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 男主为何又爱上炮灰路人了[快穿]   作者: Tsummer8   文案:   陆洵睁眼,莫名被拉进虐主文里,绑定虐渣系统当NPC。   任务只有一个【拯救虐主文主角受,完虐渣攻】   【弃子】豪门兄长×小白花继弟   你是豪门掌权人,也是虐主文里最无关紧要的炮灰路人。   你有一个私生子弟弟,因为身份不光鲜,早早地被赶出家门和人同居。在一次宴会上,你听到他的男友和旁人肆意评价他:   “叫声难听,哭起来也不好看,干瘦的像个火柴人,实在没意思。”   你很生气,把弟弟接回家精心养护,教他如何自保和自爱。   弟弟没有辜负你的期望,成功踹掉渣男并让他身败名裂。   但是为什么,弟弟看你的眼神越发偏执了?   【艳鬼】大学生×美艳厉鬼   你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大学生,也是虐主文里最不起眼的挡刀路人。   你的室友已经连续三天夜不归宿了,刚回来就兴致冲冲地拉着你玩笔仙。你看着他嗤笑着转笔许愿:   “让那个神经病别再来纠缠我了!”   你抬头看向趴在窗户上面露哀切的艳鬼,心下哀叹。   收敛好艳鬼的骸骨,你将他留在身边日日温养,教他如何识破pua。   艳鬼自我觉醒,勇敢地揭露了渣男行径让他社会性死亡,保研失败。   你无奈地看着趴在你背后撒娇的艳鬼:“不是说好了再也不当恋爱脑的吗?”   【龙夫人】神明×绝美祭品   【网恋】心理医生×畸形爱迷恋者   ※【现实】   排雷:1.1v1攻宠受,双c,舔狗问题后面会解释,不适合任何极端控控,对不起。   2.没什么逻辑,爽就完了   3.平等的爱互相尊重,能甜一定努力甜,喜欢请点收藏~   4.pnj体封面来自@晋江折花君,跟了折花君我算是嫁对人了(抹泪   内容标签: 强强 打脸 系统 快穿 爽文 复仇虐渣   主角:骆翎,陆洵 ┃ 配角:系统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老攻又在当保姆啦!   立意:摆脱渣渣,走上满分励志人生 第1章 豪门弃子1   陆洵遥遥笑了起来,对着前方冲他抛媚眼的女明星举了举杯。   旋即绕过觥筹交错的宴会大厅,躲进空无一人的安全通道,扯开领带,深深叹了口气。   还未等他这口气舒展完,忽然听见拐角处传来几声调笑声,其中还夹杂着他的姓氏。   照理来说,作为这场宴会的主办方,有些富家子弟私下里议论两句也无可厚非,但陆洵偏偏在这不着调的揶揄中听见自己私生子弟弟的名字。   也就是自己的任务对象。   这么想着,陆洵脑中适时地响起一道机械音,因为电流不稳,发出“滋啦啦”的噪音。   系统提醒:“检测到目标人物,主角渣攻在您前方30米处拐角。”   陆洵盯着眼前的数据板,默然无语。   自从他发现自己被拉进虐渣系统变成NPC,连培训都没做过就直接上岗了。   按照系统的说法,经过严密计算测量,陆洵被赶出家门,正是每一个舔狗在渣渣那里的终极结局。   因此只有不断学习虐渣,摸索虐渣,回去之后才能一击毙命,虐得渣前男友后悔莫及。   陆洵:“可是我没有前男友需要虐啊?”   系统恨铁不成钢:“由此可见,舔狗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舔狗。”   陆洵:“?”   最后陆洵还是在它不断地洗脑下,没有辩驳,安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钻研了两日任务目标,随即轻而易举地从一堆富家公子哥里认出此次虐渣对象。   这人原身也很熟悉,陆家最好的合作伙伴的小儿子李菁晔,幼年时期身体不好被送到乡下爷爷家娇生惯养着长大,在乡间学校里碰上了还没被陆家老爷子寻回来的私生子陆之川。   彼时的陆之川就是个乡下没爹的孩子,被一群人围着欺负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李菁晔没长歪之前对这种事颇为看不惯,救下陆之川之后,看他可怜,还带回了家,喂了几顿好饭,又豪言壮志地说以后都罩着他。   被欺负惯了的陆之川当即像小狗找到主人似的,从此黏在李菁晔身后,错开一步都觉得是自己对不起李菁晔了。   由此养成了一个温吞听话的性子。   两人从相识,到李菁晔回到主家,期间整整相处了近十一年。   陆之川也在这么多年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对李菁晔言听是从,说一不二。   但他深知自己乡下小子的身份是无论如何都配不上少爷的,只能把这份暗恋深埋在心底,直到神兵天降,有一天陆家老爷子踏进他家大门。   陆之川陡然被天上掉的馅饼砸中脑袋的时候,想的不是从此一步青云的命运,而是他终于有资格正大光明地追求李菁晔了。   谁知他还没怎么展开行动,李菁晔竟是算准了他。   找上门来,温声软语地哄,说自己一直怕他不信,怕他害怕强权逼迫才不敢把心意说出口,又问他怎么看自己。   被狂喜冲坏了脑子的陆之川自然没看见他闪烁的眼神,只扑到李菁晔怀里,向他哭诉这些年暗恋的苦。   后来李菁晔把他介绍给朋友,又送了几件礼物,陆之川彻底放下心来,把他带回家介绍给自己大哥。   原身陆洵并不在意这个外头来的、毫无竞争力的私生子和他一无是处的小男友,他逗狗似的招呼着他们一起吃饭,吃完饭便回去休息了。   结果第二天发现丢了一份重要的财务单,查来查去,查到了李菁晔头上。   原来李菁晔趁着所有人不注意,跑到他们家书房把单子偷走了。   陆洵大怒,冲着刚刚给李菁晔做完饭,却连吃都没捞到一口就被赶回来的私生子弟弟大肆埋怨,骂他有眼无珠,把小偷领回家了都不知道。   陆之川越听脸色越白,几乎要站不住。   他跪到大哥脚边哭着求陆洵别报警,一定有什么误会。   陆洵骂他说,监控明明白白地把李菁晔偷东西的过程全拍下来了,能有什么误会,难不成还是他陆洵故意陷害不成?!   陆之川只是摇头哭求,最后他想出一个绝妙的损人害己的方法。   他跑到陆老爷子面前,说李菁晔只是一时糊涂随手拿了书房里一张无关紧要的纸,其实那张财务单是他陆之川偷的。   陆洵被他这副热衷顶罪的深度恋爱脑模样气得头晕眼花,索性全部交给老爷子收拾残局。   最后财务单也没找回来,平白损失了几千万。   陆之川重新被陆家赶了出去,搬进了李菁晔的房子。   他拎着行李刚一进门,就被李菁晔扔过来的烟灰缸砸得头破血流:“你这个废物!废物!你被陆家赶出来了,你还有什么用!你怎么不去死!”   默默流眼泪的陆之川不知道,这只是他被虐待的开始。   陆洵猛地睁开眼,眼前似乎还残留着便宜弟弟的眼泪。   系统调出数据板,给陆洵划重点。   “看到没?初始悔恨值0,不管是悔值还是恨值,只要刷满100你就能拿到这趟的奖励。不然——”   系统顿了一秒,有些兴奋地出鬼主意:“——你去打他一顿,打得他哭爹喊娘,我保证他的悔恨值会立刻飙上20.”   陆洵撇嘴:“有什么用,他回去折磨完陆之川,照样会心满意足地觉得报复我了。”   他说完,摆出原身冷漠的表情,快走两步,绕过拐角,在一众吞云吐雾的公子哥前站定。   聚在一起的人皆是一愣,表情各异地站着,心里都打鼓,不知道刚才说的话他听到了多少。   唯独李菁晔躲在人群后面,表情一片空白。   陆洵穿过人群,走到李菁晔身边,面无表情地问:“我弟弟呢?”   众人这才纷纷开口,讪笑着掐灭烟头跟他打招呼。   李菁晔眼神闪躲,还有一丝惊异,但不敢不回话:“他、他在家呢吧。”   “家?”陆洵表情越发严肃,“宴会允许带伴侣,为什么不带他来?”   谁也没想到在背后嘲笑陆之川还能被他哥哥听到不说,陆洵竟然还真的会为陆家弃子出头?   但说到这个,李菁晔又有了些底气:“我问了,小川不愿意来。”   陆洵怀疑地看着他:“为什么?”   李菁晔似乎忍无可忍,要帮陆之川讨个公道,神情逐渐激愤:“为什么?陆哥,您问我为什么?平常人捡个物件回去,找不到了都会心疼一下。可你们陆家,把人接回来又赶出去,这么久了,有一个人问过小川过得怎么样吗?”   系统像个弹幕似的在陆洵耳边叨叨:“当然知道啦,被你折磨得生不如死呗。”   陆洵反问李菁晔:“他过得不好?你为什么没照顾好他?”   李菁晔一噎,神色恼怒:“他过得不好和我有什么关系,我……”   “好,”陆洵略一点头,打断他,“既然如此,我这就把小川接回家,你们不要再见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根本没给李菁晔反应的机会。   还没等他走出安全通道,李菁晔就追了上来,表情难看:“我们不要再见了是什么意思?你们现在连小川的人身自由都要控制了吗?”   “当然不,”陆洵拉开门,堪称彬彬有礼地说:“我尊重小川的个人意愿。”   话虽然这么说,但陆洵心里也没底。   系统最多只能检测到陆之川的悔恨值,也只有75而已,并不能百分之百保证陆之川一定愿意离开李菁晔。   他这么想着,急匆匆地往陆之川住的地方赶去,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李菁晔惊疑不定的脸。   系统翻了翻背包:“恭喜,渣攻悔恨值已经涨到5点了。新手大礼包里有一张迷惑卡,要用吗?”   陆洵问:“什么作用?”   系统说:“短暂控制陆之川,时效十分钟。类似傻了那种,绝对足够你带他走。”   “傻子?你们开发项目的时候用脚开发的?”陆洵瞥了眼身后的车流,“不能用,李菁晔跟上来了,陆之川有一点不对劲他都会怀疑。”   系统问:“那怎么办?陆之川要是不愿意跟你走呢?”   陆洵顿了顿:“……那你就把李菁晔弄晕吧。”   系统:“……”   两辆豪车一前一后地开进别墅区,李菁晔着急变道超车,一个急刹,把车停在了陆洵前面。   随即他面色不虞地走到陆洵车窗前,敲了敲:“陆洵,你这算私闯民宅,我能报警的。”   陆洵不在乎地反问:“是吗?”   李菁晔深吸一口气,不得不弯下腰低声下气地和他商量:“大哥,现在太晚了,小川应该已经睡下了。不然你明天过来,我叫小川烧两个拿手菜招待你……”   陆洵眯着眼打量了他片刻,没出声。   李菁晔感觉有戏,继续劝道:“说实话大哥,这么久了,我一直以为你们已经放弃小川了。现在你忽然想起来他,小川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的,但是……”   系统“咦”了声:“为什么悔恨值还降了?”   陆洵情理之中地点评:“恼羞成怒了。”   随即他打开车门走了下来,在李菁晔紧紧相随的目光中嗤笑一声:“谁说我们陆家放弃小川了?”   李菁晔的脸猛地白了。   他在后面大吼:“你试试看,陆之川绝对不会舍得离开我!”   陆洵头也不回地转身,快步走向陆之川的房门,按下了门铃。   大门很快被打开,露出陆之川满面阴霾的脸。   他的腿被夹板固定着没法走路,只能悬在半空中,乍一看到陆洵,他惊得差点没站住,就要往前扑到陆洵怀里。   忍无可忍地李菁晔上前扯正他,训道:“站好,往哪扑呢?”   陆之川被他训得一缩脖子,怯生生地对上陆洵的眼睛:“哥……”   李菁晔挡在陆之川前面,冲着陆洵挤出个难看的笑:“大哥,看也看到了,闹也闹了这么一大通。宴会那边还等着你主持大局……”   “不急。”陆洵抬手示意他闭嘴,往前一步,走进他们家,一股浓烈的中药味扑鼻而来,熏得人受不了。   陆洵看向陆之川瘸着的那条腿:“腿怎么了?”   陆之川小声说:“不小心摔断了。”   陆洵点头,状似不在意地问:“喝中药治骨头伤?”   李菁晔闻言,狠狠地攥住陆之川的手,生怕他多嘴多舌。   但陆之川好像没感觉到似的,继续低眉顺眼地说:“不是,这个中药是保胎的。”   陆洵:“……什么?”   李菁晔回身恶狠狠地说:“你瞎说什么?这个中药明明是我特意找人给你调养身子的,什么怀孕?你能怀孕?”   陆之川惊恐地眨巴着眼睛,一会看向沉默不语的陆洵,一会盯着怒气冲天的李菁晔,最后竟然害怕似的转向了楼梯口。   他嗫嚅片刻,小声说:“可是、可是我刚刚熬好的时候就叫阿茹了,她马上就会下来。”   陆洵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觉得有意思。   这个看起来怯懦的弃子,似乎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软弱无能。   他冲着陆之川伸出手:“跟哥哥回家吗?”   陆之川一怔,随即在李菁晔目眦欲裂中,毫不犹豫地把手放到陆洵手心。 第2章 豪门弃子2   陆洵眼睁睁看着李菁晔的悔恨值在陆之川把手递给他之后,上上下下跳了半晌,最终定格在了4上面。   系统自问自答:“我知道,还是恼羞成怒。”   这次陆洵没再装深沉,而是面露嘲讽地说:“算吗?面对我的时候害怕被拆穿的恼羞成怒,和一直捏在手里,却连笼子都没打开就飞走的雀……啧。”   系统“嗞啦”两声,难得的没有开口烦人。   李菁晔不可置信地看向陆之川:“你疯了?”   陆之川还是那副受气包模样,他软软地扯了扯李菁晔的衣摆,柔声劝慰:“大哥难得来看我,我也想爸爸了,只是回去看看。况且你不是很担心我,想我能和家里搞好关系吗?而且阿茹保胎不易,她看到我就不高兴……我还是……”   他说的每个字都戳到李菁晔的心窝子上。   是啊,当初和陆之川处对象不就是为了能攀上陆家的关系,在大哥面前长长脸吗?更别说阿茹刚刚怀孕,本来就应该保持好心情,陆之川这个废物保姆做的也不尽心,天天惹阿茹不高兴,夜里跟他哭诉。   陆之川回家去是最好的。   但他要是心野了,不愿意回来了怎么办?   上哪还能再找到一个处处听话,又好拿捏的小情人?   想到这,李菁晔心沉了沉,喝道:“行了,提她做什么,你是这个家的主人,还要看她脸色生活?”   陆之川短暂地失神两秒,很快回过神,慢慢走向陆洵。   他尽可能地把自己藏到陆洵的阴影之下,确认李菁晔没有办法抬手就能打到他,这才反问:“我是主人?”   他顿了顿,忽然露出一个苦涩至极的笑:“那你怎么连人都不让我当了呢?”   李菁晔竖起眉毛:“你什么意思?”   陆之川缓慢地眨了眨眼:“……菁晔,你别误会。我是说,哪有宠物当主人的?”   他态度非常温和,好像在说示好般的情话。   哄得李菁晔放下了刚刚的顾虑,沾沾自喜地觉得陆之川已经被调教出来了,根本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陆洵皱眉站在原地。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事,陆之川做得非常熟练,看起来他拿捏李菁晔也得心应手。   但如果没有陆洵,他根本给不出甜枣,就会被李菁晔的拳头打得无所遁形。   所以,他是故意的。   他用自己赌了一把,赌陆洵既然来了就不会对他这个弟弟不管不问,赌李菁晔不敢在陆洵面前动手。   短时间内陆洵的思路千回百转。   不过,这个局面他乐得推波助澜。   “宠物?”陆洵看向李菁晔,表情难看,“我还真不知道,你玩得这么花。”   他顿了顿:“你好奇吗?你大哥听说他帮你又养宠物又养女人,会怎么样?”   刚才还在偷乐的李菁晔猛地变了脸,惊恐地看向陆洵:“陆哥,小川和我开玩笑呢……现在还不能让我大哥知道,我大哥……会杀了我的。”   陆洵看着不断上涨的悔恨值,居高临下地说:“那正如我意了。”   说完,他就拉起陆之川的手,安抚似的冲他弟弟点点头:“走吧。”   随即两人像是没看到脸色阴沉的李菁晔,直直地出了门,直到关门声在陆之川背后响起,他才长吁出一口气,惊觉后背上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   陆之川松开陆洵的手,坐上车,边系安全带边道谢:“大哥,谢谢你。”   陆洵:“嗯。”   陆之川想了想又说:“其实李菁晔平时不这样,他不会这么没有分寸,可能是今天在外面受什么刺激了……”   说着才想起来今天李菁晔只出门去参加了陆洵举办的宴会,要说受刺激也只能是眼前的大哥给的下马威。   陆之川呐呐闭了嘴,心里后悔自己说错了话。   谁知陆洵瞥了他一眼,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薄荷糖递给他。   “只有这个,吃不吃?”   陆之川呆愣愣的没说话,刚才在李菁晔面前的机灵劲好像随着冷汗一起消失了。   陆洵耐心地拨开糖纸:“过得不好就该跟家里联系,还能真把你赶出去吗?”   这下陆之川彻底呆了。   机器人似的接过薄荷糖,放进嘴里,都没咂摸出味道,就听陆洵继续说:“今天这种事,以后不要做了。你在局里,就不要把自己当棋子,以身犯险。”   陆之川:“我没办法,我什么都没有。”   陆洵一怔,没再多说。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放心吧。”   一路无话。闲不下来的系统在陆洵脑内一系统分饰三角,一会学李菁晔兀自强撑的语气,一会又变成陆洵冷淡的模样,不亦乐乎。   最后它评价道:“你还别说,你严肃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陆洵有点无语:“还不是因为你们周扒皮系统。崩了人设还要新人赊账消除记忆,我忙活半天,奖励是负数,我图的什么?”   系统掐着嗓子开口:“大人,你这不是没崩吗?哎呀你都没看见那渣攻的脸色,便秘似的,我都录下来了,晚上睡觉前咱俩再好好欣赏欣赏。”   陆洵沉默了一瞬:“拷出来,以后给陆之川看,让他爽爽,你跟着爽什么?”   说完他没再管系统,利落地把车停好,看向陆之川:“你先回家,王姨在呢,让她把你的房间收拾出来。”   陆之川问:“大哥,你呢?”   陆洵说:“宴会还没收尾,我得再过去一趟。”   陆之川闻言听话地点点头,下车之前犹豫了两秒,转头轻声问:“哥,你今天忽然来接我,是不是李菁晔说什么了?”   陆洵静了一瞬:“没有,回去吧。”   陆之川没再停顿,关上车门,下一秒陆洵又叫住他:“小川,你能不能试着相信我?”   陆之川表情没变,乖巧地点了点头,站在路灯下等着他的车开走。   陆洵心情沉重地对系统说:“他猜出来了。”   系统说:“他挺聪明的,怎么能糊涂这么久?长痛不如短痛,趁早让他看清渣攻真面目不是好事吗?”   陆洵说:“他既然能猜出来,说明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   系统没否认。   陆洵的猜测不是胡说的。自从陆之川任劳任怨地开始给李菁晔当保姆,言语侮辱是家常便饭,有时候还会带着他不着调的朋友回家,就为了专门耍几下流氓。   在原世界线上,陆之川似乎已经对口头攻击免疫了,最让他无法忍受、想要逃跑的,是那个叫阿茹的小三住进来之后,李菁晔对他随时扬起的拳头。   毋庸置疑,陆之川长得好。   陆洵回想起刚刚他说话的时候长睫垂下来遮住了湿润的眸子,眼周一圈红红的,像是哭了,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整个人散发出毛茸茸又温暖的感觉。   简直是一个完美的工具人花瓶。   陆洵回到宴会现场,做完总结陈词,打发老爷子回老宅住,这才不慌不忙地往回赶。   车开到一半,系统忽然惊异道:“哎?为什么悔恨值还在涨?”   陆洵说:“李菁晔他哥应该已经到他家了吧?”   系统嘎嘎笑了半天,陆洵停好车,信步走进家门,却发现二楼的走廊灯还亮着。   平常回来的晚,阿姨只会留沙发旁边的落地灯,今天二楼的灯亮着,显然是陆之川的手笔。   系统感叹:“讨好型人格。”   陆洵没说话,走上楼,轻轻打开陆之川的房门,陆之川已经睡下了。   小脸埋在被子里,在陆洵的角度往里看,刚好能看到他睡梦中也不安稳,眉头紧紧皱着,手握成拳,像是随时要反抗什么。   系统嗡声说:“这是标准的防御姿势啊。”   陆洵在陆之川要醒之前从房间里退了出来,带上门。   陆洵问:“他醒了吗?”   系统说:“我检测一下心率……醒了的。”   陆洵沉默两秒:“他现在谁都不相信。”   系统不想打击他的信心,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打算怎么办?”   陆洵洗漱好,躺在床上,“我一个NPC……陆之川不行动,我再努力都白搭,第一步还是得让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才能谈怎么收拾李菁晔。”   系统:“我看他挺积极的,刚才愿意跟你走。”   陆洵打了个哈欠:“明天试探一下。”   一夜无梦,第二天天还没亮陆洵就准时醒来。   他在房间里发了会呆才起身走下楼。   结果刚下楼就看到阿姨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厨房门口,见到他下来了,忙说:“大少爷你快来劝劝吧,小川腿还伤着,还不赶紧去休息?”   陆洵走近一看,陆之川正围着围裙站在灶台边上,手里拿着锅铲,听见动静回头冲着他略显局促地笑:“大哥。”   陆洵示意阿姨去做别的事,这里交给他。   厨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陆洵没有开口询问陆之川为什么要早起做早餐,只是状似平常地问:“做什么呢?”   陆之川说:“厚蛋烧吐司!我做得很好吃,想给大哥尝尝。”   陆洵点头:“需要帮忙吗?”   “不用!”陆之川看着他的脸色放下心,声音都轻快起来,“马上就好啦,你坐着等一下!”   陆之川把盘子端上来,期待地盯着陆洵咬了一口,见他点头才有些兴奋地坐回到椅子上,脸蛋红扑扑地开始吃早餐。   “小川,”陆洵给他倒了杯牛奶,“你现在回家了,有什么打算?”   陆之川顿了下,没说话。   陆洵继续说:“想读书还是想进公司帮忙?”   陆之川小声说:“读书?”   “可以,”陆洵赞赏地点头,“李菁晔你打算怎么办?”   陆之川说:“……大哥,我不要回去了,你能帮帮我吗?” 第3章 豪门弃子3   陆洵心下满意,没忍住哼笑一声,却没继续那个话题,反而话锋一转,问道:“腿到底怎么弄的?”   陆之川还是那套说辞:“摔断的。”   这次陆洵没放过他:“好好的腿就摔断了?说实话。”   陆之川嗫嚅半晌,才呐呐开了口:“李菁晔喝醉了,没看清楚人,不小心把我推下去了。”   系统麻利地把时间线往回拨一拨,陆洵看到那天晚上的陆之川。   陆之川本来已经睡下了,但李菁晔喝醉了回家大声嚷嚷着喊他出来。   还爆冲进房间,要对他霸王硬上弓。   陆之川拼命挣扎,好不容易哄得李菁晔愿意回卧室睡觉,谁知道刚踩上二楼最后一个楼梯,李菁晔就大叫着狠狠推了他一把。   陆之川瞬间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登时他的腿就动不了了,李菁晔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到他的眼泪竟然哈哈大笑起来,越笑越开心,到最后几乎捧腹到站不稳。   陆之川哭着问他为什么。   李菁晔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就你也敢拒绝老子?”   他笑完转身搂着阿茹睡觉去了,陆之川一个人躺在楼梯下面睁着眼哭了一夜,还是早晨起来的阿茹帮他打的急救电话。   陆洵深吸一口气,放下筷子,刚想张嘴说话。   系统忽然打断他:“注意措辞!”   陆洵没搭理它,问陆之川:“你妈妈,是不是还在你们原来住的地方?”   陆之川摇头:“不在了,一开始她就被李菁晔接出来住在西区,但是我前段时间偷偷去看她,房子里已经换人住了。”   陆洵问:“那她现在在哪?”   问急了陆之川就开始哭,他的哭不是别人那种大滴大滴地往下掉,而是默默无声的,眼泪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滑,两只眼像水龙头似的。   陆洵连忙给他递纸:“别哭,别哭,我知道这事了,你昨天就应该告诉我的。”   陆之川只是摇头:“大哥,其实我妈手里有钱,她自己过,应该不至于过得很差。只是我担心李菁晔会拿她要挟我回去……”   陆洵打断他,轻声问:“小川,不回去很简单,但是你真的甘心只是逃出来吗?”   随即他闭了嘴,开始暗中观察陆之川不断变换的脸色。   系统问:“你就不能直接问他想不想报复渣攻?”   陆洵说:“你能不能有点耐心?你很急吗?”   系统:“急啊我急啊,你到现在任务进度才走了6%,还一直往下降。年终的时候给你颁发效率低下奖!”   陆洵:“那要是我男友我就大耳刮子抽到他悔恨值顶格,问题那是吗?”   系统弱弱地举手:“NPC违法也和现实下场相同,你不要找麻烦……等等,小川的悔恨值好像要满了。”   陆之川回过神,坚定地说:“大哥,我不甘心。当初他说同甘共苦,那我受的苦他怎么也该尝尝。”   有些人,刀子没割到自己身上永远不觉得疼。   陆之川的话给陆洵打了一剂强有效的镇定剂,他指挥着系统去找李菁晔的违法记录。   系统:“他这种人,应该不会有明显的证据留下来。”   陆洵握着陆之川的手,给他说也是给系统说:“我知道了。不用担心,给他找点苦头还不简单?总归不能再让他这么嚣张地活着了。”   陆之川点头:“大哥,对不起。”   陆洵问:“什么?”   陆之川说:“之前那个财务单,是李菁晔偷的。我当初脑子不清醒,害我们家损失……”   “好了,没什么大事,”陆洵抬手揉了揉弟弟又低下去的脑袋瓜,“证据都在我手里,想告他容易。但是偷个东西可大可小,没有把握一击即中之前我们还是先等等。你的任务是养好身体,剩下的我来处理。”   陆之川乖巧地在陆洵手掌里蹭了蹭:“哥,能先别告诉爸吗?”   “嗯?”陆洵没跟他客气,“应该不行。没爸的支持,我动李家还有点困难。”   陆之川霎时露出有些畏惧的神色。   陆洵说:“你当初说走就走了,给老爷子气得不轻。现在愿意回来,爸高兴还来不及,别多想了。”   陆之川知道这是在安慰他。   陆家老爷子对他什么态度,他心里还是清楚的。就连眼前的大哥,以前对他也不是这样。   倒不是说不好,原身陆洵对他一直很客气,没把他放在眼睛里的客气。   陆之川不知道他大哥怎么忽然转了性,开始对他无微不至起来。   他忍不住会想,如果一开始就这样多好?为什么要等到他已经遍体鳞伤了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流浪的弟弟?   一丝一毫的温暖都能灼伤在风雪里赶路的旅人,陆之川渴望又畏惧。   陆洵不知道他脑子里的沟沟壑壑,板正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嘱咐陆之川好好休息,就出门上班去了。   直到走出陆之川的视线,他才塌下肩膀,鬼鬼祟祟地绕到后花园里,伸着头往屋内看。   只见陆之川垂头坐了一会,拒绝阿姨收盘子的手,自己起身,一瘸一拐地挪到水池边把碗洗了,这才坐回到沙发上。   他脸上的表情很是奇怪。   无论是原主记忆里、系统给的前后时间线上,还是从昨天到现在陆洵自己看到的,都没见过。   那是一副很阴沉的表情。   沉郁里夹杂着狂喜,陆洵乍一看到只觉得有些心惊。   系统也跟着奇怪:“资料显示,陆之川就是小白花的性格,我怎么觉得他看起来像是要去毒死渣攻……你到底在高兴什么?”   陆洵慢慢地走到车库,转了转手里的车钥匙,心情颇好地哼着歌:“泥人都有脾气,小川恨他不正常吗?”   谁知系统这次没再插科打诨,反倒有些严肃地说:“宿主,我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而且我查了任务单,你是新人,这次任务是入门级的,不会随便出现主角性格更改的事情。我会向上反映纠错,但是我们不能抱有太大希望。”   陆洵问:“性格更改什么意思?”   系统说:“投入这个主角之前,我们系统会对他的性格、身世、能力等进行全面审查,通过算法预估他会做出的事,提前整理出防范机制。现在还不能确定,但是陆之川不太对劲。”   陆洵:“你们筛选主角,每一个都是这么惨吗?”   系统说:“是,他们和系统签订合同,我们收取报酬帮他们报仇虐渣,很公平的。”   陆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回想起来触碰陆之川的感觉。   怪不得他下意识就没有把陆之川当成一串数据,原来他真的是活生生的人。   系统在他的沉默里很快发现不对劲:“你不去公司,去李菁晔家干什么?”   陆洵又点了一下车载导航,新页面更新。   系统“卧槽”一声:“你直接去李家老宅啊?”   “我只是去谈合作的,你叫唤什么,”陆洵按了两下喇叭,“昨天宴会上,李家老大不是想要城南那块地吗?我今天是投诚来的。”   系统不信:“你从李菁宇那下手没用,他本来就和渣攻关系不好。”   陆洵“啧”了声:“李菁宇是下下策。既然我有上策,为什么还要去淌李家的浑水?”   系统问:“你到底要怎么做?”   陆洵拎着孝敬给李家老大爷的茶叶,神神秘秘地说:“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他到的时候李父正坐在花园里听曲,一睁眼看见他,差点没惊得从躺椅上跌下来,连忙招呼着阿姨倒茶。   李父拉着他说:“小洵,你现在不得了。昨天晚上的宴会办得真好,真的好。咱们几家孩子里,属你最出息。”   陆洵跟着笑:“叔,您怎么每次一见就夸我?”   李父拍着他的肩:“我羡慕你爸啊!他还有什么要操心的?歇着就什么都有了!”   “哪儿啊,”陆洵低头喝了口茶,“我爸得羡慕您,这不,让我这么早就提着东西来给您道喜。”   李父一怔:“恭喜我什么?”   陆洵也跟着一愣:“我听小川说,菁晔女朋友都快生了……” 第4章 豪门弃子4   几乎是陆洵话音刚落,李父的脸猛一变色,瞬间由红转白。   陆洵放下杯子,瓷白的茶杯磕在玻璃茶几上,发出轻轻的碰撞声。   系统说:“他知道渣攻在家里藏了个怀孕的女朋友,这是他默许的。”   陆洵表情没变:“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对上陆洵的视线,李父下意识地挺了挺腰,还没等他率先开口甩锅,陆洵说:“李叔,我记得菁宇和老二都还没有孩子,这么说,这是长孙啊。”   李父警惕地盯着他,没出声。   陆洵继续说:“既然是长孙,对孩子妈妈怎么也不能糊弄着来。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   说着,他表情阴沉下来:“万一我们家小川出国上学去了,菁晔大喜的日子他来不了,李叔,你可不能怪罪啊。”   李父冷汗涔涔,硬挤出一个笑:“什么婚礼,他小孩胡闹,不作数的。”   “是吗?”陆洵说,“李叔,别是你要棒打鸳鸯吧?我昨天把小川接回家的时候,看着菁晔和阿茹很是恩爱啊。”   李父猛地惊了一下,眼神飘忽:“啊、啊,什么……阿茹?”   陆洵挑眉:“看来菁晔还没跟您介绍,是我唐突了。”   李父静了一瞬,试探着问:“昨天,你去接小川回家了?那孩子以后就不走了?”   陆洵点头:“在外面受委屈了,知道家好了。还敢走我家老爷子真要打了。”   他讲话真真假假掺在一起,人又一本正经的,听的人先入为主地信他三分,再验证几条真话,其中的谎言也会被洗成真的。   李父再也笑不出来了,仓皇着点头应和:“是,哪儿都没有家好,你爸也是费心了。”   陆洵看着他的样子,心想,药引子就把老头吓成这样,真到下猛药的时候都怕老头当场失禁。   怪不得当初李家产业是跳过李父直接送到李菁宇手上的。   李老头明明这么没用,但做起欺软怕硬的事倒是很心安理得。   以李菁晔的脑子是想不到陆之川住在乡下的妈妈的。   李父被陆家老爷子压了一辈子,多年在阴影下生存,人不免也会对阴影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认同欲,陆家老爷子有什么,李父也要追求什么。   所以他对陆之川妈妈的渴望从一开始就是满盛的,甚至难以抑制。   即使他从没见过这个在十几年前和陆老爷子春宵一刻的女人,仅凭借着他的幻想,就迫使这个女人住进城西的某栋房子,在不知道经历什么之后,彻底失踪了。   陆洵没再和吓软了的李父多聊,他见好就收地从李家辞别出来,车还没开出巷子,就接到李菁宇打来的电话。   系统“嘶”了声:“这么快就来兴师问罪了?”   陆洵说:“怎么可能?这是来道歉的。”   系统的程序微微波动。   从任务开始到现在,陆洵似乎并不像他们先前调查的那样谨小慎微,任劳任怨。   他反倒是整个局面里最游刃有余的,所有人的反应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入门级任务接二连三地出现主角和NPC双双失控的现象,系统决定再打一次报告,让上面好好查查,到底是算法失效还是大数据出现偏差?   陆洵等着电话自然挂断,点开手机,把通话接进秘书处,车内果然安静了下来。   系统问:“道歉你为什么不接?”   陆洵嗤笑:“有一句话你没听过吗?‘道歉有用还要警察干什么?’,我要李菁晔跪到小川面前,像条狗一样求原谅。”   系统忍不住问:“然后呢?”   陆洵说:“然后——当然不会放过他啦。”   这么相安无事过了几天,李菁晔的悔恨值上上下下,最终定格在了18点。   这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渣滓,私下里联系了几次陆之川。   一开始还好声好气地哄他回去,见陆之川没反应,就打电话过来骂人,怎么难听怎么骂,怎么恶毒怎么往陆之川心窝子上戳。   系统给陆洵直播过两次,因为实在太污染耳朵,陆洵让系统开了静音,全程都在看陆之川的表情。   小孩很平静,不像装出来的。   李菁晔在电话那头噼里啪啦,陆之川反手就把电话挂了。   再打,他就关机。   最后实在躲不掉,他扣着手还能听困了,打了个哈欠被李菁晔听见,还顺口哄:“没事,我不困,你继续喷粪。”   随着精心养护,陆之川的腿好得很快。   去医院拆了石膏,做几天复健,看起来整个人都精神了。   他开始跟在陆洵身后,像个小尾巴似的。   陆洵偶尔回头看他,对上他湿漉漉的眼睛,总觉得这是一只流浪怕了的小野猫,既害怕被抛弃,又藏不住眼里的狡黠,让人忍不住想摸摸他的脑袋。   陆洵安置陆之川在他对面坐好,递给小孩一叠文件。   他说:“小川,首先恭喜你,身体痊愈了,但以后还是要注意。”   陆之川点头:“我知道的,大哥。”   陆洵:“嗯。第一份文件你打开看一下,是国外几所知名大学的招生要求和申请表什么的,我希望你根据情况仔细筛选一下。想好了跟我说,我让秘书给你找补习老师。”   陆之川惊喜地翻了翻资料,但看陆洵的眼神越发信任。   陆洵没注意,继续说:“下面的,是我最近找到关于李家的罪证,包括李菁晔的。”   陆之川听闻没有丝毫犹豫地打开文件袋,挑着李菁晔的仔细看了,这才抬起头有些惊讶地问:“他还喝酒闹过事?把人打成轻伤?”   “对,立过案,但无罪释放了,”陆洵点点桌子,“这对于李家来说不是大事,李菁宇就算再讨厌他这个草包弟弟,也不会允许因为他的丑闻导致股价大跌,这个结果不意外。”   陆之川问:“……那如果我们家插手呢?”   陆洵一顿,表情惊喜:“聪明。我要插手就要选一个最有效,最能切入命脉的方法。”   系统调出李菁晔醉酒当街打人的监控视频,一遍遍在陆洵眼前重复播放。   陆洵时不时出声让它暂停,系统根据他的要求剪了个只有几十秒的视频,上传到网上。   视频发出去的下一秒,陆洵联系好的水军集体出动,十分钟之内就把这条视频顶上了热度榜。   等到李家公关反应过来联系网站删除时,“李家小公子疑似超雄”的话题已经登上了热度主榜。   而他们无论怎么查源头IP都是一串破解不了的马赛克,至于水军拿钱办事,公布视频的主谋套了一层又一层马甲,怎么都查不出来。   大众舆论很快从李菁晔是否有精神疾病转向了无罪释放,一时间网上一片骂声。   但是坐在陆洵办公室吃小点心的陆之川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乱了套。   陆洵点开手机递给他。   页面被暂停到李菁晔抬手打人时狰狞的面孔,陆之川不自觉地一抖,手机又被他扔回到桌面上。   陆洵还没说话,他就赶忙站了起来,连声道歉:“大哥,我没拿稳,对不起,对不起,声音太大了。”   陆洵诧异地看着他,心里忍不住怒骂。   “这他妈什么条件反射?”   系统跟着冷哼:“早就说了,一开始就应该先把那个渣滓揍一顿再说!”   陆洵扶住陆之川的肩膀,示意他坐好:“没事,放在桌子上也是一样的,这不是需要道歉的事。”   陆之川咬了咬嘴唇,复又低下头,翻看了两页评论,随即瞪圆了眼睛。   一向态度强硬的李家公关这次竟然一声没敢出,逼地官方出来发通告,说他们会严查,一定还受害者一个公道。   但愤怒的网友并不买账。   纷纷跑到李菁晔和李氏公司的账号下面激情开麦,甚至还有人顺藤摸瓜找出几年前陆之川和李菁晔牵手逛街的照片,以此来断定陆之川和李菁晔蛇鼠一窝,也不是什么好人。   由此可见,钱、权是平复不了大多数人的愤怒的,只需要给他们一个正义感的出口。   不过陆洵才不会允许陆之川跟这件事扯上关系,他安排了好几个水军专门盯着陆之川的名字点举报,提一条删一条。   陆洵忍不住跟系统嘚瑟:“看见没?”   系统问:“看见什么?”   陆洵说:“钞能力的力量。”   系统:“……”   而旁边的陆之川已经在电光火石间把一切串联了起来,也终于明白陆洵的那句“没有罪就给他按个罪名”的意思,更何况李菁晔有实实在在的案底。   陆洵看着他因为兴奋变得红扑扑的脸颊:“看懂了?”   陆之川点头:“哥,舆论只是短暂地把事情放大了,但本身罪名并不能让他……”   陆洵抬手打断他:“这只是个开始而已,我们的目的不是借舆论让他坐牢啊。” 第5章 豪门弃子5   下午送阿茹去保胎的李菁晔还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事。   他烦得要死,自从陆之川这个废物跑回家之后,胆子真是肥了,都敢挂他电话了,真以为陆洵能给他撑腰?   是,陆洵确实跑到老爷子面前暗戳戳地捅了他一刀,但搞出个孩子这事,别说是没实权的老爷子了,就连他哥知道了不也没怎么样吗?   不痛不痒地被念叨几句,照样还是能拿到家族信托。   陆之川要是以为这样就能毁掉他,未免太天真了。   况且陆洵是个什么东西,整个圈子里谁不知道?   顶天了是觉得陆家的人被他玩了,脸上无光,找点自己的茬,过段时间这事就过去了。   反正他们两家生意还要做,难不成陆洵还真的能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野弟弟,连钱都不赚了?   用脚趾头想都是天方夜谭。   等到陆之川再次被陆家赶出来,还不是得继续回来求自己?   李菁晔这几天一直琢磨这事,好不容易把自己说服了,阿茹又跳出来担心,如果陆之川再也不回来,去哪再找一个做饭合口味的保姆阿姨。   气得李菁晔第一次动手打了她,把人打得瞬间见红,差点小产,不得已只能立刻送进医院。   到了医院也坐在椅子上不管不问玩手机的李菁晔无意间划拉了一下屏保,刚想顺手把通知消息全部点掉,眼睛却瞬间捕捉到“李家小公子”几个字,猛地顿住了。   “……李家?整个H市还有哪个李家吗?”   李菁晔忐忑不安地点开热搜,上一秒还抱有的侥幸心理霎时化为灰烬,脑子里只剩下他大哥大概要把他整个人拆了,砌进祖宅的地基这一个念头。   李菁晔惊恐地点开视频。   看得出来是距离比较远的摄像头拍下来的,剪裁好的视频因为放大有很多噪点,除了李菁晔的脸,其他人都模模糊糊看不太清楚。   唯独他自己那张满脸横气的帅脸无比清晰,再加上他的长相,辨识度很高。   他的手搞搞扬起,冲着对面女生拳打脚踢,有人来拉架也很快被他甩开,最后一个画面是他对着女生的肚子狠狠踹了一脚。   视频结束了。   李菁晔立刻暗灭手机,倒扣在桌子上。   惊惧地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在看他,才颤颤巍巍地点开微信,发现被他设置了消息免打扰的大哥已经给他发了46条消息,打了三个电话。   他完了。   他甚至不敢点开李菁宇的对话框,他会被杀了的。   这件事明明已经摆平了啊!   李菁宇的秘书拿着钱给那家人的时候,他就站在边上,他记得很清楚,那个女生的父母接过钱喜笑颜开地保证绝对不会再追究了。   和解书也签了,到底是哪里出现问题的?   这么久的事谁还能翻出来?   到底是谁要搞他?   李菁晔眼睛通红,一边抖腿一边咬手指,直到手被他自己咬得鲜血淋漓,才猛地抬头看向检查室,表情怨毒,开始发呆。   对,一定是陆之川,这个贱人,只有他有本事这样诋毁他!   陆洵看着实时直播,面露遗憾:“早说了这种人治好了也是流口水。陆之川要是有这个本事还用等到现在?”   系统偷笑:“感觉他的状态不对。”   陆洵满意地说:“路都给他铺好了,不走多可惜。”   与此同时,坐在对面的陆之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倏忽起身,找借口逃了出去。   系统检测着他的身体数据:“奇怪?他的心跳为什么这么快?紧张……还是害怕?”   陆洵问:“怕什么?”   系统猜:“渣男打人的画面让他想起不好的回忆了?”   “不会吧?”陆洵拿起车钥匙,“那我送他回去……陆之川妈妈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系统翻了翻数据库,叹了一声:“摄像头最后一次拍到她是在西单广场,她身上背了个大包,看起来像是要出远门。而且人很警惕,时不时抬头看向摄像头,也一直护着背着的那个包,但是信号源太低,扫描不到里面有什么。”   陆洵问:“什么时候?”   系统说:“两个月之前。”   两个月之前的陆之川在干什么?   他正躺在医院里,摔断的腿被吊起来,身边没一个陪护,就连上厕所都要按铃叫护士帮他拿尿壶。   他妈妈那个时候急匆匆地往医院相反的方向走,是为了什么?   还是有人跟她说了什么,让她想要逃出这个城市?   有系统在都查了这么久,甚至眼下真相仍然像一团迷雾看不清,更何况普通人遇到这种强权压迫下的罪行,如何维权如何自保?   一时间陆洵心里不免涌出一股兔死狐悲的感觉,看着前方蹲在墙角不住颤抖的陆之川,心里酸涩难忍。   他走上前,轻轻碰了碰陆之川的肩,小声喊:“小川?”   陆之川整个人一抖,条件反射地抬手抹了把脸,这才转回头。   “大哥?”   “……哭了?”陆洵心疼地摸了摸他的眼角,“我知道你害怕。你已经努力保护自己了,很难,但是你做得很好了。”   陆之川眼眶红红地看着陆洵不说话。   陆洵继续安慰他说:“没关系的,人生就是一个阶段一个阶段的过,上一个阶段过得不好,就把它当做垃圾扔掉,谁又能说下一个人生阶段一定也差呢?”   陆之川盯着他开开合合的嘴唇,其实陆洵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没听清,脑子里嗡嗡的,像是在做梦。   陆之川喃喃开口:“大哥?我怎么都逃不掉……我看着他扬手,本来该扇在我脸上的,但是落在了那个女生身上……她怎么办?我怎么办?”   陆之川抖得整个人开始打摆,站都站不住。   陆洵上前一步把人抱进怀里,连声哄:   “没事没事,回家了就安全了。”   陆之川抬手死死地环住他的腰,几乎要把脸镶进他身体里。   陆洵哄孩子似的在他背上来回拍:“呼噜呼噜毛吓不着……之前你刚到家的时候,我对你态度不好,我跟你道歉。”   陆之川却没接他话茬,好半天之后从他怀里抬起头,人已经恢复正常,表情疑惑地看着他:“大哥,我觉得你变了。”   陆洵心下一惊,下意识地攥紧了陆之川的帽子。   系统“哎呦”一声:“这小子要是一开始就这么敏锐,何苦被骗这么多年啊!”   陆洵迅速调整好心态,不动声色地问:“哪变了?”   “你以前不会和我说那么多话,也不会抱我,”陆之川想了想,“不过哥,我喜欢你抱我,特别有安全感。”   陆洵松了口气,随即被他满足的表情逗笑了:   “行行行,以后多抱抱你。”   陆之川又把头埋回到他颈窝:“这可是你说的。”   陆洵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我说的。走,哥带你回家。”   陆之川闻言却没动,他慢慢松开陆洵的衣服,脸上露出犹豫不决的神情。   陆洵问:“怎么了?”   陆之川深吸一口气,说:“哥,我不回去了。我想去一趟李菁晔的别墅。”   陆洵猛地变了脸色,他声音尖利地问:“什么?!”   另一边,还在医院的李菁晔像下水道的老鼠,惶惶地躲进医院厕所,不敢想象从医院出去他将面对什么。   拿好药的阿茹被护士扶着,慢腾腾地走到厕所门口,掐着嗓子喊他:“菁晔?菁晔?你去哪里啦?”   李菁晔被她叫得烦躁至极,猛地甩上门,冲着她大吼:“你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在这是吗?你想害我!你这个贱人!贱人!”   脸色尚且苍白的阿茹被他吼得一缩,整个人躲到护士身后,惨叫着大哭:“孩子!我还怀着我们的孩子……”   这时,李菁宇的名字又一次在李菁晔的手机上闪烁起来,李菁晔终于找回一点神志。   他警告地看了一眼阿茹,转身走进安全通道。   在电话挂断的前一秒点了接听键。   他不敢不接,他绝对不能等到他大哥放弃他。   李菁晔抓着手机,咽下喉咙上泛起的苦味,哑声说:“……大哥。”   电话那头的李菁宇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只问:“你在哪?”   李菁晔小心翼翼地说:“我在医院,阿茹……”   “立刻回老宅,”李菁宇打断他,“不要再管什么阿茹,这个孩子不能留了。我会让老王去处理,你,立刻,马上,给我滚回家。”   李菁晔还想再挣扎一下:“不、不能留了是什么意思?大哥,孩子已经六个月了……”   李菁宇猛地爆发出一声怒吼:“还没轮到你!别说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了,如果明天起来公司股票一路飘绿,我他妈连你一起处理掉!”   李菁晔被他吼得吓软了腿,只有靠在墙上才能勉强站直。   他知道他大哥不只是吓唬他,李菁宇绝对能做得出来。   资本和一个没什么感情还每天闯祸的弟弟,他到底会选择什么,李菁晔心里也没底。   他嗫嚅着:“知道了,大哥,我马上回去。”   他话音刚落,李菁宇就挂断电话,李菁晔没有丝毫犹豫地转身从安全通道走楼梯下去了。   下去之前他甚至没有回头往阿茹的方向看一眼。   好像那道门外站着的女人不是和他同床共枕了几个月,还怀着他孩子的女人。只是一个无关紧要,为了奇怪理由送命的路人甲。   看到这的系统终于忍不住怒骂:“这个人渣!渣滓!败类!畜生!禽兽不如的东西!”   陆洵看了眼在他副驾睡着的陆之川,小声说:“你是弹幕吗?”   系统:“如果没有你,阿茹真的会死。”   “我是新人,还是你是新人啊?”陆洵挑起一抹笑,“李菁晔留的把柄越多,我们胜算越大。正好,这不就去救证据了吗。” 第6章 豪门弃子6   李菁晔到老宅的时候,老爷子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只有他大哥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等着他。   李菁宇的脸色黑如锅底,本来就处处看这个不成器的弟弟不顺眼,现在还三天两头给他找麻烦。   但李菁晔这幅畏畏缩缩的模样又莫名其妙地满足了他上位者的变态心理。   是了,兄弟就该这样,都怕他,都听他的话。   李菁宇清了清嗓子,问:“到底怎么回事?”   “大哥,我真不知道啊!”李菁晔委屈死了,“我还在医院里,哪有时间看手机,一点开天都变了。这事明明处理好了,谁又翻出来要搞我啊!”   李菁宇冷笑一声:“还能有谁?”   李菁晔的脸色比陆之川头顶的草原还绿,他想了半天,才恨恨地开口:“陆、陆之川?”   他话音刚落,李菁宇就气得挥手把茶杯扔到桌子上,陶瓷碎片差点溅到李菁晔脸上。   “蠢货!”   李菁晔也被激出一点火气,他抬高声音:“又怎么了?除了他还能有谁这么恨我?”   李菁宇深吸两口气,终于意识到正常人是对不上傻逼的脑回路的。   他放弃了和李菁晔沟通,而是直接下达命令:“你以后不许再见陆之川。”   “为什么?”李菁晔猛地站了起来,踹倒椅子,“我就说这事是他搞的!我要把他抓回来,我干/死他!”   李菁宇看着眼前暴怒的李菁晔,似乎觉得好笑。   他再也没有了一开始的冷冰冰,反而显现出一种傲慢的慢条斯理。   看李菁晔的眼神就像在看随处可见的垃圾一样,毫无温度。   他扣上西装外套,站起身:“一开始,你刚回家的时候,我还在担心你会像老二一样不服管,心比天高,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他走到李菁晔身边,挑逗似的抬手拍了拍李菁晔的脸颊,面露玩味:“连桌都没上去的蠢货,有什么资格跟我们争?靠一个注定活不下来的孩子吗?”   李菁晔再傻也能听出他话中的嘲讽和威胁,一张俊脸憋得通红,几次张嘴想要反驳,又迫于长久以来的压力,只能打落牙齿往下吞。   李菁宇满意地转身,直到快走出家门,才想起来似的回头命令道:“这几天你在老宅住,谁都不许见,也不许在网上乱说话。等风头过去了,就给我滚出国。”   李菁晔屈辱地梗着脖子不说话。   这是变相地囚禁他!   静了几秒,他忽然发疯似的把茶几上的东西全部扫到地上,又砸了几个古董花瓶,刚平复心情,门外就进来好几个又高又壮的黑衣保镖,带着一水的墨镜,面无表情,架着李菁晔就走。   很快来到二楼李菁晔的房间门口,保姆正站在门外等着。   见他们来了,立刻掏出钥匙把门打开,保镖手一松,扯着李菁晔的衣领把他扔进房间,下一秒保姆就从外面把门锁上了。   李菁晔在里面狂拍门:“你们敢关我!我要见我爸!爸!爸!你就这么看着李菁宇关我!他凭什么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保姆不带丝毫温度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小少爷,大少爷吩咐了,您这几天安心休息,到了时间他自然会放您出来。”   李菁晔破口大骂:“到时间?我x他妈!他敢关我,我要跳楼,我要自杀!”   保姆:“您自便。”   “你去告诉李菁宇!”李菁晔狠狠踹了好几脚门把手,“他不把我放出去就等着给他弟弟收尸吧!”   但门外已经没有保姆,或者其他任何人的声音了。   李菁晔又闹了好半天,终于累了,气哼哼地躺到床上,不一会就睡着了。   这边陆洵时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终于睡了,忙不迭地对系统和陆之川说:“动手吧。”   李菁晔做了个梦。   梦里他也被李菁宇关了起来,本以为打人热度很快过去,他被家里送出国镀两年金也无可厚非,但偏偏这事闹大了。   被打女生家里翻了口供,受伤程度也从轻伤一级上升为二级。   在网上的讨论度越来越高,特权阶级当街打人,态度嚣张,最终引起了民愤,无数网友在官方下面要求严惩。   要说背后没有推手谁都不信,但就是找不出来这么一个人。   因为影响实在太恶劣,李氏集团的股票一路走低,跌破基本盘,消费者自发地开始抵制他们家的产品,李氏集团一度走到破产边缘。   至于他李菁晔,李家彻底放弃了之后,被官方打成典型份子,将要面临十七年牢狱之灾。   梦里,李菁晔走马观花地看完了自己悲惨的后半生,吓得他一个机灵清醒过来,一身冷汗地坐在床上大喘气。   这个梦是不是在预示着什么?   李菁晔摸起手机就给他哥打电话。   打一个不接,打两个挂了,打到第三个他被李菁宇拉黑了。   自以为参破了天机的李菁晔又觉得自己行了,碎了一地的自尊心被光速拼起来,高高在上地蔑视着手机那头的李菁宇。   这事还不是得靠他自己?   什么李家,什么掌权大哥,有个狗屁用,最后还不是被人搞到要破产?   一瞬间李菁晔深感自己肩上的担子之重,心里激动地恨不得现在就翻墙出去,把幕后黑手给揪出来。   他一点都冷静不下来,像困兽似的在屋内转了好几圈,脑子过载,以致于看到陆之川发来的消息,乍一下都没反应过来。   这是陆之川逃走之后第一次主动联系他。   这个贱人,竟然敢来看他的笑话。   李菁晔恶狠狠地点开陆之川的对话框:   [菁晔,怎么回事?你怎么了?]   见他不回,陆之川又发了一条:   [需要我哥帮忙吗?他愿意帮我们,只要你跟他认个错。菁晔,求你了,看到回我一下,我很担心你。]   ……这才是对的。   陆之川果然离不开他。   无论他逃到什么地方,有多么强大的靠山,都会不受控制地为自己考虑,全心全意地依赖着自己,这才是对的!   “重新掌控”住陆之川的感觉让李菁晔餍足地舔了舔尖牙,回他:   [一小时后,回家说。]   *   陆之川扬起手机,得意地冲着陆洵眨了眨眼:“任务完成。”   系统跟着说:“我也是,我先完成的。”   陆洵敷衍地夸了系统几句,让它先等等。随即目不转睛地看着陆之川,总觉得他哪里不一样了。   和答应毁了渣男的小白花不一样,和乖巧养伤的假人不一样,甚至和从他办公室偷偷跑出去哭的小可怜也不一样。   就是……整个人都灵动了起来。   陆洵形容不上来,这种感觉是突然出现的,就在陆之川说完要回一趟李菁晔的别墅之后,他好像瞬间坚定起来,以前那个怯懦的、摇摆不定的陆之川消失了,变成了一个特别有主见的小孩。   陆洵对他这种改变感到无比满意。   他摸了摸陆之川的头发,夸道:“做得好。”   陆之川眯着眼在他手心里蹭了蹭:“哥,我听说摸头会长不高。”   “几岁了,你还想长个?”陆洵从善如流地收回手,“那我不摸了,给我们小川再往上窜一窜的机会。”   “那不行,”陆之川握着他的手又放回到自己头上,“哥有特权,多摸摸说不定我还能长得更高呢。”   陆洵笑了起来。   坐在车后座的阿茹一脸惊恐地看着和陆洵撒娇的陆之川。   在她印象里,陆之川从来都像个橱窗里立着的塑料模特,好的坏的情绪他全部照单全收,不会反抗也不懂为自己争取什么,更是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生动的样子。   阿茹想,原来他是这样的人吗?是李菁晔改变了他,还是他终于不需要伪装了?   她在后视镜里对上陆之川的似笑非笑的眼神,猛地打了个寒颤。   她的命运还掌控在陆洵手里,哪有替别人担心的时间。   阿茹嗫嚅半晌:“陆……之川,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陆之川说:“回你家。”   “我没家!”阿茹尖叫起来,“我不去!李菁晔要杀我,他竟然敢杀我,老天爷,这还是不是法治社会了,还有没有王法了,我要告他!我要……”   陆洵被她叫得烦躁,陆之川注意到他的情绪,立刻回头冷冷地盯着阿茹,打断她道:“这辆车可不隔音,你想让所有人都听见这点破事?”   阿茹在他的注视下哆哆嗦嗦地闭上嘴,没一会又忍不住问:“回去干什么?我、我害怕,如果回去见到李菁晔,你们会保护我吗?”   陆之川没多说:“回去拿东西。”   阿茹问:“拿什么?”   “你跟着李菁晔这么久了,”陆之川从镜子里看向她的眼睛,“就没留点他的把柄在手里?真以为生个孩子就能母凭子贵了?”   阿茹想了想,一拍大腿:“有!我留了!只是……”   她看了看正安静开车的陆洵,又瞥了眼等着她往下说的陆之川,咬了咬牙:“是他打你的视频,你们要是……”   陆之川打断她:“好了!”   陆洵同时开口:“发给我。”   陆之川猛地转向陆洵:“哥,你不要看。”   陆洵问:“为什么?”   陆之川静了静,说:“我知道这是重要证据,但是至少,我希望你别看。”   “……知道了,”陆洵反手握住他的手,“我不看,你也别看。阿茹压缩包发给我吧。”   系统适时插话:“用完我会尽快彻底删除的,别担心。”   “嗯,”陆洵说,“你接收一下,把人物对调,挨打的人换成李菁晔,下次再给他造梦的时候,编进去让他也体验一把。”   系统表示明白:“一会你真的放心让小川单独和渣男见面?”   陆洵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转移了话题问:“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新手大礼包里好像有张迷惑卡是吧?” 第7章 豪门弃子7   系统翻了翻背包:“对啊,新手大礼包里有不少东西,什么操控卡啊、记忆植入卡啊、时间暂停卡啊……估计都够你用三四个世界了的,根本不需要再花钱买。我们系统人性化吧?”   陆洵:“……说正事。”   “噢噢,”系统摸出迷惑卡在陆洵眼前转了一圈,卡牌数据很快在陆洵眼前的操作板上显现出来,“你自己看吧。”   道具名称:迷惑卡   道具作用:短时间内让使用对象变得极为听话,毕竟这个世界上除了死人,最听话的就是傻子啦!   使用时间:十分钟免费体验,系统商场可以续航,5金币续1小时,便宜量大,欢迎常来!   道具类型:可重复使用   道具品质:一般,如果满分十分最多只能打6.5   是否具有副作用:具有。请谨慎使用,一不留神使用对象就会彻底变成傻子再也回不来啦!   ……啦什么啦。   陆洵颇为无语:“就这你还敢让我给陆之川用?”   系统心虚的声音都小了:“我那不是想速战速决吗,当时也没仔细看。”   “啧,”陆洵单手打方向盘,“靠谱点吧你……他逃出来没?”   “没有啊,”系统说,“正系床单想往楼下扔呢。我说渣攻是真傻逼啊,他就不能伸头往外看看,他窗户边上刚好有阁楼延伸下去的楼梯。”   陆洵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摇头失笑,无意中看见旁边的陆之川。   小孩把额头磕在车窗上,好在豪车的减震功能没得说,外面再轰隆隆地响,车里面也是平稳舒适的。   陆洵把头转回来,只在要过减速带的时候提醒了一句:“小心。”   “哎,哥,”陆之川坐直,“我睡着啦。”   陆洵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睡着了?”   经过这么多天,陆洵已经对陆之川的生活习惯、睡眠质量有了全面深入的了解。   没办法,谁叫系统有窥私癖,每天半夜隔十分钟播报一次陆之川是否睡着了。   据陆洵所知,他睡眠质量很差,入睡困难不说,还经常惊醒,做噩梦更是家常便饭,有时候一晚上能被吓醒好多次。   但刚刚看起来睡得挺安稳的。   陆洵哪见过陆之川这幅毫无戒心的样子,一时间都有点不敢相信,趁着等红灯的间隙,转头看了他好几眼。   难道是兴奋的?   陆之川被他盯得不自在,扭着脸悄悄擦了好几次嘴角,最终问:“哥,你看什么呢?”   “没有,”陆洵说,“你额头压红了。”   “啊——”陆之川猛地抬手捂住额头,打开镜子照了照,“你别看,一会就消了。”   陆洵笑着说:“知道了。”   就在他们车内始终维持着温馨氛围时,另一头的李菁晔,跳下窗台时崴了脚,正一瘸一拐地走在远离城市的山中小路上。   人人夸耀的山中别墅,当初的卖点就是贵和稀有,李菁晔一直把它当做身份的象征。   但现在他只想破口大骂。   走了几公里路,却连一辆能捎他的车都遇不到。   李菁晔越想越气,坐在路边,掏出手机先联系了黑客公司,定金就打了二十万。   发誓一定要挖出这个背后给他扣屎盆子的人,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等到李菁晔到他自己别墅的时候,陆之川已经做好饭等着了。   李菁晔打开门,刚想张嘴骂人,就看见脱下板正西装的陆洵,正挽着袖子站在陆之川身边帮他端碗。   见他进来了,也只是反应冷淡地点了下头,什么都没说就坐到餐桌旁了。   李菁晔看了看矜贵的陆洵,又拎起自己身上烂菜叶似的衣服闻了闻,瞬间觉得颜面扫地。   他愤恨地钻进厨房,关上门,把陆之川抵在灶台边上,掐着他的脸颊狠声问:“谁他妈允许你把他招进来的?老子同意了吗?”   “菁晔,菁晔,”陆之川连忙扯着他的手想从自己脸上拽下来,一边说着,一边紧张地往陆洵的方向瞥,“我哥在看……”   李菁晔下手更狠了:“他看怎么了?你怎么知道他不想加入我们?”   陆之川快要哭出来:“不会的,我哥要是生气了,你的事……”   “怎么不会?”李菁晔不想听他威胁,打断他道:“陆洵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在你面前装几天兄友弟恭,你不会真的信了吧?他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肖想你呢。”   陆之川的神色随着他的话音越来越冷,到最后竟然带了几分李菁晔都心惊的凌冽。   他不由自主地卸了点力道,谁知下一秒陆之川抡起手边刚刚乘好的一碗土豆炖牛腩,就砸向了他的脸。   “我艹!”   一直精神高度紧张的陆洵站在厨房门口,眼睁睁他弟弟挥手把碗摔向狼狈揉眼的李菁晔,正好砸在他额头上,发出“砰”的声响。   他刚抬起来的手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   李菁晔被陆之川这一下砸懵了。   他呆坐在地上,不可置信地捂着自己的额头:“你干了什么?”   陆之川笑了笑,温柔开口:“摔烂了个碗而已呀。菁晔,你怎么自己往上撞?”   李菁晔看了看脚边的完好无损的碗,又指了指自己额头上蜿蜒留下来的血迹:“烂碗在哪呢?”   陆之川笑容没变:“在你脖子上挂着呢。”   李菁晔瞬间瞪圆了眼睛,怒火烧了他原本就不灵光的脑子。   他想起厨房门还是关着的,放心地跳起来反手就要扇陆之川,嘴里骂骂咧咧:“我他妈给你脸了……”   下一秒,却被陆洵从身后一把又贯回到地上,再次摔了个屁股蹲。   李菁晔还没来及发出怒吼,陆之川就拿着擦灶台的抹布要给他擦脸,一边捂着他的嘴:“你看你!站都站不稳!”一边毫不留情地把脏抹布对着李菁晔的伤口按了下去。   “啊——”   李菁晔惨叫一声,短暂地疼晕了过去。   陆之川无视了像死狗一样躺在地上的李菁晔,可惜地说:“刚做好的土豆牛腩浪费了。哥,我重新做吧?”   陆洵冲他伸出手,示意他踩着李菁晔过来的时候小心崴脚:“不用麻烦了,够吃,来吧。”   等李菁晔清醒过来,陆洵和陆之川已经开始吃饭了。   两人完全无视了他,陆之川甚至还有心情问陆洵合不合口味。   他咳了好几声,陆之川的视线才转移到他身上:“醒了?那吃饭吧。”   “你就让我这么躺在地上?”李菁晔起身,猛地杵到陆之川身边,“我都成这样了,你还敢吃饭?你想谋害亲夫,居心叵测!”   陆之川一怔,悄悄瞄了一眼陆洵,这才红着脸不太高兴:“什么亲夫?在大哥面前你别乱说话。”   李菁晔看他这个反应,心里无比受用。   陆洵再牛逼又怎么样?他陆之川还不是对自己死心塌地的?   随即他得意洋洋地坐到对面,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陆洵则目光沉沉地坐着,似乎不忍直视,面无表情地转开脸。   实则他耳边充斥着系统魔鬼般的狂笑声:“我次奥啊!陆之川怎么这么会演,你别给他报什么商学院了,你送孩子去学表演吧,30岁百花,40岁金鸡,50岁直冲奥斯卡不是梦啊!”   陆洵从容地放下筷子,“等着看吧,好戏要开场了。”   他说完,没再管系统的废话,严肃地抱臂转向李菁晔,也不说话,就盯着他看。   盯得李菁晔心里发毛,往嘴里塞饭的手也不敢动了。   他嘟嘟囔囔的:“真他妈烦死了……”   陆之川斟酌半晌,开口道:“大哥,你别吓他了。菁晔真的知道自己错了,今天还是他让我邀你来家里坐坐的。他有想改的决心,你给他个机会吧。”   他说完狠狠捅了一下李菁晔的腰窝。   李菁晔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对,对,陆哥,我知道错了。”   李菁晔其实没想过陆洵真的能帮他。   但是要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制得住李菁宇,也就陆洵了。   哪怕陆洵只有一个态度,李菁宇也铁定会为了李家的面子率先把这事拦下来,到时候这么大个H市还是像现在一样随便他浪?   更何况陆洵想要甩掉陆之川这个麻烦精,还有谁是比自己更合适的?   李菁晔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靠谱。   瞬间更加殷勤:“陆哥,这事对你们陆家来说也就洒洒水,看你想不想帮我了。”   陆洵问:“你想我怎么帮?”   李菁晔思付片刻,态度十分嚣张:“先把发帖人给我揪出来,老子剥了他的皮!然后……找个人顶罪?”   “哦?”陆洵眼神幽暗,“找谁顶罪?”   李菁晔装模作样地点着桌子想了半天,脑袋缓慢地转向陆之川,露出一个恶毒的笑。   “陆哥,这不是有现成的人选吗?”   “这样吧,我保证,他坐完牢出来我也要他,行了吧?”   陆洵表情不变,随即摘下眼睛,盯着李菁晔勾起一个轻蔑的笑:“行啊。” 