腻味,反倒越陷越深了可怎么办?   霍峥一直觉得,这是他们霍家的家事不愿意牵扯一个外人进来,毕竟关起门来,他怎么治霍峋都是这小子该的。   但明摆着,目前的情况就是把霍峋打死,这小子化成鬼魂儿也是一门心思的往燕城飘。   没办法,霍老大只能从郑秋白身上下手。   霍峥找来小陈,命令他去把郑秋白这个人从小到大,从头到尾,事无巨细,统统调查清楚。   小陈办事一向靠谱,当初他在燕城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可以把霍峋和郑秋白消失玉米地一夜的真相通通还原出来,如今这点事,更不在话下。   只是他的调查结果相当惊人,先前那份调查资料只包括郑秋白的人际关系,但这次的调查出来的东西可不一般,它包含了郑秋白从小到大的就诊记录。   最新的,是上个月,郑秋白在京市私立医院就诊的保密治疗记录。   这东西弄到手,小陈还是稍微费了点功夫。   可当他事先看完里面的内容,却不知道这玩意该怎么交到霍峥手里,才不至于让他们领导一口气喘不上晕过去。   小陈这边犹豫,霍峥那边却开始催了,“就查个人,这么久你都还没动静?”   “不是领导,我查到了,但是,有些情况很特殊,可能不太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的?”小陈跟了霍峥六年,早磨练到舌灿莲花的地步了,这支支吾吾的模样,实在不多见。   霍峥蹙眉,“闭着嘴干什么?你大声说就是了!”   小陈抬眼,最终还是选择闭嘴,把手上的文件袋放到了霍峥眼前。   关于他们领导弟弟如今疯狂痴迷的男人其实是个‘残疾怪物’,这男人现在肚子里还有个父亲不详小胎儿这种事——就是借他两个胆子,他也不敢大声说出来。 第62章 孩子   过几天要回家的事,霍峋夜里上床睡觉时跟郑秋白提了。   这种晚上睡前讲小话商量事的举动,在霍少爷眼里,和夫妻之间吹枕边风尤为相似,搞得他又暗地里高兴了半天。   沉浸在‘婚后生活’的幻想中的霍峋,抱着郑蝴蝶的肩膀不撒手,粘人的很,“我也不想回去,但是我爸妈都已经从外地回来了,我姐也难得有机会回国待一阵。”   霍峋想和自己已经年迈的父母提前透个底儿,他的坦诚好过隐瞒到最后东窗事发,二老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精神和身体都相当坚毅,不会因为这最小的儿子即将断子绝孙就气出好歹来。   而且就算出了什么意外,家里还有个做医生的在,救人都是顺手的事儿。   借着这次机会,霍峋将先前整理杂物室时发现一部分病例悄悄收集了起来,准备一起带到京市,叫霍淳仔细看看,倘若霍淳不够擅长,就叫她出国时记得带走,帮忙引荐几位擅长这方面的学术专家。   郑秋白的身体始终是霍峋心上的一个死结,倘若能有机会彻底‘治好’,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哪怕那两个方向最终只有二选一的机会,霍峋也无所谓。   他喜欢的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只是郑秋白。   郑蝴蝶是什么样子,他喜欢的人就是什么样子的。   至于霍老大的生日,那完全不是霍峋需要回家理由。   不提也罢。   靠着人肉床垫儿的郑爷对此没有任何意见,霍峋要回家那是天经地义的事,他打了个哈欠,开始犯困,还是强撑着回应:“你回吧,这种事你自己做主就行,也不用和我讲。”   这语气里没有半点儿挽留和不情愿的意味。   同样,其实郑秋白唯一担心的事情,就是怕霍峋走了,他这几天的高质量睡眠还能不能继续保持。   睡个好觉对于孕期的郑秋白来说很重要,这也是他绝口不提叫霍峋搬出主卧的原因。   他非常能接纳床上多一个一米九、快二百斤的人形抱枕,安神催眠款。   毕竟晚上睡的好,白天郑爷的情绪就更加稳定,很少出现因为激素起伏程度剧烈、心情转变迅速、变脸如翻书的情况,处理工作也更加得心应手。   他最近正在看一些地段好的铺面,少不了和些奸懒馋滑的人打交道,一个好脾气和不计较的心态尤为重要。   闻言不满的霍少爷直把脑袋往郑蝴蝶的脖颈里钻,鼻尖嗅到那从白花花皮肉深处散发的沐浴乳香味儿,继而哼哧哼哧用牙咬开郑爷天丝睡衣的陶瓷纽扣,张嘴叼在那轮廓清晰的锁骨上,重重啃一口后,暗暗磨牙。   郑爷被咬的一个激灵,连觉都醒了一半,他下意识伸手拍了一巴掌霍峋的大脑袋,又气又骂:“你属狗的?”   黑暗中,霍峋的一双眼睛却很亮,“你还知道我属狗?”   “……”之前不知道,现在是知道了。   郑秋白打心底觉得这生肖符合霍峋的脾性,简直一模一样的。   “我要回京市,你都不会舍不得我吗?你对我太冷漠了!”霍峋凑过去亲郑秋白的唇角,一下又一下,像小鸡啄米,“我根本不想回去,我舍不得你。”   霍少爷心底有个不切实际的念头,那就是买根锯不断的铁链,一头栓他,一头栓郑秋白,两人至多只能分开一条铁链的长度。   这是霍峋不会感到不安的最佳距离。   郑秋白并不知道霍峋每次被带回京市后遭遇的狂风暴雨,也不清楚霍峋已经患上了分离焦虑,他当霍少爷又在撒娇。   没错,在他眼里霍峋不止喜欢做家务,还喜欢撒娇。   不过这话放到霍家人或任何一个见识过霍少冷脸的外人跟前儿,都不带有人信的,得是个弥天大谎。   它是郑秋白眼前儿,独一份儿的脾性。   郑爷也不觉得霍峋这样爱撒娇有什么问题,这不就是他们这种年轻人在感情中该有的幼稚和青涩吗?   如今郑秋白已经深谙为霍少爷顺毛的法则,摸摸脑袋,抱一抱,说几句‘我也会想你’、‘你一定要早点回来’,就让原本还闷闷不乐的霍少爷,直到进入梦乡时,嘴角都翘翘的,像月牙。   霍峋原计划周四启程,没成想刚到周二,霍源就主动给他打来了电话,开口叫他快点动身,最好今晚之前赶回京市来,家里出事了。   霍源不是满嘴跑火车的霍嵘,更不会为了叫霍峋回家编瞎话,于是霍少爷下意识问:“出什么事了?”   霍老二语气沉重,“小陈打电话来说大哥在单位晕倒了,我现在正往医院那边赶。”   “他怎么进医院了?”霍峋攥紧了电话,心上一紧,到底是亲哥。   “我也不清楚,所以你趁早回来,大嫂和老三估计也要到医院去,家里现在只有小妹陪着爹妈,你回来帮帮忙,记得别说漏嘴。”   小陈知道两位老领导如今都回到霍家了,于是通风报信的电话没敢往霍宅打,转头懂事地分别打给了陈禾与霍源,告知霍峥在单位晕倒的具体情况。   现在人已经抓紧时间,保密送往军区医院了。   这样的大领导躺着进来,上至院长下至医生,都严阵以待,生怕出什么漏子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先赶到医院的陈禾还没问出口自己的丈夫为什么变成这样,眼泪已经先一步掉下来了。   小陈一边给领导夫人递纸巾,一边跟医生沟通。   因为当时办公室里面只有他和霍峥两个人,而他也亲眼看到了霍峥面对那份文件时的脸色,逐渐从狐疑切换为震惊震惊最终到勃然大怒的全过程。   “我们领导今天遇上点儿急事,起身时拍了下桌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昏过去了。”   霍峥有高血压的老毛病,这样的身体最忌讳的就是频繁动怒暴躁,偏偏这阵子,霍老大是梦里也生气,梦外也生气,这火拱火,直接给他整得急火攻心,血压飙升,降压药都无能为力了。   医生给霍峥做检查的间隙,霍嵘和霍源一前一后都赶到了,这一家人当然要把小陈围起来,询问事件发生的前因后果。   “到底是什么事,能把我大哥气成这样?”这得是多大的事,才能把人气晕过去?   “对啊,什么情况啊这是?”霍嵘站到陈禾身边,“大嫂,您也先别哭了,我听医生说,我大哥这不是脑梗、脑溢血那种并发症,不是大问题,醒过来就没事了。”   小陈低着头,歉疚地背下了一大口黑锅,“是我们的问题,任务没做好,领导也是为我们着急。”   谁叫霍峥看完那堆文件后讲的第一句话,就是让小陈把着些事情都烂在肚子里,不许传出任何一点风声,除了霍峥和小陈,不能再有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领导的话在先,小陈一个做下属的,无论如何都要听命行事。   小陈这话,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不能信。   单位的事情,霍峥就是再生气,也不至于生这种窝火无处发泄的气,把自己气出个三长两短,犯不上。   靠边站着的霍嵘直蹙眉,第六感让他觉得这件事情,说不定得跟霍峋有点关系,整个霍家,能让霍峥动肝火到这个地步的,就只有一个霍老五。   思索片刻,霍嵘对霍源说出去抽根烟,转头去走廊给郑秋白打电话。   霍嵘虽然去求得郑秋白的原谅,却不觉得自己需要跟霍峋道歉,反过头来,他这弟弟应该给他磕几个才算懂事。   霍三少还是那句话,要不是他,霍峋这小子跟郑秋白那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别说谈恋爱了,见面都等下辈子去吧。   电话接通的很快,“喂,秋白,是我,霍峋搁你身边呢么?”   “霍峋已经开车回京市了,不在我身边,你找他,就给他打电话。”   “我不找他,他回来了就成,家里忙成一锅粥了。”   郑秋白刚也听着急忙慌离开的霍少爷说了一嘴,“听说你大哥住院了?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医生说没大事,就是气昏过去了,看样子挺吓人,他本身就有高血压,自己还不知道控制脾气。”霍嵘‘啧啧’道:“就是不知道他是为什么事发火,从来只有霍峋能把他气成这样。”   小辈里,霍峥最重视的就是霍峋,因而霍峋有点什么,总能轻易叫霍老大暴跳如雷。   郑爷哪还能听不出来这人话里有话,“你想问什么?”   “我就是想问,霍峋没在燕城瞎折腾别的吧?又或者,你和他之间,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情况吧?”   孩子不在眼前,家长总是怕他学坏。   霍嵘寻思,小弟现在是又玩股票又喜欢男人,要是在沾上点不该沾的东西,那就真是“五毒俱全”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霍峋身上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郑爷身上有个藏着掖着的大宝贝。   “喂,秋白?你还在听吗?”   “霍峋一直很听话,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其他的,有事你就说,没事我还忙,先挂了。”   “那也没事了,你忙,回聊。”   郑秋白一把挂断霍嵘的电话,指尖落在摩托罗拉的背板上,无意识节奏快速地敲击起来。   只怪霍嵘多嘴多舌,惹得他也跟着不安,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霍家老大的病,别同他跟霍峋的事情有什么关系,更别牵扯上他肚子里的孩子。   *   霍峋第一时间赶回京市,按照霍源的安排,回了家,他那一对身体康健的父母,一位在后院侍弄陈禾置办的几株芙蓉花;另一位在书房写字,听到儿子回来了,下楼的步伐健步如飞。   “爸。”   “哎!快看看谁回来了,你这小子,正是该埋头苦干的时候,怎么比我们两个领退休金的还能跑。”须发花白的霍老一铁掌拍向小儿子的后背,声如洪钟,“你大哥这阵子,没揍你吧?”   “没有。”没揍,但是没少关禁闭。   “你那股市还玩着呢?”   “嗯。”   “好样的!老子就知道你小子打也打不改。”霍老了解他每一个孩子的脾性,“但老大他就爱揍人,这毛病也是没得改。”   带着草帽的霍夫人同霍淳一起从后院拎着花锄回来,“那还不是你当年打小峥揍太狠了。”   教育方式是遗传的。   霍峥小时候也没少挨揍,那时候也就流行棍棒底下出孝子。   但到了霍峋,霍家二老都是高龄得子了,年轻时候的风行早消失了,更多的是对幼子的怜惜和有心无力,他们的确没法像是照顾其余几个孩子时那般有时间和精力了。   当时霍老的仕途,正逢一个大坎儿。   也是为这个,才把霍峋的户口上在大儿子夫妻的名下,连带着小儿子的教育,也彻彻底底放了出去。   因而霍峋同父母,其实更像祖孙的关系,爸爸妈妈带着去游乐场,吃快餐,开家长会这些童年该有的记忆,他都没有,这样的亲子关系实在特殊,也实在比不得寻常人家的关系亲近。   “爸妈,咱别再外面站着讲话了,太阳好晒!”家里唯一的女儿一喊热,一行人当即往屋里挪,霍夫人叫人本来早上熬好的绿豆汤盛出来,正好清热解暑。霍淳有意落在最后,怼怼弟弟的胳膊,“怎么样?”   霍峋当她问的是大哥的病情,摇头低声:“不知道,刚刚打电话,二哥说还没醒。”   “我没问你大哥的事情,”霍淳一挑眉,她也和霍嵘通了电话,听了霍峥的检查结果,早不担心了,“我是问你谈恋爱的事儿。”   霍淳同霍嵘是龙凤胎,这兄妹两个长得自然是像的不能再像,不过虽然五官近似,但霍淳一看就是高知分子,漂亮大气,静若处子,不像霍嵘那么贱皮子且一脸风流相。   霍峋也更喜欢这位姐姐,小时候霍淳是唯一一个抢他电视机,他却不生气的兄弟姐妹。   上辈子,霍淳也总坐飞机专程到港湾来看他,两人之间始终有不少的联系,而霍少爷那堆感情上的烦心事,最后最清楚的人,也是霍淳。   面对霍淳的询问,霍峋实话实说:“我们两个之间很好,而且我也认准他了,这辈子,我绝对不会和他分开。”   霍淳闻言,竖起个大拇哥,看看,这就是从小跟她一起看罗曼蒂克电影的好处,培养出好大一个深情种。   “好,姐姐支持你。”   霍家第一个,听到霍峋的恋情,没有任何质问,也没有任何讽刺,只有满满支持的人终于出现了。   霍淳觉得,霍峋喜欢的另一半身体上有那种残缺,他们两个人能在一起,能够坦然的接纳彼此,接受对方的爱,已经很辛苦很需要勇气了。   那作为家人,她不想再叫弟弟困苦的爱情更加艰难。   她该雪中送炭锦上添花,而不是落井下石。   霍峋也找了个时间,把包里手抄的病历塞给了霍淳,说明了他的打算。   霍淳简单翻了翻,点头应下,“没问题,我把这些东西传真到国外,我有一个朋友的导师,在这方面有不少论文,但是这个毛病要治起来肯定是一项大工程,要很长的时间和很充足的准备,你确定他愿意吗?”   霍峋不确定,郑秋白从未在他面前流露出有关身体方面的脆弱。   “我当然尊重他的想法和决定,但前提是这个病不要影响他以后的身体健康。”   “也对,健康最重要。”   “姐,他最近好像胃也不舒服,前几天吃了一点不喜欢的姜末,吐了好长时间,整个人吐完好像脱了一层皮一样,这明显不正常吧?”   霍淳:“……我建议去做个胃镜。”   “哦。”霍峋点头,“但他除了吐,其它都挺好,吃的比以前多了,也知道保养和保暖了。”   郑蝴蝶吹空调睡觉的时候都知道穿睡衣了,不再是光溜溜系个浴袍。   霍少爷摸着,还觉得这人的腰也比以前粗了点,软了点。   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他也不敢说,怕郑秋白被他一说,闹着要减肥和节食。   霍峋嘀嘀咕咕起来没完,还以为是来找自己咨询正经事的霍淳听出来了,这是过来给她显摆恩爱呢。   于是霍淳借口要做明天去医院观摩手术的准备了,毫不犹豫把弟弟推出了卧室。   她支持霍峋谈恋爱,但她一个忙得起飞的学术狗,不想听小情侣们甜腻腻的恋爱日常,她恨她当初毅然决然钻进忙碌的学术里,罗曼蒂克真是离她越来越远了!   傍晚时,医院传来了好消息,霍峥醒了,不过出院可能还得稳定两天再说。   霍淳和霍峋晚饭后借口出门消食,瞒过二老也到了医院。   医院里的陈禾已经把丈夫训斥过一遍了,这次是福大命大,没气出个好歹来,要是万一气成个偏瘫口歪眼斜全身不遂的,那她可要回娘家了。   这话三分怨气,三分担心,剩下都是开玩笑。   小陈都捧场地乐了两下。   挂水的霍峥却依然眉头紧皱。   霍峋那点子破事,就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压在他心上,叫他半点不能放松,晚间量血压时又被警告了。   可这事,他没办法在家人面前表露,也没有办法倾诉。   好好一个大男人,怎么还就能怀孕?怎么那肚子里面,还能揣个小屁孩儿?   这实在是太邪门了。   且这事关霍峋的颜面,脑袋上戴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他弟弟才十九岁,这传出去,不得让外人都笑掉大牙去。   没错,霍峥带着偏见,他压根不觉得,那肚子里装的能是霍峋的孩子,霍峋才十九岁,能有这种本事吗?   吃过病号饭,霍峥又催,“老四老五什么时候来?”“刚刚不就告诉你了,他们刚出门,怎么也要半小时才能到。”陈禾看丈夫这是病了一遭,心底慌了,知道找人了。   霍峥点头,又道:“今天晚上,让霍峋留下来给我陪床。”   “不是有护工也有保镖?还要让家里人留下?家里还有二老呢。”   “所以你们都回去,就让霍峋留下,对爹妈就说,他朋友出去玩儿了,在外面住一天。”   霍嵘插嘴:“大哥,您这是厚此薄彼呀,怎么就只让霍峋陪?为啥啊,他能给你端屎端尿啊?”做梦嘞。   “……”霍峥的法令纹一抖一抖,最终,霍老大屈服了,“我想他了!成吧!我就想他留下来陪我!”   霍峥脸都气红了。   这话一说出来,整间特护病房都安静了。   霍老大,是比霍峋还不会说软和话的人,哪怕是面对妻子。   这真是生一次病就开窍了!   “这当然行。”陈禾笑眯眯的,她乐意看到丈夫的转变。   等霍峋和霍淳到了,霍源和霍嵘先一步回家陪父母。   陈禾转头拉过霍峋,“峋峋啊,你今天晚上没事的话,就留下来陪陪你大哥吧,鬼门关走一遭,他也知道害怕了。”   “放心,晚上去厕所什么的,都有护工,不用你忙。”   霍峋虽然有那么一点儿不情愿,但下午他给郑秋白打电话汇报的时候,郑蝴蝶嘱咐在家里面好好做儿子,懂事点,别整出柜那套花花肠子。   霍少爷的小伎俩被识破,只好听话做人,应下了陈禾的要求。   他没忘给郑秋白发一条短信,讲清楚今晚大概不能打电话了,让郑秋白早点睡。   得到回复,霍峋才安心踏进病房。   陈禾跟霍淳九点钟走的,留的太晚,怕霍家二老察觉什么。   霍峋靠在看护床上,跟霍峥一起看无聊的中央台电视剧,他俩之间,除了吵架动手,也没什么其他话题好聊,于是一直保持安静。   最终,霍峥忍不住了,虽然他觉得那个人肚子里的孩子不能是霍峋的,但这种事,还是得问一问。   于是他摆摆手,让保镖和护工都出去,关好门。   这一通做下来,霍峋已经警觉起来了,“你想干嘛?”   最近他也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吧?   为什么又要在医院关起门揍他?   “霍峋,我不揍你,你坐下。”霍峥盘腿坐起,“我就问你个事情,你如实给我交代。”   霍峋冷下脸,“到底怎么了?”   “你和燕城那个人,没有搞出什么不该搞的东西吧?”   霍峋没听懂,什么是该搞的东西,什么是不该搞的东西?   霍峥咬牙,见霍峋不像是装模作样,直拍大腿,“孩子!我问你们两个有没有搞出孩子!”   孩子?   这两个字促使霍峋的大脑飞速运转。   不过他下意识以为,霍峥这是找人监视他和郑秋白的生活,甚至发觉了郑秋白身体上的端倪。   这就意味着,郑秋白不愿提起的身体缺陷,被更多人窥探。   霍峋当即怒上心头,阴沉道:“你怎么能让人私下调查他?” 第63章 绿帽子   霍峥的举动毫无疑问踩在了霍峋的底线上,霍少爷唯恐上辈子霍嵘做的恶事,这辈子换成他大哥来实行。   万一真的换霍老大做那个棒打鸳鸯、威胁逼迫郑秋白的罪魁祸首,那么霍峋将要面对的,无疑是比上辈子更惨烈的分别。   “明明我已经答应去读书了,你现在这又是要搞什么鬼?”霍峋面色阴云密布,显然,霍峥这样做已经是言而无信,不可理喻了,“别太过分!”   “你当我调查他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你!”霍峥拧眉,他总不能说,自己是从梦中得到了警示,如今早就反悔了。   但很快,霍峥在胞弟愤愤的视线中,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新的支点,他冷笑一声:“和一个连底细都不清楚的人胡搞在一起,你不怕出事,我还怕你出事牵连全家!”   “你个有辱门楣的东西!出去看看,谁家的儿子像你这样犯浑?”霍老大那些同僚家的小辈,个个乖顺,家里一早给铺好了路,按部就班走就是,性格也是温温吞吞,不显山不露水。   除了早几年前薛家出过一个人尽皆知的混账,这种闹得家里天翻地覆,放到外面叫家族颜面尽失的疯子,霍峋正巧是第一个。   霍家这种家庭到底和一般富贵人家不太一样,无论是行事作风还是整体性的家族观念,那都不是普通老百姓家能理解的。   当然,生活在其中的霍峋也从未理解过这古怪又严苛的家风。   他不止一刻希望自己不是霍家的儿子,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只是想要逃出霍家,远比一般一世祖想离开父母自立门户困难的多,这不只是经济能否独立的问题,而在于头顶姓氏与身份地位的特殊性。   这就像是一道枷锁,束缚霍峋一生,远不止他的爱情。   霍峋攥紧拳头,他气愤,却也知道,和霍峥对着吼毫无作用,最终沉下心,认真道:“我早说过,我就是这样了,你们不能接受,又怕我耽误这家里的其它人,大可以直接和我断绝关系——”   巧了,当年薛家同薛仲棠,也是闹到了要登报断绝关系的地步。   彼时谁都知道薛仲棠已是弃子,他过得再荒唐,也牵连不到薛家其它人的仕途,更不会被视作薛老的把柄和软肋。   可霍峋和薛仲棠怎么能相提并论?   霍峥也不是薛老那般铁石心肠无情无义的角色。   他只是粗鲁了些,不会同小辈和睦相处。   小弟一番断绝关系的话,就如看不见的飞剑,将霍大哥的心捅了个稀巴烂。   霍老大双目赤红,“霍峋!你再说一遍?”就为了一个男人,还是一个不知道怀了哪个野男人孩子的男人,他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霍家全家人摆在他面前,虽然比不过区区一个怀孕的男人?   “再说几遍都是一样的,我宁可我不姓霍。”霍峋语速缓慢却坚定,他一早就明白,这不是荣耀,是枷锁。   “我看你真是疯了。”霍老大彻底气笑了,他意识到自己其实从一开始就错了,错的失败。   他不该听老一的话,将霍峋带回家里好吃好喝关着,更不该心软把人放出来,而是应当早在一开始,就直接把他送进精神病院。   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分不出是非对错,这就是有病,就要治!   霍峋靠着这个姓氏,从小享受着优渥的生活、良好的环境、绝佳的师资教育和医疗体系,出入的净是京市需要核验身份背景的顶尖儿场所,多少比他年长的人见到他,都要忌惮他身后的霍家,尊称一声霍少。   连同他在燕城被下药那点子事,也被霍家雷厉风行地报复了回去,将言家那等地头蛇摁进了下辈子都爬不起来的泥地里。   倘若霍峋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小孩,他何德何能有这样的生活这样的后盾?   别说在股市里投机倒把玩男人,在这里站着同霍峥颐指气使了,他连能不能顺利读书上大学,成为个对社会有用的螺丝钉,都是一个未知数。   好处都享受了,“这时候你不愿意姓霍了?你做梦!”   霍老大明摆着是要开始胡搅蛮缠了,可其实拥有这一切的,并不是霍峋,而是霍家最小的孩子。   无论这个人是谁,它都应当被这样养育,如此长大成人,活的好似外人眼中的天之骄子,顺风顺水。   且倘若这个人是霍源那样柔和的性子又或者霍嵘那般会耍赖撒娇的,更甚至,直接是其他人家有德行又听话的板正继承人,那么眼前的一切都不至于闹到这样难看的地步。   奈何都不是。   它正好是霍峋,是认准一件事打也打不改、天生叛逆不甘心被家庭束缚的霍峋,是已经在枷锁之下失败过一次、独自品尝六年孤苦的霍峋。   偏偏如今的霍少爷没有足以和霍家抗衡的权柄,他也无法像上辈子一般,毫无牵挂地躲到港湾去,他如今有一条割舍不下、死也不会放手的软肋。   他受够了。   “那你开个价吧,要多少钱,才能够买回我的人生?”   霍峋只有钱,且无论霍峥张口要多少,他都有办法挣出来。   这话将霍峥险些再次气晕,他口不择言道:“你个混账!你就打定主意要跟那个男人一生一世了?就为了一个怀孕的怪物,这个家你都不要了!?戴这么大一顶绿帽子!你将来一定会后悔!”   怪物,怀孕,绿帽子,后悔,这些陌生而荒谬的字眼冲击着霍峋的理智,他原本已经逐渐镇定下来的情绪再度翻涌。   “你说什么?”这一刻,霍老大今晚突然提起‘孩子’这个问题的真正原由,已经清楚地串成线,浮现在霍峋的脑袋里,“他怀孕了?”   “你果然不知道!”霍峥就知道,霍峋一定是被蒙在鼓里内个被戴绿帽儿的!   不然,那个男人怎么会连怀了孩子这种大事儿都藏着掖着不告诉他?   以霍峋的身份,对这种夜场出身的人来说,已经是傍上大的了!   这孩子的出现对他而言,只会是套牢一个男人的工具,哪怕是两个男人之间,也是同样的道理。   可郑秋白现在的隐瞒意味着什么?   无非就是心虚!   “他早怀上了,却到现在都没告诉你!那就证明这孩子,跟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就那样不正经的人,只有你巴巴上去戴绿帽,帮别人养老婆孩子……”   这种事情,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都接受不了。   面对霍峥的挑唆,大脑混乱的霍峋迸发了一声怒喝:“你闭嘴!”   他还在消化一件事,那就是郑秋白怀孕了。   这些天来那些不同寻常的习惯和不太对劲的表现,似乎都得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孕吐,早醒,贪吃……这是连霍峋一个年轻男人都知道的怀孕表现,可他从未往这个方向去想,他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甚至从不愿意去假设倘若郑秋白能怀上他们的孩子该多好。   因为霍峋明白,怀孕毫无疑问会对郑蝴蝶不太寻常的身体产生负担,他和天然拥有孕育胎儿权利的女人,到底还是不一样。   这一定是一件困难重重的事,还是一件,有可能让他失去郑蝴蝶的事。   在霍峥纠结弟弟到底戴了多大一顶绿帽的时候,霍峋下意识想到的,却是郑秋白的身体会不会被这个孩子影响。   继而是反思,郑秋白为什么会选择对他隐瞒这么大一件事。   这隐瞒,是对他还不够信任,还是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没有到达那个地步?   亦或者,霍峋到现在,都还是郑秋白可以随时放弃的累赘物件?   霍峋额头上的青筋暴起,突突直跳,他好生气,也好难过,头疼欲裂。   比起这份几乎要烧毁他五脏六腑的悲哀愠怒,刚刚霍峥带给他的气愤,似乎不值一提了。   霍峥见状,道:“和他断了。”   霍峋酝酿风暴的眼睛骤然瞪大,继而毫不犹豫拒绝道:“不可能!”   “这你还不断!你等什么呢!?你才十九岁?大好年华!你就不能找个正经人?非要上赶着给人当后爹?”   “谁说我是后爹?”   “?”   “谁告诉你,那不是我的孩子?”   “那是你的孩子?”这次轮到霍峥睁大眼睛了。   “那是我的孩子!”   实话实说,这个孩子是不是自己的,霍少爷自己心里也没底儿,郑秋白的防备,的确让他感到不安忐忑。   且这是上辈子没有发生的事情,霍峋只怕孩子爸爸还在暗处觊觎,同郑蝴蝶藕断丝连,等着挖他墙角。   可就算这个孩子压根不是他的,他也无所谓,这种寻常男人在意的雄性生殖象征以及爱情附属品,他压根不在意。   倘若在意这种东西,上辈子的时候他就不会苦哈哈地蹲在港湾,偷偷摸摸,连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都没有的爱郑秋白五六年。   霍峋有一套自洽的逻辑,这个孩子是郑秋白的,而郑秋白从现在到未来都只能是他的,那这个孩子,同样就是霍峋的。   如果它有幸生下来,只要郑蝴蝶不会飞到别的野男人身边,霍峋就会因为爱郑秋白,承担起一个合格父亲的责任。   “它是我的孩子,还有,你不要再做那些无用功了,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和他分开的,你大可以直接跟我断绝关系。”这是霍峋最后的通牒。   霍老大看着弟弟扬长而去的背影,坐在病床上傻眼了。   这算什么?   他真要有一个小侄子或者小侄女了?   *   郑爷难得独守空房,只是不出所料,他有点儿不习惯这个床的宽大尺寸了,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这上面再躺一个霍峋的拥挤程度,才是恰到好处适合他入眠的大小。   实在是不困,郑秋白选择不再为难自己数羊,爬起来从家里的碟片簿里翻出来阿良先前买的胎教音乐盘,放进CD机里。   因为霍峋住在家里的缘故,他给宝宝做胎教都只能在办公室锁好门做,还要担心有员工过来敲门,一直提心吊胆的,这样的胎教,只怕做完了效果也不会好。   趁霍峋回家的日子,郑秋白得好好给肚子里的娃补补课。   第一次做爸爸的郑爷认为,教育就要从胎教抓起,可不能落别的小胎儿太远。   胎教音乐轻缓,缥缈,温柔流淌在室内。   郑秋白摸着自己的肚皮,按照育儿书指导,尝试和肚子里的宝宝对话,其实这更像是自言自语,有点蠢,但他还是小声说了:   “你要茁壮成长,健康康康。”   “爸爸希望你能顺利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会尽全力养育照顾你的。”   郑秋白顿了顿,摸摸小腹正经道:“不过,你可能和别的小朋友不太一样,你只会有我一个爸爸,没有妈妈。”   “这件事,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提前通知你一声,毕竟不是小事。”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没意见了。”   除了轻飘飘的叮咚音乐,再没有其他声音,郑秋白满意翘起唇角,他就知道,他肚子里的孩子,肯定跟他是一条心的。   这不,宝宝对于这件事,没有任何意见。   在舒缓的胎教音乐里,郑爷靠在沙发上心满意足地摸着自己的肚皮做胎教,一直到后半夜,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只是他一个人在家,躺在沙发上,自然没有田螺小子抱他回屋,或者给他条被子。   对着客厅的中央空调吹了大半夜,第一天爬起来时,郑秋白只觉得头晕眼花,口干舌燥,右眼狂跳。   完了,不妙。   等阿良带着早餐赶到时,郑爷的鼻音已经浓重至极,一听就不大对劲儿,人也烧的满面通红,浑身发软地瘫在床上。   郑秋白发烧了,他自己也知道,但他没敢吃药,怕有的西药对孩子不好,硬着头皮喝了两口粥,先只靠物理降温的法子,看看能不能退下去点。   但显然,老天爷要惩罚他晚上睡觉不保暖,这烧,分毫没有要退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厉害。 第64章 后妈   孕期发烧,除非是体内有炎症引起的高烧医生会建议酌情使用药物,像郑秋白这种刚刚好三十八度一,跑到医院验血白细胞指标正常,除了回家抗一抗,多用物理降温的法子,也没有更好的方法。   郑爷的人生命途多舛,大病不断,连带上辈子一起算,感冒发烧这样的小毛病找上他的时候那是屈指可数。   如今也是早不来晚不来,只赶着关键的时期上门,偏偏这这怀孕期间的高烧,就是比平时更难熬,人也更虚弱,脸色活像个痨病鬼。   郑秋白一个头重脚轻、四肢无力的病号,要他从床上爬起来,用酒精给自己擦身,实在是一件困难事。   他也不好意思张口对忙前忙后的阿良寻求帮助,这涉及到一点做老板的尊严和羞耻心。   在阿良主动问他现在感觉怎么样时,郑爷甚至会打肿脸充胖子,脑袋上顶着湿哒哒的帕子,脸颊通红的说自己已经好不少了。   这种生病的脆弱时刻,口干舌燥又大脑发昏的郑爷难免会下意识想,如果霍峋在他身边就好了。   在自己周围寥寥无几的人选中左右挑拣,能够叫郑秋白放心坦诚相见,不需要顾虑自己展露出去的弱点会不会引人生厌又或者成为他人手中把柄的存在,好像只有一个霍峋。   不过就算翻开手机,郑秋白的电话也没有主动拨出去,他只是看了看通讯录里的联络人,继而返回手机桌面,玩起了打发时间的贪吃蛇。   理智告诉他这点小事没必要惊动远在京市陪伴家人的霍峋,就是有点着凉发烧,一会多喝点热水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万一叫霍峋知道了,兴许还要把着急到跳脚,直接从京市蹦回燕城。   像是能感知郑秋白的思念一般,临近中午,霍峋掐准时间打了两通电话过来,奈何郑爷的鼻音太过浓重,不方便接听,摁断后转头眯着眼发起了短信。   霍峋的态度没有什么异样,听郑秋白说人在外面看铺面,准备签合同,稍微有点忙之后,也就不执着于打电话了,他从善如流给郑秋白发起短信。   新的短信接连不断,霍少爷想到什么说什么,大多是讲住在家里的无聊小事,字里行间都在表达对郑蝴蝶的思念,就像先前他被关禁闭的日子一般。   头晕眼花的郑爷努力打起精神回消息,他的生活显然不像霍峋有这么多值得提起的新鲜事,回复的体量就稍显单薄。   不过在霍峥一如既往撒娇发言,询问郑秋白【你有没有想我?】时。   郑爷回复:【有】。   这答案实在是言简意赅,一点不缠绵暧昧,但能够坦荡承认,而不是插科打诨忽悠过去,已经是郑爷的理智被高烧蒸发一半去的结果了。   很快,霍峥回了个:【XD】。   【我很快就回去了。】   第一条郑秋白没看懂什么意思,第二条让他感到一丝安慰,同时希望能在霍峋回家前顺利退烧。   当天下午,店里还有些事,郑秋白今晚注定是去不了,但阿良得回去一趟,和薛柔一起办事儿。   郑爷摆摆手,冲满脸担心的阿良道:“放心吧,我好差不多了,你今晚也早点下班回家,明天没事就不用来了。”   郑秋白上午就叫阿良走人回去休息,但阿良不肯,硬生生在沙发上坐到了下午临上班的功夫。   他实在是觉得他们家小老板可怜,生病了身边都没个家属陪着。   “我还是得来,您身边没个靠谱的人,我不放心。”阿良又道:“要是晚上有什么事,您给我打电话就行。”   郑秋白拗不过,点头答应。   不过阿良前脚刚走,后脚叶聿风就打了电话来,这叶少爷也算是半个能做郑秋白家属的存在。   他一听就觉得郑秋白的嗓音不对劲,“你生病了?”   “有点发烧,你打过来有事吗?”郑爷靠在床上,抱着个两千毫升的保温杯,一下午喝了半肚子水,到吃饭点儿了,他仍旧一点都不饿。   “我当然有事找你才会打过来,你在哪呢?这事当面说合适,我也顺路去看看你,你别一个人病晕在家里。”   叶少爷在港湾看过不少社会新闻,有那种领社会保障金的孤僻独居老人突发恶疾死在家里,得等尸体臭了,才能被邻居发现。   又可怜,又悲惨。   虽然郑秋白不是孤寡老人,但他是独居呀,上大学后就主动搬了出来,不肯和相处多年的叶家人共同生活,那也是相当孤僻了。叶聿风的担心,很合理。   郑爷现在就想一个人安安生生躺着,用手机跟霍峋聊聊天,可不等他拒绝,叶聿风已经咋咋呼呼在电话那头呼唤叶伯的名字了,“叶伯,让厨房开火,做点病人餐来,郑秋白一个人在家病了,我不放心,一会要去看他——”   聒噪的声音由远及近,叶聿风问:“对了,你现在住在哪里来着?”   “……”   郑秋白就是不告诉也没用,操劳多年的叶伯尚且记得舒澜住处的准确地址,叶聿风很快就拎着三只保温桶上门了。   保温桶里面是叶宅大厨做的清粥小菜和人参鸡汤,还有叶伯给洗给切的水果拼盘,摆盘比金玉庭里的水果师傅还精致。   叶聿风在这之中起到的,是一个搬运工的作用,但他依旧把这一切的功劳大包大揽到自己身上,“快看我都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伸手不打笑脸人,郑爷错开身让他进屋,脚步虚浮的坐回沙发里,“厨房里有热水,要喝水你就自己倒,桌上零食你想吃就拿。”   叶少爷在屋里光明正大绕了一圈儿,才端着一杯水从厨房出来,他盯上了郑秋白充斥病容的脸,直白道:“你脸色好难看,去医院没?要不我现在让叶家的医生过来?”   “去了,就是着凉发烧了,歇两天就好了,别费功夫。”郑秋白靠在沙发上,半合上眼,“直说你是来干什么的?”   “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叶聿风一屁股在郑秋白身边,沉重的力道使郑秋白被迫晃了晃,脑袋都嗡嗡的,“我该知道什么?”   “该去扫墓了!你妈和我爸的墓!”   叶少爷是来找郑秋白一起去扫墓的,这月底是叶长流的祭日,而叶长流和舒澜正好埋在同一个坟里。   虽然生前俩人没扯证,但这也是舒澜临终前点头答应的事情,是叶长流一早就记在遗嘱上让人特别操办的,彻底绝了叶老爷子为两人分开迁坟的打算。   去年扫墓,叶聿风这个孝子还给他爹和舒阿姨偷偷摸摸烧了张假证。   郑秋白闻言才记起来这档子事。   舒澜的祭日在冬天,至于叶长流的祭日,上辈子郑秋白从认识叶静潭起,就没去专门为叶长流扫墓了,那时候的他,对这位长辈还是有愧疚。   叶长流从没有亏待过郑秋白和舒澜,对他和叶聿风更是一视同仁,按理说,他该是站在叶聿风这边的人才对。   只可惜上辈子走错了路。   “叶家其它人不去吗?”年轻时的郑秋白就是扫墓,也会和叶家人分开批次,减少碰见,以免又被那堆亲戚指指点点。   “我才不要和他们去坟前搞那些虚情假意有的没的。”   叶聿风同样不想和他那堆儿没有心肝的冷血亲戚一起,他不愿意看这些人在他父亲的忌日大谈生意与合作,更别提那堆人里面还有个不要脸上叶静潭。   他一直知道,往年郑秋白去扫墓也都是和叶家人的大部队错开,今年他们两个人正好能作伴,也叫叶长流泉下有之他的两个儿子总算是打破了芥蒂,活的像对兄弟了。   郑爷眯着眼,还没等他点头,叶聿风没抹发胶的脑袋先一步轻轻顶到了他的肩上,松软的毛发触感鲜明。   叶少爷这是拿出来了他对待叶老太太的杀手锏,“哥,你就和我一起去呗!”   “……呕。”郑秋白直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差不多的年纪,差不多的说话方式,霍峋撒娇他欣然接受,叶聿风他想一巴掌扇飞,“你没骨头吗?离我远点。”   “喂,郑秋白,不至于吧!”叶少爷直起身子,脸也红了,气得,“我有那么恶心吗?”   郑爷瞥他,点点头,在叶聿风发疯前,他先发制人:“我知道了,你要去的前一天给我打电话。”   “这还差不多。”叶聿风目的达成,正襟危坐,不过他也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转头在房子里四下打量起来。   从玄关的鞋架和厨房成对餐具中掌握蛛丝马迹的叶少爷眉头一皱,“你这儿还住着别人吗?”   “你有对象了?”还是个男人。   “……”   “真有了?是谁?你和上次那个姓霍的不玩了?”叶聿风当那个霍峋是郑秋白的小情儿,毕竟他之前晚上打电话过来,这俩人是能浴后擦头发的关系,更甚至,那哥们帮郑秋白吃了一肚子药还分文不取。   如果没有那层关系,叶聿风觉得那小子也太忠仆了,简直是阿良二号。   “你打听这些干什么?”郑秋白头疼。   “我这不是关心你,我听人说,你现在都不怎么出现在金玉庭了,这一看就是家里有人管了,怎么,我也得见见吧。”好歹是一家人,这肯定要帮忙掌掌眼。   叶聿风知道郑秋白身边一直都没有个固定角色,这种生活状态,对他们这样的年轻来说也正常。   不过在叶少爷看来,郑秋白不适合这样的生活,他身边原本留下的人就已经够少了,来了又走的人也太多了,这样迟早要坏菜。   孤独是吞噬人的沙漠。   叶聿风是受不了这种日子,他走到哪,都要呼朋引友才行,且他身边,也有许多相识十多年以上的狐朋狗友。   如果郑秋白身边能有个稳定的对象,甭管是男是女了,只要是个靠谱的好人,叶聿风愿意力排众议,出资赞助为他们两个办一场盛大婚礼,仪式感十足地将他这位手足托付给对方。   至少那样,郑秋白不会继续孤独下去。   对上叶聿风诚恳的绿豆眼,郑爷确认这人说的‘办婚礼’不是在开玩笑后,他只剩下了把叶聿风赶出去这一个想法。   叶聿风扒着门框,“你看看你这个脾气,怎么不识好人心,有什么事都藏着掖着,只会把对你好的人往外推!人心都是肉长得,谁都会伤心好不好!?”   一把关上大门的郑爷觉得叶聿风这话似曾相识,霍峋就常说他也会伤心。   不过,霍峋伤心,郑秋白是真会心疼。   叶聿风伤心,那是他真活该,郑爷铁石心肠的很。   *   同郑秋白分享整整一天新鲜事的霍峋其实是编了一整天的瞎话,佯装他这边好似一切正常。   当时从医院离开后,他第一反应就是回到燕城去找郑秋白对质,他需要一个理由,需要郑蝴蝶对他坦诚,需要确定他对郑蝴蝶同样重要。   但很快,他清楚意识到这样做毫无疑问是鲁莽且不经大脑的,一件事,郑秋白不愿意告诉他,一定有郑秋白的道理。   贸然去问,不单单会暴露霍峥做的恶事,说不定还要引起郑蝴蝶对他和霍家的反感,万一再落得上辈子那样的境地,霍峋就是想当后爹都当不成了。   于是当天晚上,李晌扫榻相迎无处可去的霍少爷。“你人到京市,不回家住,来我家住干什么?”   “回不去。”霍家二老都以为霍峋今天住在朋友家,不过这只是霍峋来找李晌的理由之一,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请教李晌,这个他身边唯一一个谈过正经恋爱的兄弟。   霍峋遮遮掩掩,把孩子的事省略了,替换成郑秋白如今瞒着他某件大事,这件大事或许还牵扯第三个人。   李晌归纳总结,“所以是你哥的下属抓到他出轨了,觉得他给你戴绿帽了?”   “他没有出轨。”霍峋义正辞严帮郑秋白辩护,哪个孩子出现在他和郑秋白正式同居之前,怎么说,这都不能算是出轨,只能算,郑蝴蝶曾有过的露水情缘。   而且真要说起来,那时候建议霍峋和其它人一起做妾的,还是眼前的李晌呢!   “这件事对我而言不重要,我能接受,我只是接受不了他瞒着我。”   李晌纳闷:“可这种事情不就应该藏着掖着吗?你都说了这算他之前的开放关系,现在有了你这个固定的,他不和你提,不是很正常吗?”   在现任眼前讲自己之前的风流韵事,这得是多蠢多坏多不负责的男人才能做出来的事?   李晌觉得郑秋白不是这样的蠢人,他知道隐瞒,反倒是在意霍峋的感受,才会去这样做。   “可这件事不一般。”一个孩子,一个生命,这明摆着不是小事,这事关郑秋白的未来,也事关霍峋的未来。   郑秋白会瞒着,还注意起养生,无疑是想留下这个孩子。   如果不想要这个孩子,他早在刚刚发现时就打掉了,根本不会落到现在叫霍峥抓住把柄。   可霍峋控制不住去想,郑秋白在决定生下这个孩子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他吗?   这是不是意味着,郑秋白有关未来的计划里面,有这个孩子,却压根没有霍峋。   霍少爷如丧考妣如同世界末日的脸实在少见,李晌见情况这么严重,大胆猜测道:“什么东西还能牵扯到未来了?这么严重,难道是他之前的某一位怀孕了?”   霍峋不语。   “真的?怪不得你大哥不同意!”李晌也不同意啊,就他们这样的人家,谁家能同意好好的公子哥,去和一个带娃的男人相好啊。   “我可以把那个孩子当成我的孩子,这件事我现在根本不在意,我现在只想知道,他什么时候愿意把这件事情告诉我——”   “你不在乎?”李晌顿时觉得霍峋真的是疯了,他都想给霍峋两巴掌叫他清醒清醒,“你是要给那个孩子当后妈啊?是后妈!”还不是后爹。   “我不在乎。”反正郑秋白生的小孩,一定是像郑秋白的,霍峋爱屋及乌。   “我的老天爷!这件事得在乎。”李晌扶额,“你现在不应该考虑他什么时候告诉你,你就应该直接回去跟他闹,让他把这个孩子干干净净处理掉,不然就别想继续和你在一起!”   还是不是个爷们儿了?   这事多膈应啊!   “感情的事情是不能平等,但要有尊重上的平等。”李晌苦口婆心,“你能接受他和别人生一个孩子带回来养,你伟大,那他呢,他可以接受你和别人生一个孩子吗?”   “我不会这么做。”   李晌彻底气结,连夜打给已经放暑假的元麒龙,叫人到家来,明摆着靠他自己是劝不动霍峋了。   元麒龙开车来了,听李晌一通哔哔,他也是开眼了。   他们霍少,芳龄十九,无痛当妈。   不过霍峋执拗,他也是有所领略了。   “霍峋,你确定了?你今儿做这个决定不一般啊,真能一辈子都不会后悔?”这胸襟,得宽广赛大海了。   “能,只要他不和我分开,我怎样都行。”   元麒龙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他和李晌同样,也是气得要命,可他俩都有自知之明,知道霍峋话说到这个份上,是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得,那我俩也不说别的了,只能祝你做后妈快乐。”   *   霍峋第二天晚上才从李晌和元麒龙手里脱身回家,简单应付完一双父母,他下楼去找霍淳。   霍小姐今白天观摩了整整八小时的大型手术,晚上回来还要写研究报告,忙得头疼,奈何她聪明,一半精力手写报告,一边精力听霍峋的问题。   “姐,那样的身体还可以怀孕吗?”   “雌性性腺发育完好,功能正常,当然可以。”霍淳点了点手里的钢笔,“不过这样的例子很少见,更多的,是这两个器官都无法正常工作。”   “那怀孕会对他那样的身体有伤害吗?”   “怀孕对母体来说都会有伤害,这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双性人只会更困难,不过也要看个体差异。”坐在书桌前的霍淳突然回身,“等等,你突然问我这种问题,不会是你喜欢那个人怀孕了吧?”   霍峋点头。   “你的?”   继续点头。   “我——”霍淳到底忍住了那句国骂,她一直以为,霍嵘才是会搞大肚子的那个。   “这件事你跟爸妈提了吗?”   “还没。”   “为什么?”   “因为他还没告诉我他怀孕了。”霍峋苦笑。   郑秋白看样子,并不准备叫他做孩子的后爹或者后妈。   当天晚上,霍家的餐桌难得坐满,霍峥顺利出院了,只是早中晚都各要量一次血压,近期要学会控制情绪。   一派祥和氛围的家宴上,霍峥,霍峋,霍淳,三个人格外沉默。   陈禾提起丈夫明天的生日宴,叫了霍峥好几声,对方都没反应,顺着丈夫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对方盯着的是眉头紧皱的霍峋。   陈禾害怕这人在父母面前挑霍峋的错处,直到饭后,才进入书房问:“你刚刚在餐桌上盯着峋峋干什么呢?我给你讲,爸妈现在都在呢,你别想在这个家里边儿揍孩子。”   霍峥蹙眉,他现在才没功夫揍霍峋,“你上次找来算命那个老头,说霍峋配个什么样的来着?”   “人家大师说,峋峋得找个大他四岁的才合适,顺利的话,会早婚早育,先成家,再立业,如果不顺利,兴许这辈子都找不上了,得孤家寡人到老。”   霍老大忙从文件夹里翻出郑秋白的基本资料,定睛一看,这小子竟然正正好比霍峋大四岁。   结合妻子刚刚说的话,霍峋要么早婚早育,要么这辈子不婚不育。   霍老大只觉得两眼一黑。 第65章 女儿   霍老大的生日宴,纵然已经确定为家宴,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往外发请帖做主要宴请宾客,一早上起拎着礼品来拜访的人仍旧是络绎不绝。   这些人大多都极有眼色,礼送到了,送上祝福就主动告辞,只是架不住客人如流水,挨个停下来喝杯茶的功夫,都将霍家的会客室和客厅塞得都犹如过年般热闹喜庆。   到底是工作日,霍老大人在单位,傍晚才下班,霍老同霍夫人一把年纪了,实在是受不了与这乌泱泱的人寒暄不断,上午抽个空就让保镖带着他俩出门随处逛逛,吃吃点心喝喝茶去了。   留在家里做主人的,只剩下了陈禾、这两天提前休假的霍源、窝在房间里一整个晚上都难过得没合眼儿的霍峋,以及被吵得头疼、实在是写不出报告站阳台抽烟的霍淳。   霍小姐实在是想杀人灭口了。   不过除了观摩报告,眼下还有更让她心烦的事情,那就是她弟弟的终身大事。   到底是亲姐姐,霍淳明白霍峋的不安和忐忑,在他眼里,弟妹的隐瞒就相当于对方对他的提防和不够信任,或者说,不愿意和他共度余生,抚养孩子。   但霍淳其实有新思路,这隐瞒未必是提防和不愿意,相反,有可能是观望,“我感觉是因为你太稚嫩了太年轻了,他需要考察的时间。”   “我稚嫩吗?”霍少爷反问。   哪个稚嫩的男人有他这么会挣钱?   年轻不好吗?像叶静潭一般老就好了?   霍淳摊手,“你的金钱观和事业心能走在咱爸之前,但你的情商和感情观,恐怕比不过你女儿。”   “我女儿?”   “你女儿,我侄女,我想要个小侄女。”霍小姐潇洒地吐了个烟圈儿,“万一是个小男孩,你不觉得咱家男人太多了?”   尤其,她这素未谋面的弟妹也是个英俊潇洒的‘男儿身’。   “……你想的太远了。”霍峋都还没揣测过这个孩子会是男孩还是女孩,他就只有一个愿景,希望那是个像郑秋白的孩子。   只要像郑秋白,就一定是可爱聪明的。   “言归正传,你这个年纪,的确很难让人有托付终身的念头,尤其他的职业,还有那么一点点特殊,算是情场身经百战的老手,像这样追着他说喜欢的,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像郑秋白那样的人,肯定已经见识过热烈到不带脑子的追求是何种样子,哪怕那些哈巴狗只是见色起意,只有二十分的爱,也能被轻轻松松装点至一百分。   从这样狂热的追求者之中脱身的郑秋白,的确很难再相信一百分的爱,又或者说,很难被这区区一百分的爱感动。   “可我和那些人不一样。”霍峋对郑秋白的爱,已经沉默了一辈子。   因而他这辈子讲出来的话,都是两世的真心分量。   “你没什么不一样的,难道你说的不是‘喜欢’和‘爱’?这样的话,谁都能对他说。”   张口说出来的表白归根到底只是几个轻飘飘的字,当下一瞬是真心的,可过去二年五年,能确保这几个音节不会发生任何改变吗。   违背‘我只爱你’的誓言,又不会遭天谴。   “那我现在怎么办?”霍淳的话有道理,霍少爷又受教了。   “你懂事一点,不要闹,该做什么做什么,”霍淳道:“陪伴、实际行动,比你说一百句‘我爱你’都要重要。”   “那孩子呢?”霍峋能等,孩子的出生怎么等?   如果郑秋白真的瞒他直到生产那一刻,霍峋岂不是连担心的资格都没有。   “这个孩子确实有点棘手。”现在霍峥已经知道了,要不要告诉霍老和霍夫人也是个问题。   天知道霍老和霍夫人对家里一群子女结婚生育的速度到底有多嗤之以鼻。   霍淳只回国不到一周的时间,就有霍夫人老友家的小辈排着队等相亲了。   她的爹妈是真心渴望含饴弄孙的日子,也是这个岁数了。   奈何霍峥一把年纪了,霍源正在分居,霍嵘又是个不着调的,霍淳更是醉心学术,至今没能搞出来小孩给二老玩玩,现在霍峋这出,搁霍家,绝对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相反,以霍老那雷厉风行、迅如闪电的作风,说不定今天得到消息、明天就要派人运聘礼到燕城,当晚把弟妹与小侄女一起八抬大轿接回家。   要是郑秋白没有隐瞒的举动,兴许这孩子还是他们俩能够得到霍家认可、双宿双飞的助推剂。   “我和他不需要家里的认可。”霍峋话语决绝。   这件事他现在肯定不会告诉父母,他清楚郑蝴蝶对他家庭背景的抵触,稍有不慎,这就又会变成对郑秋白的逼迫和威胁。   再说,谁知道霍峥会不会在孩子抱回来之后做出验证DNA的疯事。   要不是郑秋白如今一门心思在燕城继续做实业,霍峋一定会想方设法把人弄到港湾去,哪怕最开始会叫郑秋白生出恨他的心思也无所谓,只要离内陆这些糟心的人糟心的事远一些,他们迟早会开始新的生活。   可他也清楚,郑秋白不会和他离开。   霍峋就像是在谋划一出毫无生路的死局,而唯一破局之处,握在郑秋白手中。   霍淳轻轻转着七星王的白色烟盒,最终连同火机一起,往阴沉的霍峋跟前儿递了递,“喏,解压的。”   熟悉的烟草,霍峋上辈子的第一根烟就是霍淳递过来的,她不忍心看他痛苦颓废,不过这次,霍峋毅然摇头,“我不要。”   他不需要这些麻痹神经的东西,他需要的是,真正能够根除他痛苦的方式。   如果郑秋白也能记起上辈子的事情,那是不是就可以发现他的真心和其它人不同。   上辈子,在医院的最后一刻,哪怕被抛下时心死如灰,霍峋也依旧爱着郑秋白,不过,他也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所以那次分开之后又发生些了什么,他迟迟没有任何印象。   不过霍少爷希望他是去找叶静潭决斗,把这小贱人打了个半死,然后带着郑蝴蝶回到港湾治病。   而在所有的未知中,霍峋唯一笃定的,是他到死都会爱着郑秋白。   霍淳站在阳台上点完一根香烟。   她答应了霍峋不把这件事往外说,必要时还会给弟弟打一打掩护。   昨天晚上,霍淳也掐着点联系了国外的同学,打听有没有在这方面做研究的专家,纸上谈兵光发论文那种不行,得是能上手术台给接生的。   老同学打听完后,给霍淳回了电话,“我有一个直系的学长做的很多都是产科方面的研究,雄性大白鼠被他养的能生孩子,接生技巧没的说,不过他现在已经回国很多年了,他读博之前,好像就是国内开私人医院的。”   “雄性白鼠?”霍淳的脸色怎一个变幻莫测可言,“还有他联系方式吗?”   “有。”老同学报出一串号码和地址,“他姓赵,赵泽霖。”   霍淳转头把这位‘产科圣手’的联系方式和地址都交给了霍峋,“这医院就在京市郊区,这人也是相当厉害,和怀孕有关的事你咨询他应当没错。”   连公鼠都能在赵泽霖手下产子,她弟妹这剖腹产,不是小事一桩?   “谢谢。”霍少爷眼睛红红,接过便签看了一眼,抄起手机就出门了。   霍家的下人不多,保镖又做不了端盘子切水果的活儿,客人来的太勤,霍源都蹲在后厨挨个洗杯子。   他往楼梯口一站,想抓两个壮丁。   只见霍峋如一阵风一般从霍老二身边刮过,完全不理会亲二哥要求洗盘子的发号施令。   后下来霍淳见状又一哼唧:“二哥,我写报告写的手疼,你去给我榨杯橙汁吧,求求。”   霍源:……   最终蹲在厨房洗盘子的还是霍老二。   他甩干手上的泡沫,轻轻扶了扶眼镜,遮住眼里的深思。   怎么说呢,他觉得这两天的霍峋,很不对劲。   *   郑爷发烧这两天,叶聿风是来的勤快起来,前一晚上被赶出门,第二天照样是带着叶伯做的爱心餐上门。   他还不忘对着阿良买来的玉米粥菜包子指指点点,“外面小店儿买的哪有家里做的干净,看我这,鸡汤小馄饨,白玉海参粥,一大早上起来泡的参呢。”   “你泡的?”郑爷手上被塞了只勺子。   叶少爷瞪着一双儿大眼儿,“我叫人泡的。”四舍五入,也就是他泡的。   “你总往我这跑干什么?”郑爷只想静养。   “我怕你无聊。”实际上是叶聿风同他那些狐朋狗友旅游回来,已经没有新鲜事可闹腾了,加上他马上要进入立人集团任职,即将上班的命运就如同一把定时的闸刀一般悬在叶少爷的脑袋上方,叫他焦虑的很。   在家待着,时不时还要和那哭丧脸的叶静潭碰面,叶聿风不如跑出来找郑秋白玩儿。   “你别嫌我,我给你讲点儿好玩的,你知道叶静潭最近在做一个别墅区的项目吗?”   郑秋白喝口粥,点点头,这可是叶静潭摆脱私生子阴霾的关键战役,那块地最后也成为了燕城第一处别墅区,有着非同小可的时代意义。   “项目开发审批出问题了。”叶聿风脸上的笑是半点不藏,呲着一嘴大牙,“那片一开始我二伯想拿来做单位房,我爷爷非要做主给叶静潭,现在栽了,土管那边土地规划审核不通过。”   单位房,顾名思义,是单位一口气承包的房产,一般给员工低价回购或者免费住宿。   “他也不看看,燕城又不是京市,做别墅区,哪有人会买?还不如给我二伯做单位房,”在燕城买别墅,真不如去京市或者津海买。   郑秋白不记得叶静潭有在这个项目上碰到什么难关,毕竟那时候他们还都不太熟,叶静潭后来也很少提起他落魄的时候,   但瞧见叶聿风这沾沾自喜傻样,真看得郑爷想锤人,“叶聿风,现在没人买,你确定以后还没人买吗?凡事都讲个第一,等建好了,这就是燕城头一号富人区,这地方,一幢别墅的收益顶你一栋单位楼盘。”   更别提,燕城未来几乎就成了京市的后花园儿,多的是首屈一指的富豪高官到这个地界上置办房产做后手,这东西,只会越炒越高。   “啊?”叶少爷眨眨眼。   郑爷脑袋转的快,“现在董事会是不是不同意叶静潭继续推进了?”   “我怎么知道?”叶少爷都不知道开发到被政府驳回的项目有进董事会二次研讨的流程。   “……给奶奶打电话。”   “好。”叶聿风忙不迭拨通电话递过去。   叶老太太是个一向内敛中立的人物,她不同于丈夫的激进,立人集团是和政府合作承建单位房发家的,虽然时代步入当今,个人购房的势头越发鲜明,几乎就快要取代单位购房,但她的主张还是不能一股脑地去做个人地产,政府的项目也要保住。   叶静潭的项目到最后一关被卡,尤其和他做对的还是叶聿风的二伯,叶老太太这边的人手,不动脑子都知道是人为下绊子。   既然要抢,那不如就抢个彻底,抢到手去做单位房,得不偿失。   电话接通,鼻音浓重的郑爷像个乖孙,“奶奶,是我,秋白。”   当天傍晚,土管的负责人就在郑秋白的邀约下,来到了金玉庭,同场赴宴的还有容光焕发的叶老太太,傻兮兮的叶聿风,以及他那和叶静潭挣项目的二伯。   “这块地,一开始你们中标时就说好了做单位房,未来就是东区采石场的员工家属院,突然要搞什么别墅区,这不是胡闹吗?”负责人横眉冷对,他一早答应了那边的厂长,早晚给他们整个价格适中的员工房,抽成都拿到手一半了。   叶聿风鸟悄听着,这上来一个下马威,他都不敢说话,郑秋白也不说话,因为这场合里,他们做小辈的,就该安静。   “老周,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这件事,我是真不知情,你也知道,这块地的项目提出人是我那个继子。”   叶老太太叫赵淑梅,她转了转手上的翡翠蛋面儿,“不过,现在既然卡下来了,一切都好说,你先回绝你那边,我们这边再重新商讨,无论怎样,最后我都能保你不会吃亏。”   负责人神情有所松动,但还是不开口松气儿。   酒桌,自然少不了喝酒,喝的够多,一切都好谈,只是今晚组局匆忙,连个挡酒的助理都没在,二伯不会喝,叶聿风喝多了说不定要当场脱裤子撒酒疯。   郑爷瞄了瞄眼前的酒盅,深呼吸一口气,就当今晚是破釜沉舟一次,暗地里求他肚子里的宝宝配合些。   赵淑梅却远远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别动,而后亲手端起了酒盅,“来,老周,我这个做姐姐的,跟你喝两杯。”   商场中杀出来的女人,至今还是海量,喝到负责人头晕眼花趴着下桌,‘姐姐姐姐’叫个不停时,赵淑梅还能拍着他嘱咐:“老弟,姐今天绝不诓你,跟着姐这么做,准没错。”   等这燕城第一处别墅区建起来,这负责人,且等着往上升吧。   宴席结束,赵淑梅被叶聿风和郑秋白搀扶着下楼,坐进车里之前,老太太一把拉住了郑秋白,“秋白,今天的事,奶奶记着你的恩。”   “奶奶,我没做什么,”郑秋白弯起眼睛,内敛又懂事,“这也是叔叔教给我的。”   他心知肚明,这比起叶长流对他与舒澜,不值一提。   赵淑梅不知想到了什么,最终叹息道:“你妈妈和你,要真是我的儿媳妇与孙子就好了。”   叶聿风闻言,大惊:“奶奶,你不要我了啊?”   “你也得要,没了你,这日子还真少点乐子。”但想到这孙子连董事会流程都不清楚,赵淑梅就气不打一处来,“不过,你明天就给我去市场部报到,别在家混日子了。”   郑爷目送叶家的车远去,轻轻咳嗽了两声,这发烧就是越到夜里,烧的越厉害。   阿良开车过来,下车打开车门,“老板,快上车吧,您脸色好难看。”   郑秋白对着车后视镜瞧了瞧,确实难看。   而且他有种不妙的预感,大概在霍峋回来之前,他是好不了了。   *   叶静潭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受挫,他这两天,一直托关系想见土管的负责人一面,可纵使他坐进了办公室,也只是秘书出来敷衍他,给他倒一杯茶就开始晾着他。   这样的事情,叶静潭在梦里时几乎没有遇到过,他有郑秋白,他想见谁,不过是冲郑秋白知会一声的功夫,不出二天,郑秋白就会利落地为他安排好各种碰面的场合。   可现在,他现在就是想见一面郑秋白,都要去金玉庭碰运气,偏偏他运气还不好,这么多天来,一次没见到过。   “叶经理,不好意思,我们领导下午有个会,从工地就直接去临县了,您恐怕今天是见不到他了。”   叶静潭闻言,默默攥紧了拳头,但他还是起身礼貌告辞。   出了土管局,灼热的太阳炙烤着叶静潭全身,可他心底却一片冰凉,现在看来,除了他堵到临县去,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只是坐进车里,还不等他打着油门,电话便急躁地响了起来。   打来的是叶老爷子,对方开门见山:“你还没见到那个姓周的?”   “我听说他去临县了,我想现在开过去试试看能不能见到他。”   “算了,他这就是不想见你,别折腾了,你先回来开会。”叶老爷子清楚一直以来都是妻子在和政府那边的人员沟通,他也没办法帮叶静潭什么,“这次的项目,给赵明吧,你再去看看别的地皮。”   “爸?”叶静潭攥紧了方向盘,“那地方绝对不能用来做单位房。”“别说了这些了,回来开会。”   叶静潭汗流浃背地赶到会议室时,正对上坐在角落当旁听生的叶聿风挑衅的目光。   这是赵淑梅给孙子的特权,叫他去提前熟悉董事会的种种流程。   赵二伯在会议上以二分之二的票数,重新拿到了项目地皮。   散会时,他主动拦住沉着脸的叶静潭,笑一笑,“哎呀,对不起了静潭,这次哥就不客气了,不过你放心吧,我们也不准备做单位房了。”   叶静潭停下脚步,“那你们要做什么?”   不远处的叶聿风插兜上前,嘚瑟之情溢于言表,“山清水秀的地段,当然是做别墅呀,我们要做别墅区,燕城第一别墅区。”   叶静潭闻言彻底失去了斯文,狠狠瞪着叶聿风,血腥气似乎弥漫在他喉咙间。   叶聿风挑眉,他深知如何做能气死叶静潭,“你这几天都没见那姓周的吧?不过我们见到了,昨晚上,在金玉庭。”   在金玉庭,这四个字,像是一记晴天霹雳,劈在了叶静潭的头顶。   他几乎是用气音吐出那二个字:“郑秋白?”   “是啊。”叶聿风站直身子,收敛笑容,别以为他不知道叶静潭总偷摸去金玉庭找郑秋白,“你不知道吗?他是我爸的儿子,当然是站在我这边的。”   叶聿风扬长而去,会议室外的走廊上很快只剩下了叶静潭,他双目赤红,一拳头砸在最近的墙上。   郑秋白,怎么可以这么对他?   *   郑爷昨晚上收到短信,知道今儿霍峋就给大哥过完生日,要正式返回燕城了。   这是件好事。   但不幸的是郑秋白又发烧了,可能是昨天晚上在外面熬的太晚,又是酒桌办正事,叫人身心俱疲,今天一醒过来身体就格外虚软。   估摸着是没办法起身迎接霍峋了,他希望霍少爷能自己拿钥匙开门进来。   天不遂人愿,昏昏沉沉之际,郑爷听到有人在敲门。 第66章 仇人见面   这无疑是霍老大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个生日,满腹心事的他甚至在家里都待不下去,借口公务繁忙,连病假都不继续请了,摆脱了陈禾,大清早就避到了办公室去。   刚坐下,霍峥就开口让小陈弄一本刚修订不久的婚姻法过来。   这本红艳艳的婚姻法被霍峥从头翻到尾,上面压根没有他要找的那种情况,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霍峋现在这个年纪,国家是绝对不会给他颁发结婚证的,想结婚,且等着去吧。   小陈把霍峥平时喝的茶沏上,又贴心问道:“领导,您在查什么?要不要我叫刑案的王检来一趟?”   “不用他来,”霍峥摸着那本婚姻法,摘下脸上的老花镜,别说检察官了,就是找个律师来,说不定这新法典都没他刚刚阅读的仔细认真,“我都看明白了。”   再怎么样,那郑秋白的身份证上也是明晃晃的性别男,这婚姻法里,压根就不存在同性婚姻的定义。   霍老大喝了口茶,回想起陈禾信誓旦旦的话,冷哼一声,“这帮跳大神的,哪能信呐。”   顶多,也就算准了一半。   按理说,做大伯也是人生一大喜事了,这霍峋的孩子,几乎就和霍峥的孙子孙女差不多,等霍峥退休了,说不定还能跟陈禾一起帮霍峋两口子带孩子。   就是这孩子的生母实在是不尽人意,和霍家娶媳妇儿的标准,背道而驰。   虽没有相处过,霍峥同所有古板保守的中年人一样,总觉得那做夜场,压根不能算是正经生意,会所,更一向是轻浮又低俗的场所。   从其中出身,艳名远扬的郑老板,那更是和他们这样的人家风牛马不相及。   说句难听话,郑秋白这种狐狸成精似的人,放在外面养合适,谁会娶回家当媳妇儿?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领导,其实那燕城的金玉庭并非一直都是这样,只是近两年,从上一任老板转到如今的郑先生手中,才渐渐多了不少桃色逸闻。”   如若真论起清白干净,那燕城地界上大概找不到第二个如金玉庭一般,不存在任何灰色下流生意的会所。   有些大会所往往选择和外面的‘经纪人’合作,让那群野模来当服务生,万一和屋里坐着的老板看对眼儿后,带出去玩儿,他们只负责牵线搭桥,从中抽水。   这样的操作主要是隐蔽,万一被纠察,一般情况下也拿不到什么证据。   小陈也沿着这个方向调查了,但金玉庭是真的没有,还真是个来往名流、只谈正事的高端场所。   这样一看,郑秋白这年轻老板做的,反倒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坚持。   “真的假的?”霍峥满眼不信任。   “是真的。”   “那他身边还有那么多男人?”   “这倒是。不过,这不都是年轻人,恋爱自由,追求也自由嘛!”   小陈先前把这些年明显些追在郑秋白身后摇尾巴的男人一一列了出来,而那些只敢暗送秋波,在金玉庭点几瓶酒、没留下实际证据的,他都没有记录,疑罪从无。   可就算这样,光那群哈巴狗的身家背景资料介绍,仍有厚厚一叠。   这样的惊人的魅力,你说郑秋白是正经人,实在是很难叫人轻信,恐怕妲己活过来,也不过是这个祸国殃民的水平了。   奈何小陈调查期间也见到了郑秋白是何等模样,只一见他就明白了霍峋的偏执。   且不说这郑秋白有个圆滑的脾性,智商与情商方面更是没的讲,京华大学优秀毕业生,二十三岁混迹商场如鱼得水。   光说那身皮囊,往金玉庭富丽堂皇的大厅一站,满墙奢靡的装点,都遮不去郑老板身上半点光芒。   好看,是真好看。   别说他们领导家那没谈过恋爱的愣头青了,小陈这样搁外面应酬不断的,都忍不住愣神两秒。   这样的人,传出什么样的逸闻似乎都合情合理了。   得到的人要赞美,得不到的人就要诋毁。   “不过我瞧着,自打霍峋同他住在一起,也没见过别的猫三狗四,说不定,他对霍峋也是认真的。”小陈推测道。   “哼,也不看看霍峋什么身份,捡着好的谁还要赖的?”不是霍峥自夸,就那一叠哈巴狗里,真没一条赛的过霍峋。   这人如何,霍峥都不想继续深究,反正这人与霍峋到底也结不了婚,如今搞出来个孩子,反倒成了意外之喜。   这是唯一一件叫霍老大满意的事儿。   霍老大思想承袭父母,这男人结婚,为的不就是为了有个孩子传宗接代?   霍峋既然能有个后代,霍峥也懒得再去管他结不结婚、是不是非要搞男人了。   说一千道一万,这孩子是他们霍家的种,将来就要抱回霍家来养,一个良好的家庭环境,对孩子的成长相当重要。   万一把孩子留在郑秋白那里,哪天他和霍峋分手了,带着他们霍家的孩子一起去找别的野男人怎么办?   霍峥断然不能看着他弟弟的孩子,认贼作父。   看来再去一趟燕城,对霍老大而言,那是迟早的事儿。   当晚的生日宴,霍峥脸色和缓多了,连带看向霍峋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温和。   显然,霍峋的孩子是霍老大今年最满意的生日礼物。   霍少爷闷头吃饭,对他大哥的眼神充耳不闻,敬酒时也是一副糊弄事的模样,心不在焉。   他下午时去了霍淳打听来地址的医院,车开到门口,霍少爷才发觉这地方正是先前郑秋白说不小心摔伤了腿要住院那家。   当时被禁闭在家,霍峋还在问郑秋白摔伤了腿不能下床,出院怎么出的那么快,回到燕城生活上会不会有什么不方便的。   只是那时候被网恋的暧昧和甜蜜冲昏了头脑,郑秋白随口说他身强体壮恢复好,不走心又拙劣的谎言其实不堪一击,偏偏霍少爷当时傻兮兮的信以为真了。   直觉告诉霍峋,郑秋白大概从那时候起,就已经发觉怀孕这件事了。   辛酸苦楚如藤蔓,爬满霍峋的心。   霍峋在这家医院为自己开通了账户,转头挂了院长赵泽霖过分昂贵的下午号,因为他一口气储值了将近七位数,有钱能使鬼推磨,不到候诊时间,他就在VIP诊室见到了满面笑容的赵泽霖。   “霍先生,您好啦,我是赵泽霖,这家医院的院长。”赵泽霖坐到霍峋身侧的单人沙发上,“容我确认一下,这张就诊卡的持有人的确是您对吗?”   私立医院,一卡一人,用大人的卡看小孩的病,不可以哦。   霍峋颔首,“是我,你是港湾人?”   “是啦。”港湾通行的不止一种方言,且方言和方言之间存在不小差别,比如赵泽霖,说的就是自带撒娇调调的港湾话,连带着讲普通话都是嗲的,“我在京市很多年啦,还有口音吗?”   “一点点。”   得知赵泽霖是个讲究金钱和效率的港湾人,霍峋有了新的打算,他换了种坐姿,靠在沙发上,目光沉沉。   “请问您是哪里不舒服。”赵泽霖弯起眼睛,上一个在他面前这样明明是平起平坐的位置,却好似坐在皇位上的讨嫌主儿,还是他背后的大老板。   这小伙子真是半点都不知道尊老爱幼啊,一看就刚二十出头,赵院长都快四十了。   “我没有哪里不舒服,我是来给你钱的。”   “啊?”看样子是有精神病,喜欢在外面当散财童子。   “不过作为交换,我要看一个人在你们这里的就诊记录。”霍峋在港湾生活过,他清楚那就是个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地方,有钱,就有规则之外的世界,甚至能够成为制定规则的存在。   “您还有别的事吗?比如哪里不舒服?”赵泽霖依旧笑眯眯的。   “没有,我很好。”   于是当霍少爷被赵院长找来保安从VIP诊室请出去的时候,他怀疑赵泽霖的血统是不是纯种港湾人,都没怀疑自己的行事风格有问题。   被霍峋喊到俱乐部的元麒龙听说来龙去脉,“那家医院砸钱肯定不成,那背后的东家姓宋,怎么可能见钱眼开?这宋五爷在京市做地产商场的,在港湾祖传的基业更厉害,你们猜猜做什么的?”   元麒龙卖关子,李晌冥思苦想捧场,霍峋板着脸,一语中的:“娱乐城。”   “你怎么知道?”这宋庭玉和他们可不是一代人,而宋家的孩子都还还太小,也跟霍峋这一代差着辈。   “想起来了。”一说姓宋,霍峋就有印象了,“他是不是十来年前,娶了个男人?”   “是,娶个男妻。”   这八卦,当年在京市的富人圈那是疯传许久,毕竟是前所未有的盛世婚礼,酒席摆的派头十足,他们几家的长辈也都有收到请柬的,虽未本人到场,但碍于情面都分别派了人过去参加。   那时候真有不少人蹲在暗处等着看宋家笑话,谁承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一对儿半点不和的苗头都没有,恩爱如初,光明正大。   连前段时间宋家新的商场剪彩,宋五爷都是带着丈夫和一儿一女共同出席的。   京市的报纸不敢明面报道,只会避重就轻,绝口不提这档子事,港湾那边就不一样了,明摆着称这一对儿是‘多年夫妻,相持相携,恩爱甚笃’。   霍峋闻言,羡慕的眼睛都快红了,“那他的孩子怎么来的?”   元麒龙找准机会埋汰霍峋,“这谁知道,说不定和你一样呢。”   霍少爷却半点愠色都没有,神情认真,似乎真听进去了,“我想见他。”   “见他有点难,和咱们不是一辈的,而且我听说他也不出席这种私人聚会,下班就回家。”   元麒龙转了转眼珠,“不过,他老公你应该能见到,你二哥不是搞计算机的?他老公也是,就那个腾益科技,最近好像有个计算机峰会在办,邀请函,你让二哥给你弄一张来。”   霍峋若有所思。   李晌打断他们跟村口老大爷似的聊八卦,他今天出来是为了商量暑假去哪玩,“你准备在京市待多久,这么久没见了,这两天多聚聚?”   “就是啊,我二哥上个月置办了艘钓鱼艇,搁海岛呢,一起去玩玩儿呗?”   “游艇?”李少的眼睛都亮了。   上辈子钓鱼艇、定制游艇都买过的霍少相当冷淡,“不去,我明天一早回燕城。”   如果不是霍峥晚上过生日,父母都在,他今天就会走。   李晌:……   元麒龙:“你真扫兴。”   “你们不懂。”霍峋也是那种有家庭有爱人、下班第一件事就是回家的存在。   每个回燕城的日子,霍峋都会不到七点就早早出发,这样除却路上的三个小时,他能在郑秋白彻底起床前赶到家门前儿。   只是今早他被晨练的霍老抓住了,“你这么一大早去哪?”   “我和李晌他们约好出门旅行。”霍峋撒谎,“去海岛。”   “真的,这么一大早?那李家的小子能睡醒?”霍老一眼就洞穿了儿子的谎言,“先留下,陪我和你妈吃早饭。”   “爸,我着急赶飞机。”   “耽误就耽误了,不急,你给他们打个电话,家里集合,一会儿我叫人用直升机送你们去海岛。”   “……我不是去海岛。”   “那更不着急了,去吃早饭,我和你妈也有话和你说。”   霍老跟霍夫人,对家里几个孩子的脾性了如指掌,尤其霍峋还是个藏不住事的,这谈恋爱的魂不守舍归心似箭不要太明显。   只是无论霍夫人怎么对大儿子与儿媳旁敲侧击,也都套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毫无疑问,这恋爱对象估计不是个大众意义上的好姑娘。   霍峋的早饭吃的如坐针毡,他着急走,偏偏霍老一个劲东扯西扯,一顿饭磨叽好半天,霍夫人一句话不说,却不断用眼神暗示他。   “爸妈,你们到底想问什么?”   “我们没什么想问的。”霍老同太太对视一眼,沉声道:“霍峋,我知道你一直想着从家里独立出去,但无论怎样,我们都是你的父母,这家里的也都是你的兄弟姐妹,哪怕你将来跑到国外去,你也姓霍。”   “我知道。”霍峋垂下眼睑。   “知道就好,不过我也要告诉你,我和你妈对你从来没有特别高的指望。”和霍老大不同,这最小的儿子,二老只希望他平安顺遂,无忧无虑,“所以你谈恋爱,我们不反对,能尽快给我们两个弄个孙子孙女出来,才是正经事。”   “?”   “你大哥那边,我和你妈会去说,叫他少管闲事。我们了解你的脾性,这太差的人,你也看不上。”简而言之,霍峋能看上的人,可能不叫大儿子一家满意,但绝不可能是个极端恶劣差劲的。   霍夫人颔首,“快去吧,记得有空带回来看看。”   她和丈夫已经一把年纪了,说是看淡世事也不为过,就只想在闭眼前,见证几个孩子得到合适的归宿。   虽然耽误了些时间,但霍峋跑家门的身影都轻松了,毫无疑问,他拿到了一把能够对付霍峥的尚方宝剑。   工作日,下班高峰期,霍少爷的车刚刚进入燕城的主干道就开始堵车,满大街不看红绿灯的自行车,分外考验霍峋的眼力,折腾半天,临近中午,才顺利开进小区。   驶向他和郑秋白固定的停车位时,那地方却已经停下了一辆不认识的白色燕城轿车。霍峋还没来得及打方向盘换个阴凉停车,白车上下来了一个人。   干瘦的身板,苍白的脸,是水鬼似的叶静潭。   见到叶静潭,霍峋一愣,很显然,他不能理解叶静潭当下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除非是郑秋白邀请他来。   新仇旧恨只叫人烧红眼,失去理智的霍少爷放油门上的脚下意识一瞬踩到底儿,轿车发出瞬时加速的爆发力轰鸣,直直冲着白车车尾的叶静潭撞了过去。   老小区的泥地被车轮子卷地尘土飞扬,从左侧冲过来的黑车太过突然,叶静潭没来得及反应,往后退却靠上了他自己的车,已然是退无可退。   下一秒,即将撞上他的黑车灵活地转了弯,仿佛经验老道的赛车过弯,只是空间有限,车头碰上了车尾左侧的绿化树,没有剧烈撞击,却有很明显的剐蹭,地上两道深深的车辙。   劫后余生的叶静潭心头涌出前所未有的愤怒,他今天已经够憋屈够倒霉了,怎么还会遇上这种开车不长眼的疯子?   不等叶静潭上前讨要说法,黑车的驾驶座已经被驾驶者先一步推开了车门,下一秒,一个男人站在轿车的另一端,眼神锐利地望了过来。   这人高大、英俊,此时正年轻,十足的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因而全然没有叶静潭梦中那副遭受重击后,落魄又颓唐的模样。   叶静潭看清来人,攥紧拳头的手几乎要把指甲嵌进肉里,咬牙切齿道:“是你。”   霍峋。   他梦里的,手下败将。 第67章 哄他   正午的燕城被烈阳炙烤,绿意盎然的树荫之外是能把人吞噬的暑气,这个钟点,树顶上的蝉都懒得扯着嗓子叫唤了,室外更是连人都没有,都躲家里避暑呢。   不然这险些酿成车祸的争端,一定得引来一圈儿老小区的大爷大妈瞧热闹。   “你是故意的。”叶静潭胸口起伏,鬓角出了细密的汗,原本瘦白的脸,被稀薄的空气和对面男人意气风发的模样渐渐逼红了。   霍峋眯起眼,单手摔上车门,“对啊,原来你眼睛不是出气使的。”   霍少爷半分差点就把叶静潭撞死的歉疚都没有,他就是故意的,怎么,有本事报警抓他?   又没撞死,实在是遗憾。   叶静潭是霍峋两辈子的眼中钉,霍峋恶心他,不止因为这人一身小人脾性和坏心眼子。   还因为叶静潭对郑秋白毫不珍惜,只要想起郑秋白被放鸽子的那个情人节,霍峋就满心窝火。   他窝火自己,明明他能陪郑秋白度过每一个节日,怎么那时就已经没了一个合适的理由,他更窝火叶静潭这个不知珍惜的傻b,他珍惜的郑蝴蝶,怎么就要被这样螳螂一只似的男人轻视?   郑秋白当年到底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左看右看,霍少爷都看不出叶静潭哪里比他强。   霍峋压低声音,明晃晃威胁道:“你占了我的车位,抓紧时间滚,不然下次撞的就不是树了。”   “你个疯子。”叶静潭眼底的红血丝深重,蛇一般肆意横行半边白眼球,他已经为了手头的项目许多个晚上没能安然入眠了。   比起梦里他借着郑秋白的信任赢过霍峋时的潇洒得意,现如今似乎一切倒置了。   他成了那个被郑秋白抛弃的人,成了那个要看着霍峋意气风发和郑秋白共赴爱巢的失败者。   不,他如今的失败似乎远不止于此。   叶静潭在梦里得知霍峋不单单是郑秋白身边打工的马仔那么简单,这是根正苗红的京二代,背后全是能为他撑腰的血亲,在燕京两地如螃蟹一般横着走都没有任何问题。   这样的出身,这样的背景,是叶静潭一个刚刚被认回家门儿,急需在父亲和董事会证明自己的私生子,拍马比不上的。   而他证明自己的绝佳机会,好不容易伪装出的自信修养,就在不久前被叶聿风狠狠击碎了,砸向他的那些石头里,竟然还有郑秋白的手笔。   莫名的耻辱像是粗粝的麻绳,一圈圈缠上了叶静潭的脖子,他如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顺着梦里的踪迹找到这个小区,想找到郑秋白质问个清楚。   叶聿风到底许诺了他什么好处,他要这么对自己。   面前的霍峋更不过是个刚成年的毛头小子,郑秋白为什么选他都不选自己。   怎么郑秋白偏偏要站在他的对立面?   怎么时间不能快进些呢?   如果一切可以眨眼进入五年后该多好?他也不必这样煎熬了,甚至可以高高在上,尽情欣赏郑秋白对他的痴迷与霍峋的无能为力。   将人玩弄于鼓掌,是叶静潭的乐趣。   叶静潭深呼吸一口气,理智逐渐回笼,他看清霍峋眼底翻涌的敌意和不安。   果然,不安的不止他。   未来是注定的。   他们三个人之间的结局也是注定的。   迟早都会胜出的预料,叫叶静潭如毒蛇一般嘶嘶出声:“霍峋,我知道你现在和他在一起,可你别以为这是永远的,你这种人根本不懂他,也根本配不上他。”   叶静潭和郑秋白才是同类,他了解郑秋白所有自卑和敏感。   了解,远比一腔热血的爱更能切中要害。   他们才是最合适彼此的存在。   “你放屁!”霍峋被激怒,“你以为你是谁!最没资格说这种话的就是你!我警告你,离郑秋白远点!”   “那就看看吧,看看我和你,谁会笑到最后。”   意识到今天肯定见不到郑秋白,叶静潭退回去开自己的车门,临上车前,他道:“等他回到我身边,他连你是谁,都不会记得。”   可这最后一句话,彻底让霍峋后悔起刚刚没有直接把这贱人卷进车轮里,送去见阎王。   毫无疑问,叶静潭一定也知道了些什么,才会一改当初在叶家宴席上装斯文的模样,满腹算计的尖酸嘴脸,和上辈子两人私下碰面时如出一辙的丑恶。   重新挪好车位的霍峋眉头打了结,他以为,记起过去的事情,是老天爷看他太可怜了,不忍心他再失去一次。   可叶静潭那贱人又何德何能?   倘若过去的记忆是无差别投放的,那郑蝴蝶是不是也有可能记起来那一切。   霎时,霍峋的眉头舒展了,倘若真的是这样,他希望郑秋白能快点记起来,快点看清叶静潭的丑恶面目,抓紧把这贱人赶得远远的,不要什么坏蛋都往身边放。   拎起后座堆放的补品和水果零嘴,霍峋回一趟娘家满载而归,这里头礼盒装的珍贵补品,都是他和霍淳昨晚上在霍家的库房里挨个挑选的,专挑孕夫能吃,多吃可以补身体的。   什么燕窝海参人参鹿茸,一应俱全,平时霍家的库房的货倒也没这么齐全,这不恰巧霍老大过生日,一口气来了不知道多少京市同僚送的奇珍异宝,正好给了霍峋薅羊毛的机会,大包小包全扛来了燕城,都给郑蝴蝶做了吃。   肩膀和两手都占满的霍少爷用脚踢开地垫,想找备用钥匙开门,却发现地垫下面空空荡荡,屁也没有。   钥匙呢?   钥匙飞了?   霍峋下意识以为是被叶静潭那贱人摸走了,下次见面,他一准要卸这变态两条胳膊。   没办法,霍峋只能用胳膊肘咚咚敲起门来。   霍少爷虽然刚见过情敌还在生气,但他只要想到门一开就能看到郑蝴蝶,就控制不住开心。   叶静潭那个贱人,说那么多只有一句话是对的,那就是郑秋白像现在和他在一起。   他现在就是郑秋白的正牌男友,且不止现在,还有未来。   只是,打开门,霍峋预期中光鲜亮丽的郑秋白并没有出现,相反,郑爷满面病容,在霍少爷张手要抱抱的时候,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我发烧了,你离我远点,别传染给你。”   “怎么会发烧?你怎么又不告诉我?”霍峋拔高了音量,甩掉手里的包袱,不顾郑爷的劝阻,一把将人横打抱了起来,紧张地钻进卧室,连拖鞋都没来得及换,洁癖都吓没了。   他身强体壮,才不怕区区感冒发烧。   “就是着凉了,不是病毒性的,两三天就要好了,”郑爷慢吞吞在床上卧下,一看霍峋布满焦灼的脸,伸出手摸摸对方的耳廓,“就是怕你担心,提前跑回来,这才没说。”   郑秋白的指尖少有这么热乎的时候,比霍峋耳朵的温度还要高,暖融融的,摸过霍峋的耳朵,又去蹭他脖颈后的薄汗。   可霍峋的表情依旧不轻松,他低垂着眼睑,看向郑秋白的视线有种莫名的怨怼和气愤。   这视线叫郑爷心虚,小小发烧,不至于吧?   “你生气了?”这么小心眼儿呢?   “对。”   “……”   坏了,这是真气坏了,话都变少了。   郑爷刚想安抚几句,咳嗽一连串地找上门,霍峋瞬间站了起来,转头冷着脸,从厨房端了杯温热的水过来,“吃药了吗?”   “吃了。”   “一天吃几顿。”   “一顿,今天已经吃了。”   “哪有一天只吃一顿的咳嗽药和退烧药?”霍少爷终于不再是个秋白脑的耙耳朵,他也知道提出质疑了。   “当然有。”   “药盒在哪儿?我看看,你别吃错了。”   郑秋白糊弄霍峋那么多次,还是第一次遭遇滑铁卢,被霍少爷追着刨根究底。   眼见撒谎不好使,郑爷实话实说,“我不想吃药,医生也说,我这样的多喝热水,物理降温就能好。”   霍峋的大掌裹住郑秋白的额头,“你都病成这样了,这看的哪里来的庸医?”   远在京市提供电话问诊服务的赵院长狠狠打了个喷嚏。   “真的不想吃药,”郑爷转了转眼珠子,盯住面前一看火气就很旺盛的年轻人,伸手抓下对方的手掌,搁在自己胸前第一颗纽扣上,带着病气的笑别有意味,“正好,阿良买了酒精,你来帮我擦一擦身子吧。”   “酒精降温,比吃药快得多,家里还有梨,你会熬梨汤吗?”   这样的差事,霍峋当然不会拒绝,只可惜他还在生气,撅个嘴,能挂油瓶,手上的动作一板一眼。   郑爷如灶台上的秋月梨肉一般白嫩。   剥梨子时,霍大厨是心无旁骛的,他气都要被这只梨子气饱了,现在连吮一口梨子汁水的心情都没有,但架不住秋月梨一向饱满圆润,咕噜噜往他手里滚,大好的梨子,心眼子多,天生就知道如何引得一个厨子心神驰往。   梨肉自己送上嘴,霍大厨到底还是没把握住。   谁让他也很久很久没吃过梨了。   咕嘟咕嘟的热水已经沸腾,只等梨肉下锅,很快就能煮一剂清热止咳的梨汤出来了。   床边不小心倒地的酒精被霍少爷手忙脚乱扶起来,他一边用手拖着纸巾,一边给满脸通红的郑蝴蝶递杯子,“吐出来,漱口,快点。”   郑秋白接过纸巾斯文的擦了擦嘴,又漱了漱口,轻声道:“嗓子有点疼。”   “梨汤应该好了,我这去给你盛。”   很显然,尝到甜头的霍峋已经不记得他刚刚是在为什么生气了。   就算生气,那也都过去了,完全不值当为了叶静潭一个小贱人,破坏他和郑秋白如今的感情。   郑爷满意地看着霍峋提着裤子往厨房跑的背影。   略施小计罢了。   霍峋趁在厨房给梨汤来回两个碗倒成常温的功夫,偷偷拿出手机,给霍淳发短信,问这怀孕的人要是发烧咳嗽,吃点什么药合适。   霍淳很快回了短信:【非病毒性感染不超过三十八度五,医生都不会建议吃药,物理降温即可。】   于是霍峋只得捧去梨汤,再多帮郑秋白用酒精擦拭几遍后背。   郑爷的背薄薄一片,皮肉其实比梨子还白,霍峋的手搁着浸满酒精的帕子抚上去,莫名想到了上辈子在病房里的郑秋白。   那时的郑蝴蝶比现在还要瘦,均码的病号服能从领口出看到肋骨和肩胛骨凸起的胸口和后背,以及一条条横亘在郑秋白枯瘦身体上的术后疤。   现在,他眼前这一切都还是完好无损的。   一瞬间,霍峋感知到了幸福到落泪的具象。   趴着喝完梨汤,扭头递碗的郑爷正好看见这小子眼圈红红,“又怎么了?”要他现在再趴到霍峋大腿上哄哄他吗?   成年人的哄人方式,就是如此快捷直白。   “没事。”霍少爷坚强地抽抽鼻子。   “那你哭什么?”   “我没哭。”   “……”   “空调吹风太大劲儿了,我见风泪。”   好有道理的理由,郑爷竟然找不出漏洞。不过郑秋白这位病号到底没有心力继续陪霍峋胡闹,他喝了梨汤,整个人又困起来,不多时就蜷在床上睡着了。   霍峋回来了,他睡的前所未有安心。   霍护工倒是不困,他在外面整理那堆营养品,隔段时间就进屋给郑秋白用酒精擦擦手心脖颈和脚心,擦完再把被子贴心的给人盖住,动作很轻,不至于吵醒郑蝴蝶。   擦身的间隙,霍峋偷偷扫了眼郑秋白的小腹,他觉得郑秋白的腰身是真的粗了,但其实肉眼看,还是平坦的,没有凸起的孕肚。   霍淳说,孕肚也要看月份和胎位,月份小,没有肚子很正常,再说了,有些胎位特殊的孕妇可能到了孕晚期,肚子依旧小小的。   只有肚子的描述,霍淳也猜不出她小侄女如今到底几个月了。   一听到这,霍峋难免讨厌一根筋的赵泽霖,他都说了给钱了,有什么是钱办不到的嘛?   抽空,霍峋还给霍源打了个电话,话里话外,他都在打听宋五爷那位男妻,有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有什么特殊的?我想想,也没什么,就是很有能力的一个年轻人。”比起霍源这种在国外工作许多年的海归派计算机专家,刚三十多的温拾和他的合伙人们,都是青年才俊的小伙子们呢。   至于什么男人生孩子的八卦,霍源不感兴趣,他也不信。   “……”   “不过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最近在看他们公司的股票,做了点背调,随便问问。”   坐在办公室里的霍源扶了扶脸上的平光镜,搁下被挂断的电话沉默不语。   他说什么来着,霍峋真的不对劲儿。   这小子平时也不是对这种碎嘴婆子嚼舌根的事儿感兴趣的人啊!   事出反常必有妖。   霍老二眉头一紧,他这个弟弟,实在不是叫人省心的主。   *   挂断电话的霍少爷继续整理那堆儿营养品,他挑了一盒干燕窝,琢磨着今天晚上熬个小米粥,红枣燕窝放进去,一起炖,味道应该不会太差。   霍峋会做饭,但会的不算多,只能算煮个汤焖个米饭的饿不死水平,因而他后来在港湾生活,要么加班吃公司食堂的简餐,要么在家吃草和水煮红白肉,简单方便。   只是现如今对着一地顶尖儿鹿茸鲍鱼海参,压根不知道怎么翻炒才算色香味俱全的霍少爷,真是破天荒怨恨自己二十啷当岁时候就知道糊弄日子,连做饭都不知道学一学。   实在不行,只能叫阿良都拿到金玉庭去,交给专业厨师加工,省的做难吃了,是暴殄天物。   咚咚——客厅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有人来了。   霍峋直起身从杂物间出去,他以为是阿良,正想阿良跟曹操似的,说倒就倒,可转瞬他就意识到,阿良手上是有钥匙的,进出这个房子,压根不用敲门。   下午六点,这个点儿,谁会没事上门来?   霍峋怕又是如叶静潭一般的猫三狗四来叨扰郑秋白养病,当即拧起了眉,往门口一站凶神恶煞,就差去厨房拎把刀出来了。   可不等霍少爷去伸手开门,门外传来了钥匙进洞的声音,圆球状的门把在转动,被人从外打开了。   一个需要敲门,手上又有钥匙的人。   这肯定是偷钥匙的贼了。   霍少爷反手抄起门边鞋柜里的长柄伞,捏在手里,威风凛凛,正面迎贼。   于是,拎着两个保温桶,美滋滋探头准备进屋的叶聿风还没来得及开口,霍峋便给他当头一伞。   这动作如打冒头王八一般迅如闪电,完全没给叶少爷反应的时机,便叫人眼冒金星,只剩嗷嗷叫痛的功夫,连手上的保温桶都差点甩飞出去。   叶聿风站着跳脚,“我去你妈的!谁啊!?”   谁敢暗算他?! 第68章 哥夫   长柄雨伞中间的伞骨是铝合金的,南三条出品,质量极好,刮大风都不会翻折,打击力度不亚于打狗棍,更别提霍峋原本就是个肱二头肌发达的壮汉,劈过去的力道十足。   头眼昏花的叶少爷眼泪都痛出来了,当即委屈地抱着脑袋大声怒骂起燕城土话,分贝极高,已然达到了上下两层楼的邻居都能轻松听清的扰民程度。   霍峋认出叶聿风,有那么一瞬,他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打错人了。   同时,他也没想到叶聿风肺活量这么好,叫唤起来刺得人天灵盖疼。   “你先别叫了行不行?”霍峋拎着雨伞上前一步,叶聿风太吵,万一把郑秋白吵醒了怎么办。   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霍峋已经选择性遗忘了先动手的是他。   “他大爷的,你别过来,”叶聿风瑟缩后退,复定睛一看,“是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家里?郑秋白不是把你辞退了吗?”   “……”   叶聿风顶着脑袋上一颗大包,不可置信道:“难道你一直住在他家里?”难道郑秋白在跟一个当司机的下属谈恋爱?   霍峋闻言扬起一侧浓眉,得意的神情自然流露,“差不多吧。”   同居也有段日子了,他登堂入室,合情合理。   叶聿风瞪着俩大眼,从上到下,兜兜转转,打量霍峋好几遍。   不是,燕城的好男人那么多,怎么郑秋白偏偏选个外地打工仔,这男的除了年轻够楞,和阿良有什么区别?   顶多,比阿良长得帅点,壮点,高点……   不对,这婚姻大事,又不是养小白脸,外貌优势算个屁的优势!   这姓霍的打工仔,明摆着配不上郑秋白。   地位差距太过悬殊的亲密关系,也是绝对不会幸福的,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门当户对的道理,亘古不变。   “让道,我要进屋,”叶少爷立马挺直腰板,一把将手里的保温壶塞给了霍峋,大婆似的发号施令:“还有这个,去厨房打开,粥和小菜都倒出来,水果也放到碟子里。”   “?”虽然他们迟早是一家人,但是这样的请求是不是太自来熟了些?“快去啊,等什么呢?我告诉你,你打我的事还没过去,你等郑秋白知道了,信不信他分分钟把你赶出去——”叶少爷不是请求,是奴役和威胁。   霍峋:?   叶聿风是个看人下菜碟的,也是个一贯会作妖的,他就看不惯霍峋刚刚那副得到点郑秋白的恩宠,尾巴就撅天上去的臭屁样。   绝不是因为霍峋差点打爆他的头盖骨而挟私报复。   “你说把谁赶出去呢?”   郑秋白的声音从霍峋身后幽幽传来。   霍少爷立马转身,还不忘把手上的雨伞背到身后去藏起来,小声问:“你怎么醒了?”   “我又不是聋子。”叶聿风嚎得整栋居民楼的人都该过来看热闹了。   郑爷披着一条暗色花纹的棕睡袍,腰带系了个简单的蝴蝶结,露在外面的一小片胸口有霍峋给他“刮痧”留下的印记。   睡前喝了热梨汤,还有酒精降温与适度的‘有氧运动’,这次起床后,郑秋白恢复了点精气神,至少没有给霍峋开门时那么头重脚轻了。   “你们刚刚在吵什么?”把两个站门口转圈丢人的少爷带进客厅,坐在沙发上的郑爷开始主持公道。   见势不妙,坐到郑爷左手边的叶聿风立马抢跑,“我刚过来,他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我,还拿雨伞打的,你摸摸,现在我脑袋上起了一个拳头大的包!可疼了!”   一边说,叶聿风还低下头往郑秋白跟前凑,企图把脑袋顶到郑秋白的胸口前,叫他看个一清二楚。   坐另一边的霍峋一伸手顶住了叶聿风的脑袋,让对方无法再探头,以防那大脑袋顶到郑秋白的肚子上。   霍峋都还没贴过有宝宝的郑蝴蝶肚皮,叶聿风别想趁机占便宜。   “我那时候还以为他是贼,才拿雨伞正当防卫。”   “你说谁是贼?你是不是近视?快出门配个镜子去吧!”贼会这么光明正大的上门吗?贼会带着爱心病号餐一起来吗?   叶少爷狠狠夺回自己的脑袋,真的很想给霍峋一拳。   “你们俩,都别动手动脚的。”郑爷虽然也觉得叶聿风偶尔烦人,但明摆着穿金戴银的叶少爷不是个飞檐走壁的小贼。   “门口地垫下面的钥匙不见了。”霍峋道:“我觉得肯定是被人拿走了。”   霍少爷自己都没舍得拿走。   “钥匙怎么不见了?”郑秋白不知道这件事,他最近出门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而放在地垫下面的原本就是备用钥匙,以防万一的,一般情况下,郑爷和阿良都不会去动。   “你也不知道被谁拿走了?”霍峋眯眼,一指明摆着已经有点心虚的叶聿风,“我看他自己开门进来的,这才以为他是偷钥匙的贼。”   郑秋白审视的眼神紧跟着落了过来。   叶聿风眨巴着绿豆眼,抠抠手指,彻底唯唯诺诺起来,“钥匙是我和叶伯发现的,我俩觉得你这钥匙放在地垫下面不安全,先给你保管一下。”   “再说了,你生病了还一个人独居,要是万一病的厉害起不来身,我过来敲门都敲不开。”   当然,最重要的,是叶聿风怕郑秋白哪天觉得他烦,不给他开门,他就再也进不来了。   郑爷气笑了,霍峋则眼神凶狠,很显然,这把钥匙的第一顺位持有者应该是霍少爷才对。   最终,叶聿风扁着嘴交出了备用钥匙,虽然他不满地嘟囔‘实在不行我拿叶家大门钥匙跟你交换’,但依旧没能唤醒郑爷的仁慈。   “不是,那他打我的事怎么算,他下手这么狠!”现在叶聿风还头疼呢!   “是我,看见有人开我家门,也会抄家伙正当防卫。”郑爷的话叫叶少爷偃旗息鼓。   不过自始至终在一边眼巴巴看着的霍峋,也没等到那把钥匙从天降临,落到他手里。   在郑爷眼里,门外的钥匙就是备用钥匙,还得放在地垫下面当保险。   于是,霍峋不情不愿起身去厨房给郑秋白盛梨水润肺,郑秋白和叶聿风留在客厅,叶少爷趁机打开保温桶献宝,“我从家里给你来的,鱼翅羹,可鲜了。”   “你今天不上班吗?”郑秋白还以为叶聿风已经正式成为朝九晚五的一员了,怎么还有闲工夫往他这里跑。   “上班啊!放心,我下班才来的!”要不是上班见到了大乐子,叶聿风真没这么迫切来见郑秋白,这份荣光,他必须和郑秋白一起分享,“你不知道,今天从会议室出来,那小贱种的脸色有多难看!”“我看他都快气死了,说不定等所有董事走光了,一个人躲在会议室里擦鼻涕呢!”   “不至于吧。”郑秋白启唇,他心知叶静潭大概会气个半死,但气哭还是不至于。   那么多年,他从没见过叶静潭流泪,这大概是个没有眼泪的冷血动物。   “哼哼,反正他现在又要去看新地皮喽,不过,现在燕城周边,再没有那么合适的建设用地了。”所以叶静潭现在只能放弃别墅区的项目点子,重新出发。   这种抢地皮抢项目的事情,在不同的地产公司间尤为常见,在同一家地产公司中,也不能算少。   且那块地就算交给叶静潭,土管那边一直卡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他顺利拿下项目许可,董事会也不会就那样干坐着陪他等。   这搞建设都是争分夺秒的玩意,最怕一卡再卡,不得不磨洋工。   现在这些情况都是郑秋白一早就预料到的,而他做这一切,和从前过去也没什么关系,只是站在他如今的立场上,他和叶静潭本来就是两个对立面,他合该这样做。   “我还告诉他,那姓周的是你牵的线,攒的局。”叶聿风扬起唇角,他说这话,也不是纯为气叶静潭,而是为了告诉叶静潭,郑秋白已经是他这边的人了,甭想着挖墙脚。   “做得好。”这大概够叶静潭以后都绕着郑爷走了。   眼不见为净。   “但我也不明白,他怎么总给你献殷勤。”叶静潭对于郑秋白和叶聿风,完全是两种态度,“他不会对你有意思吧?”   叶少爷被自己的推断吓出一身鸡皮疙瘩,纵使年纪差不多,叶静潭的辈分却摆在那,是他和郑秋白的小叔。   要是真有这种心思,那可真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他别是个变态啊!”   “……”恶心坏了的郑爷有被攻击到。   郑秋白上辈子并不觉得他算叶家人,和叶静潭在一起也是年纪相仿正常交往。   但其实像叶聿风这样想的人不在少数,背后议论的人更是多如牛毛。   每次年末的大型董事会,叶家各个小股东齐聚时,都是郑秋白被明面议论的正式场合。   当年叶老爷子其实也知道这事,不过可能郑秋白和叶静潭的搭配在商场上太过所向披靡,利益面前,他始终没有反对的表态。   反倒赵淑梅,后来在公开场合碰面,她再没正眼瞧过郑秋白,这也是正常反应。   毕竟,郑爷现在也觉得他年轻时候高低脑子有点问题,怎么就那么想不开?   这档子事简直比让他当众裸奔还丢人。   霍峋端着梨汤出来,闻言警觉:“你们在说谁?”   “说了你也不认识。”叶聿风立马噤声,完全不想把自己的八卦分享给这个打工仔。   “说的叶聿风的小叔。”郑秋白怕霍峋以后再吃飞醋,赶紧打断叶聿风为自己埋雷的可能性。   “叶静潭?”霍峋将两只玻璃杯重重放到桌上。   “你还记得他?”郑秋白没想到霍峋记性这么好,就之前的宴席上见了一面,记到现在。   “嗯。”霍峋得记他一辈子,“你们不是不熟吗?”   “的确不熟。”郑秋白点头。   “谁和他熟,我们是争家产的关系好不好!”托郑爷的提点,叶聿风如今就有了夺家产的意识,他虽然对经商与地产不是很感兴趣,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叶家的基业落到小贱种的手上。   “真的吗?”霍峋反问,眼神却盯着郑秋白。   当下的郑蝴蝶似乎很反感叶静潭,可霍峋亲眼见过郑老板‘坠入爱河’时的模样,他有点担心。   毕竟爱情都是没办法讲理的东西,他一开始对郑秋白只有敬而远之的敌意和厌烦,现如今,只觉得那时的自己太装模作样了,实在讨嫌。   郑爷察觉这追逐的视线,偏头解释道:“当然,我和他没什么交集,他是来过店里几次,但现在已经在金玉庭的黑名单里了。”   “我听说了,你把他从店里赶出来了,这是为什么?”叶聿风将梨汤一饮而尽,打听起叶静潭出糗的事来。   “起了一点争执。”郑爷总不能说叶静潭是借着上辈子的事来“要挟”自己,“他喝多了,耍酒疯,太吓人。”   竖着耳朵的霍峋低头道:“最讨厌耍酒疯的人了。”   郑秋白点头,“我也是。”   “我不耍酒疯。”霍少爷从没喝多过,很有分寸。“我知道。”   目睹全程的叶聿风蹙眉,他可没见郑秋白对自己这么温顺,“不是,你俩够了!眉来眼去什么?郑秋白,你就打定主意和这小司机一直在一起了?”   他不是说了先前梦到的事情嘛!   他们俩在叶聿风的梦里,就不像是凑一起能发生好事的样儿!   霍少爷闻言当即横眉竖目,他没想到,叶聿风竟然对他不满意,他刚刚可还主动给这小子端了一杯梨水过来呢!   这世上一些叔嫂关系,远不亚于婆媳关系的难搞程度。   “他现在早不是司机了。”郑爷避重就轻回答道。   至于要不要和霍峋一直在一起,他没有确切的答案。   郑秋白只知道,这些天每个醒来的瞬间,他都没有和霍峋分开的想法。   但可能某一天,某些不可调和的矛盾爆发,比如霍峋的家庭,比如他肚子里的孩子,再比如奇怪的世界意志突然降临,万一这些东西叫他生出‘还是分开好了’的念头,那要怎么办呢?   未来的事情,郑秋白说不准。   就像二十三岁时的他为了金玉庭放弃了霍峋,那时他压根没想过以后会亲手关停金玉庭;就像他二十九岁决心和叶静潭分手重头再来,却因为意外事故,虽然重新来过却还是走向了玉石俱焚的结局。   现在想起来,这些事都让他后悔。   尤其是霍峋的眼泪。   如果有可能,这辈子,他想亲眼看到霍峋二十九岁时的模样。   哪怕那时候,他们可能已经不是恋人,也不是朋友,只是普通的旧相识,那也足够了。   趁霍峋去洗保温桶和玻璃杯的功夫,叶聿风急赤白脸道:“你一个大老板,怎么能找个司机?你想想,他万一是图你的钱怎么办?骗财骗色怎么办?”   “?”   “我认真的,你想想,那些夜场里稍微小有姿色的小白脸,人生目标都是傍富婆和金主,这就是男人的惰性,他那模样,更不可能安分守己!”   “你说霍峋?”   “不说他还说谁?而且我都做梦了,他肯定会对你不利!”   梦不梦的暂且不提,郑秋白拍拍叶少爷脑袋上的包,“你知道他为什么姓霍吗?”   叶聿风疼一个激灵,“他爹姓霍呗。”   “你知道他爹是谁吗?”   这种小老百姓,“我哪认得?”   “霍**。”   “哈?你别开玩笑了?”   “他是霍嵘的弟弟,亲弟弟。”郑爷靠进沙发,“言家破产了,因为言问泽误打误撞把他弄进了医院。”   叶聿风额头分泌出细密的汗,哆哆瑟瑟问:“真的吗?”   “骗你好玩吗?”   霍峋正好拎着洗干净保温桶从厨房出来,缩在沙发上的叶聿风一个箭步冲上去,双手接过自己的保温桶,殷勤道:“哥夫,辛苦了,快坐下歇会吧!”   霍峋纳闷:“你叫我?”   “是呀。”叶聿风看着这金光闪闪的金龟婿,心底一百个满意!   天爷嘞,他就说,挑对象这档子事,谁能挑过郑秋白呐!   叶少爷这下彻底拍板钉钉了,没谁比霍峋更合适当他的哥夫了!   他配郑秋白,再合适不过!   *   郑爷的病在霍少爷的精心照顾下,不出三天就顺利康复痊愈了,连咳嗽的小毛病都没落下。   与此同时,在他养病这段时间里,阿良已经把开店需要办理的手续一一跑了下来,郑爷的好人缘在此期间体现的淋漓尽致,完全没遇上刻意刁难的情况。   经营许可和烟草证到手,郑爷的新店正式进入装修进程,包工头承诺,三个月,一定完工。 第69章 情债   郑秋白深知做生意和投资不一样,绝不能贸然挑战压根不了解、没有资源也没有领路人的行业,不然除了霍峋那样的天赋选手,老天爷喂饭吃,多数人都得赔的血本无归。   于是郑爷东挑西看,最终选择继续着手做他熟悉且有货源的玩意。   两辈子下来,除却地产经营,他最了解的就是有钱人过嘴的烟酒茶。   这烟无论什么时候是刚需,酒能做不亚于黄金的硬通货,茶叶一向是暴利生意。   最重要的,是这些东西完全不需要担心进货多了,万一销售不出去怎么办,只要人情生意在这世上存在一天,郑秋白就都有他的销路。   按照燕城普通烟酒店小门脸的起名法子,一般要随老板名字,如果是郑秋白的店,就要叫‘老郑烟酒’或者‘秋白烟酒’。   奈何郑爷在市中心的建设大街上租的是快二百平的临街铺面,请的津海装修团队,连设计图都是郑爷带着十年后的超前审美敲定的。   他做的是高端生意,怎么都不可能叫‘老郑烟酒’。   取名真是个麻烦事,于是这段时间郑爷坐在家里想,坐在金玉庭的办公室里想,坐在霍峋大腿上依旧在想,“你说取个什么名字好?”   霍少爷还沉浸在郑秋白一伸长腿跨到他身上的‘惊喜派送’中,大脑发蒙,听到这个问题,他还以为郑秋白在考虑肚里孩子的名字。   怎么?这是对他的考核已经结束,他被判定合格了吗?   这是准备让他也参与进宝宝的人生中了吗?   “真的问我取吗?”霍峋受宠若惊。   “那不然我要问谁?”   “姓郑吗?”霍峋觉得这个孩子毫无疑问得姓郑,别的姓,他接受不了。   “别开玩笑。”郑秋白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姓出现在店门口的招牌上,那玩意多土呐。   “不姓郑你还想姓什么?”霍峋紧张起来,伸出两只手箍住郑秋白的腰,他又怕掐到孩子,于是下移挪到了郑蝴蝶的屁股上,“不能跟别人姓——”   “?”郑爷眯起眼,狐疑道:“我的店,为什么要跟别人姓?你在说什么呢?”   霍峋一个激灵,“你说店?”“不然还能是什么?”郑秋白蹙眉。   “没,我说的也是店,像家门口的老王烟酒行,你就叫——小郑烟酒行。”   “……”   “不喜欢吗?”霍少爷觉得挺合适。   “不喜欢。”郑秋白拍开自己屁股上的手站起身,看来,霍峋和他一样没有取名天赋,“我先去洗澡,你一起吗?”   “你先去吧,我等一会。”霍峋遮遮掩掩地翘了个二郎腿。   这邀约目的其实很单纯。   先前郑秋白养病那段时间,霍峋以怕他一个人洗澡脚滑摔倒为由,次次跟着进去,一开始像澡堂子里的搓澡师傅,穿个裤衩,站一边,跟澡堂子里待命的搓澡师傅似的。   后来在郑秋白的撺掇下,裤衩也飞了,半推半就也一起泡泡浴了,不过霍峋没有额外的动作,哪怕雀儿都飞郑爷的后腰上了。   不对劲,实在不对劲。   这小子不仅学会质问了,还变得比郑秋白自己都恪守分寸,先前两人虽然没有夜间生活,但亲亲抱抱一样不少。   霍峋自从登堂入室,那也不再装斯文了浅尝即止、啵啵一下就结束了,他的吻没有郑秋白那样有缠绵技巧,却胜在足够用力的动作和那超强的肺活量上。   郑爷每次被这小子摁着吻到最后,都有种被吞噬殆尽的眩晕,应该是缺氧了。   不过他不讨厌,不然也不会蓄意勾引青涩易撩拨的霍少爷了。   只是这一周多,霍峋似乎又归回了先前的状态,他对郑秋白的撩拨依旧按耐不住,脸红心跳,但亲吻拥抱时却不再用力,像应付差事。   倘若不是有一次,郑爷趁机睁开眼,发现这小子面红耳赤,没有抱住他的手在掐身旁的羽绒枕头,手背与胳膊上青筋暴起,丝质的枕巾几乎被抠出一个洞。   郑秋白都要怀疑霍峋对他没兴趣了。   如果不是没兴趣,又为什么要这样憋着?   虽然是郑秋白一开始遵医嘱,明令禁止实质行为,可这世上能替代疏解的方式可太多了,他又没不许霍峋做其它。   这猜疑的种子一旦埋下,郑爷怎么看霍峋,怎么觉得这小子不对劲。   站在蓬蓬头下面的郑爷深思熟虑后,淡定打开花洒冲澡。   随便吧,反正这事可不是他的损失。   是霍峋的损失。   客厅里看做饭节目的霍少爷也是急得抓头发,十九岁的年纪和强健身体,那燃料就是源源不断的,火箭也是随时准备起飞的。   他也不想总这样,可他压根控制不住。   虽然喜欢一个人,这是很正常的反应。   但霍少爷羞耻,羞耻他明明是已经做好准备当爹的人了,还是一身毛头小子的毛病。   丢不丢人!?   他上辈子可没这样!那时候可成熟了!   最终洗了个冰凉冷水澡的霍少爷摸上床时,只敢拉拉郑蝴蝶的手,身子和郑秋白隔了小半张床。   郑秋白察觉他十指相扣的动作,到底还是纵容,闭着眼没说话。   郑爷也没谈过正经恋爱。   他也不知道,这种躺在床上手拉手,奇怪又纯情的调调正不正常。   反正是霍峋,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   工作繁忙起来,但偶尔还不忘带着新鲜水果高级食材来串门的叶少爷一听郑秋白在为店名发愁,立马道:“我爸当年建金玉庭的时候,是找大师算过的。”   做生意的人或多或少都迷信,从店铺选址到开业日期,都很有讲究,更有甚者,连店里的陈设都要挨个请人看过,就为了生意兴隆,长盛不衰。   郑秋白原本不是个信这玩意的人,奈何他已经经历过了更为神奇的事情,不信也变得有点信,“要不我也找人问问?”   “这也行,而且你要是不信,这就不算是迷信,那些老师傅个个都是文化人,有点国学功底,起出来的名字更好听。”叶少爷双手双脚赞成,“梨县那边有个大师,不如扫完墓顺路去看看。”   他知道叶家的楼盘一直在找燕城的一个老师傅看地做法,是个有点疯癫的瞎子,这份疯癫不吓人,反倒更为这老头增加几分可信度。   叶聿风的名字,都是叶长流托这位老头取的,老头说叶聿风本是个有福气的,这个名字取上,更是如虎添翼,终生不用为钱财担心,身边有人伺候。只是要小心阴暗潮湿之处,切记行事光明磊落。   别的准不准不知道,但作为叶家唯一的少爷,他的确这辈子都不缺钱。   郑爷点头,又问:“扫墓的东西你备好了吗?”叶家一向重视丧礼,连带小辈对这种事都很认真谨慎,去一次要带的东西不少,贡品香烛炮仗纸钱,缺一不可。   “叶伯说他会准备,放心好了。”   郑秋白:……看样子叶伯就是那注定伺候叶聿风的可怜人。   “你们准备去扫墓?”给郑秋白扒葡萄皮的霍峋终于有了插嘴的机会。   “是啊霍少,去给我爸扫,也去看看舒阿姨。”叶聿风的‘哥夫’被郑秋白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奈何天底下没有比叶少爷更识时务的俊杰了,直呼霍峋大名实在不够尊重,他也还不想叫叶家如言家一般破产飘摇。   “这样啊。”   看到霍峋的表情,郑秋白问:“你也想去?”   “我可以去吗?”霍峋一听舒澜的墓也在那,还是想去祭拜一下。   “这有什么不可以,你去不是名正言顺理所应当的?”叶聿风率先拍手赞成。   霍峋眼神里的期待更甚,郑爷只有点头的份儿,“去吧去吧。”   两辈子,霍峋总算是走到了见家长的地步。   他和舒澜第一次接触,应当是在那堆被尘封的厚重病历与旧相簿里,这是第二次。   顺着墓园长长的石阶,一路爬到墓地的最顶端,步行许久,才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地中,看到伫立着的巨大墓碑。   这墓园是叶家的产业,最顶上承接天幕,日月比肩的空地,只有叶家人的坟冢。   叶长流是小辈里足够争气成功的,因而墓碑做的雄伟、板正,镌刻的名头与墓志铭,都是请燕城书法家写的。   他和舒澜的遗照,选的都是刚三十出头时的照片,因而任谁看到这墓,都得称赞一声这对夫妻足够登对。   无论是才子佳人的样貌,还是差不多的早逝。   霍峋站在墓碑前,发现郑秋白长得很像舒澜,只是舒澜眉梢眼角都是温和的,而郑蝴蝶有时候是凌厉到唬人的。   因为定期有守园人上来打理,坟前的贡品和鲜花在当下这个季节,都还是新鲜的,叶聿风和叶伯摆了几样叶长流和舒澜爱吃的东西,又给两人共上了一把香,才拉着郑秋白磕头。   霍峋没磕头,因为郑秋白似乎也没让他上前一步的意思。   年轻人扫墓总是很沉默,平时话多的叶聿风到这种时候,也是一个字都讲不出来了。   只有叶伯,掏出帕子擦拭墓碑的顶端,一边擦,还一边和叶长流与舒澜念叨:“现在两位小少爷关系好的不得了,孩子们都长大了,越来越懂事了,您们就安心吧,我一定会把两位少爷照顾好的,您二位在天有灵,也要保佑少爷们平平安安……”   叶聿风嘴一扁,转身抱住郑秋白的肩膀,低下头抽噎起来。   郑爷叹气,到底没推开他,轻轻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等纸钱都烧成灰,叶聿风的眼肿成□□眼儿,一行人才离开。   郑爷一路都很安静,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估计也已经躺进过墓地一次了,死亡对他而言没有那么远的距离。   幸运的是,他能重来一次,如果有可能,他反倒希望舒澜也能重来一次。   舒澜的病是长年累月的负面情绪和与同前夫离婚后一段忙碌到窒息的日子引发的,断断续续很多年,直到郑秋白高三那年彻底爆发,那时已经无力回天。   郑秋白其实明白,舒澜的心绪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他的身体,是母亲最大的心结。   如果他一出生就是个健康的孩子,舒澜未必会和前夫发生争执,也不必为了独自养育郑秋白长大,在燕城做耗劳心血的苦工。   更甚至,如果他没出生,舒澜说不定就是和初恋叶长流在一起了,而不是到最后重逢已太晚。   对母亲的愧疚,是郑秋白活多少年都割舍不掉的情结,这也是他,两辈子都无法弥补的遗憾。   手心一热,郑爷偏头,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霍峋赶了上来,牵住了他的手。   “阿姨她很爱你。”霍峋低声道:“我也很爱你。”   因为相似的情感,所以霍峋能够理解舒澜,舒澜也和他一样,不愿意看到郑秋白的难过。   *   算命的大师住在梨县一户破旧的危房里,房梁都还是粗壮的木头,外面的墙是山上的巨石,这样有年代感的房子,在梨县也是少见的。   大师的规矩,屋里一次只许一位来客进入。想讨个好名字的郑爷捏着心意红包进去了,屋里四下暗沉沉的,瞎子本也不需要明亮,郑秋白把红包放到桌子上,说明了来意。   “大师,我想求个名字?”   大师道:“求你肚子里孩子的名字?”   就这一句话,郑秋白算是彻底信了,真有神人,比b超机还牛,“不是,我是求我要开的店名。”   “哦。”大师闭着眼,从桌上摸过一张纸和一支毛笔,龙飞凤舞,写下了两个字,递给了郑秋白。   郑秋白接过,还没来得及看,大师又开口了,语调尖锐而阴沉,“可怜,你是个没福分的人,命途多舛,还欠了旁人的情债,拖累了他,那是个深情种,他陪你一同受难,好好的富贵命,却没能寿终正寝,可怜!”   “您说什么?”平白被骂的郑爷从前没算过命,但他觉得,这算命不该多说些好听话吗?   还有,他拖累谁了?   能不能把话说清楚?   瞎子似乎真是个疯子,不答话,自顾自哼哼哈哈起来,郑爷见问不出什么,拧眉想走,瞎子又开口了,“你肚子里的是个福星,有了它,这次便不会重蹈覆辙。”   逃一般踏出危房,郑爷浑身汗毛竖起,他下意识捂住肚子,深呼吸几下平复惊悚的心情。   霍峋见状,箭步上前,盯着郑蝴蝶的手和小腹,问:“发生什么了?你不舒服吗?肚子疼?我们要不要去医院?”   “不、我不疼,不用去。”郑秋白放下手,盯上霍峋焦灼的脸,心底翻起滔天巨浪,那瞎子说的两段话也在他脑海里盘旋不断。   这辈子,有了这个孩子,所以他不会重蹈覆辙。   那上辈子他欠了哪个深情种富贵命的债,霍峋吗?   这么说,被他所拖累,没能寿终正寝的,也是霍峋?   而寿终正寝的反义词,是英年早逝,死于非命,不得善终。 第70章 坦白   算命瞎子给郑爷烟酒行取的名字叫【盈香】。   叶聿风觉得钱真没白花,这起的是比他们几个只知道‘小郑烟酒店’的有水平得多,叶伯附和:“秋白少爷做的是烟酒茶叶的生意,那好的烟草酒水茶叶,一打开可不就是满室盈香。”   “你告诉他你准备做什么生意了?”叶聿风随口问道。   郑爷捏紧瞎子给他的纸条,摇头:“没说,我只说,求个店名,他就给我写了。”   副驾驶上的叶少爷感慨:“那是真厉害了。”   不知道能不能帮他算算家里那小贱人什么时候能滚远远的。   “他还说什么了?”霍峋睨了眼那被郑蝴蝶捏地皱巴巴的纸条,从那个地方出来,郑秋白明显心不在焉,自打上车,就盯着那纸条出神。   “没什么,”郑爷将纸片叠好收回了西装口袋里,“我们没有其它的交流。”   郑秋白后来询问那瞎子的问题,对方一个都没有回答,只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而后嘻嘻哈哈傻笑不断,独留郑爷惊疑从脚底攀升,直至遍体生寒。   言者藐藐,听者谆谆。   瞎子的话毋庸置疑切中了郑秋白如今为数不多的软肋。   上辈子欠下的情债,一个有富贵命的深情种,这两个评价其实足够泛泛,因为在上辈子郑老板足够逢场作戏的情爱游戏中,被他伤心的富贵命那实在是数不胜数。   至于深情,对于这样身家的人,能不眠不休追在郑老板屁股后面两三年,已然是情根深种。   毕竟富贵命的深情,与普通人的深情,不可相提并论。   因而郑秋白其实也不信,这世上能有海枯石烂至死方休的爱。   爱情是有保质期的东西,唯一不变的,就是那颗放在别人身上的心随时会变。   那些林林总总的追求者,在郑爷这里已经是连名字与样貌都模糊不清了,他想不起来,那一瞬,也只有被他一十三岁亲手放弃的霍峋,跃出脑海。   这是郑秋白心甘情愿承认,他亏欠霍峋的债与真心。   可郑秋白不愿意相信,霍峋因为他早亡,英年早逝可不是什么好词,郑爷宁愿霍峋在他死后只有短暂的伤怀,坦荡面对后重新出发,继续辉煌人生。   而不是因为他的死一蹶不振,走向颓废,甚至是殉情,这不好玩,这会让郑秋白再次后悔,会让他觉得,他真的毁掉了霍峋。   他年轻时的自私使他亲手毁掉了他爱的人。   “郑老板?老板?您还在听吗?”津海的设计师拿着店铺外灯牌图纸到金玉庭和郑秋白交涉细节,可面前的雇主明摆着心不在焉,神游天外。   他讲的都口干舌燥了,对方始终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您今天是不舒服吗?”   “抱歉。”郑秋白回神,疲惫地摁了摁眉心,自从扫墓回来,他晚上的睡眠就差的要命,霍峋这人型的安眠枕都有点没用了,白天夜里,缠绕他的都是同一桩烦心事。   “这几个设计我觉得都可以,让工厂用最好的材料,只要能做出质感就行。”   “好的,老板。”设计师点头,又跟郑秋白提起室内软装的玻璃砖材料需要海外进口,要提前确定需要的数量买入,才不至于到时候苦等清关调货。   郑爷有一搭没一搭听着,端着咖啡茶水进入办公室的阿良看出小老板脸色不好,立马拉起设计师,“来,小王,我们老板只负责拍板设计审美上的工作,这种采办上的粗活你以后找我就好了,走走,我们出去谈。”   办公室里没了旁人,郑爷才一歪身子,仰躺在软和的真皮沙发上,沉沉叹气。   他是真快精神衰弱了,这段时间,只要他一闭上眼,总会控制不住去想上辈子的霍峋为什么会死,又是怎样的死的。   奈何他死的比霍峋还早,又没能来得及变成阿飘满怀不甘地四处游荡,关于这方面的记忆,他肯定是一点都没有。   而更叫郑爷心堵的,是他并不觉得上辈子的自己有多讨喜,又或者给予了霍峋多少沉甸甸的爱,值得霍峋如此待他。   他率先选择了放手,走出了这注定不会幸福的感情,他们之间很多年都没有任何联系,甚至因为隔的足够远,也已经没了任何关联,连从旁人口中听闻和霍峋相关的只言片语,对郑秋白而言,都是不可得。   那时候的郑秋白如何想呢,他想的是,霍峋大概很快就会有新的对象,并不会对自己多么念念不忘。   事实证明,没能念念不忘的是他自己。   他爱上了新的人选,甚至遗忘了霍峋的存在,连死前,对方孤注一掷冲到自己面前,都没能记起那段前尘往事。   难怪霍峋灼热的眼泪始终叫郑爷心头沉重,这份沉重,原来也是受之有愧。   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蹦到晚十点,阿良推开了办公室的门,“老板,时间不早了,小霍已经开车到楼下了。”   郑爷从沙发上爬起来,把铺了一茶几的签署文件分门别类整理整齐的功夫,霍峋已经推门进来了,“还没忙完吗?”   “快了,把这些整理好,放到办公桌上就行了。”   “我来。”霍峋办麻利,三下五除一把各色文件夹摞在一处,利落地将这足有他小腿高的文件单手扛到了郑秋白的办公桌上。   郑爷看着那原本被他按照签署未签署,合格不合格分类的文件最终化作了一大摞,如果换个人做这样的蠢事,按照他现在这不算稳定的情绪,已经是一出惨剧了。   奈何是霍峋,现如今的霍峋就是要骑郑秋白的脖子上撒野,郑爷大概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霍少爷折腾完,上前拉起郑蝴蝶的手,“回家吗?”   “嗯,回家。”郑秋白点头,无视那堆乱七八糟的文件,跟霍峋手拉手往外走,毫不避讳金玉庭上下员工的视线,坦坦荡荡。   这要是从前谨小慎微的郑老板,那是绝不会这样做的。   但如今,金玉庭的员工几乎都知道先前那个帅的没边儿的男安保彻底成了他们老板的‘正室’,天天晚上来接人下班宣示主权,以至于一些客人都知道了郑秋白在谈朋友的消息。   薛柔很头疼,她能算是郑秋白私生活相关的半个公关经理,关注郑老板私生活变动的客人不在少数,她的电话又要被打爆了,“这次,我能直接和那堆儿VIP确切的讲名草有主吗?”   “讲吧。”阿良觉得这话没什么不能讲的,如果只是因为他们小老板现在有个固定的男朋友,对他们老板狂热的爱就消失了,那这样的人不来也罢。   毕竟再过六七个月,他们老板还会喜得贵子或贵女,连现在区区一个男朋友都接受不了,那想必也不能心怀大度能接纳他未来小小老板的。   不如趁早叫他们知难而退。   郑秋白和霍峋最近的夜晚生活实在规律。   十点左右,郑爷下班,霍司机鞍前马后接人,车上空调温度不冷不热,副驾驶座椅弧度也符合郑爷的腰背线条,一上车就叫人分外放松;   十点半,两人到家,郑爷先洗澡,霍保姆出门当司机之前打开的热水器温度正好;   不到十一点,郑爷洗完澡出来,可以得到霍大厨给剥皮切块的水果,顺带下肚一部分夜间吃的营养品,如果觉得饿,还能得到霍小哥从外面买回来的夜宵加餐。   十一点半,两个人洗漱完毕,上床睡觉。   时至今日,霍峋已经彻底把郑蝴蝶的床当成他的床了,吹干头发穿条裤衩就挤进被窝里的动作驾轻就熟。   他拉住郑蝴蝶的手,照例进行睡前乱七八糟没营养的聊天,有关他独自在家时做了什么,手上的几只股票恰好涨停,赚来的钱足够在燕城最好的公立中学旁边儿买一栋楼房。   虽然当下燕城还没有学区房这种说法,不过再过两三年年,教育部就近入学的概念一推出,这好学校附近的房子都得靠抢。   现在买,有备无患。   霍峋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实在是深远长久,聪明至极,如果不是今天傍晚人家售楼处已经下班了,他大概已经签好合同了。   “霍峋?”郑爷其实完全没在听霍少爷念叨些什么,他有想问的问题。   “嗯?”   “如果我和你分开了,你会怎么做?”   原本安生躺在床上的霍少爷闻言一个一激灵,直接坐直了,全身上下比那诈尸的僵尸还僵硬,他攥着郑秋白的手,紧张问:“你说什么?你要和我分开?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说如果。”郑秋白没想到只是一个问题,会让霍峋有这么大的反应。   “你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我——”   “是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郑爷也跟着坐了起来,拉开床头灯,盘腿和紧张的霍少爷面对面,安抚地拉过霍峋另一只手晃了晃,“我梦到我们分开了,所以才想问问你。”   “梦?”霍峋的眼睛骤然睁大,“在你梦里,我们分开了?”   “嗯,分开了。”郑秋白垂下眼睑,“在梦里我对你不算好,我们的分开也是理所应当,我总觉得,你应该恨我才对。”   应该恨他才对,而不是一直爱他,更不是爱他爱到生命的尽头。   霍峋仔细观察着郑蝴蝶的表情,从郑秋白提起‘梦’,他的心就开始狂跳,由衷希望,是老天爷开眼,让郑秋白梦到了过去发生的种种。   但看郑蝴蝶认真又平静的表情,霍峋觉着,他大概真的是做了个模糊的梦,倘若和自己一般梦见的是真实至极的一切,此刻就应该鼻涕眼泪流一脸。   他俩分手时的种种,还是值得郑秋白掉两滴泪的,虽然,霍峋从没见过郑蝴蝶掉眼泪的样子。   “我才不是那种分手就记恨前任,看不得前任好的人。”霍峋摇头,“我不恨你,我还会继续爱你,因为分开肯定是你提的,我没提,也没同意,我就还是喜欢你,而我也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幸福。”   哪怕使他幸福的人并不是自己。   不过回首过去,霍少爷已经完全摒弃了这一观点,他不该把自己祈求的事情寄希望于别人身上,同样,也没人比他更配带给郑秋白幸福。   郑秋白闻言,只觉得霍峋这恋爱观,比上辈子被下降头一般的他自己还要可怕,郑秋白从不会回头去怀念前任,无论是霍峋还是叶静潭。   郑爷扶额,“你不能这样。”   “没什么不能的。”霍峋从不为自己与郑秋白分开的选择后悔,他明白那时候郑秋白同样走投无路。   他只后悔一件事,那就是没有早一点回去找郑秋白,叫叶静潭那小贱人成了捡漏王。   霍少爷勾唇,“你只是不明白我多喜欢你,如果你明白,就可以理解了,我可以为了你放弃一切。”   郑爷:……   他明白霍峋很喜欢他,但却依旧不理解霍峋的脑回路,尤其他们上辈子已经近十年没有联系,更没有彼此的动向,这小子还愿意第一时间掏那么多钱出来救他,这份恩情与爱,很难不叫人为之惊讶和动容。   难道霍峋真的十年如一日藏在角落里,偷偷摸摸爱着自己?   这跟发霉的蘑菇有什么区别?   郑爷恨铁不成钢,他恨不得回到上辈子,手把手教霍峋把自己。   当年分开后,霍峋就不该音信全无,他应该反复出现在郑老板眼前蹦跶,叫郑秋白想无视他的存在都做不到。   这样成不了心上的朱砂痣,也能成为心上一根刺,纵使郑秋白摔坏脑袋,也绝不会忘掉他,更不会眼瞎看上叶静潭。   他正色道:“霍峋,那如果我死了呢?我死了你——唔?”   霍峋两只手都被拉着,只能迅速身体力行,用嘴封缄郑蝴蝶这毫无忌讳的问题,他狠狠叼住郑秋白的嘴巴,毫无章法地啃咬,泄愤似的哼哼,语音模糊:“你不许胡说八道。”   “……”   把郑蝴蝶的嘴巴吮得红红的,还留下一圈齿痕,霍峋才退开,沉声道:“不许胡说八道。”   “我是说如果。”郑爷抽回手,摸到下巴上的牙印,还真有点疼。   “如果也不成,没有这种如果,如果有,你死了我一定和你一起——”   “呸。”郑秋白心惊肉跳,伸手拍了拍霍少爷的嘴巴,“快呸。”   “不呸,我对天发誓的,所以你一定是长命百岁。”霍峋抿唇,“这样,我就和你一起变成白头发的老头子。”   郑爷想以玩笑糊弄过去的夜间谈话在此刻变得正式起来。   他也发现,似乎两辈子下来,都是霍峋在直白地对他示爱,而他总是畏首畏尾,权衡利弊,躲躲藏藏,习惯去顾左右而言他,从不能直面内心,坦诚相待。   他以为爱与交往应当是他和叶静潭那样,点到即止,君子之交,有来有往。   往天平上一放,他们两人付出和得到的东西,大差不差,恰好足够天秤平衡,不亏不欠。   可事实上,是他爱得过于胆小,才会被真挚爱着时都觉得负担与受伤。   “我错了。”郑爷胸口闷闷的,他伸手抱住了霍峋的腰,整个人压了过去。   霍少爷顺势仰倒在床垫上,被郑蝴蝶压在身下,伸手抱住那清瘦的肩,道:“你错什么了?