第8章 豪门弃子8   李菁晔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半张着嘴站在原地,好半天才想起来点头:“噢噢,那就这么办。”   他心道果然如此。   陆洵恨不得立刻甩开陆之川。   多一个弟弟就是多一个人争家产,陆洵面上装得再好,骨子里不还是和李菁宇一样,生怕别人抢了他的权力。   更何况陆之川还是野路子来的。   李菁晔相信,如果有机会让陆之川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只要能把自己摘出去,陆洵一定会试试的。   不如就拿这个当投名状?   他越想越觉得靠谱,脸上的表情也从不服气逐渐变得谄媚。   而坐在旁边的陆之川,听着他们俩三两句话之间就把自己卖了,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泫然未泣的模样看起来像是随时要晕过去。   陆洵察觉到,幅度很小地侧头看了他一眼。   下一秒,陆之川心有灵犀地伸出手在桌子下方轻轻地勾了一下他的小拇指,示意自己没事。   还未等陆洵反应,陆之川很快收回手,飞速地擦掉眼角落下来的眼泪,声音挣扎:“可是,可是我看到那个视频了,菁晔的脸特别……”   李菁晔打断他:“找个技术牛人,换成你的脸不就好了?”   陆之川有些着急:“这怎么能行呢?万一被网友发现了,到时候还要连累大哥。而且顶罪是犯法的啊,哥你不要听他的,一定还有其他解决办法……”   没等他说完,李菁晔抬手就把手里的筷子冲着他扔了过去:“你不想救我?你想让我去坐牢?”   陆之川敏锐地侧身避开后,李菁晔蓦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   “你敢躲?怎么治你的都忘了是不是!”   陆之川抿着嘴,痛苦地垂下头不说话了。   陆洵冷声问:“怎么治他的,给我看看。”   李菁晔跟他大眼瞪小眼半晌,忽然心虚地移开视线,借着喝水的空档,给陆之川使眼色,示意他赶紧帮自己解围。   但这次陆之川没再像以前一样开口,反而是面露狡黠地坐在陆洵身边,一齐看着他的窘态。   李菁晔一口气堵着不上不下,一边觉得陆之川仗势欺人,一边又不敢再当着陆洵的面动手。   他烦躁地放下杯子,陪笑一声:“我开玩笑呢,哥。”   陆洵似乎对他这个答案不太满意,“啧”了声开始看手机。   李菁晔平时最看不惯他这副假清高的模样,背地里不知道骂过陆洵多少次爱装逼。   但此时他却不得不端着酒杯,敬陆洵:“陆哥,我这张嘴,不过脑子。我先干了,您随意!”   说完,他仰头把酒喝了,但陆洵仍然没有抬头。   李菁晔咬咬牙:“陆哥,我再敬您,只要您帮我把这事平了,我保证以后和小川好好过日子,绝对不辜负他!”   陆洵点手机的手一顿。   李菁晔暗道有戏,乘胜追击:“小川很早之前就想去新西兰定居,这件事了了之后,我就带着他移民。哥,你放心,我绝对对他好!”   陆洵心下冷笑。   好?把人送进医院的好?   把陆之川当沙包打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还会有这么求人的一天?   不过,陆洵虽然不懂演戏,但他知道李菁晔。   如果再不给他递一个台阶,这人下一步就是恼羞成怒摔酒杯了。   那剧情还怎么往下走?   陆洵冲陆之川的方向瞥了一眼。   李菁晔颇有眼色地转向他:“小川,我刚说错话了,我跟你道歉!你的杯子呢?咱俩得一起敬大哥啊。”   陆之川笑了笑,也端起杯子:“大哥。”   陆洵立刻顺坡而下:“嗯,今天可以喝点酒。”   李菁晔闻言,一拍桌子:“那我们晚上去玩吧?我知道有一家酒吧,老板搞来一瓶好酒,给陆哥尝尝。”   陆之川看了看兴奋的李菁晔,又瞄向沉默的陆洵,最终说:“好啊。”   李菁晔悄悄松了口气,完全没注意到陆洵和陆之川短暂的眼神交流。   系统琢磨着陆洵的心思问:“真要去?小川去吗?”   陆洵目光精亮,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去,小川也去,省的到时候他反咬一口,说是小川在背后使坏。”   *   不断闪烁的霓虹灯下,群魔乱舞的男男女女,挤在一个舞池里肆意抚摸对方的身体,都妄想从对方身上榨出一点油水来。   这种环境对陆洵来说又吵闹又无趣。   他侧身坐在卡座里,尽量把陆之川整个人护在身后,防着磕疯了的人顺手把他给拽走了。   陆之川听话,不让他乱跑,真就老老实实地坐在哥哥身边,像个瓷娃娃摆件。   一开始还有不长眼地端着酒杯要请他喝酒,再瞥到旁边冷脸看着他们的陆洵,只能走之前灰溜溜地酸一句“原来有伴了”。   照理说这种所有物文化必定会引起陆之川的反感,但他今天非但没有说什么,反而会在搭讪者走开之前,笑嘻嘻地往陆洵怀里靠得更紧一些。   陆洵凑到他耳边大声问:“是不是太吵了?”   “还好!”陆之川也扯着嗓子跟他喊,“李菁晔呢?哥要是嫌吵,咱们就把李菁晔弄厕所里去!”   陆洵:“你小点声!我刚才还在舞池里看见他了,人又跑哪去了?”   “那里!”陆之川指着前方吧台上和美女搭讪的李菁晔说,“感觉他口水都要留到人家背上了!”   陆洵闻言一怔,仔细看陆之川的神色,不仅没有强装镇定,反倒看起来很兴奋,目光不由自主地往陆洵找来、藏在角落等着拍独家大新闻的记者身上瞄。   系统把陆洵耳边的音量降到最低:“小川真是想通了。我检测到他现在兴奋值高达43%,亲眼看见渣男出轨他在高兴个什么劲儿啊?”   陆洵:“什么出轨,小川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系统啧啧出声:“自由身了?宿主你长点心吧,我怎么觉得小川看你的眼神不对劲呢?”   陆洵翻个白眼:“你有病是不是?”   说罢他不再理会系统,伸手捂住陆之川的耳朵,捧着他的脸转向自己:“别看了,有人来了。”   李菁晔过来的时候已经喝得醉醺醺了,路都走不直,一来就摔到陆之川身边半躺着,手也伸进陆之川衣领里,当众就要亲他。   陆洵额角猛跳。   还未等他有什么动作,陆之川就掐住李菁晔的手,温柔又不失强硬地从自己身上拔了下来:“菁晔,注意场合。”   ……场合?   他们俩之间什么时候轮到他陆之川提意见有想法了?   李菁晔无视了陆之川的反抗,用了点力气掐住陆之川的脖子,往自己怀里一拉。   陆之川倏忽从陆洵怀里被扯了出去,冰冷的空气取代了他们俩抱在一起时贴合的皮肤,激得双方同时打了个寒颤。   李菁晔迷瞪着眼问:“你说话管用吗?”   “大哥在这呢,你——”陆之川被他忽然塞到嘴里的手指恶心地干呕一声,没忍住,狠狠地咬了下去。   “草!”   李菁晔抽出鲜血淋漓的手指,脸色骤变。   从事情曝光,到他被陆之川当众拒绝,每个人都跟他作对,没有一件顺心事。   但是陆之川凭什么?   一个仰仗着别人生活的菟丝子,之前是他,现在是陆洵。   他凭什么敢仗势欺他?   一瞬间,酒壮怂人胆,李菁晔短暂地忘记了对陆洵的恐惧,死命地掐陆之川的脖子:   “敢他妈在这给我撂脸,是不是我平时太惯着你了?”   忍无可忍的陆洵站起身,跨过陆之川,站到李菁晔旁边。   猛地伸手揪起他的衣领,把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狠狠掼到沙发上,发出“砰”的巨响。   声音甚至盖过了DJ的音乐声。   一时间,周围的人全都看了过来,对李菁晔指指点点。   “抢人老婆被揍了?要不要叫保安啊?”   “这俩人怎么都长得那么眼熟啊”   “那个新闻你看了没?就是当街打人的,卧槽躺沙发上那个怎么和视频里的人长得那么像……”   “叮——”   时机成熟,陆洵眼前的数据版上闪出一行大字:   “迷惑卡已经使用(1/1),时效十分钟,请抓紧时间哟~”   系统催促道:“在录了在录了,抓紧,是那边红毛的视角,注意躲避。”   陆洵略一点头,不动神色地挡住陆之川,背对着红毛,这才拽着李菁晔的头发,把他扶正。   随即,他半弯下腰,看着李菁晔迷离的双眼:“想解决事儿,必须给我一个准话。人,到底是不是你打的?”   李菁晔愣愣地看着他,点头:“……是、是我啊,嘿嘿。”   陆洵重复一遍问:“视频里拍到的人确定是你?”   “是我!我喜欢拍照!”李菁晔拍着手大笑起来,“拍照就要发出去,好看!好看!”   陆洵瞥了眼到处都在录的手机镜头,继续问:“你为什么要打人?”   李菁晔表情认真,似乎在分辨他说的话,好半天才拍着手笑道:“好玩!因为好玩!” 第9章 豪门弃子9   陆之川看着陆洵,微笑着俯身,循循善诱地邀请李菁晔吃下夏娃的苹果。   霎那间,激愤的音乐如潮水般在陆之川耳边尽数消失,他眼前只留下陆洵带着不削笑容的嘴角。   他想,陆洵胜券在握的模样可真他妈迷人。   可这种魅力施展的时刻竟然是对着李菁晔,简直是暴殄天物。   陆之川打心底里又给李菁晔记了一笔。   他从记忆深处扒拉出四五岁的李菁晔,当初怎么看怎么崇拜的小男孩已经变得面目可憎,完全没再有昔日的光彩了。   他像个死狗似的从沙发上滑下来,趴在陆洵脚边。   手死死地攥着陆洵的裤腿,嘴角甚至有口水留下来,一边精神亢奋地大叫着“好玩,你帮我打!”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现在网络上关于李菁晔的传闻,一定已经从疑似狂躁症发疯,发展为磕嗨了,当众玩艾斯爱慕。   他还是那个M。   这不丢人不要紧,一丢就是全国皆知。   以李菁晔脆弱到需要盖栋楼保护起来的自尊心,清醒后看到这番盛况,还不知道会怎么发疯。   围着的人越来越多,陆之川甚至听到有人要报警又被拦下来的声音。   DJ换了首鼓点更燥的歌,李菁晔也恰好在气氛再次被推上高/潮之前晕了过去。   “叮——!”   “迷惑卡时间截止,本次使用十分钟,剩余时长(0/0)。   鲁迅说过,如果你想要一个人完全忠于你,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我们贴心地推出迷惑功能,一不用美颜,二不用**,只是简单的让使用对象变成傻子,不损害个人利益的同时还能最大可能玩弄使用对象。如此完美的创意,是否值得您的五星好评呢?”   陆洵果断点了否:“收工!”   系统刚刚把李菁晔高清正脸出丑视频上传到网络,此时正兴致勃勃地像个网瘾少年似的在刷新网友评论:“网上都在问你是谁,要不要删?”   陆洵想了想:“……把舆论全部删掉容易造成逆反,先别大面积删除,控制走向就行。”   这个决定是陆洵短时间内仓促做出的。   如果陆之川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意味着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那么他走后原身陆洵还是要继续生活的。   既然系统能选择让NPC穿进他的身份帮陆之川虐渣,说明原身陆洵并不是个坏东西,相反,他是完全有可能在知道弟弟的遭遇之后心怀愧疚,想要出手帮助。   如果能在搞垮李家的同时,让陆氏兄弟同时获利,何乐而不为呢?   陆洵抬手把晕在他腿上的李菁晔推到地上,自顾自地说:“丝毫不知悔改!神仙也救不了你。”   他说完,拉起陆之川就走。   板正的步子走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周围看热闹的人一瞬间都没反应过来,直到他们快走出bar,议论的声音才逐渐大了起来。   走出酒吧,司机已经在马路对面等着了。   陆之川趁着红绿灯的时间,躲在喧闹的大街上悄声问:“哥,你对李菁晔做了什么?”   陆洵:“什么?”   陆之川看着他笑了下:“哥,我能看出来,他刚才精神恍惚,是不是你给他催眠了?或者下了什么药?”   陆洵没说话,沉默着思考陆之川既然这么聪明到底为什么能被欺负这么久。   系统跟着附和:“脑子没坏,那就是情感缺失。宿主,你任重而道远啊。”   因为个人经历对情感问题产生自我怀疑的陆洵:“……怎么做?”   系统掰着手指头教:“比如,小川说话的时候你要温柔有耐心地聆听。再比如,你明知道小川晚上睡不好觉,你可以去哄哄他。”   陆洵怎么听怎么觉得不靠谱:“你霸总文看多了吧?”   系统恨铁不成钢:“什么霸总文,你有没有水平?就拿现在来说,孩子眼巴巴等着你回答呢,你别跟我说话了!”   陆之川伸手在陆洵面前晃了晃:“哥?”   “嗯?”陆洵拉过他的手,牵着他过马路,“走神了。我能对他做什么,他喝醉了而已。”   陆之川怀疑地问:“就这样?哥,你也太敷衍了。那我们去之前你怎么知道李菁晔一定会说点证据出来?”   陆洵帮他拉开车门:“我猜的。他不说我也会套他话,就是麻烦一点。”   “真的吗?”   陆洵弯腰平视着他的眼睛:“相信我,好吗?”   陆之川很快被迷得五迷三道,乖巧地点点头,什么都没多问。   虽然一天二十四小时,陆洵有二十三个半小时都觉得系统有病,但仍然听了系统的谏言,在睡觉之前去陆之川房间溜达了一圈。   他敲了敲门:“小川?睡了吗?”   屋内传来一阵兵荒马乱,陆之川声音听起来闷在被子里:“怎么了!”   “没事,”陆洵顿了一秒,“你睡吧,晚安。”   “等等,哥——”   门后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咚!”。   陆洵止住脚步,表情平静:“把孩子吓掉床了。”   系统纠正他道:“急的,急掉床了。”   陆洵继续表情木然:“我要是不听你的多此一举,说不定现在孩子都睡着了。”   系统挣扎:“……孩子掉床是因为着急给你开门,为什么着急开门,因为怕你走了,为什么怕你走了,因为想见你。”   陆洵没来及反驳,门就开了,陆之川站在门后,只露出一双眼睛:“哥?”   “我没什么事,”其实陆洵内心已经尴尬到明天就能在家里给陆之川扣出一栋城堡了,但面上还得表现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把牛奶递给陆之川,“把这个喝了,晚上能睡得更好。”   陆之川乖巧地接过:“谢谢哥。”   陆洵点头:“嗯,喝完放在门口,明天王姨来收。你好好睡,我走了。”   陆之川抿出一个笑,他靠在门框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陆洵。   屋内没有开灯,走廊上感应灯微弱的灯光只能笼罩到他的嘴角,整个人像是藏在黑暗里伺机而动的黑足猫。   被他蛊惑的几率很小,但绝对不是0。   陆洵镇定地收回目光,转身回到自己房间,掀开被子,双手叠放在胸前,刚准备闭眼入睡,扫描完监控的系统严肃地打断了他的规律作息。   “你先等等,找到了。昨天下午七点十三分,在城郊水泥厂房后面拍到了陆之川他妈,往后面的暗河方向走的。大包不见了,行色匆匆,边跑边往后看,像是在躲什么人。”   陆洵猛地睁开眼:“城郊水泥厂?”   系统把厂房位置调给他:“这里,原老板姓程,破产欠款之后至今不见人影。你猜猜现在这个水泥厂改姓什么了?”   陆洵问:“李家谁买的?”   系统打了个响指:“名字竟然是渣攻的爷爷,就是李家上一任掌权人。”   陆洵哼笑一声:“不意外。李菁晔的暗箱操作,李家估计没人知道这事,更好玩了。”   系统问:“现在怎么办?”   “……能跑能跳?”陆洵点了点被子,“你先帮陆之川报个警,找个小报记者等明天早上,把这事当八卦新闻发出去,不会有多少人信的那种。”   系统:“然后呢?”   陆洵说:“确定警察来家里调查完情况之后,再让小报记者发一条,就说李家之所以绑架陆之川的妈妈,是因为我们陆家不愿意帮他们遮掩罪行。”   系统担心:“没人信怎么办?”   “无所谓,八卦新闻嘛,”陆洵老神神在在地闭上眼睛,“真真假假,不是我说了算的。”   系统没再吱声,陆洵脑海里彻底静了下来,快速进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起来,网上直接炸了锅。   李氏集团的股票正如李菁宇不愿意看到的趋势那样,冲着跌破盘的方向一路不回头,短时间内差点导致资金链断裂。   至于李菁晔,已经被涛烂了,就连他小学二年级在学校和一黑人小男孩打架的事都能被翻来覆去解读成:年纪轻轻就搞肤色歧视了,家庭教育可见一斑。   除此之外,网上还悄悄流传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极为明媚漂亮的男孩亲密地挽着李菁晔,靠在他怀里,笑得甜蜜。   人人都在猜他是谁。   【昨天晚上的视频里有他吗?妈的死同性恋,笑什么笑】   【小道消息,照片里这个,是昨天晚上李菁晔求的大佬的亲弟弟。】   【天啊,为什么不给白富美打码啊?这件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第10章 豪门弃子10   酒吧里的视频陆洵没再找推手,系统发上去之后他甚至没多问。   只有系统趁着夜间他睡觉的时候看了一眼,热度涨势很迅速,一时间网络上铺天盖地全部都是对李菁晔和他对面大佬的讨论。   这种情况必然是网警的高度关注对象。   所以早上警察接到陆家报案,说李菁晔对自己的恋人实施暴力行为,有确凿证据,并有理由怀疑李菁晔绑架了对方的母亲时,一瞬间如临大敌,再加上昨晚网上流传的视频,秉持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兵分两路。   一队人赶往陆家别墅,另一队人则快马加鞭把还未清醒的李菁晔控制了起来。   被陆洵提前交代过的王姨打开门后,语焉不详,看上去颇为憔悴伤心。   她邀请警察进门,就忙不迭地去叫陆之川下来。   此时陆洵正站在二楼楼梯口,特意重新换上昨晚没洗的套装,皱巴巴的衣服配上他刻意摆出来的疲惫眉眼,一看就是一夜没睡。   系统:“特别完美,特别perfect。”   陆洵满意地点头,旋即走下楼梯,一脸抱歉地迎到警长身边,跟他握了个手,这才招呼着各位警官都坐下。   警长见他面色不好看,又想起早上那通报警电话巨大的信息量,斟酌半晌询问道:“陆先生,是这样的,早上我们接到报警电话,声称李菁晔对他的恋人,也就是您弟弟存在长期暴力行为——”   陆洵揉了揉额头:“是的,是我报的警。”   “‘长期暴力行为’,有确切的时间吗?”   “没有,”陆洵沉默一瞬,情绪猛地激愤起来,他坐直身体,“我弟弟一直什么都不说。还是我发现了这些视频,昨晚一直逼问,他才承认的。”   说着,他递给警长一个磁盘。   “现在可以看吗?”   陆洵起身帮他们打开DVD:“可以。但是我先失陪一下。抱歉,我想没有一个人能完整看完这些施暴视频而无动于衷,更何况那是我弟弟。”   警长对此表示理解。   陆洵躲进厨房,没多听外面的动静,而是动手帮陆之川煮了一杯咖啡。   过程中,他独自理了一遍思路。   如果顺利的话,他很快就能走了。   所幸他和陆之川并没有建立多么深厚的情谊。   而且从现实来看,陆之川也不怎么像原世界线那样,唯唯诺诺任人欺负。   相反,他很机灵,虽然思维方式有些孩子的天真,但也符合年龄。   等他见识多了,慢慢成长起来,再有了陆家的资源,李菁晔连他的脚后跟都够不上了。   陆洵深谙感情不深好抽身道理,更何况,总要给陆之川和原身这对亲兄弟留一点培养感情的时间。   系统忽然出声:“陆之川和原身不是亲兄弟,没有血缘关系。”   陆洵一愣:“什么?”   系统还想再解释,外面看完视频的警长一脸沉痛地过来敲了敲厨房门,请陆洵出去。   陆洵只能压下心头的疑惑,坐到一群沉默的警察身边,跟着他们一起叹气。   警长率先开口:“陆先生,您弟弟的遭遇我们已经了解了,这个磁盘作为重要证据,我们就先收走,后续有其他需要配合的地方会再联系您和您弟弟。”   陆洵点头:“好的。还有我弟弟的验伤报告你们需要吗?我手里只有一份前段时间他被推下楼,摔断腿的病历单。”   警长脸色变了又变:“被推下楼?为什么当时不报警,这已经是很恶劣的人身伤害了。”   “这就涉及到我报警时提到的第二件事了,”陆洵又叹了口气,“我弟弟本身就是回避型依恋人格,再加上李菁晔一直用他妈妈威胁他,要是敢分手或者敢报警,就要怎么样怎么样的,我也没问出来,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您能具体说说吗?”   陆洵刚想开口,余光瞥见陆之川正磨磨蹭蹭地走下楼。   他恨铁不成钢地把陆之川拉到自己身边:“你自己说。”   陆之川垂着头,眼周慢慢开始发红,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他嗫嚅半晌,始终不说话,陆洵气得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都到现在了,你还要维护他是吗?”   警长连忙出来打圆场:“别吵别吵,也别吼,慢慢说。这不是小事,如果犯罪事实成立,再加上昨天曝光的视频,基本可以确定嫌疑人——”   警长没把话说死,但在陆洵看来,暗示到这种程度已经够了。   他给陆之川使了个眼色,示意可以说了。   陆之川当即装作刚刚鼓起勇气的模样,简单把他和李菁晔相识相恋相折磨的十几年说了,重点讲了一下他妈妈失踪前住的地方,和陆洵查到女人最后出现的水泥厂。   警长:“你们自己查的吗?城郊水泥厂?”   陆洵没犹豫,大大方方承认了:“不好意思,不是不信任警方。是我昨天晚上知道这件事之后,太急了,立刻找了私家侦探。如果给你们造成了麻烦,很抱歉。”   “这没事,我们会去核实消息的真实性。这几天你们先不要离开H市,有事随时通知你们。”   警察走后,陆之川抱着iPad坐在沙发上看网友评论。   一边看一边乐。   还把网上流传的那张合照放大到整个页面只有他自己的脸,自言自语:“这么看长得可真漂亮,有这张脸……喜欢他啊?”   陆洵没听清他说的什么,走过去碰了碰他的小腿:“把袜子穿上。喝咖啡吗?”   “喝!”陆之川放下iPad,蹭地坐了起来,“哥,警察现在应该已经抓了李菁晔吧?”   陆洵往他的杯子里放了两块糖:“嗯。”   陆之川问:“然后呢?需不需要我在网上推波助澜一下?”   陆洵挑眉:“不用。完美的受害者不需要露面。”   陆之川在陆洵的精心养护下,日子过得越发滋润。   但另一头,大清早就被从被窝里挖出来,头还晕着不清醒的李菁晔,可谓让众多为了抢独家大新闻而凌晨就在蹲守他的记者们狠狠满足了一把。   新闻发出来之后,从昨天就没有断过的真真假假的消息充斥了整个互联网。   各路小道消息从李菁晔一直目无法纪,发展成其实他是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有一条“保真瓜,今天早上警察也去陆家了,和李菁晔有关”夹杂在其中,很快被淹没掉了。   即使没有官方消息通报,网友们也能从蛛丝马迹中给李菁晔定了罪。   一时间李菁晔背后的李氏和昨晚他当众做狗也要求着帮忙平事的大佬,在互联网上都成为了众矢之的,闹得满城风雨。   李菁宇气到失去理智,不顾颜面地在警察局门口就给了李菁晔一耳光。   终于被打醒的李菁晔,看着周围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和闪光灯,简直不敢相信李菁宇真的一点脸面不给他留:“大哥?!”   李菁宇深吸一口气:“我担不起你这声大哥,到底还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出来的!”   李菁晔看着他气到发红的眼睛,心里开始犯嘀咕。   昨天他都那样求陆洵了,陆洵不也答应让陆之川顶罪吗?   难道今天这出入宫不只是走个过场?   李菁宇示意警长稍等片刻:“你好自为之吧,李家救不了你了。你做过什么说过什么,最好都老老实实交代了,说不定还能从宽处理。”   他说完转身就走,完全没理会李菁晔在背后不解的怒吼。   密切监视着他们的陆洵闻言哼笑一声,莫名觉得这个场景可以列入狗血情节前十名。   李菁宇这场戏是演给他看的。   如果想让李家彻底放弃渣攻,还需要一把火。   陆之川窝在沙发上,惬意地伸了伸腿,说:“哥,我看到李菁晔被抓走的视频了。”   陆洵:“嗯,怎么样?”   陆之川满足地眯起眼:“好爽。”   陆洵笑了起来:“这就爽了?我还能让你更高兴。”   只有系统看着李菁晔不升反降的悔恨值,非常疑惑:“他不会到现在还觉得是有人在搞他吧?”   “当然,”陆洵说,“他这种既没脑子又刚愎自用,觉得全天下人都欠他的,怎么会觉得自己有错?”   系统问:“你让我给他造的那个梦,其实就是你给他写的故事结局吧?”   陆洵想了想:“不好说。那得看李家能不能挺过来,挺的过来就是另一种……哎对了,李菁晔还有迷惑卡使用时候的记忆吗?”   系统:“没有。”   陆洵挑起一个玩味的笑:“那我还挺好奇,他看到那段视频会是什么反应?” 第11章 豪门弃子11   李菁晔被警察架着扔进审讯室的时候还没当回事。   陆洵既然答应帮他了,李菁宇就绝对不可能放弃他。   更何况这件事哪有那么严重?打个人还能把自己判死不成?   直到两名警官坐到他对面,开始走正常审讯流程,李菁晔才终于咂摸出一丝不对劲。   “姓名。”   李菁晔指了指自己的脸:“你们不认识我?”   警官重复了一遍:“姓名!”   李菁晔猛地瞪大眼睛:“你知道我哥是谁吗?把你们局长叫来,看看他敢不敢像你们这样跟我说话!”   审讯警官没再跟他扯皮,而是调出一段录像,摆在他面前:“这上面的人是你吗?”   李菁晔低头扫了一眼,正是他当街打人的那段视频。   他心想果然是因为这件事,只要抵死不认,外面的人肯定有办法把他捞出去。   到时候陆之川也好,或者是其他某个人,也更容易顶罪,   想到这,李菁晔抬起头用鼻孔对着人:“律师来之前我不会说一句话的。”   “可以。需要帮你申请法律援助中心的律师吗?”   李菁晔冷着脸:“不需要!”   “那你再看看这个,”警官切换到下一个视频,问李菁晔:“这上面的人是你吗?”   “不——”李菁晔懒懒地瞥了一眼,本来已经把头转过去了,但直觉不对,很快又盯回到屏幕上。   视频里最新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宽厚的背影,显然是陆洵。   而他自己正跪坐在陆洵对面,眼神迷离,脸色潮红,大笑着一边说话一边傻笑。   活脱脱一个大脑没发育完全的智障儿。   这是他?   李菁晔惊恐地抱住电脑,试图捂住音频口,但源源不断的声音仍然蹿进他的耳朵:   “是我!就是我打的人!”   “打人好玩!我还要玩!”   “陆哥,陆哥,你帮我去打她们!”   审讯警官看着他顺着额头滴落的冷汗,表情不变,把视频设置成了重复播放。   李菁晔如痴儿般毫无遮拦的话霎时间在小小的审讯室里不断蔓延,像毒蛇似的爬上他自己的后背,伺机咬上了他空荡荡的脑子。   李菁晔僵坐在原地,头皮发麻,一动不敢动。   他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这就是刚刚李菁宇当众打他巴掌的原因吗?   但是为什么?是谁?   陆洵吗?可是他没有理由啊?   毁掉他,陆洵能得到什么,他甚至摆脱不了陆之川。   还是说陆洵在答应他之前,已经和李菁宇达成了什么协议?   李菁晔终于感觉到自己捋顺了思路。   他阴恻恻地合上电脑,露出一个古怪又自信的笑:“你们是李菁宇的人?”   始终在观看实时直播的陆洵和系统:“……”   陆洵诚心问:“是因为这个世界是新手任务,才给我分配一个蠢货吗?”   “当然,”系统说,“之后的世界会难度递加的,宿主做好心理准备。”   陆洵:“我都明牌了。我以为他猜到是我搞的鬼之后悔恨值会直接满格,还想交代你一声,暂时不登出。不过幸亏他蠢,陆之川现在这种情况,我们还走不了。”   他想快速完成任务,拿到奖励,前往下一个世界。   但是如果系统告诉他能走了,他又舍不得。   这么乖的小川,他还没有教会他如何自保,如何去爱。   短暂的相遇,之后就是长久的再也不见。   不是不信任原身。   而是陆之川本身就是很缺爱的性格,但原身性子冷,即使关心,也不可能像他这样,满足陆之川对爱的全部需求。   所以陆洵只能尽可能地把任务线拉长一点。   系统:“之前一直没说,我们有支线任务的,不过这个完不成不扣钱,完成了有额外补贴。需要了解支线任务吗?”   陆洵问:“支线任务是什么?”   系统说:“解救陆之川妈妈,奖励主任务积分的60%。她现在生命体态还算健康,这对我们来说是一次非常之划算的薅羊毛。”   陆洵想了想:“可以试试。”   系统满意地点了确认接收支线任务按钮,这才想起来调侃陆洵:“说实话,你没觉得小川和你亲近了非常多吗?”   陆洵炸鱼排的手一顿:“嗯,希望我走了之后他不要太失望。”   系统:“放心,原身现在也在身体里经历着,检测到他态度已经彻底变化,就算你走了应该落差也不会太大。”   陆洵沉默两秒,说:“那就好。”   之后的几天,李菁晔事件随着揭露的证据越来越多,不少曾经碍于强权不敢出声的受害者全都出来锤他。   其中也不泛真的知道点内幕实情的。爆料的有关李菁晔二十多年人生里的事,总是伴有一个叫陆之川的身影。   一时间,【陆之川】这个名字在网络上的讨论越发多了起来。   好在一切都在陆洵的预料之中。   他仍像没事人一样,陪陆之川看电影,选学校。   他们俩好像同时屏蔽了网络上沸沸扬扬的传闻,直到李菁宇打来电话。   这次陆洵接了。   电话那头的李菁宇沉默了好久,才哑着嗓子开口:“是你吗?”   陆洵问:“什么?”   李菁宇说:“老三的事。我查了他所有的社会关系,只有陆之川,只有你,有可能恨他到这种程度。”   “哈?”陆洵嗤笑,“菁宇,你也太把李菁晔当回事了。”   李菁宇哑然之后,低声下气地说:“陆洵,咱俩一块长大的,我不跟你说虚的。老三我不管了,但是你能不能给李氏、给我,留条活路?”   陆洵的态度始终很平静:“菁宇,主观臆断上来说,我没有搞过你们家。但是既然你都打感情牌了,我不妨提醒你一句。”   李菁宇问:“什么?”   “你还记得阿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吗?”   陆洵挂断电话,看向对面正在陆之川面前不断嘚啵的阿茹。   她肚子已经大了,之前陆之川让她去打胎,她死活不愿意,说是舍不得孩子。   但陆之川私下里说过,阿茹肯定是还想用孩子从李家手里捞点油水。   毕竟豪门手指缝里漏一点出来,都够阿茹下半辈子的奢侈生活了。   他们把阿茹从医院救出来之后,就一直安置在别院。   以至于这么长时间也没人想起来还有这么个女人,在他们陆家好吃好喝地住着。   阿茹忽然起身:“谁的电话?”   陆洵没说话,继续摆弄手机。   陆之川见状,不耐烦地说:“我哥打电话,还要给你报备?”   “我怎么不能知道?”阿茹声音尖锐,“是不是李菁晔那个杀人犯?他出来了?你们怎么能又让他出来了!”   陆之川把被杯子重重嗑到桌子上:“闭嘴!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哥?”   陆洵示意陆之川不要跟她吵。   只是吩咐旁边的阿姨说:“把阿茹小姐送回去吧。放风的时间结束了。”   随即,他对上陆之川担忧的视线。   李菁晔没出来,但是对他的审讯确实暂停了。   原因无他,怎么都找不到陆之川的妈妈。   打人事件证据确凿,辩无可辩,相关材料已经交到检察院,等着提告就行了。   但是关于陆家主张的李菁晔绑架案却始终没什么进展。   城郊的水泥厂被警察翻了个底朝天,确实找到了陆之川妈妈走的时候护着的包,奇怪的是,里面竟然只有几件陆之川小时候的衣服。   一个女人带着一包充满暗示和怀念的东西,急匆匆地想要去哪里?   她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些是系统探查不到的,陆洵想要推一把进程也是有心无力。   现在对他来说,如何利用好阿茹这张牌才是重中之重。   陆洵点了点桌子,“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小川妈妈是在听说了他腿摔断之后,想要去看他呢?”   系统又一次调出女人逃跑前的最后一张截图:“那她跑的方向不对啊,这是出城的方向。”   陆洵说:“如果李菁晔骗了她呢?” 第12章 豪门弃子12   系统问:“你想说什么?”   陆洵说:“我们来做个假设。我记得你说过,原身和陆之川并没有血缘关系。之前我没有深问,但是他妈妈是知道这事的吧?”   系统不明所以:“当然……但是这和我们的虐渣任务有什么关系吗?”   陆洵不理它:“首先,李菁晔绝对不知道这件事,否则他一定会拿出来大做文章。”   系统默认了。   陆洵:“如果他告诉川母,陆之川摔断了腿被陆家赶回乡下了。”   “或者,”他顿了顿,“其实那个女人就是害怕陆家发现私生子货不对版,找自己麻烦,所以不顾儿子逃跑了?”   陆洵等了半天没等到系统的回答,正感到奇怪,打算开口询问的时候,系统仿佛刚刚下定决心,矢口否认:   “不是,小川妈妈不是这种人……因为这个和任务无关,我说了会违规,所以你知道了就算了,不要到处去说。”   系统一直是个插科打诨的能手,也是陆洵刚穿进这个极为陌生世界里唯一的调剂和依靠。   它上一次这么严肃还是在提醒他陆之川性格有问题的时候。   虽然那件事似乎已经被系统完全忘记了,但陆洵知道,系统从没有放弃过对陆之川性格的速写,并上报。   所以他乍一听到系统郑重的拜托还有点打怵:“不,那你别说了。”   系统罕见地卡了壳:“……你怂什么?”   陆洵默然无语。   其实陆洵从没有仔细想过,一个根本没有觉醒、被渣男PUA到觉得全都是自己问题的倒霉蛋是如何伙同系统签订合同,报仇虐渣的。   靠系统看他们可怜吗?   可是系统又不是慈善机构,而且安排NPC穿进主角还未彻底走向毁灭的时间点,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投放的。   除非这份报酬天价到系统拒绝不了。   陆洵问:“是什么?”   “是主角们剩下的寿命。”   比如陆之川,他原本能活到80岁寿终正寝,但是他在28岁这一年被折磨到精神崩溃,试图自杀。系统评估后就会出面和他签订合同,收取他大概三分之一的寿命作为报酬。   如果不是恨到极致,谁会选择连命都不要了?   陆洵放下手机,此时陆之川正坐在院子里的喷泉边上,指挥着让园丁把水龙头打开,他要看彩虹。   陆洵问:“他28岁那年怎么了?”   系统没有正面回答:“说这么多,我只是不想让你钻牛角尖。”   陆洵想不通,他声音轻到随风就能散了:“连被人当成保姆和泄/欲工具都能忍受,他受不了的事会是什么样的?”   系统数据微微波动,没说话。   陆洵也没指望得到回答,他捻了捻手指:“我本来只想李菁晔蹲几十年大牢而已,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便宜他了。”   他话音刚落,陆之川就从前方跑来。   瓷白的小脸在打闹间蹭上了一抹灰,喷泉滚动的水珠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连带着陆之川的笑容都染上了一丝甜蜜。   他扑到陆洵身边:“哥,看见没,真的有彩虹。”   “嗯,”陆洵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许愿了吗?”   “许了,”陆之川说,“我希望大哥每天都吃好喝好睡好,不要太操心我。”   陆洵一顿:“不操心你可能做不到……小川,这几天我一直没有问你,你不担心妈妈吗?”   陆之川眨巴着眼睛:“担心呀,但是我相信哥。”   他不愿意多说,匆匆跑回到水池边。   陆洵沉思片刻:“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系统:“抱歉宿主,我没有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目前我对陆之川的检测程度不足65%。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如果没有选择这个时间点投放我们,不出意外小川是可以平安渡过的,他妈妈也没有什么危险,直到他28岁。”   “……原来是和妈妈有关,”陆洵喃喃道,“检测度为什么越来越低了?”   系统说:“具体情况主系统还在查。”   陆洵问:“为什么不能让我知道?”   系统答得含糊不清:“这是主系统的保护机制。”   *   直到太阳西沉,阿姨出来叫他们吃饭,两人才从院子里挪回到屋内。   吃完饭,陆之川又抱着iPad窝到沙发上,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陆洵也不问,等着他自己憋不住了来炫耀。   果然半小时后,陆之川一脸“快来问我”的表情蹭到陆洵身边:“哥,忙着呢?”   “怎么?”陆洵从笔电里抬起头,“玩完了?”   陆之川把iPad递给他:“你看看这个。”   陆洵接过,页面上赫然显示着陆之川的个人信息,包括一张极为清晰的正面照片。   是一个大v博主发的,下面的转赞评高达2万,传播率还不知道有多广。   陆洵一瞬间目眦欲裂。   他猛地伸手夺过ipad,翻看两眼,才反应过来,这是陆之川自己发的。   不然谁会有他这么清晰的正脸照?   陆洵皱着眉看向陆之川:“什么意思?”   “哥,我仔细想过了,”陆之川指着下面的评论示意他看,“李菁晔究竟害怕什么。这些恶评他无所谓,他不怕丢人,也不怕没有自尊。他最害怕的是再也过不上荣华富贵的生活了。”   陆洵点头。   陆之川继续说:“所以我终于明白了你之前为什么说,曝光的目的不是让他坐牢,而是要逼李家彻底放弃他。”   陆洵扬起一个笑,没忍住摸了摸他翘起来的聪明毛。   陆之川说:“所以我们不能让热度降下去。而我的存在,是网友最爱看的花边新闻,只会让李菁晔事件的讨论度更上一层楼。”   陆洵叹气:“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曝光会导致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正常生活。如果我护不住你怎么办?”   “嘿,哥,别担心,”陆之川握住他的手,俏皮地拍了拍胸脯,“反正我和李菁晔的合照都传得满天飞了,也不差这一点。”   陆洵还想再说:“那也……”   陆之川立刻往他嘴里塞了瓣橘子,堵住了他的话头:“哥,你每天让我信你,你能不能也相信我一下?”   陆洵一怔。   陆之川眨了眨眼:“但是哥,你再帮我个忙吧?”   陆洵说:“什么?”   “你帮我找几个推手,放点消息,”陆之川说,“一拨人实话实说,另一拨人反着说,把热度彻底炒起来。”   他话音刚落,陆洵就明白了他想干什么。   俩人对视一笑。   果然,第二天早上,李氏集团的官网上挂出一个直播间。 第13章 豪门弃子13   李氏这场道歉直播拿出了新品发布会的架势。   邀请了一屋子的记者,全部就位,乌泱泱的人头和机器把空无一人的台上衬得更加空荡,平白生出一种树倒猢狲散的凄凉。   李菁宇领着老爹、老二和公关部长刚一露头,镁光灯就闪成一片,射的人几乎睁不开眼。   李菁宇面露疲惫地坐下。   昨天和陆洵的那一通电话,虽然没有明说,但他敏锐地感知到了陆洵的态度和手里掌握的证据。   挂了电话,他当即打给暂避进老宅的陆老爷子,但电话那头始终是秘书声调都不变的回答:“抱歉李总,陆老先生病休,暂时不方便接电话。”   再加上昨晚网络上莫名其妙起的节奏。   至此,李菁宇终于明白,回不去了。   这次道歉直播时间选在了工作日的清晨,正是广大社畜通勤路上最好的调剂品。   因此实时观看的人数不断飙升,十分钟之内从几千人增加到了两百万。   落座后,李菁宇先拿着麦克风做了个简短的发言表态。   随即率先站起来,对着记者的摄像机镜头深深鞠了一躬,弯腰九十度长达三十秒。   台上的人跟着他的步骤,一个个鞠躬道歉,最后四个人一齐对着摄像头又鞠了一躬才坐下。   坐下时李家老二眼眶含泪,没注意到脚下的电线,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随即记者的镜头一致对准他,吓得他喉头重重一咽,又把眼泪憋了回去。   接着按部就班地进入记者提问环节。   好在发言稿都是李菁宇提前交代过的,记者不会问超出范围的问题,最丢脸的道歉已经完成,现在只需要把所有的问题都推到李菁晔身上。   记者问:“听说李菁晔现在正在看守所里,这个消息属实吗?”   李菁宇说:“属实。相信不少人都看过我在警所前打李菁晔巴掌的视频,实在是气得没办法了。”   记者赔笑一声:“您之前知道他做的这些事吗?”   李菁宇顿了顿,声音疲惫:“不知道。如果知道他会如此出格,当初就……”   他话说到一半紧急闭了嘴,给看的人留下巨大的遐想空间。   抓到他漏洞的记者追问道:“据我们所知,李菁晔小时候是在爷爷家长大的。您的意思是,他小时候的教育有所缺失吗?”   李父动作一僵,夺过话筒声音粗犷:“这个问题我们没法回答,我们都是家父带大的,也没见谁像他那样!”   李父的态度比李菁宇要强硬不少,仿佛他不是来公开道歉的,反倒更像理直气壮的那一方。   评论区不少人开始转而攻击他,还有艾特网警要求严查的。   【城里人上网就是新奇哈,有朝一日还能看见暴力狂他爹给我撂脸。】   【能不能别照这头老猪了,本来上班就烦。】   【给我看李菁宇就行了谢谢。】   记者顺着李父的思路往下问:“您是说李菁晔在成长的过程中被其他人影响了吗?”   “不。”李菁宇坚决否认,“这个情况是绝对不存在的。”   说完他苦笑一声,开玩笑又道:“他可能基因突变了吧。”   台下哄笑起来。   一名女记者站起身:“根据网上知情人爆料,李菁晔和陆家小公子关系斐然。但是早在几个月之前,就有人拍到李菁晔陪同一位女士去妇产科,可以讲讲这件事吗?”   李菁宇声音温和:“小川啊。其实小川和他是发小,两个人一起长大,懵懵懂懂的时候说什么恋爱,都是不算数的。”   女记者提出质疑:“您在否认他们的关系吗?”   “没有,你误会了,”李菁宇笑了笑,“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毕竟这涉及到小川隐私。”   他态度温和,循循善诱,记者立刻抓住漏洞,问题辛辣:“既然李菁晔和陆小公子同为发小,那李菁晔做的这些事,背后是否有他的身影?”   李菁宇:“这个我不清楚。”   随后记者又不痛不痒地问了几个花边新闻,通通被李菁宇用“不清楚、不知道、这是他的私人问题”给挡了回来。   绕了一大圈,终于回到李菁晔的法治问题上。   “您前面也说了,李菁晔当街实施暴力伤害的有关问题已经调查清楚。但是现在网络上争议如此大的情况下,迟迟没有进入上诉阶段,是李家在背后做了什么吗?”   李菁宇:“这个问题,我可以发誓,没有。司法是绝对公平的,我们相信违法犯罪一定会受到惩罚。至于延迟上诉,是因为调查还没有结束,后续大家可以关注官方通报。”   他的表情看起来太过诚恳又无害,再加上英气的面皮加成,一时间观看直播的人对李氏的口碑急转。   风向开始从蛇鼠一窝转向李家还是有能拎得清的人的。   更有甚者,把这场直播称为大义灭亲。   系统观察着陆洵的反应:“没想到他真的敢反咬你一口。”   陆洵八风不动地坐在床上,手指有规律地在被子上点啊点。   系统被他的沉默搞毛了:“你在想什么?”   陆洵挑眉露出一个邪气的笑:“我在想,李菁宇胆子真大。他掌家掌的时间太长,忘了穷寇怎么当。”   系统说:“你昨天刺激到他了。他会不会把阿茹的事也推到渣攻头上?”   陆洵还没来及回答,房间门忽然被敲响。   下一秒陆之川在门口轻声喊:“哥?你起了吗?”   陆洵扬声问:“怎么了?”   陆之川说:“我能进来吗?”   陆洵快速从床上弹射起身,一边回应道:“等一下!”一边蹿进洗手间,对着镜子检查了好几遍眼角,又抓了抓头发,胡子实在没时间刮了。   才在系统丧心病狂地大笑中打开了门:“进来吧。”   陆之川穿着羊羔绒小熊睡衣,怀里抱着他走哪都不离身的ipad,像个小圆球似的,小心翼翼地迈进陆洵房间,睁着那双大眼睛好奇地左右看。   陆洵问:“出什么事了?”   陆之川跟在他后面,转悠来转悠去,一会飞到洗漱间看陆洵刷牙,一会飞到衣帽间翻他的衣服,最后坐到窗边的躺椅上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哥,你有没有看李菁宇直播?”   陆洵含着牙刷:“看了。”   陆之川说:“我也看了!”   陆洵洗漱好,坐到他对面:“怎么?你又有什么主意?”   陆之川:“李菁晔作为李家一分子,今天这件事他有知情权的呀。”   陆洵看着他眼底闪烁的光,欣慰地发现,他们俩竟然想法相同。   他问:“你想怎么做?”   陆之川兴奋地坐直说:“我去见看守所看看李菁晔吧?”   陆洵抬手拒绝:“不行,我来想办法。”   而此时,被前后两拨人算计到恨不得骨头都榨油的李菁晔还什么都不知道。   他蜷在看守所狭小的角落里,看着眼前一屋子混杂着关在一起的小偷和杀人犯们,心里焦躁难忍。   为什么还没人来把他捞出去?   为什么还没有给他安排一个单独的房间?   李菁晔被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手头一分钱都没有,连个买安稳的机会都找不到。   他进看守所的第一天就被立了规矩,不听话就要挨打。   今天已经是他在看守所蹲的第十六天了,没吃过一顿好饭,没睡过一个安心的觉,生怕下一秒就被人蒙着被子打一顿。   不过今天巡视他们这个房间的警官似乎多了一点。   巡视时间也在变短,从两小时一次缩短到一小时、半小时,最后几乎全所的警官都来他面前露了个脸。   李菁晔几乎压不住内心的狂喜。   终于,终于有人来救他了。   他真的受不了了,这些人凭什么说打就打他,他们怎么敢的!?   等到他出去……   等到出去,他必须得找人看看,去去晦气,转转运。   还有那二十万扔出去的黑客劳务费,怎么也该有结果了。   对这个幕后黑手,剥皮抽筋都不解气……   他正幻想着出去之后的美好生活,负责审讯他的两位警官忽然出现在栏杆外。   “李菁晔!”   李菁晔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太迅捷导致他眼前发黑,好半天才从晕眩中回过神:“到!”   “出来吧。”   李菁晔赶忙上前,再也没有了一开始的跋扈。   他被带上手铐,跟着警官往外走,没忍住问:“警官,我这都要出去了,还带着铐子吗?”   警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谁说你要出去了?你绑架景虹、试图谋杀吴琼茹女士被正式立案审查了。”   李菁晔呆呆地没有听懂:“啊?” 第14章 豪门弃子14   警官把李菁晔带到审讯室就出去了。   走过来的路上,经过了一个长走廊,走廊最上方有一台电视,通常都是关着的,偶尔会放两首欢送歌,给成功洗清冤屈走出去的人去去晦气。   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谁都没有碰过这个电视机,它在某个时间段忽然开始循环播放起李菁宇的直播内容。   维修人员过来看了,死活找不到问题,甚至把电线都拔了下来,电视画面仍然没有停顿地在播放着。   简直是青天白日闹了鬼。   陆洵不得不动用库存——“自我合理化卡”。   道具作用:经常做奇怪事情的朋友都知道,打服别人有多难吧!因此本产品旨在规定时间内屏蔽使用对象大脑神经中枢,使其对任何不合理现象自我合理化哟。   陆洵仔细翻过背包,里面的东西五花八门,介绍语也通常都写得千奇百怪。   但这张卡给他的印象最深。   人和人之间,想的是一回事,说出来是一回事,沟通又是另外的价钱了。   这张卡不仅可以减少繁琐的沟通步骤,而且没有副作用,可以随便用在任何一个人身上。   陆洵点击大面积投入使用按钮,随即让系统把看守所里的监控录像接进客厅的投影仪,和陆之川一起看。   李菁晔走过的时候电视声音忽然变大。   原本呆滞跟在警官身后的李菁晔听见熟悉的声音,猛地抬头。   电视里正好播到李菁宇说“……绝不姑息,我们支持一切正义。”   他仿佛没听明白,顿住脚步,站在电视机下面呆呆地看完了整场直播。   到最后,李菁晔从那个小框里,看着媒体的镜头从他哥哥、爸爸脸上一一扫过,似乎终于搞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表情也逐渐从呆滞变得暴怒,他跳起来要砸向电视机,拳头还没碰到铁架子,就被警官七手八脚地按住了。   他的脸被大力按在墙上,耳边听着警告声:“别乱动!”   李菁晔像溺水的鱼大口喘着气。   他咧开嘴角冷笑一声,眼睛猩红,神色怨毒地看向电视上最后定格的人脸。   警官没再给他发疯的机会,李菁晔被其中一位架着往前走,另一位则用警棍抵着他的腰窝,防止他再次暴起。   谁也没看到,他们走过去的下一秒,电视“啪”地一声,自动关闭,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对此,抱着薯片半躺在沙发上的陆之川表示:“我都怕他气得下一秒呕血。”   陆洵一边在手机上噼里啪啦地打字,一边心不在焉地回他:“他又不是宫里娘娘,呕血了皇上还能去看看他?”   系统:“咳咳!”   陆之川嚼着薯片的嘴都停下了,一脸惊奇地看着陆洵:“哥,你说什么?”   陆洵无意识地转头看向他。   总觉得这个场景莫名熟悉,好像经历过似的。   陆之川那双大眼睛里闪烁着惊异的光,让他想起一个人。   他读本科的时候,心高气傲,抓住机会就想往上爬。   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的去夏令营需要教授推荐,于是他就三天两头往院里老教授的办公室跑。   直到有一天他去的时候,教授不在。   里面坐着一个年轻人,正在坐在教授的办公椅上,边看电脑,边吃薯片。   他吃得很小心,但薯片渣还是有掉到桌子上的。   陆洵推门进去,年轻人连眼皮都没抬,仍然紧紧地盯着电脑屏幕。   上面传来熟悉的音乐声和哭腔:“你也不相信我不会辜负你……”   同时,年轻人抬手擦了下眼角。   陆洵:“……”   他本来也没打算跟年轻人搭话,放下东西准备走了,忽然听到年轻人自言自语地说:“耀宗可真不是个东西……”   陆洵:“……”还真的是娘妻啊!?   他每年放假都要陪着他奶一边骂一边重复看的电视剧,剧情他都会背了。   陆洵看着年轻人极为入戏的侧脸,忽然想逗逗他:“别看了,结局和好了。”   年轻人一开始没反应,就在陆洵快转身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他猛地站了起来,声音里充满着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那个眼神,穿过近十年的时间,和眼前的陆之川重合。   陆洵心里觉得神奇,从记忆里扒拉出当初他的反应。   他好像拧开门把手,揶揄地回头说:“真的,两人重归于好了。”   见他明显走神,陆之川碰了碰他的胳膊:“哥,你刚才给我感觉特别有活人气儿。”   坏了,维持了这么久的原身形象,被他一句话干碎了。   陆洵无奈地笑了一下:“我平时都不是活人啊?”   陆之川点头:“你是人间雕塑。”   陆洵:“……好土。”   陆之川哈哈大笑起来,在沙发上滚成一团,滚得头发衣领全部乱糟糟的。   他大声抗议:“哥!怎么不土?你是商场塑料模特儿?”   陆洵捂着耳朵给自己催眠:“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陆之川见状,趴到他肩膀上,对着他的耳朵喊:“你以前不是最爱看这种情节的吗!”   陆洵瞬间感觉回到了那年初夏的办公室。   他不知道原身究竟爱不爱看电视剧,直接就顺着陆之川的话笑道:“我都多大岁数了?”   陆之川猛地一顿,笑容僵在脸上,整个人往后,躺倒在沙发上,不让陆洵看他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开口:“是啊,都这么多年了。”   陆洵没听清,拍了拍他的腿:“小川,你要不要去学武术?防身。”   陆之川沉默更久:“……好啊。”   “我以前认识一个朋友,身手特别好,可惜……”陆洵说到一半,不知道想到什么,倏忽闭上嘴,指着投影转移了话题:“警官进去了,是不是要开始了?”   “开始了?”好在陆之川没追问,他迅速调整好心情,悄悄往他身边蹭,“哥,你刚才跟谁打字呢?”   陆洵顿了一秒,把手机扬给他看:“李菁宇。”   陆之川没什么兴趣:“他还敢来找你。”   陆洵还没来及回答,他又问:“昨天下午也是他给你打的电话吧,狗皮膏药一样。”   陆洵想了想,拿起遥控器把投影调亮了几度。   “没关系,”陆洵说,“现在李家基本已经无法翻身了。”   陆之川:“嗯。”   氛围太好,陆洵难得起了点解释的心思:“他们家不是一心的,只要有一个人没扛住,整体就散了。我当初答应你报仇的时候,想过从李菁宇下手,给他点好处,让他把李菁晔随便送到什么地方,自生自灭去。”   陆之川:“可是李菁宇上面有爷爷镇着,没几年还是会把他接回来。”   “对,”陆洵点头,“他悄悄的做,我们确实不一定会知道。而我们自以为大仇得报,舒心日子没过几天,就要被重新回来的李菁晔破坏掉,那我会非常非常、不高兴。”   陆之川接话:“但是到时候即使再不爽,也没什么办法动李菁晔了。毕竟他和他们一家都觉得,他已经受过惩罚了,我们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   陆洵深以为然。   “李菁宇不够狠。垃圾放久了会发酵,生细菌,长病毒,该扔还是要及时扔。”   旁边陆之川又开始像小仓鼠似的开始“咔咔咔”啃薯片。   “所以呢哥?被你找到的、那个没扛住的人是谁?”   陆洵:“一个幕后推手。”   说完,他把目光投向仍独自坐在审讯室里的李菁晔,他半垂着脑袋,目光阴翳,不知道在想什么。   “至于李家,希望李菁晔能送我们一份大礼。”   *   李菁晔一直很抵触坐在狭小昏暗的审讯室里。   审过他的警官都知道,多待一会,他就会变得狂躁不安。   轻则破口大骂,重则自残。   李菁晔很有巧劲儿。   他自残的时候会用带着手铐的手腕用力地撞向桌角,或者啃咬自己的手指,不至于鲜血淋漓,但又能以此来威胁警官把他送进医务室。   但是今天自从他进到审讯室里,始终安静着,给人一种暴风雨之前平静的错觉。   审讯警官在单向玻璃后面看了他很久,试图找出一点破绽,但李菁晔连姿势都没变过,他看起来真的像被那场直播吓破了胆,再也没有心思作妖了。   警官拿着笔电进去,李菁晔短暂地抬了下头,复又低了下去。   “……上个月十六号早上九点你在哪里?”   “睡觉。”   “睡觉?那为什么西单停车场拍到了你的车?”   “……不知道。”   “你在车里干什么?”   “不知道。”   “同一时间,景虹出现在西单大街,你是怎么提前知道她会去那里?”   李菁晔沉默两秒,猛地抬手往自己脸上打,霎时把手铐弄得“哗啦啦”响:“我说了我在睡觉!我他妈在睡觉!”   警官表情不变:“你把景虹弄到哪去了?!”   李菁晔涨的脸色通红,好半天忽然平静下来,好整以暇地靠回到椅背上:   “这谁啊?陆之川他妈?”   “景虹失踪前最后一次出现在你给她找的房子里,你怎么解释?”   李菁晔懒洋洋地扬起一个笑:“解释不了,跟我没关系。”   警官一把把监控照片摔倒他面前:“这也跟你没关系吗?”   “哈,”李菁晔捻起一张照片,仔细端详了半晌,“跟陆之川长得是挺像。那个小东西……”   虽然不知道他想通了什么,忽然变得气定神闲起来。   但陆洵看着他始终稳步上涨的悔恨值,心还是逐渐放下来了。   陆洵对这次审讯的心理预期是悔恨值能上涨到50,现在看还差不少。   他翻了翻背包,掏出一张卡,插进眼前面板的卡槽里。   道具名称:记忆增加卡   道具作用:使用对象的记忆是你的画板,而你,是我们系统内最具天赋的艺术家!   使用时间:无限制,1v1次,请谨慎落笔噢~   是否具有副作用:具有。一不小心,使用对象就会陷入记忆混乱,轻度自闭,重度发疯,一定要谨慎谨慎再谨慎使用!   系统:“你想给他写什么记忆?”   同一时间,陆洵和李菁晔相隔两地同时开口:   “把李父绑架川母的真正原因植进他的记忆。”   “我有个建议,不如你们先搜搜老头的房子,看看能不能找到这个女的,再来问我?” 第15章 豪门弃子15   李菁晔话音刚落,陆家别墅的客厅内陷入短暂的静谧中。   系统安静如鸡地干完了活。   “叮”的一声,显示功能卡进入运转。   陆洵小心翼翼地看向陆之川,想说什么,又怕会刺激到他。   “……人是李建骅绑架的,我实名举报。”   “跟我一丁点关系都没有行吗……”   “老头用我的身份信息租房子……对,还把我的车借走一星期。”   “我他妈怎么知道他想干什么……不对,等等!”   陆之川无意识地想抓住什么东西,但想起自己满是薯片渣的手指,又猛地顿住了,表情有些疑惑地看向陆洵:“哥?怎么不说话了?”   陆洵连忙应道:“嗯?哦,我在看他表演。”   “表演,”陆之川重复一遍,指着投影里神情激愤的李菁晔,“你不信他说的吗?”   陆洵完全愣住了。   陆之川的意思是,他相信李菁晔吗?   虽然人人都知道,李菁晔没有那个脑子和胆量绑架人,但现在所有证据的源头都指向他。   如果换成一个不愿意多管闲事的宿主,说不定顺水推舟就把锅全扣在李菁晔头上了。   反正任务完成,NPC拿钱走人,这个世界最后因为蝴蝶效应彻底崩盘了,跟NPC也没关系。   所以,陆洵可以跳出局中人的身份,旁观者清。   但是陆之川作为最大的苦主,他为什么能这么想?   理智大于情感的事,真的会出现在一个始终生活在幻想中乌托邦世界里的男孩身上吗?   陆洵斟酌着开口:“你不相信?理由呢?”   陆之川:“他不敢。”   陆洵还没来及开口,陆之川又说:“不是我瞧不起李菁晔,别看他用我妈来威胁我,他敢,也做得出来。那是因为他笃定了我这辈子离不开他,他以为能控制我。但在外面,他连个屁都不敢放,最多精神攻击一下。”   陆洵和系统:“……”   陆之川还没有骂完:“说实话,我真不知道他这二十多年都怎么长的,仗着有点小钱,没被人套麻袋揍过,就以为自己天下第一牛逼了。实则怂包蛋一个,就他还敢绑架我妈,我妈能把他的脸都给挠花!”   陆之川越说越生气,挽起袖子,刚想继续,忽然看到旁边坐着一脸麻木的陆洵。   他一愣,反应过来,重新在沙发上坐好。   整个人又恢复到温婉安静的模样。   陆洵问:“……你是不是想套麻袋揍他?”   陆之川微笑:“不,我揍他得让他睁眼看着,这辈子都不敢忘。”   陆洵:“之前怎么不动手?”   陆之川放飞自我:“没来及。”   陆洵问:“什么?”   陆之川立刻改口:“之前没打过啊,你不是准备送我去学武术吗?下次见面我就能爆揍他了。”   说话间,系统掐了投影仪的网接口,屏幕霎时黑了下去。   陆之川条件发射地抬头看向头顶的投影仪,开关的红点已经熄灭,看起来像坏了。   他从动作很敏捷地爬了起来,站到沙发上,伸手拨了几下投影仪的开关,始终没动静。   “……坏了?”   陆洵握着他的小腿:“没事,下午去买个新的。反正之后应该也没有什么有效信息了,我打电话问问警长就行。”   陆之川乖巧地点头,扶着陆洵的肩从沙发上下来:“我也想去。”   陆洵问:“你想去哪?”   陆之川:“买投影仪。正好我还没跟你逛过街。”   他犹豫一秒:“洵哥。”   久违的称呼从他嘴里蹦出来,把陆洵瞬间拉回到本科的夏天。   陆洵慢了两拍:“小……”又猛地止住话头,惊觉自己好像已经想不起来那个人的长相了。   陆之川没说话。   陆洵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记忆的漩涡。   短时间之内竟然会想起那人两次,一个让他痛苦又难以舍弃的人。   陆洵定了定神,挤出一个笑:“那就一起去吧。”   他说完,陆之川就高兴地起身,说他要去收拾收拾。   陆之川的身影乍一消失,陆洵脸上的笑再也维持不住,迅速恢复成面无表情。   “他到底是谁?”   系统:“抱歉。”   陆洵冷冷地说:“最好不要让我发现是你们搞的鬼。”   系统再三保证后,终于有时间问陆洵的计划:“让渣攻知道绑架的真正原因有什么作用吗?”   “没用,”陆洵说,“只需要强化他的记忆,让他把绑架案和小川彻底联系在一起。”   系统:“万一他觉得是小川害他至此,出狱之后报复小川呢?”   “那又怎么样?”陆洵终于不再藏着掖着,展现出他嚣张至极的性格,“让他出不来不就行了?”   系统若有所思地闭了嘴。   陆洵点开面板。   面板开始自动检测:【陆之川:心率102,正常;愤怒值84,过高;心悦值56,正常;悔恨值100。   李菁晔:心率132,略高;愤怒值100,超高;心悦值4,低;悔恨值62。符合虐渣主角要求,是否查看任务进度?】   陆洵点了查看。   面板很快蹦出两行字:【NPC:陆洵,当前任务进度45%,已走完80%的剧情,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   支线任务是否开启:是。支线任务进度12%,已走完95%剧情,请再接再厉。】   陆洵:“等于支线剧情已经走完了?”   系统:“对啊,把渣攻他爹抓了应该就完成了吧?”   陆洵打开手机,先给警长发了条消息询问进度,随即联系了法务部,想要找一名厉害的刑辩律师。   其实照理来说,他的任务基本已经结束了。   只需要最后向李菁晔公开这一系列事件的背后推手,保证渣攻的悔恨值会立刻飙升,眨眼的功夫都不用就能结束任务,说不定还有可能因为悔恨值过高拿到额外奖励金额。   但李家上上下下都烂到根里了。   之前李菁宇在道歉会上公开把舆论引到陆之川身上,已经触碰到陆洵的逆鳞。   既然要刮骨,那就从上到下全都清算一遍。   对此系统表示赞赏:“干活不留小尾巴,这是多么可贵的打工人品质啊!”   陆洵没理它:“阿茹也需要发挥出她的价值了。”   他顿了顿,又说:“这一仗李菁宇元气大伤,不能等到他回过神来。我走了,原身如果顾念他们从小长到大的情谊,狠不下心,再被他钻了空子,陆之川还是会有危险。”   系统捧哏:“是,防不胜防啊。”   陆洵静了一瞬,眼里闪着精光:“老二最近忙什么呢?”   *   下午,陆洵随便选了辆车,把陆之川送到商区,让他自己先逛。   随即他把地址输进导航,疾驰而去。   很快到了一间私人茶楼。   服务员领着他七拐八绕地穿过假山和小瀑布,终于停在没有任何标志的大门前。   “请,李先生在里面等您。”   陆洵推开门,李家老二——李菁亚阴柔到看不出男性特征的脸倏忽出现在他眼前。   李菁亚穿着道袍,正盘腿坐在案边,泡茶的姿势很标准,也很漂亮。他干脆利落地倒出两杯,一杯放到自己对面,看着陆洵说:“陆哥,请。”   陆洵一言不发地落座,把手机摆在了案上。   李菁亚表情不变,张开手臂示意陆洵随便看:“陆哥,我的诚意你绝对能看到。这间屋子里保证没有任何录音、录像设备。如果有,我出门就被车撞死。”   陆洵:“……”老李家什么毛病,一个个脑子不正常。   他略微点头,点亮自己手机屏幕,上面是系统自带屏保,没有任何录音录像标识。   李菁亚满意地笑开了。   他端起茶杯,放到鼻子下面,先深深吸了口气,随即面色红润起来。   活像吸人精气的狐狸精,阴得不正常。   陆洵不想和他多待,直入主题:“还算满意?”   “陆哥办事,我可太满意了。好久没看到过李菁宇焦头烂额发大疯的样子了,啧啧。”   陆洵跟着他笑:“李氏倒了对你没什么好处。”   “哎,那可不一定,”李菁亚挑眉,“李氏要是好好的,我这辈子哪有机会碰碰它啊?”   陆洵高深莫测地看向他,手臂抵在案几上,手指不规律地点啊点。   他像看笑话似得在看李菁亚表演。   “说实话,陆哥,你不觉得我家很像浓缩版封建社会吗?什么年代了,还搞嫡长子继承制呢,这不,弊端显现了,简直不堪一击啊。”   “是,你是怀才不遇的二皇子,”陆洵嗤笑,“下面还有个蠢得猪狗不如的弟弟。说起来你该感谢李菁晔。”   李菁亚哈哈大笑起来:“当然!陆哥,李菁晔要是没招惹你,我怎么也搭不上您这条线啊!”   系统看着李菁亚阴恻恻的笑脸,又想起来陆洵刚开始和他谈合作的场景。   陆洵真的很会拿捏人心。   在原本的世界线里,李菁亚连炮灰都算不上,他连正式的名字都没有,仅在李菁宇偶尔的嘲讽里存在两秒。   李菁宇把李氏牢牢捏在手心里,李菁晔背靠老太爷,只要不杀人放火,总有人给他兜底。   但是次子李菁亚什么都没有。   向上争不过,向下演不了。   所以陆洵找上他的那一瞬,李菁亚就意识到,这是他唯一一次翻身的机会了,他也确实把握住了时机。   李菁晔打人事件,从监控录像到警方当初的接警记录,甚至说服受害女孩亲属改口供,每一件事他都亲力亲为,把证据完完整整送到陆洵手上。   既借着陆洵的手搞掉了渣攻,又让李菁宇分心乏术的同时,还把自己摘了出去。   好一手一石三鸟。   现在还差一个契机,就差一个契机。   只要李菁宇行差踏错一步,导致公司资金链断裂,不得不掏出预留基金保底,他就有理由召开董事会,把李菁宇这个独裁者彻底赶下总裁的位置。   陆洵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孕检单递给他。   李菁亚接过,面露不解:“什么意思?”   “李菁宇身边有一个叫阿影的保镖吗?”陆洵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把他找出来。”   李菁亚问:“然后呢?”   陆洵:“然后就看你能不能从他嘴里撬出李菁宇曾经让他去杀了这个孕妇的事。”   李菁亚眼睛蓦地一亮,猛地攥紧了手里的孕检单:“陆哥,你这次要什么?”   “啧,”陆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你能不能狠得下心了。”   他说:“我要李菁晔的命。” 第16章 豪门弃子16   两日后,一条社会新闻悄悄出现在新闻网上。   一开始谁都没注意。   新闻表述比较隐晦,只说了警方勘破一场长达三年的绑架案,受害人被解救时精神萎靡,急需心理疏导。   整篇都没有直接指出绑架者或者受害人的姓名,只有最后顺带提了一句“这场针对豪门世家的网络狂欢终于到了落下帷幕的时候”。   很容易让人联想最近处在风口浪尖上的李家。   再加上今天的李家老宅热闹非凡,平时连车都少有的山上,聚满了全副武装的警车和救护车,一波波地鸣着笛声往城里开。   几家还在蹲守的不死心小报记者眼睁睁看着警察压着李父和李菁宇出来,后面跟着一个担架,上面躺着的女人面无血色,有出气没进气。   镁光灯霎时间亮起一片,通常都会要求删掉的警方这次竟然没什么动静,只是象征性地拦了拦,就开着车全部撤走了。   这次的新闻报道不止写清了案件经过,甚至贴出了李菁宇和李父带着手铐的高清正脸照。   一个瓜主翻出自己之前发的一条帖子:【保真瓜,今天早上警察也去陆家了,和李菁晔有关】,并表示早在半个月之前就听说陆之川母亲失踪一事,当家人陆洵对此非常重视,不惜解除和李家的上亿合作合同。   这条帖子转赞评高达十几万,全部都是在夸陆洵有情有义,骂李家没有人性。   一时间网络上李家刚刚扭转的口碑急转直下,被欺骗的网友感觉一腔真情喂了狗,纷纷冲到李氏官网下面骂娘,甚至还有人自发组织广大网友去国家网络中心举报投诉李家虚假营销。   当天下午,绑架案中的受害人陆家忽然发声明,宣布将接受媒体采访,以直播的形式公开一切真相,也算是给正义、给无数网民一个交代。   直播是在陆家客厅举行的。   陆洵穿着舒适的休闲服,眼角带笑地坐在沙发上,似乎有什么开心事,他的脸始终偏向右手边,偶尔会出声应两句。   媒体的镜头终于调试好,屏幕放大,直播间的网友这才看清他右手边坐的人——   陆之川穿着浅蓝色的背带裤,怀里抱着沙发抱枕,笑得很腼腆。   导播抬手比了个OK,示意画面和麦的声音都正常。   陆之川吓了一跳,忙捂住嘴,把怀里的抱枕塞到身后,指了指摄影机,冲着陆洵“嘘”了一声。   毕竟涉及到刑事案件,主持人开场还是比较沉重的。   陆洵脸上的笑也敛去了:“大家好,我是陆洵。也是此次绑架案的受害者家属。”   川母被救出来的时候已经连续一周没有进食了,她的胃肠道严重损坏,同时低血糖导致昏厥,抵抗力下降,仍在不间断输入葡萄糖。   另外,经过警方检测,她身上有明显被侵犯痕迹,也从她体内检测出李父DNA。她的精神状态很差,医生强调不要逼她说话。   本来陆洵打算等她恢复的好一点,再问问她当初逃跑的动机。   谁知道川母醒来,看见陆之川的下一秒就开始嚎啕大哭,抱着陆之川一个劲地说幸好、幸好。   “……李菁晔欺骗、折磨她。我本来很犹豫要不要公开这段视频,但是小川比我有勇气。”   他说话间,直播插进一个视频,正是阿茹曾经录下以求自保的家暴视频。   视频里李菁晔一脸狰狞地对着陆之川拳打脚踢,嘴里骂着“贱蹄子、骚/货、又想勾引谁”这种羞辱的话。   陆洵和网友一样,都是第一次看。   他平静叙述的声音终于染上一丝颤抖,屏幕里陆之川痛苦哀求的眼睛逐渐和坐在他身边一脸担心的陆之川融合。   他弟弟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孤苦无依的小男孩。   陆洵抖着手捂住陆之川的眼,不想让他看了。   陆之川用口型告诉他:“不要看。”   “李菁晔有严重的暴力倾向,他曾经家暴导致小川全身多处骨折,一度失去行为能力,并且非法囚禁PUA他。我知道这件事之后,非常愤怒,想要把小川接回家,但又得知李菁晔用他母亲的安危威胁他留在身边。”   “小川的妥协并没有换来李菁晔的收敛。他转头把小川挨打的视频给他母亲看,并告诉她,小川挨打全都是因为有这么个母亲,导致他在陆家遭人嫉恨。我真的不敢相信,这对于一个母亲是什么样的精神折磨。”   随后,直播间又贴出几张陆之川的看诊记录,腿骨骨折、轻微脑震荡、肩胛骨错位……   每一处都不是小伤,每一张伤痕照片下都是隐藏更深的心灵伤害。   陆洵的声音开始哽咽,就连主持人和负责直播工作的相关人员都眼眶通红,愤怒的网友更是在网络上真情实感地骂起街来。   【真是人渣啊】   【所以之前怀孕那女的就是人渣的小三儿呗?】   【太可怜了雾草,重金求阉。】   ……   只有陆之川,他很平静地挽住陆洵的手,给他递了张纸。   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无奈的笑,似乎历尽千帆之后已经参破了苦难,带着点故作坚强的成熟。   陆洵更心疼了。   他几次想开口暂停直播,还是陆之川在下面不断捏他的手指示意没事,直播才得以顺利进行下去。   直播的结尾,陆之川看着镜头,目光澄澈:“谢谢大家一直以来对我的关心,我已经顺利获救了。接下来,我们将会正式成立反家暴慈善基金会,帮助全世界正在遭受家暴的人群讨回公道、寻找正义。”   这场直播在网络上掀起了空前绝后的讨论度。   花边新闻上升到社会热点。   就连陆家这种豪门世家的小儿子,在恋爱中都无可避免地陷入家暴困境,普通人又能如何自救?   更不要说,在陆之川伤痕累累、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李菁宇开个道歉会都能堂而皇之地往他身上泼脏水。   如果没有陆家撑腰,弱势者如何才能发出真正的声音?   一时间,网友纷纷涌到陆洵的社交账号下面让他代为道歉、安慰,也佩服陆之川站出来公开的勇气。   监测着一切的系统满意地查收了支线任务奖励,眼睁睁看着陆洵的NPC账户金额从0上涨到60万。   “这些钱你都是能1v1带走的,再多完成几个任务,马上就能变成千万富翁啦!”   陆洵换好套装,准备出门:“财迷。”   系统拖长声音:“是,你不财迷。你做好准备了吗,宿主?”   陆洵动作一顿:“嗯。”   系统:“如果悔恨值满了之后,你想再和小川多待一会,我可以……”   “不,”陆洵说,“不说再见了吧。”   系统:“不可惜吗?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陆洵靠在二楼楼梯口,看着陆之川兴奋地冲他跑来:“不可惜,他接下来会过很好很好的一生。我相信原身。”   系统没再多说。   陆洵之前他带过一任,那位感性的要命,每次任务结束之前都哭天抢地地要求再多留一会,翻来覆去地跟任务对象道别好几次才行。   到了陆洵这,不知道是他太冷漠还怎么,竟然一点都不犹豫。   系统后知后觉地泛起鸡皮疙瘩。   陆洵这种人,物欲不高情欲不重,当初检测到他被渣前男友始乱终弃,到底是正确的吗?   陆洵带着陆之川坐上车,一路往看守所的方向开去。   到了地方,登记好,陆洵让陆之川先在外面的长椅上坐着等一会,他自己走进看守所安排的单间里。   此时一无所知的李菁晔正带着手铐坐在靠墙的方向,眼巴巴地等着陆洵进来。   看守所待了多日,磨平了他身上的嚣张气焰,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陆洵乍一走近,他的脸上立刻扬起一个谄媚的笑,“陆哥。”   “怎么成这样了?”陆洵坐下,翘起腿,“你二哥没来看过你?”   李菁晔急迫地上前想攥住他的手:“陆哥,陆哥你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把李菁宇和老头都供出来了,李家不可能救我出去了……”   陆洵看着他,没说话。   李菁晔在他的注视下闭上了自顾自哀求的嘴,转而想起陆洵的问题,不敢不回答:“……我二哥?来过,二哥给我送了两件衣服。还说他没能力救我出去,只能打点好牢里,等我、等我去……不,陆哥,陆哥我真的不想去坐牢!你看看我,我和小川多年情谊……”   “是吗?”陆洵懒散地打断他,“多年情谊?”   李菁晔抓住救命稻草:“对!我们俩从初中就开始恋爱了,很多年了,我们互相照顾,小川不能没有我啊哥!”   陆洵抬手把陆之川受伤的照片扔到他面前:“你就是这么照顾他的?”   李菁晔看着眼前的照片整个人都呆了。   他仿佛不会说话了,半张着嘴愣愣地看着铺满桌面的伤痕。   这些曾经都是他亲手造成的,是他的兴奋剂,但现在全部变成索他命的绳索,越绕越紧。当初打完陆之川后,情绪上头拍下他可怜模样视频的场景都还历历在目,回想起来却让他如坠冰窟。   陆洵看着他跳着往上暴涨的悔恨值,勾了勾嘴角:   “照顾到床上我都不说什么了,照顾到医院可不行啊。”   “你猜,你和你们家,现在为什么在这里?” 第17章 豪门弃子17   李菁晔被陆洵从惊恐中唤醒,他似乎没听明白,疑惑地歪着头:“什么?”   陆洵掰着手指给他数:“从一开始,我从你家接走小川,你以为是为什么?”   李菁晔还是那副懵的表情,他喃喃地问:“为什么?”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陆洵点了点桌子上的照片,“你以为我们陆家彻底放弃了那个孩子,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李菁晔垂头盯着桌面不说话。   “后来,我救出阿茹,找人爆料你当街打人,逼得李菁宇媒体面前作秀,打了你一巴掌。你知道网上都怎么说你吗?”   李菁晔的手猛地攥了起来,他紧咬着牙关,不想再露出一丝丑态。   陆洵继续说:“一开始人们只说你果然是个废物,是扶不起来的阿斗,比不上光正伟岸的李菁宇一根汗毛。这时候,有你爷爷压着,李菁宇也不敢真的放弃你。”   “但是人的情绪有多容易调动你知道吗?只需要在网络上稍加煽风点火,豪门、特权、不公平,沾上一点你的名声就完全臭啦,李氏的口碑一落千丈,甚至被官方请去喝茶,李菁宇自身难保,再也没法给你兜底了。”   李菁晔眼眶通红地抬起头,哆嗦了好半晌,猛地想要站起来:“你!你——”   “于是就召开了那场可笑至极的道歉会,没有这场道歉会,说不定影响还没那么大,”陆洵好似没看见,仍然气定神闲地坐着,“至此,你们李家终于被我架了起来。”   李菁晔被禁锢在椅子上,左右挣扎不开,忽然发疯用头撞向桌角,声嘶力竭地大吼:“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杀了你,我他妈……”   他还没吼完,屋外时刻关注动静的警官就冲了进来,把李菁晔牢牢按在椅子上。   陆洵示意没事:“不过事情发展到现在,跟我可没什么关系了。不是我逼着你开口招供,也不是我逼着你们家违法犯罪。成也贪欲,败也贪欲。”   李菁晔气得一直在打颤,一双血红的眼睛愤恨地死死盯着他。陆洵相信,如果现在放开他,他大概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像个猛兽似的咬开自己的脖子。   至于悔恨值早就满了。   面板上几次弹出【任务完成,是否脱离世界线】,都被眼疾手快的系统点了否。   陆洵静静看着李菁晔从暴怒慢慢变得平静,随后又开始崩溃地痛哭。   他的眼神里始终带着鄙夷和嘲讽,像以前的李菁晔对陆之川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猎物走投无路。   陆洵:“我们小川啊,是个太善良的孩子,所以你就折磨他,你觉得反正无所谓,没有人会帮他。但现在你不过才承受他曾经痛苦的百分之一,你就受不了了?”   李菁晔静了一瞬,忽然色厉内荏地开口说:“威胁我?真当我怕你?你最好护好你那个宝贝弟弟,到死也别放松警惕。老子出去之后一定弄死他!”   听着他的威胁,陆洵忽然感到好奇:“如果给你一个机会回到过去,你会选择什么时候?”   李菁晔咬牙切齿:“回到过去?五岁,我第一件事就是掐死陆之川,以绝后患!”   “你看,”陆洵可惜地摊开手,“这就是你们俩的差别。即使他回到现在,也没想着要弄死你。”   李菁晔神情一凛:“什么意思?”   陆洵笑笑没说话。   “你他妈还想弄死我?”李菁晔冷笑一声,“我李家还没倒,人还没绝呢,我二哥在外面好好的。姓陆的,你下手之前也掂量掂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是吗,”陆洵站起身,终于玩够了这场猫和老鼠的游戏,他扣上西装外套,神色自然地反问:“你猜,当初是谁把你的证据给我的?”   说完,他高深莫测地对着脸色泛白的李菁晔笑了笑,转身出去了。   陆之川正等在门外,见他出来,忙迎了上去:“哥,没事吧?我看警官还是拿着警棍进去的。”   “没事,说两句实话他还听不得了?”快要走了,陆洵终于不再带着原身的面具,他吊儿郎当地揽着陆之川的肩膀,带着他往距离接待室远一点的地方走。   “我已经全面击溃他的心理防线,你一会进去别露怯,也别害怕。没了钱的装点,他不过是一块长满了蛆的……待宰肉猪。”   陆之川静静地看着他,他说什么都点头答应,出奇的乖。   但到最后,陆洵已经无话可说。   他陪陆之川走过人生路上短短的一小节,已经把能做的全都做了,能教的也没有任何保留。   虽说人的性格一旦养成,就没有扭转的机会,但陆之川肉眼可见地在他的帮助下开朗起来。   假如未来他再遇到什么难以迈过的坎,陆洵只希望他能想起这段日子,知道自己并不是孤军奋战,就可以了。   陆洵摸了摸陆之川的头发:“你好好的,去吧,别怕。”   陆之川葡萄一样明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哥,你会等我出来吗?”   陆洵说:“去吧,我就在这里。”   陆之川起身,一步三回头地往接待室走去。   陆洵始终坐在原地,微笑地鼓励他,只在他转身要进去的前一秒,稍稍抬起手挥了挥,权当告别了。   系统说:“走吧。”   “嗯。”随后陆洵点了面板上的确认键,他的意识被圈进旋涡,传送回了主系统。   下一秒,坐在看守所里的原身再睁眼,身体里已经完全没有一个叽叽喳喳的系统和嘴硬心软的宿主了。   原身猛地起身,快步走到接待室门口往里看,想要亲眼看看他变化巨大的弟弟。   只见陆之川挥手示意警官没事,让他们放开李菁晔,自己想跟他单独谈谈。   警官确认之后纷纷离开。   陆之川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发卡,蹲到李菁晔面前,把发卡对准锁孔,“咔嚓”一声,椅子上的固定锁自动弹开。   李菁晔坐着没动,表情狰狞:“你还知道救我?陆洵搞我的时候你不是在旁边看得开心着吗?”   陆之川把发卡放回到口袋里,退了两步,居高临下地冲着李菁晔勾了勾手指:“过来。”   “谁过来?”李菁晔瞪着他,声音森寒,“没脑子的东西!开锁都没开完,我手上带着的手铐你他妈没长眼……”   他话音未落,陆之川抬手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霎时间就打得他嘴角出血,脸肿了起来。   李菁晔不可置信地看向陆之川,下一秒就感觉到一阵风扫过他的脸颊,陆之川一个扫堂腿把他绊倒在地上,随即抬起陆洵刚刚坐过的椅子,对着他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   “砰——”   李菁晔倏忽就晕了过去。   等他再醒来,等待他的只有陆之川迎面挥来的拳头,和怎么叫也喊不来的警官。   “我错了……不要,我错了……求求你,别打了……死人了!救命啊,救命啊!”   李菁晔控制不住地在地上翻滚躲避哀嚎,最后变成一声叠一声的哭喊哀求。   陆之川看着他烂肉一样的姿态,不知道在跟谁说话:“看到了吗?你害怕的他也害怕,他可以的你也可以。”   李菁晔竭力想往门口的方向爬,他拍打着被陆之川反锁的门框,脸上浮现痛苦的哀求:“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最后被陆之川拎着脚腕拖回去,用摔断的凳子腿狠狠碾上他的锁骨。   陆之川半蹲下,面无表情地拍了拍他的脸:“跑什么?打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跑过?”   李菁晔颤抖地匍匐在他脚下。   陆之川说:“你挨打的日子在后面呢。”   一个月后,检察院正式上诉。   李菁晔躺在病床上被拷上了法庭。   当天法庭旁听人数空前绝后,预约数满后还有不少人在法院门外等第一手资料。   混乱的李家经过几天讨伐,堪临破产边缘,一切都在按照当初陆洵给李菁晔造的梦那样发展着。   但忽然有一天,一个人冒出头来,站在气派的李氏大厅,正式从李菁宇手中接过了李氏的权利,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会力挽狂澜。   李菁亚终于从昏暗的幕后走到台前,成为了这场没有硝烟战争的唯二胜利者。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李菁亚没再和陆洵见过面。只听说那个叫陆之川的小孩打完李菁晔之后,就狠狠病了一场,连发几天高烧,人还昏迷不醒,急的陆洵连夜找来国外著名专家看诊。   醒来之后好像又变回了原先沉默寡言的性子,只是稍微爱笑了点,也愿意参加陆洵举办的晚宴了。   阿茹从陆家出来之后,无处可去,竟然又搬回到李菁晔的别墅里,上楼梯的时候脚滑没站稳,叽里咕噜滚了下去,这一下把她傍身的孩子给滚没了。   恰好李菁亚真心实意地不想帮别人养孩子。   总之一切都在变好。   李菁亚是时候兑现当初陆洵的条件了。他在给李菁晔送的衣服上做了记号,并借着送衣服的时机暗示买通好的人动手。   第三天就收到了李菁晔的死讯。   死前被打到全身多处骨折,逃跑过程中从楼上摔了下去,后脑勺着地,当场人就没了。   李菁亚把结果发给陆洵,最后竟然还收到一份隐藏奖励——陆洵把城南那块李菁宇一直想要又没拿到的地许给了他。   系统拦住要立刻传送到下一个世界线的陆洵,把他走后发生的事简单概述了一下。   陆洵:“挺好的,放心了。”   系统好奇:“就这?没有别的想说的?”   陆洵想了想:“你还是尽快去查陆之川怎么回事吧,我觉得他壳子下面也换人了。”   系统:“现在这件事已经列为A级紧急事件了,会有专人去查,放心吧。”   系统等了一会,见陆洵没反应,还想继续说,就听见他喃喃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走了吧。” 第18章 艳鬼1   陆洵再睁开眼,已经被顺利传送。   面板上显示,渣攻的悔恨值已经有32点,似乎是个不错的开局。   他身下的床板又硬又小,翻个身都要“吱吱吱”叫个不停。   头顶的风扇始终在转,斑驳的天花板上偶尔会滴下一两滴水来,莫名阴森。   这看起来是一间大学宿舍,但现在半夜时分屋内只有他一个人,静得能听到隔壁打呼的声音。   忽然,阳台的窗户被扣响了,一个男声在外面急声喊:“陆洵!陆洵!你怎么把窗户锁上了!”   陆洵假装没听见,躺在床上没动。   下一秒他的手机响起。   陈让:【大哥醒醒,给我开个窗户啊】   陈让:【再被宿管逮到,我真要记过了】   陈让:【卧槽平时没见过你睡眠质量这么好!】   系统的播音腔又一次出现:“检测到目标人物,主角渣攻在您窗外0米处。”   陆洵暗灭手机,勾手示意系统把世界线传给他。   这个世界的原身是陈让大学室友兼狼狈为奸铁哥们,两人从高中起就混在一起逃课、泡妞、打网吧。   陈让家里有点小钱,学习成绩说得过去,说话打扮又颇为骚包,在学校里算得上小有名气。   最主要的是他特别“乐于助人”。   但他的乐于助人是弹性的,能被人看到、让他因此获利的,他才会帮。   简而言之,陈让是个标准的利己主义者和表演型人格。   但被他帮助的陆安舟不知道。   陆安舟父亲早亡,母亲病重,家里没一个能赚钱的劳动力,是名副其实的低保户,靠着社区帮助和资助人才得以上到高中。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陆安舟敏感又多疑,每天小心翼翼地活着,从不敢多和别人说话,生怕哪一天他的上学梦就如同镜花水月般破碎消失了。   因此他明明有足够的实力去参加数学竞赛,但因为掏不出两千块的竞赛书费用,自愿把名额让给成绩不如他的同学。   老师、年级主任轮番劝,问他理由,只说不想去。   资助人也打电话来问,愿意给他出资料费,甚至许诺竞赛班的费用也会出,但陆安舟仍然不愿意去。   陈让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   他在某一天放学后,当着众人的面,把自己姐姐去年用过的竞赛书全部送给了陆安舟。   起初陆安舟不敢收。   他妈妈从小就耳提命面,穷不可怕,可怕的是还不上。   他以后工作了有能力可以还资助人的钱,但陈让的几本旧书和雪中送炭冲他伸出的手,却是钱无法衡量的。   但是谁也拦不住陈让有心想表现,他会趁着课间和陆安舟讨论竞赛书上的题,借口自己早餐买多了给他送牛奶,甚至还会连夜帮陆安舟从官网上下载真题。   他们的关系越走越近,几乎形影不离。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陆安舟默默把陈让放在了心底,跟他分享自己的一切喜怒哀乐,他甚至把陈让带回到自己家,介绍给妈妈认识。   陈让走后,他会郑重地跟妈妈说:“他是特别好的人,我很喜欢很喜欢他。”   陆安舟的数学竞赛不负众望地得了奖,再加上他各项成绩都非常优秀,成功保送。   后面几个月,直到高考,他都在帮陈让补习。   坐在陈让家富丽堂皇的客厅里时,他的自卑总会无所遁形,陈让是唯一能让他心安的人。   陈让会手把手教他最新款游戏机的玩法,会忽然捂住他的眼睛给他变出一个礼物,有时甚至还会看着他发呆,问一句你怎么这么漂亮。   陆安舟理所当然地以为他和自己心思一样,他们是两情相悦的。   他鼓起勇气,在高考完的当晚和陈让表了白。   站在KTV洗手间门口,他拉着陈让走在最后,手指因为紧张微微颤抖:“陈让,我有话要跟你说。”   陈让来之前已经喝了两杯酒,听了他的话,迷迷瞪瞪地靠在他身上:“我听着呢——”   陆安舟说:“……我喜欢你,陈让,我喜欢你。”   陈让静了一会,猛地直起身,后退两步,目光躲闪,不再看陆安舟。   随着他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陆安舟心里越发没底,他走近一步,忐忑地喊:“陈让?”   “嗯?”陈让一激灵,清醒过来,看着他紧张的神情,脸上下意识地浮现出心疼,“我走神了!”   陆安舟没再说话。   他低下头开始折磨衣服上的扣子。   他想,大概是他想多了,陈让对他并没有多余的感情,但是表白被拒绝有点太丢人了,他以后还能和陈让见面吗?   陈让还会报说好的那所学校吗?他会对自己感到恶心吗?   陆安舟不敢想下去了,他焦虑到手开始不受控制地抖,此时陈让却忽然抬手,把他抱进怀里。   温热的怀抱不止没有缓解陆安舟的焦虑症发作,反倒进一步刺激了他,他连牙齿都开始打颤。   为了防止他咬到自己,陈让不得已只能掰开他的嘴,并俯下身,轻轻亲了一下他的嘴角。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陆安舟整个人呆愣在原地:“……什么意思?”   “乖,别紧张。”陈让捧着他的脸,嬉笑的眉眼映在陆安舟眼里,好看的不像真人。   他眼里的小仙人,飘飘然开口:“我又没说不答应你。”   习惯性按照最坏结果打算的陆安舟乍一被惊喜砸中,脑子一热,闭着眼就吻上了陈让的嘴唇。   两人稀里糊涂地在KTV上面的酒店开了房,一路滚到床上。   陆安舟没有经验,他甚至全程不敢睁眼,直到被人从中间打开,疼得他霎时间就晕了过去。   等到他再醒来,陈让正坐在床头给他抹药,另一只手还拿着手机在拍他。   陆安舟惊恐地捂住自己的身体:“你在干什么?”   “别动!”陈让一把按住他,“我拍给医生看,需不需去医院。”   陆安舟挣扎起来:“不,不能拍,为什么要给别人看……”   “好,好,不拍了,”陈让放下手机,抬手抱住他,“我谁不给,我自己偷偷看,行不行?别乱动了。”   陆安舟:“你删掉……我不想……”   陈让打断他:“你不想和我谈恋爱了吗?”   陆安舟动作一僵,瑟缩着默认了。   “那你就得听话,我不喜欢不乖的,”陈让说,“而且我们俩恋爱的事,你先别说出去,我怕他们欺负你。”   陆安舟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乖巧地点了点头。   陆洵刚想继续往下翻,宿舍门忽然被推开,陈让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陆洵被迫无奈关上面板,闭着眼,装作正在熟睡的模样。   世界线读取到这里,暂时只能看出陈让是个PUA的好手。按照陆安舟的视角,目前为止的陈让乐善好施,活泼开朗,出手大方,简直无可挑剔。   陆洵获取的信息量还很少,但结合他的任务目标和陈让的言行举止来看,心里已经对这个世界做了初步定义。   陆洵问系统:“陆安舟最后怎么样了?”   系统:“你确定要知道?”   陆洵:“别废话,他要叫醒我了!”   系统轻声说:“永世不得超生。”   “什么——!”   下一秒,陈让就一掌糊到他脸上,像催命鬼一样在他耳边一直喊:“陆洵,陆洵,醒醒醒醒,你猪啊,睡那么沉。”   陆洵挥臂甩开他的手,翻身面向墙继续睡。   陈让边喊边摇他的肩:“别睡了,我有事要跟你说,我怀疑陆安舟没死!”   陆洵猛地转头看向他:“什么意思?”   陈让表情不太好看:“我他妈怀疑他一直跟着我。”   陆洵问:“他什么时候死的?”   “你睡糊涂了吧?”陈让打开台灯,“前两天小吃街捅人那个事,不是跟你说了吗?”   陆洵坐起身,沉默地看着陈让拿出一张白纸和笔,甚至还有一根蜡烛,在桌子上摆好。   陈让的几句话信息量实在太大,把他的CPU烧得好一会没转。   见陆洵始终呆坐在床上,陈让催他:“干嘛呢?抓紧过来,一会午夜过去了。”   陆洵爬下床:“你又要折腾什么?”   “还没看出来?玩笔仙啊,”陈让说,“我要许愿。”   陆洵坐到他对面:“许什么愿?你想让陆安舟活过来啊?”   陈让恶寒地看着他:“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陆洵问:“大半夜的,你不怕真召点什么东西出来?”   陈让没多说,他抬手关上灯,点好蜡烛摆在桌子正中间,随即写下一个数字,动作丝毫没有停顿地自己握着笔,在纸上慢慢划拉起来。   嘴里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快显灵……”   随着他话音刚落,昏暗的烛光忽然跳了两秒,一滴蜡油倏忽滴落在陈让的手背上,他整个人猛地跳了起来。   神情极端兴奋,声音都不自觉大了:“来了,真的来了!”   此时陆洵正一动不动地僵坐在椅子上,他的目光越过亢奋的陈让,投向漆黑的窗外。   原本他们宿舍阳台的窗外是一片小花坛,在路灯下影影绰绰的,看得很清晰。   但此时,窗外一丝光亮也没有,浓郁的黑暗中一个年轻男人正飘在半空中,目光眷恋地看着陈让。   年轻人眉目艳丽,个子不矮,端的是一副大美人的长相。但他又及其清瘦,再加上习惯性地驼着背,看起来整个人有些畏缩。   系统适时提醒:“任务对象陆安舟出现,请宿主尽快完成目标。”   陆洵喉咙发紧,他强迫自己把目光放回到癫狂的陈让身上,颤声问:“你,你到底要干什么?这股邪风从哪来的,请神容易送神难啊傻逼!”   陈让好像没听见他的话,兀自盯着宿舍的某个角落,眼睛发直,嘴角高高挑起:“我希望,陆安舟那个神经病再也不能来纠缠我。”   “哗啦——”   下一秒,他们宿舍的窗户猛地被风吹开了。 第19章 艳鬼2   陆洵眼睁睁看着陆安舟飘到陈让身后,伸出手想摸摸他,手却穿过了陈让的身体,他的脸上立刻浮现出难过的神情。   陆洵脑海里警铃大响,也顾不上怕鬼了:“你别再这么说了,他毕竟是……才死的。”   陈让直直地站在宿舍中间,闻言仰头轻蔑地笑了一声:“他的命,他倒霉,关我什么事?”   陆洵:“你嘴下留德。”   “你怕了?”陈让吹灭蜡烛,重新打开灯,“我许的愿,我付出代价,你怕个屁。”   顿了顿,不知道他想到什么,忽然挑起一个恶劣的笑:“再说了,你怎么知道陆安舟不是心甘情愿为了我去死的?毕竟,他爱我爱到要死啊。”   说完,他脱掉外套,翻身上床:“不洗漱了,睡觉。”   陆洵“嗯”了声,看向仍然飘在宿舍里的陆安舟。   陆安舟的神态没什么变化,只在听懂陈让那两句嘲讽之后,眼角流出一行血泪,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的胸口横贯着刀伤,一共三处,致命伤在心脏上。   陆洵绕过他走到窗户边,轻轻对着他招了招手:“白天你能现身吗?”   陆安舟麻木地看着他。   陆洵指了指洗手间的镜子:“明天晚上2点,我会在镜子边召唤你,记得来。”   陆安舟没反应。   陆洵见状不再多说,只叮嘱他一定要来:“走吧,别乱跑找不到路了。”   陆安舟消散前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早就没有路了。”   陆安舟走后,陆洵躺到床上,重新点开面板。   系统劝他:“明天早上再看吧。”   陆洵:“不,如果按照已有信息继续发展,我明天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所以现在要验证一下。”   系统:“什么事?”   陆洵看着眼前记忆中鲜活的陆安舟,轻声说:“帮他收尸。”   从那天开始,陆安舟和陈让谈起了秘密的地下恋爱。   顶尖学府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美人,其实抽空就会坐几站公交车到陈让的宿舍里,帮他洗衣服整理笔记。   无数个洗手间搓衣服的间隙里,陆安舟都会透过镜子的反光,看向正在打游戏的陈让,心里幸福得别无他求。   陈让会担心他冬天手洗衣服太冷,会担心打扰他学习,不让他来得这么频繁。   陆安舟心里甜甜蜜蜜的,陈让是真的很关心他,他要回报给陈让什么东西才对。   陆安舟下定决心后,除了学校里的勤工俭学,他在外面又找了份兼职,想要攒钱给陈让送一件像样的生日礼物。   他偷偷翻了陈让的电脑,记下陈让喜欢的一双球鞋。   对他来说价格很高,除去他每个月要给妈妈寄回去的钱,不吃不喝两个月才能攒够。   从他下定决心到陈让生日,这之间陆安舟每天只吃一顿饭,还是学校食堂里免费的汤泡饭。   他每天奔忙在上课、打工中,连和陈让见面的时间都没有。   但当他把礼物放到陈让手里时,陈让惊讶的表情还是让他内心异常满足。   下一秒,一群打扮时髦的男男女女凑上来,连声起哄:“陈让,你小子艳福不浅啊,这么贵的球鞋都能收两双,还是两个这么漂亮的美女!”   陆安舟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   那确实是很容易让人心动的美貌,只不过美女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对和别人撞了礼物这件事不太高兴。   陈让出来打圆场:“什么美女,我们小舟是男的!”   说着,他像搂兄弟似的搂住陆安舟的脖子,手指尖穿过陆安舟的发丝:“学霸,大学霸,看见没,剪头发的时间都没有。”   陆安舟被他禁锢在胸前,眼看着陈让的笑容里多了点心虚,不可抑制地想,自己好像不认识陈让的任何一位大学同学。   明明有这么多给他介绍的机会,但陈让从没有开过口。   这是对的吗?   这就是陈让坚持地下恋对他的保护吗?   陆安舟突然觉得,沉浸在陈让给他打造的乌托邦里的自己有多么可笑。   当天夜里,他就和陈让大吵一架,还赌气说让陈让去找别人,不要再碰自己。   陈让并没有把他的生气当一回事,手还在他身上扣扣摸摸,嘴里敷衍地道歉哄他。   “他们都是些没谱的,我要是说了,你信不信他们当场就能让我们俩下不来台?”   “好好好,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我错了行不行,我明天就告诉所有人你是我对象还不行吗?”   “不是对象?行,你是我的小舔狗,”陈让掐着他的脖子不让他乱动,“别动!让我弄弄,憋死了。”   陆安舟气得往他脸上打了好几下:“给我滚,你他妈找个见得光的人的上去吧!”   陈让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抬手把陆安舟抱进怀里,轻轻地晃:   “我真的是为你好,你每天学习,不了解外面。你知道社会上的人都是怎么歧视同性恋的吗?如果有人就是坏,他用这个举报你作风不好,到时候你拿不到最高奖学金了,怎么办?”   陆安舟挣扎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   陈让乘胜追击:“听话,宝宝。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不会害你。”   最终他们还是和好了,但陈让的态度始终像跟刺一样扎在陆安舟的心底,时不时的膈应他一下。   陆安舟过不去自己心底的那个坎,一直到放寒假,他都没有去见陈让,也没有答应他出去开房的要求。   陈让为了哄他,不得已只能在回程的路上,当着陆安舟的面,把他们恋爱的事告诉了原身陆洵。   陆安舟以为他终于愿意把自己介绍给别人,就是不再瞧不起他的意思了,欢欢喜喜地继续委身在陈让身下,做他不能宣之于口的爱人。   寒假结束,他们返校的过程中,陆安舟又想起那两双一模一样的鞋:“陈让,你把鞋还给人家女生了吗?”   陈让动作一顿:“哪有收了礼物还回去的道理?我再买个价格相同的送给她不就行了。”   陆安舟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也没多说。   这之后不久,陆安舟从实验室出来,忽然接到陈让电话,说他想尝尝小吃街新开的那家火锅。   向来是他说什么,陆安舟就迁就他什么,这次也不例外。   ——此时陆安舟还不知道自己一脚踏进了什么样的鬼门关。   当晚小吃街混进几个即将要被遣返的外国留学生。   他们因为被遣返导致怀恨在心,揣了几把刀要报复社会,正好被刚吃完火锅出来的陆安舟和陈让碰见了。   陆安舟拉着陈让要绕路,陈让却不小心被四散逃跑的人撞倒了。   混乱中陆安舟只感觉到握着自己手腕的另一只手甩开了他,陈让的声音好像离得很远:“陆安舟,快跑!”   陆安舟仓皇间停下脚步:“陈让!陈让!”   下一秒,他只听到陈让惊恐的大叫:“陆安舟!”随即身后出现一只手,把他狠狠地往前一推。   前方恰好是雪白的刀尖。   陆安舟甚至没来得及再回头看一眼陈让,就迅速地陷入黑暗中。   陆洵从陆安舟的视角抽离出来,好半天没能平复心情。   根据陆安舟的记忆和陈让含糊不清的态度,不难猜出真相。   推陆安舟的那只手就是陈让。   陈让杀了他。   陆洵从心底泛上一股难以名状的悲愤,甚至还伴有生理性地恶心。   陆安舟死之前的恐惧隔着时空和日夜传递给了他……还有他体内的原身。   原身有一种想要操控着陆洵起来把熟睡的陈让打一顿的冲动。   陆洵翻身,趴在床上,盯着渐渐亮起来的天,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系统终于受不了了:“你说点什么啊,这么沉默我害怕。”   陆洵说:“把剩下的全传给我。”   系统:“我就知道!主系统大人说得没错,让NPC知道了真正的结局,行事作风肯定就偏激起来。按照计划,上一个世界,渣攻不该死的。”   陆洵懒得理他:“你之前不告诉我,不是因为我和陆之川已经很熟了,你不忍心吗。正好现在趁着我和陆安舟还没熟起来,把‘永世不得超生’告诉我。”   他顿了顿:“天该亮了。”   系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陈让打包好准备寄出的鞋盒,把剩下系统视角全部传给了他。   忽然静谧的宿舍里传来两声“叮叮”的声音。   是陆洵电脑消息提示音。   陆洵爬下床,轻手轻脚地打开电脑,自动跳出的页面上有一条消息:【当前论坛首页关于小吃街杀人案件讨论过多,是否合并?】   陆洵定睛一看,原身竟然还是论坛管理员。   他重新整理了一遍头绪,思索片刻,点了否。   虽然小吃街杀人事件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但在大学城内部,讨论度仍然居高不下。   陆洵快速浏览了几条首页上关于这件事的讨论,大部分人还是怀着一种惋惜又猎奇的心态在讨论。   一会说到不能遣返杀人犯,按照属地管辖权,他们得在国内被枪毙。   一会又担心小吃街那边最近不能去了,环卫好像到现在都没把血迹洗干净,是不是闹鬼啊。   再往下翻,比较靠后的一条,回复量也不多。   发帖人问,他的室友已经好几天没回宿舍了,电话打不通,课也不去上,再这么下去辅导员就要报警了,希望见过陆安舟的同学帮忙告诉他一声。   【陆安舟?他不去上课?倒反天罡了。】   【什么时候不见的啊,我上周末还在图书馆看见他了。】   【我这星期还在小吃街看到他了。】   【又是小吃街??】   陆洵的鼠标在这个帖子上方悬了好久,最终他双击,点了置顶该帖子,还挂了个寻人求助的红标。   接着,他随便选了一个讨论度高的小吃街杀人案置顶。   两条置顶帖一上一下,极为醒目。   保证任何一个点进论坛的人都能第一时间捕捉到信息。   陆洵喃喃说:“……第一步,让所有人都把陆安舟的失踪和小吃街杀人关联起来。” 第20章 艳鬼3   半小时后,陆洵买了两个包子坐在食堂里,边吃边看手机。   刚刚他在论坛里发消息给陆安舟的室友,对方很快给他回了过来。   陆洵:【你好,打扰了。我注意到你几天前发的寻人帖子,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吗?】   【没有,你认识陆安舟?】   陆洵:【认识,我们是高中同学,所以关注了一下你的帖子。】   【你是他高中同学?那你认识他家里什么人吗?辅导员给他留的电话号码打,没有人接。】   陆洵打字的手一顿:【没报警吗?】   对面过了一会才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啦,而且这种大学霸压力大了躲起来几天也正常,辅导员不让报警。】   陆洵:【?那就这么干等着他自己回来?他要是回不来呢?】   【……兄弟,跟你说实话吧。我们跟他都不熟,帮忙找找已经仁至义尽了,况且他失踪前还说要去见朋友,也没听说过他有朋友,不如你在你们高中同学圈里问问。】   陆洵冷笑一声,收起手机,没再多说。   他吩咐系统:“用我的名义报个失踪,就按照这个仁义哥的说法,‘朋友’。”   系统问:“然后呢?”   陆洵说:“然后把陆安舟老家街道的电话找出来给我。”   系统动作很快:“存到你手机里了,这是要干什么?”   陆洵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把手里的塑料袋扔到垃圾桶里:“不是说了吗,收尸。”   到目前为止,这个世界给陆洵的感觉都非常不好。   他接收的世界线一直都是任务对象的视角,跟着他们走一遍人生的苦乐,系统给的结局也很恰好的停在他们痛苦又不至于绝望的时间段。   但是当他介入陆安舟的命运开始,那个孩子就已经死了。   死之前甚至还怀揣着对真正杀人凶手的关切。   实在是老天无眼、残忍至极。   如果不是陆洵插手,陆安舟直到最后也不知道推了他一把的那只手是谁,也不知道到底算好事还是坏事。   21岁到25岁,整整三年的时间。   陆安舟始终跟在陈让身边,看着他假模假样地给自己哭了几天坟,去警察局里大吵大闹要和凶犯拼命。   陆安舟死了,陈让反倒愿意把他们曾经恋爱过的事公之于众,他站在受害者的位置上,吃尽了红利。   人人都在惋惜,这么一个美人天才的陨落。人人都在夸他的男友痴情,真是个可怜人。   陈让也靠着对这段感情的缅怀和别人的同情,顺利拿到保研资格。   不久后,小吃街杀人案的判决就下来了,那天晚上陈让喝醉了酒,稀里糊涂地喊着陆安舟的名字和别人上了床。   又顺理成章地和别人谈起了恋爱。   在他所有社交平台上公开的女朋友的正脸。   陆安舟心里酸溜溜的,但他又觉得这样才对。   他的死不该成为束缚陈让的枷锁,陈让的大好人生才刚刚开始。   他会顺利完成学业,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娶一个漂亮的妻子,或者不结婚,找个人恣意地过完一生,而他会在生命的终点等着陈让。   但偶尔夜里,陆安舟飘在半空中,看着陈让搂着怀里人说悄悄话,心里又很怄气。   觉得真不公平。   有情人怎么也成不了眷属,怨偶偏偏能天长地久。   就这么过了几年,有一天夜里陈让自己一个人回了家,洗漱好躺在床上,他忽然伸出手臂,像以前搂着陆安舟睡觉那样,虚抱起一个人形。   陈让问:“你在吗?”   陆安舟一惊,猛地从陈让怀里飘了起来。   陈让:“如果你在的话,就帮我把灯关上吧。”   他闭上眼,静静等了几秒,“啪”一声,下一秒卧室的灯泡自己烧灭了。   霎时间陈让满身冷汗,好半天没能说得出来话。   他颤颤巍巍地坐起身,手臂在半空中胡乱挥了几下,抖声问:“你,你一直都在吗?”   陆安舟说:“是。”   但陈让听不见,于是陆安舟打开了床头柜上的台灯,代替他回答。   又是一声“啪”,陈让惊恐地从床上蹦了起来,他死死抓着自己胸前被冷汗浸湿的衣服:“你为什么,为什么还不走?”   陆安舟说:“我也不知道,总觉得我漏掉了什么。”   陈让久久等不到回答,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躺了回去。   直到陆安舟以为他睡着了,陈让又开口说:“你每天都跟着我吗?”   陆安舟说:“也不是每天。”   陈让根本没想等他的回答,自顾自继续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才不愿意走?”   陆安舟老老实实地说:“我没有不愿意走,我只是走不了。”   陈让:“你想跟我说说话吗?宝宝?”   陆安舟听着久违的称呼,眼眶一热,差点落下泪来:“我想,怎么才能跟你说话?”   陈让顿了顿,呼出一口气:“我来想办法。”   半个月后,陈让坐在床头,手上拿着一张写好地址的黄纸钱,在半空中晃了晃:“明天晚上六点,你记得去这里,我已经找好人了。”   他用打火机把纸钱烧了,扔在烟灰缸里。   “收到了吗?我可能会晚到一点,但是你不要迟到了,这个大师……很难找的。”   他想了想,又叮嘱道:“一定要去啊,不然我们就再也不能重逢了。”   陆安舟虽然觉得陈让这句话说得奇怪,但他也没多想,手里捏着陈让辛苦求来的仙人联系方式,胸腔里满是欢喜。   陈让没有忘记他,这就够了。   陆安舟并不想多纠缠他,两人阴阳相隔,是万万没有人鬼情未了的可能的。即使有,陆安舟也不愿意。   但是他始终滞留在人间的原因会不会是因为陈让呢?   因为死的太突然,因为和陈让有太多遗憾。   如果这次赴约,把一切说开,即使他们俩互相抱头痛哭,把场面搞得滑稽又尴尬也没关系,他是不是就可以走了?   陆安舟期待着,愧疚着,准时出现在陈让写的地址上。   那是一间废弃的农屋,位置很偏僻,房子破破烂烂的,四处漏风。   陆安舟推门进去,屋内空无一人,只有荒废的后院传来几声“叮当叮当”的声音。   陆安舟循声找过去,只见一个身着黄色罩衣的男人正坐在一处枯井旁念念有词,手下不停地在画符咒。   朱砂的红映在黄纸上,平白在陆安舟身后起了一阵妖风。   那男人猛地回头看向陆安舟的方向:“来了。”   陆安舟直觉不对,退了两步,刚想转身就跑,身后忽然飞来一道锁链,把他整只鬼牢牢地捆了起来。   下一秒,男人手上的符咒红光大闪,“嗖”地一声,贴到了他身上。   男人抹了把汗,冲着旁边的草丛喊:“行了,出来吧,逮住了!”   陈让慢吞吞地从草丛里冒出一个头:“真假的,怎么证明啊?”   “那个符,不是飘着呢吗,”男人在手上沾了点朱砂,回身在枯井上一气呵成地写了个“镇”字,“封进去了?”   “等等!”陈让盯着陆安舟的方向念叨,“不是我杀的你,我也不是故意要镇你……我真的太害怕了,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该来找我,要偿你命的另有人在。”   陆安舟呆愣愣地好似没听明白。   “陈让?”   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不是要见最后一面,然后彻底人鬼殊途了吗?   陈让说:“你也别怨我,谁遇到这种事都会害怕。要怪就怪你拎不清,死都死这么多年了,你还来找我干什么啊!”   陆安舟沉默了。   听着陈让理直气壮地泼脏水,他连愤怒的想法都没有了。   原来陈让和他不一样了,死亡已经彻底把他们俩的心分开了。   陆安舟平静道:“好。是我一直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我会走。”   他话音刚落,那黄衣男人倏忽拽了一把陆安舟身上的锁链,几乎是顷刻之间,陆安舟就被不断下坠的锁链带进了枯井里。   “陈让!”   陆安舟边喊,边想往上爬,但枯井壁上不知道写满了什么,只要他一碰到,就会烧得他灵魂深处都疼。   井盖被封上的前一秒,他最后一次看到陈让的脸。   那张他记忆里温柔爱笑的脸,全然变了模样,上面写满的算计和得意,还带着一丝胜利的喜悦。   陆安舟想,他在高兴什么?   陈让很快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陈让说:“你就永远在这里待着吧,别想再出去祸害人了。”   陆洵从系统文件中抽身出来,左右看了眼逐渐热闹起来的食堂,只觉得如坠冰窟。   手机上弹出陈让给他发的消息:【你怎么不喊我?帮带土豆饼,谢。】   陆洵看着他的头像,好半天才说:【好。】   系统察觉出他不对:“宿主,你还好吗?说实话,我很怕你现在去做一些违法乱纪的事。”   陆洵表情认真:“能弄死他吗?”   系统也很认真:“如果你想让原身坐牢的话。”   陆洵叹了一声,认命地起身去买土豆饼:“给他下点药总行了吧。”   系统说:“鹤顶红也不行。”   “我也买不到那玩意,”陆洵说,“给他下点蒙汗药而已。这几天他就别出来祸害人了。”   陈让吃了陆洵带回去的早饭,很快躺到床上睡得不省人事。   陆洵正大光明地打开他的手机,找到他在二手网站上的验货记录。   “看到没?”   系统说:“这什么?”   陆洵说:“陆安舟攒了两个月钱买的鞋,他不相信是真的。”   系统态度严谨:“他不是收到两双吗?你怎么知道验的不是那个女生的?”   陆洵走到陈让的鞋柜旁边,伸手打开其中一个鞋盒,里面正放着和陆安舟送的一模一样的鞋子,只不过这一双已经穿过了。   鞋盒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写着“小贺”,旁边还画了一个爱心。   陆洵:“他想卖掉回血,但舍不得卖女生的,又怕陆安舟送他假货充大方。说不定他验了这个,还自以为保护了陆安舟的自尊心,为此自我感动呢。”   当然,想要出手一件闲置并不能说明什么。   但陈让打心眼里瞧不起陆安舟的态度已经说明了问题。   这不过是导致陆安舟人生悲剧的一个小小引线而已。   陆洵翻遍了陈让的手机,都没找到陆安舟妈妈的联系方式。   他“嘶”了一声:“不应该啊……”   话音刚落,短信拦截页面有一条消息吸引了他的注意。   【陈同学,这几天总是打不通安安的电话,你知道他出什么事了吗?】   发件人的备注是“垃圾妈”。   陆洵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情。   系统问:“你要把陆安舟的死讯告诉她吗?” 第21章 艳鬼4   陆洵打字的手顿了顿:“先不说了吧。”   他用陈让的手机给陆安舟妈妈回:【阿姨,具体我不太清楚。最近小舟和一位叫陆洵的同学走得很近,您可以和他联系一下。】   说着还把自己的电话号码也发了过去。   随即他删掉陈让手机里的记录,放回原位,头也不回地走出宿舍,上课去了。   在学校里,八卦的速度是以几何形式传播的。   陆洵刚刚坐到教室里,还没来及掏出书,就听到后排女生聊天的声音。   “陆安舟啊,你不知道他?就Q大那个长头发,长得巨漂亮男的。”   “啊啊,他怎么了?”   “听说被捅死了,就在小吃街,和他男朋友一起。”   “男朋友?”   “对啊,他男朋友好像还是我们学校的,因为这个事被吓得精神不好,要休学了!”   系统:“……”这也是宿主传出去的?   陆洵摊手:“你知道的,大学生都很会脑补的。”   并表示其实他是救了陈让,不然以陈让好面子的程度,听说自己被一个瞧不上的人逼疯了,还指不准要怎么闹。   系统:“……”反正你不找借口他也出不来了啊。   这件事就这么在大学城内传开了。   中午下课,陆洵在回宿舍的路上已经听见了好几个版本。   从一开始的在男友的陪同下被杀,逐渐传成了就是男友所杀,最后还有人说其实陆安舟才是真正主谋,目的就是假死脱身。   陆洵没当回事,拎着外卖,关上了宿舍的大门,隔绝了走廊上的声音。   早晨他走的时候没有拉开窗帘,此时宿舍内还是一片昏暗。   风扇嗡嗡响了几声,继续任劳任怨地工作。   陈让躺在床上,呼吸平稳,睡得很熟。   陆洵没有多看他,坐下开始吃饭。   系统问:“就这么让他睡,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陆洵的筷子没有停:“不然你想怎么样?”   系统:“上个世界计划给渣攻造的梦,最后没造成。这次不试试吗?”   陆洵:“换成他被封井底?可以是可以,但是我担心他睡醒之后会适得其反。”   系统:“你的意思是他会得到灵感啊?”   “说不准。陈让这个人,太狠了,”陆洵擦了擦嘴,“他对自己也挺狠的,昨晚就不怕召出来一个被他杀了的厉鬼陆安舟。”   系统笑他:“是,你看起来比他害怕。”   “我一堂堂唯物主义者……算了,”陆洵系好外卖袋,继续分析,“我一直在想,陈让连索命鬼都能算计,他到底怕什么?”   系统等着他的答案。   陆洵:“他和李菁晔可不一样,他不是草包废物,心理防线也不是那么容易击溃的,上一场的打法行不通了。”   系统想了想:“嗯……确实。但是如果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只是置顶了两个帖子,就能把陆安舟那个传说中的男朋友拖下水,我会理解得更透彻。”   陆洵起身去扔垃圾:“早说了AI永远取代不了人类,因为人类神经又爱脑补。只要有一个人把陆安舟帖子下面的小吃街和杀人案关联上,就会一传十十传百。”   最后他下了定论:“最后再找个时机把陈让捅出去,他就会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   他说完就神神秘秘地闭上了嘴,无论系统怎么问都再不开口。   最后逼急了,只说“还是得看陆安舟的态度,晚上再看。”   陆洵等了一下午,陆安舟的妈妈和警察都没有跟他联系,他趁着没课,出门买了几排蜡烛,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摆了一圈,从远处看,更像是小花圈。   随后他把陈让叫醒,填鸭式又给他喂了顿加料的饭。   陈让晕晕乎乎地在厕所没看清楚,乍一被蜡烛贴脸,吓得大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到地上,一只脚掉进坑里,沾上了他自己的排泄物。   但定睛一看,他又顾不上恶心,生气地大声质问陆洵:“你他妈神神叨叨地摆这些东西干什么?想吓死我啊!”   陆洵站在洗手间门口,捂着鼻子看向他的脚,嗡声说:“你要不还是先洗洗吧。”   陈让阴沉着脸,指着那一圈蜡烛:“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陆洵满脸无辜,“这不是晚上你自己摆的吗?现在想起来怕了?”   陈让瞬间瞪大了眼睛,有些迷茫地指了指蜡烛,又指了指自己:“我?”   陆洵回身把他昨晚烧过的蜡烛拿过来,扔到他身上:“是不是你自己烧的?”   陈让盯着手边的东西看了半晌,才喃喃道:“对,是我。陆安舟没死呢,祭奠他做什么。”   “死了,”陆洵抱臂冷漠地看着他,“你明天给他烧点纸吧。”   他话音刚落,陈让忽然暴起,一把攥住他的衣领,把他整个人按在墙上,瞪着眼威胁:“现在除了你我,还有谁知道他死了?你的嘴给老子严实点,不该说的别说!”   陆洵看着他的眼睛,倏忽笑了起来:“你还会害怕啊?”   “老子怕个屁!”陈让低吼道,“他不是我杀的,他的死是个意外,你懂吗?意外!”   说着,陈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手开始不自觉抖起来,他眼睛通红充血,陆洵都担心他下一秒脑溢血。   陆洵想,果然,21岁的陈让还只是个脑袋空空的男大,远没有25岁的心狠手辣。   这样一来,事情就好办多了。   他伸手拍了拍陈让的后背,终于放宽声音:“知道了,记住了,你还不放心我吗?抓紧洗洗睡吧,你不困啊?”   他这么一说,陈让才发现,周围竟然出奇得静。   仿佛整栋楼里只有他们俩争执的声音。   陈让仓皇间退了一步:“几点了?”   陆洵瞥了眼他的脚:“天快亮了。你这太臭了大哥,到底要怎么着的啊?”   陈让没再回答,沉默着放开他,转身走进洗手间。   等他洗好出来,陆洵已经关灯上床,背对着他,好像睡着了。   陈让打了个哈欠,也爬上床,平躺在床上,心里隐隐觉得奇怪,他玩完笔仙就睡觉了,怎么天还没亮?   没等他细想,他的意识先一步坠入黑暗中,睡着了。   等到他呼声再起,陆洵很快起身,在两点整的时候点亮了所有的蜡烛。   镜子里没有任何变化。   陆洵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喊:“陆安舟。”   还是没有别的身影。   系统担心:“明明已经检测到陆安舟的悔恨值高达95了,他为什么不来?”   陆洵心里也在打鼓,他又叫了一声:“安安,陆安舟。”   随即他咬破自己的手指,鲜血沾着蜡油,在镜子上一笔一划地写下“陆安舟”三个血红的大字。   笔画落成的下一秒,从镜子里看,他身后的空间忽然开始扭曲。   先是一双脚出现在他的肩膀上方,惨白惨白的,虚虚飘在半空中。   陆洵赶忙喊:“安安?是你吗?”   接着,露出一双长腿,这次没再等陆洵叫,陆安舟仍然挂着血泪的脸也一并出现在他身后,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出一股苍白的凌厉。   陆安舟表情淡漠,眼底血泪翻涌。   陆洵连忙开口:“你什么都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办?陆安舟,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想想你妈妈,你的前程,你甘心吗?”   陆安舟说:“不甘心又能怎么样?我已经死了。”   “我帮你!”陆洵冲他伸出手,“我可以帮你,只要你不放弃。”   陆安舟没什么反应,自顾自地说:“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不够爱我,只要我再努力一点……”   一个能保送进顶尖学府的聪明人,怎么会想不明白陈让的种种反常?不过是始终自欺欺人,用假象骗过了自己。   陈让从一开始对他就没有说过实话。   那一摞奥赛题让他得到了所有老师的称赞,那一句“我答应你”让他得到了一个免费又随叫随到的充气娃娃,就连陆安舟的死,他都可以把自己运作成苦情男主角。   他明知道陆安舟多么没有安全感,也不愿意骗骗他说一个爱字。   也只有陆安舟这个傻子,感到一点温暖,尚看不清真相,就飞蛾扑火般撞了上去。   直到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   陆洵轻声问:“你后悔了吗?”   “……后悔!我后悔了!”陆安舟忽然抱住头,痛苦万分,“我怎么办?我不要走!谁……谁帮帮我?谁……”   陆洵下意识地想伸手扶住他,手却忽然被镜子弹了回来。   他是个活人,终究碰不到镜子里的世界。   他眼睁睁看着陆安舟一边念叨着“头好痛”,一边狠狠地用头撞墙。   陆洵有些着急:“陆安舟!你还听得见吗?陆安舟!看着我!”   不知道过去多久,陆安舟的动作渐渐停下,也从半空中飘了下来,从镜子里看,他正好站在陆洵身后,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陆洵心底发毛,刚想再说点什么。   陆安舟却忽然展颜笑了一下,眼神也清明起来。   他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陆洵说:“我有良知,而且这件事闹大了,我作为知情人……”   陆安舟打断他:“你喜欢我。”   陆洵呆了:“什么?”   下一秒,他的心脏处忽然开始“砰砰砰”跳了起来,一股暖意涌上他的脸颊,如果不是陆洵还在身体里镇着,原身估计都要烧熟了。   陆安舟笃定地说:“对吧,你就是喜欢我。” 第22章 艳鬼5   陆洵心里觉得奇怪。   很短的时间内,陆安舟的性格似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前一秒他还在痛苦难忍,后一秒在面对他这个陈让铁磁的时候,又变得游刃有余。   但如果陆安舟可以做到游刃有余,他的人生真的还会变成那样吗?   还没等他细想,刚刚平复心情的陆安舟又忽然变了脸,下一秒从后掐住了他的脖子。   明明是镜子里的影像,但陆洵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脖子上的束缚感,越来越紧,紧到他要喘不上气。   陆安舟表情狰狞,眉角眼梢都高高吊起,显出一股狠厉的神色:“你既然喜欢我,为什么之前不救我?为什么眼睁睁看着我被他伤害?”   陆洵一张俊脸涨成猪肝色:“我、我之前,不知道。但、但是……咳。”   陆安舟的手微微放松。   “现在我知道他怎么对你的,我知道他杀了你。我会帮你、不,我要帮你报仇!”   陆安舟:“怎么证明?”   “不要怕,”陆洵慢慢握上他还圈住自己脖子的手,“你不要再听别人怎么说,你要看别人怎么做,反正我帮你,你不会有什么损失。”   陆安舟思索片刻,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算是默认了。   他重新飘回到半空中,垂着迤逦的眉眼,声音冷漠:“你打算怎么做?”   陆洵说:“首先,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在白天也现身?”   陆安舟顿了顿:“供个牌位吧。”   “好,”陆洵连忙打开手机备忘录,“还有呢?需不需要什么贡品?你有钱吗?饿不饿?”   还没等陆安舟回答,他又想起来什么,小心翼翼地问:“牌位你想摆在哪?可以把地方告诉我,我去……”   陆安舟打断他:“就摆你们宿舍里。”   陆洵一怔:“可是陈让最近都会在宿舍睡觉,你看到他不膈应吗?”   陆安舟挑起一丝冷笑:“我膈应没关系,我吓死他。”   那种异样、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按照陆安舟个人记忆和系统给的文件看,他无论伤心欲绝彻底放弃,还是恨意滔天振作起来都属于他性格的正常走向。   总之不该是现在这种强硬又胸有成竹的模样。   要知道陆安舟可是一个就算考试简单到他闭着眼都能做出来,前一天晚上也会因此焦虑到睡不着的人。   一时间陆洵脑子里千回百转。   系统出声提醒道:“百分之百确定是陆安舟本人。”   见到陆洵发愣,经认证的陆安舟本人饶有兴趣地凑到他脸跟前:“你又不怕我了?”   又?为什么说又?   陆洵不免想多了一点。   他对陆安舟的害怕最多只有昨天半夜的那几面,但是在那种情况下,陆安舟还能注意到他的情绪吗?   还是说,这个陆安舟以前就知道他?   陆洵挤出一个笑:“我怕你什么?我不害怕。”   “是吗?”陆安舟又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贴到陆洵的脸上,他皮肤的凉意传到陆洵身上,激得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那我怎么听说,你最害怕看鬼片?”   随着他话音刚落,陆洵身体里的原身又微微热了起来。   随即陆洵眼前的面板上出现一行米粒般大小的字:【他记得我!】   陆洵:“……”原来是自作多情了。   系统:“……”这下坏了,知道一切会不会被宿主发配宁古塔。   陆安舟:“还是说你只害怕假的,不怕真鬼啊?”   说着,他做了个自以为的鬼脸:手指压在脸颊上往下扯,硬生生扯出了八字眉,一边还吐着舌头,呜哇哇地叫。   陆洵心想,这下是真不怕了,明明是可爱鬼嘛。   他笑了起来,无奈摇了摇头,眼看着蜡烛还剩最后一点烧尽,连忙交代陆安舟说:“我明天就去买供桌,摆好了喊你一定要来。”   陆安舟眨了眨眼:“不来会怎么样?”   “……”陆洵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好像也不能怎么你,那我还是半夜来喊你。”   蜡烛烧尽的最后一秒,陆安舟从身后托起他割破的手指:“逗你的,只要你喊我,我一定会来。睡之前先把手包一下,别忘了。”   下一秒,蜡烛无声无息地灭了,陆安舟的声音也倏忽消散。   陆洵在陷入黑暗的洗手间站了好半天,眼睛才重新适应黑暗。   他打开水龙头,潦草冲洗了一下手指,权当清洁了。   系统问:“你感觉到不对了吧?”   陆洵:“嗯。”   系统一边提交报错信息,一边翻数据板:“真是奇怪了,这才多久,我对陆安舟的检测程度已经下降到74%了,为什么别的NPC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   陆洵擦干净手,转身回到床上:“你急什么?说明我们俩是天选之子。”   系统吐槽:“一切不在掌控之内的事都不是好事。”   “别有这么强的控制欲,”陆洵双手交叉,平放在胸前,摆好他习惯性入睡姿势,“目前看来又不是什么坏事。”   系统:“你还不放在心上。”   陆洵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忽然短促地笑了一声:“他还挺好玩的。”   第二天早上,陆洵没有课,他跑到医院门口的丧葬品一条街,按照陆安舟的指示,买齐了小供桌和香炉。   想了想,又挑了一块巴掌大小的木头碑,没刻字,拎着老板另外送的香就回了宿舍。   半路上接到警局的电话。   对方语气非常谨慎,前前后后仔细确认了好几遍陆洵的报警内容。   最后语气沉痛地通知他:“前几天,小吃街伤人案中确实有一具附和描述的遗体。我们已经通知当事人的辅导员过来认尸。同学,如果你有时间的话,也可以过来。”   陆洵切换到原身应有的情绪里,崩溃道:“……真的吗?会不会是搞错了?他,他那天早上还好好的……”   电话那头的警察声音都轻了两度:“抱歉。”   陆洵挂了电话,匆匆往宿舍赶。   他进门的时候,陈让恰好哼哼唧唧地翻了个身。   这时陆洵似乎才想起他的存在,手里还拎着东西就在他身后站住了,定定地盯着他睡觉的背影看了好半晌,才哼笑一声,转身开始摆供桌。   他摆的地方正好对准了陈让的床。   保证让他睡醒的第一眼就能看到。   陆洵摆好供桌,用湿巾仔仔细细地擦干净,又掏出两个大苹果,随即他插上香,却没有点燃。   系统问:“不带他去吗?”   陆洵:“你觉得呢?我想不好,如果他看到了,创伤会不会更大?”   系统瞠目结舌地指着自己的中枢:“你问AI啊?”   “算了,”陆洵收起打火机,“暂时别再刺激他了。你去看看陆安舟的妈妈在干什么?她再不联系我,我就只能去找街道了。”   陆洵时间掐得很准,他到警局的时候,陆安舟的辅导员也才刚到。   辅导员姓张,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长得憨态可掬的模样,还没说话,先露三分笑,把伸手不打笑脸人运用的淋漓尽致。   