你没错——”   郑蝴蝶是不会有错的。   “对不起,霍峋。”郑爷的眼睛有点酸,不过他很快闭上了眼,没丢人的哭鼻子。   “怎么了?”霍少爷紧张起来,“你怎么了?不要吓我。”这么多的铺垫,不会是为了甩了他吧?“我有件事要告诉你。”郑爷抬头,尖尖的下巴抵在霍峋胸口。   “你说什么,我都不同意分手!”霍少爷脸色沉重。   “不是分手。”   “我也不接受开放关系,你厌倦我,想再找一个,这档子事不可能,不行!”他们现在不是合约关系了,霍峋好不容易爬到这正室之位,他可没什么肚量。   能接纳先前那些外室的孩子,是因为孩子会像郑秋白。   那些野男人,长得可不会像郑蝴蝶,来一个,霍少爷手撕一个,来两个,他手撕一双,哪怕就此吃醋善妒和郑蝴蝶成为怨偶,也不退让,这是原则问题。   郑爷看着霍峋没安全感的样子简直心酸,他伸手摸摸霍少爷紧皱的眉心,试图抚平那处沟壑,叹气连连:“我在你心里,就是那样的人?”   霍峋眨眼,不吭声,但眼底的紧张还未消散。   郑秋白知道,这也是他自己给自己埋的雷,现在挨个炸了,只能受着,硬扛。   “我想说的不是分手,也不是我厌倦你了,我喜欢你还来不及。”   霍峋被郑蝴蝶哄地脸红,含羞带怯,“那是什么?你说吧。”   “我怀孕了。” 第71章 孕检   “我怀孕了。”   这句话对郑秋白而言,是破釜沉舟的极致坦诚。   倘若不是人生重来一次的故事太过耸人听闻,他也想把上辈子的失去和错过一一讲给霍峋听。   讲给这个,大概无论遇到什么都不会松开他手的存在。   所以郑秋白也没什么好怕的了,他错过了一辈子,未来纵然有他无法预测的风险,他也要和霍峋有一天爱一天,这样就算分开,也不会觉得遗憾到想要一头碰死。   见霍少爷微微张开嘴,似乎陷入了一种与世隔绝的凝滞状态,郑爷道:“怎么?傻了?我还以为,你已经猜到了。”   郑秋白的直觉一向敏锐,情商足够高,人活的也敏感。   从那天在瞎子大师的危房前,霍峋见到他捂着肚子出来,率先急切询问他是否肚子疼、要不要去医院开始,先前种种不太对劲的小细节就被一点点串联了起来。   再加上霍峋总在以为他睡着的时候,偷偷伸手摸他的腰和小腹,这种直觉就愈发鲜明。   霍峋一定已经知道了点什么。   在今天之前,郑爷都以为霍少爷是成熟了,懂得就算是谈恋爱,彼此之间也要有秘密和空间,这样不追问也不闹腾,叫郑秋白很是放心。   不过看霍峋现在这痴呆样,郑爷反倒有点担心是自己猜错了,他贸然开口,给这小子吓着了。   “你吓傻了?”   霍峋抱着郑爷的手臂越来越僵,他直勾勾地望着郑秋白的脸,难以置信这叫他盼星星盼月亮的坦白,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来到在自己的面前了。   视野变得狭窄,只能余下郑蝴蝶的脸,他看到那张嘴在合动,却听不到声音。   哪怕预先从霍峥那得到了不正当途径来的确切消息,但这一刻,霍峋依旧感觉脑袋里如同被塞进一只蜂箱,暴躁的蜂群在他大脑中横冲直撞,叫他无措,惊喜到失声的无措。   霍峋比郑秋白更清楚这句话代表着什么,对于郑蝴蝶这样周身充斥算计和利用的人来说,怀孕对于他而言是一件足以和身体缺陷相提并论的高风险事件,甚至牵扯未来。   不是绝对的信任和坚定的选择,他绝不会轻易张口。而现在,郑秋白主动告诉了自己。   这和郑蝴蝶主动来求婚有什么区别?   莫大的满足感和安全感包裹住霍少爷,他忍不住眨了下眼,豆大的泪珠霎时涌了出来,晶莹的一颗,顺着他眼角滑进鬓角。   霍峋下意识想要遮住湿润的眼睛,当着郑秋白的面,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先掉了眼泪,这也太太幼稚太掉价了。   他还想展示一下他成熟绅士的胸怀呢。   郑爷慌了,去扒拉霍峋遮掩面颊的手,“你哭了?哭什么?”   这是被吓哭了?还是不能接受?   “我、我知道,我就是以为,”霍峋使劲捂着脸,不给郑秋白看他的表情,只剩露在外面嘴巴都抿成了委屈的线条,说起话来断断续续,带着明显的鼻音,“你根本不想告诉我,也不准备告诉我。”   在今晚这场谈话之前,的确准备这样做的郑秋白:“……”真心虚了。   “但你告诉我了。”霍少爷躺在郑蝴蝶身下,捂着脸掉泪,他知道,这是郑秋白容许人生中继续存在他的身影,他有了做这个孩子爸爸的资格。   郑秋白也想和他继续走下去,直到很久很久之后,看不清的未来。   上辈子的抱憾,在此刻似乎能得到终结。   霍峋哭哭啼啼的间隙,还有功夫去想,估计这两辈子和他争风吃醋抢郑蝴蝶的哈巴狗们,哪怕是姓叶的小贱人,也没这种被郑秋白信任至此的殊荣。   他已经胜出了,没人能撼动他的地位,自此手撕情敌那也是更理直气壮起来。   “谢谢你愿意告诉我。”霍少爷泪涟涟道:“我一定会对你和孩子好的。”   郑爷被霍峋流泪的原因惊呆,良久才伸手紧紧抱住这大块头,哄孩子似的拍拍,说的最多的,就是‘对不起’。   他一直觉得,在他和霍峋这样的身份地位差里,没有安全感和自信的那个人应当是他,但霍峋似乎比他还要恐慌。   只是这份恐慌并非来自于外界棒打鸳鸯、门楣地位的压力,而是来自于他本身。   “霍峋,我有时候想的很多,也不是个嘴快的人,有些话我可能得斟酌很久才会说出口。”   回想上辈子,叶静潭都明晃晃招摇过市去相亲了,也才把郑秋白逼得讲出一句‘那我呢’。   郑爷不是一个愿意把情绪和心事挂在嘴上的人,他深知说多错多,容易落人口舌与把柄,暴露自己的短处。   提防他人已然成为了习惯,连枕边人都不能放过,一时半会,似乎也改不掉。   “我没想到,这会让你受伤,对不起。”   “没关系。”霍峋不在意,“你不愿意告诉我的事情,我愿意等。”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就是等等呗,只要他还活着,总有等到那郑蝴蝶松口那一天。   霍少爷只看重结果,过程吃点苦流点泪,压根不算什么。   自打郑秋白坦白,霍峋哭成核桃眼儿那一晚过去,霍少爷比平时更殷勤了。   这些殷勤从前都是暗戳戳的,现在实打实是放在明面上来,做什么都要提一嘴对身体、对宝宝好。   吃坚果是对宝宝好,吃水果也是,吃人参鹿茸就更是了。   郑秋白有时候不愿意吃,因为明摆着他现在已经有了个藏不住的小肚子,衣柜里好几条没有活动扣的定制西裤都穿不上了,那可都是新衣服,买来没一年的。   再说了,郑爷是个精致的人,不愿意穿牛仔裤或者运动裤,只能管住嘴,外加使劲吸肚子。   这种时候,霍峋就会摸着他的‘小肚腩’,脸上浮现一种傻兮兮的幸福感,“这也没什么,我也有肚子,我们一起吃胖好了。”   郑爷眯起眼,伸手摸到这小子坚硬的腹肌,当即狠拧一把,威胁道:“你敢胖一下试试。”   郑秋白未来只打算养一个胖宝宝,绝不容许眼前出现第二个胖小子,有碍观瞻。   盈香铺面的装修要时不时去监工一下,看看进度,郑爷对他店铺的雏形也是满心期待。   霍峋却直接发话不许郑爷亲自去,“那地方都是粉尘油漆装修甲醛,对你身体不好,让阿良哥去,带上相机,给你拍几张照片来。”   郑爷:……阿良就算忠心耿耿,也不是这么使唤的。   “可我想去。”这是他第一家店,也得算是创业起家的第一步,很重要。   “想去就去呗,带个口罩。”来做客的叶聿风戳一块甜滋滋的西瓜塞进嘴。   他这段时间在市场部,都已经风里雨里往工地跑了,什么沙尘水泥灰,都没少往肚子里吸。   不过不打紧,人也没有那么金贵,吸习惯了就好。   霍峋不敢凶郑秋白,还不敢瞪口出狂言的叶少爷吗?   奈何叶聿风是一个不会看眼色的傻小子,眨巴着俩绿豆眼和他哥夫对视,谄媚道:“我这有全新的防尘口罩,叶伯给我塞的,我也没用,给你俩吧。”   “我谢谢你。”霍少爷咬牙切齿。   “不客气。”叶聿风‘嘿嘿’两声,转头看向郑秋白,“最近叶静潭看上了丘岳山那边的地皮,我听别人说,他还是要做小洋房别墅,但那块地皮不太好拿,起了几次冲突,你说,他怎么就一门心思做别墅呢?”   叶老爷子为了补偿这个儿子,拿出了两块二环可以做商品楼的地皮,比丘岳山那边的沙土地值钱的多,可叶静潭真是看都不看,视金钱如粪土。   “我怎么知道?”郑爷也不是叶静潭肚子里的蛔虫,他更懒得去揣测叶静潭为什么非要做别墅。   给郑秋白喂了一块西瓜,又利落伸手去接西瓜籽的霍峋顺嘴接话:“有执念吧。”   毫无疑问,叶静潭也知晓了上辈子相关的事情,应当也是做梦,他的梦无疑比霍峋的梦顺遂成功。   这样一来,面对不够事事如意的当下,叶静潭想要复刻梦中的成功就像霍峋想要避开梦里的失败一般,必然会成为一种难以割舍的执念,甚至是夜不能寐的心魔。   叶静潭的确生出了心魔,近来想要见到郑秋白比往常更为困难,他甚至主动在下班之后开车到金玉庭附近蹲守。   可当临近十点钟,他先见到那辆京字牌照的黑车出现,他的心就像被倒了一桶岩浆般咕嘟沸腾。   如果按照梦的指引,他现在不来见郑秋白,专心于手中的地皮,将项目做成功扬名立万才是正确的路径。   可是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尤其在见到霍峋理所应当同郑秋白甜蜜恩爱的时候,嫉妒的火焰更是将他烧的面目可憎。   这一切明明应该是他的,别墅区的地皮,霍峋的位置,郑秋白这个人,都应该是他的。   叶静潭不懂,郑秋白明明和他一样,对梦里发生过的事情很敏感。这就证明郑秋白也有相似的感知,可为什么他总是推开自己,还转头扑进霍峋的怀抱?   这个迟早会被郑秋白忽视忘记的失败者,到底比他好在哪?   身份?地位?   可这些哪里比得上他和郑秋白彼此相持相携,共同打拼事业的默契与乐趣?   叶静潭恨得眼都红了,外加这一阵同丘岳山几个钉子户协商的事情都要他亲力亲为,是真的眼疲劳过度,遍布红血丝,成了个吓人的红眼睛。   叶聿风在家里看到他,都要皱着眉绕道走,“大晚上,你专门出来扮鬼的吗?神经病,吓死人了。”   叶静潭脚步一顿,血红的眼睛看向叶聿风,“郑秋白,还和霍峋住在一起吗?”   “叶静潭,你是不是真有病啊?我告诉你了,别再跟我打听他的消息,”叶少爷板起脸,不遗余力维护郑秋白的清誉,“你不要脸,他还要脸呢!别让我真把你当成变态打一顿!恶心!”   自打上次叶聿风在家里大张旗鼓给郑秋白准备加餐,一不小心走漏了郑爷生病的消息,这叶静潭就开始发神经了。   叶聿风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这小贱人明摆着就是目的不纯,对郑秋白有那方面的意思。   要不说这外面回来的小贱人,就是不知道廉耻,好歹也是小叔的辈分,怎么敢生出这种大逆不道的心思?   “他和霍峋在一起好好的,你就别癞蛤蟆望天鹅肉了,叫爷爷知道,打断你两条腿。”   “我才不怕。”叶静潭同郑秋白的事,叶老爷子知道,但早就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真正会为了这档子事儿被打断腿,只有霍峋。   “他和霍峋根本长久不了,长久不了!”   见叶静潭像个疯子一样阴瑟瑟笑起来,叶少爷只觉得脖颈上的汗毛都炸起来了,他暗骂一句神经,忙不迭跑下楼了。   叶静潭伫立在原地笑了一会,似乎是在给他自己增强信心,良久,他慢悠悠回到自己的房间,连脏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躺进了床里。   他太累了。   这是梦境格外光怪陆离的一晚,当叶静潭从那一滩蔓延开来的血泊与被撞散的白玫瑰中抽离出来时,头痛欲裂。   这次,他的梦里,郑秋白死了,死在叶家一楼正厅出口的大理石楼梯下。   亲眼看到郑秋白跌下来的瞬间,上一秒还在同霍峋耀武扬威的叶静潭整个人都被钉在原地,浑身僵直,他不敢置信,目眦欲裂。   而霍峋撞开了他,飞奔过去,抱住了那具瘫软的身体,试图用身上的羊绒大衣去为对方的脑袋止血。   可纵使这样也没用,郑秋白身下的血泊依旧越扩越大,甚至没能撑到救护车的到来。   霍峋还是彻彻底底的输掉了,他到最后,也没能得到郑秋白。   可自己呢?   下一秒,叶静潭猛的冲进浴室,趴在盥洗台上呕吐不止,他抬头对上镜子中的自己,面色惨白,冷汗涔涔,一双猩红色的眼珠止不住发颤。   妈的,他和郑秋白,怎么会落到那种田地?   怎么会?   良久,叶静潭狠狠掐住自己胳膊上的肉,试图冷静下来,同时重复起一句话:“这都是霍峋害得。”   没错,这都是霍峋害得。   倘若霍峋没有闯入叶家,他怎么会放郑秋白一个人在卧室里,又怎么会下楼和霍峋对峙,给郑秋白偷跑出来的时机。   如果霍峋没有来,郑秋白就不会想着要离开他,更不会往楼下跑,也就不会从楼梯上滚下去,导致最后的意外惨剧发生。   所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霍峋。   叶静潭为自己找到了支点,他伸手抹了一把镜子上迸溅的水珠,毫无血色的唇扯动:“没错,就是霍峋杀了郑秋白。”   “他就算恨,也应该恨霍峋。”   叶静潭很快梳洗干净自己,重新回到卧室挑选正装,去上班前,他抽出一只钢笔,犹豫着在桌面上的复印资料上写下了三个字——郑星星。   这个名字,是他梦里的出现的新人物。   叶静潭记起,他喝醉那一晚,郑秋白让他不要再白费功夫,与其浪费时间,不如去找正确的人。   叶静潭的钢笔尖戳中了那个名字,眼底平静如水,毫无波澜。   笑话!只是个相似替代品而已,怎么会是他的正确选择?   更何况,这世上,根本没人能够替代郑秋白。   *   带着不情不愿的霍少爷看完铺面的装修进程,郑秋白收到了赵泽霖的产检提醒。   其实上个月病好后就该再去一次,只是他忙着看店铺签合同定装修风格,事情太多,给忘了。   这件事,郑爷当然不敢给霍峋提,不然霍少爷估摸着又要白天晚上哔哔叨叨地念经了。   郑爷不得不承认,霍峋这个准爸爸,做得比他好,也比他更负责,他先前,是真的太小看霍峋了。   人霍少爷都已经提前开始看婴幼儿奶粉和纸尿裤哪家强了。   “你准备去京市产检?那我也要跟着去。”   “那就一起去吧。”这也算是霍峋的权利,“不过,我应该不会在京市久留,做完检查就回燕城,你还要趁机回家看看吗?”   郑爷现在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和霍峋一起见家长,如果霍少爷要回家,那他就自己开车回来。   “我不回去。”霍峋摇头,前段时间他和霍淳聊天,知道霍淳已经再度出国,父母也已经回到临渝海边住着了,家里现在的常驻人口只有霍峥陈禾与霍嵘。   霍峋也没必要再回去探亲,再说了,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就什么时候回来。”   阿良得知自己开车载老板去京市做产检的差事都被这姓霍的抢了,暗地里不忿许久,奈何小老板都发话了,他就算不高兴也没辙啊。   也不知道这姓霍的是给他们老板下了什么迷魂药。   签署文件的郑爷抬头,轻声道:“阿良,他应该去的,你就安心休假吧。”   “他应该?那我也应该去啊!”自己还是老板钦定的签名对象呢。   等等,霍峋应该去?   阿良不擅长脑筋急转弯的大脑疯狂转动,此时办公室里只有他与小老板,阿良没忍住,问出这个谜底,“老板,您上次说,小小老板的爹姓霍,不会是,这个霍吧?”   郑秋白将文件合上递过去,勾起唇角,并不言语。   此时无声胜有声。   阿良再缺根筋,他也能看出来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老天爷,他还以为是霍嵘那个霍呢!   怎么是个这样的毛头小子啊!?   可怜的阿良还没反应过来,其实霍嵘和霍峋的霍,是同一个霍。   当天晚上来接人的霍少爷莫名其妙被阿良甩了好几个眼刀,“你可要好好照顾我们老板。”以及未来的小小老板。   霍少爷当然点头,“我会的。”   这次产检,赵院长总算见到了郑秋白的另一半,看清那张年轻的脸,赵院长惊叹一声,“原来是你?”   他就说怎么能干出来花重金买病历这种疯癫事,原来是要做爸爸了!   看来有钱又即将做父亲的男人行为处事都不太正常,就跟他的大老板一模一样。   “你们认识?”躺在病床上等护士抽血的郑爷蹙眉。   霍峋先一步否认,“我也是这家医院的VIP,看过点小病。”他可不敢让郑秋白知道自己私下里尝试过购买病历这种侵犯隐私的事,好不容易才叫郑蝴蝶觉得他成熟不少。   赵院长见状,得体笑笑,“是的是的。”转移话题,“三个月的孕检除了这些基本项,我们要做一个早期筛畸,就是看一看婴儿有没有发育不太好的地方。”   其实郑秋白这样的身体,完全可以在孕检的大排畸和小排畸期间发现并且规避。   只是一般的公立医院,做排畸项目的仪器目前都还不具备,甚至做产检的概念都没有普及,这才使他身上的残缺生出来才被发现。   郑秋白对这个排畸有些许紧张,好在霍峋坚定地拍拍他的肩,“放心,一定会顺顺利利的。再说了,就算和你一样也没关系,这又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也问过我姐姐,国外对这样的宝宝有完善的医疗措施,它会和普通人一样长大。”   “你还去问你姐姐了?”   “嗯。”霍峋点头,扯起别的,叫郑秋白放松心情,“她说她想要个小外甥女,但我,男孩女孩都可以,你想要什么?”   “我都想要,所以,是什么都好。”无论是什么,这都是郑秋白自己辛苦生下来的,都是块宝。   哪怕是个肉球,也得捧手里。   赵泽霖闻言,推销起医院业务:“等胎儿十六周的时候,我们医院可以告知胎儿性别,二位想知道吗?”   在港湾,医生提前告知宝宝性别并不违法,而他们本就是港湾开过来的私立医院,这种事是常有的。   “算了吧,这也不重要。”郑爷摇摇头,他对于宝宝是男是女并不在乎,他只在乎,这个孩子是否健康,能不能顺利来到他的身边。   孕检第一次排畸很顺利,赵泽霖说郑爷肚子里的小胎儿没有任何明显的发育问题。   在监听胎心时,那噗通噗通的声音格外有力。   郑爷已经是第二次听了,所以他叫霍峋进来一起听。   霍少爷听到这声音时,眼睛都睁大了,垂在身侧的手紧张到轻颤,想当年第一次玩股票遇到涨停板的时候,他都没这么激动过。   听了好半天,才磕磕巴巴蹦出一句:“好响啊。”   他说完,屋里的医生护士都笑了。   郑秋白道:“这要是不响那不完蛋了?”   霍峋闻言也笑了。   他觉得,这一刻油然而生的幸福,是直到他死后躺进坟墓,都绝不会忘记的一瞬。 第72章 父亲   赵院长主笔的育儿手册,霍少爷作为随行的准爸爸,也得到了一本。   这本手册涵盖了整个孕程孕夫及家属需要注意的全部事项,甚至一些容易被人忽视的饮食相克,也被记录其中,还有‘孕妇怀孕期间口味刁蛮、胃口变大都是正常情况,但无论吃什么,都切忌贪多’等体贴又温馨的小贴士。   要知道,这年头国内互联网上的专业科普内容还寥寥无几,纸质书依旧是解决人们生活中大部分问题的金钥匙。   对此,霍峋如获至宝。   原本他还准备到书店去挑几本,省的他的孕期知识都是从霍淳那东拼西凑打听来的。   对赵院长真诚道谢后,霍少爷拿出了从小到大的学霸精神,从头翻阅起来,表情严肃认真。   和海马体不好使的郑爷不同,霍峋认真起来,对看过一眼的内容能轻松达到过目不忘的程度,哪怕是彼此之间没什么逻辑和关联的当日金银铂价格。   不过这也是他两辈子以来,第一次对着一本金融证券或法典新规之外的书认真。   赵院长左右打量霍峋的模样,忍不住对靠在沙发里等护士抽血的孕夫本人道:“他虽然年轻,但看起来以后绝对会是个好爸爸哎。”   至少比他这拿到书还闭眼吃一斤冰荔枝的病患爸爸靠谱。   “我也觉得。”郑秋白并不否认这一点,他深有同感。   孕三月的检查结束后,赵泽霖将洗出来的黑白b超照片裱了个精致的相框递给郑秋白,这可是相当有纪念意义的东西,“以后每次来做检查都会有一张。”   三个月的宝宝在爸爸的肚子里已经初具人形,就是长得有点笨拙还不够协调,大脑袋大身体配上小小的四肢,像只简笔画的Q版霸王龙。   郑秋白坐进车里,捧着相框仔细观察娃的平脑门和塌鼻梁,又忍不住对着后视镜打量自己的脸。   他这脑门和鼻梁也不平不塌呀。   霍峋的鼻梁就更高了。   怎么这还正正出负了。   “怎么了?”霍峋给他系上安全带,转头点火,准备先带郑蝴蝶找一家不错的私房菜吃个下午饭歇歇脚再启程回燕城。   “你看。”郑秋白举起相框,“它是不是没有鼻梁。”按理说三个月,胎儿五官就已经开始发育了,但这脸上怎么就看不到鼻梁呢?   相框的玻璃上映出霍少爷英俊的脸,他定睛一看,小娃娃的侧脸的确一马平川,像是被平底锅砸过,不过稍作迟疑后,霍峋还是选择睁眼说瞎话:“这种二维影像都是这样的,而且,在三个月的小胎儿里,这已经很高了。”   “是吗?”郑秋白半信半疑。   “嗯。”霍峋又瞄了眼那张二维黑白照,而后肯定地点头,让郑蝴蝶放宽心,肯定道:“已经很高了。”   讲实话,霍少爷也没找到小胎儿的鼻梁所在。   但这也不是大问题,就算宝宝没能遗传到郑蝴蝶精致的五官,随了另一份儿DNA的平脑壳塌鼻梁,生出来像只小倭瓜,那也没关系。   未来整容科技那么发达,大不了自己这个做爹的赞助孩子去棒子国走一遭。   从京市回来,燕城闷热的夏日开启了加速键,郑秋白与霍峋的生活没有多少新鲜事,平稳顺当。   当下他和郑秋白的生活,在霍峋看来,和燕城普通小夫妻过日子没有区别,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叫人乐不思蜀的,连答应霍峥去港湾上学的事情都想食言了。   不过霍少爷这偷偷摸摸的小算盘叫郑爷推翻了,“该上学就去上学,这事情没得商量。”   “我去上学,你和孩子怎么办?”霍少爷这话很有一个父亲的担当。   “笑话,我都多大的人了?离了你,我还生活不了了?”怀孕至今,郑秋白已经不像最开始时那样手忙脚乱了。   随着月份的增大,一些很明显的孕反都渐渐消退了,郑爷幸运地没有孕吐到临近生产,也没有失眠至神经衰弱,水肿脱发,就是稍微有点肚子。   郑秋白已经完全和肚子里的宝宝达到了一个和谐共生的完美状态,“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宝宝的,你就安心读书。”早日成为亿万富翁。   可他这话,霍峋半点不信。   霍少爷相当清楚郑蝴蝶那与外貌完全不符,简略粗糙的生活方式,以及完全没有养生舒适可言的生活自理能力。   毫不夸张地讲,倘若平时阿良不记得送饭,自己也不在家,郑蝴蝶甭说餐餐蔬菜肉蛋海鲜牛奶水果,色香味营养俱全了,别饥一顿饱一顿,用零食水果维生素,像乞丐求生般凑数都是好的。   毕竟郑秋白在怀孕前,是个有时候嫌麻烦,一天除了吃点水果和酒水点心,就只吃一顿正餐的牛人。   他能这样瘦,还瘦得上下匀称,只有屁股上稍微有点肉,绝不是没有理由的。   “不行。”   “你还信不过我呀?”   “是。”霍少爷点头。   郑秋白伸出手指点点霍峋的胸口,指尖陷进那紧实的胸肌里,十足的弹性叫郑爷挑眉,“不至于,就是怀个孕嘛。”不要搞得紧张兮兮的。   “很至于。”霍峋现如今就是一级戒备状态,等孩子生下来,顺利养到三四五六岁,他恐怕才会稍微松懈。   霍少爷低头把郑蝴蝶作乱耍流氓的手从自己的胸上摘开,克己复礼道:“别乱摸,我们得保持距离。”   郑秋白的指尖上带着电,夏天的跨栏t恤也轻薄,霍峋被摸的不好受,他也不是没有借着郑蝴蝶的手或腿缝做坏事,但到底感受是不一样的。   尤其这些天,郑秋白吃不下的补品都进了他肚子里。   这同样的鹿茸吃到郑蝴蝶的肚子里,是给宝宝和母体补充营养的,吃到霍少爷的肚子里,那就是直接给火箭加升空燃料。   霍峋这个年纪,本来就是天雷动地火,干柴一捧,这往死里加燃料,更叫霍少爷热得整宿睡不着觉,大早上不仅支帐篷还流鼻血。   偏偏郑秋白看出他的窘迫,就像是找到了新的乐趣,为了报复先前霍峋对他不理不睬的日子,耍起流氓来更加得心应手。   把霍峋一路逼进墙角,郑爷凑近对方的耳朵,蛊惑道:“我问了医生,他说三个月之后,轻轻的,是可以的。”   在霍峋额头和胳膊一起爆出青筋时,郑蝴蝶又灵活飞开,笑眯眯道:“但你要是不情愿,那就算了,我离你远点就是了。”   霍峋哪能叫到嘴的蝴蝶飞走。   他是个极好的捕蝶手,那只擅长蛊惑人心的蝴蝶扑腾不了多久,就温顺地停在了他手心,磷粉闪烁的翅膀摇曳在捕蝶手的眼前,这是蝴蝶要拉他一同入梦。   捕蝶手却觉得蝴蝶太过纤细脆弱,而他粗壮笨拙,不敢压在蝴蝶的羽翅上,于是换成蝴蝶轻柔地停驻在他身上。   蝴蝶的腹生出骇人的轮廓,它煽动翅膀,摇晃胡须,后悔被捕蝶手一把抓住,只是当下后悔也没了用处,禁锢它的东西是捕蝶手的独有的物件,躲到哪都逃不开。   就这样,皮糙肉厚的捕蝶手心满意足踏进了这个混沌旖旎的蝴蝶夜晚,毫无疑问,他要永远把这只独特的阴阳蝶留在身边。   ***   一觉醒来险些误了下午上班时间的郑秋白当真后悔,霍峋这样保存实力的小年轻是禁不起撩拨的,为了保命,他以后还是得收敛些。   在阿良到来前,霍峋已经体贴地按照食谱炖了滋补的养身汤,又把昨天换下来的床上用品搓洗干净晾晒在阳台上,客厅里除了汤的鲜味儿,就是洗衣粉的清爽香气。   特意推迟一段时间才到的阿良,拎着郑爷昨天点名要吃的香瓜刚进屋,看到的就是霍少爷忙碌操持家里的勤劳身影,以及他家小老板疑似刚刚从床上爬起来,眼神困倦,扶着腰钻进卫生间的背影。   要说之前阿良对霍峋实在是有偏见,总觉得这小子不能吃苦耐劳,在他那上班还做逃兵,人品不佳,一看就不是个会照顾人的。   但亲眼看到这被霍峋洗干净的床单、擦光洁的地面,他那些偏见,还真有点站不住脚了。   霍峋这明摆着干的比他找那家政保洁还利索,一个男人把家事做到这种地步,实在是罕见。   “水果给我吧,我去切。他估计还要收拾一段时间,你随便坐,再等等。”霍峋如这家里的女主人一般,自然接过阿良手里的塑料袋子,转头进了厨房。   郑秋白从卫生间飘到沙发上,霍峋的香瓜已经切好块,连着叉子一起塞到了郑爷嘴边,各色营养补充剂也一一摆好在手边,捧着装温水的玻璃杯,郑蝴蝶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张嘴吞咽。   两个人之间连讲话交流都没有,行动却默契到了一定程度。   这样的场景,阿良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有一阵子没接送小老板上下班了,偶尔需要他送些快件或是水果来时,小老板都已经是穿戴整齐,整装待发的精英风范了,哪有这样的懒汉模样?   呸!什么懒汉!   阿良狠狠甩了甩头。   这姓霍的吃他们老板的,住他们老板的,甚至还叫他们老板为他怀了个孩子,一天天的不上班留在家里,做点家务事和伺候人的事,那不是理所应当吗?   现在他俩放在一起,那就是他们老板主外打拼挣钱,这霍峋主内操持家务,这是各司其职,分工合作!   夫妻之间过日子,就该这样。   阿良自我催眠结束,总算等到他家小老板吃完水果和药又喝完汤,扶着腰钻进卧室去换衣服。   “老板怎么了,咋一直扶着腰,不小心扭伤了吗?”   收拾郑秋白碟子的霍峋沉默,“……”   “要不要我买点膏药来?”   “不用,就是做运动闪了一下,我这几天给他揉揉就好了。”霍峋端着碟子躲进了厨房。   穿戴整齐的郑爷和霍峋告别后,总算走上了上班的道路,他这一阵穿衣风格有了大变化。   从前走的斯文败类范,身上的西装各个都是立整合身的定制款,穿上既显腿长又显肩宽腰细。   现在这肚子受不了勒,郑秋白只能割舍定制西装,转头穿一些没有那么修身立体的衬衣和棉麻布料的宽大西服西裤款式。   穿戴的变化,再加上孕期的激素分泌,不少员工都觉得他们老板变得温柔亲切了,没有从前那样高不可攀了。   只有阿良清楚,这不过是表象。   他们老板这脾气,是一阵一阵的,可能上一秒还因为工厂做的酒柜用了次一点的木材最终得到的成品效果不好而横眉竖目,下一秒就因为今天果盘里的山竹个大饱满好剥开而满意舒展眉头。   且就连果盘里提子的皮太硬、上面有疤、口味太涩,都会叫小老板冷漠开口:“质量不行,以后换掉这家供应。”   虽然金玉庭不止一个水果供应商,虽然这家最近提供的水果的确差强人意,可这种开口就是直接换掉情况,在从前,是绝没有过的。   从前,他们小老板是真正外冷内热,面上客套话,心肝却好软。   但现在这脾气,实在是易燃易爆,且这个燃点和爆点,都叫人摸不到头绪。   阿良只能在那些员工沾沾自喜小老板今天上班冲他们点头微笑,就快飘飘然时,嘱咐道:“别想多了,老板见谁都是那副表情,做好手头的事,捅出篓子没人救你们。”   阿良只希望,别有人不长眼,在这种时候触他小老板的霉头,万一把他家老板气出个好歹,连带着小小老板也出点问题。   那阿良金盆洗手多年的双刀流,就要祭出来了。   从郑秋白彻底转入金玉庭的幕后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到目前,已经没有不长脑的醉酒傻X来叫嚣着要见郑老板出来见一面了。   但今晚似乎是个例外。   大堂经理拦住了一个外来的中年人,对方穿着灰黑蓝三色的横条Polo衫,这衣服似乎已经穿了很久,不仅看起来灰扑扑的,还有明显的油点子和汗渍,一张口,就是燕城周围小县城的方言土话。   不仅让人听不懂,还有撒泼耍赖的迹象。   经理当然立马找来安保拦住他,“抱歉先生,我们会所是会员制,非VIP不得入内。”   不是经理看人下菜碟,而是金玉庭出入的都不是一般人物,这样的泼皮无赖万一冲撞了谁,最后负责的都是他这样的打工的小人物。   “当然,如果你有VIP的话,请出示您的凭证,我会让专人来接待您。”   中年男人满脸横肉,抬起脚去踹面带微笑的大堂经理,高声骂道:“妈的,我来自己儿子的店,还要冲你那破VIP?他妈的,你这店都是老子的!懂不懂!?”   经理差点被那带着一脚污泥的凉拖踹个正着,听清中年人的话,诧异地后退两步,好在安保已经上前,及时钳制住男人要往外拖。   这中年人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无赖,他果然两脚一蹬,在宽敞的大厅嚎叫起来,“儿啊,我可怜的儿子呢!被舒澜那个臭婆娘带出来认了个姓叶的野男人做爹!多可怜呐!打小我和他骨肉分离!他狗日的,叶长流那狗东西,拐带我老婆,还拐走我孩子!”   这声音太大,转瞬吸引了二楼一些员工探出脑袋看热闹。   眼看舒澜和叶长流的名字蹦都出来了,直觉不妙的经理赶紧上前,“先生,您是来见我们小老板的?”   “对!对!”   “麻烦你在后面的办公室稍作休息,我这就联系老板。”经理一边指挥安保把中年人带到一楼后面的员工休息室,一边掏出对讲,跟阿良求救。   “老板的爹?”这么多年,阿良还以为郑秋白已经无父无母了。   “是呀,老板还有爹吗?我看那个男人长得也不像,但是他刚刚在大厅里大骂叶董和叶夫人。”知道叶长流名字的人不在少数,但是知晓叶夫人叫舒澜的,那真是少之又少,只有金玉庭的老员工还记得这个名字。   阿良拿不准,转头进了办公室。   正在看烟草凭证的郑秋白闻言目光一顿,问出和阿良同样的问题,“我还有个爹吗?”   好像是有一个。   虽然郑父在郑秋白的人生中从未出现过,但的确是比王八还长寿。   不过郑秋白还是不太相信,那个男人多年来渺无音讯,甚至在上辈子他瘫痪进医院时都从未出现过,怎么这辈子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   “我去看看吧。”万一是搞诈骗来冒充的呢?   谨慎起见,阿良跟在郑爷身后一起去了,随身还带了一只沉甸甸的警棍,万一是骗子或者耍流氓的,他就一棍子抽上去。   加上从前,郑秋白和这个父亲之间得有近二十五年没见过面了。   不过当员工休息室的门一打开,邋遢又丑陋的男人出现在眼前的一瞬间,属于童年那点不快的记忆还是很快浮出了水面。   恶心。   郑秋白有点想吐。   郑父见到气势逼人的儿子,眼底当即迸溅了不一般的光芒,站起身就要迎上来,语调欣喜,“秋白,秋白,是爸爸啊!我是你爸爸!”   郑爷只是一眯眼,阿良便横起棍子,“站远点!谁让你靠近了!”   “你这是干什么?你也是打工的吧?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你老板的爹吗?你在这横什么?秋白,你这些员工都不好,他们都对我不客气,你一定要把他们都开了!”   阿良还是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还没来得及还嘴,身后的小老板冷笑了一声。   “不好意思,你哪位啊?” 第73章 提问   郑秋白的冷嗤引爆了这个自以为是的中年男人,他拍着自己的胸口,急切道:“我是你爹啊!”   “你真的认不出我了?你这白眼狼!老子生了你,给了你一条命,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粗俗又低劣的咒骂一连串从郑父口中蹦了出来。   这一刻,他实打实是在后悔当初松口叫舒澜带走了郑秋白,以至于他们父子亲情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但这份后悔,绝对不是对郑秋白缺失父爱的懊恼和自责,而是他在恐惧或将失去控制这个儿子的筹码。   “是不是你妈在背地里跟你讲我的坏话了?儿子,你别听她的!当初是她给我戴绿帽,见钱眼开才让你认那姓叶的做爹!”   金玉庭哪怕是小小的员工休息室,都挑选的最好的装修材料,大门一关,相当隔音,这才将郑父兼具恼怒与不可置信的歪曲事实封闭在当下的室内。   站在阿良身后的郑爷压根想不通,这姓郑的怎么敢在他面前胡编乱造,信口雌黄?   当年舒澜带着他远走,最主要的原因,是郑家从上到下对郑秋白的漠视,对一个幼小孩子展开成年人直白的暴力与欺凌。   郑父,自然是这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他不仅对舒澜的抗议和求救熟视无睹,甚至与父母一起完成了对舒澜与郑秋白的欺压。   他们企图叫舒澜尽快再生一个健康的孩子、以此绝了她一直以来浪费钱财为郑秋白奔波看病的无用功;   转头又让郑秋白记得懂事些,家里因为他在镇子上抬不起头,能养他到现在已经是仁至义尽,要懂得感恩。   郑秋白小时候差点就要被这样的论调洗脑,觉得家庭的贫苦与母亲的眼泪,都是因为他错误的出生。   在小镇读书时,他的脑袋总是垂下的,肩膀更是畏缩的,瘦巴巴的,看起来像道边玉米地里枯瘦的稻草人。   哪怕期末考试得到的双百成绩和二好生奖状,也不能让他有底气与自信在家里昂首挺胸。   小学班主任给他的评语,始终是希望他活泼开朗一些,话再多点,声音再大点,他其实很优秀。   事实证明,郑秋白的确很优秀,离开那如粪坑一般的环境,很快就变得足够出类拔萃。无论做什么,郑秋白都要做到最好,因为他明白,只有他挺直脊梁足够争气,才能成为保护舒澜的存在,才能叫这燕城里的富贵存在,不会随随便便看轻他们母子。   郑秋白年轻时的骨气,就是在这样的压力下,日积月累养出来的。   同样是压力,郑家的压力使他怯懦,舒澜和叶长流却叫他能够坦荡自信地走进人群里侃侃而谈。   郑父唾沫横飞,“秋白,我从来没想过不要你啊!我一个做爹的!怎么会不要我的儿子啊!?都是你妈!她满心黑水儿,这么多年都不叫我来见你!”   他甚至想和舒澜当面对峙,他笃定舒澜一个连脏话都不会说的女人,口舌上是争论不过自己的。   郑秋白闻言眼神更冷。   虽然舒澜和郑父已经离婚了,但连共有一子的前妻去世多年都毫不知情的败类,普天之下,大概只有面前这一个了。   郑爷劈手夺过阿良手中十来斤的警棍,棍头距离郑父干裂起皮的嘴唇近在咫尺,几乎要和他的门牙来个硬碰硬。   “闭嘴。”   “秋、秋白——”警棍外包裹一层橡胶材质,伴随着巨大的塑料异味,中年男人被熏的鼻腔刺痛,连忙后仰,“你这是要做什么?”   “在我的场子,当着我的面还敢撒谎搬弄是非的人,一般要先打掉下牙,再用钳子把上牙一一拔干净。”郑秋白面不改色,端着警棍的手极稳,“你想试试吗?郑达伟?当然,我会记得到结束后给你烧个纸糊的假牙。”   阿良闻言,也立马凶神恶煞起来。   虽然他不知道金玉庭什么时候有过这种骇人的极刑手段,但老板发话了,那就是有。   失去武器的阿良立马从休息室角落的工具箱里扒拉出了一把钳子,拔牙这事,他在行。   郑达伟闻言咕嘟咽了下口水,眼神乱飞,冷汗直冒,试图从郑秋白脸上找出几分开玩笑的踪迹。   当他亲眼见到那一身黑的黄毛随手变出一把铁钳后,郑达伟彻底慌了,他的腿都开始颤抖,“秋、秋白,我、我是你——”   他知道燕城多的是各式各样的流氓团伙,更有那种常年在跨省通缉令上待着的主,也知道这种大会所背后都得有点道儿上的势力相助,多少有点见不得光的事业。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这不男不女的儿子,竟然会被舒澜培养成这样的存在。   郑达伟还以为郑秋白会像小时候一样,唯唯诺诺,听话懂事,好拿捏,他只需要说几句好话,这孩子不会不认他这个爸爸。   “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叫我?”郑爷将六亲不认的‘黑老大’演绎的活灵活现,他一把将沉甸甸的警棍甩到郑达伟的肩上,“来我这闹事,说说你怎么想的?”   郑达伟见像从前那样颐指气使不管用,当即改变政策,做起‘好爸爸’来,“你怎么被他们教成这样了?你这是走错路了!我要去找他们叶家,他们凭什么把好好一孩子教成这样!还有没有天理和王法了?我要找他们要个说法!”   “好,去吧。”郑爷错开身,盯着郑达伟的一举一动,他敢去,郑秋白还要敬他几分胆色。   不过窝囊废始终是窝囊废,窝里横的郑达伟缩了缩脖子,深知他不过是个普通人,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至多认识几个牌桌上的狐朋狗友。   可连郑秋白都被养成了这种彪悍德行,那叶家的手腕只会更狠。   他去闹事,几乎等同于送死。   “怎么,又不准备去了?”   “这、这……”   “知道我妈为什么要离开你了吗?因为你就是这样的懦夫,恃强凌弱,欺软怕硬,心思恶毒,以为嗓门大就硬气了,男人了?”郑秋白哼笑出声。   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   郑达伟年轻的时候是个相貌中等,体魄魁梧的男人,郑秋白又瘦又小,相当恐惧父亲的殴打。   现在,郑爷虽然依旧不如面前长成一头公猪的中年男人身板健壮,但他却可以轻而易举地碾死郑达伟,这甚至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轻松。   郑爷丢开手里沉重的家伙什,抽出口袋里的丝质帕子,擦拭沾了灰尘的手心,“我不管是谁给了你我的消息,也不管你是来找我做什么。首先,你该看清你现在站的地界,拎清楚你的身份,在我眼前,你连个屁都算不上。”   “还有,如果再让我听到你满嘴喷粪,信口雌黄,我就让你见识见识,我在燕城这么多年,是怎么立身立命的。”   郑达伟彻底被吓住,已经完全没了刚才进门时的耀武扬威,见郑秋白丢了帕子要走,他心一横扑通跪到了地上,伸手猛扇自己的耳光。   巴掌声清脆响亮,这动静叫郑爷忍不住停下继续看他还能闹出什么样的笑话。   “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妈!那时候是我太年轻了!也太自负了!你那时候的病,家里根本承担不起,我们也是没办法了……”   “不用说了,这件事情我还要谢谢你们,如果你们当初不是那副丑恶嘴脸,我妈还真狠不下心离开镇子到燕城来,更不会遇到叶长流,过上富太太的日子。”   郑爷勾唇,“这就叫否极泰来,而你现在,叫恶有恶报。”   “如果不想我继续成为你的报应,我劝你识相滚远点——”   郑达伟忙膝行上前,趴在地上抱住郑秋白一只锃亮的皮鞋,涕泗横流,“不行啊!不行啊,家里已经要揭不开锅了!你奶奶病了,这些年一直瘫在床上,你小弟今年初二,马上就要来市里上高中了,正是要用钱的时候啊!”   “如果不是我现在真一分钱都没有了,我绝对不会厚着脸皮来找你和你妈的!现在叶长流死了,你们娘俩没个照应,不如,我们一家团——”   “要脸吗你!”阿良一脚把郑达伟踢了个飞起,这臭不要脸的话,他都要听不下去了,这不给他家小老板气出个好歹。   “第一,我没弟弟,你的种和我没关系,”见识过这世上最滑稽可笑的表演,郑爷真是要无语到发笑了,“第二,想和我妈复婚,那你就先去死吧。”   只有死了,才有机会见到舒澜,顺带和叶长流决斗。   郑秋白下次去烧纸,会记得给舒澜烧一本防身术,再给叶长流烧几本散打入门和武术秘籍。   “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呛人呐!”郑达伟抱着肚子,哎呦个不停,鼻涕淌进嘴里,“你有弟弟啊!你弟弟和我不一样,他乖得很,等你见到他就知道了,他是个好孩子,叫星星!”   手将将碰到门把的郑爷心上,偏头问道:“什么星星。”   “就是星星,没有品种,他出生在晚上,那天满天都是星星,还有扫把星落下来,所以叫郑星星!”   郑秋白的名字,是上过大学的舒澜起的,有文化又好听。   这郑星星的名字,是郑达伟这个有了儿子只知道傻乐的文盲取的,他当这个儿子是天上星落到人间来,所以叫郑星星。   郑星星。   这个早在郑秋白重新睁开眼时就出现在他脑海里的名字,这个他本以为躲开叶静潭就终生不会和他有任何牵扯的名字,竟然以这种方式,闯到了他眼前。   这到底是什么狗血烂俗的剧情?   盯着哭天抢地的郑达伟,郑秋白收起了最后的情绪,冷声吩咐道:“塞上他的嘴,从后门拖出去。”   *   霍峋开车抵达金玉庭,准备接郑蝴蝶下班时,阿良正站在办公室门口当门神。   见到霍峋,阿良好言提醒:“老板今天心情不太好。”   岂止心情不好,简直有点疯魔的迹象,阿良几次送饮品、加餐、水果进去,见到的小老板都不是同一个表情,有时候皱着眉头怒气横生,有时候冷着脸,甚至会突然冷笑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晚上被刺激到了,阿良都有点害怕。   “发生什么了?”霍峋也有不祥的预感,因为他在家发给郑蝴蝶的两条短信都没收到回复。   “我和你,也不好说。”到底是小老板的家事,如果不是为了保护郑秋白的安全,阿良都觉得自己不应该站在那个房间里,“老板要是想告诉你,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霍峋这问了等同于没问,他也放弃和阿良继续掰扯,反正,郑秋白连怀孕的事情都告诉他了,他们之间还能有什么不能说的小秘密?   霍少爷如今可是相当有自信。   他敲了敲办公室的门,闯进了郑蝴蝶的私人领地,冲坐在沙发上的郑秋白伸出手,“快走吧,我来接你回家了。”   见到霍峋,郑秋白纷乱一晚上的大脑才稍稍镇定下来,他递过手去,霍峋宽大温暖的手掌,叫人安心,“回家。”   郑蝴蝶看起来很疲惫,一上车就偏头闭上了眼,见状,霍峋压下满腹疑虑,认真开车,抓紧载人到家。   下车时,郑秋白特意绕到了驾驶位,等霍峋停好车下来,伸出手去,明摆着是要拉手,拉手才肯走。   “拉住了。”从前都只有霍少爷没安全感粘人的时候,可没有郑蝴蝶主动追着他跑的时候,上床前的引诱除外,那是郑蝴蝶扑闪翅膀散发魅力的时刻。   “怎么了?上班前还好好的,下了班反倒不开心了。”霍峋捏捏郑爷的掌心,“要是这样,这个班你就不要去上了,留在家里,我养你呗。”   “你养我?你是想让我留在家里面相夫教子做家务吧?”郑爷还不懂男人那点鬼伎俩?   “怎么会,你只需要在家里做点你喜欢的事,买买衣服,养养花,看看书。”霍峋可舍不得郑秋白这双手泡在洗洁精和洗衣粉里,他现在年轻力壮,工作上也不太忙,做家务绰绰有余。   等他以后事业上忙碌起来,自然会带郑蝴蝶换更大的房子,请佣人上门,孩子就更要托付给专业的保姆和早教老师了,他们两个当爸爸的,也实在没有人家专业人士细心呢。   郑爷摇头,抬起下巴道:“我才不过那种伸手找人要钱的日子。”   “那我的钱都给你,我找你要钱。”   “开玩笑。”   “没有开玩笑。”   夜里十点,空气中总算没有了憋闷的暑意,迎面的风是凉爽的。   霍峋拉着郑秋白的手散步,“我说的都是认真的,如果你不放心的话,以后我们每年都可以做一次财产公证,再请律师来立遗嘱,如果我意外身亡,我名下所有的财产,除去法律必要分割给亲属的部分,都给你。”   霍峋这话真是大方到了一定地步,谁叫钱这种东西,对他而言本来就是无关痛痒的玩意,勾勾手就能赚到,而他赚钱的意义,又在于郑秋白。   由此可得,他的钱,就是属于郑秋白的。   他这个会赚钱的人,也是属于郑秋白的。   霍峋的话叫郑爷忍不住拉紧他的手,最终,两人慢悠悠绕着小区走了一圈,才往家走。   楼梯间里的灯又坏了,四下都黑黢黢的,但这路走的次数多了,以至于脚下台阶有几节,路平不平坦,两人心里都门清,手拉着手一起走也不会绊倒。   抵达家门口,郑秋白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   清脆的开锁声伴着老旧铁门的嘎吱作响,进屋前,郑爷总算忍不住回头向霍峋提问:“如果有天出现一个和我很像的人,但他比我年轻,比我开朗向上,你会离开我吗?” 第74章 善良   关于郑星星这个人,郑秋白对他最早的了解,开始于脑袋里原著相关的碎片化内容。   他知道,这是小说里男主叶静潭将要携手终生的另一位主角,而这位主角恰好有一张和他相似的脸以及全然不同的外向性格。   郑星星与叶静潭的开端,是一场意外的偶遇。   又渐渐从意外延伸成叶静潭单方面筹谋的一场伪装深情。   他作为上位者,在追求郑星星时张弛有度,绅士得体,表现得更是深情缱绻。   原本就同他不在一个阶层的小实习生郑星星面对这样的糖衣炮弹早就头晕眼花了,纵使知道叶静潭是个男人,而男人与男人相恋尤为困难,也是义无反顾地投入了叶静潭的怀抱。   不过这份甜蜜在郑星星对叶静潭近乎病态的独占欲感到窒息那一刻,就开始走向了破灭。   【叶静潭一向不叫人进入的书房被郑星星不小心误闯,那正对书桌的墙壁上悬挂着巨幅的裸体油画,猛一看,郑星星几乎要以为画上的是他自己,可旋即却又意识到,他并没有这个人如此漂亮。   而叶静潭的书桌上,正摆放着书房主人与画上男人的合照,那是个精致至极的男人,好像从油画里走进了现实般,美好得不像真人。   相比之下,镜框玻璃上,反射的是他格外粗劣的五官。   男人是工笔精良的油画,他至多能算一幅不出彩的简笔画。   他们之间明明相似,却又分外不同。   在此刻,郑星星总算知道,叶静潭看向他的深情与温柔,到底是在看谁。】   这是郑爷在原著中第一次和郑星星的碰面,郑秋白不知道自己那张裸体油画是什么时候画的,如果是他死后叶静潭找人来臆造的,未免有点侮辱他这个逝者。   但现在这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最重要的是故事从他的画像和照片第一次出现起,就开启了地狱模式。   郑秋白成为了郑星星要落跑的倔强理由,反复出现在叶静潭的回忆里被‘鞭尸’。   人的回忆往往都会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美化加工,成为对己有利的工具。   于是郑秋白在叶静潭的记忆中,逐渐从与他相辅相成的‘贤内助’,成为一个拎不清又歇斯底里的疯子,不仅对叶静潭的联姻事业指手画脚,还用投靠叶聿风的幼稚举动做‘要挟’。   这样一对比,天真纯良、乐观向上又好掌控的郑星星,不知道要比郑秋白好多少。   叶静潭终于开始后悔。   后面的故事就尤为老套了,两个心上原本就只剩彼此的人,自然摒弃万难,重归于好,一个狗血的故事走向了童话一般的结局。   只有死去的郑秋白,在围绕主角的剧情中被扭曲成了全然不像他的样子——无理取闹又歇斯底里的花瓶一只。   所有与他相关的描述,仅剩空洞的美貌被反复提起,就为了衬托郑星星的‘平凡’。   而属于郑秋白人生中真正高光的才学、手腕、情商,竟然从未出现过,就连他对叶静潭的复杂的感情,都片面到像小孩子过家家。   这一切,只因为他是个配角。   对此,郑秋白只有一句话想说,那就是这原著就是一团狗屎,毫无可取之处。   那里面的日子,谁爱过谁过,他绝对不会过。   所以重生以来,郑爷早早把这团乱七八糟的玩意抛掷在脑后,心中只有一个打算,那就是离叶静潭远远的,让这所谓的故事线也一起滚远远的。   只是几个月过去,他也发现,自己越避着叶静潭,这神经病反倒越千方百计扑到他眼前来。   就好像这世界发现郑秋白已经不是个能随意驱使的工具人,转而操控起那舍不得好日子的利益既得者。   这种猜测,在郑星星以同父异母的弟弟身份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愈演愈烈。   无论是找上门来的郑父,还是要到燕城来上学的郑星星,郑秋白上辈子从未经历过。   这大概是原本的故事进展不下去了,自然要发散出新的故事,这新的故事,明摆着是冲郑秋白当下的幸福生活来的。   郑秋白很难不担心,这两个人的出现会导致他和霍峋之间产生裂痕。   霍峋上辈子说过,他喜欢自己,就是因为这张脸,他没见过郑老板这么漂亮的人,也说过,郑秋白的性格是他不喜欢的,牙尖嘴利太气人。   郑星星恰好有和他相似的脸,比他年轻,比他活泼开朗性格好,叶静潭那一开始奔着找替身去的疯子都沦陷了,那霍峋呢?   郑秋白体会过对叶静潭无缘无故的痴情,那感觉就像兜头一盆荷尔蒙和性激素从头淋到脚,他所有的行为既是发自内心,也是不受控制。   他担心霍峋也会变成这样,变成一个,他陌生的人。   谁叫如今在郑爷眼里,霍峋这大宝贝,无论是外貌还是能力,都比叶静潭强太多。   依他看,这世界就该把男主换成霍峋,那故事一定是精彩绝伦的,而非一坨狗屎。   愈来愈紧张的郑爷,急切需要霍峋给他一个肯定的回答作为安抚,哪怕,这个回答仅限于当下。   霍少爷傻眼:“我怎么会离开你?那再像你的人,不也不是你!我傻吗?为了芝麻丢了西瓜?”   对于霍峋而言,这个提问实在是有歧义。   他率先联想到了书上说的‘孕妈妈在孕期因为激素不稳定,缺乏安全感,容易胡思乱想,严重的,会对肚子里的孩子产生抵抗和敌对的抑郁情绪’。   他当郑蝴蝶这是怕肚子里与他相似的孩子出生,会分走自己的关注。   一个和郑蝴蝶相似的听话宝宝,霍峋当然会喜欢。   但这份喜欢是爱屋及乌的。   如果打心底里谈感情,霍峋对孩子的喜欢,就像是对小猫小狗的喜欢一般,更多的是责任。   可对郑秋白,他的喜欢是爱,连绵不绝、无法割舍的爱。   非要在孩子和郑蝴蝶之间做选择,霍峋当然选后者。   孩子什么的,实在不行就扔给别人养,眼不见心不烦。   霍峋这从好爸爸到坏爸爸的切换,只在一瞬。   “真的吗?”郑秋白眉头舒展。   “嗯,”霍峋垂下眼睑,属于他心底阴暗一角的欲望,在郑秋白一眨不眨望向他的专注视线中泄露,“我肯定会纠缠你一辈子。”   虽然有句话不好听,但放在霍峋身上相当合适。   那就是,他这辈子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郑秋白。   当天晚上,直到上床郑蝴蝶都很粘人,无论干什么都要和霍峋凑在一起。   两人黏黏糊糊冲了澡,面红耳赤扑上床,几乎半个身子都勾在霍峋身上的郑爷才开口,把今晚的一切讲了出来。   霍峋的第一反应,是心疼郑秋白的童年,到这时候,他才知道,郑秋白曾经说过的‘比乞丐还可怜的日子’是真实存在的。   郑秋白和舒澜初到燕城时,孤儿寡母身无分文,甚至捡过纸板、睡过桥洞与立交桥柱。   第二反应,是他这‘岳父’真不是个东西,好混账的玩意,没让自己遇到,算郑达伟命大。   霍峋要是抡起警棍,可就不是郑秋白那种虚张声势的过家家了。   “你还有个弟弟?你见过吗?”   “我今天才知道,说他马上要上高中,大概十四五岁吧。”郑爷算了算年纪,发觉这郑星星是真的小,和他差了八九岁。   “他们来找你是要钱?”   “嗯,但我没给。”郑达伟这种流氓,绝不能用钱打发,倘若松口给了一次,肯定就彻底成了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霍峋沉思,“你们这么久没联系了,他怎么能在燕城准确找到你的地址?”   “我也怀疑是有人在和他沆瀣一气,”单凭郑达伟,别说找到金玉庭来闹事了,他看到那富丽堂皇的门头敢不敢进都是个问题,“所以,叫阿良找了两个人盯着他。”   没要到钱,这人一时半会是不会离开燕城的。   如郑爷的预料,郑达伟背后肯定是有人。   他压根不像和郑秋白哭诉那样一穷二白,兜里有钱出入燕城带特殊服务的浴场,做完洗浴汗蒸和大保健,大摇大摆进路边的餐馆吃饭,吃得还是四菜一汤,住的更是燕城如今为数不多的高层宾馆。   这一对比当初可怜巴巴只能住街头招待所啃馒头的霍少爷,那简直是富得流油。   “他找过谁吗?”   “除了小姐,没见他找过谁。”阿良综合了手下的汇报,发觉这郑达伟实在是奸懒馋滑,五毒俱全,不是去大保健,就是去棋牌室。   “我还找人去您老家打听了一下,他母亲现在瘫痪在床,老婆已经跑去南方了,据说还在当地牌桌上欠了不少钱,院儿里都被债主泼了粪。”   小镇上,整治老赖的手段相当原始,最多是套麻袋的威胁逼迫,谁也不是真能破釜沉舟的街头团伙。   奈何郑达伟如今跑了,债主们的怨气无处发泄,只能用这样极端的方法表达愤懑。   郑母瘫痪在床已经是半身不遂屎尿失禁,还要忍受院子里的臭气熏天,那真是痛不欲生,站在院外都能听到这老太太的哀嚎,再这样下去,恐怕没几天好活。   郑爷闻言无动于衷,郑母还身强体壮时没少压迫舒澜,叫舒澜冬天去河边洗棉被,夏天吃生出气味的食物,都是见怪不怪的事,与她儿子是如出一辙的尖酸刻薄。   当年郑家赞助无父无母的舒澜出去念大学,更被郑母常年挂在嘴边,挟恩求报。   “不过,他家小孩还挺懂事儿,不是那种泼猴似的孩子。”阿良的小弟去时,那家看样子十四五岁的小男孩正扛着水桶和扫把,认真清理院子里的脏污。   发现这一行外地人进来,还给他们倒水喝。   左邻右舍对其的评价,也是一水的‘好孩子’‘听话’‘学习也好’‘生在郑家实在是可惜了’。   听到和郑星星有关的消息,郑爷眯眼,“歹竹出好笋了。”   在原著里,面对郑秋白的郑星星始终都是自卑的,他怨恨过叶静潭的薄情,却没有赌咒过无辜的郑秋白。   而其余人,在骂叶静潭时,还不忘牵扯上郑秋白,怎么就能死的那么恰当,轻而易举成为了男人心上的朱砂痣。   在为主角不忿的配角眼里,郑秋白的死都是有错的。   郑星星却还会替郑秋白讲话,换做是他,也会喜欢比自己好的郑秋白,也会对这样的人念念不忘。   他和叶静潭的感情,错就错在他没有自知之明,错也错在叶静潭一开始就是别有用心。   这样看,比起叶静潭,郑星星的确是个性格足够真善美的纯良角色。   阿良转述的郑星星活的实在太苦,明明是中考完该放松的年纪,却被生活压迫的不像样子,满手的老茧,没有父母在身边,衣服都穿的破破烂烂不合身了。   这个世道,阿良老家那种算不得富裕的地方,都没有这种球鞋顶穿一个洞,露个大脚趾瓣还在穿的穷孩子。   郑爷也是要当爹的人,听不得这些,蹙起眉头问:“他和我长得像吗?”   阿良掏出一张偷拍的照片,“您自己瞧吧。”   画面中的男孩看起来还不到一米七,又矮又瘦,黑的像条泥鳅,打眼一瞧,谁敢说这人和郑秋白相像,那真是眼瞎。   可如果拿出郑爷这个年纪的照片,就可以发现两人轮廓上的确相似,只是郑星星没有郑秋白那份来自母亲的精细五官,加上风吹日晒,实在是黑黢黢的粗犷野小子一个,干儿狼似的。   霍峋也看到了那张照片,他放下手上的金融书,凑近问道:“哪来的照片?这上面的,是个非洲小孩?”   前一秒还心情沉重的郑爷:“?”   按下照片,推开霍少爷的大脸,郑爷吩咐阿良:“去把郑达伟燕城的地址告诉他那些债主,有仇有怨冲他去,别去骚扰那些无辜的人。”   郑秋白不想看郑母好过,但瘫痪在床是什么滋味,他再清楚不过,没有比无能为力的等死更折磨人的事情。   更何况,郑母身边只有一个郑星星,没有专业的医疗团队和上心护工,盛夏炎热的瓦房大炕,对于她,就已经是最痛苦的人间地狱了。   至于郑星星,这就算是,对他出淤泥而不染,仍旧善良的一点回馈吧。   这个年代,燕城小镇上的居民平均薪水不超过三百块,打牌打麻将都是几毛一把,因而对于郑达伟这样的赌徒,有专门的黑心放贷机构。   高利贷,借给你钱的时候是老乡,是兄弟,等讨债时,就是翻脸不认人的恶鬼。   这些债主收到阿良手下转达的郑达伟消息,当即如嗅到血腥气的鬣狗,连夜搞来一辆面包车,兴师动众赶往燕城。   刚和洗浴中心小红春风一度的郑达伟光溜溜瘫在水床上,还没来得及感受登仙般的快乐,包房的大门就被人一脚破开,几个熟面孔出现在眼前,吓得他魂飞魄散。   小红搂起床单,惊慌失措:“哎呀郑总,这是怎么回事啊!你们是谁啊!”   “老郑,哥几个说你跑哪儿去了呢,原来是搁这天上人间逍遥快活呢!”为首的刀疤脸上前,脸上挂着狞笑,“你他妈的放着家里的老母和儿子受罪,压着哥几个的钱不还,在这装大款?郑总?总你妈逼啊!今天不还钱,老子就把你子孙根儿剁了,给你省省钱!”   一把西瓜刀插进水床,波澜迭起的软床眨眼瘪塌,小红见动刀了,一溜烟跑没影了。仅剩的郑达伟哆嗦起来,忙从裤兜里掏出两千块的票子,“刀哥,我这来燕城也是为了赚钱,这些,这些先给你,等我事成,连本带利都还给你!”   “两千?你小子真阔了,一口气能掏出这么多?”刀哥蘸着口水点完钱,蹲下身抽出那把长长的西瓜刀,“说说呗,你现在是怎么个挣钱法儿,让我也听听,要是你这不靠谱的还敢跑,我绝对一刀攮死你!”   “我,我前妻的儿子,现在发达了,有人把这消息告诉我,他说,让我回来,跟我这儿子认亲,要是我俩能父慈子孝,能叫他乖乖听话,那人愿意给我十万块,应该不是说谎,光定金他就给了我三千块。”   刀疤脸带着小弟在房间里找了个地儿坐下,“那你现在联系他,让他给你送点儿钱来,我们要的不多,五千,今晚就暂且放过你。”   “这,这不好吧?”郑达伟为难起来,“他让我没事儿别联系他,事成再找他。”   刀哥笑了,“成,那就按合约办事,你今晚得掉一根小拇指了。”   “别!我联系他!我这就联系他!”郑大伟光着屁股蹲到座机前,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发财号码。   叶静潭刚带人解决完地皮上的钉子户,他的手机铃声在充斥哀求和血腥味的室内尤为刺耳,来电显示是座机号码,叶静潭接起,语调斯文轻缓:“您好?”   下一秒,他的声音里就卷起了狂风冰碴,“我不是说了让你不要随便联系我吗?”   郑达伟忍不住哭求,“我也不想打扰您,但是今天晚上我要是还不上钱,他们就要剁掉我一根小拇指了!”   “我让你办的事情呢,成了吗?你可是跟我夸下海口,他一定会听你的话。”   遇见郑达伟,是叶静潭的意料之外,他原本只是想去郑秋白的老家看一看,顺带找一找那个叫郑星星的。   他的想法是,如果这个郑星星的存在,叫郑秋白觉得膈应与不满,那他不介意叫这个人自此在世界上消失。   郑星星不存在了,他和郑秋白之间,就只剩下一个霍峋要铲除了。   只是那天郑星星不在家,叶静潭撞见的,是收拾行李准备跑路的郑达伟,在郑达伟口中,郑秋白小时候就是他听话的好儿子,无论他这个做爸爸的说什么,郑秋白都一定会百依百顺。   郑达伟相当有一家之主的权威。   叶静潭将信将疑,可多一个可行的方法,他又不会吃亏,所以,他把郑达伟弄来了燕城,等这人和郑秋白恢复父子情深的关系,再出面扮演这个和事佬,以此增进郑秋白对他的好感。   如果郑达伟真的那样有话语权,叶静潭甚至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驱逐霍峋。   不过,叶静潭现在很失望。   他早该看出,郑达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   叶静潭姗姗来迟抵达那家天上人间时,郑达伟已经少了一根小指,痛的哭爹喊娘,草草撒了止血粉用纱布缠上,身上还有未干的血迹。   “你为什么不给我钱!”见到叶静潭,郑达伟双目赤红地哭嚎,这下好了,他以后打麻将都不能用小拇指自摸了!   “我为什么要给你钱?你答应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办到,还不按规矩办事,我没让你把定金吐出来,都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叶静潭错身,两个高壮的凶悍打手上前,将郑达伟逼至墙角。   郑达伟慌忙道:“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你说呢,你这样下去,只会暴露出我的存在,说不定会让秋白因此怨恨我,我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我这就走,我这就回老家,再也不到燕城来了!”   “不,我不相信活人的话,你们会说谎,”叶静潭唇角勾起,眼底的红血丝揭露了他的疯狂,“当然,你是秋白的父亲,我也不会让你变成死人。”   在郑达伟恐惧的注视下,叶静潭拍拍手,冷血地发号施令:“快动手吧,悠着点,让他醒不过来就够了。”   *   郑爷前脚把刀疤脸‘请’到办公室,得知郑达伟和一个年轻男人做了交易,后脚,他接到了警局的电话。   郑达伟刚刚在天上人间昏迷了,已经送往医院,诊断是急性脑出血,人已经进急诊的ICU了。   小姐们把郑达伟送到医院就跑了,因为医生联络不上家属签字,不得已才报警。   报警后,警察们查到了郑达伟的老家户口,又查到了郑秋白这个在燕城的儿子。   “这不可能啊,郑老板,我们除了切了他一根小拇指,别的地方没碰过,这是我们这行上的规矩。”刀疤脸拍着胸脯保证,他们一行人离开的时候,郑达伟还活蹦乱跳的,告诉他们下个月一定会还钱。   一个小弟也点头,“就是啊,什么脑出血,他不会是马上疯吧?别是要讹我们。”   阿良问:“老板,咱们要到医院去吗?”   “警察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能不去吗?去看看吧。”郑秋白蹙眉,转头拨给了霍峋,通知对方今晚不用来接他了。 第75章 哥哥   负责郑达伟这档子麻烦事的,是两个中年片警,其中一个已经先去洗浴中心,找到了逃之夭夭的老板与小红,得到了郑达伟进入医院前因后果。   “警官,这和我们店没有关系,我们的按摩服务都没做完,内男的就被从外面来的一伙流氓揍了,那伙人凶神恶煞的,切了他一根小拇指,我们店里还好心给他包扎了呢!后来是他自己走到门外,风一吹咕噜咕噜滚楼下去了,谁承想,摔了一下,人就叫不醒了。”   老板满头大汗,举着把扇子扇个不停,把向急诊医生阐述的说辞原封不动讲给了警察:“我看他脸色发青,不像是小事,总不能让人死我们店外面,立马开车给他送三院急诊去了。”   “那你们跑什么?”   “医生要签免责声明呀,我只是个做生意的,非亲非故,我怎么可能签名给他担责啊?”   “那群人是来找他寻仇了?时间呢?”   “应该是快九点的时候,他们说的欠债还钱什么的,还带着家伙事。”小红被吓的不轻,警官问话时,一直低着脑袋。   “有什么特征?”   “开面包车,为首的,是个寸头的刀疤脸,而且,他们不像是燕城市里人,像是周边的,说话急起来,我都听不懂。”   警察详细记录下来,抬头还想追问,身上的BB机滴滴起来。   是医院那头的搭档叫他差不多就尽快回来,急诊医生这边已经下了诊断,就是突发性的脑出血,头部也没什么磕碰,与外伤无关。   当务之急,是叫这人的家属尽快到医院来。   郑达伟的户口所在地虽然找到了,只是小镇上的值班民警给出的记录在档案里的联系电话打不通,想通知他家里人,可能还要等白天派人过去。   恰好郑家户口中有舒澜和郑秋白户口迁移的记录,警方这才联络到了郑秋白。   当了这么多年的基层民警,像郑达伟这样欠债好色不务正业的中年人,他们见得太多,这样的人,活着就是个拖累孩子,拖累家人的下场,“哎,这孩子也是可怜,我听声音才一十多。”   两位警察想着怎么宽慰这接下来即将赶到的年轻人,只是真见到带着阿良抵达医院的郑爷时,俩老警察都忍不住面面相觑,“您是,郑达伟的儿子。”   那种老赖皮怎么可能养出这么一个光鲜亮丽、气势不凡的儿子?   “是,但我和他已经十几年没有联系了。”郑秋白能站到这儿,更多是想看看郑达伟如何遭到这场现世报的。   奈何割不断的血缘关系让医院认定郑秋白有为郑达伟决定治疗方式的责任,“病人之前有心脑血管方面的病史吗?”   “不清楚。”   “他现在状况不太好,心脏抢救过程中有停止,颅内出血的位置很危险,目前我们这边是有两种手段,一是求稳,先药物控制颅压,各种维持生命体征的手段都用上;一就是搏一把,立马开颅,不过人有可能下不了手术台。”   ICU的医生办公室只叫直系家属进入,郑秋白坐在椅子上面对医生,面前摆着厚厚一摞需要签署的需知声明。   这样的流程在舒澜生病时他就经历过,只是那时,他和叶长流一致决定,不要再让舒澜躺在病床上持续煎熬。   但郑达伟受不受罪,也不是他有情分该去考虑的事情,于是郑爷道:“保守吧,先维持他的生命体征,撑到他家人来再说其它。”   郑家人都没到场,郑秋白肯定不能让这人死在自己的决定下,万一到时候郑家用郑达伟的命讹上他怎么办?   郑秋白从办公室出来,两个警察还在外面等他,他们还没来得及跟家属核对事件经过,这也不着急,医生那边救人才是火烧眉毛的要紧事。   警察说的事件经过,郑秋白早就从刀哥嘴里听过了,“我知道他借了债,他这次到燕城来,就是为了勒索我。”   两个警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怪不得这个儿子这么无动于衷波澜不惊,都是这老赖皮罪有应得的。   “小伙子,你也知道,咱们燕城连着周边几个县城,搞这种高利贷的团伙太多了,大多是流窜人口,抓捕起来很困难,还有结仇的风险。”   这种欠债不还被剁手剁脚砸断腿的事,可真见怪不怪了。   那些流氓还讲道义,血拼起来是真刀真qiang去干,一般老百姓真是避之不及,唯恐被牵连。   所以这种事,最好还是不要闹大为妙。   “医生也说了,他身上的外伤和这突发的急病无关,你看这还要追究……”   郑爷捕捉到关键词,“他身上还有别的外伤?”   “身上有几片拳脚相击的淤青,瞧那样子,就是被揍了。”   这和刀哥讲述的‘规矩’有了出入。   告别两位警官,郑秋白被护士抓住,不得不帮郑达伟垫付了两天ICU的医药费。   阿良跟在他身后,小声道:“郑爷,讨债,一般不至于把人弄到这种地步。”   就算收拾,顶多也就是套麻袋吓吓,剁点无关紧要的器官,人有命活着,才能弄到钱,才能还那些人的债。   “我知道。”郑秋白并不怀疑刀疤说谎,可警方得到的说法也是滴水不漏。   郑达伟是刀疤他们离开后发生的意外。   除非,在刀疤离开到意外发生这期间,有其它人出现。   郑秋白突然想到了郑达伟打出去要钱的那个电话,“阿良,你现在去一趟那家洗浴中心。”   “这么晚了,我不先送您回家吗?”   “回家的事情我自己想办法。”如果真的有其它人出现,那一定就是郑秋白要找的幕后黑手,和郑达伟做交易的年轻男人。   这么关键的事情,警方没有得到口供,那就证明,这个洗浴中心里所有见证过真相的人可能都被凶手收买了。   去晚一步,郑秋白想要的证据都会可能烟消云散。   迈出医院大门,阿良已经小跑着去开车了,郑秋白自己往医院外面走,琢磨着打个出租车回家。   郑爷走到十字路口,一辆熟悉又扎眼的黑车已经缓缓停靠到了他跟前,霍峋从驾驶座上下来,一脸忧心与沉重。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家等我吗?”   “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不来?”霍少爷担心郑蝴蝶是嘴硬心软的人,遇上这样的事,还是会难过,“我得在你身边陪着你,你还好吗?”   “不好。”坐上车的郑蝴蝶打了个哈欠,在霍峋担忧心疼的视线下,实话道:“我现在又饿,又困,师傅,快开车吧,我要找家店买点东西吃。”   不仅没有难过,甚至食欲大涨。   霍峋在确认郑秋白不是在故作轻松,而是真的无感后,开车沿着燕城的大马路,找起凌晨还在开门的饭馆子来。   两人最终选了个看起来干净的路边摊,卖炸串和散装麻辣烫,骨汤的大铁锅烟雾缭绕,架子上的蔬菜丸子炸串都码放的整齐。   郑爷坐在车里休息,霍峋下车和摊主打招呼:“老板,我老婆怀孕了,大晚上肚子饿,我买点你这炸串和麻辣烫给他吃,行吗?”   郑秋白说想吃,但霍峋担心路边摊的材料不好。   老板是个实诚人:“兄弟,那就别吃炸串儿了,我家这油两天没换,你买点麻辣烫吧,多挑点菜,我家汤底,都是大棒骨兑牛奶熬的,麻酱也新鲜。”   于是霍少爷买了三块钱的麻辣烫,满满两纸碗儿,一路拎上车,一碗放在车前台上,一碗递给了饿肚子的郑爷。   “怎么都是菜和面?”   “丸子我怕不健康,你想吃吗?想吃我找人从南方给你弄点新鲜的来,到家涮火锅。”手工做的牛肉丸和鱼丸,里面真材实料,吃的安心放心。   郑秋白咀嚼着茼蒿叶,不领情,“可我就喜欢吃都是淀粉的鱼丸。”   “……”   “逗你玩的。”   这句话叫沉默时都在琢磨,怎么才能买到新鲜健康淀粉鱼丸的霍少爷松了一口气。   郑秋白没有挑食的毛病,好的赖得他都吃的下去,更何况今晚的事一件连着一件,叫他自顾不暇,在金玉庭只喝了几杯水,夜间加餐都没吃到嘴,现在真是胃里空荡荡,脑袋都要转不动了。   两份香喷喷的麻辣烫,眨眼间一多半都进了郑爷的肚子,填补了胃里的空缺,郑秋白的心情变好了不少。   见状,被郑蝴蝶投喂了两口土豆和白菜梆子的霍少爷这才开口,问起医院里的情况,“他现在怎么样。”   “用仪器和药物吊着,保守治疗,其它的,就等郑家人来了再做决定吧。”   警方第一天通知迅速,郑家人得到消息,瘫在床上的郑母一听儿子进了医院性命垂危,登时哭天抢地,埋怨起那些借钱给郑达伟的亲戚。   如果不是他们轻易松口借钱,郑达伟的赌瘾怎么会愈来愈大,到最后竟然沾上了高利贷?   亲戚们一听这,原本还稍有同情的人群立马作鸟兽散,这等害人性命的埋怨,他们可当不起。   最终,只有郑达伟一个平日里同样不着四六的懒汉表哥留下,答应郑母的托付,拿上了五十块钱,带着惊慌无措的郑星星一道儿上路,往城里赶。   临走前,郑母又道:“我儿这次去燕城,是找先前头一个婆娘生的种儿去了,听说他们娘俩在燕城过的也不错,达伟真有个三长两短,那丧礼钱,她家也不能少给!”   表哥郑虎都门清,他这弟弟在外被借贷的搞成那种样子,医药费家里是指定掏不出来了,还不趁机会多掏点人情钱,这瘫痪老太太的日子,真就别过了。   郑虎带着干瘦的郑星星挤上班车,一路嘱咐:“星星啊,你也是大孩子了,咱这次去城里,说不定就是你见你老爹的最后一面了。”   “还有,等到医院了,甭管那些人说啥,你就可劲儿哭,甭听,无论是啥,咱都不治,咱俩手上就五十块,你爹的看病钱,就是把你卖了也填不上!”   郑星星听着郑虎的念叨,眼前发晕,夏天的大巴车本就人多气味大,熏的他更想吐,难受地冷汗直冒,原本就黑的脸,到了下车已经是又黑又红,桑葚似的。   赶到三院急诊楼的门口,郑虎给了郑星星一巴掌,“快哭。”   郑星星听话张嘴,还没来得及哭,先“呕”地一下,吐了一地。   这难受模样,比哭起来还惨。   郑虎见了医生,听到了昨晚上郑秋白那一番说辞,又听郑秋白选了昂贵的保守治疗,各种仪器和药品都已经给郑达伟用着续命,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么贵?医生!这我们可不认啊!他除了这半大小子,还有个瘫在床上的老娘,家里穷的要死要活,哪有那么多钱这种高级治疗!”   “我们没钱,谁乐意给他续命,你们这医药费就找谁要,我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把他骨灰带回去!别的,我们不管!”   同是家属,两边的意见相差如此之大的情况,主治医生也是第一次见的,只能叫护士联系昨晚上留了紧急号码的郑秋白。   听到电话里护士转述的尴尬情况,郑秋白并不意外,ICU一天一两千的烧钱,郑家根本负担不起,“那就按他们的意思来吧,停止治疗,我没有意见。”郑虎还和郑星星盘算着借此机会见郑秋白一面,让郑星星抱上这个大哥的大腿,将来到燕城读书上学,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谁承想,郑秋白是这个态度,甭说来见一面了,连电话里和他们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直接挂断了。   郑虎腆着脸向护士站借座机,“小妹,你让我再给他打一个,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也该来和我们一起商量商量。”   护士好心,借给了他,“快打吧。”   郑虎把电话拨通,笑哈哈道:“秋白啊,我是你一伯,你还记得呗,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   “……”郑爷闻言,答都不想回答,只想要挂电话。   却听对方又道:“我带着你小弟也到医院来了,这孩子现在身体不舒服,别的不说,你能不能可怜可怜这孩子,给他个地儿歇歇脚?来星星,快叫哥!”   话筒里静默一瞬,传来怯生生一句‘哥’。   郑爷的眉头立即打结,“你把孩子带到这种场合是什么意思?”   郑虎叫屈,“秋白,你这可冤枉一伯了,你不知道,你家现在就星星和你俩全乎人了,这种事儿他不来,谁来呀?”   “而且他妈也跑了,不着家,等他爹真死了,他奶也没几天好活了,这孩子,就没人养啦!”   这种可怜话不全是卖惨,说的也都是事实,照郑家如今的样子,郑星星不要说顺利上高中读大学,到城市里工作了,他能不能有口饭吃,都是个问题。   挂断电话后,郑虎打心里面有把握自己的法子有效,果然,不多时,一个穿西装的黄毛来了。   “我是郑老板的下属,”阿良目光锁定郑星星,“这是我们老板的弟弟吧?我们老板让我带走他。其他的还是他在电话里的意思,是生是死,他都不会干涉,全由您决定。”   阿良强装友好地冲郑星星笑了笑,只是他这不正经的长相,笑起来,也是三分凶气,“咱们走吧,小朋友。”   郑星星回头看了眼郑虎,下意识迈开步子靠进了阿良。   医院里的一切都让他恐慌,父亲的死,他没有悲伤,甚至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只有对自己弱小无能的哀伤,他不想继续在医院待下去了。   郑虎大惊:“啊,那我呢?我怎么办?”   “您当然是留在医院里面处理这些事情呀,我们老板很忙,没有时间往医院跑。”阿良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递过去,“人没了也请不要给我们老板打电话了,打这上面就好。”   郑虎接过,那是一张殡葬公司负责人的名片,寿衣寿材,花圈棺材,一应俱全,甚至还有灵车业务,可以拉人回乡。   但业务再齐全也没用啊,郑虎手里,一分钱都没有啊!   他张嘴想要钱,阿良已经失去了面对孩子的亲和表情,眯起眼来,凶神恶煞,比他们镇子上要高利贷的还吓人。   郑虎一哆嗦,闭嘴了,眼睁睁看着阿良和郑星星大摇大摆离开。   逃出医院,郑星星才轻松地喘息起来,在满是消毒水的空间里,他连呼吸都不敢大动作。   “叔叔,你要带我去哪啊?”   “我先带你去买两身衣服,找个澡堂子搓洗一下,再带你去吃饭,然后咱俩一起去见我们老板,哦,不是老板,是你哥。”   “我哥。”郑星星小声重复起来。   ‘哥哥’这个词对他而言其实是陌生的,他从小就知道有这样一个存在,却从没见过对方,家里连郑秋白的一张照片都没有。   而他的奶奶和爸爸,每每提起他哥哥与哥哥的母亲时,言语中流露出的怨气和愤恨,都是毫不减退的。   可郑星星一直觉得他们唾沫横飞骂人的样子很丑,他没有见过那两个人,却也没有被家人的恨洗脑。   他记得学校老师说过,不能从旁人的语言中去认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有时候,郑星星也会想有一个哥哥,尤其是见到他的同桌能穿上哥哥淘汰下来的半新衣服时。   如果他也有个大几岁的哥哥,那他也可以捡哥哥的衣服穿,这样就不用一年四季,都没有一件合身的衣裳了。   不过现在,郑星星也得到了合身的衣裳,还是全新的。   阿良带着这孩子,在商场一楼的运动男装店铺买了不少t恤短裤内衣运动鞋,买到郑星星的眼睛瞪的像铜铃,他开始慌张了,“不要了,不要了!叔叔!这些我穿不完的!一件上衣就够了!”   “那怎么够?”阿良看着郑星星腿上的奥特曼短裤直摇头,他老家十岁的侄子都不肯穿这种幼稚的款式。   “放心吧,这花的都是我们老板的钱,也是我们老板知会过的,你只管看有没有喜欢的,这些对我们老板来说都不算什么。”   没见过什么世面的郑星星捏着手里柔软的纯棉t恤,在这一刻,已经彻底被那素未谋面的哥哥俘获了。   *   金玉庭里上班的郑爷其实有点后悔自己的妥协,但他知道作为孩子,面临至亲离去时那种煎熬的感受。   他对郑达伟的冷漠于情于理,却不想把还是个小孩的郑星星牵扯其中。   死亡,对一个小孩来说,要面对还为时太早了。   在郑星星到来前,郑爷拿出阿良从那家洗浴中心带回来的“线索”。   座机一旦主动呼出,就一定会有通话记录,稍微动动按键就能调出来,但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怎么调出座机的通话记录,更不知道他们通话号码会被保存。   郑爷赌的就是郑达伟这最后一通电话,没被清除。   他拿过自己桌面上的座机,盯着上面的号码输了进去。   嘟嘟嘟,话筒里响起待接听的忙音。   一声,两声,自动挂断。   再拨,还是如此。   好像这个号码已经被主人弃用了一般。   郑秋白蹙眉,这电话打不通,他的线索似乎就要断了,因为那洗浴中心的人,压根没有反水的迹象。   阿良今早说,那地方的人谈起这件事,说的都是一个模样,就好像提前备好的模板一样,任凭他怎么偷摸打听,许诺点钟加钱,都没有松口的小姐。   这其实也正常,那第一伙人明摆着是真下狠手的亡命徒,手段够狠,将郑达伟折腾成了那副德行,谁能保证出卖他们,不会被报复回来。   比起钱财,还是小命珍贵。   只是郑爷觉得,他这辈子的所作所为,好像不至于有一位对他恨之入骨的仇家。   说仇家似乎也不太准确,这个人应当并不了解他,才会异想天开,拿郑达伟做威胁他的软肋。   这种被人在暗处偷窥的感觉叫人不快。   郑爷更希望那个人如言问泽一般跳出来,与他明面上的硬碰硬,而不是在暗地里做膈应人的老鼠。   心堵的厉害,郑秋白沉沉舒了一口气,先将桌面上的东西收拾干净,闭着眼靠在老板椅上调整情绪。   他不想把这些烦心事,带到家里去让霍峋见到。   甚至他也还没把这有些恐怖的糟心事,讲给霍峋听。   至少现在,这些事都是冲郑秋白来的,霍峋不该也不能牵扯其中。   *   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的郑星星,虽然还黑红黑红的,像条瘦巴巴的红薯干,但至少是包装精美的红薯干了。   阿良这才放心带着他去见小老板。   郑星星坐了人生里头一遭电梯,踩着软和好似海绵的地毯,一路跟在阿良身后,紧张到心脏要跳到喉咙眼儿,两只手别在身后,搅在一处,对接下来的事情既盼望又害怕。   他已经意识到,这里,连同他素未谋面的哥哥,其实是他这辈子都碰不到的云端,他是地里的韭菜苗,他哥哥应当是天山上的雪莲花。   他这韭菜苗怎么好意思站到雪莲花面前?   于是郑星星一路低着头迈进办公室,不敢四处打量,只敢看脚上的新凉鞋与脚下花团锦簇的地毯。   阿良叔叔的声音响起:“老板,我把星星带回来了。已经在外面带他洗过澡吃过饭了,看样子他晕车的不舒服,歇会已经好不少了。”   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回道:“嗯,你辛苦了。”   郑星星的心扑通扑通跳得更欢,犹如过电,不由得放缓了呼吸。   他听到了男人从座椅上起身的声音,又听到了一迭脚步声,很快,一双锃亮的皮鞋出现在他眼前,鞋尖正对着他的镂空凉鞋。   郑星星本来就矮,只到郑爷的胸口,还一直低着脑袋缩着肩膀,似乎在瞧地毯。   郑秋白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看得这样入神,于是轻声问:“星星,你看什么呢?我这地上有钱吗?”   一句‘星星’,唤得郑星星耳朵都酥了。   他一个激灵抬起头,率先入目的,是他哥哥的脸,一张精致到叫人屏住呼吸的脸。   在小镇上生活的郑星星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他发誓,就连电视机上都没有过!   郑星星心顿时嘎嘣一下,像是刚才蹦的太欢了,现在一脚踩空,直接跌进了云端里,他傻傻的张开了嘴,却蹦出个单音节,“啊——”   郑星星世面见得太少,这时候自然出了大洋相,面对郑秋白,他真是一句话也讲不出了,嘴像是被胶水黏住,只剩一双眼睛往外冒光。   郑爷被这敬仰和惊艳都写在脸上的黑小子逗笑了,刚刚那点担心烟消云散,他自我介绍道:“我是郑秋白,和你有一半的血缘关系,比你大不少,叫我哥就行。”   郑星星立刻应声,清脆道:“哥哥!”   这声音中气有力,不似郑秋白刚刚在电话里听到那般半死不活,看来年轻人底子不错,这么快就恢复好了。   “你在燕城这段时间,就先住我这里吧。”郑爷叫阿良以他的名义在楼上开了一间套房。   郑星星却以为是要他们一起住在这间办公室里,忙不迭点头,“好、好的,我睡地上就可以,这地好软,比我家里的炕铺上棉被还软。”   “怎么能让你睡在地上?”   “我们不是要住在这里吗?我只看到一个床,”郑星星指了指郑爷办公室里宽大的真皮沙发,黝黑的面庞上,一双眼睛像星子似的闪闪发亮,又笑出洁白的两排牙,“哥哥,你睡床,我睡地上。”   “不住这里,有专门的房间。”   当郑星星被郑爷拿着房卡,亲自送到金玉庭的套房里时,这黑小子又呆滞了。   他站在玄关处,不敢往里走。   刚刚他哥哥专属的屋子就已经很舒适很豪华了,眼前的屋子,更是富丽堂皇,地板里面好像有金子,天花板上装的都是水晶吊灯!   郑爷走了几步回头看他,“怎么了?不喜欢这个房间吗?”   郑星星现在哪里谈得上喜欢不会喜欢,他十足的惶恐,一个劲往门边缩,“太大了,哥哥,我、我还是不住这里了。”   这地方一看,就不是小钱能住到的房子,说不定比他们镇上一栋楼都要贵。   哥哥已经给他买很多东西了,他不能贪得无厌,那就太讨人嫌了。   郑星星眨巴着眼,“哥哥,我就睡刚刚那间屋子就好,地板就行,这里太大了,这里,不适合我一个小孩住。”   郑星星知道,他只是一株韭菜苗。 第76章 早婚   郑星星说什么都不肯住在金玉庭的高级套房里,那缩在门边的样子,就像是从大雨里捡回家的流浪小狗,只敢占据一丁点的地方,瑟瑟发抖,分毫没有探索新环境的念头。   见郑秋白看向自己,郑星星连忙抬脸支起个腼腆笑容,那被大太阳晒黑的脸颊上浮着两团久久不退的红,更显得他质朴单纯,脾气好。   是这个年纪的小孩都这样吗?   似乎不是吧。   郑爷依稀记得他和叶聿风在这个岁数的时候,叶少爷已经进入叛逆的巅峰期,逃课早恋打电动,叶长流那种好脾气,有时候都被叶聿风气的脸红脖子粗。   年纪轻轻的郑秋白其实也有点叛逆,但他叛逆的不明显,充其量,是不愿意坐叶家的私家车和叶聿风一起上学,见到对方犯蠢就暗地里翻白眼。   总之,少男时期的小脾气和小心思都弯弯绕绕的,多到数不清,压根儿不会像这小黑球一颗的郑星星一般,心里想的什么都写在脸上。   “刚刚那地方是我的办公室,住不了人,”金玉庭经营到深夜,小孩子单独住在办公室里,既不舒服,也不安全,郑秋白也不放心,“而且这套房你住着,也不需要我花什么钱。”   郑星星还是摇头,乌黑睫羽下垂,盯着地面,有点小犟种的味道,“这里太大了,我住太浪费了。”   金玉庭实在没有更小的套房,而随便定一家宾馆把郑星星扔过去,郑秋白又怕他没有靠谱监护人在燕城出点事儿。   总不能让阿良下了班继续去当这黑小子的男保姆,这也太不把阿良的花臂花腿放在眼里了。   郑星星看起来也更想和郑秋白待在一起,这小子有点粘人。   最终,郑爷妥协地问:“那你想去我家吗?”   “可以吗?”郑星星的眼睛一瞬亮起。   郑秋白颔首,“可以,家里有空房间,但还有个比你大几岁的哥哥。”   霍峋最多比郑星星大五岁,郑爷觉得,他俩之间应该会有很多的共同话题。   “哥哥还有别的弟弟吗?”郑星星亦步亦趋跟在郑秋白身侧,好奇发问。   郑爷语塞,“他——不是我弟弟,是我朋友的弟弟,暂时住在一起。”再多的,也没办法跟一个小孩子讲。   虽然郑星星未来很大可能会喜欢上男人,但当下还是祖国花骨朵的年纪呢,郑爷可不想带坏小孩子。   郑星星点头,扎着脑袋又走了一截路,进电梯前,他小声讲:“哥哥,你真好。”   郑星星同班同学家里也有父母双方是离异再婚的,两边都有孩子,孩子们之间虽然是同一个爹或同一个妈,相处的却不是太好,针尖对麦芒的,仿佛对方是抢夺自己父亲或母亲的仇人。   不过郑星星觉得,可能是他爹太差劲了,他哥能离他爹远远的,反倒是一件好事,他有时候面对那混账的亲爹,也会觉得厌烦。   而能对他这样好,更是他哥的善良。   明明今天之前,他们还没有见过彼此,甚至连一通电话都没打过,可郑秋白还是这样亲近地招待他。   郑星星已经很久没被这样好好对待过了,他早就习惯了长辈的责骂和怨怼,似乎家里所有的不幸,就是因为要养他这只拖油瓶。   没有人会像郑秋白一样,给他买新衣服,让他安心住漂亮的房子。   “谢谢你。”   郑星星这畏缩的模样被郑秋白看在眼里,毫无疑问,这个孩子的童年生活似乎和他一样恶劣。   他们的不同在于,舒澜带着郑秋白逃出了那个火坑,总算柳暗花明,不必再为衣食发愁,更不必被郑家死板封建的育人方式驯化。   而郑星星依旧留在那个火坑里,独自成长。   郑爷简直是不懂,那原著是怎么好意思讲这样的小可怜是个小太阳的,吃过这么多苦的人能长成个小太阳吗?   他那是懂事到极致,自卑到了极致,虚掩上了自己全部的负面情绪,只把柔和向上的一面给外人看。   如果说郑星星是主角,那在郑秋白看来,原著也没给他多少金手指,这孩子小时候苦,长大被叶静潭仨瓜俩枣骗得团团转,没过几天好日子,又不得不离逃出燕城颠沛流离。   这哪里是爱情故事,简直是苦难历险记了。   郑爷甚至敢大胆推测,按照叶静潭一直以来的性格,在他将出逃的郑星星重新追到手后,迟早有一天也会厌倦这只能给他提供肤浅情绪价值的存在。   谁叫叶静潭本身就是个私欲膨胀,人心不足的坏种。   他的心思千变万化,唯一不变的,只有利益。   郑爷抬手摸摸那刺猬似的小脑袋,眼神怜悯,“不谢,我好歹也是你哥。”   他俩是真哥俩,长大后都同样的眼瞎。   *   来接郑爷下班的霍少爷今晚特意提前出发,开车跑到昨天那家路边摊。   他记着郑秋白昨天说想吃炸蘑菇和炸豆皮,专程买了四桶大豆油过来找那实诚做生意的老板。   “小兄弟,你这为了媳妇儿吃口东西,也是真上心啊。”老板还记得霍峋,却不肯收那油,嫌太贵,而且,“今天我也换油了,正好刚出摊,你要啥都是第一遍炸的。”   霍少爷豪气地包下了老板大半辆炸串车,“这些都炸了吧,我都要。”   “你媳妇儿吃的了这么多?”老板点火的手微微颤抖,看出这开豪车的小年轻不差钱,但,“可不能浪费粮食啊。”   “不是,他也是开店的,这个点还上班呢,我多买点,顺带给他员工们也带些夜宵犒劳一下。”霍少爷掏钱夹付账,尽职尽责当金玉庭的‘老板娘’,郑蝴蝶要是知道了,一准要夸他。   “好家伙,那你媳妇也够厉害的,孩子几个月啦?还这么上班儿呢?不怕累着孩子?”   “三个月了,医生说宝宝已经很稳定了。”霍峋顺利和实诚老板唠起了已婚男人的嗑儿。   “我看你也挺年轻的,这就当爸爸了,你和你媳妇儿早婚?”   “嗯,但我觉得也不算早了。”错过了很多年呢。   老板一边给刚出锅的第一批炸串刷酱撒孜然,一边道:“都说早遇良人先成家,你这对着呢,遇到合适的趁早结婚,好好过日子,像我这种没有良人的,只能先炸串。”   这话霍峋赞同。   炸串的一会功夫,霍少爷就快和炸串老板聊成了知己,分开时那几桶豆油他也留下了,这玩意他带回家也没用,郑秋白很少吃豆油做的菜。   老板拿着油,邀请霍峋下次带媳妇儿一起来,“哥这敞开吃,不收你钱!就是提前说一声,哥换个油。”   霍少爷点头,“有机会一定。”   抵达金玉庭,霍峋拎着郑蝴蝶专属的一袋子炸串,又把车钥匙交给了大堂经理,“车后座上有好几袋子炸串,是你们老板让我买过来的,今晚加餐,找几个人拎过来,分一分吧。”   金玉庭加班的员工闻言,迸发了小范围的欢呼,虽然金玉庭的加餐出自大厨之手味道很不错,但有时,人在晚上就是想吃点儿脏摊儿。   正在大堂值班的阿良经理一边啃炸玉米一边纳闷儿:“老板什么时候说过要给大家买炸串了?我怎么不知道?”   这种事情不应该通知他去买吗?叫这种外来的跑腿干什么。   霍峋没理阿良的疑惑,有白食吃都堵不住这傻大个的嘴,他着急给郑蝴蝶送一口吃的。   办公室里的门一打开,霍峋还没来得及献宝,坐在沙发上吃水果看电视的一大一小齐齐偏头看他,郑爷启唇,“来了?介绍一下,这是郑星星,那是霍峋,他比你大,也得叫哥哥。”   郑星星看见外人,立马从沙发上站起来了,有礼貌地向霍峋问好:“哥哥你好。”   “你好。”霍峋蹙眉,偏头给郑蝴蝶使眼色。   这非洲小孩怎么回事,怎么还从照片里面走入现实了?   这现实看起来真的是比照片上还黑呀,和郑秋白站在一起,更像块炭了。   “他是我弟弟。”郑爷闻到香味,站起来,慢悠悠走到霍少爷跟前,小声道:“郑家人今天过来了,但他们办事就是不靠谱,把孩子也带到医院去了。”   霍峋还能不知道郑秋白这是发善心吗?   “所以你就把这个孩子带到你这来了?一会怎么办,带他回家?”这种看孩子的差事也要揽?   霍少爷已经忘了,他当初也在‘寄养’在郑爷手下的大号孩子。   “我本意是让他住楼上去,但他第一次到城里来,不适应,害怕。我就想着家里面还有一间房,不如把他也带回家去,又住不了几天。”郑秋白冲霍峋笑眯眯。   “真把他带回家?”霍峋忍不住越过郑秋白打量那小黑孩儿,只怕这孩子随了亲爹,是个不好相处的。   谁知道郑星星被他一看,就怯怯地低下了脑袋,一副小可怜样。   郑爷回头一瞧,劈手拽过霍峋手里的炸串,递给了郑星星,“来,这么晚了,肚子饿了吗?吃点夜宵,你霍峋哥哥买的。”   “我可以吃吗?”郑星星眼巴巴看着,不敢伸手。   他下午五点多和阿良在外面吃了点简餐填肚子,只是这样的半大小子,最是胃口大消耗也快的时候。   眼下已经有点饿了。   在家里,他大概九点就上床睡觉,这样晚上肚子饿,也已经在梦里了,但刚刚和哥哥一起看电视机,看的他不困了,现在肚子饿的感觉相当鲜明。   只是那东西是一个外人买来的,他不好意思吃,对方看起来,也没有要给他吃的意思。   “这有什么不能吃的?”郑爷打开袋子挑了根烤肠递过去,“吃吧。”   “……”那一兜子是霍峋盯着炸的第一锅串,他专门给郑秋白留的,这下好了,一大半都进了小黑孩的肚子里。   霍少爷直至上车当司机,都怨气冲天。   他小气,他就是不想自己给郑秋白的东西,被借花献佛。   郑爷还没看出霍峋突发的幼稚,上车前,让晕车的郑星星坐到副驾驶去,“你坐前面不容易晕车。”   握着方向盘的霍少爷更咬牙了。   他好不容易把郑蝴蝶从后排的老板位请到副驾驶,这下子,又退回去了。   霍少爷很久都没这么烦过,他烦郑秋白对他人的优待和照顾,明知道对方只是个小孩子,却还是吃了一大口忿忿不平的闷醋。   车厢里,郑爷吃了口炸蘑菇,但因为怀孕口味变化飞快,昨天他还想吃这种喷香的炸串,今天吃到嘴,却觉得太油了,难以下咽。   不过知道这是霍峋特地跑了一趟买回来的,他还是硬着头皮往下吞,用行动抗争这奇怪的孕期反应。   为了转移喉咙处的油腻恶心感,郑爷主动问:“星星,你今年是十五了吗?属虎?”   “户口本上登记的是十五岁。”郑星星抿了抿浸上炸串酱的嘴,“但其实,登记大了一岁。”   郑星星属兔子的。   只是郑母当年听乡里乡亲的说,属虎的男孩身板壮,更有福气,硬是在户口登记时给郑星星多报了一岁,以至于郑星星从小到大上学,都是班里最瘦弱的那个男孩。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在家里常年的营养不良。   听到是郑母的主意,郑秋白也见怪不怪了,这老太太的幺蛾子一套一套的,不想要个兔孙子,也是她能干得出来的事。   “那霍峋也就比你大五岁,他今年才十九,等我上班儿不在家,让他陪你玩。”   “我二十了!”按虚岁算!   要是按心理年龄算,幼稚的霍少爷都已经二十六了,研究生都毕业了!   郑星星不敢说话。   郑爷笑了,打破僵局,“看吧,他其实和你差不多大。”   霍少爷:“……”   霍峋载着两人到家,纵使他不情愿,这房子户口本上的名字也是郑秋白,作为户主,郑爷有权利让郑星星住进来。   就算不高兴,霍少爷也勤勤恳恳置办好了次卧,“床铺好了,被褥都换的新的,毛巾被和薄被子都给他放进去了,晚上要是冷,他就盖被子。”   坐在沙发上揉胃的郑爷招招手,“过来。”   “干嘛?”霍峋倾身过去。   郑秋白在霍少爷的脸蛋子上亲了一口,“辛苦啦。”   “!”霍峋僵了。   “他是个好孩子,养在郑达伟手里这么多年,还是这种性格,”真是比郑秋白突变的脾气好太多了,“你就不要给他摆脸子了,他够可怜了。”   “哼,”脸已经不臭的霍少爷不承认,“我才没有摆脸子。”   “好好好,是我看错了,你当然没有,你可好了,还给他铺床了呢。”郑秋白哄孩子的技术如今已然是炉火纯青,等他自己的娃出来,也是直接享受它爸爸的顶尖服务了。   哄好霍峋,郑秋白拍拍他的胳膊,“家里有消食片吗?我胃好像不太舒服。”   “怎么不舒服?”霍少爷脸上喜滋滋的笑顿时消失,紧张起来。   “就是吃多了。”原本就嫌炸串油腻,还吃了一肚子,现在积食,想吐,要是不吃个缓解的药,估计他今天晚上都别想睡觉了。   霍峋立刻去找药箱,看有没有消食片,嘴上又忍不住念叨,“吃不下就不要吃了,万一把肚子吃坏了怎么办。”   霍峋现在一念叨起来,就没完,他总要从郑秋白,念叨到郑秋白肚子里的孩子,“你忘了你肚子里还——”   嘎吱一声,厕所的门开了。   穿着新睡衣的郑星星走出来,正好听到这茬,关心问:“哥哥肚子怎么了吗?不舒服吗?” 第77章 较劲儿   郑星星的关心被郑爷笑笑敷衍了过去,“没什么,就是吃多了,稍微有点积食,吃点消食片就好了。”   原本还念念叨叨的霍峋,更是因为孩子的突然出现,修起闭口禅。   平时只有他和郑秋白在家,说话间没什么避讳,多了个外人,还没习惯,差点秃噜出去。   郑星星从厕所出来时,听清了霍峋讲的话,话里分明是哥哥的肚子里有什么东西。   可他很有眼色,知道郑秋白和霍峋这是不想告诉他。   哪怕担心,郑星星也装作什么都没听清的样子,站在原地眼巴巴看着郑秋白吃下两片消食药。   他连好奇心都不敢有。   郑秋白吃过药,感觉胃部的酸胀缓解了不少,便主动招手,带着郑星星去了次卧,“你暂时住这个房间。现在困了吗?如果不困,可以去客厅看电视。”   “不看了,困。”郑星星填饱了肚子,又开始犯困了。   脚下这不算大,装修只有家庭温馨味道的小房间,让他的拘谨恐惧稍微退却了些。   尤其一想到这还是和哥哥住在同一屋檐下,他们随时都可以碰面。   郑星星就更喜欢这里了。   “困的话就去睡觉吧,你霍峋哥哥换的床单被褥,看看喜欢吗?”   郑星星望向哥哥身后的年轻男人,小声道谢:“喜欢,谢谢霍峋哥哥。”   “不谢。”霍少爷抱臂站在门外,别扭地扭过脸去。   郑星星左右看看,又问:“哥哥,我睡这张床,霍峋哥哥睡哪里?”   他已经注意到,这家里只有两间有床的屋子,稍微大些的主卧,一定是他哥哥住的,那和他哥哥住在一起的霍峋,就应该是住这间次卧的。   现在自己来了,岂不是鸠占鹊巢,难道还要把原本的住户挤到外面去住吗?这也太不合适了。   郑星星屁股不敢沾那张单人床,他其实觉得,客厅的沙发,他睡更合适。   怕这孩子又要多想,郑秋白勾住霍峋的肩膀,“没事,他本来也不住这,他和我住一个屋子。”   霍少爷顺势去勾郑蝴蝶的腰,暗戳戳想要宣示主权:“没错,我们睡一起。”倘若这小黑球和叶聿风一般谄媚,这时候,就该知道如何说好听话取悦霍少爷了。   奈何郑星星还是个单纯的小孩子,见状只以为他们两个关系好,小脑瓜没有往‘哥夫’的地方发散,又是好一顿道谢,相当客气礼貌。   郑爷已经到了见到这种礼貌的可怜小孩,会心生怜爱和疼惜的年纪,奈何霍峋还没有,他看郑星星这小干巴菜的蔫模样,莫名就有了种危机感。   深深的危机感。   这种危机感在霍峋第二天照常被生物钟唤醒时,映入了现实。   如往常一般,霍峋不到七点钟时睁开眼,稍微醒醒神,赖床一段时间,把睡在他身侧不省人事的郑蝴蝶搂进怀里这摸摸那亲亲,再亲手丈量一把郑蝴蝶小肚子的弧度,这才神清气爽从床上爬起来。   霍峋起床后的路线很固定,出门晨练,路过报刊买份金融报,再去菜市场买一早最新鲜的蔬菜肉类,水果牛奶填补冰箱。   满载而归回家时,也不到九点,这时候,独自在家的郑秋白应该还没醒。   郑爷的睡眠时间长,赖床时间也长,这会儿功夫,完全够霍峋简单熬个粥或打个豆浆,再炒点蔬菜,切个果盘,做一顿丰盛的干净早餐。   只是今天,霍峋轻手轻脚推开家门时,客厅里面已经有了动静。   郑秋白穿着睡衣,坐在餐桌前,轻轻打了个哈欠,紧接着,郑星星从厨房钻了出来。   这黑小子手上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菜粥,一碟利用冰箱里土豆子炒的醋溜土豆丝,丝切的大小均匀,上面还撒了芝麻香菜做点缀,很有卖相。   郑秋白一早就是被郑星星炒菜的香气唤醒的,这孩子会开燃气灶,却不认得灶台上方的油烟机,这饭做的,满屋飘香。   郑爷原本还以为是霍峋,可又觉得他醒过来的时候比起往常太早了,再就是霍少爷这新手做饭,从没有这么大的香味儿。   于是他一爬起来,看到的就是在厨房刷洗锅碗瓢盆的郑星星,对方听见动静,回头冲他笑出一口小白牙,“哥哥你醒了,饭马上就好了。”   郑爷当时瞌睡虫都被吓醒了,他可没想虐待儿童,让人这么一大早起来给他做饭。   郑星星却说在家里已经早起做饭做习惯了,在他们家,他不做饭就没人能做饭了,一家人都要饿肚子。   假期还好,他能七点多起床准备早饭,如果是上学的日子,有时候四五点钟就要起床,不能因为做早餐,耽误了上学。   “哥哥,正好,可以让你尝尝我的手艺,我做饭很好吃。”郑星星提起自己的厨艺时,脸上的笑不再腼腆,很真切,他真的在以自己会做饭且做的很好吃能给哥哥尝一尝这件事为荣。   于是百感交集的郑爷就坐到餐桌前等着了。   郑秋白自己是不会做饭,这点遗传了他妈,娘俩都不太会下厨,舒澜是能炸厨房的技术。   所以郑秋白一直以来,都对会做饭的人存在一颗敬畏之心,对给他做饭的人更是怀着一颗感恩之心。   先前叫郑秋白触深感动的,是为了他钻研食谱的霍峋。   郑爷扭头对上站在玄关一脸震惊的霍少爷,“你回来了,正好,今天早上你可以歇一歇了。”   “他怎么在做饭?”霍峋难得共情阿良,这种被别人抢了活计的感觉,真是不好受啊!   厨房,明明应该是他的战场!   “是星星说让我们尝尝他的手艺。”   郑星星见霍峋回家了,也主动给对方先盛了一碗粥,然后才轮到他自己的。   三个人正式上桌,开动早餐。   霍峋举着勺子面色凝重,面前的粥熬出了米花,晶莹剔透,一股浓郁扑鼻的米香,小菜就更不用说了,那刀功就像是外面开饭店的大厨似的。   和这小孩子一比,霍峋的做菜水平似乎还在幼儿园,就连他自以为熬的很好的大米粥小米粥,都缺乏精神和灵魂。   低头喝粥的郑爷也被这饭菜的口味小小惊艳,只是菜粥,味道和卖相却能媲美金玉庭大厨做的海鲜鱼片粥。   郑星星小口小口喝着粥,眼神注意着郑秋白的举动,见对方露出满意的表情,他也松了口气。   眼神一错,郑星星看见了黑沉沉低气压的霍峋,对方似乎很不喜欢他做的饭。   郑星星见状,就快把头埋进碗里了,他完全不敢跟霍峋搭话。   “挺好吃的。”郑秋白慢慢喝下一碗粥,毫不吝啬给出了自己的夸赞,“你这手艺,都能去开店当大厨了。”霍少爷听在耳朵里,虽然不满,但也不得不服输,他做的饭,的确没有这小子做的好吃,“还行吧,但人家是客人,怎么能让人家一大早起来做饭,以后别起了。”   别和他抢活儿干。   “没事,霍峋哥哥,我都已经早起习惯了,我住在这里,已经很给哥哥添麻烦了,我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哥哥看起来,也很喜欢吃我做的饭。”说罢,郑星星就笑着站了起来,主动收拾起三人吃完的碗筷。   这还了得,已经被抢去厨子身份的霍少爷立马和他争抢起来,“还是我洗吧!这家里一直都是我洗碗。”   “我来吧,霍峋哥哥你别沾手了。”   “不不不,我来!”   “可是……”   “没有可是!你这孩子,快玩去吧!”   郑秋白看着霍峋把那堆碗碟抢来后举过头顶,以身高优势打败了郑星星,屁颠屁颠跑进厨房里,不一会,厨房里响了窸窸窣窣的水声。   “哥哥。”郑星星很尴尬,他知道自己矮,但是霍峋在人堆儿里,也绝对是高到过分那种了。   郑爷摸摸郑星星的小脑袋:“你就让让他吧。”   吃饱饭的郑秋白晃回了主卧休息,郑爷眼里是不存在家务活儿的,不过外面那两个莫名其妙较上劲的‘孩子’,眼里可全是活儿。   郑星星饭后没有安心坐着看电视,他看地板不干净,主动进卫生间拿了扫帚打扫起来。   洗完碗的霍峋能忍吗?当然不能!   他也进了卫生间,拿起老伙计墩布,从玄关开始墩,墩相当卖力,一边动作,他还要劝郑星星,“别干了,去看电视吧,你这个年纪,就该多看点电视。”   “没关系,我在家里干活干习惯了,干少了还不得劲,哥哥放在沙发上的衣服,是要洗的吗?我扫完地,可以给他洗衣服。”   “那堆衣服要送去干洗的。”郑秋白的服装面料都高级,要专门的干洗护理,家里洗不出来。   郑星星点头,又道:“那卫生间里的袜子呢?我来洗吧。”   霍峋急眼:“那是我洗的!”   “那我,先去准备午饭吧。”郑星星半点没有气馁,他总能找到自己力所能及的家务的。做饭不如郑星星好吃,也做不来满汉全席午餐的霍少爷:……   他败了。   郑星星午餐做了道糖醋排骨,用的霍峋一大清早买的精排,油亮的糖醋汁酸甜适中,郑秋白破天荒吃了两碗米饭。   不过,霍峋做的青椒炒蛋,郑爷也很给面子吃了好几口。   霍少爷今天的菜炒的味道一般,卖相一般,有点失败。   他给青椒去籽没去干净,炒出来发苦,他自己都不乐意吃,但郑秋白夹了好几筷子,夹完还夸他青椒块切地可爱。   霍峋又开心了。   下午五点,阿良上门来接郑爷上班,他过来的路上有人摆地摊卖书,于是带了几套小孩子喜欢看的漫画和童话故事来。   阿良还以为伊索寓言格林童话是十五六的孩子也爱看的,霍峋见到那几本书嗤之以鼻,那么大的孩子了,怎么可能还爱看童话。   郑爷也觉得有点低龄了。   谁知道郑星星如获至宝,抱着书连连向阿良道谢,一问起来才知道,他竟然真的没有看过。   小镇上的教育资源比不了燕城,对于课外的阅读延伸更是匮乏,郑星星这连城都没有进过的小孩,更没有办法像城市里的孩子一样,可以轻松去图书馆借阅这些国外的孩童读物。   他从没看过这些美好的故事,只偶尔在电视机上,看到改编的动画。   这话一说出口,在场的大人都沉默了。   生活在京市的霍少爷犹如在听玄幻故事。   阿良这黄毛汉子更是要流泪了,“这些书都给你了,看吧,看完再买新的,买一堆。”   “谢谢叔叔。”郑星星低头珍惜地抚过手上的书封。   离开家门,出发上班前,郑秋白把阿良买书的钱递了过去,“谢谢了。”   他这个当哥哥的,还没有阿良一个外人心细,连郑星星在这个家里根本没有解闷儿的玩意都没发现。   “老板,这钱我不要,那是我的一点心意,几本书,也没多少钱。”   阿良不肯收,郑秋白也没强求。   他也准备等有空,带着郑星星去书店,让孩子自己挑一些喜欢的书,等回家的时候,一起都带走。   这样郑星星在镇子上的暑假生活,也不会太无聊了。   *   郑秋白去上班,留下霍峋和郑星星在家,他们两个人,没有多少交流,倒也相安无事。   郑星星埋头看他新得到的童话书,这东西对他来说,比电视里的动画片还要吸引人。   霍峋也在看书,他在啃他研究生即将学习的课程教材。   虽然他对这些东西有点儿印象,但那印象也仅仅局限于梦里的浮光片影。   醒过来之后除了重要事件,这些学了什么、考试考了什么之类不算重要的细节,都已经被霍少爷抛之脑后了。   还是要把书本拿起来,复习复习,这样霍峋未来的研究生课程能够轻松一些,他也能趁着周末又或者没课的时候,飞回燕城来。   不过,如果郑秋白能答应他一起去港湾,就更好了。   郑爷现在的肚子还不算大的,可等霍峋去上学,孩子可就快五个月了。   那五个月的肚子,在八九月份还算炎热的季节里,不是用单薄的宽大西装外套能遮掩住的。   郑蝴蝶到现在都没有把怀孕这件事情告诉别人的想法,除了霍峋,就连常来家里串门的叶聿风都还被蒙在鼓里。   霍峋不知道郑秋白是如何盘算的,可如果他想一直隐瞒,毫无疑问,等到肚子大了,就必须找个隐蔽的地方养起来,减少在外人面前露面的机会。   去港湾,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那赵院长私立医院的源头,就开在那里,孕夫的照顾和孩子的生产,能够一步到位,霍峋这个准爸爸,也可以时刻陪同,皆大欢喜。   至于生下孩子之后,郑秋白还要不要留在港湾,那就是以后再考虑的事情了。   霍峋觉得他这个计划很完美,只等和郑秋白好好谈一谈。   一想到港湾无人打扰的幸福生活,霍峋看资料的眼神愈发坚毅,他现在必须好好复习,必须!   由于下午饭吃的晚,郑星星直到晚上七点多才觉得肚子饿。   霍峋倒是还好,他晚上这个时候一般也不吃饭。   平时家里面只有他一个人,吃饭也没滋没味。他选择饿着肚子再等等,等到金玉庭,和郑秋白一起吃加餐或者夜宵。   只是小孩在,霍峋也不能晾着人一起饿,“我去把中午剩下的菜热热,但没有主食了,我给你煮两包方便面可以吗?”   “谢谢哥哥。”郑星星和霍峋相处还是不太自然,怯怯的,霍峋忙活,他也不好意思坐着看书,于是站在厨房门外,当木桩子。   霍峋进厨房翻出一箱子方便面。   这是郑爷很久之前囤积在厨房的刚需,以防止某天没有人送饭,他饿肚子。   泡面,也不是需要厨艺才能做好吃的东西。   只是现在,霍峋可不会放任郑蝴蝶用这种玩意填饱肚子,但别人,吃就吃了,方便面不本来就是用来吃的。   两包泡面煮出来分量不少,霍峋粗犷地把锅直接端到了桌上,让郑星星用锅吃,这样还能少洗一个碗。   郑星星面对那口大锅,沉默了片刻,最终说了句‘谢谢哥哥’,而后埋头苦吃,一点都不敢浪费。   时间临近八点钟,郑星星吃的肚圆,感觉他也需要一粒消食片,只是他不好意思向霍峋开口,闭嘴忍着,看故事书转移注意。   霍峋埋头梳理章节框架图,全神贯注,很认真,没注意到这小孩的不舒服。   两人间的静默,被敲门声打断。   霍峋一听这个敲门的节奏就知道是谁,他懒得起身开门,果然,下一秒,门把就自己转动起来,门一开,露出叶聿风的身影。   叶少爷把钥匙放回地垫下面,探头探脑进屋。   他没敢埋怨就霍峋坐在沙发上竟然还不给自己开门,环顾一周,没找到目标人物,他问:“这都快九点了,郑秋白还没下班呢?”   “快了,一会我出门接他下班,你这么晚过来干什么?”   叶聿风好一阵子没来了,因为工作忙碌,哪怕是老板家的儿子,也要和员工一样加班,不加班就算早退,人都要累晕了。   就今天,还算是下班早了。   “我想借住一段时间,家里离公司太远了,开车开得我痔疮要冒出来了!”叶聿风疲惫地脱掉自己的西装外套,撅着屁股往沙发上坐,“而且我最近在家里住的特瘆得慌,你不知道,那小贱种,像疯了——啊!什么东西啊!”   差点被叶聿风坐到小腿的郑星星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但没叫出声,睁着大眼盯着叶聿风。   弹跳起身的叶少爷扭头,对着几乎要和沙发融为一体的郑星星大叫:“我靠!这小黑孩哪来的?别告诉我只有我看得到啊!” 第78章 分别   “你能不能小点声?”被吵到的霍少爷一把合上堪比砖头的专业书,数落起叶少爷。   虽然郑星星的确黑,但叶聿风也一定是真瞎,才会撅屁股往郑星星身上坐,“没看到沙发上有人?”   “你也能看见?是人就好,是人就好啊。”   叶聿风近来加班太多严重影响身心健康,以至于头晕恶心、老眼昏花、疑神疑鬼。   前几天因为叶宅太大,每到深夜下班回家,叶少爷独自走在只有清冷路灯的庭院里时,都觉得背后阴风阵阵,像是要熄灭他肩上的三把火一般惊悚。   有几次,他还在房子里碰到大晚上不睡觉发神经的叶静潭!   这里的‘发神经’,不是叶少嘴巴不干净,是他真觉得叶静潭神经病了,要不就是中邪了!   反正这有科学依据的病和没科学依据的国学,那小贱种高低要占一个。   不然,谁家正常人哪里会大半夜站在台阶前自言自语还掉眼泪啊?   妈的,真邪乎。   叶聿风都要怀念那个总斜眼看他又沉默寡言的小贱种了,那时候至少不吓人。   差点被坐一屁股的郑星星往沙发扶手那边挪了挪,给一身职业装的叶少爷让出一块地方,“叔叔,你坐这儿吧。”   他彬彬有礼,看样子完全不记恨叶聿风刚刚大叫的‘小黑孩’。   刚镇定下来的叶少爷又跳脚了,拔高嗓门:“什么叔叔?哪有叔叔?你是在叫我叔叔?我有那么老吗?”   叶聿风摸着自己纵使加班也没忘记去美容院保养的光滑小脸蛋,满眼不可置信。   这小黑孩怎么能对着他这张年轻朝气的脸叫叔叔啊?   叶少爷可一向是同辈里年纪最小的那个!还是个孩子呢!   “……对不起,叔、哥哥。”郑星星捏紧手里的童话书,默默垂下了眼睑,不敢继续和叶聿风对视,他觉得这个叔叔不太正常。   叶聿风抓了把头发,一屁股坐下,怼怼霍少爷,侧过脸压低声音问:“这小黑孩哪来的?怎么在郑秋白家?你俩领养的?这么早就开始考虑以后的事了?”   “他叫郑星星,是你哥的弟弟,今年十四岁,来燕城处理些事,你哥不放心,让他暂时住在家里。”   霍峋从拥挤的沙发上站起来,抱起桌面上自己的学习用品,准备今天提前一些去接郑秋白下班。   这个家里,人太多了。   而叶聿风,又是个喇叭精转世,太吵了。   “你们俩在家玩吧,”终于也是轮到了霍峋讲出这样成熟的台词,“我出门接郑秋白回家。”   “我哥的弟弟,”承担带娃重任的叶少爷反应一瞬,“你是郑秋白的弟弟?真的假的,这也不像啊!这黑的,小弟,你是个混血啊?”   “……哥哥,我不是。”他只是有点黑。   郑星星原本就不是郑秋白那种特别白的皮肤,加上这个暑假,他有时候还会帮别的亲戚拔拔地里的草、抓抓菜上的虫赚点零花,不小心晒狠了,等冬天,他就能捂回来了。   “可我怎么从前都没听说过你?”郑秋白这消息瞒的可够紧的,平白无故蹦出来个这么老大的弟弟。   叶少爷撇嘴,心里不对味儿,还是不把他当一家人呗。   “我和哥哥不是一个妈妈——”   “这不废话,一个妈生的,你还能长这样?”叶聿风字字不提黑,却字字没离了黑。   “……我之前没有来过燕城,哥哥也没有回过镇子上,所以一直没有什么联系。”   “那你现在来干嘛的?上门打秋风?”   “什么?”郑星星没听懂。   “我说,你是来找郑秋白要钱的吗?”叶聿风话说的直白,他也没见过郑秋白父辈那边的亲戚,可舒澜和郑秋白在叶家那么多年,那当爹的可从没上门看过郑秋白,一看就不如叶长流。   这么多年没有来往,突然就蹦出来了,很难不叫人怀疑是穷亲戚找上门。   “我——”郑星星的小黑脸被这话问的直接充血,成了黑红黑红的小桑葚,一直以来面团似的脾气,终于有了点气性。   他没想过找郑秋白要钱,奈何他现在穿的、吃的、看的、住的,每一样花的都是郑秋白的钱,实在是连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最终低下脑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叶聿风这人没长多少心眼,更别提坏心眼了,他就是单纯的说话直接不好听,“不是,这就哭了?没要就没要呗,你哭什么啊?还真哭了?”   郑星星抱起书,往客房走,一边走一边用胳膊擦眼泪,那背影相当凄惨。   叶聿风追上去抓他,生怕郑秋白到家为这事儿赶自己出去,求爷爷告奶奶掏出自己的钱夹子,“别哭了别哭了,我给你钱,你去大商场买变形金刚好不好?”   郑星星不理他,继续走。   “那买汉堡薯条,还有可乐,你喜欢吃吗?可好吃了!”   回应叶少爷的是客房无情合拢的大门。   郑爷今晚到家比往常提前,一听到大门动静,守在客房门口持续敲门的叶少爷弹射起步,谄媚地冲到门前,“你们回来了,辛苦了。”   “别来这套,”郑秋白早从霍峋口中得知了叶聿风的意图,伸手挡开对方,“家里人太多,住不下你。”   郑爷都忍不住感慨,自从让霍峋住进家门开始,他的底线真是一步步在降低。   放上辈子,哪里有人敢到他这老房子里借住,连叶静潭也只是坐进来喝过几杯茶而已。   跟在郑蝴蝶身后进门的霍峋对着哭丧脸的叶少爷一摊手,这是郑蝴蝶的意思,他也爱莫能助。   叶聿风紧跟着就开始撒泼,“你不知道我在家里过的什么担惊受怕的日子,连着做了好几天噩梦,我不嫌人多,我就想找人多的地方!”阳气重。   郑秋白充耳不闻,进屋没看到郑星星的踪影,随口问:“星星已经睡了吗?”   霍峋复读机,问叶聿风,“睡了吗?”   刚刚还振振有词的叶少爷安静了,心虚。   他哪知道那小子睡没睡,就知道这孩子娇气的很,说了两句就哭哭啼啼地藏起来了,再没有从客房里出来过。   “大概,睡了吧。”   “什么叫大概,你不是和他一起玩的吗?”   “我和那种小孩儿怎么玩的到一起去?”叶聿风哼声:“而且都是弟弟,为什么他能住在这里,我就不能了?”   叶少爷控诉郑秋白的薄情,“你和他面都没见过几次,我和你可是从小一起长大,从没见你对我这么好。”   “?”说的好像叶聿风小时候有郑星星那么懂事似的。   “就事论事,我也是你弟弟吧。”叶少爷气鼓鼓的,看样子要不是舒澜和叶长流已经归西了,他还得去告一状。   在一旁看热闹的霍少爷不嫌事大。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站在郑秋白这边,因为郑秋白喜欢郑星星,本着爱屋及乌的原则,他对这孩子的抗拒表露的不是那么明显。   叶聿风就不一样了,这小子撒泼撒的名正言顺,不必像郑霍氏一样,戒骄戒妒,胸怀大度。   “你和一个孩子比什么?”郑爷头疼。   “我也不大啊!”叶聿风往沙发上一仰,“我不管,我就是不走!就不走!”   大半夜的,这大喇叭叫唤地叫人头疼,“那你只能睡沙发。”   “我不,他睡床,我也要睡床!”   郑秋白的耐心已经要告罄,他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霍峋,使了个眼色。   霍打手福至心灵,撸起袖子,逮鸡仔一般,把沙发上的叶聿风薅了起来。   “扔出去,让他睡楼道吧。”郑爷发号施令。   “嗯。”   “哎!?别别别,睡沙发就睡沙发,我睡沙发!”   叶少爷得到了沙发的使用权,虽然不情愿,但这屋里的确是没有更合适他住的地方了。   郑爷洗漱过,专门到郑星星的客房看了眼,发现这孩子已经睡着了,就轻手轻脚出去了。   守在门边的叶少爷见他出来,忙问:“没事吧?”   “什么事?”   “没什么,我就是问问他睡着了没,休息的挺早啊。”   “睡了。”郑星星这健康作息,和他们这些夜猫子也是的确过不到一起。   “睡了就好。”没告状就更好了。   欺负小孩的叶少爷松了一口气,转头和郑秋白提起这两天的糟心事,“……除了加班,那小贱种也不让人省心,我都觉得,该把他送进精神病院去。”   “他站在楼梯前面哭?”郑秋白掏掏耳朵,这可真是新鲜事,“你看错了吧?”   “对,就中厅那个大理石楼梯,小时候我从栏杆上滑滑梯摔断腿那地儿。”叶聿风保证,“绝对没看错,是那种闭着嘴,目露凶光的哭,吓人又奇怪。”   那处楼梯也是郑秋白上辈子闭眼的地方。   “你看见他哭,他没找你事?”   “他瞪我了。”然后叶少爷就被吓跑了,“这一阵,他在公司里也很高调,之前那块不太顺当的地皮被他拿下了,他这还不知道满足,还把手伸到别人看中的土地上,明抢。”   立人集团里,能拿项目的,不是和叶家沾亲带故,就是和赵淑梅沾亲带故。   赵淑敏手里的东西叶静潭暂时不敢碰,可那些叶家小领导就遭殃了,叶静潭的辈分大,又有叶老爷子撑腰,被他盯上了,想不松口也难。   如果说从前叶静潭在公司,顶多算是有点私生子的传闻见不得光,那现在就是彻彻底底因为他自己的私欲和不道义的所作所为,被人背地里唾骂不断了。   “他这么做,董事会没有意见?”   “没有,因为他手上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大笔资金,做那些地皮的开发费用,绰绰有余,都不用等银行批贷款的。”   郑秋白问:“这笔钱是哪来的?”   “不知道,我以为是我爷爷给的,但奶奶说不是。”公司账面上没有明细,叶老爷子也精明,可以给公司的资源,却不会掏自己的小金库给叶静潭做后盾。   “那还是叫人查查,他这笔钱是怎么来的。”郑秋白担心,他上辈子差点背上罪名的一百亿,可能从这时候就有端倪了。   “我巴不得他的资金是违规途径来的。”叶聿风半点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如果他做的天衣无缝,到时候再嫁祸他人,再想找证据就晚了。”上辈子如果不是经济下行银行自查,立人集团这一大笔无主的贷款,压根不会暴露出来。   而那时候叶聿风早都不知道被叶静潭搞到哪条阴沟里去了,郑秋白到死,都没从叶静潭口中打听到叶少爷的消息,只知道叶静潭是铁了心,要牺牲叶聿风,做那个替罪羊。   因而郑秋白知道,上辈子的叶少爷只有两种结果,要么是扛不住叶静潭的压迫,认命屈打成招去坐牢;要么是被叶静潭了结,伪装成畏罪自杀,一劳永逸。   “他能那么厉害吗?”叶少爷天真问。   “他都能搞到你认知以外的钱了,还会是个傻子吗?”郑秋白被这傻货气地想笑,“你如果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就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奶奶。叶静潭能弄到这么多钱,不可能是以他个人的名义,一旦出事,说不定会拉整个集团一起下水。”   虽然立人集团这艘大船上已经没有了郑秋白,纵使沉没,也和他没什么关系,但傻哼哼的叶聿风到底是他的弟弟,总不能看着这一切重蹈覆辙。   霍峋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见这哥俩还坐在沙发上聊天,不满地上来拉郑蝴蝶回房,又戳叶聿风的伤疤,“这么晚了,还聊?我们明天上午不上班,你也不上班吗?迟到了不扣你工资吗?”   需要上班的叶少爷偃旗息鼓,不再拉着郑秋白扯闲篇说人坏话,在沙发上卧下了,“麻烦帮我关一下客厅的灯,谢谢。”   郑秋白和霍峋回到卧室,躺在床上,相拥而眠。   靠在霍峋的胸前,郑爷突然觉得,他这一屋子都是因叶静潭而悲哀的被害人,没有一个好过的。   “你说,以后要不要换个大点的房子?”这样不至于家里没有第二间客房。   霍峋知道,这其实和房子大小没关系,是郑蝴蝶本质上,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于是他应允道:“好,买个大房子,给他们每人留一间屋子。”   “但我不能接受他们天天在家里住着,偶尔来可以。”霍峋把手伸进郑秋白的睡衣里,老房子不隔音,他也只敢摸摸,“我还是想和你过二人世界。”   “我也是。”偶尔人多一点,热闹点,郑秋白喜欢,只有他和霍峋的平静生活,他也喜欢。   因为只要有霍峋在,他就不会心慌,更不会觉得孤独。   谁叫这个男人,是他的终生挚爱。   *   郑达伟死了,去掉ICU昂贵的维生设备,靠着郑秋白预交的住院费,在医院艰难地挨了四天,终于彻底断气。   郑爷是在下午得到的消息,郑虎说,已经联系殡仪馆的人送去火葬场排队等着烧了。   人拉回老家太贵,骨灰带回去便宜。   火葬场烧人不要钱,但必须是直系亲属签字领取,郑虎没办法签字,这打电话找郑秋白是为了讨要郑星星,他似乎也清楚,郑秋白不会来签字。   郑爷对这人办事的能力已经无话可说了,“为什么不早点联系我?”   郑秋白对郑达伟没有感情,可郑星星还小,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直接就要领骨灰了?   郑虎被呲地不敢吭声。   “烧了没?”   “啊?”   “我问你烧了没?”   “还排队呢?”   “包个灵堂,让人布置的安详点,我一会带着他过去。”   “那灵堂太贵了,好几百,就租告别那一小会,不值当——”到停尸间见一面也行不是?   “我出钱。”   郑虎闭嘴了。   挂掉电话,郑爷从卫生间出去,霍峋看出他表情不太对,上前询问:“怎么了?”   郑秋白摇头,拍拍坐在沙发上安静看故事书的郑星星,艰难开口:“星星,医院那边来电话了,说——”   郑星星捧着书,他早就对这件事有了预料,但事到临头,他还是慌了,不知所措地掉起眼泪来。   郑达伟死了,虽然他懒惰,不负责,不是个好爸爸,但他死了。   郑星星自此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成了无依无靠的小孩子了。   到了火葬场,付费的服务到底不一样,郑达伟穿着合身的衣裳,躺在铺满鲜花的棺椁里,上了妆的脸看着就好像只是睡着了。   空旷到响起回音的悼念堂内,只有郑星星的抽噎声和郑虎的叹气声。   火葬场的工作人员没想到,这伙人包了他们这最大的悼念厅,竟然只来了四个人,但该走的仪式还是要走,放音乐,念悼词,默哀,孝子磕头。   郑秋白远远站着,没有任何动作,心情也相当平静。   霍峋拉过他的胳膊,“要不我们出去等?”   “也好。”郑秋白只像是误入陌生人的葬礼,来了又走了。   拿到郑达伟骨灰的第二天,郑星星提出了离开。   “暑假你可以多待两天。”郑秋白可怜这孩子哭红肿的眼。   “不了哥哥,我得回去了,奶奶还在家里呢。”郑母和郑秋白,是郑星星唯二的血亲了,他哪个都无法轻易割舍,“不过,我一定回会来看你的。”   “你不是要来燕城读书吗?”   郑星星闻言,扯了扯嘴角,撑起个笑容面对郑秋白,“嗯,是呀。”   走那天,郑爷叫阿良开车送郑星星回家,他给孩子塞了一些零用钱,都是特意换的零散票子,就是怕被郑母抢去,还带了一捆书,两袋子零食。   郑星星趴在车窗边和郑秋白道别,他想自己一定会回到燕城,一定会和哥哥再见,哪怕不是以读书的方式。   郑星星说谎了。   郑达伟死了,凭借郑母,他压根没有办法到燕城来读高中,他考上了,成绩却没有优异到足以免除住宿费和学杂费。   燕城高昂的物价,他更是负担不起。   来读书,太贵了。   他也不想向郑秋白要钱,哥哥对他已经够好了,他没有脸再去索取。   回到小镇上,生活一如往常,郑星星帮亲戚侍弄田地赚点零花,想攒去燕城的车票钱。   只是没了儿子又掏了一大笔郑虎辛苦费的郑母对郑星星愈发苛责,不止郑秋白给的零碎票票被她抢去,郑星星攒在枕头里的积蓄也被她掏去了。   他得从头攒起。   郑星星的老师来过一次,是送录取通知书和学费认缴单的,认缴单被床上的郑母撕烂了,“什么学,要花四百块上?上学还要花钱?哪有这样的道理!?”   老师解释,高中不算是义务教育的范畴,学校里的书本和住宿都是要钱的。   郑母不听,直往老师脸上吐口水,把老师赶出了家门。   老师气冲冲,不曾想好学生的家长这么恶劣,郑星星一路都在道歉,她也不忍心发火了,“星星同学,你是我们学校成绩最好的学生,老师希望你去上燕城高中,以后上大学,这是你唯一的出路。”   “我也想上学,但是老师,我真的没钱。”   老师叹气,她也只是普通的乡镇教师,家里有父母孩子要养,做不到一口气给学生掏这么多钱出来。   不过,“我可以寄信帮你联系一些燕城慈善机构,看看有没有资助人,愿意帮你上学。”   郑星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法子,眼睛都亮了,如果他真的能去上学,就能顺理成章去见哥哥了!   老师的方法起了作用,很快收到了几封好心人的回信。   还有人提出,要培养郑星星做优等生,将来冲刺顶尖大学,从高中到上大学的一切费用,他都包了,但前提是,这孩子暑假就必须养在他身边,接受培优类的提前教育。   为了安抚郑星星的家人,这位好心人甚至寄来了一大笔钱,专门给郑星星卧床不起的奶奶。   郑母这次没再把老师赶走,她看着那叠钱,心道这简直是大财主,“这可是个好机会,就让星星去吧!我这孙子从小就聪明,一准儿能考个好大学!”   “奶奶?”郑星星这点能耐,在燕城接受教育的同级生中,可不够看,他不能保证,达到这个出资人的要求。   “叫什么?之前闹着想去上学的人是谁,你现在又不想去了吗?”   郑星星不做声了。   “没关系,星星,别想太多,这总是个机会,不是吗?”   郑星星最终点了头。   “那我联系那位先生,让他们过来接你。”   第二天一早,一辆燕城牌照的白车,就停到了郑星星家的小路前,上面下来一个粗壮的保镖,以及一个细瘦苍白的男人。   叶静潭目光扫过面前的破旧房子,最终落在院子里勤勤恳恳扫地的男孩身上。   “郑星星?”叶静潭眼里流露出失望,“这明明一点也不像。” 第79章 牢笼   七月底,暑气浮躁,正午站在太阳下,能看到被热到扭曲的空气波纹,缺乏绿化的燕城,彻底成了个火焰山,贯穿整个城市的蓄水人工河,都被烤干了一半去,露出河堤深处覆盖青苔的墙壁。   这种日子,郑秋白莫名犯懒,不爱出门,他总觉得腰以下的身子越来越沉重,走路都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健步如飞了。   对着镜子一瞧,这沉重果然不是错觉,他的白肚皮从前只是从侧面看稍微有些弧度,现如今从正面看,也是个显眼的‘小型啤酒肚’,是肚子里的孩子越长越大了。   夏日的睡衣轻薄又贴身,逐渐遮不住郑爷的小肚子。   同住的霍少爷和时不时上门来的阿良都是知情人士,对于郑秋白小腹的起伏,都当做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偶尔上门来吐苦水借的叶少爷还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见到郑爷的圆肚皮,他还贱嗖嗖伸手隔着衣料去戳:“你看你在家悠闲的,这肚子都凸出来了,胖太多了吧?”   果然,这男人一旦生活安逸,啤酒肚和地中海都要找上门,想当年金玉庭响当当的夜场男神,这不也要身材走样变‘大叔’了。   这贱爪子被眼疾手快的霍少爷一巴掌扇飞,“你懂什么?闭嘴,他一点都不胖。”   从霍少爷展开对郑蝴蝶的精心照顾开始,到现在,郑秋白也才涨了四斤肉,就那么一丁点。   身材上除了肚皮,别的地方压根没什么变化,还是该直的地儿直,该翘的地儿翘。   霍峋都觉得这涨的太慢了些,不放过任何一个给郑秋白投喂的时机。   叶少爷被他的富贵哥夫打,一点不敢吭声,瞪着黑豆眼可怜地望向郑秋白。   郑爷斜了眼捂着爪子可怜嘤嘤的叶聿风,毫无怜悯。   该的,霍峋不动手,他也要抽叶聿风一下子。   