陆洵和他结伴走进太平间。   刚一进去就被空调的冷风吹得一个哆嗦。   法医拉开陆安舟躺着的小抽屉,那张青白又不失艳丽的脸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出现在陆洵眼前。   即使他做足了心理准备,甚至亲眼看着鬼魂形态的陆安舟半飘着和他说话,也仍然无法接收一个人,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像一具商场里摆着的塑料模特,任人宰割。   陆洵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摸一摸陆安舟的脸颊。   还没等他碰到,体内的原身却再也忍不住了。   他操控着身体,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陆洵默默地把身体的控制权移给他,亲眼看着原身心痛到喘不上气,只能死死地揪住心脏处的衣服,像溺水的鱼般,不断拍打自己的胸口。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我明明相信了你真的过得好,为什么?现在你为什么死了!”   “如果没有他,你至少还能活着……真他妈报应啊,当初不敢和你说话的我就是个傻逼!”   陆洵任由原身发泄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接管身体。   他被辅导员和警察合力扶起来之后,就呆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辅导员跟警察聊了两句,签完通知单后,端着杯热水走到陆洵身边坐下,递给他:   “同学,节哀顺变。这件事我得通知陆安舟的亲属,至少得有人……给他收尸。”   “不行!”陆洵猛地回过神,他攥住辅导员的衣袖,眼睛血红,“还不能告诉他妈妈!”   辅导员吓了一跳:“怎么了?”   陆洵表情哀求:“他妈妈身体特别差,已经到了药物吊命的阶段。如果让她知道独子被,被……”他说不下去了,捂着嘴,眼泪顺着脸颊留下来。   辅导员挣扎道:“你说的我了解过。但是我们不能让他就躺在这里啊,亲属还在的情况下,尽快让他入土为安吧。”   陆洵听闻喃喃道:“入了土,真就能安了吗?”   辅导员拍了拍他的肩:“我们总要把活人能做的事做好、做全,至少求个自己心安。”   陆洵看着他,最终沉默地移开了目光。   辅导员自以为劝服了他,刚掏出手机准备给陆安舟妈妈打电话,陆洵却又一次攥住了他的手。   “张老师,我来,我来给他收尸。”   辅导员一惊:“你?你以什么身份?” 第23章 艳鬼6   陆洵犹豫片刻:“哥哥?或者远房亲戚?”   “不行不行,”辅导员连连摆手,“你还是个学生,这种事怎么也轮不到你来做。”   陆洵目光诚恳:“张老师,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了。”   辅导员说:“怎么就唯一的办法了?先不说陆安舟同学他还有亲属,就算不能通知亲属,还有学校,还有我,怎么也不能让你一个学生……”   话还没说完,陆洵就崩溃地抬手捂住脸,哭声悲鸣。   辅导员的手在半空中悬了好半晌,才不踏实地搭在他肩上:“同学,我理解你的心情。这样吧,你有什么顾虑都可以和老师说,能帮的我一定帮。警察同志也会尽快把凶手捉拿归案,你放心啊。”   陆洵静了几半天,才红肿着眼睛妥协:“张老师,我相信你。但是安舟妈妈身体很不好,应该来不了,只能找她要签字授权书。”   辅导员眼神飘了飘:“这样啊?”   “我可以帮您,”陆洵诚恳地握住他的手,“我和阿姨见过,也算熟悉,我帮您跑一趟。”   辅导员说:“……可是你还要上课,而且这是我的工作……”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说实话,我不想这事闹大。如果你非要去,我能帮你,但是你谁也不能说。”   陆洵悄悄松了口气。   如果眼前的男人执意不让他插手,而是公事公办地去找了陆安舟的妈妈,老人家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到时候陆安舟知道了彻底失去求生、报复的欲望,他的任务就真的无解了。   除此之外,他要救陆安舟,就要救到底。   他的人生、他的家庭组成了他,没有抛开一切只救个鬼魂的道理。   陆洵从张辅导员手上接过陆安舟妈妈的电话,第一时间就打了过去,但始终没人接。   再接着打,就占线了。   陆洵没办法,问系统:“到底怎么回事?”   系统把舟母的视角切给他,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   系统:“只能确定人还活着,但不是醒着的。手机好像是欠费了。”   “给她充点话费,”陆洵往下滑了几页,找到之前未雨绸缪存的街道电话,犹豫片刻打了过去,“我至少得先找到个能联系的人吧?”   街道的电话倒是打通了。   对面大姐态度很好,就是方言陆洵听不懂。   他们俩鸡同鸭讲了好半天,才换成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来接电话:“哪位?”   陆洵说:“你好,我给卢臻云打电话,她一直不接。可以麻烦你们去她家看看吗?”   “谁?”工作人员声音稍稍抬高:“卢臻云?”   陆洵确认:“对。”   “你是安安吗?”那边声音嘈杂了起来,“你是她儿子吗?你最近怎么不接电话呢?”   陆洵说:“我不是陆安舟,我是他同学。陆安舟出了点意外,需要他亲属过来学校这边一趟……”   “出了意外?什么意外?”   陆洵深吸一口气:“他去世了。现在遗体还在警局的太平间里,需要亲属过来签字认尸,才能带回去安葬。”   电话那边忽然陷入一种窒息的寂静里。   好半天都没有人出声。   刚刚还在大声嚷嚷的大姐们,全部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不知道谁忽然说了句:“幸好……”   “什么?”陆洵皱着眉,“‘幸好’?”   对面大概打开了免提,很快有人接话说:“不是,小伙子,不是那个意思。你能具体说说吗?安安妈暂时……去不了。”   陆洵敏锐地听出一点不寻常。   再联系到陆安舟妈妈的无故失联,不难推断出她可能病情又加重了。   陆洵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经过,甚至隐晦地提了一嘴,陆安舟的死可能不是随机的,是有人故意谋害。   对面沉默的时间比他想象中还要长。   再开口,声音里已经带着哽咽:“不公平啊,真是不公平,怎么就他们家这么倒霉?”   陆洵捏紧了口袋里的打火机,没说话。   “前两天他妈妈又住院去了,这种事怎么能跟她讲?但是瞒又能瞒得了多久?”   陆洵顺着她的话说:“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   这种情况下,只能街道代为收尸。   这也是陆洵原本的计划,他本身就没想走舟母的线拿到授权书。   虽然大部分家庭对亡故的人都是抱着看一眼少一眼的态度,即使亲属失去行为能力,也会想尽办法,来见最后一面。   但陆安舟太特殊了。   没有人能保证,知道了真相的舟母还能活着。   陆洵和她们商量好过来的时间,就把电话挂了。   此时正是早上上课的时候。   大学城内的到处都很安静。   早起的学生在上课,不需要上课的在睡觉,没什么人出来乱逛。   陆洵一个人站在红绿灯前,静静地等着红灯跳成绿灯。   系统站在上帝视角看,莫名觉得他的背影有点孤单。   系统出声打破寂静:“宿主,你还好吗?”   陆洵回过神:“怎么不好?”   系统:“这个世界结束,你好好休息一下。”   陆洵顿了顿,揉了把脸:“没事,昨天没睡好。我只是没想到,什么时候上学都睡不够。”   系统一板一眼地说:“不是,你没睡好是因为你做梦都在重复播放陆安舟第一天出现的场景。你是吓的。”   陆洵:“……”   检测到他愤怒值直线上升,系统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回到宿舍,陆洵第一件事就是掏出打火机,想把香点上。   但奇怪的是,早上新买的打火机,却忽然没油了,怎么按都点不起火。   陆洵不免往怪力乱神的方向想。   系统安慰他:“没事,就算有其他鬼,把陆安舟召唤出来,你就安全了。”   陆洵翻了个白眼,扔掉打火机,从抽屉里翻出一个新的,这才点燃了香。   香的烟袅袅升起来的下一秒,陆安舟的身影倏忽显现。   他正坐在陆洵上床的台阶上,翘着腿,伸长脖子,眼睛距离陆洵不过两个指尖的距离,目光中满含鼓励。   开天眼的下一秒就被贴脸的陆洵:“……”   随机吓死一个男大。   陆洵哑着声音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陆安舟说:“我一直都在啊。”   “什么?”陆洵匪夷所思地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你一直跟着我?”   陆安舟点头:“对啊。”   陆洵问:“刚才你全都看到了?”   陆安舟还是那副表情,散漫地靠在陆洵床上,手指在护栏上点啊点,似乎在笑。   陆洵:“你妈妈的事,我很抱歉。我的本意是不想让你知道的。”   陆安舟歪着头想了半天,才表情认真地说:“不是你的错啊,是我非要跟着你,你为什么要抱歉?”   陆洵眯着眼打量他半晌:“……你是谁?”   陆安舟适时地露出一个迷惑的表情:“什么意思?我死了,除了恨,感受不到那么浓烈的活人情感,对不起。”   陆洵闻言一怔,再也说不出什么重话。   刚才说出口的质疑也尽数梗在他心里,像块牛皮糖一样不上不下。   见他长时间沉默,陆安舟看着脸色,小心翼翼地问:“是我说错什么了吗?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说了。”   “没事!”陆洵打断他,“我是在想,我要开始干活了,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陆安舟摇了摇头。   陆洵也没逼他:“那你休息一会,我把床帘给你拉上。”随即他简单收拾了一下桌子,就打开电脑,没敢多看陆安舟,生怕他觉得冒犯。   但是陆安舟却忽然从上面飘到他的桌子上,声音压在喉咙里说:“你能不能,能不能把他的脸盖上。”   陆洵没听清:“把他脸捂上?可是他现在还不能死。”   “不是,”陆安舟又急又怕,整只鬼挤到陆洵身前,尽量让他挡住自己,“我,我害怕。”   陆洵一顿,指着身后:“怕他?”   陆安舟声音小小的:“不是,我怕我自己。”   虽然供上牌位,能在白天现身,也能被陆洵看到了,但陆安舟仍旧是一具鬼魂野鬼。   他没有**,感情也在渐渐流逝。   以前禁锢着他不能离开的可能是遗憾,但现在是恨。   而这份恨里没有其他感情的中和,只会越发严重,陆安舟最后会变成一个只有仇恨的厉鬼。   长此以往下去,他的害怕最后又会变成什么?   陆洵想,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别看他,看我。陪我干活,看我帮你报仇,行不行?”   陆安舟把自己缩成一小团,表情可怜,最终咬着唇点了点头,把目光投向电脑屏幕。   陆洵正巧打开在论坛管理员的界面。   上面闪烁了好多条待审核的帖子。   【Q大陆安舟真出事了?早上在派出所看见他们辅导员了】   【陈让和陆安舟,神仙眷侣还是亡命鸳鸯?图】   【陈让两天没来上课了,谣言已坐实】   【好莫名其妙啊,陆安舟失踪就算了,陈让这个当事人能不能别再当缩头乌龟了,出来回应一下能死啊?】   陆洵一键全点了通过审核按钮。   真相往往都隐藏在校园传闻之中。   他指着电脑屏幕对陆安舟说:“陈让不是爱面子,想当圣父吗?那我就让他自己把面子踩在脚下,从圣父堕进地狱。” 第24章 艳鬼7   陆安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陆洵也没多解释。   他高强度上了会儿网,才发现,短短一天之内,流言的速度能传播这么广。   现在就连毕业生网站里,也全是对陆安舟的讨论。   按照学校对舆情的监测程度来看,很快陈让就会被辅导员叫去谈话。   陆洵重新梳理了一遍思路。   他给陆安舟选了部电影,让他自己看。   而他自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巴掌大小的红纸,按照记忆中的手法叠成小球的形状,接着又从桌子下面掏出针线,在小红球上方穿了一根黑线,做成了挂坠的模样。   陆洵站起身,走到陈让床头,找了半天地方。   最后挂在了里侧靠墙的位置上,这个位置在角落里,再加上纸球很小,不容易被发现。   做完这一切,陆洵回到桌子前,重新坐下。   不知道从哪里又变出几张黄纸钱,这次他没再叠成复杂的样式,而是随手折了几下,用黑色的水彩笔,按照之前帮陈让封陆安舟的那个道士画的符咒那样,随手描了个形似。   他接连画了四个。   一个塞到陈让枕头下面,一个藏到陈让桌子的拐角处,一个掖在陈让刷牙杯子后面,最后一个陆洵费了点功夫。   他爬到陈让床上,小心翼翼地避开他,手里拿着双面胶,想把他胡乱画的符咒贴在陈让枕头正上方的床帘上。   但陈让的床帘是丝质的,双面胶粘不住,符咒“啪”地一声,正好掉到陈让脸上。   陈让动了动。   陆洵还半跪坐在陈让床上,双臂高举,面露惊恐地看向翻身的陈让,显出几分滑稽。   好在陈让没有醒,他哼唧了两声,伸手把脸上的东西扫下去,转了个身继续睡了。   陆洵捡起那个已经被压皱了的符咒,轻手轻脚地从他床上下来。   在自己柜子里翻了翻:“到底什么东西才能黏住啊?”   系统:“你要不试试502?”   “还要去买,”陆洵看了眼假装在看电影,实则一直在偷瞄他的陆安舟,“而且他自己在这里我不放心。”   陆安舟说:“那我跟你去啊。”   陆洵猛地转向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你能听见我心里说的话?”   陆安舟点头:“对面那个机械音我也能听见,是谁呀?”   系统:“啊?啊?能听见我说话?”   “不好意思,”陆安舟不知道在跟谁道歉,眨巴起他那双小鹿一样眼睛,“如果你们不高兴,我以后就不听了。”   陆洵哭笑不得:“这还是想不听就不听的事吗?你能听见也没关系,我们俩都是帮你的。没有我这个中间商传话,可能更顺利了呢?”   他认命地穿上外套,捏了一点燃尽的香灰,放在小袋子里,随身放在衣服的夹层,不容易掉出来。   随即招呼陆安舟:“陪我去买点东西?再看看你想吃什么,我烧给你。”   陆安舟一下子蹦到他背上:“走!”   这一下,陆洵只觉得一阵轻飘飘地冷风拂过他的脖颈,没什么重量感。   陆安舟本人就瘦到形销骨立的程度,他魂魄的重量更是轻到可以忽略不计。   但陆洵还是装作背了个真人的样子,微微弯下腰,甚至把手臂圈到后面,往上托了托他:“幸亏你没说‘驾!’。”   陆安舟笑了起来。   陆洵刚一出面,迎面就碰上对面宿舍的也出门。   对方看见他的姿势愣了好几秒,才问:“咋了?年纪轻轻腰就不行了?”   陆洵:“……”   他慢慢站直身体,在系统和陆安舟的笑声中,当着那大兄弟的面,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门:“哈哈。”   陆洵转身走向楼梯,身后的大兄弟忽然快步追上他,撞了一下他的肩:“你跑什么?干嘛去,一起吃饭啊?”   陆洵说:“我去超市买点东西。还得赶回来给陈让带饭,下次啊。”   “陈让?”大兄弟一愣,“陈让在宿舍啊?好几天没见着他了。”   陆洵说:“睡了好几天了,叫也不起,谁知道他怎么回事。”   大兄弟揽住陆洵的肩,凑到他耳边,神神秘秘地打听:“你最近看论坛没?”   陆洵摇头:“我信用值不够,申不了号。你要说什么啊,还不能让别人听见?”   就在大兄弟嘀嘀咕咕和陆洵讲八卦的时候,系统和陆安舟也在友好交流。   一鬼一系统竟然意外很和谐。   系统兴奋地说:“安安,你是第一个能听见我说话的任务对象!”   陆安舟:“任务对象是什么?”   系统:“不重要,反正就是你,你能听见我说话。苍天啊,你知道我每天只能和宿主那个假正经聊天有多痛苦吗?”   陆洵:“……咳咳。”   陆安舟捂着嘴偷笑:“他听到了!”   系统摇头晃脑:“管他呢。因为某些二维三维的数据相通,你才能和我说话,这可是盲盒大礼包啊。你说吧,你想要那个小王八蛋有个什么样的结局?”   陆安舟想了想,没正面回答,反倒认真地问:“你们是神仙降世,专门替我伸张正义来的吗?”   系统:“不是啊,你都这样了,还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神仙吗?”   陆安舟说:“不知道啊,我只见过几只小猫鬼,本来还有小狗鬼的,但是被土地公用吃的骗走养了。”   系统:“……我靠啊,真有土地公?”   陆洵跟大兄弟分别后,正好听到陆安舟这句话。   陆洵:“……”好小众的字眼。   陆安舟点头:“喏,墙根那边,猫妈妈带着三只小猫啊。陆洵身上有我的香灰,还看不到吗?”   陆洵:“……那是鬼啊?”   “对啊,”陆安舟从他身上飘下来,跑到小猫旁边,捏着后脖颈抱起来一只,凑到陆洵身边给他看,“可爱吧?可惜你摸不着。”   陆洵艰难地开口:“没事,我抱活着的猫学姐就行。”   陆安舟在猫妈妈呲牙之前,把小猫还了回去,继续说他没说完的话题。   “如果你们不是神仙降世,为什么会帮我呢?”   系统想了下:“你可以把我们当成一个机构。祈求老天有眼太难了,所以……”   陆洵打断它:“不是我们帮你,是你自救。”   陆安舟听完,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两秒,又重新趴回到他背上。   陆洵买齐东西,还额外挑了一个针筒。   既然陆安舟已经在他们宿舍安家,那这几天就不能让陈让有清醒的时候了。   像上次那样喊他起来吃饭,发通疯再被迷晕的事,能避免就要避免。   所以陆洵打算计算安眠药量,用针筒打水的方式灌到陈让嘴里,以最不费事耗力的方法帮陈让多睡一会。   他的计划很完美,但还是被站在宿舍门口的人打断了。   原身的印象里,他们辅导员是个挺年轻的女生,性格很温和,也从来不查寝,只要有正当理由,假条批地都特别快,从没见过她焦急到大汗淋漓的模样。   此时,辅导员正站在他们宿舍门口,不断地拍门,喊陈让的名字。   宿管大爷从陆洵身后冲了出来:“小王老师,钥匙拿来了,给你钥匙!”   这时,不知道谁喊了一句:“陆洵?你回来了?”   小王老师倏忽循着声音看向陆洵。   “这是怎么了?”陆洵走到她跟前,“老师,出什么事了吗?”   小王老师擦了擦汗,先招呼着围观同学各自回寝,才解释说:“陆洵,你是陈让舍友,对吧?他现在怎么样了?”   陆洵莫名其妙地挠挠头:“我半小时前出门他还好好地在睡觉。老师,到底怎么了?”   小王老师示意他打开门再说。   陆洵掏钥匙的手顿了顿,他想到宿舍正中间那个供桌和牌位,犹豫了好半晌才说:“老师,有什么话不能在这说吗?陈让在睡觉,他起床气很重。”   小王老师却坚持要他开门,陆洵躲不过,认命地开了锁。   他心想,终于开始了。   小王老师踏进门,黑漆漆的屋内什么也看不清,她忽然踢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还有塑料袋“哗啦啦”的声音,吓得她小小惊叫一声。   陆洵从身后握住她的肩,小王老师猛地一个哆嗦:“陆、陆洵?”   “老师,”陆洵叹了口气,“等我开一下灯。”   下一秒,宿舍内的大灯亮了起来。   小王老师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陈让瘫在床上睡得人事不省,刚才那么大动静都没能吵醒他。   而宿舍正中间有一张正方形的桌子,上面摆了一个无名牌位。   牌位前面供着新鲜的水果,和一根快烧到头的香。   整间宿舍内门窗紧闭,为了不让窗帘漏光,甚至用衣服夹子夹了起来。   活像祭祀现场。   小王老师哆哆嗦嗦地看向陆洵:“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洵无奈叹了口气:“老师,所以我才劝您不要进来。”   他给小王老师搬好椅子,才解释说:“陈让疯了。”   “疯了?你不要乱说话啊,”小王老师的汗流得更猛了,头发黏在额头上,整个人显得非常凌乱,“你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陆洵指着牌位问:“您是说这个吗?”   小王老师甚至不敢往那个方向转头,她始终背对着牌位,点点头。   陆洵说:“那天晚上,我本来已经睡下了,但陈让叫醒我,说他杀人了。” 第25章 艳鬼8   小王老师猛地站起来,目眦欲裂:“什么?!”   “您别急,”陆洵摊平手掌往下压了压,“听我说。”   陆洵拧开刚买的水,递给小王老师:“我一开始听,也吓了一跳。但他叫醒我的时候身上很干净,不像是发生了……的样子。”   小王老师焦急地问:“那到底怎么回事?”   陆洵:“后来我觉得他神情恍惚,人根本不清醒,逼问他,他又说自己没杀人。但他很害怕,”抬手指了下宿舍的角落:“就蹲坐在那里,一直在哭嚎,还说是他害了……”   陆洵话锋一转:“您听说最近的校园传闻了吗?”   小王老师点头:“我也是因为这件事来找他的。警察到学校里来了!”   陆洵惊讶:“警察来学校里干什么?”   小王老师擦了擦汗:“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警察没有透露。只说要找陈让同学了解一下,但是找不到他人,只能让我帮忙传个话。”   陆洵问:“警察有说什么时候去吗?”   小王老师:“只说尽快。而且陈让同学的家长也说这几天联系不上他,我现在把他叫醒,让他起来给家长回个电话,再收拾一下,就去警局吧。”   说完,她转身就要拉开陈让的床帘,陆洵先一步拦住了她。   “小王老师,他现在还不能去警局。”   小王老师疑惑地问:“为什么?你都说了,他没有杀人。”   “我还没说完,”陆洵说,“他说他害了陆安舟,陆安舟死了,我当时感到很荒谬。我和他们俩都是一个高中的,实不相瞒,他们俩在偷偷谈恋爱,而我知道他们感情有多好,所以我不相信陈让会故意杀害陆安舟。”   小王老师点点头。   陆洵继续说:“所以陈让彻底崩溃之后,我查了他的手机,他和陆安舟的聊天记录没有任何问题,他和那几个外国留学生也绝对不认识,那场意外就真的只是意外。”   小王老师说:“对啊,你既然知道是这样,你应该也知道校园传闻有多么离谱了。所以陈让才要尽快帮自己洗脱冤屈……”   “老师!”陆洵猛地握住她的手,抬高声音:“陆安舟死在了陈让眼前!”   小王老师蓦地闭上了嘴。   陆洵:“陈让现在根本不清醒!以他的精神状态,到警察局胡乱说什么,谁负责?谁又能负责?”   小王老师沉默好久,最终退后一步,被说服了。   “那就带他去看医生,这件事总要解决的。”   陆洵悄悄松了口气:“等他睡醒了,我给您打电话。”   小王老师走后,陆洵一分钟都没耽搁。   既然暂时不能再给陈让下迷药了,那他再次出现在大众视线之前,至少也要先给他一个下马威。   警察和辅导员的速度比陆洵想象中要快。   按照陆洵的计划,警察至少要在三天之后才会出现在学校内,就算不能高调来抓陈让,至少也要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但现在警察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了。   而知道的人寥寥无几,这个消息只要传出去,很容易就能锁定在他身上,非常冒险。   陆洵沉着脸拆开502,爬到陈让床上。   这次他没再有什么耐心躲着陈让,而是直接压坐在他背上,把符咒粘了上去。   随即他在陈让喘不过来气的前一秒爬下床,问陆安舟:“你先出去找小猫玩会儿?”   陆安舟问:“为什么?”   陆洵冲着陈让抬了抬下巴:“我要叫醒他了。等会喊你,你再回来。”   陆安舟点点头:“好。”   陆洵看着他飘远,直到阳台外也没有他的鬼影了,才站在陈让床边,使劲晃了他几下:   “陈让!陈让!快醒醒!这都是什么东西?你弄这些过来之前能不能先跟我商量一下?”   陈让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什么?”   下一秒他看到床帘上的符咒,整个人弹坐起来,伸手就要揭下来。   陆洵慢悠悠地在他耳边开口:“知道是什么吗?你就敢碰。”   陈让脑子晕晕乎乎的,竟然真的没敢继续。   他循着声音转向陆洵,还没来及开口说话,目光蓦地就看到陆洵身后的供桌,整个人一下子清醒了。   陈让惊恐地指着那块木碑,眼睛越瞪越大,几乎快要跳出眼眶,他的手指也不住哆嗦。   “那、那是什么?”   陆洵却忽然发了火:“陈让,你还演是吗?有完没完了?我拿你当兄弟,你是一点宿舍的事不跟我商量啊?你还记得我也住这里吗?”   陈让呆呆地问:“什么?”   陆洵拍了拍供桌:“你弄这些回来到底要干什么?这他妈到底还能住人吗?”   “……我?”陈让的目光扫过供桌、陆洵,最后回到床帘上的符咒,他喃喃说:“不是我啊,我一直在睡觉。”   陆洵开始吼:“你睡什么觉?!我早上喊你的时候你说你有事不去上课了,这就是你说的有事?!”   陈让:“你早上喊我了?”   “……好,好啊,”陆洵怒极反笑,“你这是准备装傻到底了?”   陈让紧绷着一张脸:“不是、是闹鬼了,真的闹鬼了……是他,他来了,那个神没有实现我的愿望,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陆洵盯着面板上已经上涨到50点的悔恨值,悄悄勾起了嘴角。   陆洵:“你不会真的相信有鬼吧?兄弟,人死了就是死了,倒是你别再装神弄鬼了行不行?”   陈让原本睡得颇为红润的脸,慢慢开始泛青。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忽然跳下床,就要往门外冲。   陆洵一把拦住他:“干什么去?你把东西收拾完了再走。”   陆洵就是算准了他根本不敢动,果然陈让僵立在原地,连转头的幅度都很小:“我,我有点事,……不能碰,他就在这里。”   说着,他抬起头慢慢地环视了一圈宿舍。   要不是陆洵知道此时陆安舟不住,还真的有可能被他神神叨叨的模样吓住。   陆洵往后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坚定地拉住陈让的手臂,不让他走:“下午上马原,你一定要去。”   陈让却忽然发狂甩开他的手:“你为什么不信!我说他来了!他就在这里,你想死吗?”   陆洵立即接话:“又不是我杀的他,他来了也不会找我索命。”   陈让噎在原地。   他醒了这么久,终于有点反应过来了,眯着眼打量片刻:“这些是你搞的鬼吧?”   陆洵迎上他的目光:“不装神弄鬼,开始反咬了?”   “……滚,”陈让坐回到椅子上,点了根烟,“真他妈够晦气的。”   陆洵没再多说,他走到供桌旁边,慢吞吞地捻起一根香,拿过陈让的打火机想点上。   他按一下,火苗“呲”的一声窜了出来。   但刚一靠近香,火就灭了。   再打还是灭。   陆洵抬眼确认陆安舟还没回来,不是他显灵,那就真的是天意了。   这个现象让陈让更加确信他的猜测,他猛抽两口烟,冲着空气怒吼:“是你吧?是你吧?谁杀的你找谁去,你来找我有什么用!”   最后他把烟头狠狠地扔到地上:“我也是受害人!你他妈来找我索命,我找谁赔偿精神损失费?”   合着陆安舟失去的只是生命,但他陈让可白白损失了爱情啊!   陆洵冷笑一声,侧身站到供桌边,给了陈让和木碑一个脸对脸的机会。   “你来上根香吧。”   陈让哆嗦着犹豫好久,才站到他旁边。   因为他手抖得太厉害,好几次没拿住香,眼睁睁看着香掉在地上,摔成好几节。   最后没办法,陆洵握着他的手,捏起香,却还是怎么都点不着。   一根两根点不着,可以安慰自己是东西的问题,但全都点不着,分明是真的有鬼。   陈让的声音很飘:“放开我——”   “什么?”陆洵死死握着他的手腕,“你又要跑,那你先给辅导员打个电话吧。”   陈让的脖子一寸寸扭向他:“为什么?”   陆洵说:“还不是因为你那个事。”   陈让问:“什么事?”   “你非要我说那么清楚,”陆洵看着他,“就是你杀了陆安舟的事啊。”   陈让已经表情麻木了:“我没杀他。”   陆洵不容抗拒地把他拉到椅子上坐下,打开他的电脑,给辅导员发了个视频通话的弹窗。   同时,他眼前的面板上出现一溜卡牌数据。   道具名称:提线木偶牌   道具作用:现实版双簧戏,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就是眼睁睁看着别人控制自己。   使用时间:系统商场购买成功,终身使用制,回到现生也可以使用哟,感谢支持!   道具类型:可重复使用   道具品质:优,毕竟一分钱一分货   是否具有副作用:具有。请谨慎使用,一不留神宿主就会被打哟~   【确认投入使用吗?】   系统眼疾手快地点了确认键,霎时间陈让就瞪着眼睛说不出来话了。   陆洵在电话接通前,试了试效果。   他坐在陈让背后张嘴:“我杀了陆安舟。”   陈让跟着说:“我杀了陆安舟。”   陆洵说:“我要给陆安舟偿命。”   陈让惊恐地想摇头,又动不了,只能重复道:“……我要给陆安舟偿命。”   下一秒小王老师出现在摄像头的另一边。   她似乎害怕再刺激到陈让,声音轻柔:“陈让同学,你还好吗?”   陈让的冷汗已经打湿了额头,他跟着陆洵说:“老师,救救我。” 第26章 艳鬼9   小王老师的声音立刻染上一丝焦急:“你说,有什么情况老师都会帮你。”   陈让声音沙哑:“老师……我、我好像杀人了。”   “不!”陈让崩溃地抱住头,“他死了,就死在我前面,我看到有人推他了!”   小王老师恨不得钻进电脑里:“你什么意思?陆安舟同学的死亡不是意外?是谋杀?!”   陈让听见“谋杀”两个字后,眼睛一下子变得血红,整个人开始无法控制地哆嗦起来,手也缓慢握成拳,死死地拽住头发往下扯。   小王老师:“陈让!你在干什么?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给老师说,不要自残——!”   陆洵对系统说:“就现在,加进来吧,时间不要长,三秒钟,就放陈让推陆安舟的那一瞬间。”   下一秒,陈让眼前的小王老师消失不见了。   而是变成了小吃街行凶当晚的视频监控录像。   录像是自动播放的,拍摄角度非常清晰。   虽然没有把陈让的动作完完整整拍下来,但是明显能看出陈让有一个抬手的动作。   三秒钟的视频眨眼就结束了。   重新露出小王老师焦躁的脸。   她不停地喊:“陈让?陈让!你在干什么,怎么忽然黑屏了?陈让……你,你怎么了?”   陈让一动没动。   陆洵在后面泛嘀咕:“别真把人吓死了?”   系统:“心率飙到200多了,真刺激。”   陈让跟着陆洵有气无力地开口:“我没事,我没事,我要去睡了,老师,我没事。”   他一直在神经质地重复“没事,想睡觉”,把小王老师吓得不清,连忙让他先好好休息。   陈让慢吞吞地站起身,不小心碰到了身后供桌的桌角。   明明只是轻轻地剐蹭了一下,但他仿佛背后出现一双推手,整个人猛地往前一窜。   头撞到床沿上,发出“砰”的巨响。   霎时间他就抱着头蹲到地上,站不起来了。   小王老师刚准备挂掉视频,又发生这种变故,她尖叫着就要再到他们宿舍来。   陆洵连忙站在摄像头前解释:“老师,没事没事,他不专心,碰到头了,现在已经躺在床上了。”   小王老师仍然不放心,陆洵劝道:“老师,你现在过来也帮不了什么忙,陈让要睡觉,我下午马上要上课,你总不能过来看着他睡觉。”   小王老师一噎,呐呐地不知道说什么。   陆洵放软声音:“老师,您放心吧。陈让没什么事,我觉得他主要是因为那天晚上受了大刺激,又回来就睡觉了。睡梦中把记忆无限加强,等过段时间,缓过来就好了。”   陆洵挂断电话,踢了脚蹲在他旁边的陈让。   陈让抱头没有反应。   陆洵又推了他一把:“撞傻了?”   陈让声音很低:“……你怎么做到的?”   陆洵没有正面回答,反而话锋一转:“你后悔了吗?”   陈让仍旧维持着防卫的姿势,没有抬头,好半天才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   陆洵收起原身的亲切,抱臂靠到椅背上,冷冷地点了点供桌:“我的问题你听不见吗?”   陈让蓦地抬头,愤恨地盯着坐在高位上的陆洵,眼睛里喷出怒火。   他当然听得出陆洵话里的火药味,但把柄捏在别人手里的感觉又实在让他无力。   陈让一字一顿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怎么这样想我呢?”陆洵俯身拍了拍他的脸颊,“我们可是好兄弟啊。”   以前,他们俩插科打诨的时候,好兄弟是时常挂在嘴边的。   但现在,这三个字在陈让耳朵里越发森寒。   陈让冷笑一声:“后悔啊,我当然后悔。后悔把这件事告诉了你,后悔让你捏住我的把柄了。”   说着,他凑到陆洵耳边,声音恶毒:“你小心点,这次你要是搞不死我,我保证,你在这里混不下去了。”   陆洵吃惊地往后挪了挪,他伸出一根手指,把陈让的脸往后推,似乎这才能看清他那摇摇欲坠的自尊心。   他感叹:“陈让,你真是不会做人。这种时候,都放不下你的面子。你哭着求我,说不定我还能放过你。……不然,我送你去做鬼吧?”   陈让冲着他的脸啐了一口:“你也配?”   陆洵静了一瞬,表情不变。   随即抽出一张纸,擦干净脸后,他一秒钟都没有给陈让反应的机会,一把拽住他的头发,就往供桌上磕。   “砰!”   “砰!”   “砰!”   听着更像三声响头。   陈让的眼前被血糊住,他歪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陆洵捏起他的手指,沾着他额头上的血,在瓷白的大理石地面上写:   “偿命!”   两个巨大的血字狠狠刺激了他的眼球,陈让很快晕了过去。   系统眼都不敢眨地盯着现场,生怕哪一秒错过,就跟不上陆洵的进度了。   按照预想,戏应该还没发展到撕破脸的程度啊?   怎么忽然就从突破渣攻的心理防线,差点变成凶案现场了?   不过,渣攻始终在稳步上升的悔恨值倒是不让人惊讶。   但是不知道陈让刚才想到了什么,眼看着悔恨值都要突破90了,又忽然降了下来。   一路降到65,比过山车还刺激。   陆洵打完人,随手把陈让扔到地上。   从刚才拎回来的塑料袋里翻出针筒,也没有洗,直接抽出混了安眠药的水,就往陈让嘴里灌。   陈让被呛得咳了几口,但大部分都喝下去了。   陆洵站在旁边观察了一会,随着陈让的呼吸越发平稳,他拿出毛巾,潦草地裹了裹陈让额头的伤。   系统:“每天都把他迷晕过去也不是办法。”   陆洵扯过陈让的被子,把他连头带脸蒙了进去:“再让他睡两天,时机差不多了,就把他放出去。”   系统总觉得陆洵更想说关门放狗。   系统:“他出去乱说你今天做的事怎么办?”   陆洵挑起一个笑:“那就看到时候谁会相信他。”   系统满心疑虑:“我把监控翻完了,没有摄像头拍到陈让动手了。要想把他送进去,有点难。”   陆洵说:“谁说我给陈让写的结局是进监狱了?”   系统追问:“那是什么?”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陆洵擦干净手,重新抽出一根香,顺利点上,“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有点过火了?”   陆洵:“你之前说过,要想完成任务,悔值或者恨值,总要满一个才行。”   系统点头。   陆洵:“其实我有很多办法让他后悔。陈让既然能被吓成这样,说明他还没完全丧心病狂。卖卖惨,刷刷好感,说不定悔恨值也能满。但是为什么要那么做?”   系统一愣。   “我有什么义务帮人渣悔过吗?能动手就少bb,省事。”   系统偷笑:“明白……但是刚才渣攻为什么点不上香?”   陆洵面无表情地打开门,去找陆安舟:“受潮的香,当然点不着。”   系统:“……什么时候准备的?”   陆洵:“早上买香的时候特意挑的。老板可能还觉得,又骗过一大傻子。”   系统:“如果没买到呢?”   陆洵一本正经地走到宿舍外面的大平台上,扫视一圈没看到陆安舟的身影,这才顺着楼梯继续往下走:“没买到也无所谓。宿舍里不是还剩了好多蜡烛吗,用蜡油在桌子上写字,水一泼就能看见。”   系统:“……”   陆洵嘴角挑起一个笑 :“我吓他当然要下死手了。”   他话音刚落,就看见陆安舟正蹲在晾衣杆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看什么。   他旁边还有两只小猫鬼在打架。   陆安舟时不时伸手把它们俩分开,但很快两只小猫崽又会重新叠到一起。   陆洵把踏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   在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嘴角始终上扬着,笑得温柔。   系统轻声问:“怎么不走了?”   陆洵过了很久,才说:“上个世界,我怀疑陆之川是……他,现在又觉得陆安舟也是他。”   系统问:“他是谁?”   “骆翎,”陆洵极快地往上抹了一下眼角,“你知道他吗?”   系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资料显示,陆洵那个前男友明明不叫这个名字。   陆洵:“可能因为,我找他找疯魔了,才看谁都是他。”   系统试探着开口:“你们是什么关系?”   陆洵咬牙切齿:“仇人。”   系统:“……那我不知道他。”   “嗯,”陆洵明明很期待,但还是松了口气:“不知道就算了。”   系统:“?”   它紧急去调了陆洵的资料。   陆洵的舔狗对象确实也姓骆,而且资料上关于陆洵和这位骆姓友人,几几年几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到底睡没睡过,全部都记录得很详细。   这个骆翎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系统逐渐感觉任务不再受它控制。   回来就看到陆洵把自己藏在拐角处,正偷偷盯着陆安舟的背影,眼睛精亮。   这时,路过一行熟人,从后面拍了一下陆洵的肩:“陆洵!看小狗睡觉也能看得这么迷?喊你好几声了!”   陆洵一怔,复又看向陆安舟的背影,喃喃说:“他在看小狗睡觉?”   系统把扫描视线移给他。   陆安舟正嘟着嘴在撸狗。   但是实际上他碰不到,所以看起来不太高兴:“小狗,小狗儿,醒醒。”   小狗趴在学生晒的枕头上,睡得香甜,没有理他。   陆安舟又说:“你再不醒,我就要喊人来叫你了,把你睡别人枕头的行为曝光……”   他自言自语说了好半天。   直到陆洵脚都站麻了,陆安舟才终于做了总结陈词:“我好像该回去了。但是他明明说了会来找我的,怎么还没来?”   话音未落,他扭头就看到站在身后的陆洵。   在他扑上来的前一秒,陆洵对系统说:“如果可以,你能让我见见骆翎吗?” 第27章 艳鬼10   陆安舟飘到陆洵面前:“你看什么呢?”   陆洵指着他身后,迷迷瞪瞪正在伸懒腰的小狗,说:“你把人家吵醒了。”   陆安舟回头看了一眼,叉起腰,看起来要去和狗理论:“我刚才怎么叫它都不理我,我走了它醒了,几个意思?”   陆洵幸灾乐祸:“不想理你。”   他说着,转身带陆安舟往宿舍楼后面的空地走。   这后面有一排大垃圾桶,平时没什么人来,经常会有校外的流浪猫狗过来找吃的。   陆洵无意中问:“你喜欢小动物?”   陆安舟笑:“喜欢啊,可惜我活着的时候没条件养。”   陆洵了然地点头。   陆安舟问:“我们去干什么?”   陆洵说:“带你吃饭。”   “……”陆安舟立刻停住脚步,面露哀怨地盯着陆洵,“我不去。”   陆洵一看就知道他误会了,笑笑,扬了扬手里拎着的袋子:“放心,不会让你捡垃圾吃的。”   陆安舟还是一脸不相信:“这里面是什么?”   陆洵目不转睛地盯着陆安舟的表情:“烤肉拌饭,你以前最喜欢吃的。”   陆安舟短暂地顿了一秒,很快恢复正常,俏皮地凑到陆洵旁边,歪腰闻了闻,叹道:“可惜,什么也闻不见了。”   陆洵沉下脸:“你真的喜欢吗?”他强调:“这里面有黄瓜。”   陆安舟懵懵地抬头:“黄瓜怎么了吗?”   陆洵还想再说什么,系统打断他:“宿主,注意辨别任务和现实。”   陆洵眼皮猛跳了两下,又恢复成那副温柔和煦的模样:“我记错了,我以为你不吃呢。”   陆安舟长吁一口气:“你刚才吓死我了。忽然冷脸,还以为你要打我。你想到谁了?”   陆洵走到垃圾桶对面,打开打包盒,挖了一点饭出来,倒在盒盖上,又往上面泼了一点酒。   他的背影看起来非常落寞:“……没有谁。”   陆安舟作为一只鬼,可能真的逐渐丧失了人类对情感的辨别能力。   他很没有眼色地追在陆洵身后,一声叠一声地问:“怎么没有谁?明明就有,是你什么人?他为什么不爱吃黄瓜?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生气,因为他不吃黄瓜吗?”   最后,陆洵都被他气笑了。   掏出一盒火柴,全部点燃,扔到盒盖上。油酒混合物霎时就烧了起来。   陆洵无奈地看着陆安舟:“吃饭吧,吃饭就把嘴堵上。”   随着火越烧越旺,陆安舟陶醉地伸长脖子吸了好几口,才咂摸着嘴:“真香啊,好久没吃了。”   陆洵看着他像个小仓鼠似的进食,心里竟然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不是他。”   系统:“怎么确定的?”   陆洵揉了揉眉心:“骆翎一口黄瓜都不能吃,嫌有怪味儿。后来去检查,才知道他黄瓜过敏。”   系统本来想说都成鬼了应该不受免疫系统限制了,但又不敢刺激陆洵:“……就这?”   陆洵没多解释,只说:“是我想多了,哪有那么巧的事。”   系统没再多问,默默地把他站的一小片区域空气净化度调到最高。   陆安舟吃完饭,跟着陆洵回宿舍,进门的前一秒,陆洵咳了一声:“里面……有点乱。”   陆安舟歪歪头,没太当回事儿。   在他心里,陆洵的乱和别人的乱不是一个量级的。   陆洵有点强迫症,看不得屋里的东西左一块右一块乱放,都收拾地很利索。   所以陆安舟刚一进门,看到地上隆起来的大包,旁边还有血迹的时候,整只鬼都呆了。   他指着一地狼藉,好半天没能说得出来话。   陆洵有些不好意思:“还没来及收拾。不过,你想出去住吗?”   “去哪?”陆安舟问,“我都可以,反正我不用睡觉。”   陆洵说:“我在校外找找短租房,今天先在酒店凑合一晚?”   陆安舟点头:“你安排吧。”   陆洵拎着拖把,先把血字洗干净了。   虽然他很想把字留着,等陈让下次醒过来再吓他一下。   但是既然决定搬出去了,到时候这字没法及时清理,就等于变相给陈让送证据,得不偿失。   随后他就开始着手收拾行李。   铺盖什么的全都不要了,用几件衣服包着陆安舟的牌位和香炉装好,供桌实在没地方塞,只能拎在手里。   他拖着箱子,背着包,怀里还揣着个小桌子。   出门前,伸手在陈让额头上又蹭了点还没干枯的血迹,抹在自己脖子上。   这才一脸怒容地出门了。   陆安舟不解:“你折腾什么呢?”   陆洵走出宿舍,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脸色很难看。   直到路上有个人犹豫着要不要跟他搭话,才回答陆安舟:“为了这一刻。”   下一秒,陆洵被中午刚刚聊过的大兄弟又叫住了。   杨硕辉一脸震惊:“卧槽,陆哥,这咋了?刚才你也没说要搬出去啊!”   陆洵拍了一下他拦着行李箱的手:“我再不搬出去,命都要交代在这了。”   杨硕辉侧脸看向他脖子上的血迹,大呼小叫:“这怎么回事?还见血了?陈让干的,他至于吗?你不还帮他带饭吗?”   “别提那个白眼狼,”陆洵烦躁地掏出烟,但原身不会抽,他又怕带坏小孩,只能叼在嘴里闻闻味道,“我就不该帮他。”   杨硕辉帮他把东西提下楼,边走边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之前不还嫌难闻吗?”   陆洵说:“不会抽,不能装比啊?”   “能能能,”杨硕辉连忙顺毛,“到底咋回事儿啊?”他点了点自己脖子,“我也没看见伤口,怎么还能有血呢?”   陆洵把帽衫拉链拉到最高,不愿意多说:“别问了,就那么着呗。以后宿舍我让给他,他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   他说着,接过杨硕辉手里的东西就要走。   却被杨硕辉一把拉住,往酸奶店走:“你别不够意思,不拿我当兄弟?都闹成这样了,你还给陈让那个狗崽子留脸?”   陆洵不太情愿地坐下:“不然呢?我还要脸。”   杨硕辉点了两杯酸奶回来,目光里闪烁着熊熊八卦之魂:“陆洵,你都被他赶出来了,能不能认清这个形式?你不曝光他,等这事过去了,他在学校里又能风风光光地到处撩妹了,凭啥啊?”   陆洵若有所思。   杨硕辉继续说:“陈让不还是同性恋吗?合着他是一点不吃亏,双插头啊!”   陆洵和系统:“……”你怎么这么熟练?   当事人陆安舟:“……”对对对,就这么宣传我,我是大猛1!   陆洵艰难地打断杨硕辉,改了点说辞,把告诉小王老师的话重复一遍,告诉了杨硕辉。   说着,他还打开手机,把刚布置好的时候拍的牌位和符咒的照片拿给杨硕辉看:“他就天天在宿舍里搞这种神神叨叨的事。辅导员走了之后,我让他收,他不止不收,还要打我。”   杨硕辉目瞪口呆地抬着屁股往旁边挪了挪,尽量避开了陆洵脚边的供桌。   “那你还把这桌子拿出来干什么?”   陆洵说:“这是我买来吃饭用的啊,我扔了也不留给他。”   杨硕辉崩溃地又往外挪了两米:“万一要是真有鬼呢!”   陆洵眼神往上飘了飘。   此时陆安舟真趴在杨硕辉头顶,对他的黄毛啧啧称奇。   陆安舟:“勇士,小布丁头都能坚持那么久!”   杨硕辉在陆洵的眼神里抖了抖:“不会真有什么东西吧?”   陆洵嗤笑:“你也信这个?”   “我当然不信,”杨硕辉拿起酸奶喝了一口,壮胆,“陈让那孙子敢在宿舍区搞这些,摆明就是他心里有鬼。传说中陆安舟会不会来找他我不知道,可以肯定的事,宿管大爷马上就会去找他。”   陆洵摆手:“算了,东西我都拿走了,大爷去了也搜不出来什么。你小心点,陈让再讹上你了。”   “卧槽!”杨硕辉猛地跳了起来,往后退到酸奶店门口,指着陆洵的大包问,“牌、牌……那些什么,你也带在身上?”   陆洵点头:“对啊,我准备找地方扔……”   他还没说完,杨硕辉就一阵风似得冲出酸奶店。   一边跑一边喊:“陆哥,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自己找酒店去吧!”   陆洵看着他的背影,勾起一个笑。   系统:“这就吓跑了?”   陆洵说:“嗯,毕竟我现在是个行走的晦气炸弹。”   他把趴在柜台玻璃上数葡萄的陆安舟叫回来,继续拎着他的家当往校外走。   系统问:“为什么要跟他说得那么仔细?”   陆安舟接话:“想让他传出去吧?”   陆洵在他期待的目光中点点头,竖起大拇指:“你怎么看出来的?”   陆安舟说:“他咋咋呼呼的,不像能藏住事的人。而且刚才我们下去买东西的时候,他拉着你,暗戳戳说了很多陈让的坏话。所以,他可能讨厌陈让。”   陆洵点头,把原世界线拉到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地方:“他和陈让有矛盾。”   他拉的世界线,是原身记忆里的,和陆安舟没关系,系统都是大致顺了一遍就过的地方,不知道陆洵怎么记住的。   陆洵说:“他们俩因为学生会里一个女生吵过架。最后女生选择了陈让,”他顿了顿,瞄了一眼陆安舟的表情,“不过陈让很快也和女生散了,没发生实质关系。”   陆安舟还等着他继续分析,见他始终在意自己的情绪,无奈地说:“然后呢?”   陆洵没急着回答,走进酒店,开好房间,到电梯里才开玩笑说:“然后等着看他什么时候发帖吧,我走后门给他置顶一下。”   陆安舟笑:“你是不是发现舆论特别好用?”   陆洵抬头看了他一眼,“就这么点人,称不上舆论吧?”   系统看着自己根本插不进去话的氛围,默默闭上了嘴。   太奇怪了。   实在太奇怪了。   他们俩怎么忽然变得那么熟?   好像认识了很久,合作过很多次一样。   而且陆安舟原来是这种活泼的性格吗? 第28章 艳鬼11   进了酒店房间,陆洵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调出小吃街杀人案的完整监控录像。   这是系统能找到的最清晰的版本。   但他还是不大满意,用软件调高了清晰度,截了几张陆安舟遇刺时候的表情照片,存在手机里,准备等会去打印店打印下来。   系统原以为陆安舟能听见它说话,终于有人能陪它聊天了。   结果陆安舟的所有注意力都在陆洵身上。   陆洵说话他目不转睛。   陆洵吃饭他望眼欲穿。   陆洵洗澡他趴门偷看。   系统:“……”   这种氛围真是诡异又暧昧。   陆安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关心一个AI,他趴在陆洵电脑旁边,歪着头问:“好看吗?”   陆洵一愣:“什么?”   陆安舟指着电脑上他自己被刺时痛苦的脸:“不漂亮吗?”   陆洵说:“好看的。”   确实好看,没有人能说陆安舟这张脸不好看。   他美得雌雄莫辨,眼角眉梢带有一丝媚态,吊吊眼就能勾得一群人爱上他。   更何况,他有些角度很像骆翎。   陆洵偶尔会不敢看他,害怕看多了又勾起什么回忆来。   系统说他做梦总是梦见陆安舟的鬼态,是在做噩梦,但对于陆洵来说,究竟是噩梦,还是一遍遍贪恋某个角度,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说不清,干脆连想都不想了。   反正他这么多年也是自欺欺人过来的,继续糊涂下去也没什么所谓。   陆安舟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夸我一句需要想这么久啊?”   陆洵问:“你在意……外貌这些东西?”   “在意啊,”陆安舟理所当然地说,“人都是视觉动物,陈让为了我的外貌……而且你也喜欢。”   陆洵诚实地点头。   下一秒,他身体里的原身发出抗议:【我没有那么肤浅!】   陆洵改口:“也不全是。”   陆安舟问:“那你还喜欢我什么?”   陆洵没来及看原身的答案,陆安舟的身影就越来越淡,这才想起来他还没摆供桌。   连忙合上电脑,把东西摆上,还给他烧了半个苹果。   看着陆安舟啃上了,才说:“你聪明啊。”   陆安舟:“聪明的人多了,但漂亮成我这样的可不多。”   陆洵失笑:“你就不能谦虚一点。”   闹了一会,陆安舟一句计划都没问,连陆洵把照片截下来要干什么,他都不担心。   傍晚,陆洵到打印店里印了大概快十张彩色照片,又去精品店买了信封,一个个分好,还在每一个封面上都写了:陈让收。   系统:“你大费周章的折腾这一圈到底要干嘛?”   陆洵转身进了快递站,简言意骇:“吓他。”   系统:“……”太简单粗暴了。   陆安舟恍然大悟:“你想学绑架犯!”   陆洵:“……你是不是小说看多了?”   “没有啊,”陆安舟蹲下逗快递站的小狗,“就是这样的,仇人绑架,就会给亲属寄回去血衣、身体器官什么的,以此来威胁。”   小狗能看见陆安舟。   陆安舟逗它,它就跟着叫,还想往陆安舟身上蹦,但每次明明碰到了他的身体,爪子又会扑空,重新踩回到地上。   小狗疑惑地歪着头,坚持不懈地想用脏爪子勾陆安舟的裤腿。   陆安舟:“哎呦呦,看你,想用我裤子擦手,怎么这么坏。”   陆洵填好快递单回来,就看见他和狗吵上了。   快递站小哥从前台伸出头:“叫什么呢?”   小狗还是叫,气势汹汹地呲着乳牙要咬鬼。   一不小心咬上快递小哥伸过来抱它的手,偃旗息鼓了,温顺地趴在主人怀里,舔了舔刚才咬的地方。   小狗被领走了。   陆洵站在陆安舟身后,小声说:“我们也走吧?”   陆安舟趴回到他背上:“我没有跟它吵架。”   陆洵笑:“嗯。”   “你不相信?”陆安舟不太服气,“是它单方面在冲我叫,应该一直在骂我。”   陆洵跟着苦恼:“那怎么办?要不要现在骂回去?”   陆安舟:“还是算了,跟小狗计较什么?”   陆洵背着陆安舟慢慢走回酒店,刚一进门,手机就响了一声。   是杨硕辉发来的消息,问他安顿好了吗,同时还发来一张截图。   陆洵点开一看,就乐了。   杨硕辉在论坛上发的帖子,标题十分劲爆:【最强赘婿!当初为了考大学委身大学霸,后悔杀人,事后寝室祭拜?】   从他截图的时间看,没发多久,但是转赞评已经很高了。   等到陆洵打开论坛,评论已经高达三百,不少人艾特管理员要求加精。   陆洵顺理成章地把帖子顶到加精区热门,一时间流量大爆,就连杨硕辉的主页都多了不少粉丝。   但这件事里,除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更多的人还是持有一种观望态度。   一部分人认为贴主没有证据,属于空口造谣;另一部分人顺着校园传闻发散思维,认为完全有可能。   很快两拨人就吵了起来。   杨硕辉私信问管理员需要删除吗?   陆洵回:“暂时不用,维护就行。”   大概盯了四五个小时,讨论度才下去一点,吵架的人也骂得没有那么脏了,他才伸了个懒腰,活动一下筋骨。   无意中转头,就看见陆安舟正侧脸趴在枕头上,眼睛闭着,好像在睡觉。   但他又没有呼吸,整只鬼伏在那里,像个幻影。   陆洵想,对,就是这样,就是这个角度。   他张了张嘴:“小翎……”   话音未落,就猛地止住声音,像被掐住了脖子,整个人都充满了戾气。   系统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怎么了?!”   乍一听到它的声音,陆洵一颤,从幻影中醒来,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湿了。   他疲惫地拿上睡衣去洗漱,没回答系统。   但是系统不能再不问了,短时间之内宿主心绪激荡太厉害,任务进度和完成质量都会大打折扣,更严重的还会导致宿主弹出,任务失败,那原世界的任务对象就要倒大霉了。   系统叹了口气,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宿主,你想回去吗?”   陆洵随手甩了两下水:“我在哪都一样。”   系统不相信:“真的吗?”   陆洵抬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表情逐渐变得偏执。   这张脸还是他自己的脸,只不过比现实中要年轻一点,还带着大学生的青涩,剑眉星目,鼻骨连着眉峰,英气的要命,眼角也没有皱纹。   他想,陆安舟有一句话没说错,人都是视觉动物,当初骆翎不就是喜欢他这张脸吗?   所以在这张脸对他失去吸引力之后,才能果断地一脚踹开他。   陆洵冷笑一声,套上睡衣:“假的。”   系统松了口气:“太好了,你要是任务完成不愿意走,我们还真不知道能怎么办了。”   “嗯,”陆洵静了一瞬,才打开洗手间的门走出去,“我不回去,真的便宜他了。”   系统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想劝他往前看,放过旧人,也放过自己。   还没来及出声,陆洵拧开洗手间门的下一秒,陆安舟突然从后面冒出一个脑袋,笑嘻嘻地冲着他“哇”了一声。   陆洵假装吓了一跳,反应自然地想抬手摸摸他的脑袋,直到手穿过他的身体,落回到空气里,才想起来具体情况,笑容僵住了。   他表情不太自然地收回手。   陆安舟笑嘻嘻的:“你又忘了吧,我已经死啦。”   陆洵:“……抱歉。”   陆安舟挥手,示意再放他一马。   陆洵感激地拜了拜,给他点根香当零嘴,他自己坐在窗边,光着脚往外看。   陆安舟吃完,抹抹嘴,坐到他旁边:“你在装忧郁吗?”   陆洵弯了弯嘴角:“是啊,听说犹豫美男最能吸引人了。”   “那你听说错了,”陆安舟毫不留情,“忧郁美男早过时了,吸引不了我了。”   陆洵好奇:“你怎么就确定我是在勾引你?”   陆安舟一脸理所当然。   “不然这屋里还有第二个人吗?”   陆洵说:“确实没有。”   陆安舟满意地点头,倒进床铺里,轻飘飘的,连丝风都带没起来。   他嘴角含笑,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陆洵吹够了冷风,准备起身关灯睡觉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你刚才说,不回去便宜谁了?”   陆洵反应不及,又没来及收住力道,手指猛地被窗户夹了一下。   “嘶——”   陆安舟立刻出现在他背后:“怎么了?”   “没事,”陆洵藏起手指,微笑着问他:“你听到我们刚才说的话了?”   陆安舟说:“我又不是真的睡着了。”   陆洵笑容不变,想,要不要再试探他一次?   陆安舟又问:“你很讨厌他吗?”   说完,他好像很紧张,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地盯着陆洵,生怕他说出一个是字。   陆洵慢慢收起笑容,好半天没有反应。   直到陆安舟按捺不住,想要开口解释一句,他忽然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倾身上前,压迫性十足地怼到陆安舟眼前:“你又不是他,关你什么事?”   陆安舟慌乱地移开视线:“我,我只是问问,你怎么还生气了。”   “没有生气,”陆洵退回到安全区,“你果然对情感感知不敏锐了,连我生没生气都能弄错。”   他没等陆安舟再回答,翻身平躺到床上,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黑暗中,系统和陆安舟都没有发出声音,只听陆洵喃喃自语:   “他是陆安舟,不是别人。” 第29章 艳鬼12   第二天早晨醒来,一切如常。   陆洵和陆安舟都没有再提昨晚的那点不愉快,三两句话的事,就这么被轻飘飘地掀过去了。   只有系统欲言又止了半响,还是什么都没说。   它不说,陆洵也不问。   穿好衣服,早饭都没来及吃,就急匆匆抱着书往学校赶。   他昨天寄的快递,指明了是要送到宿管大爷手上的,所以课还没上多久,陆洵的手机就开始震动。   宿管大爷在宿舍群里艾特陈让,让他下去拿快递。   甚至严谨地把快递单都拍了,于是整栋楼的人都能看到明晃晃的“陈让”寄,陈让收。   陆洵在屏幕后面勾起嘴角。   很快,宿舍群里就讨论了起来。   “我们陈少爷钱多的,第一次见给自己寄快递的。”   “啥东西这么神秘,还得藏快递那儿?”   “ @绝世帅逼 几天没出现了少爷?金窝藏娇呢?”   下一秒,陆洵收到杨硕辉的消息:“陆哥,我能在群里说话不?”   陆洵回:“……你论坛帖子都发了,别给我装纯。”   杨硕辉:“得嘞!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干了。”   陆洵也没劝他悠着点,毕竟迷药的药效维持不了多长时间,陈让很快醒来就会重新出现在大众视线里,到时候再造势就不容易了。   杨硕辉先在群里发了一串表情包,才说:“别是我们陈少爷不敢出门了吧!”   下面很快有人跟:“昨天晚上的帖子你们看了吗?”   杨硕辉:“感觉不像假的。”   他们俩一唱一和,还把帖子转发到群里,引得所有人都开始讨论这件事。   而陈让的沉默更是坐实了猜测。   逼得宿管大爷又一次出来艾特陈让,让他把快递拿走。   还有人艾特陆洵:“陆哥呢?也好几天没见了。”   陆洵拍了张教室照片:“上课。”   杨硕辉说:“不提陆哥我都忘了说这事,陆哥最近不在宿舍住了,别把引子往陆哥身上扯啊。”   后面跟了一长串的问号。   陆洵也不说话,就像他上个世界教陆之川的那样,完美的受害者不需要发声。   杨硕辉变成了他的代理发言人,添油加醋地把陆洵被陈让赶出来的经过说了一遍。   一时间刚刚还借着帖子开玩笑的,全都为他打抱不平起来。   同时,校园传闻愈演愈烈,而陈让依然没有睡醒的迹象。   陆洵要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一个及其好面子,想要树立好口碑的人,一旦从神坛上落下来,万丈高空,除了粉身碎骨,没有别的结局了。   陆安舟点评说:“釜底抽薪啊。”   陆洵“嘘”了声,“别乱说,搞得好像我们欺负他一样。”   陆安舟从他身上摸香灰吃:“他先欺负我的啊,以牙还牙不还是你教我的吗?”   “……对”,陆洵怔了怔,踩着午休下课铃拐进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里,“你是不是饿了?”   这个小花园平时是情侣聚集地,原身没来过,所以陆洵也不熟悉,七走八走的,竟然还迷路了。   他索性直接坐在湖边,看湖里成双成对的天鹅发呆。   半晌,忽然轻笑出声。   ……这个环境,这个情景,都太熟悉了,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   就算他昨天晚上发誓再也不会因为那个人乱了心神,但把他放到这里,乱不乱也不是他能说得算的。   可能这才是他穿进来当NPC的真正原因。   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给他个机会,发完疯,回到现实该滚去干嘛就干嘛了吧,别再像打洞的地鼠似的,钻里面就出不来了。   陆洵不知道想通了什么,一下子就放松了。   他伸直长腿,伸了个懒腰,问系统:“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系统不明所以:“原身的学校。”   “不是,”陆洵说,“这是我本科学校的花园,刚才一时间没想起来。”   系统大惊:“这不可能?没有这么巧的事。”   陆洵耸耸肩,摊开手,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就是有这么巧的事。”   陆安舟忽然出声:“你对这个花园很熟悉吗?”   陆洵瞥了他一眼,点头:“算是吧。”   陆安舟:“那怎么还能没想起来?”   陆洵又开始笑,他的笑就没停下来过,好像这是件多好玩的事似的。   “不想记得,想起来就伤心。跟我一起来的人估计早忘了。”   如果陆安舟真的是骆翎,这种时候就要开始张嘴嘲讽了,说的每个字都会带着小箭头,直往人心窝子上戳。   以陆洵对他的了解,自己是他的安全区,根本没什么伪装的必要。   他们正式开始恋爱之后,其实不怎么出门约会。   相比较无所事事的压马路,美院最小的天才骆翎更喜欢窝在空调屋里看电视剧。   陆洵觉得这事说出去都没人信,但确确实实真实存在。   而且骆翎的涉猎范围还很广,从民国时期的恐怖西游记看到台湾偶像剧。   而且他的说话方式还会根据那段时间看的剧而变。   骆翎安静呆着的时候,是个精致艳丽的绝版手办。   但凡他张嘴说话,陆洵说一句他能顶回来一百句——   高兴的时候:“陆洵不能捐!”   不高兴的时候:“妖怪哪里跑!”   陆洵说不过他,也不敢吵赢,真急眼了就自己跑出去溜达,掐着点回去的时候,手上通常都拎着他之前说了想吃的东西。   进门就会看见人眼巴巴地坐在门口,眼周红红的,看起来就是刚哭完。   俩人一站一坐,都不想第一个开口。   僵持个十分钟,骆翎的椅子就会慢吞吞、幅度很小地挪向陆洵手里的袋子。   陆洵看到他,气就消了。   但把东西递给他,还要问:“你想吃吗?”   骆翎眨巴着眼睛:“想。”   陆洵问:“那你错了吗?”   骆翎又不高兴地皱起眉:“没有。”   “还没有?”陆洵气笑了,“你不许别吃了。”   骆翎愣了两秒,动静超大地把椅子拖回到原地,扭头不再看他:“不吃就不吃!”   陆洵走进厨房,把东西装到盘子里,端出来坐到沙发上,自己吃。   边吃边发出很大的声音:“怪不得气人精想吃,真好吃啊!”   骆翎就会按捺不住,大声地骂他:“谁是气人精!你这个小气鬼!”   陆洵:“……”   骆翎还会跑到他身边把东西抢走,重重地关上卧室大门,躲在里面吃独食。   然后陆洵再凑到卧室门口去哄,宝宝贝贝地叫一通,给人造一个镶金边的大台阶。   等骆翎吃完,就会乖乖出来,道歉也好撒娇也罢,总归吵架又会被他糊弄过去。   陆洵也以为他们会这样吵吵闹闹,又无法离开对方地走下去。   直到最后那次,骆翎同样躲进了卧室里。   他把门一关,无论陆洵怎么敲都不开。   陆洵站在门口就差求他了:“我不是说过吗?只要你出来,你还想继续,我们俩之间就不会有什么矛盾。”   “小翎,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全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乱说话惹你生气,你出来吃晚饭好吗?”   陆安舟打断了陆洵的回忆:“是谁?那个你讨厌的人吗?”   记忆像放电影一样在陆洵眼前一一闪过,光亮如初。   正视自己,他终于敢承认,他从没有忘记过。   陆洵表情不变,嘴角甚至还含着一丝笑:“你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奇?”   陆安舟静了一瞬:“因为你明明说了喜欢我,但好像还有一个白月光。”   这话把陆洵堵得哑口无言。   他张了张嘴,按原身的性格,这会儿该脸红了。   但是这地方除了天鹅就是鬼,他也不怎么想装,抱臂冷哼一声:“白月光?那你真是想多了。”   陆安舟很快接话:“那是什么?”   陆洵“嘶”了声,“就是讨厌的人。别问了,带你吃饭去。”   “不去垃圾桶那里,”陆安舟说,“……你不要自欺欺人了。”   陆洵握着手机的手骤然捏紧。   ……陆安舟一定要他承认“讨厌的人”不一般又有什么意义?   他反常的太明显,再迟钝的人都能看出他的焦躁。   但陆洵还是决定装傻下去,看看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陆安舟到底是不是骆翎,他不确定。   有些习惯一样,但是思维方式差距很大。   陆安舟得过且过,而骆翎是个揪住别人小辫子就不会善罢甘休的小辣椒。   以陆洵对他的了解,除非遭遇重大变故,骆翎是不可能在几年的时间内变得面目全非的。   陆洵呼出一口气,决定装作没听见:“那你想去哪里吃饭?那边最安全。”   陆安舟说:“那也不去。”   陆洵无奈:“那就回酒店吧。下午陈让差不多该醒了,我们躲远点也是好事。”   涉及到任务,系统问:“为什么?”   陆洵说:“防止血溅我身上。”   陆安舟问:“什么叫该醒了?”   陆洵说:“你怎么一天到晚咬文嚼字?就是他想睡也得起了。”   他身上挂着陆安舟,往上颠了颠:“搭了这么久的戏台子,终于能把帘儿拉开了。”   果然如他所说,还没到下午,小王老师的电话就打进了他的手机。   没等他打招呼,小王老师劈头盖脸地一句话就砸到他脸上:“陆洵,你知道陈让被警察带走了吗?” 第30章 艳鬼13   陆洵慢了一拍才说:“什么?”   小王老师语速很快:“我收到消息就联系了陈让,但是他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消息也不回。我拜托宿管老师去敲门,也没有人来开。你不在宿舍吗?”   陆洵说:“对,我搬出来了。”   “什么原因?”小王老师语气很严肃,“因为怎么都找不到陈让,所以警察直接去宿舍把陈让带走了。”   陆洵问:“当着所有人的面?”   小王老师的声音越发疲惫:“现在消息肯定传开了。”   陆洵:“那怎么办呢?”   小王老师话音一转,怀疑地问:“你搬出去是因为陈让吗?”   陆洵说:“是的,老师。我告诉过你,陈让疯了。”   “好好的人……”小王老师还想再挣扎一下,“他除了在宿舍里摆供桌,还做了什么吗?”   陆洵声音越发平静:“半夜两点在镜子前点蜡烛喊陆安舟的名字算不算奇怪?一定要逼着我承认陆安舟的鬼魂在宿舍里,不然就要和我打架算不算?”   他顿了顿:“如果你们在宿舍里找一下,应该会发现符咒。”   “符咒?”   “对,”陆洵叹了口气,“他亲口说的,黄色的是驱鬼的,红色的是辟邪的。老师,我真的没法再在宿舍住下去了。”   小王老师的声音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是真的看见了?还是臆想的?”   陆洵理所当然地说:“反正我没看见过。没道理我们俩在一个宿舍,鬼只来找他吧? ”   话说到这份上,陆洵自认为已经给出足够多的讯息了。   就算再唯物主义的人,骨子里对神神鬼鬼的事也会有点忌讳。   如果真的有鬼,鬼为什么只去找陈让?   果不其然,下一秒,小王老师问:“他真的没有谋杀?”   陆洵轻声说:“老师,现在我也不确定了。”   挂断电话的前一秒,陆洵提醒道:“老师,如果调查结果,最终陈让是无辜的,我认为他必须要看精神科医生了。”   放下手机,陆洵收拾了一下吃完的外卖盒,准备出门的时候顺手扔掉。   他想买个投影仪,查了电子城的地址后又有点犹豫。   电子城离他住的地方太远了,公交倒地铁来回都要快四小时,再在电子城里挑挑选选,最短也要一个小时。   他又不能在公共场合点香,没有香火的供奉,他就看不到陆安舟了。   陆安舟对此倒是无所谓。   反正他会一直跟着陆洵身边,陆洵看不到他没关系,他能看到陆洵啊。   陆洵:“……有点道理。”   陆安舟美滋滋地继续吃香:“是吧。”   陆洵说:“但是我得看着你。”   陆安舟一愣:“为什么啊?”   陆洵没多解释,只说:“怕你跑了。”   陆安舟皱起一张脸:“没那么急,还能赶着去投胎吗?”   陆洵不想搭理他的地狱笑话,忽然想起来前几年不方便上坟的时候,市场上好像推出过一个叫电子香火的东西,不知道这个世界线有没有,他准备去上次那家店碰碰运气。   出门前,他还是往包里放了足够多的香,以备不时之需。   系统看着他打开地图,跟着导航走得离学校越来越远,按捺不住问:“不打算去看看陈让吗?”   陆洵说:“没必要,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需要露面。”   系统问:“为什么?”   陆安舟接话:“因为结局其实已经注定了呀。”   系统说:“结局就是要把他送进精神病院吗?”   陆安舟摊手,示意他也不知道陆洵的计划。   于是一鬼一系统都不说话了,等着陆洵回答。   陆洵抿着嘴摇了两下手机,地图上的指示标终于正常,他才想起来耳边安静了很多。   “啊,对,精神病院。但不是结果,是目的。”   陆安舟问:“什么意思?”   陆洵想起来陆安舟中午说的话。   陆洵确实信奉以牙还牙的报仇方法。   陈让想树立好形象,陆洵就要让他清醒着在所有人心里活成一个疯子;陈让爱面子,陆洵就要让他大庭广众下丢脸。   最重要的是,陈让不想对陆安舟负责,如果是陆洵,一定会选择让他下半辈子都和陆安舟这个名字彻底绑在一起。   但陆洵怎么想不重要。   重要的是陆安舟愿不愿意。   短暂的沉默后,陆洵问:“如果是你自己来,你会怎么做?”   陆安舟想了想,声音还是很跳跃,似乎完全没有被影响:“如果是现在的陆安舟,大概也不会做什么吧?”   陆洵问:“怎么说?”   陆安舟说:“赌不起。本来就死了,和活人之间有道天堑。我真的仔细想过,他能做什么,但是无解。”   陆洵刚想说话,陆安舟没给他辩驳的机会:“托梦伸冤或者真的变成厉鬼报仇?都不太现实啊。”   陆洵失笑:“谁问你这个了,我当然知道,不然我和系统来干嘛?我说,只是把他送进精神病院,你满意吗?”   陆安舟说:“还行吧。”   陆洵啼笑皆非:“还行吧?”   陆安舟的态度很随和,说出来的话却夹枪带棒:“我觉得还能更狠点。”   陆洵一怔,虚心求教的语气:“比如?”   陆安舟示意他注意看车:“……哎。”   他这口气叹得陆洵心里直打鼓,下意识反思自己是说错了什么,还是做错了什么,惹人不高兴了。   但转念一想,陆安舟又不是骆翎,他没什么义务哄人。   陆洵转了个弯,问:“叹什么气?”   陆安舟飘在上面玩他的头发:“我觉得怪可惜的。”   “可惜他死不了?”   陆安舟点头,表情认真:“祸害遗千年,果然没错。如果真的以牙还牙,陈让就要先嗝屁,嗝屁完了你还要找个神棍,买口井……”   他话音未落,陆洵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他站在红灯前,很好地掩盖了异样的表情。   陆洵垂着头,从他长身玉立的外形来看,完全看不出他内心已经波涛汹涌了。   而且,因为陆安舟能听见他和系统的对话,所以此时他有再多的疑问也只能压在心底,不断发酵。   陆洵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天半夜召唤陆安舟的情形。   其实他们并没有多说什么,是陆洵自己先入为主地认为,NPC来到这个节点,那任务对象一定也是这个时间节点上的,他们并没有原世界线的记忆。   但陆安舟显然是知道的,不仅知道,还知道的很详细。   如果陆安舟知道,那么是不是就可以反推上一个世界的陆之川也知道。   那就完全可以解释得通了,为什么陆之川不太担心他妈妈的安危。   陆洵的思绪飘得很远。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是已经笃定这个答案了。   下一秒就被他自己推翻。   系统没有骗他的必要。   既然隐藏结局存在,就证明系统不怕谎言被戳破。   只要系统自己不说破,设定上,无论是NPC还是任务对象都不会知道真正的结局。   更何况,相同的利益面前,不存在谎言。   最重要的是,陆洵不再相信陆安舟了。   现在这个壳子下面装的究竟是不是陆安舟,存疑。   蛛丝马迹中都带有骆翎的影子,似乎是故意针对他,更存疑。   系统为了稳定军心,无奈只能在陆洵眼前的数据板上写字:【他不应该知道的!】   陆洵写:【查。】   系统的下一行字飞速出现:【你觉得他和换陆之川的是一个人吗?】   陆洵想了想:【80%】   系统:【现在怎么办?】   陆洵还没来及交代一切照常,陆安舟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绿灯啦,你发什么呆呢?”   陆洵笑了下:“没有,你刚才说什么?”   陆安舟哀怨地看着他,嘴巴也撅了起来,看起来不太高兴。   陆洵条件反射地哄了一嘴:“对不起,我走神了,我在想你说的什么神棍……”   陆安舟:“你不知道?那不需要知道了。我是说,其实单纯地把他送进精神病院,还不如让他当众承认,自己是同性恋。”   陆洵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恢复原状,盯着脚下的路,闷头往前走。   “那样就一定会牵扯出来你。”   陆安舟不解地问:“那怎么了?”   他顿了顿:“给我报仇,当然要让他时刻记着。最好陆安舟这三个字,提起来就能折磨他一辈子。”   陆洵思索着陆安舟的话,没敢第一时间答应他,只说自己要再想想。   他一开始就知道时间不多了。   但陆安舟的情感流逝远比他想象中的速度还要快。   陆洵想问一句,难道陆安舟没想过,逼着陈让承认他是同性恋,把自己牵扯进去之后,他重病的妈妈该如何接受别人戳在脊梁骨上的指点?   退一万步讲,即使舟母对此不在意,但一个爱子心切的母亲,真的能容忍别人在自己孩子死后还被这么诋毁吗?   但陆洵什么都没说,他看着陆安舟日渐天真空白的脸,还是没能狠下心质问。   陆洵买了电子香火,马不停蹄地带着陆安舟往电子城赶。   他也没买很贵的投影仪,等事情结束,原身还得回宿舍住,买太贵的也用不上。   随便找了家店,中规中矩的挑不出什么错,就这么选了一个。   回到酒店,陆洵清理出一面白墙,架好投影仪,让系统把能照到陈让的摄像头连接上。   他也没着急看,自顾自地把玩着电子香火,开了关,关了开。   似乎不太关心陈让说了什么。   陆安舟飘到他身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语气娇嗔:“别玩了,你按开一下,我就感觉有人拽着头皮召唤我一次,我累了。”   陆洵讪笑,放下手里东西,过了一会问:“陆安舟,你想不想去陈让面前亲口讨债?”   陆安舟还是笑眯眯的:“这你也能做到?这么神通广大。”   “我不行,”陆洵指了指自己头顶,“但是我们有系统。”   系统忿忿:“这种时候想起来我了。”   他们笑了一阵,陆洵起身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毛巾罩在头上,也不看路,就闭着眼走。   陆安舟飘在他会路过的半道上,等着他走过的时候从自己身上穿过去。   他乐此不疲地换了好几个地方。   陆洵也顺着他,在屋内绕了好几圈。   最后陆洵被桌子腿绊了一下,差点坐到地上,这才拉下毛巾,睁眼看向陆安舟。   “好玩吗?”   陆安舟乐呵呵的:“你怎么知道的?”   陆洵无奈地用毛巾搓了好几下头发:“凉飕飕我还是能感觉到的。”   他说着,忽然仰头向后,躺倒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顶灯在他的鼻梁下打了一圈阴影,看起来更像樽不怒自威的雕塑。   陆安舟凑到他跟前,下巴抵在他胸前。   他们眼前的白墙上,陈让正手舞足蹈地和对面的警官比划着什么。   陆洵没让系统开声音,说是嫌陈让吵。   陈让急得满头满脸的汗,让这场默剧的滑稽程度更上一层楼。   但从警官的表情看,明显不信。   陆洵意兴阑珊地看了一会,觉得没意思。   他知道陈让会说什么,也知道警察都会问些什么。   对于他来说,陆安舟身上的秘密远比一个已经快要注定的结果吸引他。   一直在看他的陆安舟适时出声:“不想看他了,不如来继续和我玩游戏吧?”   陆洵嘴角含笑:“玩刚才那个鬼打墙?”   “要是真的鬼打墙,你现在还能躺在这?”陆安舟白了他一眼,“你只需要走几步,就可以哄我高兴,很划算啊。”   陆洵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好吧,如果你真的高兴的话。”   他说着就要起身下床。   他配合了,陆安舟反倒又不高兴:“算了。”   陆洵自诩是个聪明人,他行事作风很有自己的一套规则,虽说没到见人三分笑的程度,也没真正得罪过人。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他经历了这系列光怪陆离的事之后,似乎看不懂人了。   偶尔也会莫名其妙地烦躁,想要躲起来发个脾气,再回到人前。   不应该这样。   从前他有避风港,但骆翎走后,风雨俱来,陆洵早就炼了一层温柔怜惜的外壳,内里再处心积虑,得到的评价最起码也是一句:绅士。   但偏偏面对陆安舟,他总是会有股郁结的气堵在胸口。   时刻提醒着他,陆安舟和骆翎有多像。   陆洵对此始终保持着静观其变的态度,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想要看看幕后之人究竟要干什么。   陆洵回过神:“怎么又算了?”   陆安舟说:“你不喜欢。……谁找你,你都会陪着他玩吗?”   陆洵笑了:“不会。陪你玩也不是想哄你,只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想玩。”   陆安舟用手指卷起他一缕头发:“那你可以直接问我呀。”   陆洵还是笑:“我问了你会乖乖说吗?”   陆安舟好像从和他拉扯之间找到点乐趣,他挑眉:“不一定。看你怎么问了。”   “还给我出难题,”陆洵把手枕在脑袋后面:“因为想感受活人气息吗?”   陆安舟哈哈笑了起来,说得话却很奇怪:“那有什么意思?因为想让你抱抱我啊。”   陆洵整个人一怔。   这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答案。   他慢慢地转向陆安舟,好半天才张嘴问:“什么?”   陆安舟抬起双臂,交叉,把自己抱了起来:“拥抱!你和那个讨厌的人没抱过吗?”   陆洵脑子里霎时闪现几幕不可言说的画面。   抱过,当然抱过,不止抱过,还做/过。   骆翎是个小脆皮,性子又急又娇,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伺候的很。   通常干/柴/烈/火烧起来,是不能顺畅到底的。   他总得抱着人哄,所以陆洵最喜欢面对面,他讨厌关灯,讨厌感知不到骆翎的情绪。   如果人被他反手绑在床头,这种时候骆翎要哭就有点难办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陆洵艰难地停下来,总会看见骆翎的手指颤抖地扭在一起,想张开抓住他,又使不上力气。   这个画面完全是刺激陆洵肾上腺素的利器。   他猛地把被子盖到身上,整个人躲了进去。   陆安舟表情疑惑:“你冷吗?”   陆洵嗡声等着劲儿过去:“等会就好。”   陆安舟观察他面有菜色,一个劲的催他去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   陆洵无奈:“真没事。你刚才说,玩游戏只是想抱抱,那为什么又不想玩了呢?”   陆安舟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走了:“因为讨厌你什么都答应。”   陆洵似是不解地看向他:“那不好吗?”   “好也不好,”陆安舟摇头晃脑的,“你又不是这种人,总端着不累吗?”   陆洵问:“那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是什么样的人还要问我?”陆安舟彻底垮下脸,神情不悦,他甚至飘得离陆洵稍远一点,不想碰到他,“不高兴就说不高兴,不想做还偏要勉强。因为什么,因为我是陆安舟吗?”   陆洵冲着他的背影伸出手,半路又僵在原地,悻悻收了回去。   陆安舟皱着脸回头瞪他:“怎么不说话?”   “怕又说错什么惹着你了,”陆洵不接招,“你都说了我喜欢你,还要问吗?”   这次陆安舟没再回答。   他泄了气,自己蹲在床脚,从背影看起来有些无力。   陆洵只装不知道,他摸起手机点开群聊,里面正聊得热火朝天。   小吃街杀人案风波平寂了两天后,又被陈让这颗石子儿投的泛起波澜。   杀人凶手的结果板上钉钉,学生对此的讨论热度已经过去,眼下他们最兴奋的还是陈让被当众带走的时候,口不择言嚷嚷的话。   毕竟不是逮捕,警官态度比较客气,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去宿舍的时候甚至换成了便装。   陈让睡得糊涂,只觉得刚刚挨完陆洵的打,怎么又醒了。   睁眼的那一刻,他的四肢比头脑更快清醒,下意识地挥出一拳,差点砸到警官脸上。   直到被拎起来,听清楚找他的缘由之后,陈让虽然心虚,但对陆洵的恨还是让他勉强稳住心神。   他左右看了一圈,发现供桌不见了,冷笑一声:“有胆没种!”   警官问:“你在找什么?”   陈让口无遮拦:“祭品啊,供桌啊!草,被他藏起来了!”   警官立刻警觉起来:“祭品?在宿舍里摆祭品吗?”   陈让鬼鬼祟祟地在宿舍里环视一圈,随即招呼着警官过来,压低声音说:“这屋里,有鬼!”   警官跟着他问:“怎么会有鬼?”   “陆安舟,”陈让神神秘秘的,说到最后变成了气音,“他在这。”   警官的眉头越皱越紧:“你看见过?”   陈让“啧”了声,重新站直,对警官的质疑有点不满:“没看见过,我也知道。”   警官默认了他的说法,只催促陈让尽快收拾好。   等到要出门的时候,陈让不知道发什么疯,忽然要带上蜡烛。   他从洗手间的镜子前挑了根烧到一半的蜡烛攥在手心里。   这根蜡烛是陆洵之前用剩下的,当时不知道怎么回事,烧到一半自己灭了,再点也点不着,所以才被陆洵弃置在洗漱间没有清理走。   上面还带有他当时割破手指的血迹。   血淋淋的指印印在上面,看得警官当场变了脸色。   陈让无所察觉地跟在警官身后出了宿舍门。   这是八卦闹大之后他第一次出现在大众视野,一时间他们宿舍门口堆满了看热闹的人。   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陈让!干嘛去啊?”   陈让紧了紧手里的蜡烛,面色不虞:“关你什么事?”   两位警官一路护着他往下走,快到一楼的时候,人群挤挤囔囔的,陈让脚一歪,不小心把兜帽挂在了铁门上。   他霎时间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卡住他脖子的衣领像双手,他越是想摆脱束缚,往前窜,那双手卡得越紧。   陈让的脸很快涨成猪肝色。   他恐惧地盯着半空,双眼都快瞪出眼眶:“谁……你又来了。”   周围倏忽静了下去,就连警官也停下手里的动作,疑惑不定地看着他。   陈让捂着自己的脖子,浑身开始发抖:“你想要我偿命,是不是?”   说着,他色厉内荏地大吼:“你走吧!你快走吧!你缠着我到底要什么结果!”   人群哗然,都觉得背后发凉。   陈让的恐惧太真实了,难道真的有鬼?   窃窃私语的声音不断传来,警官终于回过神,伸手把陈让的帽子从铁门上拿下来,勒着陈让脖子的衣物消失,充足的氧气很快把陈让从癔症中唤醒,他听着耳边的议论声,脸色越发难看。   之后只顾闷头走路,谁出声撩拨,他都不理会了。   陆洵看完这段视频,又去翻99+的群聊。   说实话,刚才从陆安舟那里扳回一局,他心情不错,甚至想起来喝一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任务对象壳子下面的那个人开始带有一丝期待,期待他能带给自己更多乐趣。   连带着他看陈让都顺眼许多。   陆洵看向陆安舟的背影:“刚才说的,还没回答我呢,要不要亲自去啊?”   陆安舟赌气:“还不是全听你安排。”   “是吗?”陆洵掀开被子,伸手拨了一下投影仪,墙上的陈让也跟着晃了两下,“你都听我的。那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陆安舟静了一瞬,八风不动地坐着,表情有些皲裂。   他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开口。   欲言又止的模样平白生出点可怜劲儿,尤其他用下三白看人的时候,像只我见犹怜的波斯猫,叫人看一眼就心软。   陆洵不能免俗。   他叹了口气,决定暂且怜惜美人,不再逼他了。   刚准备开口,把这个话题打岔过去,忽然听见陆安舟说:“我是陆安舟呀。”   陆洵笑了下,没再跟他争。   本来也没想过他能老老实实回答。   试探一下,双方不至于把底牌都露出来。   “好吧,”陆洵转向陈让,“你觉得他今晚还能回宿舍吗?”   陆安舟看了眼时间,不答反问:“他为什么一直攥着那根蜡烛?”   陆洵想了想:“一种心理暗示吧。他玩笔仙那天就用的这种,我当时买的时候特意挑的一模一样的——哎,那天真的只有你吗?”   陆安舟点头:“应该吧。”   “这还不确定,”陆洵眯着眼,“那就奇怪了,当时窗户是谁打开的呢?”   陆安舟答得含糊不清:“风吧。”   陆洵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半晌,直到陆安舟有点坐立不安了,他才转回去,继续解释:   “陈让信鬼神,当然也信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一只鬼,还有其他可以镇你的东西,说不定蜡烛是他和祂的连接。”   陆安舟说:“可是我没感觉到还有其他鬼的存在。”   “所以是心里暗示啊,”陆洵嗤笑,“那一小节蜡烛是我特意留在洗漱台上的,没想到还真有用。”   系统插话:“有什么用?”   陆洵说:“装神弄鬼的作用。”   陆安舟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蜡烛本身没有什么,但是陈让神神叨叨非要拿着一个上面沾有血迹的蜡烛就是很奇怪的行为!”   陆洵笑了笑,问系统:“还记得我们说过,‘没人会信他’吗?”   系统不解:“但你是怎么预判到渣攻一定会做这些的?”   陆洵说:“陈让太好面子了,他平白挨了顿打,肯定想从我这里找补点什么,如果能给我带来麻烦,就更好了。所以他一定会告发我在宿舍内祭祀的事情,只要他说了,很难不带出来他那套有鬼理论。”   陆安舟捂嘴笑:“没想到他这么没用,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发癫。”   陆洵摇头失笑:“这我确实没料到。”   系统问:“原来呢?原计划是什么?”   “原计划不变,”陆洵抬手指了指头顶的投影仪,“用这个把陆安舟送到陈让面前去,我已经跟杨硕辉说好了,他在回宿舍的小路上等着陈让。”   系统想起他早早就准备好的功能卡,什么都没说默认了这个作法。   陆安舟没听懂,还想再问,但还没到等他开口,投影里的警官似乎终于对陈让的执着不耐烦了,他们礼貌地把人送到门口,砰地关上了大门。   陈让多年披着那张温润热心的皮,什么时候受过被拒之门外的亏?   一时间他表情难看,独自站在阴影下,高举起手里的蜡烛,似乎想要砸一下门。   但很快克制住了,转身往回走。   快走到宿舍区正门,灯光越来越亮。   陈让带上帽子,把头垂到最低,快步走了进去。   他行色匆匆,下意识地想从平时走惯了的停车场穿过去。   但路过的每个人似乎都认识他。   就算不认识,看着他手里攥着的白蜡烛也会悄悄地在他身后议论两句。   陈让把帽檐拉到最下面,只露出一个下巴。   转身拐进宿舍楼后面的一条小路上。   这条路上围着围栏,外面是一大片施工现场,黑漆漆的,没有学生愿意晚上走这里。   陈让轻轻呼出一口气。   这才注意到,刚才因为紧张,他下意识地想握住点什么东西,手里的蜡烛被他捏断了,此时正一分为二地躺在他手心里,还有一些碎的蜡油黏在他的手上。   陈让把蜡烛翻到有血迹的那一面,盯着看了半晌,不情不愿地走到垃圾桶旁边扔了。   看到这里,陆安舟问:“他看起来知道蜡烛上有血迹,为什么还要一直拿着它?”   陆洵想了想,轻轻摇摇头:“可能他想用那个反咬我一口?我猜不出来。”   陆安舟飘在投影仪后面,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需要我一会帮你问问吗?”   “不需要,”陆洵带着丝漫不经心,他靠在床头,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摸上电子香火,要按不按的,“反正他都扔了,无所谓了。”   陆安舟说:“可是我想知道。”   陆洵这次没犹豫,他的手指又一次按亮了电子香火,身后传来陆安舟轻轻的一声“啊”。   陆洵想,像奶猫叫。   眼看着陈让已经快走到小路中间,最黑的那块。   陆洵给杨硕辉发消息,让他等会不要害怕,只管录视频。   还交代他,一定要把蜡烛点燃了,再放在小路正中间。   杨硕辉给他回了个明白的手势。   他把自己藏在楼栋的阴影里,抻着头往陈让的来路看了好几眼,听见隐约传来的动静,随即从随身带的包里掏出打火机,“啪”地点亮了蜡烛。   火光很快照亮了他站着的一小片区域。   杨硕辉小心翼翼地护着蜡烛走到小路正中间,蜡烛立不住,他反手滴了几滴蜡油在地上,很快把蜡烛黏在了地上。   下一秒,陈让顿住脚步。   前方莫名其妙出现的微弱亮光,和鬼鬼祟祟的人影让他的眼皮开始猛跳起来。   他虚张声势地高喊:“谁啊!”   前方万籁俱寂。   就连树叶窸窸窣窣的声音也消失了。   陈让又喊了一嗓子:“有人吗!”   还是没有动静。   他哆哆嗦嗦地继续往前走,脑子里不可控制地想起他召鬼的那天晚上,心里悔不当初。   一个没留神,脚下被石子拌了一下,差点崴倒,扶着旁边的栏杆才堪堪站稳。   陈让深吸一口气,狠狠地把石子踢远了,嘴里不住念叨:“真他妈缺德,故意把石子儿放……”   他话音未落,石子叽里咕噜地滚到某个地方忽然停住了,发出一声及其轻微的“叮——”   陈让猛地闭上嘴,惊恐地抬头环视了一圈四周。   到处都太黑了。   原先路上至少还有一点月光和宿舍楼里映出来的灯光,此时却像有人在他的眼睛上蒙了一层黑布,黑到伸手不见五指。   幕天席地,陈让只能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的巨大“咚!咚!咚!”心跳声。   刚才前方的那点微弱亮光反倒成了他此时的救命稻草。   陈让战战兢兢地加快了脚步。   ……近了。   距离那簇拇指大小跳跃的火光更近了!   陈让的速度越来越快,他几乎跑了起来。   但当他看清火光来源于哪里之后,整个人都呆傻了。   他怔愣地站在原地,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心。   确认蜡烛真的被他扔掉之后,陈让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额角的冷汗不住地往下滴。   从杨硕辉的角度看,陈让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一开始只是手在抖,他想捂住耳朵,但手在半空中就抖得抬不上去。   然后是腿,他两股战战,到最后甚至站不住了,跌坐在蜡烛前面,带起的一丝风倏忽飘过,火光跳了两下,很快恢复正常。   陈让忽然感觉前方有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   这道视线强烈到让人无法忽视,怨恨到可以将他钉在耻辱柱上。   陈让艰难地一寸寸地抬起头,眼前的一幕让他目眦欲裂,下一秒眼睛一翻就晕了过去。   努力板着脸的陆安舟:“……”   他给陆洵吐槽:“就这心理素质,我敢打包票,他之前在你面前干的事全都是在装比。”   陆洵:“……”   他抽空回了一嘴:“你看一眼杨硕辉,他别也吓晕了。”   说着,他一边扶正投影仪,一边飞快地在面板上点加号键。   陆安舟转头左右看了两眼,就看见右手边的灌木丛里有一个壮男正死命地抱着怀里的书包,眼睛紧闭,嘴里念念有词:“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我什么都没看见……”   他面前的空地上架着一个小型三脚架,上面的GoPro正不断闪烁着红点。   陆安舟友好地冲着相机镜头招了招手,随即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陆洵关上了投影仪。   有些无奈:“你非要吓他。”   陆安舟狡辩:“我没有,他都没睁眼。”   “相机能拍下来你,”除了谈感情之外,陆洵对他的态度一直是纵容的,“算了,没关系,到时候我来剪那个视频。”   陆安舟问:“那你为什么不去,要让外人去?”   他下意识地把人群分成了两类。   一类是除了他和陆洵之外的人,另一类只有他们两个。   这种下意识的划分不会骗人,陆安舟潜意识里大概非常依赖陆洵。   陆洵手上动作一顿,轻飘飘地说:“这张工具卡bug太多了,只能借助投影仪。我要是去了,你就露不了脸了。”   陆安舟问:“工具卡是什么?”   陆洵把面板投给他看,上面正弹出几行亮红色的警告。   【囤积数量已超50+,是否需要商店转卖?】   【有效时常30s,已超时,已弹出】   【有效时常30s……】   【使用间隔时间太短,请勿重复操作!】   道具名称:时空转换卡   道具作用:顾名思义,极短时间内将A处空间转化为B处空间,空间穿梭不在话下!想要环游世界也是眨眨眼的事情啦!   道具品质:优+,满分十分,不考虑使用时间可打十一分。   是否具有副作用:无!   陆洵买这张卡,简直是在批发。   因为价格高昂,性价比又低,一般NPC都不会选择它。   只有陆洵,一口气买完了系统商城里压箱底的库存,用系统的话说是进货去了。   系统看着骤然减少的账户金额,痛心疾首:“你就非要用这个?”   陆洵:“贵有贵的道理嘛。”   系统抓狂:“你是不是就为了安安那句想亲自报仇?”   陆洵翘起腿,没有正面回答:“做任务呢,别老打岔。”   “很贵啊,那能退吗?”陆安舟眨巴着眼睛,“我都无所谓啊,不要浪费钱。”话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一脸跃跃欲试,一直也没有离开过投影仪的镜头前,谁看都知道他在时刻准备着。   陆洵说:“系统强买强卖,谁给你退?”   他这么说,陆安舟就信:“系统怎么这样?别欺负我们新人啊。”   系统:“……”什么话都让你们俩说了。   下一秒,陈让好像动了动。   他的腿蹬了两下后开始抽搐,嘴里也口齿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但人始终没醒,似乎被梦魇住了。   陆洵等了一会,有点不耐烦。   给杨硕辉发消息,让他去看看陈让还活着吗,还有气儿就叫醒,两拨人等着呢。   杨硕辉不太情愿,捏着鼻子走到陈让边上,先是踹了他几脚,见人抽得更厉害了,嘴角甚至还有呕吐物流下来,才不得不躬身大力晃了几下陈让的肩膀。   陆洵指挥他:“捏住陈让的鼻子,没有氧气马上就醒。”   “卧槽,不是你弄,说得简单,”杨硕辉苦着脸按照陆洵的要求捏住陈让的鼻孔、嘴巴,“真他妈恶心死了……陆洵,你说实话,刚才那个到底什么玩意儿?”   陆洵说:“跟你说八百遍了,投影投影,不信你明天来我这看看,是不是真的。”   杨硕辉哼了声,稍稍定下神,在陈让呛咳起来的前一秒又躲回到灌木丛里。   “咳——”   窒息带来的死亡感迫使陈让睁开了眼睛。   随即,他就看到陆安舟正蹲在他身边,手还虚搭在他脖子上,露出一个阴森的笑。   “陈让,你醒啦?”   “我好几天没来了,你想我了吗?” 第31章 艳鬼14   陈让的表情一片空白。   他呆呆地张着嘴,喃喃喊:“安安?”   陆洵怀疑他都没听清陆安舟说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在回应。   但是悔恨值不会骗人。   陈让的悔恨值几秒钟之内已经飙满,面板上不断弹出【是否脱离世界线】这几个大字,都被系统点了否。   陈让颤抖地伸出手,脸上挤出一个笑,想要像以前一样摸一摸陆安舟的脸颊。   还没等他伸直,陆安舟快一步把脸贴在他的手掌心上,满足地喟叹一声:“真暖和。”   陈让抖得更厉害了。   他不敢把手收回去,甚至不敢动一下,只能僵直地把手臂举在半空中。   陆安舟问:“怎么了?看到我怎么这个反应?”   “……没有,”陈让的声音很飘,“宝宝……我怎么,摸不到你啊?”   陆安舟还是笑眯眯的:“因为我死了呀。”   陈让闻言猛地缩了一下肩膀,想往后退,离陆安舟远一点。   但他忘记了自己是个躺着的姿势,腿徒劳地蹬了几下,眼看着明明踢到陆安舟了,却偏偏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始终踢在空气中。   陆安舟凑近他,问:“这是怎么了?你不开心?”   陈让机械地张嘴:“开、开心……”   “不许抖,”陆安舟距离他已经非常近了,几乎能看清陈让脸上被冷汗浸湿小绒毛,“不许怕我,你不爱我了吗?”   说着,他敛起笑,双脚离地,慢慢浮在陈让上方,眼神阴霾地盯着他。   陈让:“……爱,我爱……我不敢,我没有——”   他哆嗦地太厉害,牙齿不住打颤,“咯咯咯”的,一不留神,咬到舌头。   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说话的时候咕噜噜地直往外吐血,看起来颇为触目惊心。   陆安舟嫌弃地飘高了一寸,不想再碰他。   只是循循善诱地问:“别急,我相信你。那你什么事都可以为我做吗?”   陈让不敢不点头。   陆安舟继续说:“既然爱我,为什么不来陪我?”   “……”陈让眼睛血红,喉咙里不可控地发出类似动物濒死前的哀嚎声。   陆安舟很认真地等着他回答。   忽然,下方传来一股尿骚味,因为距离太近,陆安舟很快发现了来源,几句话的功夫,陈让竟然被吓得失禁了,湿哒哒地躺在地上,宛如一滩烂肉。   他的手指蜷缩成兽爪的模样,一下下扣在水泥地上,留下几道血痕。   陆安舟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没办法,你不想来,我只能强迫带你走了。”   陈让迟钝地看向他一张一合的嘴唇,好半天才明白他在说什么,旋即发了疯地开始挣扎,嘴里念念有词:“滚!滚开!我不要,别碰我!”   陆安舟面露疑惑,似有不解:“你叫什么?再把别人引来了,别再闹了!”   陈让的动静越发大了起来。   他用血淋淋的手捂住脸,没有丝毫犹豫地开始扇自己巴掌:“我不跟你走!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以后给你烧多多的香,我去找纸扎店,我给你烧别墅!你,你想吃什么,我烧给你……”   看到这,陆安舟几乎要笑出声。   但他还是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索命厉鬼,用冰冷的手抚上陈让的手臂:“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陈让愣了两秒,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噗通”一声,重重跪在陆安舟面前,不住哀求:“我当初不该招惹你,我们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安安,安安,你可怜可怜我,我想活着,我还不想死,安安!”   陆安舟不客气地问:“难道我是自愿死的吗?”   陈让已经语无伦次了:“跟我没关系,我只想活着!你自己命不好,为什么是我?!我们如果不认识,你就不会来找我索命了……”   “嘿,”陆安舟真的笑出声了,“在床上爽的时候没见你不想认识我啊。”   陈让动作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终于不再癫狂了。   他慢慢垂下手臂,脸上满是血手印,瞪着铜铃一样大的两个眼睛,不管不顾地质问陆安舟:“怪我?上床怪我?!”   陆安舟歪着头没说话。   陈让大吼:“你没爽吗?!”   陆安舟微微一笑:“没你爽。所以我要带你走,很难理解吗?”   陈让崩溃了,他从地上爬起来,狠狠地撞向陆安舟,却被扑面而来的阴风吹了个透心凉。   求生欲激发了强大肾上腺素,这种时候,他竟然还能想起来一桩桩一件件地翻旧账:“是不是你先赖上我的?我只是送了你几本书,你为什么要喜欢我!”   “我说过喜欢你吗?你他妈心里没数,你对我表白,自己爬上我的床,我怎么拒绝你?!”   按照陈让声泪俱下的控诉,陆安舟确实“毁”了他。   陈让本来只想在众人面前树立起高大的形象,关心同学,帮助贫困生。   只是没想到,一时糊涂,竟然沾染上难以摆脱的噩梦。   是陆安舟始终在逼他,逼他和男人上床,逼他成为同性恋,逼他舍弃良心和道德。   为了“负责”和“不伤害”,他牺牲了自己,违背了天性,和陆安舟在一起,已经尽善尽美了。   陆安舟闻言嗤笑一声,摊开手:“那怎么办,你自认倒霉吧。”   陈让声音尖刻:“我就是倒霉!我他妈当这个冤大头,还不知道你早就和陆洵搞上了!”   莫名被引火上身的陆洵和系统:“……”呦西。   陆安舟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陈让啊,恋爱不是我自攻自受谈的。下地狱的时候,搞基名单上有我的名字,你也跑不了。往死人身上泼脏水的事你也干得出来。这就算了,还想造我黄谣?”   陈让粗声粗气地吼:“我造谣?我能怎么办?你威胁我,我只求自保!”   “自保?”陆安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大笑一声,“你说我威胁你,怎么能这样冤枉我?我是真心实意想带你下去,我们继续做对快活逍遥的鬼夫夫的。”   陈让破口大骂:“放屁!”   陆安舟说:“那我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吧?”   陈让死命地盯着他,没说话。   陆安舟笑眯眯的:“不想死当然要付出同等的代价。你当众承认自己是同性恋,发在好友圈里,尤其是高中同学和老师,一定要让他们知道啊。”   陈让深吸一口气,定定地看了陆安舟几秒,自知结局已定,他甚至没有说不的选择。   他颓然地卸了力气,跪坐在地上,面色一片青白。   “……这样我们就一笔勾销吗?”   陆安舟刚要回答,陈让身后忽然传来几声说笑声。   来者男男女女凑一堆,不知道有多少人,听他们说话的意思竟然是白天看了陈让的窘态,想到黑的地方看看能不能真的见鬼。   陈让仓皇间回头,还来不及起身,就和那几个人对上了视线。   等他再转回到陆安舟刚才飘的方向,已经空无一人了。   几个探鬼的学生看见陈让的满身污迹和在血手印映衬下越发青白的脸色,一时间全部迟疑地站在原地,不敢动了。   也有胆子大的,拿出相机试图透过镜头寻找鬼影。   被陈让看到了,大声喝道:“不想死就滚!”   几个学生显然被他唬住了,诺诺地退了几步,还没等他们离开,陈让忽然“咚!”的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上,再次晕了过去。   一群人大喊着过来扶他,打120的,掐人中的,报告辅导员的,现场吵成一片。   杨硕辉趁乱收拾好东西,悄无声息地走了。   陆安舟回到酒店房间,心情不错地凑到陆洵身边,讨赏的意思明显。   陆洵笑笑,给他点根香当零食,夸道:“做得好。这些学生进去的时间也巧。”   陆安舟问:“这也是你算到的?”   “你真把我当神仙了,”陆洵无奈,“原计划是杨硕辉从后面打晕陈让,不过现在的结果更好。”   陆安舟:“我担心……陈让明天想明白了,就会发现我根本带不走他,只是在虚张声势,那他就不可能再按照我说的做了。”   陆洵垂眸看他:“概率不大,我比较担心他会牵扯出你。”   陆安舟说:“这个无所谓,我……”   “这个很重要,”陆洵抬手打断他,神色淡淡的,“帮你报仇的目的不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你已经经历了死亡,还想再试试谣言的威力吗?那我们帮你报仇就是一个伪命题。”   陆安舟沉默地看着他,最终点头:“我觉得他不会,承认自己是同,和已经搞过基了,性质不一样。”   陆洵说:“如果他想把影响降到最低,其实是对我们有利。”   他说完,陆安舟没再多说。   他好像累了,从陆洵身上飘下来,一言不发地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陆洵看了一会他的身影,自己找准角度,抬起手,在半空中默默描绘了一圈陆安舟的侧脸弧度。   似乎想把这个画面印在脑子里。   他很快回神,不动神色地坐到电脑前,接收了杨硕辉发来的视频。   视频时长有半个小时,开头还能听见杨硕辉在旁边吃水果的声音。   到了中后段,不出意外,在陆洵发完消息之后,杨硕辉很快放下手里的打包盒。   不知道是不是陆洵的心理作用,视频从这里开始,似乎只能听见陈让的脚步声了。   但是明明离得挺远,GoPro的收音也没有那么好,偏偏连树叶簌簌的声音都消失了。   随着陈让越走越近,原来皎洁的月光也逐渐被乌云遮住。   从小小的方块镜头看,杨硕辉护着的那一簇蜡烛火苗,在绝对的黑暗中宛如荧荧鬼火,闪烁跳跃着来索陈让的命。   下一秒,镜头里忽然闪过一个黄色的身影。   手里拿着什么,速度很快,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   陆洵表情凝重:“那是人吗?”   系统:“体温36.7,是人。”   陆洵想了想:“我好像知道是谁了。” 第32章 艳鬼15   闻言系统一边翻原世界线,一边疑惑:“这也能看出来?”   陆洵没多说,动手开始剪视频。   他把陆安舟和杨硕辉的痕迹全部抹了,只留下陈让对着空气又哭又叫的发疯视频,重新传给杨硕辉。   杨硕辉回他:【OK,还是发论坛?】   陆洵:【随你,发哪里都会爆的。】   杨硕辉发来一个窃笑的表情:【我当网红养你啊~】   很快他下面又跟了一句:【今天晚上我什么也没看见,你放心。】   陆洵:【嗯。有件事,你刚才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着黄色罩衣的中年男,看起来有点奇怪?】   杨硕辉过了一会才说:【好像还真有?卧槽,现在想想好像是飘过去的,鬼啊?!】   陆洵宽慰他:【人!这个百分百是人!】   他们又插科打诨了几句,等杨硕辉上传好今晚的视频,系统也把原世界线的神棍和视频里黄色罩衣的男性照片进行了对比,显示就是一个人。   陆洵皱眉盯着照片看了两眼,转身喊陆安舟:“你来看看,是他吗?”   陆安舟恹恹地飘过来:“那个神棍吗?看不太清,但是这个什么盘,罗盘吗?是他的。”   “他倒是个麻烦,”陆洵愁眉不展,“……应该是真的有几分本事的。”   这么看来,当初陈让找上他,也不全是巧合,至少这个神棍现在就出现在陆安舟身边了,一定有什么预谋。   但是偏偏神鬼之事,防不胜防。   陆安舟从后面把下巴垫在他的肩上:“那就先下手为强啊。”   陆洵侧脸:“你有什么主意?”   陆安舟说:“我不信这位神棍先生,愿意当免费劳动力。”   陆洵一点就透,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陆安舟,忽然伸手隔空点了点他的脑门:“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你哪来那么多坏主意。”   陆安舟咧嘴笑了起来:“是吗,洵哥。”   下一秒,陆洵猛地变了脸色,他抖抖手臂想甩开陆安舟,人也站了起来,表情说不出来的难看。   陆安舟从顺如流地松开挽着他手臂的胳膊,表情疑惑:“又又怎么了?你是大小姐脾气吗?”   陆洵抽空还能想,这个“又”字用的真是巧妙,一个字就堵得他哑口无言,好像多说什么都是小肚鸡肠一样。   他哼了声,拿起换洗的衣物,转身去洗漱。   走前没忘警告陆安舟:“不许再这么喊了。”   陆安舟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好像胜利了一般高高抬起头,追在陆洵身后:“为什么?陆哥和洵哥不都是你?”   陆洵把他挡在浴室门口,面无表情地说:“我有名有姓,不用套近乎喊哥。”   说完,他“砰”地一声关上浴室的大门,也隔绝了陆安舟张狂的笑声,从背影看竟然有点落荒而逃。   直到入睡,陆洵都有点闷闷不乐。   他自我反思了半天,倒不是因为一个称呼,就算骆翎在这里,也不能霸道地不让别人喊,他又何苦帮他守一个独属称呼?   最重要的是,在这场莫名其妙开展的情感博弈中,他和陆安舟始终有来有回,但这次好像是他输了?   就算还没到论输赢的程度,至少也落入下风了。   这么想着,他慢慢睡着了。   陆安舟从旁边的沙发上飘到他身边,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久,才在床上躺下,蜷缩在陆洵手臂的阴影里,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阳光正好,陆洵醒的时候,陆安舟正端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目不转睛地在看电脑。   陆洵从不记过夜仇,昨晚的那点小心思也早忘到九霄云外。   利落地掀被起床,跟陆安舟打招呼:“看什么呢?”   陆安舟说:“系统找的,纪录片。”   “唔,”陆洵刷着牙,无意识地闲聊,“什么纪录片?”   陆安舟:“国外的实验,记录一个天才坠入爱河之后,他的人生会出现什么样的偏差。”   陆洵一顿:“天才坠入爱河?”   “嗯,什么样的人才能被定义为天才?”陆安舟没察觉到他的异样,一板一眼地继续分析,“这本身就是驳论,根本不会有人知道,这个天才没坠入爱河是什么样子啊。”   陆洵短促地笑了一声:“纪录片的结局是什么?”   陆安舟沉默片刻:“天才死了。”   陆洵原本在喝水,闻言手猛地一抖,没拿稳杯子,玻璃杯掉在地上,“哗啦”一声,四分五裂。   他的脸色是说不上来的诡异。   很难在他脸上同时找到迷茫、恐惧、不甘的混合体。   陆安舟茫然地问:“怎么了?我没说什么啊……你不要直接用手捡碎玻璃!”   陆洵看着脚下的玻璃渣,沉默着蹲下去,用手把它们拢到一起。   陆安舟飘到他身侧,俯身在他耳边喊:“小心手啊!”   “我看着呢,”陆洵从桌子上拿了张纸,把玻璃渣扫上去之后,捏起纸的四角扔到旁边的塑料袋里,状似不在意地问,“好好的怎么死了?”   陆安舟:“嗯?发现得到的并不是想象中的爱情,而原先利用天赋得到的东西也逐渐消失,和爱人分手后就自杀了。”   陆洵重复一遍:“自杀了?”   陆安舟终于察觉出不对:“怎么?你认识这样的人?”   陆洵给塑料袋系了个死结,甚至用便利贴在上面写了锐利物品的标志。   随后又仔细收拾了一圈行李,把东西规整好,查看了课表,直到没有多余的事可做了,才坐到桌子边,拿起手机,就看见陆安舟正抱臂盯着他,眉头皱着,疑惑不解。   陆安舟问:“只是一个纪录片而已,甚至不一定是真实的,你一定要这么莫名其妙吗?”   陆洵抬头,表情温和:“我只是想到了一个人。”   陆安舟嗤笑:“又是那个讨厌的人?”   “对啊,”陆洵说,“有一瞬间,我感到灭顶的恐惧。”   陆安舟问:“你怕他也死了?”   陆洵承认:“说实话,我现在仍然很害怕。”   说着,他甚至不敢再看陆安舟的眼睛,只能低下头开始按手机。   昨晚他和陆安舟商量好对付神棍的对策之后,系统很快就把神棍的联系方式找来了。   陆洵给他发了好友申请,但到现在还没有回复。   “我虽然有时候会想,我这辈子找不到他,可能也就这样了。但我从没想过,他会死了,这个可能。”   陆安舟默然看着他。   陆洵继续说:“所以我脑补一下,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陆安舟叹了口气,飘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你这样我以后什么都不敢说了。”   陆洵笑笑,不怎么诚心地跟他道了歉,陆安舟也见好就收地没再抱怨。   两人相对无言,房间内很快安静下去。   陆洵对着手机不知道在忙乎什么,陆安舟则盯着他头顶的那个旋发呆。   他视线太过强烈,以至于陆洵完全没法忽略,只能硬着头皮装不知道。   神棍也始终没有同意他的好友申请,手机没什么好玩的,陆洵的思绪一下就飘远了。   明明没有骆翎,但又到处都有他。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陆安舟和系统随便选一个纪录片,就能戳中他内心深处隐藏最深的秘密。   连跳几级上大学的骆翎算不算天才?   明明有机会去国外最著名艺术院校进修,但是因为所谓坠入爱河而不断推迟,是不是人生轨迹的偏差?   恋爱久了,发现他只是个平凡又无趣的男人,激情退却,骆翎是否认清了理想和现实?   分开前,骆翎几次坐在画架前几小时,却完全没有动笔,是老天爷看不过眼,把他的天赋没收了,作为天才和普通人结合的惩罚吗?   陆洵不可抑制地想,或许他们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并不相配。   再说当初莫名变成NPC的时候,系统是怎么解释的来着?   ……舔狗?   一直也没深究过这个事,但他自打分手之后,得过且过的,舔的哪位高人?   陆洵越看越觉得这像场巨大的骗局。   但骗他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硬要解释,也不是不行。   要么全部是他幻想出来的,在意识深处构建了一个能找到骆翎的世界。   要么真的是骆翎搞的鬼,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或者目的,他想回来。   陆洵可以肯定的是,自己没疯。   可骆翎这么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艺术疯子,又是怎么做到把他带进来的?   ……难道……   骆翎真的死了吗?   想到这,陆洵的手不受控制地开始痉挛,几乎握不住手机。   陆安舟明明看到了,也没出声问,他只是神态温柔的注视着他,陆洵只要抬头,就能看到他眼里的无奈和包容。   可惜陆洵宁愿左手握右手,忍得牙齿打战,也不愿意向他求助。   陆安舟叹气,刚想开口,就听见系统小声说:“没有,你现实活得好好的。”   陆安舟一讪,果断闭上嘴,想看看陆洵会说什么。   但是始终没有等到陆洵的声音,只能听见系统断断续续的:“……别想了……他?我不知道……”   “……前男友……骆奕啊,你真不熟?”   “对啊……明明住在你家……”   “我根本没答应……而且,你不是认定他就是了吗?”   陆洵垂着头,从陆安舟的角度看,他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像根羽毛,直往人心窝子上挠,又痒又酥麻。   就算他什么都不愿意告诉自己,也不相信自己,但陆安舟心里还是很欢喜。   毕竟单看这张脸就很下饭了。   他正美滋滋地舔颜,下一秒陆洵手机铃声忽然在静谧的房间内响起,把各怀心思的人鬼全都吓了一大跳。   陆洵接起,电话那头传来陌生的男声:“不必找我,自作孽,不可活。”   陆洵一怔,把手机拿到眼前,看了眼来电显示,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神棍通过了他的好友请求,直接打来了电话。   “什么意思?”   那头神棍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鬼是你自己召上身的,我不接配冥婚业务。” 第33章 艳鬼16   陆洵:“……”说他神吧,其实也没有那么神……   神棍见他半天不回话,又解释:“不过,你要是真想搞这个冥婚,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位大师,就是费用嘛……”   陆洵艰难打断他:“不!大师,你误会了,我不配冥婚!”   神棍在那头一顿,“嘶”了声:“那你就是要收骨?这个联系殡仪馆。挂了。”   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远,这次大概率是物理上的原因——话筒已经从嘴边拿开了。   眼看着电话下一秒就会被挂断,陆洵急中生智吼了一句:“我是想驯化他!”   神棍:“……什么?驯化?你丫小子脑抽了吧?”   陆洵讪讪赔笑:“用词不当,用词不当。就是东南亚那种养小鬼,带来考试运什么的,类似这种。”   神棍在那头沉默了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当着祂面说的?”   “对啊,”陆洵冲着陆安舟眨眨眼,“他也没说不行啊?”   神棍喃喃道:“太虎了……现在的小子太虎了……”   陆洵嘿嘿笑,决心装傻到底:“大师,他脾气可好了,不会生气的。”   “……”神棍虚弱地掐住自己的人中:“那你问祂了吗?祂愿意吗?”   陆洵把手机从耳边拿开一点,撇过脑袋问陆安舟:“你愿意跟着我吗?”   陆安舟拿着陆洵从背包里翻出来的【空灵卡】,对着话筒神神秘秘地“嗯”了声。   从神棍那边听,仿佛是天外来仙的遥远声音,在一片寂静中只余这声回音,直冲他的天灵盖,霎时间把神棍震慑住了。   他斟酌着问:“这个……你们这种情况,我也是第一次见……小兄弟,要不我们见面说?”   陆洵跟陆安舟对了个眼神,陆安舟轻轻点头。   陆洵心下了然,但也没一口答应,他犹豫片刻,说:“大师,我这边情况比较复杂,不能被别人看见我搞这些封建迷信,你懂的。”   神棍一口老血含在喉咙里:“你都这样了还说这是封建迷信?!”   陆洵连忙安抚了他一通,挂断电话,神棍甩来一个地址,让他晚上六点到这里去。   ……这个地址足够偏,也让人足够熟悉。   陆洵眼皮跳了几下,给神棍回了准时到,随即发了五千块感谢费。   神棍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可能是习惯了,直接就把钱收了,连多嘴问一句都没有。   陆洵示意搞定,转头问陆安舟:“你还去吗?”   陆安舟:“我不去,你确定一个人能骗得过他?”   陆洵有些无奈:“怎么能一个人,我和警察叔叔一起去。要不然我还等着他作法啊?我都怕这老头一根筋,到时候真把我们绑定了。”   陆安舟点头。   陆洵说:“原身就算再喜欢你,年纪轻轻身上就绑了个鬼像什么样子。”   “啧,”陆安舟皱起脸,不满地看着他,“他想绑定,我还不同意呢。”   陆洵打开电脑,头也没抬地问:“要不然,你趁着这个机会,就走了吧。”   陆安舟自己哄好了自己,重新凑到陆洵身边跟着他一起看论坛:“我真的不着急投胎,上次没骗你。”   整个版面上除了几条海底捞,全是关于陈让的帖子。   陆洵随手翻了几下,就有不下十条猜测他是做贼心虚,才能青天白日见了鬼。   还有人实时直播陈让在医院里动态。   【我姐是市院急诊护士,她说陈让送去的时候整个人都僵了,就是吓的。】   【他到底看见了啥啊,那个视频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啊?不是说相机最能拍下来鬼吗?】   【他状况不太好,好像送到精神科去了,一直在喊鬼来找他偿命什么的,动静闹得很大。】   陆洵快速浏览了一遍,没找到什么有效信息。   但有人提了一嘴,陈让申请保研的资料好像被重新审查了。   陆洵一顿,他记得原世界线里,大概下学期陈让就会保研成功了,既然材料已经提交,也就意味着他现在只差面试了?   陆洵立刻打开学校官网,嘴里还不忘回陆安舟:“我说真的,不是催你,就怕万一收拾完陈让,你还走不了怎么办?”   陆安舟不太在意地挥挥手:“到时候再说。”   陆洵停下手上的动作,转向他,表情认真:“到时候我也走了,你指望原身送你吗?”   “……你天生操心的命啊?”陆安舟忽然笑了起来,他把手搭在陆洵肩上,看起来无奈又纵容,“我心里有数,我跟你一起走,放心吧。”   陆洵没说话,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又把头垂了下去。   官网上果然有这届学生进入保研面试的名单,陈让的名字赫然在列。   陆洵点了点电脑屏幕,问系统:“他资格不过审的公告什么时候能出?”   系统:“争议要是大的话,也就这两天吧。”   陆洵满意地点头:“到时候还能再冲一波悔恨值,池子都要满了吧?”   系统翻了翻后台数据库:“这个世界百分之百能拿到额外奖励金了,恭喜宿主。”   陆安舟好奇:“额外奖励是什么?”   陆洵说:“字面意思。”   陆洵一开始就把虐渣系统任务要求和设置告诉了陆安舟,昨晚趁乱忘了告诉他陈让悔恨值已满,他已经满足登出条件了。   陆安舟闻言一脸紧张:“系统会强制你登出吗?”   “一会聪明,一会笨的,”陆洵笑他,“要是强制,我早就走了。”   陆安舟问:“那你怎么不走?”   陆洵瞥了他一眼:“你不是还在这里吗?”   陆安舟听到了想听的,扬起一个笑,得寸进尺:“这么说,你是因为我才留下来的咯?”   陆洵一挑眉,没惯着他:“我本来就是因为陆安舟才来的。”   陆安舟瞪起眼,刚想再说什么,系统从中间打断:“恕我提醒你们俩,渣攻在回宿舍的路上了。”   顿了顿,它问:“你们一天不吵就难受吗?”   陆安舟移开视线:“你问他。”   “我可没吵架,”陆洵抬起双手,示意他投降休战,“他怎么这么快就回去了?”   陆安舟抢在系统前面啐了他一口:“幼稚!”   系统:“……”你俩干脆谈上了呗。   “给他打了针镇定剂,睡了一觉起来就正常了,也不念叨着鬼啊,偿命啊什么的了。”   陆洵感叹:“说实话,陈让这个心理素质,挺牛比的。”   系统:“监测显示,渣攻精神高度紧张,已经接近阈值。”   陆洵“哟”了声:“那不能再吓他了,真把人吓疯了怎么办?”   这时,他的手机又一次响起,是杨硕辉发来的消息。   他什么也没说,就发来一张照片,从背景看,是在宿管大爷的小办公室拍的。   环境很嘈杂,到处都乱哄哄的,宿管大爷正握着一摞快递袋往陈让手里塞。   陈让脸色苍白,短短一夜过去,他好像老了十岁,一脸虚脱样。   他一脸抗拒地从宿管大爷手里接过快递,看起来很不情愿。   陆洵收起来手机,没有回杨硕辉。   不知道他之前和杨硕辉说好了什么,还是单纯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俩人心照不宣之下,竟然能合作地丝毫不差。   系统问:“现在干什么?”   陆洵翻开酒店的菜单:“等陈让找上门来。”   中午,他吃完饭,午休了一会,答应陆安舟下课之后去学生会举办的集市转转,买他想吃的水果刨冰回去。   陈让依旧没来上课。   这也是正常情况,就连老师点名的时候听说他没来,都没多问,轻飘飘地把他跳过去了。   快下课的时候,系统忽然提醒:“保研面试名单出来了,没有渣攻。”   陆洵有些意外:“这么快?”   系统说:“应该从出事开始就重新审查了。”   这件事闹得越来越大,大学城内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了,学校比想象中更害怕这些封建迷信的传说,对外只说陈让是压力太大,需要好好休息。   但关起门来,人人都说,陈让是让魇住了,最好找个大师看看,给招招魂。   陆洵偷偷打开名单文件,只有他自己确认过了才安心。   从头翻到尾,没有陈让的名字,他悄悄出了口气,对系统说:“我猜陈让现在正在来找我的路上。”   系统问:“那你还能给陆安舟买刨冰吗?”   “……”陆洵沉默片刻,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系统没放过他:“不给他买,你们又要呛起来。”   陆洵:“……买,一定买。以前就这样,现在还是用吃的就能骗走。”   系统听他咬牙切齿的声音,和话里有话的态度,一时间没敢再出声多问,开始暗暗后悔当初接手这个宿主,都没调查清楚就开始带他做任务。   陆洵没管它怎么想,下课铃打响后,他慢吞吞地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一边往门口的方向看。   果然如他所料,陈让的身影在前门闪现了一秒,很快过去了。   接着,陈让从后门爆冲进门,快步走到陆洵身边,抬手把手里的东西冲着他的头扔了过来。   洋洋洒洒的相片,顺着陆洵的脸,像雪花似的飘到地上,甚至还有掉到隔壁桌同学书包上的。   一时间整间教室里鸦雀无声。   只能听见陈让粗粝的喘息声。   他的脸上没再有杨硕辉早上拍到的那样摇摇欲坠之感,反倒整个人红得发亮,眼眶更是血红,要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尚存,陆洵怀疑他会冲上来把自己撕了。   陆洵夹起一张照片,像模像样地看了半晌,才出声:“什么意思?”   陈让上前一步,想抢过他手里的照片,旁边很快有人挡在他们俩中间,把陈让隔开了。   陈让一巴掌糊到挡着的人肩膀上,抬起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命地盯着陆洵,好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了:“是你寄给我的。”   陆洵轻轻笑了:“你癔症还没清醒呢?”   “你他妈装什么好人!”陈让扒着拦住他的肩膀,怒吼:“陆洵!从头到尾都是你,你他妈像遛狗一样耍我!我一定要曝光你!”   陆洵无辜地摊开手:“我干什么了?正好同学老师都在,一起听听你要往我身上泼什么脏水吧。”   陈让看着他这幅挑衅的模样,一时气得血液翻涌,口不择言:“在宿舍里摆灵堂的是不是你?!往我枕头下面塞符咒的也是你!你还操控着我跟辅导员打电话,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陆洵轻叹一声,看来陈让进一趟医院也不是全无作用,原以为他脑子都得被吓成浆糊了,竟然还能梳理出来。   可能这就是双腿离地了,聪明的智商又占领高地了吧。   陆洵看着周围神色各异的同学,无奈地伸手箍住陈让的肩,他们俩中间甚至还夹着一个人,三个人像汉堡包一样贴在一起,滑稽又可笑。   陆洵担忧地说:“陈让,你真的可以出院了吗?我觉得你还是……”   陈让打掉他的手:“你自己不觉得自己假惺惺地很恶心吗?”   “陈让,我在关心你,”陆洵举着被狠打了一下的手,面上逐渐露出伤心的神情,“你为什么要对我动手?你不来上课,我还帮你解释,你现在来了就要污蔑我,把你做的事全推到我身上。可是……我心里没有鬼啊。”   陈让呆怔了一会,刚想说话。   陆洵重新凑到他耳边,声音很小,只有他们俩能听见,语气轻佻:“怎么办啊,不止保研保不了了,你好像还要被退学了啊。”   “陈让,我等着你弄死我呢。” 第34章 艳鬼17   说完,他退回到安全区,闪身躲过陈让扬起的拳头。   重新拿起一张照片,抚着照片上陆安舟的脸,喃喃说:“他还这么年轻,这么漂亮,就永远定格在21岁了。陈让,你心里一点愧都没有吗?”   