现在这肚子就是郑秋白的禁区,似乎是因为肚皮被撑紧了,上面的皮肤都变得格外敏感,成了痒痒肉,别人碰总觉得麻酥酥的。   有时候霍峋摸久了,还要引得郑爷不满,主动把人推开,冷血无情,今日摸肚皮的时间已经达到上限,明天再来吧。   “你今天又来干嘛的?”郑爷开始赶人,郑星星走后,他的生活恢复了原状,清净安适,岁月静好。   叶聿风虽然上次一时兴起在郑爷这儿借住了一次,可到底是从生活条件优渥的公子哥,睡一晚沙发第一天浑身酸痛,脸蛋和手脚上还被客厅的蚊子叮了好几个包,实在受苦受罪。   真还不如回家躺着席梦思上忍受噩梦和那小贱种的精神攻击,于是从那之后,叶少爷就再也没冒出过借住的心思。   叶聿风今儿来,是有好大一桩开心事,“那小贱种从我家搬出去了。”   “他主动搬出去的?”   上辈子的叶静潭可一直都把叶宅那幢房子看作他自己的囊中之物,一直住在里面,叶聿风反倒是早早搬出来那个。   而待叶老爷子和赵淑梅先后生病被叶静潭强硬送去国外的高级疗养院,这人又将叶家上下的佣人大洗牌,老宅叫他看不顺眼的房间和装修统统拆去重整。   正式鸠占鹊巢时,还沾沾自喜地和郑秋白开香槟庆祝过。   “嗯哼,我总算不用在家看到那张扫兴脸了。”虽然如果自己亲手把那小贱种赶出去,叶少爷会更高兴。   竖着耳朵的霍少爷却不觉得这是个好消息,“他住到市区来了?”   这住在荒郊野外,平时上班通勤够费劲,没心力做点别的,现在住的就近了,要是趁机来骚扰郑秋白,那可怎么办?   “那我也不知道他住哪去了。”这不是叶聿风会关心的事儿,叶静潭住粪坑,都和他没关系。   霍峋闻言,不由得琢磨起给这老房子再加装一层防盗门,防贼更防那姓叶的。   郑秋白对这消息倒是无动于衷,他不关心叶静潭的去留,他只担心叶静潭的野心,搬出去,说不定是有了新的见不得人的计划。   叶静潭,明显比上辈子更加急切了。   “上次我说的话,你告诉奶奶了吗?”   “告诉了,已经找人盯上他了,但一阵叶静潭也雇佣了一伙保镖,不是那么好盯的。”   “保镖?”   “似乎是先前言家倒台后那些无处可去的闲散人员,上次我没提吗?他带着那些人,把地皮上的钉子户给平了。”叶家在燕城把产业做到今天这个地步,自然两路通吃,不常规的事态也有非常规手段。   但叶静潭这心狠手辣斩草除根的行动,可没经过董事会和叶老爷子的首肯,连那伙流氓,都是他自己招揽的,现在走哪带哪,跟混社会的似的,哪里还有绅士精英的风范。   “他这么招摇?”郑秋白近来在金玉庭不够上心,这么轰动的消息,都没传进他的耳朵里。   “他招摇的狠,那伙人也招摇,毕竟是从言家跑出来的狗。”专业混子,办事厉害着呢。   郑秋白闻言忍不住皱眉,别说言家已经早早倒台了,就是还没倒台的时候,燕城正经做生意的也不会与之为伍,明面上是忌惮,暗地里是瞧不起,毕竟那不是做正经事发达的人家。   叶静潭,好像真是疯了。   霍峋不以为意,“闹出大事来,直接给他们定性成组织犯罪,一窝端了。”   叶聿风立马狗腿起来,“这也不是不行,哥夫,你快回去求求你家里,带人把他抓起来吧!这人放在外面,危害社会啊!”   霍峋抿唇,叶聿风夸张的计谋,却让他陷入了真正的思考。   把叶静潭抓起来,不仅能保护大家,还能保护霍少爷的小家安定,何乐而不为呢?   这简直就是皆大欢喜的大好事。   “别胡闹了。”郑秋白分开这俩不大点的‘孩子’,他可不想叫霍峋和叶静潭对上,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   郑秋白拍了叶聿风一巴掌,“还有你,他都已经搬出去了,你还揪着他不放干什么?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我这不是想把他斩草除根吗?”   “……”这明明是在怂恿霍峋去把叶静潭斩草除根。   “那是咱亲家!都是一家人,还分什么你的我的?”   叶少爷的脑袋挨了两下子,嗡嗡作响,眼含热泪,总算是知道换个话题:“那小黑孩呢?怎么不在家?”   “已经回老家了。”   “我还当你要把他养在身边。”那小孩没朝郑秋白告状,叶少爷反倒觉得,他人还不错,虽然娇气,却不是不懂事儿的小屁孩。   “他不会接受的。”   老家那边还有郑母,郑星星心肠太软,就算郑秋白提出要留下他在燕城,郑星星也不会对屋头的老太太弃之不顾。   郑星星又清楚,郑秋白绝不会给郑母养老送终,所以他如果留下,只会进退两难,不如先回去。   说句难听话,郑母如今这样,还有几年好活呢?   这是件有盼头的事。   郑秋白默了默,道:“不过等他暑假结束上高中,就到燕城来了。”   到时候,只要这孩子好好学习,需要什么,他也会毫不吝啬地给一些帮助,至少,一个比较轻松的学生时代,能让郑星星以后不要被坏男人的小恩小惠骗得团团转。   *   其实不用等上高中,郑星星已经到燕城来了,其实他一直想抽时间,去见哥哥一面,告诉对方自己肯定能在燕城上高中的好消息。   但他每天的课程排的太满了,几乎从早到晚,连吃饭和上厕所的时间,都被一位负责他日常起居的老师严格控制。   那位不苟言笑的出资人似乎真的很看重郑星星,在郑星星到燕城的当晚,就给他安排上了一对一的讲师,每一门高中课程,都有一位专业老师来给郑星星上课。   于是郑星星的燕城生活,忙碌到没有一个能给阿良或郑秋白打电话的间隙,更别提出门去找他的哥哥了。   每天晚上,喝完老师递过来的牛奶,不一会,郑星星便觉得困倦不堪,眼睛都睁不开了。   迷迷糊糊中,他总觉得,好像在家下地干活儿,也没有这么疲惫,更不会睡得这样沉。   被麻痹的大脑很快让郑星星陷入了深度睡眠。   在这间房子里负责他起居的男人进来看了一眼,伸手拨弄了两下,确定这小孩已经不会再有任何反应,才放心离开卧室,并将房门反锁。   男人的任务,是不能让郑星星走出这间房子,也不能让他和外界取得联系,这间屋子里所有的座机,其实都已经被剪断了电话线,是拨不出去的。   这个孩子很好掌控,到现在,想打电话或者是想出门的时候,也只是来怯怯地询问自己。   而等他得到男人“你作业写完了吗?”又或者“今天小测的成绩考的很好?”之类的反问,就会自觉羞愧地低下头,重新回到书桌前读书,不敢再提打电话的事了。   男人深夜出门,是为了把今天郑星星身上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汇报给他的老板。   只是叶静潭听得心不在焉,他不在乎那个孩子一天吃了多少饭,看了多少书,做多少题,这些东西不过是他暂时控制郑星星的手段。   他把这个孩子带到燕城的唯一目的,是向郑秋白投诚,他会亲手把这个替代品毁掉,以绝后患。   似乎在梦里,叶静潭似乎真的对未来的郑星星有过心动。   可眼下,郑星星还只是个没长开的孩子,轮廓中看不出半分郑秋白的模样,叶静潭对他连一点点移情,都不存在。   更何况郑秋白还活着,珠玉在前,他又怎么会看上一堆瓦砾呢?   未来的郑星星能走进叶静潭的生活,根本不是什么命中注定,只是因为那时候叶静潭身边已经没有了郑秋白,太过寂寞了。   现在郑星星在叶静潭的手上,他还要琢磨一下,怎么把霍峋也弄出来,这是个不太好实施的计划。   不仅因为霍峋的背景,还因为郑秋白如今和他算得上是形影不离。   “真烦。”叶静潭的指尖轻轻敲击着自己的太阳穴。   如果霍峋能和他梦里一样,识相地去死,那他会轻松不少。   “也对,让他愧疚到去死,不就好了。”   *   郑星星来到燕城七天,再安分的性子,也已经有点坐不住了,他每天都在学习,到了晚上又沉沉睡去,连周末都没有休息的时间,已经一点属于他自己的生活都没有了。   这些,郑星星都可以不在意,他可以心甘情愿成为一个学习机器,为了回报他的出资人,为了让哥哥以他为荣。   可为什么,哪怕他可怜地央求老师,希望打一通电话联系一下家人的请求,都次次被无情驳回。   他只是想和郑秋白打一通电话,哪怕只有一分钟也好。   “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学习,别的不要想太多,你的家人知道你在这里,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老师!”   男人沉下了脸,郑星星立马不敢再闹了。   孩子总有一种小兽般敏锐的直觉。   郑星星觉得,眼前高壮的男人,绝对不是负责他生活起居的老师那么简单,老师的胳膊上,怎么可能有大片的蝎子刺青。这玩意,郑星星只在闹到家里的催债人和阿良叔叔身上见过。   那时候,察觉郑星星的目光,阿良立马紧紧系上了袖扣,不叫小孩看,“这可不是好东西,甭学,你要纹一胳膊,就废了!”   郑星星也知道,这不是他们小孩子该学的东西,甚至在燕城,这是某一类组织才会有的特殊装扮。   他越来越怀疑面前的男人不是老师了。   “那我能见一见之前的叶先生吗?”求老师达不到目的,郑星星把希望寄托在那位看起来安静又矜贵的出资人身上。   “不能。”   “为什么?”   男人被问的头疼,本来他就不是个尊老爱幼的人,立马低头爆了句粗口,“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还没看清楚自己的身份吗?你现在寄人篱下,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我说话你还不听,你是想回去住狗窝吗?”   郑星星怔在原地,男人的粗话吓到他了。   可见他还没有动作,男人却越来越性急,直接解下了皮带,抽出了破空的声响,“还不滚!?你他妈的真找抽!”   郑星星被抽了一顿,又惊又吓,加上前段时间疲劳过度,当晚病倒了,烧得直说胡话。   男人见他发起高烧,怕第一天要来的老师多管闲事,这才通知了叶静潭。   叶静潭头一次踏入这座他给郑星星打造的牢笼,见到那小身板上紫红的伤,他熟视无睹,只让手下扔下一袋子治伤和退烧的药物,连个医生都没有带来。   正当男人看到他漠然的态度,自以为逃过一劫时,叶静潭站定在他面前,眼神轻蔑,“你要下手也该有些分寸,如果把他打出毛病,坏了我的计划,你偿命都不够!”   “对、对不起,都是这个小傻b一直缠着我要打电话,我太烦了!老大,看孩子的事我真不擅长!”   “你不会让他变得听话点吗?我给你的药,你没用吗?”   “用了,我每晚都放在牛奶里,他喝了就没动静了,但是白天还有老师要来,这药总不好多放……”   叶静潭打断他的辩解,“这时候想到这些了?你动手的时候没想过吗?打成这样,那些人就不会起疑心了?”   “我要是像你这么蠢,什么都办不成。那些老师只是来走个过场,已经打点好了。”叶静潭给的钱,足够那些人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安静闭嘴。   郑星星紧闭着眼,高烧至此,他的大脑却还是清醒的,他听到了那个叶先生在说什么‘计划’,而他是计划里的一环。   郑星星以为,这是郑达伟欠的那堆债,惹怒了债主,才报应到自己身上,父债子偿。   不过还好,债主只找上了他,没有把他的哥哥牵连进来。   *   半夜,郑秋白自梦魇中惊醒,他身上的睡衣被冷汗浸湿,急促的喘息伴随肚皮发紧的阵痛,叫他愈发不安。   霍峋一察觉动静,就睁开了眼,见状立马帮郑蝴蝶顺气倒温水,再找来安神的药物,轻轻伸手帮他摸起紧绷的肚子。   “梦见什么?怎么吓成这样?”霍少爷心疼坏了,轻轻吻过郑蝴蝶的鬓角。   “不是什么好事。”郑秋白自打怀孕以来,夜晚有时候的确多梦,但那都是些无厘头、奇奇怪怪、引人发笑的梦。   但今夜,他梦到了自己的死,一切在他梦中重现,霍峋抱住了他,而叶静潭站在原地,似乎在冷眼旁观他的死亡。   甚至还有他的死后,郑秋白如同悬浮的灵魂一般,看到了他的坟墓,以及跪在他坟前的霍峋。   那是胡子拉碴,衣冠不整,眼眶通红的霍峋,落魄颓唐,涕泗横流的模样可怜至极。   哪怕意识到这是梦,郑秋白还是被无法抑制的心痛惊醒。   这一切,像是不太好的预兆,尤其是梦里突兀出现的叶静潭,那惹人嫌的张脸上有一双血红的眼睛,直到现在还叫郑秋白觉得反胃。   霍少爷还在闭眼念叨:“梦和现实都是相反,梦里坏事,现实就是好事……”   郑秋白轻轻翻了个身,伸手抱紧了霍峋的脖子,轻声道:“肚子越来越大了,再这样下去,我就彻底不能出去见人了。我想等店开起来,就先交给阿良,然后去港湾待产,你觉得呢?”   如果不是有了霍峋,郑秋白可能会在肚子彻底藏不住后,只身到国外去待产。   但现在,他希望孩子可以在两个爸爸共同的期待下出生。 第80章 失踪   郑秋白会主动提出要去港湾直至生产结束,相当出乎霍峋的意料,甚至是是从天而降的惊喜。   霍少爷原本还在考虑怎样委婉跟郑蝴蝶提出这件事,才能既不显得他贪心和粘人,又能叫郑蝴蝶高高兴兴点头答应。   谁知道,他们俩竟然想到了一起去,这一定是他们两个彼此之间心意相通的默契!   当然,郑爷说去港湾避人耳目生活,也不能霍峋开学他就跟着过去了。   怎么也要等盈香正式开业剪彩,店里的一切运行有条不紊了,再把一些零散的琐事交代清楚,他才能放心离开。   现在郑秋白只希望他这肚子长慢点,怎么也要把这段抛头露面的日子撑过去,他可不想再一次成为燕城流言旋涡中的人物。   这也是为什么,直到现在,燕城知道郑秋白怀孕消息的人,只有霍峋和阿良,因为就这俩,是郑爷觉得值得放心的存在。   其它人,就等孩子生出来,再找个足够冠冕堂皇的理由糊弄过去得了。   “你也不准备把孩子的事情告诉叶聿风吗?”   霍峋对这个小舅子观察许久,结合上辈子寥寥几次碰面,霍少爷觉得叶聿风虽然有时候脑子不太灵光、情商也不够、说话不够讲究。   但他对郑秋白是真没有坏心眼儿,反倒很是在乎。   这件事如果一直瞒着叶聿风,不是不行,那小子傻哼哼的,想要骗他一辈子难度也不大。   不过这样对待一个地主家的傻儿子,难免会良心不安,也怕万一哪天叶聿风点了神通,自己猜出来了,那一定是好一顿撒泼打滚。   “这还要我专程告诉他?”郑爷顿了顿,“换个聪明的,早自己猜出来了。”   郑秋白没有限制叶聿风出入他家,居家时,那肚子也没有刻意在对方面前吸气收起,郑秋白就没想瞒着叶少爷。   他只是没有承认而已。   谁知道叶聿风会这么笨,净‘嘲讽’郑爷身材走样了,脑袋根本没往正经事上想过。   霍峋损小舅子,“你也知道,他不就是不够聪明吗?”   “再说吧。”郑秋白担心叶聿风不仅傻,嘴上还没把门,大喇叭成精,告诉他,说不定就相当于告诉全世界了。   还是等叶聿风再长大些,有分寸些,再说吧。   都是弟弟,叶聿风如果像郑星星一样懂事有分寸,郑秋白绝对不会犹豫。   想起郑星星,郑爷的心里也泛起嘀咕,那孩子被阿良送回去时,郑秋白有交代他自己的联系方式,让郑星星如果遇到什么事,就及时联系他。   无论是什么事,郑秋白都能帮他解决、为他撑腰。   郑爷就是希望郑星星能够明白,他绝对不是个无依无靠的小流浪,更不会因为失去了父母就在镇上遭人欺负。   郑星星当时也点头答应,有机会一定打电话或者寄信过来。   眨眼快过去半个月了,郑秋白别说接到郑星星的打来的电话了,就连贴邮票的信都没收到一封。   郑爷都要开始在心底怀疑,会不会是郑母从中作梗,不愿意郑星星同自己联系,把那小小孩子控制起来了。   可转念一想,郑母和郑达伟是一类人,见钱眼开的很,倘若知道郑秋白如今有钱又对郑星星好,估摸着巴不得郑星星这个小拖油瓶从此以后都是郑秋白的责任呢。   送上门来的财主,郑家不可能不要。   “你如果担心,咱们周末抽个时间,回老家看看他?”   “那才不是我老家。”郑秋白才不承认郑家人所在的地方,是他的故乡,他和舒澜早与那个小镇一刀两断了。   不过去看看郑星星过的好不好,他倒是没意见。   隔天周末,阿良开车载着郑秋白和霍峋往小镇赶。   不带阿良不行,郑秋白在燕城住了那么多年都没回来过,早记不得这条逃出来的路,霍峋对燕城周边区域的路线更是一无所知,两个人总不能买张城市地图,一边走一边瞧。   好在阿良已经来过两次,对路线记忆清晰,开车也驾轻就熟。   燕城作为省会,目前都还处在发展中,基本上出了三环,水泥路两旁的建筑物就稀少无比了,入目可见的都是农家田,种的要么是即将结穗的麦子,要么是一人高的玉米,最终汇成一望无际的绿。   穿过这片农作物的绿茵,柏油公路跑尽了,车子窜入飞沙走石的泥土路,沥青公路都还没有铺进这落后的小镇。   还好今天是个暴晒的大晴天,如果是雨天,那这路可就不是这么平坦好开的了。   霍峋和郑秋白一同坐在后座,霍少爷对窗外的景色见得还比较少,他一直以为,燕城三四环开外的、用山石和木头搭就的老旧房屋,是少数的。   但眼前这个镇子,几乎没看到用水泥钢筋搭就的房屋,全是些有年头,身上的墙衣已经被日月侵蚀,露出里面不规则且形态各异的山石,石头房子上有柏树树干搭就的房梁和青色的瓦片屋顶。   这种房屋质量,在霍峋看来,实在是高风险。   “你能看到的房子,最少住过三代人,房龄快上百岁了。”   到现在还能保持这样的状态,已经是跨越百年的卓群建筑技艺了,只是外表有些斑驳,看起来不够美观,也不是现代社会钢筋铁骨的建筑审美。   可这种宅基地上的老房子如果翻修,要不少的钱,普通家庭拿不出来,还不如保持原状。   郑爷支着下巴道:“而且这都算好的了,等你看到郑家,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破’。”   郑秋白还小的时候,一家五口挤在同一个主屋,左右两间卧室,中间屋里是餐桌和垒起来的灶台,每次做饭,油烟和柴火味儿都要吹进两边的卧室。   昏暗,拥挤,逼仄,这就是郑秋白关于过去的居住环境,能想起的全部了。   相比之下,霍峋真是从小没吃过生活上的苦,他是在大院里宽敞明亮的三层独栋中长大的,他人生里住过最次的地方,大概就是刚到燕城时,那家土匪窝似的招待所。   霍少爷忍不住心疼郑秋白的过去,伸手抓过郑秋白的手,罩在自己的手心里,轻轻摩挲他纤细的小指。   郑蝴蝶晃晃手,“没事儿,那时候我太小了,到现在早没什么印象了。”而且他和舒澜后来可是住在叶家的豪华庄园里生活,压根没什么可怜悯的。   “到了,老板。”   阿良顺利将车开到目的地,在小院儿外停下。   郑秋白降下车窗扫了那熟悉又陌生的院子一眼,只见墙外的篱笆倒了一大片,院子大门敞开着。   小院儿里似乎有阵子没人打扫,墙角堆着的垃圾都溢出来了,有些似乎还是旱厕里的厕纸,臭气熏天,苍蝇成群,密密麻麻,腾空飞起的嗡嗡声,隔着八丈远都能听到。   想当年舒澜还在这个家的时候,院子里的可不是卫生纸和垃圾,而是她移栽过来的小野花,这样的装点可以让这破旧的院子看起来鲜艳明亮一些。   就这样本着为生活增光添彩的做法,还要被郑母公开念叨与指责,郑母觉得舒澜是没事闲的,与其折腾那些野花野草,不如多下地薅两把杂草,省的和田里的作物抢肥。   舒澜养花养得好,却不太会折腾田地里的作物,她的不擅长,总会被郑母打击成好吃懒做。   还好,离开郑家的舒澜不必再去田里耕种,她的手只需要侍弄叶长流给她高价买回来的名贵兰花和牡丹。   见到郑家这环境,饶是阿良都忍不住打干哕,“哎呀,我上次送星星回来的时候,这院子还没这样邋遢呢。”   郑爷主动升起车窗,他闻着那旱厕味有点想吐,喝了水才把那股劲压下去一些,霍峋见他脸色苍白,主动道:“你就在车上等着,我下去把郑星星带过来,反正你们也该找个好点的地方叙旧。”   “我也去。”阿良也推开门跟着霍峋下车了。   两人捏着鼻子往院子里进,一边走,还一边招呼郑星星的名字。   可院子里安安静静的,除了苍蝇成群的嗡鸣声,一点儿对这些外来客人的回应都没有。   “他不会不在家吧?”霍峋试探着伸手敲了敲主屋的大门,“有人吗?”   “好像是没人在家,”阿良蹙眉,“但按理说不应该呀。”   郑母下半身瘫痪,整日都躺在房间里的炕上,死气沉沉骂骂咧咧。   就算郑星星有事外出,这瘫痪的老太太,总不可能也跟着出门遛弯去了吧?   霍峋推了推门,门缝中透出来股若有若无的臭风,这味道令人恶心,正对着门缝的阿良没忍住打了个干哕,“靠,这屋里是不是有什么玩意放臭了,怎么比旱厕味儿还劲儿大?”   霍峋也嗅了嗅,眉头一拧,试着用蛮力上手去推正屋的门,门嘎吱嘎吱地响,却始终推不开,好像从里面闸上了。   门的这吱嘎动静一出,左卧室的窗子突然传来了接连不断的砰砰的声,像是一堆小石子被挨个扔到了玻璃窗上,又像是大飞蛾在用命撞击灯罩,声音接连不断。   “里面动静不太对劲。”霍峋看了阿良一眼,“先把这个门破开吧。”   “那不成了非法入室吗?还得把这木门踹坏。”这世上除了郑秋白,没人能使唤阿良做不道德又无视法律的‘坏事’。   “你觉得郑星星会去报警他哥哥带着人来非法入室吗?门踹坏了,赔他两个就是了。”   阿良还在犹豫。   车上的郑爷已经坐不住了,用随身携带的手帕捂着口鼻进了院子,“这家里没人在吗?”   “好像是,”霍峋点头,“但我听屋子里有动静,不太对劲。”   郑秋白皱眉,“那就把门弄开,进去看看。”   这下阿良听话了,他和霍峋一人一脚,那实木板做的古老木门被硬生生从门框上踹了下去。   随着木门轰然倒地溅起室内的尘埃,一股奇怪又极端的臭味迎面扑来。   这个味道,直冲天灵盖,熏得为首的霍峋和阿良都差点呕出来。   这是一种超越认知的臭味,无法形容,酷暑的旱厕和它比起来,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郑秋白这个敏感的孕夫,已经第一时间捂着口鼻后退连连,他现在甚至不敢张嘴,似乎一张嘴,连肠子带胃,都要被他呕出来。   霍峋和阿良对视一眼,没有交流,一前一后屏息走进了屋子,右边卧室门敞开着,里面空荡荡,没有人,左边卧室的门是关着的,毫无疑问,这里是臭味的源头,霍少爷一脚上去,踹开了门。   而这被强硬打开的屋门,就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样,映入眼帘的一切,都令人惊悚。   争前恐后涌出来的恶臭气味,四处乱撞的红眼苍蝇,遍地扭动不断的白黄蛆虫,和仰躺在屋内炕上,一具已经高度腐烂的黑色尸体,尸体的皮囊已经被虫子钻的不成人样,能清晰看到骨头和器官连接的肌理组织,身下黑黢黢淌了一床的浓稠尸水。   原来这种不同于任何一种常见臭气的恶臭,是人肉在夏日里腐烂的味道。   阿良和霍峋见状,立马扭头大步冲了出来,各个脸色涨红,神情慌忙。   阿良反应更大,张嘴就呕了出来,把早上吃那点儿饭,吐了个干净,一地狼藉,“呕——呕!”郑秋白傻眼,“怎么了?屋子里发生什么了吗?”   “有个人死在屋子了,看样子死了很久。”霍峋也是反复深呼吸,压抑着想吐的欲望,眼圈都憋红了。   “什么?”郑秋白下意识转头想往屋里冲,他怕郑星星出事了,霍峋却一把将他抓回来,紧紧抱住,“你不能进去!郑星星不在里面,我看那人一脑袋白头发,应该是——”   是郑母。   小镇上多少年没出过这样恐怖的事情,一个老人,就那么孤零零死在了家里,直至尸体高度腐败,恶臭掩盖不住,才被人发现。   如果放在以前,郑母的人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谁叫郑达伟出事时,她埋怨亲朋好友街坊邻里借给自己儿子钱财,助纣为虐,将翻脸不认人演绎到了极致,这才彻底没人愿意继续和她家走动。   就连郑虎,都因郑母太抠,他千辛万苦带郑达伟的骨灰回来,却只给他一百块的辛苦费而不满,再没来看过这老太太。   于是惨剧就这么发生了。   小镇公安局的警察先到场了,可这种基层,没有值班法医,还得等着从市局调动一位过来,处理和鉴定那具身体组织和床褥粘连在一处的高腐尸体。   郑母孤独死在家中床上的消息转瞬传遍了小镇,人们的生活实在是太无聊了,出了这么一档子惊天事儿,自然要从村头嚼舌根到村尾,连带着郑母身强体壮时如何欺压一前一后两位儿媳的事情,都讲的有鼻子有眼。   “她啊,就是太不会做人了!要是对后来那个媳妇儿好点儿,也不至于一把年纪,死了儿子就没人伺候,只剩床上等死了。”   “这就是报应,从前他家那两个媳妇,没少挨她的挤兑,她眼里,就她那个儿子,这下好了,娘俩下去作伴了。”   “哎对,听说这发现的人,还是第一个儿媳妇儿生的孩子,这么多年没回来过,这一回来,就直接给收尸了,啧啧,命呐!”   郑秋白无心理会这些舌根八卦,他和霍峋阿良,都已经被警察接连盘问过前因后果,而当下郑爷最关心的事情,是消失不见的郑星星去哪里了。   “警官,现在我弟弟也不见了。”郑母的死看起来像是一场意外,因为她素日里尖酸刻薄的为人造就的悲剧。可郑秋白却有一种莫名的直觉,那就是郑母的死不是意外,甚至蹊跷,她和郑星星的消失脱不了干系。   下午时,郑爷见到了调派来的法医,明确表明,他需要尸检。   验尸,把已经死掉的人一层层剖开分析。   在小镇人眼中,这是大逆不道,是蔑视人伦,死了就该尽快入土为安,而不是死了还要受二遍罪。   做出决定的郑秋白,又一次在流言里站到了风口浪尖。   郑虎姗姗来迟赶到警察局,一起的,还有郑母娘家几个哥姐生的小辈,这些小辈都是代表自家长辈来的,为了劝劝郑秋白,别做这种无用功,瘫痪的人,早晚都要死,死成这样,也不奇怪。   “那郑星星去哪里了,你们知道吗?”   “这我们也不知道呀,还真有段日子没见着星星了,他前一阵还帮我妈薅猪草呢——不过,这事你就算把老姨切开了,也不会知道呀,你就放过老姨吧。”   “不用切。”郑秋白冷冷扫了眼来人,启唇道:“你不知道吧,她的肚子已经烂开了,还被蛆虫啃了大半,虫还在她的肉里游泳呢,怎么,你们来这么多人,是准备一人捧一把给她带回去吗?”   郑秋白明明没看到,却依旧把画面说的活灵活现,来找事的娘家人脸白了,一句话都挤不出来。   站在郑蝴蝶身后当打手的霍峋和阿良脸上也是异彩纷呈,深呼吸不愿再回忆那恶心人的画面。   因为在邻居证言里,郑星星很多天都没在镇子上露过脸,于是警方按照失踪立案调查。   郑母的尸检报告,也在第二天送到郑秋白手上,尸体虽然高度腐烂,但还是在体内检测到了一种没来得及代谢干净的新型镇定剂,外国货,国内很少见,更不会出现在一个孤寡瘫痪的老妇人手中。   这药物服用过量,会导致气管麻痹,窒息致死。   警方告知郑秋白,这个案子已经移交市局,将按照凶杀案,成立专项组进行调查。   而郑星星的消息,也在警方联系到他的初中老师时,终于浮出水面。 第81章 听话(狗血)   中学老师将自己知晓的前因后果全告知了警方,“郑同学,应当不是失踪,他一周前被善心的出资人接进了燕城培优,为未来的高中生活打基础,如果是封闭式课程,联系不到也正常。”   到这儿,旁听的郑秋白才意识到郑星星的生活远比他以为的更拮据,而郑家那些人,就这样堂而皇之地以‘贫穷’为由,毁掉一个孩子的未来。   区区四百块的学费,纵使郑母不愿意掏出自己的棺材本,可在这几乎人人都沾亲带故的小镇上,她只需要张开嘴借一借,不出半天也能凑齐。   郑母不愿意张嘴去求人,郑星星分明也可以向郑秋白开口。   为什么,他却不说呢?   郑秋白活了两辈子,在旁人的事上极少后悔心软,但现在,他却后悔没有将郑星星留在燕城。   霍峋低头发觉郑秋白攥紧至透出青白骨骼的手,轻轻伸手覆了上去,握住那片冰凉,“别担心,至少现在知道他没有失踪,这就是好事。”   “等回到燕城,我们把他接回家来。”   警察也问起老师那位出资人的联系方式,她迟疑片刻,道:“有是有,是一个座机号码,可是这一阵,好像打不通了。”   老师也关心郑星星的学习进度,想要联系一下对方,打听这孩子的近况。   只是那随来信一起寄来的电话号码,自打郑星星被接走,就再也没打通过。   “他家里人应该有联系方式吧?出资人来过,和他家人也有过沟通。”   老师回想起郑母前后变化的嘴脸,补充道:“而且早在最开始我们沟通的时候,那边就主动寄给了他家人五千块钱,他家那位奶奶,这才同意签合同送郑同学去燕城读书。”   “五千块?”例行询问的警察都忍不住咋舌,这真是一笔巨款了,好一个散财的慈善家。   可问题是,昨天在现场勘察的证物里,不仅没有这笔巨款,还没有合同。   郑母是个守财奴,总觉得钱在手边才放心,那点棺材本都缝在褥子里,调查发现,她连个农信社的户头都没有,也不可能是把这笔钱放进了银行。   警方把这一消息告知了调查郑母案件的专案组,消失的五千块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线索,说不准就是有人眼红,对一个老太太谋财害命。   “抢钱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把合同一起抢走?”郑秋白质疑。   警方得知郑星星人在燕城念书,又有老师的证词,还有老师同慈善机构负责人沟通交流的来信做物证,难免对于这不成立的失踪案有些懈怠,将重点放在命案。   可郑秋白就是觉得这里面有鬼,直到现在,都没有人能明确拿出郑星星在燕城读书的地址。   老师带过来的信件被郑爷拿来,要知道燕城豪气万丈、肯一掷千金的慈善组织,就没有郑秋白不知道的,而眼前信件上的印章,却是个格外新鲜的名字。   燕城慈善组织背后大多都有公司,因为这种慈善归根到底就是个每年清算时抵扣税款的方式。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助学活动,一定会办的声势浩大,这样才能将过程中投入的资金模糊化,直白来说,就是洗钱。   绝不会以这样草率的方式,有明确指向地资助一个人。   霍峋抽过那封信,他跟着郑秋白奔波了两天,真怕郑蝴蝶被气出个三长两短,主动道:“你别着急,我找人查一查这个慈善机构的办公地和负责人。”   郑秋白原本准备自己查,电话都捧在手心里了,下一秒就要给杜希拨过去求人办事了,“你找人?”   “我来。”霍少爷哪能把找寻小舅子的功劳让给那个姓杜的,“我大哥身边,有个厉害的,查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小菜一碟。”   而且,这是自家人,不必欠人情。   京市的小陈接到霍峋的电话,还有点意外,不过本着为领导服务,为领导家人服务的工作态度,他飞快接了,“是我,霍少,请问你——”   “陈哥,不早了,吃了吗?”   “咳咳咳?”坐办公室给底下人开小会儿的陈助差点被铁观音呛死,这霍老五,估摸着叫他们领导没有这么顺其自然的时候,“您有事就直说吧。”   甭东扯西扯还问好了,真够吓人的。   目的达到,霍少爷停止他粗劣的寒暄,“燕城有家叫春培的慈善机构,麻烦帮我查一下它的办公地和负责人,尽快。”   办事靠谱的小陈在本上记录下那两个字,转手递给自己下面的人,“去联系一下燕城慈善社工会,问问这是嘛。”   下属回来的很快,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因为燕城登记过的慈善机构里,就没有叫这个名字的。   也就是说,郑秋白手中印有公章的信件,是假的。   弃用的电话号码,虚假的公章文件。   那从郑达伟出现起,郑秋白心底就升起的不妙预感渐渐放大。   郑星星也被绑走了,这伙人大概就是杀掉郑母的凶手,这样他们实施盗窃后还将资助合同一起带走的行动才说得通。   这阴狠的手段,甚至那一直打不通的电话,都叫郑秋白想起,在天上人间出现在刀疤之后、对郑达伟实施暴行的打手。   郑家人接连出事,似乎是幕后主使为了在郑秋白面前耀武扬威,也似乎是对方在表达,下一个就要轮到他了。   郑秋白将手中的信团成了球,攥紧的手轻微颤抖,“这应该是冲我来的,星星是被牵扯进去了。”   开车往燕城赶的霍峋闻言一脚踩住了刹车,车轮陷进泥潭中。   今天一早,燕城连同周边的镇子都在下雨,暴雨,不算准的天气预报说,这场雨可能要持续一周。   “这话是什么意思?”   郑秋白将自己的思路和推测讲给了霍峋,从郑达伟的故事开始,放弃了隐瞒。   郑爷的本意是不希望这点事情影响他和霍峋正常的生活,冲他来的仇家,他自己也可以轻松解决。   但当下的生活太安逸平静了,郑达伟死后没发生其它不正常的状况,郑秋白就降低了警惕,没有继续摁准一件事查下去,这才酿成如今这个局面。   那算命的大师说的似乎没错,郑秋白命不好,还会牵连身旁的人。   “郑秋白!什么叫你一个人也可以解决?你有没有考虑过我和孩子!”对郑蝴蝶百依百顺的霍峋终于是恼火了,他不清楚郑秋白这份自傲是从哪里来的,对面那是一群心狠手辣的亡命徒!   如果郑秋白遭人暗算,遇到个三长两短,霍峋无法想象他会做出什么。   他对郑秋白的健康与安全,看的比他自己的命还要重要。   “你怎么总是这样,总是什么都瞒着我?你根本就没想过,要和我一起承担风险,对不对?”   霍峋快气疯了,可残存的理智依旧叫他意识到自己刚刚说话太大声了,硬是强压下了火气和声调,偏偏又被郑秋白气到喉咙酸涩胸口发闷,再说话就要哽咽了。   郑爷也是第一次见霍峋大动肝火,那双暗色眼眸里的痛楚,不亚于上辈子自己站在面馆里冲对方提分手时的模样。   郑秋白也心疼,“对不起,我错了。”   如果换个人说这种话,霍峋都要怼一句‘对不起有用吗’。   捅人一刀子说句‘对不起’,合着这一句‘对不起’是金疮药,那么灵。   但郑秋白讲出来的就是有用,能将霍峋的伤口眨眼愈合。   霍峋抽抽鼻子,偏过头去看窗外的雨幕,不想叫郑秋白看清他的红眼睛。   郑爷赶忙解开身上的安全带,倾身过去继续哄,“对不起,我真的错了,以后我什么都会和你商量。”   霍少爷依旧不肯扭头过来,“那你以后什么都听我的?”   “?”他刚刚说的好像是‘商量’。   “不听算了。”   “听,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   上辈子搁叶静潭手里都没有过夫管严日子的郑爷,这辈子也是栽霍峋的手上了。   谁叫霍峋难过,郑秋白也会跟着心疼。   霍峋对他的好,他都明白。   郑秋白在霍峋的监管下,将这些新发现和推测交给了警方去核实。   只是坐以待毙,等着警察的调查结果,郑爷肯定是坐不住。   郑达伟和郑母的例子在先,他不敢想郑星星会遭遇什么样的对待。   阿良带了几个人,冒着毛毛细雨回到小镇上,又是散烟又是套近乎,来往在郑家住的临近的几户邻居间,尝试打听出一周多以前,从燕城来的‘大善人’是何模样。   万一有人看见了,万一有人记得呢?   还真有人记得些信息,“没看见人,看见他家门口的车了,是辆白车,车前头还趴着一只银色的狗,一看就贵得很。”他家小孩还想把那银狗摘下来,愣是没拔下来。   霍峋听到阿良传回来的消息,眼神一顿,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脑海里滑过,“白车,车标是银狗?”“你知道?”   “好像……”   如果车标不是银色的狗,而是一只银色的豹子,那这辆车,霍峋有印象——叶静潭的车。   霍峋与他在楼下对峙那天,叶静潭先一步开车离开,车头上昂首的银质豹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不认得豹子车标的人,错误把它当成一只狗或者一只猫,也有可能。   “好像什么?你见过?”   霍峋抿唇,“好像……没见过。”   这也不算说谎,霍峋的确没见过银狗车。   郑秋白有些失望的扭过头,继续罗列眼前的有效信息,企图推测出,刀疤脸说的年轻男人到底是谁。   从前那些仇家,最恨他的大概就是言问泽,按照言家从前的行事,这种残忍的手段也的确是他们一脉相承的风格。   可言家都已经因为言问泽的恶劣行径倒台了,树倒猢狲散,言家的狗甚至巴巴地跑到了叶静潭脚下……   叶静潭这个名字,让郑秋白忍不住蹙眉,如果是上辈子的叶静潭,大概绝不会做这样恶劣的事,他比任何人都要在乎自己的名声,是宁可牺牲他人也绝不沾一点脏水的精致利己者。   再说了,郑星星更是叶静潭上辈子携手的爱人,叶静潭这样狠心动手把郑家人灭门,又将郑星星带走藏起来,图的是什么?   他疯了吗?   为了安抚霍少爷,郑秋白还是把这个不太成熟的猜测讲了,霍峋表现的同样惊讶。   有段日子没见过叶静潭,郑爷没办法揣测对方的精神状态,于是联系起叶聿风,询问对方赵淑梅派出去监视叶静潭的人,有没有什么最新消息。   “没查到什么,他这段时间每天行动都很固定,不是在工地,就是公司和市中心的房产,没见过他去别的地方。”叶聿风反问:“不过你突然打电话过来打听他干什么?”   “没事,就是突然好奇。”   “你这话听起来,可不像是没事,到底发生什么了?”   “星星不见了。”   叶聿风很快出现在了两居室内,同样和他敲门等门开的,还有两位人高马大的黑衣选手。   这两个,是霍峋朝家里要来的人,武力值和专业素养都在线,衣服里穿着的都是防弹衣,是必要时可以为保护目标挡子弹的顶级保镖。   家里坐下俩壮汉,不怒自威,鹌鹑似的叶聿风呼吸都放缓了。   “不是,这是怎么了,你在电话里说的,我怎么没听懂呢?”   郑秋白只好把前因后果再讲一遍,而这两个保镖是霍峋要求放在家里的,郑爷也没有发言权。   “这不就是变态吗?那小黑落他们手里了这还有活路吗?呸呸呸!这——这要不要去找我奶奶,人多点,闹得动静大点,那绑匪说不定就胆怯了。”   “谢谢。”郑秋白没拒绝,他也是这个想法,郑星星被那伙人带走了那么久,如果那些人的目的是撕票,估计早就和郑母一个下场了。   这么久没有动作和声息,很有可能是他们还有别的需求,比如借郑星星做诱饵,把郑秋白钓上钩。   霍峋见他俩讨论的认真,自然保持沉默,因为那辆车的线索和个人偏见,他笃定这幕后的精神病就是叶静潭那个小贱种。   只是因为霍峋不是精神病,他猜不到叶静潭是为了什么,才闯出这些滔天大祸。   他也不敢把这件事直接告诉郑秋白,不单单因为这是他带着偏见的揣测,还因为按照郑蝴蝶的脾气,估计真的会一鼓作气去找那个精神不正常的螳螂对峙。   和疯子硬碰硬,受伤的只会是正常人。   霍峋朝家里要了保镖,以备不时之需。   叶聿风坐了一会,说口渴,霍峋起身去厨房倒水,刚迈出去一步,他的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的号码,从未见过。   “喂,您好。”霍峋站到厨房接通。   话筒那头,是他格外讨厌的腔调:   “出来见一面吧,如果你想要郑星星活着。”   “当然,我知道这个孩子在你眼里压根不重要,可秋白似乎很看重这个弟弟,你不会让他失望的,对吧。”   叶静潭想过郑母的死迟早有一天会被人发现,但他没有想到,发现尸体的会是郑秋白,而郑秋白还强硬地要求警方验尸继续调查。   这桩突然东窗事发的命案,不得不催促叶静潭尽快加速计划,所以,他主动给霍峋打了电话。   这一步棋,他有赌的成分,倘若霍峋没有如期赴约,甚至把他们之前的通话告诉了郑秋白,那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毕竟叶静潭最想弄死的人,是霍峋。   至于被他锁在卫生间的郑星星,死了只能算作助兴。   *   霍峋端着水杯回到了客厅,轻轻放在郑秋白的手边,叶聿风张牙舞爪地夺过水杯,“不是给我倒的吗?”   “对,这是你的。”霍少爷回神,又问:“你晚上留在这里吃饭吗?如果留,我可能要出去买点菜,冰箱里没东西了。”   “留,我今晚不回家了。”叶聿风也怕郑秋白被打击的太厉害,他留在这里,能陪一会是一会,“我睡沙发就成。”   郑秋白抬头去看霍峋,却发现对方也在盯着他看,于是轻轻勾了勾唇角,放下那些沉重的思考,轻松道:“要不你今晚就别做菜了,一会我让人从会所送几道过来,也不用出去买了。”   “还是买点吧,你不能总吃外面的饭菜,油大盐多,对你身体不好。”霍峋摇头,拍拍叶少爷的脑袋,“我不在家,你照顾好他。”   “放心吧,啧啧,不就出去买个菜,你这么放心不下?要不把他栓你裤腰带上算了!”叶聿风看了眼外面阴沉的天色,“要去还得尽快,感觉一会要下雨。”   霍峋最后摸了摸郑秋白的脸,道:“我去去就回。”   郑秋白看着霍峋换了衣服关上家门,他觉得霍峋好像有点不对劲,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劲。   不过两位保镖中的一个也跟着霍峋一起出门了,这才让郑爷稍微放下点心。   只是他和叶聿风坐在沙发上,直到电视里的《新闻联播》都开始了,都没等到霍峋从外面买菜回来。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天很快黑的像夜里九点。   叶少爷捂着肚子说饿,用贱爪子伸手去够桌上郑秋白写的笔记,“狗标白车?哪有这样的车标,是不是把豹子看成狗了?”   郑秋白也有点饿了,起来往厨房走,想从冰箱里翻点水果吃,“豹子?”   “对,我爷爷给那小贱种买的车就是豹子车标,也是辆白的。要我说,经常跑工地的人,就不该开白车,三天一小洗,五天一大洗……你看什么呢?”叶聿风跟屁虫一样,跟着郑爷进了厨房。他见郑秋白摁着冰箱门,一动不动,便把脑袋也凑了过去。   “咦,这冰箱里不是挺多东西吗?这还要出去买?咋,霍少想做个满汉全席?”这家里就这么几个人,做太多也吃不完啊。   郑秋白没空理他,冲回客厅抓起手机就开始给霍峋拨电话。   一次未接,两次未接,第三次依旧是忙音。   打不通霍峋的电话,郑秋白把目光落向角落的保镖,“你能联系上你那个同事吗?现在给他打电话,我要知道他们到底在哪。”   不等保镖打电话,门外有人敲门,打开门,正是另一位保镖,“霍少说他有事出去一趟,让我回来保护郑先生。”   “他有什么事?”郑爷眉头打结。   保镖摇头,“他没讲,但他说让您别担心,不管怎样,就留在家里,哪也别去,就等他回来。”   拙劣的谎言总有被拆穿的时候,但这些是霍峋的真心话。   他庆幸叶静潭是直接来找他,而不是去刺激郑秋白。   霍峋按照电话里的信息,开车到了一幢废弃工厂,这地方从前是燕城三环内一家制药企业的厂房,现在按照城市规划搬迁出去了。   地皮属于立人集团,地面上的三层厂房被拆了外墙,剩下的承重墙和主体只等一次性爆破,就会彻底化作废墟。   霍峋的车刚开进黑洞洞没有灯光的厂区,暗处里蛰伏好的鬣狗便一哄而上。   霍少爷下车后随手在工地上捡了根钢管,他的格斗技巧加上爆发力,眨眼放倒了一圈人,但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很快被钳制住,手里的钢管也给人抢去了。   叶静潭确认没有威胁,这才从暗处走出来,目光戏谑地盯着霍峋流血的唇角,讽刺道:“让你一个人来,还真就一个人来了。要说郑秋白手里那么多狗,你是我见过最听话的那条,他要你怎样,你都干。”   霍峋被骂并不恼,他乐意为郑秋白付出一切,虽然被短暂压制着,但他也瞧不起叶静潭,“我以为你约我是为了一对一,这样我还能把你当成个男人看,没想到,你就是个没种的渣滓。”   “你有种,霍峋,你有种就是总闯出你弥补不了的大祸,最后叫秋白受罪!你这样就算是男人了?”叶静潭反唇相讥。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和你不一样……”霍峋不接受这种污蔑。   “我和你当然不一样,至少,我没有害死郑秋白还大摇大摆回到港湾潇洒。”叶静潭如毒蛇一般嘶嘶开口,通红的眼紧紧盯着霍峋的表情,却并没在上面看到愧疚懊恼等情绪,反倒是无语和疑惑居多。   叶静潭忍不住上前两步,扯起嘴角,“你难道还不知道吗?果然,不记得就不会有愧疚。”   “要说你就说人话,不然就闭嘴!”霍峋受够了他这神叨叨的疯癫样子。   “梦里的事情,你没有梦到过吗?”   霍峋抿唇,虽然早知道叶静潭也做梦,但他依旧觉得叶静潭不配记起来过去。   这种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珍惜,也不会想如何去弥补,只会因为郑秋白和梦里不同而歇斯底里直至癫狂,就像现在这样。   叶静潭观察结束,摸摸下巴,“看来是梦到过,那你是没有梦到最后结局吗?还是在这里装模作样呢?”   “什么结局。”   “郑秋白的结局,或者说,我们三个的结局。”   霍峋已经很久都没做梦了,他已知的一切停留在二十六岁那个冬天,他被郑秋白抛下那个傍晚。   天边的浓云翻滚,炸响轰隆隆的雷声,闪电划过,将叶静潭蛇蝎似的脸映照的如同吸血的鬼魅。   “郑秋白在三十三岁那年死了,就是因为你的出现,他才会死。”   “是你害死了他。”   最后一句话,是叶静潭梦里和现实共同的心声。   闪电划破天空,叶静潭如愿看到霍峋脸上的表情,和上辈子,他们两个在殡仪馆碰面时,霍峋落魄面上的悔恨交织,一模一样。 第82章 二十九岁(狗血)   霍峋二十九岁那年,正值世界范围的金融海啸彻底爆发,数不清的海外中小企业倒在这场雪崩般的灾难中。   那段时间向霍峋公司乞求融资的求助邮件如雪花片一般纷至沓来。   只是那年的霍总已经成熟而谨慎,商人眼中只有利益,慈善不是资本家该做的事。   于是除却高新医药与互联网,没有任何一家原始实业能从他口袋里掏到钱,早几年就开始泡沫化的海外房地产尤其。   不带偏见地公开讲,霍峋尤为痛恨房地产。   随着国际股票大幅波动、联储降息,次贷危机眨眼降临,绝大多数有高级精算师和前瞻性的投行,都开始采取头寸保护进行风险对冲,他们这样的公司,只有走在经济形势的前面,才能赚钱。   于是就在一片大衰败中,作为当年全港湾唯一一家保持第三季度盈利正增长的投行,霍峋的公司IPO流程也终于通过审核,进入最后的上市阶段。   走到今天这一步,霍峋花了九年的时间。   他年轻时候不切实际畅想的,叫郑秋白回来抱他大腿的愿望,似乎终于可以成真了,毕竟他挣得可比做房地产的要多得多。   净爱整些资产排名的不入流小报,依靠公司公示信息,揣测霍峋的身家,保守估计,这位年轻的金融富豪资产高达十位数。   甚至依据他们公司的投资业务分析,霍峋的身家是爆发式增长,前景可观,真真正正算得上是港湾的新贵族了。   在港湾,老贵族们靠船舶、烟草、娱乐城发家,新贵族,是金融、互联网、高科技。   有钱人的日子过的比普通人先进的多,至少霍峋在那个年代,就已经用上了平板电脑,电子科技公司的私人订制,专供天使投资人。   虽然霍峋从小就没有过苦日子,但如今在港湾他的生活还是比在内地精进许多。   临安湾的豪宅下有停满三百平地库的豪车、港口的轮船钓艇、后山停机坪上的直升机,霍峋这些乱七八糟的交通工具,多到需要专人统计和保养。   因为霍峋不回内陆,偶尔李晌和元麒龙这俩好兄弟会打飞的来霍峋这做客,每每看到霍峋新添置的大件,这俩人都痛心疾首。当初霍峋正式到港湾后,几个人在京市的挂牌小公司就解散了,如今虽然没能分成红,但兄弟的豪车随便开。   按照家里安排进入大银行整日忙碌的李晌捂着心口,酸酸道:“你小子现在是一点烦恼都没有了吧?”   早婚的元麒龙点头认同,他如今在做国际物流企业,这结了婚之后,是工作上的事情也烦心,家里的事情也烦心,被爹妈催着抱孩子的感觉可不好受。   霍峋这多好,人在港湾,逢年过节也不回家,基本和霍家完全断联,天高皇帝远呐!更何况,现在的霍富豪,可不是当年能随随便便关在家里的霍少爷了。   酒过三巡,霍峋有点醉,低头说了句真心话:“我当然有烦恼。”   烦恼就像是他藏在岛台下那袋子药剂一般,好像永远也吃不完。   霍峋在港湾,没有多少朋友,生意场上相谈甚欢、约着一起去钓鱼高尔夫的人,算不上是朋友,于是最贴近他生活的是他的助理。   可就连助理,都不清楚顶头老板生病了,病的还有些严重。   霍峋的病断断续续治疗了三年,因为他自己不好好吃药,医生磨破嘴皮子也无济于事。   关于不好好吃药的原因,霍总给出的理由相当冠冕堂皇,有些药物吃进肚子里,他的脑袋会不清楚,一觉醒来记忆空白,这会影响他和各种超长天文数字打交道的工作。   这理由实在是叫医生见识到何为工作狂,“工作永远都做唔晒,搵錢边有条命重要?”   再说霍峋实在是有钱到人尽皆知,小报上都是他的靓照。   霍峋沉默不语,他这人就是别扭,做心理诊疗都会说谎。   其实是有次实在没抗住,多吃了两片药,头不痛了,能顺利入睡了,可夜里,他梦到的郑秋白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没有脸。   这份失忆持续到霍峋从梦中醒来都没有恢复,脑袋里有关郑秋白的记忆统统成了剪影,五官只有一片白茫茫的光。   失忆的症状叫霍峋心慌到发抖,他赤着脚跑进地下室,从堆积如山的杂物里,翻箱倒柜找出私家侦探寄来的照片,看清上面的人像,才略微安心松了一口气。   他就这样对着那堆照片坐到天边大亮,阳光从地下室的边窗透进来。   从那之后,霍峋对药物治疗愈发抵触,他怕自己失去唯一能见到郑秋白的法子。   公司上市一切顺利,按照正常流程,霍峋受邀去海外做上市发言。   出发当天,助理照例提前开车到临安湾接上司,霍峋在出发前一刻,接到了一通内陆打来的电话。   那是霍峋雇佣的私家侦探,“霍先生,前年您说只要目标一切安好,就不用再传消息给您,不过这一阵郑先生好像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侦探这些年照例拿着霍峋给的雇佣金,不过这个电话他打的也犯嘀咕,斟酌了许久。   毕竟距离他们上次联系都过去快四年了,指不定是这老板太有钱,都忘了每月还往他这里拨款的事情了。   霍峋很快反问:“他怎么了?”   见老板对这事还有印象,私家侦探解释起来龙去脉。   经济崩盘,银行自查,立人集团高达上百亿的违规贷款被抖落出来,分公司的负责人不知所踪,于是郑秋白这二把手连同财务一起被抓进去了,总公司现在正在大清查,没有人站出来为郑秋白做保释。   霍峋又一次坐飞机回到了燕城,他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从下飞机那一刻,就在托人找检察官见面,又专门把李晌从京市拉来,做银行方面的人情。   “再多的钱归根到底就是贷款,现在这个形势,凭空少了这么多钱,哪家银行不着急?人抓不抓,他们不在乎,钱才重要!连本带息还上,再找人操作一下,就算真有罪,推一个法人一个会计进去,也就差不多了。”李晌说的掏心窝子话。   “这要多少钱。”   “连本带息,加上补缴罚款,怎么也得二百亿。”李晌叹气,这实在是个天价,他干银行这些年,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呢,“我看这对立人集团来说,也是伤筋动骨的事儿。”   这样大集团,就算有钱,也不会一口气给一个员工掏出来,反正都要折进去一个法人一个会计了,再多折进去几个小领头、小会计,不过是顺带手的事。   这年头,人不值钱,钱才值钱。   “我有。”霍峋最不缺的就是钱。   霍峋挂掉几个银行经纪人的电话,坐在李晌的办公室里签了一份又一份协议书。托霍总的福,李晌也是见过二百亿活期的人了,当天下午,钱从港湾几家外国银行分批次转到,每次确认汇款,李晌都得哆嗦一下。   别说李晌一个副行长哆嗦,就是他老叔,总行行长,当天听到这消息都专门打了通电话核实。   霍峋能出钱,可要交出法人和会计做主责人,是他干涉不到的事情,因为这在检方的调查,更在立人集团。   有人攒局,将霍峋与检察官,银行负责人,连同当时做了董事长的叶静潭,都请到了一处。   忍着恶心,霍峋坐在叶静潭的对面喝茶,连眼皮都不想抬。   “我说是谁在燕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连王检都要敬让三分,说什么也要让我来赴宴。”叶静潭施施然坐下,苍白的脸上挂着讽刺的笑。   霍峋放下茶杯,沉声道:“钱我出,这盆脏水,你换个人泼。”   攒局的人没想到这俩人到场,酒都还没喝,连句寒暄都没有,就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叶董,你也看到了,霍先生这意思——”   “不可能。”叶静潭唇角的弧度渐渐消失,“霍峋,你是不是太自负了,才一次又一次过界?”   “再说,你又怎么知道,他不是心甘情愿替我坐牢?”   “叶静潭!”霍峋放在腿上的拳头攥的嘎吱作响,怒火自他心中迸溅,痛楚叫人窒息,“你怎么能这样对他!”   “怎么对他,都是我们之间的事。”叶静潭站起身,“对了,提前祝你公司上市成功。前阵子金融新闻上天天有你的脸,不过他看了,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还是不记得你。”   霍峋彻底被激怒,年近三十,要远距离战斗,他选择抄起手上的茶杯冲门边的叶静潭狠狠砸过去。   没砸中叶静潭的太阳穴,霍峋很失望。   私人茶室的雅间成为了两个成年男人斗殴的战场,乒乒乓乓打烂了一地茶器和摆件,满地碎渣与茶叶。   检察官和银行负责人傻眼,攒局的人急忙扑过去,费劲地想要分开这两头杀红眼的狮子。   比拳头,叶静潭还是比不过霍峋,他恶狠狠的表示,要找律师,告霍峋故意伤害,让霍峋去吃白菜豆腐餐。   不过这件事,直到郑秋白从拘留所里放出来,叶静潭也没做成。   没有哪个足够专业又足够坏心眼的律师,敢帮叶静潭告霍家的小儿子。   霍峋得知郑秋白被释放,第一时间就是去找人,奈何郑秋白从前的二居室老小区被拆了个干净,平层又已经转手交易,现如今郑秋白住在哪,他不知道。   但霍峋找到了阿良,在如今已经成为餐厅和酒店的金玉庭。   当时郑秋白被限制人身自由,阿良实在是坐不下去,纠集了一帮子弟兄,想去叶家上门讨人。   奈何小弟们都是普通人,在燕城得罪了立人集团,基本上也就混不到饭吃了。   这实在是个危险活儿。   霍峋闻言,二话没说,开上他从李晌那借来的车,一脚油门,撞开了叶家的大门,也撞烂了李晌的欧陆。   再后来的事情,霍峋记不大清了,大概是那一天太痛苦了,以至于霍峋的记忆像是没信号的老电视,铺满了雪花点。   在郑秋白的葬礼上,霍峋像个疯子一样,把叶静潭揍了个半死。   这次是真的出动了120和警车,叶家的律师团队为了进医院的董事长,不得不出手。   只是霍峋的助理很快从港湾赶到,按照霍淳的指示,向警方出具了霍峋三年以来的全部病例。   精神病打人不犯法,打官司最多也只能要点钱。   给叶静潭的赔偿,最终都被霍峋的助理换成了钢镚,用载货卡车,齐刷刷泼在了立人集团的大门前,满地银光,一泻千里。   这样做,霍峋也没好到哪去,他彻彻底底成为了一头失控的野兽。   平日里只有两种状态,要么是抑郁垂泪,要么是狂躁不安。   掉眼泪的霍峋心里有个很小的声音在赞同叶静潭的话,是他害死了郑秋白。   如果他那天没有出现,或许一切都不会是这个样子,又或者,他十九岁那年没有和郑秋白分手,二十六岁那年没有木头桩子似的一走了之,一切都不会是这个样子。   狂躁的霍峋总是歇斯底里想要冲出家门,他想弄死叶静潭,可惜闯不过门口的保镖。   愤怒和躁郁沉重挤压这他的心脏,让他想把一切都毁掉,他就找来尖刀,疯狂扎床上的鹅绒枕泄愤,满室羽毛纷飞。   霍家人很快都知道了这件事,霍老大气进医院,霍老二和霍老三一个守大哥,一个守弟弟,霍嵘两天抽了五包烟,愁眉不展。   霍峋偶尔平静时,也不会和家人说话,他总是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像是个木头人一般,眼里一点鲜活气儿都没有。   满头白发的陈禾急的直掉泪,霍淳觉得弟弟状况实在是太差,建议道:“他不肯吃药,病情只会越来越恶劣,我们还是把他送到港湾的高级疗养院吧。”   疗养院有专门的治疗方式对待霍峋这样的患者,那是比吃药更先进的大脑疗法。   霍峋照样反抗,只是这里有强壮的护工,还有能束缚住患者的病床,他逃不脱,被摁上了做理疗的躺椅。   幸运的是,每每结束治疗,霍峋都会好一点,他的情绪似乎被抽离了,记忆也愈来愈模糊。   他总算开始遗忘,状态走向正常,甚至可以在病房办公。   彻底从医院走出去的霍峋,又成为了人人称赞的青年才俊,没有人知道他曾像一头失控的野兽般活着。   外人看他的眼光,和从前无二。   只有霍峋自己知道,他好像忘了点什么。   也一定是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才会每次意识到,都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又一个冬天,家里的外籍佣人在清理杂物房时,偶然找到了一口纸箱子。   箱子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一个陌生男人的照片,数目太多,每张照片都做了精细的塑封,佣人不敢乱扔,转头把箱子交给了从公司回来的老板。   霍峋随手打开了箱子,他早忘了这里面是什么。   那天以前,霍峋已经很久没吃过药了,霍淳和他的主治医师,都觉得他目前是已经是痊愈的状态。   但有些人有些病其实一辈子也治不好,掩埋起的伤疤,只有重见天日那一刻,才知道原来从未愈合。   霍峋死在三十一岁那年冬天,死因是服用过量精神类药物导致的急性心衰。   短暂的过去,正式结束。   昏暗的厂房,细雨连绵,叶静潭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收起,那个脆弱与颓唐的霍峋就像是疯了一般,嘶吼着挣脱了钳制他的打手,恶狠狠冲着叶静潭扑了上来。   叶静潭闪躲不及,被对方撞倒在地,紧接着又被那如铁箍一般的手掌扼住了脖子。   疼痛混杂着窒息感,缺少氧气的肺部发出憋闷的警告。   叶静潭憋的面上通红,连求饶和威胁的声音都发不出,他总算意识到霍峋此刻满身杀意,是真的想把他弄死。   “咚”——叶静潭的保镖眼疾手快,找来一根钢管,对准霍峋的脖子,将人抽倒在地。   叶静潭捂着脖子,被人从地上扶起来,止不住抽气。   半晌他阴恻恻盯着地上昏迷不醒的仇人,嘶哑着声音道:“把他拉上楼,和那个孩子一样,找根柱子绑起来!”   ***   窗外开始下雨,郑秋白坐在茶几前,沉着脸一动不动。   而叶聿风正在埋头苦吃保镖买回来的汉堡包,他拿了根薯条沾上番茄酱,往郑爷嘴边送,“啊,吃饭,你不是也饿了吗,再不吃就凉了。”   “不吃,拿走。”郑秋白蹙眉,他直觉霍峋不是去干什么好事了。   因为角落里那两个保镖刚刚不知道偷摸说了什么,其中一个脸色大变,急冲冲跑到门外去打电话了,另一个就跟做错事似的,人高马大的汉子气势上成了只鹌鹑。   这种变化,肯定和霍峋脱不了干系。   郑秋白现在很烦,窗外的雨声、电视机里的播音腔、叶聿风咀嚼食物的声音,都叫他焦灼不安。   从前事事都安生报备的霍峋学会藏着事儿了,郑爷也总算是知道,被人蒙在鼓里的滋味儿真是不好受。   霍峋的手机依旧打不通,郑秋白反复弹开手机又合上,最终他站到了两个保镖眼前,“我再问最后一遍,霍峋到底去哪了。”   保镖把嘴抿成一条线,他不敢说,因为霍峋不让,霍峋只叫他们留在家里,看好郑秋白,不许郑秋白雨夜出门,外面太危险。   “不说,好,那我自己去找。”郑秋白攥紧手机,随便拎了把伞,抓上自己的车钥匙就要出门。   燕城这么屁大点地方,他不信霍峋还能藏到他找不见的地方。   保镖总算慌了,堵在门前,“郑先生,您真的不能出去。”   “这是我家,我能不能出去,是我说的算。”郑秋白扫了眼面前的保镖,冷声道:“再不让开,我就报警,你们两个,这算非法入室。”   吃薯条的叶少爷吓地蹭一下子从茶几前站了起来,他不过一眼没看住郑秋白,怎么还要吵起来了?   郑秋白也不瞧瞧,人家那两位保镖的胳膊,可是比他俩的大腿还要粗啊!   “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别吵架呀。”   一个保镖开口道:“少爷不让告诉您,不过我们已经把这件事汇报给领导了,估计很快就会有人去接少爷了——”   “我也要去接他。”郑秋白油盐不进。   他现在受不了还有人像郑星星一样,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保镖支支吾吾,还是不敢说,霍峋的威胁的确比郑秋白有力道。   “好,我自己找,”郑秋白控制住泛滥的情绪,举起手机,“让开,不然我就要报警,把你们请出去了。”   保镖对视一眼,让了条路出来。   郑秋白刚准备合上手机,来电响铃惊起,屏幕上没有任何备注,是他没有储存过的陌生号码。   可这串数字,郑秋白相当熟悉,这是天上人间那台座机保留的最后通话号码。   他摁下了接听,话筒那边起先很安静,郑秋白皱着眉‘喂’了两声,才终于有了回音:   “秋白,是我。”   “你疯了,叶静潭。”   “你不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   “礼物?”郑秋白努力抑制着骂脏话的愤怒,他深呼吸时,整个人都在抖,“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一切都回到正轨。”叶静潭嘶嘶道:“无论是霍峋还是郑星星,都该消失的正轨。”   “霍峋也在你那里?”   “对呀,我告诉他,如果他不过来,我就把郑星星切碎了,一块块送到你手上,他就真的一个人过来了,他太蠢了。”   “你现在在哪?”   叶静潭默了默,不答反问:“你是来找我,还是来找他的?”   “这有区别吗?”   “当然有!”   “……”郑秋白几乎是咬着牙,才抑制住愤怒,“我当然是要去看看,你给我准备的大礼是什么模样。”   叶静潭发来了地址,他同样要求郑秋白一个人抵达。   叶聿风听到前因后果,破口大骂,将郑爷想说的话都喷了出来,“这小贱种,是不是疯了!这些变态事!都是他!?我说什么来着,他就是个精神病!”   叶少爷手忙脚乱掏出自己的手机,想要打给赵淑梅,他又拦着郑秋白,不肯让郑爷一个人去。   “谁说我要一个人去?”郑秋白反手抓过叶聿风的手机,拨通了110。   他只是先过去,但肯定不会单枪匹马去会叶静潭那个贱人。   这种傻事,郑秋白绝对不会做。 第83章 枪声(很狗血)   这天气预报的暴雨预警这么多年真是头一遭这么准。   燕城好几处立交桥下的桥洞和地下通道都已经被持续六小时的强降雨淹没,各个交通关卡立起了警示牌,有些地势低的路段因为掀开排水井盖,目前禁止通行。   这样大的雨,整座城市都起了水雾,天上下雨,地上冒烟。   车上的雨刮器就是擦出火星子,也只能稍微看清车灯照射的方寸之处,多数人这时候都放弃了出门,更别提开车出行了,由是中山路的主干道上,郑秋白的车一路畅通,   “他开这么快干什么?这地面这么滑,他不要命了?”   为了不打草惊蛇,郑秋白执意一个人开车出发,只允许叶聿风他们在后面一路跟着。   叶聿风自然和两个保镖坐一辆车,叶少爷自己是不敢这种天气开车的。   保镖开的是越野车,轮胎上有着深深的防滑纹路,爬山涉水都不在话下。   就这大家伙,在大马路上开起来,后座的叶少爷都觉得有时候魂儿要飘起来了,那更别提郑秋白那只有模样高级的小轿车了。   偏偏郑秋白的车,开的还比他们快得多,大概是油门踩到底了,撵都撵不上。   刚刚在家里,郑秋白报警时有条不紊、叙事清晰,连表情都没什么变化。   因为这档子事太震撼,叶聿风和赵淑梅打电话告状都磕磕巴巴,半天没把那小贱种的恶行讲清楚,气得赵淑梅骂他换郑秋白来讲。   看郑秋白那样,叶少爷还以为他真的很淡定,一点不着急呢,谁承想开起车就成生死时速了。   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硬生生被郑秋白开进了半小时。   一路上郑爷都没有踩过刹车,到地方时,车轮带水几乎是飘进那黑洞洞的废弃药厂里的,差点撞飞几个守门的狗腿子。   郑秋白下车,站在濛濛细雨中一把甩上车门,按照狗腿子的指引,抬脚往那已经被拆的四面透风,只剩下一架主干的厂房内走去。   废弃厂房楼层不高,二层就到顶了,整栋楼都已经没有了电力设备,只有两只强光手电,让这地方不至于黑到伸手不见五指。   叶静潭站在楼梯的拐角处,与上楼的郑秋白打了一个照面,阴恻恻道:“天气这么差,你来的好快。”   郑秋白来的这样快,叶静潭并不高兴,因为威胁郑秋白抵达的人质不是他。   “天气差,所以路上不堵车。”郑爷淡定迈步,走上二楼的平层,空地上,昏迷不醒的郑星星和霍峋一左一右被麻绳捆在承重柱上。   郑秋白霎时紧张起来,看到霍峋胸口依旧在缓慢起伏,他才松了一口气。   “放心吧,我说话算话。”叶静潭很快跟了上来,他的眼神贪恋地锁定在郑秋白的背影上,只是这份缱绻在发觉郑秋白始终都在看霍峋那个蠢货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话真好笑,你让我相信一个杀人犯会说话算话?”郑秋白来的路上,都做好了为霍峋收尸的最坏准备了。   “杀人犯?我不是呀。”叶静潭大步站定在郑星星跟前,拎起旁边一早备好的水桶,对着地上满面病容,昏迷不醒的小孩泼了上去。   直冲面门的水泼入口鼻,将地上的郑星星硬生生泼醒了,小孩咳嗽不止,睁开眼见到面前的叶静潭,发出了几不可闻的恐惧尖叫。   郑星星的嗓子很痛,烧的头昏眼花,说话的力气都已经要没有了,他的余光瞥见郑秋白的身影,眼泪流的更汹涌了。   叶静潭扔开手上的水桶,向目露愤怒的郑秋白展示成功,“看,还有气,没死。”   至于另一头的霍峋,叶静潭换了个玩法,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一把水果刀,递到郑秋白眼前,“给,你去试试,扎哪你自己决定,他一定会有反应。”   郑秋白瞪着这个疯子,气得手都在抖,如果上辈子的叶静潭充其量是个神经病,那现在的,就是个地狱爬出来的恶鬼,“给了我这把刀,我第一个要捅死的就是你。”   “你舍不得捅?”叶静潭弹开另一把刀,抵住了郑星星的脖子,“我为了你,都可以亲手了结他,你却要为了霍峋抛下我?凭什么?你别忘了,到底是谁害死你的!”   “我没忘,”叶静潭做过的一切郑秋白都记得,“是你。”   “不是我!是他!”   叶静潭抬手愤愤指向远处的霍峋,“如果他那天没有来,你怎么会出事?我会好好养着你一辈子的!你明明记得那一切!可你不恨他就算了,你竟然还爱他?”   叶静潭被触及到痛处,嘶吼着质问起来:“你说过你只会爱我,你说过,你要一直和我在一起!”   郑秋白觉得这话耳生,“我说过吗?不好意思,不记得了。”   就算说过,先放弃这段感情的人也是叶静潭,他没有资格指责郑秋白。   叶静潭猩红着眼冷笑,“对,那时候你连我也忘了。”   其实他和霍峋没什么不同,他也是失败者。   “那我来告诉你一些,你同样忘记的事情吧。那两年期间,霍峋也来过医院,他守着你,港外内陆两地跑,为你访遍权威专家,搜集各式新药,真真是好心诚。”   “你说什么?”郑秋白听出这是上辈子他瘫痪期间的事情,只是那时他醒来后,先入为主认为那些护工按摩师都是身边有个情人名头的叶静潭请来的。   郑爷在自己不太好用的脑瓜里反复搜罗当年的记忆,可过去太久,实在是想不起来,他觉得自己没有在医院见过霍峋。   “不,他来过,是你没有认出来!所以他像条流浪狗一样灰溜溜离开了。”叶静潭突然笑起来,“而且他因为你,变成了个疯子!郑秋白,你说我是神经病,其实他才是!”   “为了你,他自杀了!所以,也是你害死的他!都怪你忘了他,却还吊着他!”   叶静潭像一条阴狠的毒蛇,疯狂往外吐信子,呲毒牙,他要让面前的人如他一般痛苦,“你们两个,不得善终!”   大师早有预言,因而对上辈子自己死后的未知,郑秋白早有准备,可当真相铺陈在他眼前时,他的心如同被雨浸透的泥土一般寒凉。   “为什么?”郑秋白的面上血色全无。   “什么?”叶静潭勾唇,对郑秋白这在他预料之中的崩溃,乐见其成。   “为什么当时你不告诉我?你隐瞒这些!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告诉你?”叶静潭嗤嗤笑地更大声了,“告诉你干什么?让你抛下我去找他?你还没发现吗,只要你们两个人在一起,就不会有好事发生!”   “这是命中注定!你就该安分待在我身边!而不是跑去其它猫二狗四那里!”   叶静潭恨每一个出现在郑秋白身边的男人,他也会呷醋,只是他要保持得体,只有不将真实的情绪暴露出来,他才能轻松掌控郑秋白。   “秋白,我们还是让一切回到正轨吧。”   雷声轰鸣,也遮不住叶静潭狂傲的口吻。   “如果你回到我身边,郑星星是你的弟弟,你要留下他就留下,你不愿意见到他,我可以像除掉其他人一样让他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至于霍峋,只要你答应和他分开,再也不见他,我愿意放过他。”   郑秋白无语到想要发笑,他不知道为什么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叶静潭还有脸提出要和他在一起。   他们的上辈子,好像不只有背叛,还有数不清的欺瞒和算计,他们两个人之间,从没有一对爱人之间应该有的、相携相持的圆满和信任。   可这真的是爱吗?   如果是爱,怎么郑秋白连一点点正确去爱人的方式都没有学到。   叶静潭到底是爱他,还是爱那个已经得不到的、眼瞎心盲、轻易能够掌控的蠢货呢?   郑秋白不是个冲动的人,他知道,在现在这个场景,他最好的办法就是说一些顺着叶静潭的话,把人哄住,拖延时间,直到警察和霍家的人赶到。   可他现在好恶心,只要想到上辈子被他无视的霍峋,想到那个结果不得善终的霍峋,他就好难过。   “叶静潭,你够了,你怎么还敢用霍峋来和我谈条件?”   郑秋白一直觉得,那段错误的感情他也有错,错在没能及时止损,错在他识人不清。   到底和叶静潭纠缠蹉跎了那么多年,最后的情分,是他重来一次,立马躲叶静潭躲得远远的,只想井水不犯河水。   “我不想顺着你说些有的没的,真心话是,哪怕再死一次,我也不愿意和你虚与委蛇。”郑秋白启唇,“你也不用想着弄死霍峋一切就会回到正轨。”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死亡对我而言,没有和你在一起那么难以接受。”   郑秋白话音落下,厂房外渐渐响起了警笛声,红蓝的闪烁光亮由远及近。   很快,整个厂区都被严阵以待的警车和部队军车包围,强光将原本漆黑的厂区照亮,四下犹如白昼。   指挥车的车载喇叭音量开到了最大,里面一个严肃的声音开始说那些千篇一律的劝降词,只要安全交出人质,就可按积极配合,立功酌情减刑。   叶静潭倾身看着脚下已经被警察包围的院子,偏头盯着郑秋白,“是你报的警?”   “不然呢,你觉得我会像他一样,单枪匹马来找你?你该束手就擒了,叶静潭,不要一错再错。”   “我不觉得。”叶静潭语调森然,他了解郑秋白的提防和谨慎,所以他也做了第二手准备。   叶静潭从捆着郑星星的承重墙之后拎出了一把土猎枪,这是从前村民用来猎杀山林中野猪的玩意。   叶静潭原本只是收来做个保障,但他没想到,最终还是要用这些对上他喜欢的人。   得不到的东西,叶静潭宁可毁掉。   而且,死人总比活人听话。   不仅如此,他还要让霍峋睁开眼,亲眼见到郑秋白的尸体,这样才好玩。   他要让霍峋,比上辈子更痛苦地去死。   “秋白,你太天真了,你以为报警会有用吗?无论是郑达伟,还是那个老女人的死,我都没有亲自动过手,他们要抓,也抓不到我身上。”无论是梦里还是现在,叶静潭都极其擅长寻找一只替罪羊。   “就连我在这杀了你们,都有人愿意为我顶罪。”   这个世上,足够坏的人总是如鱼得水。   叶静潭缓缓抬起手上的猎枪,枪口对准了挡在霍峋身前的郑秋白,“这枪没有准星,我也不知道,几枪才能把人打死,如果叫你死的痛苦,也不是我有意的。”   砰——   砰——   两声相差无几的枪响,硬生生撕开了雨夜最后的宁静。   坐在指挥车里的几名警督连同亲自到场的霍峥,脸色大变。 第84章 哭泣(狗血结束)   两声不属于警方与军方的枪响,叫满场的武装力量齐齐戒备,连一直劝降的谈判组专家都没料到变故会这般突然。   坐在领导身后的小陈起了一身白毛汗,一手捧着霍峥的茶杯,一手攥着降压药,只怕一路舟车劳顿的领导急晕过去。   这厂区四下空旷,加上雨天影响视线,完全没有给狙击手就位的合适位置。   不然按照霍峥的说法,早在劝降前,就将嫌疑犯目标锁定,一枪击毙了。   本着不能叫嫌疑人伤害人质的原则,这才请专业人员来劝说,谁承想,闹到现在这副局面。   霍峥沉沉吸了口气,正襟危坐,转头威严地瞥了眼身侧的警督。   一个劲擦汗的警督收到示意,立刻在对讲机里发号施令,指挥第一小队上楼突击,无论嫌疑犯是死是活,如有反抗可就地击毙,首要确保人质的安全。   霍峥补充道:“无论是哪个人质,都要确保其安全。”   守在警戒线之外的叶聿风更是被枪声吓成了软脚虾,他活这么大,第一次在现实中听到这等动静,心突突跳个没完,“这小贱种手里怎么还有枪啊!”   扶着叶少爷的保镖动了动耳朵,仔细回想刚刚的炸响声,确认后才道:“两次枪响,不是同一支枪。”   第一声,像是滑膛的猎枪。   第二声,是手枪,且很像保镖一时‘粗心’借出去的QSZ-11式5.8mm。   叶少爷气得跺脚,咧着个嘴嚎啕:“这小贱种竟然还有两把枪!?他是要把郑秋白打成筛子吗?”   保镖见和叶聿风讲话似乎总不在一个频道上,于是主动消音,不再搭话。   可还不等叶聿风闭嘴安静一会,气氛戒严厂区内再次传来一声轰响,这次不是枪声,而是某种重物,从高空坠落,重重砸到地上的撞击声。   看不到具体情况,叶聿风颤颤巍巍道:“我天,这声音,怎么好像是有人掉下来了。”   保镖依旧沉默,但这次叶少爷猜的没错,按照这个声音的大小代换受力面积,至少得是个一米八以上的刚性柔软物体。   应该是人。   指挥车上的小陈替他家领导火速冲到现场确认跳楼的目标。   很好,这四肢摔得七扭八歪,还在往外吐血的男人,不是他领导的亲弟弟,更不是他领导的亲弟媳!   “是嫌疑犯。”警察开口。   本着人道主义,门口的救护车依旧是开了进来,把地上苟延残喘的人捡起来送往医院抢救。   “我领导家的孩子呢?没事吧?还好吧?”   警察道:“都在楼上,有个人质好像也中枪了,还有个人质在昏迷,医生带担架上去了。”   *   时间倒回枪声迸发前。   被叶静潭用枪指着的郑秋白不避也不让,他挡在霍峋的身前,一步也不肯退开,只是在子弹上膛的一瞬间,下意识伸出一只手护住自己的肚子。   就是这个细微动作,让等待郑秋白痛苦表情的叶静潭陷入了一瞬的迟疑,他以一种不太确定的口吻问:“你,怀孕了?”   大概是因为自己下一秒也即将生死未卜了,郑秋白毫不犹豫点头,牙尖嘴利道:“这件事情我也很意外,但这桩意外好像只能证明,是你不行。”   上辈子,想要一个流淌着自己血液的继承人,几乎成为了得到立人集团的叶静潭一块心病,一个孩子就是他三十岁之后最为梦寐以求的东西。   当初他对着郑秋白说,倘若郑秋白能够怀孕,那他们两个人的血脉,一定会是立人集团唯一的继承人。   这话毫不作假,这是他的真心。   只是可惜,郑秋白不能生育,不然叶静潭也不会去找一位合约对象联姻,各取所需。   但现在,这个消息,再加上郑秋白讥诮的话,足以将叶静潭气到三尸暴跳七窍生烟。   叶静潭从不觉得霍峋比他强在哪里,这个人愚蠢冲动不计后果,只是天生命好与幸运眷顾,他压根不配和从泥潭里爬出来的自己比,也压根不配抢走他的东西!   可偏偏,霍峋得到了一切他想要的东西,无论是郑秋白,还是一个有一半郑秋白血液的孩子。   叶静潭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微微颤抖,他依旧想找到一些安慰,追问道“:这个孩子,真的是他的么?”   郑秋白眯起眼,脸上的表情不言而喻。   叶静潭彻底崩溃,他露出一个要哭不哭的表情,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与此同时,原本靠在地上昏昏沉沉的霍峋终于彻底用匕首彻底割开了身上的麻绳,顺利站了起来。   在叶静潭惊愕又阴毒地摁下扳机那瞬间,刚摇摇晃晃站起来的霍峋以一种快到不正常的速度,将郑秋白完完全全护进自己的怀里。   这是身体的本能。   猎枪的子弹撞在霍峋的脊背上,在被击中的钝痛传来前,霍峋毫不犹豫反手开枪。   比起农用的土猎枪,专业的手枪,在近战射程内更占据优势。   倘若不是霍峋没有转头瞄准,叶静潭被此刻打中的就不是左肩,而该是左心口了。   中枪的叶静潭倒退着往后踉跄了两步,手上的猎枪掉在地上,鲜血的温热感,促使他低头看向自己受伤的左肩。   它已经完全失去了活力,正松松地下垂,疼痛和涌出来的鲜血一起蔓延开来,可这点痛,似乎完全比不过他亲眼见到郑秋白对霍峋关切和在乎时的心痛。   他也被霍峋打中了,他也很痛,甚至比霍峋痛的多,可郑秋白的眼睛压根没有停留在他身上。   叶静潭又往后走了两步,他站在开放的楼台边缘,风雨浇湿了他的后背。   他在霍峋冰冷的逼视下,仰面向后倒去。   这是他向郑秋白,发出的最后声音。   头部拍击地面的撞击声传来,这声响太过熟悉,郑秋白下意识扭头,霍峋却一把捧住他的脸,声音低哑道:“不要看。”   见多了大风大浪的郑秋白,在刚刚霍峋突然扑上来那一瞬,心都快停跳了,他此刻才敢伸手在霍峋的背后摸索。   很快,他摸到了硬质的防弹衣,没有鲜血的濡湿感,而郑秋白自己的衣裳却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郑秋白开口想说什么,眼泪却比他的语言抢先一步。   上辈子活到三十三岁的郑爷自打成年就没有哭过,小时候流泪也很少,因为他的眼泪往往要伴随舒澜的担心。   所以无论是被郑达伟打,还是被郑母尖酸刻薄的语调欺凌,亦或者是上高中时被清理不掉的流言蜚语攻击,郑秋白都没有掉过眼泪。   他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的泪腺似乎被挖掉了,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少流一些泪,也不是坏事,至少这样没有人能看出他很难过。   因而哪怕和霍峋分开、哪怕一觉醒来变成一个可能没有未来的瘫子、哪怕面对神经病一样的叶静潭,郑秋白都只是沉默着自己消化。   可生理的疼痛和心理的阵痛,缺失了流淌出来宣泄的机会,反而倒灌回五脏六腑,将郑秋白腌制成了一个利己、生冷到有些自私的人。   上辈子的他品尝起来应该是苦涩的,因为他的生命太痛了。   更难过的,是他本来可以不那样苦涩。   如果,他没有错过一次又一次驻足在他玻璃罐之外的霍峋。   “你怎么哭了?”霍峋伸手,轻轻帮郑秋白擦掉眼泪,“我没事,一点儿事都没有。”   这点事儿,比起他怀着悲哀到绝望的心情,坐在沙发上一点点吞下一整袋精神类药物,要轻松太多了。   还好这次他没有来的太晚,“还好你没事。”   霍峋想表达自己的健康强壮,再温情地讲几句话宽慰郑蝴蝶,只是他被抽过一棍子的脑袋又开始发晕,紧接着眼前一黑,不受控制倒在了地上。   郑秋白吓的不轻,“霍峋?”   突击队和医生带着担架上楼,将地上的一大一小放上担架下楼上救护车。   郑秋白也想跟上救护车,却被冲进现场的叶聿风一把抱住,叶少爷的鼻涕眼泪蹭了他一身,“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出事的是你!还好,还好是那个大贱种!”   郑爷也快脱力了,勉强拍了拍叶聿风的肩膀,“我没事。”   等警方做完现场的取证调查,叶聿风见郑秋白脸色很不好,开上车就把人往医院载,郑秋白却不肯配合他做检查,执意要去看看郑星星。   郑星星是严重的营养不良,血液里还检查出过量的安定药物,人也一直在发烧,原本底子就弱,这一遭又受到不小的惊吓,醒过来后,说不定还要去做心理咨询。   “真惨啊,那大贱种真不是个东西。”叶聿风看着床上黑红黑红的小孩,也实在是心疼。   叶静潭也在三院的手术室里抢救,医生救命,不看这患者的身份,哪怕他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该救也要救。   接到通知的叶家人态度十分决绝,只派了个助理来盯着,叶老爷子这个做父亲的,都没有到场看一眼。   叶静潭是死是活,对他们而言都无所谓,死了最好,如果活下来,至于那他这些罪名,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叶家不会为了他做出大逆不道徇私枉法的事情。   “你在这看着吧。”郑爷把病床上的郑星星托付给叶聿风。   “你去干什么?”   “我去找霍峋。”   霍峋被霍峥安置在特需病房。   来检查的医生说霍峋稍微有点脑震荡,无力晕厥很正常,会自然醒来的,再就是后背有一大块被子弹击打出的淤青。   到底是猎枪,就算有防弹衣挡着,那一下子的力道也不亚于被锤子狠狠干一下,万幸没伤到骨头。   小陈进到病房里,将响个不停的电话捧给霍峥,“是夫人打来的。”   接到陈禾的电话,霍峥只能以突发任务,他要出差糊弄过去,今晚这一切实在是叫人心惊肉跳,还是暂且按下,等霍峋身体恢复好点了再说。   “领导,给你订了宾馆,不早了,您先去休息吧。”   “算了。”霍峥回到客厅坐下,从他得到消息霍峋带着把枪去了个破旧厂房,他这心就窜到了嗓子眼,始终没有放下来过。   那两声枪响,更是把霍老大这嘴硬心软的心肠打烂了,他现在只有看着霍峋近在眼前,才能安心。   “我今晚就在这儿待着,你过去休息吧,不用惦记我。”   小陈哪敢回去休息,赶忙出去,给霍峥置办在病房过夜的东西了,一出病房,他就见到了被保镖拦住的郑秋白。   男人身上还是刚刚在废弃药厂那身衣服,有些凌乱,没了小陈先前调查时看到的那份优雅从容,可漂亮的人,纵使落魄,也是我见犹怜。   郑爷见病房里终于出来了人,深吸一口气,问:“您好,请问霍峋在里面吗?”   小陈犹记郑秋白是个孕夫,赶忙让两个保镖退开,“在是在,不过他还没醒,医生让好好休息,我们领导也在里头呢,这点,也快歇下了。”   这个节骨眼上,谁都知道霍峋那防弹衣背上的洞一看就是给别人挡了子弹。   小陈怕把郑秋白这个被保护的放进去,再惹得领导大发雷霆。先前,霍峥在这地方给霍峋好一顿拾掇的画面可还历历在目呢。   放以前,郑秋白听出这话里的意思,一定借坡下驴就走了,不做那个没眼色的。   但今天,不成。   “我只是想见见他,麻烦您去向里面的人说一声。”   “你看这,咱们明天再见也是一样的呀。”   “不一样。”   小陈:“……”这七窍玲珑的郑秋白,怎么到他眼前,就倔的跟病房里躺着那个有的一拼了。   这就是夫妻相?越过越像。   正当小陈准备硬着头皮进去和领导知会一声时,病房的门被人拉开了。   霍峥如一尊门神般站在门前,虎目圆睁,不怒自威,“在这吵什么呢?不知道这是医院?像什么样子?”   小陈立马道:“郑先生是来探望霍峋的,我们说了两句话。”   郑秋白第一次见到霍峥,面前这位霍家大哥,年纪看起来已经能够做霍峋的爹了,且比起霍嵘,霍峋的确是和霍峥在五官上更为相似。   奈何霍峥周身的气势实在骇人,郑秋白有权有钱的人见过不少,像霍峥这样,从头到脚除了威严,看不到一点其它苗头的,还是头一次遇到,有点无从下手。   郑秋白也能理解霍峥这副油盐不进的态度,但他还是试着恳求道:“您好,能不能让我进去看一看霍峋?”   “你看他干什么?死不了,先去看看你自己的身体怎么样吧!”   毫不夸张的讲,郑秋白现在的脸色就像个纸扎人似的。   霍峥和他说话都是音量减半,怕太大声把这薄脆的小子震晕。   尤其,这小子肚子里还有他们霍家的种儿,这要是出点事,那就是大事了。   见郑秋白还不动,霍峥道:“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你去看医生,换身衣服,休息一下,明天再过来!这小子砸了脑袋,一时半会还醒不过来,你进去看他也是白搭!”   听到霍峥让自己明天再过来,郑秋白这才鞠躬道谢,转身离开,至少这证明霍峥不会一直把他拦在门外,这就足够了。   霍峥看了眼小陈,吩咐道:“这么晚了,去叫个保镖送他回去。”   这保镖的好意最终还是没用上,因为叶家来人了,一是给叶聿风找个替班的护工照顾郑星星,二是把两位受惊受累的少爷接回家好生休息。   叶伯站在病房里,老人一大把年纪,听到这个消息,真是吓得够呛,专程赶到医院,说什么都要郑秋白回叶家,不放心他再一个人住在外面的二居室里。   “叶伯,我一个人住也没什么。”郑秋白还是想待在他自己的房子里,这样会比较有安全感。   叶聿风却不觉得他一个人回去那个又小又破的房子会找到什么安全感。   再说了,那霍峋都被担架抬进医院了,这家里就只有郑秋白一个,万一再出点什么事,那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越是这种担惊受怕的经历结束,越该待在人多的地方,汲取一些他人身上的正向精气神做养分。   “聿风少爷这话说的对,秋白少爷,越是这种时候,越该一家人待在一起呀。”   郑秋白只能短暂回家里收拾一些东西,然后被叶聿风塞上车,前往叶宅。   叶家这个点儿还灯火通明,庭院里停了不少车,听到信儿的叶家亲戚和股东都来了,这功夫正在家里的大客厅里商量,怎么将这件事对立人集团的影响降到最低。   “这叶静潭是怎么想的!做出这样可怕的事,他还是个正常人吗?简直就是个杀人魔!”   “当初就不该把他认回来,这种不是正常环境长大的孩子,多少都有点不正常,不是精神问题,就是心理问题。”   “对呀,都是大哥,非想着叫这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替代长流,那长流是多良善道义的脾性?这叶静潭,连长流的脚后跟都比不上!”   “我听说那被绑架的人里面,可还有个京二代呢!这得罪的人物可不一般,要是朝我们发难,这还怎么过?”   亲戚们你一言我一语,唾骂完叶静潭,还要挤兑叶老爷子,这老爷子,一晚上气得吃了好几把药。   听到小辈们已经从外面回来了,赵淑梅率先做出决定,堵住了亲戚们的嘴,“明天,先让报社刊登消息,叶家从此以后没有叶静潭这个人!再把他在集团里的职务革职,他过手的项目,全部停止彻查,有任何违规行为,都按照规查处。”   而后这位老太太,亲自下楼站到门廊前,慈祥地牵住了郑秋白冰凉的手,“可回来了,今晚吓到了吧,有什么委屈的,都和奶奶说,肯定为你做主。”   赵淑梅虽然没到现场去,但也能猜出来现场是个什么惊险情况,毕竟叶聿风这一晚上就没少给她打电话,要么是吓得语无伦次,要么是哭的稀里哗啦。   郑秋白在赵淑梅和叶聿风的陪同下回了房间,那一群如同记者般,意欲找他打听打听具体情况的亲戚,都被挡在了门外。   人都是八卦的,更何况是这样惊险刺激的大场面,又是劫持又是火拼的,怎么能让人不好奇?   而如今这伙人八卦的内容,主要集中在两个问题上。   一是这叶静潭到底和郑秋白之间生了什么龃龉,竟然要闹到这种把命都赌上的地步。   二是那位同在现场的京二代又和郑秋白又是什么交情,竟然能不顾自己的安危,扑上去为郑秋白挡子弹。 第85章 聘礼   叶家属于郑秋白的卧室被打扫的干净依旧。   床铺是松软的,高级床品带着洗涤剂的香味和热烘后的余温,搭在沙发等家具上的防尘布被全数收起。   佣人用鸡毛掸子扫过浮尘,窗明几净,茶几上还摆上了秋白少爷小时候喜欢吃的铁盒蛋卷和时令鲜果,许久没人住的卧房眨眼温馨的不像样子。   赵淑梅牵着郑秋白的手在沙发上坐下,“看看,这屋子还是你从前在家时的模样,没人动过。不过,你现在要是有什么不习惯不满意的,就直接叫人来换,凡事以你舒服为主。”   “谢谢奶奶。”眼前熟悉的陈设,的确让奔波了一晚、也惊心动魄了一把的郑爷感受到了难得的安稳与舒适。   到底是有过美好回忆的地方,就好像下一秒,舒澜会敲门进来,笑吟吟问郑秋白,要不要一起去庭院里浇浇花、晒晒太阳。   赵淑梅见郑秋白坐了一会,脸色依旧煞白,肩膀胳膊清瘦无比,记起上次见面,郑秋白也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老太太终于忍不住发话:“你这出去住了两年,身体就差成了这样,这可不行。”   “我觉得,不如你就跟聿风一样,都住回家里来吧。”   叶宅安保到位,不至于叫郑秋白再遇到什么危险情况,佣人和厨子都是考过营养师资格证的,也能把郑秋白这不太好的身体底子慢慢调理回来。   老太太实在是不放心郑秋白独自在外面生活了,就住那么小的房子、整日吃些不干不净的盒饭路边摊,这压根不是生活,是受苦受罪。   要是叶长流和舒澜泉下有知,还要怪她这个老太太,没照顾好这两个小孩子。   赵淑梅是一番好意,只是郑爷可不是一个人在外面‘受苦受罪’,霍峋都该把他当皇帝一样伺候了。   甚至为了郑秋白,霍少爷整日抱着料理书、孕期护理书看个没完,知识储备量,不比什么专业营养师差。   不等郑秋白开口委婉拒绝,往嘴里塞葡萄的叶少爷一语道破天机:“奶奶,您就别担心了,他可不是一个人住外面,也没您想的那么可怜,有个人伺候他伺候的比亲妈还到位,贤惠的紧!”   “呀,”赵淑梅听到了孙辈的八卦,脸上的褶子笑开了花,“秋白是谈朋友了?多大了?哪的人?相处多久了?和奶奶讲一讲,看看合不合适。”   郑爷脸上的笑有点僵硬,暗暗瞪了眼吃葡萄都堵不住嘴巴的叶聿风。   这场面,难道还真要他向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侃侃而谈介绍起自己的男朋友?   上辈子赵淑梅对他和叶静潭的冷漠模样可还历历在目。   任何能够碰面的场合,赵淑梅只当他们两个人不存在。   虽然这其中隐隐有着老太太和私生子的个人恩怨影响,但估摸着以赵淑梅的年纪,也的确接受不了两个男人的爱情。   霍峋肯定不是赵淑梅想象中的孙媳妇模样。   “他、他可能……”   见郑秋白欲言又止,赵淑梅似乎想到了什么,开明道:“应该是女孩吧?如果是男孩的话,也没事。”   这两年燕城有关郑秋白追求者颇多的绯闻,赵淑梅暗地里也留心过,不过她始终觉得郑秋白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门清。   传言只是传言,听一耳朵就过去了,不可尽信。   就是那一窝蜂的追求者里,男人多于女人,实在叫赵淑梅觉得荒谬。   可转念一想,郑秋白这样七窍玲珑会讲话的人,长得又精致不落俗,女人看了他都心动,男人那群视觉动物,又怎么会无动于衷?   更何况,“当初长流和舒澜跟我念叨过,说你长大之后,喜欢男生也好,女生也好,只要是嫁过来的,男女都成,给你的聘礼,也一早就准备好了。”   做父母的,总要深谋远虑,早早就开始为孩子筹谋未来。   郑秋白的身体不是个彻头彻尾的男人,兴许有些女孩子家里会介意女婿这般残缺,又或者郑秋白自己更偏好男性,那也是说不准的事情。   所以叶长流和舒澜为郑秋白准备了丰厚的聘礼,无论到时候这些东西是给女孩还是给男孩,都相当拿得出手,能为郑秋白多添些底气。   趁着叶家的专业律师还在,赵淑梅叫人拿来了当年叶长流还在时拟下的合同。   这里面有叶长流转赠郑秋白及其爱人的集团股份,一共三个点,在郑秋白正式成家前,股份在赵淑梅手中代持。   除此之外,还有部分家族信托基金和燕城、津海、京市的房产,累计起来,也是个不小的数目。   如果叶长流和舒澜没有死,把这些东西交到郑秋白手上的,就该是他们,可惜现在只能叫赵淑梅代劳,“要是觉得那是个不错的人,也决定和他一起走下去,这就是你们小家的启动资金。”   男人和男人在当下尚且结不了婚,但这份合同能将郑秋白及齐爱人变成共同的持股人,是一个整体,也是一个保障。   合同里的具体条款,赵淑梅不清楚,律师将郑秋白带到小书房,按条款和法律法规挨个解释。   郑爷这头还没在律师的详细解释下看完合同,那头沙发上叶少爷又有风凉话要讲:“不成奶奶,这做聘礼也太少了,怕是不能让人家当倒插门。”   “这还少?”赵淑梅眼角的皱纹气得又多生了两条,三个点的原始股,郑秋白到集团都已经算个大股东了!   这还能算少吗?   “奶奶,您得看这东西是要给谁的。”   这些要是给个普通人家,那真是天上掉下一块十辈子吃不完的巨大馅饼,一家子自此翻身把歌唱,喜洋洋把儿子送到郑秋白身边入赘;   可这些东西,要给的是霍家的小儿子,那加起来,不过也就是洒洒水的玩意,真是不够看。   “这都看不上,那得是什么厉害人物,我叶家还容不下他了?”赵淑梅这些年在燕城也是叱咤风云,女强人做惯了,少有低头的时候。   叶聿风那做少爷的嚣张派头,有一半是老太太耳濡目染惯出来的。   “奶奶,咱要给的就是今晚为郑秋白挡子弹那个京二代!”   霍峋为郑秋白挡子弹的事儿,托叶聿风这大喇叭的福,如今在叶家成为美谈一桩、广为流传。   谁都知道,这京二代是个为郑秋白重情重义又奋不顾身的英雄。   而引人八卦,这二代之所以重情重义、奋不顾身的原因,也终于有了解释。   原来是人家俩在拍拖呐!   赵淑梅哑住了。   叶聿风乖巧道:“刚刚我三表姑一直打听那人究竟是谁家儿子,我没告诉她。我只告诉您,他姓霍呢。”   “姓霍?”赵淑梅想起了某个家喻户晓的人物,但她不确定。   叶少爷点头,“就是那个霍,郑秋白当初上大学的时候,不是认识个叫霍嵘的,是那小子的弟弟,叫霍峋。”   “哎呀。”老太太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这的确显得她们家的聘礼,不够到位了。   不单单因为这霍峋是霍家的儿子,还因为这孩子是用自己命护了郑秋白一次。   挡子弹,那可不是简单谈谈朋友,就能做出来的事情。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不去看看,显得咱们家礼数不周,明天,必须去探望一下!”   郑秋白和律师交流结束,一回来,就听到赵淑梅盘算着要去探望霍峋,让管家明早备好车和礼品。   这真是出于礼貌去探望,而不是为了顺带见一见这‘孙媳妇儿’。   郑秋白当赵淑梅在忧虑霍家会为了叶静潭而牵连叶家,这也是为了致歉、摆脱叶静潭带来的负面影响,于是没有阻拦,点头应下。   出于私心,郑秋白也不希望霍家人如整顿言家一般对付叶家。   时间不早,赵淑梅又叮嘱了几句,让人给郑秋白送了杯热牛奶上来,这才回房休息。   叶聿风就住在郑爷对面的屋子,扒着门道:“夜里你有什么事,就敲我门,但你要是实在害怕,我留在这陪着你也不是不行。”   “慢走不送。”郑爷拉开门,拍手欢送叶少爷。   卧房里彻底清静下来,郑秋白才长舒一口气,拎起自己的睡衣,进了浴室清洗满身的狼狈。   按摩浴缸已经被下人提前放好了热水,里面还滴了安神助眠的精油,能叫郑秋白好好放松。   郑秋白将自己泡进温水里,闭目养神,水面之下,他的手在轻轻抚摸自己凸起的圆肚皮。   从霍峋在郑爷眼皮子下昏倒那一刻,他这肚子就一阵一阵发紧,那感觉和他做噩梦被吓到时一样。   那晚霍峋就是轻轻帮他摸肚子,一下又一下。   一边摸,霍育婴师还一边和郑爷解释,肚子里的宝宝和母体是心连心的,郑秋白的情绪,宝宝也能感知,这是它觉得爸爸被吓到了,跟着担心起来了。   在浴室擦干净身子,窝上床的郑爷轻声细语地和自己的肚皮对话:“不怕不怕。”   “明天就能见到爸爸了。”   *   霍峋醒的比医生预判的早了一些,不到早上七点钟,他就睁开了眼。   但他这脑震荡的后遗症没彻底消除,起身还没来得及下地,就吐了个天昏地暗,只有趴着,才不至于觉得整个病房都在他眼前疯狂旋转。   霍峥见霍峋满面菜色奄奄一息,胆汁都呕出来了,赶紧摁铃把值班医生找了过来。   医生说,这才是正常反应,至于病人脑震荡到这个地步,关键时刻竟然还能从地上爬起来替别人挡一颗子弹,那真是神奇至极。   小陈适时吹捧道:“我们霍少这反应速度,一般人真比不了,还得是身体素质强!”   霍峥冷哼,“这次算他福大命大。”   趴在床上的霍少爷闻言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颈,还好,挡那一下子,只是背上隐隐作痛,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但筋骨什么的,似乎是没有伤到。   正当霍峋做好心理准备,迎接大哥那足够高调的教训时,霍老大竟然一句话没说,一巴掌也没打,转身到客厅去了。   以为至少要挨几棍子才成的霍峋:?   小陈留在病房里,询问霍峋想吃什么早点,又替霍峥解释:“领导昨天晚上从现场到医院,一直守着你都没怎么合过眼。”   霍峋独自去见叶静潭时,将那个地址告诉了保镖,并嘱咐对方如果自己过了两小时都没打电话回来报平安,就打电话回京市,把这个地址和他的动向告诉霍家人。   自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霍峋还是不想叫郑秋白担惊受怕。   奈何配枪被霍峋弄走的保镖没瞒到两小时,就把这事情对着同事秃噜了个干净。   得知消息的霍峥原本准备到燕城揍霍峋一顿,叫他明白这世上什么东西可以胡闹,什么东西不能胡闹。   枪那种东西,平时在靶场摸摸就算了,那是能拿出去和人对峙的吗?   当时,霍老大没想到现场真是那种凶险万分的模样。   到了现场,他反倒庆幸弟弟手上有把枪,没傻呵呵的赤手空拳去单挑。   还有点脑子。   霍峋脑袋天旋地转,吃早饭,也只是勉强趴在床上用吸管喝了点甜豆浆,省的一会肚子里再没东西吐。憋了一个早上,霍峋实在是忍不住,抓住问忙前忙后的小陈,“郑秋白在哪?他还好吗?”   小陈就知道他得问这个,“郑先生没什么大碍,他昨天晚上来看你了,但那时候太晚,你又昏迷不醒,领导就叫他先回家。”   “他和我大哥碰面了?”霍峋紧张,怕霍峥一张嘴,又是老派人的气人论调,凶神恶煞,再吓到郑蝴蝶。   “是,领导说,让他先回家好好休息,今天再来看你,估计一会就要到了。”   这样善解人意又体贴的话,霍峋简直不信是能从他大哥嘴里冒出来的,霍峥嗓门那么大,随便讲两句都像是在训人。   吃过早餐,霍峥又进了病房,这次他手上举着手机,正在通话。   霍峥是个大忙人,京市还有事情,他没办法在这儿一直待着守着霍峋,这次进来,也是为了和霍峋商量一下,要不要通知家里人过来陪着他。   霍峋眼看霍峥走近,最终受不了内心的拷打,主动道:“谢谢。”还有“对不起。”   其实霍峋也觉得他的家庭很奇怪,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家人之间,不是没有对彼此的关心和在意,尤其霍峥,只是他表达出来的样子,往往只会把人推的越来越远。   对于上辈子承受不住的崩溃自杀,霍峋不后悔他的行为,但他会对一直希望他从沉郁和病痛中走出来的家人感到歉疚。   霍家没有放弃成为疯子的霍峋,只是霍峋在没有郑秋白的时间里多一分一秒都撑不下去,没有人能够真正拯救他。   这次的事情,霍峋也清楚他太鲁莽,纵使留了后手,他也没办法保证自己真的平安无事。   不过还是那句话,他不后悔,哪怕身上没有穿着防弹衣,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那颗子弹打进郑秋白的身体里。   现如今,他只庆幸,这次没有来晚一步,没有将一切推向无法挽回的局面。   霍峥当他是为了挡子弹的事情在道歉,换做先前,霍老大肯定是要严厉训斥几句,让和霍峋长个记性,逞英雄也不是这个做法。   毕竟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叫霍峋把他的命都不放在眼里?   只是正正好,这郑秋白就是霍峋应当这样去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的存在。   男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如果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护不住,那还算什么男人?   “你这次虽然鲁莽,但那也是你该做的,这才像个男人。”霍峥一直觉得霍峋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孩,一天天净搞些歪门邪道的事儿,不走正路,更不知道何为责任。   这次,算是叫霍峥刷新了对弟弟的旧看法。   别的不说,如今的霍峋至少能承担起他们小家的重任。   不至于让霍峥继续担心,弟弟这小小年纪就要当爹,会不会还是孩子心性,压根照顾不好老婆孩子。   最终,霍峥尊重霍峋的意见,把他住院的事儿瞒过了家里,转头让小陈为霍峋再请两个护工来,总不能让郑秋白大着个肚子忙前忙后伺候这脑震荡的主儿。   接受完兄长赞美的霍少爷趴在病床上,度秒如年,他实在思念郑秋白。   昨晚上,郑蝴蝶都掉眼泪了,这眼泪肯定是为他而流的,是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   霍少爷立马找小陈要了面镜子,趴在床上注意起自己的仪容仪表来,他可不能被区区脑震荡打趴下,他得英俊潇洒出现在郑蝴蝶面前才行。 第86章 我爱你   叶家这次是带着歉意和感激去探病的,老太太吩咐管家备了一小厅的礼盒补品,人参鹿茸海参燕窝,一应俱全,全是精致的玻璃盒包装,没有手提袋,要人捧着才成。   毕竟是送礼,不能含糊。   叶聿风咂舌,光这堆玩意的外包装,瞧着能卖个万八千的,可里面那堆东西,看来和他平时吃的也没什么两样。   甚至瞧着,跟郑秋白平日里在家吃的也没什么两样,“我看这堆东西,也不值当送的,他家也不缺这些。”   霍峋那样的人家,不缺的玩意儿售价再金贵,也是廉价如草芥,看都不带看在眼里的。   郑爷难得赞同叶聿风的看法,虽然知道这是礼貌问题,但兴师动众带这么多补品到医院去,霍家人却未必会收,倘若不收,再被霍峋留下带回家里,那郑秋白得吃到哪辈子去?   现在二居室的杂物间里,被霍少爷从家打劫来的营养补品还堆了好几箱子呢。   郑秋白本身也不爱吃这种‘高端食材’,倘若不是霍峋每次以‘对宝宝好’做‘要挟’,他是真的吃够够了。   赵淑梅听到孙子的论调,反问叶聿风,“那你说说,送点什么好?”   “不如送点咱们这儿的特产,礼轻情意重,”叶少爷提出了一个‘建设性’的意见,“拎个果篮,到医院门口再买两箱露露提进去得了——哎呀!奶奶你打我干什么!”   *   一行人来到医院时,小陈站在在特护病房门外,见到郑秋白笑脸相迎,“郑先生,您来了。”   可算是来了,这再不来,屋里那梳妆打扮的霍少爷就快化成一座趴着的望夫石了。   “霍峋今天怎么样了?”郑秋白关切询问。   “人醒了,就是还有点脑震荡的后遗症,不过只要趴在床上就不打紧。”小陈为郑秋白拉开门,“您进去吧。”   屋内的保镖有眼色地让路,叫郑秋白顺利通行,只是叶家一同前来的其它人被依旧挡在外面。   小陈扭过头,脸上没了谄媚的笑,摇身一变成了铁面无私的陈处长,“不好意思,几位是?”   捧着一堆沉甸甸玻璃盒快累晕的叶少爷赶忙道:“一家人,都是一家人。”“一家人?”消息灵通的陈处长可知道郑家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就剩下一个小孩,很快,他记起了郑秋白母亲后来同叶长流交往。   巧了,这个叶长流和昨晚上的罪魁祸首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你们是叶家的人?”陈处长冷漠无情起来,“抱歉,私人时间,我们领导不见外人。要是为了凶手求情的,就更走远些吧,我们领导不接受任何和解方式。”   话里话外,是预备要让叶家沦落至言家那个境地。   郑秋白也发觉叶聿风他们没有跟进来,便琢磨着出去看一眼,坐在客厅里眼观六路的霍峥一抖手里的报纸,“你想去哪?病房在那边。”   “霍先生,您好。”郑秋白没想到霍峥还在,按理说这样的大忙人,应该一早就离开燕城回到京市了才对。   先前霍嵘讲他们全家都对霍峋有所期待与关注时,郑秋白还觉得是在开玩笑,现在看来,的确,那个家里的弟控,似乎不止霍嵘一个。   礼貌问过好,郑秋白为挡在门口的老太太和叶聿风开口,“不好意思,我家人似乎被您的下属拦在外面了。”   “你家人也来了?”小陈掌握的信息还没来得及通知到霍峥这里。   霍老大闻言,左右瞧瞧,只觉得这郑秋白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心思活络。   毕竟哪有选在病房见家长的?   这也太着急了些。   “是,他们也很关心霍峋。”郑秋白勾起个得体的笑,非常有小辈的谦卑姿态,“您能不能放他们也进来?”   霍峥觉得,这见家长的事,应该等霍峋身体好点,定个体面点的酒楼,不然这小子现在爬都爬不起来,趴着见了亲家也是丢人。   “我看——”   霍老大话没说全乎,‘唰啦’一声,病房的门被人拉开,脚软头晕的霍少爷勉强靠在门边。   他早在屋里听到了郑秋白的动静,就是不知道这人怎么迟迟还不进来,最终耐不住寂寞,转着圈走出了病房。   郑爷一见到连直线都走不成的霍峋,立马被分走了全部注意力,三两步上前,伸手搀扶歪歪扭扭的霍少爷,“你怎么出来了?”   “谁让你这么久都不进来。”霍峋单手撑着墙,没敢把身体的重量压在郑秋白身上,只有一颗大脑袋落到了郑蝴蝶的肩上,小声嘀咕:“你和我大哥有什么好聊的?”   明明郑秋白应该一到医院就直奔他的病房。   “聿风和奶奶还在外面,他们过来,想看看你。”郑爷心疼地摸了摸霍峋乌黑的短发,有点扎手。   霍少爷如今也是做过霍富豪的人,名门交际间的弯弯绕绕他懂了。   这叶家人肯定不单单是来看他的,而他现在这个状态,除了郑秋白,谁也不想见。   于是,霍峋抬起脑袋,“正好,我大哥也在,他们还可以顺带见一见我大哥。”   霍峥:“?”   敢指使霍老大坐在外面接客的,霍峋绝对是史无前例的头一号。   不过比起亲眼看着平时硬茬一根的弟弟在郑秋白跟前,那大鸟依人的恶心作态,霍峥宁可坐在客厅里对付未来亲家。   赵淑梅和叶聿风总算是被小陈放了进去,要不是她俩都清楚霍峋的亲爹长什么样子,还真要误会霍峥的身份了。   叶聿风和叶家的保镖放下足有一人高的补品,连带叶少爷掏钱买的一箱杏仁露一箱核桃奶,摆在了客厅的拐角处,堆积如山。   “这是我们家的一点心意,不知道小霍现在怎么样了?”   “他在病房里,现在还晕的起不来,就让秋白进去陪他了。”   霍峥看这一老一少兴师动众的样子,真以为对面是来上门提亲的了。   这也太着急了。   问题是就算这两个男人能办喜事,那上门提亲的也该是他们霍家吧?   这怎么就落后了一步呢?   见大领导愁眉不展,蛔虫一般的小陈立马凑到霍峥的耳边,小声介绍起对面的来历。   这事情,可不像他家领导想的那么美。   霍峥被郑秋白这家庭背景整的头大,但听清对面来人和至今还躺在ICU里的罪魁祸首有牵连,那眉头立刻就皱起来了。   赵淑梅清楚这位亲家的神情转变,立马开诚布公道:“那个孽种,虽然姓叶,在我这里却不是一家人,我今天来,也不是为了给他求情来的,自作孽不可活。他落到今天这个田地,是他咎由自取,也是我们家管教不力。”   “所以,无论霍家想如何整治出口恶气,我们叶家都绝无怨言。”赵淑梅微微低下了头。   一个家族,就是一棵共生的大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赵淑梅纵使想要和叶静潭撇清关系,那也是撇不干净。   到底这小子姓叶,还养在叶家,做尽坏事都是借了叶家的势,倘若他只是个养在普通人家的穷小子,哪里翻得起这么大的风浪?   这错处,是推脱不掉的。   只能希望霍峥看在两个孩子的面子上,高抬贵手。   霍峥沉默,按照他先前的行事风格,这叶家的下场,只该比言家更惨,到底是给霍峋造成了实质性的伤害,现在还下不来床。   奈何眼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还是郑秋白的奶奶,郑秋白能带着这两个人来,就证明他也有心帮叶家说和,这倒是奇怪了。   怎么郑秋白同叶家关系不错,还会招致那姓叶的罪魁祸首那般疯狂的打击报复?   赵淑梅摇头,“这件事情我们也不清楚。”   昨晚上亲戚齐聚一堂,你一言我一语的,可谁都没有推断出叶静潭疯狂行径的根因。   这叶静潭纵使因怨恨而扭曲,他的恨也该冲着叶家的人来,平白牵连无辜的郑秋白干什么。   一直都站着听长辈说话的叶少爷举手,“我好像知道。”   霍峥被这小子吸引了视线,讲话还知道举手,有礼貌,“你说说看。”   了解叶聿风尿性的赵淑梅直觉孙子绝对说不出什么好理由。   果然——   “他暗恋郑秋白,爱而不得,因爱生恨。”   豪门不伦的赤裸秘密,被叶聿风一语道破。   霍峥虎目圆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如果他没记错,那叶静潭,辈分很大吧?   “真的假的?”   赵淑梅开始后悔带这小子出门。   *   病房里,霍峋又趴床上了,不是他不想站着和郑秋白谈情说爱,是他站着坐着眼前都要冒星星,这星星多到都快把郑蝴蝶淹没了。   郑爷见他难受,便强硬让他趴下,并拒绝了霍峋叫他一起上床躺一躺的邀请,“我有话要问你。”   “怎么了?”霍峋趴在枕头上,伸出手去够郑秋白搁在膝头的小指,不正经地撩拨。   这郑蝴蝶突然正经起来,这语气还怪严肃的,霍峋有点提心吊胆,但这也不耽误他摸郑秋白的手和大腿。   上辈子的霍富豪可是当了二十九年老处男,死过一次,这人也不要什么礼义廉耻了,厚脸皮的很。   他就希望整天无所事事,能和郑秋白贴在一起融为一体,永不分开。   郑爷摁住那只摸他腿缝的手,不知道这人怎么头晕眼花还这样精神,而他也是真有事情要问:“你是不是也记得过去的事?”   昨天晚上的混乱发生的太突然,结束的也太突然,郑秋白直到睡前慢慢冷静下来,才有精力去复盘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在当下这个时间节点,霍峋和叶静潭碰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可以说,霍峋不该认识叶静潭这个人,更不该和叶静潭有什么交际。   于是,就算接到了叶静潭的威胁电话,霍峋第一时间也该把这个消息告诉郑秋白,和郑秋白从长计议,而不是单刀赴会。   除非,霍峋一早就了解叶静潭骨子里的阴险和危险,为了保护郑秋白,他隐瞒了一切,毅然决然出发了。   加上昨天晚上,叶静潭毫不避讳地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起上辈子的一切,郑秋白很难不怀疑,霍峋其实也记得过去。   果然,郑爷的话刚问出口,这摸摸那碰碰的霍峋不动了,眼神瞬间变得有些局促,期间还夹杂着几分不可置信。   昨天晚上霍峋被抽了一棍子,意识朦朦胧胧的,他的确听到了郑秋白和叶静潭的部分对话,诸如‘你说过你只会爱我’之类的屁话。   这屁话气的霍峋青筋直跳、肾上腺素飙升,甭说思考一下这话的前因后果了,满脑子只剩下站起来毙了这小贱人那一个想法。   他原本就对叶静潭充斥杀心。   如果在厂区内,霍峋没有被抽那一棍子,指不定他现在真犯了误杀的罪,要被羁押在看守所里了。   “我记得。”霍峋回答了郑秋白的问题,又自己坦白道:“但我不是一开始就记得这些事,一切都是在遇到你之后,才断断续续回到我脑子里的,包括上辈子我们的分开,那期间,我接触过叶静潭,他不是个好东西,他太坏了。”霍峋义愤填膺,唾弃起叶静潭,他连着可以骂三天三夜,就是这词汇量,不如叶少爷的丰富。   “所以你也是记得那一切,这辈子刚遇到的时候,你对我才会那么好?”   上辈子郑秋白一言不合就挤兑他是个金玉蛋,揪着他端茶倒水不爱笑、一不留神又摔了几个杯子的错处喋喋不休的样子,霍峋可忘不掉。   谁让被郑老板训成孙子的霍侍应,那时候恨的也是牙根直痒。   不过,恨到牙根痒痒的气愤和想要亲死郑秋白的欲望,并不冲突。   对比一下,这辈子的郑秋白追着他讲贴心话、帮他安排更合适的岗位、甚至带他度过吃错药的夜晚,这转变,简直不要太温柔似水。   霍峋惊讶,“你还是从刚见到我就记得?”   郑爷点头,“嗯,刚见到你时,我的确记得一些。”   这话让霍峋激动起来,他甚至想从病床上窜起来,“所以,你从这辈子从见面就对我那么好,是在蓄意勾引我吗?”   一上来就对他那么好,还天天在家里脱衣服,穿着浴袍走来走去,不就是因为上辈子的点点滴滴想要和他旧情复燃吗?   也怪他没有早点想起来,要是早点想起来,他们之间也不用多那么些弯弯绕绕的试探了。   霍峋又高兴了,因为上辈子的郑秋白心里也一直有他,很早很早前就有他。   “我那时候哪有蓄意勾引你?”郑爷毫不犹豫泼了盆冷水过去,戳穿霍峋的美梦,这可事关他的清白。   他能对天发誓,最开始见到霍峋的时候,他只把这小子当做朋友弟弟,没有一点不该有的非分之想!   “你也知道,上辈子我失忆过一次,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和你的过去,是和你睡过之后,才慢慢记起来。我最开始对你好,是因为在我最后困难的时候,是你帮了我。”   “我那时候,真心想要感谢你。”   “原来是这样,你压根没记起过我。”霍峋的眼睛有些黯淡,也有点委屈,“所以其实从我们分手起,你就再也没有想过我,对吗?你一点都不后悔当时抛下我,是吗?”   只有这样,才会把他忘得干干净净,又转头牵上了个小贱人的手。   “不,我有想过,我也后悔。”   在遇到叶静潭被下降头之前,郑秋白经常性想起霍峋,那是一种无力回天的后悔。   年轻的郑秋白很痛恨这种感觉,这显得他尤为无能。   “我那时候,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和你站在一起。”   只是一个霍嵘,都足以叫郑老板的人生天翻地覆,倘若换成霍峥,郑老板连喘口气的余地都没有了,所以他面前只有放弃一条路。   可伤害霍峋时绝情的郑老板自己也不好受,那一切就像他是个怯懦的人,无力挑战强者,只能把刀尖残忍的对准爱他的人。   “霍峋,我喜欢你。”这句话,早在上辈子霍峋像个复读机一般纠缠不休时,郑老板就该讲给他听。   只是年轻太要面子了,那时候也想不到,就这么一句没能说出口的真心话,直到郑秋白死,都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我也喜欢你。”霍峋利索接话。   “我知道。”郑秋白笑笑颔首道:“但我还有话要讲。”   “嗯?”   郑秋白坐在病床前的看护椅上,体态优雅,衣装得体,这是他为数不多穿上不显小肚子的精致正装了,今天还是特意换上的,就为了现在——   “霍峋,我爱你。” 第87章 带孩子   说话不带把门的叶少爷总算叫赵淑梅忍无可忍,她慈祥笑着将孙子请进病房。   叶聿风该去和同龄人沟通,而不是站在这儿语出惊人,说些劲爆的揣测,把另外两个上年纪的吓得一愣一愣的。   被赶进病房的叶聿风刚想开口询问一下哥夫的身体状况,就见霍峋趴在枕头上,肩膀一耸一耸的,似乎是在哭,而坐在床边的郑秋白正无可奈何地拍着对方的肩膀轻轻安慰。   “这是怎么了?”叶聿风惊疑不定地看向郑秋白,眉头直跳,压低声音怯怯问:“你不是吧?怎么还把霍少欺负哭了?”   这种事在家里背着人干干就完了,这怎么还干到医院来了?   没瞧见病房外面还坐着霍家的大家长呢?   “我没欺负他。”郑爷相当无辜,他就只是说了句‘我爱你’,而后霍峋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催泪故事一般,瞬间掉泪了。   郑秋白轻声细语的安慰,都没用,甚至叫霍少爷的眼泪掉的更凶,直至他自己觉得丢人,把脑袋埋进了松软的枕头里,继续呜咽。   这反应让郑秋白有点怀疑自己上辈子到底是对霍峋多坏,又让霍峋有过多少难过的回忆,才会轻飘飘一句话,就把人搞成这副脆弱的样子。   叶聿风实在是个没眼色的,喋喋不休道:“那他怎么哭了?还哭成这样。”   啧啧。   换一个男人趴在枕头上哭唧唧,叶聿风都要毫不客气地嘲笑出声。   只可惜这位哭唧唧的主是他金贵的哥夫,嘲笑不得,还得夸一声哭的好,哭的妙,哭的青蛙呱呱叫。   纵使这样,做捧哏的叶少爷也没得到霍峋的好脸色。   听到外人动静的霍峋从软枕间抬起头,鼻尖红红,眼睛红红,视线却如冰刀子一般冷飕飕刺向叶聿风,“谁叫你进来的?出去!”   任何敢在今天打搅霍峋和郑秋白一人世界的玩意,在霍少爷这里都是格杀勿论。   可怜叶聿风从客厅被赶进病房,又从病房被赶到客厅,最终负气,选择一人远走特护病房,再也不回来了。   大不了,他去探别人的病。   这间医院里住着的病号,可不止霍峋一个,还有个郑星星呢。郑星星是叶家的下人在照顾,他营养不良,加上烧了太久,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一拖再拖,发烧的小毛病硬生生拖成了肺炎,得在医院挂水,一时半会也出不了院。   叶聿风进到病房还未欠嗖嗖开口,郑星星便一眼认出了来人,小声喊了句‘叶哥哥’,没有再把叶少爷叫成老男人。   这小声可给叶聿风叫开心了,“嗯哼,我来看看你,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我挺好的,应该已经没事了。”郑星星怯怯低下头,陌生的环境叫他住的不习惯,身边陌生的看护也叫他紧张,“我想回家。”   他想回到熟悉的地方,见到熟悉的人,找回缺失的安全感。   “你没事儿?你早上洗脸没看看你这小脸什么模样,睁眼说瞎话呢?”   郑星星从前脸蛋是黑红的,像是饱满多汁的桑葚,虽然黑但还有几分可爱可言。   现在却是黑白的,像是长了一层灰毛的坏桑葚。   “你现在就安心在医院住着吧,把病养好再出院回家,不然你现在病歪歪的回家,哪有人照顾你?”   叶聿风说都是大实话,这小黑孩的亲戚可都叫叶静潭折腾没了,如今只剩下一个郑秋白。   郑秋白那还需要被霍峋转着圈伺候呢,哪里是会照顾病小孩的人?   按理说这叶静潭遭的孽,也该由他们叶家承担,倘若郑秋白和霍峋的小家暂时照顾不到这孩子,叶家一定会将郑星星从现在养到成年,并包揽他未来一切生活和学习费用。   “照顾你的这位阿姨是我小时候也照顾过我的人,你大可放心,不是外人。”叶聿风翘起一郎腿,“所以你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和她说就成。”   阿姨也直跟叶聿风夸赞郑星星是个乖巧孩子,分外叫人省心,一点不麻烦。   郑星星有些干裂的唇勉强笑了笑,“谢谢叶哥哥,谢谢阿姨。”   叶聿风说的话也有道理,他还是得养好身体再回家,不然他病歪歪的,也没办法照顾奶奶。   “还要照顾奶奶啊——”叶聿风意识到这小黑孩有可能还不知道家里的噩耗,不敢再提这茬,主动拿过病房里的遥控器递给郑星星,“看会动画片吧,这干坐着也太无聊了。”   郑星星乖乖给叶聿风摁开电视,调到了儿童台,两个人一起坐着看起动画片来。   赵淑梅离开医院前,给叶聿风打了个电话,问他现在在哪,司机和车子还要不要等他。   叶少爷瞧了瞧可怜巴巴的郑星星,“别等我了奶奶,我一会自己回去,哎对,郑秋白在哪呢?”   听到‘郑秋白’三个字,郑星星看唐老鸭都没什么神采的眼睛亮了亮,显然,比起嘎嘎叫的鸭子,他更想看到哥哥。   “他还在霍峋病房里,等会就来看你。”叶聿风叹气,伸手摸摸郑星星的脑瓜。   没办法,谁让霍峋比这懂事小孩更会卖惨些,又是下不了床,又是埋头哭唧唧的。   郑星星点了点头,这次嘴角的笑容真挚了许多,不过他没忘记关心霍峋,“霍峋哥哥也病了吗?”   “他比你严重,脑震荡。”   又一集简短的动画片结束,叶聿风看的津津有味,等待这下一集的间隙,郑秋白终于摆脱了粘人的霍峋,来到郑星星的病房。   在进到病房前,郑爷还和郑星星的主治医生做过交谈,因为郑星星属于遭遇重大事故的儿童病患,甚至身体上还有被虐待的痕迹,医院同样注重他心理上的疗愈。   只是今早心理医生和郑星星沟通时,却发现这孩子对其它问题对答如流,但和事故相关的内容是一问三不知。   郑星星对于昨天晚上,乃至更早之前的事情,印象都很模糊,甚至不清楚他身上的淤青是从何而来。   听到医生询问,他模棱两可的回复,“好像,是我自己不小心撞到的。”   可在成年人眼里,不小心撞出来的淤青和殴打出来的伤痕是有很大区别的。   医生又问他为什么会发烧。   他说,“是我自己没有注意,生病了也没好好吃药。”   这些情况可不是个好兆头。   “模糊或者遗忘创伤发生时的记忆和感受,是人体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这时候还是需要家属对患者多一些陪伴和安抚,以防进一步恶化。”   心理上的创伤和身体上的伤口没有区别,无法及时止痛治疗,就会不断扩大、发炎、流脓、溃烂,再也无法愈合。   郑星星见到拎着水果进来的郑秋白,激动的咳嗽起来,“咳咳——哥哥,你来了。”   “嗯。”郑秋白在叶聿风让开的位置坐下,将水果放在床头,“医生说,你现在的情况还要再挂几天的水补液加消炎,所以一时半会还不能出院。”   “好。”郑星星乖巧点头,完全没了叶聿风让他住院时的腼腆与不情愿,看样子是郑秋白说什么,他都答应。   “还有等你出院后,就留在燕城吧,正好暑假结束,你就可以直接去高中报到,我看到了你的录取通知书,那个学校不错。”   老家那边已经没人了,郑秋白不放心再把郑星星丢给那些不近不远的亲戚,尤其,郑星星还是个没有靠山且身上带着巨额赔偿款的小孩。   放他回老家,就等于在水蛭窝里放一块鲜生肉。   “要我去上学?”郑星星垂下眼睑,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得紧张起来,“哥哥,我——”   他不想去上学,但他也不想拒绝郑秋白。   于是郑星星就僵住了,他的喉咙里像是填满了胶水,不上不下,噎的难受。   “哎呀哎呀,哪有病还没好就商量起上学不上学的,”叶聿风适时打圆场,“先好好养病,养好病好好享受暑假,上学的事情,晚点再说也不迟。”   说完他又借口自己饿了,拉上郑秋白出了病房,“你说你好好的,提什么上学的事?”   “我也没想到他会对上学有阴影。”郑爷发觉了郑星星的抗拒,可他没想到,上学这对于从前的郑星星属于梦寐以求的事情,现在竟然叫郑星星无比抵抗。   “还有,这小孩还不知道他奶奶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办?”   “暂时先不告诉他。”郑秋白只怕郑星星把郑母死归咎于他自己,再产生不该有的愧疚和自我厌恶,那就更麻烦了。   如果换成郑秋白或叶聿风,这种事情完全不会在他们身上发生,偏偏郑星星是个内敛又容易自卑的小孩,他连站着,都很少昂首挺胸。   “我给他约了三院的心理医生,下午会来病房和他聊天,也让阿良去打听打听燕城有没有更专业的心理诊所。”   无论如何,要先让郑星星从创伤的痛苦中走出来。   “不提上学,就用去医院复查的借口,应该也能让他暂时留在燕城。”   “这样也行。但他出院后,住到哪?”这是叶少爷关心的问题。   “当然是我家。”   “然后你去上班,叫霍峋在家给你看孩子?”甭开玩笑了。   “这有什么问题吗,”郑爷不以为意,等自己肚子里的种生下来,霍峋不只要看孩子,还要换尿布洗奶瓶呢。   当然,郑星星的事情也不能郑秋白一个人做主,他还是得和霍峋商量商量,毕竟先前答应过霍少爷,以后凡事都要‘听’霍少爷的。   于是晚上,郑秋白就留在了医院里没有回叶家,他先在郑星星的病房坐了一会,和郑星星聊了不少,直到这孩子睡着,才轻手轻脚离开,穿梭两栋住院楼,回到了霍峋的特护病房。   郑秋白回来时,霍峋刚洗完澡,站在病床前套蓝白条的住院服。   霍峋实在是年轻又身强体壮,早上还晕的找不着北,傍晚就能直立行走了,只是还不能剧烈运动,不然仍旧会想吐。   郑爷路过,顺手摸了把霍少爷裹着条灰色底裤的翘屁股,这一爪子,摸的霍峋肌肉一紧,胸肌将病号服顶出一个饱满又汹涌的弧度。   “你回来了?”霍峋也不穿病号服的下装了,迈着两条长腿跟着郑蝴蝶的屁股进了卫生间,“小孩怎么样?”   “医生和他聊了一会,只要不提上学读书,以及他被叶静潭绑架那些细节有关的东西,就没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同样,也没看出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   “心理问题是个持久战。”霍峋当年也没少和他的心理医生打对抗。   因为不够信任对方,也因为过于清楚自己痛苦的根因,霍峋做诊疗都说谎,那时,他也压根没指望靠心理医生能将他拖出痛苦的泥潭。   霍峥建议:“如果没找到合适的医生,不如带他去港湾,那边的心理诊疗体系更先进一些。”   “你愿意带他去港湾?”郑秋白还以为,叫郑星星住进家里,已经是霍峋最大的让步了。   “难道你会放着他不管?”霍峋还不了解郑蝴蝶的软和心肠?   再说了,郑秋白如今就剩下郑星星这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了,想要亲近些也是理所应当。   对霍峋而言,未来养一个孩子也是养,养两个孩子也是带,他又不是养不起的人。   还好郑星星也不是个让人不省心的主儿,腼腆话少又懂事,如果换做叶聿风那种脾气性格的小屁孩,霍峋兴许还真得考虑考虑。   “谢谢。”郑爷脱了外套,主动上前抱住霍峋的腰,还没来得及温存,他先打了个哈欠。   霍峋掩下眼眸里的暗色,他也心疼郑秋白现在两边跑,“你先洗澡,衣服给我,我去外面等你。”   郑秋白站在卫生间里解自己的衣服扣子,脱一件递给霍峋一件,全脱干净后让霍峋拿出去叠好。   虽然是特护病房,卫生间也只有淋浴,不是浴缸,霍峋怕郑秋白洗澡时候滑倒,拿了个长的塑料凳放在淋浴下。   郑爷这两天奔波太多,确实感觉这腰又沉又疼,有些扛不住,于是打开蓬蓬头就坐凳子上了。   这种坐在淋浴头下冲凉的感觉,大约就是武侠小说里那些练武奇才坐在瀑布下的感受。   郑秋白坐在板凳上,捧着浴球擦洗的手在路过自己肚脐下方时一顿,似乎摸到了什么带有硬度的东西。   先前,郑秋白的小肚子一直是柔软的,里面没有任何硬物。   为了确认,郑爷抛开手里湿滑的浴球又摸了摸。   没错了,这地方还真有个硬东西,个头还不小。 第88章 撒娇   这不太寻常的触感叫郑爷变得忧心忡忡,分明昨天晚上还没摸到,只过去一个晚上就突然出现了,实在是吓人。   伴随郑秋白从塑料凳上起身的动作,他隐约觉得,肚子里面突兀的硬物沉甸甸的,和他的动作呈反方向拉扯,实在是抻得慌。   要是放在以前,郑秋白就算有点忐忑,也只会闷不声预约这两天的检查,然后本着不叫霍峋一起恐慌的‘善良原则’,独自一人去排查风险。   太早失去了能够为他遮风挡雨的避风港,郑秋白已经习惯了凡事一个人冷静处理,他觉得这是懂事和成熟的表现,也不至于给其他人添麻烦,无论这个人是关切他的人,亦或者是他的爱人。   只是现在,郑爷也体会过被爱人隐瞒重大情况时的心痛和无力,也有过气愤霍峋一声不吭去单挑叶静潭的瞬间。   他总算真切明白了,霍峋在每一次被他故作聪明地蒙在鼓里时,到底有多落寞难过。   这么看,至少霍峋先前说的没错,相爱的两个人除却身体上赤裸相见,内心与思想也该坦诚;行动上紧紧相拥,习惯上也该彼此寄托和依赖,共同面对未知的一切。   霍峋虽然年轻,但他的爱情观,实在是比郑秋白正常且正确许多。   于是静静洗漱完的郑秋白深吸一口气走出了卫生间,慢慢系着睡衣上的纽扣。   今天晚上已经彻底失去搞事兴致的郑爷发现霍峋也没在床上,“你在干什么?”   “把你的正装挂起来。”霍峋回头,手上捏着两个礼服衣架,这是他刚刚叫保镖出去买的。   郑蝴蝶这摸起来就是名贵布料的正装折一下就要起褶子,不可能直接挂到衣服钩上,也不能用随随便便的铁质衣架,那会在肩膀上支出不好看的形状。   因为郑秋白的衣柜实在是‘非富即贵’,加上郑蝴蝶对这些衣裳也实在喜欢,霍峋如今是深谙各种不同面料定制正装的养护指南。   霍峋上辈子对他自己的正装都没有这么精细对待,不过他的衣服往往穿一次也就让佣人扔了,不会再穿第二次,更谈不上保养与否了。   合上衣柜,霍峋揽住了站在身后看热闹的郑蝴蝶,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后脑,确认他的头发已经完全吹干,才半抱着人往床上走,体贴道:“今天你太累了,早点休息吧。”   郑秋白抓住落在自己腰侧的大手,轻轻往自己的小肚子上拽,“先等等,你摸摸这儿。”   “嗯?”霍峋受宠若惊。   这越来越鼓的小肚子是郑蝴蝶的敏感地带,摸一下就痒,所以平时都是霍峋趁郑秋白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把手伸过去。   这还是郑秋白第一次主动要他摸肚子。   是撒娇吧?   是撒娇!   霍峋盯着郑蝴蝶沐浴后的白皙侧脸,视线从郑蝴蝶饱满的额头一路向下,滑过那精致的鼻尖儿,最终落在那淡色的唇上。   对方还没有察觉他过火的注视,一门心思把他的手往肚子上拽,催促道:“你快摸摸看呀。”   “你还不累吗?”   “这有什么累的?”   站在一个年近三十的成熟男性视角上,此刻的郑蝴蝶相当可爱,一想到这是他名正言顺的爱人,将郑秋白的行为误认为是某种暗示的霍峋脑袋更加七荤八素一团浆糊了。   他硬了。   霍峋灼热的掌心覆盖在郑秋白的小腹上,轻轻摸了两下,顺势低头去吻郑蝴蝶的耳垂。   郑秋白压根没注意到霍峋的动作,他低下头,把霍峋的掌心稍微用力地摁在了自己的肚子上,有些焦虑道:“摸到了吧?是不是有点不对劲,有个奇怪的东西。”   噘着嘴亲了个空的霍少爷也终于注意到了手下的触感,好像的确不太对劲,他立马冷静下来,摸索着问:“这是宝宝头吗?”   “头这么大,那它的脚岂不是要踹到我肝儿上了?”这异物有霍峋的拳头那般大,如果是胎儿的脑袋,那加上身子,郑秋白现在的肚子可装不下。   两个新手爸爸面面相觑,霍峋看到了郑蝴蝶眼里那一点点担忧和无措。   在和孩子有关的问题上,郑秋白也做不到像平时一般理性睿智,他只害怕,肚子里万一长了什么不该长的东西,挤占了宝宝的生存空间。   “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霍峋沉心静气道。   郑秋白已经明晃晃流露出担心的神色,那他更要表现的淡定,不能再傻哼哼地追问,施加无形的压力给对方,“我给医生打个电话,先问一问,再约一个明天的就诊时间,我们一起去看看。”   “好。”郑秋白点头,其实霍峋的处理方式和他一个人会做的事情相差无几。   但从霍峋那听到详细又靠谱的安排,竟然还真的让他下意识放松了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   两辈子的经验都在告诉郑秋白,眼前的人,是可以依赖也可以示弱的,甚至对方会毫无怨言为他收拾烂摊子。   霍峋站在床头给赵院长打电话,对面嘟嘟了两声接听了。   赵泽霖的私人号码,是看在霍峋在京市私立医院储值足够丰厚的面子上给对方的,可这绝对不代表,对方可以在深夜他已经睡下的时候打过来。   只是想想霍峋的身家背景,赵泽霖从医以来从不和钱过不去,只好打起精神接电话,“晚上好呀,霍先生,这么晚有什么事情嘛?”   “抱歉,这么晚打扰您了。”霍峋掌握了社交礼仪,伸手不打笑脸人。   “您太客气啦,是郑先生遇到什么事情了嘛?”   “是今晚我爱人肚子下面突然摸到了一个硬物。”霍峋坐到床板,伸手轻轻按了按郑秋白的肚子,“应该是圆形的,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肚子下面?具体是哪里呢?”   “肚脐下面,大概三指的位置。”   “啊,肚脐下面呀。”赵院长独特的轻快港湾腔调从话筒里传来,他像是已经猜测到了什么,引得两个爸爸都紧张起来。   “如果摸起来没有任何痛感,那摸到的应该是增大到盆腔外的子宫。”   郑秋白肚子里的孩子即将迈进第四个月的征程,早不是小小的胚芽状态了,而孕夫肚子里的子宫也随着宝宝的长大变成了甜瓜大小。   毕竟这是宝宝的居所嘛,总要大一点才有活动的空间。   “不过一般情况下,如果是孕妇,这种状况会出现在孕二十周左右,所以下次产检要看一看是郑先生的身体原因,还是宝宝发育过良啦。”   赵泽霖的老主顾生第一胎时,就因为身子骨清瘦外加肚子里的崽是个巨大儿,后期有些辛苦。   郑秋白虽然比他的老主顾高挑些,但那衣架子般的身材可一点都不显得强壮,更别提怀孕生子本来就是一桩辛苦事。   “这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主要还是别劳累,保持好心情。另外我看郑先生平时穿衣风格很严谨,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尝试一下宽松休闲的着装,尤其是裤子。”   尺码正好,严丝合缝,讲究腰臀腿部美感的西装裤,已经不适合郑秋白如今的小肚子了。   他最好穿一些没有压力和紧绷感的衣服,比如,宽松的大裤衩,又或者上下一般宽松的孕妇裙。   孕妇裙不必说,郑爷绝对不会穿。   哪怕霍峋讲那裙子看起来其实就像是老头汗衫的加长版,凉快又轻便。   再说男生也不是不能穿裙子,那在暑假期间做过小手术的,多多少少都要穿几天连身裙,不好套裤子,走在街上也不会有人觉得不妥。   郑秋白闻言冷笑,“你看我还是做包皮手术的年纪吗?”   霍少爷退而求其次,让保镖去商场选购了些运动品牌的大裤衩,买回来一瞧,这些肥头大耳黑黢黢的裤子,齐刷刷攻击着郑秋白的审美。   且这样随意又不够得体的穿搭,放在金玉庭都是禁止入内的。   郑蝴蝶不肯穿,这些衣服上就没写他名儿。   “赵院长说你穿的宽松些的裤子,对宝宝也有好处。”   穿太紧的裤子,那不就像是给宝宝的脑袋上套个金刚圈吗,万一生出来是个扁脑袋或者葫芦脑袋怎办?   “还会这样?”郑秋白自觉这方面的知识没有霍峋丰富,半信半疑。   霍峋其实也不知道,不过他看郑秋白不知道,于是沉着脸点了点头,“刚出生小孩的脑袋都是软的,很容易变形,在肚子里就更不好说了。”   原本肚子里娃的三月二维照因为没有鼻梁就已经够让郑爷忧心了,这要是因为自己穿太紧的裤子勒成个葫芦头,那这孩子长得就更令人难过了。   且这件事,绝对比郑秋白自己穿几个月的大裤衩要更叫人难过。   郑爷还是希望能生个继承他和霍峋优良基因的漂亮宝宝。   *   第二天,拎着小孩零食和趣味图书来探病的叶聿风冷不丁瞧见病床前的背影,还有点没敢认。   要不是脸还是那张漂亮到有点招人嫉妒的脸,叶少爷都不敢相信,这一身休闲装,穿着肥大t恤和大裤衩运动鞋,露个小白胳膊细白腿的人,会是郑秋白。   “你这是穿了谁的衣服啊?霍峋的?你俩要穿兄弟装?”不然这也太奇怪了。   虽然叶聿风也不支持郑秋白坐在病房里都像是坐在高定品牌的t台上一般打扮过度,但这年轻大学生的装束放在他身上,也太违和了一点。   平日里精致又漂亮的郑蝴蝶长叹一口气。   “哥哥这样穿也很好看。”病床上挂水的郑星星对着郑秋白竖起一个大拇指。   他觉得这样的哥哥比穿西装的哥哥看起来更随和也更年轻,这样才好看呢!   “哈哈,这小孩说的也对,这样显得你特年轻。”嫩的能掐出水了,看着就跟大学生似的。   不过,郑爷当年就是上大学,走的也是文质彬彬的校草风,不穿大裤衩的。   霍峋拎着两暖壶的热水回到病房,进来就听到叶聿风对郑秋白的‘评头论足’。   于是叶少爷又挨了他哥夫一顿呲。   “你要是也这样穿,星星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不至于叫你叔叔。”   “……”   “长得不年轻,总得琢磨琢磨怎么穿显年轻吧。”   叶少爷闻言很难过,但他不敢对着霍峋造次,扭头抓住床上的小黑孩,“星星,你看哥哥长得显老吗?我明明是小鲜肉啊!”   郑星星本就虚,又被叶聿风晃的转向,连忙道:“不老不老,哥哥你别晃我……呕!”   头晕的郑星星吐了叶聿风一裤子,恰好,郑爷这有多余的大裤衩,亲情借给了叶聿风一条,“不用还了。”   霍峋出院一周后,郑星星也顺利出院了,郑秋白把他接回了家,同时联系到了一位燕城的心理专家,郑星星每周二和周六的下午,都会被阿良送去那位专家那里做疏导。   家里多了一个孩子,还是个要常住的孩子,零零散散的小物件填制了一大堆,这就导致原本就不够大的二居室,实在是愈发逼仄。   虽然有时候叶聿风也会过来把郑星星接到叶家潇洒几天,可霍峋和郑秋白的私人时间还是少了许多。   老房子,不仅不够隔音,家具还旧了。   郑星星懵懂又单纯,不知道他哥哥晚上和霍峋挤在一个屋子里玩什么床板嘎吱的小游戏。   但两个成年当事人,还是要点脸面的。   听到郑星星提起屋子里似乎有老鼠,夜里总是窸窸窣窣嘎吱嘎吱的,郑爷的耳朵都觉得烧的慌,当晚就不许霍峋主动凑过来抱他了。   一想到未来身边要带着的孩子可不止郑星星一个,霍峋立马琢磨起在燕城换个大房子的可能。 第89章 吃醋   在燕城买房子,对于霍峋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毕竟当下燕城育华区最昂贵的精装楼盘也才两千一平,   两百平的房子加上杂七杂八的税款,撑死五十来万,到头也不过是霍峋手头争气牛股小半月收益。   也难怪清楚霍峋小金库的李晌近来打电话,都要殷勤地称呼霍少爷为霍亿元。   就照着霍峋这吞金兽纵横股市的鲸吞虎吸之势,成为霍十亿、霍百亿,指日可待。   霍峋原本就不把这点钱放在眼里,更别提他如今还有着三十岁无视金钱数字对品质生活的追求,所以买房子不是霍峋的目的,叫郑秋白和他一起住进去享受生活,才是霍富豪的目的。   霍峋只怕郑秋白不乐意带着孩子和他一起搬家。   因为这间二居室对于郑蝴蝶而言,恐怕不单单是燕城的住所那么简单。   郑秋白对这处老旧的房产有放不下的情结和怀恋,不然,他上辈子也不会独自一人固执地在这个地方住到拆迁。   这就导致,霍峋也不敢轻易向郑爷张口提出这件事,以免破坏他和郑蝴蝶之间的感情。   他只能旁敲侧击为自己寻找盟友,比如刚从心理医生那里做完治疗回来的看书的郑星星。   “星星,说实话,你觉不觉得现在的房子有点小?”   坐在沙发上看书的郑星星局促地捏了捏手中的纸张,对于霍峋突然提起的话题感到紧张,“霍峋哥哥,是我坐在这里打扰你了吗?那我回房间看。”   郑星星还没有习惯在郑爷上班或外出工作的时间里,和看起来人高马大不太好惹的霍峋共处一室。   在面对霍峋时,他表现的依旧拘谨,像个有自知之明的客人,哪怕他如今高额的赔偿金都放在郑爷的手中保管。   但郑星星也会觉得奇怪,明明他和霍峋都是借住在哥哥家里的客人,可霍峋偏偏有时候比他哥哥还要像这个家里的正牌主人。   霍峋清楚这个家里的锅碗瓢盆、工具箱、医药箱分别藏在何处,也清楚阳台上晾晒的男装和床品分别是谁的,甚至他还清楚郑秋白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需要的是水果还是靠枕。   霍峋哥哥,就好像这个家里全知全能的神。   所以郑星星对霍峋,是既有畏惧,又有崇拜,他也想成为哥哥的心腹,霍峋可以做的,他一样可以。   至于霍峋说的房子大小问题,郑星星摇头,   诚恳道:“我感觉现在的房子就很好了。”   城市里的二居室没有郑星星老家的自建院子大,但住起来可比老家的土房子舒服太多了。   不脏也不乱,蛇虫鼠蚁也很少见,晚上睡觉不用害怕被老鼠咬耳朵,或者被钱串子钻进鼻子里。   这对郑星星而言,已经是梦寐以求的住宿环境了。   “你不想住叶聿风家那种大房子吗?”   郑星星被问住了,谁叫叶家的确大的像个小公园,房子内部也是富丽堂皇,说实在的,当下好多不土不洋狗血豪门电视剧里的布景,都没有叶家这种搞地产的,专业弄出来的叶宅精致洋气。   和叶聿风住在叶家的日子,对郑星星而言,就像是在天堂似的。   不过郑星星还是摇头,“不想。”像是天堂和实际上的天堂还是有区别的,比起住大房子,郑星星更想跟在郑秋白的身边,有哥哥在,要他去住老房子他也愿意。   霍峋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子根本不在乎住的是什么地儿,他就想跟着郑蝴蝶住。   霍少爷心底升起一种危机感,他这单纯小叔子,不会等做完心理辅导上了高中,还这样粘人吧?   这可不行,霍峋不干。   弟大避兄,这样的道理,郑星星必须得明白。   还不等霍峋这个做‘嫂子’的给郑星星灌输点小男孩应该自立自强不该太粘人的‘老派’观点,已经到了他该去接郑蝴蝶下班的时间段。   这门教育课只能放到日后再谈。   上班儿的郑爷这一阵也是气不顺,原因在于,金玉庭上下的着装规矩十年如一日,偏偏他成了带头打破的那个人。   门口的安保要不是多看了一眼脸,就要伸手大逆不道地把清纯版的小郑老板挡在门外了。   除了阿良,大部分员工都很好奇,究竟是什么叫他们老板从精致到不像凡人的贵族风格转变成了路边摊吃烤串的大学生模样。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在薛柔看来,郑秋白这运动宽松的穿衣风格,除了和他那位年轻的小男友站在一起不至于像包养和被包养的关系,一无是处。   “也可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吧。”销售经理一副很懂的样子,现在他们小老板也不进包间喝酒聊天了,整日就坐在办公室里处理合同,穿的漂亮真不如穿的舒服。   要是他也可以不进包间,那他立马就不去健身房处理他肚子上的游泳圈了,至于西装,能挤进去就挤,挤不进去就换个大点的尺码。   知晓真相的阿良闷头打电话,他正在根据郑爷的授意和燕城京市几家西装工坊协商,询问对方能不能做一些腰部是松紧绳可调节的西裤。   就是这个要求实在有点折辱西装裁缝的工匠精神,也损失了西装裤原本修饰腰臀腿部的效果,基本上没有师傅愿意自砸招牌接单,无一例外都是拒绝。   得知这个噩耗的郑秋白长叹了一口气。   除了叹气,郑爷也想不到排解的办法,他被身上的衣裳丑的有点难过。   是真难过。   这孕夫的情绪就是一会儿天一会儿地。   穿着这种丑裤子出门前郑爷还做了半天的心理准备,如果遇上熟人,郑秋白觉得自己会难过到想吐。   只是有时候人越不想面对什么,什么东西偏偏会如期而至撞到眼前儿。   杜希约着几个圈子里的好友,到了金玉庭探望郑秋白。   叶家那档子事,在燕城瞒是瞒不住,那么大的动荡,除了还在ICU吊着一口气的叶静潭,抓进去了足足三十号人,一同搜出来的还有猎枪、冷兵器和黑市里的各种禁售药物,加上这伙人做的事情,板上钉钉的团伙作案,没跑了。   不过燕城这几年间这样的嚣张团伙其实不少,真就跟打不死的小强一般,春风吹又生,扫清一波又有一波,但一桩案子结束,从区到市的警署上下都在开大会做检讨,这是头一次。   杜希听家里的长辈说,这次省里开会,是真的准备对当下各市拉帮结派以及危害社会安定的高危人群使出狠劲准备大清扫,红头文件要不了多久就会下来。   虽然是理所应当的事儿,可到底拖了这么多年无风无浪,这下突然就要大整顿了,杜希总觉得,这事情的发展走向似曾相识,似乎言家那次,也是这般。当他见到精神状态不错,四肢也全乎的郑秋白时,这种奇异的感觉更鲜明了,就好像所有事情都和郑秋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弥勒佛一样的梁明成率先道:“快跟哥几个讲讲,你这是怎么死里逃生的,我听说那嫌疑犯手里可有枪,还有人质都中枪了——不过,你怎么穿成这样?”   郑爷面对友人们的笑脸一瞬僵硬,“命大,我穿的有什么问题吗?”   “认识这些年,可没见过你这样穿过啊。”梁明成是个直率人,其余人也是附和,坦白来讲,盛装打扮的郑秋白坐那儿,是给他们涨眼福的。   郑秋白嘴角抽抽,正想说自己最近在运动,穿着以舒适为主,杜希先替他解围了,“我们这个岁数,不就该这样穿?从前看你穿的样子,像是见了长辈,倒不是不好看,只是太有距离感。”   燕城的二代们多以杜希为首,听到这,席间的话头立马转了向,纷纷夸郑秋白穿的俊。   “人这张脸,穿啥不俊啊,就你们几个歪瓜裂枣,穿啥也是狗熊带花。”梁明成直摇头,郑秋白就是套个麻袋上街都不会有人觉得奇怪,脸在那呢。   这兄弟打上高中长得就是远近闻名的俏儿,隔壁艺校的妹子都不少托人给他递情书的。   每天那桌洞里都是五封情书打底儿,要是那姓言的没有传些流言蜚语出去,估计就得是五十封了。   高中时候虽然不熟,但谁都知道点儿郑秋白的风光事迹,被勇敢热情的妹子们追求那都不算什么,被同性追求,那是真新鲜又爆炸。   有人道:“我可记得,三十三中有俩男的,翻墙进咱们学校对着他吹口哨,保安拎着大扫帚满操场追他俩。”   “嗨呀,就咱们学校高年级都有,那人现在好像在津海法院,我可亲眼见他趁晚自习下课给郑秋白的桌子里塞信,是不是情书就不知道了。”   在场八卦的视线自然落到了郑爷身上。   “那些信我没有拆过,不太清楚。”   郑秋白当年上高中时候一门心思读书上个好大学,别的心思一点没有。   那些信他就装作看不见,从不拆,因为分神浏览、回应别人的感情,也是一种浪费时间。   “你高中真没处对象?我怎么听和你上一个大学的人说,你在大学里讲你有个燕城傍家儿?”梁明成‘啧啧’两声,眼神瞥向一旁的闷头喝茶的杜希,“这么多年朋友了,我相当关心你的感情经历,当然,不止我关心。”   上大学时候有个燕城傍家儿?   郑秋白眯了眯眼,这事情可过去太久了,不是在这个场合被梁明成提起,他都快把大学时候随口胡编乱造的‘假情人’给忘干净了。   “可能有吧,过去这么久,记不清楚了。”郑秋白总不能说自己是想要享受清静的大学时光胡编乱造的,万一在他大学同学之间传开了,那对郑爷完美的形象是有损失的。   “这还久?毕业没两年呢!”   “真记不得了。”郑秋白摇头,就是不肯透露一点,“翻那些年前的旧账干什么?合着你们今天来,就是为了八卦我的?”   梁明成‘哈哈’一笑,“我这是清闲岗位上待久了,见人就好做媒。”   他也是实在看不下去他那兄弟憋屈的模样了,巴不得帮人把窗户纸捅破,促成一段良好姻缘。   郑爷打了个哈欠,“那正好,我们这儿年轻单身的不少,你要是实在闲,能帮着组织组织联谊,也成。”   这年头男女间碰头的常规联谊会不少,大部分都是单位和单位间组织,主要看上司和老板。   郑秋白不好这档子事儿,没弄过,要是梁明成乐意,他也可以问问下面的员工有没有想去的。   “你光顾你底下人了,那你——”   ‘咚咚’——梁明成的话被包间外的敲门声打断。   准时来接人的霍少爷推开门站定,居高临下将坐了一圈儿的客人挨个打量了一遍。   还好,除了杜希,没一个长得能看的,不过就算加上杜希,那在霍峋眼里,也是一伙癞蛤蟆开会,大晚上的没点儿正事。   “你来了?”郑爷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主动起身对客人们道:“到点儿了,我得下班了,你们今晚想喝什么玩什么尽兴,记我账上。”   “这么早?”几个二代诧异,他们刚准备叫人拿扑克来玩掼蛋,郑秋白这就要撤了?   “不早了,身体不好,医生不叫我熬夜。”郑秋白笑笑,和朋友们挥手告别,跟在耷拉个脸的霍峋身后出了包间。   包间里余下的人面面相觑。   “刚刚进来那个男的是谁?你们认识吗?”   坐在这儿的那个不是有点家底儿的,在燕城长了这么些年,还真是第一次被人拿轻蔑又看不起的眼神扫射。   “那是郑秋白朋友的弟弟,”杜希开口,“在金玉庭打工,给郑秋白做司机,他兄长托郑秋白关照他,应该是个京市人。”   “不是,就算是天王老子人,也没这么看人的呀!”那眼神,瞧着可真来气!   小年轻一个,傲气什么呢?   梁明城摸着自己的双下巴,语重心长道:“我怎么觉得,是他来了,老郑才急着要走?他俩关系那么好吗?”   杜希抿唇,“不知道。”   “那你知道点啥?”梁明城算是明白什么叫烂泥扶不上墙了,“老郑现在有没有对象你不知道,过去喜欢什么样的你也不知道,身边什么人走得近关系好你也不知道,就这一问三不知,你想靠啥把妹,不,把哥啊!”   “追人不是你这么追的,你当和他坐下吃吃饭喝喝茶,他就能懂你的脑电波了?”   杜希无话可说。   “又不说话了,你属老黄牛的?闷的就剩哞哞叫了。”   杜希从前也不这样,自从发觉自己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后,愁成这样了。   梁明城长叹一声,“你要是不敢从他身上下手,那就先从他身边人下手,那拽拽的小哥,我看就能拿来练练手。”   *   跟着霍峋一路上车的郑爷很快发觉了今天的车夫一路上耷拉个脸,“怎么了?”   “那些人是谁?”霍峋给车子打火,却不发动。   郑秋白答:“高中同学,一直处到现在,朋友关系。”   “哦。”   “你不高兴了?”就为这么芝麻大点的小事儿吃醋?   郑爷可没有干涉过霍峋交朋友。   “那里面有那个姓杜的。”霍峋蹙眉。   “杜希?”郑秋白伸手摸摸霍峋的侧脸,“你不要听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就是我朋友,加上梁明城,就之前帮你找钱夹的那个,认识多少年了。”   那真是相当稳固的朋友关系。   “是吗?”   “是呀。”要是郑秋白喜欢那种款式的,按照杜希的条件,大概也没霍峋现在的事儿了。   霍峋这才信了,准备开车上路。   郑爷看霍少爷耷拉脸好玩,手一路向下,摸到霍峋的小腹肌肉画圈,“你最近是不是憋坏了,火气大的没地方发,所以开始乱挑刺了?”   霍峋感受到这不对劲的手直吸气,“你——”   “嗯?”   “别摸了。”   “摸你两下都不行了?现在这么生分了?不是上门求着我碰你的时候了。”郑爷收回手,靠在座椅上好整以暇看着霍峋面红耳赤的德行。   “你够了。”霍峋话里说不出的憋屈,搁车里撩拨他的是郑蝴蝶,到家睡一个被窝要保持半臂间距的也是郑秋白。   这天使恶魔分开干的事儿,搁郑蝴蝶一个人身上齐活儿了。   “家里不行,星星还在。”郑爷也觉得房子隔音不好,不过,“前面路口左拐,有个没路灯的老公园,这个点儿,没什么人了,车停到里面,外面什么也看不到。” 第90章 惊天秘密   大概每个城市都有几个背负着各式传闻的老公园,燕城有着二十几年历史的街心公园就是如此。   诸如人云亦云的街心公园夜里闹鬼,总有怪声,大概是十来年前在柳树前上吊自杀的怨种至今还在寻找替死鬼;还有在燕城臭名昭著、已经成为悬案一桩的砍刀杀手最后一次出现就是在这个公园……   种种异闻,导致街心公园逐渐被人敬而远之,连管理组织都没有了,路灯坏了没人修,柳树垂下的枝条能打到路人的脸也没人剪,于是白天都少有人去,更遑论晚上了。   不过传闻就是传闻,没有亲历者,在郑爷眼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很大可能都是这块建设用地未来的承包商为了打低价传的风声。   闹不闹鬼的,他不在乎,他现在就想找个清净无人的地方,速战速决,把红着一张俊脸儿的霍峋给吃了。   郑秋白自打怀孕之后,也不再是先前那么无欲无求的德行了,不过这肯定是激素影响,食色性也,是正常的状态,而作为孩子的爸爸,霍峋有义务帮他解决这些困扰。   修理漏水的地方,霍师傅很在行。   霍峋将车停进一棵已经被枝条拉歪脖子的柳树下,关闭车灯那一刻,郑秋白已经从善如流地靠了过去,像个要吸阳气的妖精似的,点点自己的唇,勾引霍少爷吻他。   憋着火气想要发作的霍少爷那能上钩吗?   当然不能,他只是觉得,封住郑蝴蝶的嘴巴,罚对方几分钟呼吸不畅,也是一种惩罚。   要说穿宽松的运动着装还有一点好处,那就是脱衣服方便,这大裤衩可比那暗藏好几个安全扣和拉链的西裤方便拆卸多了,郑秋白两条格外优越的长腿,在暗色的夜里,白的简直发光。   只是关键时刻,霍峋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裤腰,紧紧的,“不行。”   “你不行了?”郑爷居高临下,闻言大惊,视线忍不住下垂,熟悉的巨大叫他松了一口气,“这不是好好的?”   霍少爷生气了,别扭地转了转腰,用喝了两吨醋的腔调问:“你是怎么知道这种地方的?”   是这辈子和别人来过?还是上辈子和叶静潭来过?   这有了两辈子的记忆,霍峋吃醋都直接来双份儿的,心眼子小的够呛,也是洁癖发作,他不乐意和郑蝴蝶去带着别人记忆的地方。   “我十来岁就搬到燕城了,知道这个公园有什么问题吗?”郑爷伸手,把霍峋糅杂不甘和怨念的脸摆正,“你是觉得,我和别人来过?”   霍峋不吭声了,不过那黑沉沉的瞳仁里可写满了不高兴。   郑爷气得有点想笑,但还是耐心道:“霍峋,我对别人,没有对你这么热衷。”   “所以放心吧,这么刺激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干。”郑秋白对着霍峋的耳廓轻轻吹气,撩拨男人的手段,他真是手到擒来。   郑秋白本意是速战速决,家里还有个孩子,太晚回家不放心。   只是霍峋憋了太久又被郑蝴蝶撩拨大劲儿了,那真是大显神威。   最终两个人到家时,都快凌晨两点了,郑秋白还是被霍峋背进家门的,还好郑星星睡的沉没有被吵醒,不然郑爷真就要丢人丢个大的了。   两人简单洗漱完上床休息时,霍峋相当殷勤地为郑蝴蝶揉刚刚在车上有点抽筋的小腿和酸麻的腰。   郑秋白被他揉搓的昏昏欲睡,背过身慵懒地蜷在被子里,只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小腿放在霍峋的腰间。   就这个温馨又安静的节骨眼儿上,认真做技师的霍少爷看准时机,“你觉得我们换个房子怎么样?”   “嗯?”郑秋白是真的困了,他现在的生物钟健康且准时,这个时间点,他的脑袋都要不转了。   “这房子有点小,隔音也不好,总不能以后每次都躲出去吧。”霍峋耳朵红红,刺激的环节他也喜欢,但也不能次次都这样。   否则他和郑秋白估计会成为燕城老公园又一都市传闻。   “嗯——”   “换个大点的房子,到时候宝宝生下来,如果请保洁和育婴师也有地方住。”   “嗯——”   “你同意了?”霍峋惊喜地攥住郑蝴蝶的小腿。   回应霍峋的是一串平稳的呼吸声,对霍少爷吃饱就扔的郑爷抱着肚子已经彻底睡去见周公了。   第二天郑秋白起晚了些,他坐在床上醒神的时候,霍峋已经和郑星星一起把家里彻彻底底大扫除了一番,明面上和角落里的灰尘都被清扫一空。霍峋还把郑秋白堆积在杂物间的过期报纸和杂志归整出来,给了楼下收废品的大爷,在杂物间给郑星星腾了点放书和行李箱的地方。   郑爷喝过清晨第一杯温水,隐约记得霍峋昨天晚上和他商量了什么事,但那时候太困了,他记得不真切了。   下床行走的郑秋白大腿根有点疼,没走两步,就扶着腰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霍峋立马端着水杯跟到客厅,又从桌子下面掏出营养剂,餐前吃的按剂量放到郑秋白嘴边,“张嘴。”   “咳,我自己来。”   这种被当成残废的照顾,郑爷当然要抗争,而且家里还有孩子呢,让孩子看到他哥哥好似一个废人一般连吃药都不能自理,像什么样子?   霍峋不听,“你不知道该吃几个,也不知道哪个是餐前吃的,快张嘴。”   郑爷:……   “哥哥,这是你的早餐。”郑星星同样体贴,从厨房的灶台上把温过一遍的豆沙包和鸡蛋羹用托盘端了出来,放到了郑秋白面前的茶几上,都不用郑爷挪屁股到餐桌前。   一大一小将郑秋白挤在沙发中间,郑爷硬着头皮道:“……谢谢。”   看样子,郑星星并不觉得照顾哥哥有什么问题,他甚至还想和霍峋竞争上岗。   “哥哥快尝尝豆沙包,是昨天晚上我包的,早上刚蒸出来。”   郑星星一个小小孩,不仅会做菜,还很会做面点。   他蒸的馒头和包子,就跟外面早餐店卖的一般白嫩松软,里面的内馅也绵密香甜,红豆沙不腻,能咀嚼到颗粒感,是郑秋白喜欢的口感。   郑爷一口气吃了三个,胃口实在是好,霍峋还不忘给他适时送一口海参蛋羹,甜咸搭配着解腻。   见郑秋白吃的多,郑星星笑了,“我还会做糖饼,红糖包,哥哥喜欢吃,我就多做一些,冻在冰箱里,早上吃的时候,拿出来蒸一下就好。”   郑秋白赶紧拒绝,他把郑星星养在身边,可不是为了把这个孩子培养成一个厨子,也不是为了把自己喂成一个胖子。   “星星,你如果在家无聊,就出去玩玩,四处逛一逛。”不要总琢磨菜谱或者闷头看书。   郑星星这个年纪本来也就该是在外边四处撒野的岁数。   郑秋白每天都要去上班,周末还要去监督烟酒店的装修布局,实在是没时间带孩子出去野,再说他的身体也不适合在大夏天里四处又跑又颠的。   “我不在家,你想去哪,就让霍峋哥哥带你去。”   “我在家就挺好的。”郑星星笑笑,他一点也不想和霍峋出去玩,“我喜欢在家做菜,哥哥。”   郑爷头疼,这话他不信,先前叶聿风可说过,郑星星跟着他去游乐场时,表现得可开心可开心了。   郑秋白只能一个电话把叶聿风叫来带孩子,叶少爷现在也是小小的项目经理了,按理说很忙的,不过,谁让他现在是叶家未来独一无二的继承人。   赵淑梅又想着,花点钱让叶聿风再去商学院读书进修一下,谁叫这孙子需要深造的不单单是商业头脑,还有为人处世的心眼子和情商。   要说这商场上的事情,可以高薪聘请专业的人来把控,但作为董事长,要掌握一整个集团,没有情商和城府是万万不行的。   “可我压根儿不想去读书啊!”   在港湾靠建校费读两年硕士,都快把叶聿风读死了,他好不容易脱离苦海啊!   虽然上班忙起来累点儿,但至少没有导师课题deadline那么折磨人!   “放你去读书,是为你好。”   郑秋白能理解赵淑梅,叶聿风在专业能力上实在是不成器,就跟地主家的傻儿子似的。   眼下叶静潭没戏了,这小子那好不容易升起的危机感又烟消云散了,立人集团交到他手上,实在是难以保证未来。   霍峋哼声,“这也不是去读书就能解决的问题。”要他说,叶聿风才是天生的金玉蛋,无需努力,自有人养,且一看,就没有太多搞事业的头脑。   “哼,不带这么损人的。”叶少爷可怜巴巴,一把攥住郑爷的手,“哥哥,我愿意帮你带一辈子的孩子,你就来公司上班吧,求求你了!实在不行,董事长也你来当!”   “我不要。”郑秋白拒绝。   “哥哥哥哥哥哥!”叶少爷只有求人的时候,才会像一只抱窝的母鸡般咯咯叫。   霍峋一把拍开叶聿风的手,口型无声——滚。   叶少爷要流泪了。   郑秋白起身回屋换衣服,“一会我要去家具城订桌椅,你既然不去上班,就在家陪星星玩吧,天气凉快了,你们俩也可以出去逛逛商场。”   叶聿风摸了把小黑孩的后脑勺,“那不如我把他带家里去待几天。”   “也行,不过我给星星约了几个兴趣班的体验课,你要是把他带回家,还要记得抽时间送他去少年宫上课。”   “兴趣班?不是要好好享受暑假吗?”   “所以是兴趣班,不是补习班。”   郑秋白实在是怕郑星星把做饭和闷头看书当成生活里的唯二乐趣,整天闷在家里面不出屋,这个头再长不高了。   于是他果断给郑星星联系了少年宫安排的暑假兴趣培养班。   篮球足球游泳,葫芦丝手风琴竖笛,只要是少年宫有的,通通上一遍体验体验,最后郑星星喜欢哪个,就继续上哪个。   这样不仅能叫郑星星走出门去,还能让他交几个年龄近似的朋友。   郑星星对这样的安排没有异议,郑秋白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他只担心,这些课程会花太多的钱,少年宫里的兴趣爱好班,是电视剧里有钱人家的小孩儿才能学得起的。   郑爷只让他放心,并强调道:“你很有钱,所以不要担心钱的问题。”   叶家支付的赔偿金,是一笔天价。   这笔钱郑秋白不会动,但他拿出了一部分交给先前的经理人做理财,钱一直放着只会贬值,流动起来才会生财。   等郑星星上大学,这些钱和理财郑秋白都会一次性交给他。   郑爷出门,霍峋也要跟着,因为家里来了个看孩子的‘男佣’,不用霍少爷再照顾小孩了。   一老一小被留在家里,叶聿风从冰箱里翻出来半颗冰镇西瓜,拉着郑星星坐到沙发上,“看电视吧,这点儿太热了,等太阳下去,我带你出门吃饭,你想吃点什么?”   “想吃汉堡。”和叶聿风在一起,郑星星没有在霍峋面前的拘谨,也会点菜了。   “想吃汉堡就吃汉堡。”叶聿风还是吃汉堡包这种垃圾食品的年纪呢,带孩子也主打一个,孩子开心最重要。   他和郑星星一边看动画片一边吃西瓜,叶聿风坐不住,就爱东摸摸西看看,放在茶几下竹编盒子里的营养品吸引了他的目光。   叶聿风也在吃保养品,鱼油钙片,每天早上叶伯提醒着,从来都没断过。   他顺手将竹盒子拿出来,想看看郑秋白在吃点什么。   叶聿风虽然是个学渣,但从小没少在国外浪,又在港湾上了几年学,这个外语学得还挺地道。   大瓶进口维生素D和补铁剂上面的‘For pregnant women’叫叶少爷眉头一紧,纳闷着问郑星星,“这些药都是给谁吃的?”   “是哥哥吃的,每天早上,饭前饭后,都有要吃的。”   郑星星的洋文词汇量还比较匮乏,一开始看到哥哥每天吃那么多药,他还担心过,后来知道只是保健品,才放心下来。   叶少爷嘀咕,“难道专门给孕妇吃的营养品成分更好?”他的欠手继续扒拉,很快,从如山的瓶瓶罐罐里扒拉出了一盒‘Folicacid’。   Folicacid,叶酸。   这种营养品,叶聿风没听过,但这药品的包装盒上,明晃晃标红的一条适用人群,被叶少爷洋腔洋调地读了出来:“Suitable for pregnancy preparation and early pregnancy?”   这适用于备孕期和早孕期的玩意,郑秋白吃它干嘛啊?   叶聿风天马行空的大脑不受控制的发散,他得到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很荒谬的猜测,那就是郑秋白怀孕了。   不然真的没有办法解释这些孕妇专用药的来历。   哦,还有一种可能,霍峋怀孕了。   不过这个可能就更加雷人了!   叶聿风赶紧把手上的药品物归原位。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绝对不信啊!   “哥哥,你怎么了?”   叶聿风一把拉起小黑孩,“走走走,哥现在有事,得回家一趟,你不能一个人在这,和我一起回去。”   “外面好热,西瓜也还没吃完呢——”   “快别吃了!到家再吃!”叶聿风一把给小黑孩扛起来往门外走,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有心思吃西瓜啊?   西瓜哪有他发现这个等待求证的惊天秘密重要?   远在家具城,正亲自挑选放在新店茶室家具的郑爷莫名打了两个喷嚏,右眼皮紧跟着一跳一跳的。   好像有什么不太妙的事情要发生了。 第91章 约会   霍峋见郑秋白打喷嚏,立马开始唠叨,家具城里的有害毒物太多,还都是灰尘,这样的环境对郑蝴蝶的身体没有好处,就该让阿良过来,拿样品图册回去挑选。   “挑的也差不多了。”郑秋白在选东西上一向快准狠,进来没逛多久就为盈香二楼的茶室订购了一整套的紫光檀茶桌茶椅,和几件统一风格的装饰屏风与博古柜。   确定好尺寸,交付定金,收好凭据,简短的购物就结束了。   家具城在燕城四环开外,来回的路程不短,郑秋白估摸着到家也要晚上六七点了,于是向霍车夫提议,“要不今天就在外面吃晚饭。”   叶聿风看孩子还是靠谱的,有他在,不需要担心郑星星晚上吃点什么,郑秋白和霍峋只需要考虑怎么把自己的肚子填饱。   在外面吃,不至于霍少爷到家还要火急火燎地切菜开火。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在吃什么这个问题上,霍峋一向以郑秋白为先。   他自己不挑食,吃什么都好,但郑蝴蝶遇上不合胃口的饭菜,是真的会影响心情,吃不对味儿了,还得趴马桶上吐一遭,实在受罪。   “今天我吃什么都行,”郑爷现在还不饿,临近中午吃了不少豆沙包,坐车来家具城的路上又被霍峋塞了两盒洗净切好的水果,现在肚子里还是撑的。   主要看这位马车夫想吃些什么,叫人来回开了四个多小时的车,总得犒劳犒劳人家。   霍峋对燕城的菜馆酒店不太了解,正想让郑秋白这个本地人推荐一家,他自己的脑袋里,却突然蹦出一家餐厅,环境有格调,餐食也高端。   重要的是,霍峋在那地方跌倒过一次,摔的那是头破血流,脸都气红了。   “我们去吃西餐好么?”   “好,西餐我知道有一家——”   不等郑蝴蝶推荐,霍峋轻咳一声,“我想去吃电视塔上面那家餐厅。”   没错,就是上辈子某个气人至极的情人节,霍少爷扮成蒙面大侠悄悄潜伏跟踪被放鸽子郑蝴蝶,两人一起干巴巴坐了一个晚上,那家能够眺望燕城夜景的旋转西餐厅。   郑秋白对这地儿有印象,那家餐厅得益于地标性建筑的加持,价格贵,客人多,不过菜的水平也就一般般,只能吃到小情侣心里,吃不到食客的胃里。   郑爷上辈子去吃过几回,菜品口味上已经没什么具体印象了,应该是平平无奇,还没他金玉庭里的厨子做的好。   不过,“你怎么知道那家餐厅的?”   上辈子霍峋留在燕城的日子里,郑爷就请他外出吃过一顿正经饭,那就是两人闹掰那次的豪华牛肉板面,也算是分手面。   这么贵的餐厅,上辈子有点财政危机的郑老板没带霍少爷去过。   这么一想,郑爷还有点心虚,那时候他和霍峋可真是皮肉交情,正经的约会是一点没有,独处的时候不是他骂霍峋,就是霍峋抱着他生啃。   被问及的霍少爷也心虚,他哪敢让郑秋白知道上辈子又是请私家侦探又是亲自跟踪的丢人事儿,模糊道:“就是偶然听别人提起过那里环境不错。”   “那就去那家吃吧。”郑秋白点头答应,不是节假日过去,不提前订位,应该也能有位置。   车子行驶到电视塔附近的停车场,已经下午五点半了,这个时间,排队在楼下售票处买电视塔尖儿夜晚观光票的游客还不少。   “你去楼顶看过吗?”霍峋见到排队的人群,主动问道。   “没有,来这里吃过几次饭,那家餐厅也能看到角度差不多的夜景。”加上一层楼的靠窗餐桌都是缓慢旋转的,一顿饭吃下来,围绕电视塔二百六十度的风景都能尽收眼底。   不过,当下燕城的夜景也实在是算不上好看,街边上的绿化都没多少,等再过几年,两头的商业街建起来,中山路再翻新一下,那时候再买两张票瞧瞧也不迟。   两人坐电梯到了顶楼的餐厅,电梯门一打开,眼前的装修却不是记忆里华丽有格调的样子,甭说旋转了,桌椅都只是普通酒店餐馆的圆木桌款式。   霍峋拉过门前的迎宾问:“您好,我想问一下,这里的西餐厅呢?”   “西餐厅?我们这一层都是刚开业的中餐,西餐楼下倒是有一家。”   来太早了,那家餐厅还没开业呢。   打道回府时,郑爷记起来,这座电视塔建成二年,近一年才将上下的店面招商完毕对外开放,招商这种东西,也不是一来就固定了,有来有走,再过两年,这里面的店都要大换血一遍。   那家西餐,大概也是二次招商时才进驻电视塔的。   两辈子的事,郑秋白印象模糊,忘记了正式经营时间不稀奇,只是霍峋不是听人说起过这家店吗?   “我……”霍少爷嘴角抿直,“我上辈子听说的。”   郑秋白系上安全带,随口问:“你后来还回过燕城?是我在ICU里那段时间吗?”   霍峋深吸一口气,脚踩油门,“不止。”   “我其实回来过很多次。”   “?”   “最开始两年没有回来,是因为那时候被我家里弄到港湾去读书,我大哥还扣下了我的护照和通行证,为了让我不乱跑。”   失恋、没有护照无法回内陆、语言不通读书的课业压力,叫霍峋想折腾也没办法,只能埋头读书做课题,过了一年多,家里才把护照通行证还给他,也是从那时起,霍峋再也没回过霍家。   认清自己放不下的真心后,创业的忙碌叫霍峋再想见郑秋白,也只能偶尔抽出时间回到燕城。   两二年的历练,使霍峋彻底脱胎换骨,从外形到头脑都化成为了另一个人。   如果叫那时围绕在他身边的人知道,两二年前年轻的老板还是个会因为分手哭鼻子的低情商犟种,估计没人会信。   “可惜我回来的时候,你好像已经彻底放下我了。”   霍峋变了,郑秋白却没变。   郑蝴蝶依旧是燕城稍微打听一下就有不少逸闻的风流人物,漂亮又生动,活跃在大人物之间,汲汲于营,玩弄几个没脑子的富家子就像是逗狗一般,戏耍地人团团转。   “我有吗?”郑爷不认可霍少爷的话,他不记得他那时候有玩弄谁,不记得,就是没有。   至于彻底放下霍峋这点,郑秋白倒是无法反驳。   他本身就不是个爱抱有不切实际幻想的人,在意识到霍峋已经离开,甚至以他的身份连得到对方的消息都难如登天时,郑秋白也不会继续念念不忘了。   因为他的怀念,不会有回音。   不如趁早放下,打扫干净心房,做回遇到霍峋之前的自己。   他们两个人的选择,实在是背道而驰。霍峋嘴角向下,“可我每年都会回来。”   “那你为什么不出现在我眼前?”郑秋白习惯生活在注视里,霍峋在角落望着他的视线,很难被他发现。   可霍峋都已经回到燕城,又为什么不来找他呢?   “一开始是怕你再把我赶走,后来是想等创业成功,有能耐硬气时再站到你面前,没想到好不容易等到那时候,我却来晚了。”   有人抢在霍峋前面捷足先登了。   “我以为,他能让你幸福,而比起喜欢我,你看起来也更喜欢他,”霍峋那时是忍痛割爱,“是我错了。”   直到现在,霍峋还会觉得他上辈子做的一切都十足的马后炮,他的每一步都是落后的,所以无论最后再怎么努力,也没能追上郑秋白的脚步。   他失败的很彻底。   “你没错。”郑秋白轻轻拍拍霍峋的胳膊,“现在也不算晚。”   如果他们两个在上辈子年轻时糊里糊涂地在一起,未必会像现在这样,经历过失去和难过,对彼此有更多的珍视和在乎,对一起走下去的未来有更长远的规划和打算。   有可能还会像一对冤家,整日鸡犬不宁。   所以现在这一切刚刚好。   霍峋想要的浪漫晚餐算是泡汤了,郑秋白答应他,等电视塔上的西餐厅开业,一定请霍峋来吃一顿正经的烛光晚餐当做约会。   当务之急,是找家餐馆儿填饱肚子,因为郑爷也觉得有点饿了。   不等霍峋开车找个干净饭店,郑秋白的电话响了,话筒那边是沉心静气下来的叶少爷,“你在哪呢?”   “还在路上,怎么了?”   “我把星星带回家了——”   “我知道了。你把星星带过去,不要总带着他熬夜,看电影、打电动的事情放白天干,他还是长身体的年纪。”   每次郑星星从叶聿风那回来,都得带回来一对儿正宗熊猫眼,问起来就是叶聿风这个夜猫子拉着小孩,扬言要过年轻人的夜生活。   叶聿风敷衍地“嗯”了两声,切入正题,“正好在路上,你和霍峋今天晚上就回来一趟吧,奶奶在家,说一家人坐下吃顿饭。”   上次赵淑梅是临走前才和躺在床上晕头转向的霍峋见了一面,没来得及聊些什么,她一直盘算着把人请到家里来,仔仔细细‘考察’一下这位孙媳妇。   这个打算在见到孙子手脚并用比划着“郑秋白怀孕了”的消息时,更加强烈了。   “秋白怀孕?你瞎说什么八道呢。”叶聿风这嘴巴,赵淑梅现在是一点都不敢信,谁知道他是从哪推测来的歪理邪说。   “没有怀孕,也是在备孕了,不然为什么他要吃folicacid?”叶聿风大叫,“那东西就是给怀孕和备孕的人吃的啊!”   赵淑梅女士不知道这洋文的意思,眉头一拧,叶伯适时解释:“老夫人,folicacid是叶酸。”   叶聿风是先和叶伯仔仔细细研究了一下这叶酸的吃法和用途,才敢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他有种预感,自己这推测,保准八九不离十了!   “您不知道,郑秋白这一阵,都不熬夜喝酒了,还知道起来吃早餐了,他从前,作息哪有这么好?这要么是为了备孕,要么是为了孩子好。”   “可他要是真怀孕了,那多吓人啊!”   赵淑梅瞪了孙子一眼,“这有什么吓人的?”   “我是说,要是被外人知道了,这可就完蛋了。”   外面光对于郑秋白身体残缺的风言风语,传的就不少,这怀孕要是真的,就把先前的流言证实了,不止证实,还多了新的话柄。   “如果是真的,秋白既然连你都瞒着,你怎么就觉得他会让外人知道?以后管住你的嘴,不该说的话,就别说。”   叶聿风挨了一顿说,低着头哼哼唧唧道:“瞒着别人也就算了,他怎么还瞒着我呢?”   竟然连他都不放心,不是要他帮忙带小黑孩的时候了。   在霍峋和郑秋白抵达前,赵淑梅还打电话把叶家的家庭医生请来了,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判断。   带着霍少爷到叶家的郑爷还不知道这是场‘鸿门宴’,他单纯是懒得和霍峋继续满大街找合胃口的餐厅,不如去叶家蹭顿现成的。   霍峋倒是有点紧张,从前来,他的身份只能算是闲杂人等,现在来,他可是秋白少爷的傍家儿,叶伯都得笑眯眯唤他一声‘霍少’。   这也是一次正经见家长的机会了。见霍峋还在纠结空手上门不够有礼貌,郑秋白宽慰他,“放心吧,这就是吃一顿家常便饭,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话音刚落,叶聿风顺着楼梯跑下来,脸上少了没脑子与嬉皮笑脸的模样,难得严肃,“你们可算来了。”   “你怎么板着个脸?这还不到七点,我们来的不算晚吧?”   “厨师还没做好菜,先上楼再说吧。”叶聿风扫了眼霍峋,“而且,奶奶要见他。”   霍少爷立马紧张了,他知道这是在叶家的地盘上,对‘趾高气扬’的叶聿风多了一些容忍。   “那我和他一起去见奶奶。”郑秋白知道霍峋忐忑,见家长这种事,换成谁都要紧张,两个人一起去,还能好些。   “不,你和我去找星星,星星说等你上楼一起看动画片呢。”   郑星星此刻正在叶家的精装影音室里,独自一人享受超大屏幕,一边看正版海外动画原声大碟,一边吃叶家厨师为他做的汉堡包炸薯条,好不惬意。   “那霍峋——”   叶聿风打断郑秋白陪同的念头,“你就让霍少去陪奶奶聊聊天呗,就这么一会,你和他都分不开?”   霍峋算是看出来了,这就是冲着他来的,不过他对赵淑梅的印象还可以,这个老太太明事理,对郑秋白也不差,“没关系,你和叶聿风去找星星吧,我去见老太太,一会再去找你们。”   “那好吧。”郑秋白觉得不太对劲,但他只能安慰霍峋,“放心,奶奶是个好说话的人,她对你也很满意。”   不然,上次在叶家,赵淑梅也不会主动把叶长流留下的股份合同拿出来了。   “嗯。”   “冷眼旁观”的叶少爷找来佣人,“带霍少上二楼老夫人的茶室。”   先前考察的是霍峋作为一个郑秋白的伴侣怎么样,那时肯定是合格的,但现在,要考察霍峋能不能做好一个爸爸,保护好郑秋白和他肚子里的孩子,那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孩子,在子息凋敝人丁稀少的叶家,是个沉重又严肃的话题。   如果郑秋白真的怀孕了,那肚子里的,可是他们叶家下一代里,第一个小孩儿。   目送霍峋坐电梯上楼,郑秋白也被叶聿风拉着走楼梯。郑爷启唇,问状态实在奇怪的叶少爷:“你今天别扭什么呢?”   叶聿风本来就不高兴,他察觉到郑秋白一直瞒着他这样大的事情,显然是没有把他当做一家人。   他们之间可是从小到大的交情,虽然中间有段时间关系恶劣,但叶聿风如今对郑秋白的真心,那是日月可鉴,不然叶少爷才不会闲的没事跟小黑孩一起玩过家家。   现在怀孕了都不告诉他,那有本事等生下来之后,别叫他这个做叔叔的上门随礼。   “郑秋白,你说实话,你有没有瞒着我的事情?”   郑爷:?   “你指什么?”   叶少爷跺脚,“就是你瞒着我的事情呀!”   “那可太多了。”郑爷勾唇,实话实说,“所以我才问你,你指的到底是什么?”   叶聿风左右看看,走廊里有打扫的佣人,于是他一抓郑秋白的手腕,就近把人拉进了二楼一间小客厅。   “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   “是不是怀孕了?”   “你知道了?”郑爷眨眨眼,还是那句话,他没想着要瞒着叶聿风,他只是没有直接说出来。   到现在才猜到,那只能怪叶聿风太傻,看到郑秋白的小肚子还以为那是块肥肉。   叶少爷跳脚,“什么叫我知道了?你到底是怀了还是没怀?”   这怎么还有折中的答案呢?   “……”郑爷无言。   等以后孩子出生,郑秋白未必会让叶聿风靠近宝宝,毕竟傻气,是会传染的。   后知后觉的叶少爷渐渐张大了嘴,“你——你真的怀孕了?已经多久了?你这是怎么怀上的?孩子是霍峋的吧?不是别人的吧?”   “是,四个月了,你说怀孕是怎么怀上的?要我给你讲讲细节吗?不是霍峋的,还能是谁的?”   郑秋白细心解答完叶少爷全部问题,话锋一转,“这件事到现在也就只有霍峋和阿良清楚,所以要是有天我从别人那听到了消息,我一律看做是你大嘴巴讲出去的。”   叶少爷眼珠子乱飘,“咳,那现在,可能,知道的人,已经有点多了。”   “?” 第92章 胎教   在叶少爷因为管不住嘴巴藏不住事被郑爷摁在小客厅一顿‘凶狠’修理时,拘谨的霍少爷这边,正式迎来了见家长的人生挑战。   赵淑梅虽然是个女强人,却不是个盛气凌人的老太太,更不是霍家霍峥那等不会好好讲话的老古板,从商这么多年,再稀奇古怪的事她也经历过,见得多了,自然处变不惊。   无论郑秋白是喜欢上一个男人,还是他为了那个男人怀孕了,对赵淑梅而言,都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毕竟她清楚,郑秋白打小就和一般小男孩不一样,身上又多了些器官,存在即合理,怀孕也不算是出人意料的事情。   不过如果当年舒澜将郑秋白当成个姑娘养,兴许这两个年轻人未来的路能更好走些。   “霍峋来了,先坐吧。”赵淑梅和颜悦色,抬手让下人给霍峋倒了茶。   “奶奶。”霍峋没有奶奶爷爷这一辈的亲属,他出生的太晚,父母都已经是别人家能做爷爷奶奶辈分的年纪了,因而叫赵淑梅时,还有点拘束,实在不太习惯。   “别紧张呀,我叫你来,就是想问问你和秋白最近怎么样?尤其是你,在燕城还习惯吗?其实我一直想让秋白回家来生活,总住那么小的房子里,对他,对以后的孩子也没好处,你说是不是?”   赵淑梅开诚布公,反倒把霍峋吓住了,他不确定这老太太知道怀孕的事,是不是郑蝴蝶主动告知的。   “你们两个还年轻,但怀孕生子不是小事,尤其秋白在燕城也是个杰出优秀的年轻人,突然大了肚子,对他的影响非同小可。”在赵淑梅看来,怀孕这件事,郑秋白要付出的代价,可远比霍峋要多的多。   霍峋比叶聿风还要小,虚岁二十,那真就是个孩子的年纪,他能上头时为郑秋白挡子弹,一腔热血做个痴情种,却不一定能承担起为人父的责任。   更别提,养大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是一场漫长的战役,那孩子可不像小猫小狗一样好糊弄。   “奶奶,秋白和孩子,我都会尽最大努力照顾好。我和秋白已经商量好,等再他的肚子显怀一些,就将燕城的事情放一放,去港湾待产,那边已经联系了认识的专业医生和私人医院。”   霍峋已经逐渐习惯了因为过于年轻被质疑,可他对郑秋白的真心爱护,和他多大没有干系。   如果郑秋白独自怀孕的事情放在上辈子,那霍峋就是和家里争地头破血流,跑回来还要被郑老板踹出门几次,他也要弃而不舍爬回来的守在郑秋白身边。   无论如何,叫郑秋白一个人生下孩子这种事情,霍峋接受不了。   “秋白对我而言,比任何事物都要重要,这个孩子,也是一样的。”   金钱也好,自尊心和骨气也罢,这些东西在郑秋白出现那一刻,就都成为了霍峋可以眨眼抛却的外物。   年轻人的认真和诚恳,赵淑梅都看在眼里,“那你家里知道这件事了吗?”   不是所有人家都能接受郑秋白的身体状况,尤其霍峋这样的人家,连赵淑梅都有些忌惮。   两家联姻,那还真是叶家高攀了。   门第相差太多的婚姻,实在难有幸福的,赵淑梅也会担心郑秋白进入那样的人家,步履维艰,过得艰辛。   “我大哥已经知道了。”霍峋道。   “包括这个孩子的事情。”   “是。”   “你大哥可以接受?”   霍峋毫不犹豫点头。   霍峥对于霍峋的孩子相当期待,叶家小辈稀少,霍家也不遑多让,一家人都快将霍峋当成小辈教养了。   因而等这个孩子出生,那在霍家同样是掌中宝的程度。   “不过我不准备把孩子带回京市给他们养。”逢年过节带回去瞧一眼还行,要是长时间养在霍家,哪天被霍峥瞧出孩子长得不像是霍峋,起了疑心就不好了。   霍峋觉得,还是小心为上。   “孩子会养在我和秋白身边。”   只几个问题,赵淑梅能听出,霍峋不是胡乱对答,而是认真琢磨过这些事儿,和郑秋白实打实商量过,态度大方沉稳,比自己的孙子还要像个二十多的大小伙子。   “可你家里——”   “奶奶,无论是我和秋白,还是我们的孩子,都只是我们小家的事情,我父母兄长如何想,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你这孩子,这话说的可太硬了,”赵淑梅叹气,“这叫我们家秋白跟了你,连家长都没见过,这么没名没姓过下去?还是说,等孩子生下来,你们霍家不争,就由着孩子姓郑?”   带郑秋白回去见家长,以及这个孩子生下来该姓什么,这俩问题霍峋还真没想过。   霍峥现在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对郑秋白优待许多,但就这样把郑蝴蝶带回家,还是会在霍家掀起不小的波澜,霍嵘就是个大麻烦。   所以霍峋不想和家里牵扯太多。   “家人的认可和支持,对于你们两个的小家,也很重要。”赵淑梅这么大岁数了,就没见过地位差距过大、家里还不支持的一对儿一路撑到老的。   “尤其,秋白和他妈妈一样,是个怕给别人添麻烦,多思多虑的性子。如果你的家庭关系是个大问题,说不定未来也会成为他的负担。”   但凡霍峋是个家世背景稍微逊色些的,老太太都会毫不犹豫讲出叫对方入赘、孩子随郑秋白姓的要求。   奈何,对着霍家最小的少爷,能让这两个孩子平等的、被两边亲属祝愿着走进余生,都已经是赵淑梅预期中最好的结果了。   *   修理叶聿风的郑爷被上来唤人下楼用餐的佣人打断了动作,躺在地毯上哭哭唧唧的叶少爷爬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   因为郑秋白肚子里有个球,叶聿风挨揍的时候一点儿都不敢反抗,生怕对方惊动胎气,结果就是郑秋白踹他的时候一点劲儿也不收,给他踢的到现在还一瘸带一拐。   “你这么用劲儿,也不怕伤到你肚里的孩子。”   “上次去产检,医生说它是个胎位很稳定的宝宝,一般运动,伤不到它,所以我踹你,绰绰有余。”   叶少爷憋气,“我也没告诉别人,只有奶奶和叶伯而已,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人,你好意思瞒着他们吗?”   “他们俩都一把年纪了,你也是不怕把人吓出点儿毛病。”像赵淑梅这样的老人,还好平时没有基础病,但凡有点高血压心脏病的,都经不住叶聿风这样折腾。   “不过奶奶要见霍峋,也是为了孩子的事情?”   “不然呢,你俩孩子都搞出来了,家长还没见,婚礼也没办,你不着急,奶奶也要着急了。”叶聿风也着急,他之前说郑秋白要是找到合适的对象,他做主给两人办酒。这句话现在可不做数了,霍家那种人家,还轮不到他来操办霍峋与郑秋白的婚礼,叶少爷手里也没那么多钱。   “见家长办婚礼?”   这茬郑秋白都没想过,上次见过的霍大哥明摆着就不是个好糊弄的,更别提还有个霍嵘。   猛一下和自己的老同学成为大伯哥与弟妹的关系,郑爷实在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霍嵘这这位新伯哥,才算是礼数周全。   所以见霍家人这种事,还是缓缓再说吧,郑爷并不着急要那个霍家认可儿婿的身份,凡事,都没有他把宝宝平安生下来重要。   自打叶静潭那档子事之后,叶家难得热闹一次,晚餐时间出现在餐桌上的人数超过四个,不过叶老爷子没有下楼,郑秋白有段时间没听到老爷子的信儿了。   礼貌性问起,赵淑梅也只说老头子近来心脏和头脑都不舒服,吃饭在卧房,有专人照顾,问候就不必了,医生说他得静养。   叶聿风也点头,先往郑星星的碗碟里加了一筷子红苋菜,后给自己的碟子里加了块红烧东星斑,“爷爷有段时间没去公司了,医生天天到家来,我看实在不行,就送他去疗养院好了。”   住在同一幢房子里,叶聿风也鲜少上楼去瞧瞧他这位爷爷的死活好赖,坦白讲,他对叶老爷子的状况不甚在意,从对方大摇大摆将一个私生子提携至和叶长流一般的位置起,叶聿风对这个爷爷就已经失望到了极点。   从始至终,叶长流都没有人能够代替,哪怕是未来或许会接班立人集团的叶聿风也一样。   “不说这些了,秋白,你和小霍准备什么时候去港湾?正好,我也准备叫聿风回港湾去读书,他这成绩,也上不了京华大学的商学院——”那真是砸钱也上不了。   赵淑梅想说让叶聿风到时候照顾照顾郑秋白,但老太太又觉得,这孙子相当不靠谱。   “到时候他去上学,家里的佣人厨子还有叶伯,都会跟着去,你不如就和他住的临近些,凡事也方便。”   叶伯笑吟吟点头,他很乐意照顾秋白少爷,以及秋白少爷肚子里的小小少爷。   “奶奶,我还不急,”郑秋白自觉还能再吸吸肚子掩人耳目,至少要等盈香营业再离开燕城,“不过聿风和霍峋开学的日子好像差不多,他俩可以一起先过去。”   “霍少也要去上学啊?”叶少爷说什么来着,即将当爹的霍峋还是个读书的年纪呢,“读港大的本科吗?”   霍峋将自己剥好的虾仁放进郑秋白的碟子里,头也不抬道:“我读硕士。”   “你本科已经毕业了?”叶聿风不可置信,他一直以为,霍峋和他一样,是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不至于浪荡的地步,但至少在学习上,他俩的智商应该是相差不多的。   “嗯,小学和初中跳级跳多了,所以上大学比同龄人早不少,今年毕业的。”   换句话说,霍峋,是个天才。   赵淑梅听到这,对霍峋又是一顿夸,老人无一例外都喜欢学习好的孩子。   学渣叶少爷不敢再问,小口喝起鸽子汤,目光悄咪咪在坐在他对面的霍峋和郑秋白间来回穿梭。   想当年郑秋白读初高中时也是回回年级第一第二的领先人物,以优异成绩考进了京华大学,虽然选的专业有些偏门了,但也是实打实不容置疑的高智商学霸。   这霍峋就更甭说了,叶聿风合理怀疑,他大脑上的沟壑都比正常人多,读书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跳级跳这么狠,还一路不掉队,稳扎稳打念下来的。   叶少爷忍不住小声嘀咕:“这俩人不得生个爱因斯坦出来?”   叶少爷还知道爱因斯坦是谁呢。   “哥哥说什么生个爱因斯坦?”坐在叶少爷身侧的郑星星听到了一点,叶聿风用银筷子头敲小黑孩的脑袋,“小孩子吃饭的时候要专心,不专心小心咬到舌头。”   小黑孩就是问,叶聿风也不敢讲了,他嘴巴再大一点,就要被郑秋白踹成跛子拄拐去了。   炎热的日子过得飞快,燕城的发展似乎摁下了加速键,位于市中心的人民商场改名为新城天下,立人集团旗下的立象广场也正式开业,两个位于中山路左右的大型商场,正式奠定了中山路商圈的中心地位。   这立象广场,是赵淑梅给孙子答应去港湾好好读书的奖励,当然,叶聿风如今的本事,也就是个空降的名义总经理,真正决策权还不在他手上。   只是这也够叶少爷嘚瑟了。   剪彩那天,郑爷被得意的叶聿风请了过去。   这是必须穿正装的场合,郑秋白总算能摆脱宽松大裤衩,恢复精英派头,只是他的西装裤腰是挤不进去,只能换成宽松的丝绸面料阔腿裤,脚上是带一点跟儿的切尔西亮面皮靴。   这样的穿衣打扮,在遍地低腰裤与喇叭裤的当下,至少领先十五年。   出门前,郑星星和霍峋一致夸郑秋白这身打扮好看。   在迎宾室,梳大背头故作老成的叶少爷见到光鲜亮丽的郑爷,忍不住挤眉弄眼,“啧,你这是抢了哪个老太太的裤子穿上了?”   这话果不其然挨了做保镖的霍峋一掌,“你懂什么,这叫时尚。”十年后的港湾,多的是这样穿的时髦精。   “时尚?”叶聿风摸了摸自己锅盖似的大背头,他这才是时尚好不好?跟港湾电影里的天王演员一样帅呢。   郑秋白也不恼,他知道,不能和叶聿风这种没有超前审美的土老帽一般见识,“怎么样,人来齐了吗?”   “差不多了,没来的送的花篮也到了。”   立象广场的主楼一共五层,今儿开业,燕城各色人物送来的花篮儿从门外摆进了门内,又沿着主楼中央风水开阔位放了一圈又一圈,足足摆了三层,四处都是花团锦簇,自然芳香把找调香师专门定制的商场香氛都遮去了。   “不错。”郑秋白颔首。   “你瞧瞧,我们今天开业,那人民商场前两天悄么声就改名了,这是请大师算过,就为了克我们。”商场的风水布局,不比建筑楼盘少。   “不过我们也克回去了,楼顶找大师修了两个钢铁架,大师说那是战车,敢过来,撞不死他们。”   郑秋白敷衍地点点头,反正无论是对面的商场,还是叶聿风这地儿,未来十几二十年,都在燕城屹然挺立,想要克死对方,任重而道远。   临近暑假结束,郑星星的心理治疗也获得了不错的结果,在心理医生和郑秋白的陪同下,他能向负责案件的警察平静提起被叶静潭抓走的那段日子了,包括郑母的离去。   他其实早就知道奶奶走了,在医院时,来看过他几次的小警察说漏了嘴。   为了郑母,郑星星也难过过,不过他没敢表露出来,他怕郑秋白为他担心,所以一直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也不愿意主动提及。心理医生干涉的及时,郑星星没有将家人离去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不过他还是对读书有所抵触。   每次郑秋白提起要带他去录取学校看看环境,郑星星都会下意识焦虑,但去少年宫上游泳课和手风琴课时,就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郑秋白觉得,或许不是学习的问题,而是学校的问题,于是某天他提出带郑星星到他的高中母校逛一逛。   这次郑星星的小黑脸没有煞白,更没有不受控制地打哆嗦。   暑假进程过半,郑爷托了大关系,找到教育局和高中校方的熟人,请客吃饭,塞钱拿烟,最终将郑星星加塞进了如今更名为市二中的红星子弟高中。   依旧是住校,但这老牌高中的住宿环境,比郑星星考上的那所好不少,宿舍还是上床下桌。   二中校园也足够开阔,是三环内面积最大的高中,校园内处处是风景,暑期的参观日,多的是家长带孩子来逛。   郑秋白为郑星星交了学费,买了校服和学习用品,他不忘强调,“这些都是用你自己的钱买的。”   他希望这样做,能够将郑星星羞怯又小心翼翼的性格改掉。   不知道是不是游泳课的功劳,这一个暑假,郑星星长高了近十公分,饭量也变得大起来,看样子是真要窜一窜了。   站在学生堆儿里,郑星星已经不是最矮的那一波了。   个子长高了,就更该昂首挺胸。   郑爷一指从马路对面买豆沙冰棍儿和老汽水的霍峋,“你看,你霍峋哥哥个子高,体态还好,肩是肩腰是腰,男人要帅,就得站直挺胸,这一点你得向他学习。”   “好的哥哥。”郑星星低头,对自己的小细胳膊小细腿有些嫌弃。   因为看样子他哥哥更喜欢壮男,像是霍峋哥哥、像是他在少年宫的游泳老师一样。   那他也要变成壮男才行!   高一生的暑假要提前两周结束,被学校统一组织,拉到燕城某个犄角旮旯的驻地军训。   送郑星星去军训那天,郑秋白还有点舍不得,他已经习惯了小小的房子里住下三个人了。   “哥哥,放心吧,两周过去我就回来了,冰箱里有包好的菜包子和肉包子,还有豆沙包糖包,你想吃什么,就让霍峋哥哥给你用蒸锅蒸一下。”   二居室的冰箱冷冻层从前一直是空的,自打郑星星来了,已经逐渐被他做的面点填满了。   郑爷点头,“你在那边也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不习惯的或者需要的,就打电话回家。”   军训地统一的宿舍楼,都有配座机。   不过,那种地方应该也不会让学生家长轻易进出。   “不让吗?”从小到大因为身体原因,从没有参加过军训的郑爷不清楚。   按道理说是这样的,不过霍少爷觉得,“你要是想送,能进去。”大不了,过去到门岗给小陈打个电话。   依依不舍将郑星星送上军训的小车,郑爷叹了口气,这大概就是养孩子的心情,一眼见不到,就开始担心了。   姗姗来迟,总算开车赶到校门口的叶少爷拎着一兜子零食蹦下车,“人呢?”   “已经走了。”霍峋瞥了眼小叔子,他就知道叶聿风是个不靠谱的。   “走了?早知道不买这么多东西了,防晒带了没啊!”叶聿风是去给郑星星采购物资的,他不止买了零食,还从自家商场买了几件大牌防晒霜和晒后补水保湿的护肤品。   “还要带这些?”郑秋白没军训过,他不懂。   “军训而已,带什么防晒霜。”霍峋觉得,小男孩晒黑一点又有什么?   “那他得晒成什么样啊!”   眼瞅着郑星星现在已经黑的跟煤球似的了,站八月份的大太阳下军训,回来那不得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郑爷没听懂叶聿风这奇葩的形容。   不过两周军训结束回来的郑星星的确黑的更过分了些,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送完郑星星去军训,就该送家里两个研究生去港湾读研了。   霍峋和叶聿风不是一个学校,毕竟霍峋的学校,也是叶聿风那点儿可怜绩点掏钱都进不去的水准。   临近开学日期,霍家打了两次电话来,提醒霍峋千万不要把上学的事儿忘了,他的行李都已经通通打包运往港湾的公寓了。   “我不想去上学。”哪有快三十岁的人还得去上学的道理?   霍峋忽略了他身份证上的实足年龄只有十九岁这一点。   郑爷摸摸靠在自己胸口的大脑袋,“还是去吧。”他也觉得霍峋没必要再去读一次书,但就怕霍峋不去,霍峥千里迢迢从京市突击过来抓人。   读书在老一辈眼里,还是蛮重要的人生大事。   “可我走了,就没人照顾你了。”霍峋抬头,眉心微蹙,英俊的人就是眉头打结,也是英俊的。   可能是激素作用,郑秋白现在越瞧霍峋越觉得霍少爷的眉眼长在他心坎儿上,对着这么一张脸,郑秋白连重话都不想说。   不过这一切,要排除晚上郑爷小腿反复抽筋肿胀又或者因为肚子沉重盆骨酸痛难以入眠、频繁起夜的艰难时刻。   每到到这种时候,郑秋白都会毫不犹豫把睡梦中的霍峋踹醒,催对方按摩上钟。   而霍技师睡眼惺忪坐起来时,也是任劳任怨,会记得微笑服务,冲焦躁的郑蝴蝶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   这时候,郑秋白心里那一点因为怀孕肉体上受折磨而产生的微妙不平衡,就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因此,可以肯定的是,每天郑秋白对霍峋的喜欢都会多于前一天。   “放心吧,我已经把早上要吃的药都记清了,饭和水果也会按时吃,我不会饿到自己,更不会饿到宝宝。”   虽然赵淑梅也提了让郑秋白这段时间先搬到家里去住,不过郑爷觉得,他的自理能力真的没有这些人以为的那么差。   在没有霍峋出现之前,他都是独居过来的,自己照顾自己。   霍峋还是不放心,临走前又买了很多分装小药盒,每天每顿的营养品和药给郑秋白分开装好,用记号笔标注上时间,一共十四个小盒子。   “为什么只装十四天的?”   “因为最多两周,我一定会回来。”霍峋还不知道他研究生课程的具体安排,得到港湾才能弄清楚。   不过刚一开学,难免要有大大小小的课题会和学院会,以及同门和导师之间的碰面,霍峋给自己处理这些乱七八糟事情的时间就是两周。   两周后,他一定会飞回来检查郑秋白的独居生活成果。   把郑蝴蝶放到体重秤上,霍峋得到了一个准确数据,而后他向阿良道:“他太瘦了,每次去产检医生都要提,半个月后,我要看到他最少涨三斤。”   “还有家里那些补品,你都拿到金玉庭去吧,让金玉庭的厨子换着口味给他烧。不过每天吃什么,我给你写个单子。”补品不能一次性吃太多,要循序渐进,每天都吃一些,才能有效果。   郑秋白还以为霍峋去上学,他就可以摆脱那些没滋没味的海参燕窝鱼胶了,他是真不爱吃那些东西。   “你不许偷偷把那些东西倒掉,更不许拿给别人吃。”   “好。”郑爷笑笑,他根本没有这样想过。   霍峋把他想的也太坏了。   阿良也保证,会认真盯着小老板每天把该吃的药和补品吃进肚子里,不给郑爷任何偷奸耍滑的机会。   当下,他们小老板和小小老板的健康,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不过,郑秋白肚子里四个月的宝宝比起体重稍微有点不合格的爸爸,那真是健康的不得了。   这个宝宝长得比一般四个月的胎儿大一圈,赵泽霖一边叫郑秋白和霍峋控制胎儿大小,长太大成了巨大儿可不是什么好事;一边催郑秋白平时多吃些,身板再壮些,省的孕晚期格外辛苦。   霍峋这才减少了郑秋白每日补品的分量,不过他也发愁,因为郑秋白这体重涨幅和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完全不成正比。   难道郑蝴蝶吃下去的营养都被肚子里的小玩意抢去了?   霍少爷难得对这小东西稍微有了点不满。   临行前,霍峋经常对着郑蝴蝶的肚皮做胎教,比如不要和爸爸抢营养,凡事要以爸爸为先。   郑爷的肚皮被霍峋喷薄的鼻息弄的发痒,而且他肯定,霍峋说的这些,他肚子里的宝宝压根听不懂。   “多说些总能听懂。”霍峋坚持,且等这孩子生下来,还会有他的言传身教。   郑秋白只好放任认真的霍峋对他的肚皮念经。   做完胎教,霍峋还要给郑蝴蝶肚子上一层精油,轻轻揉进肚皮,这是霍淳从国外给快递回来的,说是能滋养撑大的肚皮。   郑秋白这一阵也觉得肚皮感觉怪怪的,夜里总是有种轻轻的痒,而且是由内到外的,好像肚子里面有人在用羽毛搔他。   眼下霍峋摸他肚子,那种奇怪的痒意又泛起来了。 第93章 焦虑   郑秋白专注于肚子里缥缈的感觉,不一会儿,那些轻碰的痒变成了鲜明的游弋——他的肚子里好像养了条小鱼,这是小鱼在游动。   眼下这条小鱼,正随着霍峋往他肚子上抹油的大手来回漂浮,似乎在做互动游戏一样。   郑爷忙一把摁住霍技师操作娴熟的手,“别动。”   “怎么了?”霍峋手上的精油带着一种玫瑰芳香,精油浸润他的指缝和郑蝴蝶的白肚皮,摩擦间,有咕叽咕叽的暧昧声响,“觉得痒了?”   霍峋停下,肚子里漂浮的小鱼也消失了。   “不是痒。”郑秋白反问霍峋:“你刚刚没摸到吗?”   听到郑蝴蝶的说法儿,霍峋盯紧了眼前的小肚子,思考一会儿,他又把自己的侧脸轻轻贴了上去。   电视剧里都是这样演的——一位认真倾听妻子孕肚里孩子胎动的年轻父亲,脸上还要挂起欣喜万分的笑。   霍峋都做好准备笑了,可等到墙上电子钟默默跳走了两个数字,除了郑蝴蝶肚子细小的咕噜声,他什么都没感受到。   “你是不是饿了?”   “?”郑蝴蝶仔细感受了一下,弯起眼睛道:“好像是有点。”   霍峋现在不放过任何一个给郑蝴蝶喂食的机会,哪怕两人都已经洗漱过,即将入睡了,他依旧选择下床穿上睡裤,进入厨房看能做些什么吃的来。   因为叫郑秋白松口主动想要吃点东西,实在是困难。   郑爷只有刚怀孕那段时间,对于想吃的东西有种清晰明确的偏执,暴食到了有点吓人的地步。   慢慢到第四个月,他的饮食已经趋向规律,不再像以前那样,遇到想吃的东西,一口气吃一堆。   不过,这也比他怀孕前的猫食状态,吃的多了不少,只有霍峋,总觉得他吃的少,见缝插针塞水果、点心、营养品过来,还要一天两顿的加餐,郑秋白真觉得他要被喂成猪了。   “医生说你瘦。”足够瘦的郑蝴蝶肚子里倒是有个胖娃娃。   “赵院长也说了,有些人体质可能就是我这样,怀孕了,吃很多也不会重太多。”且孕期内发胖,还有很大一部分激素和代谢的原因。   郑秋白到现在,身体里雌性激素数值和女性怀孕四个月正常激素水平还是有差距的,不过因为数据在稳步提升,加上胎儿的发育没有什么问题,赵泽霖并没有给郑秋白安排激素药物进行干预。   “只要宝宝一切正常,就可以了。”郑秋白抿了口牛奶,他对自己的体重并没有多大关注。   坐在餐桌对面的霍峋闻言忍不住强硬强调,“明明现在你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坦白来讲,如果生下这个孩子的代价是掏空郑秋白的身体底子,进而影响郑秋白未来的健康,这代价就太大了,霍峋也还真不一定愿意做个二十四孝好爸爸了。   霍峋和被孕激素影响的郑蝴蝶不一样,在他这里,对孩子的喜欢永远都是爱屋及乌,而不是发自内心的本能选择。   他的爱带有私心,会权衡利弊。   郑秋白是他心上那台天平永远倾斜的一角。   不过霍峋不敢表现的那么明显,他怕郑秋白看出他对孩子的不满和敌意,也怕他在郑秋白心里的分量没有那个初具人形的小婴儿沉。   万一被剥夺当孩子daddy的身份,霍峋哭都没地方哭去。   “只有你的身体好,宝宝才会好。”   “好,我知道了。”郑秋白的目光从霍峋不停捏餐巾纸的手上挪开,斯文地将碟子里的煎蛋和火腿都塞进了嘴里。   其实他已经有点吃饱了。   不过,霍峋原本就在因为即将去港湾上学的事情而焦虑,他还是不要再让原本就‘脆弱’的霍少爷,因为自己吃饭的问题,变得更焦虑了。   吃过深夜加餐,又重新洗漱一遍的郑蝴蝶躺到了床上,主动张开胳膊,抱住了霍峋的大脑袋,轻轻摩挲着当按摩,良久,他感觉霍峋似乎沉沉舒了一口气。   在私立医院产科走廊里的宣传架上,郑爷看过和产前产后焦虑抑郁相关科普的小册子,产后暂且不知道,但郑秋白绝对没有产前焦虑。   他清楚以他现在资本和眼界,能给肚子里的宝宝一个优渥的童年乃至一个顺风顺水的人生。   所以有关孩子生下来怎么养,会不会养不好这些自我怀疑,在郑爷这里压根不存在。   再就是因为躯体上各种变化、难受产生的心理焦虑,这点在郑秋白身上就更趋近于无了。   他一没发胖二没妊娠纹二还有霍峋当按摩师,至于身体上那点难受,比起上辈子复健时候的辛苦,也算不了什么。   郑爷,是个心态相当好的孕夫。   赵泽霖都说,没见过这样心大的甩手掌柜,好像生孩子就是腿一张一合的轻松事儿,以至于每次来缠着赵院长问东问西的,都是霍峋。   所以,郑秋白现在有点怀疑,是不是因为他太放松了,霍峋这才跟扯起一根筋儿似的,神经紧绷,压力过大。   毕竟宣传册上也提过,焦虑情绪,不一定只会出现在怀孕的人身上,另一半的心理健康,也尤为重要。   现在郑爷就希望,霍峋到港湾换一个新环境,加上学校里的新鲜事,能分走些霍少爷身上无形的压力,也分走些他整天放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   “过去就好好学习,不要一直惦记家里,我会照顾好我自己。”郑秋白这句话,从家里一直讲到了机场临别前。   霍峋大部分行李都已经从家里打包到港湾去了,他拎在手里的只有一个小登机箱,装了随身物件和证件。   于是他就一只手抓箱子,另一只手抓郑秋白的手,十指相扣,不想松开,想把郑蝴蝶和随身行李一起打包上飞机。   叶聿风站在不远处,见状翻了个无声的白眼,他明明该在VIP贵宾室里坐着,一边喝气泡水一边眺望窗外万里无云的风景,而不是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里,当一颗闪闪发亮的电灯泡。   早知道会这样,赵淑梅说什么,他都不会答应和霍峋一起路上结伴去港湾。   又不是小学生了!坐飞机还有结伴的必要吗?   “内什么,我说,霍少,咱该去登机了。”   霍峋充耳不闻,捏着郑秋白的手叮嘱,“我到了会给你打电话,你在家,想吃什么要什么,就让阿良哥去买,工作也是,不要太累,不要我不在你就加班,要按时下班,我会打电话查岗。”   霍峋这一连串的要求,郑爷当然是有求必应,“我知道我知道,时间差不多了,你快和聿风去登机吧,落地给我消息。”   郑秋白比了个拨电话的手势。   赶飞机禁不住继续拖延,霍峋最终一步二回头地走了。送完霍峋,郑秋白叫阿良载他去了金玉庭,盈香的烟草许可前段时间就下来了。   只是做过烟草经销的都知道,刚开始营业的时候,店面的档位太低,烟草局一般只会批一些当地的廉价烟草配额销售。   像是比较火的畅销烟,刚开业基本拿不到手里。   不过郑秋白这儿就不是卖二块钱一盒黄鹤楼的地儿,于是这几天他琢磨着把提档评估交上去,最起码要让他这地儿能卖地起软中华吧?   郑秋白也不准备单卖内陆烟,他还订购了些海外烟草和雪茄,这年头,物以稀和奇为贵。   更何况燕城能买到正牌海外烟和雪茄的地儿,迄今为止还没有呢。   除却烟草,还有些洋酒和红酒的货已经到库房了,金玉庭最低价的酒,是吧台售卖二十一杯的威士忌,盈香酒水起步是五年前的茅台,剩下的洋酒和红酒,也都是收藏级别。   郑爷的目标用户很明确,专逮有钱的薅。   酒水烟草齐活,郑秋白挑起茶叶来,如果说烟酒郑爷都懂些门道,能确保到手的都是正货,可这茶叶,几位供应商几十块块大小不一品种不同的茶饼在他眼前都成山了,他也看不出好赖。   郑爷还没活到过能静坐品茶的岁数,他不爱喝茶,更分不清白茶黑茶绿茶红茶老茶新茶之间的区别。   “这一提茶饼要6000块?”郑秋白捧着巴掌大点的白茶饼,眉头蹙起,“这还不到半斤吧?”   “老板,这是福鼎蝴蝶白茶,都是这个价啦,您手里的一提正好六两,您要的多的话,可以给您打个折扣。”   郑秋白放下那一提茶饼,眉头挑起,“还有别的吗,我要更贵的。”   郑秋白不懂茶,但他知道,越贵的越好卖价儿。   这下轮到茶叶供应商们激动了,有人往外掏班章普洱,一筒就要一万五,如果郑老板嫌这还不够贵,那他家还有二万一筒的老寨冰岛。   郑秋白买的不少,茶叶商户们还给他打了个折,下来小百万。   “老板,放心吧,您这买不了吃亏。好茶叶和酒是一个道理的,保存得当,能越放越贵。”   尤其有些茶饼还和画作文玩一样,能吃工匠红利,做茶饼的师傅要是哪天翘辫子了。这些被他留下的茶饼价格,要翻一翻的。   投资茶饼,就像投资艺术品一样。   郑秋白也是涨见识了,转头让阿良从他买的茶饼里拎两块,给赵淑梅送去,他记得老太太是爱喝茶的。   赵淑梅收到孙子的礼物,二话不说,从自己藏品里找出一块前朝茶饼,还礼给了郑秋白。   这茶饼,比老太太岁数还要大,真正的有市无价,正适合做郑秋白那地方的镇店之宝。   郑爷知道这玩意贵重,只是哪怕赵淑梅送了他另一块前朝茶饼敲碎后的散茶叫他拿回家尝尝,他也不敢喝。   这跟老僵尸一样的老茶叶,外面的纸皮包装都破破烂烂了,喝进肚子里难道不会像喝了一肚子霉灰水一样吗?   “我大哥就爱喝那样的老茶。”霍峋听了郑秋白的描述,想起霍峥那被小陈走哪带哪的掉色茶叶罐儿,里面放的就是这样的茶,都是专门从南方一些制茶村子里收来的,几十年的陈年茶饼。   “听我大哥说,这种老茶叶,就和陈年人参之类的保养品一样,喝下去神清气爽,还对身体其它地方有益处。”   像神药补品似的。   “奶奶给你的这种茶饼,我也在拍卖会上见过。”一块斑驳的前朝茶饼,在十年后霍峋出席过的海外拍卖会上,能拍出一百伍拾万港元的高价,而且多的是人争抢。   “这么贵?”   “嗯,我记得那块品相还没有奶奶给你那块保存的好。”   郑秋白原本打算将那块茶饼和其他产品一起摆在他订购的博古架上当商品展览,但现在,他开始考虑要不要专门点这块茶饼买一个玻璃制的保险箱了。   或者还是直接存到银行,上个保险,更安全一点。   这要是不小心丢了或者摔碎了,郑爷会肉痛的。   话筒那头的霍少爷闻言笑出声,“你要是想要这种,我给你买。”   “算了,就这一块儿,我都不知道这猴年马月才能卖出去。”郑爷是个商人,商品在他眼里只能带来利润,卖不出去的,再贵也是摆在家里的赔钱货。   供起来一块祖宗茶饼就差不多了,霍峋多给他买几块回来,郑秋白可供不过来。   *   霍峋到港湾的第六天,郑星星的军训结束了,郑秋白开车把他从学校接回家休整,再过二天,才正式开学。   见到星星那一刻,郑爷就有点后悔当时没给孩子买防晒装备了。   郑星星确实是更黑了,黑的站太阳下面都要发亮了,脖子后面还晒脱了一层皮,红彤彤一片,看着就痛。   郑秋白临时更改了目的地,先带郑星星到医院挂了个皮肤科的号,买了晒伤膏,又去商场,遵医嘱给郑星星买了些补水修复的护肤品,让郑星星洗完澡之后全身涂抹。   洗完澡出来的小黑孩浑身香喷喷的,他从前用过的面霜只有大宝,大宝没有哥哥给他买的那些瓶瓶罐罐香。   “哥哥,我洗好了,也涂了那些霜和水。”   “正好过来我给你脖子上的伤口上药。”   郑星星安分坐到郑秋白跟前,郑爷低头,用棉签沾药膏,帮他涂脖子。   “霍峋哥哥已经去港湾了?”   “嗯,他都快去一周了,也正式开始上课了,怎么你想他了?”   “也——就一点点吧。”郑星星压根不想霍峋哥哥,只是他感觉霍峋哥哥不在家,家里打扫卫生的人就变成了哥哥和隔天来的保洁。   保洁做卫生,并不算特别仔细,卫生死角多,灶台上炒菜留下的油点子和浴室下水道通孔处的头发丝,都没有清理干净。   隐约察觉到自己使命的郑星星涂完药膏就撸起了袖子,一路从卫生间清理到了厨房,手脚敏捷干活麻利,郑爷喊他看动画片歇会,他也说自己不累。   收拾厨房橱柜时,郑星星看到了那一桶茶叶,是赵淑梅给郑秋白的散茶。   “哥哥,厨房里好像有茶叶。”   “对,那个茶叶不错,你可以带到学校去喝。”听霍峋说那个茶叶有益身体健康,郑爷就专门留了一部分给郑星星。   高中生活难免睡眠不足,这陈年茶叶正好提神醒脑。   郑星星也不爱喝茶,或者说他就没喝过茶,捧着沉甸甸一罐茶叶,他突然想到,“哥哥,你爱吃茶叶蛋吗?”   在郑秋白点头后,郑星星钻回了厨房,从冰箱里掏出来了十几颗生鸡蛋,开始煮茶叶蛋。   鸡蛋煮熟,轻轻磕出鸡蛋壳上的缝隙,再放进已经调制好比例的腌料里,再撒上一把茶叶,放冰箱里冷藏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正好就能做早餐来吃。   郑秋白不会品茶,可他吃的出茶叶蛋的好吃与难吃,现在早餐店卖的茶叶蛋,其实大多都没有茶叶味,而是酱油味,郑星星做出来这个,真有茶叶的扑鼻香气,鲜香醒神。   贵的茶叶就是不一样,做鸡蛋都这么好吃。   郑爷的早餐就是俩茶叶蛋,加上阿良送来的豆浆油条,吃的相当饱。   可这早餐吃完不久,郑秋白的肚子就有点不舒服,他一开始觉得是吃多了撑得慌,走一走消消食就好,不等他走两步,一种压抑不住的作呕欲望,就促使他钻进了卫生间。   郑秋白闹肚子了。   郑星星也闹肚子了。   哥俩轮着上厕所,眼瞧着都快脱水了。   阿良还以为他买的早餐有问题,那家店不够干净,一边骂,一边拉上俩人去医院看急诊。   “食物中毒。”医生下了诊断,安排郑爷和小黑孩吃了止泻药,然后坐走廊里挂水。   郑秋白拉住想要和霍峋汇报的阿良,“阿良,我吃了药已经好多了,这件事情就没必要告诉他了。”吃坏肚子这种小事,真的没有必要。   要是霍峋因为自己吃坏肚子就要从港湾飞回来,郑秋白会觉得他是个耽误事的大麻烦。   阿良一看他家小老板的脸都惨白的,恨死了那家卖油条的,可转念一想,“老板,可是我今天早上吃的也是这家的油条和豆浆呀,我好像,没事呀。”   郑爷闻言,扭头看向同样一脸菜色的郑星星。   他想起了早上吃下肚那两颗茶叶蛋,郑星星也吃了。   “星星,你做茶叶蛋的时候,有把那茶叶洗一遍吗?”   “哥哥,茶叶难道还要洗吗?”郑星星直接抓了一把扔进去,他没喝过茶,不知道茶叶泡前还要过一遍水,这种陈年老茶尤其。   古董茶的威力实在不容小觑,郑秋白最终在医院挂了两天的水,到家一上称,不多不少,正好比霍峋走时轻了两斤。 第94章 夜宵   星星大厨做出来那一锅香气四溢、沁人心脾的僵尸茶叶蛋,最终都进了垃圾桶。   茶叶蛋味道虽然好,但吃下去威力赛得过巴豆,郑爷实在是无福消受。   他不再闹肚子后,便眼巴巴对着数字明显减少的体重秤头疼。   霍峋还有不到一周回来,郑秋白这半个月勉强涨二斤的体格,实在不知道怎么才能达到霍少爷离开前布置的体重任务。   “哥哥,那就在霍峋哥哥回来前,尽量多吃些吧。”   一口吃不成个胖子。   但一口接一口可以。   为了弥补错误的郑星星在去学校住宿前,炖了不少排骨和猪蹄,分成小餐盒冻在了冰箱里。   郑秋白要吃的时候,只需要拿出来在微波炉里叮一下。   这种便携的保鲜盒,还方便他带着猪蹄去上班,一边看文件一边啃,就当加餐和零嘴。   郑星星的出发点是正确的,只是郑爷这种绅士做不出来这种有辱斯文的事儿,他只能尽量在不忙的间隙多吃多餐。   阿良也指使金玉庭的大厨变着花样做各色加餐,势必要把他家老板丢那二斤肉给捡回来。   不过光天天吃金玉庭厨子做的餐食,就是师傅们的手艺再好,那也有吃腻的一天。   郑秋白近来吃的都是大鱼大肉等‘催肥’的玩意儿,不过两天,他再见到阿良端进来的加餐,就有些发怵了。   不过大鱼大肉的战术是有明显效果,现在郑秋白晚饭之后上称,比先前涨了足足一斤,不过要是早上刚起来时上称,涨的就没有这么多了。   他还是得找丰腴的人取取经。   郑秋白统共那么几个朋友,其中最富态的就数梁明城了。   要说梁明城高中时候也没有这么胖,就从高三开始,身上的肥肉一发不可收拾,二十来岁的小部长,有了四十岁做局长的身形。   “我这身上最开始是高三读书的压力肥,现在呢,是太轻松了,整天除了吃就是喝,不带动的。不过你去我们部门瞧瞧,我这肚子还是最小的呢。”   被郑爷请来喝茶的梁明城拍拍自己的肚皮,“老郑,你这茶叶味道真不错。”   “是什么蝴蝶白茶,我也不懂,随便买了些放办公室里了,你喜欢的话,一会给你拿一筒。”郑秋白现在对茶叶都心有余悸了,当即做顺水人情送了出去,反正他也不爱喝。   “那谢谢了,不过,你打听哥们这身肉是为嘛。”   “前段时间体检,医生说我体重不合格,要增重,可我吃的多了,好像也没胖多少。”医嘱是其次,郑爷就怕小心眼的霍少爷继续焦虑。   “可你这身板,我瞧着正好,那言情小说里怎么说的,男主都是宽肩窄腰大长腿,身形修长,眉眼俊俏,就你这样的!”梁明城啧啧两声,“不过医生的话咱也得听,要长胖,吃是一码事,什么时候吃,是另一码事。”   “怎么说?”   “你就听我的,每天晚上,等你这十二点下班,出来和我们一起喝两杯,吃点羊肉串涮锅,保准得胖。”酒肉加熬夜,这就是最增肥的玩意,而且宵夜,一个人吃和一群人一起吃,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十二点?”这么晚,郑秋白都该上床睡觉了。   他有点犹豫。   “你这几个月作息也太健康了,从前你可是我这朋友里睡得最晚的一个。”梁明城感慨,“我前些日子喝中药调理睡眠,都没把熬夜纠正过来,你这是怎么改的?”   “我这是顺其自然,下班早了,睡得就早了。”   “真羡慕啊。”梁明城发自内心道,“不说这些,今晚上我就有个聚餐,都是熟人,你要是来,正好和我们一起吃点。”   梁明城是个好吃的,他每天晚上都有聚餐和夜宵,一伙人往往是第一趴吃完,第二趴去按摩唱k,第三趴再出去吃点路边摊,就这么一套下来,第二天不涨个两斤,那梁明城就跟郑秋白的姓。   “那你发我个地址吧,我这边结束了,过去找你们。”   反正霍峋现在也不在家,郑秋白夜里悄悄出去和朋友吃喝玩耍,霍峋也不能知道。   于是当天晚上在车上接到霍少爷查岗电话的郑爷小心扯谎,“我已经下班了,阿良送我,马上就到家,你今天怎么样?”   “今天有点忙,明天一早就要去研究室,下午还有必修课。”   霍峋念的金融硕士和港大普遍招生的一年制taught不同,他是京大教授亲自寄信,强力推荐给港大陈源教授套磁的research研究生,学制两年。   因为绩点和外文成绩都不低,霍峋的研究规划还是第二次做,加上了从前倒腾期货和海外股的成绩和上辈子搞风投的前瞻性见解,比上辈子的申请书完善不少。   他成功成为陈源手底下今年唯一一位,破格录取的研究生。   陈源是港大金融系的首席讲座教授,现任港大商业与经济学院的副院长,参与推动过华国历史金融的确立和建设,课题主攻金融资本配置、资本结构、风险应对。   霍峋还知道,这老头年轻时候背地里还帮港湾几个豪门家族做过资产规划,上百亿的资产整合,好几个家族的信托基金都有陈源的手笔。   霍峋上辈子在港湾刚起步做私募拉资金时,也沾过作为陈源弟子的光,从港湾的富豪们手里筹款轻松。   这老头的项目也轻松,不看重成绩,只看实绩,他一向带博士,不怎么看重课业成绩是正常的。   奈何霍峋读的是硕士,他和授课一年制的金融硕士们一样,需要上必修课,上选修课,写论文,考试,拿绩点,才能在学校顺利毕业。   霍峋想尽量半年内把全部的必修课和学校安排的大课上完,这样等孩子出生,他就不用学校和家里两头跑着上课读书,可以多陪陪郑蝴蝶,以及孩子。   可哪怕不点名只看最后作业质量的课程已经被霍峋光明正大翘了,余下的必修课却还是把霍少爷周一到周四的白天都挤的满满当当。   白天上课,夜里他还得在图书馆点灯夜读写作业、准备下节课的presentation,忙到半夜回到公寓冲个凉,闭眼两小时,又要出发赶路上学了。   给郑秋白打电话的时间,是他给自己紧绷大脑放风休息的短暂时刻。   “你怎么这么累?”隔着电话,郑秋白也能听出霍峋的疲惫。   这一阵他也和叶聿风通过电话,叶少爷在港湾都乐不思蜀了,玩的甭提多开心,还要给郑星星寄港湾的特产和零食,跟困在学校里的霍峋是天上地下两种状态。   “他比较轻松。”叶聿风那纯粹就是花钱读的学位,课程不多,导师也宽容,就算有作业要求,那也是叶少爷能用金钱力量完美解决的。   所以很大程度上,等叶聿风学成回家,也还是个草包脑袋,花的那些钱,纯粹是赵淑梅给自己买的心理安慰。   不提那个糟心货,霍峋转变了话题,“你在家好好吃饭了吗?”   “当然。”郑秋白现在一天吃六顿,他这肚子,是一点空的时候都没有,以至于吃饱的肚子再加上孕肚,格外突出。   “体重呢?有涨一些吗?”   “……有,吃饱的时候重一斤。”   “那就好。”霍峋放下些心,“这周我要回去了,你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这地方肉脯点心样式多,还有蛋卷月饼,味道不错,你想不想吃?”   “这些都比不得你回来。”要不是车上还有阿良在开车,郑爷高低要讲一句大实话——‘流心月饼哪有霍峋的****好吃’   郑爷不爱吃月饼,就爱吃霍峋。   话筒那边的霍少爷似乎听懂了郑蝴蝶的未尽之言,站在港湾湿潮闷热的夜里深呼吸,最终小声道:“我知道了。”   郑秋白逗他,“你知道什么了?”   “我——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很想你。”   还要回图书馆赶作业的霍峋最后道:“到家好好休息,早点睡觉,不要熬夜。我爱你。”   “我也是。”郑秋白应下后,轻轻合上电话,转头问阿良:“快到了吗?”   “快了。”阿良转动方向盘一个拐弯,车子径直停在一家燕城涮锅店的灰扑扑门脸儿前。   从门口卷帘门走进去,有一条狭长楼梯,直通地下,用餐位置是在地面之下的老旧防空洞里,里面做好了排风系统,不装空调,夏天也凉飕的。   这涮锅店在燕城有年头了,比郑秋白还要大点儿,基本上本地人都知道,就是传统的清水铜锅,麻酱味儿很正,羊肉都是现切的。   大晚上郑秋白和朋友聚会,不好叫阿良一直搁外面等着,于是他把人打发走了,左右他也不喝酒,也在市中心,等会结束,大马路上打个车也就回家了。   梁明城这个夜宵局人还不少,一伙把这家店里最大的圆桌给占了,转桌上摆了两个烧炭的大铜锅,咕嘟嘟往外冒热气,一圈鲜牛羊肉摆在桌上,服务生已经上齐了菜。   一见到郑秋白,梁明城立马抬起自己的屁股,把杜希身边那个坐,让了过去,“可算是来了,这座儿我都给你暖好了,老杜说你吃麻酱加香菜,香菜也让后厨给你切了。”   “谢谢啊。”郑秋白也不墨迹,一圈二十个人,有那么几个他不太熟悉,这种时候还是坐在认识的朋友身边安心点。   不过他倒是不知道杜希还记得他爱在涮锅的麻酱里放香菜,他们两个人之间什么时候出去吃过火锅?   “你怎么记得我吃香菜?”   杜希把磨去毛边儿的一次性筷子递给郑秋白,“前年冬天,咱们一起在外边吃火锅的时候,我看见你往麻酱里放香菜了。”   杜希不爱吃香菜,尤其是生的香菜,也不理解怎么能有人一口生吃那么多生香菜,所以对那件事情印象深刻。   现在,这也算是他对郑秋白一点特殊的了解。   “原来是这样。”前年的事,对郑秋白来说都是12年前的事情了,他记得才怪。   梁明城说的没错,一伙儿人聚在一起吃宵夜,的确是比郑秋白一个人吃晚上加餐时,更叫人胃口大开。   尤其一边吃东西还一边聊天,郑爷根本无暇顾及他的肚子到底吃到了几分饱,等桌面上只剩下一些残羹冷炙时,他才发现自己吃的撑得慌。   而席间有几个已经喝的东倒西歪,借口吃药不喝酒的郑爷,是为数不多还清醒着坐在原地的。   散局时,这一桌里,有的人已经成家了,摸出电话,往家里打了一个,不一会媳妇儿就该开车来了,还有的能直立行走,互相搀扶要到外面打车走。   杜希也没喝酒,喝成猴屁股的梁明城扒着他大腿,“老杜,没事,你不用管我,你就把秋白,安安生生送到家门口,送上楼!他安全到家,我也就安全了!”   郑爷见不得这种发酒疯的,“杜希,你快送老梁回家吧,我自己出去打个车就行。”   杜希拦住郑秋白,“这都两点了,打车多难啊,我送你们一起吧,都上我车。”   杜希说的打车难是真的,门口有几个二代最终挤黑三蹦子走的,大街上空荡荡,根本没有空闲出租。   醉汉一个的梁明城直不起身,杜希和郑秋白把人扔到了后座,郑爷只能坐在副驾驶上,他老板当惯了,这些年坐过的副驾驶只要霍峋的。   “你可以先闭眼歇一会,不过你家的地址在哪,老梁住开元路,看看你们俩谁家近一点,先送谁。”   郑秋白系上安全带,“那我家远一点。”   开元路那边都是房龄不到三年的新房,郑秋白家的老小区还得往南走一段儿。   “这不耽误你回家吧?”   “不耽误,我现在也搬出来住了,离你那片不远。”杜希扶着方向盘,专注盯着路况,“你最近怎么突然夜里出来玩了?之前不是那个小霍,到点就要接你回家吗?”   “我这晚上不出来,都不知道你们夜里背着我吃的这么好。”郑爷开玩笑道。   “霍峋他最近不在燕城,没人查我的门禁。”   “他是回京市了吗?”   “不是,他是去港湾上学了。”   这个消息叫杜希瞬间松了一口气,既然是去上学读书了,那一时半会一定回不来吧?   不,是有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毕竟这燕城,不是那小子的老家,那小子,也只是燕城一个临时的过客。   “也是,看他年纪,也是该读书的岁数,打工不是长久事。”   “是呀,但他其实比同龄人成熟不少,也有担当,脾气也好,有他在,我能省不少心。”   “是吗?”杜希想起他为数不多见过霍峋那几面,感觉那小子和郑秋白夸的这些,简直是背道而驰。   “是呀。”郑秋白笑笑。   杜希纵使满腹疑惑,可那霍峋和他也没什么关系,于是便不再追问。   开车将郑秋白送到居民楼下,杜希就准备礼貌离开了,这么晚了,他也不方便再上门去叨扰。   “不过,明天晚上你还出来吗?老梁那应该还有局。”   “看看吧。”出不出来,得看郑爷这一晚上胡吃海喝,有没有效果。   第二天一早,郑秋白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是回复霍峋发来的短信,第二件事,就是抱着手机站到墙角的体重秤上,满怀期待地等待体重秤电子数字跳跃出来那一刻。   皇天不负苦心人。   郑秋白当下的体重,结结实实比昨天早上重了一斤二两,昨天吃到撑的那些牛羊肉,似乎真的没白吃。   如果照这个势头,那他完全有可能在霍峋回来之前,再涨三斤。   中午,梁明城摇人的电话打过来时,郑爷没有犹豫,“去。”   梁明城找的这些夜宵地儿,都不是一般菜馆子,菜品卖相和味道都很不错,再有几个朋友,郑秋白吃的也不少。   一连三天,吃了涮锅烤串和烤鸭,郑爷的体重涨了两斤五两,这个数字,让他和阿良都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第四天晚上,梁明城拉上郑秋白去吃一家清淡的粤菜,“也不能天天吃那些油腻的,今天咱们就喝点儿鱼片粥,尝尝虾饺红米肠,早茶做晚茶。”   “这地方夜里还开门?”这么多天吃荤腥,郑秋白的嘴对肉的确没什么欲望了。   “不开,但我让杜希给人负责人打电话了。”在燕城,刷脸有时候比钱还好使。   这营业到九点钟就闭餐的粤菜馆儿,硬生生开到了晚上十点后。   今晚围坐在包间的客人没有平时那么多了,只有杜希郑秋白和梁明城。   梁明城喝了两口粥,低头接了个电话,就说自己要走,“实在是对不住,我这边有点急事,先走了,老杜,你陪着老郑吃好喝好。”   “你走吧。”杜希点头。   这段日子夜宵队伍里一直有杜希,他主动问郑秋白,“明天晚上你想吃点儿什么?”   “明天晚上我应该就不出来吃了,你们想吃点什么就吃什么吧,不用带我了。”   因为明天霍峋就该回来了。   郑秋白现在的体重,虽然只达到霍峋目标的一半,但聊胜于无,到时候对着霍少爷说点好听话,也就糊弄过去了。   “你以后都不来了?”   “这几天是。”至于以后,还要看这样胡吃海喝对身体有没有影响,以及霍峋对他的体重还有没有更高的期望。   今晚开始的早,又只有郑秋白和杜希坐着吃,气氛安静,结束的也早,十一点多,郑爷就吃饱了。   “吃饱了,我送你回家吧。”   “今天晚上就让我自己打车吧,每次都让你送,我都不好意思了。”   “我送你,反正也是顺路。”杜希强硬把郑秋白推上了自己的车,他每天晚上出来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送郑秋白回家。   叫别人送,杜希不放心,不然,他也不是一个喜欢吃夜宵的人。   拗不过老朋友的郑爷只好安生在副驾驶坐下,屁股还没坐热,他的手机突兀响起来,来电显示——【霍峋】。   人在港湾的霍峋这个时间段打电话过来,好像还是头一次。   郑爷下意识以为对方肯定是有急事,立马接通了,“怎么了?这时候打过来。”   话筒那边的霍峋此刻正站在黑沉沉空荡荡的家里,听到对面的声响,没忍住捏紧了手上的电话,而他的语气只比燕城漆黑的夜色更沉郁,“郑秋白。”   “嗯?”这连名带姓的称呼,叫郑爷感觉到了一丝不太对劲。   霍峋好像,在生气。   “告诉我,你现在,在哪?” 第95章 你猜   霍峋是晚上七点落地的京市机场,他光明正大把周四下午的必修课翘了,因为那位从外国大学聘请来的络腮胡教授在课堂上提出了‘来去自由’的原则——   只要能保证期末论文足够惊艳,平时不在他的课堂上刷脸举手提高印象分换取他期末时的心慈手软,也是行得通的。   听到这,霍峋背起包就走了,雷厉风行,不带走一片云彩。   想要翘课的学生其实不止霍峋,不过大多数人都觉得来都来了,就算要翘也是从下周开始,总不好当着教授的面儿离开。   因而特立独行的霍峋相当惹眼,引起了小范围八方语言混杂的低声讨论,“Wicked!”   “可恼也,佢好勁啊。”   “听说他是Prof.陈源的学生,research研究生啦!咱们这一届,就这一个呐!拽点也应当啦。”   在同级生中过于拽的霍峋打了的士回到公寓,拎上他昨晚就收纳好的行李箱,快马加鞭赶到了港湾机场。   他原本订的是明天中午的航班,临时起意,还怕来的太晚,毕竟飞机票不像火车票那般时段丰富。   幸运的是,今晚到京市的某廉航客机还有经济舱位置。   霍峋从小到大坐经济舱出行的次数屈指可数,小时候和家人一起,无论是霍峥还是霍老,都不是坐经济舱的身份;长大后,是经济舱实在憋屈,狭小的座椅空间对霍少爷这高大体型是种真正的折磨。   不过想到今晚就能见到郑秋白,纵使座椅间的位置叫霍峋的长腿都只能委屈缩着,霍少爷也满心期待。   抱着他给郑秋白买的各色营养品与好味点心,真诚感谢这廉航选定的航班时段,叫他觉得今天是幸运的一天。   赶飞机加上从京市开车来燕城,霍峋到家楼下的时候,已经夜里快十二点了,他下车时看到家里的窗子是暗色的,里面没有开灯,自然而然以为郑秋白已经洗漱完,上床睡觉了。   为了给郑秋白一个惊喜,霍峋一路上都憋着他的分享欲和行程报备,他就是要突然出现在郑蝴蝶的床上。   小别胜新婚,这一把干柴烈火,不在床上,不成。   不过当筹备惊喜的霍峋打开家门那一刻,他反过来被郑秋白‘惊喜’到了。   二居室里没有开灯,也没有开空调,可能是燕城九月份的夜晚还不够凉爽,也可能是霍峋在屋子里找了一圈下意识开始心慌,他热得要命。   霍峋今天一早见过导师,特意穿的蓝色条纹格的圆领半袖衬衣,搭配牛仔裤和帆布鞋,是年轻又体面的穿搭,在大马路上要被找寻模特儿的摄影师拉住要联系方式的。   他还庆幸自己今天穿的不是不修边幅的模样,省的郑秋白还要担心他在学校生活的落魄,进屋时像个翘尾巴的公孔雀,现在一切都白搭。   压抑不住的怀疑和煎熬,叫霍峋像电视剧里被丈夫抛弃的绝望主妇一样,憋着叫人颤抖的火,拨通了郑秋白的电话。   “告诉我,你现在,在哪?”   这口气带着质问。   对霍峋情绪尤为敏感的郑爷,瞬间听出了不对劲。   如果霍峋是普通的电话查岗,不至于讲话都带着脾气,唯一的可能,是他回来了,把自己抓了个现行。   “你回来了?”   “我不应该回来是吗?”霍峋的呼吸声愈发沉重。   “当然不是。”得到这样答案的郑秋白有点慌,很显然,他惹得霍峋相当不快,“你现在在家?我马上就到家,到家我和你解释。”   这还是在杜希的车上,郑秋白不好当着朋友的面儿在电话里跟霍峋嘀嘀咕咕腻腻歪歪。   杜希也听出这一通电话的不同寻常,随口问:“秋白,这是谁打过来的?”   杜希这一句话,彻底让电话那头的霍峋炸了窝儿,哪怕隔着信号电流声,霍峋也听得出来,这个年轻男人的声音绝对不是阿良。   这么晚了,郑秋白不在家睡觉,而是在外面和一个阿良之外的男人待在一起。   还是趁他人不在燕城,远在港湾,压根不会回来的时候,待在一起。   说这不是特意约着去见面,偷偷私会,霍峋压根想不到第二个理由。   深夜,孤男寡男,同处一个空间,称呼如此亲密,这一桩桩一件件事,像是几只铁锤,一锤又一锤把霍峋心里暗戳戳藏起那些醋坛子全砸烂了。   如果霍峋还是十九岁的自己,他现在一定要为这件事和郑秋白在电话里吵翻天了,但他应该有符合他年纪的沉稳与绅士,他得忍,他得好好解决这件事,比如坐下来和郑秋白谈一谈。   这是原则性的问题,至于霍峋从前说的那些“接受郑秋白身边开放关系”的傻b违心话,放在三十岁的他眼前,已经完全不适用了。   霍峋不会打肿脸充胖子,他只能接受站在郑秋白身边男人是他自己。   霍峋‘冷静’讲出挂断电话前的最后一句话,“好,我等你回来,我觉得我们之间需要好好谈一谈。”   如果好好谈谈都解决不了这个问题,霍峋会选择解决那个男人。   霍峋原本想坐在沙发上等郑秋白进家门,他要有正宫的气势,不该分给那个野男人半分视线,也要摆出生气的样子,叫郑秋白一进门就来哄自己。   不过他现在已经足够生气了,没必要在装模作样,不如站到楼下去和那破坏他家庭的小三对峙,当面扯头花。   他是管不住郑秋白,但他打小三很在行。   站在楼下,像一座门神一样的霍少爷,开始了漫长的等待,期间他把有可能出现在郑秋白身边的小白脸都琢磨了一遍。   不过不是霍峋自夸,那些小白脸,没一个比得过他,更没一个,和他一般同郑秋白有过纠缠的上一世。   没人值得郑秋白放弃他,他看得出郑秋白也爱他,不过,可能要除了——孩子爸爸。   这是唯一叫霍峋忌惮的存在。   不过就算对方来势汹汹,霍峋也不会把郑秋白让出去,孩子是郑秋白辛辛苦苦生下来,霍峋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过来抢走。   霍峋其实也想过这个孩子有没有可能是他的,但也只是偶尔想过,郑秋白没有明确表达过这个意思,他也就不多想了。   扪心自问,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对霍峋来说都一样,他不在乎这件事。   这种不在乎的程度就像是路边看到的小狗小猫,他不会在乎对方有没有爸爸妈妈,爸爸妈妈又是什么花色一样,漠不关心。   霍峋的确和正常雄性不太一样,他独占又宽容,自私又无私,虽然宽容和无私的出发点是情感不太健全的漠然。   谁叫他连爱自己都不太会,更不会认真去爱一个孩子。他两辈子唯一无师自通的天然情感,是爱郑秋白。   *   郑爷坐车到家时,本想让杜希开车把他放在小区门口,省的霍峋见到人,又要喝点醋下肚。   只是他的要求没快过杜希摆弄方向盘的手,车子平顺停留在居民楼前,郑秋白没下车呢,就看到了被车灯照亮一半的霍峋。   杜希这灯光打的妙,一半明一半暗,将霍少爷猿臂蜂腰的雄性轮廓勾勒的犹如艺术品雕塑。   非要取名的话,郑爷会叫它《发怒的挡门神》。   霍峋肯定生气了。   郑秋白快速解开了安全带,头也不回对杜希摆摆手,“老杜,你快回家吧,开车路上小心。”而后下了车,奔着雕像走去。   夏夜是热的,郑秋白从带有冷气的轿车上下来,冰凉的手拉住霍气气的胳膊,降温又降火,“你下来了,快上楼吧,楼下好热。”   霍峋的血管里此刻流动的大概不是红细胞,而是岩浆,在他看清车里另一个男人是杜希后,脖颈上的青筋都突突跳起来。   霍峋不动,因为杜希的车也没滚,他低头看郑秋白,“这么晚了,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   “我们刚在一起吃了个宵夜。”郑爷深知现在这种情况,只有坦白从宽一条路,“就是工作结束后,朋友之间聚一聚。”   “吃宵夜?你不是告诉我,你在家好好睡觉吗。”   “我这不是怕你觉得我熬夜不好。”郑秋白也还想把自己见长的体重,当做惊喜呈现到霍峋的眼前。   “那为什么是他送你回来?”   “因为顺路,他也住这附近。”   “秋白,这是怎么了?”杜希在车上看了一会,见到这两人的相处模式,他觉得霍峋果然和他的印象里一样,是个不太好惹的硬茬。   见两人迟迟不上楼,也没有分开的样子,杜希怕他俩打起来,特意从车上下来了。   “没什么,老杜,你快开车走吧,这么晚了。”   只是他这一出现,更叫霍峋火大,原本霍峋和郑秋白讲话的时候还是轻声轻语的,杜希一下来,他就想喷火了。   “他让你滚,听不到吗?”   “霍峋!”郑爷眉头一皱,这小子嘴一张,怎么还开始说脏话了。   “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吗?”杜希蹙眉,他是个脾气还不错的人,但他也是家里惯着朋友捧着的二代,霍峋这种挑剔和找茬的视线,真的让人不快。   “秋白好像在和我说话,我也在和他说话,你的家教难道没有告诉你,长辈说话的时候,不要插嘴吗?”   “杜希!?”郑秋白下意识挡在霍峋跟前,生怕一眼看不住,这小子窜出去,和杜希打起来。   霍峋被挡着,嘴还空着,是杜希先找茬,那就别怪他不绅士,“那你的家教有没有告诉你,不要打着朋友的名义揣着不干不净的心思去接触别人?”   “还是你喜欢做小三?觉得大晚上和别人的男朋友在外面约会刺激?”   “霍峋,你闭嘴!他是我朋友。”   “朋友?哼!”是不是真朋友霍峋不知道,反正他不会用那种恶心的眼神,去盯元麒龙或者李晌。   杜希反应了一会,继而瞳孔地震,不可置信地看着郑秋白,“秋白,你和他——”   郑爷千算万算,都没算到,他会以这种方式在朋友眼前儿出柜。   上辈子杜希死的早,燕城的二代也没有几个基佬,到岁数,就早早按家里安排,和门当户对的姑娘相亲结婚了。   且上辈子,在他和叶静潭的关系逐渐人尽皆知之后,老梁那些人,也就渐渐不再主动来往了。   于是这辈子,郑秋白其实没想过把他的私事暴露给这些朋友,至少现在说还太早了,大家都是心思玲珑的人,日子久了,他们自然也能发现。   现在可倒好,霍峋给他把保持分寸和界限的窗户纸捅了个稀巴烂。   郑秋白一个脑袋两个大,这种时候他也保持不了体面了,赶紧催促,让震惊脸的杜希开车走人,“有什么事过几天再说,今晚你先走吧。”   他现在得先把发脾气的霍峋哄好。   可霍峋一听到他们过几天要见面,又炸了,“你还要和他见面?他到底是多重要——”   “闭嘴。”郑爷抬手,一把捏住了霍峋的嘴巴,手动消音,拽着人往楼道里走。   只是霍峋多沉,郑秋白多沉。   霍峋诚心不配合,郑秋白根本撼动不了他,这场拉锯战就不在一个重量级。   郑爷只好使出杀手锏,“霍峋,我肚子疼。”   闻言霍峋立马动了,搂着郑秋白的腰往楼上带,不过他也不忘回头瞪一眼失魂落魄站在楼梯口的杜希,这一下又被郑爷拧住了耳朵,“你给我安静回家。”   将霍峋拧上家,一进门,郑秋白就松手了,往沙发上一坐,等着霍峋跟过来谈谈。   别的不说,郑爷现在也有点生气,霍峋这件事做的太不体面。   吃醋也要分清楚对象和场合,乱吃飞醋,郑秋白也是无福消受。   “我乱吃醋?你难道看不出来他对你有别的意思?”   “他对我能有什么意思?”不是郑秋白看不出别人对他的好感,是杜希实在是始终如一。   原本就是温良耿介的人,眼下又成了不张嘴的闷棍,郑秋白实在是不觉得对方温和的视线是别有用心。   “我知道我和朋友出去瞒着你这件事不对,这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但是霍峋,我和杜希就就朋友关系,吃饭也不只有他,他送我回来是因为顺路。”   霍峋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因为郑秋白的话,他不信。   郑秋白也看出来了,他叹气道:“你好像很不信任我。”   “你要我怎么信任你?”   “?”   信任是需要培养的,而郑秋白从前的隐瞒太多了,所以遇到事情,霍峋就像是惊弓之鸟,很难不去多想,他本身也就是多思多虑的人。   做风险投资,就是需要面面俱到,把所有未知的可能性都揣测到,这样才不会输得一败涂地。   而郑秋白,无疑是霍峋做过所有的投资里隐患最大回报最小的,甚至还叫霍峋成为了一个输不起的懦夫。   霍峋憋气,把自己气到眼眶通红,一点成熟都撑不住了,还好他本来就比郑秋白小,掉眼泪也不算丢人。   他控诉:“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到底有多爱你。”   这话郑爷真是无可辩驳,他不是霍峋肚子里的蛔虫,他当然不知道霍峋到底多爱他。   但是,“你可以告诉我。”   “告诉我你有多爱我?告诉我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才会让你这么难过。”郑秋白不喜欢霍峋的眼泪,因为霍峋的眼泪从来和幸福毫不相干。   在一起后的霍峋还在掉眼泪,会让郑秋白觉得,他们之间的结合,是错误的,毕竟原本的世界就不是这个样子。   “我没有!我和你在一起很幸福。”霍峋慌忙辩解。   可太幸福了也会叫人忧虑与难过。   霍峋难过郑秋白身边的男人如过江之鲤,可能有朝一日他不是最成功最年轻最英俊的那个,会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   他也小气,虽然讲着只要郑秋白在他身边就好,但他也会嫉妒郑秋白和其他人有不错的关系,嫉妒郑秋白曾忘却他给另一个人全部的情爱。   因为他清楚纵使那个人不是叶静潭,也会有别人出现。   所以霍峋没有嘴上说的那么宽宏大量,他就是个善妒的小人。   他难过郑秋白对他的爱,好像不似他的爱一般汹涌。   就像郑秋白根本不会理解,他打开这扇门,看到家里空空如也,又在电话里听到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时,到底有多恐惧。   是真正的恐惧。   郑秋白听明白了,根因,还是他从前故作的风流和上辈子眼瞎的历史遗留问题。   郑爷拉住霍峋收拢的手掌,坦诚道:“霍峋,我身边从来没有别人,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你都是第一个。”   “至于叶静潭,这个我没有办法为自己辩解,大概是那时候的我,的确没有你这样坚定。”   还在美男落泪的霍少爷闻言怔愣,他在消化郑秋白的话,他有些不敢相信,“我真的是第一个吗?”   “是第一个,也是这辈子唯一一个。”   上辈子郑秋白年轻时候的确还有几个不好得罪、迎来送往撩拨的对象,但这辈子,是真没有了。   他年纪轻轻,就已经在肚子里揣了霍峋的崽,是彻彻底底栽了。   霍峋眼神微漾,视线投向郑蝴蝶的小腹,结巴问:“那、那这个孩子?”   一瞬领悟的郑爷真是彻底气笑了,霍峋见人就吃醋也就算了,这怎么还能主动往自己头上扣绿帽子呢?   还是他就乐意给别人养孩子?   郑爷一把拉过霍峋的手,放在自己隆起的肚皮上,偏头问:“你猜,这是谁的种?” 第96章 胆小鬼   “我猜?”霍峋顶着郑蝴蝶瞧傻瓜的视线,小心翼翼张嘴道:“我猜,这是我的孩子。”   这句话霍少爷很久之前也对着霍老大讲过,只是那时候的语气和心境,与当下全然不同。   而就连霍峋本人也说不清,他现在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郑秋白肚子里的宝宝,是他的孩子,它身上一半流着属于郑蝴蝶的血,另一半流着的,是他的血。   眨眼间,这个孩子在霍峋的心里,似乎不像是路过的野猫野狗那么无足轻重了。   很明显它是属于霍峋与郑秋白爱情的珍贵见证。   虽然这样说似乎有损宝宝的人权,但它的确是两个爸爸相爱的结晶。   而不是被霍峋视□□郑秋白就应该承担的寄生品,要他去‘心甘情愿’顶起一只绿帽,整日疑神疑鬼忧心忡忡,担心他迟早会被替代的酿醋神器。   霍少爷微红的眼圈逐渐发亮,他凝望着瞧起来有些无言的郑蝴蝶,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明白自己似乎该发表一下‘获奖感言’,可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逐渐升起的唇角,已经足够揭示他的心境。   “这是我的孩子!”霍少爷激动地把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极致的感慨有时候就是这样至纯至简。   霍少爷的俊脸上很少有大幅度的笑容,他似乎知道自己怎么笑才最帅,笑时总是唇角轻勾,一副胜券在握的高高在上、意气风发。   像是现在这种,眼睛和嘴巴一起弯起,笑出一口白牙的样子,极少极少,也极傻极傻。   他看一眼郑秋白,低头嘿嘿乐一声,再看一眼肚皮,又抬头嘿嘿乐一声。   喜悦终于从眼中流淌出来。   这次是幸福的眼泪。   成为准爸爸的霍峋心是湿软的,不要说刚刚那档子生气事了,就是上辈子遭遇的种种不公与苦难,他都能原谅与宽恕了。   因为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有人比他更幸福了。   霍峋开心了,幸福了,轮到郑爷感到恼火了。   沸腾的孕激素叫郑秋白想一巴掌给霍峋抽到外太空,“霍峋,我想知道在你眼里我到底是怎样一个形象?”郑秋白无论现在过去,都行得正坐得端,经营会所时虽然风流些,不过也是在其位谋其事,那是他应该做的事情,但他也有自己的分寸和底线。   所以郑爷不懂霍峋这脑子里的沟壑到底是怎么野蛮生长的,竟然就能将他歪曲臆想成和别的野男人搞大肚子,还要找老实人接盘的坏心眼子、轻浮货色?   这都已经不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信任问题了,而是霍峋单方面的诽谤!   这段时间,也还真是郑秋白误会霍峋了,合着霍少爷这五好爸爸压根不是发自内心的父爱驱使的,而是默默憋屈的忍辱负重。   怪不得一天天又焦虑又别扭的。   但凡是个正常男人,遇上这种事都得憋出点心理疾病。   霍少爷对着化作怒目金刚的郑蝴蝶唯唯诺诺,眼神飘忽,“我没有那样想你,我知道你很好。”   他只是对自己没有坚定的自信。   沉浸在爱情里的人都是胆小鬼。   更何况霍峋的失去远比得到长久的多,如果是陷入爱情里的人都是鬼,那上辈子一切结束时的霍峋,一定是只极凶极凶的厉鬼。   怨念庞大、不得超生,这才得到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霍峋,虽然这话我已经说过一次了,但我觉得我还是得再讲一遍。”   “嗯?”   “我爱你。”郑秋白从未想过,这样自卑的话,会从天之骄子一般的霍峋口中讲出来。   明明他们的关系里,他才应该是那个不自信又踌躇的人。   “我很爱你,但就像我不知道你究竟有多爱我一样,你其实也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不是随便一个男人在郑秋白肚子里意外播下个种儿,都会激发郑爷的恻隐之心,连带上辈子他都从未想过要赌上自己的人生,去跟叶静潭生一个孩子。   是因为这个孩子有霍峋的一半,才叫郑秋白心生期待与柔软。   郑爷靠进沙发里,叹息道:“我从前觉得‘我爱你’是很严肃的一句话,适用场合有限。”   郑秋白一直庄严地认为,只有在求婚、结婚等重大人生节点时,这句话的登场才是动人心魄,令人幸福,恰如其分的。   平时如果一直挂在嘴边,就会连累这句话跌份儿、变得不值钱,所以他极少讲,不过如果因为他讲的少,就让霍峋心生误解,妄自菲薄,那就得不偿失了。   “我爱你,霍峋。”郑爷伸手,将凑过来的霍峋抱在怀里,并决心从今往后,他一定把这句话常挂嘴边儿。   “我也爱你。”将头埋进郑蝴蝶脖颈的霍峋粘人起来。   “我知道。”   “我爱你比你爱我更多。”   “这可不一定。”郑爷也是有胜负欲的,虽然他两辈子加起来,相比霍峋付出的的确有点少了。   但他作为一个男人,肚子里都怀了霍峋的崽了,有什么比这更能证明他对霍峋的爱?   换一下,叫霍峋为他生儿育女,霍峋能乐意吗?   “我当然能。”霍峋立马表态,如果他是个女孩儿,又或者他也和郑秋白一样,那他绝对愿意生下郑秋白的孩子,心甘情愿,一胎生八个他都不带眨眼的。   比起做生意,在事业上大展拳脚,他更愿意在家里做郑蝴蝶的小娇夫,只要郑秋白爱他。   郑爷:?   不过这种现实中不可能发生的身份倒转,郑秋白一律不信,没到那个份儿上,男人说的话都是不可信的。   两人在沙发上抱走一团,又说了些黏糊的傻话。   为了挽救自己在霍峋跟前岌岌可危的信誉度,郑秋白将这几天的事情和盘托出。   “只是朋友们一起吃宵夜,不只有杜希,也只是因为他也住在这一片,晚上回来的时候顺路,我不好意思让阿良大晚上还要陪我加班,就搭了他的顺风车。”   “他喜欢你。”霍峋依旧固执己见,“我看得出来。”   “杜希一直都是这样仗义的一个人,我们两个交情也不算浅,他家里人我也都见过,真的只是朋友关系。”而且上辈子杜希死的很早,郑秋白估摸着他要是没那么英年早逝,应当是他们这一圈里,最早结婚的。   毕竟杜家的老太太,一直盼着自己的孙子立业成家,她同去探望的郑秋白,都专门打听过这件事。   杜希是个温良孝顺的乖孩子,到时候肯定会顺着老太太的意,听话服从安排相亲。   再说了,杜家的家教还摆在那儿呢,杜家也是燕城出名的威严名门。   搞同性恋这出格事,发生在哪个不靠谱的二世祖身上都有可能,但杜希,实在是悬,这人正派的紧,也从未用轻佻和下流的视线打量过郑秋白。   霍峋蹙眉,“你这是灯下黑。”再说了,那杜希家规森严,能有他家森严吗?   他都被霍峥打过好几顿半死了,不还是爱郑秋白爱的不可自拔,死去活来?   爱情这种邪门的东西,就不是一个讲道理,有规律可循的玩意儿!   郑爷看出来了,霍峋是油盐不进,“所以,你是非要给自己瞎琢磨出一个情敌,才会高兴吗?”   霍峋想要一个假想情敌,他还不愿意失去为数不多的朋友呢!   “那你如果明天再去和他们吃夜宵,我也要跟着去。”霍峋就要站在郑秋白的朋友圈儿里,光明正大宣誓他的主权,任何别有用心的癞蛤蟆,都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   郑秋白也是拗不过他,这事已经叫杜希知道了,再叫梁明城他们知道,也是迟早的事,不如他主动坦白。   郑爷决定做东,将这几个晚上的夜宵回请一次。   在询问了霍峋是想吃羊肉串还是涮肉后,郑秋白定下了一家自己架炉子的烤串店,又因为霍峋不许他继续熬夜,时间只能定在晚上七点,吃晚饭。   梁明城那几个好吃馋嘴的,都很给面子,一一响应。   杜希也回了信,不过他说自己今晚可能要加班,不一定能准时抵达,所以他们到齐后就吃吧,不用特意等他。   先一步带着傍家儿坐到包间里的郑爷不停叮嘱霍峋聚餐上的礼数,“等一会儿人来齐了,你好歹要问声好。这一伙都比你大不少呢,不要用鼻孔看人,也不许白眼看人,更不许‘哼’。”   “哼——”霍峋故意的。   “霍峋。”   “知道了。”   先后抵达的燕城二代们见到大马金刀坐在郑秋白身边位置的霍峋,都有点惊异。   抛却上次在金玉庭不算特别愉快的碰面,一般情况下,他们的圈子是排外的,大家都是一个院儿里前后脚一起长大的,长辈间不是同僚就是战友,凝聚力自然不用多说。   因而很少有在进入社会后还有本事能融入他们的新面孔,且也很少有人能把一个新面孔带进他们地盘里的资格。   杜希引荐郑秋白进来,是这几年来独一份儿。   梁明城抵达,瞧见霍峋,打趣道:“呦,这位小哥也来了,他是今晚上给你开车的?”   郑秋白笑笑,“是呀,还是他开车我坐的舒坦。不过人到的也差不多了,我来给你们正式介绍一下。”   霍峋有些得意地扬起下巴。   “霍峋,京市人,他爸是霍**。”   原本一个个都在喝茶听热闹,并不算太走心的燕城二代齐齐噤声,脸色大变,彼此相熟的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不敢相信。   霍峋听到这话也是脸色大变,不是说好介绍他的吗,这介绍他爹算怎么回事儿?   梁明城颤巍巍放下茶杯,“真的假的,霍老是他爹?”不能吧,看起来当他爷还差不多。   霍峋臭着一张脸,在郑秋白不断催促的小动作下,不情不愿地点了他,“真的,他是我爸,我是老来子,和我大哥差二十几岁。”   “他大哥是霍峥。”   “霍峥?”有在京市空军部队服过役的二代对这名字相当熟悉。   原本还有些排外的小团体见到这样金光闪闪的投名状,哪里还敢有排外的心思啊,这小子简直是二代中的二代,二代里的战斗机啊!   这霍峋不把他们排出去,就算好的了。   就算白眼看人,那也是他应该的,谁出生在那样的家庭里,不带点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放在眼里的傲气,那都不正常。   杜希加班结束抵达时,酒桌上已经推杯换盏过了三轮,几个自来熟的,和霍峋称兄道弟起来,“弟啊,你以后到燕城来,就和哥说,哥们给你安排大保健一条龙,秋白那太正经,不正经又好玩的地儿,也不少呢!”   霍峋冷脸,“不去,我有爱人了。”   “呀,你这年纪轻轻就被套牢了,那下次你把弟妹带来露露脸。”   “你们见过,也认识。”   “我们认识?真的?啊,我知道了!你傍家儿,不会是什么电视机上的大名人吧!是做主持的内个谁,还是演仙女的那个谁?”   “都不是——”   “咳咳!”霍峋嘴巴没把门,郑爷放在桌子下面的手一个劲儿拧他大腿让他收敛些。   这话不用说的太明白,有心者已经能看出来门道了,看不出来的,就是纯傻子,叶聿风那种等级的,多说无益。   “看来我是真来晚了,你们这不都喝差不多了?”推门而入的杜希打断了这热闹的氛围。   热闹被转移,有人逮住杜希,“你可算来了,这也迟到的太久了,先自罚三杯吧。”   杜希原本就拎了两瓶白酒来,当迟到的赔礼,自罚后往桌上一放,又给每人的小酒盅都续满了。   已经看出些不对劲的梁明城立马拉他在身边坐下,用眼神点了点对面吃烤羊腰的霍峋,“那位可来者不善啊。”   稍微有点那种脑筋的,都看得出来,霍峋和郑秋白之间的关系不一般。   今晚这一出就是来宣誓主权的!   尤其这霍峋还是霍**的儿子,在场的,实在难有与之匹敌的,就连杜希,真上去硬碰硬,那也是胳膊拧大腿,自找苦吃。   “我知道了。”杜希坐下,温吞的眼底没有多少难过的情愫。   他昨天晚上坐在车里想了许久,最终得到了令他发愁了四个月的结果,那就是比起情人,他更愿意和郑秋白保持长久来往的朋友关系。   杜希是家里的独子,两代人的期盼和家族的重担都落在他身上,他对郑秋白的喜欢和憧憬最多只能止步于欣赏。   而实话实说,杜希对郑秋白,也的确没有肉欲方面的念头。   他注视着郑秋白时内心那几圈轻轻泛起的涟漪,其实就像是他学生时代在高中走廊上偶遇年级第一的郑秋白路过,下意识偏头瞧见对方那笔直如天鹅一般的肩颈时,心中对这个清瘦男生格外突出的韧劲,产生的惊讶和钦佩。   这是一份纯粹的好感,纯粹到,它还是应该放在玻璃罩里,隔着一点距离,才能呈现最好的样子。   不过作为朋友,杜希还是对郑秋白身边的年轻人有所顾虑。   二代们的家庭和人生轨迹大多是一样的,学生时期的出格到了进入社会与迈进家里安排的工作岗位时,会全数收敛起来,就好像所有荒唐的过去都不复存在。   这是对自己的负责,也是对家族的负责。   杜希怕郑秋白吃亏,可他又不是一个好管闲事的人,也怕给郑秋白添不必要的麻烦,于是趁着散席,霍峋去结账,他走到郑秋白身边主动交谈,“秋白,我有点事情想和你说。”   “怎么了?”   因为霍峋格外强调杜希暗恋郑秋白,于是今晚郑爷还特意分了点注意力放在老朋友的身上。   不过郑秋白现在也是确定以及肯定,杜希对他的行为处事,眼神语言,没有任何一丝一毫出格的痕迹。   光明磊落,行事正常。   “这种话其实不应该我来说,可我是你的朋友,我站在你这边,你和霍峋在一起,未来会很辛苦,毕竟他的家庭背景在那里。”杜希绷起一张脸,“但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要劝你分手,我只是希望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多为自己打算。”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郑爷轻笑,“我知道,和他在一起肯定不会太容易。”   霍家人至今都还是郑秋白不愿意主动去探索的地雷区。   八面玲珑的郑爷在面对未来的亲家时,也是个无头苍蝇,谁叫上辈子他也没有这样的特殊经历多加锻炼。   不过,“如果我因为这点困难,就选择和他分手,那我会变得更痛苦。”   怯懦的错误,郑秋白不会再犯下第二次。 第97章 传闻   燕城近来有了新传闻,金玉庭藏到幕后的老板有了正经傍家儿,这才金盆洗手。   放在从前,这样的小道消息一定会连带郑秋白从前的桃色逸闻一起被扒拉出来,甚嚣尘上。   种种传闻一向算不得好听,只是这次,除却‘郑老板英年早婚喜结良缘’的正经消息,没人背地里嚼不该嚼的舌根,这还亏了霍峋拼爹在燕城结交的‘新朋友’们足够识趣与贴心。   “小老板结婚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没有人通知我?”薛柔从周末开始断断续续接到VIP们打来的祝贺电话。   在听到对方询问郑秋白是否已经领证、准备何时办喜酒时,她人都懵了。   她也没听小老板提起过这个信儿啊!   被质问的郑爷也头痛,他带霍峋出席聚餐的意图很明显,在聚餐现场甩脸子的霍峋意义也很明显,两人没有藏着掖着。   郑秋白的意图很明确,他只想要周围相处过得去的朋友知晓,让霍峋安心且不要再乱吃飞醋,但是大规模的公开与承认,他没想过。   毕竟十年后的社会对两个男人相爱的接受程度都还不算包容,郑秋白没少被人背地里讲小话,放在当下,那就更难说了。   郑爷还要继续在燕城做生意呢。   只是这消息不知道为什么不胫而走,就好像有人故意在背后做推手一般,煽风点火的相当明显,二两天的功夫,在燕城人尽皆知的青年才俊就成了英年早婚、为爱金盆洗手的深情种。   不过还好这信儿没有把霍峋的身份亮出来,郑秋白接到些问询的电话,也只是温和承认自己的确有了位爱人。   至于对方是谁家的漂亮‘姑娘’,竟然这样有魅力,能够收服郑老板,暂时无可奉告。   和霍峋提起这件事时,郑秋白都有些无奈,摸不清这是有人在暗中搞他,还是在为他推波助澜,“不过这样也好,宝宝生下来,也‘名正言顺’了。”   