陈让暴怒的脸逐渐变得惊恐,痴呆地站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陆洵说了什么,他嘴唇蠕动片刻,竟然真的挤出一句:“我、我不知道,如果我那天没有……”   陆洵叹了口气。   周围人的目光越发锐利地射在陈让身上,他猛地住了嘴,失魂落魄地退了两步,跌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陆洵俯身把照片全都捡了起来,规整到一起,问陈让:“你还要吗?”   陈让没说话。   “如果你不要了,”陆洵下意识地抚平了照片上的折痕,“可以送给我吗?”   陈让慢了半拍跳起来,一把拽住照片的另一角,就要往回夺。   “你想要陆安舟的照片?你他妈想做情圣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喜欢陆安舟!”   陆洵眼神平静:“是啊,我喜欢他。”说着,他露出一个苦笑:“你早就知道了,所以你才特意在我面前炫耀,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陈让一噎。   陆洵没给他反应的机会,拿出一本书,准备把照片夹在里面带走:“连最简单的活着,我都保护不了他。”   陈让辩无可辩,偏不能让陆洵如意,趁着拦他的人放松,他一步窜到陆洵面前,劈手夺过照片,就要撕碎。   嘴里疯疯癫癫地念叨着:“晦气东西,我们就不留了,合照那么多,回头我烧给你。”   陆洵一个没站稳,被他大力推得踉跄一步,差点摔到旁边女生身上。   他有些抱歉地扶住桌子,对着女生略略点头,刚想出声道歉,就听女生的朋友终于忍不住了,指着陈让鼻子骂:“你怎么这么没种!你凭什么随便撕照片啊,就因为人死了,不能来找你算账了?你也不怕遭报应!”   陈让动作一顿,血红的眼一寸寸挪到说话的女生脸上,女生也丝毫不惧地瞪了回去。   陆洵不动声色地挡在女生前面,生怕陈让哪根筋搭错了,忽然爆发,伤及无辜。   谁知陈让非但没发疯,反倒“桀桀”笑了起来:“我想撕就撕,我撕我对象的照片也要经过你们同意?”   他话音刚落,原本还有些议论声的教室霎时间变得落针可闻。   几乎可以在每个人的脸上看到“果真如此”几个大字。   陆洵不赞同地皱起眉。   陈让说出口的那一刻,好像终于甩掉了身上背着的大包袱,一身轻松地直起腰杆。   陆洵越看越觉得眼前的一幕熟悉。   原世界线里,陈让也是在陆安舟走了之后,找个合适的时机当众承认自己在和陆安舟谈恋爱,吸了一大波眼泪。   但此时癫狂的陈让,究竟是因为陆安舟的逼迫不得已承认,还是他真的能算到极致,在四面受敌的情况下仍然有余力劈出一条生路?   陆洵眯起眼,仔细打量了陈让片刻,轻轻嗤笑一声。   系统问:“你笑什么?”   陆洵:“我笑我自己。刚才那一瞬间,我还以为陈让机关算尽,但是那又怎么样?丧家之犬没有翻身的机会。”   系统:“对了,有件事我忘记告诉你了。渣攻的父母已经从老家往学校赶了。”   “不意外,”陆洵默默地把自己隐藏在人群里,轻叹道:“要是能再快点就好了,说不定还能赶上陈让的演讲。”   这下连系统都笑了:“你运气还真好,陈让的父母正在辅导员的陪同下往这个方向走呢。”   陆洵挑眉,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门口,面上浮现义愤填膺的怒容:“陈让!他……他都走了,你别在背后乱嚼舌根……”   陈让的视线倏忽又聚焦到他身上,这次陈让面对他,没再有出事以来的虚张声势,倒是多了点阴郁的得意。   “你不想听?那我越要说,我喜欢陆安舟,所以我能跟他谈恋爱,你能吗?”   陆洵难堪地握紧手,没出声。   陈让越发张狂,他大喊着宣誓爱情:“你陆洵就他妈是个废物!对啊,我就是特意给你炫耀的,我要让你看着他爱我!你活该痛苦!”   “那几张照片,你就当宝贝一样收起来了?我手机里他的照片多了,还都他妈是床……”   陈让话还没说完,教室门口就猛地传来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   陆洵低下头,松了一口气,心想时机太巧了,简直是为陈让量身定做的十全大虐套餐。   下一秒,陈母惊恐地走到陈让身边,脸色很不好看:“你刚才说什么?”   陈让看见她,脸色青青白白,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话。   陈母环视了一圈表情各异的同学,最终定格在陆洵脸上。   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已经和陆洵反目成仇了,此时乍一看到熟悉的人,宛如找到了主心骨,连忙上前拉住陆洵的手,连声说:“陆洵?你也在这,你怎么不拦着他点?”   陆洵茫然地看向她:“阿姨,什么意思?”   陈母拉着脸,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陈让一眼,转回头小声对陆洵说:“你最有发言权了,陈让他是喜欢女孩儿的,他刚才说的那些没过脑子,你帮他解释一句啊。”   陆洵指着自己,睁大了眼睛:“可是阿姨,陈让就是和男生恋爱睡觉了。”   陈母的目光一下子阴沉的要命,她甩开陆洵的手,冷笑:“你这孩子,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亲眼看见陈让和男人睡觉了?”   陆洵顿了一秒,当着所有人的面,好奇道:“阿姨,你歧视同性恋吗?”   陈让头皮一麻,连忙挤进他们俩中间,推搡了陆洵一把:“陆洵,我警告你,别在我妈面前乱说话。”   陆洵歪歪头,疑惑更甚:“又是我?不能因为这屋里你们家就认识我,所以只逮着我一只羊毛薅吧?”   小王老师终于回神,连忙走过来,劝陈母先出去再说。   陈母一抬手,发号施令似的打断小王老师的话,沉声问陆洵:“那个男人是谁?”   “是谁不重要,”陆洵盯着陈让,挑起一个笑,“我猜阿姨的下一个问题是那个男人在哪。那您不要担心了,陈让永远都纠缠不到他了。”   陈母目光一凛,终于想起小王老师刚刚跟她说的事。   有一个叫陆安舟的学生死了,他的死刺激到了陈让,小王老师甚至委婉地劝她带陈让去精神科看看。   陈母对这个叫陆安舟的学生有点印象。   高考之前自愿给陈让当免费家教的那个学生?死就死了,跟陈让有什么关系?竟然被吓到让别人指着她的鼻子骂他有个神经病儿子,脸都丢尽了!   现在还被陆洵这个年纪的小屁孩用话堵了回来,她既不能,也不敢再问下去了,生怕陆洵真的把陈让那点见不得人的秘密在人前全都抖出来。   陈母打落牙齿往下吞,一把拽着陈让的手腕,转身就走。   但陆洵不能放过这一绝佳的落井下石机会:“阿姨,反正现在大家都知道陈让是个疯子同性恋了,你们要是有点良心,就去把他男朋友厚葬了。不然传回老家,您和叔叔在单位抬不起头就算了,您给陈让介绍的那位领导家女儿还会愿意跟他结婚吗?”   听了他这番恶意满满的威胁,陈母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陈让扶着他妈,怒吼咆哮:“陆洵!你想鱼死网破吗?!”   陆洵谦虚地连连摆手:“不敢不敢,提个建议而已。”   小王老师急得满头大汗,引着陈母往外走,一边回头示意陆洵别再多说了。   陆洵撇嘴,抬手比划了个OK,随即还在嘴唇上方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对他这张嘴已经习惯了的系统,此时眼睁睁看着渣攻的悔恨值像骑了弹簧似的,蹦着往上涨,涨到最后都不显示数字了,小小的加号挂在后面,预示着悔恨值的票池彻底满了。   也就是说,这次任务结束,宿主拿到翻倍的金额奖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想到这,系统看着渣攻的背影越发慈祥。   最后,陈母扯着陈让走的时候,像两只落荒而逃的老鼠。   他们刚一踏出教室的大门,原先看热闹的同学霎时发出巨大的吁声,臊地他们几乎抬不起头。   而陆洵站在原地,被围成一个小圈,想听八卦的、夸他正义凛然的,全聚在一起,等着他说话。   但陆洵只是低头看向手里那本夹着陆安舟照片的书,轻轻摩挲了两下,甚至不敢再打开看看,就红了眼眶。   刚才被他碰到的女生悄悄点了点他的手臂,递来一张纸。   陆洵接过,冲她温和地笑了一下,随即抬头看向她的朋友,感激地说:“谢谢你,要不是你,这些照片就救不回来了。”   那女生连连摆手:“没事没事,我看他是真的疯了,你别被他影响就好。”   陆洵从兜里掏出几颗水果糖递给她们:“他永远在我心里。只要我不忘记他,他就是好好活着的,不是吗?”   女生们接过糖,都笑了,觉得他痴情又可怜,连声宽慰,一时间距离拉近不少。   走的时候,陆洵特意说:“陈让不会再回来上课了,不用担心被他报复。至于安……他,他应该不想再跟陈让有任何关系了吧。”   等到陆洵买好水果刨冰,今天下午的这出戏,已经呈燎原之势,在学生之间传开了。   陆洵最后的那句话是提醒也是恳求,传播结果也确实如他所愿的那般,被刻意抹掉了陆安舟的名字,只说陈让原来是同性恋,甚至还对一个男人死缠烂打无果。   至于这个男人是谁,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称,陆洵管不了别人的想法,只要不太过分,没到造谣的程度,他提醒原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吧。   这是陆安舟强烈要求下,陆洵妥协的结果。   他们俩各退一步,至少不是个坏结局。   陆洵拎着水果刨冰慢悠悠地回到酒店,就看见陆安舟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门口的地上,抱着膝,始终盯着门的方向。   见他回来了,也没动。   对上陆洵的眼睛,两人静静对视了半秒,仍旧是陆洵先移开视线,短促得地笑了一声,走到陆安舟身边半蹲下,把手里的水果刨冰递给他。   “一直等着呢?”   陆安舟就着他的手闻了闻,呲出两颗虎牙想咬一口碎冰,牙齿径直穿过去的瞬间,他甚至还在想,如果冰倒牙的话大概又要被陆洵念叨了。   还没等他想完,就上牙嗑下牙,差点咬到嘴唇,而刨冰完好无损地摊开在陆洵手里。   陆安舟一想到这么漂亮的刨冰烧了就会化成水,而他只能过过眼瘾,就有些沮丧,推开陆洵的手,闷闷不乐:“你吃吧。”   “嗯,”陆洵一点没客气,挖了一勺送到自己嘴里,含糊着说:“这东西你少吃。”   陆安舟哀怨地看着他:“那你是专门买来馋我的吗?”   陆洵微微睁大眼睛:“这可是你自己点的,我还特意绕到集会最后面排队买的。”   “那你辛苦了,”陆安舟拖长声音,从地上飘起来,慢慢飘到天花板上,呈大字舒展开手脚,居高临下地看着陆洵,“我看着你吃。”   陆洵没说话,转身坐到桌边,真的开始吃独食。   吃完后,他收拾好盒子,悄悄瞥了一眼陆安舟。   变魔术一样从左边口袋里掏出两个橘子,又从上衣兜里拎出一串葡萄,一言不发地拿去洗了,才重新坐回到桌子边,头也没抬地问陆安舟:“现在吃吗?”   陆安舟探探脑袋:“哟,给我的啊?”   陆洵从顺如流地收起打火机:“看来现在不吃。”   陆安舟立刻飘下来按住他的手:“其实我更想吃苹果。”   陆洵清浅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陆安舟总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没有,”陆洵抖抖手腕,示意他放手,“我找不到那家水果店了。”   陆洵透过陆安舟的脸,试图看到他灵魂里的另一个人。   明明不可能有什么变化,但陆洵眼里,空气逐渐扭曲,陆安舟的头发变短,眼眶更加深邃,小脸变得要圆一点,眼神里也少了几分忧愁,变得古灵精怪起来,眼睛滴溜溜地转着,陆洵一打眼就知道他要出坏主意了。   这就像场捏娃游戏,陆洵捏出了自己心里的人。   “陆安舟”蹙起眉:“全世界哪家水果店不卖苹果?”   陆洵想,你看,他什么都不懂。   二十岁的时候,以为很难过的坎,回头看其实只是个小土坡。但无论走过多少地方,经历过多少难事,二十岁时沾染的那家水果店香却是永远如初。   “那年我正在恋爱,初恋。”1   陆洵自嘲一笑,摸出打火机没再犹豫:“吃吧,你吃完我得赶时间走了。” 第35章 艳鬼18   陆安舟捏香灰的动作一顿,随即点头:“那你现在就走吧,那地方挺远的。”   “我坐警车过去,”陆洵起身收拾好原身的东西,等他走了原身直接就能拎着回宿舍了,“陈让应该不会拖到明天再走,等见完神棍……我也该走了。”   陆安舟闻言,似乎有些焦虑,但他掩饰的很好,面上仍是带着笑意的:“好,那我在哪等你?”   陆洵说:“你就留在酒店吧。”   陆安舟听明白他的意思,努力直直腰,想表现出不在乎的样子:“等回来,就是原身了?”   “应该吧,”陆洵放下手里的衣服,把电子香火摆在了行李最上面,“原身不知道能不能跟你说话,我交代过他了,等到下葬的时候,他会回去一趟,看一下你妈妈。”   陆安舟不意外地说:“嗯,到时候我和原身一起回去,我再代他看最后一眼。”   陆洵点头,没再说什么。   眼看着气氛一路下跌,陆安舟抹抹嘴,凑到陆洵身边开玩笑:“你说,那老神棍这么灵,他能不能算到今天他有灾啊?”   陆洵说:“算到了也没用。”   陆安舟反问:“他要是算到了,提前跑了呢?”   “那我自认倒霉,”陆洵摊开手,“老神棍只能靠原身解决了。干活都做不到有始有终,真是想逼死强迫症。”   陆安舟轻声跟着他重复一遍:“有始有终?”   陆洵没什么表情地穿好衣服,把自己收拾得很利索:“对,什么事都要有始有终,我最讨厌莫名其妙消失的人、结束的关系了。”   说着,他起身走向门口,背对着陆安舟说:“这种人最好永远离我的生活远远的。”   陆洵关门前回头,隔着一整个房间的距离看向坐在顶灯下面的陆安舟。   他的脸被暖黄的灯光照的很温柔,此时正盈盈冲他笑着,看上去没什么痛苦,也没有被他的话影响,非常娴静美好。   陆洵又开始怀疑,他都说了这么不留情面的话了,“陆安舟”还是没什么反应,难道自己想错了吗?   其实他不是骆翎?   最后一丝念想激得陆洵心绪难平,恨不得现在就留下来和陆安舟掰开了揉碎了,全都说清楚。   但一来时间不等人,二来他还做不到心平气和地面对真相。   陆洵说:“我走了。”   既是和那壳子下面的人道别,也是在跟真正的陆安舟说再见。   他确实不得不走了,面板提示了好几次,再逗留可能会被罚超时牌,要黑三个世界,这样的话,他只会越来越晚回到现实。   一开始陆洵确实是有点无所谓的。   回不回去生活都还是要过,而且系统还包吃包住,每天都能用算计人来麻痹自己,薪酬也高,算得上高薪稳定福利好的正经职务。   但是人一旦有了念想,就控制不住地想去验证。   即使他没有想好事实如果真的如他所想那样,他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骆翎。   意难平?还是,窃喜?   但要说恨,陆洵最恨自己。   面对一个随便就把他抛弃的人,只要一想到骆翎有重回他身边的可能,打心底里咕噜噜往外冒泡的欢喜就压也压不住,真有够丢人的。   在坐在警车里,陆洵详细说了一下认识神棍的经过。   最后他一锤定音:“那老头是个惯骗,还没帮我办事,就收了五千块钱,等他作法糊弄我一通,还不知道会问我要多少钱!”   警官安慰他:“你放心,等我们把事情调查清楚,会尽力把赃款找回来的。”   陆洵感激地道了谢,警车载着他一路往城郊的方向奔。   到地方刚好快六点,陆洵下了车,跟在警官身后慢慢地往那间破屋走。   之前接收陆安舟记忆的时候,受结果和视角影响,这间废弃的农屋始终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色彩,看起来阴湿地总能让人想起鬼片。   但陆洵实地站在门口,反倒没感觉到什么威胁。   农屋在一个村子的最后面,前面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和孩子嬉闹的声音,夕阳余晖下,挨家挨户的烟囱里都升起袅袅炊烟,更衬出废屋萧条的衰败。   陆洵站在门口,只听里面传来几声叮叮当当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摔到地上,一路滚向门口的方向。   陆洵回头和两位警官对视一眼,推开门,神棍正撅着屁股背对着他,在捡地上的杏。   听见动静,头也没回:“祂怎么没来?”   陆洵说:“大师,我不想留他了,想把他送走。”   神棍闻言“哼”了声,把杏在果盘里一个个摆好:“你以为送鬼容易?”   “不容易,”陆洵伸手把他桌子上摆的小观音像挪正,“我也是听人介绍,特意来找的您,您都做不到,本地我还能求谁?”   他这一通恭维正好拍在马屁上,神棍高深莫测地说:“那费用可不便宜哈,五千块钱收不住,至少得这个数打底……”他转身比了个1,话音还没落,人都没看清楚,就被警官按在地上了。   神棍愣的好半天没说出来话,不可置信地看向陆洵。   陆洵躲开他的视线,溜达到神棍刚刚放好的那盘子杏旁边,伸手摸了一个,走到院子里面,想找个水龙头洗洗,就看见那口封了陆安舟的井。   此时井上没有挂任何东西,石灰色的井眼落满了灰尘。   陆洵伸头往井底看,井已经枯了,不是很深,一眼就能看到底,枯草树枝堆得满满的,看起来就是口平平无奇的废井。   陆洵在井边坐下,随手把杏拨开,啃了两口,就把核扔在了旁边地里,说不定明年能长出一颗杏树。   系统看着他发呆的侧脸,问:“你想什么呢?”   陆洵:“我在放空。”   系统沉默片刻:“检测到你的精神阈值有点高,建议休息一下。”   “嗯,我紧张,”陆洵下意识顺了顺自己的头发,“去哪休息?”   系统说:“如果你想,我可以给你开一个二次现实。”   陆洵问:“什么意思?”   系统:“就是回到你的现实生活,你可以选择任何一个时间节点——啊未来不行,但是没有人认识你,你出现过也不会留下什么痕迹。”   陆洵琢磨着说:“那还挺好的,不会产生什么蝴蝶效应。”   系统:“所以呢,还是你想回NPC休息室睡觉?这里环境也不错,不会有人打扰。”   “我想回骆翎八岁的时候,”陆洵想了想,选择性地忽略了休息室这个选项,“你能做到吗?”   系统:“……”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   它半天不说话,陆洵也没催:“不能也没关系,毕竟你不认识骆翎。”   系统看着他落寞的身影,咬咬牙答应了:“可以,我试试。”   陆洵脸上浮现一点笑意:“真麻烦就算了,我在哪休息都一样。”   “不一样,”系统认真地说,“马斯洛需求越高,你越能高质量完成KPI,给主系统创造更大的价值,我需要服务好你。”   “行吧,”陆洵啧了声,“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想去他八岁的时候。”   系统一板一眼地说:“我确实想问,但你有68%的概率不会说。”   陆洵刚想说话,后面的草丛里忽然传来几声动物的呜咽声,听起来很揪心。   他起身去找,很快在墙根处看到了一只瞎了眼的黑狗。   狗脖子是直接用手腕粗的铁链拴着的,铁链固定在墙上,已经生锈发黄。   狗脖子处被磨得红肿发亮,后腿蜷缩着,不知道还能不能动。   黑狗闻到陆洵的味道,象征性地叫了两声,见没人理它,又呜咽着趴回到地上。   它面前放着一个食盆,里面的饭都发霉了,周围全是它的排泄物。   陆洵“嘬嘬嘬”地吸引了它的注意,它直起身,往前蹭了两步,全靠前肢发力,后腿果然一动不动地在地上磨,根本动不了。   陆洵摸了摸它的头顶,忽然恍然大悟:“我知道那老神棍用什么骗人了。”   系统问:“什么?”   “狗啊!”陆洵试图解开狗脖子上的链子,“我今天过来,到现在都没怎么听它叫过,但是早上打电话的时候你还记得吗?”   系统很快接话:“一开始神棍的声音听起来很远。”   “还有狗叫声,我早上没细想,”陆洵解不开锁链,反倒把狗疼的应激,“我还以为他是真神,现在想想很简单就能做到啊,只要把手机放在井沿上,而他人站在狗旁边说话,就可以做到。当然,他肯定不止这一只狗,也肯定不住在这里。”   系统:“所以他真是骗子?”   陆洵冷笑一声,掏出纸,先在狗脖子和铁链中间垫了一层,随即起身,狠狠地踹了一脚墙。   不知道是他力气使大了,还是墙体老化,竟然真让他一脚踹出一道裂纹。   陆洵这才看清,铁链应该是有个活扣,但被水泥封在墙上,经年累月已经和墙砖黏在一起,徒手是弄不下来了。   陆洵暗骂一声:“这老登,人命狗命都不放在眼里,也是真不怕损阴德。”   系统看着不断舔陆洵手安慰他的小狗,叹气:“要不要翻翻背包,看有什么东西能给它用的?”   “买点吃的吧,”陆洵直起身,给原身说:“我马上就走,这狗你联系动保救一下,可以吗?”   面板上出现原身的一行小字:【放心,安舟也喜欢狗。】   陆洵顿了顿:“他不一定喜欢。”   原身很快发出疑问:【为什么这么说?他很喜欢小动物。】   “哈,抱歉,我表达有误,”陆洵从系统商场买了一个狗罐头拆开,放在黑狗嘴边,看着它怯生生地舔了几口才说:“你应该也能看出来,这几天的陆安舟不是陆安舟。”   原身想了想:【是有点奇怪。】   陆洵表情很平静:“不过他会跟我走,你放心。”   系统欲言又止了半晌,还是没出声。   它明白陆洵的顾虑,给原身留个念想也是好的。   警官到院子里来找陆洵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他们在神棍的坦白从轻中,从废屋里找到了二十万现金,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藏得很好,这下人赃俱获,老神棍少说也要吃几年牢饭。   陆洵摆手示意不麻烦他们了,自己能回去。   老神棍被压上车的前一秒,瞪着眼看他:“没想到竟然栽在一个学生仔身上,我到底招你惹你了?!”   陆洵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因为你缺德。”   警车呼啸而去,陆洵呼出一口气,慢慢地往村子外走。   一直走到城中村的公交车站才停下,在路边卖西瓜的大爷那里买了半块瓜,坐在车站的长椅上吃完了,似乎在等什么。   但一直等不到,天完全黑了下来。   陆洵深深叹了口气,跟系统说:“走吧。”   系统说:“确认登出……”   陆洵的意识开始模糊,下一秒,半空中忽然出现一个影子,陆安舟焦急的脸在看到陆洵之后长长松了口气,他飘下来,箍住陆洵的肩,声音不满:“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我还在废屋那边一直找……”   陆洵的唇缓缓嗫嚅,但声音太小了,陆安舟听不见。   他把耳朵凑到陆洵嘴边,问:“你说什么?”   “骆翎,”陆洵说,“下一个世界,我们还会见吗?”   陆安舟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会的。”   陆洵终于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说:“太好了。” 第36章 if线如果不曾错过(原身)   陆洵做了个梦。   梦里他站在上帝视角,像看电影一样跟着里面的人过了一场喜怒哀乐的人生。   有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青年,目光视线总是会聚焦在另一个叫陆安舟的男生身上。   他学习很好,后背竖着的那根脊梁骨像杆一样直。   但陆安舟有一个喜欢的人,他像自我献祭似的,把自己的全部奉献给了那个人。   那个人把他当做充气娃娃,对他的奉献置若罔闻。   陆洵惊恐地看着这部鬼片。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就冲到陆安舟耳边让他清醒一点,眼前的男人根本不值得他爱。   下一秒,幕布切换。   生日会上,陆安舟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出那双攒钱买的运动鞋,陈让却连多看一眼都没有,随手放在沙发上,揽着别人的肩高声吹牛去了。   陆安舟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他们后面,眼里满是落寞。   陆洵气得直冲脑门,他像个小丑一样在屏幕外面不停地蹦跶,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故事的走向。   下一个镜头,眼睁睁看到陈让借着混乱,在陆安舟背后推的那一掌。   陆洵伸长手臂,拼命地想要拉住陆安舟不断往前堕的身体。   但他作为一个视角,亲眼看着心上人倒在血泊里,却无能为力。   陆洵哭得撕心裂肺:“陆安舟,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但他连帮他合上眼睛都做不到。   陆洵睁眼的时候,天还没完全亮,他的眼角还有梦里残留的眼泪。   此时拉着窗帘的卧室内一片昏暗温馨,床头的小夜灯还在尽职尽责的绽放温暖的光。   睡在他旁边的人嘤咛一声,翻了个身,滚到他怀里,无意识地咂摸了两下嘴,睡得香甜。   陆洵这才彻底清醒。   他把眼泪尽数抹在枕头上,伸长手臂,把陆安舟搂紧,舒舒服服地把脸埋在陆安舟的肩头,闻着他头发的香气,心终于定了下来。   梦啊,果然是梦。   等他回笼觉醒来,天已经大亮,窗外偶尔传来几声汽车鸣笛的声音。   陆洵关掉闹钟,吻了吻陆安舟恬静的睡颜,随即轻手轻脚地翻身下床,先带着宠物狗下楼溜达了一圈,才回来做早饭。   等他把包子蒸上,陆安舟也起来了,迷迷糊糊地靠在洗手间的墙上刷牙。   陆洵进去,他侧身让一下,又靠回去。   陆洵出来,他又侧身,这才还没等到重新靠回去,就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陆安舟顺势闭上眼睛,额头抵在他肩上,一边刷牙一边睡觉。   陆洵耸耸肩:“一会牙膏沫呛着你。”   陆安舟摇摇头,不理他,继续睡。   陆洵无奈,伸手把他整个人抱了起来,抱到洗手台上坐着,摸了摸他的脸,又摸了摸他的腿,像小孩拥有了来之不易的珍宝一样,怎么都看不够。   陆安舟含着牙刷,用眼神问他在干什么。   陆洵笑笑,放开他:“洗漱好出来吃早饭。”   早饭一般不会做得很丰盛,他们俩早晨的时间都很赶。   陆洵要赶着去公司打卡,陆安舟没课的时候要去实验室,有时候还要帮教授代课。   陆安舟本科没毕业的时候,就确定了硕博连读,导师是行业大牛,知道他家庭困难,还会帮他介绍好活赚外快。   陆洵毕业之后没有继续读书,出来找了个工作,每天都很辛苦。   他们的生活很平凡,平凡到泯然众人。   没有钱住好房子,那就去跳蚤市场淘好物,一点点把他们的出租屋装扮成爱巢;没有钱下馆子,那就买菜自己做饭,谁回去的早谁下厨,反正陆洵最后都会打扫战场。   陆安舟咬了一口包子,问:“你晚上是不是不回来吃饭了?”   “为什么?”陆洵说,“那我去哪吃?”   陆安舟:“你不是要去同学聚会吗?”   陆洵倒豆浆的手一顿,伸直腿,勾住陆安舟的脚踝:“不去了。”   陆安舟问:“为什么啊?衣服不都买好了。”   陆洵说:“浪费时间,你昨天不是说想吃涮羊肉吗?老公晚上给你做。”   “去你的,”陆安舟踢了他一脚,“肉麻死了。”   陆洵装傻:“什么肉麻?包子味道麻?不应该啊。”   陆安舟眯着眼瞪他:“我说老公肉麻。”   陆洵终于得逞,得意地笑了:“哎。”   他摇头晃脑地三两口吃完了早饭,把餐具扔到水池里,催着陆安舟去换衣服,他上班路上可以顺道稍他一程。   两人出门的时候,家里的小狗一直追到门口,嗷呜嗷呜地咬陆安舟的裤腿,不想让他走。   趁着陆洵去按电梯,陆安舟俯身把小狗抱起来,胡乱亲了一通,直到电梯来了,两人才锁好门,直奔楼下的电动车。   路上,陆安舟终于想起刚刚没说完的话题:“怎么就忽然不想去了?前几天不还挺兴奋的,说和陈让好久没见了?”   陆洵骑车的手一抖,无故又想起昨晚的梦。   他说:“以后都不见他了。”   陆安舟:“啊——?”   陆洵没多解释,陆安舟自己脑补了一会,忽然把手放在他的后脖颈上,轻轻抚了抚,像是在安慰。   陆洵一猜就知道他误会了,但什么都没说,心安理得地享受了陆安舟的安抚。   过了一会,陆安舟似乎觉得冷,他把两只手都塞到陆洵外套口袋里,变成了一个完全后背抱的姿势。   陆洵趁着等红绿灯的时候侧头看了他一眼:“把围巾带好。”   “嗯,”陆安舟把自己捂紧,又伸手理了一下他的衣领,“以后我跟你玩,我当你朋友。”   陆洵:“……你当我老婆不是挺好的吗?”   “什么老婆?你!”陆安舟气得隔着衣服拧了一下他的肚子,“跟你好好说呢。”   陆洵侧头,用脸颊肉顶了顶他的额头:“嘶——别拧别拧,疼!好好好,知道了,我有你。”   快到校门口的时候,陆洵忽然想起来一个事:“哎,说实话,高中陈让送你书的时候,你心里没什么感觉吗?”   陆安舟问:“什么意思?”   陆洵皱着脸,连描述都不太情愿,把声音闷在喉咙里,瓮声瓮气地说:“就是喜欢啊,暗恋那种。”   “你是真不老实,”陆安舟又拧了一下他肚子上的肉,“你还好意思说,是谁在陈让给我送完书的当天晚上就忍不住了,跑来跟我说‘其实那些书都是我帮你准备的’?”   陆洵嘿嘿笑出声:“那你就开始喜欢我了?”   陆安舟从他的电动车上下来:“那你真是想多了,我是看你太喜欢我了,才喜欢你一下的。”   陆洵伸手要捏他脸上的肉:“你再说一遍?”   陆安舟笑着躲开要跑走,被陆洵拽着手拉到怀里:“别急,亲一口。”   陆安舟不好意思,他抬头看了眼校门口零星的几个人,捂住自己的嘴:“你要迟到了。”   “还有时间,”陆洵揽住他的腰,“今天也平平安安的好吗?”   陆安舟失笑:“实验室有什么不安全的,你今天忽然变得好黏糊。”   “嗯,”陆洵把脸埋在他怀里,深吸两口气,松开手,“去吧,上课去吧。”   陆安舟退了两步,冲他挥挥手:“那我走啦,你路上注意安全。”   说着,有认识他的同学给他打招呼,陆安舟就和同学一起转身进学校了。   陆洵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听同学问他:“你男朋友啊?”   陆安舟的脸好像红了,他点点头,笑着说:“是啊。”   阳光正好。 第37章 休息区1   陆洵的意识从世界线被抽离出来,就陷入一种混沌的状态中。   他始终记得最后那个声音告诉他,只要醒来,就能再次见到骆翎了。   半梦半醒中,他甚至庆幸这个奇遇。   离别对他来说不再是不可控的难题,只要他睁眼,就能再见到骆翎。   下一秒,陆洵猛地坐了起来,入目的白色帷帐刺得他双眼胀痛,不自觉重新闭上眼睛。   在床上缓了两分钟,陆洵才迟钝地想起这是哪里。   他的房间。   难道他回来了?   陆洵翻身下床,拍了拍耳朵,始终没有系统聒躁的声音。   他快步在家里转了一圈,心才慢慢定了下来。   刚才起猛了,脑子不清醒,还以为在他工作之后新买的房子里,但看陈设和布局他现在应该在父母家的老房子里。   陆洵走到镜子前照了照,是他自己的脸,没年轻也没老,身体也是熟悉的身体,应该就是他穿进虐渣系统之前的状态。   还没等他细想,“叮——”的一声:“恭喜宿主世界二顺利收线,奖励金额已经打到你的账户,现在就可以开始使用了。”   陆洵悄悄松了一口气,打开水龙头洗漱:“你刚才去哪了?”   系统沉默片刻:“我去看了骆翎。”   陆洵整个人都顿住了,一言不发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好半天才哑着声音说:“他怎么了?”   系统:“他有什么基础病吗?”   陆洵摇头:“为什么这么问?”   系统疑惑地说:“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到他八岁的时候,所以把你送过来之后我去查了他的病历,他几乎每隔半个月就要去住院一段时间。”   陆洵皱起眉:“什么意思?我只知道,他小时候学画很辛苦,是在爷爷家长大的。”   系统罕见地卡了壳:“……这个我需要再求证一下,可能是空间状态还不稳,出现的数据混乱。”   即使它这么说了,陆洵仍然没有放下心。   他焦急地快速收拾好自己,就要出门。   手都放在门把手上了,才想起来问:“他现在在哪?”   系统:“……医院。”随即,它报了个病床号,让陆洵直接去。   陆洵到医院直奔住院部,随着电梯的不断上升,他心里越发打鼓,直到踩到十二楼的地面,轻飘飘地差点被绊倒,还是站在电梯门口的小医生伸手扶了他一把:“陆医生,小心!”   ……陆医生?   陆洵问系统:“这是我的身份吗?”   系统说:“这样更方便你见到他。”   陆洵沉默片刻:“……谢了。”   他对小医生挥手示意自己没事,接着就转身快步往骆翎的病房走。   小医生电梯也不等了,追在他后面跟了过来:“陆医生,你是低血糖了吗?你要不要先去吃个早饭?”   陆洵一摆手:“不用,你有什么事?”   路过的时候,小医生从护士站顺了一本病历:“小翎昨天晚上状况不太好,幸亏是苏医生值的夜班,不然真要危险了。”   陆洵脚步一顿:“骆翎?”   “是啊,”小医生赶了一脑门的汗,“你不是去看他的吗?”   陆洵伸手把病历接过来,翻看两眼,越看眉头皱的越紧:“现在怎么样?”   小医生说:“我早上去查房的时候,他说头晕心慌,想吐。”   陆洵合上病历,眼前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无比陌生。   骆翎只说过他八岁那年过得很辛苦,抱怨生病的时候总是见不到自己的小狗,病号饭也很难吃,他说的轻描淡写,陆洵从没有想过是生这么严重的病。   当时还说他娇气,骆翎是什么反应来着?   陆洵眼前霎时闪过他嘴角的那一丝苦笑,原来当初的自己如此迟钝,看不出他笑容下隐藏的害怕。   陆洵站在骆翎病房前,深吸一口气,平白生出一股近乡情怯。   再抬头时已经恢复成嘴角含笑的模样,他推开门,温柔地看向病床上的小男孩。   小孩脸色苍白,瘦的只剩一把骨头,此时正靠在床头往窗外看,面无表情的,看起来有很多心事。   陆洵看着这个画面,张了张嘴想叫他,却没发出声音。   还是骆翎听见开门声转头,黝黑的眸子投向他,陆洵凡才大梦初醒,他不自觉地向前走了几步,声音发紧地问:“小翎,你感觉怎么样?”   骆翎抿起嘴:\“陆医生,我不太好。”   陆洵扶在床头柜上:\“哪里不舒服,跟我说,好吗?”   骆翎冲他伸出手,他可能很久没从病房里出去过了,手指白的几乎透明,被陆洵握在手里,那么软那么小。   骆翎问:\“陆医生,我是不是要死了?”   陆洵猛地像被掐住脖子的尖叫鸡,好半天才听见自己的声音:“不会的,我们昨天不是说好了吗,等你好了,我带你去吃鸡公煲。”   骆翎歪歪头:“说了吗?”   “嗯,”陆洵顺势在他的床边坐下,“今天再去检查一下血常规,我带你去。”   骆翎很乖地点头,想了想又问:“陆医生,我可以晚点再去吗?”   陆洵摸他的头发:“嗯?为什么呢?”   “因为我想睡觉,”骆翎笑出一颗小虎牙,他用可怜的下三白攻击陆洵,像他长大后无数次对着陆洵撒娇那样,“我昨晚根本没有睡觉,如果给我讲睡前故事的话,我一定可以睡个好觉!”   陆洵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好好好,你想听什么?”   骆翎说:“福尔摩斯!”   过了半个小时,骆翎抱着被子睡着了。   但他睡得不安稳,手指无意识地勾着陆洵的衣摆,就连小眉头都蹙着,看起来睡梦中也在痛苦着。   陆洵心疼的好像在滴血。   他看不够似的,一眼都不敢错开,生怕眼前的一切如镜花水月般,眨眼间就消失了。   系统出声提醒:“宿主,下一个世界任务已经开始排期,千万不要……沉溺幻像。”   陆洵:“下一次休息我想去他十四岁。”   系统:“……”这个菜点得有点为时过早了。   陆洵:“我刚刚发现,我其实特别不了解他。”   系统斟酌片刻:“怎么说?”   陆洵把骆翎的手摊开,放在自己手心里,这个大手握小手的姿势他很喜欢,眉眼间终于带了点笑意:“我的爱好像是浮在嘴皮子上的。”   说着,他摇摇头:“但这也不是我原谅他不辞而别的理由。我来到这里,只是想在他人生重要节点上陪着他而已。”   系统:“……”谁问你了?   “咳,”系统答应他:“可以。”   陆洵又呆了一会,终于想起刚刚结束的任务:“对了,他们俩怎么样了?”   陆洵走后,原身和陆安舟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半晌,陆安舟猛地放开他,飘回到半空中。   原身的一张脸红个彻底,支支吾吾地左右乱瞥,就是不敢看陆安舟的眼睛:“那个,那个,他走了。”   “嗯,看出来了,”陆安舟抱臂看着他,没什么表情,“你也走吧?”   原身连忙掏出手机打车,直到坐进车里才装模作样地戴上耳机,像是在打电话,实则在跟陆安舟搭话:“他刚才在等你。”   陆安舟说:“我知道。”   原身摸摸鼻子:“他挺好的。”   陆安舟闻言,有些好奇地转向他:“你不是暗恋我吗?怎么不推销一下自己,一直在夸他?”   原身说:“其实都是他帮你的,我什么也没做。而且……我不能在这种环境表白。”   陆安舟看着他有些紧绷的侧脸,没多说什么。   几天后,原身跟着街道正式帮陆安舟收了骨。   在陆安舟的默许下,他把骨灰分了拇指大小的一罐出来,送去做成一个项链,戴在脖子上。   陆安舟的妈妈仍旧没有醒,她始终沉睡着。   大概是母子连心,陆安舟最后一次趴在病床边注视她的时候,心电图显示她的心率快了一点。   陆安舟搭上妈妈的手,轻声说:“没关系,人生的容错率这么高,她不会怪你的。下辈子看人看得清楚一点。”   陆安舟走的那天,原身一夜都没睡。   他在给他买的墓地旁边用向日葵花瓣拼了一个“安”字,寓意平平安安。   但他到最后也没有表白,陆安舟问他:“这个环境也不行吗?”   原身说:“走吧,安舟。我就不给你留负担了,我们下辈子真的再见吧,行吗?”   消散前,陆安舟轻轻点头,跟他挥了挥手,说:“再见。”   陆洵倍速看完,表情没什么变化:“挺好的,算圆满了。”   系统叹气:“真可惜,除非原身也来系统打工,不然他们还怎么再见?”   陆洵:“……”   系统:“对了,忘记问你了,回来之前陆安舟好像应了你那句‘骆翎’,你是怎么想的?”   “就是他,”陆洵看向病床上睡着的小孩子,“跑不了。”   系统问:“依据是什么?或许我们可以给换人的紧急事件加个备注什么的。”   陆洵眯起眼:“会对他有什么影响?”   系统说:“没有,最多把他强制弹出,但是你又不愿意。”   陆洵刚想再说什么,忽然瞄到一小块刺目的红色,在白茫茫的被单上像块疤痕。   他猛地掀开骆翎的被角,孩子刚刚被他塞回到被子下面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碰到了床沿上的一块凸起,并不尖利的凸起竟然都能刺破他的手指,此时正往外汩汩冒血。   止都止不住。   陆洵连忙按了床头的护士铃,让她们拿纱布过来。   他自己握住骆翎的手,喃喃说:“原来这才是住在血液内科的原因。” 第38章 休息区2   系统提醒:“宿主,关心则乱。”   陆洵没有理它,眼睛紧紧盯着骆翎的伤口看了半晌:“病历单上写,他这个病叫再生性障碍贫血?我虽然不太懂,但是他伤口的血止不住……医生护士怎么还没来?!”   下一秒,护士推着小车快步跑进来,把碘酒纱布递给陆洵。   陆洵接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纱布按在了出血点上,肉眼可见的,骆翎的皮肤瘪下去一小块。   他像个橡皮**糖,因为贫血太严重,身上一戳一个窝。   动静太大,陆洵好不容易哄睡着的,又被吵醒了。   骆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也不喊疼,很乖地躺在床上等着陆洵给他包扎伤口。   陆洵按照系统的提示,把他的手包成了一根棒棒糖——纱布缠的太厚,上面缠出了一个圆球。   护士走后,陆洵问:“疼吗?”   骆翎点头:“有一点疼的,陆医生。”   陆洵心疼地把他抱在怀里:“对不起。”   “陆医生为什么要道歉?”骆翎躺在他怀里,很有乐趣地伸出两只脚到处乱晃,大眼睛笑意盎然地看着陆洵,“我生病流血都不是陆医生的错啊。”   明明最痛苦的是他,但反过来安慰别人的也是他。   陆洵忍不住红了眼眶,他把骆翎抱起来,用手托住他的后脑勺,轻轻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但是我其他事错了很多。”   “没关系,”骆翎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头顶,奶声奶气地说:“我代表伟大的福尔摩斯神,原谅你。”   陆洵失笑:“福尔摩斯成神了?”   他调笑的意味明显,骆翎有些不高兴,晃了两下,想从他怀里滚出去:“你们这些大人都不相信,我不会再多说了!”   “小心点,”陆洵护住他的头,看着他滚到枕头上才放心,“我没有不相信,你可以和我说。”   骆翎问:“你想听?”   陆洵笑着说:“只要你说的,我都想听。”   “陆医生,我以后要去做侦探!”骆翎张开手臂,眼睛瞪得圆圆的,“福尔摩斯是我心里最厉害的大人——”   他滔滔不绝地讲了一早上,都快把陆洵听迷糊了,还是很兴奋,兴奋地原本苍白的小脸都有些发红。   陆洵给他喂了口水:“真的很厉害。我不厉害吗?我在救小翎啊,小翎不喜欢我。”   骆翎罕见地呆了呆,看着他委屈的表情有些焦急:“我喜欢陆医生!陆医生第二厉害!”   陆洵在心里偷笑,还没长成小辣椒的骆翎原来这么可爱,不会气势汹汹地和他吵架斗嘴,只要卖卖惨就能得到孩子一个安慰的亲亲,陆洵瞬间迷上了这种逗孩子的乐趣。   他抱住扑进他怀里的骆翎,仍然臊眉耷眼地兴致不高:“还不是最喜欢我啊,我还只是第二厉害。”   骆翎皱着脸,纠结了好半天:“好吧,那陆医生和福尔摩斯并列第一。”   陆洵失笑,觉得眼前的一幕真是神奇。   骆翎是那种很没有长性的人,他可能今天喜欢这个画家,明天又把那位大师当成偶像。   实则心高气傲,喜欢不过说嘴上说说,心里还是觉得自己的画最好。   他也确实有骄傲的资本。   除了偶尔逛画展的时候,会莫名其妙在某幅画面前停下,问陆洵:“你觉得好看吗?”   陆洵通常都不懂:“色彩挺明亮?”   “洵哥,”骆翎含笑的眼看过来:“你喜欢我买来送你啊。”   陆洵:“新锐画家……你想支持他,不用打着我的名义。”   骆翎哈哈笑起来:“反正我是买给你的,你要拒绝吗?”   陆洵无奈:“那就买吧,把我们家客厅里你的画拿下来,把这副挂上去。”   骆翎一脸果真如此:“哇,始乱终弃啊,不过我确实想把那幅画换下来。”   陆洵本来只是逗他随口一说,但他真要拿下来又急:“那幅画挂在那里两年了,我对它已经有感情了。”   骆翎挑眉,坏兮兮地转身:“我看不顺眼了,就要换。”   陆洵看着他找来画廊负责人,确定了那幅画的购买手续,甚至还拿到了画家的联系方式,才后知后觉地琢磨出一点艺术家的惺惺相惜。   他始终跟在骆翎身后,看着他买画时毫不心疼地刷卡,看着他游刃有余地和人交涉,心底的骄傲劲儿藏都藏不住。   回到家,鞋都没换好,就从背后抱住骆翎,一下下亲他的耳朵。   骆翎的脖子最敏/感,被他亲的很快就红了,躲了几下,反倒往他怀里钻得更深。   陆洵伸手箍住这只小泥鳅,手指插/进他的发间,细细密密的吻落下来,骆翎招架不住,又急,哼哼唧唧地变成小馋猫。   画被他忘到九霄云外,起起伏伏间陆洵问:\“就这么喜欢那幅画?”   骆翎咬着唇,声音断断续续的:“喜欢。”   陆洵说:\“我喜欢你的画。\”   骆翎一口咬在他肩膀上:“别太爱我了,洵哥。”   “没办法,”陆洵把脸埋在他怀里,说:\“你别强人所难。”   骆翎就是笑,笑完在他身上留下好多牙印。   后来客厅上那幅老画还是被摘下来了,骆翎亲手摘的。   但换上去的不是买来的画,是他自己新画的一副,上面有两个人,很亲密无间地站在一起,其中陆洵的脸很清晰,至少是别人可以一眼就认出来的程度。   但另一个人的面目有些模糊,陆洵看了几眼,问:“怎么把你自己画成这样?”   骆翎解释的含含糊糊:“哎呀水平没到能画出完美自画像的水准,以后再说吧。”   买来的那幅画被他放在了储物间落灰,没再拿出来过。   后来陆洵断断续续地听说他和那位新锐画家有了交集,但没过多久,又听说两人在画展上闹翻了脸,以后不会再来往了。   陆洵当时没多想,骆翎回来也并没有表现出不开心。   现在想想,他小时候明明不是那样的性格,长大之后是怎么变得有些……冷漠了?   一旦他的喜欢深入一点,对对方多了解一分,变得不那么纯粹,骆翎很快就会抽身。   陆洵想,可能这就是感情洁癖,他的世界不再存在最喜欢和第二喜欢。   更大程度上应该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这样看,他喜欢自己这件事,真的坚持了很久。   陆洵不由苦笑,自我安慰罢了。   中午的时候,护工送了病号饭过来。   骆翎没吃两口,就说饱了,神情恹恹的说想睡觉。   陆洵哄着他抽了两管血送去检查,他好像已经习惯了,扎针的时候眼都不眨地看着针头戳进他的皮肤,在瓷白的手臂上留下青紫色的印记。   陆洵心疼地摸摸他的手臂,奖励他吃了一颗糖。   骆翎对糖并不热衷,咔咔两下咬碎后,他转了转眼睛:“陆医生,其实抽血很疼的。”   陆洵捂上他的眼睛,不让他说话:“睡觉。”   “我在睡啊,”骆翎的眼睫毛忽闪忽闪的,在陆洵手心里蹭了好几下,“陆医生,为什么每天都在抽血,但是我一直都不好呢?”   陆洵一顿:“很快就会好了。”   骆翎笑出小虎牙:“我那天听到了你们说话了,要做手术才能好,但是爸爸不同意。”   陆洵说:“没有的事,他是担心你。”   “我当然知道!”骆翎把他的手拉下来,“我只是在说,我很害怕,陆医生。”   陆洵问:“那怎么办呢?”   果然,骆翎双手合拢,祈求的表情更明显:“如果爷爷家的奶奶能来陪我,我就不会害怕啦。”   陆洵一怔:“爷爷家的奶奶?”   “是啊,”骆翎可怜地眨巴着眼睛:“奶奶狗,它可漂亮了!”   陆洵觉得好笑,捏了一下他的小鼻子,有些苦恼:“可是怎么办,如果奶奶狗来陪你,带来了很多细菌,你的呼吸道,”他伸手在骆翎的胸腔上比划了一圈,“很容易就会感染,到时候更不舒服了怎么办?”   骆翎想了想:“那我只是想见见奶奶狗,每天只看一秒钟也行。”   陆洵想,太乖了,不贪心,即使拒绝他大概也会得到一个笑,谁能忍心?   他摸了摸骆翎柔软的头发:“那我和你爸爸商量一下,好吗?”   为了满足骆翎的愿望,陆洵其实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他。   他挂着一个“陆医生”的名号,即使对医生的工作实在是两眼一抓瞎,但也要按时按点打卡上班,要不是系统大范围地使用了【自我合理化卡】,估计等不到他去做任务,就会被扫地滚蛋。   除此之外,他早晨去上班之前,要先去骆翎爷爷家接奶奶狗,每次抱着老狗上车的时候,他都会不可抑制地想,这算不算完成了骆翎当年的遗憾?   但如果因为他做了这些事,产生的蝴蝶效应导致未来的结局变了,又该怎么办?   骆翎越发依赖“陆医生”,到底是好事坏事?   可是那个小小的孩子,每天奔波在发烧——退烧,感染——吃药的两种状态里,瘦到不能再瘦了,难道连他这点小小的祈求都要拒绝吗?   陆洵扪心自问,他做不到。   但他也不是现在才做不到,而是一直都做不到,只要骆翎想要,他虽然偶尔嘴上不答应,实际上每次都很努力地找来哄他开心了。   陆洵叹了口气,对后座的奶奶狗说:“奶奶,一会见到骆翎,你能不能别再往他身上扑了?”   奶奶狗歪了歪头,没搭理他。   陆洵说:“一会回来我带你去做SPA吧?把指甲剪剪,昨天就在骆翎身上戳了一个洞。”   奶奶狗打了个哈欠,趴在座椅上。   陆洵:“那说好了啊奶奶,中午就不留你吃饭了哈。”   奶奶狗被他吵得烦,用爪子扒拉了两下耳朵,改用屁股对着陆洵,连看都不愿意看见他了。   到了医院,奶奶果然没有把陆洵的话听进去,它非常兴奋地奔向骆翎,在他脚边打转,嘶哈嘶哈地舔着他的手。   骆翎跟它玩了一会,跑到陆洵身边:“陆医生,我今天感觉好多了。”   陆洵摸了一下他的额头:“不烧了,早上查房的时候苏医生怎么说?”   骆翎乖乖的:“苏医生说只要保持现在的状态,我都可以出院啦!”   “这么厉害,”陆洵蹲下,把他抱在怀里,“快快好起来吧,小翎。”   骆翎说:“我好了就见不到陆医生了。”   “我希望我们永远不要再在医院见面了,”陆洵揉了揉他的脑袋,表情认真,“骆军士,可以做到吗?”   骆翎大声回答:“可以做到!”   骆翎出院的那天,陆洵没去送,听办公室的小医生说,骆翎等了他好久,等到最后眼眶都红了,怀里还抱着要送给他的礼物。   谁说要帮他代送都不行,非常固执地抱着那个盒子,要亲自拿给陆洵。   但他最后也没等来陆洵,只能抽搭搭地带着礼物走了。   陆洵没去,不是不想去,而是真的去不了。   他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拎着特意给骆翎做的小蛋糕,耳边莫名其妙多的几声“叮铃铃”的类似下课铃的声音,他也没太当回事。   这些天他光顾着专心陪骆翎了,根本没什么时间和系统说话,系统偶尔会搞出这些奇怪的声音,一直无事发生。   直到今天早上,铃声又起,前一秒他还开着车往医院赶,下一秒他的视线反转,一下子变得很高,眼前也黑乎乎的,看不太真切。   不知道被什么影响了,一股无名火一下子在他心头烧了起来。   就算是这样,平时的陆洵也不会大发脾气,他最多阴阳怪气一通,事后找补回来。但此时他就只想发疯,他怒吼着问系统:“你又在搞什么鬼?!”   系统也委屈:“休假时间截止了,我都提醒你好几次了。”   陆洵:“……可是他还在等我!”   系统:“一分钟,只能再回去一分钟。”   陆洵没时间再讨价还价了:“快 !”   随即他回到骆翎存在的那个空间,可是小孩已经走了。   陆洵心灰意冷地想,他又没有等我。   还没等他想完,小医生惋惜的声音在他耳边想起。   陆洵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大起大落的,像在坐跳楼机。   眨眼的功夫,他又回到那个黑乎乎的山洞里,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钻进他的鼻子,呛的他猛然打了个喷嚏。 第39章 龙夫人1   经历过第一个世界的豪掷千金和第二个世界的小康生活,第三个世界的环境已经不能用糟糕来形容了,简直是凌乱不堪。   陆洵刚才心绪不宁,什么都没看清,此时再看,这真的是一个山洞,还是小到连转身的空间都没有的山洞。   他眨了一下眼,就看见有两道亮黄色的光打在对面的石墙上,最角落里躺着一个浑身血淋淋的人,胸口起伏几乎看不见,不知道是死是活。   陆洵很快发现,那两道光是他自己眼睛发出的,而他的视线几乎有三层楼那么高,视野又清晰又开阔,他甚至看到了躺着的那个人身上浅金色几乎透明的翅膀。   陆洵:“……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系统说:“你要不先试一下动动手?”   陆洵这口气提在半空,越发觉得系统的语气有些诡异。   他轻轻抬了一下手,又放回去。   紧接着,脚下的土地似乎有些皲裂,石墙也隆隆震了两下,才恢复平静。   电光火石间,陆洵看清了自己的“手”。   三根粗长锋利的爪子,有些像鸡爪,但中间带噗,看起来有一个人头那么大。   后背上也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往下坠,多出来的那一块肉剐蹭着石墙,像是在挠痒痒。   陆洵深吸一口气:“世界线。”   系统声音有些异样:“稍等,我先把重点给你画出来。”   “?”陆洵语塞,“形势看起来很严峻。”   系统:“只是背景比较复杂,而且你穿的这个生物吧……和渣攻语言不通,这点比较难。”   陆洵决定去看一眼那位长翅膀的“人类”,顺道做一下心理建设。   他慢吞吞地挪到那人身边,心理建设还没来及搭建,就被眼前尖尖的耳朵,和头顶已经快要枯萎的花惊呆了。   陆洵喃喃说:“到底给我干哪来了,系统爹……”   地上躺着的不明生物在他的注视下,倏忽往外吐了口血,头一歪,头顶的那朵花垂得更厉害了。   陆洵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屁股后面有个东西好像不小心甩到石壁上,整个山洞晃了几下,簌簌落了点泥土,不明生物身上也被黄土覆盖了。   好像那朵枯萎的花天生就不该长在泥土地里一样,毫无生气。   陆洵疑惑地歪了歪头,他不敢再动,蛰伏在地上,听到山洞外忽然传来隆隆的响雷声,大雨瞬时落了下来,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音,这个小山洞里承载了陆洵粗重的呼吸声,和不明生物微弱的一声“咳”。   原身大概很不喜欢雨天,陆洵心里不可抑制地升起一股烦躁,他只能靠想念骆翎的笑来缓解。   好在系统没让他等很久,陆洵接收了世界线,还没来及翻了几秒。   系统提醒:“要不要先救一下那位?”   陆洵一怔:“他不会就是这次的任务对象吧?”   系统说:“bingo,精灵族。”   陆洵没忍住爆了粗口,手忙脚乱地去翻背包,花重金买了一瓶灵药,兑换出来,连他指甲的三分之一大小都没有。   陆洵一点力气都不敢用,小心翼翼地捏住瓶身,重新挪回精灵族旁边,刚想掰正他的脸,又想起来自己现如今的体格,实在不敢下手。   “要不你来?”   系统指了指自己的中枢:“等我去兑换个身体。”   很快,一团白影从陆洵的脑袋边钻了出来,它接过陆洵手里的灵药,试探着浇在了精灵族头顶枯萎的花上。   一瓶灵药下去,精灵族毫无反应。   陆洵:“你以为养花浇营养液呢?”   系统:“……”   没有办法,只能又从系统商城里买了一瓶,这次系统掰开精灵族的嘴给他灌了进去。   还是一动不动。   陆洵:“……一瓶药8888,一点效果没有,怎么着,系统挣钱系统花,一分不能留是吗?”   系统:“……”谁又惹他了?   系统紧急又去翻了原世界线,看完后“嘶”了声:“我们的药大概只能吊命,还是得把他送回精灵族。”   陆洵问:“那先快别让他死了啊,把命吊起来也行。”   随即系统一连买了六瓶灵药,依次倒在枯花上,这才有了一点效果。   但收效甚微,如果说原本花已经完全枯萎,高价灵药砸下去,最多让精灵族回光返照到枯萎的前一秒。   陆洵叹气:“暂时死不了就行,这一个个,怎么都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系统不敢说话,它变成一缕烟,重新飘回到陆洵身体里。   果不其然,几秒钟之后,陆洵又爆了第二次粗口。   其实也不怪他骂街,任何一个人看到原世界线之前的剧情都很难不竖起中指问候一下操蛋的系统。   原因无他,那个精灵族是被他自己发狂咬成那样的。   而他是一条龙。   具体地说,和陆洵从小到大接受的龙文化不一样,他是一条西方巨龙,翅膀张开可教日月换天地,长尾一甩就可戳破天的窟窿,不仅如此,他还会吐火,这让陆洵想起他小时候逛夜市看的杂技表演。   整个拼合大陆只有他一条龙,他是这片土地的守护神,一直尽职尽责地守护着安全,维系着各族和平。   直到三个月前,异世界大陆的精灵族忽然大举入侵人族,反应不及的人族被打得四散而逃,一时间生灵涂炭。   人族找龙评判真理。   龙匍匐在阿尔卑斯山上,看着山脚下蝼蚁般渺小的人族和精灵族,心中毫无波澜。   人族说精灵族是一群魔鬼,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精灵族控诉人族不断侵占他们的土地,掠夺他们的女性,罪大恶极,忍无可忍。   他们之间的战争持续了百年,也在龙的面前吵了百年。   最后龙各打五十大板,把他们从阿尔卑斯山赶了出去,洽遇大冰河期来临,龙就此开始冬眠。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人族竟然贪婪至此,妄图贿赂他,给他祭祀了一个公主,把刚刚睡着的龙重新强行唤醒了。   巨龙苏醒,天下灾难。   至于为什么献祭的公主变成了精灵族,就要从另外一件事说起。   尤金从小在异世界大陆的一个和美家庭中成长,父母恩爱,家庭条件好,长相在普遍都是美人的精灵族也称得上各中翘楚。   他得到的只有善意,世界的丑恶,种族间的仇恨都没有腐浊过他。   所以尤金顺理成章地加入了教会,成为播撒爱与和平种子的传教精灵。   尤金从没有见过教会信奉的神,哪怕只是一个雕像,一幅画像,但教会里的每一个生物都无比虔诚地坚信神一定会保佑土地。   教会在战争中明确保持中立态度,但随着加入教会的各族越来越多,矛盾也更多。   无论哪族之间爆发战争,在教堂之上,他们祈求和平,私下里却没有例外的暗自约好决斗,见血是常有的事,为此送命更是屡见不鲜。   每天清晨上早课的时候,总会少几个身影。   教皇坐在审判位,低声叹气,又无可奈何。   尤金看着教皇紧绷的下巴,心里总是无比难过。   在教会里,他有一小片花圃。   尤金是名副其实的花精灵,有着统管天下花草的能力,所以教会把花园平分给每一个花精灵,尤金得到了其中位置最好的一块。   他难过的时候就会躲到自己的花圃里,藏在花茎下,和花朵倾诉心事。   久而久之,被他用爱和灵力浇灌的花朵衍生出神志,甚至可以出声安慰他两句。   尤金把这事告诉了教皇,第二天下课再去看,被他养出神志的花朵全都被连根拔起,根部被踩烂,花瓣也被蹂躏的不成样子。   最可怕的是,他的小花圃里出现了一具狼人的尸体。   尤金被吓坏了,他抱着死掉的花,无处可逃,只能躲起来偷偷哭。   他心里明白这是阴谋,他被陷害了。   但他从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丝毫不知道该怎么办。   以前路过私下决斗的种族,听见他们悄悄讨论如何处理尸体的时候,他都会厌恶地加快脚步,不想听见。   以至于尸体就摆在他的花圃里,只要有别的种族经过,看到,一定会把他上告教皇,到时候他就是教皇整治决斗乱象的那只被杀的鸡!   尤金再单纯善良也不能容忍自己平白给他人做嫁衣,葬送性命。   他狠下心,抱着死掉的花重新回到花圃,却发现尸体不见了。   花圃里的土也明显被工具翻整过,看起来像是刚刚把花种播下去那样。   尤金生怕这又是一种手段,心惊胆颤地在周边找了一下午尸体,路过的每一个人在他眼里都很可疑。   直到晚上回去,他缩在休息室的角落。   眼前忽然投下一片阴影,一个金色长发的人族端着热酒走到他身边,友好地冲他伸出手。   这个人族身后分布站着好几个人族,表情都不太好看,有一个甚至明目张胆地凑到金发人族耳边,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你管这个精灵族干什么?不够恶心的!”   尤金被恶意满满的眼神和语言攻击地往黑暗深处又躲了躲。   金发人族挥开其他人:“我神在上,各种族之间本就平等,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他似乎身份高贵,话音刚落,被他训斥的人族就往后退了几步,直到退出尤金的视线范围,金发人族才重新把酒杯递给他:“我叫芬尼安,你呢?”   尤金怯生生接过酒杯,和他互通了姓名,相对无言地在休息室内坐到宵禁的铃声响起。   芬尼安站起身,冲他微笑:“尤金,希望今晚我没有打扰你。”   尤金连忙摆手:“没有。”   芬尼安说:“我以为你需要一个安静的休息,所以屏退了他们。很高兴今晚可以认识你。”   芬尼安走后,尤金后知后觉地听出来芬尼安的意思。   原来是他为了帮助自己,休息室才会如此空旷吗?   可他为什么知道自己心里很乱,需要独自静静呢?   直到入睡,尤金都没有想明白,芬尼安到底为什么接近他。   接下来几天,芬尼安偶尔只在餐厅看到尤金的时候,会和他打声招呼,并没有过多的接触。   芬尼安身边永远围绕着很多人族,会在他给尤金打招呼的时候对尤金怒目而视。   而尤金也没有多余的心思用来伤心人族对他的恶意,因为狼人的尸体他还没有找到。   而且因为这件事,他的小花圃也没有再种新的花,一直光秃秃地立在花园最显眼的地方,被主管大人问了好几次,尤金都用土地修养糊弄过去了。   但他始终想对芬尼安道声谢,就算目的不详,但那晚确实帮助了他。   于是尤金鼓足勇气,他穿着黑袍,把耳朵和头上的花遮住,趁着宵禁前所有人不注意,从身后拉住芬尼安的手腕,把他带到神殿的柱子后面。   一开始芬尼安不愿意,挣扎了两下,眼看着就要出声吸引别人的目光,尤金情急之下露出自己头上的小花:“是我,尤金!别说话,跟我来!”   神殿的柱子后面就是禁区,除了教皇没有人有资格过来。   尤金站在黑暗中,他的眼眸清浅地亮了起来,头顶的小花因为紧张抖了抖。   芬尼安并没有笑他,而是活泼地拍了一下他的肩:“嘿,尤金!在玩什么游戏吗?”   “小点声!”尤金用手指抵在唇边,“芬尼安,其实我只是想说,谢谢你。”   芬尼安一愣:“谢我?为什么呢?”   尤金说:“我觉得你是一位真正热爱和平的人族,或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   芬尼安和他一拍即合,但担心激进的人族会因此伤害尤金,他们只能约好晚上再见。   他们的关系越来越近,芬尼安重新帮助尤金翻新花圃,种下美丽的花种。   也会在尤金为种族间不断升级的战争感动难过的时候,用禁林里难采的蜂王蜜哄一哄他。   尤金对他越发依赖,有一天晚上告诉他:“芬尼安,其实我怀疑教皇大人和神的立场。”   “嗯?”芬尼安一顿,“你见过神?”   “没有,”尤金托起脸,有些落寞,“但是教皇大人一定是按照神的旨意做事吧。抱歉,我不该在背后这样议论神。”   芬尼安说:“不,不要道歉,为什么这么想?教皇大人怎么了吗?”   尤金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能对朋友有所保留:“我想,我的花圃是被教皇大人弄成那样的。”   他把前后经过说了,芬尼安有些愤怒,最后还是尤金回头安慰的他。   芬尼安说:“难道你不好奇‘神’吗?”   ……   陆洵读到这里,地上的尤金幽幽睁开眼睛。   他现在全凭一口气吊着,看到把他咬伤巨龙垂眼看向他,也没再又逃跑的力气,心灰意冷地躺在泥土里,等待花落的结果。   陆洵问系统:“我是不是和他也语言不通?”   系统:“……但是他一定害怕你。”   陆洵:“……”   他还想再说什么,但尤金在他的注视下终于难以无视心底的恐惧,颤抖着哭了起来。 第40章 龙夫人2   陆洵不想吓他,定定看了几秒,慢吞吞地退了出去。   但他的尾巴刚一接触到雨水,就不自觉地狂甩了一下,“轰隆”一声巨响,尾巴劈上山脊,几乎半个山头都被劈断了。   巨石一路滚到山底,又落入大海。   陆洵这才看清,他所在的这座山伫立在大海之上,连个岛都不算,像个平白竖起的旗杆,孤零零地立在海平面上,怎么看怎么怪异。   雨水越发肆虐的砸在他身上,陆洵压下心头的烦躁,无师自通地挥起翅膀,冲着距离海面几十公里外的岛上飞。   越飞越烦,龙好像没有眼皮,雨水像倒灌似的直往他眼睛里流,辣的他眼球疼。   陆洵问系统:“这条龙既然有神志,他就只能保持这个样子吗?不觉得特别不方便吗?”   系统简言意骇:“这就是他的原装身体。”   陆洵沉默片刻:“能变成人形吗?”   系统说:“……变是能变,但是没有衣服穿。”   陆洵在海岛上降落。   整个岛上静的仿佛世外桃源,血脉压制让生出神志的所有生物在他来临之前已经尽快躲了起来,生怕触霉头。   陆洵四爪着地爬了几步,怎么都不习惯,至少心理上这个坎他就迈不过去,无奈匍匐在水边,不愿意再动一下。   系统不敢催他,过了一会,陆洵逛完系统商场的成衣铺回来,买了几件上衣裤子,在系统面前甩了几下,有些嘚瑟地又要去兑【身体】。   系统欲言又止半晌:“这个你穿不了。”   陆洵不解:“确实丑,但是能遮一下也行。”   系统比划了一圈:“那你只能系腰上,后面还是光着的。”   陆洵:“啊?”   系统话说一半,遮遮掩掩的,陆洵预感不太好。   但他还是坚持要变成人形,兑好卡,肉眼可见的周围并没有呼吸着的活物,于是毫不犹豫地点了使用键。   下一秒,他的视线变矮,双脚踩在了实地上,爪子也变成了正常的人手,唯一的缺憾是三百六十度红外线眼消失了,变成了普通的人眼。   但他的体型依然非常庞大,几乎有他正常状态的两个那么大,直立站着,简直像堵墙。   陆洵转身映着海水照了照,是他自己的脸,又有些变化。   眉眼更深邃了,鼻骨隆出一道弧线,整张脸看起来非常西化。   系统没眼看:“衣服穿不了,用树叶遮遮也行。”   陆洵无视了它的馊主意,把买来的几件上衣从中间撕开,系在一起,拼成了一件巨大的披肩挂在身上,随即他如系统所说,在腰上前后系了两条裤子,做成了一套简易裙装。   陆洵叹了口气:“凑合吧,这个世界必须速战速决。”   系统没搭话,问:“到这个岛上干什么?”   “龙要来的,”陆洵走向密林,“要采什么红果子给尤金吃,说是能恢复体力。”   系统问:“我怎么不知道?”   陆洵:“自动出现在我脑子里的,我估计可能是龙……不通人言。”   系统点头:“98%的可能,摘完果子呢?”   “掉头飞回去,把世界线看完,”陆洵走到一棵树下,全凭胳膊自己动手,他把身体权限交给了龙,但不知道想到什么,他忽然“嘶”了一声:“有个事,你觉得刚才的尤金换人了吗?”   系统顿了一秒:“没有,我对他的检测度保持在100%。”   陆洵声音有些发紧:“你觉得还会换吗?”   系统很老实:“抱歉宿主,我不知道。”   “我觉得会,”陆洵自我安慰似的,接着分析:“无论是陆之川还是陆安舟,我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应该都是他们自己。”   他顿了顿,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而且,他明明答应我了。”   系统知道他在说什么。   有时候它是真搞不明白人类哪来那么多伤春悲秋的情感,怕别人不答应,真的答应了又怕实现不了。   畏畏缩缩的,不好,真的很不好。   系统不理他,陆洵也没多说。   龙采完红果子之后,他又从背包里翻出一个瓶子,接了点泉水带回去。   他还是以龙的形态飞回去的,但到了山洞口就变了,以人形敏捷地跳进山洞,怀里抱着的东西一件都没撒。   尤金已经把自己从土里拔出来了,此时正艰难地想要坐直身体,他似乎没想到龙还会回来,惊得一抖,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陆洵向他的方向走了一步,眼看着尤金的脸色迅速灰白下去,几瓶灵药灌出来的生机很快随着惊吓流逝,陆洵就不敢再靠近他了。   他远远地把红果子扔给尤金,眼看着红果子咕噜噜滚到他手边,但尤金抖得连手都抬不起来,甚至还因为不受控制压扁了红果子,沾了一手的红色汁水。   陆洵心道,完了,这下更害怕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尤金强撑着一身伤爬了起来,“噗通”一声跪拜在陆洵正对面,他似乎想磕头,但压根直不起腰,只能伏在地上。   他头顶花正面冲下,从陆洵的角度看有些灰蒙蒙的。   尤金害怕成这样,陆洵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先避,但龙非常抵触外面的大雨,陆洵刚有一点出去的念头,一股烦躁混合着郁闷感直冲脑门。   一时间陆洵的情绪都受影响。   他不得已放弃了这个计划,在山洞内找了块凸起的石头坐下。   又把手里装了水的瓶子慢慢推到尤金手边,跟他说:“先起来吧。”   结果他发出的声音类似一声鸣嘀,沉闷厚重,根本不是人言。   陆洵被吓了一跳:“卧槽?!”   系统无奈:“都说了这个世界的难点就是语言不通。”   陆洵不敢说,陆洵很郁闷,他觉得龙的叫声挺难听的。   谁知道下一秒,趴跪在地上的尤金忽然试探地稍稍抬起头,刚一对上陆洵的眼睛,又猛地低了下去。   陆洵说:“你的伤很重,还是躺好吧。”   尤金又歪了歪脑袋,似乎在思考他的话。   陆洵猜测道:“他是不是能感觉到龙的情绪?”   系统也不明白:“要不你实验一下?”   陆洵看着尤金鲜血淋漓的伤口,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他叹了口气:“起来把果子吃了,我不过去。”   说着,又扔过去好几颗红果子,一直滚到尤金手边。   尤金终于鼓起勇气,捏起一颗果子,低声问:“神大人,这是给我吃的吗?”   陆洵说:“是的,不要害怕。”   尤金听了他的降旨,终于放松一点,不再抖了,但仍然跪在地上,不敢直视他:”神大人,抱歉,打扰了您。”   陆洵说:“还是先起来吧,这个姿势会造成大出血……”   尤金听着他嗷呜嗷呜叫了好半天,以为自己又有哪里惹怒了龙神,膝行一步,把头垂得更低了:“神大人,我,我听不懂。我知道,因为我今夜的行为,您不会再原谅精灵族,我愿意以死谢罪,但是我死之前希望谎言不要蒙蔽您的眼睛,黑夜不要遮住光明,请允许我告诉您真相。”   陆洵:“……你说吧。”   尤金懵懵地抬头,就看见龙神正盯着他手里的红果子看。   他琢磨着神的意思,试探性地把红果子送进嘴里,果然下一秒,龙露出满意的神色,移开视线,他身上的压迫感终于轻了一点。   红果子的浆汁在尤金嘴里爆开,他瞬间感觉耳目清明了起来,再看龙又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眼前像是有幻影,赤目的龙还是那般高大,但似乎多了点人族特征。   除了背上多出来两扇大翅膀,一点不突兀,此时正安静的垂落在龙背后,时不时地抖两下,像是条件反射。   这么看,龙的长相不止没什么压迫感,甚至有些温和,并不像传闻的那样恐怖。   尤金回想起刚被绑来时看到的厚重脊背,又想起自己现如今还能活着全是因为龙的怜悯,一时间悲喜交加。   悲的是自己的命运,喜的是拼合大陆真的有位仁慈的守护神。   陆洵见他半天不说话,也不敢乱动,只能悄悄弯下腰,去看尤金是不是晕了。   尤金说:“神大人,我并不想打扰您,是……芬尼安强迫我。”   他忽然出声,吓了陆洵一跳,猛地重新坐直,目光投向山洞外,没有出声。   尤金继续说:“他是人族的二王子,我知道这样说,您可能会怀疑我是因为精灵族与人族的百年战争才出言诋毁。但是伟大的龙神大人在上,请您相信我!”   陆洵:“……”听他说话怎么像念诗?   他从鼻孔里出了声气,示意尤金他听见了。   尤金受到鼓舞,声音都大了起来:“我不知道他对您有什么目的,但是我知道,他是为了让我送死!”   陆洵:欧霍,真的一个世界比一个世界的主角受聪明了。   但他还没来及出声,尤金不知道想到什么,因为激动有些发红的脸很快白了下去:“神大人,但是芬尼安他……为什么呢?如果他是被他哥哥逼迫的,那现在会不会也有性命之忧?”   陆洵:“……”高兴早了。   他冷哼一声,但世界线还没看完,对真相一知半解,不好评价什么,只能说:“你先休息吧。”   说着,他从背包里扯出一条毯子,展开,挥臂扔到尤金身上。   乍一被柔软的小羊毛毯裹住的尤金吓得不敢再动。   直到陆洵走到山洞口重新坐下,离他的距离越发远,被压制的血脉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他才反应过来,伸出手捏住毯子的一角,把脸埋了进去。   他伤势太重,即使强撑着精神,也很快睡晕了过去。   陆洵在山洞口盘腿坐着,听见身后的呼吸声渐渐绵长,才松了口气,接收了剩下的世界线。   ……   尤金除了有点不切实际的浪漫情怀和被保护的太好而单纯的秉性外,其实是非常聪明机灵的。   芬尼安说完,他立刻就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精灵,连灵力都很微弱,“神”对他来说太遥远了。   更何况,找到了神又能如何,尤金清楚地知道,世界的格局仅凭着神的一己之力是改变不了的,所以才需要传教士。   当即他就拒绝了芬尼安。   他们不欢而散,芬尼安很是生气,分开前他口不择言地说:“尤金,我看你完全是假和平!你不敢找神,说白了还是因为贪恋眼前的生活!”   尤金被气得哭着跑回房间,他一整夜都没睡着,脑子里全是芬尼安愤怒的脸。   他躲在被子里,偷偷翻开自己从精灵族带出来的书,上面说“神”就在禁林里。   精灵族传闻中神约高40尺,青面獠牙,满身嶙峋,是阿尔卑斯山上最后一位神邸,祂不生不死,已然和怪物无异。   尤金小时候只把这些当故事书看,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敢质疑神。   但质疑归质疑,几十年的信仰仍是难以推翻的,他开始密切关注起教皇。   教皇每天上完早课就会消失,吃午饭的时候又会重新出现在众人里。等到傍晚,他会去忏悔室,一直开解信徒到凌晨。   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   尤金跟踪了几天,一无所获,他疲惫地回到房间,就看到芬尼安正蹲坐在他的门口,看到他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跳起来,凑到他身边,小声说:“尤金,如果你想见我的话,我们可以聊聊吗?”   尤金立刻打开门,并把屋子里最好的蜂王蜜拿出来,给芬尼安喝。   他坐到芬尼安身边:“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想和我说话了。”   “不,不,”芬尼安眼眶含泪地握住他的手,“尤金,我真高兴你能原谅我,我那天说了很坏的话,不该那样揣测你。”   尤金微笑着原谅了他:“没关系,我们是朋友。”   芬尼安一怔,忽然俯身亲在了他的脸颊上,一时间尤金反应不及,双双顿在原地。   芬尼安的嘴唇柔软又温暖,贴在尤金的凉丝丝的皮肤上,几乎要烫伤他。   过了几秒,芬尼安红着脸退开,局促不安地站起来:“尤金,尤金。抱歉,我想我需要走了。”   说着,他转身就要往门口的方向跑,尤金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衣袖,疑惑地问:“芬尼安,在你们人族,亲吻是喜欢的意思吗?”   芬尼安耳朵红得要滴血:“抱歉尤金,是我冒犯了,如果你感到讨厌,我以后……”   尤金打断他,又问:“你喜欢我的吗,芬尼安?”   在他澄澈目光的注视下,芬尼安点了点头,终于承认:“我喜欢你,尤金。”   尤金更是疑惑:“你喜欢我,为什么不直接吻我的嘴唇?这是人族的礼仪吗?”   芬尼安渐渐瞪大了眼睛。   他支支吾吾半晌,问:“尤金,你不害怕吗?”   尤金知道他在说什么。   种族之间通婚本就不合常理,更何况是有着百年仇恨的他们两族,如果被长辈知道,尤金是绝对不可能再留在教会的了。   但他仍然坚定地握住芬尼安的手:“你不害怕,我就不害怕。”   当晚,他们就睡了。   尤金是第一次,他终于如愿以偿地亲吻到芬尼安的嘴唇,生/殖/腺被顶开的时候,他和芬尼安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心脏咚咚有声,不分你我。   芬尼安也没再提要去找神的事,尤金悄悄松了口气,他就这么和芬尼安谈了几个星期的地下恋爱,直到神趸节的当天。   尤金起来后,很小心地整理好他的传教士袍,没有一丝褶皱才敢出门。   平时的尤金很受欢迎,走在路上遇见熟人,都会跟他打招呼,但今天没有任何一个种族搭理他,有些神情似乎还很鄙夷,神色匆匆地从他身边绕走了。   尤金正感到奇怪,就看到芬尼安焦急地冲他跑来,不顾后果地冲他喊:“尤金,出事了!”   ……   看到这里,陆洵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下一秒,山脚下忽然传来清脆地“咚咚咚”,像是有人在敲门。   陆洵听见下面一男一女的声音说:“你小心点!别再把龙吵醒了!”   男声说:“放心,龙吃了尤金,哪还会有肚子吃我们两个?”   陆洵猛地回头,正好看到尤金浅金色的眼眸里滔天的怒火。 第41章 龙夫人3   这时,下面传来阵阵绳子抽动的声音,人声也离他们越来越近。   女声有些喘地抱怨:“一定要这个时候过来吗,芬尼安?你有没有想过,在我们的新婚之夜来爬这座该死的牢囵山是一件多么变态的事!”   “嘿,放轻松,”应该是芬尼安的声音响起,“你可以正常说话,刚才凯兰通讯上说,龙已经走了——我如果你不是抱怨我的话。”   女声更加不满:“那我们更不该过来了,现在我明明应该在床上喝甜果酒,结果呢?”   芬尼安好像笑了一下:“门蒂拉,不要这样。如果不是尤金,今晚你应该躺在龙的餐桌上。”   “什么意思?和我有什么关系?”门蒂拉的声音一下子尖锐起来,“迷药是你下的,长耳朵是你绑的,甚至是你把他送上船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芬尼安也恼火起来:“如果不是你的鬼主意,我根本不会动尤金!”   “别装了,芬尼安,演得你自己都信了,”门蒂拉冷笑一声,“既然这么爱,怎么不带着你的尤金私奔?去小矮人部落,根本不会有人再管你们。”   没等芬尼安回答,她很快又说:“还不是因为你想挤掉你哥哥,当上国王,娶一个公主才有竞争的权利。除了我,还有哪个公主愿意嫁给你这么一个和长耳朵上过床的男人!”   芬尼安气急败坏地大骂一声,一脚踩空,差点从悬崖上掉下去。   听完他们的吵架内容,陆洵觉得世界线都不需要再看了。   他站起来身,看着尤金血红的眼眶,轻声说:“睡吧。”   龙吟轻到像安眠曲,尤金的眼泪霎时间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神都可以饶恕、安慰他,但是朝夕相处的爱人却要致他于死地,就为了那个王座吗?   系统提醒道:“尤金的悔恨值满了。”   下一秒,尤金动作柔顺地放下陆洵给他盖的毯子,似是回光返照,猛地站了起来,低着头就要越过陆洵,往山崖下面冲。   被陆洵兜手挡了回去。   龙发出疑惑地鼻音,但尤金下定了决心,满脸泪痕地说:“神大人,对不起,我辜负了您的红果子。但我真的不能容忍他们叫我长耳朵,更不能接受他踩着我的尸体踏上王位。所以我只能带他去死了。”   说着,他又一次绕开陆洵,闷头跑向山洞口。   陆洵阻拦不及,情急之下只能展开翅膀,严严实实地把洞口堵住了。   霎时间整个山洞内黑的不见五指,只有尤金浅金色的眸子散发出微弱的光。   陆洵刚想再说什么,尤金却又掉头回来了,他路过陆洵身边的时候,没再有一开始的害怕拘谨,而是下意识地蹭了一下。   精灵透明的翅膀,和龙沉闷的黑色翅膀形成鲜明对比,陆洵一动都不敢动,生怕偏一下就会碰伤尤金。   尤金甚至没看他,径直走向刚刚躺的地方,重新盖上了小毯子。   陆洵有点想笑,他给系统说:“你看他,什么时候都那个样子。”   系统:“骆翎来了?”   “你觉得尤金敢蹭我?”陆洵摇摇头,把翅膀收了回来,月光重新洒进山洞,“你刚才说尤金悔恨值满了?”   系统一愣:“对,难道这是换人的契机?”   陆洵点头:“想一下,陆之川无迹可寻了,当时陆安舟也是悔恨值满了之后立刻平静下来的吗?”   系统回去翻了任务录像:“真的是,他头疼发狂之后,忽然问你是不是喜欢他。”   “但是不知道这是什么机制,”陆洵打了个响指,“下个世界再验证一下。现在还是先来看看我们快要爬上来的王子和公主吧。”   虽然陆洵几次被打断,到现在为止仍然没有看完世界线,但根据门蒂拉的话,完全可以推断出芬尼安想要什么,又害怕什么。   他等在洞口,骆翎躺在里面,看起来似乎睡着了。   陆洵提前跟他说:“我一会把他们送回去,你好好待着。”   骆翎睁开眼,看向他:“什么?”   陆洵:“……都有外挂了你也听不懂。算了,你好好睡觉吧,等会回来我就带你去精灵族。”   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在骆翎耳朵里就像某大型犬在外面打架没打赢,回家气得嗷嗷叫一样。   再加上尤金伤得太重,他实在没什么精神,好像还发烧了,只能敷衍地挥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随即骆翎闭上眼睛,却感觉身边传来脚步声。   随着脚步声越走越近,骆翎下意识地开始颤栗起来,血脉里的恐惧支配着他想要跪到地上。   但骆翎没动。   他甚至没什么表情,闭着眼躺在那里。   他知道龙是洵哥,而洵哥永远不会伤害他。   宽厚的手掌抚上他额头的那一刻,骆翎才终于抖了一下。   他想,太温暖了,明明也没过几年,怎么好像几辈子没感受过似的?   这样想着,忽然有一个凉凉的东西碰了一下他的唇角,陆洵又在嗷呜呜地说什么。   骆翎头疼欲裂,顺着陆洵的力道张开嘴,一股清凉的液体倒进他嘴里,稍稍缓解了一点口干舌燥的囧状。   陆洵实在不放心,问系统:“要不然我带他一起走吧?”   系统叹气:“怎么带?”   陆洵苦思冥想了两秒,还是决定暂时先放过公主和王子,毕竟他们来日方长,骆翎可不行——眼看着虚弱的下一秒就要死了。   系统说他杞人忧天,只要看完世界线就会发现,尤金不止死不了,还会活很久。   陆洵假装没听见,他给骆翎掖了掖毯子,甚至顺带把头顶那朵被压歪了花瓣的花扶正,才重新走回到山洞口。   垂眼就看到芬尼安和门蒂拉身上都绑着一根绳子,已经快爬到半山腰了。   此时两人也不再吵架,距离洞口位置越近,他们连呼吸声都刻意放轻了。   陆洵变出龙身,趴在山洞口,拳头大的竖瞳紧紧盯着咬牙攀爬悬崖的芬尼安。   他一点声音都没出,把自己藏在黑暗里,像是在逗弄猎物,眼睁睁看着他们气喘吁吁地互相打气:“快到了,门蒂拉,你从这里摔下去可太不值啦。”   说着,他踩上凸起的一块石头,刚一抬头,想计算一下还有多少米,就看见一双暗黄色的眼睛正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芬尼安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顿了一下,还抬着下巴示意门蒂拉看:“我是不是眼花了,好像看到了……”   下一秒,他忽然反应过来,双目快瞪出眼眶,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门蒂拉翻了个白眼:“芬尼安,说真的,你就是个懦夫胆小鬼。”   她顺着芬尼安的视线看过去,对上那双竖瞳。   陆洵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门蒂拉脸色巨变,她甚至来不及恐惧,就因为下意识地松手,尖叫着掉下悬崖。   但因为她身上绑着的绳子和芬尼安身上的是连在一起的,芬尼安被她带得往下一坠,倒是离陆洵远了一点。   门蒂拉被吊在半空中,尖叫大哭着痛骂芬尼安该死。   她知道自己不能活了,不是摔下悬崖命丧大海,就是成为龙的夜宵。   芬尼安已经被吓懵了,在下坠过程中,他的手被绳子磨得鲜血淋漓,但他丝毫没有反应,呆愣愣地看着龙,喃喃说:“神,我找到守护神了……”   陆洵起身,冲着他大吼一声。   龙威可撼天地,更何况两个渺小的人族,在他的吼声中,芬尼安和门蒂拉双双晕了过去,垂直跌进大海。   系统买了几个缓冲垫,快速塞到他们坠海的区域,直到芬尼安毫发无损地躺在缓冲垫上,系统才松了口气,有时间回头看看他的好宿主又在干什么。   陆洵快步走回到骆翎身侧,摸着他越发滚烫的额头,深深叹了口气。   他有抗生素这些药,但是不敢用。   谁也不知道精灵的生理构造,万一真出事了,哭都没地方哭。   骆翎迷糊间蹭到一双温暖的手,哼哼唧唧地想靠近热源,但始终得不到章法,都快急哭了。   陆洵没办法,只能把他抱进怀里,一遍遍地用沾了水的手擦他的脖子、后背,试图物理降温。   后半夜,骆翎的烧终于退了一点,他睡在陆洵怀里安分了许多,呼噜噜的,像只安静的兔子。   陆洵捏着他的手心,再次打开了原世界线。   ……   芬尼安喊完,本来很多根本没注意到尤金的种族也尽数把目光投到他身上。   尤金面皮有些发热,他拉住芬尼安的手,快速躲进专门为神趸节预留的接待室里。   尤金还没来及问什么,芬尼安就说:“尤金,我之前没有问你。我记得你的花圃一直是教会里最漂亮的,为什么忽然会得光秃秃的?”   尤金想起那具狼人尸体,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有些慌乱:“什,什么意思?”   “尤金,你不要害怕,”芬尼安走近他,向他伸出一只手,“你听我说,凯兰今日和几个翼人族闹矛盾,决斗失败,翼人族想把他埋到花园里去。结果不小心挖了我们前几天刚刚修整好的花圃——也就是你的小花圃。”   尤金歪了歪头:“所以呢?”   芬尼安犹豫片刻:“他们在下面找到了一具狼人尸体。”   最恐惧的事成为现实。   尤金手里的蜡烛倏忽掉在地上,烛台磕到长椅,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后滚到墙边。   尤金身形晃了晃,脸色苍白地扶住供桌。   看到他这个反应,芬尼安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他深吸一口气,捧住尤金的脸颊,声音有些颤抖:“尤金,没关系,我知道你是一个多么善良的小精灵。一定是那个狼人欺负的你,对不对?”   尤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狼人根本不是我杀的!”   芬尼安无奈:“尤金,你可以和我说实话的。教皇大人已经知道这件事了,神趸节仪式之前,他一定要召唤你的。不如趁着这个时间尽快想好说辞……”   “芬尼安?”尤金非常伤心,他指着自己,大眼睛里雾蒙蒙的:“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根本没有杀死狼人的能力。”   芬尼安迟疑了:“但是……”   尤金甩开他的手,把自己发现尸体一直提心吊胆到今天的事全盘托出,说完他失望地看着芬尼安,转身欲走。   芬尼安一把攥住他的手:“尤金,抱歉,是我太害怕了。我怕你变得和……一样,我不是不相信你。”   尤金摇摇头,仍是甩开他走了。   教皇确实像芬尼安说的那样,当即就召唤了尤金。   到了这一步,尤金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如果教皇真的如他所想,是和平的叛徒,即使真相和他没关系,教皇依然不会放过他。   反之,清者自清。   尤金跪在教皇的座椅下忏悔,奇怪的是,教皇并没有责怪他,甚至连问都没有问一句。   直到尤金说到他和芬尼安前几天才刚刚翻新过花圃,推测狼人尸体是这之后才埋进去的,教皇终于出声打断他:   “小精灵,你很委屈吗?”   尤金一怔,不知道该说什么。   教皇:“我召唤你不是因为你的小花圃,而是希望你在神趸节的这些日子里,不要和人族走得太近。”   尤金当初听的时候只觉得奇怪,但他仍然答应了教皇。   没过多久,就听说教皇以雷霆手段抓了人族王子身边的一个侍从,杀害狼人的是那个侍从,嫁祸给尤金的也是他。   尤金为此伤心了几天,他明明没有招惹那位侍从,却不知道为什么,教会里这么多精灵族,偏偏针对他。   好在神趸节很快过去,教皇没有再阻拦尤金和芬尼安的恋爱。   但始终围绕在芬尼安身边,名叫凯兰的人族却忽然消失了。   尤金没有多想,他既然原谅的芬尼安,就不会再怀疑他。   直到有一天夜里,他和芬尼安春宵一刻睡下,却被门外传来的说话声吵醒了。   一摸身旁的位置,已经凉了,芬尼安不知道出去多久了。   尤金起身出去找,却在门口听见芬尼安的声音:“你和我哭没有用,你应该去求我哥哥。”   很快一个哭泣的女声接话:“芬尼安,你知道的,他铁了心了,不会管我死活的。”   芬尼安说:“可是我没有办法阻止他,门蒂拉,我认为你去求我母亲都比来找我要有用。”   门蒂拉哭得越发伤心:“那我怎么办?我凭什么活该被献祭?!”   尤金刚动了一下,芬尼安立刻转头看过来,见到是他才笑了一下,冲他伸出手,随即把他抱进怀里,声音都温柔许多:“吵醒你了?”   尤金摇摇头,看向梨花带雨的门蒂拉。   芬尼安却捂住他的眼睛,打发了门蒂拉走,重新关好门才说:“我哥哥真是疯了。”   尤金问:“怎么了?我刚才听到献祭。”   “他竟然想献祭一位公主给龙,”芬尼安疲惫地躺到床上,“说是这样可以保佑战争胜利。”   尤金一愣:“我听说人族分为两派,激进派和和平派,你哥哥是激进派的重要成员吗?”   芬尼安叹气:“我哥哥是一手创办起激进派的大王子阿拉里克。”   尤金这才知道芬尼安的真实身份,他有些惊讶,王子竟然会和平民一起,吃教会粗糙的饮食,住简陋的房子。   于是心里对芬尼安越发仰慕起来,如果人族的国王是和平派的芬尼安,说不定人族和精灵族之间的战争会逐渐平息。   尤金抱着这个幻想,乔装打扮一番,偷偷和芬尼安去了人族,参加这位大王子阿拉里克的大婚。   却发现很多事情和他想象中并不一样。   阿拉里克非常有礼貌,并且面善,大部分人族都尊敬他,反倒对芬尼安并不太友好。   而且阿拉里克在知道他是精灵族之后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甚至给他介绍了一家很正宗的精灵菜餐厅。   老国王在大婚上当众宣布,只有娶了公主的人,才能继承王位,尤金私下里听别的人族说,这就等于大王子已经锁定王位了,毕竟只剩下一位没有结婚的公主门蒂拉了。   尤金当即对此嗤之以鼻,原来这才是阿拉里克要把门蒂拉送去献祭的原因。   他把这个猜测告诉了芬尼安,却忽略的芬尼安难看至极的脸色。   当晚睡下之后,半梦半醒间总觉得有外力在搬运自己,耳边偶尔还能听见芬尼安的声音:   “动作小心一点!不要把他吵醒了!”   “凯兰,你确定礼仪官已经把献祭名单从门蒂拉换成尤金了吗?”   “该死的老头,如果早说要娶公主才有继承资格,我为什么要白费力气提议献祭?”   但这些声音太模糊了,像是场噩梦,尤金坠入更深层的梦境中。   再醒来,神就在注视着他了。   ……   看完尤金视角的世界线,陆洵表示他需要撸几下骆翎的头毛缓缓。   怪不得尤金会怀疑阿拉里克,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却已经可以敏锐地察觉芬尼安的诡计。   可惜,他不过睡了一觉,就已经天翻地覆了。   系统提醒:“我的版本建议你仔细看,和尤金的视角有点出入。”   陆洵不意外:“是尤金自动美化了他。” 第42章 龙夫人4   黑暗过去,天不再是纯粹的黑,开始慢慢亮了起来。   山洞内半明半暗的,扰人清梦。   骆翎动了几下,眉头皱着,看起来很不安稳。   陆洵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脑袋下面连个垫着的东西都没有,遂从背包里又拿了个枕头,小心翼翼地托起骆翎的头,把枕头塞到下面。   随即他扭头看了一眼天色,想起某人娇气的睡觉习惯,展开半边翅膀,把骆翎和他自己全都包了进去。   翅膀下面是一个小小的安全区,骆翎似乎在睡梦中感受到了某些熟悉的东西,蹭蹭头,继续睡了。   陆洵没忍住捏了一下他的耳朵。   精灵族耳朵很长,又长又尖,耳尖尖的颜色很浅,浅到几乎有些透明,是标准的渐变色。   从陆洵的审美来看,非常漂亮,有点像博物馆里的玉雕。   但在拼合大陆,这双耳朵既是精灵族的标志,也是他们被其他族诟病的地方。   尤金无法忍受被叫长耳朵,因为这里就相当于狗尾巴根,非常敏感,是精灵族的发/情/腺。   所以陆洵的手刚一碰上去,骆翎就不自觉抖了一下,陆洵再摸,他甚至发出一丝甜腻腻的声音,眼看着就要醒来。   陆洵立刻收回手,假装无事发生。   但骆翎仍然没有醒,他咂摸了两下嘴,伸手抓了抓刚才被陆洵碰过的地方。   陆洵低声笑了,趁着天还没有完全亮,打开了系统视角的世界线。   ……   尤金是精灵族公爵家最宝贝的小儿子,人族王室里没有人不知道他。   所以他刚一加入教会就被芬尼安盯上了。   如果他可以成功夺得尤金的信任,打入精灵族内部,那他就是人族的大功臣,军功章在身,王位更是手到擒来。   但芬尼安并不是一个勇士,他有贼心没贼胆,是名副其实的小人。   他身边有一个叫凯兰的侍从,很是心狠手辣。   他给芬尼安出了个主意——   杀掉那个和他们不对付的狼人族,栽赃给尤金。这只是开始。   最重要的是,尤金那种假惺惺又极其脆弱的精灵族,只需要教会里的人族都仇视他,就足够破防的了。   到时候芬尼安趁虚而入,呵斥种族歧视的人族,保护精灵族敏感的自尊心。   小小精灵族,根本没有不被拿下的可能。   于是他们当天就实施了这个计划。   凯兰带着人族割开了狼人的头颅,破坏掉尤金的小花圃之后,把尸体扔了进去。   他们眼睁睁看着尤金惊慌失措地从花圃跑掉,很快把尸体搬走,藏在禁林边上。   当晚,大多数人族都聚集在休息室给芬尼安造势。   凯兰特意交代芬尼安,一定要循序渐进,不要像在人族的时候下午认识,晚上就上床那样,要稍微哄一哄长耳朵。   芬尼安问为什么?   凯兰反问他,是想爽几次就算了,还是想看精灵族爱上之后又被抛弃的痛苦?   芬尼安毫不犹豫地选了后者,每当尤金在他身下又哭又叫,爱到不能自拔的时候,相比身体上的爽,他的精神更是要爽上成千上万倍。   更何况,教皇误打误撞地帮凯兰他们背了锅,成为尤金心里的幕后黑手。   人族被摘了个干净。   就这么过了一段快活日子,偶尔芬尼安演深情演得自己都要信的时候,凯兰就会跳出来,不断提醒他家国仇恨。   但尤金这里迟迟没有突破口,芬尼安为了给追随他的人族一个交代,上书议会,提出了献祭。   既然经济基础打不好,那就从上层建筑突破。   龙只要有神志,就很难没有偏好。   这一说法得到了议会大部分人族的支持,很快他们选出了门蒂拉公主作为祭品。   大王子阿拉里克非常反对,几次尝试重开议会,均被激进派以资金不足驳回。   牺牲一位公主,换得芬尼安在人族的支持率大幅上涨,这个买卖太划算了。   但门蒂拉不可能认命,她到处闹,最后求到了芬尼安面前。   恰好芬尼安和尤金谈了这么久的恋爱,终于认清尤金和家族并没有多少联系,几乎没什么话语权,说是最宠爱的孩子,其实和被圈养的菟丝子没多大差别。   也就是说,他想利用尤金混进精灵族的计划算是失败了。   芬尼安事后搂着门蒂拉抽烟:“深了哭,浅了哭,就没有他不哭的时候。耳朵不能碰,生/殖/腺不能顶,真不知道他有什么乐趣。”   门蒂拉在他胸口上画圈圈,声音妩媚:“那你还留着他干嘛呢?”   芬尼安虽然抱怨,但他白月光和红玫瑰一个都不想放弃,真正让他下定决心的还是老国王那句“娶了公主才有竞争王位的资格”。   他忙活了这么多,还不是为了那个王位?   现在一句话就打破了他之前的所有努力,芬尼安怎么可能甘心?   当时他站在人群最前面,差点没控制住表情,恨不得当即就跳上礼台,弑父杀兄,娶了嫂子,也算听了老国王的话,名正言顺地继承王位。   没过多久,他和门蒂拉一拍即合,把尤金送上了献祭的帆船。   芬尼安从没有放弃过找“神”,他偷看过尤金的书,猜测所谓“神”就是龙。   如果“神”都可以站在人族这一边,不止精灵族不足为惧,一统拼合大陆也不是没有可能。   野心勃勃的芬尼安算好时间,来到龙栖息的牢囵山。   可惜的是,等他们爬上悬崖的时候,龙早已不见踪影。   只有尤金宛如破布娃娃一般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芬尼安踢了踢他,确认还没死,有些无语地坐到旁边:“尤金,你在坚持什么呢?根本不会有人来救你。”   尤金张了张嘴:“芬、芬尼……救……”   芬尼安像以前一样捂住他的眼睛:“真是一双难看的黄色眼睛,还会发光,每次野战的时候我都很想给你挖出来。”   尤金长着嘴大口喘息。   芬尼安又伸手弹了弹他的耳朵,看着尤金的颤抖哈哈大笑起来:“都这样了你还会觉得爽吗?”   他羞辱了尤金一番,带着门蒂拉扬长而去,任由尤金自生自灭。   龙一直没回来,第四天过去,尤金被人族一个偏远村落的老鳏夫捡到,带回了家。   他的伤得不到有效救治,落下终生残疾,既做不了苦工,又逃不掉,最后沦为老鳏夫的性/奴。   鳏夫死后,尤金已然被折磨到神智不清。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又来自哪里,被残暴的村民从老鳏夫家拖了出来,扔进猪圈,从此变成了全村人族的人牲。   直到这一代人族逐渐死亡,长寿的精灵族尤金,仍在世世代代作为人牲苟活在世上。   ……   看完一切的陆洵好半天没能说出话:“我有一个问题,尤金是怎么知道龙就是‘神’的?”   系统卡壳:“重要吗?”   “我总觉得这只小精灵,”陆洵顿了顿,“……有秘密。”   系统:“但是原世界你都看完了,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陆洵:“你的视角聚焦在芬尼安身上,而尤金的世界线难道不是他给你的吗?”   系统疑惑:“可是尤金既然想报仇,没有骗系统的必要。”   “这倒是,”陆洵想了想,耸肩,“或许这个秘密在他看来无足轻重,毕竟在原世界线上也没有救他成功。”   系统默认了这个说法,跟着陆洵的目光一起落到精灵族脸上。   陆洵叹气:“小精灵现在应该明白教皇那句话了吧?”他轻轻念出声:“‘不要和人族走得太近’。”   日出的时候,太阳慢慢从海平面升起来,一开始只是一层余晖,等到完全高挂在半空中,粼粼的金光挥洒在海面上,映出波光点点,美得不可方物。   陆洵轻轻摸了摸尤金的额头:“小精灵,天亮了。”   随即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大了一点:“骆翎,天亮了,快点起来。”   系统无奈:“又开始了。”   陆洵不理它,确定骆翎真的退烧了,伸手托起他的头,语气不好,眼神却很温柔:“骆翎,我得把王子送回去了。你再不起,醒来看不见我不能闹。”   系统兼职吐槽役:“他是今年八岁吗?他根本都懒得理你。”   陆洵关了系统的音量键,从背包里翻出一张【变大变小卡】。   道具作用:来到幻想世界最重要的是什么?当然是融入其中,小心被清理门户啦!上至变大震慑,下至缩小偷听,想干的坏事都能成!   使用时间:只要有足够的钱,续航持久不脱妆,省心又省力。   是否有副作用:不好说哦~   陆洵问:“不好说什么意思?”   系统没法说话,只能忿忿地在面板上写字:【心术不正当然有副作用!】   陆洵了然地点点头,假装没听懂系统的未尽之言,刚要点使用键,骆翎却忽然动了。   他一掌糊在龙的胳膊上,陆洵没什么感觉,反倒把他自己弹了回去。   牵扯到身上的伤,骆翎的脸色霎时白了几分。   眼睫毛忽闪两下,半睁开眼睛,就看见陆洵正皱眉头抱着他,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骆翎问:“你干什么?”   陆洵:“?”   骆翎没什么力气地半抬起脑袋,扫视了一圈他们所处的环境,才重新落回到陆洵脸上:“趁着我睡觉偷抱我,洵哥,这么迫不及待。”   说着,他重重地躺回到陆洵手心里,冲着他张开手臂,以一个怀抱大张的姿势挑了挑眉:“我都成这样了,你还有兴致呐?”   陆洵反唇相讥:“我可没有奸/尸/癖,能起来就自己坐好。”   骆翎知道,他绝对在骂自己,但耳朵里听着就是嗷呜呜的声音。   他笑了起来,抬手摸了摸龙的脸颊:“在骂我吧?可是没人听得懂呀嘿嘿嘿。”   陆洵闻言,气得瞪圆了眼睛,想甩手把他扔下去,又顾念他的伤,只能用两根手指捏着他后脖颈处的衣服把他提溜了起来。   骆翎恹恹地任由他动作,陆洵把他放在地上:“站好。”   他双脚无力地就要往地上跌。   陆洵连忙顺着力道扶了他一把,手还没收回来,就听骆翎抱怨:“啊——洵哥家暴啦——”   陆洵冷眼看着他演,转头给系统抱怨:“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啊。”   系统:“……”如果说的没有那么甜蜜我就信了。   下一秒,陆洵似乎不太耐烦,转身往山洞口走,骆翎想追上去,奈何伤不是演出来的,他确实无比虚弱,连站都站不起来。   只能焦急地看着陆洵越走越远的背影喊:“陆洵,你就这么走了?不管我了啊!”   陆洵这才觉得心气顺了一点,果然骆翎还是睡着的时候更可爱。   他捡起昨晚地上滚落的几个红果子,用水冲了冲,走回去塞到骆翎嘴里。   接着又把他整个人抱了起来,放到自己右侧的肩膀上,扶着他的腰,防止他摔下来。   骆翎不太舒服地动了动,把大腿卡进他的锁骨,伸手抓着他的头发,笑嘻嘻的:“你要做我的骑士吗?”   陆洵没忍住摸了摸他苍白的小脸,没说话。   骆翎把脸贴在他脸颊上:“我们去哪里?”   陆洵说:“我想见见大王子阿拉里克。” 第43章 龙夫人5   骆翎问了也没指望能听懂,他疲惫地闭上眼睛,看起来又要睡着了,头一点一点的。   他身上的伤口不再流血,但是有些能明显看出来,已经红肿发炎了。   陆洵不想带着他吹风,如果能有一个地方,既可以把他藏起来带走,又能让风不用侵蚀到他就好了。   这个念头乍一出现在脑海里,陆洵整个人都阴沉了下来。   前几年,他刚刚找不到骆翎的那段时间,总是会做这样的梦。   梦里他不会失去骆翎,因为他用铐子把人锁在了家里,吃穿用度他都一手包办。   记得要把手铐的内圈加上一层海绵垫,记得要买棉质的床单和内裤,记得要提前打好豆浆,早晨喂他喝之前要放两勺糖……   在梦里,每一个细节他都没有放过——骆翎的眼泪,床头挣扎的痕迹,被打碎的相框。   久而久之,陆洵都快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他的心理医生周女士无数次强调过,或许就是因为他这种窒息到病态的爱,才会导致骆翎的失踪。   陆洵很想说不是的,我们俩之间明明是他更有控制欲,为什么到头来被抛弃的是我。   这已经快成为一种执念。   他接受了一段时间的心理治疗后,逐渐放弃了找到人之后关在家里哪也不许去的念头,并成功给自己带上了层温润的面具。   他最后一次和周女士见面,被这个年过六十的老太太戳穿的时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只是笑了笑,希望周女士尊重他的坚持。   这种想法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   直到现在陆洵才知道,原来没出现不是因为消失了,而是因为没有希望。   他可以在没有希望里复制每天的生活,却不能在重逢后再次接受失去的可能。   想到这,陆洵的手一下子握紧了。   他紧紧掐住骆翎的腰,听见骆翎在他耳边痛苦地嘶叫一声才回过神,连忙松开手。   掀开骆翎的长袍,腰侧留下一圈大的手印。   骆翎轻轻抽了口气,重新把脸贴到他的皮肤上,安抚似的蹭了蹭:“你想什么呢?”   陆洵没说话,从背包里变出一瓶跌打损伤的药递给他,让他自己涂。   骆翎看着他眼里的自责,接过药,反手潦草地涂了一点,又把头靠回他身上:“我没事,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   陆洵深深看了他几眼,在山洞里耗着不是办法,需要尽快把他送回精灵族。   尤金的终生残疾还历历在目,就算为了任务,陆洵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好好的小精灵变成那样。   他抬手轻轻把骆翎的头掰正,给他指了一下自己耳朵的位置。   随即他抬起手比划了一个小小的人,走到他耳朵里的画面。   骆翎歪着脑袋有些发晕。   陆洵没多解释,很快使用了【变大变小卡】,下一秒原本还坐在他肩头的骆翎忽然“砰”地一声消失不见了,一个拇指大小的东西顺着陆洵的胸口一直滑到腹部。   骆翎:“啊啊啊啊啊啊——”   直到他脸朝下地掉进陆洵的手心里,一连翻了几个跟头才停下来。   骆翎摔懵了几秒,怒气冲冲地扶着陆洵的拇指站起来,双手叉腰,指着陆洵的鼻子说:“你有毛病啊?坐过山车都有安全带,忽然开跳楼机你连通知都不通知我一声,你还是不是人啊!”   陆洵表情空白,眯着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忽然俯身把耳朵凑过来,示意他再讲一遍。   骆翎:“……”   他气得背对着陆洵坐下,小鼓包一个,连抿嘴时凸出来的脸颊肉都只有那么一点点,萌的陆洵想当场咬一口。   陆洵轻轻把他捏起来,放到自己耳朵边,任由骆翎抱住他的小耳朵,坐进他的耳廓。   陆洵说:“坐好了,不要探头。”   随即他从山洞口一跃而下,翅膀瞬间张开,带着他们俩在半空中慢慢飞了一会,适应一下。   陆洵变回龙身,飞到海平面上。   此时的芬尼安还在缓冲垫上昏睡,反倒是门蒂拉,在陆洵刚一靠近他们的下一秒就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对上陆洵的视线。   这次她没再直接吓晕过去,而是一把掐住芬尼安的大腿,把人掐得猛然坐了起来,一起面对面看着龙。   芬尼安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又看了看自己尚有体温的完整身体,喃喃说:“我神在上,我是到了天堂吗……”   陆洵在他们的注视下,低空悬在海平面之上,甚至凑到门蒂拉颈侧闻了闻。   门蒂拉整个人僵地脸色发紫,一动都不敢动。   蓦地,芬尼安忽然从缓冲垫上一跃而起,把门蒂拉往龙的方向推了推,而他自己则重重单膝跪下,把手抵在胸口,刚准备说话,就被一声龙吟打断了。   陆洵绕着他们飞了两圈,最终在缓冲垫上降落。   他站在最中间,缓冲垫不至于侧翻。   芬尼安和门蒂拉被他翅膀煽动带起的大风吹得东倒西歪,根本跪不住,只能毫无形象地趴伏在地上,是一个标准的五体投地的姿势。   陆洵满意地收拢翅膀,竖瞳死死地盯着芬尼安。   骆翎在他耳边说:“他刚才把门蒂拉推向你,应该不是因为害怕。”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话似的,芬尼安又一次扯住门蒂拉的头发,把她拖拽到龙的面前。   龙没反应,在等着他说话。   芬尼安:“神大人!请您原谅我昨晚的粗俗,我用整个人族起誓,我对您的忠诚天地可鉴!昨晚的精灵族是我献祭给您的,这个公主,依然是献祭给您的!”   门蒂拉闻言,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又偷偷瞥了一眼正把目光落在她身上的龙,忽然恶从胆边生,她高声尖叫着跳起来,用了全部的力气给了芬尼安一巴掌。   芬尼安脸色不变,只是稍稍侧了一下头,面上仍带着尊敬的笑意。   他隔开门蒂拉不间断挥舞到他身上的拳头,顺着门蒂拉的力道往后一闪,门蒂拉瞬间扑空,没有跪稳,扑倒在缓冲垫上,背对着芬尼安。   芬尼安迅速上前,从身后给了她一手刀,门蒂拉霎时间就昏了过去。   芬尼安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谦卑地重新跪倒在龙的面前:   “我神在上,请您原谅我用这种荒唐的事玷污了您的眼睛。”   陆洵心道,不敢不敢,更脏我也不是没看过。   芬尼安继续他的演说:“拼合大陆有您这样一位英武仁慈的守护神是各族的幸事!我昨夜鲁莽,冒犯了您,本当以死谢罪,但万千不该不还您的恩情。请允许我,在人族王宫内设宴,如果有幸可以临沐您的福祉,人族必当越发兴旺啊!”   陆洵一听他们念诗一样的说话方式就困,再加上昨夜他照顾了一整晚的骆翎,连眯一会的时间都没有。   他自以为幅度很小地打了个哈欠,吸进吐出来的气却形成了一个小型飓风,把喋喋不休的芬尼安吹到了半空中。   看着芬尼安脸色大变地捂住他的开裆裤,骆翎偷笑问陆洵:“洵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人形的时候也是开裆裤吧?”   陆洵:“……”   系统:“……”好抓狂,但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   陆洵没搭理他,趁着芬尼安没注意,叼起门蒂拉一把甩到后背上,随即他飞起来,翅膀扇起来的风把芬尼安吹向了更高的地方,陆洵一个仰冲,恰好把后背送到了芬尼安脚下。   芬尼安立刻抓住他身上的鳞片,死命地把自己的身体贴在龙的脊背上。   嶙峋又尖锐的鳞片不断戳在他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血窟窿。   即使这样芬尼安也不敢撒手,直到耳边的风声消失,龙的爪子重重地踩在土地上,芬尼安才悄悄睁开眼睛,劫后余生地松了口气。   陆洵一抖,把他们俩全都甩了下来。   芬尼安腿软的根本站不住,灵魂出窍地瘫在地上,眼看着龙把门蒂拉也带回来了,他眼睛一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然偷偷拿出他贴身藏着的通讯器,想给谁发消息。   骆翎说:“我去看看。”   说着,他扑腾起小翅膀,艰难地从陆洵耳朵里飞出来。   原本有些透明的翅膀因为变小,只能加速扇动维持平衡,很快变得充血发光。   仔细看有些像树叶的根脉,血管交错,浅金色的血液在里面流动发光,像只小萤火虫。   陆洵不想让他去,但根本没法阻止他。   他能调动的所有身体部件对于骆翎来说都太大了,有一下没控制好力道,不止会像刚才那样在小精灵的身上留下印迹,甚至还有可能当场要了他的命。   陆洵眼睁睁看着骆翎飞到芬尼安的头顶,伸手抓住他的头发,像荡秋千一样吊在半空中,坤着脖子往通讯录上看。   龙形太方便了,他甚至能听见骆翎的喃喃自语:“凯兰……怎么又是这个人……”   “龙好像……写的什么啊,喜欢**灵族?”   “……现在列队出来迎……不好,得快点走!”   他话音刚落,就急忙飞了回来,抱住陆洵的耳朵,催他:“我们快走,他让凯兰去请国王出来迎你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陆洵没动。   他把芬尼安送回来,就是想要这个结果的,他要一个走进人族,还不能被其他族群怀疑的理由。   但事情不能像芬尼安幻想的那样发展,所以他把门蒂拉也一起带了回来。   他抖抖翅膀,做出要走的动作,芬尼安一个箭步跪倒在他脚下:“神大人,您救了我!”   龙没有温度的眼眸看着他,芬尼安绞尽脑汁、用尽溢美之词称赞龙,好在老国王没有让他等很久。   敲锣打鼓的声音从人族城内一直传到城墙外,老国王亲自领队走在最前面,他身后跟着一个32人抬着的巨大轿子,上面镶满了宝石黄金,叮叮当当地一路走过来,像首奢华的欢迎曲,就是看起来有些老旧了。   龙面无表情地看着。   直到老国王脚步不停,甚至想走到他旁边来,才忍无可忍地吼了一声,带起的飓风瞬间把渺小的人族吹得东倒西歪。   芬尼安跪在龙的脚下大声让他们停下:“停在那里!不要再走了!”   转头,他对着龙深深叩首:“神大人,请您原谅他们的无知和冒犯!我会跟他们说清楚,请您给我一点时间!”   龙看着他,不再动作,默许了他的话。   芬尼安迅速从地上爬起来,跑回到老国王身边,先当胸踹了凯兰一脚,大声呵斥:“我怎么交代你的!龙神大人是我好不容易才请来的,你是不是没跟父王说清楚!”   凯兰立刻跪在他脚边:“王子殿下,我愿用我的血和剑宣誓!我绝对恪守了和您的约定,我将您的话一字不漏地传达给了大王子殿下!”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族表情各异。   老国王经历大大小小几十次战争,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族因此流离失所,他的治国理念逐渐变得畏战,而阿拉里克作为和平派的领袖人物,一直是他心目中最合适的王位继承人。   但阿拉里克迫使人族坏了神的规矩,是因为嫉妒吗?   而且经过这件事,激进派的芬尼安竟然能得到龙的青睐,原本支持阿拉里克的大臣们也要掂量一下,手里的这张票,究竟投给谁。   老国王眯着眼睛打量芬尼安片刻,忽然招手示意阿拉里克上前:“你敢发誓吗?”   阿拉里克弓腰,高高举起他手中的剑:“父王,我以手中的剑起誓,我忠于神,愿为其付出一切。”   老国王没说话,甚至没有看一眼芬尼安,就指挥着内侍把凯兰拖下去:“诋毁王子,蛊惑人臣,不敬神明,走吧。”   芬尼安目眦欲裂地看着凯兰被捂上嘴,抵住脖子,踉跄地压下去。   他挡住内侍的脚步,声音恳切:“父王,请您念在凯兰通讯及时的份上,谅解他!我亲自向王兄道歉!”   老国王不说话,芬尼安扯着凯兰的手臂跪了下去:“父王,神大人还在等着。此时见血,是对神不敬。”   阿拉里克看着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帮忙解围:“父王,龙神重要。”   老国王这才摆手让内侍下去:“龙神交代了你什么?”   “不能再走了,”芬尼安长吁一口气,“是龙神大人送我回来了的,昨晚的献祭他很满意。”   老国王面色更加不虞:“听说你昨天在议会和门蒂拉结了婚,当晚就把你的新婚妻子送去献祭了?”   芬尼安:“您误会了,门蒂拉没有去。”   老国王还想再问,阿拉里克却忽然变了脸色,他大步走到芬尼安身边,不确定地问:“尤金呢?他怎么没和你一起?”   芬尼安神神秘秘地笑了:“我们还是先把龙神迎进城吧!”   说着,他冲抬轿子的力夫挥挥手,示意他们跟他走,其他人不要跟上来。   但还没走到龙身边,32个力夫无一例外地停下脚步,颤抖地几乎站不住。   龙威施压的瞬间,只有芬尼安还是站着的,其他人全部抱着头,痛苦地捂住耳朵,甚至还有捂着胸口晕过去的。   芬尼安惊喜地看着周围或蹲或躺的力夫,悄悄咽了咽口水。   他没再管其他人,跑回到龙面前,越发恭敬,但脸上的得意却再也藏不住了:“神大人,由我来来服侍您。我的宫殿里已经准备好了您爱吃的精灵族,如果能得您圣恩……”   陆洵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忽然压低背脊,扭头把门蒂拉重新甩回到背上,又等了一会,见芬尼安还傻站在原地,扭头盯着他。   芬尼安后知后觉地明白他的意思,连忙手脚并用地爬上龙的脊背。   还没等他抱稳,陆洵就一飞冲天,甩开身后密密麻麻的人族,带着芬尼安极尽招摇地飞回宫殿。   奇怪的是,全城人族眼睁睁看着龙神把二王子殿下送回寝宫,却根本没有逗留,龙很快冲着西方飞走了。   当晚,人族里就开始流传——   二王子芬尼安是被神选中的王位继承人,他比他哥哥更有继承王位的资格。   骆翎给陆洵复述的时候一点都不惊讶:“洵哥,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挺坏的。”   陆洵躲在王家花园的橡树下,看着一个金闪闪的小东西在他身上爬来爬去,爬累了随处坐下,呈大字摊开躺平,变成一只精灵饼。   骆翎感叹:“好可怕啊,从云端摔下来的滋味。”   他说的真情实感,声音听起来都落寞下去,但小脚脚始终在晃,一时间陆洵也拿捏不准他什么想法。   还没等陆洵想完,橡树正对着的寝殿里忽然传来几声响动,紧接着就有烛光亮起,一个人影搭着头坐在床边,像是在沉思。   陆洵伸手摇了几下橡树,橡树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屋内坐着的人族警惕地起身,往窗外看来:“谁?!”   陆洵藏在黑暗里,只露出一只眼睛,静静地看着阿拉里克。 第44章 龙夫人6   阿拉里克起初没注意到他,左右看了一圈一无所获,刚准备关上木门,陆洵迫不得已只能从黑暗中露出半个身子,压迫感十足地出现在他眼前。   阿拉里克攥着门框的手一抖,不受控制地单膝跪倒在地上,颤声说:“龙神大人……”   陆洵没什么反应地冲他伸出手。   阿拉里克定睛一看,龙的手上有一个小小的,比虫子大不了多少的活物,此时正有出气没进气地躺着,看起来活不久了。   他不敢张嘴询问。   相比较弟弟芬尼安,阿拉里克是一位有点老实过头的王储。   他的圆滑全部用在了阻止人族不断对外掠夺上,所以此时面对龙,他也只是像只锯了嘴的鸭子,除了抖就是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躺在龙神手心的那只“虫”幽幽叹了口气。   倏忽坐了起来,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阿拉里克的脸:“大殿下,龙神在此,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阿拉里克疑惑地眯缝着眼睛仔细看了骆翎半晌,才高兴地说:“尤金!太好了,你还活着,我晚上问了芬尼安好几次,他根本不回答我。”   “大殿下,麻烦您,”骆翎冲着他微微欠身,做了个人族的礼仪,“有没有荆棘果,干的种子也可以。”   荆棘果是精灵族随处可见的一种灵药。   生长环境要求不高,生长周期很短,大概一两周就可以完全成型,口服对治疗精灵族的内伤有奇效,至于碾碎了敷在外伤上,也有些聊胜于无的效果。   骆翎问阿拉里克也只是碰碰运气,毕竟人族不提剑杀死精灵族就是大发善心了,又怎么会存精灵族的药,更何况他在尤金的记忆里也完全没看见过人族有这东西。   谁知道阿拉里克闻言一怔,猛地点头:“我有一株!”   他话音未落,骆翎和陆洵的视线同时集中在他身上。   陆洵往前走了一步,距离他更近了,压迫感也更强,阿拉里克想起身去拿,也根本站不起来。   骆翎问:“大殿下,荆棘果,您真的有这个?”   “有,就在花园东南角的花坛后面,”阿拉里克快速瞥了龙一眼,很快把视线移回到骆翎身上,“尤金,你受伤了吗?是因为芬尼安吗?”   骆翎说:“总之和他有关系。”   他还想再解释,龙已经转身走向东南角,甚至没忘记示意阿拉里克端着烛火过来照亮。   骆翎虚弱地抬高声音,对远远坠在后面的阿拉里克说:“大殿下,您别怕,他不会怎么样的。”   “不,不,”阿拉里克的声音里充满惶恐,“神明虽沉默,但振聋发聩。”   骆翎:“……”   陆洵:“……”脚趾抓地。   骆翎一直沉默到龙伸手推开花坛,漏出后面一小株有些蔫的荆棘枝,上面垂着的果子虽然不多,个头也很小,典型的营养不良,但胜在聊胜于无。   龙一手托着他,一手要去摘果子。   不止姿势不方便,骆翎也怕他一不小心把果子捏爆了,于是拍了拍龙的手心:“你让大殿下摘。”   陆洵没动,固执地看着他。   不是他不相信阿拉里克,而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就算阿拉里克真的对精灵族很友好,但他毕竟是人族。   骆翎提声问:“大殿下,您愿意救我吗?”   阿拉里克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当然!尤金,你是我们王室的朋友。这株荆棘枝原本是救劳伦拉小姐而种的,而你是她的弟弟,能被你使用,是这株荆棘枝的荣幸。”   骆翎点头,看向龙。   眼里明明白白写着,你还不让开,要继续听他念诗吗?   陆洵拗不过他,只能错开一步,离得稍微远了一点,给阿拉里克留出一条过来的路。   这才看清,阿拉里克手里不止有烛火,还有一把小刀和托盘。   他蹲到荆棘株旁边,用刀轻轻割下果子,尽量不破坏树枝。   “是这样的,荆棘枝在人族不易存活,我们的土地对它来说似乎有种腐蚀性。我试了很多方法,这株活下来也是纯属幸运。”   骆翎边咳边恭维了他两句,随即接过阿拉里克递过来的荆棘果,小心翼翼地在衣服上蹭了蹭,抹掉肉眼可见的泥土和灰尘才送进嘴里。   霎时间就感觉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他的喉管一直延伸到胃里,让他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骆翎晕过去之前不忘交代陆洵:“把我……变回去……”   下一秒他就两眼一眯,歪头倒在陆洵手心里。   系统在陆洵反应之前安抚他:“没事,只是睡过去了。”   陆洵松了口气,侧头瞥了阿拉里克一眼,转身走向阿拉里克的寝宫。   到桌边坐下,把骆翎轻轻放到桌子上,看了一会他平稳的呼吸,才想起来他刚才说的话。   阿拉里克把装有剩下荆棘果的盘子端过来,陆洵做了个碾碎的姿势,他很快明白,转身去找石臼。   但王子的寝宫肯定没有这东西,龙在这里,他也不敢找内侍要,最后只能拿来一个高脚酒杯。   他忙乎的过程中,陆洵也没有闲着。   他从系统里买了一条长袍,放在手边。接着点下【暂停使用变大变小卡】按钮。   “砰”的一声,拇指大小的精灵瞬间变大,变回了原来的大小。   陆洵快速拿起长袍裹在他身上,阿拉里克回来的时候,正巧看到龙弯腰抄起小精灵的双腿,把他的手架在自己脖子上,就这么把他抱了起来。   阿拉里克忙错开一步,指着床的方向:“神大人,让尤金在床上歇息一下吧。”   陆洵略一点头,把小精灵放到柔软的床上,随即他自己在床边坐下,接过阿拉里克递来的工具,捻起几颗荆棘果丢了进去。   很快,捣成碎渣的荆棘果被他用手挖了出来。   陆洵庆幸,在休息区的时候当过一段时间的医生,简单的包扎急救还是会做的。   他把荆棘果摊开铺平,均匀地涂抹在小精灵的伤口上。   那些红肿发炎的伤口刚一碰到荆棘果汁,就散发出一股浓稠的土腥味,伤口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愈合。   阿拉里克从后面递来干净的布条,陆洵妥帖地在骆翎身上裹好,又用手指蘸了点水涂在他嘴唇上,不至于让他因为缺水嘴唇干裂。   做完这一切,他就在床边坐稳了。   阿拉里克原以为他会有什么吩咐,一直严阵以待地站在后面,结果等到半夜,他昏昏欲睡地差点跌坐到地上,床上的尤金睁开了眼睛。   陆洵立刻就动了。   他托起骆翎的头,给他喂了几口水,就听骆翎小声说:“你就一直看我睡觉啊?”   陆洵没反应,他撑着枕头坐起来,感觉浑身上下都舒坦不少。   刚想再说什么,抬眼就看见阿拉里克目光闪烁地看着他们俩。   骆翎连忙踢了陆洵一脚,他自己从床上下来,走到阿拉里克身旁行礼:“大殿下,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阿拉里克扶起他,犹豫片刻,忽然把骆翎拉到一边,背对着陆洵小声说:“尤金,刚才换药的时候,我看了几眼,感觉你的伤口像是……咬伤,创面很大,不像小型动物……”   骆翎笑了笑,冲着龙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是神大人所为。”   阿拉里克大惊失色:“这,你,啊,那我……”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来勇士是神最忠诚的信徒,无论如何,亵渎神明都与叛徒无异。   二来因为芬尼安的所为,尤金替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挡了灾,是整个人族王室的债主。更何况眼看着尤金和神的关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神看尤金的眼神,不光是有愧疚,似乎还有点…怜惜?   但神对祭品真的会有这种感情吗?   还是说,其实芬尼安调换祭品的行为早在神的预料之中,更有可能是神和尤金早已暗渡陈仓。   但也说不通,既然如此,神为什么要把尤金咬成重伤?   阿拉里克想不明白。   他请尤金上坐,给他倒了杯酒:“尤金,当年劳伦拉小姐说这款葡萄酒很好喝,你尝尝。”   “大殿下,不用麻烦,”骆翎接过,却没有喝,顺手放在桌子上,转头看向龙,“神大人,劳驾。”   原本坐在床边闭目养神的龙,闻言睁开眼睛,一言不发地走过来,坐到骆翎身边。   这下阿拉里克不敢再坐了。   他连忙站起来,退了一步,侧身站着,不敢直视龙。   骆翎无奈,跟着站起来。   但他的身体仍有些虚弱,扶着桌子晃了一下,被眼疾手快的阿拉里克扶了一下,才堪堪站稳。   他面向阿拉里克:“大殿下,您知道神大人此番来找您,是何用意吗?”   阿拉里克斟酌道:“大概不只是因为荆棘果。”   “当然,”骆翎颔首,“我今晚在人族民众里听见一个传闻。”   阿拉里克一顿,苦笑:“不止人族,我想整个拼合大陆都知道了,神大人选择了芬尼安。”   骆翎忽然凑近他,压低声音:“大殿下,你怎么想?”   阿拉里克不动声色:“芬尼安的理念不适合做君主。”   “那我们联手,”骆翎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怎么样?”   阿拉里克沉默片刻,再抬眼时神情越发坚定:“尤金,我知道你或许记恨芬尼安,但他的行为并没有因此让你丧命。你也没有必要赶尽杀绝。”   闻言,原本毫无反应的龙忽然眼皮一掀,泠冽的目光戳到阿拉里克的脸上,激得他猛以哆嗦,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骆翎笑得意味深长。   他又行了个礼:“大殿下,开个玩笑而已。”   阿拉里克并没有松一口气,仍是皱着眉头:“尤金,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才会那么做?”   骆翎说:“请您接受,芬尼安原本就是一个心术不正的人族这件事。”   阿拉里克一噎:“那神大人白天的时候为什么要当众把他送回城?”   话音刚落,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惶恐地闭上嘴,跪在地上:“神大人,请原谅我的无礼。”   说着,他看向骆翎:“如果各族都认定了芬尼安是神选中的人族继承人,人族会成为众矢之的。”   骆翎说:“这件事先不提,你知道蛇女吗?” 第45章 龙夫人7   传说中,蛇女原本是神最小的女儿,生来就带有蛊惑人心的能力。   但她不爱这些仅仅是开了智,就妄图对神指手画脚的两腿无毛生物,更偏爱伊甸园里冷血的蟒蛇。   她在蛇窝里长大,习惯和思维方式都逐渐定型,比蛇还要冷血。   神对此毫无办法,除了严令禁止她出现在拼合大陆,唯一能做的,就是封存了她的神识。   于是蛇女和蛇结合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满足生活。   可惜的是,上一代神邸殒命的当日,死亡之神的镰刀斩下无数种族的头颅,封存了她神识的整个拼合大陆分崩离析。   蛇女归位。   即使如此,她仍然留守在伊甸园里,遵循着先神禁令,根本没有出现在拼合大陆的任何地方。   偏偏人族不放过她。   被死亡之神追赶的几乎亡族灭种的人族,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伊甸园是仙境,能避祸的唯一地方。   他们历尽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却发现盘踞着恐怖的巨蟒,等待他们的依然是死路一条。   走投无路的人族密谋几日,阴狠地杀死了蛇女的丈夫,并把他的尸体悬挂在伊甸园的神树上。   长长的蛇尾一直垂到地上,散发出腐败的气息。   冬眠苏醒的蛇女睁眼看到的不再是丈夫吐在她脸上的蛇信子,而是他已经开始腐烂的**。   世外桃源的伊甸园也变得到处都是人族生活的痕迹,蛇群的生存空间被极度挤压,大都活不久了。   当即,蛇女就就发了狂,连吃三人,神识被新鲜的血液玷污,先神留下的幽魂无奈之下只能彻底抹杀她的神格,人族得以逃亡,但蛇女永远变成了人身蛇尾的怪物。   阿拉里克闻言,眸子颤了颤:“当然,人族是被蛇女诅咒的族群,我们永世都不会忘记。”   “大殿下,”骆翎微笑不变,“蛇女名叫梅露鑫。您既然听说过传闻,应该知道她不会巫术。”   阿拉里克表情凝重:“你们之间还和蛇女有关系?!”   骆翎摇头:“蛇女和芬尼安没关系,但是只有蛇女才能彻底终结人族的百年战争。”   “……我当然知道,”阿拉里克深深叹了口气,“当年劳伦拉也和我说过这件事,想要真正的和平,必须先找到蛇女,寻求原谅,才能破除诅咒。这么多年,我尝试过很多次,就连巨蟒族都逐渐消失了,蛇女更是毫无踪迹。”   骆翎说:“如果我说,神大人可以带你找到蛇女呢?”   阿拉里克闻言一怔,不可置信地看向小精灵,随即重重地跪倒地上,猛地把头磕到桌沿:“我神在上!我主仁慈!如果神大人愿意帮助人族走出战争……”   陆洵自动屏蔽了他念叨的敬神词,问系统:“蛇女是什么?”   系统简言意赅:“神族后裔。”   陆洵:“原世界线没有这个角色。”   系统一顿:“但是他知道。”   “他不止知道,看起来还很熟悉,”陆洵饶有兴趣地看着骆翎的背影,“看来小精灵的秘密不是没有用,而是用的人不一样。”   系统:“……你有没有感觉,这个世界因为语言不通,你的主导权消失了。”   陆洵笑了:“能者多劳,他看起来也很有兴致。而且换一个角度想,说不定这也是幕后之人的目的。”   系统问:“什么意思?”   陆洵神神秘秘地说:“你知道孔雀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开屏吗?”   骆翎一把拦住抽刀要割破手掌,以血献神的阿拉里克,无奈说:“大殿下,到底哪里来的传闻?其实神晕血。”   阿拉里克呆了:“啊?可是神大人刚才……”   骆翎立刻顺着他的话补充:“晕人血。”   阿拉里克的表情变了又变,脸色也从激动的有些发红逐渐转向隐隐发白。   如果尤金没有骗他,神单单只晕人血,那人族哪还有出头的日子了?   骆翎咳了声,快速瞥了眼身后的陆洵,眼里有点尴尬。   他扶起阿拉里克:“大殿下,放宽心,你现在知道神选中了谁吗?”   “我?”阿拉里克还是没想通,“既然如此,刚刚在城外,为什么要把芬尼安扯进来?他胸无大志,学识不精,性格又极为鲁莽,除了会伪装毫无长处,很容易被各族追杀。”   骆翎摊开手:“因为他也是神选中的人族。”