省的郑秋白还要杜撰别的由头去堵塞悠悠众口。   这算哪门子名正言顺?   人在港湾的霍少爷对这消息逐渐歪曲的走向不太满意,毕竟他不是姑娘,而是个高大英俊、和郑蝴蝶天造地设一对儿的男人。他打电话去给王牌烟酒店的老许算账,这老头可说了,他是燕城的万事通,什么信在他这里,都能以一百八十迈的速度传遍燕城。   被质问的老许很冤枉,“老板,我这只能约束底下人传消息时说的模样,但我不能保证消息在别人嘴里会传成什么样子呀!”   在这个八卦尚且要口口相传的时代,村头丢只鸡传到村尾成了丢头牛,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不过,要是您想传一个加大力度的修正版本,也成,只不过,这事儿不轻松,就是另外的价钱了。”老许做的是人力传播的小本生意,相当耗人耗时又耗力,价格不便宜。   根本不把这点钱放在眼里的霍峋原本立马升级套餐。   只是在他听到郑蝴蝶在电话里抱怨打进来致电‘关心’的人实在太多,聊起来都耽误了他和霍峋打电话讲悄悄话的时间了,霍少爷便收了这个心思。   反正,叫燕城那些暗地里的癞蛤蟆都清楚郑秋白名草有主,才是霍峋最主要的目的。   *   在郑老板的新店盈香正式开业前,迎来了宝宝第五个月的常规产检。   赵泽霖知道郑秋白接下来要去港湾待产,他道:“我已经把郑先生所有的检查报告传真到港湾的医院啦,在那边负责后续产检和诊疗的是我的学生,放心,我已经把郑先生的具体情况提前和他沟通清楚啦。”   郑秋白对此没什么意见,只要宝宝健康,换谁来看在他眼里都一样。   但背着水壶和产检包的霍少爷不觉得,他不放心把郑蝴蝶交到一个新医生手上,“赵院长不能跟着我们一起去港湾吗?出诊费和路费由我们来承担,其它费用也好商量。”   据霍峋所知,港湾那家医院才是赵泽霖手下这家私立医院的本院,作为院长,赵泽霖不在港湾待着,反倒在京市扎根儿了。   霍峋还想聘请赵泽霖做郑秋白的私人医生呢。   “不好意思啦霍先生,我不能长期离开京市,也不能接受您的雇佣。”赵泽霖除了院长的身份,还是宋家的私人医生,随叫随到那种。   主顾在港湾,他就在港湾,主顾在京市,他就在京市。   霍峋出再多的钱也没用,谁叫给宋家干活儿就像是签了子孙后代的卖身契,赵院长的爸爸是港湾私立医院的上任院长。   还好赵泽霖目前还未婚未育,不然他的孩子也得苦哈哈学医。   没能成功聘请赵院长的霍少爷稍微有点不快。   再说这都已经是开放自由的社会主义新时代了,怎么还有当牛做马的打工仔身份要世世代代传子传孙这一说呢?   那些旧豪门也太陈旧迂腐了些。   察觉霍峋乱花钱意图的郑爷及时阻止,“没关系,我也不需要私人医生。”   叶家的私人医生除每日却给赵淑梅和叶老爷子固定量血压,其余方面的用途实在是稀罕,郑秋白深感有病还是去医院解决,没必要在家里养个‘闲人’。   再说就他目前在燕城的两处房产,那也没地方给保姆、私人医生、管家、营养师……入住。   真要过这种养尊处优的日子,也等郑爷再努力努力,未来购置个差不多的庄园再说。   郑秋白拍拍霍峋的爪子,宽慰道:“到时候你就在家当少奶奶。”   霍少爷抿紧的唇角松了松,只是比起他在家当少奶奶,他更希望郑蝴蝶和他去港湾生活,因为已知霍峋肯定是能够给郑蝴蝶和孩子一个优于叶家的生活环境。   霍总这新贵族的能耐,也不亚于那些港湾的旧势力家族。   不过霍峋没敢提,就照现状来看,郑秋白肯定不会放弃在燕城的新事业,而距离自己成为百亿富豪,也还有一段时间。   虽然霍峋靠着过去的记忆,提前预知到未来几次股市震荡,只需要看准时机投资,就能赚个盆满钵满。   甚至在震荡周期,他目前的资本全部投入,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操纵股市都轻而易举,不过,这种发邪门财的快钱,要做爸爸的霍峋不想要也不敢要。   还是规规矩矩做个好人,行善积德。   谁叫这世上总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   五月的产检一路绿灯,赵院长说,这个时期的宝宝已经可以监测胎动了,胎动的次数可以感知宝宝在母体中的状态和发育情况,有什么不对劲,也可以及时发现。   监测胎动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孕夫在胎儿胎动频繁的时期仔细数一数。   可胎动对郑爷来说是种未知的感觉,他还没体会过,更别提数数了。   “按理说它对外界的刺激已经有感知了,你运动、洗澡或者是饭后血糖升高的时候,宝宝都会有反应,这时候可以静心观察一下。实在没有也不用紧张,胎动早晚也有体质上的差异。”   感觉不到,可能是郑秋白不够敏感,第一次怀孕,压根不知道什么叫做胎动,忽视过去了;也可能是宝宝压根不爱动。   产科的大夫在做b超的时候也发现了,郑秋白肚子里的孩子发育健全胎心正常,但性格确实很沉稳。   从开始到结束,这小崽都始终如一保持一个蜷缩安眠的姿势,顶多就是随着羊水轻轻浮动。   “在肚子里就这样懂事,生下来肯定也是个乖宝宝。”   虽然医生说有可能是个体差异的原因,但两个新手爸爸还是心有戚戚。   尤其霍峋查询各种专业书籍后,发现即使过了早孕期,宝宝肚子里生长到五六月的时候,也还是有可能发生胎停的危险情况,其中以察觉不到胎动为最明显的征兆。   于是霍少爷从私立医院买了个进口的高价胎心监听器,时不时就老学究一般带着机器在郑蝴蝶圆溜溜的肚皮上耐心倾听,数胎动不成,他就数每分钟宝宝跳动的胎心。   而每次霍峋上机器前,那表情都有种好似不是简单听个胎心,是要去拆炸弹的沉重感,听到‘咚咚’的有力声音,他还要给郑蝴蝶汇报一声,“有动静。”   每次都叫郑爷哭笑不得。   郑秋白也有点担心胎动的问题,但比起霍峋,他算松弛的了,且开店前的事情一多起来,这一点点焦心的问题,也就渐渐被郑爷抛到脑后了。   津海的装修团队很靠谱,提前完工,效果和设计师最早出具给郑秋白的设计草图分毫不差,整体商务又时尚的风格放在燕城的大街上,再往后二十年都不带落伍的。   开业日期是赵淑梅做主请大师看过的好日子,郑秋白也觉得这位大师相当靠谱,斟酌后就定在周二,只是这日子黄历上好的很,却和霍少爷的课程表反冲。   周一周二的课,不太好翘。   周末尚且留在燕城帮郑蝴蝶整理开业开单赠送的纸质代金券的霍峋委屈,郑秋白新店开业的日子,他却不能在场,他还是老板娘呢。   “没关系,店到时候会交给阿良,员工也是从金玉庭里调来的,他们都知道你是老板娘。”再说,这也就是个临街二层的小店开业,真不值当请动霍少爷这样的大人物至店剪彩。   等什么时候郑秋白把这一条街盘下来,又或者像叶聿风似的整个五层的商场,请来媒体报社采访拍照时,霍峋再跟着一起露脸也不迟。   开业当天,郑爷身边大部分有时间的朋友都抽空来了一趟消费,从前金玉庭相熟的客人,大多也派了助理或者下属送来花篮,订购了酒水烟草。   霍峋也订了六个花篮,一早花店的人就送到了,酒红色缎带上明晃晃用毛笔写着郑夫人敬贺,相当风光。   于是但凡有个瞧见这批花篮的人,进店之后都要揶揄郑老板,问他是不是家里那位送的。   临近晌午,门口的花篮沿着街道两侧摆了不少,店里的大厅更是已经没有落脚的地方,但还是有人在送。   郑秋白正在楼上接待几位准备卖茶的客人时,楼下的阿良上来,“老板,楼下陈先生来了。”   陈先生,也就是小陈,一见到郑秋白,笑地浑身卸掉了官架子,“郑老板,恭贺您这新店开业,外面的花篮是我们领导的一点心意。还有霍嵘的花篮,我一起给您送过来了。”   小陈的出现,实在是在郑秋白的预料之外。   郑爷和霍嵘还算得上是朋友,开业送个花篮祝贺不为过,但这霍峥,可真有点吓人。   不过郑爷面上没有表露,照例和和气气说了些感谢的话,并记得霍峋提过大哥爱喝茶,把小陈引上了二楼茶室,介绍了些架子上做装点的茶饼。   “这可都是好茶啊。”小陈选了几样价格不算过分高昂的散茶,叫员工包起来。   郑秋白想直接送,却被对方制止。“原本我们领导准备亲自到燕城来,不过今早上临时有个会议,所以只有我来了,总得给领导带回去些东西,才不至于叫他怀疑我糊弄差事。”   小陈掏出钱夹子,“该多少就是多少,记得给我开个发票就成。”   郑秋白明白这不该拦,让员工去开收据,转头笑笑道:“我知道霍先生贵人事忙,没想到我这小店开业都被他记在心上。真说到点上,也该我这个做小辈的去主动拜访他才对。”   郑爷说这话是客气,小陈却顿时笑出神采,狡黠道:“正好,这周末领导家有个小家宴,到时候霍峋也要从港湾飞回来,领导说,你不嫌弃,就到家里坐坐。”   说的是‘不嫌弃’,可郑秋白哪有敢嫌弃的份儿。   郑秋白自己避着霍家拐弯走,这霍家人还自己找上门来了。   送走小陈,郑秋白就给霍峋打去了电话,正好霍少爷下课,接到了,一听这事,霍峋立马不干了,打电话给了自家大哥。   霍峥上午其实没有会议,只是主动出面请郑秋白赴宴,不是他的作风,换成圆滑的小陈做这档子事正好。   接到霍峋的电话,霍老大也振振有词,“你们两个都在燕城过多久日子了,还不回家来见个家长,等什么呢?还是想等孩子呱呱坠地才回来?没有你这么办事的!”   未婚先孕,在霍老大眼里原本也算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这就跟先上车后补票一样,流氓!   只是郑秋白和霍峋也没办法补票,霍老大也就不计较这件事了,但一家人总要坐下来吃一顿饭,彼此相熟认认脸才是。   从上次在医院见到赵淑梅,霍峥就开始惦记这件事了,谁知道这过去快一个月了,也没见霍峋主动提起来见家长的事,就好像把他们一大家子都抛之脑后了似的。   连到京市来产检,都没主动带人回家一趟,这还了得?   霍峥这才坐不住,主动出击。   “你就不怕吓到大嫂?”霍峋也怕他的家人吓到郑秋白和孩子。   “你大嫂胆子没那么小。”再说了,指不定陈禾比霍峥接受的还快。   当初主动找大师算命,给霍峋算出个大四岁的良配,还要早婚早育才成的,可就是陈禾。   “那我二哥和霍嵘呢?”   “你二哥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霍老二是霍家脾气和心态最稳定的人,可能是常常和代码打交道的缘故,他就连老婆跑了,都没有失态过。   至于霍嵘,“你还关心起他来了?”   “我不是关心他,是他和郑秋白是同学,他们两个这样碰面——”不尴尬吗?   霍老大才不觉得尴尬,“这样正好,老同学成亲戚,亲上加亲!”   远在某个剧组探班的霍嵘打了个喷嚏,秘书沈衾收回了替老板支起的小风扇,“周五晚上还有个颁奖典礼要出席,请您注意身体。”   霍嵘也是娱乐圈有名的年轻资本,长相和身家背景,叫他在一些娱记那里比公司旗下签约的二线艺人还要惹眼。   如果不慎感冒发烧,会影响霍嵘看重的上镜风采,沈衾到时候还得去对接媒体,帮要面子的老板下掉举止不妥当的照片和报道。   “我记得,我没事。”霍嵘抽抽鼻子,这不是感冒发烧的喷嚏,好像是有人在念叨他,更像是他的身体对某些未知不幸的预兆。   霍嵘这份害怕掉链子的担心,一直持续到颁奖典礼结束,从娱记那确认过他即将刊登在报上的照片都足够潇洒,才彻底安心。   从公司回到霍家,霍嵘照常在家度过两天周末。   他到家的时候已经点晚了,但出人意料的是,陈禾还没睡下,正带着佣人给霍家的前院和门厅做打扫工作,霍家上下灯火通明。   “呦,大嫂,您这大晚上的这是准备迎接谁呀,咱家里要来贵客了?”   陈禾面上喜气洋洋,一拍霍嵘的肩膀,“哎呀,你不知道,你弟弟明天就要带对象回家了!你大哥和我说,那个孩子,正好就比霍峋大四岁!我就说那大师算的准,过一阵,我再去求大师给你算算——”   霍嵘站在门廊前,看着满面期待和欢喜的陈禾,闻言面上僵硬,“不是,我没听错吧,霍峋他要带对象回家来了?”   “是呀!明天你也记得早点起来,说不定上午就到了,可不要赖床,让人家小姑娘看了笑话。”   霍嵘脸上有些绷不住,“大嫂,要万一不是个小姑娘呢?”   陈禾反问:“什么叫不是个小姑娘?”   对象对象,还能是个小伙子吗?   第二天上午,当精致又斯文的郑秋白从副驾驶上走下来时,站在门厅前迎接的霍家四口人,只有陈禾没忍住惊呼出声:“这、这——”   霍峥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大师算的准,就他正好比霍峋大四岁。”   惊呆了的大嫂喃喃重复着‘大四岁’,硬着头皮掏出了她最开始给弟妹准备好的翡翠镯子,小声埋怨丈夫,“可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这要我怎么送见面礼!”   霍源扶了扶眼镜,目光在郑秋白身上打量一番,没什么太大反应。   毕竟就连霍老大都没有发火,看样子和霍峋之间已经达到了某种平衡。   只要对家里的和谐稳定没有害处,霍老二对弟媳是男是女,不太在意。   霍家孩子这么多,出个同性恋的概率也不低。   靠着门柱子的霍嵘嘴角向下,他大概是全家唯一一个不开心写在脸上的,而和他手机通话中的霍淳还在催促他记得用相机录像、拍照。   这种重要的时刻,必须记录下来! 第98章 港湾   那天送走小陈,郑爷就明白无论如何这次拜访霍家的行程是他躲不开的了,也的确是他考虑的不够周到。   但凡换成一对普通的情侣,怀孕五个月都还不去见家长,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虽然郑秋白的出发点,是他和霍峋的感情与他肚子里的孩子,对古板又实属高门贵府的霍家可能过于惊世骇俗,贸然登门,再把霍峋的爹妈兄长们吓出个三长两短,不如从长计议。   只是从长计议也是一种逃避和拖延,现在事到临头,完全没有选择权,只有迎头而上。   出于头次上门的小辈礼貌,外加为了展露自己对霍家人的重视及求娶霍少爷的诚心,郑秋白向霍峋打听了霍家这一大家子人的模样及喜好。   霍老和霍夫人都是上过电视的面孔,霍峋不提,郑秋白也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   霍老退休后,迷上书法,收藏了不少墨块与砚台毛笔,但老头年轻时候是个大老粗丘八加文盲,写字不好看,也不肯临摹书法大家,美其名曰书写的是狂草意象,好东西搁他手上,有些暴殄天物;   霍夫人爱好侍弄菜地与花圃,这是当年经历过饥荒灾难留下的质朴兴趣,不止霍家的院子后有一块小小的瓜果菜地,连这老太太住的海边疗养院,也被她叫人圈了地,种时令蔬菜,多的就派人送回京市来;   霍老大爱喝茶,喜生气,好骂人,这郑秋白仅凭那一面之缘也能推测出;   大嫂陈禾是个温婉居家的,退休后的潇洒生活就和燕城一些夫人差不多,出门喝喝下午茶,做做脸,偶尔买买珠宝首饰做投资。   没见过的霍老一是霍家唯一一个斯文的,也是霍家唯一一个近视眼儿,往那一站像教国文的老师,很有书卷气,但实际上是个理工男,喜欢收藏机械腕表;   老同学霍老三,那是相当熟悉的,他不太重要,随便送点什么,霍嵘也不会不给面儿。   霍老四霍淳是霍家唯一的女孩儿,年轻时的喜欢罗曼蒂克电影和粉红泡泡小言书,不过如今做医学博士的学术压力缠身,送什么都不如送她几条七星王。   得到这些有效信息,郑爷在霍峋周五回到燕城前,托了些关系,置办了一堆,叫霍峋替他的家人们挑选。给霍老的砚台郑秋白找燕城的古董商收的,一块是新的,某个现代大家做的,人还没死,但在书法圈赫赫有名;一块是老的,有墨痕,具体时代到前朝,砚台底部雕刻了水草游鱼小王八,清新脱俗。   霍夫人爱种田,却也不能送几把农具,郑爷参考了赵淑梅的意见,挑了一对黄翡雕的南瓜摆件儿,还有一座寿山石雕的红色喜客松,重近十五斤。   将两位重量级人物的礼物选定好,霍家其余同辈的就好说了。   霍老大是茶叶,两块不错的白茶饼,一块郑秋白以亲情价从赵淑梅那买来的前朝陈年茶饼;大嫂是一串点位十三的澳白珍珠,正中一颗十五毫米的灰色大溪地;   霍老一喜欢机械表,郑爷托人从津海块回来块售价近六万的肖邦表,这玩意的专柜,燕城都没有;   到了霍嵘,郑爷随便搭配了一套红酒与洋酒的综合礼包;霍淳则不只有霍峋特意提到的七星王,还有一串小点位的珍珠项链,比起大嫂的贵气大颗粒,戴着更青春精致些。   除此之外,还有登门拜访必备的各色营养品礼盒,霍家人可以不吃,但郑秋白必须要提,这也是一种礼貌。   “都不算太贵重,我也努力投其所好了。”郑爷对霍少爷给的信息物尽其用,只需要霍峋瞧一瞧,这里面有没有什么犯忌讳、叫人不喜欢的。   霍峋一看这些精心准备的东西,就知道郑秋白这两天没少劳心伤神。   说实在的,霍峋这个做儿子和弟弟的,好像都还没有给自家人送过这样正经带仪式感的礼物。   郑蝴蝶这一下,估计要把他们感动的够呛。   更何况,“这些就够了,哪怕你什么都不送,能答应上我家里去,他们就已经高兴的不得了。”   郑秋白还是不够清楚他在霍家的地位,他如今在霍家人眼里几乎就等同于,这世上头一只登月成功插上国旗的大熊猫。   郑秋白只当霍峋在开玩笑,“我还是要态度好一些,争取这次就叫你家里人同意让你‘嫁’给我。”   霍少爷闻言小脸红红,手上给郑蝴蝶捏小腿的动作更勤快了,“就算他们不同意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说句旧社会的话,霍峋他生是郑爷的人,死是郑爷的鬼。这次霍家的小家宴,人并没有到齐,除了人在国外回不来的霍淳,霍老和霍夫人也还在临渝的疗养院。   顾忌两位老人上了年纪,霍峥没有告诉他们霍峋带对象回来这件事,纵使一老溺爱小儿子,这心心念念的小儿媳成个怀孕大男人的事情,也实在挑战速效救心丸的极限。   除了尚且不知情的一老,霍家其它人面上也都拿出来了对待郑秋白最好的态度,尤其郑爷一上来还带了许多礼物,伸手不打笑脸人。   一向说话大声的霍老大都不太好意思讲话带感叹号了,“来家里玩,这么客气干什么。”   霍源对那块表还挺喜欢,也是温和地同郑秋白道过谢,称赞对方的眼光好。   交谈间,郑秋白觉得霍峋说的没错,这位一哥身上,的确没有郑爷见识过那些程序员的闷和钝,反而是个心思很深沉缜密的聪明人。   “这孩子,准备这么多东西,花了不少钱吧,也太破费了。”陈禾对着男弟媳,总不好上去拉人家的手,尤其一看清郑秋白那张脸,上年纪的大嫂都觉得点头晕目眩。   这孩子生的也太漂亮了点,也是真不怪家里的老小步步沉沦。   郑爷拿出对待女士的绅士笑容,“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喜欢就好。”   “这么多,可真是下血本了。”霍嵘单手托着相机,看着佣人和保镖一趟趟从车里拎出来的营养品,啧啧两声:“看这架势,像你上门来提亲的,赶明儿就要把我这小弟娶回燕城去了。”   霍峋大逆不道斜了三哥一眼,“这么多东西都堵不上你的嘴?”   “我怎么看给我的东西不是那么上心呢?”霍嵘拎起一瓶红酒,这也不是照着他喜好送的呀。   难道不该因为他是这两人的红郎,而格外感谢他吗?   郑秋白问:“那你想要什么?”   霍嵘上去和郑爷勾肩搭背,就像大学那程子似的,忽视霍峋要杀人的视线,霍老三不着调的问:“秋白,你有妹妹吗?”   “没有,我只有个弟弟。”   “那就把你弟弟给我也成——哎呦!霍峋你这小兔崽子!找打!?”   冲上去给了亲哥一脚的霍峋活动拳头,“我看你才找打。”他人就在这儿,霍嵘还敢贼心不死。   “瞧瞧,秋白,你快瞧,这种不懂事的混小子,你到底瞧上他什么?”霍嵘贱兮兮点评起来,“论长相,我才是我们家最俊的,霍峋小时候可丑了,一会我给你翻相册瞧瞧。”   “你胡说八道!”   眼看霍峋就要和霍嵘幼稚地互扯脸皮了,霍源从饭厅出来,“你们俩,够了啊。”   他见怪不怪转向看呆的客人,“秋白,他们两个从小就这样,在家有点什么事就要掐一顿,习惯就好,餐厅已经上好菜了,先来吃饭吧。”   郑秋白颔首,抬脚跟上了霍源的步子,不再去管那两个互扯头发的幼稚鬼。   霍家今儿中午的餐标,是从前接待贵客才有的规格,十六道菜,十一个热菜,四个凉菜,摆了一大桌,霍家厨子在厨房炒了快三个点儿,锅都抡冒烟了。   其中还有一锅陈禾一早下厨用砂锅炖起来的玉米排骨汤,滋味鲜甜,很合郑秋白的胃口,他低头喝了两碗,用语言和行动夸赞大嫂的厨艺。   陈禾被夸的笑容满面,对小弟这个男朋友没了那么多的担忧,她原本就是个以丈夫做主心骨的贤内助,既然霍峥没有表露出不快和反对,她巴不得这个家和和气气的。   只是大嫂提前准备好的翡翠镯子实在是送不出去,她挑选的就是小姑娘们常见的圈口,左看右看,郑秋白这手掌都套不进去,强送说不定还让对方多心。   因而陈禾有点埋怨霍峥没有一早把这样不同寻常的事情和她通个气儿,人家带着一堆礼品来了,自家什么回礼都没有,太没礼貌了。   于是趁众人吃完饭,转移到茶室聊天的间隙,陈禾回了卧室,找出一个红包,又从卧室的小保险箱里点出一万零一百的现金放进去。   虽然这点钱比起郑秋白送上门的礼还是九牛一毛,但至少比镯子拿得出手,也是个不错的寓意。   捏着红包的大嫂轻轻叹气,她对这个弟媳没什么意见,就是可惜了,家里小弟做出这样的选择,估计也没办法抱个下一代出来了。   这样看,那大师算的命其实也不全对,早婚但不早育。   *   坐在茶室里,保镖和佣人都在门外,霍峥索性就把话开诚布公地讲了:“你们两个人在一起这件事,我们家,不反对,大家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不过霍峋现在还年轻,有时候我都觉得他还是个孩子,对他不放心。所以你们两个人过日子,他有什么幼稚的地方,希望你能对他包容一些,耐心一些——如果他实在是改不了,你就告诉我。”   “我有的是法子治他。”   霍峥看郑秋白这小胳膊小腿儿的,不像是能架住霍峋的,所以真有什么万一,夫妻感情不好了,郑秋白大可开口,到时候霍峥亲自过去给霍老五上家法。   坐在霍峋对面的霍嵘听到这茬咬紧了嘴巴,生怕一不留神,憋不住的笑就从他嘴里喷出来了。   “大哥!”霍少爷也被臊红脸了,他哪有那么小!那么幼稚!   男人太小,真不是什么好事儿!   郑爷拍拍略显激动的霍少爷,轻声为霍少爷正名:“谢谢大哥,不过霍峋已经比我见过的很多年轻人都要成熟稳重了,他是个很成功的大人,生活里遇到什么事情,他都可以和我一起面对承担,我很信赖他。”   霍峋点头,没错,他是个很成熟稳重的大人,未来也会是一个很成功的爸爸!   霍嵘阴阳怪气,“啧,很成功的大人~”   霍少爷一秒较真:“你又找打是不是?”   霍嵘的口吻,真的很欠打。   吹了吹茶水热气的霍源道:“你们两个就要打出去打。”   霍峥原本还想问问郑秋白肚里孩子的问题,只是还有两个弟弟在场,有些碍事,不太好提,他只能欲言又止。   其实霍老大也想看看宝宝的一维照,看看这孩子是像霍峋多一点,还是像郑秋白多一点。   而还不知道霍老大已经清楚宝宝存在的郑爷,在关于孩子的事情要不要告诉霍家人的问题上,把选择权交给了霍少爷。   他向叶家人坦白这一切时,霍峋没有反对,现在霍峋想做同样的事情,他也没有立场不同意。   按这一遭的状态来看,霍家人,没有郑秋白想象中那般‘森严恐怖’,其实也就是正常状态下的中式家庭,对最小的孩子有些过度的关心和在意,很正常。   等郑秋白肚子里的孩子出生,这一家子都会成为它的亲人,这样好像也没什么不好。但霍峋还是没有在家里公开宣布这件事情,一方面是顾及郑秋白在老同学面前的面子,另一方面是知道的人太多了,霍峋担心他们会动起把生下来的宝宝带回京市教养的想法。   这孩子无论如何,都要留在郑秋白和霍峋身边,且要跟郑秋白的姓。   这样大的安排,郑爷自己都不知道,“要跟我姓?”   “对呀,宝宝跟你的姓才对。”霍峋对冠父姓没有那么偏执的念头,且怀孕这件事的确是郑秋白更为辛苦,他没有做什么,能拥有一个孩子已经很幸运了。   霍峋的意思郑秋白懂,但他不觉得自己的姓有什么必须继承的必要。   当初和舒澜离开郑家时,郑秋白就考虑过改名换姓的问题,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最后没改成。   郑秋白其实也不喜欢自己的姓。   深思熟虑后,郑秋白摸着自己的肚皮做主道:“孩子还是跟你的姓吧。”到时候直接登记在霍家的户口本上。   这以后孩子一出去,自我介绍时直说姓霍,京市霍家的霍,多有面儿?   郑爷深知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这一个姓背后代表的家族势力相当重要,可比霍峋那一根筋觉得他辛苦就该随他姓有道理的多。   两人在霍家住了一天,周末霍峋要回港湾,正好在京市坐飞机,郑秋白还要回燕城,他的店开业还不到一周,暂时还有些走不开,阿良也没把店铺经营正式上手。   加上还要跟赵淑梅和郑星星都知会一声,于是郑爷飞去港湾待产的事情,还得再往后错一错。   没什么顾虑的日子是轻巧的,郑秋白近来的工作量除了看看账本,也就没有其它业务了。   清闲的日子,郑爷抽空去了趟一中,买了点水果牛奶零食,看望住宿的郑星星,顺便把他要去港湾的事情告诉对方,“有什么事,你还是要给我打电话,但我不在燕城,遇上我赶不回来的急事,你可以直接打给阿良哥哥。”   “嗯,哥哥,我知道的。”一中的伙食不差,郑星星的身板又挺括了一些。   两人趁中午午休的时间,坐在校外的冰激凌冷饮店谈天,半晌,郑星星红着脸掏出了他上高中后第一次月考的一叠试卷,想给郑秋白看一眼。   这年头的试卷还都是老师手动批阅的,卷子满是上红艳艳的对钩和高分,相当振奋人心,郑秋白翻一张,嘴角就多上扬一分。   郑星星在他的班级里排第一,全年级段排前一十,这个成绩水准,要是一直保持到高三,上个京市的好大学不是问题。   郑爷高兴地摸了摸星星的脑瓜,“真厉害,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给你买。”   “我什么都不缺,哥哥,我什么都不想要。”郑星星笑出腼腆的酒窝,一中的老师几乎都认得郑秋白,早在开学,就有人问他是不是郑秋白的弟弟。   郑星星考出这样的高分,老师还会在课上公开表扬,说他不愧是郑秋白的弟弟,郑星星听了,心底的高兴比他考班级第一还要雀跃。   郑星星会继续刻苦学习,这是他应该做的事情,只有这样,他才配做郑秋白的弟弟,才不会给哥哥抹黑。   十月初,燕城街上的绿化植物开始被金秋染上昏黄。   将一切乱七八糟的事情整顿清楚的郑爷,总算拿到签证和通行证,跟盼星星盼月亮的霍少爷坐上了去港湾的飞机。   说起来,郑秋白上辈子还没来过港湾,忙于工作,他没时间度假,只在电视和报纸上看过一些港湾繁华的风景,对这旅游胜地心生神往。   不过,飞机一落地,郑爷还没来得及感受港湾的纸醉金迷,率先攻击他的,是港湾十月初也依旧逼近三十度的热气。   他好不容易在燕城熬完的夏天,似乎又要重新熬一次了。   好在体贴的霍峋给郑秋白在包里收了条短裤,立马拉着人到卫生间坐马桶上换衣服。   郑秋白怀着孕,实在是不耐热,坐在干净喷香的马桶盖上,一个劲扯身上宽大的衬衣扇风。   在霍峋单膝跪地,举着大裤衩让他把褪去长裤的腿往短裤筒里伸时,想立马反悔跑回燕城的投降说辞,其实就在郑爷的舌尖上了。   谁让这港湾,真的太热了!   火焰山,也不过如此了! 第99章 养胎日常1   港湾的天气,实在挑战郑爷作为一个孕夫的耐受力。   九月底十月份的燕城基本上已经完全褪去了湿热的暑气,稍有阴凉的地方迎面吹拂的风都是清爽干燥的,已经正式迈入了郑蝴蝶宜居的生态环境,不冷不热,正正好。   眼下郑爷抱着一边休息一边旅游生子的轻松心态飞到港湾潇洒,却发现这地方实在是又湿又热,下飞机走了不过两步路就一身汗,浑身有种黏腻感,   他当即怀念起和港湾一比就像是个小县城的燕城来。   反观霍峋,这小子似乎一点都不觉得热,耐受力很强,脸上一滴汗也没有。   他在给郑蝴蝶套上短裤后,手掌轻轻摸了摸郑秋白白花花的大腿,心疼道:“该给你买点防晒霜。”   港湾进入十月份后多雨多阴天,但晴天时,那太阳的威力也相当了不得。   被热蔫的郑爷不是防晒霜能拯救的,不过想起霍峋上飞机前那满心期待的模样,他也不忍心现场买机票飞回燕城去。   还好港湾是个发达至极的城市,基本上公共场合都有开到冻人程度的中央制冷,连公厕都不例外,只有正午到下午太阳落山前的室外气温比较磨人。   郑秋白避开大太阳的时间出门就好,或者,出门也不要去室外,坐计程车去购物中心潇洒更合适。   叶聿风知道郑秋白今天到港湾的航班,专门来接人。   赵淑梅为了让孙子在港湾上学方便,除了聘请当地司机外,还做主给叶聿风买了辆高端保姆车,体积庞大而敦实。   这种车型在流行四座扁长轿车的内陆尚且不常见,在港湾,却是电视剧里的豪门阔太带娃标配,滑动门,按摩椅,小冰箱,隐私空间隔档,一应俱全。   不过叶聿风压根不去上学,就算上学他也要开拉风的敞篷,或者骑机车。   于是这辆保姆车对他而言就是放在一小时五港元的停车位上消耗余生,等放到零件老化,直接押进废车场报废。   “这车给你吧,反正我也用不到。你这身子,坐这样的车出门去哪方便些,司机也一起配给你,他是内陆人,到这里打工的,会说普通话。”叶少爷非常有即将成为‘舅舅’的责任心。   要说这小子除了不爱学习,不爱做正事,心眼和德行放在豪门子弟中,实属是好的不得了的了。   “那就谢谢你了。”郑秋白原本想着租一辆车,他最多在港湾待半年,租车比买车方便。   殊不知已经盘算着在港湾过日子的霍少爷都开始挑选临安湾的独栋别墅了,这次有郑秋白,还有宝宝,房子的风景和风水都必须要比他上辈子的那栋好。   霍峋上辈子二十六岁成为了尊贵的临安湾业主,临安湾的地产要验资,摆出来的个人资产在要在房产总价的二十倍以上,才有入场资格。   当下的霍少爷虽然买得起房子,总资产却不够验资线。   于是这段时间,霍少爷正闷头赶在华国正式加入贸易组织前,和元麒龙一起把赚钱的方向钉放在了国际期货和对外出口上,这两项业务统称国际倒爷。   元麒龙也是跟着发财了,提了辆跑车,港湾的购车税低,全款买下来价格比在内陆低了二十来万。   这一手直接给人在京市的李晌瞧得眼都红了,撒泼打滚也要投资,恨自己没在港湾念书,可他那几十万,也实在不够看的。   霍少爷让他别急,以后还有别的机会。   霍峋清楚,倒爷干不长久,当下大概就是未来十几年间,这个行当最挣钱的一段日子了。   等未来海外出口的规则愈来愈严,税款征收越来越高,连带海外标准制裁国内出口产品时,钱就不会像现在这般自己长脚跑进他的口袋了。   这件事霍峋也和郑秋白提过,他事事都要和郑蝴蝶开诚布公,从不自己偷偷摸摸藏着掖着。   奈何郑爷实在不了解霍峋说的那些玩意,他两辈子都是搞实业的,隔行如隔山。   但他能听出来,霍峋这赚钱的脑瓜子和正常人真不一样,高低得是个外星人。   郑爷也问过,霍富豪在期市股市里指哪打哪的底气是从哪来的?   对方答:“事先做好公司背调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呢?”   “直觉。”霍峋炒股没有固定的公式和经验,更多靠直觉和自信。   这种天生的金手指可能在上辈子更鲜明些,他看上的股票,后来做主投资的公司和项目,基本上就没有亏本的,就算要跌,也能有所预感,及时止损。   郑爷听明白了,这就是命,霍峋天生财神爷转世的命。   他上辈子可没有这样的直觉,工作上的能力都是自己摸爬滚打出来的。   人比人,真要气死人。   到了港湾,‘寄人篱下’的成了郑秋白。   霍峋这在港湾的公寓,说公寓不严谨,因为郑爷没见过还要在大堂配备微笑服务的迎宾和车童、装修富丽堂皇、电梯入户带开阔阳台近一百五十平方的公寓。   这房子还在足够靠近中心娱乐区的位置,站在阳台上,就能够眺望到港湾地标性的娱乐城建筑。   港湾虾米大一点,霍峋这房子,实属算气派了。   “房子是你租的吗?”   “不是。”霍峋把门口密码锁的钥匙和密码都交给了郑秋白,“是咱妈买的。”   听到这个‘咱妈’,郑爷还反应了一瞬。   这房子的购房经历说起来历史就有些久远了,霍夫人那样的身份,一般情况下不会到港湾和海外这一带来。   不过有几年很例外,就是港湾刚刚回归,和内陆开放交互的时候。   霍峋小小年纪就被父母领着、被大哥大嫂领着,来这旅游增长见识。   那时候港湾的房价也才二千一平,霍夫人除了种田,还好投资房产,当时这处市中心的住宅区还没建立起来,她就签了合同,买了一户等升值,不升值,也能自家人度假的时候来住。   公寓入户是二室两厅的格局,一间主卧,两间客卧,一间保姆间,都带独立的干湿分离浴室,主卧还带一个衣帽间一个小书房。   港湾的房产,没有公摊面积,一百五十平物尽其用。   家太大,霍峋雇佣了一位外籍佣人叫Asha,是个年近五十,有着褐色皮肤和一头蓬松卷发的少数族裔。   她在上一任主顾家带了七年的小孩,照顾主顾的妻子生下过两个孩子,带孩子和产后护理的经验很丰富,烧菜做饭与打扫家务也很拿手,比霍峋做饭水准高。   在港湾,这样的外籍家庭佣工很常见,因为雇主会提供食宿,所以一月只需付薪二四千港元,价格相当实惠了。   有钱人都十足精明,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工作,该拿多少的薪资,一向是固定的,他们不会随意给高价扰乱市场,以免对自己不利。   哪怕到十年后,港湾外籍佣人的价格不过也就是五六千,比起内地的住家保姆而言,实在物美价廉。   Asha不会讲普通话,也不会港湾话,只会带着些西洋口音的洋文,郑秋白和她沟通没什么障碍。   而Asha在见到郑秋白后,对雇主说的第一句话,是‘Your wife is so beautiful!’   霍少爷揽着郑蝴蝶的腰美滋滋道谢,郑爷扶额,“Asha,I'm no this wife,but his husband.”   郑秋白就算当倒插门,那也是霍峋的husband。   不过接受了雇主‘产后及育婴委托’的Asha,还是用了很长时间,才惊觉她漂亮的‘雇主婆’其实是个绅士。   在那之前,她都以为,郑爷的自我介绍是这对雇主夫妻间独特的小情趣。   到港湾,郑爷没有急着去当游客,他的首要任务是去私立医院,和他未来几个月的产科医生碰面。   港湾的私立医院和京市私立医院的花园洋楼是相似的建筑和装修风格,不过从满墙的爬山虎可以窥见此地历经的岁月痕迹。   带着郑秋白和霍峋往接待室走的小护士介绍起这处的渊源,“我哋医院旧址系供奉修士聖安多尼嘅教堂,教堂焚毁后,地皮俾老細家買落,后尾先建成佐捏家醫院,到左今年,都有七八十年嘅历史了。”   “原嚟係咁。”霍峋听懂了,充当起人肉翻译,转头讲给听不懂港湾话的郑蝴蝶。   似乎是察觉两位患者是内陆来的,护士端着茶水再进来时,已经切换成了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脏医森一会就来喔。”   ‘脏医森’姓张,大名张达,医院的患者同事都叫他Ethan,一个一米八二的羊毛卷,是赵泽霖在京市带过的徒弟。   当年在雇主家他也给温少抽过血,现如今人在港湾成了独当一面的王牌医师,负责郑秋白的后续产检,绰绰有余。   不过按照赵泽霖想发论文的渴望,郑秋白未来上产床,他也只有观摩的份儿。   “宝宝现在指标一切正常啦,老师和我讲,它似乎不太爱动,最近有没有感到胎动呐?”   “有了。”郑秋白后来才知道,原来感觉肚子里有小鱼在游,就是最轻微的一种胎动,宝宝在燕城时不太爱动,频率太轻的,都被郑爷忽视过去了。   这来到港湾后,天实在是热,郑秋白贪嘴爱吃凉的。   尤其霍峋拉着他晚饭后出门遛弯,街巷里还总是冒出一遍响铃铛一边驶过的幸运冰激凌车,郑爷每次都要霍峋去拦车,买牛乳味的冰激凌。   一支冰激凌吃下肚,他肚子里的小崽会持续动手动脚好一阵,像是冰着肚子里的孩子了,要动起来暖暖身子。   这胎动很鲜明,不再是慢悠悠轻飘飘的了。   Ethan又抽过郑秋白的体检表,用钢笔在上面圈出两个数据。   “看起来郑先生体重还是偏低呢,家属要注意呀。还有现在宝宝五个月了,要注意补钙啦,另外平时有做运动,外出活动嘛?看您都没有什么肌肉哎。”   在Ethan医生看来,孕夫很需要适当的运动和外出活动,遇到晴天就该出门晒晒太阳,这是最简单强身健体又补钙的法子。   而郑秋白,明摆着就是那种缺乏锻炼,体虚又容易疲惫,热了怕热,冷了怕冷的亚健康人群。   如果是顺产的话,都不一定有力气坚持下去。   “您不知道怎么运动的话,我们医院有专业的瑜伽师和孕期健身教练,可以预约上门,手把手教您从轻松不伤身的动作做起,可以看看需要嘛?”   天生不好动的郑秋白犹豫,“我考虑下——”   “需要。”霍峋掏出他充了不少钱的就诊卡,现在就刷卡。   Ethan继续道:“我们还有专业的营养师呢,可以根据郑先生的体重,规划每一日的正餐和加餐以及相应的营养补充剂,需要嘛?”   “也帮我们预约一下。”   “好的呢,霍先生。”   霍峋是郑爷在这世上见到的第一个没病没灾,却在医院被推销上头,一口气花出去十万八的冤大头。   霍少爷坚持这笔钱花的值,不然每次他拉郑蝴蝶傍晚出门遛弯,走出去不过两条街,郑秋白就要喊腿酸肚子沉、天热胸闷喘不过气、现在立刻马上就要回家。   不回家就得吃冰激凌,一支还不够吃,走到第二条街就要吃第二支,以此类推。   霍峋没办法,为了不让郑秋白一阵阵给肚子里的娃下冰激凌雨,第二天再拉肚子,只能立刻返程,把郑蝴蝶一路打横抱回家。   港湾狭窄的人行道上,他俩其实相当拉风。   郑爷这时候也不好面了,在港湾,一个远离燕城,混杂了诸多语言和人种的新城市,他压根不在乎陌生人的视线。   反正不会有人认识他,凡事都没有他舒坦开心重要。   吃牛乳冰激凌同理。   上门来的健身教练和瑜伽老师都是为富太太服务惯的,上来唤郑秋白‘郑先生’与提起他肚子里五个月‘宝宝’时的模样,没有半点叫人不适的感觉。   就好像,男人能生孩子是很寻常的一件事。   “郑先生身体太硬了喔,一看就很少运动,放心啦,我们单次运动的时间不会超过半小时,也会根据您的身体情况量力而行。”   郑秋白也是一把年纪了,做运动还要被人哄着,实在尴尬。   面对老师,他不好意像面对霍峋一般,放弃地理直气壮。   慢悠悠的,这游泳和瑜伽也就坚持下来了。   营养师则是上门一周,对方详细观察郑秋白的生活状态、饮食偏好甚至是各种分泌物,郑爷怀孕五个月,稍微有点小便秘的个人隐私都被对方发现了。   后续营养师为郑秋白的各色营养品重新规划了食用剂量和时间,转头交给Asha一份月度食谱安排。   在保证饮食均衡,色香味俱全的情况下,它的规划细致程度达到了郑秋白如果当天想吃零食和水果,应该吃什么,可以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又该吃多少分量。   这份食谱神奇之处就在于,大鱼大肉胡吃海塞喂着都长胖艰难的郑爷,真的不到半个月,涨了四斤。   霍峋亲眼看清体重秤上的数字时,几乎要掉眼泪了。   这钱实在是没白花,相当值。   在港湾适应半个月后,天渐渐没有郑秋白初来乍到时那样热了,这样气温和天气穿长袖和短裤衩正好。   偶尔来探望的叶少爷已经看够了郑秋白这副不修边幅的样子,再蹬个趿拉板儿,就和电视里的包租公一模一样了,不够优雅也不够精致。   “那你说我该穿什么?”郑爷轻轻捏了捏自己的肚子,到这种时候了,穿正装只会显得他像个上年纪的‘成功人士’,大腹便便。   “我给你买了。”叶聿风掏出个礼品盒子,这是家做真丝衣裳的国外高端品牌,一般卖的多是女士睡衣,“快打开看看喜欢不。”   郑秋白觉得有点不对劲,但还是拆开了包装盒,而后从其中抽出了一条,深蓝色带暗纹的丝绸长裙,面料光滑,垂顺。   郑爷攥着它的手微微轻颤,翻来覆去确认后,这就是一条裙子,甚至不是中性款的裙裤装。   “这是孕妇裙,我shopping时候看到就觉得很适合你,这不比你在家穿大裤衩子优雅?”   这裙子是古典剪裁,宽松的腰身处,还做了褶皱处理,能遮挡小肚子,上身肩带处有是拉力不紧绷的弹簧绳,胸口有开侧方兜,哺乳期也方便喂奶。   叶少爷不过多看了两眼,就被专柜的柜姐拉住,一番上天入地的吹嘘后,他果断拿下,买回来送给郑秋白。   孕夫就该穿孕妇裙。   还有谁说男人不能穿裙子了?   “你想死吗?”郑爷皮笑肉不笑,要不是杀人犯法,他现在高低要用这条裙子系死叶聿风,给对方脖子上打个死结,下葬都解不开那种。   不想死的叶少爷不敢再吭声,吃了点水果,在心底唾弃那些销售话术实在是太洗脑,最终没忍住,小声抱怨:“就这破裙子花了我二十八万呢,也不知道我那时候怎么想的。”   郑秋白:?   不是两千八,也不是两万八,而是二十八万?   郑秋白开始怀疑叶聿风被诈骗了,他就没听过这牌子有这么贵的衣裳,且就这面料设计,这不明摆着宰人的。   “导购说她们家第一次出孕妇裙,这花纹是跟Dio*的合作工艺,卖出去还会给妇女儿童基金组织捐款,最重要的是全球限量五十件带编号,你这件,是第十六件。”   “叶伯为你穿的舒服,已经过水手洗过了,也退不了。”且叶少爷买东西,从来就没有退换货这一说,不合适,扔了就完了。   郑爷眯眼,比霍峋更显眼愚笨的冤大头出现了。   当晚,郑爷上床睡觉前把那只礼盒递给了床另一边的霍峋,“这是聿风给你买的礼物。”   “给我买礼物?”不年不节的,霍少爷有点怀疑小舅子的居心,他一向以最大的恶意揣测除郑秋白之外的男人。   果然,打开盒子后,霍峋脸瞬间黑了,“这真的是给我的吗?”   “这么肥,我看也不是我的尺码。”郑爷的手捏捏霍峋的胸肌,感受到充盈的手感,满意点头,“你这穿上正合适。”   霍少爷当然不会穿,手一扬就把盒子扔地上了,一个翻身抱住看热闹的郑蝴蝶,上下其手,郑爷惊呼,“你就这么扔了?那衣服二十八万呢!”   “?”   “他是被骗了吗?”   抱着霍峋脖子的郑爷笑起来,他就说,这衣服卖二十八万,谁听了都会和他一个反应,就是霍富豪也不能例外。 第100章 养胎日常2   港湾的十月是夏天和冬天的分界线,几场阴雨后,气温便从三十来度降至二十出头,到了太阳落山,体感温度大概只有十几度,所以出门一定要记得提上雨伞和一件薄外套,以防昼夜温差与突然降雨。   日子迈过万灵节,飘忽不定的气温就彻底安分守己了。   这是郑秋白喜欢的天气,很宜人。   这也是让霍峋松口气的天气,郑蝴蝶终于不再每出一次门,就要吃一肚子冰饮冰激凌,冻得孩子在肚里直哆嗦了。   渐渐地,郑秋白作为一个旅居的游客,主动出门坐车去港口吹海风看渡轮的日子,多了起来。   不过郑爷坐不了钓艇也坐不了轮船,上去他就头晕想吐,脸色煞白,大概是晕船,晕的厉害,连带肚子里的孩子也一突一突激动起来。   所以站在岸边的礁石上看看风景,他就已经知足了,要他再上船试试,他不干。   远远地,灰色的海面和阴翳的云层相拥,像倒转幕布后,舞台上被拉起的帷幕。   这份寒冷和灰扑扑在郑爷看来是冬天要来临的迹象,不过霍峋告诉他,港湾冬天,至多也就是现在这种情况了,不像内陆的北方城市,西风凌冽,鹅毛大雪。   港湾连绿化都是终年长青的。   郑秋白不是没有常识的文盲,连这都要霍峋哄小孩似的教给他,“我知道这里不会下雪。”   “没有大雪,但小雪还是有的。”如果港湾的娱乐城赶在圣诞节时主动在自家建筑附近施工降落的人工雪也是雪的话,那港湾是会下雪的。   在港湾,违逆自然规律的纷飞飘雪与通宵天明,都可以用金钱换来。   港湾那几个高消费的地方,郑爷也去过了,不过他只是去逛逛商场,吃吃特色餐厅,不为寻刺激找新鲜,出入那些大型成人‘娱乐厅’。   纵使这样,在里面shopping时,郑爷都莫名觉得,钱好像不是他辛辛苦苦挣的钱了,几万十几万如流水一般刷卡花出去时,半点不觉得心疼,只会觉得买的值,不买就亏了。   回来一看,那些物件脱离了专柜的渲染,反倒不如拿着那笔钱,去手工制衣坊做定制。   叶聿风更是那地方的常客,一到港湾,叶少爷就彻彻底底骚包起来,穿戴都要是最新款和限量版。   在郑秋白眼里,他那些衣服丑的各具特色五花八门,实在糟蹋钱。   叶少爷还要美其名曰他这不单单是购物,还是为了看看人家的商场和商圈是怎么建设的,这是他作为立人集团少东家的一种实地考察,不单纯是吃喝玩乐。   郑秋白点评他四个字:“鬼话连篇。”   叶少爷在上次那条价格高昂的丝绸裙子送的不得郑爷心意后,就转换了路子,抢起霍少爷做爸爸的活儿,给未来的外甥或外甥女买起婴儿装备来。   大品牌的小摇床、婴儿车、奶瓶、奶嘴、尿布、婴儿玩具,安全性和舒适性俱全,叶少爷签单,直接从商场送到家里来,工人现场安装,郑爷监工。   “怎么样?”叶少爷邀功,“这次我送的东西,你喜欢吗?”   “嗯。”郑秋白这段时间去商场时,也有逛这种婴幼儿品牌。   在五花八门的奶瓶和奶粉尿布中,郑爷挑的眼花缭乱,人生头一次这样选择困难。   导购一会说这条纸尿裤包裹性好,一会说那条纸尿裤透气性强,完全左右了郑秋白的抉择,而这世上好像就没有一条既包裹好又不会憋痱子的全能纸尿裤。   郑爷只能婉拒导购,回家和有经验的Asha商量,再适当征求一下霍峋的意见。   叶聿风这一送,倒是解决了郑秋白头疼的一桩大事。   十一月,正是霍峋做研究生期中汇报的时候,无论是专业课还是小组会,都让他感受到了一种灭顶之灾。   上辈子那样多的课程,霍少爷是均匀安排在了两个学期内结束,现在这半个学期就要赶完全部进度,他和郑蝴蝶在床上碰面的日子都少了。   在学校已经忙的要死要活的霍少爷到家一看,他孩子未来装备全叫叶聿风置办了,准爸爸霍少爷那是相当恼火。   这本来应该是他的任务才对。   无论是给宝宝买尿布奶粉,还是给宝宝组装婴儿床婴儿床。   郑爷听懂了霍峋的小抱怨,为了给这位年轻爸爸仪式感,郑秋白保证,等孩子出生之后,喂奶换尿布哄睡觉的事,都是霍峋的。   “我和Asha商量过,婴儿房里不能只有小床,还要有一张大人的大床,然后床外加一张拼接床,方便你起夜照顾宝宝。”   闹脾气的霍少爷清醒过来,“我去和宝宝睡?”   他以为如果Asha忙不过来,他们会再请一位育婴师上门,夜里照顾宝宝。   “你不愿意?”   “我愿意。可我晚上去和宝宝睡,你不会想我吗?”   郑秋白道:“还没天黑,不许耍流氓。”   霍少爷没耍流氓,他说的是精神上纯真的想念,而不是郑蝴蝶以为那种肉体上的想。   出于学业的压榨,霍峋这段时间一到家,基本上就在书房生根儿了,连陪着郑秋白出门散步都成了Asha的活儿。   等霍少爷好不容易写完报告和论文,洗去学术狗的疲惫和颓废,一身清新钻进房间时,郑秋白已经躺在大床上闭眼安眠了。   霍峋的夫妻生活,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其实也不止霍少爷憋着火,郑爷每天晚上从梦中惊醒,看见床上的男人,都有那么一点点主动把对方吃干抹净的念头。   这件事,郑秋白也私下询问过Ethan医生,因为他怀孕之前,绝对不是个满脑子只有和喜欢的人拥抱上床的‘流氓’,眼下没有工作,这种荒淫度日的念头更甚。   Ethan医生说这样的感受是正常的,是激素使然,郑秋白这样的表现还算好,有助于夫妻间的感情升温。   有些孕妇反而会觉得丈夫臭不可闻,丑不可见,避之不及。   接受天性的郑秋白回到家,考虑到霍峋白天还要上学读书,还是硬生生控制住了自己的歪心思,夜里醒来也就是翻个身,背对年轻又有公狗腰的爱人。   肚子里的宝宝将近七个月时,郑秋白也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从前他对霍峋说自己肚子沉,大部分是不想运动的说辞,要是他自己愿意出门,能健步如飞。   可现在肚子沉,是真沉,站久了会有一种撑不住的坠感。   已经熟悉的负担好像无形中加重了许多,导致郑秋白经常要一手扶腰,一手托肚子。   这是个很有母性光辉的动作,可其中的辛苦只有做妈妈的人知道。   因为肚子太沉,腰腹不舒服,瑜伽课被取消了,游泳课还在继续,在水下的时候,有浮力,反而对郑秋白的身体有疏压的作用。   不过在泳池之外的地方,郑秋白能躺着就不坐着,能靠着就不站着。   为这事,霍峋也联系了Ethan医生,医生给开了一副托腹带,借助工具靠肩膀的力量托起肚皮会轻松一些,同时也叮嘱,“快到孕晚期啦,活动上还是以郑先生身体感受为主,不要强求,也不要劳累。”   霍峋一一记下。   电话那头的Ethan医生记得他们夫夫间的感情相当好,轻咳一声,提醒道:“霍先生,孕晚期其实和早孕期一样,要注意的事情很多,尤其是行房,也要少一些啦。”   “……好的,我知道了医生,谢谢您。”   当天晚上,霍少爷拒绝了攥着他撚樣,盘核桃似的揉圆搓扁的郑蝴蝶,非常有力地提起了自己的裤子。   “今天不行。”   “你又怎么了?”霍峋在郑秋白眼里就是在装模作样,郑爷膝盖顶上霍峋精神的乜鸠,轻轻蹭了蹭,“你明天早上不是没有早课吗?”   “医生说,以后都要少一些。”霍峋被蹭得哆嗦,在床上一个劲后退,躲起郑蝴蝶来,“以后一周一次,这周二已经做过了,下周二再说。”   霍峋也是胆大了,都敢给郑秋白立规矩了,郑爷眉头一挑,腿一伸就给这臭小子踹下床了,他这是为霍峋考虑,“那你出去睡吧,晚上睡我旁边,你不安全。”   郑秋白如狼似虎。   成小白兔的霍峋立马不干了,抱着枕头不情愿离开。   最终,英俊潇洒口技多端的霍技师献出了其它技能,把郑爷伺候舒服了,才换得继续睡在郑爷枕边的资格。   到了宝宝七个月时,霍峋终于能像电视上演的那样,趴在爱人的肚皮上,感受肚子里小生命的动静了。   隔着一层皮肤的触感很奇异,找不到任何可以相提并论的感觉,霍峋爸爸笑的唇角久久压不下来。   七个月大的胎儿比起之前更好动了一点,不过它的动作依旧轻轻的,有时有晌,频率固定,就像是单纯为了给父亲汇报自己当下一切健康似的。   没有作天作地、拳打脚踢,也没有对郑秋白的身体造成什么负担。相当懂事。   等待卸货的日子太漫长,叶少爷实在憋不住,抓心挠肝,和霍峋打听,“你偷偷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问医生,郑秋白那肚子里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叶聿风不信霍峋这么能忍,但他看得出来,郑秋白对这个孩子是男是女,都相当无所谓。   “没问。”霍峋实话实说,确实,比起郑爷从一而终的淡然,霍峋这另一个亲爹的心路历程就有点坎坷了。   先前他以为孩子不是他的,所以寄希望于,郑秋白能生下一个男孩,老话讲男孩像妈妈,只要长得像郑蝴蝶,霍峋就百分百满意。   可霍峋一想起小时候的自己,登时就理解了养男孩的不易,养个他这样脾气的男孩,更叫大人头痛。   所以说男孩是漏风小坎肩,一点不为过。   不如给郑蝴蝶弄一身小棉袄穿穿。   所以现在的霍少爷,想要女儿的心情大于想要一个儿子的心情。   他也尝试过去旁敲侧击医生,谁知道港湾这边的Ethan医生更有自己的职业操守和道德,告诉他,如果想知道胎儿性别的话,需要两位父亲都在场,并且以生育一方的选择和态度为主要参考。   简而言之,就是如果郑秋白不同意提前知晓孩子的性别,医生也无法向霍峋透露,在胎儿还在孕夫肚子里时,它的一切处置权和知情权都在郑秋白的手中。   霍峋没办法了,只能每天晚上入睡前,对着郑蝴蝶的肚子发射脑电波沟通。   做爸爸的,已经准备好给宝宝买小裙裙和小皇冠了,连宝宝房的定制衣橱,做的大小和隔断,都是正好放裙子的尺寸。   比起霍峋的盼望,郑秋白一直都很淡定。   男孩他觉得可以。   女孩他觉得也行。   反正都是他的小孩,生下来都要养,不必拘泥于这些细节,生下来是个漂亮的宝宝最重要。   漂亮,随了他和霍峋的优良基因,这是郑秋白唯一的坚持。   阳历新年时,郑星星放了几天假,郑秋白和星星通过电话,想邀请对方到港湾来玩儿几天,放松一下。   但郑星星说阳历年假期结束,开学就要月考,再有一个多月还是期末,他得在家好好学习。“哥哥,你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郑星星也想郑秋白了,他不知道哥哥为什么去了港湾这么久还不回来,难道是因为霍峋哥哥,准备长久留在那边了吗?   港湾离燕城太远了,要坐飞机才能过去,郑星星长这么大还从来都没有坐过飞机呢。   “短期之内还不行。”郑爷这肚子现在就没法见人,坐飞机也有些危险,很难奔波回燕城。   加上预产期就在二月底,也算是近在咫尺了,郑秋白想要回燕城,霍峋都不会答应。   “这样吧,寒假的时候,我给你订一张机票,你到港湾来,好吗?”   “好。”郑星星也不考虑飞机票到底多贵了,他就想等期末考试结束之后,拿着他的好成绩,去见郑秋白,给对方一个惊喜。   郑星星的期末考还没结束,叶聿风这个半吊子研究生不到半年的课程先结束了,半学期成果汇报展示的商业研究论文,还真不是找的枪手,是叶少爷这些年在港湾潇洒的消费心得。   霍峋看了眼复印版,一语中的:“啧,垃圾。”   郑爷也看了遍,倒是没点评什么,只是“哎”了一声。   得亏赵淑梅老太太是看不懂这洋文写的论文,要是看得懂的话,得吃速效救心丸压压惊。   叶聿风原本还犹豫他要不要在假期的时候留在港湾,陪陪郑秋白,可被这俩知识分子如此点评后,他立马头也不回打包行李飞回了燕城。   士不可杀,也不可辱。   霍峋的正经研究生课程还在继续,幸运的是他在半年前许下半年结束所有需要学分考试的专业课的理想,成真了,不仅如此,他还拿到相当优越的绩点,在同级生们,彻底成了一个神秘的怪咖。   大概是因为,他不怎么参加活动小组,也不怎么参加专业聚会,光明正大翘课,不翘的课下课也总是第一个跑没影,到后来甚至都不住在学校了,整个学院,几乎没有人有他的联系方式。   说他不奇怪,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霍峋也因此失去了很多无用和无效的社交,他和他的同门之间,还是有比较多的联络。   有两个师兄,都知道他已经成家,包括导师陈源,只是大家都没想到,霍峋年纪轻轻,成家就算了,老婆都要生了。   这就是霍峋婉拒第一学期期末结束,导师提出小组聚餐的主要原因。   陈源这个小老头还有点惊讶,几次和霍峋确认,这个理由不是在骗他,更没有胡言乱语。   港湾人的思维已经接轨时代,大多数年轻人选择先谋生,晚婚晚育,霍峋相当标新立异。   霍峋告诉他的导师,这个在内地叫早遇良人先成家,晚遇良人先立业。   不过他要成家立业两手抓。   只有这样才能给他爱的人,足够好的生活。   寒假,霍峋在港湾注册了自己的第一家私募公司,在港湾注册公司审核正式通过,必须有符合规范的办公用地和实足员工人数。   于是霍峋租了靠港写字楼第三十四层,按照上辈子的经验,有条不紊招兵买马。   他开的薪水足够丰厚,对简历要求也不像其他金融公司那样严苛,要求应届生实习经验五年以上又或者有个人人脉资源,应聘的人络绎不绝。   不过,重走老路的霍峋只是在筛选,筛选上辈子和他一起起家的合伙人。 第101章 生崽   终于放寒假的郑星星最终是跟着叶聿风,体验了人生中第一次坐飞机商务舱的新奇经历,就是孩子有点晕机,起飞时黑脸煞白,又成了长毛的桑葚。   后来郑星星吃了空乘给的晕机药也不管用,降落时还是差点吐出来。   当保姆的叶少爷提着俩行李箱下飞机,一路数落孩子,“你这也太缺练了,坐汽车晕车,坐飞机晕机,出趟远门就把自己弄的半身不遂了。”   “一个寒假那么久,你就在港湾提前学车吧,会开车的人不晕车,飞机也一样,我给你联系个飞行训练基地,有空你就去学,等你回燕城,就给你同学们讲,你在港湾都学会开飞机了……”   这种长脸又有面儿的事,叶聿风觉得非常适合郑星星这个年纪的小男生,优先择偶权嘛。   “知道了,叶哥。”   郑星星这个学期跟着阿良,吃好喝好,加上每周日还有一节兴趣游泳课,个子抽条了许多,也是正式进入青春期了,声音比起从前变得嘶哑起来,有点像嘎嘎的鸭子,所以说话都变得小小声起来。   郑星星也觉得他不能这样,只要坐封闭环境的交通工具就头晕想吐,要难受整整一路,这样他以后想来港湾看郑秋白,都是桩困难事。   到机场接人的是霍峋,郑秋白原本也想一起,不过霍少爷觉得机场人来人往,加上这两天港湾体感温度只有十四五度,算是突然降温了,不敢叫郑蝴蝶以身犯险。   于是只有霍峋独自前来,开着刚买不久的新车,给叶聿风和郑星星当司机。   瞧见霍少爷的座驾,叶少爷很给面子‘喔’了一声,“怎么突然就买了辆劳?这车要四百多吧?”   “差不多。”霍峋现在可是当老板的人了,出门参加个商谈,处理个业务,总要有拿得出手的行头。   做出大老板的派头,才不会有人看他年轻,心生轻蔑,金融这个行业,尤其看人下菜碟。   再说霍峋也有些男人的幼稚。   这世上没有男人能拒绝各种各样的交通工具做摆件装饰。   所以霍富豪上辈子为了满足自己的收集癖,买了不少豪车,停满了临安湾的地库,还为了多些出行选择,买了几艘游艇和几架私人飞机,一年的养护就要上千万港元。   这爱好相当败家,可不能叫郑蝴蝶知道,有损霍峋‘贤惠’的形象。   作为大嫂,霍峋还在路上象征性关心了一下郑星星在学校的功课成绩、生活状态,听到郑星星这高一上的期末考是年级第十五名,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哥知道该开心坏了。”   郑星星也这样觉得,他现在还是个小孩子,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回报对他好的郑秋白,只有在成绩上投桃报李了。   在家等待的郑爷坐在门厅前,都快望穿秋水了,刚刚到港湾的时候,他觉得这个城市没有熟人,相当放松,可没有熟人的日子过久了,郑秋白还真怀念燕城的亲朋好友。   生完孩子他就要飞回燕城去,一刻都不多待的。   为了招待远道而来的小叔子,霍峋请了两位上门的大厨,一位擅长做北方菜,另一位则是做港湾的传统西洋菜和海鲜鱼生的好手,这两个厨子带着帮手下午就过来了,到傍晚前,林林总总捯饬出十八个菜。   好早郑秋白提前交代过客人的数量,每道菜的分量都不是太大,不至于吃完之后,剩下太多搁到第一天。   大门在郑爷的盼望下,终于发出密码锁解锁的滴滴声,郑秋白可算能从门厅的椅子前扶着肚子站起来了。   开门的霍峋先进来的,还没来得及抱一抱郑蝴蝶,便被郑爷一伸手无情挡开,拎着行李进门直呼“这才一个月不见,你这肚子怎么又变大了,像个西瓜!”的叶聿风,也叫郑秋白一脚踹远远的。   落在最后,唯唯诺诺的郑星星总算进门,低头换好拖鞋,还没来得及和他哥相拥而泣以表思念,先被他哥的肚皮顶了一下。   “长高了。”郑爷拉着星星在自己身前比划,不久前还小孩似的脸庞,瞧着也长开了些,“看着身板也壮了,在学校伙食还不错?”   现在郑星星的头顶已经快到郑秋白的眉心了,他才十五岁呢,继续这么窜下去,迟早能超过郑秋白。   郑星星一边点头应答郑秋白的问题,一边低头,怀疑地盯着他哥圆咚咚的肚瓜。   看来是港湾的伙食也很不错,竟然给他哥吃出来这么大一个啤酒肚。   可怎么有人肚子胖了这么多,四肢却都还是纤细的,苗条的?郑星星有点担心郑秋白是生病了,“哥,你是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呀。”   “那你的肚子是怎么回事?”郑星星觉得,都是肥油的啤酒肚好像也没有他哥那肚子那么硬。   郑星星的话刚问出口,一屋子的人都安静了。   叶聿风率先打破沉默,不可置信道:“你们难道还没把这件事告诉他吗?”   霍峋反问,“你怎么也什么都没说?”   郑秋白也有同感,大喇叭竟然安分了。   叶少爷大逆不道指着郑爷的鼻尖,气急败坏,“不是你说的吗?我要是敢告诉别人,你就要揍死我啊!”   “我说过吗?”郑爷细眉一拧,脸上是不心虚的茫然,他忘了他还威胁过叶聿风的事。   怀孕最后的一段时间里,郑秋白的记忆力实在是不好,不然他才不会连要把这档子事告诉郑星星,都忘到了脑后。   三个大人互相推诿责任的环节结束后,远道而来的郑星星终于得知了郑秋白的圆肚瓜从何而来。   他哥哥怀孕了,变姐姐了。   郑爷:“嗯?”   叶聿风笑地满地打滚,“姐姐!好一个姐姐!”   霍峋硬生生憋住了,他不想被郑蝴蝶迁怒,晚上只能睡客房。   郑爷对星星好脾气强调道:“星星,我是你哥,这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变。”   郑星星乖巧点头,“嗯,哥哥!”   星星对这超乎常理的事情,接受态度良好,自己就给自己洗脑成功了。   不愧是他哥哥,哪里都是出类拔萃的,单凭能怀孕这件事,哥哥已经打败这世界上所有的男人了!   郑星星和叶聿风的到来,给郑秋白无聊的孕晚期带来了新的乐趣,先前还说不在港湾过年的叶少爷这次也要留在港湾了。   叶聿风是被赵淑梅踹过来陪郑秋白产子的,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站在产房外边儿能起到一个什么样的作用。   不过,聊胜于无吧。   “奶奶说,年后她也会飞过来看你,这孩子预产期在一月底,对吗?”   “嗯,一月底。”满打满算还有一个月,这段时间,不用霍峋叮嘱,郑秋白自己都知道减少外出活动,运动也听老师的指导,改成晚饭后,在跑步机上慢步走十五分钟。   “就不能提前剖出来吗?”等郑秋白这孩子出生,叶聿风就要开学了,一开学都没时间玩儿刚出生的小玩意儿。   郑爷懒得理他,任由霍峋捶了叶聿风几下子。   郑星星则眼巴巴望着哥哥的肚皮,“哥哥,我一月底好像也要开学,到时候可以把小宝宝的照片寄给我吗?”   郑星星的请求比叶聿风不着调的建议可爱多了,郑秋白点头,“没问题。”   年节前,郑秋白不便出门,带着郑星星外出在港湾游玩加学这学那的都是叶聿风,也算是带孩子见世面了。   在家的郑秋白和霍峋一样,有些工作要忙,做实体生意的,一年到头的时候,总得看看账目核算下净利润,瞧瞧今年该给手底下的人包多大的过年红包。   上辈子这时候的郑秋白,还在为金玉庭一摊不挣钱且入不敷出的烂账直头疼呢,过年红包,似乎都是那时候年轻的他硬着头皮派下去的。   所以收到阿良传真过来的账目明细时,郑秋白对金玉庭今年能挣多少钱,心理预期是极低极低的,且这辈子他未雨绸缪,就算金玉庭依旧亏损,他也能从旁的投资收益里拿出钱来填补一些。   不过,要是金玉庭一直这样亏下去,郑爷还真不想干了。   他把目光投向正和郑星星一起折腾从游乐场买回来拼装玩具的叶聿风,主动开口:“叶聿风,我把金玉庭还给你,怎么样?”   趴地板上找零件的叶少爷抬头,“什么意思?什么叫还给我?”   “你不想要吗?”郑秋白可还记得,上辈子这小子在港湾的硕士延毕两年结束的第一件事,就是兴师动众来到会所,带着律师,和郑秋白掰扯继承权的问题。   这小子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郑秋白不能一个人独吞这么大的会所,必须和他重新签订股权划分,且叶聿风也要有这地方的实际经营权。   现在想起这事,郑秋白还有点生气,那时候他刚刚把入不敷出的会所转亏为盈,还没赚多少钱呢,叶聿风这不要脸的就上来抢他的饭碗子了。   不过那时候郑秋白看在他是叶长流儿子的份上,没有闹到对簿公堂的地步,主动让出了一部分股份,一部分经营权。   让出经营权的后果,就是叶聿风从港湾娱乐城学到的经营手段用到金玉庭上面,被上面抓了个典型,关店歇业整顿一个月,负责人都差点一起进去。   叶聿风也被赵淑梅抓回叶家,自此消停,再没敢来郑秋白跟前蹦跶。   只是哪怕后来两人结成同盟,郑秋白也没弄明白叶聿风当年搞这一出图的是什么,又到底想证明什么?   “我想把金玉庭给你。”   拼起机甲翅膀的叶少爷重新低下头,“给我干嘛,那不是爸给你的吗?我不要。”   “你真的不想要?”郑爷蹙眉。   “我真的不想要啊。”叶聿风没想过要和郑秋白夺家产。   再说了,那都是他老爹一早就在遗嘱里边儿定好的玩意,他是多不要脸,才去和郑秋白抢这点念想。   他好歹还住在叶长流生活过的叶宅,那房子未来也是他的,郑秋白可不常回家看看,触景生情都没地方去。   叶少爷实话实说,“而且金玉庭在你手里比在我手里合适的多,放我手里,再折腾倒闭了。”叶长流得从地里爬出来追着他打。   “所以,你好好把着那家会所吧,要是哪天你也经营不下去了,那我估计全燕城的会所也都要完蛋了。”叶聿风预言奇准,转头又小声道:“不过咱家有钱,爸在金玉庭里那些古董也能卖不少,坐等升值。”   郑秋白眨眨眼,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叶聿风当年带着敌意的小心思究竟是为什么了。   不过,这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郑爷挥挥手,示意叶聿风退下,这才低头翻起手上的账本。   盈香经营五个月,净利润足有一百八十万,这在郑爷的预料之中,燕城那些大款的心思,他已经揣摩透彻的不能再透彻了。   翻到金玉庭的账目,缺了行走活招牌郑老板,金玉庭的营收有过跌落的时候,但渐渐也趋于稳定,后面几个月稳中有进,七十多万的净利润,足够郑爷给手底下的人发红包了。   年末,郑秋白的经理人也把他这一年的项目回报整理了出来,投资这东西,瞄地准了,确实比郑秋白这两家实体店赚得多。   郑爷又从对方推荐的项目中选了几个他觉得不错的,当天下午搞定了合同。   从公司回来的霍峋得知这件事小小不满,他就是搞金融的,怎么还到外边儿找别的经理人投资呢?   不是霍峋骄傲自满,是那经理人推荐的项目能有他推荐的稳赚不赔吗?明显不能。   郑爷顺毛吹,“要你来管我这点儿钱,那不是大材小用了?还是你现在刚起步缺钱,要我给你投一点吗?”   “不用。”霍峋现在不缺钱,更不缺人脉,他公司经营地比上辈子还要顺风顺水,大概是因为这次他没有和家里闹翻,远在京市的霍峥,还是暗地里为弟弟出了点力。   “现在不用说的这么利索,不是之前想让我养你的时候了?”   霍峋嘴角翘起,半蹲在地板上,把脑袋贴近郑蝴蝶的肚皮,“现在先让我来养你和宝宝,等退休了之后,你来养我。”   “上班还不到一年,就想到退休的事情了?”   “嗯哼,正好到时候你比我退休还早。”霍峋上辈子到死都忙忙碌碌,没能体会过退休的轻松岁月。   现在他觉得,等以后他和郑秋白都上年纪之后,拉着觉少睡不了懒觉的郑蝴蝶早早起床,一起到街上吃顿路边早饭,再去公园打打太极,也是叫人有盼头的幸福日子。   港湾虽然是个有不少外来族裔和混血的城市,但对春节依旧相当重视,从年一十九开始,每天就有各式各样的习俗,就近的娱乐城天天晚上放烟花、亮彩灯,满大街装点的红艳艳,比燕城挂满小红灯笼的树有过之无不及。   年一十九,是阳历一月一日,郑爷被霍峋带到了医院,接受临产前最后一次正式的产检。   同时霍峋给郑秋白预定了预产期前三天的高级VIP病房,他不敢把郑蝴蝶留在家等到预产期当天再往医院送。   如果有什么差池,霍峋害怕到时候他会慌得连车都开不稳。   Ethan医生将产检大礼包递给这一对准爸爸,“郑先生,我们下次见面,应该就是2月18号啦,提前祝您新年快乐呀。”   收到最后一张b超照片,得知检查一切正常,郑秋白的心才放下一半,剩下的一半,要等他正式把肚子里的货卸下来,才能一起放下。   “新年快乐。”霍峋是个有危机意识的,拉住喜洋洋的Ethan询问:“如果过年期间我们——”   “霍先生您放心好啦,我们医院过年也有医生护士在,而且我的老师已经跟着本家的老板,飞回港湾过冬来啦,他随时在的。”   Ethan医生安慰这位紧张的准爸爸,“郑先生的产检一切正常,一位心放在肚子里,安稳过年,等宝宝出生就好。”   今年过年,霍峋肯定是留在港湾,郑秋白却还提醒他年三十飞回京市,在京市待到初五、初六再回来也不迟。   因为就连叶聿风,都有一大堆亲戚要走动,这次不回去,从年一十八就开始打电话致歉,霍峋这种人家,过年期间的应酬场合与长辈亲朋的讲究只多不少。   霍峋还是个小辈,郑秋白不希望他背上不懂事不礼貌的议论。   “你放心吧,我就没有那么多要拜年的对象。”反而多的是来霍家拜年的人,礼数周全,霍峋这个小辈不在家,还给那些人省了一贴红封。   留在港湾的事,霍峋也和大哥大嫂知会过了,这俩人还准备预产期前飞过来,生孩子是两家人的大事,两边儿都得有亲朋好友在场,这才像样子。   陈禾总算是从丈夫那里得知了弟妹怀孕的惊天秘密,一向身板不错的大嫂,知道这个信儿也就水吞了两粒速效救心丸,平稳激动的心绪后,就闹着回娘家。   这么大的消息,这么好的消息,瞒到过年之前,瞒不住了才告诉她,亏她还为霍峋未来说不定就没有后代这件事难过了一把,这还把不把她当成一家人。   不过闹着回娘家也只是闹一闹,陈禾还要去见她辛苦的弟媳、可爱的小侄儿呢。   说是小侄儿,生下来如果和霍峋一个户口本,那就是霍峥与陈禾名义上的孙辈,两口子的岁数,也该到爷爷奶奶的年纪了。   *   过年期间,家里做主厨的是郑星星,因为Asha还是不会包饺子,她包出来的饺子,有点像小包子。   星星大厨的面点做的相当好,饺子都是弯弯的月牙型,褶子均匀,馅料饱满,冷水下锅滚三滚就熟了。   这大概是郑秋白在港湾褪去新鲜劲之后,吃到最合胃口的一餐。   新年期间,叶聿风自然少不了带着郑星星四处玩乐,于是家里常常只有霍峋和郑秋白作伴。   霍峋在家也没闲着,他早早就跟Asha采购好了生产前,生产中,生产后所需要的一系列物品,整整齐齐放在行李箱里,做成了个一十六寸的待产包,就放在门厅处,随时拉上,就可以去医院准备生孩子了。   即将生产,霍峋明摆着焦虑,郑爷反倒心态很好,毕竟他马上就要解放了。   所以除了迫在眉睫的生产日,郑秋白的注意力大多放在三天后的一月十四日,情人节。   这是郑秋白该和霍峋出去约会的一天,奈何身体不支持出门度过浪漫的节日,霍峋也说,那天只要请厨子上门,做一顿烛光晚餐就好,郑爷只能在礼物上下点心思。   他在专柜给霍峋订了一只一百五十万的钻表,昨天托Asha出门拿了回来,准备情人节当天送给霍峋。   收到手表的霍少爷感动地一塌糊涂,虽然他没有戴手表的习惯,上辈子开始戴表后,戴的也都是八位数的名款,但这只表,是郑蝴蝶送给他的。   这还是郑秋白第一次给他花这么多钱,还是在情人节!   霍峋上辈子憋屈的情人节旧账,总算能彻彻底底的翻过去了。   霍少爷擦擦眼泪,不等郑秋白主动抱他,主动单膝下跪,从西装裤口袋里掏出一个深蓝色的丝绸盒子,里面是两枚闪亮亮的戒圈儿。   霍峋要求婚。   其实他已经求过很多次婚了。   郑秋白也从敷衍拒绝,变成了点头,只是郑蝴蝶的点头总是很敷衍,不认真,霍峋仔细想想,可能是他们之间缺少一枚代表忠贞的象征,所以他买了戒指。   这一对戒指其实已经买很久了,但因为郑蝴蝶怀孕后,原本的指节有些变粗,圈口不对了,霍峋又寄到国外调整,一来一回就耽误了一些时间。   不过,情人节好像也不算晚。   “郑秋白,可以请你嫁给我吗?”比起‘愿意’的提问,‘可不可以’饱含霍峋的紧张和诚恳。   郑爷有点惊喜,不过霍峋这点小心思,其实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他早有预感,也早在心底做出过现在的反应,于是轻轻点头,答应了面前不自觉发抖的诚恳年轻人,“可以。”   “真的吗?”霍峋手有点抖,哆哆嗦嗦给郑蝴蝶套戒指。   “这还能是骗你的吗?”郑爷摸摸爱人的小脸,心潮澎湃,“我爱你,霍峋。”   “我更爱你。”   郑秋白决定在今天这个好日子,不和霍峋一般见识,转身拉着霍少爷走向布置玫瑰花和精致烛台的餐桌。   浪漫完了,现在该坐下用餐了,郑秋白真饿了。   只是腿刚迈开,郑爷的下身泛起一种不对劲的潮湿,他低头一看,米白色的针织居家裤被浸透了。   有些产妇到孕晚期可能会漏尿,不过郑秋白从来没有,所以这毫无征兆的决堤,叫郑爷有一瞬愣神,继而丢脸。   在这么个浪漫的环境下,他尿裤子了?   霍峋也注意到了,他立马扶着郑秋白去卫生间,拿来了新的居家裤和底裤,都交给郑蝴蝶后,斯文地退到了外面,转头找来纸巾和抹布,无视郑秋白在厕所“你别动,一会我自己去擦”的发声,勤勤恳恳清理起地面上的水渍。   “没事,你先换裤子吧,要冲澡吗?我再给你拿浴巾。”   坐在马桶上的郑秋白觉得自己脸都在烧,这种羞耻是由内而外的,他第一次经历,真的是适应不了。   懊恼一阵的郑爷认命了,可不知道为什么,那‘尿’好像停不了,这感觉和嘘嘘好像也不太一样,郑秋白从前都是站着撒尿的,他不知道坐着尿的具体感觉。   难道会差这么大吗?   他也不是尿频尿急尿不尽的人啊。   郑秋白一边怀疑,一边把脏了的底裤脱下来,底裤只是湿了,液体是透明的,没什么味道。   终于,他意识到,这源源不断、淅淅沥沥的东西好像不是尿。   刚准备敲敲厕所门,询问郑秋白需不需要浴巾和浴衣的霍峋,被焦灼飞出来的郑蝴蝶扑了个正着。   郑爷裤子都没来得及提,“完了!霍峋!现在去医院!我的羊水破了!”   **01年2月14日,晚九点一十六分。   提前生产的郑秋白被医生护士推进了手术室,手术室门外,孤零零站着个拎着巨大行李箱待产包、匆忙之中皮鞋都穿错一只的霍峋。   **01年2月14日,晚十一点零四分。   助产士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出来,走向守在门外魂不守舍的霍爸爸,“霍先生,恭喜您啦,父子平安!六斤六两,是个男仔喔。” 第102章 养崽日常1   因为是情人节,讨好富贵哥夫的叶少爷为了给郑秋白和霍峋腾出甜蜜的二人空间,专程把Asha和郑星星接到了他的房子里。   当晚十一点多,带着郑星星熬夜打电动的叶少爷接到了哥夫的电话,那头说:“秋白生了,我们在医院,Asha是不是还在你家,我需要她过来帮帮忙。”   生了?   这就生了?   “不是离预产期还有十来天吗?怎么就突然生了?不会是你俩大晚上情不自禁——”给他小侄儿顶出来了吧?   奈何身边还坐着个单纯的郑星星,叶聿风只能将这过于成人的猜测吞回肚子里,而后着急忙慌换上衣服,把已经睡下的Asha喊起来,开车拉上人往医院赶。   郑星星也要去,叶聿风把他也带上了。   三人在路上,洋文普通话混杂地交谈,Asha想了解郑秋白的情况,也想了解小婴儿的情况,郑星星也想知道他哥哥现在怎么样,生了个男宝宝还是女宝宝。   可惜叶少爷一问三不知,说什么都是‘I don't know.’、‘霍峋他没告诉我啊!’。   这也怪霍峋,一通电话打过来,除了郑秋白提前发动生了个孩子下来,其它什么都没提到。   人生第一次当爸爸的霍峋,在一手抱着郑秋白一手拎着行李箱闯进医院后,就已经大脑空白了,他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高度紧张叫他像是喝了半斤白酒,大脑迟钝,成了个傻子,行尸走肉地当个产房外的木头桩子,连该打电话通知其它人的事儿都没想起来。   在助产士笑着把孩子的襁褓掀起来给他展示雄性性征时,霍少爷尴尬地和自己儿子的鸟对视了十秒,他完全不知道这是在干嘛,好像连理解语言的大脑中枢都一起麻痹了。   过去很久才后知后觉,那是助产士的要他确认孩子的发育一切健康。   霍峋终于找回自己的声带:“我爱人呢?他怎么样了?”   孩子被助产士抱回了产房,对方告诉他:“郑先生的麻醉还没醒,要再等等才能出来,宝宝先交给我们,一会儿也要让另一个爸爸看一眼呐。”   霍峋点头,安静站在产房前,长舒一口气,他的大脑总算是重新转动了起来。   就在刚刚,他得到了一个儿子。   一个儿子。   原本心心念念盼望小公主的霍爸爸,也并没有太失望,为人父的喜悦叫他晕头转向,幸福到找不着北。   最重要的还是,这个孩子是他和郑秋白的孩子,是郑秋白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宝宝。   只这一点,霍峋都会把这个孩子当成眼珠子疼惜,前提是他要懂事,要听话,要知道照顾郑秋白。   如果是个调皮的混世魔王,那霍家祖传的棍棒教育还是有必要的。   *   麻醉师的麻醉剂量控制地很精准,两个小时刚到,产床上的郑秋白睁开了眼,开了一刀的肚皮有些麻木,肚子里也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住在他肚子这么久里的崽,终于是出来见世界了。   主刀的赵泽霖上前为他道喜,笑眯眯道:“恭喜呀郑先生,是儿子呢,也是个很可爱很健康的宝宝。”   听懂赵泽霖讲的话,郑爷立马眨眨眼,想看一看他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可爱宝宝。   助产士赶紧把透明的育婴箱推到产床前,育婴箱是恒温的,里面还铺着柔软的垫子,刚从爸爸肚子里出来的小崽被裹在襁褓里平躺。   六斤六两听起来肥硕,其实放在育婴箱里看,只有细细的一小条。   宝宝圆溜溜的小脑袋露在襁褓外,正半眯着眼,肉嘟嘟的小脸五官轮廓还不算分明,可那两条深深的大双眼皮,谁都瞧得见。   见惯新生儿的医生护士都知道,一般这样出生就有双眼皮的孩子,长大都是跑不脱的俊俏,已经算是生产彩票了。   于是,抱着巨大期待的郑爷就被这红皮小老头吓了一跳。   刚出生的宝宝脸蛋和身上都是通红的,像煮熟的虾子,也像红皮花生豆。   再加上毛发稀疏,没有多少头发,也没有多少眉毛,肉脸堆在一处,更看不到鼻梁,也不怪郑爷觉得,这是个小老头。   “要亲亲宝宝吗?”助产士提议。   有点疲惫又失去激素控制的郑爷摇头,要亲亲的话,还是让他再做做心理准备,现在就先推开些吧。   郑秋白躺在产床上被推出去,和门外站着的霍峋一对眼儿,后者立马扑上来,拉住他的手,眼圈红红要哭不哭,“辛苦了。”   “我没事。”麻醉劲儿还在,剖腹产对郑秋白而言就像是睡了一觉似的,现在只觉得卸货后浑身轻松,他捏捏霍峋的小指,“不许哭了。”   刚刚过来的路上,霍峋就一边开车一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泪眼婆娑看不清路,差点误闯了红灯,在路口被交警拦下来,没等对方发问,霍少爷先用哭腔和对方讲:“我愛人要生bb了!”给执勤阿Sir吓了一跳,立马放行了。   郑爷觉得自己先前真没猜错,霍峋就是个大号的哭包,遇到点事就要掉眼泪。   霍峋攥紧了郑蝴蝶的手,听话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了,一路跟着病床走,询问护士术后注意事项。   已经抵达的叶聿风等人也挤不进这夫夫俩含情脉脉的氛围里,只好绕开病床,去瞧育婴箱里的小崽。   “真小啊。”叶少爷见过许多动物幼崽,这人崽子还是头一次,红彤彤皱巴巴,“怎么有点像小矮人?”   “我觉得很可爱呀。”郑星星已经从小崽的小嫩嘴巴和大双眼皮中,窥见了他哥哥的影子。   这个小侄子将来一定会长得和哥哥一样,风采非常。   *   郑秋白在私立医院术后休养,还预约了专业的产后恢复师后期调养身体。   宝宝由Asha和另一位霍峋在Ethan医生推荐下聘请的育婴师一起带,不让Asha独自带,是因为她不会讲普通话。   霍爸爸在育婴书上看到过,宝宝从一出生开始就要在合适的语言环境里,搭建语言系统了。   穿着一双鸳鸯皮鞋的霍爸爸刷卡签字时,帅气逼人,收起合同的Ethan医生问:“一会护士会过来,给郑先生和小宝宝佩戴亲子手牌,请问小宝宝有小名了嘛?洋文名也可以哦。”   孩子的大名,一般都不会在刚出生就确定下来,所以医院的手牌上,写的大多都是小名、昵称。   这个问题,将霍爸爸问住了,“需要小名啊。”   甭说小名了,他和郑秋白,连孩子大名都还没商量出个结果。   在给孩子取名字这件事上,郑爷和霍少爷都是谨小慎微的,生怕名字里边儿取的一个字寓意不好,又或者和孩子属相、生辰相克,那真是字字斟酌。   郑秋白那时还考虑等孩子出生后,拿着生辰八字,回去找大师掌掌眼,取个完全的好名字。   光顾着大名要万事如意,那是一点取小名的心思都没有,再说了,那小名不就是大名前加个小,或者从大名里选个字叠着叫吗?   叶少爷听了这件事,立马说起风凉话,“你俩这孩子生的可真急啊!人生出来了,连个名还没给取呢,这怎么叫他?”   难道要嘬嘬嘬,噜噜噜,咪咪咪地叫?   这俩爸爸当的已经足够手忙脚乱了,叶聿风还在那讲风凉话,‘恼羞成怒’的霍峋差点给他连人带椅子扔到客厅去。   “要小名?”郑爷单手抱着他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小红皮花生,靠在可以调节角度的自动病床上,派头十足,“那先叫花生吧。”   叶聿风有点聋,“华生?”   “花生,花生米的花生。”郑爷低头看看怀里小小一团半眯着眼的小红皮花生,对方似乎有所感应,睁开了大眼睛。   小崽儿一双清澈明亮、充满好奇的眼睛和爸爸隔空对视,原本就长个唇珠的红润小嘴巴,轻轻吐了个泡泡,咧开小嘴笑了。   他似乎对这个名字很满意。   “就叫花生。”   在场的人,包括霍峋,没人知道为什么郑秋白要给儿子取花生做小名,不过,也没有人敢有意见。   郑秋白生下来的孩子,那就是想叫狗剩儿,外人也只有拍手叫好的份儿。   花生是个很乖的宝宝,不磨人,这点从他在爸爸肚子里时,就能看出来。   在郑秋白肚子里时,基本上除了郑爷对肚皮主动打招呼花生会有清晰的回应,换成其它人,哪怕是霍峋把脸放在郑秋白的肚皮上,也不见得能得到花生的恩宠。   在肚子里就不好动的宝宝,出生之后大多都是安静的性子,花生也不例外。   哪怕对爸爸肚皮之外的世界和人完全陌生,他也没有惊恐的哭嚎,只是安静地靠在爸爸的臂弯里,用大眼睛打量周围的一切。   郑秋白的手要输液,得把花生放下,他向坐在沙发上的霍峋抬抬下巴,“你要抱抱花生吗?”   “我吗?”   霍爸爸,到现在,都还没有正式的抱过他的孩子,他实在紧张。   花生长得不过他两个巴掌大,那么一点点,看着就很柔软,霍峋怕自己粗手粗脚地把他碰坏了,一直是隔着育婴箱瞧儿子。   “我怕——”   叶少爷闻言一个窜起,挤开霍峋,“你怕就让我先来!哎呦花生小宝宝,舅舅来了!快让舅舅看看,我们花生长得像谁啊——”   小小一条的花生眨眼腾空,从爸爸的臂弯中,来到了叶少爷的双手之间,被高高举起,离地至少两米。   这种既不专业,又让人心惊肉跳的抱娃方式,连Asha和专业育婴师,都跟着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遇到这种不舒服状态的小宝宝,大概下一秒就会仰天长嚎,发出尖锐的哭声了。   谁知道襁褓里突然起飞的花生一声不吭,只是垂下眼睑,一眨不眨盯着叶聿风夸张的笑脸,同时收起了他面对爸爸时翘翘的微笑唇,抿紧了小嘴巴。   这是个有些严肃且隐忍的表情。   小小的宝宝,已经学会了忍耐。   如果不是花生的手尚且被包在襁褓里,所有人都能看到小婴儿攥紧的小拳头。   嘻嘻哈哈的叶少爷欠嗖嗖地把一脸嫌弃的花生拎到自己眼前,左右打量后发现这孩子的表情怎么看怎么眼熟,有点像他哥夫。   叶聿风扭头一瞧,对上了被抢走儿子,浑身怨气大爆发的霍少爷。   好家伙,这就是放大版的隐忍,这小花生的表情,和他爹简直是一模一样啊!   “嘿嘿,还是给你吧。”叶少爷不敢继续玩弄这个小祖宗,赶紧把他塞进了大祖宗怀里,躲得远远的,逃了一顿打。   霍峋就这么猝不及防抱住他软绵绵的儿子,触感和他想象中一样,刚出生的宝宝好像浑身上下都没有长骨头似的,又轻又小又软。   “他好软。”   “是很软。”郑爷刚刚抱儿子的时候,就感觉好像抱了个软乎乎热乎乎还没长毛的小猫崽。   花生小脸也肉嘟嘟的,趁没人注意时,郑爷轻轻戳了几下,一戳一个小坑。   这么软的小玩意竟然是自己生出来的,这种感觉真的相当奇妙。   “我是不是应该动作轻一点?”霍爸爸没有郑蝴蝶那么轻松自然,之前都是隔着肚皮,现在猛的和儿子见面了,他实在是手忙脚乱,抱着小花生的胳膊不受控制地用力绷紧。   小花生小嘴一撇,蹬了蹬襁褓中的小脚丫,浑身硬邦邦的霍爸爸抱的他很不舒服,也很不满意,他要回到刚刚那个爸爸的怀抱里。   不过霍峋没看出来这小婴儿对他的不满,在Asha和育婴师的指导下,认真学起正确的腕抱法儿,半天终于逐渐放松了他僵硬的大臂肌。   枕着霍爸爸胳膊肘的小花生,也终于敷衍地对亲爹翘翘嘴角以资鼓励。   勉强满意,再接再厉。   霍峋瞪大眼睛,惊喜万分,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花生对我笑了!他刚刚对我笑了,一生下来就会笑吗?他真聪明啊!”   在高材生爸爸眼里,小花生只是出生就会笑,就已经是个小天才了。   小花生出生后的第一顿饭,是医生推荐的全营养奶粉,私立医院没有鼓励母乳喂养那一说,而郑爷尚且平平无奇的胸脯,也不像是会给儿子产粮的样子。   至于未来会不会有小花生的口粮,这个赵院长也说不准。   像郑秋白这样怀孕生子的男人,他见过不止一个,但有过哺乳期的只有他雇主家那位,时间短,量很少,所以并不能供给一个小婴儿的生长食量。   “郑先生先放宽心吧,宝宝有奶粉,饿不到的,不要为母乳的事情太焦虑啦。”   “好的赵院长。”郑爷点头答应,他一点也不焦虑。   他这个做爸爸的本来就没有想过母乳喂养那一茬,但奶粉,绝对是给儿子管够的。   由于花生出生的太匆忙,霍峋又太激动,守着郑蝴蝶和儿子一晚上没闭眼,只怕一闭眼,这幸福的时光就要从他眼前溜走。   天亮叶聿风提醒他时,霍峋才想起来通知燕城和京市的亲戚们。   以至于叶家和霍家是第二天才得到消息,他们心心念念的孙辈,已经赛过预产期,提前来到这个世界上了,两家又是手忙脚乱订机票,坐飞机,一前一后飞到港湾来。   先到的是赵淑梅,老太太带来了叶伯,还带了几个有照顾产妇和幼儿经验的佣人,不过没带叶老爷子,她说老头子身体更差了,等元宵节过完,就要把他送进疗养院去,让专人伺候了。   “秋白,这些人你就留在身边用,都是自家人,嘴严的,不会乱嚼舌根。”赵淑梅转头又让人拎了个行李箱上来,打开后,里面是一摞摞整齐的钞票,“这是奶奶给你准备的,你这一遭可是辛苦了。”   这是叶家的惯例,探望刚生产完的人,拿真金白银出来,比把好听话吹上天来的实惠的多。   不过一般的亲戚关系,赵淑梅绝对不会给这么多。   这一手提箱的钱,郑秋白还有点不敢拿,他现在做完手术的第二天,也根本拿不动。   大丫鬟叶聿风主动捧过了钱盒子,粗略扫了眼数目,啧啧道:“奶奶,你怎么就给这么点儿?”   叶少爷在为郑秋白争福利,鬼门关走了一趟,生个大胖小子,怎么也得签张支票出来呀!   赵淑梅对孙子的话置若罔闻,眼神溺爱地看着郑秋白怀里的小花生,“小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大名还没想好,但决定了跟霍峋的姓,小名叫花生,花生豆的花生。”   “花生,这名字可真可爱呀,小花生。”   赵淑梅一把年纪了,虽然儿子英年早逝,没能给她养老送终,但她依旧觉得她是个有福气的人。   她还有两个好孙子呢,这小花生一出生,更是直接让她成了太奶奶,四世同堂了!   谁有她这样的好福气呀。   病房内气氛融洽。   另一头去接霍峥和陈禾的霍峋,等他大哥和大嫂一上车,就开始立规矩,“花生昨天晚上刚出生,还不能随便叫人抱,成年人身上都有病毒。”   “合着我和你大嫂千里迢迢到这儿来,连小侄子都不能抱一下吗?过去先消毒不就行了!”   霍老大还想说小孩儿没那么多讲究,不用那么精细,小男孩更是,那霍峋小时候还被他一不留神儿放进尿布堆儿里打滚呢。   “不行。”霍爸爸铁面无私,除了育婴师和郑蝴蝶,谁都别想抱他儿子,也谁都别想趁机亲他儿子的小手小脚小脸蛋占便宜。   上一个这么做的叶聿风,已经被霍峋狠狠修理过了。   “你这混小子——”坐拥挤客舱飞过来的霍老大心里那个窝火,陈禾立马摁住丈夫,温和开口:“峋峋啊,宝宝是叫花生吗?”   “是的大嫂,小名叫花生,大名还没决定。”   “这小名起的真可爱。”陈禾从一早上知道这个消息就开始激动,一直激动到了现在。   她感谢郑秋白,也感谢京市那位大师,大师的命算得真是太准了,霍峋刚二十,就已经有儿子了,可不是早婚早育,等她返还京市,一定亲自登门,感谢对方。   “花生,怎么给人取个这个名儿?”霍老大一贯是个古板的,他就看不惯那些给小男孩取什么糯米、团子的。   好好的小男孩儿,就该叫长征、行军、万里!   这才有男子气概呢!   陈禾拍他,“你够了啊,你想的这名,都土到哪辈子去了。”   霍老大清清嗓,“算了,小名就随便吧,也就在家里喊喊。大名呢?大名有几个备选没?” 第103章 养崽日常2   霍峥是理所应当认为,这个小娃娃应该跟霍峋的姓,毕竟是他们霍家的种,他家小弟又不是入赘过去的,两个男人之间,也谈不上嫁娶。   “大名还没想好,但我想让他跟郑秋白的姓。”   “什么?你说什么?跟谁的姓?”霍老大的大嗓门几乎盖过了车内广播,暴躁的声音震地陈禾耳朵生疼,埋怨丈夫,“你小点声,就这么大点地方,轻声细语些也听得到你说什么。”   “小声?这让我怎么小声!你看看这糊涂蛋,好好的儿子和他还不是一个姓,这出去谁知道是他儿子——”   霍峥气得直拍大腿,他就没见过,谁家好好的孩子跟‘妈妈’姓。   “他也是郑秋白的儿子,而且比起我,郑秋白才是花生最重要的父亲。”霍峋心里门清,比起他,郑秋白才是真正赋予儿子生命和血肉的人。   说他是白捡了个大儿子,一点不为过。   陈禾这回,也坚定地站在了小弟这边,横眉竖目瞧霍老大,“谁说孩子只能跟爸爸姓了,要按劳动付出分所得,这花生就该叫郑花生。”   “你这是什么歪理?”   “我是歪理?我还说你那套都是旧思想呢!”   霍峥被妻子和小弟气得不轻,后悔这次来港湾,没有把小陈带着,这下好了,一个站在领导身边说话的都没有了。   见大哥脸红脖子粗,好长一段时间都直喘大气,说不出话,霍少爷气人的目的已经达到,清清嗓说:“不过,秋白不愿意。”   “什么?”   “秋白说,要让花生随我的姓。”提起这件事,霍峋的尾音都在上扬。   很明显,在霍少爷眼里,这无疑是郑秋白爱他、在乎他的表现。   一个孩子的姓氏,其实不单单是姓那么简单,还事关男性生殖崇拜、父权地位、雄性竞争。   郑秋白如果不是深爱他,又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让给他呢?   这件事,背地里给霍峋感动的无以复加,向天发誓,他一定会对郑秋白好,等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生生世世,他也只和郑秋白相好过日子!   这消息立马叫霍峥红成柿子的脸逐渐恢复了平和,好半晌才憋出一句,“秋白,是个好孩子,比你识大体的多。”   有这么个弟媳妇,也是霍峥的福气。   不然看霍峋耍光棍时那混账样儿,霍老大觉得自己高低要被他气得短寿好几年。   “秋白是真惯着峋峋。”陈禾一直以为,霍峋这场恋爱,他才是付出多那一方,不过细细想来,倒也不是。   至少这生孩子的事情,搁到旁的男人身上,一定是做不出的。   就说让霍峥为她生个孩子,那简直是天方夜谭,陈禾梦都不敢梦这样大的。   几人来到医院,临进门前,霍峋给他大哥列了无数禁令,比如:不许问为什么没有母乳喂养、不许问什么时候生个老二、更不许提等孩子长大了接到京市让他们来照顾……   诸多事项,给霍峥逼得拳头都蓄势待发了,才可算见到这病房的大门在他面前拉开。   “大哥,大嫂。”靠在病床上的郑秋白和这两位打过招呼,小花生不在他身边,“孩子去吃饭了,一会就回来。”   现在正好是小花生一天之中第八顿奶的用餐时间。   刚出生的小婴儿胃浅,吃的不多,但餐数极多,小花生由Asha和另一位育婴师轮着来喂。   旁观的郑爷觉得,他儿子这上一顿好像还没吃完多久,下一顿就又要去吃了,赶场似的。   还好是有Asha帮忙,不然他和霍峋恐怕要忙得脚打后脑勺,晕头转向。   “哎呀,秋白,你真是辛苦了。”没见着孩子,陈禾先坐到了床边的单人椅上,亲切地拉住郑秋白的手,这时候也不讲究避嫌了。   “还好,大嫂。”郑秋白产后第二天就已经正常下地去上厕所了,刀口是很痛,但比起上辈子做复健的痛,还在他的承受范围内。   “你就别逞强了,这生孩子都是伤元气的大事。”陈禾从随身携带的朴素包包里,掏出了一个缎面儿的小盒子,“这是大哥大嫂的一点心意。”   上次准备给弟媳妇的镯子没送出去,这次陈禾专门为郑秋白找了一件满绿的翡翠无事牌,有小花生的脚丫子那么大,玻璃种,肉厚色润,没封底儿,隔着润亮的石料会透出手指的轮廓。   这放在珠宝展上,高低要雇一个保镖看着的玩意,就这么被陈禾用个黑色小包一路带上了客机到港湾。   “这还有花生的。”   陈禾又掏出第二件宝贝,吃过一次亏,大嫂在给未出世的侄儿挑礼物时,选的金镶白冰翡翠项圈,男孩女孩都能戴,沉甸甸的,搁手里得有一斤多。   “大嫂,这也太贵重了。”陈禾送的东西都是静等升值的高货,郑爷还真有点不敢要,客气起来。   “这有什么?你太客气了。”陈禾细眉微蹙,“你和峋峋,在我们看来已经是一家子了,就是咱家的情况特殊,也不好给你们两个大摆酒席,这些物件上的,你就不要推辞了。”   陈禾话说到这份上,郑秋白就顺坡下驴收了。   霍峋倒是很满意自家出的这份礼,一下子弥补了郑秋白登门霍家时的大出血。   不多时,小花生喂奶结束,终于被育婴师抱了回来。   闪亮登场的红彤彤幼崽,立马吸引了大嫂的关注,沉默寡言的霍峥更是一个箭步围了上去,身手敏捷、健步如飞。   只是霍老大的手没来得及碰到侄子软乎的脸蛋,就被尽职尽责的霍爸爸伸手挡了下来,“不许碰他。”   霍峥急了,“我刚刚去卫生间洗手了!还搁了洗手液呢!干净的!要不你闻闻呢!?”   “洗了手也不许碰。”霍爸爸铁面无私,他的孩子,说不许碰就不许碰。   只可远观,爱看不看。   最终还是为小侄子忍了的霍老大和妻子一左一右,很快被小小一团,张开小嘴打哈欠的崽子萌化了心肠。   霍老大笑出一脸褶子花,“瞧瞧,这眼睛大,有神!还有这小脸蛋,跟戏台子上唱红脸的一样,真有气魄!”   “这眼睛真是不小,我还没见过刚出生的小娃娃有这样深的双眼皮呢,我们小花生将来一定是个俊小哥!”   霍峥和陈禾你一言我一语,原本喝完奶有点困的小花生被吵地眨了眨眼,小脸上又失去了笑容。   柔软的小宝宝暂时还理解不了大人们的语言,但他知道自己想靠着爸爸睡呼呼觉了。   花生好困哦。   其乐融融的氛围,被小花生因为困倦需求而带来的细小哭声打破了。   比起其它孩子高分贝的嚎啕,花生的哭声算很小了,像小猫叫,哼哼唧唧的,又轻又柔弱,一种懂礼貌的控制音量,不吵人。   这也就导致昨晚上花生夜里醒过来,因为不适应眼前环境哭哭的时候,郑秋白压根没听到。   还是一直睁着眼没敢睡觉的霍峋及时发现,找来Asha,最终两人又将病床上的郑爷叫醒,把孩子放到他怀里,才把孩子哄好。   “哎呀哎呀,怎么还哭鼻子了!”霍峥一把年纪了,也是威严人物,卖着老脸给花生做鬼脸,“羞羞啊!”   花生见状哭得更急了,咧着小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扭着脑袋找爸爸。   陈禾也急,退休教育专家,只有理论知识,没有实际经验,拍着手给小侄子唱美声版的两只老虎。   不过哭哭啼啼油盐不进、把大伯和大伯母逼成艺术家的小花生,应该是还没养成艺术鉴赏能力。   这哭的,霍爸爸都快发飙了:“大哥,您不会哄孩子能不能别硬哄!这吓得人哭到喘不过气了!”   “你个混小子!你小时候就吃这套,一看见我这鬼脸就嘎嘎乐!”   “那我和花生能一样吗?”霍峋从小多皮实,他儿子可是细皮嫩肉的大宝贝!   眼看霍家的俩炮仗即将点燃,郑爷赶紧伸手,单手把花生抱进了怀里,侧着拍了拍。   成功进到爸爸怀里的小花生眯起眼,哭声渐渐小了,就是还时不时沁出两滴泪,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可怜见的靠在爸爸的怀里。   “这就不哭了?”火冒三丈的霍老大也没看见郑秋白有什么哄孩子的诀窍。   郑爷笑笑:“他挺乖的,不用怎么哄,抱抱就不哭了。”   不过这个技能,目前只有郑爷有,换到霍峋的怀里,一样还是要哭的。   幼崽花生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天,终于迎来了他人生中第一次拉臭臭。   霍峋这个当爸爸在给儿子换尿布这件事上义不容辞。   这也是郑秋白叫Asha和育婴师专门指导并让给霍峋的宝贵仪式感。   霍峋天真地以为,他可爱的儿子,即使拉臭臭,也很可爱。   但在解开花生纸尿裤兜那一刻,面带笑容,低着头吸引儿子注意力的年轻爸爸,感受到了闻所未闻的浓烈味道,甚至有点熏眼睛。   霍爸爸没忍住,偏开头呕了一声。   郑秋白作壁上观,见状笑了,“这么吓人?要不要我帮帮你?”   “不,你别过来!”霍峋一脸菜色,他不知道粉嘟嘟又可爱的儿子,怎么拉得出这样可怕的生化武器的。   这简直不像是人类的臭臭!   霍少爷绝不是个在这种事情上矫情的人,小时候他也养过吃得多拉得多还味道大的狼狗。   花生,是他的儿子,他更不可能嫌弃——心理上不可能,生理上,霍爸爸实在是控制不住,“呕!”   平复心情的霍峋最终屏息凝神,给因为没有包裹物,不习惯直哼哼的儿子用温水洗净擦净屁股,而后一秒套上新的纸尿裤,立马交到了育婴师手里。   站直身子,感受到高度一米九的新鲜空气,霍峋才敢深呼吸,“花生上厕所怎么是这种样子的?是喝的奶粉不太好吗?要不要换一个牌子?”   没亲眼看到的郑爷好奇问:“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硬着头皮又回忆一遍的霍爸爸答:“像水藻一样,是黑绿色的。”   “哦。”郑秋白颔首,转头去逗弄儿子红苹果似的脸蛋,还好他没看。   育婴师解释,“不是奶粉的原因啦,这宝宝第一次上厕所,还不是奶粉呢,是从爸爸肚子里带出来的营养废料。”   攒了十个月呢,状态自然有点恶劣。   这也不能怪花生。   “乖。”   换好尿布的花生总算来到了爸爸的怀抱里,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啊’一声,翘起唇角,似乎在回应爸爸。   洗干净屁屁的花生,又是浑身只有奶粉味道的香宝宝一个了。   只是这次之后,霍峋对换尿布这件事产生了些许心理阴影,冲奶粉和婴儿哄抱他已经学的炉火纯青,不必再假手于人。   独独换尿布,次次都像新兵上战场,眉头紧皱,表情紧张,每次郑爷都要笑他一阵。   霍爸爸亲身经验,小宝宝的臭臭,真的很臭臭。   *   术后一周,郑秋白不再需要每天挂水消炎,他的刀口在Asha的帮助下,定期清创,恢复状态不错,加上郑爷又是个能硬扛且嘴硬的,哪怕疼他也说没事,轻松抱孩子。   但到底是开肠破肚一回的手术,不放心的霍峋一直盯着他,除了下床上厕所,别的时候,都不带叫郑秋白往外走的。   霍峋现在全身心都扑在了郑蝴蝶和花生身上,连他自己的公司和生意都忘在了脑后。   可怜上辈子就跟着霍富豪打工、爱说俏皮话的男助理Bryce,这辈子又被霍峋招进了公司,老板不在,他在公司里转得的像个陀螺似的。   海归的Bryce本以为是跟了个有目标又上进,有钱又有背景,奴仔吮奶的潜力股老板,遇到了人生伯乐;没想到是跟了个只顾家室完全不顾下面人死活的怕老婆,职业生涯都快看到头儿了!   这薪水挣得,真是食人一碗粥,做到头都秃呐!   一次次接到霍峋延后假期电话的Bryce濒临崩溃,只想拎着装满文件足有十五斤重的公文包,杀到医院来,然后跪在地上抱紧老板的大腿,求他和自己回公司好好上班了!   霍峋的公司现在刚刚起步,其实在霍总眼里,当下的业务都算不得棘手,哪怕他不盯着,第一期投进的股票和几家内地小公司,未来就没有会赔的。   且他不出现在公司,那也是在锻炼底下人的能力,让他们提前成为未来公司的支柱与精兵强将,自己好早日退休。   郑秋白说他这是作弊,该去上班还是得去上班。   “我没有作弊。”霍总摇头,“我只是把我上辈子投过的项目再投了一遍。”   这不能叫作弊,只能叫犯懒。   赚钱难道会比陪着郑蝴蝶度过月子,看着花生从吐泡泡逐渐会讲单音节更有意义吗?   肯定不能。   比起霍峋的腻歪,郑爷在病床上是真的躺不住了,他巴不得回去上班,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见一见外面的世界和过去的熟人。   他想回燕城。   只是从霍峋,到来和要上班的霍少爷换班的叶聿风和郑星星,都不同意。   “你这做的可不是小手术,坐飞机舟车劳顿的,再出什么问题怎么办?”   连叶聿风都觉得肚子上开那么长一条口子实在吓人,真不知道郑秋白是怎么就像个没事人一样。   换成叶少爷,高低要在床上躺仨月,一动就哼哼。   “叶哥说的对,哥哥还要把身体养好,不要留下后遗症。”郑星星留在港湾休寒假的最后时间,也不出去练车玩耍了。   小外甥出生后,郑星星专门去书店买了两本孕妇产后食谱,此后整天站在厨房里,对着锅碗瓢盆炖煮滋补的汤汤水水。   做得好的就给郑秋白用保温桶带到医院来,做的不好的,就叫叶聿风就地消灭掉。   就这一周多,叶少爷都胖了三四斤了,郑星星炖的汤里,全都是真材实料的硬货。   喝着郑星星做的大补汤,郑秋白却只觉得嘴里快淡出鸟来了,营养师只让他吃少油少盐不刺激的食物,连肉食都做的没滋没味。   这怀着的时候可以大吃大喝,怎么开心怎么来,卸货了,反倒层层枷锁找上门来。   郑爷的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很想吃点烤串涮羊肉。   “再忍忍吧,忍过这个月,你想吃什么大鱼大肉没有呀?”   郑秋白就该庆幸,他不需要给小花生喂奶,不然这忌口就不止术后恢复期了,而是一整个哺乳期,都要因为孩子的口粮问题,而亏待自己。   母性实在是伟大。   身体激素水平已经重回正常水准的郑爷看了眼躺在婴儿摇篮里的小花生,打定主意,这辈子,就这一个孩子了。   再有多的,他也绝对不会生第二个了。   *   新生儿出生后,要忙的事情不少,拍照取名打疫苗登记户口满月酒,几乎将花生人生中的第一个月挤得满满当当。   名字的事情,赵淑梅和陈禾回去后就分别去办了,两个爸爸实在是没取名字的头脑。   大名又关乎花生未来一生岁月,尤为重要,不能再像小名似的随口一提,可爱就成。   所以这事,还是交给专业的大师去办合适。   至于满月酒,也已经商量好了,就在港湾办,这边风气开放,一个婴儿有两个Daddy也不是多吸睛的事情。   这满月酒不止要办,还要风光大办,来往宾客的差旅食宿,霍总都决定大方包圆。   办不成婚礼‘怀恨在心’的霍峋还就是要借着这茬,把他和郑秋白与小花生的小家,昭告天下。 第104章 养崽日常3   为了给花生取个惊世骇俗、举世无双的好名字,他的生辰八字被太奶奶和大伯母分别拿到了燕城和京市,找大师掌眼。   花生出生的时间和日子都不错,**01年2月14日,晚上十点五十九分,抓住了吉时吉日的尾巴,属马,和今年虚二十四岁的郑秋白,同个本命年。   京市的大师看了生辰八字后,说花生命中水旺,打眼一瞧,四柱都带水,可了不得。   “辛丙两透,科甲富贵,且癸水如雨露,亥子似江湖,辛金发其源,涓涓不可禁[注1],此子身旺任财,是难得的大贵大富之相啊!”须发花白的老头自带一股仙气,瞧着上了年纪,行走都要徒弟搀扶,说话却一点不虚声,中气十足。   “真的吗大师?”陈禾都听激动了,她现在对大仙讲的话深信不疑,彻底松了一口气,“那这孩子,命里是一点坎坷都没有?”   大师胡子一抖,“咳,那倒也不是,令侄有些事,需要多加注意。”   比起富贵的白发大仙说话只捡好听的,燕城的瞎子大师就直白多了,“命里水太多,将来性子太软,多短寿,最容易郁结于心,落个憋死的下场。”   赵淑梅脸上的褶子都僵硬了,要不是看打年轻就请这瞎子办事,事事还算靠谱,她今天一定要亲自把这瞎子的头发薅掉一把。   “大师,这怎么才能化解呢?”   “木疏水,名字上找补些回来吧。”大师对给婴儿取名相当慎重,只说他给几个建议,最好,还是与这孩子有血亲关系的人来为孩子赐名,这是一种家传的福泽。   京市大师说的也是大差不差,霍峥听了,直念叨:“这简直就是放屁!什么水命不水命的,就说这性子能随了谁?我霍家就没有心眼子小,容易憋气的!”   有气,那都是现场就撒泼出来了。   霍峋那小混蛋尤其。   于是,围绕花生大名的三地电话连线家庭会议,就开起来了,霍峋听了这茬,还有点尴尬。   安静的花生将来如果真是个容易憋屈的性子,那指不定还真是随了他霍爸爸。   谁能说霍峋上辈子不是一步错步步错,最后把自己给气死的呢?   霍峋那纯粹是气性大。郑爷轻轻牵住霍峋的手,安抚地拍了拍,“就算花生性子柔和善良一点,也不会像那位大师讲得那样。”   在郑秋白看来,孩子虽然会从父母那继承许多,但不至于玄乎到,连命运都相似。   同样,做父母的,总会尽全力不叫孩子走上自己的老路,吃同样的亏,上同样的当。   再说了,秉性善良柔和,和因为脾气好净受气、凡事都往自己身上找原因的窝囊是有区别的。   “不过大师也说了,花生将来是大贵大富的命。”在算命先生口中,‘贵’往往排在‘富’前面。   古人重贵而轻富,这是在说花生将来有走上仕途的好命呢。   霍峥道:“这话说的倒是没错,有点谱儿。”   霍老大还没歇掉养育一个优秀继承人的心思,刚出生的宝贝大侄子,已经成为了他的头号培养目标。   赵淑梅将话引回正路:“大师说,只要花生的名字多带木,就能化解一些,这么一看,秋白这小名取的也正合适。”   谁说花生不算是草木呢?   在郑爷看来,如果儿子的名字里多点木才能好,那不如叫‘霍森林’,简单大方,林木成群。   霍峋和郑蝴蝶一套心眼子,提议,“叫霍森森。”   霍爸爸比郑秋白还在乎儿子这名字里的木能不能再多点。   不过这儿戏似的名字,完全没引起大家长们的注意。   “霍家到花生这一代,族谱上该走‘长’字辈了。”   霍峋道:“那叫长森。”   霍老大觉得这个名不够威武霸气,要不是亲戚小辈里已经有孩子叫‘霍长征’,他觉得这名字正合适花生。   陈禾也说再想想。   同样犯难的郑秋白低头翻起字典,去找里面有‘木’有‘竹’的字,捡好听的,一个个搭配过去,“霍长桁、霍长箫、霍长策——”   霍峋耳朵一动,“霍长策?”   “喜欢这个?”   霍峋点头,这个名儿比前面那些要好不少,就是有点老派,叫出来不像是个半月的小婴儿,反倒像是比霍峋还大些的总裁、领导。   很有气势。   “那不如就叫这个。”正好从气势上,弥补小花生未来可能拥有的柔软性格。   这次年轻夫夫的意见没有被忽视,霍峥都觉得,这名字好,“一听就正派!”   放组织上,最少是个正部级。   举手表决,全票通过。   就这样,躺在婴儿摇床里,喝饱一肚子奶,静静睡觉的小花生,在一众长辈的见证下,得到了他人生中重要又珍贵的三个字——霍长策。   “长策。”郑爷靠在摇篮前,弯腰伸手碰碰儿子的小肉脸,“到点了,该起来喝奶了。”   刚出生不到一个月的婴儿,一般要两到三小时喂一次,但有时候,精力还不够充沛的小宝宝会在喝完上顿饭饭后,累得呼呼大睡,恰好小花生就是这样一个贪睡宝宝,经常睡到下顿饭来了,还撅着小嘴呼呼。   这时候就要人为干预叫醒了,宝宝不能饿肚子。   有时候是育婴师和Asha叫,有时候是霍爸爸来,少数时候是郑秋白。   因为刀口换药和产后修复的种种事项,郑秋白月子里的生活也忙碌起来。   常常是花生在病房那头做婴儿启蒙练习,郑爸爸在这头做产修。   他俩,都是大忙人呢。   出生半个月,花生不再像刚出生时全身红得像是煮熟了一样,只有肉肉的脸蛋子上,还有两坨红晕。   没有黄疸,身体其余地方都很白皙,说是白雪王子都不为过,一看就是遗传了郑秋白的肤色基因。   霍峋也说,霍家从前没有过这种雪白雪白的孩子,都挺糙的。   名字定下来,满月酒的各种安排要尽快提上日程了,霍家和叶家来往的亲戚朋友,都是大忙人,请柬至少要提前十天送到他们手上。   霍峋把这件事交给了助理Bryce去办,在给霍峋处理这些个人事务上,Bryce脑袋相当灵光,总能有一些出人意料的小巧思,上辈子将叶静潭的赔偿金全部换成钢镚,就是Bryce往外冒的坏水。   得知老板要发的请柬里有几封是专人专寄后,Bryce除了为小公子预约了满月照,还为他老板一家三口预约了全家福。   Bryce早知道老板娘是男人,但他在霍峋手下干了这么久,一次都没见过对方的真容。前段时间听到老板突然有了个孩子,并日日和爱人窝在医院带孩子,他也没有太过惊讶,毕竟有钱人总能搞出许多出人意料稀奇古怪的神奇事儿。   借着这次全家福拍照,Bryce终于见到了他的老板娘。   说实在的,Bryce在国外读书时也见过不少基佬,但他是个直男,非常直那种,以至于他每次见到这样的搭配都会从心底觉得违和与别扭。   不过嘴上还是要讲“爱情自由”“真爱万岁”,谁叫他是个见过大世面的开放海归。   郑秋白对待霍峋这个助理稍微有点歉意,他没少听到Bryce打给霍峋的催班电话,看样子霍峋不在公司的时候,真的苦了这位了。   “辛苦了。”简短的交谈过后,被抱着孩子的霍峋硬生生拽走的郑爷冲Bryce笑了笑。   这笑容的美是直观的,郑秋白自己不知道,但Bryce看得到,老板娘身上有一层柔雾似的光晕,就是油画中,常给天使与圣者施加的光芒。   漂亮,精致,自如,坦然。   这样的男人,明明还很年轻,却仿佛有阅尽千帆的风采。   现在终于见到郑秋白的Bryce现在也有点儿不确定,他真的是个直男了。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男人,能在相处中,叫同性都潜移默化的产生一种类似爱慕的欣赏。   被老板冰冷视线扫过的Bryce撇嘴,只好错开欣赏老板娘的眼神,去找摄影团队商量接下来要拍的照片样式。   但Bryce还是不能理解,郑秋白这样优秀的同性,怎么会看上他的老板,他老板分明还是个fratboy,一点也没有魅力!   不过,当这一家三口按照摄影师的要求站在布景前时,连Bryce都要讲句真心话,“郎才郎貌,睇落都几登对啦!”   这样的照片放在请柬里,真是相当合适。   *   霍嵘近来遇到了史无前例的地狱冷笑话,那就是他弟弟有了个孩子,孩子都已经要办满月酒了,他这个亲哥,才从请柬里得到消息。   没错,他弟,今年刚满二十岁的弟弟当爸爸了。   这孩子的‘妈’是谁?   看艳红请柬里充斥幸福感的照片,霍嵘觉得,应该是他的老同学。   霍嵘本以为,家里其它人和他应该是同样的反应,震惊,怀疑,不可置信,可当他回家,却发现,全家人似乎只有他一个是这种状态。   霍峥和陈禾已经开始商量着满月酒过去之后,如何招待自家的亲戚客人了,霍源偶尔还插两句话,提一些建议,气氛融洽,就好像这满月酒是多正常的一件事一样。   霍嵘想要爆发,都没敢大吵大闹,只敢在私底下拦住二哥,眉头直跳,“二哥,你早就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霍源淡定推了推眼镜,“不过孩子都已经出生了,除了接受祝福,你能想怎么样?”   霍嵘知道霍源一向都是这个调调,半死不活的。   当年二嫂一气之下飞到国外,他都没多大动静,所以霍老三也不准备继续跟二哥找认同,他打给了自己的妹妹。   他唯一的妹妹,用过一根脐带的妹妹。   在国外的霍淳真的很忙,抽根烟的空闲,她没空听哥哥吱哇乱叫,自顾自道:“这次我还是得看看日程表,还是不一定能过去,哎,你记得多拍点照片,洗出来给我寄过来看看。”   霍嵘语塞,“霍淳,你有听到我刚刚在说什么吗?你还想不想要生活费了?”   “听见了,听见了,人家夫妻间过日子,有个孩子不是很正常吗?不养儿怎么防老,还是老了你照顾他俩?”霍淳的嘴巴也不算靠谱的,但足够把霍嵘糊弄地一愣一愣。   霍老三觉得,话是这样说的没错,“可他们两个到底怎么搞出来的孩子啊!?”   这个问题,直到霍嵘坐上前往港湾的飞机,都没顺利能想通。 第105章 养崽日常4   由于小花生一天天除了喝奶就是睡觉,距离出生过去刚刚二十五天,就长胖了三斤,小脸更肉了,肚子上也多了一块丰腴的圆肚皮,小胳膊小腿则像白生生的藕节一样。   圆头圆脑圆肚皮,肥嘟嘟的像小香猪。   至此从医院带回来的襁褓已经完全裹不上了,得穿舅舅给买的可爱小衣裳。   港湾三月份的气温已经有了回涨的迹象,在室内,小花生只需要穿一身加棉的连体衣和婴儿袜。   这衣服比棉袄显得小花生苗条。   对世界有了初步探索和认知的小花生,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任人摆布了。   他开始认识周边的人,见到舅舅会抿嘴,见到硬爸爸会眯眼,见到漂亮爸爸会笑地像个小天使,眼睛亮亮,嘴上还哼哼,Asha说他这是开心呢。   花生对郑秋白的喜欢和依赖,是肉眼可见的,每天轮到郑爷举着奶瓶给他喝奶时,小花生总是最配合,喝得最快的,喝完拍嗝也很顺利。   但要是躺在霍峋怀里喝,十次里有五次要吐奶,吐得霍爸爸的衣裳扔掉了一身又一身。   也不知道为什么香喷喷的奶粉被花生喝下肚,再吐出来的时候就像是变质了一般,味道直击天灵盖。   霍峋这个有洁癖的,每次被吐身上都要在浴室里泡一个半小时,给胸口搓掉一层皮才肯出来,看样子是快被他儿子折腾死了。   于是一般郑秋白不忙的时候,哪怕他和霍峋都在家,郑爷也会是主动给儿子喂奶的那个,省的霍峋遭罪。   不过每当Asha要把喝饱的小花生从郑秋白怀里抱走时,小婴儿就要开始闹了。   他总算学会了大哭,不再是医院里斯文又懂事的小声嘤嘤,而是撕心裂肺的大哭,足够魔音穿耳,也足够叫人心疼。   花生每次这样哭,霍峋都担心他会哭哑嗓子,立马不叫Asha抱走他了,而是让花生心满意足蜷在郑秋白的怀里。   郑爷这瘦胳膊,很快就肩膀酸痛,抱不动这胖小子。   想把手里的肉花生转给跃跃欲试、身强体壮的霍爸爸时,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花生牌音响又会再次启动。   哭声撕心裂肺,情感激荡,嚎得两个爸爸好像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样问心有愧。   久而久之,有自知之明的霍峋也不敢伸手了,也难免有点难过,“花生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这种事情,换在叶聿风等外人身上,只会觉得这孩子知道向着郑秋白,是好事,没人会太在意。   但放到霍峋身上,这位从花生出生就一直为儿子兢兢业业、认真学习育儿技能、满心欢喜的五好爸爸,也会有点失落。   好像无论他怎么做,花生都不太亲近他。   要知道这世上,除了郑秋白,还没有过另一个人能叫霍峋使尽浑身解数去讨好呢。   霍峋眼底的落寞是清晰可见的,郑秋白比起心疼呼呼大睡的小猪儿子,更心疼他年轻的爱人。   要郑爷做个公正法官来评判,花生的确是有点不知好歹了。   可成年人也无法左右小婴儿的行为举止,这孩子的确还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年纪呢。   “我喜欢你。”郑爷张开另一条胳膊,示意霍峋靠过来,“你做的已经很好了,辛苦了。”   生下花生后,几乎所有人都在跟郑秋白说‘辛苦了’,不过郑爷自问,在奶孩子的诸多事情上,他的确没有霍峋操的心多。   有时候夜里花生不安哭泣,都是霍峋第一个起来,坐进婴儿房,开着灯,陪孩子一宿,这样的日子不是偶尔一天,而是经常连着的好几天,霍峋哪怕精力充沛也熬不住,有时候白天去上班都挂着一对儿黑眼圈。   不过霍峋不觉得累,且这样能得到郑蝴蝶的关心和在意,他觉得还挺值得的。   将脑袋抵在郑蝴蝶的肩头,霍峋还没来得及嗅一嗅爱人身上的淡淡香气,垂下的目光就和躺在郑秋白臂弯的小花生对视了。   下一秒,花生的哭声响彻云霄,豆大的泪珠滚落,不知道的还以为霍峋冲他做鬼脸了。   花生是在拒绝和硬邦邦的爸爸共享他的漂亮爸爸!   婴儿期的花生,除却对郑秋白的眷恋,还有深深的占有欲。   这一点很明显是遗传。   好在比起霍峋的忍耐和步步退让,郑爷是个有坚定原则的。   正式出院后,他就不再同意花生晚上睡在他和霍峋的床上,一定要在婴儿房、婴儿床,这是为了早早就开始培养花生独自睡觉的习惯和能力,锻炼孩子的独立性。   谁叫出人意料的,看起来尚且年轻毛手毛脚且脾气不算好的霍峋对儿子其实相当溺爱。   一个家庭里,有一位这样的仁慈形象就足够了,要是两个,小小年纪的花生就要被惯翻天了。   满月酒的前三天,郑秋白从Bryce那里得到了详细的流程安排。   霍峋预约了全港湾最昂贵的酒店、最昂贵的宴会厅,一般都是豪门用来办婚礼,如果全部摆满,足可以摆二百六十六张用餐圆桌。   “这会不会有点夸张了?”郑秋白被这高昂费用贵到,他还没见过谁家孩子办个满月酒,铺张到要花几百万。   再说了,摆那么多桌,万一客人坐不满怎么办?   “我还担心会小。”郑秋白对霍家的亲戚数量以及霍家二老包括霍峥这些年攒下来的人脉到底有多少,一无所知。   叶家这边也请了些亲戚与商业上的合作伙伴,已经和霍家商量着如何包机才合适。   这个场合,不单单是霍长策的满月酒,还是两个家族强强联合,向外界正式宣布霍峋与郑秋白伴侣关系的关键一天,俗称公开。   “而且我爸妈也会来。”霍老和霍夫人一出现,兴许那些客人还要为一封请柬挤破头。   “你爸妈也要来?”   霍总小声:“也是你爸妈。”   霍老和霍夫人当初说支持霍峋恋爱自由,讲的不是空话。   他们两个本来就对这个儿子有点歉疚,所以哪怕霍峋和一个男人定居港湾、生活生子的消息传到二老耳朵里,他们也只是叹了几声气后,选择接受。   不过,在作为家里最小的儿子这块免死金牌用掉后,霍峋又拥有了新的免死金牌,他的儿子,霍花生。   花生是霍家第一个孙辈。   原本二老都觉得说不定等到黄土埋身,都盼不来一个孙子孙女了,却没想到,惊喜就这样在不经意间悄然到来了。   霍夫人已经将陈禾去探望郑秋白时拍下的小花生照片翻来覆去看过许多遍了,现在只等飞过去,使劲亲近亲近小孙子。   满月酒前一天,霍家人坐专机提前到了,不过他们先下榻了酒店,而后在Bryce的安排下,先进行了一场小小的家宴。   郑秋白和霍峋早带着坐在婴儿车里的花生等在包间里了。   郑爷原本还有点紧张,可白发苍苍的霍家二老对他并没有预想中的挑剔,甚至,他们似乎和小儿子之间也没什么话题。   只是一本正经嘱咐霍峋,既然成为了父亲,就要有担当,在外打拼闯出一片天地的同时也要照顾好小家;   又叫郑秋白对霍峋多点担待,家里最小的孩子,难免被他们惯地有点幼稚骄矜,做的不好的地方,还要多多包涵。   得到郑秋白的点头答应后,二老便扭头去逗弄婴儿车里的小花生了。   小花生对待两位陌生的老人,满眼都是好奇,被霍夫人轻轻拉了拉带着针织蝴蝶结手套的小爪子,也没有抗拒,反而笑着吐了个泡泡。   霍夫人被孙子萌地芳心大悦,立马给小花生塞了个大红包当见面礼。   这红包到底有多大呢,大概有京市二环内一套四合院房产证那么大,小花生离开两个爸爸,也能在京市自己当家做户主了。   霍夫人主动后,其它人也有了动作,霍源紧跟着上来,看了看小侄子,夸了句‘可爱’。   小花生‘哇哇’一声,他二伯推了推金丝边镜子,“长策比霍峋小时候招人喜欢。”的多。   这话引来周围大家长们一片赞同,过来围观的霍嵘也道:“我瞧这孩子可比霍峋小时候好看多了,霍峋生下来的时候,得是咱们全家最糙的一个。”   霍峋真是比刚出生时黄疸严重的霍淳,看着还要沧桑。   “这是我做二哥的一点心意,别的话,我也就不多说了,好好过日子。”   霍老二自己没有孩子,也不知道送点儿什么合适,思来想去还是直接送钱,有什么需要的,夫夫俩自己买,于是递了张银行卡,作为给小侄子未来奶粉尿布的补贴。   轮到霍嵘了,霍老三什么都没准备,他还在惦记让这一对新人给他这位红郎敬杯茶呢。   他妹子准备的东西倒是不错,一份给小花生买的儿童健康保险,一路投保了十二岁,除罕见病外的所有儿童疾病,都在保内。   “你什么都没拿?怎么好意思坐这儿吃的。”霍峋对亲三哥的厚脸皮德行嗤之以鼻。   “我这还叫什么都没拿?不是我,你现在身边坐着那个你能认识吗?那车里躺着内个就更别提了!”霍嵘气得直哼哼,全家都没他功劳大!   郑秋白倒是觉得霍嵘这话在理,主动以茶代酒,敬了这位三伯哥一杯,感谢对方两辈子的牵线搭桥。   不是霍嵘,他真的遇不上霍峋。   “还是弟夫懂事。”霍老三欠欠地开始拿乔,“希望你能把我弟弟管教地敬老爱幼一些。”   不要有事没事,就想着谋杀亲哥。   郑秋白笑着颔首,霍峋翻了个尤为明显的白眼,他很尊老爱幼,只是霍嵘除外。   *   霍长策小宝宝的满月酒仪式感十足,签到处被Bryce安排人专门摆了小公子回眸微笑的婴儿照,进门的位置还摆了他老板一家三口的温馨合照,巨幅,显眼到无法忽视。   甚至每位宾客的伴手礼里,还有霍峋精挑细选几张合影制作成的合集折叠手册,精装版。   Bryce感觉不会有人想拿回去收藏,但碍于他老板家的背景,估计也不敢有人扔进港湾街头的乐色桶里。   因为宾客众多,这满月酒也要提前准备,郑秋白和霍峋六点就起床到会场了,郑爷看到他和霍峋的合影挑了挑眉,“怎么还在这儿摆这个。”   这是小花生的满月宴,可不是霍峋和他的结婚酒。   霍总理直气壮,“就是让他们睁大眼看清楚,你已经是有家有室的人了,我是你不可分割的终生配偶。”   郑秋白明白了,霍峋这是借着小花生的周岁宴,又蹦又跳出风头呢。   霍峋收敛了点,“你不愿意吗?”   “我愿意。”孩子都生了,霍峋在郑秋白这里做什么,都不会比生小花生这件事更艰难更庄严更叫人深思熟虑了。   只是出出风头而已,霍峋高兴,郑爷就乐意叫他做。   迎宾的是霍家和叶家出的小辈,只有一些贵客和比较相熟的、就餐的席位排在前排的,才轮得到郑秋白和霍峋亲自见一面。   阿良也是远道而来从燕城飞过来了,他代表金玉庭和盈香的全体员工贺喜,只是一见到小老板,那小小的眼睛就红了一圈,很不争气低头擦了把脸。分别真是太久了,还好他家小老板看起来依旧是容光焕发,没有瘦,也没有憔悴。   “阿良,这段时间你辛苦了。”郑爷亲自把伴手礼和喜糖递给了对方,面对这位跟了自己两辈子的下属,郑秋白看他就像是看亲人一样。   于是特意在仪式开始前,把阿良带到了休息室。   休息室里今天的头号主角小花生正被一堆奶奶婆婆姨姨伯母围着,躺在摇篮里安睡。   花生刚吃完奶,现在正是他的休息时间。   阿良一见到小花生,登时激动了,长得这么白这么嫩,简直就和他家小老板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老板,小小老板生的很像您啊!”   “像我吗?”郑秋白和霍峋还研究过这刚刚满一个月的孩子,看起来像谁多一点。   得出的结论是,除了皮肤白能看得出随郑秋白,五官暂时都瞧不出太像他们俩之中的谁,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花生一定是个白嫩嫩的精致小孩。   郑秋白最终还是得偿所愿,生了个漂亮宝宝。   除了阿良,燕城来的还有郑爷那一波朋友,讲真的,他们能来还真出乎郑秋白的意料,霍峋实在是细心。   梁明城啧啧道:“这种场合,你愿意请兄弟们来,兄弟们都要谢你一辈子了!”   这话半点不夸张,今天这场满月酒的座上宾,那都是电视上才会出现的人物,权贵非常,燕城的二代们家里长辈,都不一定有资格进场。   他们这还是攀了郑秋白的高枝呢!   “你们能来,就都是我的座上宾。”   “成了,你也别在我们这浪费时间了,还是去接待其它客人吧,和我们这也不用多客套。”梁明城摆手,知道郑秋白还忙,赶紧放人。   “那我去门口看看,你们找一下礼仪,让他们带你们去位置上。”   “好嘞好嘞。”   郑秋白一走,梁明城便拍着杜希的肩膀感慨,“这日子过得可真快,谁能想到,从前靠你带进圈子的老郑,现在也是高不可攀的人物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明年不一定到谁家。   “秋白那样的性子和心肠,注定过得不会差。”杜希笑笑,“我看他的孩子也生的可爱,应该会很幸福吧。”   从杜希一进场,目光就紧紧锁住他和郑蝴蝶互动的霍峋终于等到了郑蝴蝶向他走来,“你和他们说什么了?”   “他们说谢谢你寄请柬给他们,我都给忘了,还得是你有心了。”   霍总扬起下巴,嘚瑟起来,虽然他的初衷,只是想叫这些人围观他和郑秋白的幸福。   Bryce穿过人流找到老板,“老细,宋董及其爱人过嚟啦。”   “宋董?”   霍峋道:“你应该不认识,是这家酒店的大老板,港湾的老贵族,京市也有不少他的地产。”   “宋庭玉吗?”果然富人之间,人脉都是相互流转的。   “你怎么知道?”霍峋意外。   “你忘了我上辈子做什么的吗?”郑秋白和宋庭玉,怎么也算半个同行,“我还知道,他娶的男妻。”   “我也知道,”霍峋抬手凑到郑秋白的耳边,小声讲:“而且他还有一儿一女呢!”   两个人讲了半路八卦,最终被Bryce带到宋庭玉他们那桌港湾老总专席上时,霍峋和郑秋白都有种,终于要见到‘传说’的好奇感——宋庭玉的爱人,温先生,温拾。   有钱人保养得当,温拾坐在这一堆大腹便便地中海里,明明也该是快三十的人了,却嫩得像个学生,瞧不出沉稳,也不如他爱人那般眉目凌厉气势汹汹,眉梢眼角都是温和柔顺的气质。   郑爷看他,像只兔子,并不是传闻中的妖艳货色。   温拾和他对上眼,轻轻笑着点了点头。   这下郑秋白足以断定了,这温拾的确是只温和又无害的兔子,心肠极好那种。   霍峋和其它老总用港湾话交流起最近的股市动向,叽哩哇啦,语速太急,郑秋白听不懂。   巧了,温拾也听不懂。   两个土生土长的内陆人一见如故,自然凑到了一起。   “带小孩子会有些辛苦吧?”温拾是过来人,知道再乖的宝宝,也总有一段难带的时期。   听到郑秋白提起小花生总躲霍爸爸,温拾道:“这样啊,我儿子小时候也有点抵触庭玉,不过那时候我在读书,不常回家,他就只能让庭玉来带,久而久之习惯了,也就好了。”   郑秋白吸取前辈经验,笑道:“那看来还是要让霍峋多带带。”   成年人间的寒暄渐渐结束,今天的主角,小花生,穿着可爱的连体棉衣,头上戴了个喜庆的虎头帽,睡眼朦胧被霍夫人抱着上了舞台。   霍老登台致辞,讲话抑扬顿挫,慷慨激昂,三个扛大炮的摄像围着呼呼睡觉的小花生一路拍,这都没影响花生的睡眠。   台下的郑爷和霍总还是捏了把汗,只怕儿子要被吵醒。   果不其然,讲话结束,台下掌声雷动,霍老还没来得及抬手抱拳致谢,他被惊醒的小孙子,就开始仰天长啸了。   “啊!!”小花生稚嫩的哭腔,就这样沿着话筒,传遍了大厅中的每个角落。   被台下乌泱泱一片人脑袋吓到的小花生哭得快背过气去了,眼泪唰唰掉,谁哄都没用,最终是郑爷先回到了休息室,抱着儿子左拍右拍,才把儿子哄好。   今天的小花生很可怜,睡着了,还在打哭嗝。 第106章 养崽日常5   小花生的满月酒最终还是圆满结束了,哪怕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嚎地气吞山河,后半场一直和郑秋白待在休息室里睡觉,来往的大多数亲戚朋友,也只敢夸宝宝这肺活量可不错,睡相斯文,听话懂事。   一个月的小花生,也在育婴师的帮助下,开始做视觉和听觉上的小练习,黑白色的卡片和蓝色小摇铃,成了小花生最早的学习工具。   育婴师说小花生是个聪明的宝宝,刚一个月,就会主动抓握她手中的小摇铃了。   被新学期折磨的叶少爷觉得那几张纸片和塑料铃铛给他外甥练眼神,实在是太掉价了,大手一挥,从某奢侈品牌订购了一套悬挂床铃,电动,静音,自动旋转。   别人家的婴儿床铃上面的挂件是长耳朵小兔短尾巴小熊,花生的是一群大脑袋小狗,老花,真皮,五金镶钻。   对于舅舅赠送的玩具,小花生似乎还真挺喜欢,躺在婴儿床上,愣是聚精会神盯了半小时。   小花生刚出生一个月,吃的用的擦的,换算下来都是比黄金钻石还贵的玩意。   吃千把块一桶的奶粉,郑秋白没有意见,可十来万的婴儿床与四五万的婴儿车,其实最多只能用到他三岁,这之后摆在家里都觉得占地浪费空间;   小一千一件的婴儿连体衣,更是像一次性的玩意似的,穿两三天就要报废,可上面明明连一点脏污都没有。   郑秋白问Asha为什么,Asha说,这都是霍峋的要求。   这种对霍长策小朋友堪称纵容式的高消费,郑爷相当不赞同。   因为这已经不是对孩子的富养可以解释的了,这简直就是穷奢极欲。   郑爷为此,专门和从学校开完组会回来的霍峋,开启了一次家庭会议。   议题就是,小小花生的抚养过程到底要不要这么铺张浪费。   明明买几十块一件的纯棉连体衣就可以,为什么非要买上千块的?   “我没有浪费。”霍爸爸小声抗议,他只是在选用婴儿用品上,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选最好的,既节省时间,用的也安心放心。   如果是霍爸爸给儿子买床铃,他倒是不会买叶聿风那种土大款样式儿的。   他会选用对婴儿不易致敏也不易藏匿灰尘的高科技植物纤维材料,找几个工匠手艺人,给他家小花生手工制作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婴儿床铃。   “穿两天就扔还不是浪费?”见识过霍峋养儿子花钱如流水的状态,郑秋白真是觉得,要是继续这样下去,他手上的资产能不能顺利把小花生养大都是个问题。   “可以养大。”别说现在只有小花生一个了,哪怕郑秋白再生十个,霍总都养得起。   郑秋白眉头轻轻拧起,显然霍峋的插科打诨是糊弄不过去的,“你是听不懂我在讲什么吗?”   见郑蝴蝶有点生气了,霍峋低下头,退了一步,“那下次不叫Asha扔掉了。”   郑爷叹气,他这才发现,他和霍峋这俩爸爸在孩子出生前,对小花生未来的养育和教育方式全无打算,现在各执己见,也实在是正常。   果然,提起小花生在港湾私立医院做完体检打完疫苗后,到底是要回内陆还是留在港湾,他和霍峋的选择又不一样了。   郑秋白觉得可以先叫小花生在内陆上学打基础,后续怎样,看他自己的成绩和意向;霍峋却觉得儿子应该一直留在港湾,港湾学生身份无论是考内陆的王牌大学还是走出国,都有不小的便利。   要不要孩子去燕城或者京市接受教育暂且不提,霍峋这个回答,明摆着就是完全没打算过叫小花生回内陆生活。   可郑秋白还要回去。   尤其3月份开春之后,金玉庭VIP的续费、储值,以及所有国内外供应商之间的续签合同,都要重新拟定,这些事情,郑爷不可能一直靠着传真机来打理,金玉庭也没有人能代替他做主决断。   郑爷反问年轻的爱人,“你没有想过我还要回燕城吗?”   霍峋心虚,他想过,他也知道,但他以为他不提,郑秋白就会渐渐把这件事放下。   可说句心里话,他并不希望郑秋白回到燕城累呵呵地工作,也不愿意和郑秋白两地分居,无论是小花生还是霍峋,都需要郑秋白。   “燕城的店完全可以交给阿良去打理,你如果想开分店,我完全可以给你出资,你就在幕后当老板,港湾有你喜欢的生意,你也可以试着去做——”   “霍峋,在我彻底生气前,闭嘴。”由孩子教育问题引发的矛盾,升级成了枕边人多长出来不少心眼子,这事叫郑爷眉头都打死结了。   至于霍峋,他现在是彻彻底底飘了,沉浸在郑爷满嘴‘我爱你’的甜言蜜语里,明摆着把上辈子郑老板为了金玉庭放弃他的事情,忘到脑后去了。   到了喂奶时段的小花生被Asha抱进屋,两个爸爸一个冷着脸,另一个正在拉冷面郑蝴蝶的手,低声下气求饶道歉。   霍峋今天晚上不想睡客房,两口子哪有分房睡的,这也太伤害他们之间的感情了。   Asha听不懂雇主夫夫间的争吵,笑着往前送小花生。   见小花生进来了,郑爷一把甩开霍峋的手,抱着儿子擒着奶瓶喂奶。   以往在郑秋白怀里,小花生喝奶时都十分专注,一边喝,一边发出用力的哼哼声,因为小花生知道,爸爸见到他大口喝奶用劲,会露出笑容。   但今天,小花生故技重施,却没看见漂亮爸爸对他笑,也没感受到爸爸身上温暖的氛围。   花生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伸手去碰奶瓶,试图以他被育婴师夸赞过的抓握动作,试图引起郑秋白的注意。   可惜郑爷现在正在气头上,并没有注意到儿子的特技表演。   喝完奶的花生就被郑秋白重新递给了Asha带回婴儿房,大人之间的矛盾需要一点空间来解决。   “无论怎样我都得回燕城看看。霍峋,我才二十三,还不到要靠你来养的年纪。”至于花生的教育,反正时间还早,再仔细斟酌斟酌也不是不行。   郑秋白现在说什么,霍峋都不敢有意见,他抱着郑蝴蝶的腰,一连串地点头,反复强调,“我没有恶意,我不是不想让你打拼自己的事业,我只是——只是觉得燕城太远了。”   霍峋已经意识到,他这个提议自私了,他想用自己和花生做筹码要求郑秋白留在港湾。   因为随着他事业的发展,他注定无法像读书入学时那般来去轻松,他受不了这郑秋白这样两地相隔,他想念郑秋白,花生也会想念郑秋白。   “霍峋,从燕城到港湾不过三四个小时的飞机,你过不去,我可以回来。”郑爷扶额,“再说了,孩子都在你这里,难道我会走了就不回来吗?”通常情况下,生下孩子后,父母双方一定会有一方要在生活和事业上做出取舍和让步,这是为了家庭为了孩子,无可厚非。   只是想到刚刚重来一次时的坚定决心,重新年轻一次的郑爷宁可累一点,坐着飞机两地奔波,梦想成为一个兼顾家庭和事业的超人,也不愿意轻言放弃。   “我知道了,”霍峋明白了郑秋白的意思,虽然不舍得,但他不想也不该成为郑秋白人生中的阻碍,“那就你回去吧,我让Bryce给你订机票。”   Bryce为老板公订了三天后的机票。   因为霍峋还要去学校搞科研指标和去公司上班处理合同,加上小花生还有疫苗没打完不适宜突然飞到内陆去更换生活环境,所以只有郑秋白一个人回去。   对郑秋白来说,舍不得孩子是肯定的,不过把小花生留在霍峋身边,有Asha和育婴师照顾,也的确是比他带在身边靠谱放心得多。   机场送行时,霍峋耷拉个脸,虽然他行动上做出了支持郑秋白的举动,但情感上还是舍不得。   “好了,我到那边确认一下,事情不多的话,很快就回来了。”这就是一次短途出差,时间最长,也不会超过一周。   郑秋白也做了让步,他清楚的按照目前的现状,他是不可能带着孩子和爱人定居在燕城了。   那既然要留在港湾,更要努力挣钱,在港湾买房子可真是个天文数字呢。   霍峋这才脸色好些,在人来人往的机场拥住郑蝴蝶就不愿意松手,“你放心吧,我会在家照顾好儿子的,能早点回来就早点回来。”   “我会的,你加油,”郑爷想起他和温拾的交流,“正好我不在家,小花生说不定会变得更依赖你。”   这不是霍峋正盼望着的父慈子孝吗?   要好好把握机会。   郑秋白离开的第一天,小花生一切如常,在霍峋去上班的时候,跟育婴师和Asha相处的懂事而愉快,他似乎还没发现郑秋白已经不在家里了。   事情到了第二天,变得不妙起来。   霍峋早上和郑秋白通过电话后,就动身去了学校,陈源承接了几个国外企业的基金项目,需要他的学生们跟进。   这几天霍峋跟他两个师兄经常在学校里碰面,互相递交一些资料和数据,带回去各自分析,而后再碰面研讨。   两个师兄都看出来霍峋这几天心情似乎不是特别好,本来还以为师弟是在为公司的事情发愁,一打听才知道,霍峋耷拉个脸的主要原因,是爱人回内地了。   没有郑蝴蝶的日子,霍峋已经过不习惯了,他现在就像是无根的浮萍,随风走的转蓬,孤零零又无依无靠。   每天一身疲惫回到家,打开门,看到婴儿房里乖乖躺着的小花生,霍峋心底都会有种难过与酸楚。   这事儿,郑爷不知道,因为满打满算他才走一天,且这一天里,霍峋从早到晚,打着报备孩子状态的名义,给他打了五个,时长不低于二十分钟的电话。   郑爷扪心自问,他做的已经够得上好丈夫好爸爸了。   就这样霍峋还要把自己脑补成“丧偶”状态,纯粹是戏多了。   俩师兄都还大龄单身呢,不太理解师弟因为伴偶去了内地而陷入的情感焦虑,好在霍峋这份焦虑没有影响到项目进度,做起正事来还是有条不紊。   正当三人凑在一起讨论对冲基金方案的可行性时,霍峋的电话响起来了。   打电话的是育婴师,“霍先生,不好啦!”   一整天都没看到漂亮爸爸的小花生,有小情绪了,从早上喝完第一顿奶,到第二顿奶就不肯喝了,无论是Asha喂,还是育婴师喂,小宝宝都是把头一偏,他就想要漂亮爸爸来喂。   小孩子是禁不住饿的,小花生很快就把自己饿地生理性大哭,只有这种时候,Asha给他及时冲奶粉,他会象征性地喝两口,但喝的分量远不如前。   喝完有点力气后,也不像平时似的醉奶睡觉,依旧是大哭,这次的大哭,是伤心欲绝的,是他要找漂亮爸爸。   霍峋十万火急从学校赶到家时,被育婴师抱在怀里的花生已经哭到一抽一抽了。   小花生已经习惯了一天至少有两顿饭饭,是躺在郑秋白怀里喝的,昨天一天没有,小宝宝还能忍,今天还没有,他就控制不住自己要闹了。   育婴师从没见过分离焦虑这么提前的孩子,按理说这种症状至少也是要到四个月才会渐渐出现。   转移注意力的法子的用过了,作用不大,见雇主回来,赶紧把哭红脸的孩子交到了霍峋的手里。   认出硬爸爸的气息,小花生的眼泪收敛了一些,他哭得嗓子也痛了,小脑袋枕在霍峋的肩膀头,脸蛋上的鼻涕蹭脏了霍爸爸的黑衬衣。   平时圆鼓鼓的小肚肚,今天扁扁的。   “我来喂他试试。”霍峋单手抱着十斤重的儿子,当务之急是不能再叫小花生饿肚子。   硬爸爸喂的奶,小花生给面子地喝了一百二十毫升,喝饱后也没吐,趴在霍峋肩头打了两个味道不好闻的奶嗝,昏昏欲睡。   见状霍峋准备把儿子放回婴儿床,他知道自己身上硬邦邦的,有时候会硌到浑身软绵绵的小花生。   只是刚接触到婴儿软枕的小花生,根本不像平时那样配合翻身,立马咧开了嘴,这是要哭的预备动作。   霍爸爸赶紧一把给孩子搂了起来,托着屁股抱着脑袋开始哄,“不哭不哭,不哭了。”   看到小花生哭肿变小的眼睛,霍爸爸心疼坏了,可怜他儿子小小年纪还不会讲话,不高兴不好受了,说都说不出来,只能张嘴嚎,嗓子都哑了。   就这样,霍爸爸抱了缺失安全感的小花生整整一个下午,无论是处理小组任务,还是签订公司合同,小花生都在他身上趴着,也只有这样,家里才不会迸发小花生的嚎啕。   还好霍峋两只手都能写字,一只手抱孩子,另一只手处理文件,累了还能无缝交替。   可惜就是他没长第三只手,腾不出个手给郑蝴蝶打电话了。   这下轮到人在燕城跟阿良一起核对海外进口,十来万一瓶窖藏葡萄酒数目的郑爷觉得今天电话安静地不像话了。   “老板,怎么了?”   “我得往家里打个电话,霍峋今天还没给我报备花生的情况。”就早上黏黏糊糊打了一通,说些有的没的。   阿良收起核对表,“怎么不把小小老板一起带回来?”   “他疫苗没打完,体检也没做,突然换地方,怕他水土不服。”港湾初春是潮热和燕城的气候则是干热,昼夜温差也大。   三月底的燕城,还满大街都是杨絮。   郑秋白都有点过敏了。 第107章 养崽日常6   出了仓库,郑秋白走到不远处的角落给霍峋拨去电话,对面响了两声就接通了,还不等郑爷询问,霍爸爸已经主动压低嗓子汇报:“下午有点忙,儿子刚哄睡着,没来得及给你打电话。”   “花生闹了吗?”   “也不算闹,可能就是太长时间没见你了,他有点难过,哭了几鼻子。”霍峋单手抱着累哼哼、睡沉沉的儿子,自己也举着电话从老板椅上站了起来,活动僵硬了一下午腰背。   抱孩子是个技术活,将十斤的胖娃娃拎在手上,也不亚于去做无氧器械里的哑铃单举。   尤其一抱就是一个钟起步,霍爸爸要是不勤换着点手,都害怕手臂肌肉线条大小要不匀称了。   因为怕郑秋白在燕城为儿子着急,霍峋赶紧转移了话题,“不过现在已经安生了,正在我怀里睡觉呢,你别担心。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遇到点小问题。”   金玉庭有一批提前两年交付定金,签订合同,从国外一个高级酒庄订购的葡萄酒,今年二月底按理说就该漂洋过海到郑爷手里了。   谁知道海外的供应商突然联系不上,做采销的下属千辛万苦寄邮件联系上国外酒庄,从对方口中得知,因为前年雨水太大,酿造这款葡萄酒的洛兰葡萄产量急剧下降,连带着他们的酒水库存也不多。   而后对方对其无法按期交付酒水表达了敷衍的歉意,同时说明目前只能按照签订合约客人的优先级,进行履约。   这家酒庄从前是往全世界各地的五星级酒店和米其林餐厅,甚至是某些小国家皇室供货的,于是,无论怎么排序,都排不到国内,更排不到郑秋白的手里。   现在酒庄提供两个选择,要么放弃定金,也放弃酒,撕毁合约;要么耗着,等到那葡萄什么时候种出来新的一茬,库存够了,自然就有货了。   郑秋白真要被对方的厚颜无耻气笑了,这酒庄但凡在燕城,郑爷高低要让对方瞧瞧他这么多年是不是吃素的。   可为了一批酒,要郑秋白想办法找人去海外交涉,也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去的事。   阿良不会洋文,采销部的员工发过去的邮件里都好几个错误单词,真要去,只有郑秋白这个老板带上律师过去理论。   律师还得额外聘请,金玉庭的律师不熟悉海外的法律系统,只看两年前的合同,他觉得这霸王条款似乎对方还真有点理。   郑爷到现在还没琢磨出个两全法子。   霍峋听后直窝火,哪能让郑蝴蝶受这档子气,“就告他们!”   “等我让Bryce问一下公司的法务。”霍峋这做金融的公司,除却一批有着超强大脑的金融大师,另一批本领非常的就是法务组了。   做他们这行的,其实很容易牵扯上金融官司,稍有不慎就被诉讼了,于是养一批强大的法务,是风投公司的必要开支。   霍峋手底下的律师是Bryce招的,要得都是在海外留过洋,至少了解并掌握两国法律体系的高精尖法律人才。   郑秋白这小小合约纠纷,就是送上来给清闲的他们练手的。   Bryce给喊起加班的律师们打鸡血,“唔好睇case小,哩哋系老细老公噶事情,做唔好,小心以后挨老细穿小鞋!”   专业律师上场,这律师函用邮件发出去的第二天,郑秋白就接到了失联的国内供应商电话,同时也收到了一封洋洋洒洒真情实感的酒庄致歉信。   对方许诺,可以折扣价为金玉庭供货另一种更高品质的葡萄酒来弥补这次的错误,挽回他们之间的感情。   郑爷当然选择了更昂贵的葡萄酒,并拒绝了对方挽回感情的邀请。   薛柔忍不住感慨:“这事情解决的也太轻松了。”   从前也不是没有外国酒水供应商‘狗眼看人低’,做出这种缺货少货极不道德的事儿。   会所大多数时候也只能暗地里吃了这个闷亏,谁叫自身实力实在是不够数,去硬碰硬,反复拉扯,得不偿失。   “还是要谢谢霍峋。”郑爷没忘了这位功臣。   怪不得总有人喜欢抱大腿、求包养,这种烦心事被人帮忙摆平、背后有个强有力支柱的快感,着实引人堕落。   “对,还是要感谢老板娘!”薛柔打趣道,瞧她们老板周身的幸福都要溢出来了。   现在这燕城,可谁都知道郑秋白现在是有家有室的人了。   当时薛柔就觉得老板对那年轻的小霍不似对其它人那般流于表面,谁承想连孩子都有了。   最重要的是,这小霍的家境可相当不一般,燕城去港湾参加满月酒的豪门不老少,回来后,愣是一点风言风语都没有,偶有提起的,也只是对人一家二口幸福生活的羡慕。   这放在平时总满身腥风血雨的郑老板身上,真是极稀罕的情况了。   薛柔一直觉得,从前的郑秋白像个外刚内刚的人,性格虽然八面玲珑,待谁都亲切动人,但其实内里质地冷硬非常。   不冷硬也没法子,做会所的,没有靠山又柔弱不能自理的,早就被吞到连骨头都不剩了。   可看着比自己还小几岁的老板,薛柔也由衷希望对方能遇到一个可以停泊的避风港,放下伪装与城府,幸福生活。   “老板,您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吗?”   “现在的生活?挺好的。”生孩子之前的生活郑爷是相当满意的,但现在,有了孩子,父亲这个角色是郑秋白没能在上辈子预演过的,存在太多不确定的未知数,他也有些茫然。   还是要更努力,才能给花生更好的生活。   至于霍峋,郑爷已经渐渐意识到,这颗天生的金玉蛋不是他努力就能养得起的。   郑秋白这边棘手的问题解决的差不多,再处理一些合同和账目问题,出差差不多就结束了,远在港湾和儿子生活的霍峋却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小花生在和硬爸爸经历一天的父慈子孝后,对霍峋也心生不满了。   他从凌晨开始嚎啕大哭,就因为霍峋趁他睡熟后,把他放进了婴儿摇篮里。   小花生哭到脸蛋通红,大声咳嗽,死活都不肯再睡摇篮,他再也不是之前那个独立又自主的乖宝宝了,他就要被人抱着,抱着比摇篮舒服。   霍爸爸黔驴技穷,只能打破郑蝴蝶在家时候定下的规矩——不许小花生上他们两人的大床被爸爸抱着拍拍。   或许是没有及时更换的床品上还有郑秋白的味道,再霍峋把婴儿垫枕放到郑蝴蝶那一半床后,掉眼泪的小花生对躺在大枕头上,没有了过多的抵抗。   察觉到新方法的霍峋从衣柜里翻出郑爷离开前穿过的居家服,当做薄被,盖在了小花生身上。   哭了快两天的花生,终于咧开嘴笑了。   熟悉的气味和触感,让花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也叫明天还要去公司开会的霍爸爸,得到了合眼休息的片刻时间。   霍峋早起去上班的时候,闹到半夜的小花生还没醒,盖着郑秋白的衣服睡得很香,这么一看又是个天使似的宝宝了。   虽然家里有Asha和育婴师,但霍峋已经见识到儿子的难缠之处,嘱咐两人如果小花生有什么不对劲,一定要及时给他打电话。   出门前,霍峋还跟不知道在哪嗨皮的叶聿风联系了一下,主要目的,是叫叶少爷过来看孩子,叶聿风一贯是个咋呼的,正好吸引小花生想念郑秋白的注意力。   “今天上午你到家里来陪花生。”霍总发号施令时理直气壮,反正叶聿风也不去上学,看孩子正好填补他在港湾空虚到只能吃喝玩乐的生活。   看孩子这活儿,叶聿风相当乐意,干的十分开心,一是他真挺喜欢小外甥的,次次去都要带着相机,记录下外甥每一次伸手蹬腿的壮举。   同辈里,还没谁和他一样当舅舅的呢。   二是等回内地后,小外甥的照片和录像,可能替他从奶奶那里讨到不少零花钱。   叶聿风今天穿的大花衬衫和绿色牛仔短裤,一身花团锦簇,大红大紫,相当刺激婴儿视觉,醒过来还没预备哭的小花生盯着他看了好久,喝奶时候都目不转睛。   喝完奶,他就落到舅舅手里了。   “小花生,你还认得我吗?”叶少爷像每一个招孩子讨厌的亲戚一样,要考考小外甥,“我是谁呀?我是你的谁?”   叼着奶嘴的花生不吭声,他聪明,也只是对情感敏感些,还没聪明到认人的份上。   “这就不认得了?”叶聿风失望的表情很浮夸,丧眉耷眼。   这是他听育婴师说的,对二月龄的小婴儿做些夸张的表情,能有助于小花生领会情绪表达。   这表情丑得小花生‘噗’一下吐出了自己的奶嘴,不乐意叼了,张嘴就要哭。   “哦哦,不哭不哭,不怕不怕,我是舅舅呀~来,叫舅舅。”叶聿风致力于教会小外甥叫舅舅,奈何小花生压根不配合,反抗激烈,放声大哭。   这下,叶少爷身上的大红花也没用了。   又一次,花生哭到绝食,谁哄都没用,连着咳嗽,像是要喘不过气了。   霍峋从公司赶回来时,小花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完奶后,哭得太用力了,现在有点肠胀气,肚子胀胀的,育婴师正在帮他排气。   叶聿风已经见识了一次小婴儿排气时轰隆隆的屁和连屁一起出来的臭臭,满脸菜色。   从前郑秋白在港湾的时候,每次来玩小外甥的叶少爷得到的都是一个软软又浑身奶味、乖乖任他揉圆搓扁的可爱宝宝。   他还没有来得及直面过小外甥的屎尿与吐奶,也没有面对过小花生持续如此之久的嚎啕噪音,已经觉得有点顶不住了。   刺耳,真的很刺耳啊!   这孩子难道是被掉包了吗?   霍峋回来后,特意在身上披了郑秋白居家服,而后才把小花生接进怀里,颠了几下,哭声渐小。   看清霍峋眼底的青黑,叶聿风意识到,受害者可能不止他一个,“小花生最近是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怎么感觉比之前脆弱敏感好多。   “从你哥回燕城开始就这样了,可能是爸爸不在,他没有安全感。”霍峋从西装内袋里掏出响铃不停的手机,毫不犹豫摁下了关机键,把Bryce的唠叨和骂声从根源切断。   原因无他,霍总是从中断的项目研讨会上跑回来的,这是光明正大的翘班。   在公司收拾烂摊子的Bryce都想打电话给老板公告御状了。   “在你怀里倒是不哭哈。”叶少爷嗡嗡的耳膜得到了片刻安宁。   提起这件事,霍峋也有点欣慰,儿子终于有点黏人,像是认可了他这个爸爸一样。   “郑秋白那边也忙,一时半会回不来,可孩子不能天天这么哭吧?”万一哭得抵抗力下降,再生点病怎么办?   今天都已经哭到肠胀气了。   霍峋也在考虑要不要告诉郑秋白这件事,抛却环境和待遇,小花生无疑更想待在郑蝴蝶的身边。   只有在郑秋白的身边,小花生才不会生活得担惊受怕,随时都会受到刺激嚎啕大哭。   这点跟霍峋其实很像,哪怕去燕城吃糠咽菜,也要跟着郑爷。   为了儿子的情绪管理,霍峋掏出手机,重启后拨通助理电话,不等Bryce尖声叫苦,霍总先一步吩咐道:“帮我订飞最早燕城的航线和公务机。”   他要带着儿子去找家里的主心骨。   *   郑秋白接到霍峋报备的电话时,霍爸爸已经带着人生中头一次出远门坐飞机,一路上见到什么都觉得新奇和不解的小花生,落地机场了。 第108章 养崽日常7   可能因为一路上霍爸爸都在安慰儿子马上就可以见到漂亮爸爸了,这是对小花生来说,是一场值得期待的旅程;   也可能是因为外界诸多小花生从未见过的新鲜事物,走马观花,对于小小人的反应和注意力都是一种挑战。   奔波途中的小花生,并没有崩溃大哭,反而很镇定,左看右看,一路叼着奶嘴,时不时嘬一嘬,新鲜劲儿十足。   他对霍爸爸喂奶和换尿布的工作也十分配合,连公务机上的空乘小姐都夸他看起来就是个天使宝宝。   谁能想到这小宝宝这几天已经快把家里哭到‘天翻地覆’了呢?   得知霍峋带着儿子落地京市机场后,既惊讶又惊喜的郑爷让霍峋别再带着小花生继续赶路,省的累着孩子。   既然到京市了,不如先回一趟霍家,歇歇脚,也见见思念小花生的亲戚们,等郑秋白这边工作收尾后,开车去接他们父子俩。   霍峋很听话,带着小花生先回了‘娘家’。   恰逢工作日,霍家待在家里的,只有大嫂陈禾,她正说这日子无聊呢,小弟就带着孩子回来了,“哎呀,峋峋,你怎么带着花生突然从港湾回来了?”   “秋白说让我回来看看的。这段时间他在燕城工作,花生粘人,我就带着他就一起过来了。”   眼下的小花生因为坐飞机又坐汽车的缘故,已经在车上困睡过去了,从霍峋怀里换到陈禾怀里,始终耷拉着戴防风小雏菊帽子的脑袋,闭着眼,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抱住肉嘟嘟的小花生,大嫂笑地合不拢嘴,“原来是这样,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再回去。”   “这个,还得再看看。”   小花生对郑蝴蝶产生的分离焦虑,叫霍爸爸不得不对儿子在彻底能自控情绪,懂事听话前的养育方式和地点另做打算。   如果要一直留在港湾,那郑秋白肯定要为儿子放弃一部分工作,在花生能和保姆以及其它人相处前,始终留在港湾。   但这无疑和郑秋白的事业心相悖。   一边是哭哭啼啼到嗓子哑的儿子,一边是好不容易待产完雄心壮志的爱人,霍峋实在是左右为难。   实在不行,只能叫小花生和郑秋白一起留在燕城,过段时间再把Asha和育婴师都接过来,而霍爸爸继续做港湾内地两头跑的空中飞人。   毕竟,天平两边放着的都是他最爱的人,他不入地狱,还能叫郑蝴蝶和小花生入地狱吗?   面对关心的大嫂,霍峋也只说这是他自己的打算,“花生还小,现在也更依赖秋白,让他和秋白生活更合适。”   陈禾知道小花生这两个月的宝宝正是缠‘妈妈’的时候,霍峋做出这样的决定,说不上错,但,“小花生和秋白都留在燕城,然后你又要回港湾去?”   孩子的问题暂且不提,夫妻间要是这样长期两地相隔,那麻烦事可一大堆等着呢。   再说了,陈禾也没见过,刚结婚就要分居的。   “峋峋啊,我看秋白——”   霍峋本以为陈禾要劝郑秋白放弃工作,不等大嫂说完便拒绝道:“大嫂,这不行,秋白现在的事业都是他一点点打拼出来的……”   “我知道呀,我说的是,秋白一个人带孩子肯定也不容易,你们两个能凑在一起还是要凑在一起。”   陈禾叹气,“实在不行,等你读完书就从港湾回来吧。我和你大哥都觉得,你现在那个公司就是小打小闹,牺牲小花生的教育和陪伴,真不值当的。”   未来身价上千亿,在家人眼里却是‘小打小闹’的霍总:?   这话叫Bryce知道,他该尖叫着站上公司天台了。   “你大哥还准备叫你进**局,先从燕城做起,当个跳板,将来京市的路都为你铺好了。”   以霍峋的身份背景,走体制内,前期不会太累,也有照顾小花生的时间和精力,正好能帮郑秋白分担带孩子的压力。   “大嫂,”霍峋赶紧叫停陈禾,“这些事情我会和秋白看着来的,您和我大哥就别操心了。”   霍峋也是成熟了,这事要是放在从前,他已经要为家里干涉他的生活和选择黑脸了。   不过现在,他也能理解家人也都是站在为小花生好、为他的小家好的立场上。   只是,成熟的霍峋也不是多听话的人,他依旧只听郑秋白的话。   如果今天陈禾的论调,换成郑蝴蝶来讲,霍峋可能真会考虑将公司业务重心转移到轻松一些的项目上,直到小花生去上幼儿园。   傍晚六点钟,霍家人接连下班到家,霍嵘今天回来的也格外早。   见到坐在小客厅里抱着小花生喝奶的小弟,霍老三‘啧’了一声,以一种恨弟不争气的口吻道:“你怎么还带孩子回娘家了?”   是和郑秋白闹矛盾了,到家里‘哭鼻子’来了?   这嫁出去的弟弟就是泼出去的水,都是一家人了,霍嵘可不会为了霍峋去和老同学红了脸。   霍峋抱着大口吞咽的小花生,连一个眼神都吝啬施舍给没事找事的霍嵘。   霍家的亲戚对小花生来说从气味到声音,都是全然陌生的。   满月酒那两天,根本不足以叫花生一个小宝宝记住他爸爸那么些哥哥嫂嫂的,于是哪怕在喝奶填饱肚子,小花生的眼睛也没闲着,好奇又戒备地盯着他三伯。   同样,比起其他见到小花生都走不动道儿的霍家人,霍老三相当独特,他还不到会对小婴儿产生‘慈爱’这种情感的年纪,‘嘬嘬’逗弄两声,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现在更叫霍嵘头痛的,是家里因为霍峋已经有了孩子,对他的催婚催育逐渐变本加厉。   同龄的霍淳因为在国外,鞭长莫及,家里的炮火,目前可都集中在霍老三的身上了。   搞娱乐行业的霍嵘,对待家里安排的相亲对象,都如出一辙的插科打诨、敷衍了事,他压根就没想过在四十岁以前结婚,更没想过生小孩这档子事。   于是霍老三想问问霍峋,到底是怎么想的,小小年纪谈恋爱就算了,怎么还这么着急整个孩子出来?   就这么想折腾死他这个当哥的?   “你还准备要个老一吗?”趁年轻,跟他爹妈似的,能生多生。   小花生穿着线袜的脚丫子一甩,蹬开了霍嵘戳他脚心的手,霍峋发现,也给了亲哥一个白眼,大有再敢戳就掰断霍嵘手指头的意思,还有,“要什么老一?”   “你说呢,多生几个孩子好作伴,家里给你带,我也给你带。”   当初去港湾,霍峋不许家里人在明面上和郑秋白提一提一胎的事情,霍嵘都觉得那场景好笑,整的好像这小崽是郑秋白下得似的。   等霍嵘从港湾回来,听到大哥还在后悔没提出叫霍峋和郑秋白趁年轻多要几个这件事时,才渐渐觉出味儿来。   他这位老同学,实在是神奇,相当神奇。   就这么完美的人物,真就落到了弟弟手上。   霍峋何德何能叫当年的校园男神‘下嫁’加‘产子’的?   要是霍峋能给他一个小崽玩玩,霍嵘勉为其难可以原谅这一切。   “你还没睡醒吗?”霍峋看傻缺似的盯着霍嵘,敢把脑筋打到他和郑秋白的孩子身上,这简直是欺负他现在喂奶,腾不出手打霍老三一个熊猫眼。   抱着小花生,霍峋连脏话都不敢骂,只怕一个‘滚’字,玷污他儿子出生后尚且单纯干净的耳膜。   “怎么就做梦了,就算只有小花生,以后我这个做三伯的老了,他还能不养我吗?”   “?”霍峋的眉头打结了。   于是郑爷抵达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被霍峋托付了喝完奶、做完排气操、换好尿布的儿子,而后抱着笑嘻嘻的小花生,围观霍峋追着霍嵘满院子跑。   春日傍晚的气温渐渐回暖,今天更是个一十三度的好天气,霍嵘被跟疯狗似的霍峋追得满院子乱窜,两人一前一后,被下班回来的霍老大怒斥像什么样子。   而郑秋白早让大嫂拉进了房子里,大嫂企图拉拢一个人进入她和霍峥的阵营,叫霍峋熄了那做不靠谱生意的心思,到体制内拿铁饭碗。   陈禾念叨时,靠在漂亮爸爸怀里的小花生盯着郑爷一直在笑,笑得都要流口水了,满心欢喜。   郑秋白给儿子用口水巾擦了擦小嘴巴,而后一把塞上了奶嘴,从根源杜绝流口水的问题。   小花生嘴巴吮着硅胶奶嘴,轻轻咬了咬,他现在其实不太想要奶嘴,但这是好久没见过的漂亮爸爸塞过来的,他舍不得吐。   两个月的小宝宝一天除了吃就是睡,暂时还无法明确区分时间变化,所以小花生并不知道郑秋白走了三天,他只知道自己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被漂亮爸爸抱在怀里了。   面对郑秋白,花生真成了个天使宝宝,懂事又不哭不闹,蹬腿伸手的小动作都很少,乖乖躺着嚼奶嘴,听爸爸说话。   陈禾的意思郑爷清楚,如果他不知道霍峋上辈子到最后到底风光到了什么地步,兴许也会被陈禾口中的体制内铁饭碗、霍家铺路说动。   “大嫂,霍峋愿意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他。他现在还年轻,退一万步讲,就算他失败了,他不过也就是一般人刚大学毕业的年纪,可以东山再起。”再说,霍峋根本不会失败。   孕期的郑秋白见过霍峋在筹备公司事宜时的认真和付出,也见过后来霍峋在学校公司两头跑的忙碌。   哪怕霍峋每次总和郑爷讲得云淡风轻,说自己很轻松,不过是把上一次的路再走一遍,郑秋白也能察觉他隐隐的负担和压力。   只要是创业,要把生意开拓,做大做强,就一定会有压力,这一切不会因为霍峋在梦里经历过,就烟消云散。   只是郑秋白不了解霍峋现在工作的具体内容,这的确是生僻的专业,他也不太懂,所以这段时间他也有背地里钻研霍峋那堆晦涩难言的外文金融书刊,企图汲取一些专业知识,能够在下次霍峋向他吐露工作上的心声时,无论好的坏的,给出及时的反馈。   郑秋白依旧保持着他固有的爱情思维,他觉得,爱情想要长久,不单单是要有感情,还要有其他东西的交织,要有利益的互换,要势均力敌,才能携手与共。   也是因为这样,在生下小花生后,看着在事业上突飞猛进的霍峋,郑爷也会有一瞬担忧,自己要是被落的太远了,可怎么办?   他依旧可以自信地说,哪怕只有他一个人,他的资本也足以把小花生优渥养大,但他无法自信地说,身边没有霍峋的日子,他能够坦荡接受。   被霍峋用爱滋养的郑秋白,早就不像从前那般铁石心肠了。   郑秋白继续道:“体制内生活是体面安逸,不过,也的确不适合霍峋这种天生就有斗志和挑战精神的人。”   陈禾见识到了弟妹的说话艺术,说什么斗志、挑战精神,其实就是霍峋傲气不服管教情商低。   大嫂还想劝,郑秋白怀里的小花生不满意爸爸的注意力一直在别处,歪歪小脑袋吐了奶嘴,奶嘴咕噜噜滚到地板上的动静,总算吸引了大人的注意力。   “花生饿了吗?”   “啊!”听不懂爸爸说什么,但叫一声总没错的。   郑爷伸手摸了摸儿子圆鼓鼓、很有弹性的肚子,按这肚子大小,里面至少有一百一十毫升的奶粉。   “霍峋六点才喂过他,现在应该还饿不到呢。”   “那是尿了?”郑秋白又去摸纸尿裤,纸尿裤也是轻薄的。   安安静静的小婴儿突然哼哼一声,大人总要刨根究底,把哼哼的原因找出来才能安心。   “花生,你哼哼什么呢?”郑秋白指尖贴了贴儿子的脸颊。   被郑秋白触碰的花生又是嗓音细细‘啊’一声,然后笑起来,大眼睛水灵灵的,里面满是他的漂亮爸爸。   陈禾见状,“他是和你在一起开心吧,孩子这么小,还离不开大人呢。”   甭说花生离不开郑秋白了,郑秋白在燕城出差这几天也不好受,心里总挂念花生和霍峋,那天霍峋在电话里提到花生哭了,郑爷一晚上都没睡好。   可怜天下父母心。   在外和霍嵘斗殴被霍峥抓个正着的霍少爷,和霍老三一起被霍老大拎进了屋。   霍峥皱着眉,挨个数落:“霍嵘你多大岁数的人了,没个正形,有空和你弟弟闹,不知道找找对象?”   “还有你,都当爸爸做长辈了,还这么幼稚,和你哥掐架?这好玩吗?”   进屋听到婴儿细嫩嗓音后,霍老大的威严面目瞬间消失,“长策来啦?长策在哪,快让大伯看看!” 第109章 夫夫日常   霍老大在外,一向是个‘凶神恶煞’又正气凛然气势逼人的。   部队出身,身居高位,霍峥这位成功老大哥身上,自然有一种不好相处、积威已久的气场做与人相处间的隔膜,   这放在对待外人、客人、下属身上,无可厚非。   但放在小花生身上,哪怕霍峥已经有意掐着上年纪的低沉嗓音,身上无法撼动分毫的气氛,也依旧惹得稚嫩的小侄子只想逃离。   幼崽天生会趋利避害,花生躺在霍峥粗糙的掌心上,一直用葡萄粒般黑溜溜的眼珠子,望向站在一旁的两个爸爸求救。   只可惜,大人们都没看出小花生的求救信号。   而霍峋,一个相当吝啬的爸爸,不忘对神采飞扬的他大哥泼冷水:“抱一会得了,快还回来,抱起来还没完了。”   “哎。”郑秋白扯扯斗鸡似的霍峋,也不懂,怎么每次回到霍家,爱人就像是突然减龄了个六七岁,幼稚又刺头,“你身上都是汗,也抱不了花生,让大伯帮帮忙。”   霍峥喜欢小花生,在郑秋白看来是一件好事。   “就是,这么久不见,我抱抱怎么了?”抱着软和的小花生,霍峥瞪弟弟的眼神都变得暗戳戳,说话也降低了分贝。   这都是陈禾指导他的,太高声,对小婴儿正在发育的听力没有好处。   霍老大虽然一边保持他的固有观念,寻思小孩子哪有那么金贵,他也养过光屁股蛋的霍峋,那事后可没有那么多讲究;   但另一边,也是听进去了妻子的话,无论是抱小侄子的手法,还是对待小侄子的口吻,都加以精心的学习和修饰。   现在养孩子,好像的确不能像他那时候带霍峋一般,技巧粗糙、手法拙劣了。   霍峋依旧小气,郑蝴蝶便拉他坐到沙发上,抽过纸巾帮他擦额头上跑出来的汗。   霍峋相当配合,都快把脑袋凑郑秋白眼前了,眼睛直勾勾盯着郑秋白,刺头的骨气消失,看样子是魂都陷进温柔乡里了。   一旁同样大汗淋漓的霍嵘看到这场景,只能孤家寡人地自己走到厨房大喝冰水降火。   终于,在气势汹汹大伯的照顾和轻哄下,逐渐僵硬的小花生总算是憋不住了,嘴一咧,迸发了小猫似的哭泣,藏着掖着。   没错,已经修炼到魔音穿耳大王地步的花生,在面对大伯时候,也不敢扯开嗓子嚎。   泪珠滚落在掌心,霍峥还想硬着头皮,学弟妹哄孩子的方式,强留小侄子在自己的怀里。   但霍峋完全不给他这个机会,上来就要求归还花生,孩子该找爸爸了。   孩子交出去,霍峥立马目露凶光,“你个小——”混账!   陈禾提醒他,“这就不对了,可不能在孩子面前讲脏话,更不可以在孩子面前数落他爸爸!”   霍老大憋回去了,脸色通红。   有了漂亮爸爸在身边的花生,胆子大了许多,只是换了个怀抱,小声啜泣的眼泪立马收了回去。   花生安静靠在郑秋白的怀里,眼神滴溜溜地打量拿着毛绒小熊试图吸引他注意的霍大伯。   喜欢小熊,但不喜欢硬邦邦的大伯。   一家人吃过晚饭后,时间已经不早了,陈禾让郑秋白带霍峋和孩子在家住下,“你们现在回燕城,到家要多晚了,花生的寝具也买不到。”   在京市,陈禾下午时就多留了一个心眼,叫保镖出门买回来了简易组装的婴儿床应急,怕新品有甲醛,要的还是就放在展柜里展示用的展品,已经叫人擦干净,摆在霍峋的卧室了。   至于花生其它用品,霍峋这次出行带的两个超大行李箱里面都有,从奶瓶口水巾,到婴儿软枕以及儿子格外喜欢的小被子,都在行李箱里,反倒霍爸爸自己的东西,没有几样。   考虑小花生连着赶路,抵抗力说不定会降低,加上燕城这段时间闹杨絮,小宝宝的呼吸道都脆弱,不如就先留在京市,顺带还能带花生去找赵院长做次婴儿体检。   郑秋白点头答应了。   这还不是郑秋白第一次住在霍家,上门时他也留宿了,但那时候出于礼貌,他住在客房。   霍峋当时对这个安排尤为不满,他要找郑秋白一起睡觉,还得等全家人都睡下了,再偷偷摸摸下楼钻进客房,搞得像是偷情似的。   这次,霍峋也终于能在自己家,光明正大和郑蝴蝶躺一个被窝了。   当晚,小花生在漂亮爸爸怀里喝完睡前最后一顿奶,就开始犯困了,他今天白天保持清醒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普通二月龄小宝宝,下午那点觉,也没能给他补回来。   于是当郑秋白把他放进摇篮,轻轻晃晃摇篮后,小花生就笑眯眯地睡过去了。   小宝宝的表情十足的幸福,看样子今晚除了喝奶换尿布,不会再醒过来折腾人。   霍爸爸见到儿子这听话又配合的高质量睡眠,都要怀疑郑蝴蝶是什么人形的婴儿安眠药了。   前几个晚上,这哭哭啼啼的小崽子可都是要被他抱在怀里,才会住嘴安分睡觉。   “花生还是听你的话。”只要郑秋白在,花生的行为都不需要育婴师去规范,天然懂事。   “这几天你累坏了吧?”郑秋白摸摸爱人的脸颊,他知道带小孩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霍峋眼睛里的红血丝比从前熬夜写作业的时候还要多。   霍爸爸顺势擒住他的手亲一亲,压低声音嘴硬道:“我不累。”   大晚上的,霍峋不着急上床睡觉,开始散发荷尔蒙,这调调一出来,郑爷就知道他心里憋着啥事,“先去洗漱吧。”   “就我吗?”霍峋意有所指。   “我和你一起。”郑秋白知道,这是他在向自己索取奖励。   霍峋的卧室有独立的卫生间,不过这是座老房子了,没有干湿分离,只有淋浴前挂着的一道浴帘。   霍峋冲洗时,压根不拉帘子,只等郑秋白脱掉衣服,走过来和他一起洗。   因为这样节省水电,水温他都已经试好了,不冷不热。   郑秋白慢条斯理站在立身镜解衬衣扣子,由于产后修复做得好,加上专业运动,他的身材并没有走样太多,只有西裤的臀围变窄,不再合适,叫裁缝改过后,小问题也就解决了。   现如今的郑爷又恢复了从前精致得体的穿衣风格,衬衣不止要有袖箍和背带,还要有系在大腿根上臀尖下的衬衣扣,防止衣料滑动,褶皱过多,不够得体。   除却固定上衣的,他纤细的小腿上还有袜夹,正装袜是类似于丝袜的锦纶质地,这种袜子和黑丝近似,但缺乏弹性,如果是腿细或者腿过于光滑的人,需要用绑在腿肚子上的袜夹固定袜子,才不至于在行进动作幅度大时,袜子向下掉。   这也是一种美观考虑。霍峋好歹也当过绅士,知道这样的穿戴其实再正经不过,他没见过比郑秋白更注重西装礼仪的人了,但他也没见过比郑秋白穿西装更勾人的人了。   尤其是郑秋白坐下,翘起二郎腿西裤上移时,会些微露出一点点被透黑色面料包裹的脚踝,禁欲又绅士。   被郑秋白钓成翘嘴儿的霍峋其实也幻想过,郑蝴蝶带着他这一身鸡零狗碎的皮质装备,穿着正装袜,和他酱酱酿酿。   “你在看什么?”站在洗手台前刷牙的郑爷快被霍峋灼热的视线烧穿了。   “看你。”霍家的房子,隔音做的都不错,连玻璃窗都是双层防弹材料,在这说点不要脸的话,霍峋理直气壮,也不怕有人听,更不怕吵醒外面的小花生。   再说了,这是他的蝴蝶,多看几眼怎么了?   别说看了,他一会儿还要上嘴上手呢,这也是合理合法的,别人羡慕眼馋也没用。   等待许久,漂亮的蝴蝶终于是飞进了霍园丁等待良久的人造池塘,决定小小的停留片刻,一会蝴蝶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不能在这种潮湿的环境待太久。   霍园丁有着发达的肱二头肌,被淅淅沥沥的水淋透后,显得更有生命力,因而他可以一把将被水打湿翅膀的蝴蝶捧起来,给与地面失去连接的蝴蝶,一根新的支点。   纤细的蝴蝶比起园丁师傅,无论是体型还是体力都不够看的,过于轻信园丁马上就结束的话,最终的结果,就是蝴蝶连扇动翅膀的力气都不剩了。   郑秋白这下是相信霍峋的带孩子不累了。   是真不累。   但他累。   亲昵间,霍峋看到了郑蝴蝶脖子上的红痕,不是他亲的。   “又过敏了。”郑爷顺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燕城现在满大街都是乱飞的杨絮。”所以他出门都尽量把自己捯饬地严实些,不给杨絮趁机而入的机会。   “我记得,你对杨絮过敏。”霍峋轻轻咬住那片红,狗似的啃了啃,他还记得去年第一次见到郑秋白脖子上的过敏红疹时,没细看,粗略扫过还以为是别人留下的吻痕。   当时郑秋白好像也耐心给他解释来着。   “别咬,痒!”过敏的痒,一旦被唤醒,那简直是钻心挠肝,不吃过敏药都不成。   霍峋继续咬,“口水止痒。”   “?”这歪门邪道郑爷第一次听说。   很快他就知道了这口水止痒的具体原因,那红疹上啃的都是牙印子了,痒的确是没了,但疼。   难为霍峋下的去嘴。   “你也不嫌脏?洁癖呢?”   “洁癖?”洁癖是什么?   霍峋还乐意抱着郑秋白张嘴咬呢,可见他的洁癖是一种指向性很明确的矫情。   从卫生间出来时,郑爷腿根都麻了,抬头看了眼表,差不多也要到小花生吃凌晨加餐的时候了,这喂孩子的工作自然落到了霍峋身上。   霍爸爸套上条睡裤就去当保姆了,他吃饱了,儿子也得填饱肚子。   睡得正香的小花生被他轻轻拍醒,塞上奶瓶,饿肚子的花生盹还没打完呢,就全凭本能喝起来了。   霍峋一边给小花生喂奶,一边和郑秋白提议,“这次把花生带过来,就让他在适应和你分开前,都和你待在燕城吧,这边气候更干一点,港湾那边湿热太大,孩子都容易起疹子。过一阵Asha和曾老师我也会安排她们飞过来。”   “在燕城,亲近熟悉的人也多,更适合小花生去接近外人,也有人能接济体谅你。”省的郑蝴蝶在港湾缺乏熟人与朋友,觉得无聊。   靠在床上休息的郑爷睁开眼,“那你呢?”   “我还像以前那样,周末就飞回来,有空也飞回来。”霍峋给儿子做完排气操,换了条尿布。   “Bryce怎么办?”   霍峋:?   为什么他们夫夫间探讨家庭事务时,会出现Bryce的名字?   过分了啊。   郑爷头疼,“你是不是给我打了电话报备,就把手机关机了?”   Bryce联系不上老板,只能转头来联系老板公。   在电话里,Bryce用他蹩脚的普通话哭诉,要老板公还他一个公道,“您说,怎么能会议上翘班啦?飞机一坐就走啦,什么时候回来也不告诉我!郑先森,我的命真的好苦哇——”   当着霍家人的面儿,郑爷没好意思提起这茬,不然霍峋这工作作风,一定会遭到大哥大嫂的痛批,其实连认真上班的郑爷都想批他两句。   这世上哪有自己当大老板的人,还会悠闲地享受周末和假日啊,连郑秋白这种小老板,从前过的都是全年无休的日子。   就是生过孩子后,郑秋白的记性还没恢复到从前的水准,把Bryce这件事一下子给忘到脑后了,现在霍峋提起,他才记起哭泣控诉的Bryce。   霍峋抱着儿子拍嗝,有些心虚,“他是怎么拿到你电话的?”敢背着他偷偷联系郑秋白,等他回公司,一定会扣Bryce的工资。   “你还想扣他工资?”   “扣一点也不会怎样。”   Bryce年薪一百八十万港元,当下,可是**01年。   这薪水是霍峋看在上辈子的面子,加上手头富裕,酌情提了30%,且未来还有非常大的晋升空间。   这薪资待遇,在当下的港湾金融圈是绝无仅有的。   所以,无论霍峋怎么作天作地,Bryce就是把眼泪哭干了,也不会辞职,他只会像皇上身边的小太监,着急催皇上上朝看奏折,好让他的薪水继续攀登高峰。   “那你也不能这样欺负人。”   “我知道我知道。”霍峋把喝完奶再度沉睡的小花生放回摇篮,“你放心吧,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霍峋对自己未来的事业路线已经规划清晰,他这个当大老板的,只需要把控全局做出最关键的决策,剩下的,交给手底下的人就是了。   “我怎么有点不信呢?”郑爷完全信不过霍峋,他有预感,自己接到Bryce告状电话的次数只会更多。   “你信。”霍峋放下儿子,扑上床压住郑秋白,轻轻蹭了蹭郑蝴蝶的鼻尖,试图用男色蒙混过关。   郑爷推开霍峋的头,“不信。”   霍峋亲了他一口。   郑秋白眼睛都瞪大了,小花生还在床边呢,于是忙不迭点头,“我信了。”   霍峋又亲了他一口。   郑爷:……   霍峋再次亲过来的嘴巴被郑秋白一把挡住,“你还没够了?安生,花生还在睡觉呢。”   “他睡得很沉,不会醒。”霍爸爸有注意亲的很小声,按照儿子现在的听力发育,根本听不见。   “那也不行。”郑爷是个要脸面的人,在孩子面前,要注意点影响。   再亲就只能去卫生间。   霍峋立马从床上扛起他就走。 第110章 夫夫日常2   花生仔的三月龄发育体检顺利通过,甚至在语言和认知能力的小测试上,远超同龄的宝宝。   赵院长断定这是个聪明孩子,可过分聪明的孩子在小时候,也比一般宝宝要麻烦些,高智商,高敏感,高需求。   就比如花生对郑秋白的过度依赖。   霍峋原本以为只要花生和郑秋白生活,儿子哭哭啼啼的可怜样就会消失,只是他想的太美了。   在熟悉了燕城大平层的新环境后,花生对于白天要外出上班的漂亮爸爸又不满起来,甚至养成了只要一大早上见到漂亮爸爸穿整身正装、听到皮鞋哒哒的声响,就要张嘴嚎啕的习惯。   这反应,准时准点,豆大的眼泪说掉就掉,无论郑爷是早上去上班,还是下午去上班,总要哭一场。   郑秋白有时候会头疼地想,他儿子真不愧是水命,天天哭,顿顿哭,依旧有眼泪。   这泪珠子像是从观音的玉净瓶里掉出来的一般,源源不断,滔滔不绝,拿去种庄稼能浇灌半亩地。   儿子一哭,郑爷无论如何都不能狠心迈腿出门了,只能又从育婴师手里接过小花生,抱在怀里喂奶哄睡一条龙,再趁儿子睡着不注意的时候,偷偷下楼上班。   动作要小,关门声音要轻,上个班跟做贼似的小心翼翼。   不过郑爷和霍峋还是有点不一样,霍爸爸为了哭哭啼啼的儿子能抛下工作一溜烟跑回家,郑爷却不会,他是个父亲,也是个老板,对孩子负责,也要对员工负责。   尤其小花生也就是哭两鼻子,食欲不振的情况倒是没有再发生过,郑爷渐渐也就习惯了。   敏感期的小花生也慢慢意识到,如果漂亮爸爸不在家,那他的眼泪作用其实不大,哭再大声,也还是两个阿姨围着他转。   于是郑秋白不在家的时候,花生仔也就不哭鼻子了,他只在爸爸跟前‘上演’苦情剧。   小小花生,多出来的心眼子随了郑秋白。   不过生活在燕城,上门来看小花生的亲戚朋友多了起来,也更利于小花生去接触陌生人,感知他人的情绪和行为,分散注意力,减少对郑秋白带点撒娇与小蛮横的专一偏执。   上门的客人里,同在燕城的赵淑梅成了常客,太奶奶原本是希望郑秋白带着小花生一起住到叶宅去。   现如今叶聿风在港湾上学,叶老爷子已经被送进了半封闭的疗养院,叶宅里只剩下赵淑梅,难免觉得有些寂寞。   只是叶家距离郑爷早上要上班的地点实在是太远,住过去不太方便,最终还是婉拒了,不过他欢迎赵淑梅上门来住,顺便看看小花生。   每周末霍峋从港湾回来,郑秋白偶尔也会开车带上孩子去京市霍家,霍家的大忙人们除了陈禾清闲能经常到燕城走动,别人想看看小花生,只能盼着周末。   霍爸爸同样。   用Bryce的话来讲,每天按时按点出现在公司里的霍峋,都是一张刻薄的晚娘脸,眼神和表情好像二级市场欠了他八个亿。   没有带娃压力也没有爱人腻歪的霍总分在工作和学业上的精力增多,原本他懒懒散散时都能按部就班完成的项目和课业一下子以一种超乎常人接受程度的速度推进,这就是天才的速度。   从前就鸭梨山大的员工这才发现,他们觉得有压力,原来并不是因为顶头上司‘不靠谱’,这霍总太靠谱,他们的压力好像变得更加紧迫了。   霍峋,是个一下午能将某个即将上市的海外矿产公司近二十年的经营报表和资产背调全部看完,并做出决策的神奇男人。   那摞资料叠起来将将垒到Bryce的腰线,从高处落下能要Bryce的命。   坐在老板椅上悠然自得的霍总冷哼,“顶唔住了?呢才邊到邊?”   “老细,我哋咁推進會唔會有點太急躁了?”Bryce面露难色,他现在想劝霍总保重龙体,实在不行,回内陆多陪陪老板公与小公子也好。   “我每年俾你一百八十萬薪水,系要你去執行我嘅決策,而唔系故作聰明对我嘅決策產生質疑。”霍峋抬起下巴,示意Bryce把资料拿下去,扛新的上来,一副醉心工作,冷酷无情的霸总风范。   这小子背着他偷偷学普通话还打电话给郑蝴蝶告状的事情,在霍总这里还没完呢。   谁叫郑秋白拦着,没叫霍峋给Bryce扣薪。   既然这么喜欢工作,那大家就一起勤奋起来吧。   霍峋周末还能飞回燕城,老婆孩子热炕头,享受生活,Bryce只能一边儿啃贝果,一边加班加点整理霍总周一下午要见到的资料和文件。   Bryce真的后悔了。   *   随着小花生第一次尝试手脚用力想要翻身,并且成功翻成个乌龟爬的样子后,他的口欲期也到了。   可能是从小含安抚奶嘴,到了口欲期,花生对奶嘴反倒不是那么热衷了,而除了奶嘴之外的所有东西,他都想啃一啃。   摇篮摇铃,毯子被子,毛绒小熊,都没有逃过这流口水小屁孩的嘴巴,花生仿佛在用他的嘴巴,去感受探索这个世界。   有时候郑秋白会把摇篮上所有已经遭殃的物件暂时收起叫人去换洗,保持干净,花生就会抬手咬自己的小肉手,品尝地津津有味。   郑爷都不敢把手往儿子脸颊边放了,这小子嘴里一定要有点什么才安心。   “他愿意啃,就让他啃吧。”霍爸爸查了育儿书,上面说一岁之前的小宝宝出现这种情况是正常发育,不需要强硬干涉。   再说了,他儿子小嘴巴那点力气,啃什么东西也啃不坏。   郑爷蹙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于是小花生啃万物的习惯在他霍爸爸的纵容下,连育婴师都不再特意加以干涉,这就导致每次郑秋白在家抱花生时,只要他不让儿子咬手,这小子就会头一歪咬他的胸口。   一开始不是咬胸口,是咬郑爷春夏亚麻面料居家服的胸前装饰兜,这个面料和小花生喜欢的小被子咬感相似,深得小花生喜欢。   后来随着小花生抬头偏头的动作幅度变大,加上咬合力量增强,郑爷被轻薄居家服包裹的胸口遭了殃。   第一次挨咬时,郑秋白一个激灵,手上的大胖小子都差点掉地上,小花生似乎也察觉到了口感的不同,自此每次被漂亮爸爸抱在怀里时,都伺机下嘴。   霍峋一开始还不知道这件事,直到某天霍爸爸嫌天气热,洗过澡后赤着上身抱小花生喂奶,活生生的英俊大奶奶爸。   咕嘟嘟喝完奶的小花生左右看看,趁其不备,一口啃到了霍爸爸饱满的左胸上。   胸肌在没有发力的情况下是弹软的,所以对小花生而言,霍爸爸的胸比漂亮爸爸口感好的多。这小崽,咬住就不松嘴了,吧嗒着小嘴,咬个不停。   霍峋被儿子的动作吓了一跳,赶紧把孩子放回摇篮,惊疑不定看向郑蝴蝶求救,“花生刚刚那是在干嘛?”   霍峋虽然胸围丰满,但绝对没有奶水给儿子吃。   “他前一阵就开始咬人了,我已经让Asha她们抱他时候注意一点,如果咬人,就立马把他放回摇篮里不抱了。”郑爷要让小花生知道,咬人是存在代价的。   咬人和被抱,只能二选一。   霍爸爸盯着摇篮里咬手的儿子,第一次蹙起眉毛,“他也张嘴咬你了?”   “嗯。”郑秋白都不知道挨咬多少次了,最近他抱儿子的频率都减少了些。   霍峋不高兴了,重新把摇篮里的小花生抱起来,拖着屁股放到床上,准备和他幼小的儿子来一场父子之间的谈话,“花生,随便咬人是坏毛病,这不对,再说了咬别人,别人会痛的。你咬你自己的时候,你难道不疼吗?”   小花生眨巴着大眼睛,把啃咬的手指从嘴里拿出来了,“啊。”   他不疼,他咬自己时候都收着力气呢,小胖手连红痕都没有。   “他听不懂吧。”围观霍峋教子的郑秋白支起下巴,觉得霍峋这是在做无用功,天真嘞,怪可爱的。   “多说几遍就听懂了,小孩子跟小动物一样。”   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第一遍讲,肯定理解不了,也记不到脑子里,但多讲几遍,迟早能懂事。   小花生眨眼,大双眼皮很鲜明,“嗯~”   霍峋惊喜,“看,我说他能听懂的。”   郑秋白却觉得,儿子只是随便哼哼,这哼哼是没有意义的。   不过小花生现在的确对他的小名有了反应,像听得懂了似的。   有时候花生一个幼崽趴在地垫上练爬,来人叫一句“花生”,幼崽就会主动抬起脑袋,寻找声音的方向,亮晶晶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叫他的人,但喊“长策”的话,暂时还没用。   得到儿子回应的霍爸爸如打了鸡血一般,继续和霍长策建立君子协定,“你就快要长牙了,长牙之后都是大孩子了,不能像以前那样胡闹。”   “所以,你不能再随便咬爸爸了,而且,BB你记住,爸爸的胸只有爸爸能咬。”   郑爷:?   霍峋这绕口令,小花生是肯定听不懂的,但是能听懂的郑爷就想揍他两下了。   “当着孩子的面,你怎么什么都敢说?”郑秋白伸手拽一拽霍峋的耳朵,希望他收敛些。   霍爸爸一手搂着四脚朝天的小花生,身子一歪,顺势倒在郑蝴蝶的怀里,“就要说,这是给他立规矩。”   小花生咬人劲不小,霍峋被咬一口都觉得疼,郑蝴蝶那娇嫩的皮肤说不定都要被咬红了,霍峋自己都还没舍得过用这么大劲啃郑蝴蝶的胸口呢,怎么能让小子暴殄天物。   这小子应该学习的是保护爸爸,而不是伤害爸爸。   霍峋的话实在是越来越油腔滑调,郑爷意识到从前那个“纯情又封建”的霍少爷怕是一去不复返了,于是手动闭麦,堵住了爱人的嘴,轻声道:“好了,先把小花生送到婴儿房,有什么话,你回来再讲。”   霍峋得令,往外送儿子的动作相当利索。   像郑秋白同霍峋这样两地忙碌的周末夫夫,假日见面时候的夜晚活动总是格外单调,不是养孩子,就是造孩子。   造孩子这件事出于对郑秋白身体的考虑,霍峋已经在港湾的医院结扎了,毕竟他俩有时候晚上还挺猴急的,不是每次都会记得做避孕措施。   结扎反倒一劳永逸,也不用郑蝴蝶在事后找补去吃伤害身体的药物。   其实郑爷自从激素水平正常后,对这档子事也不像先前那么热衷了,他原本就对这种事没多少念头,上辈子就是如此,说有点性冷感也不为过。   架不住霍峋像头火力壮的牛,硬是要耕地,就是爱种田,哪怕有时候从港湾飞回来坐的不是公务机又或者直升机,而是t+1客机,也依旧精力充沛,夜里像个缠人的壮妖精。   这大概就是年轻,一身钢筋铁骨,不怕苦不怕累。   包容的郑爷只好任予任求,不过他也很享受和霍峋一起意乱情迷的快感。   休战的间隙,霍峋咬着郑秋白的脖颈,将蜷缩的郑蝴蝶整个笼罩在自己身下,相比霍峋大骨架又满身精干肌肉,弓起身的郑秋白则像蚕蛹里的蚕宝宝似的,纤细又小小一只。   抱住爱人清瘦身子的霍峋突然想起正事,用鼻尖蹭蹭郑蝴蝶的耳廓,“下周和下下周我可能都回不来了。”   导师陈源手上一个项目收尾,要带几个学生去海外跟进两周,他点名要率先提出对冲基金方案的霍峋跟着一起,这次不管霍峋说什么都没用了。   这是陈源的原话:“你爱人也生啦,孩子也该半岁啦,公司现在也蛮稳定,放点心在你的学业和导师身上吧,你这小子,不要以为你是老周的推荐生,我就不敢延毕你啦!”   霍峋上学的俩学期,陈源见到他的次数那简直屈指可数,就没见过比他这导师派头还大的研究生,这还想不想继续在他手下读博了?   博士霍峋肯定不想继续再念,但硕士还是要顺利毕业才行。   郑爷捂着脸点点头,声音喑哑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那边的项目结束后,会有一个庆功晚宴。”霍峋继续他上上下下的小动作,“到时候,我想你和我一起去。”   任何光明正大的场合,霍峋都想把郑秋白带在身边一起出席,再者,这趟出差要半个月见不到郑蝴蝶,霍峋得在异国他乡抓心挠肝。   “那花生呢?”   “让Asha带到京市去,我大哥前天还给我打电话,问我们这周末回不回去,他说我大嫂想花生了。”   在京市,睡摇篮的小花生要和两个爸爸睡一个屋子,这实在影响霍教练带着郑学员做夜晚有氧运动,所以霍峋不爱回京市。   “花生要是哭怎么办?”   “你不在家,他哭一会就不哭了,还哭的话,就让我大哥哄。”   霍峋这个歪屁股的,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霍老大虽然气哼哼,但到时间,还是和陈禾一起欢欢喜喜接走了哭哭啼啼的小侄子。   “麻烦了,大哥大嫂。”郑秋白道谢。   陈禾让他不用惦记家里孩子,“你俩都多久没有放下花生过二人世界了,这次就好好玩吧。”   孩子生的太早,也是问题。   她弟弟和弟妹都还年轻呢,可不能被孩子困住,整日沉浸在奶瓶尿布里,丧失了激情与动力。   毕竟爱情绝对不是凑合搭伙作伴,也不可能演化成亲情温情。   爱情,只是爱情。 第111章 夫夫日常3   大嫂的话说的在理。   不过对郑秋白而言,就是在生下花生前,他和霍峋都没有多少正经又浪漫的二人世界。   且基于上辈子对彼此的了解,这辈子很快进入了携手与共、老夫老夫的模式,除了‘例行公事’的床事,他们之间的感情似乎真的有些平淡了。   尤其大多数时候霍峋人在港湾忙碌,一天之中郑秋白和他打电话的间隙,话题也总会慢慢落到每天都有新变化的小花生身上,围绕孩子,两个爸爸的话总是滔滔不绝。   可围绕他们自己,郑秋白已经记不得霍峋上一次在床下对他讲‘我爱你’是在什么时候了。   不过霍峋就算不讲,郑秋白也不会多心生疑、自怨自艾。   他了解霍峋的脾气秉性不同于他所见过的泛泛之辈,更了解对方对他的爱,跨越了两辈子。   再说了,郑秋白也不是个不懂事又小心眼的人。   郑爷这句话在下飞机前,始终作数,但在漂洋过海抵达异国,亲眼见到霍峋这个类型在海外到底多吃香后,郑秋白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在亲密关系中产生忧患意识。   比起郑爷这种男女通杀又精致到一丝不苟的美感,一米九几的霍峋,五官硬挺深邃,是有荷尔蒙的硬帅。   霍峋个够高有肌肉,宽肩窄腰,穿简单的白色打底配蓝色系半敞衬衣,扎进牛仔裤里就尽显腰臀比。   当下大部分款式时髦男装牛仔裤的裆部面料处理的都有些不雅,有料的男性穿上,显得更‘火辣’,前凸后翘。   所以霍峋现在的样子,像极了海外电视剧里的校园风云人物,这种男性荷尔蒙爆炸款在海外市场的确是受尽欢迎。   在殷勤地帮郑秋白拎起行李箱前,霍峋已经在机场拒绝了三个热情奔放大当面要邮箱的外国人,其中一个还是当着郑爷面。   “Sorry,I'm is my husband.”   在这个时代,哪怕是海外,两个男人直白称呼对方为伴侣也是少见又新鲜的事情,漂亮的外国女人目露惊愕,一连串道歉,又称赞他们看起来很相配。   郑秋白作为‘husband’,礼貌又大方地冲对方笑笑,“No worries.”   因为霍峋还没有海外驾照,一起来接人的师兄见状揶揄道:“霍峋在合作方公司也是个香饽饽呢。”   “师兄!”霍峋眉头一皱,这种有害于他和郑秋白夫夫关系的话,必须尽早掐灭在摇篮里。   “原来是这样。”郑秋白对自己的爱人受欢迎这件事,始终是弯起嘴角带着笑意面对的。   霍峋原本就是优越的,外貌和事业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有人欣赏他,那是情理当中的事情,这世上又不止郑秋白一个眼光不错的人。   “才不是这样,你不要听他瞎说。”霍峋否认,将行李箱换到左手,右手顺势牵住了郑蝴蝶的手掌。   在海外出差的这小半个月,霍峋整天戴着郑秋白送的腕表,和同事聚餐时,也主动坐在已婚已育那一桌,话题说起家里的爱人和孩子,更是侃侃而谈,比聊他当下辛苦的创业史还要话多。   霍峋相当有作为一位已婚已育男士的自觉。   郑爷轻轻回扣住霍峋的手,这一刻,很难讲他心底没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欢喜。   *   陈源是个靠谱教授,拉着学生们远渡重洋搞项目,待遇给的很不错,包下的酒店坐落于市中心,距离乙方公司大楼不过两条街的距离,且每个人都是单独的套间大床房,装修还是时下热门的包豪斯风格,干净简洁且舒适。   霍峋这间屋子正好在高层拐角,有一扇270度的环绕落地窗,加上酒店正好建在金融中心对面,里面全是到点不下班的金融民工,所以夜里站在酒店窗前,看到的灯火风景很不错。   抵达酒店的郑秋白洗了个澡,出来后就在床上卧下了,虽然在飞机上睡过一觉,但生物钟一时半会变的没有那么快,他还是得再倒个时差。   霍峋体贴地为郑蝴蝶拉上了窗帘,又把酒店的餐单放到床头柜上,这才做到床边,“陈教授让我下午去一趟公司,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冰箱里有果汁和牛奶,你想吃别的,就打电话叫客房服务。”   “嗯。”郑秋白眯起眼,放任霍峋的手胆大妄为摸他的头发。   “如果你睡醒了想自己出去走走,记得给我打个电话,我结束了,就去外面找你。”   “好。”郑爷点头,也不知道霍峋是不是把他当成小花生了,今天实在是话多且啰嗦,“你还不去工作吗?不会迟到?”   霍峋撇撇嘴,盯着郑蝴蝶光洁的脸蛋吞口水,原本以为郑秋白来了,他会动力十足,没想到是郑秋白来了,他就一点不想去给陈源白打工了。   郑秋白没等到回答,等到霍峋像条狗一样,把脑袋压在他的脖颈处,蹭个没完,粘人样和家里的小花生有一拼。   “不想去了——”   “不想去能请假吗?”郑爷很惯着霍峋,主打一个包容。   霍峋倒是敢请假,但陈源也敢真的让他延毕。   两相权衡,偷偷舔了郑蝴蝶好几口的霍学生还是得乖乖背起书包去工作。   床上的郑爷在霍峋起身前抓住了对方的皮质腰带,轻轻往回扽了扽,“等下,这条裤子不太适合你,版型不好,还有别的吗?换一条再去。”   郑爷不觉得霍峋需要这样格外彰显男性某些器官优势的低腰牛仔裤,又不是要登台表演的脱衣舞男。   “好。”霍峋不疑有他,他的确是没什么穿搭上的审美,他一贯的穿衣风格都是直接从硬装模特身上扒下来搭配好的,整套带走。   听到郑秋白这样说,加上这条牛仔裤霍峋穿着确实觉得紧绷僵硬,换上条新的黑色工装裤,他立马就要把旧裤子扔进垃圾桶回收。   郑爷见状轻飘飘道:“浪费。”   霍峋不是浪费,只是‘简约’生活,“留着它我也不会穿了。”   “会有机会穿。”出门别穿,在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可以随便穿,郑秋白不介意霍峋在他面前弯腰露翘臀。   霍峋去乙方公司后,郑秋白在这张异国宾馆大软床上休息的并不好,他睡不惯这种床垫的弹簧毫无支撑力,软成一团棉花的床,只好伸个懒腰爬起来。   床头柜上的餐单实在叫人毫无食欲,郑爷决定还是自己出去,当一个清闲的观光客,四处走走,顺带等霍峋工作结束,再一起去吃晚餐。   酒店大厅有附近街区的地图缩印手册,还备注了特色又有格调的星级餐厅,郑秋白见离得不远,正好提前过去探探路,看能不能预定一桌霍峋喜欢的烛光晚餐。   谁叫燕城电视塔上的旋转西餐厅,时至今日都还没开业。   霍峋好像对那地方有执念,总念叨。   郑秋白当他是对有氛围感的格调西餐厅爱的深沉,所以无论是情人节还是出去吃饭,都尽量选择西式些的风格,满足年轻爱人的小癖好。   正逢暑假,大街上和郑爷一般的亚裔面孔不少,有路过的小型旅游团,还有一看就是一家三口或四口,两个大人举着地图,带着看孩子,趁假日积累面对这个世界的经验与阅历。   郑秋白从前是在大街上看到小孩儿不喜欢也不厌恶的人,但现在他有了花生,再看到这些跟在爸爸屁股后面或被妈妈抱在怀里的小崽子,很难不睹人思人。   思念就好像一条无形的线,一端系在郑秋白爸爸的心上,另一端系在落入大伯手中的花生身上。   郑爷叹口气,现在国内时间还是凌晨,他也不方便打电话回去关心儿子的状况,只能举起相机,记录沿街看到的风景和人文。   这台相机是一开始霍峋买来拍花生成长日记的。   记录孩子成长,大概是霍家人的祖传风俗,当年霍嵘说的,还不是作假。   郑秋白真在霍家地下的影音室里,看到过霍峋小时候穿兜裆裤在地上爬的录像带。   不止幼年时期的霍峋有被记录,整整齐齐的磁带和碟片里还有霍峋跳级上了高中,站在比他高一头半的同级生中臭个小脸,格格不入的窘迫瞬间;   以及霍峋提前上了大学庆祝时,被霍峥点着脑袋叮嘱“不许早恋”的片刻……   甚至郑秋白当时敷衍一拍的‘霍少爷人生第一次正装打工’,也被刻成了碟片,写上了时间事件,摆在碟片架子上。   霍家的小辈,从霍嵘开始,人人有层架子,别人郑秋白不感兴趣,他只看过霍峋的。   于是在摄影上并没有多少天赋的郑爷,偶尔也会拿起来相机对儿子即兴拍一段。   这样的记录影像,其实也不需要多好的光影与构图技巧,只需要爱和用心。   生下花生后,郑秋白的体力比从前好了不少,至少他现在能在酷暑的午后,沿着没有林荫的商业街,坚持迈开腿走上半个小时,才选择进一家咖啡馆点杯冰饮,坐着歇会儿。   这家咖啡厅口味不错,地理位置也好,从郑秋白坐下,前前后后有不少脖子上挂着企业工牌的男女脚步匆匆进来,刷卡支付批量购买,集中带回,看样子是大公司的预备下午茶。   来采购的职员各个身着利落的职业装,等候咖啡的间隙都是站着的,有些还在举着翻盖手机回信息,忙碌非常。   像郑秋白一样不疾不徐坐在店里品尝的,反而是少数。   在精英白领中格格不入的游客郑爷低头研究从酒店拿出来的宣传地图,突然,一杯壁上结了薄薄一层霜的黑咖啡放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咚’一声轻响。   郑秋白被打扰,抬头时,一张混血的绅士面孔出现在眼前,这男人约摸三十来岁,浑身散发着钓鱼和猎艳的奔放感,是郑秋白最熟悉的男人类型。   果不其然,对方开口问:“先生,或许你是华国人吗?”   “是,不过我结婚了。”   男人的目光在郑秋白空荡荡的手指上搜寻一番,“哦,我其实只是想向你问路。”   “那是我误会了,不过我也是来旅游的,不是本地人。”郑秋白皮笑肉不笑,拎起自己的相机,准备离开。   “真巧,我最近也是在附近出差,现在不忙,可以带你在这个街区附近走一走。”   这个男人的直白,和郑秋白遇到过的直白都不太一样,他有种天然的自信与坦荡,被拒绝了也没有分毫停顿,依旧在持续他的攻势。   “这位先生,我真的结婚了。”   “我知道,可我也要说,你真的是我的理想型,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把这当成异国他乡的一次艳遇。”男人压低声音,“我看得出你是相似的同类,为什么要结婚呢?”   郑秋白不太清楚这个国家的法律,他不知道在公共场所把咖啡泼到陌生人的脸上,算不算闹事,会不会进局子。   可对方的话已经有点x骚扰到他了。   浪荡男人看出他的抗拒和敌意,只当他是华国人的腼腆,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放到桌上,“有想法可以联系我,乐意效劳。”   “不必了。”郑秋白眯起眼,扫过对方被西裤包裹的下三路,决定以毒攻毒,“毕竟你的尺寸,啧,屁股看起来也不够翘,这样的身材,我真没兴趣。”   男人的身形僵住,似乎在怀疑他的耳朵,也似乎是不敢相信这么漂亮的人,怎么能把臭男人的恶劣演绎地如此活灵活现。   身边没有保镖,出了口恶气但还是怕挨打的郑爷立马拿起相机闪人,一路回到酒店,才放松下来。   下次遇到这种事,还是得在带着霍峋或者阿良的情况下,再强出头。 第112章 夫夫日常4   郑秋白通过客房电话,让前台帮忙预约了星级餐厅的烛光晚餐给忙碌近半个月的霍峋做慰劳奖励。   霍峋的确是很辛苦,他比他的同门们更艰难一些,完成导师布置的任务,晚上回去还要隔着时差,回复Bryce的工作邮件,一天只睡四个小时成了这段日子的常态。   不过霍峋是短睡眠体质,四五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也足够他精神抖擞,每天爬起来还有心力到酒店的健身房运动清醒。   换成郑秋白,那真是做不来,连轴转工作结束,他就只想躺着。   享用过服务和氛围大于口味的烛光晚餐,被惊喜到的霍峋彻底满血复活,拉着郑秋白在大都市的街头轧马路消食。   餐厅附近的两个街区,大多都是集中性的金融公司建筑,商业属性很鲜明。   这里不是文化风情街,没有卖画为生的流浪艺术家和一展歌喉的街头乐队,只有行色匆匆的都市白领、停靠在银行和交易所前的豪车。   不过金融和金融之间也有分别。   鳞次栉比的金属大楼和有百年历史的白墙建筑泾渭分明,一半顺时代新风而生的新金融,一半近百年前就伫立在此,新旧相交,却并不突兀。   就像旧金币和新纸钞同样象征财富一般,相处融洽。   据说在这里工作,是世上所有金融人的梦想。   “你听谁说的?”郑蝴蝶这个论调叫霍总一哂,像听了个逗闷子的笑话。   “书上看到的,难道不是吗?”郑爷觉得霍峋这种职业,有个心神驰往的朝圣地是应当的,就像所有的虔诚信徒都渴望耶路撒冷和圣地亚哥一般。   不过郑秋白没有这样的职业心,这世上也没有所谓的世界夜场发源地,再说了,在金玉庭,郑爷才是要被人‘朝拜’的那一个。   “才不是。”霍峋摇头,“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给别人打工。”   到圣地打工,那也是打工。   陈源手底下的学生基本上都收到了乙方公司的offer邀请,霍峋是最早拒绝的,不用他拒绝,陈源都已经和乙方的华人总监直白讲了:“我这个学生自己干呐,进你们公司大材小用呢!”   霍峋迟早是要在这地方上市的人,他天生也不是打工的命,而是自己做老板的命。   “喔,不是打工的命。”这话说的好狂,那还不是要到金玉庭给郑爷端杯子。   “给你端杯子,端一辈子我也愿意。”而且这也不属于白打工,这叫放长线钓大鱼,不是端杯子的过去,霍侍应生现在哪里能扬眉吐气当老板娘?   金玉庭那么多侍应生,霍峋是唯一一个,把吃老板的,睡老板的贯彻到极致的。   吃过郑老板请的餐,马路也快逛够了,霍侍应生觉得能进入下一步了。   酒店的超大落地窗,是霍峋对他那小小的大床套房唯一满意的地方,郑秋白也觉得那扇玻璃窗不错,夜间风景好,对面写字楼的灯光恰好为未开灯的室内照明。   趴在上面于高处俯瞰,地面上的行车都变成了小小的甲壳虫匆匆奇行,没有人会注意高楼之上发生了什么。   不过冰凉的玻璃对于蝴蝶这种生物,是不适宜的温度,来修水管的霍师傅年轻力壮,正是火力旺的年纪,于是蝴蝶犹如面对冰火两重天,哆嗦而痉挛。   半个月没有疏通的水管是个艰巨的任务,霍修理工埋头做事时话很少,做他们这行的,嘴肯定是闲不下来去讲话的,稍有不慎,管道又要漏水。   而主顾也会为此‘气’红了脸,抬脚去踹蹲着的修理工,气音问他‘到底还能不能好好干了’。   不能好好干有的是人想干。   这话似乎触到了修理工的逆鳞,干活立马卖力起来,事关尊严,修水管这档子事,绝没人能修的比他修的好。   很快,他的主顾再也说不出风凉话了。   *   第二天一早,霍峋起来的依旧比郑秋白早,郑爷因为时差加夜间修水管的劳碌,睡到了十一点才睁开眼,坐在床边,由着霍峋往他嘴里塞客房服务叫上来的煎蛋吐司。   不是郑爷懒,是他真的不愿意动,落地窗的玻璃太硬了,简直就是腰肌劳损的神器,酒店的床又太软,人都是陷进去的,霍峋动的时候收不住力气,砸得郑秋白胯骨生疼。   现在郑爷整个人可以用半身不遂来形容,骨骼僵硬程度赶上他曾经艰难复健的岁月了。   “帮我看看,我后腰是不是青了。”郑秋白抿了口咖啡,发号施令。   “没有,你睡觉的时候我看过了。”霍峋伏低做小,“后腰没青,大腿根有点,还痛吗?要我给你拿点红花油揉揉吗?”   “不用了。”郑爷掀开被子瞧了瞧,也不是很严重。   郑蝴蝶要优雅,下午还要穿正装陪霍峋出席庆功宴,他要喷男士香水,而不是带着一身红花油药水的味儿过去。   由于霍峋在他的同门和同事间,已经把已婚有家室的形象塑造的深入人心,不少人对郑秋白这位‘霍夫人’都是未见其人先知其事,怀揣一颗相当大的好奇心。   擅长社交的郑蝴蝶没花费多长时间,就打进了霍峋的师门圈子,他擅长称赞人,任何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在郑秋白眼里都有可取之处,他说的话,正好点人痒处。   连霍峋一个压力过大不到三十就成蒲公英的师兄,都被郑爷夸成了青年才俊,前途无量。   原本还有些闲言碎语,惊异于内陆来的霍峋怎么走在时代最前沿找了个‘男老婆’,见识过郑秋白的巧舌如簧后,也都偃旗息鼓了。   谁叫郑爷会对这些好奇又刻薄的人讲,“我们是真爱,没办法,可能有时候爱就是不顾一切吧。”   只可惜这次出远门儿他为了安全不被抢,没带霍峋送的大钻戒,不然在此时亮出来,将是绝杀。   至于霍峋,自从郑秋白光彩夺目登场,迎面碰上的熟人就没有一个和他搭话的,他被动成了个哑巴。   霍峋看不下去郑蝴蝶再对旁人笑嘻嘻,一拉爱人胳膊,“那边还有一些认识的人,我带你去见见。”   跟着霍峋走到地方,郑爷才发现哪有认识的人,这里是自助冷餐台,除了草料芝士乳酪生火腿外国厨子,空无一人。   “不要对他们笑那么开心。”霍峋放下自己的香槟杯,开始振夫纲,“尤其是些外国人。”   “这是礼貌。”郑秋白很少在外摆臭脸,他和霍峋不一样。   “他们会觉得你喜欢他们。”   “?”郑秋白就当霍峋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真的是这样。”   金融圈开放又不要脸的外国佬霍峋见多了,还有些男女通吃的,都是白天在酒桌宴会对上眼,晚上就会共同出现在一张床上的浪荡货色,谁叫性交易有时候也是一种可置换资源。   且越是需要用头脑思考的行业,在解压时选择的方式越原始下流,尤其是生理上的低级趣味。   霍峋也是个低级趣味的人,但他低级趣味的取向很单一,说句心里话,就是要他死在郑蝴蝶身上他也心甘情愿。   郑秋白只好在霍峋的监督下,拎起些架子,举着香槟杯生人莫近起来,霍峋也是个一贯不爱往人堆里凑的,两人正好站在冷餐台前,等大厨操刀给片油脂丰富的火腿肉,裹蜜瓜与芝士,味道还行。   一道惊喜的声音打断了霍峋往郑秋白嘴里送蜜瓜的动作,“霍,这位难道是你的爱人?”   背对来人的郑秋白也觉得这声音耳熟,扭头一看,真不是冤家不聚头,昨天大街上的黑咖啡流氓,就站在他眼前儿,依旧是衣冠禽兽的笑模样。   鲜明的例子就在眼前,郑秋白立马对霍峋刚刚讲的那些作风不良的事情深信不疑了。   霍峋同样不待见来人,粗略介绍道:“Orion,许昌为,这家公司的基金项目经理,这是我爱人,郑秋白。”   “您好,许先生。”   “您好呀,郑先生。”细眉狭长眼的许昌为向下压了压眉毛,这是个流里流气的表情,看样子昨天郑秋白的反流氓手段并没有起到多大的效用。   他也的确是很久没有遇到这么气质独特的亚裔男性了,过度含蓄的他不喜欢,过度外放的他也会厌倦,像郑秋白这样,刚刚好。   昨天在咖啡店没有要到邮箱联系方式,许昌为烦心了好一阵,没想到,第二天就让他重新碰上了,甚至这人还是他下属的爱人,这样的关系似乎更刺激了。   陈源一行人,算是乙方公司在项目当中请来的外援,除了陈源,所有学生,在职级上都只能算是外包工,说是下属也不为过。   “看样子郑先生比霍大一些呢?”许昌为并不着急走,站定下来搭起话。   霍峋更不准备让郑秋白和他直接沟通,做起抢答发言人,“他大我四岁。”   “这大会不会有些多呀?你还是学生呢,郑先生已经工作了吧?哦!我知道了,是他在供养你?”下属那百万块的腕表,相当显眼,据说是爱人赠送的呢,“照顾年轻的爱人,看样子有时候也会有些吃力呀。”   “郑先生,您说是吗?”   这小贱人的挑拨段数,在霍峋眼前简直不要太明显,霍峋的脸色当即不太妙。   许昌为在公司里本来就有性交易的桃色传闻,霍峋到公司没几天,就从同门的师兄那听来了不少八卦,说这人还是个金融前台时,靠“卖”给客户换资源,卖到今天这个地位后,便开始“压榨”手下的员工,新员工尤其。   金融行业,大公司进门的门槛原本就不低,没有钱没有资本的新人,想尽快找一条出路,就只剩下了舍去尊严,这是心照不宣的成人法则。   许昌为大概就是靠着这一手,养出来个自信贪婪的胃口,贪婪到,敢对下属的爱人伸出魔爪。   他还是个海外华裔,从幼时就在国外长大,莫名有种高高在上的自大和傲气,对霍峋这一圈从华国学校来的学生,都有些轻视。   郑秋白遇上这样的癞蛤蟆,也有点憋火,微微蹙眉,考虑着说些什么,既能戳破这只恶心蛤蟆已经过分胀气的白肚皮,又不会在这个场合给霍峋惹上麻烦。   还不等郑爷想好,霍峋对许昌为道:“你想挨打吗?”   许昌为向郑秋白暗送秋波的眼睛有些抽搐,“What?”   “我问你是不是想挨打?”霍峋上前一步,活动了一下手腕,他不管许昌为是不是个项目小经理,敢当着他面儿挖墙角,那就是不想要命了。   霍峋相当护食儿,他这身板也相当吓人,拳头沙包大。   这不太对劲的氛围招来了一些观众,许昌为抽筋的眼睛一下收敛起来,左顾右盼,找了个由头,脚底抹油溜了。   霍峋‘哼’了声:“软包。”   郑秋白见识了,恶心人就是要用恶法子来治,起效快,效果好。   不过,“你怎么还要在这打人?”这么鲁莽的做法,可不对。   霍峋摊手,“看他不爽很久了,不在这,回国不就打不到他了。”   霍少爷做事,不问对错,只问本心。   郑爷:?   *   在大伯家住了三天的小花生终于盼到了两个爸爸来接他,虽然他这几天已经被大伯大伯母买来的玩具吸引得有些乐不思蜀,但见到漂亮爸爸,还是立马大叫一声,来表达他的喜悦。   郑蝴蝶三天没抱儿子,伸手掂了掂怀里的分量,觉得他家这大胖小子,好像更沉了些,小脑袋愈发白净圆润,像个褶少的包子。   陈禾说:“可能是最近吃的东西又多了点儿,就长胖了。”   五个多月的小花生,不单单吃奶粉了,还开始吃米糊糊了,一天两顿加餐的米糊糊,他吃的可香了,每次靠在大人怀里吃完,还会伸小手去抓那塑料勺。   米糊糊吃了一周多,就可以往米糊糊里添加根茎类植物研磨的糊糊了,土豆胡萝卜山药南瓜,换着种类,挨个来。   这些蔬菜,都是暑假放假在家的小舅舅郑星星,一大早上去菜市场挑回来最新鲜的。   郑爷就没见过郑星星这样放暑假,还每天五六点起个大早的高中生。   “没事,哥,我早起已经习惯了,正好当出去晨练了。”郑星星进入变声期,讲话时小嗓子跟公鸭子似的。   每次他一说话,花生都盯着他瞧,小舅舅嗓音忒独特,忒吸引小孩子了。   除了郑星星这个小舅舅躬耕于照顾小外甥的第一线,回到燕城的叶少爷原本也想隔三差五就上门,但他被赵淑梅抓进公司实习,检验学习成果了,沦为半个上班族,实在是苦不堪言。   “我真的不想上班,连算命师傅都说我天生就不是上班的命啊!”叶聿风坐在郑秋白家里,抱着嗦手指的小外甥嚎啕。   “我也不想上班。”只有周末回燕城的霍总又开始贪恋休假了,他现在就盼望着霍长策快点儿长大,到十八岁,就接手他这个亲爹的事业,这也不算压榨童工了。   “哥哥,求求你,”叶聿风也有相似的想法,他乞求地看向郑秋白,“要不,我们培养培养花生将来继承家业吧?”   霍峋替郑爷作答:“你滚远点。”   郑秋白也是毫不犹豫把儿子从叶聿风手里抢回来,“我赞成你自己生一个继承人。”   “我有这功能吗?”叶聿风仰倒,他的目光落到了穿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的郑星星身上,“哎,对了,这不还有他吗?” 第113章 叫爸爸   郑星星现在可不是当初的干狼似的小黑孩儿了。   在燕城不用下地除草种菜,他整天不是在学校读书,就是在家里研究厨房技能,为数不多的出门也都是在封闭的游泳馆练习蝶泳,这脸蛋和身上早捂回来些了。   是不算特别白皙,但一定泛着红润的健康肤色。   营养睡眠和运动都跟上了,郑星星的个子在同龄人里也逐渐拔尖儿,已经一米七七了,穿上运动鞋和郑秋白的个头大差不差。   他下一个要超过的,估摸着就是叶聿风了。   仰着脑袋在沙发靠背上演绎吊死鬼的叶少爷‘啧啧’两声,“瞧瞧这孩子给你养的,真好啊。”   叶聿风说这话时,有一种称赞公猪养殖基地里的肥美肉猪终于该出栏的‘诡异喜悦’。   “你想干什么?”郑秋白警惕起来。   “星星,你的大学想学什么专业呀?”   “不知道呢,叶哥。”   郑星星把兑好比例的红薯泥交给郑秋白,低头去解自己身上粉红色的挂脖围裙,“哥,小心烫。”   坐在漂亮爸爸怀里小花生嗅到香甜的气味,大眼珠子像灯泡似的锃光瓦亮,小手小脚扑腾起来,哼哼唧唧用行动催促爸爸快些给他喂好吃的红薯泥加餐。   可能是奶粉喝了快六个月,这口粮叫花生仔吃得实在腻歪,于是小宝宝每次见到红薯泥土豆泥,眼睛都冒光,馋的流口水。   长牙加上口欲期,小花生这小嘴巴流口水根本止不住,只能勤擦,外加戴上口水巾。   口水方巾都是小花的,搭配花生每天的小衣服,也是个时尚单品,郑秋白每天给儿子色彩搭配。   就是苦了真有洁癖的霍峋,对上一张嘴就哗啦啦的儿子,他的身体和精神上的抗拒尤为明显。   霍峋吞郑秋白的水相当乐意,但儿子的口水滴他胳膊上,他要去浴室里用搓澡巾刮去胳膊上的半层皮,才能褪去皮肤上惹人起鸡皮疙瘩的黏腻感。   他已经很久没抱过张嘴的等吃饭的儿子了,喂食的任务,交给了郑秋白。   郑爷举着勺子喂儿子,视线却还分神停留在‘冒坏水’的叶少爷身上。   叶聿风对着郑星星挤挤眼,“以你现在的学习成绩,那不是想上什么学校什么专业都随便挑?”   有时候基因遗传也很神奇,郑家出个郑秋白这样的聪明蛋就已经该烧高香了,没想到郑星星也是个聪明蛋。   搞得这一屋子里按智商排序,最‘笨’的是嗷嗷待哺的小花生,其次就是叶聿风了,不过叶聿风迟早也是要当老末的命。   叶少爷继续讲:“要我说,你就学商科吧,将来大学毕业,直接进哥的公司。”   霍峋‘嗤’了一声,“那你也要等六七年。”   “再等六七年,也是有个盼头了。”叶聿风伸手去抓僵硬的郑星星,“星星,你现在好好学习,将来哥给你开高薪。咱家的产业和你哥我,就都拜托你了。”   郑星星被叶聿风牵住手,有些无措,小孩子,还不知道大人说这种话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当然,叶少爷百分百真心实意,可能他未来给人求婚,都不一定有此刻心诚了。   “叶聿风。”郑爷眯起眼警告,转手将吃饱饱的小花生递给Asha。   打哈欠的花生仔该放进摇篮去睡觉觉了。   “星星以后要学什么,想找什么工作,都是他自己的事情。”郑秋白禁止给孩子设限,也禁止叶聿风压榨‘童工’。   霍大嫂跟着问:“星星,你有和未来有关的梦想和爱好吗?”   郑星星停顿片刻,继续摇头。   燕城的高中大多都提倡应试教育,任课老师在课堂上几乎不会提分数和成绩之外的东西,充足到溢出来的书本知识和极简零星的课外指引,构成了如郑星星一般,对未来暂时没什么畅想的学习机器。   可如果说爱好的话,他有,他喜欢做饭和游泳,他喜欢看到郑秋白品尝他做出来的菜肴时弯起来的唇角;喜欢沉在泳池底部,像鱼一般往前漂浮那一刻水流穿身而过的亲密无间。   郑星星的厨艺,全家都领教过,好吃,实在好吃,十五岁就已经有了十年做饭经历,堪称大厨。   至于他的游泳技能,教练也是赞不绝口,七月份参加省级的游泳大赛,得了个银牌呢。   “可不能去做厨子。”叶聿风撇嘴,叫郑星星去开饭店当厨子,那简直浪费了孩子聪明的脑瓜,他不赞成。霍峋道:“想要练游泳走运动员的路子,他现在也有点大了。”   一只银牌代表不了什么,郑星星的年纪在那,游的好,但也不是天才。   真要走运动这条路,恐怕走到省队也就是尽头了,累死累活到退役,只能和他现在的教练一样,找个一月八百教小孩游泳的活计。   郑秋白睨了眼这俩扫兴鬼,起身拍拍郑星星的肩膀,宽慰道:“没关系,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当厨子又怎么了?当厨子郑爷送他个饭店;想学游泳出来只能当教练,那郑爷就送他个游泳馆。   郑星星笑了,不过他也真不知道未来要做什么,他感觉自己现在也不该想那么多以后的事情,还是要把重心放在学习成绩上面。   他搁理科火箭班,有理科天赋的同学太多了,他闷头熬夜做题,也只能勉强考进年级前十,一次第一都还没碰到过呢。   再这样下去,都要给哥哥丢脸了。   虽然郑秋白三令五申,叶聿风还是偷偷摸摸给郑星星灌输长大后到立人集团来给他打工的思想。   “好星星,你看哥对你这么好,哥还给你买汉堡薯条、带你去游乐场,你可不能学习好了就抛下哥不管啊。”郑秋白与霍峋有孩子养老,叶聿风也总要为自己的未来找个后手。   郑星星笑,“叶哥,我不会的。”   他本就是个纯良的脾性,这个家里,无论是谁,对他的好他都记在心里,不会忘的。   眼看叶聿风天天为了上班那点破事跑到家里来蹭吃蹭喝,如今房子还换成了大平层,更给了这叶聿风直接住下的由头,于是霍峋不满了。   霍峋一周统共回来个两天,有时候还要加班,回不来。   叶聿风又不像郑星星似的有眼力见,吵闹咋呼,缠着郑秋白为他当家做主,霍峋想和郑蝴蝶二人甜蜜的时间空间都被这厮挤压了。   霍峋硬着头皮给他出法子,想让这人早点滚蛋,“实在不行,你就雇一个商科的CEO,退居二线。”   “我也是这样想的。”   叶聿风早就劝赵淑梅请个靠谱的商科海归CEO,到时候他进入集团就做个轻轻松松的董事长,颐养天年就好。   结果他差点被奶奶揪成个红烧猪耳朵。   在老一辈眼里,公司没有交给外人打理的理由,就连当初叶老爷子能说服赵淑梅接回叶静潭,那也是因为私生子的身体里流着一半叶家的血。   叶聿风长叹一口气,“可惜,我身上没有叶家的血还这么不聪明。”   领养的身份一直是叶少爷心上一块疤,也就是当下这个环境让他放下了所有芥蒂和伪装,才会开口提起。   赵淑梅已经对他仁至义尽了,但他就是块朽木,不可雕也。   这可怜样卖得,霍峋都不好意思把人往外赶了。   郑爷支着下巴,安慰起蠢弟弟,“聿风,奶奶才不在乎这件事。”如果在乎,赵淑梅才不会想尽办法都要把叶聿风培养成继承人,早从亲戚手边过继孩子了。   “过继?”瘫在沙发上的叶少爷满血复活,“这么说从靠谱的亲戚里给我过继个继承人不就成了?”   要不说还得是脑袋聪明的人有法子。   他现在没有儿子,过继一个不就有了?   郑爷:?   看着叶聿风兴高采烈离去的背影,郑秋白反复思考,到底他刚刚哪句话叫叶聿风动了收干儿子的心思。   “看来他的脑袋和正常人的确不太一样。”霍峋得偿所愿坐到了郑秋白身边,伸手揽住爱人的腰。   不过霍峋也有好奇的事情,“为什么他爸不生个自己的孩子?”领养回来个这么笨的,在地下待的多闹心?   郑爷揪揪霍峋的脸蛋,解释起来:“我妈是叶叔叔的初恋情人。”   初恋,还是大学时的一见钟情,威力可想而知。   于是叶长流半生未娶,孩子都是耐不住叶家人的催促,在得知舒澜产子后,才去福利院领养回来的。   霍峋听后,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前辈多了几分敬仰,对方看样子,和他似乎是同样的人。   “那又为什么妈和叔叔没再生一个?”当时再生一个,放到现在也就是和郑星星差不多大的年纪。   “为了我吧。”小时候的郑秋白过分敏感。   舒澜为了养育郑秋白,已经做到了一个母亲能做的一切,她知道住在叶家的郑秋白没有安全感,如果她和叶长流结婚,只会让孩子更加多心。于是舒澜婉拒了叶长流的求婚,只答应男人死后的合葬。   上辈子的郑爷长大之后,才渐渐觉出舒澜为他做过许多要让人后知后觉才能发现的牺牲,因为那段相依为命的日子太苦了,以至于每次反刍都有新的发现。   但那时候的他并不理解,他甚至在幼稚的青春期里,由衷希望舒澜能拥有没有他参与‘剥削’的人生。   他并不知道,这样的念头会让舒澜难过多久。   直到现在,看着小花生,郑秋白才渐渐领悟到了那份母爱的全貌。   原来真的有一种感情,源自本能,牵动心弦。   霍峋提议:“等天气凉快点,我们带花生去见见爷爷奶奶。”   等天气凉快些,小花生就可以和爷爷奶奶见面了。   这个炎热夏天里,花生仔的主要任务,是学会乌龟爬和叫爸爸。   六个月的花生已经能够自由自在地翻身打滚了,所以再把他放在郑秋白和霍峋的双人床上,一定要有大人看着,以防小花生一不留神就叽里咕噜滚地上去了。   家里能装挡板的家具基本上都装了挡板,这是霍峋要求的,大人看孩子总有不留神的时候,万一磕了碰了,也赌不起。   花生对于他活动范围多出来的挡板很是新奇,伸小手拍了好几下,嘴里满是婴言婴语,叽叽喳喳讲了一大通。   看得出来他说的很开心,就是大人们一句话也听不懂,小孩子的话语,实在是过于生僻。   育婴师说,小孩子从现在开始就该锻炼语言表达了,先从简单的单音节词汇开始,就比如“爸爸”。   霍峋在教儿子叫爸爸这件事上,锲而不舍,只要被他抓到儿子睁着大眼睛没睡觉没喝奶的空闲,就要上去讲:“花生,跟着爸爸学,爸——爸——”   这两个字叫得可谓是一字一顿,字正腔圆。   小花生笑嘻嘻的,学的并不认真,“啊!”   “爸——爸——”   “嗯啊!”   “爸爸——”   “阿巴——”   霍爸爸开始觉得儿子有点笨了,晚上他抱着郑蝴蝶的腰忧心忡忡,“我已经连着两周教他叫爸爸了,怎么还是学不会呢?”   距离成功最近的一次,也就是那个带着口水音的‘阿巴’。   “他才半岁,刚会说a以外的单音节,你不要这么着急。”郑爷拍拍霍峋的脑袋,他理解爱人想听儿子第一声爸爸的急切心情,但天天抱着花生喊‘爸爸’也不是个事儿。   揠苗助长,过犹不及。   霍老大知道这件事后,冷哼,“哪笨啊?霍峋那小子当初快一岁了,才完整叫出个‘哥哥’,我还没觉得他笨到家呢!”   是的,霍峋出生之后的第一个人生词汇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而是哥哥。   燕城的槐树叶开始渐渐褪去绿色时,小花生终于发出了“ba”的单音节,有时候像在说‘八’,有时候像在说‘粑’,不过霍爸爸把这些音节统一归纳为‘爸’。   他固执地认为,这就是儿子在叫爸爸。   郑秋白觉得,儿子叫什么不重要,霍峋开心就好。   小花生如今有了自己的考虑和打算,对时间有感知后,他的世界里产生了自己的规矩,什么时间该喝奶,什么时间该吃加餐,又是什么时间该换纸尿裤了,小小一个幼崽,心里门清。   一次Asha喂加餐的时间稍微错后了那么一点点,就‘惹恼’了小雇主。   对自己时间表控制相当精准的花生又开始用嚎啕大哭,来表达他的小情绪。   这段时间手部的灵活训练,让他还能精准抓住轻便的东西,去丢人了。   这是个不太妙的信号。   郑爷回来看到被儿子扔地上的奶嘴,眉头一挑,不明白这样的坏毛病,怎么小花生还会无师自通。   他想教训儿子,都找不到合适的办法,这小子软嘟嘟的一小团,靠在摇篮里掉眼泪的样子,实在是太叫人心疼了。   育婴师及时拦住了想教育小孩的郑爷,“花生就是现在这个年龄段太敏感了,稍微有点不顺心的事情,就需要发泄来表达,不需要大人太严肃去干涉。”   俗话说,这就是猫嫌狗不待见的时候,只能靠着大人有一颗包容的心,辛苦辛苦熬过去。   有了自己规矩的小花生,也不配合郑秋白去到霍家和叶家了,他就要待在自己家,不乐意出门。   好在长辈们都很惯着他,霍家人隔三差五就要上门,连年迈的霍老和霍夫人都来燕城小住过一段日子,就为了看看这个难得的孙子。   当霍峋亲眼见到他儿子因为不乐意提前换掉已经脏了的口水巾而“无理取闹”崩溃大哭时,他由衷庆幸,这小子还小的时候,郑秋白没让孩子上床,养成跟着大人睡觉的习惯。   现在要把花生在睡眠时间从摇篮里挖出来,那可是触花生仔逆鳞的事情,花生仔绝不离开自己的摇篮,哪怕另一边是他漂亮爸爸的怀抱。   阳历新年时,已经高二的郑星星放了三天假,留了二十五张试卷,叶聿风原本还想赞助这孩子去别的城市玩玩,见到这一叠作业都胆儿突,“学校这是想弄死你们吗?我和郑秋白当年可没见过这么多作业!”   抱着花生的郑星星笑笑,“是有一点多。”   高中生,绝大部分高中生,写不完假期作业,都是常态。   留这么多作业的老师心里其实也门清,总会有一些浑水摸鱼,偷工减料的。   可郑星星是个实诚的,点灯熬夜也要写。   写的郑秋白都有点心疼这孩子学得过分用功了,怎么就不知道偷偷懒,给自己放放假。   霍峋这个当大嫂的提出解决办法:“要不咱俩去给他写点儿?”   “他不会答应的。”郑秋白摇头。   霍峋“啧”一声,“这作业留的也是多,花生以后可不能留在燕城上学,要么去港湾,要么去京市。”   原本还想争辩下燕城应试教育还是有其竞争力与优势的郑爷,半晌也是点了点头,他也舍不得花生遭这罪。   反正小花生的人生是可以预见的一帆风顺,他需要的不是埋头苦学,去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而是偏向于全面性的人格塑造与培养,走独属于他那条路。   阳历年过后,霍峋的公司在港湾更换了一次办公地址,搬进了左邻港湾金管局右临港湾交易所的国际中心七十六层,整体面积比先前靠海港的办公楼大了三倍。   这里也是上辈子霍峋用到最后的办公地,不过现在比当初提前了两年搬过来。   霍总特意邀请郑秋白来参观他的办公室,不过这一阵子港湾在闹流感,小花生还是被送去了大伯和大伯母家,霍爸爸没有邀请他。 第114章 惊喜   霍峋的办公室宽敞气派,港湾这边设计师的审美超前的同时,还注重风水格局,屋子里招财树的摆放位置都有讲究。   Bryce的总助位,和发财树一起放在一进门的步廊前,步廊左侧是霍峋近两千平方尺的办公室和休息间,右侧是单独的专用会客厅,做了防监听的专业处理。   老板的办公室,主打的是简洁风格,除了超大的办公桌,没有七零八碎的文件柜和乱七八糟的摆件,一张超长办公桌,鳄鱼皮的老板椅背后就是可调节光影明暗的超大落地窗,正对着港湾伦德银行与两条包围中环的高架桥。   设计师说这样子搞,聚财又聚气。   霍峋这摩登的办公椅他还没来得及坐,郑爷已经一屁股坐上去了。   欣赏入眼的风景后,他算是明白为什么那些小破书里的总裁办公室都要建在高到叫人目眩头晕的楼层了。   的确是气派,坐着就能睥睨天下。   金玉庭建的还是矮小了。   “怎么样,你喜欢吗?”霍总单手扶住椅子背,另一只手落到座椅扶手上,俯身寻求郑蝴蝶的意见。   “还不错。”霍峋这小子是知道享受的,郑秋白又问:“这统共花了多少钱?”   霍峋抿了抿嘴,“花了——也没多少,不贵,Bryce找的设计团队很靠谱。”   已知国际中心的租金是个天文数字,霍峋这办公室的装修,自然要配得上这寸土寸金的地段才成。   于是霍总装修根本就没有预算上限,郑蝴蝶屁股下这把椅子,八十万港元,后面那张平平无奇的黑色办公长桌,二百万。   休息室里的家具就更贵些了,考虑到郑秋白说不定要和自己一起偶尔留宿办公室,床铺都是从国外空运过来的皇室品牌。   郑爷也不是没见过好东西,霍峋这话瞒不过他,“你自己挣的钱,怎么花我都没意见。”   这也不是乱花,办公室是霍峋以后和乙方碰面的主战场,装好一点才不会输掉气势。   郑秋白相当善解人意,一点不小气。   这下好了,原本还担心花了太多钱装修,叫郑蝴蝶不满的霍总又不高兴了。   他也想叫郑蝴蝶管他的钱口袋,或者他来管郑秋白的钱口袋,他绝对可以为郑蝴蝶创造财产收益的新高。   两个人虽然有了孩子,却没有结婚证,法律意义上,霍峋和郑秋白还是两个相当独立的个体,从财产到本人。   于是这件事一直是霍峋的心结。   奈何他小心翼翼提过几次把二人财产做共享公证,再找律师拟定共有协议,都被郑蝴蝶拒绝了。   郑秋白的意思是两个人的财产还是不要混作一谈,又说反正以后都是儿子的,放不放在一起,也无所谓。   郑爷这‘AA制’的思想还是太超前,守旧且‘大男子主义’的霍总受不了。   哪有两个人过日子,都还算那么明白,各过各的?   难道孩子也能一人怀一天、一人生一秒吗?显然不能。   Bryce和公司律师都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离谱的诉求,别人家的老板都是想破脑袋钻法律空子将辛苦打拼来的财产私有化,他家老板却为老板公不乐意花他的money而苦大仇深。   天杀嘅,哪有这样的道理?   霍峋为自己正名,“你哋识乜嘢,我揾钱就系畀佢洗嘅。”   Bryce的确是不懂,但是他有不少歪点子供老板参考。   老板公不肯主动花钱,那还不能让他被动消费吗?   远在燕城和阿良琢磨着开[盈香]第二家店面的郑爷,某天收到了海流公司的邮件。   对方在邮件里称他为尊贵的客人,洋洋洒洒的赞美之词说了一大通后,提到他订购的私人公务机海流350正在制造中,预计明年春天可以前往国外试机。   至于Air worthiness Certificate等申请文件也请不必担忧,届时会有专门的对接人员,帮忙申办。   全是洋文的超长邮件,叫郑秋白生生浪费了两分钟才读完,附录的缴费文件看起来相当真实,还有公章呢。   活了两辈子,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周全又活灵活现的E-mail诈骗。   郑爷鸟都没鸟,这种骗术压根骗不到他头上。   [盈香]近一年多的销售额相当可观,在燕城的上流圈子也逐渐打出些名号,甚至京市与津海还有闻讯而来的客人。一家店的经营模式摸清后,郑秋白觉得差不多可以复制粘贴了。   当下实体生意想做的好,主要还是靠线下铺出去的门店数量,网购还没走进千家万户呢,再者烟酒这种东西,也没多少人会选网上购买。   于是这段时间,郑秋白真是个忙碌的大老板,连儿子都没多少功夫顾及,经常他到家的时候,儿子都已经呼呼大睡了。   不过十个月的花生,已经是能够独立自主的小宝宝了,他可以坐在婴儿椅上,自己吃下育婴师准备的红薯条、土豆条以及蛋黄,就是会吃的断断续续、满嘴都是,像个小花猫。   育婴师和主顾家商量过后,还在腾空的客厅里搭了个小花生的专属‘游乐场’,里面基本上都是符合花生这个年龄段,开发智力的有益玩具。   花生仔也很喜欢这个地方,经常在里面一爬就是一个下午,自己坐着捏人造水池里的硅胶小金鱼,也怡然自乐。   不过花生现在也听得懂大人的指令,有时候霍爸爸会让儿子放下手头的玩具先吃饭或先洗澡,花生仔虽然依依不舍,但还是轻轻放下小积木,爬着转过身子,等爸爸把他从游乐场里抱出去。   “乖。”霍爸爸托着儿子的屁股进了浴室放好水的浴缸里,郑蝴蝶不在家,处理完工作,他也无聊,只剩下和小花生玩了。   花生从小就有游泳训练,因而挂着游泳圈飘在浴缸里打圈圈,他也不惊慌,反而觉得有意思,兴奋地拍手,去追漂浮在水面上的小鸭子,“嗯!呀!”   “嗯,那是小鸭子。”霍峋蹲在浴缸外面,给儿子用不刺激的婴儿洗发水揉搓小脑袋。   十个月的花生头发依旧有点少,长得还不浓密,且细软像小猫的绒毛,每一根都很珍贵。   浴缸里光屁股蛋的小花生头顶一团泡沫,还以为霍爸爸在和他玩,兴奋地拍打水面,最后搞得霍峋也浑身湿淋淋,不得不再洗一次澡。   郑秋白到家时,霍峋正好出浴,胸肌勃发,水汽清新,站在卧室里,像个勾人的小妖精。   郑爷今天在外面和烟草局的人攒了个局,喝了两杯白酒。   可能是从怀花生起就戒酒了,他现在的酒量肉眼可见倒退,喝了还没有八两,就觉得头晕眼花,口干舌燥。“你怎么喝酒了?”霍峋腰间围上浴巾,上来搀酒蒙子似的郑蝴蝶,把人往衣帽间抱。   “晚上有个局,花生呢?”   “花生早睡了。”还好Asha把孩子已经抱去婴儿房了,不然喝大的郑蝴蝶实在是酒气熏人,小花生都得被熏地满地乱爬。   郑秋白被霍峋放在衣帽间的小沙发上,大爷似的岔开腿,半跪在地上的霍保姆任劳任怨给他解领带与衣服。   “下次再有这种事儿,就让阿良给你喝。”哪有当老板的亲身上阵喝酒的,敬霍峋的酒都是Bryce挡。   “阿良还要开车。”郑爷伸手,去勾霍峋的下巴,指尖沿着下颌线,一路游离到他湿漉漉还没来得及擦干的鬓角,“你早上不是洗过澡了?今天出门了?”   “没有,刚刚给花生洗澡,他玩水把我身上的衣服也泼湿了。”黏糊糊的,不舒服。   霍峋又低头帮郑秋白扒皮鞋,“阿良喝多了,你就叫我去接你,让他自己打车回家。”   郑秋白套着西装袜的脚被霍峋放在膝头,他撑着额头道:“你好不容易回来休息两天。”   “我又不累。”   郑秋白不吭声了,他怕霍峋累   霍峋抓着郑蝴蝶的脚腕,状似不经意道:“还是你那饭局上有不能叫我见的人?”   “才没有,一桌都是老头子。”郑秋白把自己也归纳进了老头子的行列。   再说了,现在燕城还有几个不知道他是有家有室的人。   霍峋这才继续扒郑秋白的衣裳,把人脱的只剩条底裤,才抱起来往浴室走,刚给儿子洗完澡的霍保姆如法炮制,给郑蝴蝶搓洗。   他一边给靠着浴缸的郑蝴蝶洗头,一边打听,“你最近,有收到什么惊喜吗?”   “惊喜?”郑秋白仰着脸,闭着眼,纤长的睫毛轻轻抖动,“你给我准备惊喜了?是什么?”   “惊喜说出来那还叫惊喜吗?”霍峋没忍住,低头在郑秋白的唇上吻了一下。   他听海流的销售说邮件已经寄出了,可这两天他暗地里观察郑秋白,发现对方似乎完全没注意到那架飞机样子,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这国际邮件在路上耽搁了点时日。   毕竟郑蝴蝶也不至于这么粗心,连一架飞机的订购函,都能轻飘飘地忘到脑后去。   郑爷仔细思考,得出结果,“我没发现有什么惊喜。”   他睁开眼,“到底是什么?”   “不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霍峋浓密的眉毛轻轻挑起。   郑爷觉得,霍峋大概对那所谓的惊喜尤为满意。   “好吧,那我就等着了。”   给郑蝴蝶冲掉头上的泡沫,霍搓澡工就拿着泡泡网开始给人身上打沐浴乳了,他转着圈打,越打越纵深,拇指几次搓过郑秋白身上的红痣。   这颗痣霍峋很喜欢,因为郑秋白浑身上下都白白净净,一点瑕疵都没有,只有这颗痣,像是一粒红豆落到了白瓷盘间,格外漂亮。   霍峋有时候会啃咬那颗痣周围,咬出一圈牙印,仿佛这样就能把郑秋白身上的痣圈住,归他私有,而郑蝴蝶会摸他的脑袋,叫他轻点咬。   一月中旬,人在港湾的霍峋有点忙,加上港湾的流感闹得凶,他也不敢回家,怕身上带着病毒,传染给抵抗力弱的孩子。   至于海流那架公务机,霍总又叫Beyce去催,外国人的办事进度,也太差劲了。   Bryce却告诉他,人家那边的邮件早发过来了,也显示收件方查收了。   霍总来气,这简直是胡说八道,他家那位压根儿就没有收到海外包裹。   “老细,系Email啦。”   “咩啊?”花两千万买架飞机,就给他发个Email?仪式感呢?   仪式感可能要等飞机造出来,出国试飞的时候了。   这可把霍总气成山羊了。   Bryce只好继续支招,又不是只能买飞机,买游艇,买房子,买奢侈品,也是一样的。   霍峋觉得这也对,那就先买房子。   如今霍峋的身价,总算是够得上临安湾富人区的验资线了。   他挑了比上辈子他住的那栋地段更好的一处独栋别墅,伴山靠海,屋外带花园和泳池,屋后还有一大片草坪可做停机用。   主屋地上三层,地下两层,住他们一家三口绰绰有余。   房屋全款六千万港元,物业管家服务费每年二十六万。   这个价格霍峋很满意,当场签合约。   等再过几年,临安湾一带的房子几乎都要破亿,涨的是相当吓人,听说有不少知名港星也住这个地方,只是上辈子霍峋没注意过他那些住的并不太近的邻居。   购置房产要赠与旁人,还要交税,杂七杂八的契税印花税个人所得加在一起,港湾房管局又从霍峋手里名正言顺掏去几百万。   连Bryce都有点儿看不下去他们老板这不把钱当钱的德行了。   买个房子,又不一定非要变更到老板公的名下,反正都是一家人一起住,钥匙交出去不就得了。   或者,一早就该在签合同的时候把老板公‘绑架’到港湾,一个付账,一个签字,正好省下这笔税款。   霍峋不以为意,送人东西,当然就要坦坦荡荡大大方方地送,再说了,他又不是花不起这点钱。   临安湾别墅的专人管家比海流公司有仪式感的多,他特意给屋主预留的电话致电,“郑生,您好,我是您临安湾66栋别墅的专人管家Joe,此次致电是想询问您近期是否有施工装修或入住的打算呢?”   郑秋白在燕城听到熟悉的港湾腔还有点纳闷,“什么临安湾?”   “就是您一周前全款拿下的房产呀。”   “一周前买的?”一周前的郑秋白在为了新店铺的选址跑商铺,哪有空去港湾买什么房子。   而且港湾那个房子住的还不错,郑秋白没那么大物欲,房子够住就行了,多了又不会下崽,再说港湾的房价已经不在郑爷眼里可投资的级别上了。   Joe依旧耐心答:“是呢,郑生。”   郑秋白举着手机,再次仔细看了看来电显示,他觉得,现在这个年代,应该还不存在电话诈骗吧?   “我没买房,你打错了,挂了吧。”   “是您没错啦!不过,当天是一位姓霍的先生来看的房。”   人在燕城的郑秋白,就这样,无知无觉地拥有了一套港湾豪宅,配备私人管家那种。   在他从Joe口中得知那套房子要六千万后,郑爷的的确确是‘惊喜’到了。   可一周前的时间线,好像对不上霍峋在浴室询问他有没有发现什么那次的时间。   更早的时候,似乎还有什么被他忽视了。   坐在办公室里的郑爷沉默地打开大脑袋电脑,登录自己的邮箱,将那封被他视作邮件诈骗的飞机订购单拖出来仔仔细细瞧了一遍。   邮件里有扫描版的签约合同,因为角落那团字写的太囫囵吞枣,郑秋白粗略扫过的时候,都没认出这俩字签的是‘霍峋’。   这一刻,郑爷已经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败家老爷们,也不过就是霍峋这德行了。   郑秋白紧急订机票,又把花生打包送去叶家,交给赵淑梅和叶伯照看。   下班回家的叶少爷逗弄圆头圆脑的小外甥,随口问道:“你干嘛去啊,不是说港湾最近流感闹得厉害?你还要过去?”   郑爷点头,“是啊,流感闹得厉害,但我再不去一趟,霍峋就该在港湾烧包烧死了。”   叶少爷耳背,“啊,他发烧了?严重吗?这你还是得回去看看,他一个人在外面打拼也不容易,多辛苦……”人在生病的时候是很脆弱的。   远在港湾的霍总狠狠打了个喷嚏,他正捧着手机,期待郑蝴蝶得到惊喜后,打电话来夸奖他呢。 第115章 流感   秋冬本就是流感高发季,港湾人口密度还高,那无形的病菌就像是长翅膀一般,潜伏在港湾的空气里,来势汹汹,伺机而动。   日间新闻还戏称【无影病毒嚟去匆匆,可怜病患鼻涕冲冲】。   霍峋秘书室里都有两个病倒的助理,全公司上下‘病入膏肓’的更是不少。   Bryce贴心地在办公室里预备了消毒器具,无论是谁进门都先‘噗呲’两下以示欢迎。   但纵使这样,他家顶头上司,还是被流感缠上了。   霍峋今早起来照常准备上跑步机运动,却觉得浑身发沉,肌肉酸痛,但运动的习惯还是叫他硬着头皮慢跑了三十分钟,发了些汗才去洗澡。   洗澡水温度偏低,渐渐唤醒了霍峋有点迟钝的大脑。   重新‘聪明’起来的霍总开车去了公司,照常工作,完全没有被早上小小的不舒服绊住脚。   他也没意识到自己可能是中招了流感。   霍峋就是盲目自信到,他这个身板,完全不会柔弱至此。   下午从银行回来,霍峋坐在老板椅上等郑秋白给他打电话,断断续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个诡异的动静引起了Bryce的警觉,他汇报工作都站在霍总一米半开外,惜命。   霍峋能看不出Bryce的‘贪生怕死’?   他挥挥手,让Bryce赶紧出去,不要继续搁他眼前晃悠。   Bryce尽责道:“睇你一直打乞嗤,使唔使帮你预约一位医师?”老细可是他们公司的‘台柱子’,那是绝对不能病倒的。   霍峋武断拒绝:“唔需要,我某生病。”   嘴硬的下场,就是霍峋引以为傲的免疫系统疑似败给了所向披靡的流感病毒,他下午还没等来郑秋白的电话,先等到了不对劲的体温。   他发高烧了。   Bryce紧急推停霍峋接下来的见客和行程,又打电话给港湾医院,描述上司的状态后,叫他们派出外诊的医生来。   躺在休息室大床上头痛欲裂的霍总知道白大褂的医生走到床边了,还不敢相信,他真的得流感了。   这绝对不可能!   发烧这样的小毛病,对霍峋硬朗的身板来说实在是少见,上辈子他且算个“病秧子”,可也没落下锻炼,他健身成瘾,所以基本上那时候肉体上的病态反应,都是心因性的。   熟悉的羊毛卷医生带着蓝色口罩站在床前,笑眯眯道:“是不是病毒性,要验血才能出结果啦。不过霍先生您现在已经高烧三十八度六啦,需要紧急退烧呐。”   都快烧成傻子了,霍峋还认得清来人,能口齿伶俐地说话,这样的意志力,不愧是能赚大钱的主。   Ethan医生麻利地组装移动输液架,随行的小护士按照要求为霍峋抽血后,从药箱里掏出了调配好的退烧输液瓶和输液针,“就轻轻扎一下呐,不痛的啦。”   霍总:……   Bryce站在门边,脸上同样带着口罩,随手拎着一桶消毒酒精,时不时就‘噗呲’两下,保证他方圆一米内不会有病毒靠近。   Ethan医生扭头叮嘱Bryce一些注意事项后,道:“护士会留到输完液再走,验血结果出来,医院会电话通知的,注意接听,今晚也要勤观察病人体温变化,有什么情况,及时打给我喔。”   “OK啦。”Bryce答,其实他很不情愿呐,毕竟这就意味着,他得加班留在公司里伺候大老板一天一夜,这个点钟,找护工都不太方便了。   不过霍峋其实也没指使Bryce做什么,退烧药里面有安定成分,不一会,他就闭上眼,被迫昏昏沉沉睡下了。   人生病时候可能就是太虚了,连梦都跟着一起欺负人。   霍峋的梦断断续续,都是上辈子叫人难过的光影,一层叠一层,像是一本翻不尽的书,叫他想醒都醒不过来,痛苦又恐慌。   郑秋白自机场打的士赶到国际中心的时候,见到的就是眉头紧锁冷汗直冒的霍峋。   病歪歪的霍峋极少见,病到昏过去接不了他电话的霍峋更是珍稀物种,郑爷见状的眉毛立马打了结,‘兴师问罪’的火焰全熄,坐到床边,轻轻用酒精湿巾帮霍峋擦汗。   “郑先森,”Bryce用他蹩脚的普通话给郑秋白解释了来龙去脉,“不过刚刚医院已经打电话过来啦,嗦霍总不系病毒性感染。”   还好不是流感,不然明天倒下的就轮到Bryce了。“那是为什么突然发烧?”   Bryce思索片刻,道:“医生讲,可能系太累噜。”   马上要春节了,霍峋人不愿留在港湾,想回内地多待一段时间,于是这段日子加班加点干活,他本身工作强度就已经超出常人不少,又猛加班,再抗压也要超出精神和肉体承受阈值了。   毫不夸张讲,霍峋的工作量放在钢铁侠身上,钢铁侠也要进废铁场。   郑秋白早就料到这一天,他从没见过像霍峋这样,陀螺似的旋转,永不停歇的人。   哪怕在燕城,霍峋表现的足够漫不经心,胸有成竹,郑秋白还是会担心,这两地奔波本身就是加剧疲劳的事,他想让霍峋量力而行。   郑爷这个善解人意的老板公叫站岗的Bryce下班了,反正他已经到了,他来照顾霍峋就行了。   “真某用我帮您搭把手嘛?”   “不用了,不早了,你快下班吧。”再耽搁下去,Bryce回家的轻轨都要停运了。   不过郑秋白还真没给病人陪过床,他只能按照霍峋照顾他的方式,照葫芦画瓢。   Bryce是没好意思给他老板换居家服的,霍峋也不会叫Bryce碰自己,他有洁癖。   以至于霍病号现在躺在床上,身上穿的还是衬衣和西裤,这种硬质的面料,出了汗黏着身子很不舒服。   郑秋白的力气肯定是没办法把人架起来换衣服,使出全身劲儿,才把霍峋翻过来翻过去。   直至最后一条底裤扒下来,满头大汗的郑爷给这赤条条的人擦遍酒精后继续塞进被窝里。   床头还有几种喝的退烧药,不过郑秋白给霍峋又量了体温,输完液后,那体温已经从吓人的三十八度六降到三十七度九了,估计再有两三个小时,就能彻底退烧。   郑爷伸手抚摸霍峋温热的额头,他觉得霍峋可能是烧到头疼,这才一直皱着眉,看起来睡得很不安稳。   被触碰的霍峋发出几不可闻的哼声,像在难过,郑秋白就换掉衣服上床,把人抱在怀里给继续揉额头和太阳穴。   这倒不是效仿霍峋了,是小时候他发烧头疼,舒澜就是这样照顾他的。   直到霍峋不再紧锁着眉,靠坐床头的郑爷才松一口气,低头吻了吻霍峋被他揉通红的脑门。   *   霍峋醒过来时,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4,从大脑疼痛的程度来看,他大概已经退烧了,现在只觉得脑门上的皮肤有点疼。   屋里没有Bryce的身影,于是口干舌燥的霍总还要自己爬起来喝水,他支起胳膊想动作,却发现自己浑身光溜溜,同时他的左手在两米五的大床上,触碰到了有温度的人形物体。   察觉被子里有人那一刻,霍峋已经退烧的大脑在飞速旋转。   Bryce要是敢这样没分寸地躺上他的床,他会不顾及两辈子的关系,明天就让人事通知Bryce走人!   这小子再困,地毯不能睡吗?沙发不能睡吗?   非要睡床上污他清白?   霍峋深呼吸,做好心理准备,也做好一脚给对方蹬下床的准备,才敢侧身去看躺在床上的另一个人。   不过,这个背影很熟悉哎。   和清白没什么关系。   这是他的秋白。   霍峋抬手搓了把脸,以确认他现在不是在做梦。   感觉到床垫晃动的郑爷翻了个身,他确认霍峋三点多退烧后才敢闭眼,现在还没睡沉,“你醒了?还难受吗?是不是要喝水?我去给你倒。”   霍峋做了一宿噩梦的憋闷在这一刻被冲散开来,梦里让他恐惧担忧的事情都是假的,现实里,坐在他对面的郑蝴蝶才是真的。   他扑过去,把人抱进了怀里,喝不喝水的,现在不重要了,“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郑爷被压倒在床上,认命道:“我接到了Joe的电话,知道了你背着我买房子的事,又去翻了翻邮箱,发现了你私下买飞机的事,所以我过来看看你,以防你什么时候偷偷背着我成世界首富,我还不知道。”   不是世界首富,都不带这么烧包四六的。   “那房子是我上辈子住过的,环境很好,适合我们带着小花生一起住。”   房子的理由郑秋白勉强采纳,“可我要飞机有什么用?”   “方便你来港湾,也方便我回去。”   “……”这个理由,如果是好端端的霍峋讲出来,郑秋白绝对要教训他。   各大航司那么多飞机,是不够他霍峋使唤了,非要自己买一架搁家里?   但现在,郑爷于心不忍。   算了,买就买了,还能退回去不要吗?   不过,“以后你要是再买这些玩意,就背着我点儿,别让我知道。”郑秋白一想到自己不知猴年马月能挣回来这一个亿,他就痛心。   虽然这是霍峋自己挣的钱。   “这怎么行,那都是记在你名下的财产,都是给你的!”   “那你以后就不要买了,我不需要。”郑爷是个看淡外物的,当然,也是他的阶层的确还没到买大豪宅和私人飞机的层次。   “那你需要什么?车子?燕城的房子?店面?”霍峋带点胡搅蛮缠的劲儿又上来了,死抱着郑秋白不松手。   “我需要什么,我会自己买,你不用惦记。”   “什么叫我不用惦记?我给你买东西,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我给你买东西,你收着,你现在不花我的钱,还想花谁的钱?”   “?”非要挑个人花他的钱吗?   郑秋白就不能花自己赚的钱吗?   霍峋痛心道:“你和我之间算的太清了。”   “你一直都不肯做我们之间的财产公证,我给你卡,你也不要,在燕城从不花我的钱,现在连我给你花钱你都不让,那你、那你和不爱我有什么区别?”   “我当然爱你!”郑秋白大惊,这怎么还能上升到感情层面的问题呢?   郑爷单纯是心疼钱,没有这么嚯嚯的。   “可你现在这样做,就好像你根本不需要我,我们之间如果分开,甚至都不用做财产分割,你随时都能带着儿子远走高飞,把我抛下!”   霍峋是真在控诉,他讲话还带着感冒鼻音,听起来的效果就好像声泪俱下似的。   不过另一位当事人郑爷,实在是觉得霍峋离谱,“你最近又看了什么家长里短的狗血剧吗?”   怎么故事就进展到了他要离开霍峋,带着花生远走高飞呢?   别的不说,那花生,大名叫霍长策,都跟着霍峋搁一个户口本上了,是郑秋白说带走就能带走的?   那霍家不得派人全世界抓捕他啊?   “我不会带着花生跑的,花生的另一个爸爸永远是你。”   “那你呢?你还是自由的,你随时可以抛下我。”   归根到底,霍峋老土的思想,让他十分相信一张法律认可的结婚证可以使他和郑秋白的感情变得不可分割,得到保障,不容他人侵犯。   结婚证办不了,霍峋就从其它有法律保障的玩意上花心思,公证也好,协议也罢,只要有这东西,他就能有安全感。   兜兜转转,话题又回到了原点。   郑秋白不乐意和霍峋财产共有,在霍峋这里,是郑秋白不够爱他,或许心里还有别的打算,随时能抛下他走个清净。   但郑爷,只是单纯觉得没必要,他在花钱这件事上根本没有仔细计较过是他花的多还是霍峋花的多,谁手里有,谁方便,谁掏就是了。   这玩意能和爱不爱的挂上钩的,只有霍峋这琼瑶看多了的脑瓜子。   但为了防止霍峋再做点烧包事儿,郑爷点头,“好好好,签签签。”   “你答应了?”霍峋惊喜。   “嗯,都依你,你说怎么公证,怎么协议,就怎么来。”只要霍峋安心。   早上十点,法务部唯一一个没有被流感击溃的实习小律师被Bryce带到了大老板面前,为老板和老板公起草了财产共享协议。   下午两点,从港湾公证处走出来的霍峋心满意足,手上一叠子印了鲜红章子的文件,彻彻底底把他和郑秋白绑在了一处。   “满意了?”郑秋白今儿一天,陪霍峋就像陪花生过家家似的。   “相当满意。”霍峋亲昵地揽住郑蝴蝶的腰,“我爱你。”   “我也爱你。” 第116章 周岁   **02年2月14日,是正月初三,也是花生仔的周岁生日。   因为正值阖家团圆的新年假期间,这场周岁宴并没有大操大办,搞得人尽皆知,地点定在了京市,只邀请了两家走得近的亲朋好友,浅摆了十八桌。   花生仔作为这一天的主人公,一早就在Asha的帮助下,换上了整身的浅咖色西装,脚踩小皮鞋,脑袋上还顶一只礼帽,活脱脱一位深受父亲影响的小绅士。   郑爷问儿子喜不喜欢这身衣服,花生猛点小脑袋,咧开嘴笑得开心,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加上深深的双眼皮褶皱,成了一双缝儿。   “看样子他还真喜欢这打扮。”陈禾瞧着小侄被Asha抱在镜子前,揽镜自照的模样,知道这小子是真喜欢,不是作假的。   原本大人们还为花生周岁宴是穿厚实的小唐装还是穿西服好而各分阵营,各执一词,不过,还是花生的主意最大。   “可能是天天看他爸爸们这样穿,也有样学样呢。”赵淑梅道。   小孩子哪里分得清什么好看什么不好看,他只知道,两个爸爸天天穿成这样,所以他也要穿成这样。   一周岁的小花生会说些简单的单字了,比如霍峋心心念念的‘爸’,目前霍爸爸正在努力教给儿子另一个父亲的称谓‘爹’或者‘Daddy’,用来区分他和郑秋白。   不过目前花生暂时还没学会。   但其实花生仔嘴里的霍爸爸和郑爸爸是很好区分的,只要没有任何所求,只是黏糊糊的撒娇叫‘爸’,那喊得一定是郑爷;   而如果是尖声细嗓、带着哭腔去叫‘爸’,那叫得必然是霍峋。   这种情况多发于花生仔想要的玩具够不到了、想吃的东西不够吃了,是一种需求性的呐喊。   因为郑爷从来不会对儿子任予任求,他会摆事实讲道理,教儿子懂事,做宝宝也不代表他可以无理取闹。   但霍爸爸会。   霍峋是个满分的老婆儿子奴,在他这里,只要花生BB的需求不是什么触及底线的事情,那他一定会全盘满足,俗称惯着,有时候还背着郑爷偷偷惯。   一向坦坦荡荡的霍总,在多给儿子吃一块零食鲜虾片和奶酪条这件事上,必须背着郑蝴蝶。   不过郑秋白每次都会发现。   毕竟小花生一顿主食就吃那么点东西,如果Asha提到哪顿饭花生仔没吃干净,郑爷压根不需要转动大脑,就知道饭前这小子一定从霍峋那讨来了‘加餐’。   而后就是这对同姓的父子俩,一起被郑爷‘提溜’耳朵训斥,“饭都吃不完,还要吃零食?他肚子就那么点,净盛垃圾食品了。”   郑秋白也是当了爸爸之后,才觉得主食之外的零食,算得上垃圾食品,孩子能少吃还是要少吃。   “真就只吃了一点,下次绝对不给了。”霍峋抱着孩子,小花生怯怯蜷缩在霍爸爸的怀里,“嗯,爸,点点,给。”   霍峋掂了掂儿子,使眼色道:“不给了。”   “不。”听得懂爸爸讲话的花生仔暂时还看不懂霍爸爸眼神的暗示,不过他知道,零食还是要给他的。   郑爷也是给这小子气笑了,他生这小孩,实在鸡贼,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还能随谁,我看是真随你。”常来看外甥的叶少爷如是道,他现在越看花生的五官轮廓,越觉得这小子长得像郑秋白。   白皮肤,大眼睛,长睫毛,樱桃小嘴,活生生的美人胚子,偶尔被育婴师抱到小区里遛弯晒太阳的花生仔,经常被其他有娃的邻居误认成小姑娘。   “我怎么感觉他更像霍峋。”郑秋白不认同叶聿风的话。   “哪里?”叶聿风摆弄着嗦手指奶酪条的小外甥,左瞧右瞧,没看出他哥夫的五官。   很快,被舅舅打扰了享受零食美妙时光的花生嘟噜起肉嘟嘟的小脸,嘴巴一抿,表情严肃起来,“舅!走!”   花生下逐客令了。   见状叶少爷倒吸一口凉气,“天嘞,像,这是真像啊!”   这小心眼子闹脾气的模样,和霍峋一模一样!   花生目前不大点儿的聪明脑袋,已经能分清经常来探望他的家人们了,如:慈祥的外奶奶和慈祥的爷爷奶奶们;   常带礼物但有点讨花生嫌的大舅舅和不常回家、但一回家就会做很多可口零食的小舅舅;   长得有点像雷公让花生有点怕的大伯和总笑吟吟像百灵鸟似的的大伯母;   脸上带着玻璃片讲故事很温和的一伯与会举花生飞高高的三伯;   以及只能在海外寄回来的相片上见到的、好像三伯留了长头发的小姑。   在周岁宴上,花生总算见到了他‘长头发版的三伯’小姑,小姑的怀抱很软乎,身上也香香的。   从宝宝视角瞧,小姑长得其实比三伯好看得多。   “真沉啊这小子。”霍淳在国外这一年,不知道多少次想跑回来玩玩弟弟的小孩,只是她的导师不放人也不准假,那老头怕霍淳跑回国就不回来了,她身上还系着不少研究成果呢。   霍老大闻言蹙眉,“我说什么来着,当初就不叫你到国外去读书,瞧那群洋鬼子多精?”   “那能怎么办,我要学的东西,国内学不到。”   “可你现在连国都难回来!”霍老大都想去把那洋老头子轰成渣渣了,敢扣他妹子。   “大哥,不着急,我有我的打算。”   “我看你要是敢崇洋媚外——”   “我可没有,我绝对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郑秋白也是第一次见小姑子,把小姑子和大伯哥的对话听了几回合,不由得感慨这霍淳不愧是霍嵘的胞妹,这讲话调调,不要太像。   大人敬酒时,霍淳还专程过来和郑秋白讲话,“现在才告诉你,你第一次上门时给我带的礼物,我超喜欢,那烟在国外都不好买,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那个?”   七星王是霍淳这个老烟枪深爱的款式,口感厚重,且有鲜明的奶油味,不算小清新,有冲劲,很提神。   “是霍峋告诉我的。”郑秋白实话实说,他那时候还思索了一会霍峋说的是真还是假,毕竟霍淳是个姑娘,送那么些烟会不会不好。   送对了就成。   霍淳感动,心道这弟弟真是没白养,还知道暗中观察她这个姐姐喜欢什么牌子的烟。   不过,“霍峋你现在也开始抽烟了?”   “不抽。”霍峋立马摇头,他都是有爱人儿子的人了,还抽什么烟。   他顶多在一些避不过去的场合举杯喝点酒,烟是绝对不会沾,“姐,你也少抽点吧。”   这玩意,对身体没有半点好处。   霍淳笑笑,道:“霍峋,你好像长大了。”   其余人与霍峋朝夕相伴,可能对霍峋分变化并不敏锐,哪怕是郑秋白。   但霍淳还记得,上次她回家时,弟弟那副幼稚又别扭的情态,像个男孩,霍峋那时的年纪也的确还是男孩。   只时过境迁,现在她眼前的霍峋,好像变成男人了,是因为爱人,也是因为宝宝。   不过不管是因为什么,成熟总归是一件好事。   小花生的周岁宴上,还有元麒龙和李晌,这俩人可是霍峋从小到大的铁磁,从小被家里念叨着和霍峋比。   不过他们俩也承认,霍峋在智商上,的确有那么一点遥遥领先。   可谁能想到,这小子连人生赛道,都要抢跑。   李晌今年毕业,按照家里的安排进入了华国银行,下周开始相亲,他不乐意相,家里就会搬出‘霍峋儿子都一岁了’做杀手锏。   “我恨呐。”早知道当初就不帮着霍峋做诸葛亮了。   元麒龙夸张道:“我都不敢相信,这花生一十岁了,霍峋才四十,走出去不得以为是哥俩?”参考霍峥与霍峋的年龄差。   “滚。”霍峋笑骂。   李晌想起刚刚见过的小花生,小声问:“我怎么觉得这孩子,现在长得有点像你了?”   当初满月酒时,算一算时间,李晌和元麒龙意识到这个孩子就是一早霍峋在京市和他们商量的大事。   兄弟执意‘戴绿帽’,还戴地这样光明正大、普天同庆、毫无芥蒂,那真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不过看霍峋戴的开心,李晌和元麒龙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跟着庆贺,封好嘴巴,没叫这件事走漏出去半点风声。   霍峋看这俩人还蒙在鼓里,道:“以后他会长得越来越像我和郑秋白。”   李晌大惊,“为啥啊?”   元麒龙道:“养的久了,总会有点像,就跟养猫养狗一个道理。”   “不,因为他就是我和郑秋白的孩子。”   李晌和元麒龙:咩啊?   霍峋不理会兄弟的震惊,“记得管好嘴巴,不要说出去。”   花生的周岁宴以抓周抓了霍老大的军功章与霍峋的银行卡做结,这小鬼头贪的哦,大人说了只能抓一个,他还是要抓俩,左右手都占满。   花生偏好亮闪闪的东西,大伯的鎏金纪念章和他爸爸金色的银行卡,正合花生的意。   这抓的,也很合霍老大的心意,看来他这小侄子,能够传承他的志向。   霍峋同样满意,他儿子当然是要继承他和郑秋白的事业才对。   霍嵘眼尖,半开玩笑道:“他这是要当**啊!”   左手权柄右手金钱,不是**是什么?   “瞎说什么呢?”陈禾拍了霍老三一把,这玩笑可不能胡乱开。   *   一岁的花生被育婴师建议找一些同龄的婴儿朋友相处,有利于锻炼孩子的沟通和表达能力。   这个建议,听起来是给花生的,实际上是爸爸们需要解决的问题。   同龄的玩伴,那是说找到就能找到的?   在叶家,郑爷的一众同辈里,他生孩子是最早的,叶聿风到现在都还在打光棍儿呢。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叶少爷的确找了个靠谱的‘干儿子’,其实是赵淑梅认的干孙子,从旁支来的,老太太有意将他做叶聿风的副手培养。   这人比郑秋白和叶聿风小两岁,京市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名叫赵秉丞。   郑秋白见过一次,要不是知道赵秉丞是从京市大学管综毕业的,郑爷都得以为这是个做保镖的家伙,那身板都赶上霍峋了。   寸头浓眉,冷面非常。   “郑哥好。”声音也如洪钟一般,中气十足。   “你好。”   赵淑梅介绍道:“秉丞也住在家里了,每天都和聿风一起去上班,他现在是聿风的助理。”   另一头低头扒拉饭的叶少爷一脸不满,什么助理?那简直就是给他请了个冷血无情的机器人家教。   叶聿风看不懂项目汇算,赵秉丞扣着他在办公室里逐字逐句讲解;叶聿风看不懂财报,赵秉丞就拉着他到会议室,升起白板,从审计分析开始讲起。   放半年前,叶少爷绝对想不到,他上班的日子,原来还能变得更难熬。   别问,问就是有点想死了。   因为看块头就知道了,他打不过赵秉丞,也跑不过,只能被迫学。   且哪怕他明目张胆摆烂,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故意耍赖,赵秉丞也不气,如果叶聿风学不会或者没学进去,第一天他会在同样的时间和地点,拿出新的案例,再次讲解。   “遇上这么好的人,你还不懂得珍惜?”霍峋对小舅子的遭遇幸灾乐祸。   不过,实话实说,这么一看那个姓赵的的确人不错,至少没有他和郑秋白一开始担心的狼子野心。   如果是个‘佞臣’,叶聿风现在恐怕已经被哄地美不呆美不呆了。   “珍惜什么?我真是想死!我要离家出走!”叶聿风大叫起来。   没错,他要离家出走!   这就去机场,他要立马逃出国!   叶少爷抓住郑秋白的手,双目含泪,那是即将逃出生天的喜悦之泪,“告诉奶奶,我在外面玩够了就回来,在我回来之前,公司就先交给那个姓赵的——”   叮咚——郑爷家的门铃响了。   霍峋走到玄关打开门,保镖似的赵秉丞就站在门外,“霍哥好,叶哥下班之后是过来了吗?他现在该回家了,不然明天早起上班会迟到。”   就这样,双目含泪骂骂咧咧的叶少爷被无情拖走了。   郑爷道:“之前那个算命的说,无论叶聿风怎样,都有人管他照顾他,看来还是真的。”   “就该来个这样的管教他。”霍峋希望小舅子多遭遇点‘毒打’,他实在太幼稚了,还不如花生呢。   只是花生的玩伴,始终是个困扰爸爸们的问题。   在霍峋那边,实属是花生出生的太晚了,花生的同辈们,大多都和他爸爸们一般大,这哪里还能玩的到一起?   “要我说,家里只有这一个,就是孤单。”霍老大又来发表他老封建的见解,“你看你小时候,有老三老四带着你玩,哪里会觉得无聊?”   “花生也该有个弟弟妹妹。”   老一辈,还是觉得多子多福,多些兄弟姐妹,将来也多些扶持。   所以趁还年轻,身体也恢复一些了,花生也还小,不如抓紧时间再怀几个,生个俩仨的,孩子能有伴,家里也不是养不起。   对大哥的话,霍峋完全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都懒得理。   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说的可轻巧,生孩子这件事到底有多辛苦,霍峥是一点不知道。   “你听见我说话没啊!?”   “没有。”   “霍峋?”   “大哥,别念叨了,我现在生不了了。”霍峋不想和霍老大对吼,选择抛下惊雷。   还好他早结扎了,不然按照他和郑秋白的频率和次数,大概花生早有个揣在郑蝴蝶肚子里的弟弟妹妹了。   霍老大虎躯一震,不可置信地盯着弟弟,“这、这——你才多大啊,这就不行了?”   “嗯,不行了。”   “真的假的?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啊,这还有救吗?”   “去看过了,医生说我精子质量不行,能有花生都是不幸中的万幸。”霍峋一本正经的胡诌。   霍老大还真信了,因为他觉得没有男人会在这种事上扯谎。   打那之后,霍老大顾忌霍峋的雄性自尊心,再也没敢催弟弟和弟妹生一胎的事儿。   郑秋白原本还觉得奇怪,他对霍家人催一胎的事一直都是听之任之,反正肚子长在他身上,霍家人说霍家人的,生不生全在他和霍峋。   近两年他是没有这个想法,可也不能保证再过几年,上了年纪,他依旧不想生,人都是会变的,霍峋的输精管也是能再打开的。   就是没想到霍峋会扯这种谎。   “这不是一劳永逸了吗?省的我大哥总念叨。”   再说了霍峋没觉得家里孩子多是好事,兄弟姐妹的陪伴是一方面,可父母的精力总是有限的,能拿出来的爱也是有限的,就像他小时候对父爱母爱的感受其实很模糊。   霍老和霍夫人也无暇抽身照顾他爱他。   没有这份亲情,是多少哥哥姐姐的爱护与陪伴都弥补不了的。   “我只想把我的父爱,毫无保留地给花生,有他就够了。”霍峋揽住郑蝴蝶的腰,“你说呢?”   “我觉得你说的对。”郑秋白赞同霍峋的决定。   他们有花生就够了。   至于同龄的玩伴,要不先略过这个,反正再过不到两年,花生就该去读幼儿园了,到时候,遍地都是同龄的小孩子,足以让花生锻炼社交能力了。   花生一岁半时,正逢郑星星高一结束的暑假,星星舅舅除了写作业,就是带小外甥,给小外甥做点心辅食吃。   毫不夸张地讲,郑星星做的那些婴儿辅食,都可以拿出去卖了,深得小孩子的喜欢,以至于花生很黏郑星星,他知道只要小舅舅进厨房,那自己就一定会有好吃的。   花生仔虽然是个能独立睡觉的宝宝,但还是偶尔会和小舅舅躺在一起睡甜甜的午觉,这是他对小舅舅独一份的恩宠。   郑秋白道:“要是霍峋知道花生这么喜欢你,他一定会吃醋。”   不止吃醋,霍峋还会觉得儿子太过贪吃,竟然拿出一点点零食就叫人‘骗’走了,这将来可如何是好。   郑星星抱着小外甥,“花生很可爱。”   花生像他哥,所以他也很喜欢花生。   如果花生五官更像霍峋,那星星舅舅可能就不会在厨房这样高频率忙进忙出了。   郑星星进入高三前最后的暑假,除了山一般的作业,还有大把的时间和哥哥与外甥相处,能不定时去游泳馆解压,可谓相当安逸。   打破这份安逸祥和的,是医院传来的消息——两年前坠楼后进入ICU昏迷不醒的叶静潭,醒过来了。 第117章 学步车   毫无疑问,叶静潭是个背负数罪的重刑犯,为了让他活到接受法律制裁那一天,叶家没有将他从ICU里拖出来扔大街上不管不顾,而是每月派人往医院打一笔不菲的医药费。   只是两年前叶静潭坠楼伤的不算轻,失血过多加上短期休克,当时的主治医师就提到过脑死亡与植物人的可能。   加上后续治疗中,他始终没有醒过来的样子,连负责这桩案子的警方都从半月一次问询变成了一月一次。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不会再醒过来了。   “我奶奶派人去看过了,只是睁开眼了,但似乎意识还不大清楚,不认得人,警方去问话,他也答不出来,哦,对了,他现在就是个半身不遂的残废,屎尿都控制不住那种。”叶聿风将打听回来的消息事无巨细讲给了郑秋白。   叶静潭坠楼时伤到了尾椎,下半身有高度瘫痪的风险,加上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两年,浑身肌肉萎缩,如今的身形都不是成年男人的模样,瘦骨嶙峋,像一具骷髅。   据医生说连复健的可能性都很小,估计是终生离不开轮椅与护工了。   郑爷抱着熟睡过去的花生,听到这熟悉的状态,有一瞬愣神,“真瘫痪了?”   “千真万确,”叶聿风压低声音,怕吵到软趴趴的外甥,“就是现在很麻烦,他这种状态,压根没有办法进去蹲大牢。”   监狱可不是慈善机构,那是要劳动的地方,把这样的瘫子货接进去,难道还要狱警给他伺候屎尿吗?   “可以监外执行吧?”   “说是这样说,不过他这样的监外执行,不就是找个养老院给他关起来?这也太便宜他了!”   叶聿风这个恨,他也想提前养老,再也不去上班,什么便宜都叫那小贱种碰上了。   郑秋白起身,把熟睡的儿子放回婴儿房,关门出来,“我看这样的生活对他而言,会比死难受。”   郑秋白了解叶静潭,苟活从来不是那个精神病想要的东西,而就连身体都无法掌控的现状,更会让这个偏执的男人趋向于崩溃与癫狂。   这是对他慢刀子的凌迟。   因为叶静潭只是醒过来,却还没有彻底清醒,无法做最后的认罪,所以郑星星又被警方叫去配合,回忆两年前的情况和细节。   当然,郑星星作为被害人可以拒绝,郑秋白也希望他能拒绝。   两年前郑星星在事件发生后接受了好一阵子的心理诊疗才慢慢缓过来,眼下又马上高三了,这档子事如果影响郑星星之后的生活,那威力不可小觑。   “没事的,哥,我可以,我不怕了。”两年过去,大概是周围环境和自己心情上的转变,郑星星觉得那时被虐待的经历似乎没有那么不可言说了。   做错事的人也不是他,他不应该为此感到恐惧和愧疚,这件事也不会影响他以后的人生和选择,他要越来越好,才对得起爱他的人。   除了郑星星,对这件事反应最应激的,就是霍峋了,从港湾飞回来的霍总很焦灼,在郑秋白眼前左右踱步,原地转圈,“他竟然还活着?”   这该死的东西,命可真硬。   慢条斯理看金融期刊的郑爷把书搁到床头柜上,扭头安慰急躁的爱人,“放心,活着也蹦跶不起来了。”   郑秋白以为霍峋这样跳脚,是因为气愤与担心,毕竟叶静潭从前实在劣迹斑斑罄竹难书,现在他们有花生了,做父母的天性让他们自然会有趋利避害的选择。   不过,并不是这样。   霍峋觉得叶静潭醒的太巧合了,今年的郑秋白一十五岁。   根据霍峋上辈子偷偷观察收集来的信息,郑秋白大约是和他分开两年后,也就是一十五岁那一年,着了那姓叶小贱人的道儿,从此霍峋彻彻底底成了见不得光的前任,背地里不知道受了多少气。   想起上辈子,霍峋真是生吞活剥叶静潭的心都有了。   虽然知道这个理由十足牵强,但安全感不多的霍峋还是抱着郑秋白的腰把他心上的结说了出来,“你不许笑我。”   郑爷靠着床头软枕,抱着怀里的大脑袋,并没有‘嘲讽’霍峋的担忧,因为按照上辈子的节点,现在的确是郑秋白该失去自我,对着叶静潭死缠烂打、掏心掏肺的开始了。   霍峋一讲这个,郑秋白都有点忧心,忧心叶静潭还真是带光环的男主,大难不死,现如今又睁开眼了。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本小说,那更不至于要个半身不遂屎尿失禁的货色来当男主了。   哪有人愿意看这样的小说?   又不是讲护工保姆指南的纪实文学。   郑爷视线下移,对上怀里年轻爱人英俊又忿忿的脸。   他说什么来着,明摆着霍峋更适合当男主。   霍峋依旧在喋喋不休:“我根本不知道你看上他什么,那种小家子气的男人!你给我讲讲,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郑爷挑眉,“你真的想知道吗?”   霍峋憋气,这种时候不该说‘其实根本不喜欢他’、‘只是凑合’之类的话来哄他开心吗?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霍总还得硬着头皮点头,“真的。”   他倒要看看,郑秋白还能不能讲出‘眼瞎’之外的理由。   要是能,那今天晚上他可一宿都不准备睡觉了,在这张床上,郑蝴蝶也别想睡。   “其实我也不记得了。”郑秋白捏捏霍峋的耳垂,“是真的不记得。”   上辈子对于叶静潭的感触,郑秋白留有印象的更多是负面的情绪,那份‘爱’充斥痛苦和悲哀,他被蹉跎成了一个不像他的人。   站在郑爷如今的视角看,哪怕是年轻叶静潭,也达不到惊艳他、使他一见钟情的程度,除了眼瞎,郑秋白根本找不到其它更合理的理由,来解释他的斯德哥尔摩。   非要说,那可能是他被小说既定的人设?   不过这太荒谬了,直到现在,拥有爱人和孩子的郑秋白,也不是特别情愿相信,他生活在书中的世界。   他有血有肉,有感情,有家人,有事业,活的足够漂亮,他的人生与生活,怎么会是浅薄的几个词句、轻飘飘几张书页能轻易诠释的呢?   “不过,”虽然郑秋白不记得他对叶静潭的初心,但,“我记得我为什么会喜欢你。”   还欲发作的霍峋立马噤声,翘首以盼等待郑蝴蝶的下文。   “因为你长得帅,我没见过你这么帅的人。”   霍峋听到这话,立马反应过味儿来,“你怎么糊弄我?”   “没有,这是我的真心话呀。”郑秋白唇角的笑意若隐若现。   “你——”霍峋气急败坏,去咬郑蝴蝶的嘴,这分明是他当初讲的话,郑秋白这算作‘剽窃’了。   郑爷的手降落在霍峋的肩膀上,偏头接纳这个有些急促的吻,不过他的步调始终不疾不徐,渐渐驯服了这只不像话的老虎,叫霍峋变得温顺又粘人起来。   有关语言上的爱情表达暂且搁置,这一刻,爱当是个动词。   *   下肢瘫痪,无法行走的痛苦,叶静潭在上辈子时,其实从未真正理解,哪怕他的爱人正为此深感痛苦。   叶静潭虽然对郑秋白嘘寒问暖,挑选最好的康复医生,购买先进的器械,时时陪伴,声声鼓励。   但其实,他压根没有希望过残疾的郑秋白能够再次站起来,他受够了郑秋白不在掌控范围内的烦躁,受够了郑秋白身上那种看似坚韧实则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自找苦吃。   而且叶静潭总觉得,倘若某天郑秋白真的从轮椅上站起来了,那对方一定会迈开双腿离开他。   事实果真如此。   郑秋白离开他了。   甚至在他跌下楼时,郑秋白都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叶静潭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种样子,为什么作为他手下败将的霍峋,这次却趾高气扬地拥有了他想要的一切。   甚至,郑秋白还为他怀了一个孩子。   孩子,这是叶静潭上辈子最想要的东西,可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都得不到了。   在病床上渐渐恢复神智的叶静潭并没有时间流转的概念,因为窗外枝繁叶茂,他甚至以为自己至多是躺了一个月,不过不听使唤的身体和来检查他状况的医生很快带来了噩耗。   窗外的夏天,已经是两年后的夏天了。   如今,他连自己身体的控制全都失去了,病床的一角挂着尿袋,时时刻刻,积蓄他身体中废弃的水分,也消磨了他最后的尊严。   太久没有思考的大脑给了叶静潭毁灭的信号,一个半身不遂,连话都说不明白的病患,尝试去自杀。   早在跳楼那一刻,叶静潭就已经放弃了生存的意志,可最终他想要用自己的死作为烙印在郑秋白心上一道疤的愿望,也没有成真。   而他现在的求死,就只是寻求解脱。   不过多亏郑秋白对对叶静潭充足的了解,叶家请的护工,个个膀大腰圆,身强体壮;警局派来的民警,也是日夜换班守着,叶静潭数次求死,都被救了下来。   叶家派来的员工眼神嫌恶,道:“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不会让你这么轻松离开的。”   叶静潭不吭声,他拒绝和人交流,眼神也很木讷,医生检查后说他大脑受损,反应迟钝、讲不出话也是有可能的。   这样的残疾,监狱不可能收监。   监外执行,叶静潭身上挂着电子镣铐,被送往一家社会福利性质的疗养院。   这可不是私立疗养院,收容的也多是劣迹斑斑却无负担能力以及上年纪有慢性病的罪犯,恶人还需恶人磨,这里大部分的护工,都不是什么柔软心肠的存在。   护工们会因为尿失禁弄脏的床垫和吃饭时遗留下的剩菜,将火气撒在这些明明该去蹲大牢却还要他们照顾的犯人身上。   这种撒气,未必是拳打脚踢,直白的虐待,太明显了些,也不能真叫这些犯人受伤,不过护工们会故意不去换尿湿了的床褥,将剩下来的馊饭第一顿照旧送上去。   暗地里折磨人的法子,早在这家疗养院集成了一本独特法典。   而这样人间地狱的日子,只要叶静潭死不掉,大概就要过一辈子。   *   小花生两周岁生日时,郑秋白带着他飞到港湾过去了,自家的飞机十分便利,花生仔要在机舱里套着学步车来回走,也打搅不到别人。   其实花生目前已经可以脱离爸爸和育婴师的搀扶,独自行走外加上下楼了,重心很稳。   就是学步车带轮子,可以打出溜滑,让花生仔快走出飞一般的速度,所以这小子暂时还不想抛弃他的学步车。   一起搭机去港湾过年的人不少,叶少爷早听说他哥夫豪掷千金买了架飞机,今儿头一次坐,他也想买了,这出行多方便多自在。   赵秉丞泼冷水,“你用不到。”   “我怎么就用不到了?”时至今日,逐渐上手公司事务的叶少爷还是没放弃逃出国全世界潇洒的念头。   现在的他在赵老师的指导下,也不是不擅长公司事务了,是单纯的懒,就是不想上班。   上了一年多班也没激发他骨子里的奴性,只能说有些人天生就是做少爷的命。   “花生,过来,让舅舅抱抱。”叶少爷需要揉搓外甥,换取一些纵使新年假期还要在赵秉丞监视下处理工作事务的动力。   “No.”字正腔圆的花生仔脚一蹬地,挂着学步车如小水母一般,飘到了他爸爸跟前,甜甜道:“Daddy.”   郑爷摸摸儿子的脑瓜,那上面“花生,叫爸爸。”   “爸爸。”   “乖儿子。”   有些孩子两岁时还是幼崽的样子,长得老迈,但有些孩子,两岁时就已经能看出父母基因以及未来雏形了,花生就属于后者。   摆脱圆头圆脑的短胖身子,迟钝的婴儿感消失,花生现在不止个高还瘦条,又白又嫩,眼睛大大的,下巴尖尖的,每次郑秋白带着儿子逛商场买童装,都有柜姐夸他像小童星。   生个这么漂亮的儿子,郑爷说不自豪是不可能的。   果然,人在有了孩子之后,沾沾自喜的点就会很奇怪。   出机场时,一路晃着学步车的花生仰着小脑袋,很快看见了人群另一边的霍爸爸,霍爸爸长得高,特别好找。   “爹!”花生张开他小小的胳膊,架着学步车向他许久不见的霍爸爸奔过去。   “花生!你不许跑!”霍峋同样有动作,他先是一脚截住儿子将要滑到步道上的学步车,然后伸手搂过了追在花生身后的郑蝴蝶,开始嘘寒问暖。   坐在学步车里的花生:?   不对哎,难道不应该先把他抱起来吗? 第118章 Daddy   两岁的小花生,熟练掌握并运用‘爸爸’、‘爹’、‘daddy’等有关父亲的称呼。   不过,他没有像霍爸爸期待的那样,有意识去区分两位爸爸,他一般都是逮住哪个喊哪个,以至于两位爸爸同时在场时,总有些沟通不顺畅的混乱瞬间。   有一点秩序癖的霍爸爸每次都会和儿子强调,“花生,你要叫我‘爸爸’,就要叫daddy‘daddy’,这样你有事情找我们的时候,爸爸和daddy才能分清你要找的是谁。”   花生的小脑袋要被霍爸爸讲的规则绕晕了,白天在飞机上的时候,漂亮爸爸可是要他叫‘爸爸’的,下了飞机,霍爸爸又要求他叫爹地呀。   那他听谁的才好呢?   花生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懵懂,这‘爸爸’、‘爹’、‘daddy’不都是在叫爸爸吗?   而且他分得清自己在叫哪个爸爸,为什么他的爸爸们分不清呢?   明明比他大,但爸爸们似乎没有他聪明呢!   霍峋哪知道他儿子懵懂可爱的外表下在想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叮嘱完,就放花生跟着郑星星一起去吃夜间加餐了。   转头,他对着郑蝴蝶忧心忡忡道:“你说花生的理解能力是不是不太好?别的孩子一岁半就能区分爸爸和妈妈了,他到现在还没有分清。”   霍爸爸怀疑儿子有点笨,他到现在还不肯放下那架一岁半时叶聿风送的学步车也是个证明。   当初赵泽霖建议一岁多的花生不要使用学步车,尽量依靠大人的辅助练习行走和攀爬,育婴师也说这样虽然走的慢,但对孩子的下肢发育会好些,于是两个爸爸都没买那玩意。   也不知道怎么就叫叶聿风瞧见了这个空子,转头搞来了一辆学步车,还是机械组装的高级货,高度和大小都能调节,底部一圈万向轮窜起来比楼下小年轻们玩的滑板还要快。   原本差不多学会走路的花生顿时沉迷这风一般的速度,到现在,他个头高的蹬学步车都要曲腿了,还是不肯放过那架小车,走哪带哪。   连霍峋许诺等花生三岁就给他买辆四轮自行车,都换不过来那架幼稚学步车。   郑爷倒是完全理解儿子的心态,学步车走起来省力又快,谁不想偷点懒呢?   在他看来,这正好证明了花生是个聪明的。   霍峋实在是焦虑太过,当初怀孕生孩子的时候焦虑,现在孩子生出来了任他成长,还是焦虑。   花生说话晚一点,反应慢一点,个头比同龄孩子高一点,都值得霍爸爸处理完工作后,闷头研究半天市面上所谓专家出版的幼儿教科书。   研究不明白,就苦了赵院长与家里的育婴师。   育婴师不止一次和郑爷讲,“霍先生好像担心太过,现在已经有些焦虑了。”   每一个孩子都不一样,成长过程无法严丝合缝与专家教材上说的一模一样,也属于正常情况。   霍峋的反应和状态实在是超越了育婴师从前见过的那些爹地们,比妈咪还像妈咪。   真‘妈咪’郑秋白,倒是常见甩手掌柜般的爹地形态。   “花生不笨,你儿子现在已经会说好几种语言了。”洋文不提,港湾话这小子都学了几句,出门喝茶,还会和人打招呼‘你食咗饭未呀’,那小嘴巴可顺溜了。   全家上下,也就只有一个霍峋会焦虑儿子的智力问题,其它人从来都是夸花生是他们见过最聪明的小娃娃。   虽然这也可能是霍峋长时间留在港湾,虽然总是抽时间回到燕城,但离开的时间总是大于团聚的时间,难免错过了儿子成长的诸多小细节。   不过其实这种情况,郑秋白再熟悉不过,这就是霍峋一直以来的毛病,归根到底,是霍峋在担心,他养不好花生,不是个好爸爸。   霍峋在郑蝴蝶身旁坐下,有自知之明道:“我是不是担心过头了?”   “是。”郑爷点头,“担心很正常,但过头对你也不好。”   原本霍峋为工作上的事情操心已经够多了。   Bryce偷偷告诉老板公,前一阵子老板吃住都是在公司,实在可怜,买了大豪宅也没几天住进去享福的日子。   郑秋白都怕他这样多思多虑,心理生理上再累出个好歹。   “阿姨都是专业的,她带过的小孩,多到数不过来,花生放在她手里,你可以安心放心,你已经为花生找了最好的老师,这是很多爸爸都做不到的事情。”   “而且,我也在考虑,等花生上幼儿园,就把他送到港湾这边来读私立。”这样霍峋和孩子相处的时间就会多起来。   花生已经两岁了,差不多三岁的时候,就可以送到幼儿园读小班了。   郑秋白横向对比了燕城、京市、港湾三地的幼儿园,只能说越发达的地段,在幼儿教育方面,越走在前列,一些国际私立幼儿园,更是如此。   到港湾读书这件事,也已经和两边的大家长们通过气,绝大多数人都是表示赞同的,只有霍老大,死板,觉得港湾那些幼稚园自小洋文教书,是在腐化他侄子幼小的心灵。   不过花生一句话就击溃了大伯的铁石心肠,他说,“去港湾的话,就可以多多见到爸爸了。”   花生一岁到一岁半的时期,经常会因为霍峋周末晚上或周一早上,要搭飞机回到港湾而崩溃大哭,眼泪啪嗒啪嗒掉,他也很依赖霍爸爸。   可能因为霍峋总会偷偷多给他一点郑秋白不许吃的有滋有味小零嘴,逐渐养成了这份难能可贵的父子亲情。   郑秋白也想借着新年的空闲,带着儿子挑选一下来年要上的幼儿园。   港湾私立幼儿园不少,各有各的特色,有些倡导精英教育,小班就开始读书认字;有些倡导亲近自然释放天性,校园建得跟公园一样,还养了乌龟兔子小鸡小鸭——花生仔自然更喜欢后者。   郑秋白和霍峋对儿子的选择没什么意见,精英教育在他们两个看来也太超过了,才三四岁的小孩,还是更需要一个无忧无虑又快乐的童年。   能不能做出三位数的加减乘除,会不会唱英文歌背诵古诗,都是这个年纪的加分项,而非必须项。   两岁的花生受邀体验了半天幼儿园的托管,这半天行程基本都是幼师带着在户外活动,锻炼认知与提高常识,回归自然课堂。   回来后,花生仔兴致勃勃和家里同样在上学的小舅舅分享他学到的新知识,“小舅舅,你知道吗,原来兔子拉的臭臭,是一粒一粒的,像朱古力豆。”   郑星星点头,他知道,老家以前养过兔子,不过是肉兔子,爱打洞,院子里的黄土地被它们全家挖地千疮百孔。   “老师说,羊羊的臭臭也是一粒粒的。”花生的世界什么都新鲜,他从前都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小动物的臭臭像是巧克力。   坐在另一张沙发上吃真正巧克力的叶少爷眉头一紧,将手上的巧克力花生豆扔回了茶几,拍拍手,“我说霍长策,你去上半天学,就光看兔子拉屎了?”   “不止呢舅舅,我还看到了小鸭子下蛋。”花生仔沾沾自喜。   试图欺负小孩的叶少爷被外甥的天真打败了,他转头找俩爸爸的麻烦,“我的天,你们这是送他去幼儿园,还是送他去农场了?”   “这是那家幼儿园的特色。”郑秋白觉得这挺好的,怎么不算是一种增长阅历呢?   像花生这样养在城市里的小孩,真有不少上到幼儿园了,还没见过小兔拉臭臭,小鸭子生蛋是什么样子呢。   霍峋翻看着幼儿园发的宣传手册,帮腔道:“自然就是孩子最好的老师。”不过,他不认同这句话。   分明父母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   “现在还有这样的幼儿园?”叶聿风小时候在幼儿园就被逼着唱ABCD了。   往事痛苦不堪,他现在就怀疑,是他在该玩乐的年纪被逼着学了洋文,这才导致该学习的年纪厌学情绪严重,成了个学渣。   举着公司文件找过来的赵秉丞冷脸阎王一般抓住叶聿风的脖领子,“叶哥,你这应该是天性问题,怪不到幼儿园的头上,现在跟我去书房。”   叶聿风被无情拖走处理工作文件,霍爸爸适时结合这位前车之鉴给儿子上课,“花生,看到了吗,在学校里学不会、不好好学的东西,到了社会上,迟早会有人教你,但教得就比学校里老师要粗暴多了。”   花生眨眨眼,“舅舅是坏学生,我是好学生呢。”他观察小鸭下蛋时,可认真了。   花生一年后的学校基本定下,他的学业问题,郑爷可以放一放再操心了,毕竟小花生的零升幼远没有郑星星迫在眉睫的高考来的吓人。   简短寒假结束,给外甥烤了两桶手指饼干的郑星星回到了学校。   花生仔还不知道,这两桶羊奶粉手指饼干,将是他这半年能吃到的,最后的,小舅舅牌零嘴儿。   从前郑星星是有月假的,一个月休两天,可以回家可以留校,郑星星每次都会带着一书包的作业回家,白天钻厨房,带外甥,晚上挑灯夜读,磨秃笔尖。   养成习惯的花生仔,每到月末,就要问爸爸,“小舅舅什么时候回来?”   手指饼干已经吃完了。   “小舅舅这个月回不来了。”郑爷摸摸儿子的脑袋,高三下半学期,郑星星的火箭班都全封闭了,家长送东西都只能送到门卫室,见不到孩子。   馋嘴的小花生一瞬失落,“那下个月呢?”   “下个月也不行。”郑爷捏捏花生撅起来的小嘴巴,第一次放宽零食封锁令,“你想吃什么,爸爸给你买,小舅舅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忙,不能在家里给你当大厨。”   花生仔郁郁寡欢,被霍爸爸带到超市,买了一购物车小零食,才高兴起来。   花生从出生以来,他的日常用品都有人送到家里,零食又被小舅舅承包了,逛超市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超市的货品摆放都有门道儿,在小花生矮小的视角里,触目可见的,全是花花绿绿的糖果。   这些色彩斑斓,色素齐全的零嘴,在眼前旋转,跳跃,疯狂敲击着没见识幼崽的心门。   一见钟情,是一见钟情!   “爸爸,想要这个,还有这个,那个小花形状的也要——”   “想要就都买。”   在花生眼巴巴的祈求下,霍峋大手一挥,给儿子买了一购物车QQ糖,彩虹糖,波板糖,拐杖糖……   处理[盈香]第四家分店货品问题的郑爷没跟着去超市,等他到家看到被儿子天女散花扔了一地的果味软糖,以及电视柜角落三个购物袋时,他有点头疼。   看霍峋还蹲在地上用纸巾挨个捡糖块,郑爷深吸一口气,“霍峋,你过来。”   结账时,霍爸爸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郑蝴蝶一到家,不祥的预感成真了。   “你怎么给他买这么多糖?”郑秋白连西装外套都没来得及脱,就开始教训人了,“这么多,他全吃完了,牙也就都掉光了,小小年纪就去种牙?港湾的牙医是不错,但也不需要你们父子俩这样给他们添业绩吧?”   “还有,这糖扔的满地都是,当烟花放呢?你打扫什么?让他出来自己收拾干净。”郑秋白是个相当严格的爸爸。   霍峋想息事宁人,晃过去,企图用搂肩搂腰的小动作转移郑蝴蝶的注意力,“糖买的是有点多了,不过没关系,这里面很多花生现在的牙口根本吃不了,他这个点已经睡下了,我来收拾就好——”   郑爷凝眉,“你要让我重复第二遍吗?”   霍峋立马脚底抹油,转头去儿童房,把听Asha讲睡前故事的儿子从床上拔起来,“你daddy回来了。”   花生仔很惊慌,“爸爸?”   “爸爸刚刚收拾晚了,你daddy提前回来发现你捣蛋,现在你得自己去收拾了。”   郑秋白还站在客厅,被霍爸爸拎到案发现场的花生仔大气不敢喘。   他站在毛茸茸的地毯上,眼珠子转啊转,最终身子一歪,扑倒在郑爷的脚边,哼哼唧唧诉苦道:“Daddy,那个糖好硬,我根本咬不动,它硌得我嘴巴痛痛的。”   韧性十足的QQ糖对花生现在的小牙齿来说,还不能嚼得彻底,这也是花生仔把糖果天女散花的主要原因。   吃不到嘴里的东西,不如扬了它。   要是霍峋听儿子这么讲,早开始‘坏糖坏糖,以后都不吃它了,咱只吃软的’去哄儿子了。   可惜,柔弱的小花生对上了教育事业上一向心如磐石的漂亮爸爸。   “说话嘴巴就不痛了吗?”   花生仔摇头,依旧可怜巴巴道:“现在还痛痛的。”   郑爷:“那话就不要那么多,麻利收拾,动作快点。”   苦花生眨眨眼,小伎俩没派上用场,只能抿起小嘴巴,撅着屁股在毛绒地毯上开始扒拉回收他扔出去的糖果。   霍峋站在一旁,和可怜的儿子对视一眼,然后默默偏开了视线,没办法,他也爱莫能助。   天大地大,这个家里秋白最大。   辛劳的花生仔把所有软糖收拾干净后,期待地看向漂亮爸爸,是不是应该夸夸他。   郑爷点头,“你能收拾的这么快,干嘛还要你爸给你收拾?他年纪大了,还粗手粗脚的,能有你这小孩子的小细手小细腿收拾的利索吗?”   “不能。”苦花生被daddy的语言艺术绕进去了。   “所以以后自己弄撒的东西,要怎么办?”   “我自己收拾!”花生眼睛亮晶晶的。   郑爷勾唇,“乖儿子,现在嘴巴还痛吗?”   “痛呢。”小花生撅嘴,不过如果漂亮爸爸能给他呼呼,他可能就不痛了,亲一下,就更好了。   “那堆糖真不好,还硌得你嘴巴痛痛?放心,daddy帮你解决掉它们,明天你就见不到它们了。”郑爷掐掐儿子的小嘴巴,“安心去睡觉吧。”   花生有些僵硬,“明天就见、见不到了?”   “嗯哼,放心,daddy给你连夜处理,明天一早就让你眼不见心不烦。”   小嘴巴早不痛的花生仔这下是真的要哭哭了,他再度去看霍峋,希望霍爸爸站出来给他主持公道。   不过霍爸爸依旧拒绝和儿子对视,“花生,还不谢谢daddy,daddy辛苦了。”   噘嘴的花生仔含着一泡泪,“Daddy辛苦了。” 第119章 花生老板   郑星星高考那几天,燕城初夏大雨,郑秋白为他在考点附近高价订了宾馆,省的孩子考试期间还要冒雨来回跑,就近住宿,考完一门,回到宾馆就能安心舒适地复习了。   要说这孩子参加高考,做家长的内心的紧张不比考生少,纵使郑秋白见过郑星星前两次模拟考稳扎稳打的成绩,到头来还是有点担心。   不过郑爷不显山不露水,默默给弟弟清点完考试用具,转头宽慰道:“星星,再坚持最后两天,考完试就解放了。”   坐在小舅舅怀里嗦棒棒糖的花生仔点头,“解放咯。”   郑星星笑笑,亲亲外甥的小脸蛋,“花生你想吃什么,等考完试,小舅舅回家给你做。”   快半年没碰过面,郑星星都担心小外甥已经把他遗忘、和他不会太亲近了。   其实全然没有,花生仔在‘吃’这件事上,脑袋相当灵光,忘记谁,都不会忘记厨神舅舅。   机灵花生仔从进门就扒着小舅舅裤腿的目的已经达到,但他还是要腼腆些,“喔,真的吗小舅舅?”   “真的。”星星大厨点头,等他脱下校服,那必然是围裙加身。   欢呼雀跃的小花生立马开始没出息地报菜名。   当花生仔被爸爸以‘不要打扰舅舅复习’为由,抱着离开酒店时,这小子依靠在霍爸爸宽阔的肩膀上,努力向郑星星的方向伸出自己的小爪,“小舅舅啊。”一定要记得他们的约定呐。   郑爷握住儿子的手,打断了这幅世界名画的写实还原,“回家了,你舅舅要复习了。”   花生仔满脑袋只有吃和玩,是理解不了大人眼下这份焦灼心态的。   霍总安慰郑蝴蝶,“他成绩不是一直很不错,退一万步讲,就算考不好,也有法子叫他上学。”   霍大嫂现在老趁钱了,砸钱把小舅子送入高等学府,是相当轻松的事情。   “我知道。”但郑秋白就是有点紧张,想当年他高考时候的感觉已经淡忘的差不多了,现在还能重温,也是次不错的体验。   不过眼下郑星星高考他都担忧,等轮到花生的时候——郑秋白睨了眼淡定非常的霍峋,恐怕那个关头,霍峋会比他先跳脚。   第一天送考,叶聿风还开着车来了,这是他冠冕堂皇的迟到理由。   弟弟要高考哎,这不比去上那死班儿重要?   就是赵秉丞因为和叶聿风搭同辆车上班,也被动迟到了。   叶聿风打断郑秋白温和的叮嘱,冲上前去抓住郑星星的肩膀,“星星,你一定要好好考啊,你身上肩负着你哥我的命运。”   十七岁的郑星星已经和叶聿风一般高了,常年游泳的身形修长劲瘦,再也不是弱不禁风的样子了,“我会的,叶哥。”   叶聿风目露惊异,在弟弟的肱二头肌上捏了捏。   嚯,是货真价实的真肌肉哎!   郑星星也不动,拎着自己的用品袋子,任由叶聿风捏,反正还没到要进考场的时间。   还不等叶少爷把手探向郑星星的胸口,他的狗爪子已经被赵秉丞钳制住,一把扽了回来,“你干嘛呢?”   “这你也要管?”摸摸胸肌怎么了?人家星星还没说什么呢。   赵秉丞蹙眉。   眼神杀过来的郑爷警告道:“再让我看到你的狗爪子乱碰,你就别想要了。”   霍峋跟着郑蝴蝶,举起拳头,“别想要了。”给你打碎。   无辜的叶少爷:“我这不是给他放松放松嘛。”   他只是欣赏一下年轻人有料的肌肉线条,这也不行?人家郑星星都还没说什么呢!   郑秋白错开目光,自从郑星星已经逐渐生出青年的身躯和英气后,任何一个出现在郑星星身边的单身雄性,都是郑爷需要重点提防的对象。   原因无他,郑星星将来是个gay的可能性极大。   眼看郑星星的外貌越来越具有少年英气,人又温柔贤惠,郑秋白还真有点担心弟弟的男际关系。   这么好的小伙,不管以后找了谁,那都是对方血赚。   正常的高中生结束高考后,考虑的第一件事,都是要去哪个城市玩一玩,见见世面,郑星星不是。   郑星星的暑假第一件事,是翻出食谱,带着嗷嗷待哺的小外甥,站在厨房里琢磨莓果味软糖的做法。   小舅舅做出来的糖,可不会叫花生仔的牙无福消受。   考虑到郑秋白不愿意花生吃太多的糖,郑星星加的白砂糖也相对少,更多是草莓和树莓的本味。   除了软糖,郑星星还做了花生一直喜欢的手指饼干和奶酪条,小花生彻底成了小舅舅的俘虏,日日跟在郑星星屁股后面,每天睡醒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小舅舅。   霍峋这个每周见的亲爹都有点受冷落了,背地里抱着郑蝴蝶落寞地直哼唧。   郑爷也不想弟弟总窝在家里给他带孩子,“星星,你不想趁这个假期出去做点别的吗?”   多出去逛逛,这才是‘刑满释放’的高考生该做的事情。   除了港湾和京市,别的城市郑星星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呢。   “哥,你放心,我有出门的打算。”郑星星是想趁着这个暑假出去打打工,不过他还没到十八岁,一些路边餐馆顾忌他年纪小不敢收。   不过郑星星一直以来认识的游泳教练,提出这个暑假他们游泳馆有不少报了暑期班的孩子,他一个人看不过来,如果郑星星愿意来给他帮忙,就按临时工的薪资走,每周发放。   郑星星去打工这事,还是瞒着他哥的,因为他知道,郑秋白大概是不会同意他耗费暑假去打零工。   唯一知情的小花生其实也很不解,孩子的想法总是很天真,“小舅舅,你就留在家里陪着我好啦,你没有钱的话,我拿我的压岁钱给你。”   花生仔也知道,他不能一直吃白食,要给舅舅劳工费。   为了锻炼花生的财商,霍峋和郑秋白从没收过他的压岁钱,全在这小子自己手里攥着,存了一张小小的银行卡。   不过数额倒是没有多巨大,两家人也知道花生还是个小屁孩,过年红包不会给太多,到现在,也就小六千块。   但买郑星星两个月的暑假,已经绰绰有余。   “舅舅给你做点吃的,不要钱”郑星星哪里能收外甥的压岁钱,“而且花生,你的压岁钱要自己留好,那是你爸爸要你学理财的,你将来得花在正经地方上。”   “花在小舅舅身上也没有不正经呐。”花生仔抱住郑星星的胳膊,软嘟嘟的脸贴着郑星星的手臂,商量道:“小舅舅,我给你钱,你做零食,我们一起出去卖给其它小孩子,会发大财吧?”   两岁半的花生,就开始妄想创业暴富了。   郑星星自然没有把外甥的话当成一回事,但认为自己的建议相当有可行性的花生仔不想放弃。   他在思索过后,选择自己行动起来。   Asha和育婴师每天太阳落山后,会带着花生仔去附近的中心公园遛弯,公园里,和花生年纪相仿的幼崽不少,花生又足够可爱与健谈,很容易就能融进差不多的幼儿圈子,一伙五六个小孩。   大人们一般都站在旁边谈天,偶尔用余光去窥社交中的小孩子们,这个年纪小朋友的社交,不过就是我看看你的玩具,你看看我的图画书,一起分享,一起过家家。   花生仔口袋里塞满了小舅舅做的软糖,一起玩游戏时,大方地每人给了一颗尝尝味道。   小朋友们哪里抵得住糖果的诱惑,尤其还是星星大厨出品的优质零嘴,眨眼,花生成了孩子堆儿里的老大,过家家里的爸爸。   不过说好话的阿谀奉承在花生老板这里没用,如果还想吃他的糖果的话,就要用东西来交换。   一本图画书,可以换五颗软糖。   一只汽车模型,可以换八颗软糖。   一个洋娃娃——虽然花生老板不太喜欢洋娃娃,但看是小姑娘的面子上,他绅士地出价十颗软糖外加一根果味奶酪条品尝装。   奶酪条成本高,一本图画书只可以换三根喔。   花生老板的零嘴小卖部,就这样顺利地开起来了。   家里的星星舅舅虽然纳闷零食消耗的速度过快,但只要花生捧着脸央求卖萌一番,郑星星只会把锅铲挥地更卖力,极力满足外甥的需求,哪里还记得追问。   渐渐的,不止广场上同龄的孩子愿意和他交换,还有些四五岁的,也好奇打听,花生老板美味零食的名号,传遍了整个中心广场的孩子圈儿。   虽然也有小孩子会反悔,吃完糖想拿回自己珍贵的小玩具,但花生的拥护者可不是一个半个,这样‘不诚信’的小孩,他们都会鄙夷。   孩子们的世界,尚且还是非黑即白,花生俨然成了孩子堆儿里的‘大哥大’。   郑爷发现这件事,还是一天在收拾花生房间内的图书和玩具时,发现了许多不像是他和霍峋购买的样式,尤其是穿蓬蓬裙的洋娃娃,这东西,他们绝对没买过。   就这样,花生老板的‘千秋大业’暴露了,连带郑星星在游泳馆打工的事情,也和盘托出了。   全家开大会。   “哥,对不起。”郑星星先道歉了,“我不该不告诉你就去打工。”如果他在家里陪着花生,花生说不定也就不会到广场上去做生意。   郑爷只能瞥了眼缩在霍峋怀里的儿子,先处理弟弟,“星星,我之前的意思不是让你去打工,钱的事情你不需要担心,你很有钱,那些钱我都交给人去理财了,每年的收益负担你的学费和生活费绰绰有余。”   弟弟始终把钱看的太重,郑秋白都不知道怎么开导才是,他只能把郑星星的户头存折翻出来递到对方手里。   当年那笔赔偿款的理财收益,基本都存在里面,现在已经积累出一笔相当可观的数字。   郑星星傻眼,几个零数了好几遍,“哥,这也太多了,这个我不能要——”   “这原本就是你的。”和郑家有牵连的钱,郑秋白看不上,一分也不愿意要。   当初的案子,他也没什么精神损失,可怜的还是郑星星,这钱就是郑星星的。   “打工的事情,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要打工以后毕业有的是时间,不急在这会。”处理完弟弟,郑秋白视线挪到了儿子身上,“花生。”   “Daddy。”靠在霍爸爸怀里的花生仔眨眨眼,在漂亮爸爸的逼视下有些心虚。   可是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他那是明码标价,那些人也是心甘情愿和他换零嘴的,他也没有逼着人家换,你情我愿的交易,哪有错呢?   霍峋也觉得儿子这样做没什么错处,挺有头脑的,不愧是他和郑秋白的孩子。   不过花生现在的年纪,的确是学习分享和友善社交的年纪,钻营市侩,对小孩子来说,也的确不合适。   郑爷深吸一口气,“你很想要那些图画书和玩具吗?”   花生仔不假思索地摇摇头。   爸爸给他买的图画书和玩具,都是从港湾带过来的,那些小孩的东西,他要么早都看过玩过了,要么根本看不到眼里。   只是不是所有孩子都像他一样富有,能用钱做交易,“我只是想和他们公平交易。”   “既然不是你需要的,这样的交换还有必要吗?这些东西你拿回家也就是放在床下堆着,根本不会拿出来玩吧?但在它们原本的主人那里,这些是出门都要抓在手里的宝贝,根本不会放在角落落灰。”   “这样的交易,你觉得还公平吗?”   花生从前不知道什么叫做情感附加,但听Daddy一讲,他似乎有点明白了。   “你的小脑袋能想到拿自己的优势去和别人交换,这很好很聪明,但是爸爸更希望,你是用自己的优势给他人带来快乐。”   “我想赚点钱,这样小舅舅就不用出去上班了。”   “钱的事情,赚钱的事情,都是Daddy与你爸爸应该努力去钻研的事情,你和你小舅舅现在的年纪,就是放心依赖我们,不要操心钱的问题,好么,宝贝?”   漂亮爸爸一句‘宝贝’,原本还缩在霍峋怀里的花生仔立马钻了出去,小步子踩过沙发,扑进了郑秋白的怀里,撅着屁股道:“好的,Daddy,宝贝知道了。”   “那明天就去把那些东西还给你的好朋友们吧?”   “嗯!”花生仔还准备带一把糖果,去和他们无偿分享。   郑秋白轻轻拍了拍儿子的屁股,松了一口气。   这孩子脑筋太活、太聪明,也实在是有点累爹。 第120章 幼稚园   花生仔三岁半时,顺利进入港湾利亚国际幼儿园。   两家大人围绕小花生的人生第一次上学又一起聚了聚,陈禾尤为舍不得小侄子,连说以后一得空就飞到港湾去探望花生仔。   花生嘟嘟嘴,撒娇道:“大伯母要说话算话,一定要来喔。”   “一定来,一定来。”陈禾抱着小侄子,爱不释手,摸完小脑瓜,摸小脸蛋。   霍峥依旧在吹胡子瞪眼,“这么小的孩子,就要到港湾那边上幼儿园,我听说他们都是讲洋文上课的,花生可以适应吗?”   还不如好好留在京市,上个正正经经的幼儿园。   “我OK的啦,大伯。”花生仔摆摆手,去港湾读书,洒洒水啦。   霍爸爸同样骄傲道:“花生虽然还不会写,但是听和说都没什么问题,幼儿园也有讲普通话的课程。”   准确的说,利亚国际幼儿园给孩子们营造了非常多元的语言环境,在这个幼儿园里,绝对不只有洋文腔调那么简单,可能还要学习涉及一些小众西语。   不过能听懂港湾话、洋文、普通话的花生仔,已经在语言方面超越许多小班同学了。   出发当天,花生提着他的小行李箱,里面塞了满满当当大舅舅给买的变形超人和毛绒小熊。   小舅舅做的零食没有带,因为港湾海关最近开始限制入境的肉类和奶类食品,所以花生仔索性撒泼打滚,要带上还在暑假中的小舅舅一起。   郑星星现在是津海大学的学生,兜兜转转上的还是经管,高考的每一分都物尽其用。   谁叫他一家子都是经济金融经管这些专业出身的,别的专业,也给不了建议,不过郑爷可以明确告诉他,不要学什么‘城市规划’,用不上一点。   这次报考,最满意的,当数叶聿风,他还在做春秋大梦,企图利诱郑星星大四就来他这儿实习打工。   郑星星闻言不点头也不拒绝只是微笑,赵秉承闻言蹙眉,眼神里‘杀气’弥漫,只有叶聿风沾沾自喜,像个二傻子。   花生仔人生中念幼儿园的重要经历,当然要两个爸爸一起陪同,郑爷也推掉了一些事务,跟着去了港湾,预备等儿子上几天学,对这样的生活习惯之后,他再回燕城。   但要郑爷留在港湾一直做陪读爸爸,不太可能喔。   利亚国际幼儿园,分小班大班中班三个年级,三个年级的小孩制服颜色不同,小班孩子是Baby蓝的制服上衣和米色格子裤,这颜色衬得小花生愈发白嫩可爱。   第一次和一群小朋友穿同款衣裳,花生仔觉得很有趣,发挥他在广场上练成的交朋友大法,分发小舅舅牌软糖和花生牌笑容,由此认识了许多新朋友。   这堆新朋友中还有位金发碧眼的外国小崽,叫Augustin。   Augustin是全班唯一一个比花生还白的孩子,拥有一头珀金色的卷曲头发和湛蓝的眼睛,深眼窝高鼻梁,在阳光下像教堂壁画上的小天使似的。   老师介绍时说他有某个洋国王室的血脉,是货真价实的王子。   王子不王子的,花生不在乎,但他瞧着Augustin,长得确实很洋国,少见的嘞。   幼儿园早上上学晚,晚上下学早,郑秋白在港湾的时候,会去接花生放学,霍爸爸实在是忙,想接也过不来。   花生仔上下学坐的都是他大舅舅当年赠送的那辆保姆车,座椅舒适性高,空间也大,花生仔要是想招待朋友一起去家里做客那也坐得下。   上车后,花生仔就开始滔滔不绝跟Daddy与小舅舅分享上学的见闻,“今天老师教我们念诗呐,是‘鹅鹅鹅,曲项向天歌’,我早已经会背了呢!”   花生的幼教启蒙,成果显著。   “还有我的同桌,还是个白头发蓝眼睛的小孩,他名字好长一串,有四个单词那么长。”   “白头发?”郑爷有点惊讶。   “嗯呢。”花生仔的世界里还没有铂金色,同桌的头发又不像常见的金色与黄色,只有白色与之相近。   不过白头发就太容易生出歧义了,因为白化病患者也会有一头白花花的柔顺发丝。   郑爷又问了问,听到花生讲Augustin好白,白到发光,心上的猜测更笃定了几分。   因为害怕儿子童言无忌,郑秋白叫花生好好和同桌相处,不要因为人家是外国人,长相又有些不同,就觉得人家奇怪,要友善包容。   花生点头,不过他没有觉得Augustin奇怪,他觉得那小子长得怪罕见的,稀罕嘞。   再去上学,花生仔带了许多小零食,分给他的前桌和后桌,而作为同桌的Augustin,除了软糖还有一小块草莓牛轧糖,这是星星大厨最近推出的新零食,花生仔很喜欢。   牛轧糖是用软软的棉花糖做的,里面除了水果干,还放了花生坚果碎,越吃越香,花生只给了同桌,“好吃的,Delicious!”   “Thank you.”拥有一双矢车菊蓝宝石般眼睛的Augustin是个小绅士,他接受的贵族教育里,没有吃外人给的食物这一条。   但直接拒绝似乎会叫面前的古典洋娃娃难过,所以花生给他的东西,他都收在自己的桌兜里,放学后带走处理。   不过今天的小洋娃娃似乎不准备放过他,一直把牛轧糖往他手心放,边放边讲:“好好食啲嘢!you米西米西。”   Augustin架不住花生的热情,只好当着对方的面拆开糖果包装,送到自己的嘴里。   生活和饮食习惯都很单一的Augustin没吃过这种味道和口感如此特殊的糖果。   口腔里棉花糖甜甜的味道和其余佐料脆脆的口感搭配在一起,叫小孩子湛蓝的眼睛闪闪发亮,“Good!”   花生仔瞧见同桌的反应很得意,他就说,小舅舅做的牛轧糖很好吃,没有小孩子会不喜欢。   只是花生仔忽视了一件事,那就是Augustin是个脆弱的洋人,他拥有比花生仔食谱还长的过敏源名单,他对大部分坚果过敏。   因而Augustin对花生也过敏,非常,只是他不知道,花生仔更不知道。   在老师的惊呼和花生的瞠目下,Augustin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胳膊上起了大片大片的红疹子。   天使般的英俊小脸红成了猪头三,同样肿起的喉头叫他说话和呼吸都逐渐变得困难。   可怕!   就这样,花生仔上学的第四天,被请了家长。   郑秋白和霍峋分别从家里和公司赶到了港湾儿童医院。   通电话时,郑爷听老师讲了一点点前因后果,知道是儿子把别人家的孩子弄进了医院,他还以为花生在学校做地头蛇,和别的小朋友打架了,于是直到进医院眉头上的死结都不可撼动。   从花生出生到现在,郑秋白和霍峋的教育方针一直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从不动手,但今天,郑爷这个手掌心是真的痒痒。   霍峋赶到的也很及时,夫夫两个在医院前正好碰头。   不过霍爸爸和郑秋白的担心完全相反,他还以为自己儿子遭打了。   就花生那么小小一只,那么可爱,那么懂事,怎么会把同学搞进医院呢?这绝对是污蔑!   两个爸爸赶到急诊病房前,花生仔正和一个老师坐在门口的塑料长椅上,眼泪啪嗒啪嗒掉,见到爸爸来了,跳下椅子就扑进了郑爷的怀里,“Daddy!呜呜,我好像杀人了啊——”   “什么?”郑爷额角的青筋狠狠一跳。   霍峋更是目露凶光,看把他儿子吓得,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两位爸爸先不要着急哈,是花生带到学校分享的零食里面有坚果,碰巧还给了一位坚果过敏的孩子,那个过敏孩子的症状有点吓人,可能把花生吓到啦。”   可怜的Augustin浑身起包喉头水肿,小白脸都憋成了紫薯精的样子,现在还躺在病床上输液。   一点点花生,真的差点要了人家的命。   松了一口气的郑秋白留在原地抱着儿子安慰,霍峋和老师走近一步,谈起后续处理和赔偿。   “老师,这件事是我们家的问题,那个孩子现在还好吗,他的医药费我们全包,后续还有什么赔偿的,都好说。”   年轻老师面上有些为难,“霍先生,这件事不单单是赔偿的问题呀,里面的孩子,是校董的儿子,花生这件事,也是他不小心啦,但那孩子家里的环境很特殊——”   霍峋一开始还没懂这所谓的‘很特殊’是什么意思,直到医院里突然出现了几个外国佬,大热天还要穿整身燕尾服、戴白手套的外国佬。   原来Augustin是个老牌贵族的小公子,家族中大多数长辈是海外某国的勋贵与政客。   他母亲Cora的产业在海外涉猎教育和艺术上的投资,目前这所幼稚园,也是那位夫人投的产业之一。   因为Cora喜欢华国文化与艺术,想试试开拓华国的艺术领域,目前几年的业务都在华国。   Augustin是她的小儿子,孩子还小,离不开妈妈,索性带着一起来港湾生活,且为了让孩子接地气儿,上的也是她看好的幼儿园。   只是Augustin的爸爸是个古板的老贵族,不满儿子和妻子抵达华国后的生活转变,这些穿燕尾服的,都是他派来的佣人及Augustin原本的家庭教师。   身着燕尾服的老管家神情很激动,扭头皱眉看向霍峋一家三口时的表情,就像是有人故意给他家少爷投毒一般凶神恶煞。   花生已经够自责了,眼泪啪嗒啪嗒掉,被老头子一瞪,难过到要抽过去了。   霍峋赶紧护住自己儿子,他才不管那边什么贵族不贵族,在这地界上,没人能为难他儿子。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花生不能继续读这外资的幼儿园,可全港湾那么多家幼儿园,全华国那么多家幼儿园,花生也不是只有这一家一个选择。   郑秋白抱着花生,冲焦头烂额的老师道:“老师,花生也吓到了,我们就先带他回家了,等孩子好一点,我们会再带他过来亲自道歉。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我们家都会承担,但如果对方不满却不愿意和我们正常交涉,那也可以直接走法律途径。”   “对,没错。”霍峋拿起手机就给Bryce拨了过去,让对方带着公司的法务们过来交涉。   又不是只有这些穿燕尾服的知道人多势众。   回家的路上,花生始终坐在Daddy的怀里,眼睛已经哭成了肿肿的杏子,郑爷抽过纸巾给儿子擦鼻涕,“怎么还哭呢?”   “我不是故意的。”花生嘴一撇,眼泪又蓄上了,“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Daddy和爸爸都知道,这件事不能怪你,但这叫意外事故,我们的行为确实给别人造成了伤害,所以要承担一点点责任。”郑爷轻声细语给花生仔讲道理,“有时候,好心也会办坏事。”   开车的霍峋偏心眼,为花生鸣不平。   他儿子不知道那小子花生过敏,那小子自己还不知道吗?就那么笨,坚果过敏还往嘴里塞?   两家的大家长听了这件事后,大多数都和霍峋一个反应,十足的溺爱。   花生也借此机会,得到了漂亮爸爸陪睡的夜晚,他小小一只蜷缩在郑秋白的怀里,抽抽因为哭多了总有点流鼻涕感觉的小鼻子,“Daddy,我明天还可以去上学吗?”   “你想去上学吗?”发生这样的事情,郑秋白和霍峋都担心花生会被吓到,从而厌学。   “我想。”但是花生不知道他还该不该给同学们带好吃吃了,这次是同桌,下次说不定就是前桌和后桌。   “都可以宝贝,如果你不带,其实幼儿园里也有老师们发的糖果和小饼干可以和朋友们一起吃;如果你想带,那下次分享给大家的时候,可以记得提一句小舅舅使用了什么原材料制作的。”   “我知道了,Daddy。”花生低着头,抠自己的手指,半晌,他又问:“Daddy,Augustin明天会好吗?”   他始终惴惴不安的就是这件事。   “Augustin肯定会好的,但不一定是明天,不过等他好了,Daddy带你去探望他,怎么样?”   “好!”花生仔用力点点头。 第121章 Sweetie   花生在幼稚园度过了忧心忡忡的一周,直到周末,他总算得到了Augustin的消息。   一位女士电话联系了霍峋,称她是Augustin的母亲,为那天医院里发生的事情表达歉意。   Cora是个拎得清的新时代潮流妈妈,孩子住院那天她在海市筹办艺术展,第二天才赶回来。   见家里的管家和佣人那般兴师动众,讨伐着要她把Augustin送回国接受家庭教育后,她就知道,这些古板的老头子一定给了另一方孩子家长不小的脸色看。   毕竟就连她,都要被甩几下脸子。   可孩子过敏这种事又不怪她这个妈妈,她吃花生不过敏,真要怪,只能怪爸爸家的基因遗传。   Augustin的两个哥哥对坚果都过敏,其中老二因为Cora在他小时候喂了一点杏仁挞,差点死过去。   不过也从那次治疗结束之后,老二对杏仁就就不过敏了,也算是因祸得福,可以品尝美味的杏仁挞了。   所以Cora觉得过敏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她还掏出了海市买回来的花生酥,准备叫Augustin再试试。   反正家庭医生都在,出不了大事。   Augustin对母亲说的美味兴趣缺缺,也不想再豁出命去尝试。   他只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再去上学,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他的洋娃娃同桌。   那天他晕倒的时候,似乎把小洋娃娃吓坏了,这可有点不绅士了。   Cora对儿子很纵容,[宝贝,你随时可以回到学校上学。]   老管家听到小主人的要求,只会翻来覆去大叫:[小主人,请恕我无礼,您差点死在哪个充斥平民的学校,怎么还能想着回去呢?如果您真的出了事情,上帝也救不回您!]   [那只是意外。]Augustin知道,小洋娃娃没有坏心眼儿,再说了,他也有错,是他不知道自己吃坚果会过敏,连花生粒都不行,[妈妈,我吓坏他了,我想联系他。]   母子俩都已经习惯了对管家的提议一只耳进一只耳出,Cora当即点头,称会为儿子打听同桌的联系方式。   [放心,这次的事情,不会影响你们之间的感情。]   Cora打给家长的态度很好,霍峋也听得出来女人不同于那天医院里‘撒野’的外国佬。   可他不大乐意叫儿子再和那个小洋人交朋友,总觉得这家人家里实在是奇怪。   小洋人是家族的王子,那他家花生还是这两家唯一一个‘嫡子’呢。   郑秋白打断爱人的喋喋不休,“要不要继续一起玩,是花生的事情,我们做家长的,不该干涉。”   本来上幼稚园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花生融入儿童的小社会,人处在社会大环境里,难免会遇到些奇葩的存在。   “更何况你难道不知道,你儿子到底有多挂心Augustin。”   郑爷每天都要被花生追着问一句,‘Augustin好了吗?’。   在学校上课的时候没有手拉手做游戏的同桌,是很寂寞的。   就这样,在花生仔对Augustin的期待下,霍峋‘勉强’同意了Cora带着Augustin在周末上门拜访。   郑爷觉得这样有些没礼貌,按照两个孩子之间的小情况,应该是他们带着花生登门道歉才对。   霍峋说:“我也知道,只是对方非要这样,说是为了医院里的不愉快表达歉意。”   Cora是个华国话很流利的女人,根本不给霍峋辩驳的机会。   于是Augustin来前一天,花生掏出了自己压岁钱的存折交给Asha帮忙去购买招待客人的水果。   零食吃之前要细细研究配料表,水果应当不需要。   记得同桌收下他不少莓果软糖,花生仔特意告诉Asha多买一些草莓树莓和蓝莓,这是Augustin喜欢吃的。   “瞧瞧,他还记得那小子喜欢吃什么!”霍爸爸的脸上满是‘开心’,花生仔估计都不记得他这个爸爸爱吃什么水果。   Cora带着儿子上门,手上还拎着礼品,将拜访的礼仪做的很到位。   Augustin捧着扎了红绸带的白葡萄酒,穿着立整的咖色衬衣和同色西装短裤,珀金色的卷发还用摩丝定了个型,背头,临出门前他妈妈给他抓的,现学了几句华国话,一见到人就唤‘苏苏好’。郑爷见到这精致小朋友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花生,人家Augustin的发色不叫白色,而是珀金色。   大人们的话题从那天吓人的风波转移到了今天那瓶白葡萄酒上,郑秋白对酒颇有见解,Cora也是个好品酒的收藏家,两人交谈甚欢。   很少喝酒,对酒水也没什么‘好感’的霍爸爸只能给二楼玩具房的孩子们送水果。   霍峋一推门,就见他儿子泪眼婆娑地抓着小洋人的手摩挲,“还好你还活着,不然我就要没同桌了。”   Augustin笑笑,他听得懂洋娃娃的意思,但是他不太会说对方的语言,为了表达自己的感情,他牵着花生的手,放到自己的唇边轻轻一吻,眼睛亮闪闪道:“Sweetie,Don't cry.”   Augustin这个小洋人的品种,骨子里天生刻入了撩人的浪漫。   但出生于‘古板世家’的花生仔有些僵硬,他也不敢哭了,轻轻抽回了小爪子,背过手,在屁股上蹭了蹭自己的手背。   干嘛呀,怪肉麻的。   这个反应,恰到好处打断了门口即将爆发的霍爸爸读技能点。   很好,儿子,这么嫌弃就对了!   除却小插曲,这是场充满愉快和温馨的碰面。   Augustin松了一口气,他和花生的感情真的没有被影响,且为了早日和花生顺利沟通,他回去就要好好学习语言了。   大人那边,Cora和郑秋白从葡萄酒聊到了艺术品,得知郑爷的会所有不少精美瓷器藏品,Cora非常感兴趣,提议下次两人在燕城见面。   “燕城,这个城市我还真的没去过呢!”   “如果你是对华国的历史感兴趣,那里也是个不错的地方,如果你来,我会好好招待你。”郑秋白许多年没接待过客人了,不过魅力不减当年,给Cora讲得嘴角就没落下来过。   相比之下,始终插不上嘴的霍峋嘴角已经落到了地板上,倘若怨气能够穿越地板,那此刻地心都能听到他憋屈的心声。   在霍峋的怨念下,这场碰面在晚餐后结束了,一家三口礼貌地把这对母子送出门,对方家里派来的司机和车已经候在别墅区外。   Cora临别前给了郑秋白一个拥抱,“没想到,我还能因为Augustin认识郑这么有趣的人,真是不虚此行。”   “我也是。”郑爷礼节性地虚虚环抱。   小气白赖的霍爸爸挺胸抬头,大声:“咳咳!”   Cora玩笑道:“看来你丈夫很清楚,你是个很有魅力的人。”   郑爷但笑不语。   回到家后,花生被育婴师带走洗澡睡觉,霍峋缠着郑秋白,讲起他上楼送水果的见闻,“还是得让花生和那个小洋人保持距离。”   “亲吻手背就是一种安慰的形式。”都还是小不点呢,能懂什么?   “那也不行。”这次亲手,下次亲他儿子小脸蛋怎么办?   养个儿子养出闺女式操心的霍爸爸,眼睛里是半粒沙子都容不得。   一周后,Augustin成了花生在幼稚园最亲近的朋友,朋友和朋友之间的亲密程度是有区分的,比如前桌的小姑娘,花生是不可能和她一起手拉手去上卫生间的。   Augustin其实也不太理解为什么要一起去上厕所,但花生喜欢,他就陪着了。   断断续续的,Augustin也可以讲一些华国话了,他叫花生“华生”,这个口音问题,花生仔纠正许多次了,但无果。   花生只好把这当做是独特的昵称,他觉得自己也要给Augustin取一个独一无二的称呼才合适。   于是‘阿奥’这个名字横空出世。   Augustin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个名字是在呼唤他,“Ao?”   “阿奥。”   “嗷?”   “阿—奥—”   Augustin虽然没听懂,但还是弯起眼睛,“Cute.”   黑头发黑眼睛的古典洋娃娃,cute!   其实花生在看Augustin时,同样觉得对方很像邻居家养的那只小小的可卡布,都是大眼睛,一头打点卷儿的浅色毛发。   花生仔也很想养只小狗狗,但是郑秋白暂时不许,Asha和育婴师平时照顾孩子就够忙了,弄只小狗来,给狗狗遛弯铲屎的人肯定不会是花生。   花生养狗的小心愿只能暂时搁置,偶尔摸摸他同桌的脑袋,移情一下。   每天按时按点去幼儿园的花生从来都没有让两个爸爸操心过上学的问题。   有些小孩子,被家长送到幼儿园门口还要哭鼻子,花生仔直接背着小书包,雄赳赳气昂昂跳下保姆车,昂首挺胸就走过去和老师们say hello了。   司机每天和霍总与郑爷汇报时,都要把花生少爷从头到尾夸一番。   这么乖的孩子,的确是少见。   不过正因为花生足够乖,两个爸爸才能放心拼事业,郑秋白是努力把自己的连锁产业做大做强,霍峋是着急干活争取早点退休享受生活。   因为郑秋白平时不在港湾,晚上陪儿子的亲子时刻就落在了霍峋身上,大部分时候,是霍爸爸处理完工作,在花生睡前那一段时间,听儿子复盘今天在学校里得到的新知。   偶尔花生也会讲一些和朋友相处的趣事,霍爸爸每次都会追问,这个朋友到底是谁,不会是那个卷头发的小洋人吧?   从儿子的言谈中,霍爸爸发现孩子在学校朋友还是不少的,并不是只和小洋人一起玩。   “我有十几个朋友呢!”花生仔掰着手指头,把和他关系不错的人头都数了一遍,十足交际花。   和他Daddy一样。   霍爸爸松了口气,这也不算是坏事,多个朋友多条路。   “爸爸,我其实还有个问题,我可以问吗?”   “当然,什么问题,你说。”霍爸爸担负起百科全书的职责。   花生眨巴着眼睛,小声问:“为什么我没有妈咪呢?”   这个问题,埋在花生仔心里许久了。   从前在燕城的时候,身边的很多小伙伴都是妈妈带着去的广场上玩。   那时候,花生还以为,这世界上有人和他一样是两个爸爸,或许也有人和他的朋友们一样是两个妈妈。   这很正常。   但到了港湾,事情似乎就不太正常了。   身边的小朋友都是一个爹地一个妈咪。   可妈咪是什么,在花生的世界里很模糊,他从小就没有这个概念,他只知道妈咪是女性,也只有两个爸爸。   别人唱世上只有妈妈好,花生仔唱的是世上只有爸爸好。难道,“Asha或者阿姨,是我的妈咪吗?”   霍峋原本还在措辞给儿子解释这个深奥的问题,闻言眼睛都瞪大了,“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样想!?”   童言无忌可以,但也不能太吓人。   “我的后桌说,只有一个爹地和一个妈咪,才能生出宝宝来。”花生噘嘴,“是他骗我了,对吗?我是Daddy生的,对吧?”   花生记得,漂亮爸爸的肚皮上有一道长长的疤,Daddy告诉他,那是他通往这个世界的门,现在已经关上了,所以他也回不去原来的世界了。   这种骗小孩子的童话,可骗不到聪明的花生仔,那明明就是生下他的手术疤。   他就是Daddy生下来的宝宝。   可后桌一直说他在讲假话,有小鸟的男孩子是不可能生宝宝的。   后桌信誓旦旦的样子,叫花生都开始怀疑自己了。   他又去问Augustin,男孩子是不是真的不能生宝宝,Augustin肯定不会捉弄他,没想到对方还真点头了。   顿时,花生仔觉得自己的天有点塌了。   他怎么会不是Daddy生的宝宝呢?   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   “花生,你放心,你就是我和你Daddy的孩子。”霍峋不会郑蝴蝶那种对待小孩子的循循善诱,他只能尽量陈述事实,“但你的同学,说的也没问题,因为像你这样的小男孩,的确是生不出宝宝。”   霍峋停顿片刻,严谨道:“暂时生不出,说不定等你长大了,科技更发达了,男孩子也就可以了。”   “那Daddy呢——”   “你Daddy很特殊,他和一般的男孩子不一样,所以,他为了生下你,付出了很多,很辛苦,也很伟大。”   不过郑爷也曾承认,辛苦是一方面,能生下来也的确是他该有花生这个孩子,毕竟就他孕早期那顿折腾,命里要是和花生没有缘分,估计早就流干净了。   霍峋也是后来才知道,郑蝴蝶先前住院,是因为出了几次血,有一次还是被霍嵘气得,这下搞得霍峋又差点回家和亲哥上演全武行。   花生从爸爸那得到了自己的出生认证,小脸上那一点点忧愁烟消云散。   霍峋原本还想着安慰下儿子,毕竟他的确是‘特殊’,和班里其他小朋友不太一样,没想到花生全然不觉得自己有值得难过的地方。   看他说什么来着,他就是Daddy生的,他才没有说谎。   后桌的Daddy生不出他,只能代表后桌的Daddy还不够伟大。   拥有一个伟大的Daddy,也是看运气的事呢。   第二天,花生再去上学,遇上找茬的后桌都是仰着下巴看人的,那鄙夷的神情和他霍爸爸如出一辙。   可怜呦,他的Daddy,没有花生仔的Daddy好。   就这样,从燕城飞过来陪儿子度过周末的郑爷得到了花生仔第二个问题。   “Daddy,我的同学们都说,生宝宝的人应该叫妈咪才对,为什么你要让我叫你Daddy呢?”聪明的花生仔觉得这样好像才合理。   郑爷对儿子的‘无礼要求’并不恼,“花生,你想叫我妈咪吗?”   “想。”这样一来的话,他也就有一个妈咪,一个爹地了。   “可你已经叫了我好几年Daddy了,现在改叫妈咪,怕你会反应不过来。”   “我可以叫一叫试试吗?”花生撅起小嘴,他也想知道,叫人妈咪是什么感觉。   郑秋白思索片刻,最终还是点了头,他只有一个要求,“只能在家里叫。”   出门还是叫他Daddy的好,不然花生在大街上喊他妈咪,万一让外人以为他有什么独特癖好就不好了。   郑爷从外形看,还是活生生的英俊潇洒美男子呢。   “妈咪。”花生仔细声细气道。   “乖儿子。”   竖着耳朵听到儿子改口如此顺利的霍峋,也大着胆子动起了歪脑筋,当天晚上,他抱着郑蝴蝶的腰,尝试小声喊:“老婆——”   原本就跨在对方身上的郑爷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到了霍峋的下巴上。   是轻轻的巴掌,打的根本不疼,但极有训诫感。   “你叫我什么?”郑爷挑眉,霍峋可不是花生,叫他只有心软和退让。   霍峋讨好偏头咬住郑蝴蝶的小拇指,仰视的眼神里满是浓情与餍足,以及一点点,希望改口的祈祷。   祈祷良久,霍总还是认栽道:“老公。” 第122章 三十三   就读于教育集团下的国际私立学校,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只要足够有钱,就能在学校里一路稳扎稳打从幼儿园读到高中,甚至可以在其中任何一个阶段,和老师沟通交流规划出国。   不过花生仔大概不会出国,因为他大伯不情愿,没瞧见他小姑死活要出国念书,结果现在落个被洋人‘扣下压榨’的境地,想回都回不来。   两个爸爸也觉得当下热门的出国潮不适合花生,他们可以趁各式各样的假期,带着花生出门去增长阅历,而不是把小小只的孩子孤零零抛到国外去读书。   忙碌的爸爸们实在是没空去陪读。   五岁半已经上大班的花生仔对于自己的未来暂且没有任何规划,他觉得幼儿园很有趣,要是能上一辈子的幼儿园就最好了。   不过花生仔的幼儿园之旅,还是在大班小朋友们集体的毕业典礼中,充斥仪式感地结束了。   毕业典礼当天,很多小萝卜头都哭唧唧的了,花生仔也有点难过。   从出生到现在还没经历过彻彻底底分别的小花生被上了一课,纵使是朝夕相处的朋友,也有可能在人生步入下一个阶段前走散。   能一直走下去,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Augustin暑假就要回国了,这次回国,大概率不会再回来,因为按照家族的惯例,能容许他母亲带他到异国他乡念完幼儿园,已经是一种破天荒了。   现在他必须像他两个哥哥一样,回去接受家族教育,再大一点按部就班进入贵族公学读书。   “什么?”花生仔的天塌了,他还想和自己最好的朋友一起上小学呢。   Augustin从椅子下面提出一个礼品袋子,这是他送给花生的友谊纪念品,“想你的,我会。”   “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当然。”Augustin点头,他“My mum and your dad就像我和你,见面,会的。”   花生仔泪眼婆娑,捧着礼品袋子,被同桌半生不熟的华国话逗乐了。   Augustin赠给花生的临别礼,是一小捧固定在玻璃盒子里的永生黄玫瑰,这是花生仔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收到玫瑰花,他这个同桌搞浪漫总是很有一套。   到家之后的花生仔珍惜地把永生花摆在了自己的书桌上,并嘱咐全家人,谁也不许碰他的黄玫瑰,护食的很。   其实可能等他升入小学,再长大一些,这一小捧花代表着什么,他自己都记不得了;又或者依旧记得,只是到那时,这份感情已经很淡很淡了,不再把它摆在桌子上也是情理之中。   谁叫那时候他已经是成熟的花生了。   但现在,花生仔仍旧是会趴在桌子上,对着一小捧花默默红了眼睛,在听到爸爸叫他下楼吃饭的呼唤声时,用手掌心擦掉眼泪的花生。   霍爸爸看出儿子的郁郁寡欢,提出让他暑假跟着郑蝴蝶飞回燕城去生活,那地方亲朋好友多,能排解小孩子失去朋友的悲伤。   这一年,霍家也有些好事发生。   比如花生总算不是家里唯一一个幼崽,他即将得到一个妹妹或者一个弟弟,不过不是郑爷生,是霍源的妻子,那位定居在国外、与霍老二分居已久的二嫂。   这件事霍峋提起时,郑秋白还有点纳闷,“你二哥不是一直在闹离婚吗?”   “他说是在闹离婚,谁知道怎么去国外协商离婚还协商出个孩子。”霍峋也不理解他二哥的感情生活,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俩人之间肯定有点藕断丝连的感情。   不然那个婚,也不至于僵持了七八年都没离下来。   其次是霍淳有了男朋友,一个洋人,还是她在项目里带的研究生,比她小了七八岁,家里目前反对的声音高过赞成的声音。   霍老大尤其恼火,“你还想嫁到外国去?不可能!我不允许!”   霍峋倒是坚定支持霍淳,因为霍峋认得这个洋姐夫,上辈子,就是这小子,所以家里目前反不反对,也没什么意义。   霍淳拥有着超越时代的婚恋观,“谁说我要领证了?我可不嫁给他,就这么处着呗。”   霍老大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气爆炸,这口气也是发泄在了上不如老下不如小的霍老三身上。   “三十好几的人了!还不找个对象!你等什么呢?”   霍嵘很无辜,“大哥,骂我干嘛,谁说我没有对象了?”   “在哪?带回家来看看。”“那您一个月见三十个,不累吗?”   “霍嵘!”   对于三哥,霍峋只有一句话想说,“小心点,别得病。”   比起霍家把小辈婚姻大事看得如此重要,叶家在叶聿风的婚事上,反倒没有太多的要求。   叶聿风早就和赵淑梅约定好,等他成熟些了,上年纪了,就从赵家小辈中挑一个孩子过继到膝下,当做继承人来抚养。   对于上下都是由姻亲关系构成的立人集团,血缘的确是尤为重要的东西。   叶少爷也想得开,背地里和郑爷讲,“反正我也生不出一个姓赵的娃,还不如过继一个省心,也省的奶奶再一直盼着我给他弄个曾孙子出来。”   郑秋白知道叶聿风的顾虑,站在他的立场上,也没什么好劝的,只能支持。   “哎对,星星今年开学就大四了吧?大四实习的岗位,我给他看好了,就让他到公司来。”叶聿风还惦着这茬呢,光一个赵秉丞给他使唤还不够。   “星星想去哪实习,是他的事。”再说了,按照郑星星的专业,到霍峋的公司去可比去叶聿风手底下合适对口。   不过郑星星暂时都婉拒了,他还是想靠他自己的能力,在这个社会上打拼看看,不然他进入自家人的公司,也就是个没经验的小白,说不定只能拖后腿。   这年头还不流行大学生们削尖脑袋去考研考公,对口且待遇不错的工作也还好找,郑星星这种名牌大学的学生,光校园春招,就能收到不少面试邀请。   真是不愁没班上。   花生仔也想招聘小舅舅呢,他觉得舅舅出去打工实在是屈才,在家和他一起研究美味小零食,将来一定可以做大做强。   不过小孩子的建议压根没有大人放在心上。   花生九岁时,霍峋的公司顺利敲钟上市,上市前,霍峋把原本的红江创投更名为长策资本,这名儿起得实在直白,就怕外人不知道他有一个好儿子。   二十八岁的霍总如今在投资界是青云直上,谁都知道,他一出手从无败绩,杂志采访没少问他的投资心得,这哪里是三言两语能总结出来的。   每次采访,霍峋说的感想也都不太一样,但相似的,是他次次都记得在末尾感谢他的丈夫与孩子。   中央台转播霍总的海外采访,讲的是‘husband’,滚动字幕却要翻译成‘爱人’,而霍峋拉着郑秋白的手,敲钟后在众目睽睽下拥抱亲吻的画面,更是被导播直接截掉,半点都没转播进内陆。   不过这一画面在港湾报纸上是没少印,快卖脱销了。   “我说他现在飞黄腾达成这样,你怎么还半点不着急呢。”叶聿风‘啪’一下子丢开手上的报纸,他之前还觉得郑秋白和霍峋两地分居,迟早有一天要闹七年之痒。   毕竟男人就是有劣根性的玩意,孩子又已经那么大了。   但这么一看,七年之痒根本不可能,谁家的老夫老妻,亲嘴还伸舌头啊?   “你俩可真是,啧啧。”那摄像头都怼脸上了,还舌吻呢,亲这么深,真正的老夫老妻都得连着做好几宿噩梦!   “我也没想到。”郑秋白当时也被霍峋的大胆吓到了,下意识狠狠咬了对方一口,以至于霍总接下来几天的采访说话都有点大舌头。   不过霍峋也是活该,郑爷人到而立之年,还要被身边好友拎着报纸揶揄,面子都丢光了。   “不过他这么对你,你也能安心点了。”就霍峋目前的身价,那别说他只有一个老公一个儿子了,就算他有十个老公,也防不住外面那些小蜜蜂往他身上飞,再来几个合作方推波助澜,男人,难管的很。   “我没有什么可不安心的。”郑秋白对霍峋一直是百分百信任,这同样是他对自己眼光和魅力的肯定。   郑秋白看得清楚,也明白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像霍峋爱他一般来爱他,哪怕是他自己。   霍总做生意这些年,也不是没遇上过那些乱七八糟的场合,只是他脸够臭,往他身边推什么人,那也是把猫薄荷给狗尝,只会讨嫌。   渐渐的,这样的事也少之又少了,谁都知道,霍峋是个十足爱家顾家的好丈夫典范。   在这个婚姻结合往往充斥考量和凑合的年代,霍峋可以大大方方讲:“我和我爱人,是真爱。”   不过,在外人面前信誓旦旦英俊成熟的霍总回到家,还是会黏黏糊糊又幼稚地抱住郑蝴蝶的腰,反复确认这个人是他的。   谁叫郑秋白在燕城做的是实体生意,基本上都是粘连人情的,加上三十几岁的郑爷实在愈发风度翩翩,心思玲珑,待人接物比二十几岁时更加妖精,人还在燕城。   霍峋真怕他一个看不住,家里妖精被别人占便宜。   坦白讲,就是大马路上别人多看郑秋白一眼,霍峋都觉得这是在占他郑蝴蝶的便宜。   他的心眼子就是小到了这个地步。   郑秋白对霍峋的小心眼子总是诸多包容,不厌其烦地讲‘我爱你’。   他的这种心情,如果没有一个英俊到举世无双的爱人,大概是无法体会到的。   二十九岁的霍峋如郑秋白预测那般,有阅历有事业,岁月与成功在他本就卓越的外貌上锦上添花,可谁都知道,他如今的辉煌不过如日方升,远不到登顶的时候。   郑秋白总算是亲眼看清了二十九岁的霍峋。   爆竹声中一岁除,又一年悄然溜过,新年期间的燕城被暴雪席卷,整个城市银装素裹,不过这也没拦住人们过大年的喜庆心情,窗外的空气弥漫着硫磺味,地面上铺了厚厚一层红艳艳的炮仗渣和烟花箱子,都是昨天的战果,那鞭炮声足足响到凌晨四点。   花生昨晚上也下去玩仙女棒了,降雪后的夜晚气温极低,地面上的积雪还没过了他的小腿肚,穿的再厚也顶不住,玩完回来就开始低烧,现在还搁床上躺着,要他小舅舅熬姜汤敷湿帕子照顾。   郑秋白一早上给花生重新量了体温,温度降了一点。   郑星星和花生躺在一张床上还在睡觉,郑爷便轻手轻脚离开儿童房。   客厅的真皮沙发上倒着个新年假期非要过来蹭吃蹭住的叶少爷,他昨晚上也下去和外甥一起堆雪人来着,但大人身体好,足够抗造,也没发烧。   他疯玩到凌晨回来,是真累了,倒头在大沙发上就睡了,现在还打呼呢。   要不是赵秉丞回赵家过年了,郑爷真想打电话叫对方把这货弄走,眼不见心不烦。   伸手把毯子给叶聿风拉到胸口处,郑秋白闻到了厨房传来的早餐香味。   家里的佣人过年都放假回家,站在厨房里操持灶台煮早饭的人是霍峋,这几年,霍峋那南瓜小米粥熬的是愈发出神入化,已经能赶上外面粥铺卖的了。   不过早餐里的包子面点,还是郑星星做的,霍峋实在是学不会捏包子上面的褶,他做的总露馅,还没花生捏的漂亮端庄。   郑爷靠着门框,默不作声欣赏霍峋忙碌的身影,突然意识到,新的一年开始了,他迎来了自己的三十三岁。   时间过得真是又快又慢,他已经三十三岁了,可眼下上辈子的事情,对郑秋白来说,又好像上个世纪的古老历史了。   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三十三岁的他是如何度过当下这个新年的了。   不过,一定没有如今这个热闹,又叫他心生幸福与温暖。   “你醒了?”霍峋注意到门边的人,放下锅盖走过去,动作自然地搂住了郑蝴蝶的腰,“我起床吵醒你了吗?”   “没有,我是自然醒过来的。”郑秋白现在的生物钟和霍峋差不多的健康。   “花生怎么样了?”   “已经不烧了,估计就是昨天晚上凉到了。”   “那就好。”霍爸爸放心,扭头介绍起早餐来。   灶台上的小砂锅里咕嘟的是喷香的南瓜小米粥,蒸笼里是郑星星包的三鲜馅包子和鲜虾蒸饺,过年期间大鱼大肉没少吃,早餐简简单单也没什么不好。   郑爷点头赞同,他和霍峋的对话始终围绕质朴的家常,霍峋偶尔会提几句国际金融局势,郑秋白也会接话,他养成了看金融新闻的习惯。   有一搭没一搭聊完,早餐好了,赖床的贪睡包们也醒了,清晨有点安静的房子一瞬热闹起来。   还在流鼻涕的花生要下楼继续去堆雪人,这样大的雪实在是少见,可以堆一个和他一样高的雪人;   霍爸爸觉得儿子有点好了伤疤忘了疼,寒假作业都还没写完吧;   大舅舅觉得没啥,小孩子病一病也有好处,能增强自身免疫力,这歪理被他哥夫凶巴巴瞪了一眼;   小舅舅看到桌上的早点数量,琢磨着要不要中午再包一些蒸饺,因为冰箱里的库存好像不多了。   郑爷淡定喝粥,不掺和。   今天这个早上,是郑秋白从前无数个早晨与未来无数个早晨的幸福缩影。   迈过郑秋白的三十三岁与霍峋的二十九岁,他们的这辈子,才将将开始。   【完】 第123章 郑公子x霍小狗   【01】   **03年,八月末,初秋,燕城进入秋天后的天气不够宜人,白天大太阳烤着,夜里也不够凉爽,十足潮闷,出去遛个弯儿都要挂一身汗。   天气预报说这样的高温天气还会持续一阵,今年的夏天,就是比往年热。   郑秋白不抗热,一连几天,那圈狐朋狗友打进来求约会的电话都被郑公子挂断了,他避暑的行程格外单调,除了上班,就是下班回家,活生生的乖孩子。   叶长流夸了许多次,郑秋白比远在港湾、动不动就失联的叶聿风叫人省心多了。   可偏偏舒澜知道,她一年到头,只有天最热和天最冷时,能在正常下班点见到出现在家里的亲儿子,换个天气松快些的时候,不一定又要奔哪去野。   就是整日在外面野,二十五六了,身边也没个傍家儿。   这儿子的婚姻大事,舒澜想不关心都不行,家里老人开始催了,郑秋白的姥姥姥爷退休后,就好做媒牵线。   餐桌上,貌美的贵妇人提起了相亲的话题,“这不是我为你安排的,是你姥爷,为你选的还是从前相熟的玩伴,你们俩小时候见过面的,秋白,其实你不妨去见一见——”   郑秋白长得是招女人喜欢那一挂,风度翩翩,腰细腿长,样貌一等一的好,真去相亲,不会有姑娘瞧不上他。   “妈,我这辈子,就算要找对象,那应该找的也是男人。”郑秋白并不是对男性有多大的偏好,准确的说,他到目前为止,还没对任何一个同性或异性产生欲望。   他只是对自己的身体上的问题有自知之明,和女人结婚,他未必能履行一个丈夫的义务,谁叫除却身体上的缺陷,他还是个性冷淡。   年少时,郑秋白对自己的身体曾有过些许好奇又蓄意的探索,最终得出的结果是‘怪怪的’‘有点痛’,遂敬而远之。   因为没有快感,性在他眼里就是传宗接代的必要行为,不过他这辈子不会给人生孩子,也不会叫人生下他的孩子,所以,这档子事没有也没关系,于是他一直以来连晨勃和自慰都稀少。   至于想要和男人在一起,这不过是郑公子随口胡诌出的借口,一个有效制止舒澜催他相亲的借口。   郑秋白礼貌抽出餐巾擦拭嘴角,起身告别僵硬的母亲和继父,轻轻勾唇,“妈,叔叔,我吃好了,先上楼了。”   这话题,放在一般家庭,恐怕父母早就要炸锅了。   但郑秋白这个家实在是特殊,是拼起来的。   早年间郑公子出生在京市,舒家是京市的高门贵府。   只可惜舒澜这个小女儿的婚事是被‘包办’的,听父母的话相亲选了勉强门当户对、两家均是从政的郑家小子,将虽是大学情人但只有俩臭钱的富小伙叶长流拒之门外。   不过不合适的人硬凑在一起也是不合适,结婚一年,郑秋白的出生,也无法挽回父母之间濒危的感情,他是个天生的残疾,在郑家受长辈排挤;   他爹也算不上个有担当好男人,见娶回家的舒澜并不似外表那般温良柔顺,对他小意温柔,就从外面找归属去了,险些闹出私生子。   这出轨的事情一落实,舒澜爆发了,直接带着儿子回了娘家,哭天抢地,她哭的比怀里一岁大的儿子还响亮,总算撼动了父母的心。   两家彻底决裂,官场上也是撕破脸了,那场离婚官司一连打了好几年,舒澜这才完完全全将郑秋白的抚养权拿到手。   恰好这时,富小子叶长流又卷土重来了。   对于舒澜的再婚,郑秋白没有意见,他举双手赞成母亲得到幸福,哪怕他和那个姓叶的小子关系其实不太好。   因为是继父,叶长流对郑秋白总是和蔼温柔的。   加上郑秋白从小到大都是个极优秀的孩子,根本不像叶聿风一样是只泼猴,郑公子身上,压根没什么需要长辈指教的坏毛病。   舒澜对儿子心有愧疚,她总觉得孩子身上的残缺,是她怀孕期间缺失了一些固定产检导致的。   因而在大事小事上,舒澜也极少逆着郑秋白的意愿和想法。   但这孩子的感情问题,实在叫人操心。   她忧心郑秋白是因为身体上的缺陷,才对感情上的事情有抵触情绪。   叶长流安慰妻子,“我瞧着不像,这有阴影的,不会像咱们秋白这样光明磊落,坦然大方。”   找个男人这种话,实在是惊世骇俗,郑秋白心里要是真有芥蒂,哪能说的这样轻松?   周末一场秋雨,气温总算是被打下了二十五度。   难约的郑公子总算是被朋友唤到了会所,这种声色犬马的场合约定俗成是不带伴儿的,带伴儿就放不开了,还要难为弟兄们一起打掩护。   这群公子哥,白天里个个衣冠楚楚,职业说出去都是增光添彩的,几杯黄汤下肚,那也都不是人样了,嘴里荤的素的齐刷刷往外冒。   郑秋白只听着,不掺和,他也没什么经验心得好分享,尤其是和小鸡小鸭子一起玩这种事。   要说这个话题实在是猎奇,保守些的少爷到现在还觉得,会所里的鸭子都是给富婆准备的。   “你这就目光短浅了,出来卖的鸭,只要你钱给的够多,他总归会服务你,可不管你公的母的。”   “再说了,和鸭子睡的确是刺激。”   弥勒佛一样的梁明成听不下去,嫌恶道:“看你这新鲜劲儿,可甭显摆了,那鸭子身上有的你啥没有,这也值得你夸上天去,好像哥几个都没见过男人似的。”   那位阔少环视一周,“就咱们这一波,还真比不过人家,那哪是男人,那是妖精,小蛮腰大长腿,又白又嫩,换你这个吨位的,白送我反倒还像我被piao了似的!”   梁明成眼一瞪,“可不,你梁哥上去,一屁股给你腰坐折了,还得倒贴笔医药费!”   这话一说,满座哄堂大笑。   郑秋白也当个笑话看过去了,他端着杯子专心品酒。   今天人到的齐,红酒开了瓶93年的DRC,Richebourg,味道很不错,一开瓶就有种独特的香气,醒好后入口更是丝滑醇厚。   郑公子越喝眼睛越亮,上头的微醺叫他深感今天还是来对了,好喝。   阔少持续分享心得,“就这家会所,所有的男侍应生,都可以带出去,只要你付的钱足够。”   “我说怎么今天过来看,这边的服务生都换了一波,问个话还掐着嗓子答,跟小鸭子似的,合着真都是鸭子。”   包间里吵闹的哄笑声与点燃的香烟味混淆一处,熏人,叫郑秋白的大脑隐隐作痛,他喜欢喝酒,却不爱香烟。   今天喝的有点多了。   包间里的空调开的很低,郑秋白有点冷,手脚冰凉,浑身跟要失温了一般。   和身侧的杜希打过招呼,郑秋白预备起身到会所外面缓缓。   前厅人多,还要穿过一群花花绿绿嗷嗷待哺的小鸡小鸭,难免被缠上,于是郑秋白沿着一层的走廊,进到消防通道,推开藏在会所角落的后门。   这扇后门通往一条小巷,算是员工的下班通道,少有客人走,但也会有些莫名其妙的醉鬼往这犄角旮旯钻,做点不雅的事儿。   霍峋如今儿的工作,就是站这后门当安保,哪怕路过的是条土狗,都不许它搁这片地儿上伸腿撒尿。   三急都不许,没钱开房的小情侣就更不准在这块儿撒野了,今天上班以来,人高马大的霍峋已经赶跑了三对儿野鸳鸯,其中一对还邀请他一起,给霍安保搞得满脑袋黑线,想报警。   潇洒离去的女人咧开红唇,“咦,真的是保安?我还以为帅哥你是这地方搞制服诱惑的呢!”   身材挺拔的霍峋就是穿一身保安服,戴小帽戴白手套,瞧着也像是搞特殊play的,帽檐下的年轻面孔充斥桀骜,五官深邃,好高的鼻梁,搁会所里,怎么也能是个卖高价的鸭。   的确,原本霍峋是在前台当侍应生的,但因为面对调笑的客人脸太臭,被投诉了三次,第三次,领班找他谈话,他才知道自己找工作找到了什么淫窝来,当即就不愿意干了。   “看你这话说的,要只是端端盘子擦擦桌子的服务生,能有这么高的工资?小弟,哥要不是看你着急赚钱,长得也不差,你这样的愣头青,都不用客人投诉三次,第一次就把你开了好不好?”   “既然是出来赚钱的,你这姿态就得放低点!”   领班的话说到了霍峋的心坎儿上,他的确是缺钱。   原本霍峋以为,为了钱他什么都愿意做,但事到临头才发现,他还是没办法为了钱出卖色相和身体。   给人随便乱摸,逢场作戏地卖笑,他真是膈应,也真干不来,宁可站后门当安保,和翻垃圾桶的野狗为伴,也不再愿意再到前厅去。   只是这样薪水也低了,不过没关系,大不了他白天的时候再找几份零工打,总能积少成多。   霍峋岔开腿坐在台阶上,背靠台阶上的石柱子,用一根狗尾巴草逗弄刚从外面跑进来的黄色土狗。   这狗定时定点来翻垃圾桶,就是今天晚上的垃圾桶没什么热食,都是些馊了的瓜果,它只能饿肚子了。   流浪狗似乎也习惯了,它们这行,就是三天饿五顿,于是往地上一趴,冲霍峋摇尾巴互动。   郑秋白推开门,还没来得及下台阶,就被听到动静窜起来吠叫的黄狗吓了一跳,他原本就喝多了,眼晕,被狗一吼,皮鞋底儿一滑,扑通一屁股坐地上——的人大腿窝里了。   这是怎么摔的,郑公子也没反应过味来,他摔得七荤八素,屁股痛,只听到一声沉重的闷哼,屁股下面软软的,两腿间的缝隙被什么填满了。   睁开眼对上一双黝黑锃亮的眼睛,郑公子才意识到自己跌进人家怀里了。   现状就是他被这人岔开的腿绊倒,公主抱似的跌坐在人家的胯间,背靠男人的大腿,膝窝搭在男人的另一条大腿上。   这姿势,实在是不雅。   两人一对视,都有点不好意思。   “抱歉。”   郑秋白想爬起来,但他喝多了,扑腾了好几下,屁股就像粘人家胯上了似的,死活挪不起来,渐渐,身下软绵绵的触感变得有些僵硬,是尤为鲜明的异物感。   枪上膛了。   地上的罪魁祸首大黄狗也一溜烟跑了。   霍峋已经要羞死了,他正和狗玩呢,不知道从哪飞过来个漂亮男人,坐在他怀里天鹅戏水似的扑腾,屁股蛋贴着他蹭,霍安保浑身的汗毛都蹭起立了。   霍峋一身的火气,想发作,怀里的漂亮男人却似乎放弃挣扎了,抬眸对他理直气壮道:“我起不来,你能起来吗?”   “你觉得呢?我被你坐着——”霍峋咬牙,能抱着男人起来他也不会动,这样叉着腿坐着,反倒还看不出他的尴尬。   “那先这么呆一会吧。”郑公子的眉头打结,“我喝多了,再动我好像要吐了,放我缓缓。”   霍峋:?   “你也缓缓吧。”郑秋白垂眸,意有所指,“有点硌人了。”   郑秋白听到了身下人倒吸气的声音,没由来觉得好笑,对方好笑,他也好笑,莫名其妙坐个陌生人身上,竟然还觉得挺舒服。   “你是这地方的员工?”   “嗯。”   “我给你钱,让我靠一会。”   “什么?这位先生,我和里面那些——”不一样!   霍峋辩解的话还没讲完,头晕眼花的郑秋白已经一偏头靠在了他肩膀上,伸手摸出钱夹,拍到了他怀里。   今天室外的气温也不高,喝多了就浑身发冷的郑公子很满意这个热乎乎的人肉坐垫。   如果不硌屁股就更好了。 第124章 春梦   郑秋白是在一张一米二的单人铁丝床上醒过来的,他身上搭着条老式的红白毛巾被,带着洗衣粉的廉价香味,肯定已经用很久了,因为质地格外柔软,上面的毛线都已经呲出来不少根。   身下的床板很硬,硬到叫睡惯席梦思的郑公子觉得这张一动就吱嘎作响的床上压根就没有床垫。   他真是浑身酸痛,睡硬床板睡的。   地面上摆着一件儿整齐的竹块儿凉席,看样子这狭小单人房的主人,昨晚上睡的是地板。   不过郑公子依旧顾虑地伸手摸了把自己的腰带,隐藏式的弹簧扣没有打开过的迹象。   他猜那会所里的小鸭子,也不会开他的腰带扣。   屋里只有郑秋白一个,主人不在。   郑秋白下床穿上自己的皮鞋,从裤兜里摸到钱夹,抽出薄薄一叠钞票,环视一周没见到这屋子里有能称之为桌子的家具,只好把钱放在了铁丝床上,而后头也不回开门走了。   虽然什么都没发生,但郑秋白给的钱,依旧足够买会所一只小鸭子好几个晚上献殷勤了。   出了单人房,郑秋白才看清他当下的处境。   筒子楼,过道里堆就的灶台和洗手池都是共用的,没有卫生间,想上厕所,得去半条街外的公共旱厕。   养尊处优的郑公子几乎是踮着脚下楼的,地面上一块块斑驳的浓痰印和夏日垃圾滴答出的汤汁构出一幅共生蓝图,让郑秋白深感恶心。   接到老板电话的阿良开车赶到,不可置信道:“郑总,您昨晚上就住这儿了?”   “嗯。”当然,这肯定不是郑秋白主动的。   这年头还没有‘捡尸’这个词,郑秋白也不想承认是他喝到头脑不清,干了点丢脸缺魂事,于是无论阿良打听什么,他都敷衍了事。   而且,郑秋白对昨天晚上的事的确记忆模糊,最后的印象,是年轻男人灼热的体温和过于雄壮的躯体。   哪怕隔着衣服,郑公子也要承认这小鸭子相当有料,大概是专门伺候富婆那一款。   荒唐的夜晚被揭过,白日里,郑秋白是立人集团衣冠楚楚的郑总,要处理的事务不少,新地皮的标书放到他跟前,需要他来审阅。借着项目做由头,郑秋白拒绝了狐朋狗友再次邀约品酒的夜晚,那家会所,他只准备等丢脸事搁置到不再丢脸后,再去。   工作繁忙,家事也繁忙,叶长流的儿子从港湾回来,在家里闪亮登场。   这下换到舒澜这个做后妈的围着继子嘘寒问暖了,“秋白,你回来了,快来和弟弟打声招呼。”   继兄弟打了个照面,郑秋白居高临下鼻孔瞧人,叶聿风明着翻白眼,他俩对彼此的长辈都没有任何意见,但相处下来就是不大合适。   郑秋白嫌继弟实在愚笨,叶聿风嫌继兄太过聪明。   “聿风也读完书回来了,差不多该安排他进公司了。”叶长流说出打算。   “好。”郑秋白没意见,   “爸,我还没玩够呢!”叶聿风倒是不想上班,愁眉苦脸,被叶长流揪着耳朵拽进了书房进行父子间的谈话。   留在小客厅的母子二人对视一眼,舒澜摇头,为儿子剥了个山竹,“也不知道聿风什么时候能长大一点。”   郑公子低头用牙签挑白嫩的山竹肉吃,“胸无大志,不过我看他在叫您二位抱孙子孙女的任务上,一定能出色完成。”   舒澜脸色一变,郑重声明:“儿子,妈妈是希望你抓紧找个伴,但不希望你们弄个孩子出来,你妈妈我还没年轻够呢。”   舒澜还不着急升级奶奶辈呢。   郑秋白觉得,这份叮嘱,讲给叶聿风比讲给他有价值,揉了揉酸痛的肩颈,他道:“妈,我累了,上楼休息了。”   说是休息,郑秋白从浴室出来,还要靠在床头看一会项目书。   在继父的公司上班,郑总不得不事事卖力上心,加上叶聿风又不够聪明,郑秋白想把他视为假想敌,都拉低了自己的档次。   项目书翻过一页,郑公子端着睡前红酒抿了一口,工作压力大的时候,他睡前就会喝酒,喝一点,总能让梦更香。   当晚,郑秋白的确是做梦了,但那梦很奇怪,梦里出现了一个脸冒白光的人,身材修长,肌肉饱满,臀部也很翘,物件冲着他,像是怒张的弓,极有气势,沉甸甸,摇头晃脑,径直撞进他腿心——好吓人的噩梦!   从潮热中惊醒的郑公子惊慌失措,这才发现好像卧室中央空调失灵了,他盖着羽绒被,身上真丝的睡衣都已经湿透。   从热烘烘的被窝里挪出去,郑秋白才注意到他下身的潮湿,不是汗,他一起身,身体里滑动下坠的感觉格外鲜明。   一般男人梦遗洗裤子,搓搓前面就行了,郑公子洗裤子,要前面和中间一起搓。   脏掉底裤被郑秋白直接扔进了浴室垃圾桶,比起洗裤子,他更着急搓洗他自己。   直到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早餐,郑秋白都是一副生人莫近的怨气磁场。   舒澜和叶长流都不知道儿子怎么了,问了,郑公子只说:“昨晚没睡好,我屋子里的空调好像坏了,叶伯叫人去修一下吧。”   叶聿风用餐刀的时候不小心撞了下碟子,立马被餐桌对面的继兄抬眸瞪了一眼,但他也不敢大声说话。   从小到大的经验告诉他,不是有大事发生,郑秋白很少这么挂脸子。   一直都很有修养的人发起神经来,不是他能招架的。   毫无疑问,在这个家里,郑秋白高居食物链顶端。   板着脸来到公司的郑秋白一早上了都没想明白,那个噩梦值得他做出反应的道理在哪?   他也不是十五六的青少年了,怎么还会因为一个闪着白光的梦那样丢人!   两种梦的确不一样,因为青少年叫梦遗,属于大脑皮层过度活跃,哪怕梦里的是一团白光或者超级赛亚人,也会导致的不由自主的生理现象,没有任何情感意义。   但郑秋白这个年纪的成年人,有特定人物的美梦,叫思春。   他在初秋,发大春了。   郑公子不信邪,他坚定认为是空调出故障,天太热的缘故,但事实证明,修好的空调夜夜正常工作,他的梦也是照做不误。   问题是,郑秋白就算想装作他不知道梦里的男人是谁都没用,因为那不讲道理的梦很快就把他拖进了狭窄的小巷和肮脏的筒子楼。   一觉醒来,直接发大水了。   郑公子愁眉苦脸将近一周,叶聿风都看不下去了,“你生病了?要不去医院看看吧?我看你不太正常啊!”   郑秋白没说话,但他眼神表达了一个中心思想——闭嘴,滚远点。   郑秋白的病,去医院也没得治,只能去会所。   坐在会所包间里的郑公子说明了来意,领班立刻把符合描述的高个鸭子都叫了进来。   郑秋白粗略扫了一眼,瘦的像螳螂的、嘴红的好似吃了死老鼠的、衣服蕾丝镂空扭着水蛇腰搔首弄姿的——“这些都不是,他穿的,好像是件黑色制服。”   “郑少,咱们这,没有穿制服那种的啊!”   “那估计是和别人客人刚结束,反正就是你们这的人。”郑秋白皱眉,“今天晚上我必须要见到他。”   “您上次在哪见到他的啊?”   “后门。”   领班福至心灵,一拍手,“我知道是谁了!”   领班健步如飞,一路钻到后门去,把和大黄狗交流感情的霍峋一把抓起来,“走!跟哥走!你小子发家致富的机会来了!”   霍峋被抓了个踉跄,看领班把他往包间带,一个劲往反向拉扯,“我不行,我做不来这个!”   “做不来,有什么做不来的?你知道他是谁吗?咱这立人集团的大公子!”领班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你要是做不来,今后就别想在燕城混了!你也是小地方来的吧?这些大集团,碾死一个人就像碾死一只黄蚂蚁!”   “那我宁可被碾死!”霍峋挣得脸红脖子粗。   “你傻啊!哥悄悄告诉你,那郑公子长得相当好,你根本不吃亏!”   “天仙也不成,我根本不喜欢男人!”   “那你去伺候女老总?”   “女人我也不行!我阳痿!”霍峋也不要脸了,清白更重要。   “半个月不见,你就阳痿了?”站在走廊里,围观了全程的郑公子轻佻开口,“啧,是我来晚了?”   ‘难舍难分’的两个人猛地撒开对方,领班噗通一下跌倒在地,连声‘哎呦’起来,身强力壮的霍峋倒退两步,盯着郑秋白瞪大了眼,“是你?”   霍峋记得这个男人,这个在他家睡了一夜,然后给他扔下八百块的漂亮男人!   最终,霍峋还是被领班塞进了包间,郑秋白摆手,叫领班出去,“我和他来沟通就行了。”   领班有点踌躇,郑公子眯起眼,“怎么,还怕我在这把他办了吗?看看他那大腿粗的,顶我俩了。”   “不是,不是您,我呀,是担心他不识抬举。”霍峋有和客人斗殴的前科。   郑秋白视线挪到霍峋脸上,偏头道:“怎么,你还想打我啊?这么凶?”   霍峋盯着他的脸,眼神游离,不知想起什么,尴尬道:“没想。”   确实是没有刺头犟种的样子了。   领班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妈的这邪门小子转性了?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他一声?   包间里的闲杂人等迅速撤离了个干净,只留下坐着的郑秋白和拘谨站着的霍峋。   郑公子举着冰球杯喝洋酒,设定成奢华氛围的包间氛围灯打在他身上,给人镀了层干净的金边。   那天晚上夜色朦胧,但霍峋视力好,依旧看清了这张脸,他想不明白,怎么一个男人能长成这样。   是天生的好看,和会所那些想尽法子折腾的男鸭子矫揉造作出的精致假脸完全没有可比性。   所以霍峋才会在这酒鬼似的男人靠在他怀里哼哼喊冷时,心一软,将人扛回家了,就是没想到早上出去买个早饭的功夫,再一回来,人就不见了,只剩下一床钞票。   提起这事,郑秋白还要谢谢他,不是他,郑公子这辈子和筒子楼无缘碰面,“你叫什么?”   “霍峋。”   “多大了?”   “二十二。”   “大学毕业了?”   霍峋抿唇,“休学了。”   “为什么?”不等霍峋答,郑秋白抬手,“算了,不用说了,穷,对吧?”   先前有个相熟的二代常说,这出来卖的,总有卖客人心软的一套说辞,生病的妈,好赌的爸,还在上学的妹妹,与辍学的他。   总之,是这世上的可怜事都叫他们遇上了,这样一来,买家也会觉得自己在做扶危济困的大善事。   不过郑秋白觉得霍峋是真穷,不穷,不至于住到一个月租金一百块的筒子楼单间去。   霍峋俊脸一红,他的确是穷。   霍峋是孤儿,从小就在福利院长大,因为从小不太会讨好人,也不太爱笑,虽然是个男孩,也没人家要领养他,一路拿着社会补助在福利院生活。   好不容易考上了燕城大学,靠做家教攒下了点钱,他在福利院相依为命的好朋友又得了病,要一大笔钱去移植肾脏。   移植是一笔钱,在移植之前每月的透析也是一大笔钱,霍峋为了兄弟,把先前攒的学费都掏出来了,只能先休学,出来打工。   上学的事,可以缓一缓,等有余钱了再读不迟,但救命的事,不能缓。   “你朋友叫什么,现在在哪家医院?”   “李晌,人民医院。”霍峋什么都乖乖讲了,才反应过来,“你问我这些干什么?”   郑秋白没理他,掏出手机,给相熟的三院负责人打了个电话,“是我,我有个朋友在人民医院,肾脏的问题,看看能不能办下转院,你们这边我更放心点。还有就是费用的事情,你联系阿良吧,我朋友出院之前,所有的医药费和治疗费用,都从我这里出。”   霍峋瞠目结舌,男人的每句话他都听在耳朵里,但他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郑秋白挂断电话,起身绕过茶几,站定在霍峋跟前,冲傻愣住的大小伙勾唇道:“你先去帮你朋友转院吧,明天晚上,我再来见你。”   郑秋白深谙驭人之术,他清楚像霍峋这样没见识又直愣愣的犟种,直接上来说要包他是不成的。   相反,像这样握住他一点把柄,帮他一点小忙之后再提自己的需求,无论是什么,他都会有所顾忌,不敢拒绝。   果然,第二天郑秋白来时,都不用领班去叫,霍峋自己就闻着味来了。   白天时,李晌真的已经住进了三院的加护病房,单人单间。   早上肾脏科室的主任专门带着一群医生护士过来探望,“放心,你们的病例我已经看过了,只要找到合适的肾源,术后痊愈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   中午还来了个叫阿良的黄毛,提了两件营养品,“我是郑总的助理,叫我良哥就行,有什么需要打我电话,还有郑总给你们请了个护工,下午过来上班。”   病床上脸色煞白的李晌在阿良走后,不停追问霍峋,“这郑总到底是谁啊,不是,霍峋,你啥时候认识这么气派的人了?”   霍峋也纳闷他走了什么样的狗屎运,不过无论是因为什么,那漂亮男人总归是个好人就对了。   坐在包间里,霍峋看向郑秋白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从天而降的观音菩萨一般虔诚。   现在,郑秋白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恰好,这就是郑公子预计的效果,“也没别的,我只是喜欢你,为你做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你真的喜欢我?”霍峋脸上有点烧,他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被男人表白。   “真的。”这怎么不算喜欢呢?   郑秋白夜夜梦他,都快馋肾虚了,这口肥羊,他一定是要吃进嘴里。   “可能你理解不了,我也是第一次对人这么上心,吓到你了,不好意思。”郑秋白恰到好处垂下眼睑,他心底清楚,男人都喜欢看这种柔弱又伶仃的样子,外头的小鸭子也是这么卖的。   虽然有些本末倒置了,可只要结果好,郑秋白不介意多扮扮柔弱,他又开始许诺好处,“你跟了我,就不用在这地方做你不喜欢的事情了,我还可以供你上大学,也能给你换大房子。”   霍峋被哄得晕头转向,可这话听起来,与叫他做二奶有什么区别,“你是想包养我?”   “你怎么会这样想?”郑秋白抬眸,眼波流转,情深意切,“我只是想让你过上好日子而已。” 第125章 不是好鸟   郑秋白从前不懂怎么身边的朋友总有爱在夜场会所救风尘的。   当他看到霍峋原本迟疑的眼睛在听到他随口几句话,愈发明亮又充斥信赖时,郑公子渐渐明白这种建立在他人苦难之上,充当救世主的快感了。   有那么一瞬,郑秋白意识到,他说出口的‘喜欢’似乎和霍峋以为的‘喜欢’不大一样。   不过,郑公子终究是个自我又追求效率的人,只要结果如愿、目的达成,他不认为语言上的修饰有什么错。   这不能算作骗人,怪只怪对方太天真了。   郑秋白并不急着切入正题,他矜矜业业扮演一个合格的金主,在解决霍峋朋友的住院问题后,他又给霍峋置办了一间临近立人集团的高级公寓。   这间公寓客厅有一扇落地窗,正对着立人集团三十五层的办公大楼。   霍峋问他:“你是在这家公司上班吗?”   “是呀。”郑秋白有心让霍峋住的离他公司近一些,这样方便他下班之后减少些通勤的时间。   “你的办公室在几层。”   “二十九层。”郑秋白随口道,扭头就发现,霍峋靠着落地窗,眼珠子从下至上一层一层数起立人集团大楼。   怪可爱的,但从上数不是更轻松吗?   不过郑秋白没告诉霍峋,他的办公室在南面,大楼后方,霍峋数到二十九层,也瞧不到他的办公室。   除了房子,郑秋白还给了霍峋一张副卡,“你不是休学了?去重新办理入学吧,这张卡是我的副卡,也是给你的生活费,没有密码,你用它做什么都好,只要你开心。”   霍峋看着那张薄薄的卡片,不敢接,“这里面有多少钱?”   “多少钱?想什么呢,这张副卡没有限额。”郑公子没包养过小情人,但他绝对不是个吝啬的男人。   再说了,霍峋这样的,放开手脚去花,一个月又能花多少?   几万?十几万?那都是小钱。   霍峋拿到副卡的第一个月,除了交上新学年的学费,统共只花了九百块,用于买家庭用品和米面粮油蔬菜瓜果。   如果不是菜市场不能刷卡,霍峋绝不会去商超买这些玩意,蔬菜米面的价格比外面贵了许多。   坐在办公室里的郑秋白也是被他副卡的账单惊呆了,“一个月九百?”   郑公子的确是想不到霍峋这一个月,在燕城是怎么生活下来的?   这期间,郑秋白因为工作繁忙,有半个月在津海和京市出差,而他又想着徐徐图之,离开燕城前也没来得及把霍小羊扒皮下肚。   这不出差回来了,他在家歇了两天,第三天下班,立马开着车来公寓了。   郑秋白将从京市和津海带来的礼物递过去,霍峋还以为男人是刚刚从外地回来,一回来就来看他了,满心感动,“你辛苦了,要吃饭吗,我给你做点吃的。”   “不累,来的路上吃过了。”郑秋白坐在沙发上,目光扫过茶几上的高中教材书,“这是什么?”   霍峋倒了杯热水,递给郑秋白,“我把会所的工作辞了,这学期的课不多,所以找了两个高中生的家教,教理综和数学。”   “你喜欢当老师?”郑公子翻了翻书本,随口问:“那要不要试试考你们学校的研,当上研究生,留校任教也比较轻松。”只要是在燕城,霍峋想做什么,郑秋白这里都有操作的空间。   霍峋这傻小子,哪知道留校任教这茬,不过,他不喜欢当老师。   “那你为什么要去教高中生?”   “因为我想赚点钱。”两家的家教,一个月霍峋能挣一千二百块,完全可以负担他的读书消费,这样他就不用花郑秋白的钱了,慢慢还可以攒一些,到时候还郑秋白治疗费用。   “?”   不知道是不是霍峋的错觉,他总觉得,郑秋白昳丽的脸似乎变得有点不耐烦。   “是我给你的钱不够用吗?”难道是霍峋不会用卡,还需要郑秋白取几叠现金给他扔家里?   “不是,够用,我只是——”   “只是什么?”   霍峋不说,郑秋白也明白,要么是那点穷人的自尊心作祟,要么在这故意拿乔装模作样,引起他注意呢。   “你挣钱也不容易,我是个男人,不能总花你的钱。”   哦,原来是大男子主义的自尊心在作祟。   郑秋白觉得自己如今实在是内心恶劣,只是因为霍峋不花他的钱,把明该乖乖等着他来的时间分给了两个高中生,就有点不爽。   他把霍峋看成了他的附属品。   攒了一肚子的刻薄话,却又不舍得对着这个人脱口而出。   郑公子把这种心软的情感,归咎于他还没吃到嘴。   于是他欺身,靠在了霍峋的胸前,又是一副软和的样子,说些阴阳怪气的话:“你不花我的钱,难道要我把钱留着给外面的人花吗?”   霍峋喉结滚动,眼神一瞬间的慌乱,他如坐针毡道:“你,你还有外面的人?”   “我没有。”郑秋白伸手摸他的喉结,指尖转圈,“但你要是这么为我省钱,就说不定了。你在会所那么久,没发现吗,男人在外面从不喜欢勤俭持家劝他们别喝酒的,就喜欢变着法撒娇从他口袋里掏钱的小妖精。”   这是男人的劣根性。   霍峋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心底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莫名其妙酸涩交杂。   他怀疑,郑秋白真的喜欢他吗?   如果真的喜欢,为什么会提起会所的事,拿外面的人来同他对比?   他们难道,不是在处对象吗?   霍峋想不通,郑秋白也不许他再胡思乱想,一抬头吻了上来,霍峋被亲了个措不及防,下意识抱住这水蛇一般挂在他身上的人,僵硬的听话张嘴,被郑秋白为所欲为。   舌吻,霍峋是第一次。   之前郑秋白也亲过他,但那大多是蜻蜓点水,只亲了亲他的嘴唇外部或者额头。   正经的深吻,是有声音的,郑公子的舌尖在不属于他的领地开疆拓土,他的确有当浪荡子的天赋,很快把霍峋吻得晕头转向,红着脸喘息,“我好像缺氧了——”   霍峋觉得郑秋白的舌头快亲到他嗓子眼了,那好像不是人的舌头,是蛇的信子。   两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从沙发上滚到了地毯上,缠得难舍难分,就差钻进茶几底下了。   霍峋模模糊糊道:“我没有做过——”   郑秋白吻他的眉心,“我知道。”   但霍峋前段时间去网吧忍着恶心看了点片子,眼神闪烁,“你要在上面吗?”   “我确实要在上面,但不是你以为的那种,我需要的,是这个。”郑秋白的手弹了下霍峋的腰带。   为了防止霍峋吓到,郑秋白起身骑在他腰上,解开了脖子上松垮的酒红色领带,“我怕你不喜欢,第一次先遮住眼吧。”   霍峋从没有经验,还以为这样是为他好,眼巴巴点头,被领带封闭了视线。   霍峋的一切都和郑秋白梦里见到的男人没有区别,不过现实到底不是梦,看似如鱼得水的郑公子也遇到了点麻烦。   他徐徐图之要吃进嘴儿的大羊羔,真不是那么好吞的,还好霍峋被捂住了眼睛,他看不到郑秋白额头跳动的青筋和因为疼痛和紧张轻颤的肩膀。   郑公子也不必担心丢面子,他还能咬着牙抽空哄一哄浑身僵硬的霍峋。   第一次结束,郑秋白实在是没力气再搞一次,艰难钻进浴室里,坐浴缸中嘶嘶喘气,疼的。   霍峋在地毯上解开脑袋上的领带,紧张跟到浴室前,询问郑秋白怎么样了,他没有来得及做安全措施,“对不起。”   这的确不是一个缺乏经验的处男能想起来的事儿。   郑秋白硬着头皮道:“没事,不打紧。”   而后第二天上班使唤阿良去买紧急避孕药。   郑公子年年的体检都没有缺席过,医生说他的雌性性腺也功能齐全,所以避孕药不吃不行。   舒澜还不知道她儿子已经和男大学生玩到了要吃避孕药的地步,在叶聿风美滋滋听长辈的话去相亲后,又来做郑秋白的工作。   郑公子正因为避孕药的副作用头疼,亲妈一念叨,他脑袋简直要炸了,“妈,这段时间我忙,先住酒店了。”   说是住酒店,郑秋白实际是提了个小行李箱住进了霍峋的公寓。   虽然痛,但那档子事实在是叫人食髓知味。   郑公子买了一行李箱大号小雨伞。   “我们住一起吗?”霍峋站在门前迎接他,又惊又喜。   “嗯,不愿意吗?那我去住酒店好了。”   “不要,我愿意。”   接下来,霍峋每次都配合郑秋白蒙住眼,郑秋白甚至买来了贴合皮肤的皮质眼罩。   不然每次他都要仔细确认,霍峋的高鼻梁会不会把眼罩顶起来,看到不该看的。   霍峋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这样,亲热时他像个瞎子,手都不知道放在哪,只能攥紧床单。   其实他已经不害怕了,甚至,有点期待,他想看到郑秋白。   只是每次提起摘眼罩的事情,郑秋白的脸色都会有点冷,这点可能连郑秋白自己都没发现。   霍峋是个会看眼色的,不敢再提要求。   不过,这样他总觉得,他在床上就像匹套上缰绳的马,除了被骑,全无作用。   这份失落只能在日常中找补。   霍峋每周一到周四有课,这间公寓到燕城大学主校区需要半小时的通勤,于是早上八点半的课,霍峋七点就会起床,先给郑秋白做早餐,然后在他八点出门时,叫醒还在睡觉的郑公子。   郑秋白有吃早餐的习惯,也渐渐习惯了霍峋的好手艺,做的不比叶家的厨子差。   男大学生下午课结束,还会顺路买点菜,在家里给晚上下班的郑总烹饪晚饭。   这样平静温馨的生活在舒澜打电话叫儿子赶快回家住后终结了。   郑秋白许诺霍峋,会常来,还给霍峋买了一只摩托罗拉,叫对方有事就给他打电话。   霍峋被留在空荡荡的家里,攥着那只小小的电话,倍感失落,他总觉得,他和郑秋白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那层膜好像是他脸上的眼罩,也好像是他和郑秋白过大的身份差距,更好像是他对郑秋白缺失的了解。   他们上过床,霍峋却连对方的身体都没见过。   一连过去半个月,说常来的郑秋白压根没有造访,似乎忘记小公寓里的霍峋了。   哪怕知道郑秋白在对面高大的写字楼里上班,霍峋也只能坐在落地窗前,落寞地从第一层慢慢数到二十九层,企图‘二十九层’出现那一瞬间,能够从大企业的窗边,瞥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不过,他一次都没有看到。   郑秋白的确很忙,忙着处理集团的工作和他那愚笨弟弟的事。   因为叶聿风不肯进入立人集团,叶长流也不愿意看着儿子在家闲着,就把金玉庭交给了叶聿风去打理。   一个老牌VIP制会所,早就有自己的经营模式了,说白了,叶聿风只需要签签合同,把控一下每季度的流水就差不多了。前段时间,叶聿风不知道从哪个酒水供应商那里买了一批新洋酒,熟悉洋酒的销售都说闻所未闻,不过叶少爷坚称这是某个西洋小国家的小众牌子,他在港湾喝过,味道很好。   事实证明,这个牌子的确有,但它也的确进不来内陆,内陆能出现的,都是歪货。   几个看面子买了洋酒的VIP买来喝了都觉得头晕目眩,平时的酒量也不至于,一查,这玩意是勾兑的劣质酒精,伤身至极。   叶长流多年的老脸,差点让叶聿风这不肖子孙丢尽了。   郑秋白如今就是转着圈在给继弟擦屁股,他认识的朋友也有买的,不过还好没谁真喝的太多。   和梁明成他们组道歉局的间隙,郑秋白接到了霍峋打过来的电话。   要说霍峋真是安静,半个月过去,这还是第一通电话。   郑秋白借口有事,离开包间去接,“怎么了?”   包间里喧嚣的吵闹声和音乐,还是泄漏了一丝进入霍峋的听筒。   “这么晚了,你还在忙?”   “有点应酬。”借着赔罪的由头,这群狐朋狗友可要宰郑秋白一顿,“你打过来有事情?”   “没有,就是我,我有点——”   “你想我了?”   霍峋不吭声了,他的确想念郑秋白,可打电话也不单单是为了说这个。   “这一段时间太忙了,再过几天吧,我去找你。”   “那我等着你。”霍峋的生活里又出现了一些盼头。   不过,他打电话过来,是因为李晌明天要做手术了,换肾手术,在没见识的霍峋眼里,也是一台大手术了。   其实他想问郑秋白明天有没有时间,能不能和他一起去医院。   李晌总想感谢这位郑总,但是郑秋白从没抽出过时间,想着去见一见霍峋的朋友。   “他没来?”李晌也习惯了,他明白霍峋身后这位不是一般的大财主,“不过,你和他到底算是什么关系啊?”   霍峋曾在李晌面前发誓保证,这不是李晌以为的那种肮脏金钱关系,李晌才没有挣扎着从三院爬出去。   不然李晌宁可病死,都不要好兄弟卖身的脏钱。   “那你们是在谈恋爱了?”   好像是,但又好像不是。   “我喜欢他。”   霍峋对自己道:“我真喜欢他。”   “喜欢就喜欢,你哭啥啊,我还没死呢!”   李晌的手术很顺利,冬天的第一场雪下过后,郑秋白听到了霍峋讲这个消息。   郑公子端着红酒点头,“喜事,他养好身体后,要上学吗?我可以出资赞助他。”   “不用了。”李晌不是读书的料,生病之前在售楼处做销售,嘴皮子流利,提成不低,“但他想见你,感谢你,你——”   “这就没必要了吧,我做好事不留名。”郑秋白把酒杯放下,指尖去解霍峋睡衣的扣子,他原本也就是为了霍峋的身子。   霍峋轻轻捏住郑秋白的手,小声问:“今天可以不戴眼罩吗?”   “不可以,霍峋。”相处快半年,郑秋白说话少了许多糊弄的甜言蜜语,至少从前他会说‘我喜欢你戴眼罩的样子,很帅’。   “可我也想看看你。”   郑秋白的眉头轻轻皱起,收回手,“那今天就先算了吧。”   瞧郑秋白这抵触的样子,霍峋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恐怕他说自己不想戴小雨伞,郑秋白都不至于这样愠怒。   不过为了使郑秋白开心,霍峋还是自己摸来了眼罩戴上。   郑秋白对霍峋的识趣很满意,坦白而言,他现在是真的挺喜欢霍峋的,谁叫他们两个人在床事上简直是天作之合。   霍峋有仿佛为郑秋白量身定制的体貌与精力,郑公子有时候不需要太多言语,只用一个上扬的尾音,对方便能领略他的意思,听话地鸣金收兵亦或者继续冲锋陷阵。   郑秋白很喜欢这样的日子。   年节前后,郑公子少不了人情应酬,他又不得不冷落霍峋,不过他给了霍峋一笔钱,现金,“大学生不是都喜欢假期去旅游吗,你带上你朋友去玩吧,去哪都行。”   “李晌找到工作了,他没空和我去玩。”   郑秋白脸上歉疚一闪而过,他明知道霍峋身边没有人能一起过年,但他的确留不下来。   哪有留在情人家里过年的,这传出去,郑秋白和那些拎不清的草包二代也没有区别了。   “霍峋,我很忙,很多年节聚会,不能不去。”   “我知道,但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去见你的朋友。”   郑公子眨眨眼,好像听到了趣事儿,“别开玩笑了。”   霍峋也知道,他那句话说的相当不自量力,就像郑秋白不准备见他的朋友一样,他也没资格去见郑秋白的朋友。   他和郑秋白的交集仅限于这间房子和金钱肉体。   这真的是恋爱吗?霍峋已经没法骗自己了。   他想发火,想吃醋,想大吵大闹,却因这不够平等的关系,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郑秋白总是有能耐来去自由,而霍峋连有情绪的自由都没有。   霍峋又开始做家教了。   因为郑秋白很忙,他又有心隐藏,这件事并没有被发现。   霍峋做家教打工的运气不错,新年期间,也有主顾雇佣他给孩子补习,因为是富贵人家,薪水给的也不低,还包括了新年的奖金。   一天上三小时加上辅导作业,霍峋能赚三百块。   有钱人家的孩子叫杜望,小男孩,长得浓眉大眼,今年上高一,由于成绩太差了,在燕城最好的高中,也只能排吊车尾。   家里想给他安排出国,杜望自己又不乐意吃学洋文的苦,只能看在他刚上高一的份上,请个家教救救他。   “老师,你说,大年初二,我在这刷题,你在这监督我,我成绩差没年过,但你这么优秀也不过年吗?”杜望愁眉苦脸。   霍峋合上没有消息的手机,答:“我不过年。”   “为啥啊,你就这么喜欢给人上课?年都不过了?”杜望没看出霍峋是个穷人,因为霍峋穿的用的,都是上档次的货,手里的摩托罗拉,大几千块呢,他哥也有一只这样的手机。   “我没有一起过年的人。”霍峋无动于衷道,抽过杜望的卷子,低头用红笔批改起来,“错太多了,再做一张。”   杜望只当霍峋的亲人在国外,嘀嘀咕咕道:“那咱俩一起过吧,老师,你真觉得我有能学会数学的潜力吗?”   “有,只要你好好学。”   “我倒是觉得我没有,你知道我哥吗,就是因为他上高中时候学习太好了,以至于父母对我抱有不该有的期待。”“那你就加油学。”   “咱们歇会儿吧,我给你看看我哥高中时候的领奖照片。”杜望是真想过个好年,从书架上翻出来了相册。   话里话外,这小子其实还挺以他哥高中时代的风光成绩为荣。   霍峋被迫一起看照片。   杜望的哥哥杜希,长得也挺帅,不过每张校园留念的照片,上面的另一个人都更吸引霍峋的视线,“他——”   “你说秋白哥?他是我哥是好朋友,高中时候天天来我家玩,长得好看吧,不过我觉得还是我哥更帅。”   命运实在奇怪,霍峋来杜家教杜望五天了,从没遇见过杜希,就好像老天爷也不愿意他碰到郑秋白的朋友。   “我好像从没见过你哥哥。”   “因为他根本不在家啊,他和朋友们趁年假一起去瑞士滑雪了。”   “郑秋白也去了吗?”   “你怎么知道秋白哥姓郑?肯定的呀,他和我哥是最好的朋友。”   霍峋静默一瞬,将攥在手心里的手机塞回了背包,又抽出一张卷子,“歇够了吧,继续做题。”   郑秋白的确在国外,这事来的突然,他也是被梁明成他们架着上飞机的,如果他留在燕城,难免要到京市去,接受姥姥姥爷舅舅舅妈一家长辈的催婚。   梁明成他们逃出国去,也是为了避相亲。   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过年团圆成了长辈为小辈拉红线的场合。   包机落地瑞士,郑秋白才意识到光顾着拿护照了,他连手机都没拿,在当地办了张能跨国通讯的电话卡,他琢磨着给霍峋打电话知会一声,可他记性太差,霍峋的电话号码都没背过。   郑秋白只能联系阿良,让阿良有空去公寓看看。   梁明成不满郑秋白拿着手机嘀嘀咕咕,“你这是干嘛,出来玩还抱着手机?工作的事?”   “私人事务,谢绝打听。”   “哎,秋白,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有情况啊?”郑秋白从会所带走一个男人的事,半年前也小范围传播过。   郑秋白含糊其辞,“差不多吧。”关于私生活,他不愿意多讲,就像他始终不敢叫霍峋摘下眼罩一般。   看他这样说,在座的心里也都清楚了,那就是个傍家小情儿,上不了台面。   不过大家都不是什么好鸟,谁也没必要说谁。   杜希坐过来,“叔叔阿姨不管你?”   “我妈和叶叔叔对我,只希望我抓紧找个伴,至于是男是女是胖是瘦是老是少,他们不会干涉。”   这样开明的家长,实在是羡煞旁人。   阿良很快回了消息过来,他说他过去了,但霍峋不在公寓。   郑秋白要了霍峋的电话号,给对方打了过去,他这边是下午,霍峋那边是早上。   接到电话的霍峋说他在外面,和李晌一起回老家了,最近都不在燕城,郑秋白来找他不要跑空。   郑公子倒是挺高兴这小子能出门逛逛的,“注意安全,现金不够用了就刷卡。”   杜望问霍峋和谁打了电话,怎么还要撒谎。   霍峋答非所问:“再做一张物理卷子。”   他也不喜欢撒谎,可惜他不像郑秋白那样有权利,不想告诉他的事情,可以一直隐瞒。   他只有撒谎的伎俩,因为他也有不想告诉郑秋白的事情。   郑秋白从瑞士回来,给霍峋带了不少礼物,巧克力、军刀、小木马……杂七杂八哄小孩的玩意一堆,当然,也有高级的,一块劳力士的腕表。   考虑霍峋还是个学生,郑秋白买的入门款日志,蓝面钻刻,十万。   霍峋哪认得什么劳力士,但看那表盒子,很精致,表也沉甸甸的,和他在学校门口买的二十块的,不一样,“这个贵吗?”   “不贵。”   “要多少钱?”   发觉霍峋紧张的神态,郑秋白迟疑道:“八百。”   见对方眉头一皱,郑公子就知道,这个价格还是报高了,他赶忙扑过去,捧住霍峋的脑袋吻了一口,“我想你。”   霍峋闭眼,手揽住郑秋白的腰,“我也是。”   郑公子元宵假期,几乎都用来和霍峋玩蒙眼游戏。   就是莫名的,霍峋变得在床上话多起来,他总翻来覆去问郑秋白,喜不喜欢他。   郑秋白亦是一遍遍告诉他,“喜欢,当然喜欢,喜欢的不得了。”   有时候情动,郑公子也会失神问:“你想不想让我怀上你的孩子?”   这是郑秋白本能的使然,可能因为太舒服了,他也会不要脸地胡言乱语。   “想。”霍峋这样说,可他心底却好悲哀。   在霍峋眼里,郑秋白说‘喜欢’时的想法,就和他说‘想’时一样,只是符合当下的情景,符合他们在做的事情,像逢场作戏一般,就这样顺水推舟讲出来了。   但谁都知道,这件事不可能。   男人在床上的话总是不可信。   霍峋却依旧期待郑秋白会爱他。   霍峋大四时在同学的带动下,接触了股市,霍峋用存款的两千当本金,试了几只股。   半个月过去,他的本金翻了三倍。   霍峋倒是没被横财砸晕,他谨慎,也是穷久了,哪怕赚钱的机会掉在眼前,也要斟酌一段时间,他没有挪用郑秋白卡里的钱,依旧是用本金加赚来的继续投。   大四下学期,要实习时,霍峋在股市里的小金库已经有了大五位数,差一点突破六位数。   但他仍安分待在郑秋白身边,郑秋白忙,他就去打工做家教。   大四下,该实习了,郑秋白知道霍峋不愿意考研,便想为他找个清闲的工作。   霍峋婉拒,“我自己找。”   他顺利找到了,在城南,做销售专员。   郑秋白听到这工作,都气乐了,“你去做销售?还是在城南。”   城南离市区,开车都要两小时,明摆着,霍峋无法再住在郑秋白的公寓里。   “已经签合同了,也就是个实习,三个月就结束了。”霍峋尽力安慰郑秋白。   “那就违约,违约金我给你交,换一家实习。”郑秋白自觉除了床事极少硬性要求霍峋做什么,但看样子是他太放纵霍峋了,才叫这人翅膀硬了,敢背着他签合同。   “要不你索性不要实习了,就留在家里,我养你一辈子。”   当初郑秋白说了,霍峋跟了他,他是要让霍峋过好日子的,这句话一直作数,他从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   可霍峋心有芥蒂,因为“跟”这个字很灵活,它既不否认,却也不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与爱情有关。   霍峋最终还是去城南租了房子,郑秋白和他也陷入了冷战,旷日持久。   霍峋搬家走人那天,郑秋白气得将后备箱买好的蕾丝内衣统统扔进了路边垃圾桶。   那些衣服都是郑秋白自己买的,他害怕霍峋看到他的身体会厌恶,所以给自己找了一身精美的包装。   但显然,这一阵这些玩意是用不上了。   和霍峋冷战,郑秋白自己也不好受,他是贵公子脾气,从小到大又都是家里捧着长大的,这是人生中头一次有人让他觉得气愤和委屈。   叶聿风撞见郑秋白坐在花园里一边喝酒一边抹眼泪,还以为他眼花了。   舒澜和叶长流也注意到了孩子的不对劲,可问题是,他俩也无从下手,因为这一看就是受了情伤。   从小到大,郑秋白所有的苦难长辈都可以替他挡去与分担,但独独这件事不成。   这是他自己的劫难。   霍峋这销售岗,其实很清闲,老板也不指望他们这群大学实习生真的卖出去多少货。   所以霍峋白天就四处跑腾,偶尔就跑进那交易大厅去了,可喜可贺,他股市户头里的钱总算突破六位数。   实习一个月,霍峋始终没收到郑秋白的信儿,他也习惯了。   趁假期,霍峋坐车回了市中心,公寓门一打开,里面已经被灰尘席卷,他不在这儿的时候,郑秋白也没来过。   霍峋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要分手了,如果是,他也希望能再见郑秋白一面。   郑秋白其实也觉得他和霍峋要分开了,因为这一个月,霍峋没给他发短信打电话,也没用他的卡消费。   郑公子开着车去到过城南,见过霍峋在太阳下发传单,追着路人宣传产品,他心疼,可也生气霍峋不听他的话,一意孤行。   好日子放着不过,偏要吃苦,自己难道会害他不成?   郑秋白觉得,这事一定要霍峋先低头。   可他依旧未曾注意到,霍峋在他面前,压根就没有抬起过头。   冷战的第二个月,郑秋白出国办公,看样子是办公,其实是叶长流为了让继子出去放松一下,疗愈情伤,暂时不要待在燕城了;   霍峋依旧在做销售,顺带炒股,本金够多,收益翻倍时的数字就像滚雪球一般,大到吓人。霍峋在炒股上有些天赋,同学提议他一起去海市,哪怕去海市当个投资分析师,或者挂个股票专家的名头,赚的都比在燕城跑细腿要多。   霍峋有点心动。   他需要钱,需要钱去填平他和郑秋白之间的天埑。   于是他辞了销售的工作,再次回到市区,厚着脸皮住在公寓里,等郑秋白回来商量这件事。   空闲期间,从前的家教又有找上门的,霍峋原本想都推了,又受不了清闲日子,还是挑了几个去教书。   其中有老熟人杜望,这小子还是吊车尾,已经确定要出国,需要霍峋给他补一补洋文。   见到霍峋,杜望拿桌上的巧克力和他分享,金箔纸裹的巧克力,放在一个红色的盒子里,像喜糖,而喜糖外面挂着的白色标签上,有立人集团的公司标志。   “这是什么?”   “和请帖一起发的喜糖,还挺好吃的,老师一起沾沾喜气。”   “这标志是立人集团?”   “你认得呀老师,没错,就是叶叔、就是立人董事长的儿子,下个月订婚。”   霍峋闻言,如遭雷击。   他从杜家离开,掏出手机给郑秋白打三四个电话,可惜无人接听。   霍峋虽然习惯了,但希望彻底破碎这一刻,他还是难过。   他给郑秋白发了条信息——【我有事想说,在家里等你。】   不过,霍峋没等到。   因为郑秋白半个月后才落地京市机场,返回燕城,补办他在海外被洋鬼子抢走的手机卡。   那条和手机一起丢失的短信,他没来得及看到。   回到燕城的郑秋白抱着微妙的期待,试探着前往了公寓,这里的确出现了另一个人生活过的痕迹,茶几上摆着他送给霍峋的手表,还有两张卡。   一张,是两年前他给霍峋的副卡,另一张则是储蓄卡,密码写在背后,六个零。   郑秋白傻眼,拿着储蓄卡到最近的银行查询余额,发现里面有二十五万六千六百七十五,是有零有整的数字。   这他能看不懂吗,霍峋是把这些年他花的钱都还回来了,要恩断义绝。   郑公子就这样在银行柜台前突发心绞痛,阿良赶过来时,郑总气到喘不上气,浑身发抖。   不过郑秋白没叫阿良送他去医院,他吃了点镇定药物,就要回公寓,并从后备箱拎出一条钢管,刻薄又冷静地将里面一切都砸了个稀碎。   包括那块搁在玻璃茶几上的日志表。 第126章 水泥封心   郑秋白在外界,一向是个端方雅正的君子模样,心思玲珑,做事手腕圆滑,和立人集团的对家董事都能和颜悦色言笑几句。   可以说,阿良从上任至今,就没见过郑秋白歇斯底里撕破脸的样子,今儿是真开眼了。   电视砸了,冰箱也砸了,玻璃制的桌子柜门儿就更完蛋了。   当实在看不下去的阿良从郑秋白手中夺过那只制造废墟的钢管时,郑总的手臂已经被飞溅的玻璃碴子擦出大大小小不少伤痕,两条胳膊也因为太过用力,不停颤抖。   阿良不敢耽搁,强硬把郑总拖离公寓带上车往医院赶,医生给郑秋白开了镇定剂和心脑血管的相关检查。   各项数值证明,郑秋白但凡不是个年年体检的健康成年人,又及时吃了药,今天直接气个口歪眼斜加脑梗都有可能。   护士给郑秋白包扎伤口,发现他虎口处都已经被钢管磨掉了一层皮,血肉模糊的,瞧着都很痛,“哎呀,看看这手,磨成这样,掌纹都要掉了,发生什么也不至于这么激动呀。”   郑秋白默不作声,换做平时,他是个绅士,不会叫女士的话落在地上。   可他今天实在是没有力气讲话了,他只要张开嘴,就能感觉到喉头的哽咽和艰涩,从心底深处生出的无力和疲惫。   阿良想要通知叶家,却被郑秋白虚声拦住,“不需要,我没事。”   “郑总,您这——”这一身伤,压根也瞒不住。   “别告诉他们。”郑秋白闭上眼。   他不是没想过霍峋会和他断,但他没想到霍峋会用这样难堪的方式离开。   他甚至都不知道霍峋那笔扇他巴掌的钱是从哪来的。   “老板,要不咱派点人,去把那小兔崽子抓回来。”阿良就没见过这种骑主人脑袋上拉屎的鸭子,真要不是金盆洗手多年,他都要去把那小子办了。   看这给他家郑总气的。   “抓回来有用吗,他是铁了心要走。”郑秋白的眼眶始终是湿润的,像一汪泉水,但他没叫泪珠掉下来,“去帮我把那间房子卖了吧。”   如果不是那块地皮上的公寓新建不到五年,郑秋白会想把那栋楼一起夷为平地。   郑秋白到家又低烧了一段时间,对父母,他只说是从国外回来水土不服。   舒澜又问:“那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秋白,你在外面做什么妈妈不管,但你不能伤害你自己的身体。”   “我知道了,不会了。”   “秋白,你有什么事情就和我们说,我们都可以听你讲的,也都是站在你这边的。”叶长流在小客厅里来回踱步。   这个继子,一直都是规矩又聪明,叶长流压根没想着在他身边留两个眼线,谁承想现在儿子成这样了,他和舒澜跟着上火,却对原因一无所知。   郑秋白也不知道他能怎么讲这件事,从头讲起那故事就太长了。   他想找个人聊一聊,却发现他身边没人认识霍峋。   如若提起,他的朋友们也只会说‘不值当’、‘不至于’‘一只鸭子而已’,可只有他知道,很至于。   因为郑秋白早就没有把霍峋看做是钱货两讫的交易了,他喜欢这个人,喜欢到会胡言乱语要给他生孩子,当了一十七八年的男人都不要做了。   杜希这个老好人上门了两次,次次陪着郑秋白养伤加聊点心事,“你是真上心了。”   他和郑秋白多年好友,这人身边压根没出现过多特殊的存在,因而那一点变化其实尤为明显。   “上心也没用,拦不住他要走。”   “他为什么走,是有了新金主,还是你让他伤心了?”   “我让他伤心,我对他还不够好吗?”郑秋白火大,他都已经把霍峋当成金丝雀、当成国宝照顾着,要负责霍峋终生了,还要他怎样?   出去看看,甭说燕城了,就是京市津海的一代都拉出来遛遛,也没谁像郑秋白似的,又挨草又往外拿钱,还掏心掏肺。   还要他怎么做才行,真的把心剜出来叫霍峋尝一口吗?   当局者迷,杜希摇头,说,可那个人又不是金丝雀或熊猫,他是人,不是你给点衣食住行就全盘笑纳撒娇摇尾的宠物。   只要是人,就有爱恨憎恶,就有心机揣度。   “你把他当人看了吗?”这话讲的有些冒犯了,不过杜希的本意,其实大差不差。   出了这样的事情,也不能全怨郑秋白。   有钱人骨子里都是傲慢的,哪怕平时装的再平等亲切也是如此,普通人家里掌握经济大权的男人尚且都把自己当太上皇帝呢。   这种真一代阔少,真正的家族继承人与掌权者,与生俱来拥有金钱和自信,要他们真和卑微贫穷的人共情,哪有那个闲空?   肯用钱擦去你的眼泪,都是恩赐了。   问题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起点,这样习惯性解决问题的效率法子,能够适用于真情吗?   不管富人穷人,在感情这件事上,只要动了真心,就都是平等的。   郑秋白如今被折腾成这样,不也恰如其分应证了这一点。   他现在被个穷小子甩了,还心如刀绞,人生头一遭被亲密的人捅了一刀。   所以杜希讲再多,郑秋白也半点听不进去,他恨死霍峋了。   不过说实在的,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动物,一段付出真心的关系破裂后,多数人满腔的恨和怨恨不得将对方放上绞刑架处以极刑,这才能发泄被辜负的委屈和怨怼。   然而在时间溜走的缝隙里,总有那么分分秒秒,恨不再占据高地,自觉有理的苦主也会停下来自我反思:   是不是我也错了?是不是我太过分了?是不是我哪里没做好?是不是我也曾忽视了他的感受?   一瞬的心软和对过去幸福瞬间的回味,都是常见现象,可有人会为这一瞬低头,也有人死犟,昨日之日不可追,弃我去者不必留。   郑秋白,天之骄子,属于后者。   他从不会重蹈覆辙。   想要在生活中抹去一个人的痕迹并不困难的,郑秋白将一片狼藉的公寓出售后,除却那家会所,再没了值得他触景生情的场合。   郑公子身上的伤也花了天价的皮肤修复费用,白净的皮囊上一点疤都没留下,就是虎口处磨损的掌纹无法再生。   舒澜很心疼。   “只是掌纹而已,留着它也没用。”郑秋白笑一笑,安慰母亲,“没了,也顶多是不能叫大师看手相了。”   夏末,叶聿风订婚了,订婚对象是当年相亲那位赵家千金。   郑秋白在订婚前见过弟妹几面,那是位很精干又得体的女士,待人接物都面面俱到,正好治一治叶聿风那样的糊涂虫。这一年似乎是个适合定亲结婚的年份,从叶聿风的订婚宴开始,郑秋白身边的同学们似乎都急起来了,隔三差五郑公子就要收到封随份子的请柬。   有人是门当户对两姓联姻,有人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这里面不乏年少时玩的野的一流货色,改头换面,走进婚姻里扮演良家子了。   新娘子和新郎官在台上说,他们这一桌做兄弟的就在台下说。   “啧,当初那小子可没少在夜总会招猫逗狗,外面那些那么快就收拾干净了,不是有个都跟他五年了?还打过几个孩子吧?”   “男人不都这样,总要做做样子给亲家和新娘子看。”   “害,五年算个屁呀,那就是借着结婚做借口甩掉个尾巴。他跟新娘子签婚前协议了,孩子出生,就各玩各的,外面那个早腻味了,不愿意要了。”   那种关系就跟新陈代谢一样,有人代谢快,有人代谢慢。   不过唯一不变的,是总有人会在断掉关系时像个拎不清的赖皮膏药。   梁明成捅咕郑秋白,他们真是有段日子没好好聚一聚了,“你最近过的怎么样?可有日子没见你了。”   “挺好的。”郑秋白道:“就是工作有些忙,实在是抽不开身。”   郑总的事业一路长虹,立人集团的分公司开到了津海,两年间拍下多块居住用地,大摇大摆建起新楼盘。   叶长流本来不想叫继子驻派去津海,他深知妻子离不开儿子,但架不住郑秋白主意大,“分公司新成立,津海那边的关系网也要人去打通,总不能叫叶叔叔一把年纪了,还到津海酒桌上去和人攀谈吧。”   舒澜比起他这个儿子,也更需要丈夫。   能陪她相濡以沫度过岁月的,不会是郑秋白。   第一年春天,叶聿风结婚了,弟妹住进叶宅,郑秋白也收拾好了行李,带着他的下属和团队离开燕城来到了津海。   叶长流没有亏待继子,在津海市中心给他买了两层大平层,一层四百平,上下打通,还叫家里几个了解大少爷的习惯和口味的佣人一起过去,照顾继子的起居。   有熟面孔的人,合口味的饭菜,新城市的生活也不再难以适应。   就是这两层房子实在是太大,人也太少,佣人们总是很安静,所以郑秋白偶尔也会在忙碌的工作结束后,觉得孤独。   越孤独,他便越努力工作,人足够累的时间,孤独都成了一种奢侈。   房地产也属于一种投资生意,能不能赚钱,主要看拿下那块地皮周围的各式资源未来发展情况预测。   有关未来预测的规划,集团内部的发投部说不准,但津海的城规局说得准,人情就这样产生了。   再者,地产商要拿到地皮,就必须竞标,竞标会绝对公平公正吗?那必然不可能。   不说地皮,只要是金额高于一千万的项目,70%已经在多方交涉下内定了结果,竞标无非是把程序走一走,流程合理化。   如何内定,看得也是人情。   郑秋白酒量只能算中等,每次有这样拓宽关系的人情局,都要带着阿良和另一位酒量不错的助理。   阿良说,郑总喝多了也不耍酒疯,只喊冷,有点可怜样。   另一位助理道:“郑总这反应还挺少见。”越喝越热,越喝越上头不才正常?   阿良说:“这样也好,喝多了就裹被子上床睡觉,省得做错事,再惹乱子。”   “能少喝点才是最好的。”郑秋白一个爱酒人士,到津海后,都不得不借助些解酒养肝的药物了,不然第一天上班一定哪哪都不舒服。   郑公子觉得就是酒精和熬夜的问题,他不肯承认,是他现在已经有点上年纪了。   生意场上酒桌结束后,去潇洒的场合也就那么几个,KTV的国王间,夜总会的皇帝套,陪酒的靓女都是列队进来的,又唱歌又跳舞,有的还会弹手琵琶古筝,没有才艺空有张脸,到不了这些包房来。   也有客人的喜好是靓仔,这样的人还要区分招待,郑秋白大多数也会在这第一个包间儿里,他不是自找乐趣,而是一种投诚,也能迅速与对方在共同的‘癖好’上拉近关系。   郑总这样的青年才俊,不少小男生暗中瞄准他,飞媚眼给他,进了包间陪谁喝酒戏耍都是陪,能陪个帅的,总归是赚。   郑秋白在生意场上很风趣也风流,来者不拒,从不扫兴。   可大概只有陪他的小男孩知道,那搭在肩膀或腰上的手永远是虚虚的,没有摸实,衔去喂食的水果,也从不会趁机揩油他们的指尖。   小男孩里有个叫QQ的,一头打薄的碎发刘海,大大眼睛,唇红齿白,笑起来有酒窝和小虎牙,是很可人的长相。   第一次听他自我介绍时,有大佬笑出声,问他是不是企鹅变得,当下可有个比会所小Q更出名的QQ。   小Q眨巴着大眼睛实话实说,“老板,我没读过多少书,领班要我们起英文名,我只知道QQ,我想着,这听起来不也很可爱,正好合适我。”   郑秋白在应酬场合,很少发自真心的笑,那天也是被逗乐了。   有人问他为什么不读书,没文化可不是好事。   小Q说:“我是孤儿,也没读书那根筋,社会救济供我去念书,太亏本啦,不划算。”   小Q十七岁就出来闯社会了,一开始还老实洗盘子端碟子,后来因为长得不错,挨过点欺负,一气之下,就做这行了。   与其给人白欺负,不如能换点真金白银的欺负。   “还是个孩子呢。”有人说。   郑秋白蹙眉,从听到‘孤儿’起,他的笑容就消失了,“你多大了。”   “放心,我出来混好多年了,长得显小,其实已经一十一了。”小Q抱住郑秋白的胳膊,笑出一个酒窝,“哥哥,你抱我太松了,换我抱你好啦。”   郑秋白如今没有救风尘的爱好了,不过他每次来,都会指名小Q,临走时,再多给他一笔小费。   久而久之,小Q也和郑秋白相熟了,“哥,你对我这么好干嘛?我看你好像也不太想上我。”为了勾搭郑秋白,小Q已经把浑身解数都使出来了。   郑秋白是小Q喜欢的类型,小Q也不求名分,只想跟郑秋白一阵子,小情小蜜,他都能当。   “跟了我是这个意思吗?”郑秋白举着酒杯皱眉。   “不是这个意思还有什么意思?”   “我还以为是一辈子的意思。”郑总是燕城人,不是京市和津海人。   他印象中的‘跟’,还是小时候和舒澜一起看的电视剧,山大王把脸红的新娘子盖头掀开,粗声粗气说:‘跟了老子,老子指定对你好一辈子’。   郑秋白突然就不讲话了,小Q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为什么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哀伤的氛围。   良久,从酒杯前抬起头的郑总道:“你跟不了我,但我看你要是不想做这行了,不如到我公司面试试试。”   有文化需求的岗位,小Q做不成,可端茶倒水,站在前台当门面或去售楼处迎宾,都是他做得来的。   小Q当然要给郑秋白端茶倒水。   卸了妆,没了包间里暧昧的灯,小Q,不,应该是齐朗,也就是一张大学生青涩稚嫩的脸,勉强有点校草的小帅。   他还能喝酒,一晚上对瓶吹一箱不是问题,出门给郑秋白挡酒也是一把好手。   原本齐朗还怕自己没文化,融入不了秘书室,阿良率先站出来做表率,“别怕,既然郑总收你了,那你就是一家人,你哥我当年还是道上混的呢。”   “那郑总有爱人吗?”   “不是,你还想当老板娘啊?”阿良的脸板起来,用企鹅空间流行的词汇道:“别YY了,郑总早就水泥封心了。”   “为什么啊,受过情伤?他那么帅,还那么温柔,人那样好,谁这么不长眼?”齐朗磨牙。   “那人跟从前的你也算是同行。”   “啧!”那同行也忒没职业道德了。   冬天,郑秋白年假返回燕城。   叶聿风趁全家都在,在宴席厅公布了喜讯,“我要当爸爸了!”   弟妹怀孕三个月,胎像稳定了,这才向家里人公布。   从小到大都没干过继兄的叶少爷,也终于有能比郑秋白强的事儿了,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舒澜又向亲儿子絮叨起来,“你看你弟弟马上就要一家三口了,秋白,你就从没想过成家生子的事儿吗?”   郑秋白连声叹气,承认他的不孝。   舒澜破罐儿破摔,“儿子,哪怕是你想生一个,在妈这里都可以接受。”   “?”   年假结束,郑秋白赶紧打包行李回了津海,再留在家里,他会被妈妈唠叨死。   这一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热衷于拿炒股票做副业了,连阿良,都被郑秋白抓到过几次在秘书室偷偷用电脑看股市阴阳线。   不过郑秋白身边,还是赔的、被套牢的比赚的多。郑秋白自己不玩这个,他做生意够忙了,压根没时间像那些有清闲时间的股民一般,日日琢磨行情与涨幅。   “老板,您不知道,这东西真上瘾。”   “我知道,和赌博差不多的东西。”郑秋白支着下巴道。   “这怎么能是赌博呢?”阿良不认同,只是确实看运气,有人赔,也有人好挣。   阿良经常逛海角论坛里,就有位股票大神,三年不到的时间,赚了上千万,好几家证券公司都出百万年薪想聘请他做首席分析师。   “真的假的。”比起那个所谓的股神是真的天赋异禀好运缠身,郑秋白更相信,这一切都是资本炒作出的噱头,就是为了多吸引点儿进股市的韭菜。   阿良一听这,也有点怀疑,但论坛上不少海市的证券从业者都披着匿名马甲,保证确有其人,阿良又觉得是真的。   他这种迷弟的心态,郑总是理解不了,“月底去海市出差,你和小齐跟我去。”   “好。”   郑秋白是去替叶长流参加地产行业峰会,为期一周,有高校讲座,也有行业分享,还有慈善晚宴。   第一天下午的讲座安排在海市大学,不是主要发言人,只算与会成员,郑秋白固定时间去签个到,中途实在是昏昏欲睡坐不下去了,他选择带齐朗溜走。   “哥,咱们就这么走了,没关系吗?”   “没关系,”郑秋白阔步走出礼堂,向迎面而来的组织方会议秘书道:“我下午有个视频会议,快到点了。”   秘书笑吟吟的,“那郑总您路上慢点。”   齐朗跟着郑秋白走出一里地,才敢大喘气,“哥,你撒谎啊。”   “听他们讲的我都要困了。”这些讲座,说的都是场面话,给那些凑人头的学生听听还显得高大上,业内人士在现场,就是如坐针毡。   “那咱们现在回酒店休息吗?我去叫车?”齐朗话是这样说的,目光却忍不住在海市大学的校园里来回巡睃,“原来这就是大学呀,还可以开车子上学呢,哇塞,还是奔驰!”   海市大学里遍地的高富帅,白富美,上学开的都是八十万的奔驰,齐朗站路边看得口水都该流下来了。   差不多的年纪,却是完全不同的命运呢。   “这么贵的车,出生的时候没有,未来也很难有吧。”   郑总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齐朗,因为他上大学的时候,开的是有些骚包的保时捷。   郑秋白低头回手机上阿良请假去听股票讲座的消息,叮嘱对方别被骗了,就听齐朗倒吸一口凉气,那声音活像见到鬼。   原来是奔驰车停在步道旁划线的车位里,下来了一个男学生。   齐朗见状惊叫,“我日,哥你快看,这小子好他妈帅啊。”   有帅哥路过,郑秋白笑着抬眼看去,“能有多帅。”   他以为最多就是大学里装杯的小鬼头,骗骗齐朗这样的就算了,可骗不到他。   因为郑秋白大学时候也是那样清楚自己长得帅还有钱的小鬼头。   视线锁定目标的瞬间,郑秋白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在蒸腾上涌,气的。   时隔两年,有些事还是没能放到云淡风轻。   有些人,哪怕只有一个后脑勺在那,郑秋白也能一秒认出来。   今天,真是见鬼了。   *   霍峋从车上下来,李晌则从副驾驶下来,兜个圈子绕到他眼前,“你听我说啊,你今天下午六点,有成云大酒店的宴会厅讲座,千万不能迟到,还有讲座结束后,应该会有一点点应酬——”   “应酬不去,我明天还早上要去找导师看论文。”   霍峋目前在海市大学金融系读研,闲暇时间就是炒股,做一些金融预测和分析,论坛随手写的记录帖子去年莫名其妙被转载了上千次,而后他就被业内传成了专家大师,行业风向标。   又是讲座会议,又是报刊约稿。   霍峋一个人忙不过来,李晌便辞职跟着他当助理,抱着这貔貅发小的大腿,吃香的喝辣的。   用李晌的话说,那就是他俩现在已经野鸡变凤凰了,在海市这种大都市被金钱滋养透彻,哪还有当初燕城穷小子的样。   每次霍峋到学校上课,明里暗里都有一圈妹子盯他,要他手机号呢,相当风云人物啦!   这样的生活,霍峋也渐渐习惯了,可今天路边的注视实在太过强烈,有些不太礼貌了,他下意识扭头看了过去。   而后,他见到了这两年间,出现他梦中的常客。   郑秋白也一定看清他了!   霍峋脸上瞬间卸下了冷冰冰的厌惧,下意识向前迈步,他在妄想,是不是他和郑秋白两个人还可以像异地重逢的熟人那样,放下过去,只面对面讲讲话。   哪怕不是走心的真心话。   哪怕就一会也好。   站在人行道上的郑秋白与霍峋同步动作,不过那动作是往后退了一步,继而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他拒绝。 第127章 拆吃入腹   郑秋白决绝的背影使霍峋愣在原地,双腿仿佛变得有千斤重,李晌拍了他两下,才唤回好兄弟的神志,“你怎么了?傻了?这是看见谁了?”   “没怎么,谁也没看到。”霍峋垂下眼睑,不愿意叫李晌看清他的神态。   倘若李晌知道霍峋是在为凭空出现的郑秋白难过,他大概要指着霍峋的鼻子破口大骂。   一个旧日金主,也值得他这么惦记?   李晌说霍峋这人怎么就这么下贱胚子?苦恋已婚渣男!大好年华还在背地里做梦当小三!简直就是自甘堕落!   不是李晌胳膊肘往外拐,是他不骂霍峋也没法儿。   要是骂郑秋白,霍峋会瞪他,跟那护食的大狼狗似的,好一个忠心耿耿,好一个旧情难忘。   每次提起当年那点破事,李晌都来气,要知道霍峋从燕城到海市的车票钱都是问他借的。   李晌一开始还纳闷,这是怎么了,霍峋那位有钱的男朋友还会不给他买一张硬卧车票吗?该买贵宾室头等座才对吧!   一打听才知道,霍峋分手了,还不是分手,是‘断了’。   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存到了卡里,留给了郑秋白,自己裤兜里连一个坐公交的钢镚都没了。   就这,霍峋还觉得他还的少了,比起郑秋白对他的付出和好,他这点钱,不过是九牛一毛,但当时的他身上的确也没有更多的钱了。   那二十几万,还是他把股票全抛后,加上攒的一些家教费,零散凑在一起的。   霍峋不清楚郑秋白两年给他花了多少,如果他能在公寓里等到郑秋白,他大概还会给对方打一张欠条,他的确不想欠郑秋白,想两人间清清白白。   因为郑秋白要结婚了。   因为他们要分开了。   因为霍峋不认可他和郑秋白的关系只和金钱有关。   把钱还清,他还可以自欺欺人,当那两年是郑秋白在和他谈恋爱,只是他这个男朋友有点窝囊,没什么能给郑秋白的好东西。   只是两年过去,现在的霍峋只觉得那时候的他实在是愚蠢又天真,怎么会觉得,那么点钱,就能叫郑秋白心里多挂念他一点呢?   又怎么会觉得,他有那个本事和郑秋白置气,敢大摇大摆一走了之呢?   霍峋那时候实在是没看清自己几斤几两,才会胆大的臆想,郑秋白离不开他。   *   郑秋白大步流星离开了才后悔,凭什么是他落荒而逃?他又没有做错事。   该逃的人是霍峋才对。   可惜郑总到海市来没有开车,不然一定要撞掉对方一条胳膊一条腿才算解气。   这赌气似的念头也没叫郑秋白畅快,他反而觉得自己幼稚,快三十的人了,这样一来,好像显得他胸襟度量多小,多念念不忘似的。   他就该站在原地,挤出笑和对方打招呼:真是好久没见了,具体多久来着?记不大清了,上年纪了,记性不好。   还必须要提一句,身边没了你,也就像是瘸子失去了自行车,不足挂齿。   “哥,你怎么了?”齐朗发觉郑秋白神情不对劲,“不舒服?要不我们改道儿去医院?”   “没有。”郑秋白闭上眼,“我脸色很不好看吗?”   “有点。”何止不好看,简直像齐朗急性肠胃炎发作时那样煎熬,“哥,你是认识刚刚那个学生?”   “你看我像认识他吗?”   “像,他也像认识你,看见你眼睛都直了,不过他是不是得罪过你呀?”齐朗这小子,会看人脸色,不到五秒钟的对视交锋,也能被他捕捉到。   郑秋白冷哼,“我不认识他。”   他的确不认识现在这个开上奔驰,从头到脚改头换面的霍峋。   瞧那小子现在过得多好。   虽然郑秋白自己也不差,但其实表面风光的人,多少背地里都咬着牙坚持呢。   回到组织方给定的酒店,郑总刚遇上这么一遭,也没什么心思出门逛街看看海市著名地标,只想静静。   给呆不住的齐朗放了假,让这小子放开了去玩,郑秋白自己留在酒店里,泡了个澡,喝了杯酒店送的迎宾香槟,裹着浴袍上床睡觉。   这一觉睡得,等郑秋白睁开眼,外面的天都已经黑了,主卧里一片漆黑,外面的客厅没有动静,阿良和齐朗都没回来。   可能是突然碰面的缘故,郑秋白少有的梦见霍峋了,不过那梦没什么温情瞬间,他也没和霍峋拳脚相向,而是直白地把霍峋当马骑。   说句不要脸的真心话,霍峋的身体大约是郑秋白至今唯一无法弃之敝履的东西,午夜梦回总会偷偷回味。   那小子长得实在是契合郑总的品味和取向,两年不见也还是那么大块头,一点没有臃肿与缩水。   想起梦里的瞬间,郑秋白浴袍下两条滑溜溜的长腿忍不住紧了紧,相互磨蹭,自给自足。   谁叫两年里,郑秋白都没有尝试过约其它的对象,一是忙碌没有时间,二是不想再经营相似的关系,三是他也很挑剔,这档子事就不存在吃惯了山珍海味还要吃清粥小菜换口味的可能。   再次泡进浴缸里,郑秋白抬起自己的手,泡沫沿着他修长干净的指尖向下滑,五指合拢,郑总眯眼,回忆往昔,“有多长来着——”   好像要他两只手,指尖对指尖抵在一起,才差不多。   “啧。”   也不知道死小子小时候吃什么长大的,孤儿院伙食这么好吗,喂出个马物件。   还是祖上有洋人血统?这样好像才合理些。   越想越歪,年近三十如狼似虎的郑总掬起一捧水给自己洗了把脸,清醒一下。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霍峋身边都有了坐副驾驶转着圈围着他绕的小男生了,自己还在这孤家寡人岂不是很可笑。   再说了,他堂堂郑秋白,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要钱还有钱,性格好又绅士风趣,找什么样的没有,还能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了?   大不了,从明儿起,他也学着那些不着调的二代,今天约小鲜肉,明天叫男模,广撒网,总能捞到一个更合拍的。   郑总这决心立的是气壮山河,可当在外面浪的齐朗打电话来约他去酒吧玩的时候,他先一步心生抵触了,好像养成习惯了似的。   谈恋爱和调情也是一种技术活,太久不干,或从来没干过的人,总会心生怯意。   “哥,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好地方,这酒吧里全都是男的呀。”在燕城,哪有这种全是男人的酒吧,还是男女搭配的多,齐朗今天可真是开眼了。   齐朗是个没大没小的,工作结束,私底下的场合,死缠烂打喊郑秋白哥,亲近非常,还敢约老板一起逛同志酒吧。   “哥,你就出来吧,我们一起玩,你也散散心。”   这种场合郑秋白上大学时候去过,那时候是为了满足好奇心,不过他这种款式,在酒吧里吸引的都是齐朗这种类型的。   纯在上面的在这种场合都被捧惯了,不屑于主动上来试探郑秋白到底是上是下;对丰满和圆头圆脑有要求的,郑秋白这样的精致范儿,一开始就不在他们的食谱之中。   唯有些俏皮可爱,诱人妖气的小零,又飞吻又抛媚眼的,笃定郑秋白是TOP。   在吧台坐下还没喝完一杯鸡尾酒,齐朗眼睛就要往外喷火了,小嘴撅上天,“哥,他们都看你!”   郑秋白冲向他摇摇举杯的漂亮男孩弯弯眼睛,扭头又惯着呷醋的齐朗,很有绅士风度道:“那要不换个卡座?”   “哥,你怎么还冲他笑啊!”齐朗现在素面朝天的,比起这些贴了长睫毛,画了红嘴唇的小男孩,实在寡淡,“快换卡座,不叫他们看你。”   齐朗这会所出身的,还是不了解酒吧的尿性,卡座一开,帝王套一抬,销售蜂拥而至,谁都知道这个卡座的主人有钱了。   郑秋白长得还足够招蜂引蝶,这下更完蛋,多的是小男孩过来敬酒搭讪,厚脸皮的还直接坐下,笑嘻嘻地贴着郑总的身侧摸胳膊。   齐朗就快气厥过去了,他约郑秋白出来,是给他自己制造机会的,不是给这些不要脸的小骚狐狸们制造机会的!   赶跑俩狐狸精,一口气干了两杯威士忌的齐朗气鼓鼓坐到郑秋白身边,“瞧他穿的那是什么玩意,跟块抹布似的,胸前俩点都漏出来了,也不怕明天一早上窜稀。”   同类总是相斥。   “是不是有点喝多了?”郑秋白低头看了眼表,晚上九点了,虽然夜生活刚开始,但他也觉得实在没意思,“要回去吗?明天上午你可还要跟着我早起。”   回酒店的路上,齐朗借着撒酒疯的由头,勾着郑秋白的脖子,一个劲追问:“哥,你到底喜欢啥样的?难道你喜欢那种大号的?胖的,有大肚子的?”   “不喜欢。”郑秋白确实喜欢大的,但也不至于那么重口。   “哥,你既然身边没别人,不如和我试试,喜欢喜欢我呗?”齐朗实在是喜欢郑秋白,出来混这些年,遇到郑秋白,跟他终于苦尽甘来了似的,“只有你对我好,我没遇到过比你对我更好的人——”   说完这句话,齐朗一脑袋扎在郑秋白的大腿上,睡着了。   郑秋白把齐朗碎碎念的梦呓听了大半,他自觉没有对齐朗多好,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竟然就能让对方这么喜欢他。   这小孩就跟那缺失安全感的流浪猫似的,怪不得都说吃过苦又穷养的孩子好骗。   联想到和齐朗相似的另一个人,郑总又咬牙了,也不是所有的都好骗。   齐朗身形比郑秋白矮小,下了出租车,郑秋白半搂半抱也能把人弄回酒店,就是齐朗总间歇性耍酒疯,小爪子在郑秋白身上摸。   隔着衣服摸到郑总的四块腹肌,齐朗眼里直冒星星,“我现在就是死了,都值了。”   “不许胡讲。”招架不住的郑秋白只能打电话,企图让已经回来的阿良赶到酒店外面接一把。   *   夜里十点钟,讲座和应酬结束的霍峋坐在酒店大厅休息,等李晌开车来接他。   平时有这样的场合,霍峋基本上滴酒不沾,他本身酒量就不太好,喝多了,脑袋会不清醒。   不过今天,他心头实在是太苦涩了,于是来者不拒,连着喝了不少白酒。   但那玩意真的是好难喝,难喝到霍峋想哭。   霍峋伸手搓了把脸,模糊的视线里却出现了熟悉的身影,他抬手飞快把眼眶里的泪揉出去,不可置信地盯紧了来人——那是郑秋白。   但不是孤零零的郑秋白,是抱着一只狗皮膏药的郑秋白,齐朗笑嘻嘻揩油的动作,刺地霍峋双目发红,胸口憋闷。   霍峋当下被酒精蒙蔽,智商直线下滑的脑袋,下意识以为,这铁定是什么出轨现场,当然,不是出他的轨,是郑秋白在出远在燕城郑夫人的轨。   而让他撞见,这就是老天爷给他的机会!   酒壮怂人胆,霍峋腾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怒红着脸阔步追至电梯前,一把拉住了焦头烂额的郑总,“你站住!”   他力气太大,郑秋白被他扯了个踉跄,扶着的齐朗噗通一下跌倒在酒店铺了软和地毯的地板上,晕头转向,分不清状况,爬起来抱郑秋白大腿哼哼。   郑秋白原本就被折腾烦了,扭头认清这突然窜出来的‘神经病’,更是怒火中烧,横眉竖目,“霍峋?你发疯吗?松开我!”   霍峋盯着郑秋白张合的嘴,根本听不到对方是在骂他,他像个匡扶正义的大侠又或者扫黄警察似的,声声质问:“你这是在干什么?我问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干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霍峋身上的白酒味证明他也是个醉鬼,今晚上,郑总真是和醉鬼犯冲了,“松手!”   霍峋不松,他也不听郑秋白讲话,光眼眶通红盯着郑秋白的脸,义正辞严,激愤道:“你这么做,对得起她吗?”   这能对得起甩掉他也要娶的老婆吗?   霍峋凶神恶煞,好像一位娘家大舅哥。   “你说什么呢?”什么对得起谁?   两年不见,这小子还是变了,变得神叨叨,说话都叫人听不懂。   郑秋白需要对得起谁?他做扶醉鬼回家的善事又能对不起谁?   他俩动静太大,又在大厅拉拉扯扯,很难没有探头探脑的好事者,前台和保安都就位了,就怕打起来。   郑总丢不起这被围观的人,冷声道:“霍峋,你要是非要在这说话,就说点我听得懂的,继续胡言乱语说疯话,就给我滚远点,别再让我见着你!别忘了,我和你,也不是在大街上碰面还能好好打招呼的关系。”   霍峋呼吸粗重,他依旧听不懂郑秋白在讲什么,对方语速太快了,他脑子处理不过来。   但霍峋这种听不懂的感觉随着郑秋白表情中的怒意愈发高涨而逐渐焦躁,他着急自己喝多的脑子不清醒,着急想和郑秋白清清楚楚的沟通,他想尽快找到解决这个麻烦的法子。   奈何霍峋短时间内改变不了他被酒精麻痹的脑袋,于是他选择解决郑秋白喋喋不休的嘴巴。   他闷头堵住了郑秋白的嘴,用他的嘴。   这个行为的初衷相当简单,醉鬼的脑回路就是那么不同寻常。   可当郑秋白柔软的触感和熟悉的气味侵入霍峋的五感后,简单的行为慢慢被他赋予了暧昧的意味,他想要一个更加深入的吻,一个许久不见的吻。   他逐渐贪婪,吻得愈发深入,疯狂掠夺郑秋白肺部的氧气,他察觉到对方在用手砸他的胸口,用脚踢他的小腿,可这些都无所谓,他只想把郑秋白拆吃入腹。   大脑被酒精蒙蔽的霍峋还记得他冲过来的初心,他想,郑秋白这样的有钱还帅气的男人,要求他们忠心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他们之间两年没见,一见面就是被他抓到出轨,那在他看不到的时间里,这人指不定都已经出轨多少次了。   甩下他结了婚,却还不知道珍惜,郑秋白就是个坏男人。   既然怎么样都还是会出轨,那凭什么,出轨对象不能是自己?   两年,霍峋早变了,他变有钱了,也见到了太多有钱人对感情的轻视,对婚姻的不忠,他如今也可以抛下那点天真自尊和道德,甘愿无名无姓跟着郑秋白了。   霍峋明白他这叫自甘堕落,叫下贱。   可人都是自私的,霍峋也想自私一把。   如果悖德的人都要下地狱。   那么他在无法忘记郑秋白的两年间,早已经做好下地狱的准备了。 第128章 我爱你   活了三十年,郑秋白在显赫的家世和出尘的外貌两者加持下,素来是人群中的焦点,在今天之前,这份瞩目一直是个褒义词。   也就是,郑总从没有如当下一般在大庭广众之下,失去了教养和礼仪,焦急又丢人的瞬间。   两年了,霍峋的吻技还是烂的掉渣,也对,从前都是郑秋白在主导,霍峋这傻大个除了一身蛮力,什么技巧都不会。   和他接吻,郑秋白只觉得自己像是被火罐儿吸住了嘴,还是个白酒味火罐儿,吸力强悍。   这样的想法,好像显得霍峋多可爱似的。   实则被强吻的郑总已经在狂躁的边缘了,他甚至能听到周围有人在不断窃窃私语,看他热闹。   是啊,谁能想到两个剑拔弩张,好似娘家舅与不忠渣男的大男人组合,上一秒还像要互殴,下一秒嘴就被强力胶粘起来了,本以为是捉奸打小三,结果是基佬三角恋,真是好戏剧。   郑秋白都想拔腿就跑了,奈何他的左腿被齐朗靠着,右手被霍峋攥着,余下的手和脚已经是火力全开在攻击这大号火罐了,很快,他殴打人的左手也被霍峋一把拉住,强势反扣在背后。   郑秋白只好一味踹霍峋的小腿腿骨,踹到他自己的脚趾都被皮鞋鞋尖顶得钝痛,霍峋就好像打了麻醉,一点事儿没有,皮糙肉厚。   时至今日,郑秋白才意识到,从前在床上,霍峋到底有多惯着他、多逆来顺受,这人真的动起真格来,一个吻他都招架不住。   叮——郑秋白身后的电梯门打开,阿良从里面走出来,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惊讶的大小能够吞下一只电灯泡,“郑总?您这是——”   郑秋白被阿良吓得一个激灵,终于是狠下心,一口咬住了霍峋作乱的舌头,血腥气弥漫在他的舌尖。   吃痛的醉鬼总算是闷哼出声,退开了些,眼神也清明了许多,那下垂的视线泛起泪光,卖可怜样。   郑秋白气急败坏道:“阿良!”   “郑总!”阿良已经撸起袖子上来了,他今天就要把这不识抬举的疯鸭子打回娘胎去。   郑秋白气得面若桃花,胸膛不断起伏,命令道:“把齐朗从我腿上扒开!”   “啊?”不该先把鸭子打倒吗?   虽然阿良很不服气,但还是要全面贯彻老板指令,于是醉成个树袋熊的齐朗被阿良一手就拎起来,像拎野猫似的。   郑秋白活动了一下解放的左腿,目光锐利地盯着霍峋,“你还不准备松手吗?”   “必须要松手吗?”霍峋闷闷出声,眼泪总算从他的下眼皮中间溢了出来,像一颗珍珠。   他委屈极了。   “我好痛。”霍峋又道。   “哪里痛?”郑秋白蹙眉,资本家还是有人情关怀的。   “这里。”霍峋松开了一只手,然后点了点自己的心口。   心口痛。   从见到郑秋白就一直在痛。   一日夫妻百日恩,郑秋白和霍峋有着两年乘以一百的恩情,于是郑总还是退了一步,“要哭就上楼去哭,别在这装模作样丢人现眼。”   霍峋乖乖跟在郑秋白身后上了电梯,阿良原本还想拦一把,不过郑总表示没事,一个喝醉了的霍峋,有什么可怕的?   阿良也算是看出来,什么叫周瑜打黄盖了。   他只能提溜着醉醺醺不省人事的齐朗,回到他俩下属住的双床房,老板的心思实在是难以捉摸,尊重祝福吧。   郑秋白一路走到客厅,连客厅的灯都没来得及开,他知道霍峋跟在他身后,哪怕对方的脚步声很安静,可那从旧情人身上溢出那堆儿紧绷又难过的情绪,还是吵到郑秋白了。   他不懂霍峋现在是在装什么,借酒发疯也要有个限度。   两年前被甩掉的是他,两年后被迫转圈儿丢人的也是他,霍峋有什么资格像个受害者一样胆怯又可怜,好像他才是感情里的暴行犯。   郑秋白憋不住了,他准备质问,可霍峋似乎总能抢先他一步。   这次,是霍峋从身后拥住了郑秋白,手脚都很轻,甚至他环抱郑秋白的手也只敢抓紧自己的手腕,“对不起。”   霍峋突然就道歉了,为此郑秋白有一瞬卡壳。   这个拥抱这句话但凡放在两年前,他和霍峋可能根本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但是现在马后炮有什么用?   “松开我。”郑秋白绷着一张脸,抗拒霍峋的肢体接触,“你越界了。”   “我爱你。”   “笑话,你当我是八岁小孩吗?霍峋,我不知道你搞这一出是为了什么,但如果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些疯话——”   “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你让我留下。”霍峋不止话说的像个鸭子,行为举止也像,他的手已经伸到了郑秋白的腰带上。   像从前伺候郑秋白一样,手指灵活勾开了腰带上的暗扣。   事情的发展超乎了郑秋白的理解和认知,他‘啪’一巴掌打掉了霍峋的手,“霍峋,你在这干什么,要和我睡?你也太一厢情愿了,你觉得我会想和一个大摇大摆甩了我之后音讯全无,到海市过好日子的人滚上床吗?”   “还是说,你是找不到新金主了,才又回头惦记起我来了?我告诉你,别人碰过的东西我不要,我嫌脏!”郑秋白恶声恶气,可他心口也在痛。   刺耳的话就像是针一样,用力扎在对方身上的同时,也顶得自己生疼。   “没有。”霍峋摇头,急切道:“我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别人,只有你,我只跟过你。”霍峋的眼泪啪嗒啪嗒掉,说出了连李晌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回过燕城,我想去找你,可公寓已经被卖掉了,你的电话也不是原来的,我也去过你的公司,我知道,你已经结婚了,婚礼都办完了——”   那一刻,霍峋才意识到,他彻底成为了一条流浪狗,没有意外,他的人设再也不会和郑秋白有所交集。   霍峋的眼泪已经止不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窝囊,可除了哭,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做什么,郑秋白不愿意和他上床。   霍峋一长段话带着浓重的鼻音,不过郑总还是捕捉到了重点,“结婚?你听谁说我结婚了?”   “你不要瞒我了,我早就知道了,那年夏天,你就已经订婚了。我那时候在公寓里等了你一个月,就是想和你谈这件事,可你没回来,我当时太伤心了,也不想做婚外情的小三,才会离开,但现在,我、我能理解你,如果你还有一点点喜欢我,可不可以和我——”   事情太过魔幻,郑秋白的表情已经从痛恨化作了茫然,霍峋说的这些事,他一点都不清楚,“我什么时候要你做婚外情的小三了?我根本没结婚。”   “立人集团董事长的儿子不是你吗?”霍峋眼底有不信任,他见过太多有家室的男人在外故意装单身。   郑秋白也明白了这个叫人抓狂的误会,咬牙道:“是我,但他还有一个儿子,是我的继弟,订婚结婚的都是他,如果你今年再去打听一下,还能打听到‘董事长抱孙子’的最新消息。”   霍峋的眼泪不掉了。   他怀疑自己的耳朵。   未知全貌的流言是一个他从未了解过的版本。   “霍峋,我和你在一起两年,我对你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有数吧?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   郑秋白如果结婚,就绝对不会在外面包什么小三小四、搞什么乱七八糟的婚外恋。   同理,“我都说了,我养你一辈子。你怎么就会觉得,我还能背着你去找别人订婚结婚?”   ‘养你一辈子’这样的话在会所实在是太常见了,因而霍峋一直不觉得这样的话有多高的含金量。   对大多数靠脸吃饭的男女来说,这本就是别人喜欢他们时会讲的好听话,等不喜欢没感情了,这句话就连同金钱一起原封不动收回了,和爱半点关系都没有。   知道郑秋白口味喜好穿衣风格床上性癖的霍峋在某些方面其实一点也不了解对方,就像他压根不知道,郑秋白的家庭原来是重组的,还有一个继弟一样。   曾经两年积攒下的卑微和埋怨在此刻又翻涌了上来,霍峋抿唇,“我根本不知道你有一个弟弟,你从来没对我讲过这些事。”   郑总听出了这幽怨语气里的埋怨,他好像的确忽视了这部分,可霍峋也没问过啊。   “我问了你就会告诉我吗?我对你而言,又算个什么东西。”   霍峋发泄的话说的很小声,可这自我嘲弄的话还是像一根刺,扎在郑秋白的心肝上。   一开始,郑秋白的确是轻看又随意地接近了霍峋,他的家人、朋友和霍峋扯不上半点关系,一个小情儿,够不到郑总身边抛头露面的程度,不至于。   再后来,郑秋白又觉得他们都是男人,他还是在下面那个,说出去有损他的面子。   为了那一点点自尊心,他说服了自己,觉得只要他和霍峋两个人过好日子就成,却忽视了霍峋因地位和处境而敏感的心。   原来他们之间的矛盾远不在于匮乏的沟通和互不知晓的心意,而在于一开始就错位的碰面。   两个人的相处从最开始就有大问题,而这些问题压根儿没能随着时间的推移淡化,反而是在压抑的沟通中爆发。   郑秋白觉得细水长流、岁月静好又金屋藏娇的生活,对霍峋来说,是忍痛吞下来一口又一口的玻璃渣。   阴差阳错,霍峋因为误会伤心跑了,郑秋白因为那点儿自尊心不愿意去找人,宁可自毁八百,于是就这样,他们两个人白白蹉跎了两年。   “霍峋,我——”这种时候,好像说什么都很无力,郑秋白整个人露出一种颓势,再没了方才的尖锐,“对不起。”   郑秋白知道,他有错,错的占比还比较多,他还是没能让霍峋在跟他的两年间过上好日子。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霍峋固执道:“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是爱,不是廉价的喜欢,更不是在床上受荷尔蒙与性激素支配说出来的喜欢。   白天还恨不得咬死霍峋的郑总,夜里选择坦荡面对内心,他轻轻点了下头,“我爱你。”   不是爱过,是爱。   虽然郑秋白恨死霍峋了,但他也不争气地爱死霍峋了,只是他下意识回避后者,不想在这场一直由他主导的关系里落于下风。   可人有时候就是会因为嘴硬和固执失去很多东西。   郑秋白就失去了霍峋。   霍峋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你,还要我吗?” 第129章 宝宝   李晌没见过霍峋这么没出息的人,如今他这兄弟也是身价不菲的青年才俊,竟然还要走老路回头去当小情儿,还要脸不要?   “那郑秋白是给你下迷魂汤了吗?你知道我在酒店找不到你有多担心吗,我还以为你喝多了被人下药迷走了,谁能想到是你自己没脸没皮跟上去的!”   “你不要说话了。”霍峋都把让李晌来接他这档子事忘到脑后了,“你不懂。”   “想我不说话,你倒是做点人样事儿呐!我要不把门拍开,你嘴巴是不是就要伸他裤裆里了!”   霍峋不吭声,他头疼。   方才李晌一路风驰电掣驱车赶到酒店大堂,却没看到霍峋的人影,四处搜罗无果,打电话也没人接,他吓得都快报警了。   还是大堂经理及时赶到,并带着李晌去看监控。   而后李晌就在监控里看见了霍峋‘惊为天人’的一番表演,随即气势汹汹一路杀到了行政套房门前,用震天响的敲门声,打断了门内两个人破镜重圆即将勾天雷动地火的故事发展。   在李晌雷厉风行的逼视下,郑秋白一边整理被霍峋从裤子里抽出来的衬衣,一边劝和叫霍峋先跟李晌走,“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情,明天我们再谈。”   这样发展,好像的确是太快了。   于是霍峋只能‘忍气吞声’跟李晌离开,一路上还在忍受李晌的念叨。   “你忘了他结婚了?他还把你甩了!”   “他没结婚,是我误会了。”霍峋靠在副驾驶上,嘴角轻轻扬起。   两年间,他的心从没有像现在这般轻快。   “哈?又没结婚了,不是诓你的吧?”   “当然不是!他也喜欢我,我们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晌无语地转着车把,“那又怎样,你们已经分开两年了,你不是从前的你了,他也不是从前的他了,以前你受那些委屈你都忘了。”   作为霍峋的朋友,李晌只亲眼见到过霍峋的难过和委屈。   对于郑秋白,他从前脑补的是一只印钞机一样往外吐钱的金蛤蟆,不过今天匆匆一瞥,他好像也理解霍峋惦记这么多年是为什么了。   英俊潇洒的花美男,还一个劲儿往外吐金币,谁能不惦记?   要是早点认识郑秋白,两年前穷日子过够的李晌都得骂霍峋一句不识抬举,闹什么闹,把郑秋白伺候好才是正经事。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金钱在李晌这儿已经买不来感情了。   “我知道。”霍峋道:“我也不图他的钱。”他就图郑秋白这个人。   两颗从未偏移的心想要重新贴近,是水到渠成又轻松容易的一件事。   郑秋白又再次有了情人,说情人不准确,应该是爱人,是男朋友。   不过郑总很苦恼,他没有谈过正常状态的恋爱,而对从前的他和霍峋来说,他们之间做的事情也很单调,基本就是在公寓里,进行各种各样的蒙眼游戏。   甚至分开两年重逢,做的第一件事依旧是触碰彼此的肉体,实在猴急。   这下郑秋白都觉得,他们俩实在缺乏基础的、增进感情的情侣活动,重来一次,还是应该慢慢来,而不是操之过急。   正经谈恋爱这档子事,郑秋白身边的狐朋狗友里实在没有太好的范例给他求学。   郑总去问阿良,阿良也不知道咋叫正经谈恋爱,“我就是把我的钱都给我对象管了,工资卡上交,她挺高兴的。”钱比阿良靠谱。   郑秋白可不敢用钱打发霍峋,再说了,他把手上的钱都给霍峋也不现实,因为郑秋白的资产有很大一部分是股份和家族信托。   郑总又转头问齐朗,齐朗的小嘴巴撅的能栓油瓶,他只是喝多了一晚上而已。   怎么这一晚上过去,他看上的好男人就成为别的男人的男人了?   “哥,你还喜欢他干嘛,他那么没有职业素质!”齐朗不甘,俗话说得好,“好马不吃回头草啊——”   郑秋白也不恼,他心平气和对齐朗道:“那我还是当劣马好。”   齐朗眼睛红红,恨他入行太晚,要是四年前是他遇到的郑秋白,打死他他也不会分手。   这样好的男人,白白便宜了别人,连吃都没吃到嘴过一次,齐朗做梦都要流泪。   “齐朗,我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好。”郑总笑笑,至少他从前不是个合格的爱人,亲和也只是表面。   郑秋白对谁都这般绅士又体贴,真处起来,恐怕又要觉得他敷衍了事又不够深情了。   “哼,我才不会像他那么贪心,既要又要呢,你对我这么好,我已经很知足了。”   “那就是你还不够喜欢我。”真正的喜欢,就是会萌生占有欲,就是会希望那个人所有的好都仅限于自己,“你只是喜欢我对你的好。”   “既然如此,你就该去找一个,对待你比我对你还要好一百倍的人,那才是你该得到的爱。”   齐朗没文化,有点听不懂郑秋白讲的话,但郑总讲他总有一天会能听懂的。   因为在郑秋白遇到霍峋之前,他也不懂喜欢和爱的区别。   没人能给郑总贡献谈恋爱的绝招,郑秋白只好自己琢磨,从网络论坛上找些独门技巧。   网友比郑秋白身边的活人靠谱不少,提出诸多建设性意见。   例如:两个人需要单独出去约会,看电影,吃西餐,逛大街,逛公园,做什么都行,只要是两个人;   见不到面的日子要煲电话粥,一日三次,但要比三餐准时,要嘘寒问暖,要真诚关切;   关系进展些了,再称呼彼此可以用昵称,要二人之间独有的,才能彰显独特和关系的亲密……   在海市出差的一周,郑秋白请霍峋吃过几次高级餐厅,吃过饭后又去逛商场,适合霍峋的时装大买特买,   怕霍峋误会,郑秋白强调,“这是以男朋友名义送给你的,下次再见面,你要穿我送的衣服。”   “好。”霍峋听话,比起买衣服,他更期待郑秋白带他回酒店。   两人逛完商场,大包小包拎上了霍峋的车,郑秋白看了眼表,道:“我晚上还有个应酬,你开车回家吧,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今天就这么结束了吗?”霍峋今天特意换了条新内裤,结果好像又派不上用场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是呀,我也舍不得你,但对不起,宝宝,晚上的应酬实在是推不掉,不过结束的早,我会给你打电话。”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霍峋被郑秋白叫的耳朵滴血,他好大一个人,被叫‘宝宝’,很难不害羞。   “好的宝宝,路上开车注意安全。”副驾驶上的郑总给了霍宝宝一个脸颊吻,就下车去叫的士了。   夜里十一点半,郑秋白的电话按时打过来了,霍峋一秒接起,对面问,“睡了吗?”   如果是早上,郑秋白会问‘起了吗’,中午则是‘吃了吗’,这三个开场白相当固定,霍峋都已经摸出规律了。   “还没睡,你呢?”   “刚结束,到酒店了,正准备冲个澡休息,明天下午的飞机。”   霍峋猛的从床上坐起来,“你就要走了?”   “得回津海分公司了,我是过来出差的,不过你放心,有空我飞过来看你,再说你不是也可以等放假飞到津海来吗?明天上午你到酒店来找我,我给你一把家门钥匙。”   “家门钥匙,是你的家吗?”霍峋小心翼翼问。   “不是我的家,你也说说你想住到谁家里去,我帮你去拿钥匙。”郑秋白开玩笑。   “我当然住你家,我的意思是——”不会再像养二奶一样,让他总在空荡荡的公寓里孤零零等待吧。   “我在津海只有那一套房子。”   霍峋放心了。   “你还要在海市上学对吧?什么时候能毕业?你——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按照郑总从前的习惯,真差一点就问霍峋毕业后要不要来津海了,不过他现在正在学着尊重自己的爱人,尊重对方的一切决定。   作为另一半,郑秋白应该是霍峋人生路上的同伴、战友而不是操盘者、独裁者。   “我还没想好。”霍峋明年这个时间才能毕业,他读研,本质上是为了充实自己。   股市赚钱实在是太快了,叫他有种不真实感,霍峋把这种不真实归结为他觉得自己目前的才能还不足以匹配这样巨额的财富,于是才一心进修,目前他也只想好好学习。   这样未来,说不定能去做真正的投资。   “这个想法挺好的。”郑秋白鼓励式教育,不过比起让霍峋去上班,郑总这还有其他的人生大事需要他们两个人商量安排,比如什么时候见家长,什么时候要孩子。   郑秋白今年三十了,他的身体虽然能生,但肯定不像是正常孕妇那样一切都顺其自然。   再等两三年,说不定要难上加难,能早生,郑秋白觉得还是要早点生。   放在以前,郑总肯定把生孩子当成是他一个人的事情,才不会考虑要配合霍峋的规划,因为本来就是他大肚子他来生,谁大肚子谁才该有话语权。   现在,还是得尊重孩子爸爸。   不过有关孩子的事,郑秋白决定还是先等等,等他看约会进度差不多,到能合适上床的时候,再坦诚告诉霍峋他身体的‘缺陷’。   郑总预计,快也得谈至少三个月,才能到那一步。   霍峋还不知道郑秋白那边掐着点算日子呢,他只是觉得有点慌,虽然郑秋白对他越来越好,哪怕两人异地,也时时电话关心报备,寄些礼物,飞过来看他陪他上大课。   但,郑秋白不碰他啊!   霍峋每次约会,都记得穿新内裤,不过,他连露个内裤边的机会都没有,每次都是这样。   “我的哥啊,我还以为你咋了呢?就因为他不愿意和你上床?你这也太——”李晌都不知道说啥了,他没见过这么便宜的男人。   “你根本不懂!”霍峋知道郑秋白喜欢的频率次数和时长,他俩现在重归于好一个多月了,郑秋白都不给他过夜的机会,这明显不正常。   “那你十月一去津海找他,住进他家里,这不就水到渠成了。”   十月一,兴冲冲飞到津海的霍峋顺理成章住进了郑秋白家里,但也没人告诉他,郑秋白在津海的新家这么大啊!   四百平一层,两层八百平,要是不爱出门,每天上下楼溜达溜达遛遛弯,运动量也就差不多了。   “你住一楼的大客房吧,已经提前叫阿姨给你收好了,床褥都是新的,床垫和枕头你睡睡看,如果觉得太软太硬不习惯,过两天我带你去家具店再买。”   “这屋子有独立浴室,洗漱用品是按我常用的置办的,你去看你喜欢吗,不喜欢家里有备用的,你去自己挑。”   霍峋拎着行李箱,身形僵硬,忍不住问:“那你住哪?”   “我住二楼。”   二楼一整层都是郑秋白的私人空间,房间的隔断全都打通了,空间的通透感很强,不过有艺术隔断,不同区域有不同区域的功能,卧室健身房书房衣帽间餐厅浴室,相当齐全。   没厨房,用餐时间,佣人会把制作好的餐食给他送到楼上。   所以一般情况下,郑秋白压根不怎么下一楼,反正二楼也能离开家出门。   “我就一个人住这里啊?”谁能想到住在男朋友家里,也跟单独住宾馆没差别啊。   “你想和我一起住?”郑总眉头一挑,但又忍下了色心,“这样还太早吧,不合适。”   网友都说,还是得相处一段时间彼此了解再决定同居与否,太早住一起,对他们的感情也没有帮助,反而会暴露不少生活习惯上的分歧,引发矛盾。   郑秋白觉得他之前就不了解霍峋,光顾着上床了,没来得及深入彼此习惯与内心。   “不过,你今晚要不要上楼和我一起看电影?”   去外面的影院,郑秋白嫌场地不干净,不如在家看。   楼上有影音室,投影幕布都是院线级别,音响也要十几万,装好就没怎么用过,现在正好拿出来亮相哄男朋友。   霍峋当然答应,他以为这是什么暗示,洗了个澡,换上新内裤就上楼了。   郑秋白掏出一堆影碟,有警匪悬疑片,也有爱情片和科幻片,当然还有动画片。   他想孤儿院长大的霍峋,小时候大概没什么机会静下心来看动画,“宝宝,你想看什么?”   “你呢?我看什么都好。”霍峋哪有心思看碟片。   “那看这个小猪动画片吧,一系列的,我听阿良说挺有意思的。”这还是阿良女朋友推荐的,说很感人。   霍峋看着碟片上的花斑猪,笑着点头,他觉得郑秋白好有童心,可爱。   两个人窝在宽大的毛呢沙发上,盖着同一张毯子,霍峋在大荧幕上的小猪用一口港湾腔卖萌时,伸手揽住了郑秋白的腰,和他贴近了一些。   郑秋白倒也不抗拒,顺势靠在霍峋怀里,目光专注地盯着屏幕。   霍峋一鼓作气,继续摸郑秋白的腰,试探勾引,下一秒,郑总小声抽了抽鼻子,是想流泪的鼻塞。   霍宝宝傻了,手忙脚乱给郑秋白递面巾纸。   屏幕里的小猪和猪妈妈一边品尝美味鸡肉,一边含泪高呼:“不再出卖自己的鸡!”   这幅母子温情,把小时候被舒澜养育很好的郑总感动的一塌糊涂,再大的人也会想妈妈。   但完全没看多少剧情的霍峋很僵硬,他真的很想出卖自己的鸡啊!   欢快的片尾曲响起,郑秋白红着眼睛看了眼落地钟,亲亲霍峋的脸颊道:“时间不早了,你下去休息吧,晚安。”   后槽牙都快要咬碎的霍峋发誓,下次再看动画片他就是猪。 第130章 亲爱的   郑秋白这个岗位,是没有小长假这一说的,十月一他也要处理工作上的事务,肉眼可见的繁忙。   不过焦头烂额的郑总还是会抽时间带上家里的小男友开车游览一下津海的夜景,顺路给对方买一点当地的特产点心和饮品做小惊喜。   不过霍峋大概不太喜欢吃这些老式糕点,牛奶能勉强喝喝,点心他吃的实在不多,放着不吃又太浪费,大部分分给了家里的佣人做节日礼物。   “你也可以给李晌带回去一些尝尝。”论坛上的网友教育郑总,在呵护对象的同时,不能忘记对象的好朋友,这样能有效在两人日后不慎发生分歧与争吵时,得到对方好友一点点照顾。   更别提,李晌本来就在他们俩的爱情中,占据了相当浓墨重彩的一个角色。   郑秋白一直想找个机会请李晌吃顿饭,因为犹记上次碰面,李晌的表现,大概对自己颇有微词,“早知道这次也叫你带着李晌一起来了。”   “带他来干嘛?”霍峋眉头一紧,喝甜牛奶的嘴抿了起来,“你想见他?”   “之前不是一直没有机会坐下来好好说句话,以后有你在,我也少不了和他打交道,早些认识更好。”郑秋白顿了顿,“你想见我身边的朋友吗?”   要不要把霍峋引入自己的圈子,对郑秋白来说还是个有点拿不准主意的问题。   郑总那边的狐朋狗友们,可没有李晌那么纯良的,甚至有些傲气更甚,这个圈子本身就十分排外,难免会有些尖锐的刺头,到时候叫霍峋不舒服。   “我都行,你让我见,我就见,你不让我见,我就不见。”霍峋一如既往以郑秋白为主。   不过他现在没有不甘心,他很清楚,自己和郑秋白的阶级归根到底还是不太一样,交际圈也没有重合的部分,其实的确没有必要强融。   霍峋有郑秋白就够了。   “宝宝,你这性子也太好了。”郑总亲一亲霍峋的脸蛋,心里已经打定主意,等回燕城从朋友里挑几个如杜希梁明成一般脾气好又圆滑的,给霍峋见一见。   霍峋被郑秋白一亲,浑身热得发颤,看向郑总的眼神都带着滚烫的温度。   郑秋白当然如他的意,轻轻跟他碰了个嘴儿,又被霍峋急切的动作惹的发笑,“慢点,又没人和你抢。”   没人和霍峋抢,但有人不叫霍峋继续吃。   在察觉对方身上微妙的变化后,气喘吁吁的郑总就提出了暂时休战,顾左右而言他,“你饿了吗,下楼去吃饭吧,阿姨应该做好饭了。”   “不饿——”霍峋的声音阴沉沉的,郑总听起来倒觉得他很饿,不过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饿。   霍峋伸手解郑秋白的衬衣扣子,他解一个,郑秋白系一个,他解俩,郑秋白系俩,一件衬衣折腾了俩来回还完好无损穿在郑总身上。   霍峋的嘴角立马垂到了下去,不开心。   郑总安慰道:“我饿了,我们下去吃饭吧。”   霍峋知道,郑秋白这就是在避着他,哪怕吃饱了,也不会和他滚上床。   两人餐后活动要么是一起看搞笑的小猪动画片,要么是郑秋白工作而他写作业,等落地钟的指针挪到十一,郑秋白就要‘赶’霍峋下楼去睡觉了。   霍峋也试过在开放的健身器械上挥汗如雨,故意穿紧身暴露肌肉线条的运动上衣和又短又窄的灰裤子,就这,都能没让郑秋白多看他一眼。   霍峋就快心灰意冷了,他觉得如今的自己更成熟了,穿衣打扮品味也比从前好,没有那种幼稚的土气,更像个男人而不是男孩了,可怎么郑秋白一直对他无动于衷。   难道是不喜欢他这款?   难道郑秋白其实就喜欢年轻活力的肉体!?   已经快二十七和青春活力稍微有点不沾边的霍峋开始焦虑了。   郑总其实知道霍峋想干点啥事,但他觉得还是网友说的对,而且他也还没想好怎么给男朋友坦诚身体,有些东西还得再准备准备。   只是当天晚上,郑秋白照常将霍峋送到楼梯处,反身回去洗漱,可等他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卧室的大床上鼓起一个大包,霍峋形的大包。   郑总哭笑不得,多大的人了,还在玩这一套。   “霍峋,你怎么又回来了?”郑秋白系上浴袍上前,躬身拉起被子,“再腻歪,一会你也得回客房睡——”   被子里的霍峋侧躺着,精干的身躯肌肉饱满,因为紧张,微微绷起,埋藏在皮肤之下的青筋轻轻悦动,这具只穿了条小裤衩的男性躯体充斥一种难以用语言来描述的的力量感和荷尔蒙。   郑秋白被这有料的身子电到时,都已经预想到,他今天晚上会做怎样旖旎的梦了。   但很快,霍峋脸上的眼罩打断了他的畅想。   “你——”   “你还不上来吗?”这是霍峋最后的办法,他记得郑秋白偏执的爱好,于是自己乖乖套上了眼罩。   因为眼睛被蒙住,霍峋只能伸出手在床边试探摸索郑秋白的身影,像个瞎子。   郑总说不出心上的感觉,惊喜是其次,这副样子叫他率先回想起来的,其实是两年前霍峋一次次提出‘不戴眼罩’的请求,又被他一次次拒绝。   那时候,他好像也忽视了霍峋的挣扎。   “霍峋,你其实不喜欢戴眼罩吧?”郑秋白坐到床边,伸手去碰霍峋脸上的遮挡,他想摘下来,霍峋却挡住他的手,“你喜欢我就可以戴。”   发现郑秋白没有额外的反应,黑暗中的霍峋有点慌,“还是你已经不喜欢这样弄了?”   郑秋白抽回手,听出霍峋语气里的紧张,愈发点燃了郑总的怜惜欲与愧疚感。   “对不起。”   “嗯?”霍峋把眼罩提了起来。   “其实之前挡住你的眼,是因为我害怕你看到之后会——厌恶我的身体。”郑秋白侧坐在床畔,毛茸茸的臃肿浴袍裹在他身上,也遮不住他身形的清瘦与修长。   “怎么会?难道你身上有纹身?”霍峋理解中,最恶劣的情况,也不过于此了。   他的确是想象不出郑秋白本该白皙精致的后背纹上一只猛虎下山,但就算那样他也不会嫌弃厌恶,他喜欢郑秋白的一切,实在不行他就去纹一只猛虎上山。   就是不知道痛不痛。   郑总真是要笑倒在霍峋的腹肌上了,“宝宝啊,你和我睡了两年,然后分开了两年,你不觉得,我和其它人不一样吗?”   “我不知道。”霍峋为自己澄清,“我没有和别人睡过,真的,你信我。”   不提霍峋对郑秋白的忠贞不二的感情,单是他一门心思考研就很累了,炒股整天盯大盘也很累。   霍峋有时候忙起来,洗澡的时间都没有,一天要学十五个小时呢。   “信,我信。”其实在今天之前,郑秋白还会对霍峋两年的空窗期有所怀疑,不过这在郑总看来,也不是大事,霍峋是个正常男人,又长得不差,有也很正常。   他只是话说的狠,其实和霍峋重归于好之后,他对过去那些事已经通通既往不咎了,哪怕霍峋期间可能有别的交往对象,这翻旧账不利于他们现在的感情。   不过,郑总还是为这个消息,觉得幸福,凑过去亲亲霍峋的鼻尖,“宝宝,你怎么这么可爱?我说你怎么天天都像孔雀开屏似的,原来真是憋了两年,没憋坏你——”   快憋坏的霍峋结巴,“我,你、那你呢?你,有过别人了吗?”   “没有。”郑秋白不准备吊霍峋的胃口,很坦诚,“我只会在夜里想你。”   霍峋的眼睛亮了,但很快又黯淡下来,“你又在糊弄我吧?”   “怎么会?”   “你看起来一点不想要我。”霍峋像个深闺怨夫,“你是嫌我老了吗?”   “?”霍峋要都算老了,那郑总更别活了。   为了安抚霍峋,也为了解答一些充斥过去和现在的问题,郑秋白裹着浴袍上了床,大马金刀岔开腿坐在霍峋的胸口前,化身学术专家,讲解他的特殊之处。   霍峋瞳孔微缩,虽然第一次上专业课,有点僵硬,但他是个认真又尊师重道的学生,不敢讲话,只怕打断郑老师的独家讲解。   郑老师手指细长,指尖的指甲是前几天霍峋给他修剪的,干净又整齐,修长白皙和柔软粉红的色差,叫霍学生感觉大脑发晕,好像在上艺术课。   真正的教育,绝不能单纯停留在老师的讲解上,那知识依旧还是老师的,而无法融会贯通到学生身上。   郑老师对这一教育观点深感认同,他把自己当教材,供霍学生实践新知。   这绝对是教学相长的一晚。   末尾时,郑秋白问霍峋,“我们生个孩子怎么样?你愿意吗?”   “我愿意。”霍峋点头如捣蒜,很快,他眼睛红了。   因为,他也记起来,这话两年前郑秋白就曾说过。   小男友又哭哭啼啼起来,郑秋白搂过他轻哄。   爱人眼底悬挂的泪珠是他心上一颗独有的明月,比挂在人间照亮凡夫俗子的月亮更为皎洁。   半年后,霍峋到燕城见过了郑秋白的家长,为了这一天,他紧张的半个月都吃不好睡不好。   不过叶长流和舒澜对这个儿婿都挺满意的,因为一看就是顺着郑秋白那种靠谱的性子,长得帅,却也不是那种花心薄情的长相,是很正经的深情眼。   霍峋也是在叶家万般保证,一定会竭尽所能对郑秋白好,紧张地嗓音都在抖。   “哎呀,看这孩子吓的,秋白,你在家可不要欺负人家啊。”舒澜可知道儿子的脾气。   郑秋白道:“妈,您放心,我才不会欺负他呢,我把他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都怕化了。”他又挑眉看向霍峋,“你说是不是?”   “是。”霍峋点头,郑秋白爱他,这是他如今也很笃定的事了。   又一年,燕城一个不冷不热的季节,郑秋白怀孕了,这个孩子的到来在他预料之中,津海那边的工作暂时交给了执行CEO。   郑总工作能力强,却不能算作个工作狂。   在他的人生里,有很多比工作重要的东西,现在肚子里,流淌着他和霍峋血液的宝宝就是其中之一。   有了真正的宝宝,郑总就不方便再叫霍峋宝宝了。   “那你要改叫我什么?”这么多年,霍峋已经习惯了这个肉麻的昵称,他甚至为这个称呼感到幸福而不是羞耻。   郑总早已经想好了新的称呼,那就是——“亲爱的。”   霍峋。   是他亲爱的霍峋。   End 第131章 如果没有重生   **10年,初春,燕城近来闹出名堂的惹眼新闻实在不少,多家报社新闻报道的核心爆点都围绕立人集团。   这燕城前十年来经济发展的支柱集团一朝出事,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连娱乐花边报都有材料可写。   连在公园练狮吼功和鞭子抽陀螺的老大爷都能聊上几句都市新闻,“哎,就是那个建房子的大公司吧?我家小区好像就是他们的楼盘,听说他们董事长犯事了啊,真的假的?”   “这还能有假,都从他家里的地下室把前任老大的孙子搜出来了,把人当狗,用铁链子锁着呢!”   老大爷说的有鼻子有眼,就好像他站在叶宅门口围观了警方搜救的全过程一般。   “过冬那阵不是说他们欠银行钱吗?那次好像是个郑某。”   “被大老板拎出来顶包的呗,我可不信欠那么多钱,他们董事长一点不知情。”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叶静潭的确知情,用大批量的虚拟户头向银行进行高额贷款做套现的事情,他早在八年前为了给别墅区项目筹集资金就开始这样干了。   这是钻了银行用户系统不健全的空子,在当时,连法典里甚至没有这样一条经济罪名。   不过叶静潭知道这始终是个潜藏的风险,在建设立人集团的过程中,他早为那笔钱寻摸好了替罪羊。   赵淑梅和叶老爷子被他分别送到国外的疗养院监管,叶聿风那个蠢如猪的少爷,就是名正言顺的‘罪魁祸首’。   叶静潭筹谋的早,事发两年前,就已经伪造了叶聿风涉足此事的全面证据,有朝一日东窗事发,这些伪证能轻而易举将叶聿风摁死。   法律的好处就在这里,只看证据链,任何哭嚎和情感上的剖白自证都毫无作用。   只是叶静潭步步为营、机关算尽,却还是出了纰漏,他没算到郑秋白会坚决地和他分开转投叶聿风的阵营。   而他们分开的原因,好像只是因为他需要联姻,需要一位合适的夫人,需要一个流着他血液的继承人。   叶静潭不觉得自己的要求过分,是郑秋白反应太过分了。   无论是什么行业,有钱人的观念其实都很狭隘,外面怎么花哨也好,无人在意,只要你有一个稳固的家庭。   举案齐眉、子嗣恭顺,这是富人除事业外,另一份至高无上的功勋章。   一直以来,在事业上对他诸多助力的郑秋白怎么会不懂这件事呢?   郑秋白明白,只是他不愿意成全自己。   叶静潭自负,他觉得郑秋白只是在闹小性子,这个人不会放弃和他在一起,他们已经共同走过了八年的岁月,爱都变成了习惯。   叶静潭适应不了没有郑秋白的生活,他本以为郑秋白也是如此。   直到银行的事情全面爆发,叶聿风被叶静潭抢先一步控制住,为的是和银行方拉扯一下偿还贷款利息的数额。   可叶静潭万万没想到,郑秋白会打电话质问他叶聿风在哪里,还口口声声说叶聿风绝不会做那样的事情,就好像有多了解叶聿风似的。   叶静潭彻底生气了,和郑秋白的分手闹了一年多,但他从没有点头答应过这件事,这一年里他从没忘记过郑秋白,郑秋白却为了叶聿风抛下他。   于是叶静潭为了惩罚郑秋白,让郑秋白长些记性,将人弄进了看守所。   他知道郑秋白的身体在冬天的看守所里会难受,但依旧心狠,谁叫郑秋白都已经这样对待他了。   也是这时,几年前叫叶静潭恨之入骨的贱人霍峋又回到了燕城,叶静潭什么都没做,那霍峋却像个深情恳切的郎君似的,四处为郑秋白奔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郑秋白的傍家。   几年前在医院时就是这样。   哪怕郑秋白压根不记得霍峋,叶静潭也不信,他本就气量狭小,他不信这两人未曾苟合,霍峋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会为了郑秋白做到这个地步。   这图什么?   难道那霍峋是个钱多烧的没地方花的神经病吗。   于是叶静潭一气之下把从看守所出来的郑秋白也扣在了叶宅,他不想承认的是,他似乎也找不到其余的办法来留下郑秋白了。   这个人,铁了心要从他身边离开。   叶静潭想方设法去修复他们之间的感情。   可郑秋白总是不识抬举,在他眼里,似乎霍峋和叶聿风都比叶静潭重要的太多。   叶聿风那个没心没肺的蠢货也就算了,霍峋的出现却给了叶静潭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他害怕,害怕这个神经病似的总是出现在郑秋白身边的霍峋,也害怕郑秋白真的跟霍峋跑掉。   而人害怕的事情似乎总会成真。   郑秋白为了离开叶宅,竟然真的和霍峋里应外合。   他跑下楼时,身上还穿着自己的外套。   那一刻,叶静潭真的恨到咬碎一口牙。   可下一瞬,像报应似的,郑秋白在他眼前跌下了楼,大理石的台阶坚硬非常,将他撞的头破血流,失去意识。   叶静潭愣在原地,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和那一摊刺目的血,这一切都不是他希望发生的。   而霍峋不顾一切冲了上去,他脱下身上的羊绒大衣,裹住地上的人紧紧抱在怀里,飞快跑出了叶宅。   好像夺回了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这一刻,叶静潭施加在郑秋白身上的种种枷锁彻底消失了,他再也没有理由留下郑秋白了。   *   郑秋白再次睁开眼时,轻轻松了一口气,万幸还活着,他还以为从十几阶楼梯上跌下来,高低要去见阎王了。   没想到他命硬,醒过来后没有失忆也没有失明,只在后脑上留下一条长长的疤,因为失血过多,身体有点虚弱无力。   “郑爷,您吓死我了,您都躺半个月了!”   阿良一个粗糙的汉子,眼眶红红,他觉得他们郑爷这命是真的不好,总是有这种要命的劫难。   “这么久?”郑爷蹙眉,靠在床上用吸管喝鸡汤,怪不得他觉得脑袋有点不灵活了。   “叶聿风呢?找到他了没有?”   这是郑秋白醒过来后的第一个问题,公司法人可太重要了。   阿良告诉他,早就找到了,小叶总原来一直在叶宅的地下室里关着呢,可凄惨,好些日子没见光没好好吃东西,需要疗养加心理疏导,人就住在郑秋白隔壁的VIP病房。   不过阿良看小叶总心理上其实没什么影响,就是一直跟赵家派来的董事会代理闹着要弄死叶静潭,并第一时间起诉对方非法监禁。   郑爷又问:“集团现在怎么样?”   阿良叹气,立人集团上下现在可以说是非常不好,叶聿风闹着打官司,郑秋白昏迷,叶静潭被检察官在股东大会上被当场带走,各家报社的新闻报道层出不穷。   连叶老爷子搞出叶静潭这个不孝私生子的花边新闻都在小报上当做连载话本儿刊登了整整三天。   这段时间立人集团的股价每日必跌停,高层们就快急得火烧眉毛了。   “郑爷,您说现在可怎么办呀?”   郑爷看了眼滴答滴答往下落的输液管,无情道:“凉拌。”他有什么办法,他也没办法,他又不是大罗神仙。   阿良觉得也是凉拌好,郑秋白的当务之急,是把脑袋后面蜈蚣似的伤养好。   问清楚正经事,郑秋白短路的大脑总算想起额外的事情,“对了阿良,那天开着辆宾利冲进来的人是谁?”他记得,那个男人有个相当精致的后脑勺。   “您不知道?”阿良还以为霍峋是郑秋白串通一气叫来的救兵呢,“那是霍峋呀,我还以为是您让他来的!”   “霍峋?”郑秋白眉头拢起,这个名字,前段时间实在是听的太多,如雷贯耳。   现在阿良提起,郑爷眼前仿佛还能浮现叶静潭歇斯底里,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恶毒样子。   叶静潭那副理直气壮的德行看久了,郑秋白真要以为他有个素未谋面,印象不深的奸夫了。   可,这怎么可能?   “阿良,你说我和这个霍峋,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郑爷,他不是你好朋友的弟弟吗?我记得,十来年前吧,金玉庭还开门的时候,您让他来店里,做过侍应生呀。”   阿良停顿片刻,实话实说:“不过,那时候,我看您和他关系好像也不是特别好,他总是给客人撂脸子,还摔杯子摔盘子的,您没少把他叫办公室里骂。”   “我还骂他了?”郑爷真是一点不记得。   霍峋现如今就是郑秋白的救命恩人,对待救命恩人这样暴躁,哪怕是过去,也实在是不合适。   “是呀,按照您年轻时候的脾气,他上班那俩月也是被您两天一小骂,三天一大骂的,后来他就走人了,也没办离职,我当您俩都彻底闹掰了,结果,前些年,您坠楼住院时,他又出现了。”   阿良那时候和霍峋请来的护工是轮换的,平时霍峋在的时候,他一般都不在,但霍峋的上心程度,不比他这个做下属的差。   加上那霍峋真是有钱有势,还为当时郑秋白有些恶劣的情况,联系了不少海外的专家呢。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您醒过来之后,他就再也没来过了。”阿良一个下属,不好多过问郑秋白的私事,只能忍下好奇,当郑秋白是和霍峋在他见不到的地方偷偷联系。   “我瞧他和您真是顶好的弟兄,一点不记仇,遇上大事,多忙也会从港湾飞到燕城来,半点不含糊。”阿良年轻时候在道上混,深知这样铁磁的兄弟情义难得。   这样的,才是郑秋白应该留在身边,托付后背的好兄弟,而不是废物点心似的叶少爷或者那狼心狗肺的叶静潭,只会磋磨郑爷。   “我住院的时候他也来过?”郑秋白眼底的困惑已经升级为惊讶。   为什么这些事情,他脑袋里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为什么他从没见过霍峋,叶静潭也根本没有和他提过受到霍峋诸多帮助的事情?   为什么在这之前,霍峋从没有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诸多问题涌进郑秋白的脑袋里,叫他脑壳生疼,嘶嘶直抽气,“霍峋现在在哪?我想,见见他。”   可惜,郑秋白现在见不到。   “郑爷,您不知道,他好像是个大忙人呀,他在这陪您待了大半个月,就坐这病床边,一坐坐一天,手机震个不停,但他不接。前天的时候,有个港湾飞来的助理,叫啥B的,抱着他大腿把他拖回去上班儿了。”   “原来是这样,那还是工作更重要些。”郑爷点头,“反正我已经好差不多了。”   霍峋帮他已经够多了,郑秋白哪里还能要求个大忙人飞回燕城来。   港湾到燕城,好远好远吧?   还是等他好些了,亲自去道谢吧。   郑秋白目前醒过来不到一天,还要卧床观察,医生让他多休息,给开的药也有安眠镇痛的成分,郑爷吃过鸡汤和药片,就昏昏欲睡了。   听了太多和霍峋有关的故事,郑秋白的梦里,多出来个年轻桀骜的男人。   郑爷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只是那个年轻人意气风发的脸,叫郑秋白有种相当真切的熟悉感。   阿良说的一一显现在梦境之中,年轻人的手脚真是又粗又笨,摔了郑爷许多酒杯和碟子,换做年轻的他,真是要气死过去。   不过,郑爷不一样,这还是在他的梦里,总能心想事成,几个碎成渣的碟子杯子,他只需眨眨眼就能恢复成完好无损的样子。   年轻人有种刺猬似的刺头和倔强感,做错事了,有点心虚但似乎很不甘心被骂,和郑秋白大眼对小眼。   郑秋白觉得,大概也是他骂人太过火了,说的话不够好听,招人讨厌。   似乎是为了印证这一点,年轻人步步紧逼,郑秋白看着他挂着一张脸走到自己跟前儿,像要宣战一般,嘴一张一合道:“郑秋白,你听好了,我喜——”   剩下的声音却一瞬被泡沫般的咕嘟声掩盖,郑爷没有听清,但他想知道年轻人到底说了点什么,于是伸出手去抓。   睡眠光线昏暗的病房里,电热水壶的沸腾声有点吵人。   预备起身去拔掉插销的霍峋还没来得及动弹,便被病床上安睡的病人一把抓住了手指。   下一秒,床上的人睁开了眼。   郑秋白目光涣散盯着眼前的人,迟钝的大脑转不过来,他还以为自己依旧是在做梦,只是景色转场了。   不过,他梦里的另一个人似乎也多了些变化,在眉眼和气势上,都和刚刚不太一样了。   “你怎么变老了?” 第132章 请你张嘴   被病号拉住一根小拇指的霍峋知道他现在的脸色一定算不上好看,甚至可能憔悴到狰狞的地步,失去了基本的风度与英俊。   因为满打满算他已经两天没有睡觉了,从燕城被Bryce扯走那天起,一直到现在,都没合过眼。   一方面是因为工作忙碌,霍峋这只领头羊离开公司快半个月,军心都快大乱了,多的是涉及金额九位数十位数的项目需要霍峋亲自拍板;   另一方面是霍峋压根合不上眼,他焦虑,只要一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就是郑秋白赤条条跌在楼梯下,泡在血泊里的画面。   那天从郑秋白身上流出的血很多很多,多到足够成为霍峋全新的噩梦,叫他一辈子胆战心惊。   今早一收到消息,已经快熬成仙儿的霍峋立马让Bryce订了下午最早时段的航班,不顾助理的死缠烂打,毅然决然登上了飞机。   飞机上他吃了一粒安眠药,强硬叫自己闭了一会眼,省的下飞机后过劳休克。   药物带来的头疼和倦怠,在霍峋看到郑秋白鲜活地躺在病床上翻身睡觉时,奇迹般地烟消云散,他有关死亡与失去的焦虑,被一点点抚平了。   不过,新的焦虑也出现了。   霍峋另一只手有点无措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夜半时分,正是胡子疯狂往外冒的时候,他的指腹摸到了粗糙的胡茬,这玩意更显得他不修边幅,像个沧桑大叔了。   霍峋哑着声音道:“我、我——”   意识逐渐清明的郑爷捏了捏男人僵硬又修长的小指,这触感实在是太真实,明显不是在做梦。   可他扭头去看墙上的电子挂钟,凌晨两点钟。   讲个冷笑话,郑秋白想不到除了黑白无常谁会在深夜、万籁俱寂的时刻,一声不吭沉默站在一个病号的床边,还耷拉着一张脸。   郑爷眯眼:“霍峋?”   “是我。”听到郑秋白唤他,霍峋雾沉沉如沼泽一般的眼睛,迸发了些别样的光彩。   “是你就好。”郑秋白松了一口气,松开手,还好不是来要他命的,“不过你怎么这么晚过来了?来看我?”   “嗯。”霍峋扭头去关热水器的插销,藏在风衣袖子下的手轻轻攥拳,他小指上还留着郑秋白手心冰凉的温度。   “阿良说你工作很忙。”郑秋白摁了病床的遥控,电动靠背嗡嗡支起,将他也拖靠了起来。   贵客都站着,他坐起来总比躺着有礼貌。   “还好。”霍峋紧张地盯着郑秋白的动作。   “还好啊。”郑爷勉强坐好,嘴角抽抽。   和霍峋这样话少还没有多少交流欲望的人讲话,郑秋白就是能舌灿莲花也没用。   可明明,他梦里年轻的霍峋不是这样,虽然话也不算多,但十九岁的霍峋绝不是个哑巴,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   “你现在,好像成熟了不少。”郑爷尴尬一笑。   霍峋声调拔高,“你记得之前了?”   “啊,嗯,算是吧,阿良和我讲了一些。”郑秋白道:“我知道,我们很早就认识了,四年前我住院时,你也来过,也帮了我不少,当年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挺不错吧?”   “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好像把你忘了,是我的错,真抱歉,难为你还记得我。”   郑爷脸皮快笑僵了,好话也是说尽了,但他却没看到霍峋脸上喜悦或者高兴等正面情绪,这人似乎和他处在完全不同的氛围里,周身阴湿而沉郁,连眼神都变得讳莫如深。   半点不欢喜。   良久,霍峋垂下眼睑,“你错了。”   “嗯?”   “那时候我和你的关系一点也不好。”   “啊?”   “你不记得了。”霍峋心底升起那一点希望的火苗烟消云散。   他和郑秋白之间隔了十年,十年后,终于能再一次平静地面对面,可属于他们之间那堵无形的墙依旧存在。   郑秋白和他讲话,就像是面对客人一般殷切客套。   “霍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记性是不太好,所以你能说明白些吗?”   郑秋白实在是头疼了,他没见过霍峋这样的闷棍,也想不到这样不擅长社交的人,是怎么在金融圈敛下巨额资本的。   还是说,霍峋只是单纯不想和他好好说话,和别人是能够正常相处的社交状态?   那郑爷可要生气了。   “再说了,就是我和你年轻时候有什么恩怨,现在你应该也放下了吧?”换成郑秋白,可不会宽宏大量去为一个仇人四处奔走,他巴不得落井下石。   就为这次的事情,从前不管有什么样的恩怨,郑秋白都情愿一笔勾销。   从此以后,他和霍峋就是顶好的朋友,哥们儿,别看郑爷平时狐狸似的精,但认准了个人,为对方上刀山下火海,两肋插刀,都绝不是问题。   这男人到了中年,就是容易燃起一些莫须有的兄弟情义,明明年轻时候,郑秋白连兄弟俩字怎么写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利益。   听他这样讲,霍峋的胸口总算开始起伏,脸色越发僵硬,半晌终于是憋出两个字:“闭嘴。”   郑秋白默默合上了嘴,他看出来了,霍峋是很不乐意和他当过命的兄弟。   沉默蔓延在静谧的病房内,凌晨三点,郑秋白坐着,霍峋也坐着。   从霍峋‘吼’郑爷闭嘴开始,郑秋白就彻底不张口了,也是如他所愿,没有了人开启话题,一切都变得安静,与夜色相称。   郑秋白睡了快十个小时,现在精神头足的很,要他休息他也不情愿闭眼,可霍峋不太一样,霍峋看起来很疲倦,他高大的身子僵坐在狭小的看护椅上,连休息的靠背都没有。   其实单间病房还有个舒适度更高的小沙发,在电视斜对面,如果是郑秋白来探病,他绝对不会亏待自己的屁股,一定要找准最舒适的地方安坐。   哪会像霍峋,大晚上来探病,像在受刑。   再说了,刚才的话题都已经恶劣到那个地步了,郑秋白更搞不懂,这闷棍似的人怎么不走。   又不是多铁的交情,还在这儿陪着他干什么,赶紧出门找个酒店舒舒服服歇着才是正经事。   终于,郑爷等到了霍峋忍不住开口:“你不想再休息一会儿了吗?”   “……”郑秋白不理他。   “你怎么不说话?”   “……”   “……请你张嘴。”   “我不困。”   郑秋白又道:“倒是你看起来很累,黑眼圈都要垂到下巴上了,你赶紧回酒店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我们都等白天,等你休息好了再谈。”   他觉得霍峋大概是累的,气不顺。“酒店?”霍峋下了飞机,就往医院赶了,他压根儿没记得给自己订个酒店。   被他扔在机场的Bryce也选择性忽视了要给大老板订酒店这回事,挟私报复,一条问候短信都没有发过来。   霍峋短暂的无措被郑秋白捕捉,“你连酒店都没订吗?”   “我打扰到你了吗?”霍峋局促起身,准备到外面去,医院外面也有免费的长凳,他其实也不想离开,不敢离开。   “算了,外面多冷。”三月份,燕城的夜里也是依旧冻人,医院外面的走廊连暖气都没有,霍峋出去,风餐露宿,再病倒了,那郑秋白的罪过就大了。   “你上来歇一歇吧。”郑秋白默默往床边挪,他这VIP单间是病床比普通病床稍微大一些,再放下左侧的围挡,足有一米七宽,够霍峋这大块头躺。   至于郑爷自己,反正已经睡够了,他想下地走走试试,他那两条接好的腿,从能重新走路那一天起,就没有休息过这么久,郑秋白怕他的腿再歇出毛病。   脑子没事,成了个瘫子可不行。   霍峋却眼疾手快拉住了要翻身下床的郑秋白,表情紧张,“你干嘛?”   “解手。”郑爷睡前喝了不少鸡汤,现在确实需要排废水。   “大的小的?”   “……小的。”   霍峋立马躬身从床底掏出一只尿壶,“医生说你不能下床,尿这里。”   “……”好家伙,郑秋白都不知道他床底下有个男士尿壶。   尿壶带个长握把带个圆筒口,把在霍峋手里提着,圆口那边冲着郑爷,塑料材质的,水流进去一定会有咚咚咚的声音。   郑秋白觉得自己还能憋会。   “憋坏了怎么办?上吧。”   郑秋白不知道霍峋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拿着尿壶要给他接尿的,但他今天就是把膀胱憋炸,也绝对不可能在霍峋跟前脱裤子。   郑秋白这副固执的样子,竟然叫霍峋眼神有一瞬的松动,他问:“你害羞?”   “没有!”郑爷只是不习惯在别人面前脱裤子。   “没关系,我都见过。”   “?”   “你身上每一个地方,我都见过。”   这句话对郑秋白的杀伤力是极大的,他不可置信地睁圆了眼,瞳孔微颤。   郑爷在自己贫瘠的大脑里,飞快翻找有没有和霍峋赤裸相对的‘惊悚’画面,偏偏真就是想破脑袋了,他都没有一点印象。   “怎么会?你别闹——”   霍峋眼神变得怨恨,“你忘了,你在叶家,什么也没穿。”   “啊——”郑爷深吸一口气,吓死人。   天知道,刚刚他这个脑袋,都已经进展到,霍峋真的是他失忆忘记的‘奸夫情郎’了。   还好不是,还好不是。   在霍峋的逼视下,郑秋白只好解开裤子,但尊严让他从霍峋手里夺过了尿壶,背过身去解手。   只是,倒尿壶的事情还是要拜托霍峋。   那只惯拿百利金钢笔动辄书写上亿合同条款的手,就那么毫无芥蒂地接过了郑秋白的尿壶。   转身去卫生间前,霍峋又小声道:“你忘了,在那之前,我也见过。” 第133章 分手   霍峋一句话,叫郑爷在这个不算暖和的夜晚,急得裹上纱布的后脑勺直冒汗,头皮发麻,“你不要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从卫生间出来的霍峋抽过面巾纸,慢条斯理擦拭自己的手心和手背包括指缝,动作认真,十足洁癖。   这龟毛的习惯叫善于发现盲点的郑秋白更加震惊了。   从刚刚到现在,霍峋对待他的所有行为都和这个人有一种天然的相悖,无论是关系不好却肯为他动用人情筹集巨款,还是明摆着洁癖却半点不嫌弃他。   到底是怎么想的?   难道霍峋其实是个神经病吗?   难道他们曾经真的有过一腿?   除了念念不忘的旧情人与亏欠过的情债,郑秋白实在想不到,他身上还有什么值得一个成功又英俊的优质男人‘爱’恨并济,话说的讨嫌,行为却很上赶着倒贴。   “你看起来有很多问题。”霍峋继续坐到那把‘酷刑’单人椅上,眼神淡然,“你可以提问。”   霍峋这副好像对一切都了若指掌的模样,实在是叫郑爷火大,他硬邦邦道:“我们应该不会在一起过吧?肯定不会。”   霍峋抿唇,“你怎么这么笃定?”   “因为你是霍嵘的弟弟,我怎么样,都不会昏头到去和朋友弟弟发生关系,再说了,你——”   郑秋白原本想说霍峋压根不是他的取向,但将男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这话他就有些说不出口了,“那时候你才多小。”   19岁,还是孩子呢。   郑秋白要是下得去嘴,实在是败类了啊。   霍峋抬眼,目光锐利地盯着郑秋白,眼神中有种莫名的憋屈和怨恨,“呵。”   ‘呵’是几个意思?   “你能不能痛快告诉我我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郑秋白现在只想知道这个。   “不能。”   “你刚刚不是还说……”   “我说你能提问,但没说我会回答。”文字游戏叫霍峋玩转了。   郑爷后脑勺的伤隐隐作痛,被气得够呛,他也不愿意搭理霍峋了,索性直接躺下,又忍不住关心对方,“你真不躺一会?”   “不了,我就在这坐着。”   “你不困?”   “还好。”   “那你——”   “我不和外人睡一张床。”   自从发觉了霍峋的不对劲,这小子说的每个字,都像是另有隐情,暗藏内涵,在这儿点郑秋白似的。   可郑爷也没法啊,他这脑子就是记性很差,他也虚心发问了,偏偏这霍峋就是锯嘴的葫芦,不肯告诉他。   “医生说,你现在要多休息,不能受刺激。”霍峋看出病人的焦躁,轻声道:“等你脑袋上的伤好一些,如果还没有记起来,那我会一点点和你理清我们之间的旧账。”   这算是一个承诺。   但郑秋白有点背后发凉,心里也毛毛的。   他感觉自己,应该没有欠霍峋太多东西吧?   就算真的搞过,那应该也是和平分手吧?   是不是和平分手郑爷不知道,只是他接近五点多迷迷糊糊睡过去再醒来时,霍峋已经不在病房里了。   隔壁病房的叶聿风被赵秉丞用轮椅推到郑爷屋子里放风,“郑秋白,你起诉叶静潭了没?”   “你看我有空起诉他吗?”郑秋白刚醒过来第二天。   “你可不要因为他是你旧姘头就对他心慈手软,你看他对你和我,是真的要赶尽杀绝。”叶聿风气得直拍轮椅,真是少防了那贱人一手。   “你腿断了?”郑秋白眉头一挑。   “那倒没有,一会有个记者发布会,赵秘书说我这样过去,看着更惨一点。”对股价也有点帮助。   现在做什么,都是为了挽救立人集团的损失,如果不是集团有叶长流的心血,叶聿风现在的全部精力都要放在搞死叶静潭这件事上。   临出发,叶聿风叮嘱道:“内什么,最近你就好好养病,先别看新闻报纸什么的了。”   叶聿风这话说的,他越说不让看,郑秋白反倒越好奇,他都三十三岁了,还有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   燕城大多数报刊都有立人集团的公关手笔,不过如今集团内部分成了两派互殴,报社的报道自然也就趋向于两个辩护方向。   有人翻出了五年前郑秋白坠楼的事件,这原本被立人集团封锁的消息终于重见天日,不过却是冲着郑秋白来的。   叶静潭如今明摆着没了翻身的机会,舆论上的风向对他也很不利,唯一的法子还是推个转移目标的靶子出来。   于是为了拉郑秋白下水,这些收了钱的小报也是无所不用其极,有些将郑秋白和叶静潭这些年的感情生活都当做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写出来了。   话里话外,他俩属于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手机Wap网址上的本地新闻,有些无良网媒为了点击,标题上大咧咧地带着#立人集团公妲己郑某#几个字做噱头。   这种不入流的情感八卦,也实在是比板上钉钉有证据、有说服力的经济案吸引小市民的眼球。   不用猜,郑秋白也知道他这只‘公狐狸精’如今在燕城怕是‘声名远扬’了。   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他年轻的时候,他大概会气死过去。   不过郑爷现在都三十三了,他能面不改色的叫护工到医院外面的报社,去把这几天的燕城小报都给他买过来。   他就是想要看看,叶静潭能够不要脸到什么地步。   郑秋白津津有味瞧着报纸上杜撰的爱情故事,一只手突然横空出世,将他眼前的娱乐报抽走。   在医院附近酒店订了房间,将自己梳洗干净,还换了套新衣裳的霍峋一字一句道:“起底立人集团叶某与郑某十年纠葛,豪门间的恨海情天——”   这张垃圾报纸下一秒就在霍峋的手心里成了一团废纸,“你看这些东西干什么?”   “我无聊,随便看看。”   “都是瞎写的垃圾,有什么可看的,这些报社的撰稿人——”全是雇来的枪手,谎话精扎堆。   “你怎么知道他都是瞎写的?”郑秋白反问。   “我当然知道,因为和你认识10年的人不是叶静潭,而是我。”霍峋沉声,转头把那团的乱七八糟的报纸扔进了垃圾桶,“你准备怎么办?”   “立人集团的法务会解决这些报道。”郑秋白道。   “如果他们会解决,那有关你的虚假报道根本就不会满天飞。”霍峋憋气,他恨不得现在就把那些新闻报社告上法庭。   “我知道,所以我叫阿良带人去解决报社的编辑了。”郑秋白伸了个懒腰,这是他气定神闲的秘诀。   霍峋愣了,“这、这是不是——”   “放心,我是文明人,只是请他们喝喝茶,劝导一下。”郑爷高低在燕城混十来年了,要这么窝囊,忍气吞声,那他出院之后真就没脸见人了。   “但是你怎么又来了?你难道不需要睡觉吗?”郑秋白看霍峋自己都觉得困,那俩眼珠子里,满满当当都是红血丝,不知道是多久没有休息好了。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好像还没合过眼吧,真是铁人一个。   “我不困。”霍峋又在那把椅子上坐下,气度不凡,仿佛那把椅子是他的特供宝座。   “那你来找我,是想干嘛?”   “什么也不干,就想看看你。”霍峋实话实说。   他就想盯着郑秋白,这个人停留在视野里,他能稍微安心一会儿,比吃药有用。   “霍峋。”被肉麻到的郑爷叹气,“我和你也都不是小年轻了,有一些话我能直说吗。”   “你说。”   “不管我们过去有没有在一起过,现在的我,都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你对我的执念,大多都来自过去,可我不记得那些,这不是一件公平的事。”   他们之前曾拥有过去,也不代表,霍峋可以表现的像是他多重要的存在一般。   郑秋白现在,没有去开启一段感情的心力,也没有想要和年下富豪产生感激涕零之外的感情纠葛。   当然,如果霍峋挟恩求报,要郑秋白献身的话,郑爷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也会考虑,可他看得出,霍峋不是那样的人。   “是不公平。”霍峋颔首,“这么多年,只有我记得你爱我,这很不公平。”   郑秋白:?   等下,谁爱谁?能不能再讲一遍?他年纪大了有点耳背。   “你认真的吗?”   “认真的。”霍峋板着一张脸,“郑秋白,你已经错过过我一次了,如果这次还把我推开,等你记起来的时候,会后悔。”   “我也会。”霍峋郑重道:“所以你嫌我烦也好,觉得我有病也好,我就是要在你身边,绝对不会走,你在哪我在哪,这是能不叫我们两个人后悔的唯一办法。”   反正霍峋本来就有病,精神病想做什么都有可能,正常人也该让让他。   霍峋的煞有其事的确唬到了郑秋白,他也不敢驱逐霍峋了,可脑袋里也的确空空如也。   “我过去那么喜欢你,为什么阿良不知道?”   “你脸皮薄,不愿意让下属知道这些,所以每次我和你在办公室里的时候,你都会叫我锁门……”   “停!你只需要解释我想知道的事情,不需要延伸!”郑秋白已经好几年没有性生活了,他也完全不想知道年轻时候的自己玩儿的有多花,连办公室都敢胡搞。   “这么说,难道是我追的你吗?”   “我觉得是,”霍峋点头,“我到燕城被偷了个精光,没有地方去住,你让我住你的大平层,我没有钱,你就给我开后门,让我免培训去做金玉庭赚得多的侍应生……”   霍峋垂下眼睑,“你对我很好,所以我大概清楚你的心意,不过我之前一直都是正常的,是有一次你喝醉了,还缠着我,问我愿不愿意吻你,我才意识到,男人也会想亲一个男人。”   “真的?”郑秋白傻眼,他就说,霍峋从头到脚看起来都像个正经的异性恋,合着,人原本就是异性恋。   “我不会说谎。”霍峋道。   再说了,他说的这些事情,本来就是真实发生过的,他只是站在他的立场上表达出来而已。   这可不算说谎。   “那我们为什么会分开?”   “因为我家里发现了,我被家里抓回去,这期间霍嵘对你的金玉庭做了不好的事情,逼你和我分手。”   霍峋薄薄的眼皮掀起,埋怨溢于言表,“你答应了。”   “在那时,我没有你的事业重要,哪怕我哭着求你,说可以给你很多很多的钱,你也没有答应。”   郑爷额头冒汗,这的确是他年轻时候会做出的选择,爱情在他眼里,没有馒头重要。   而且他根本不理解年轻时候自己怎么会看上霍家的小少爷,还敢去勾搭对方,他们之间明摆着只有分手这一条路。   虽然当时那个选择有些渣男,有些现实,但,“这,基本也算是和平分手吧?”那时候就算不分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螳臂当车四个字怎么写,郑爷还是知道的。   “分手?”霍峋哼声,以一种没有商量的霸道口吻讲:“在我这里,我从没有答应过要和你分手。”   在霍峋霸王一般的逻辑里,他和郑秋白,是被迫分开,是劳燕分飞,是一对可怜的苦命鸳鸯!   “郑秋白,你背着我找了那个姓叶的王八蛋,这算出轨。”   霍峋的逻辑也是把郑秋白逗笑了,更可乐的是万一他和叶静潭真是碰面,估计会互相指着对方的鼻子骂对方不要脸的小三。   郑爷直击对方心灵发问:“那你为什么没有在我找叶静潭之前,回到我的生活里呢?” 第134章 一个吻   喋喋不休的霍峋对这个问题有些沉默。   郑秋白直觉,自己似乎问到了什么关键性的问题,有可能当初也不只是他选择了放手,霍峋也做出过同样的行动。   不然,按照对方的说法,他们之间如此相爱,又为什么会分隔数十年呢?   “其实,我们就是分手了,你也走了——”   “没有,我被家里送去了港湾,开始的两年,他们把我的通行证和护照收走了,我没有办法回到内陆。”   那时候埋怨郑秋白的霍峋,也曾站在礁石上,思考着如果他做为一个偷渡客,就这样跳进海里一路游到对岸的可能性和成功率。   不过就算他游到对岸,家里也会想办法再把他抓回来,就算他游到对岸,也没办法体面地站在郑秋白眼前。   当时的他,什么承诺都给不了郑秋白。   “那两年我在上学,在创业,像你过去说的,我是家里的金玉蛋,我的确需要一些能和家里抗争的资本,我以为,这样的我,出现在你眼前,就不会被你放弃。”   孤零零在港湾的霍峋,就像是被主人丢弃在陌生的地点,却还是固执地想要找回家去的流浪狗。   “但没想到,是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喜欢上了别人。”   世上所有的感情都是阶段性的,这才是人类正常的情感状态,而不是像霍峋这般,偏执太重,独断专横。   不过年轻的霍峋还没有现在这么‘厚颜无耻’,他既拉不下脸来,也没有一个合理的身份,能去为郑秋白争风吃醋,因为无论怎么看,当时的郑秋白眼里都没有了属于他的痕迹。   “你变心好快。”霍峋冷嘲热讽:“你说我消失在你的生活里,那为什么,你不能来找我呢?”   好一招祸水东引。   原本‘兴师问罪’的郑爷,反倒成了过错方。   为什么呢?   他也不记得啊!   “霍峋,我——”   “说白了,就是你只是玩玩我,把我当成可有可无的小猫小狗,随手都可以丢弃,对吧。”霍峋冷着一张脸说着可怜话,“可是郑秋白,你这样‘虐待’我,为什么对叶静潭那么好?”   “你这样糟蹋我,却反被那王八蛋折腾成这样,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霍峋‘腾’一下子站了起来,心和脑袋一起在痛。   医生不叫郑秋白激动,但现在看起来,却是他更激动才对。   霍峋的眼神有些病态,“一句不记得了,你就想甩掉我?别做梦了。我告诉你,这次就是做鬼,我都不会放过你。”   浓烈的情绪是有感染力的,郑秋白也彻底被吓到了,他感觉霍峋不太正常,但是又说不出来具体哪里不正常。   要说霍峋是个疯子,那逼疯他的根源,好像就是自己。   不等郑秋白开口,霍峋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低下头,“我出去走走。”   “你不要出去!”郑秋白害怕他这个状态出去该随便找条民心河跳了,“你就留在这吧,不是做鬼也要跟着我吗?”   “可以吗?”   “可以,请坐。”   刚刚还怨气冲天的霍峋瞬间娇羞了,施施然坐下,情绪缓和了许多,又像个高级精英了。   郑爷小心翼翼观察着对方的状态,道:“霍峋,我看你太累了,你能回酒店休息一会吗?泡个澡,睡个觉,这样——我也能放心一点。”   “我睡不着。”   “认床?”   “不是,就是失眠。”霍峋道:“我怕闭上眼,你会消失。”   霍峋的大脑机能可能确实有点问题了,他总觉得现在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等他醒过来,迎接他的,会和现在截然不同。   在现实里,郑秋白可能已经、已经……   所以哪怕现在的一切其实只是一场梦,霍峋也不愿意给梦醒来的机会。   “怎么会呢?”郑秋白拍拍自己的胸口,“我是活的,鲜活的。你睡一觉,我也不会消失。”   霍峋油盐不进,固执己见。   郑爷没办法,“那不然你上床来,咱俩挨着,你好歹躺一会,闭闭眼。”   “不要。”   “你!”软硬都不吃是吧?   霍峋低眉顺眼,“我怕我上去,会想对你动手动脚。”   “这是在医院!”   “所以我才说不行。”霍峋又道:“但我也不会做太过分的,我只是想抱抱你,或者你抱抱我。”得循序渐进才行。   郑秋白蹙眉,他有点纠结,但又看不得霍峋在这硬挺着,最终,郑爷点头,“那我抱着你。”   得逞的霍峋立马踢掉了自己的皮鞋,脱去身上的风衣,娇滴滴地坐到了床边,“真的可以吗?”   “快点,再过一会我就要反悔了。”   霍峋挤上了床,期待地侧躺。   郑秋白伸出胳膊抱住了他,其实就算郑爷不想抱也没办法,这床只有一米七宽,两个男人躺在上面,只有搭着抱着彼此,才能勉强舒适。   “你好瘦。”霍峋突然道。   “你嫌我硌人?”   “没有。”霍峋原本就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似乎更红了,“就是那姓叶的对你一点也不好,我讨厌他。”   如果是霍峋,他绝对不会叫郑秋白遍体鳞伤,瘦成一把骨头。   如果叶静潭是个靠谱的,能给郑秋白很好的生活和正确的爱情,霍峋不会像现在这样懊恼和难过。   这份难过,是因为叶静潭的苛待,也是因为郑秋白的执迷不悟。   “他给你下迷魂药了?你就这么喜欢他——”   “不,我不喜欢他。”郑秋白坚定道:“我们已经分手快两年了。”   霍峋怀疑自己的耳朵。   “但他好像粘上就甩不掉了。”这是郑爷的真实感受,他其实也不能理解过去的自己。   郑秋白算个自我又利己的人,他也万万想不到,怎么就在叶静潭相关的事情上,他就变得不像是自己了。   就好像,从他二十五岁开始,他的一切就跟叶静潭扯不开关系了,哪怕他想要离开,哪怕他想及时止损,也总会有各式各样阻止他想法和举动的内因或外力出现。   就像是,命中注定似的。   可就算命中注定,也无法逆转郑秋白如今的内心了,他对叶静潭真的没有半点余情了。   爱情如果是那个鬼样子,那他宁可不要。   “他是个疯子。”霍峋道。   “我也觉得。”郑爷赞同。   霍峋又道:“但我不一样。”   有能力的人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推销自己的时机。   郑秋白失笑,伸手拍拍霍峋的后背,“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霍峋心想,一个失忆症患者,是怎么理所应当说出这种话的。   不过很快,他这位入睡困难的失眠症患者,就在郑爷格外清瘦的怀抱里,感觉到了久违的困倦。   郑秋白看霍峋简直是闭眼就着,说什么不困,不睡,简直就是在睁眼说瞎话。   不过他的睡相不差,不打呼也不磨牙,闭着眼,也没有睁眼时那样凌厉和强大的气势了,只像个平平无奇的小年轻。   床上有另一个人,郑秋白肯定是睡不着了,他掏出自己的手机,玩静音版的贪吃蛇。   期间护工与阿良回来,都叫郑爷挥挥手先赶出去了。   就这样,霍峋得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好觉。   *   Bryce因为大老板人在医院就是不肯回来上班,不得不打飞的,从港湾提着两大箱文件杀到燕城。   投行有些文件和资料数据都是保密的,没有办法传真,也没有办法邮件,只能让Bryce做人肉快递。   不过这次见面,Bryce觉得老板瞧起来气色和心情都好多了,没有上次他将人拖回港湾去上班时那么半死不活了,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能不能分他一点。   打工人也是要扛不住了。   霍峋在工作上就是只活生生抽人皮扒人骨鬼,不过他付的薪水,也足够让Bryce为他鞠躬尽瘁,干到坟墓里,因而他对自己的助理才没有半点怜香惜玉。   半个上午将所有的工作处理完毕,签好的合同往行李箱里一扔,霍总就冷酷无情地对怨气冲天的Bryce说了goodbye,他现在要开车去医院。   这两天郑秋白已经琢磨起出院的事情了,后脑勺上的疤从最开始的疼,变得有些痒,大概是在飞速愈合。   医生也觉得他脑袋没有大问题,“出院也行,等拆线时候再过来。”   阿良为郑爷收拾东西,隔壁的叶少爷前一天就已经回叶宅了,这小子对那栋房子没有半点阴影,现在叶静潭滚去看守所了,他要拿回属于他的一切。   临走前,叶聿风还硬着头皮来邀请郑秋白来着,那房子里现在就他一个主人,实在是空空荡荡。不过郑秋白不想再住到里面去了,他总觉得那地方和他相克,八字不合,还是住回他自己买的公寓好一些。   知道郑秋白就要出院了,霍峋不赞同,“这是不是太早了,你脑袋上的伤口都还没有拆线呢。”   “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不打紧。”郑秋白不想再继续清闲下去了。   “那你、那你——”霍峋急了,“那我怎么办?”   霍峋不知道郑秋白住在哪里,这人要是从医院离开,霍峋都不知道去哪找他去。   这一刻,霍总心里已经在偷偷盘算找私家侦探调查郑秋白新住址的可能性了。   郑爷笑笑,邀请道:“不嫌弃的话,你可以去我家里做客。”   “真的吗?”   “当然。”   “那今天可以吗?”霍峋步步紧逼,他今天就要上门。   “……可以。”   郑秋白的新房子是个跃层,才买不到三年,装修用了一年多,之后又因为工作繁忙的缘故,满打满算没住过几次。   站在厨房里准备给客人烧水泡茶的郑爷,自己都不记得买的茶叶和杯具放在哪个壁柜里,脑门冒汗,翻箱倒柜。   阿良都有点看不下去了,“郑爷,我后备箱里有一箱矿泉水。”   郑秋白伸手,“快,拿上来。”   霍峋就这样捧着一瓶X师傅,参观起郑秋白簇新的房子,一边参观还一边点评,“这房子的地段和采光都不错。”   他这模样在阿良看来,好像这房子另一个主人似的趾高气昂。   阿良一个纯种直男,都看出这霍峋的心思不太对。   要是单纯的好兄弟的话,不至于这么黏糊,这妥妥是别有用心,估摸着也是沦陷在他家郑爷充满魅力的西装裤之下了。   不过鉴于霍峋的过往表现,阿良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的不说,这小子虽然粘人,但可比那姓叶的靠谱的多,看样子是能给他们家郑爷幸福的。   于是识相的阿良把矿泉水搬上来后,就找借口走人了,给这俩人让出一个二人世界。   郑秋白还能看不出阿良那点小心思?   他只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本身让阿良跟回家,就是为了和霍峋不至于太尴尬。   把一个目的不纯抱有其它感情的成年男性请进家里独处,郑秋白三十三了,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也看到霍峋那蠢蠢欲动的小眼神了。   但郑爷真的没有这个念头,他是个性冷淡,再说了,他的身体也不大好看,大概率脱了衣服,还会吓到霍峋。   “霍峋,我——”   “你饿了吗?”   “啊?”   “你现在饿不饿?”   “我还行,你现在饿了?”   上午急着处理工作,早午餐只在酒店凑合吃了点草料的霍总点了点头,“有点。”   坦白而言,在这之前,霍峋的感官都有点退化,已经很久没有饥肠辘辘或是主动想吃点什么的时候了。   身材没有走形,全靠霍峋的财力和意志力,他的三餐都是定点定量的,由营养师规划,而后霍总硬着头皮塞下去。   在和郑秋白重新接触后,霍峋能感觉到,好像真正的他在慢慢地复活。   “正好,时间也不早了,但我们得出去吃,家里的冰箱是空的。”郑爷松了一口气。   “好。”霍峋眯眼,“不过,我有一家想去的餐厅。”   郑秋白以为霍峋是想去吃什么特色餐厅又或者燕城的本地菜,没想到霍峋带着他来到了电视塔上面的旋转西餐厅,这在郑秋白印象里又贵又难吃的玩意。   “你真要吃这个?”要他们两个男人坐在会旋转的餐桌前,伴着玫瑰蜡烛和音乐吃西餐,是不是有点过了。   “你不想吃这个吗?”霍峋眼巴巴道:“还是你和别人来过,就不想和我来了?”   上一次来,光顾着吃醋和生闷气了,霍峋是一口菜都没吃进肚子里去。   今天来,他就是要一雪前耻。   郑爷纳闷,“我和谁来过吗?”他还真不记得了,只记得这里菜不好吃。   霍峋愣住,嘴角忍不住翘起,“不用记得,你只需要记得,这辈子你和我来,是第一次。”   郑爷最后还是跟着霍峋走进了这家餐厅,挑了个霍峋喜欢的旋转台上的桌子坐。   坐下那一刻,郑秋白无可奈何地看着霍峋兴致勃勃和侍应生商量这一阵的季节限定菜色和配套的葡萄酒口味,他想要收回之前夸赞霍峋成熟的话。   霍峋,真的有点幼稚。   郑秋白对这家餐厅的菜压根不抱希望,菜上来之前,他都在听霍峋讲港湾的生活,恍惚间,郑爷都快误会这氛围恰到好处的一顿晚餐,其实是他们两个的约会了。   一把年纪的人了,还什么约会不约会的,就是吃顿饭而已。   霍峋点了不少菜,看样子是真饿了,郑秋白还好,他本身晚上吃的也不多,简单尝了口火腿裹黑虎虾,味道却有点叫人惊讶。   霍峋将切分好的战斧牛排用刀叉夹进了郑秋白的碟子,他发觉了郑秋白一瞬亮起的眼睛,“好吃吗?”   “比我印象里好吃。”好吃很多。   郑爷纳闷了,不知道是他记忆出了问题,还是这地方换了厨子,亦或者,是今天吃饭的对象实在是叫他心情好,以至于对这些没兴趣的餐食,都爱屋及乌了。   郑秋白最后吃了个肚圆,走出餐厅大门的时候,都还觉得胃撑的隐隐不适。   郑秋白说请客,最后付账的还是霍峋,他掏出卡的速度实在是太快,郑爷抢不到单。   豪气的霍总道:“你吃的还是太少了,以后要多吃点才行。”   “这不少了,我这个年纪久坐办公室,再吃多点,啤酒肚就要突出来了。”   霍峋蹙眉,“我只感觉你的肋骨要突出来了。”   “那是你的错觉。”郑秋白耸肩,几步走到霍峋前面去了。   一阵风从郑爷耳畔拂过,一个坚实的怀抱紧跟着贴了上来,霍峋的胳膊环住郑秋白的前胸,手法下流地摸过郑爷的胸前和肋下,郑秋白发出一声惊讶的喘息,“嗯——”   “你别动,”霍峋给郑秋白快摸毛了,点评的语调却无比正经,“我都能隔着衣服摸出来你有几根肋骨,一点肌肉都没有,你不信就摸摸我。“   霍峋就是生病,都没有放弃过运动健身,为的有一天就是像打爆沙袋一样打爆叶静潭的脑袋。   被松开的郑爷看着在他眼前阔肩展示胸肌和肩膀的霍峋,耳朵发烧,怒极反笑,他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幼稚不幼稚?   霍峋并没有留宿在郑秋白的房子里,他在开车把郑秋白送回家后,就自己打车回酒店了。   独自上楼的郑爷推开家门那一刻,莫名有点落寞。   出院的郑秋白倒是没急着回集团上班,之前的案子还在清查,他这种过去和叶静潭有着深厚关系的党羽,难免要遭到波及。   有些没大脑的股东,还真敢去和叶聿风谏言,说这一切都是叶静潭和郑秋白演的一出戏,请叶聿风不要再继续聘用郑秋白,早日做切割。   这话可把叶少爷气的在董事会上摔文件,直大吼“住嘴”。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这一画面,但郑爷听着阿良的转述,觉得挺逗乐的。   不过,就算叶聿风力挺他,要请他回立人集团,他也要掂量一下了。   去做地产行业,到底是为什么,郑秋白也想不通,他只记得在他继承金玉庭时,脑子里从没有过要在立人集团里干到死的念头,他只想当个清闲些的老板。   可遇到叶静潭之后,他的脑子就像是瓦特了,不止放弃了金玉庭,还去做了他完全没有经验和积累的行业,一路摸爬滚打,吃了多少暗亏,只有他自己知道。   偏偏这一切好像不是他为自己打拼的,更像是他在努力付出一切,只为做叶静潭的垫脚石。   不要说那些古板的股东了,就是郑秋白自己遇上这样的人和事,都要怀疑怀疑。   不过如今可以确定,现在的郑秋白像不喜欢叶静潭一般,不喜欢他现在的事业。   辞呈一早就在他的邮箱里拟好了,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发出去。   连阿良都不知道这件事,每天下午到郑爷家里打卡的霍峋却知道,他支持郑秋白和叶家彻彻底底切断关系,“你有其它想做的事情吗?”   “暂时还没想好,我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一段时间。”郑秋白这些年累死累活打拼的资产,也够他静下来享受一下人生了。   贪心的霍峋也想和郑秋白一起享受人生。   虽然没有得到郑爷的正式承认,但霍峋理所应当地认为,他差不多也等于郑秋白的另一半了。   成年人之间的感情有时候的确不用特别挑明,而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过日子嘛,一个人也是过,两个人搭伙也是过。   到了郑秋白这个年纪,对于仪式感就不是那么看重了,一个人相处的是否舒服,才是他重视的。   和霍峋在一起的每一天,郑秋白都觉得很轻松。   虽然霍峋的情绪有时候似乎不大稳定,但这种不稳定只有在遇到和郑爷曾经或叶静潭相关的事情时,才会显现。   叶聿风某天晚上突然打电话过来,告诉郑秋白,“叶静潭托律师带话出来,他说要见你。”   如果只是一般的会面申请,叶聿风根本不会告诉郑秋白,奈何叶静潭手上还握着一笔转移海外的隐藏资金,毫无疑问,这是立人集团的资金,必须要找到。   不过到现在,立人集团的律师过去了三波,叶静潭都不肯告知律师那笔钱的去向,律师一开始还以为他是要为以后留后手。   但今天,叶静潭突然向律师承认了这笔钱早在三年前转移出去了,而立人集团想要知道钱的下落,就必须让郑秋白来见他。   “你知道这笔钱在哪吗?”叶聿风问。   “不知道。”郑秋白同样被蒙在鼓里,叶静潭那个人,归根到底只相信他自己。   “我已经让赵秉承带着几个会计和律师从七八年前的账查起了,但是什么线索都没查到,郑秋白,这笔钱对现在的集团来说很重要。”   郑秋白听懂了叶聿风的请求,“我知道了,你们安排吧,我去见他。”   坐在郑爷身边的霍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见谁?要去见谁?怎么能当着他的面说去见叶静潭呢?   就为了那么点钱?   “你知道那笔资金有多少钱?”郑爷惊讶。   “不管多少钱,都不许去。”   在霍峋这里,不管多少钱,都是小钱。   不管多少钱,都不值当郑秋白去见那个王八蛋。   每次只要叶静潭出现,郑秋白就一定没有好事发生,霍峋必须从根源把那个不祥的征兆杜绝在外。   “霍峋,只是去会面,隔着一层防弹玻璃呢,他不能把我怎么样。”郑爷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叶静潭把那么多钱挪到海外去。   不然这个人蹲完大牢出来,还有吃香喝辣的好日子等着他呢。   霍峋闻言,神情郁郁,明摆着不快,山雨欲来,就在爆发的临界值了。   郑秋白见状凑过去,在对方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顶着霍峋震惊的目光,郑爷拿出过来人的经验,似笑非笑道:“别气,生气是会长皱纹的。” 第135章 终生相爱   获得香吻一枚的霍峋最终还是半推半就,同意了郑秋白去和那姓叶的见面,套出巨额资金的去向。   不过他要和郑秋白一起进去。   立人的律师带一个郑秋白进去就很麻烦了,霍峋是万万带不进去的。   郑爷也觉得,霍峋要是一起进去,那叶静潭的嘴巴一定不会用来给他们如实招待了,两个男人肯定要隔着防弹玻璃打嘴仗,扰乱看守所秩序,说不定霍峋都得被抓进去蹲两天。   霍峋的帅脸立刻垮了,他不放心,万一那姓叶的靠着他的厚脸皮突破了看守所的防弹玻璃冲出来对郑秋白不利怎么办?   这种事很有可能的。   “这种事绝不可能,”郑爷打断霍峋的奇思妙想,“你就在车里等着我,不要乱跑。”   霍峋只好扒着车窗,眼巴巴看着郑秋白跟律师一起走远,焦虑无处发泄,只能一边数秒一边等郑秋白出来。   要不说真的是风水轮流转,郑秋白从这里出来不久,就轮到叶静潭进去住着了。   隔着一扇防弹玻璃,郑秋白发觉叶静潭在里面的待遇应该不错,这人脸上一点胡茬都没有,身上的衬衣和羊绒马甲也是干净簇新的,看样子是有助理给他送过物资了。   听叶聿风讲,叶静潭现在身上背着好些官司,做不到取保候审。但他那边的律师有意将银行的非法借贷打成无罪,因为这种事情在十年前压根不能算做犯罪,到现在也根本没有明确的法条。   不过,叶聿风那边也咬死了非法拘禁的官司不肯松嘴,无论如何,叶静潭最后都要进去蹲大牢才行。   郑秋白对这些消息漠不关心,他现在对叶静潭的情感很浅薄,没有爱但也没有太多的恨,恨与怨,早早两三年前闹分手的时候,郑爷就结结实实体会过了,生气伤身还长皱纹,实在是不值得。   尤其他的恨,反倒会被叶静潭当成筹码,当成他还有余念的筹码。   无感,反倒成了郑秋白最后能给叶静潭的东西。   年轻时结结实实‘疯’过的郑爷也不愿意拿过去那些错误决定来为难自己,只要以后的路,以后的人,他不再选错,就成。   人活的就是现在与未来,而不是过去。   隔着玻璃的打照面,集团律师先一步开口,“郑总来了,你答应的事情可以兑现了吗?”   叶静潭不理他,冲郑秋白开口道:“你头上的伤好了吗?”   “前天已经拆线了。”   “早知道会这样,应该重装的时候叫人把楼梯上铺上地毯。”   “不必了,叶聿风已经要找装修团队把楼梯拆掉了。”   叶静潭苍白脸上的克制一瞬崩塌,面部肌肉有种控制不住的抽动,他像是条红眼睛的蛇,哑声道:“秋白,你难道不知道这一切我都已经规划好了吗?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背叛我呢!”   “我们之间用得到背叛这个词吗?”郑爷眉头微皱,他不想跟叶静潭扯皮,“叶静潭,背叛要建立在信任基础上,可我和你之间,从没有过信任。”   “不是背叛?那你和霍峋算什么?”如果不是突然回来的霍峋,一切都不会到现在这个境地。   郑秋白勾唇,气死人不偿命道:“算托你的福,破镜重圆。”   这是他唯一感谢叶静潭的事情了。   真心实意。   叶静潭目露愕然,“你——你说什么?”   “你在里面待得耳背了?还要我再重复一遍?那好吧,我和霍峋在一起了,他的确是比你强,还强不少。”   “郑秋白!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说话?你是在说谎气我对不对!你就是在说假话!”   叶静潭‘腾’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倾身扑在玻璃上,身后的警察立马要求他控制情绪坐下,不然就要提前结束会见时间。   “叶静潭,我们这种关系,你指望我给你说点什么好听话?”郑爷也是觉得好笑,“你也不值得我编瞎话来糊弄。从我三年前跟你提分手起,对你,我每一句话都是发自内心的。”   “你在我眼里,就是个极端自私自利的疯子。”   叶静潭双目赤红,被警察强硬压回了凳子上,他呼吸急促,像是只斗兽场被强行拖回笼子的败落野兽,眼底的不甘几乎要凝成一滴血泪滚落下来。   可纵使这样,他也没在郑秋白眼里看到情绪的起伏与波澜,他们之间的身份好像倒置了,歇斯底里地想要守住这份感情的人变成了叶静潭。   只是叶静潭一直都不是个会付出的人,他总是心安理得享受郑秋白给他的爱,对他的好,直至把别人的爱都当成理所当然的一件事,到现在都死不悔改。   郑秋白在集团律师恳求的视线下施施然起身,“我看你今天只会说些废话了,那我就不奉陪了,外面还有人在等我。”   叶静潭几乎瞬间明白外面那个等待的人是谁,可他不能接受这一切,“郑秋白!你站住!我求求你!你别走!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叶静潭,你这样的骗术只能骗我一次,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郑爷彻底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也是坐够了。   早该提醒叶聿风不要对叶静潭的人品抱有太大的期待,那么多钱,他绝对不会轻易张口交出来,换成郑秋白,也不会做这种傻事。   真是浪费郑爷的时间来回见,不如在外面多陪陪霍峋。   郑秋白背过身的瞬间,玻璃后的男人彻底失态吼道:“那笔钱做了离岸信托!合约在我床下的保险箱里,密码是我和你第一次见面那天,你也是信托的受益者!”   坐在一边的律师眼睛瞬间冒光。   郑爷回头,“你说的是真话吗?”   “是!”叶静潭的话语里带上了哭腔,这是他最后的筹码,“我爱你,我其实只想要你一直在我身边,我没——”   可惜,叶静潭的话没说完,郑秋白也没分神去看他,只对一旁的律师抬了抬下巴,单手插兜,气度潇洒,“听到了?叫叶聿风去找人挪床,我先走了。”   “好的郑总,您慢走。”   叶静潭坐在原处,眼泪彻底落了下来了,这好像是他第一次为郑秋白流泪,而在他此后的人生中,回想起这一切后悔痛心流泪的日子,还多到数不过来。   至于郑秋白,无感是真无感,离开看守所大门,他就被扑上来的霍峋来回检查,又翻袖口又翻领口的,这小子是真的不放心。   “他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隔着一扇玻璃呢,他能做什么?”   霍峋不放心,“万一说些妖言惑众的话,把你糊弄过去怎么办?”   “放心,不会的,现在坐那听他说话我都嫌烦。”这样浪费时间的事情,郑秋白再也不会做。   霍峋仔细确认过郑秋白的眼神和表情,见不像是在糊弄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讲真,霍总其实从心底里觉得这叶静潭带点狐媚子的幻术,不然没办法解释郑秋白每次对上他就像是中了迷魂药。   如今的郑爷,也算是回头是岸了。   当天下午,郑爷又接到了叶聿风的电话,对方说:“保险箱找到了。”   叶静潭还真不是唬人的,他那张床,严丝合缝固定在地面上的,死沉,找了五六个保镖才挪开,地板上还真有个嵌入式的保险箱,也只需要输入一道密码,就能打开。   所以,叶聿风是来问:“密码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律师都说了,那贱人说密码就是你们第一天见面的日子。”电话那边的叶少爷翻了个白眼。   这件事也还真是小众,除了叶静潭和郑秋白这俩当事人,没人能知道。   郑爷在霍峋斜睨的视线下,不紧不慢道:“我真的不知道,那日子我早忘了。”   郑秋白哪有那么好的脑子去记那么多年前一个轻飘飘的纪念日,这个问题是在挑战郑爷记忆力的极限了,太过分了。   叶聿风只能挂断电话,转头找人去找开锁师傅再取一把电锯来,物理开箱。   见郑秋白挂断电话,霍峋酸酸道:“他还用你们的纪念日做保险柜密码。”   “可能吧,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呢。”郑爷眯起眼,反正他也不记得了,这点到底是真的,还是叶静潭为了使他心软用的苦肉计,已经无从查证了。   “你真的不记得吗?”   “这有什么好骗你的,其实,四年前刚醒过来的时候,我连他是谁都不记得了。”   霍峋瞬间坐直了。   “现在想想,那段时间,我应该是忘记了两个人,一个是他,一个是你,而我对你,其实有一点印象。”郑秋白还记得他在医院醒过来时,脑袋里浮现的身影。   他当时只是觉得那个人肯定不是叶静潭,现在,他可以肯定那个人一定是霍峋,只是他的脑袋实在是不争气,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一点点模糊的印象,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彻底被大脑格式化。   霍峋根本不知道郑秋白那时候连叶静潭都忘了,他以为被忘记的只有自己,而他还记得叶静潭是以一种怎样趾高气扬的刻薄面孔来奚落他的。   那时候,霍峋的自尊和真心是真真正正被那个王八蛋践踏进泥土里了,后来回到港湾,霍峋晚上猛地想起这档子事,还要默默喝闷酒擦眼泪呢。   谁知道,他们两个,最开始本在同一起跑线上,是叶静潭使了阴招,钻了空子。   “那个王八蛋!”霍峋咬牙,他现在就想进看守所,亲手揍那叶静潭一顿,至少得打掉对方几颗大牙,叫那姓叶的一辈子说话都漏风。   气坏了的霍峋大脑袋枕在郑爷的大腿上,竹筒倒豆子似的把那两年他所做的付出都一一复述了出来。   这种时候,做好事不留名这个理论就行不通了,霍峋再不留名,那他做的好事全该姓叶了。   不过如今的霍峋已经很幸运了,他受的委屈,还有沉冤昭雪这一天。   郑爷听到了爱人的委屈,给了好几个亲亲,这一大批啵啵把快三十的霍总亲的是脸红心跳,说话都要结巴了。   “你这是干嘛呀?”霍峋眼神乱飞,害羞的。   郑秋白被他这反应逗笑了,顺着话凑到霍峋耳畔,轻声调情。   听清郑秋白说了什么,霍峋的俊脸,瞬间红成了颗大番茄,支支吾吾,结巴的厉害。   郑秋白瞧他像是下一秒就要熟了,那脸蛋子都发烫了。   可这也不至于呀?   他们两个加起来,那也是年过半百了,郑秋白觉得他也没说太过分的荤话,怎么就能把霍峋激成这样?   这表现的,好像是个大学没毕业还情窦初开的处男似的。   很快,郑爷意识到霍峋好像真是个处男。   “真的假的?”郑秋白真是开眼了,处男的第一次,实在是差强人意,插的不准,后劲不足,他千算万算,做足准备,可真是没算到这个。   霍峋这下红的是全身了,他成了只煮熟的大虾,跪坐在床上任人宰割,“对不起,我,我没试过,我不知道怎么——”他怕郑秋白会为此嫌弃他。   郑秋白眯起眼,“霍峋,你应该没有隐疾吧?”   “我没有,我每年都全身体检,数据都是正常的!”除了,心理状态。“那有什么好嫌弃的?”郑爷妙手回春,小霍眨眼生机勃勃,“再来一次不就好了。”   第二次试飞时,新手机长霍峋表现极好,在郑教官这里得到了‘惊为天人’的评价。   最后先撑不住的反而是经验丰富的郑教官,偏偏新手机长这时候来了征服欲,喋喋不休在郑教官耳边追问,到底是过去的那个王八蛋表现好,还是他表现好。   如果郑教官给不出一个及时的回答,那霍峋今晚至少要飞四段。   “你表现好,你最棒了。”郑教官真是挺不住了,不过这话也不算是违背良心,霍峋的确是牛。   有些人先天优越的硬件条件在那摆着,技术只要稍加点拨与训练,那飞机开的就比一般人强出不少。   *   郑秋白交了新男友这件事,渐渐在燕城也不算是秘密了,谁叫霍峋来去一直很高调,那每逢周末工作日常在立人集团大楼上空起降的直升机,相当惹眼。   叶聿风一开始还有点微词,他觉得郑秋白非要辞职走交接流程,就是因为这个港湾的男朋友,但在他亲眼见过霍峋后,过去的记忆叫他记起了这张医院里见过几次的面孔。   “原来是他啊,他惦记你这么多年?”   再一听那二百亿的事情,叶聿风更是没话说了,能不能告诉他,这该朝哪个方向拜,才能遇见这么个忠心耿耿又腰缠万贯的痴情种啊?   “你就放心嫁过去吧!”   “滚。”   至于霍家人,听霍峋讲,他和家里人的关系一般,一年到头也很少联系,所以郑秋白暂时只见过霍峋的姐姐霍淳,这是位很开明的家人。   霍淳真心祝福了自己弟弟的幸福,“你的状态看起来好了很多。”霍峋又重新拥有活人气儿了。   有了郑秋白,霍峋终于不再抗拒去做心理诊疗了,也会辅助适量药物,他必须要活下去,要健康的,快乐的,幸福的活下去,这样才行。   **11年,2月,郑秋白正式卸任立人集团华北区执行CEO,同年夏天,郑爷的高端烟酒店开业,霍峋即将成为连锁烟酒店老板公。   **13年,8月,在郑秋白的陪同下,霍峋得以和相伴许久的心理医生彻底挥手告别。   **15年,9月,郑爷疑似怀孕,低烧呕吐持续,惹得霍总高度紧张,将人送去私立医院检查后,医生诊断是急性肠胃炎。   **18年,4月,春天,万物复苏的季节,红江资本创始人霍峋先生携其爱人郑秋白先生,于港湾正式登记同性婚姻关系。   同天下午,红江资本官网刊登喜报,对外公关部也向诸多致电询问的媒体确认了这一消息的真实性,并告知老板与郑生已经登上飞往海外的私人公务机,本次行程为蜜月假期,涉及隐私,不便透露。   据悉,两位先生相识近二十年,相伴至今八年余。   哪怕没有法律,他们也已经向岁月携手宣誓,无论生老病死,无论贫穷富有,都将终生相爱,终生幸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