他卖了个关子,直到阿拉里克越发焦急,才说:“成功的路上需要有牺牲者。大殿下,人族征战百年,这座宫殿是无数普通人族的血肉铺成的。而芬尼安注定会成为和平的垫脚石,您可以把他写进历史书里。”   阿拉里克脸色巨变:“芬尼安罪不当死!”   骆翎话锋一转:“大殿下,您知道我为什么会替代门蒂拉小姐去献祭吗?”   阿拉里克问:“为什么?”   骆翎简单说了一下经过,阿拉里克听完有些呆愣,看向骆翎的眼神也越发愧疚和畏惧。   骆翎有些不忍心:“大殿下,不用如此,芬尼安如果不自己作死,神可以留他一命。”   系统问陆洵:“是吗?”   陆洵说:“他说了算。我是个傀儡神。”   过了会儿,他不知道想起来什么,多嘴跟系统解释了一句:“芬尼安是个王子,如果死在战场上倒是好说,但是他一定不会让战火再起,那样的话,把芬尼安送上断头台就难了。死亡确实不是好结果。”   阿拉里克毕竟是位王储,从小学习的种类繁多,脑子转的很快:“尤金,可否透露,神大人的计划是……?”   骆翎神态不变:“因为神大人造势,国王陛下完全可以用这个理由暂且扶持芬尼安监国,代替您的位置。而您,和我们走。“   阿拉里克问:“去哪里?”   骆翎说:“精灵族。我需要去验证一件事。“   阿拉里克没多犹豫,很快点头:“我需要立刻告知父王,给我的妻子留一封信。还有芬尼安……”   骆翎打断他:“大殿下,这件事需要秘密地办,您在暗处,知道的人族越少越好。“   阿拉里克猛地闭上念叨的嘴,表示明白,很快直奔老国王的寝殿而去。   他走后,骆翎长出一口气,甩袍坐到陆洵身边,抬手捻起桌子上的酒杯就要喝。   被陆洵一掌按了下去。   以前的骆翎还能挣一挣,但现在体型、力量差距巨大,根本毫无胜算的事情他懒得白费力气。   丝毫不反抗地任由陆洵按着他的手,挑着眉,声音轻浮:“又来了,皮肤饥渴症还没治好呢?”   陆洵冷眼看着他发白的唇色,一声没吭。   骆翎跟他商量:“刚才说了那么多,我总能喝口水的吧?“   陆洵哼了声,松开他的手,下一秒骆翎不死心的手迅速摸上杯口,就要往自己怀里拉。   他的小动作在陆洵眼里仿佛开了慢倍速,连小精灵手指上的小疤痕在力的作用下不断变形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陆洵冷笑一声,快他一步攥住酒杯,一把摔地上。   金底的海螺杯在大理石地上一路”叮当“响,直到停在柜子前,才四分五裂地碎了一地。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只能听见龙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半晌,骆翎忽然轻笑出声:“这么生气啊,知道了,我真的去喝水。”   随即,他在陆洵的目光里咕噜咕噜喝了半杯,才抹抹嘴重新坐回来。   “洵哥,既然要等人,浪费时间也是等,做点有意思的事也是等,不如我们来玩游戏吧?”   陆洵不点头,也没拒绝,一双眼睛只是盯着他,眼里情绪翻滚,没人看得懂。   骆翎权当他答应了:“我问你答,怎么样?如果答案“是”,你就眨一下眼睛,如果“不是”,你就喝一杯酒。”   说着他好像生怕陆洵拒绝似的,第一个问题已经问出来了:“是不是第一个世界就怀疑我了?”   陆洵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为什么呢?我们很久没见了。”   陆洵没法回答。   他很快反应过来:“下一个问题!现在是不是在跟那个机器音一起骂我?”   系统:“??”   陆洵没忍住翘了翘嘴角,抬手喝了杯酒。   “啧,你最好是,”骆翎摇头,“我刚才做梦,梦见我八岁那年见过你,特别真实的梦,就好像是莫名多出来的记忆一样,是真的吗?”   陆洵一顿,不想眨眼。   骆翎换了个问法:“洵哥,上一个世界你回去之后,过了好多天才传送到这里,是因为这件事吗?”   系统大呼小叫:“他一直在监视我们?!”   陆洵也皱起眉:“去查你造的空间,看看有没有病毒。”   骆翎还在等他回答,陆洵不想骗他,只能再次眨了眨眼。   骆翎悄悄松了口气,短暂的出神之后,他的表情越发坚定:“谢谢你,洵哥,我是陪在奶奶狗身边,看着她走的。”   陆洵黑白分明的眼珠盯着他,手腕几次想抬起来,最后都没动,只是静静地坐着。   骆翎吸吸鼻子,开玩笑:“好啦,下一个问题!我也算小有名气,画嘛,也能卖上点价钱。堆在储物间的那一摞,洵哥有没有卖了呀?”   陆洵看着他微微紧张的神态,心知他想问的,明明是墙上的那张双人画。   明明在乎,明明舍不得又痛苦。   陆洵越发理解不了他当初一走了之的心态。   要说真的不爱了,越看自己越烦,那分手也就分手了,他可能伤心一阵,就走向人生下一个阶段了。   偏偏骆翎是用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在他爱到最浓烈的时候,忽然消失了。   这和死了的白月光没什么区别。   唯一的不同是,白月光都是美好的回忆,而他还有被重伤的心。   陆洵自嘲,太矫情了。   骆翎见他长时间没有反应,换了个问题,轻声问:“洵哥,你很讨厌我吗?”   陆洵的手猛一抖,还来不及回答,寝宫外忽然传来内侍几声高喊:“起火了!起火了!”   下一秒,换了身衣服的阿拉里克匆忙推门进来。   骆翎没再功夫盯着陆洵回答,连忙起身迎了上去:“大殿下,老国王怎么说?”   谁也没看到,陆洵在他身后,喝了一杯酒。 第46章 龙夫人8   阿拉里克拿出两条床单一样大的面纱递给骆翎:“裹上这个!父王的内侍看到会自动避开,芬尼安的侍从看到了也不会认出来。”   骆翎谢过,按照他说的,兜起面纱先把自己的头脸围上了,只露出一双眼睛。   但他的翅膀是微微发光的,丝质的面纱完全遮不住。   陆洵站在后面,看他和阿拉里克商量怎么办,不动声色地掏出小精灵之前用的小毯子,挥手扔到他头上,自己转身走到小花园里,听外面的动静。   骆翎眼前黑下去的瞬间就心道,好像又把人惹生气了。   他伸手把毯子拉下来,有些报赧地冲着眼神闪烁的阿拉里克笑了一下:“神大人体恤我。”   “啊,是,”阿拉里克忙点头,“我们直接就去精灵族?怎么走呢?”   骆翎说:“飞过去。”   阿拉里克带着他们走了一条王宫里的小路,不知道是老国王提前交代过了,还是原本就没什么人。   他们走的时候连盏亮着的烛火都没有,黑暗中只能看见小精灵一双微亮的眼睛,像朵会发光的花。   阿拉里克因为紧张又不熟悉这条路,几次差点绊倒,都被他眼疾手快扶了起来,最后骆翎干脆把手搭在阿拉里克的手臂里,互相搀扶着走。   陆洵回头的时候恰好看到阿拉里克正对着骆翎感激地笑,顿觉碍眼,只能撇过头,干脆眼不见为净。   走到王宫的边缘,外面是堵高墙,高墙外还有巡兵把手,他们只能趁着换值的空当,逃出去。   陆洵低着头在墙根站了几秒,似乎在听外面轮值的动静。   阿拉里克在后面跟骆翎解释:“抱歉,尤金,我刚才应该看一眼他们的换班时间。平时这些都是宫内侍的工作,我并不熟悉。”   骆翎安慰他:“大殿下,请相信神大人。”   陆洵嗤笑一声,从背包里翻出【时间暂停卡】,点了使用。   这张卡系统很早之前就给他介绍过,可以说是系统的镇统之宝。   五星级卡牌,一次性用品,重新买还要排队限额。   现在虽然不到事态紧急的程度,但陆洵实在不想再看身后的两个人当着他的面嘀嘀咕咕,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似的。   下一秒,时间暂停,连空气都凝固了。   陆洵回身,抄起骆翎的腿,示意他抱住自己的脖子,以一个标准的公主抱姿势把人抱了起来,又勉为其难分了半边翅膀给阿拉里克。   骆翎说:“大殿下,请您抱稳了,路上难免刮刮蹭蹭碰到树枝,千万不要松手。”   陆洵冷哼一声,根本不给阿拉里克反应的机会,随即就“唰”地一声,翅膀打开,带着他们一飞冲天。   阿拉里克一开始还能尖叫出声,等飞到海上已经完全失声了。   他的手被冻得僵硬发胀,出于本能才能始终抱着龙的翅膀,不至于掉下去。   骆翎半躺在陆洵怀里,甚至挪了挪屁股,换成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   他把头靠在陆洵肩上,垂眼看向阿拉里克:“大殿下,还能坚持吗?”   阿拉里克的声音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还、可,我可以!”   “那就好,”骆翎懒洋洋地说,“不然也可以让神大人变回原形,有些不方便罢了。”   阿拉里克想哭:“怎么、怎么能麻烦……神大人!”   骆翎打了个哈欠:“大殿下王储之资,果然非同凡人。过不了多久就到了,您再坚持坚持。”   说着,他有些昏昏欲睡。   陆洵把他身上的毯子裹得更紧了些,翅膀煽动的时候也注意风向,尽量不让风直对着他吹。   骆翎眯着眼,看起来睡着了,但没过多久,他忽然出声,自言自语似的跟陆洵解释:“我没问你的计划,就擅自决定了,抱歉洵哥。”   陆洵轻轻喷了一鼻子气,示意没事。   “其实阿拉里克不能全信,你数了没,他在我面前提过几次劳伦拉?”   陆洵微微皱眉,这一点他还真没想过。   骆翎说:“在尤金的记忆里,劳伦拉在任何场合都没说过她认识阿拉里克,我觉得很奇怪。”   陆洵看着他,等他继续分析。   “一会到了精灵族,我们就会知道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至于芬尼安,我愿意帮尤金给人族王室做个顺水人情,毕竟我们走后,尤金还是要回到教会去的。”   陆洵想问,如果战争消失了,教会的作用是什么?   经历过这一切的尤金,见识了最黑暗的恶,真的还能保持一颗热爱和平的心吗?   骆翎渐渐睡着了,呼吸逐渐平稳下来。   一直飞到精灵族边界,陆洵找了会儿路,提前把阿拉里克放了下来,留他独自一个人坐在精灵族的结界外,沐浴着晨曦的日光,挨冻。   他则抱着骆翎率先进了精灵城,在影精灵那里刷了脸,成功被请上了统治精灵的大殿。   骆翎坐在尤金叔叔的王殿里,看向眼前一直盯着他沉默不语的绝美精灵族统治者,感觉如坐针毡。   洛瑞昂几次想开口,但看着旁边面无表情的龙,又咽了回去。   他上一次见到龙已经过去几十年了,这位高高在上的神邸伏身在阿尔卑斯山上,对他和人族那位新上任的国王都很蔑视。   如今人族王位又要更迭,龙神倒也变了点,不像原来那样虚无缥缈了。   身上似乎多了点活着的气息,对于长生不朽的神来说,更像是看到了茶汤里的浮沫,但太过渺小,不至于惹他垂手拂去。   洛瑞昂看着小侄子毛茸茸的发旋,叹了口气。   尤金大概就像那朵浮沫,得到了神的目光,但终究会被撇弃。   还没等他想完,大殿外忽然传来几声“啾啾”的灵鸟叫声。   下一秒,一只全身散发着五彩光波的灵鸟,拖着巨大的尾翼,啄退众多影精灵,一路飞到大殿上。它的尾翼坠到地上,磨掉了几根流光溢彩的羽毛。   骆翎好奇,俯身捡起一片,灵鸟正好趁着这个时机跳到他背上,用力踩了几脚,倏忽开口:“尤金!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骆翎被它踩得直不起腰,乍一听见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整个人惊得更不敢动了。   直到灵鸟“滴滴答答”在他背上绕了好几圈,又问:“谁咬的你?!”   话音未落,灵鸟的眸子猛然投射/到陆洵脸上,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扫了两圈,蓦地飞起来,直冲着陆洵的脸而来。   骆翎反应很快地想拦,但灵鸟更快,还没等他抓住尾翼,就被陆洵瞬间变幻出来的龙头吼了回去。   灵鸟一时不察,差点被气流掀翻,飞到半空中躲过龙的攻击。   他慢慢把尾翼坤直,整只鸟倒吊着,橡根绷紧的弦,眼看着这道箭矢就要射/穿龙,电光火石间,骆翎以小精灵生平都没出现的最快速度,飞到陆洵前面,成为了保护他的第一道屏障。   门外还有一道声音和他一同响起:“大长老!”   一男一女从正门进来。   男性精灵有一对相比较尤金而言很大翅膀,他的表情有些焦急,刚才的那一声应该就是他喊的。   反观女性精灵,根本没有抬眼看龙,而是始终抱着臂,想走到骆翎身边来,但碍于龙就在他身后,血脉压制让她根本不能靠近。   她抬了抬下巴:“尤金,过来。”   骆翎条件反射地转头去看龙,随即他摇摇头:“劳伦拉,我没事。”   劳伦拉还想再说什么,洛瑞昂抬手打断她,快步从陆洵身旁走下来,走到大殿中央,把他的侄子和女儿全都挡在了身后,随即对着龙微微颔首。   骆翎被吓了一跳,忙错开一步,侧身避开了这一礼。   洛瑞昂俯身:“龙神大人,多有得罪。您或许没见过,这是布兰温,鸟族大长老,如今暂居精灵族,他还有个身份是巫师。”   龙没有感情的目光落在布兰温身上,很快轻飘飘地掀过去了。   洛瑞昂又说:“这是尤金的哥哥,尤安。这是我的女儿,劳伦拉。龙神大人,小儿不经事,言行鲁莽,得罪了您……”   洛瑞昂虽然姿态摆的很低,态度也很恭敬,但话里话外总让人感觉不舒服,就像有一根小刺伤不了人,但总是觉得膈应。   刚刚布兰温要啄他的时候,洛瑞昂是完全可以拦住的,但他不但没有阻止,甚至怕被殃及,躲到了王座后面。   这样看,精灵族大概并不欢迎龙。   至少和人族的态度相差甚远。   系统说:“为什么这位大长老看起来一点都不怕你?”   陆洵面上正襟危坐:“我越看越觉得……他是不是凤凰鸟啊?”   系统扫描回来:“还真是,原来他就是除了龙之外的那位伪神。”   陆洵问:”伪神和神有什么区别?”   系统说:”区别就是各族认不认这个神。因为在血脉传承上,凤凰和龙应该是一体同生的,可惜使命不同,老祖宗时期就分道扬镳,谁也瞧不上谁了。”   此时陆洵只想沧桑地叹气,“这就是第三个世界的难度吗?”   系统吐槽:“你不会开始怀念新人时期的小白渣攻了吧?”   陆洵说:“那种水平的也不行……主要是这个世界到现在还没有什么眉目啊。”   系统:“我必须提醒你,世界三渣攻的悔恨值至今仍为0,骆……他知不知道我们的任务?如果不知道,我建议你不要一味顺从他。”   像是约定俗成的,不知道从哪天开始,陆洵和系统把骆翎代称为“他”。   就好像不提名字,被这个名字赋予的意义就不值一提,和陆洵的羁绊也消失了一样。   典型的自欺欺人。   洛瑞昂没有给龙多久的反应时间,他很快话锋一转,指着尤金问:“龙神大人,最近各族之间流传着一个传闻。”   陆洵知道他要说什么。   “龙爱上了祭品”   他在心里偷偷想,这是什么俗套的剧情,按照传闻发展,祭品是不是下一步就该变成龙夫人了?   洛瑞昂问:“可是为什么尤金的身上,都是您咬出来的伤口呢?”   骆翎替他解围:“洛瑞昂,神大人当时并不清醒,人族又激怒了他,迫不得已下本能作祟……”   劳伦拉皱了皱眉,打断他:“尤金,下来,你不是神侍,没有资格站在神的身边。”   话说到这份上,骆翎是无论如何都拒绝不了了。   他慢吞吞地走下台阶,还没等他走到劳伦拉身边站稳,布兰温就猛地展开翅膀掠过他,往大殿外飞。   骆翎:“神大人——”   翅膀煽动的巨大噪音中,他远远地冲陆洵伸出手,眼神里是说不尽的惊恐。   陆洵心慌了一瞬,伸手按住胸口,半张开嘴,一股飓风从殿外刮进来,殿门被“砰”地一声砸上,差点砸到布兰温的喙。   他叼着骆翎,怒气冲冲地回头瞪向陆洵。   翅膀不断开合,形成的气流和龙的飓风相互碰撞,殿门开开合合半晌,“吱扭吱扭”的声音折磨着在场所有精灵的耳朵,最终还是骆翎趁着布兰温一时不备,从他嘴里挣脱出来,大喊:“都停下!”   陆洵动作一顿,骆翎继续喊:“你们为什么现在就打起来了!我还带回来一个人族,为什么不一致对外?!”   尤安的表情好不精彩:“人族又是怎么回事?”   “神大人好心送我回来,你们还要跟他打架!”骆翎气鼓鼓地跑到洛瑞昂身旁,“洛瑞昂,你怎么了?是人族献祭我,神大人也是受害者。”   洛瑞昂摸摸他的脑袋,叹了口气,妥协了,转身甩袍跪在龙的面前:“龙神大人,辩无可辩。此番精灵族上下无意冒犯,只是尤金被人族陷害一事,我们必须追究。”   陆洵摆手,示意继续说。   洛瑞昂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轴,打开。卷轴自动升起,慢慢悬浮在龙的眼前:”这是当年,在您的见证下,我和人族国王签订的契约。上面写的很清楚,人族世世代代都不能再踏足森林,但他们非但不遵守,甚至完全破坏了鸟族的家园。”   布兰温冷哼一声,转身变成了一个年轻的男人,在他身上能看到西方面孔的英挺和东方的俊秀。长而直的黑发如刀削般垂在身后,黑漆漆的眸子迸发出审视的光,白皙的面皮柔和了那张过分高傲的脸,显出一种雌雄莫辨的美。   骆翎重新跑回他身边,把手里刚刚捡到的羽毛递给他:”布兰温,你又在掉毛了,但是为什么你不会秃呢?”   布兰温恼羞成怒地一把扯过自己的羽毛,瞪了他一眼:”你以后不许再捡!”   ”为什么?”骆翎憋嘴,疑惑地看他,”布兰温,你为什么又在生气?”   布兰温眯缝着眼看了他好半晌,才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吃了。”   骆翎接过,也没问是什么,就乖乖吃了下去。   布兰温的脸色这才好看一点,他伸手揪了一把小精灵的脸颊肉:”刚才我要带你走的时候,你喊什么‘神大人’?”   骆翎讪讪地笑:”你吓到我了。”   在小精灵的记忆里,布兰温看起来很冷淡,但似乎最纵然尤金的也是他。   骆翎心道,布兰温身上散发的古怪忍耐太明显了,很难不让他联想。   劳伦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家里精灵都在,竟然下意识地喊‘神大人’,你吃什么迷魂药了?”   骆翎声音更小:”还不是因为我知道你们都打不过他。”   眼看着布兰温又要炸毛,他连忙抱住布兰温的手臂,晃了晃:”好布兰温,不要再生我的气了,我又说错话了。”   他们在后面小声斗嘴,洛瑞昂在前面公事公办地向龙神表明立场,可惜陆洵的目光随着骆翎一直在动,看起来根本没怎么听。   洛瑞昂咳了声:”龙神大人,所以您同意吗?”   陆洵回神,挥手把卷轴送回到洛瑞昂怀里,轻轻哼了声。   骆翎解释说:”神大人的意思是,不如先请我们带来的那个人族进来。”他顿了顿,”听那个人族说,似乎认识劳伦拉,他也有些话想和劳伦拉说。”   劳伦拉脸色猛地变了,她皱着眉:”我认识的人族?是阿拉里克吗?”   ”他就在结界外,我让影精灵把他带进来。”骆翎点头,他转身就要走到大殿外,但还没走几步,忽然被劳伦拉拦了下来。   劳伦拉说:”我去。”   尤安知道内情,他不动声色地对着骆翎摇摇头,先对着洛瑞昂行了个礼,得到默许后,才走到劳伦拉身边,说:”走吧,我陪你去。”   他们走后,洛瑞昂想留龙神和议政精灵改改各族间的平等条约,最终被骆翎以治伤为由,把龙拖进了布兰温的房子里。   布兰温并不像别的鸟族一样,喜欢住在树上。   他的房子就建在公爵府邸的隔壁,整体是木头材质,以一颗古树为圆心,周围的房间半包围似的做成环形状,看起来和富丽堂皇的公爵花园格格不入。   骆翎陪陆洵远远地坠在后面:”你觉得这个布兰温怎么样?”   陆洵冷哼一声,把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做出一个保护性的姿态。   骆翎又说:”我觉得他挺好的。”   还没等陆洵有什么反应,他很快解释:”对于尤金来说,挺好的。”   陆洵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表情放松,对系统说:”看到没?”   系统不耻下问:”看到什么?”   陆洵说:”他怕我误会。”   系统:”……”造孽啊。   布兰温拿着药缸从屋内出来,就看尤金正兴致勃勃地凑在龙身边说着什么,而龙则面无表情地不搭理他,甚至有些不耐烦地甩开了尤金的手。   布兰温顿时火冒三丈,龙又怎么样?不知道尤金还伤着吗!   他怒气冲冲地走回去,听尤金说:”都说了是他喜欢尤金……又给我甩脸子,我哄哄你行了吧?”   ……谁喜欢尤金?   还没等布兰温细想,龙的目光就落在他脸上,尤金仍一无所知,他甚至扒住龙的手臂,想往他身上爬,龙也没反应,还屈起手臂托了他一下。   布兰温连忙出声:”尤金!你在干什么?”   骆翎爬到一半,乍一听见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只能丧着脸又从陆洵身上滑了下来,小声抱怨:”他怎么又出来了!你也不提醒我!”   这次,他绝对听到陆洵的笑了,闷在喉咙里的偷笑。   骆翎抬头瞪了他一眼,跟布兰温解释:”好布兰温,我有些晕,走路走得腿都软了。”   布兰温怀疑地看了一眼龙,随即走过来,把他揽进怀里,半扶半抱地往前走:”所以呢,刚才直接被我叼回来多好。”   骆翎嘴上”嗯嗯,你最好了”,一边悄悄回头,看着陆洵挑眉,露出一个报复成功后得逞的笑。   陆洵无奈摇摇头。   ……果然幼稚。   进了屋子,骆翎根据小精灵的记忆,熟练地躺到窗边的躺椅上,抬手喝了口晨露,才惬意地叹道:”还是这里舒服啊。”   ”你一身泥,就往我的椅子上躺,”布兰温端来草药,冷冷地说:”一会敷完药,就回你家去。”   骆翎歪头:”就不能把南边的草堂借给我和神大人住住吗?”   布兰温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凭什么?”   骆翎说:”如果神大人可以在我们精灵族借宿,传出去多有面子啊。”   布兰温问:”有一个神还不够,你要那么多神干什么?”   ”哪呢?另一个神在哪呢?”骆翎把衣袍掀开,露出下面暗红色的伤口,”伪神也算神啊?”   布兰温屈起手指,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门:”没大没小。”   涂好草药,布兰温把尤金埋到院子里的大树下,一来土壤可以加速药效吸收,二来让他多晒晒太阳,补脑。   陆洵对此表示爱莫能助,他躲在阴凉的地方,远远看着骆翎套布兰温的话。   骆翎问:“好布兰温,我总觉得刚才劳伦拉的反应不太正常。”   布兰温说:“挺正常的。”   “不,不,”骆翎摇头晃脑,“她像失了魂!就在我说完那个人族之后,真奇怪。”   布兰温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有什么奇怪的,小孩子不要多问。”   骆翎皱着脸看向他:“布兰温,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是教会的尤金传教士!请你尊重我。”   提起教会,布兰温的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很快恢复如初:“好吧,抱歉小尤金。但是你不该带这个人族回来。”   骆翎说:“他是下一任人族首领,我觉得很合适。”   布兰温还想说什么,门口的影精灵忽然敲响了门铃:“大长老,劳伦拉公主忽然说要把人族王子扣在精灵族结婚,洛瑞昂国王请您过去。” 第47章 龙夫人9   骆翎一脸“卧槽”,陆洵“果然如此”。   只有布兰温表情没什么变化,他冷哼一声,示意影精灵门口等,低头看向骆翎:“你老老实实晒完太阳就回家去,王宫里的事不要管。”   说完,他回头瞥了眼陆洵,转身往外走。   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骆翎大喊:“洵哥,洵哥,快快快,把我挖出来,我们去看热闹!”   陆洵:“……”   他像拔萝卜似的提着骆翎的衣领,把他从土里拽了出来,挂在半空中抖了抖,一直抖掉骆翎身上肉眼可见的土块,才把他放到地上。   骆翎说:“你别看我,难道你不想看八卦?”   陆洵把他后背上的药渣拍掉,像反驳似的,把他往前轻轻推了一下。   骆翎反手拉住他:“况且布兰温不让我管,我也根本没打算管,我们只是去看热闹,这也不行?”   他的手指在陆洵手心里勾了勾,很痒,以至于陆洵条件发射地想往回缩手,但被骆翎用更大的力气攥住了。   陆洵看着他有些紧张的背影,悄悄勾起唇角,就这么任他拉着。   走出布兰温的院子,外面的小路上时不时有影精灵巡视,骆翎刚想放手,陆洵就温和地回握住了他。   指缝勾勾缠缠地绕在一起,没有多暧昧,但足够让人心安。   骆翎刚想说话,一队影精灵就悄无声息地飞到他身边:“尤金小伯爵,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骆翎这才精神一振,谢过了热心的影精灵,爬到陆洵背上,指挥他:“快飞。”   陆洵带着他飞过大殿,直奔王宫的后花园,骆翎问:“那个机器音连这里的路都有啊?”   系统:“……他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陆洵谁也没搭理,驮着骆翎,瞬间变化出龙头幻影,借助龙的视力,很快把看热闹的地方锁定在了花园左边的一处寝殿。   里面正吵吵闹闹地传出几声哭叫,似乎还有两道魔法的蓝紫色光波。   骆翎也看到了,他很快反应过来:“那里那里,你就在花园里停吧。”   陆洵:“……”   这是把他当司机了。   这次骆翎没再牵他的手,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到劳伦拉的寝殿外面,骆翎正坤着脖子往里面看,背对着的布兰温猛地往他们站的方向甩来几片叶子,因为速度太快,“嗖嗖”的破风声冲着骆翎的脸而来,电光火石间,他根本没有躲开的能力,只能侧过身,尽量减少被射穿的面积。   下一秒,龙的翅膀从他身后出现,把他完全罩了进去,树叶尽数砸在翅膀上,和鳞片碰撞,发出尖利又刺耳的声音。   布兰温的声音响起:“尤金?”   陆洵把翅膀收起来,重新露出小精灵那张因为害怕有些发白的脸。   骆翎脚下散落着几片卷了边了金叶子,他俯身捡起,刚想撅起嘴跟布兰温撒撒娇,不经意间却忽然瞥见陆洵胸口处有一道暗红色的痕迹,正蜿蜒地浸湿长袍,往下流。   他猛地变了脸色,一把攥紧手里的金叶子,甚至想当众扒开陆洵的衣服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洵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手背,随即把插进肉里的金叶子一下拔了出来,伤口很快自动愈合了。   他随手扯过长袍把血迹擦干,甩手把金叶子扔回到布兰温怀里。   骆翎表情不太好看:“坏布兰温,如果不是神大人用翅膀护住了我,你就等着看我身上一个又一个血窟窿吧。”   布兰温表情讪讪。   骆翎:“再说,神大人身上又没有鳞片,如果神大人没有护着我,也不至于受伤。”   布兰温自知理亏:“那也算受伤?……好好,知道了,把我的金叶子还我,都给我卷刃了。”   骆翎叉着腰:“你都害他受伤了,以后得对神大人态度好点!”   布兰温瞪大眼睛:“尤金?!”   “好布兰温,我帮你把金叶子擦干净,”骆翎抱住他的手臂,在陆洵的瞪视中,假装无事发生,“你也看到了,神大人真的把我保护的很好的。”   布兰温又恢复成那副高傲的模样,在骆翎抱住他手臂之后,得意地瞥了一眼陆洵:“没觉得,我让他看好你,结果他还是把你带来了。”   骆翎一呆,和系统同时问:“什么时候啊?”   陆洵也满脸问号:“?”   布兰温抬起下巴:“我走之前看了他一眼,已经很清楚了吧?”   骆翎:“……”   陆洵:“……”这大鸡翅,都不正眼瞧他,还指望能连上脑电波呢?   走进劳伦拉的寝殿,尤金记忆里挂在墙上的弓箭此时正散落在地上,整间屋子已经不能用乱来形容了,简直是一片狼藉。   床幔被撕成几条,枕头被子也破了几个洞,里面的鹅毛被尽数扯了出来,洋洋洒洒地铺在地上,宛如一个巨大的鹅毛地毯。   劳伦拉坐在床上,崩溃地抱住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阿拉里克站在距离她比较远的桌子旁边,正在竭力和洛瑞昂说着什么。   不等骆翎问,布兰温就简单解释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五年前导致劳伦拉失踪的那场战役,被精灵族誉为黄昏之战。   伟大的精灵族女战士劳伦拉,被人族狡猾的黑暗魔法伤害,不幸成为俘虏,但她却凭借着勇敢、胆识成功逃脱,回到精灵族,顺理成章地成为下一任王位继承人。   但事实和精灵族的幻想相差甚远。   劳伦拉确实被黑暗魔法所伤,她的军功章无可挑剔,但她没有成为俘虏。   被黑暗魔法攻击后,她瞬间就晕了过去,恰好被到处捡伤员救治的阿拉里克碰到了。   阿拉里克把她带了回去,碍于她精灵族的身份,没敢把她送进医疗部,而是悄悄带回了自己的寝宫。   劳伦拉的身体在黑暗魔法的影响下很快开始腐蚀,先是从腿开始,皮肤的颜色逐渐变得暗红发亮,只要和任何外力接触一下,就会瞬间爆出一朵血花,皮肤迸裂出碎肉,露出下面的森森白骨。   劳伦拉清醒的时间不多,始终在昏睡着。   阿拉里克用了很多办法都无法阻止黑暗魔法的蔓延,走投无路之下,他乔装打扮,去了黑魔法市场。   从女巫那里买了一枚荆棘枝的种子,种到自己的花园里,但这株荆棘枝却怎么都活不了,甚至还隐约有干瘪的迹象。   阿拉里克再次夜闯黑魔法市场,把女巫从臭水沟旁边的铺子里带来了王宫。   起初女巫被天大的馅饼砸得晕头转向,对王子殿下知无不言。   荆棘枝的生长需要精灵族的土地,用晨露浇灌可以养出治病的药果,用夜露浇灌则反之,会种出没有解药的毒果。   女巫说:”王子殿下,我这里有精灵族的一小捧土,如果您需要,我还可以帮您收集夜露,只要这种毒果种出来,即使是精通此道的长耳朵也不会有解毒的可能。”   阿拉里克并没有回答她的任何问题。   直到女巫看见睡在王子殿下床上的劳伦拉才反应过来,阿拉里克此番竟然是真的想要救一个来历不明的精灵族。   她后悔莫及,但土已经被侍从拿走,女巫跪在劳伦拉的床边,赌咒发誓绝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求阿拉里克放她回乡下。   阿拉里克看向劳伦拉:”小姐,你敢放她走吗?”   劳伦拉问女巫:”如果出卖了你的王子,你知道后果吗?”   女巫屈辱地对一只长耳朵躬下腰:”小姐,那我死后将坠入地狱,神不会原谅我。”   劳伦拉的精力有限,她很快闭上眼睛,喃喃说:”神谁都不会记住,也没原谅过任何种族……”   女巫被侍从拖了下去。   阿拉里克接连在壁炉前坐了一个多星期,他始终在想劳伦拉昏过去之前的那句话。   现在得以避世的那些种族,难道不是得到了神的谅解才能做到吗?   荆棘果终于歪歪扭扭地结出果子,第一时间就被喂给了昏迷不醒的劳伦拉。   几天之后,劳伦拉的皮肤虽然还没有恢复,但她已经能坐起来,保持清醒了。   阿拉里克始终没有提过他的救精灵的目的,直到他最后一次把荆棘果拿给劳伦拉的时候。   ”你是不是打算走了?”   劳伦拉的手一顿:”已经快麻烦你一个月了。”   阿拉里克浅蓝色的眸子看着她,忽然笑了:”不用担心,劳伦拉公主。”   劳伦拉看向他,没说话。   阿拉里克说:”我救你也不是为了收取什么报酬,或者威胁统治精灵,我只是觉得我们两族之间该有一个坐下来谈谈的机会。”   他端给劳伦拉一杯酒:”王室花园里种出来的葡萄酒,只有这里能喝到,尝尝?”   ”好喝,”劳伦拉接过,抿了一口,她也不担心中毒,这么多天里,如果阿拉里克想要她的命,早就要了,没有必要做救回来再杀了这种多此一举的事,”你想谈什么?我说了可不算。”   阿拉里克说:”你不觉得我们该休战吗?战争带来不了如何益处,只会让更多的种族失去性命,就连神,也多受叨扰。”   劳伦拉不正面回答:”你倒是贴心,连神的事都敢想。”   “不敢想,”阿拉里克摆出长谈的姿势,“我知道你们精灵族没那么敬神,说出来也是给我自己心里安慰。”   劳伦拉笑了下:“需要神的庇佑,才会敬祂。你们人族,依靠魔法生存,不是天道。”   “不是每个人族都会魔法,也不是每个魔法师都能生存,”阿拉里克说,“如果战争持续不断,光明魔法消失,黑暗魔法就会像细菌一样侵蚀魔法界,到时候死亡之神又回重新降临这片大陆。”   劳伦拉沉默良久:“你们的敌人不只有精灵族,除了小矮人部落,几乎每个种族和你们之间都有摩擦。”   阿拉里克叹气:“但是也只有精灵族……”   劳伦拉打断他:“如果你真的想停止战争,最好的办法是找到蛇女解除诅咒,而不是……试图囚禁我。”   骆翎问布兰温:“然后呢?然后劳伦拉就回来了?”   布兰温捏住他的嘴,示意声音小点:“据说是这个人族把她送到结界外的,不过洛瑞昂不太愿意提起这件事,我没多问。”   “唔唔唔!”骆翎在他手里晃脑袋,”唔唔唔唔唔唔!”   ”说什么,”布兰温有些嫌弃地松开手,”现在的问题是,刚刚发现,他们在当时就受诅咒了。”   骆翎往陆洵身边悄悄挪了一步,离布兰温远了一点:”啊?”   布兰温说:”但是这个人族王子,不是已经结婚了吗?这个诅咒怎么生效?”   ”我见过王妃,对精灵族也很友好,又善良又美丽,”骆翎举起手,”所以诅咒到底是什么?”   布兰温瞥了他一眼:”灵魂绑定,你和人族混了那么久,听说过这个魔法诅咒吗?”   骆翎摇头:”教会里的人族都不会魔法……布兰温,能不能不要卖关子啦!”   布兰温撸狗似的,从他的耳朵一直摸到后脖颈,说:”和灵魂契约差不多吧,只不过一个是自愿相爱,这个是被迫相爱,不然大概率是要下地狱的。”   他唏嘘不已,但又有点置身事外。   骆翎问:”除了下地狱呢?”   布兰温说:”对于他们俩来说,最可怕的是,一旦诅咒曝光,王位就一定不是他们坐了,说不定还会被愤怒的民众杀死。”   骆翎还想再问,布兰温似乎不耐烦了,他指着劳伦拉,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小心些,尤金,被诅咒的下场就是变成劳伦拉那样,哭哭啼啼的,平时的狠劲都用哪去了?怎么不干脆把那女巫抓来,先解了诅咒再说。”   洛瑞昂看向他:“布兰温,施咒女巫已经死了。现在只有一条路能走。”   ……   芬尼安踏上船之前,谨慎地回头看了一眼。   此时夜半,月亮被乌云遮住,连丝光亮都没透出来,黑黢黢的仿佛世界末日。   他身后的港口空无一人,像座巨大的、吃人的牢笼,芬尼安不敢多看,匆匆往船上那盏灯的方向走。   灯下面坠着一个小小的十字架,正在海风的吹拂下,轻轻地晃。   芬尼安紧紧身上的黑袍,犹豫片刻,很快抬手敲了敲船门,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笑意:“芬尼安王储,等您很久了。”   芬尼安挑起一抹笑:“真希望下次见到您的时候,我已经成为真正的王储了。” 第48章 龙夫人10   布兰温对上洛瑞昂视线,顿了一秒,耸耸肩:“那你就去试试。”   洛瑞昂走到劳伦拉身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既然王子来了,和你也有些渊源,把人族招待好。诅咒的事会解决的。”   劳伦拉仰起脸,眼周有些发红:“父王,我还不想死。”   “没有那么严重,”洛瑞昂笑了下,“一个魔法不强的女巫诅咒而已,对于我们精灵族来说,寿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劳伦拉声音尖锐地打断他:“如果让民众知道我和人族勾结,还不如死了算了!”   骆翎:欧霍。   阿拉里克的表情好不精彩,他嗫嚅片刻,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有些失望地看着劳伦拉,甚至侧过头看了一眼尤金,嘴角噙着一丝苦笑,看起来有点无奈。   骆翎扭头和陆洵对视一眼,主动冲阿拉里克招了招手,示意他可以站过来。   洛瑞昂又安慰了劳伦拉几句,布兰温不想看,先躲了出去。   陆洵从身后拉了一下骆翎的小手指,等到骆翎回头,他冲着门口的方向努努嘴,阿拉里克跟着他们一起出去了。   等到了外面,才发现布兰温就站在花园里,听见动静,过来拉尤金:“怎么才出来?跟我回去。”   骆翎为难地看着他,不愿意。   陆洵伸手猛拍了一下布兰温的手背,白皙的手背上霎时间就通红一片。   布兰温“嘶”了声,下意识地松手,陆洵趁着这个空挡,把骆翎拉到自己身后,像堵墙似的挡在了骆翎前面。   布兰温的表情阴沉下去:“滚开。”   陆洵对着他低吼一声。   布兰温眯起眼:“我再说一遍,滚开。大块头,你能听得懂说话吧?”   陆洵没有动,但他的神经绷地很紧,全身上下都戒备起来。   只要布兰温想动手,他第一件事就要把小精灵变小,让他再也找不到,然后还要考虑保护住阿拉里克,好在这个人族有点眼色,看着布兰温恼怒的神色,早早就躲到喷泉后面去了。   系统有些兴奋:“要打起来了吗?”   陆洵:“快看看有没有什么短时间增强力量的卡,我要一击KO他!”   系统:“……你已经够撼天动地,还用卡,是想把王宫毁了吗?”   陆洵说:“这么多人看着呢。”   系统原话送给他:“你知道孔雀在什么时候才开屏吗?”   陆洵还想再说,骆翎忽然从他身后冒出一个脑袋,耳朵尖动了动,表情纯然地问:“你们俩在干嘛?”   剑拔弩张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一点。   陆洵分心侧头看了他一眼,就感觉骆翎在他手心里写了一个字——“人”。   陆洵霎时间反应过来,猛地抬眼看向喷泉后面的阿拉里克。   他正一无所知地站在柳树的遮蔽下,坤着脖子往他们的方向看,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一颗大树上落满了乌鸦,黑豆大小的眼睛发着红光,正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陆洵冲着布兰温吼叫一声,威胁意味明显。   伪神毕竟不受各族信仰,和真神相比还是差点意思,布兰温一时不察,差点被他吼声掀翻,纹丝不动的头发都吹起来几根,翘在他的头顶,骆翎忍得很艰难,才没能在这种氛围里笑出声。   乌鸦感知到大长老的劣势,一齐把眼睛从阿拉里克身上挪到陆洵头顶,密密麻麻的,放眼看过去,像一排排红虫。   布兰温冷笑一声:“尤金,这就是你从阿尔卑斯山那个贫瘠的土地上带来的神吗?真是不自量力!”   说着,他慢慢耸肩,蝴蝶骨从衣服里面凸起、撑开,巨大的凤凰翅膀“唰”的一声,撕裂衣服的束缚,随之而来的还有漫天的彩虹色羽毛,像下了场彩虹雨,一时间骆翎都看呆了。   “我去,这么掉毛都不秃,天理何在……”   陆洵:“……”   系统在他耳边吐槽:“你看人家变身,好炫。”   陆洵:“……”   满树的乌鸦嘶哑地高声叫了起来,更像在帮布兰温鼓掌,就是声音实在太难听了,难听到陆洵想当场掏掏耳朵。   他喃喃说:“真不吉利。”   系统看了一会,忽然说:“乌鸦和这个和光同尘的王宫格格不入。”   陆洵点头,早有感觉:“现在觉得凤凰鸟的出现也很奇怪,好好的鸟族他不住,为什么要住在精灵族?”   系统:“刚才洛瑞昂说了,鸟族的家园被人族破坏了。”   “我相信,”陆洵一边把骆翎的脑袋按回到自己身后,一边紧盯着布兰温的一举一动,“但是难道那么多鸟族全部住到精灵族来了?我们刚才飞来的时候,可没几只鸟。”   系统若有所思地看向布兰温。   此时的凤凰鸟已经到了暴怒的边缘,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在双方都已经亮明底牌之后,龙竟然还敢把尤金按到自己身上,无耻!卑鄙!   布兰温倏忽飞了起来,飞到半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陆洵,挑衅似的冲他挑起一抹冷笑。   原本落在树上的乌鸦也不再试图攻击阿拉里克,而是全都凑到布兰温身边,将他围成了一个圈,就像彩虹字外面加了圈黑框似的,不伦不类。   骆翎在后面小声说:“嚯,这审美……”   系统给布兰温下了定义:“关种。”   陆洵:“……”好想笑啊,但这种时候笑了好像等于在拔鸟屁股毛。   他咳了一声,刚准备戳戳他的发言人代讲,洛瑞昂从寝宫出来,看到一片狼藉的王家花园,脸色阴沉的难看,冲着布兰温一挥手:“下来。”   布兰温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身侧的鸦群反倒是怪叫起来。   洛瑞昂看向正站在龙神背后冲他挤眉弄眼的尤金,细想就明白了,他叹口气,示意尤金带龙神和人族先走。   接到指令的骆翎毫不犹豫地一手拽住一个,转身退回到劳伦拉的寝宫,把门窗都关严了,扭头低声问陆洵:”有没有什么办法能隔音?不想听外面吵架还是打架的动静。”   陆洵点头,从背包里翻出一张【隔音卡】,投入使用。   整间寝宫安静下来,劳伦拉不知道去哪里了,阿拉里克左右张望了一圈,对骆翎说:”我有问题想问劳伦拉公主。”   骆翎微笑:”大殿下,请便。”   阿拉里克感激地冲他点点头,转身往寝宫深处走。   骆翎绕了两圈,无聊地走回到陆洵脚边坐下,捡起地上的弓箭抛着玩,抛着抛着就抛偏了,箭矢垂直掉在几米开外,他呆了一会,不想起身去捡,就仰着头看向陆洵,也不说话。   他不开口,陆洵就装没看懂。   系统问:”什么意思?打哑谜呢?”   陆洵笑:”想让我去捡,又不说,指望我自己悟。”   系统:”……别太惯着了。”   骆翎从下面拉了拉陆洵袍子的下摆,糯糯开口:”洵哥……”   陆洵从鼻子里出了口气,低头看向他。   骆翎指着不远处的箭矢:”help。”   陆洵跟他对视两秒,认命地走过去捡起来,又递给他:”德行。”   骆翎笑了起来,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说:”我收回刚才的话,我觉得布兰温不怎么样。”   陆洵:”本来就不怎么样。他或许喜欢尤金,但又不尊重尤金,怪不得小精灵打一开始就没把他往心里放。”   骆翎摸他的手臂:”嗯嗯真聪明,你应该能猜到我为什么忽然讨厌他了吧?”   陆洵:”因为他想控制你?”   骆翎说:”他竟然敢故意让你受伤,我敢打包票,他刚才绝对知道是我们俩一起来的,味道也能闻见啊。”   陆洵点头,布兰温的心思很好猜。   他帮尤金挡了这一下,既能让他受伤,也能测出来他对尤金的重视程度。如果没挡,布兰温就能名正言顺地找借口把龙赶出精灵族了。   所以布兰温对龙这么大的敌意到底从何而来的?   就算先神不合,那也是老祖宗的事,龙的记忆里甚至连这只凤凰鸟都没有出现过。   除非,他做了什么,怕被真神知道。   他和骆翎对视一眼,心下都明白对方想通了这个关窍。   骆翎说:”能不能连一下脑电波,你想的什么,谁能翻译一下。”   陆洵挑眉。   骆翎欠嗖嗖地冲他挤眼睛:”估计布兰温早看你这个真神不顺眼了,想取而代之,你自己又正好撞到枪口上来了。”   陆洵看着他,无奈又温柔地笑了。   骆翎话锋一转:”你知道尤金去过禁林吗?”   陆洵:”什么?”   尤金的记忆里,他和芬尼安夜间幽会都是在禁林门口,从来没敢进去过,他甚至不敢回头看,阴森黑暗的禁林像是能吃人,小精灵怎么可能敢进去?   还没等陆洵想完,骆翎就笃定地点头:”真的,他还在里面见到过半张蛇蜕。”   ”就藏在他在教会的卧室里。”   陆洵此时此刻满心满眼只能化成一句”啊?”   骆翎说:”你现在是不是在想,消失的巨蟒族或许藏身在禁林里?当然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是我更怀疑,禁林不止有一个通道。”   陆洵问:”等等!小精灵除了发现蛇蜕,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吗?”   可惜骆翎听不懂,顺着他自己的思路继续往下说:”是的!我怀疑这个通道就在精灵族里面,布兰温说不定和这个通道有关联。”   陆洵说:”依据呢?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骆翎把目光投向阿拉里克身影消失的拐角:”布兰温不喜欢劳伦拉,如果他真的是一心想为精灵族做事,劳伦拉这么好的继承人,他为什么不喜欢,反而喜欢尤金这个听话又好控制的小精灵?”   陆洵:”……不要当着人家的面这么评价他。”   这句话说得短,龙吟声也很轻促,骆翎以为他是在赞同自己,高兴地一拍手:”还不是因为他想扶尤金做傀儡王!当然啦,他又能打又能算计,监国没跑了,顺理成章地攻了尤金,我去,俏精灵王和疯凤凰将军,画出来就是超绝同人啊。”   陆洵:”……”这满嘴跑火车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改?   系统:”……他这是想和你玩cosplay,下个世界安排。”   陆洵:”不用了!”   骆翎脑补了一下,美滋滋地转回头看向陆洵无奈的表情:”说远了,你觉得统治精灵有没有和布兰温勾结?”   陆洵想了下,线索太少,目前还判断不出来。   骆翎也说:”他们俩肯定有秘密,但不知道是什么,所以今晚的计划是跟踪布兰温。”   陆洵皱起眉,不太赞同地看着他。   ”别急,洵哥,”骆翎神神秘秘地笑了,”只有我们俩可不行,劳伦拉也得去。”   他话音刚落,拐角后面的小房间内忽然传来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紧接着巨大的摔门声向爆炸似的响起。   骆翎吓了一条,站起身想去看一眼,就听见劳伦拉歇斯底里的吼叫:”我有什么办法?谁让你来的,谁让你来的!”   阿拉里克的声音听不太清,陆洵拉住骆翎的手不让他走。   劳伦拉说:”刚才我父王在这里你为什么不说!你是救了我,但我根本不欠你们斯蒂文家族的,凭什么这么诅咒我!?”   阿拉里克的嗓音也大了一点:”我不是那个意思,况且女巫是临死前下咒,当然是最恶毒的咒。”   “阿拉里克,我不知道你怎么想,”劳伦拉听起来平静了一点,“首先,我不可能爱上你,其次,这种世传的诅咒对你的后代也不公平,我们必须破除。”   阿拉里克说:“我同意,劳伦拉,我真的没有想过我们的再次见面会激起诅咒生效,我很抱歉。”   劳伦拉捂住脸:“我也抱歉,对你失礼了。”   “没有谁逼着我来,”阿拉里克用脚把玻璃碎片踢到角落里,“是我求着尤金带我来的,因为他们说可以帮我找到蛇女。”   劳伦拉皱起眉:“精灵族地界上,从没出现过蛇女。”   阿拉里克说:“我相信尤金,劳伦拉,你能帮助我们吗?”   劳伦拉犹豫片刻:“我不能帮你什么,尤金也不能,布兰温不会允许他和你们走得那么近的,他最讨厌神,如果你想在精灵族活的久一点,就离神远……”   骆翎在她的迟疑声中推开门,对着同时看过来的劳伦拉和阿拉里克说:“朋友们,这里可是精灵族,为什么我们生活还要看鸟族的眼色?”   劳伦拉下意识地侧身看了眼窗外的树,一只乌鸦正立在上面,红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们。   陆洵:“这小监视器,真够恶心的。”   骆翎像是没看见一样:“劳伦拉,今晚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劳伦拉说:“什么?”   骆翎拉住龙的手:“我们四个,一起睡。” 第49章 龙夫人11   劳伦拉顺着看到龙面无表情的脸,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好像……不太方便。”   骆翎面不改色:“那龙神睡外面,我们三个一起睡。”   阿拉里克腿软地又要跪:“我不同意……”   “大殿下,恐怕您最近都要和劳伦拉在一起,”骆翎悄悄冲着乌鸦的方向给陆洵使了个眼色,嘴上不停地说:“毕竟解除诅咒是你们一起的事,谁也不知道洛瑞昂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法子。”   阿拉里克闻言一脸便秘。   还没等他再组织好托词,下一秒,原本站在骆翎身后的龙神,忽然大步走到窗边,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攥在手心的箭矢猛地冲着树上的乌鸦投掷过去。   乌鸦反应不及,连声音都没来及发出,就被一剑封喉,直挺挺地从树上掉了下去。   骆翎用口型问:“还有吗?”   劳伦拉摇头:“这边窗台就这一只,布兰温对我不算戒备,尤安那里才多。”   骆翎一愣:“为什么?”   劳伦拉说:“尤安不是和你说过,不要太相信布兰温吗,你去教会之后,不知道布兰温从哪里知道了,处处针对尤安,最后还是尤安正式跟他道了歉,才算了。”   骆翎沉默片刻,竟然不知道能说什么好。   布兰温拿着鸡毛当令箭,还能在精灵族混得风生水起,就连小伯爵都要看他的脸色,要说他和洛瑞昂没有什么交易,鬼都不信。   也难为他们能把尤金养得这么纯善了,老狐狸窝里养出一只狗崽子,谁会不喜欢他?   陆洵忽然想起骆翎之前无意间提起过,等事情结束,尤金还是要回教会的。   照这种情况看,他回到教会才是最好的选择,既然骆翎一开始就做好了这个打算,是尤金还在教会的时候就知道了什么吗?   陆洵来不及细想,就听劳伦拉问:“好了,现在可以说了,今晚要去哪里?”   骆翎笑了笑:“都听出来,你刚才还拒绝我?”   “你说得太恶心了,”劳伦拉撇嘴,飞快地瞄了一眼龙,“况且我答应了才会被布兰温怀疑。”   骆翎投降:“好吧。劳伦拉,我能相信你吗?”   劳伦拉闻言,指着自己,又指了指骆翎,表情夸张地“哈”了一声:“不相信我现在出门左转,布兰温一定在出宫的路上等着你。”   “好劳伦拉,”骆翎又扬起那副甜腻腻的笑,上前拉住劳伦拉的手,晃了晃,“不要生我的气,你知道的,神大人在这里,我总要谨慎一点。”   劳伦拉哼了声:“你也算有神撑腰了。”   骆翎又赔笑两句,才说他的计划:“我在禁林里,见过一个铁门,铁门上……”   “等等!”劳伦拉打断他,“你在哪里?”   骆翎说:“禁林,教会后面那个不能踏足的禁林。”   劳伦拉有些不可置信,她半捂着嘴在骆翎周围绕了几圈,似乎在确认眼前的精灵真的是尤金。   骆翎坦坦荡荡地任由她看,趁机告状:“是芬尼安带我去的,就是那个把我弄晕了献祭的人族。”   阿拉里克原本站在他们旁边,正眼角带笑地看着他们姐弟说话,谁知道下一秒骆翎就把箭头指到他身上,再加上芬尼安的所作所为确实很多诟病,一时间他的笑僵在脸上,尴尬的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劳伦拉看了他一眼:“我知道这个芬尼安,当初我还没回来的时候,就见过他找阿拉里克的麻烦。”   骆翎吃惊地说:“大殿下?那您真是位圣明的王储,有时候你越是善良,别人越是会得寸进尺。”   陆洵觉得这句话可能也是他想和尤金说的,看着骆翎认真的侧脸,心里软的不成样子。   系统笑他:“我有一个问题,你们俩算和好了吗?”   陆洵立刻变脸:“当然没有。”   系统:“那什么样才叫和好?”   陆洵静了一瞬,声音很平静:“和好不是我今天说忘不掉,他明天说还爱我,我们就顺理成章和好了的。我们已经不年轻不冲动了,现在只是压抑在疯狂下的和平而已。”   系统想了想:“疯劲儿释放出来,就能和好了吗?”   “不好说,”陆洵往后退了一步,似乎这样才能更清晰地看到骆翎和别人说话时眉飞色舞的神态,“说不定疯完,心结就解了,彻底好聚好散了。”   系统感叹:“那多可惜。”   陆洵说:“也没那么可惜,早就注定的分开,只有你意难平。”   顿了顿,他倏忽笑了一下:“我当年看他做毕业展的时候也是这样,站在后面,看他像花蝴蝶似的,从画室的这头飞到那头,和谁都能搭上话。那时候就算吃暗醋,也知道他会回到我身边。现在嘛——”   他没说完。   他认识他的时候,骆翎才十六岁,一个叛逆期都没过完的小黄毛。   但他的叛逆期不像别人那样逃学恋爱热衷跟家长作对,反倒变得极度热衷画画,每天都要在画板前坐十几个小时。   骆翎的老爹,也就是陆洵的教授,生怕他儿子小小年纪静脉曲张,把人赶着出去走走。   陆洵从图书馆出来,就看到他坐在人工湖旁边发呆,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他吓得赶紧跑过去,不动声色地拉住骆翎的帽衫:“看什么呢?”   骆翎听见他的声音就回头笑:“我帮你许愿,考研顺利。”   陆洵在他身边坐下:“谢谢。但你怎么在这坐着?”   “洵哥,”骆翎苦兮兮地皱起脸,“爸爸不让我去画室了。”   陆洵微怔,转头就带他回了宿舍。   他在后面抱着骆翎的画具和自己的书包,眼睁睁看着门开了之后,骆翎跑进去,给他的室友一人送了一杯奶茶,笑得甜甜的:“不会打扰学长吧?”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又跑回到陆洵身边,把最后一杯奶茶贴在脸上:“洵哥也有哦——”   “神大人?”小精灵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出来他刚才走神了,很贴心地重复了一遍,“劳伦拉说,王宫里有条密道,她曾经在门口看见过乌鸦,我们晚上要去吗?”   陆洵略一点头,从回忆中抽出身来,眼前骆翎的笑也变成小精灵疑惑的脸。   他从来都不是盒子里的宝石,而是自由的鸟。   骆翎把手搭在他的手臂上,转头跟劳伦拉约好晚上见面的时间,就拉着陆洵走了。   走到寝殿外,花园里散落着很多乌鸦尸体,影精灵正在清扫。   看见他们,兀自让出一条路。   出宫的路上没有布兰温,甚至连乌鸦都没有。   骆翎按照尤金的记忆,带着陆洵七拐八拐走到一条巷子口,巷子深处有一家服装店的招牌,很隐蔽。   骆翎伸手推开门,眼前的场景瞬时变了。   他们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房间很小,窗帘拉的严严实实的,屋内的场景朦朦胧胧只能看见大致轮廓,东西虽然多,但是收拾得很整洁。   骆翎熟门熟路地点上烛火,举到陆洵眼前,示意他拿着。   他自己走到床边,掀起床单,伸着手在床底下掏了半天,终于拽出来一口箱子。   陆洵问系统:”能扫描出来是什么吗?”   系统很快说:”半张皮,能检测出人的皮肤颗粒,很奇怪。”   陆洵对这个东西有了点猜测,他端着烛火在屋内走了一圈。   按照骆翎之前的说法,这里应该是尤金在教会是宿舍,简陋谈不上,雕花的窗户和绒质的暗红色窗帘,家具虽然不是一等一的好,但看得出来小精灵用得很珍惜。   陆洵伸手挑起窗帘的一角,外面是一个广场,广场是惨白的水泥色,看起来像口巨大的白棺。   此时的广场上空无一人,陆洵还想再看,身后骆翎忽然出声:”这里是呈影屋,只有我们俩。”   陆洵问:”幻影吗?”   骆翎打开箱子:”这是精灵族的秘密,我猜布兰温不知道,暂时应该是安全的。”   陆洵坐到他身边,帮他扶住箱盖,防止弹簧不稳,掉下来砸住他的手:”你在找什么?”   ”一开始是尤金的爷爷为了见到他死去的爱人,才打造了这间呈影屋,后来变成了王室不对外开放的万事屋,”骆翎说着,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油皮纸包着的物件,”这就是那半张蛇皮,你看看。”   油皮纸打开后,陆洵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他抽了抽鼻子,不是错觉。   他转头看向骆翎,指了指蛇皮,又做了个向鼻子扇风的动作,示意他仔细闻闻。   骆翎凑得很近,都快趴到蛇皮上了,仍然一无所获,他拎起蛇皮左右看了半晌:”这张蛇蜕都风干了,真的还有味道吗?”   陆洵点头,他从旁边的桌子上找来纸笔,蘸了点墨水,写【蛇腥味,很久了。】   骆翎挑着眉看他的鼻子:”那你也能闻见?龙鼻子什么构造?”   陆洵拍了一下他把自己顶成猪鼻子的手:【说正事。】   骆翎偷笑,心想,正事当然是要说的,但是不招惹他一下就手痒。   他咳了咳,敛起笑意:”首先,禁林里出现巨蟒族的蛇蜕这事就非常不正常。其次,据我仅有的生物学知识,蛇蜕皮怎么也不可能只有一半,要么这根本就不是巨蟒族。”   陆洵写得龙飞凤舞:【蛇女。】   ”对,”骆翎点头,指着蛇蜕最前面的尖尖说:”你看这里,像不像人的脚趾?”   陆洵写:【不像。】   骆翎:”……”   他刚想反驳,陆洵很快又写:【机器音说上面有人的皮肤组织。】   ”啧,行吧,”骆翎有些嫌弃地瞥了眼他的头顶,”相信科学吧。”   系统:”……他绝对在嘲讽我。”   陆洵声音都带着笑意:”他就这样,你别想太多了。”   系统:”……”昏君!   骆翎说:”假设这就是蛇女的蜕皮,正好能说明蛇女去过禁林,所以我们也要去一趟。”   陆洵点头。   骆翎:”只是我想不通,禁林和精灵族之间还隔着一片海,这条通道怎么才能连在一起?”   陆洵手一顿,想了想写:【你怀疑劳伦拉说的那条有乌鸦的密道通向禁林?】   骆翎没有正面回答:”其实也不好说。我听说人族魔法界有一种灵镜,可以通向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陆洵:【直接说结论。】   骆翎笑了,把下巴磕在手心里,捧着脸看他:”没有结论,以上全是我的猜测。毕竟有密道是事实,但是我现在更觉得,用魔法比什么密道保险多了。”   说着,他把手边的蛇蜕重新放回到箱子里,自己翻身躺在床上,还不忘把翅膀从身下拽出来,摊在旁边,翘着腿晃脚:”我有预感,幕后黑手应该是个很熟悉的人。”   陆洵福至心灵地对上他的眼睛,骆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邀请他:”一起啊?”   陆洵没搭理他,把纸笔重新给小精灵规整好,到窗边坐下。   骆翎拖长声音说:”放心啊洵哥,以咱俩目前的体格来说,你很安全。”   陆洵没说话,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   骆翎继续晃腿:”洵哥,不跟你开玩笑了,你转过来看我一眼呗。”   他的声音明明还在比较远的地方,但陆洵刚一转头,差点撞上他的鼻子。   骆翎就地往他身上一趴:”鼻子骨折了。”   陆洵前后晃了晃,不想让他靠,但骆翎步步紧逼,鼻头贴在他的脖子上,最后把陆洵逼到了窗户边,退无可退了,他才一手握住小精灵的两只胳膊,把自己的头解救出来。   黑黢黢的眸子看着骆翎,示意他有话直说。   骆翎面色不变,嘻嘻哈哈地仿佛无事发生,甚至还有心情伸手挠挠龙的下巴:”好的知道了明白了了解了,又生气了。”   陆洵皱眉打掉他的手,“啪”地一声,骆翎好像被打懵了,他保持着被打的姿势,好半天才收回手,一屁股坐到陆洵身边,抱膝坐着,看起来有点落寞。   他不说话,陆洵也不出声,两人静静地对着水泥广场发呆。   过了好久,骆翎忽然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对不起你。”   陆洵手一颤,不受控制地攥住身上的袍子。   骆翎说:“你要是这么想,那我就是对不起你,对不起。”   他说完,转身回到床上,盖好被子,安静地闭上了眼。陆洵回头看时,他像樽瓷娃娃,毫无生气。   为什么呢?   你委屈什么呢?   直到夜里,广场的水泥白映得屋内也惨白惨白的,原本靠在墙上的陆洵忽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灵魂震颤,他额头上的筋突突跳了起来。   陆洵猛地睁开眼,看向门外的方向:“有东西来了。” 第50章 龙夫人12   系统的声音也有一丝凝重:“是劳伦拉,她身上有东西。”   陆洵说:“旧神的味道,真难闻。”   系统:“怎么办?会不会打起来?”   “龙太霸道了,祂的情绪很差,我没法不被影响,”陆洵说着,眼眶都有些充血,猛地抬手拍了好几下自己的额头,没忍住爆粗口,“这股血的味道真他妈难闻!”   骆翎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担忧地看着他:“洵哥?”   陆洵捂着脑袋,忍得嘴唇都被咬出血了,特意绕过床,走到他刚才放纸笔的桌子,抖着手写:【一会离我远点】   骆翎扶住他颤抖的胳膊:“洵哥,你怎么了?眼睛里……”   陆洵头疼欲裂,燥的全身上下血液都沸腾了,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一巴掌把骆翎拍出去。   他被骆翎握住的手腕基本没动,另一只手倏忽砸向桌子,仰头长啸。   龙吟撼天动地,骆翎站不住,他跌坐到地上,担忧恐惧地看着陆洵,耳朵里的血顺着脖子一直流到衣领。   桌子四分五裂,木屑擦着骆翎的脸颊飞到墙上,呈影屋的灵力受不住龙怒,他们所处的空间开始不断变化,一会变成白凄凄的服装店,一会又回到幻影的宿舍内。   陆洵痛苦不已,人形和兽首“咔嚓咔嚓”像放电影似的来回切换。   骆翎站不起来,只能坐在地上艰难地攥住他的脚踝:“洵……洵哥,醒醒,你醒醒……呈影屋、要、要塌了……”   暴乱之中,他忽然听见门外传来几声“叩叩叩”敲门声。   原本眼眶血红的陆洵慢慢停了下来,站在原地,盯着门的方向,在伺机而动。   骆翎颤着声音问:“谁啊?”   门外的劳伦拉压着嗓子:“尤金,不能等到午夜了,尤安刚才给我传信,监视他的乌鸦全都飞走了。”   骆翎扶着龙的腿,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应着“马上来!”,一边箍住龙的肩膀:“洵哥,你醒醒,你不能被龙控制,我们今晚有大事!”   陆洵像没听到一样,仍旧死死地盯着大门。   他兽首的模样维持的时间越来越长,眼看着人形就快失去身体的控制权,一缕白烟从他太阳穴的方向飘出来,在半空中逐渐变成一个没有脸的雾状。   系统声音焦急:“门口的精灵身上有东西,他清醒的时候说是旧神,你快去找出来!”   骆翎来不及细想:“旧神是什么样子的?”   “不知道!”系统快速抛给他一个透明容器,“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找到了就放这里面,这是真空的。”   骆翎接过,转身就往外跑,但还没等他跑出去几米,就被龙一掌勾了回来。   兽首的龙和陆洵平时的感觉完全不同,冷冰冰的真神是阿尔卑斯山的神邸,是万人膜拜的信仰,祂没有人情,不同人言,比机器还冷漠。   对上他的竖瞳,精灵族骨血里的畏惧迫使骆翎跪了下来,他颤颤巍巍地伏在地上,像当初的尤金那样,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   即使如此,他仍然抱着系统给的那个容器没有撒手。   龙轻飘飘地把眼神落在他头顶,越过他想往外走。   骆翎没办法,只能壮着胆子从身后抱住他的腿:“神大人,我求求您,我求求您,洵哥只是个普通人,他不能亲手杀人……”   龙顿住脚步,往地上扫了一眼陆洵写过字的纸。   门外的劳伦拉还在敲门,她的声音听起来越发急躁:“尤金,尤金!你听见了吗,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要锁呈影屋的门?”   骆翎跪在地上,把眼泪糊在龙的衣袍上:“神大人,求您让我来,我帮您解决旧神,求求您,不要让洵哥动手……”   龙疑惑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这只精灵哪来的那么多眼泪,祂明明没有动他。   趁着龙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时机,系统挡在龙的前面,冲着骆翎喊:“就现在,快!”   他话音都没落,骆翎就挂着满脸的泪,在巨大的血脉压制下跳了起来,紧紧抱着怀里的容器,跑到门口,凭着肌肉记忆打开门,猛地窜了出去。   劳伦拉惊疑不定地问:“你怎么了?龙神呢……你扒我衣服干什么?尤金……天啊,我都想大喊布兰温在上了,你到底在找什么?”   骆翎吸吸鼻子,一刻没停地说:“我不知道。”   劳伦拉声音越发尖锐:“不知道就是你不尊重我的理由吗……我的老天,这是什么?!”   直到摸到那个东西的时候,骆翎才终于感觉到自己重新能呼吸了,他说:“应该是蛇蛋。”   劳伦拉看着他把那颗蛋塞到一个奇怪的东西里面去。   那颗蛋散发着微弱的绿光,蛋壳上有一抹金色的痕迹,骆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找到蛋的地方,劳伦拉的腰侧有一个指甲大小的伤口,正在往外源源不断地流血。   劳伦拉愤怒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尤金,你能跟我解释一下吗?”   “这是巨蟒族的蛇蛋,你被寄生了,”骆翎仔细听着屋内的动静,确定系统的透明容器确实有用,龙神不会坚持出来杀了劳伦拉,才腿软地安心坐下了,“龙神感知到了寄生的气息,发怒了。”   劳伦拉:“所以你刚才……”   骆翎疲惫地点点头:“现在应该没事了,你再等我一下,我进去看一眼。”   说着,他转身要回去,劳伦拉叫住他:“尤金!还是别去了,你这样太危险了,不要堵神性。我们还是把布兰温叫来,毕竟他可以和龙神……”   “不行!劳伦拉,我们不能再相信布兰温了,”骆翎眼神犀利地看了回去,“我很快就出来,暴怒中的龙神都没有杀死我,他不会对我动手的。”   劳伦拉还想再劝,骆翎已经打开门,闪身进了黑暗中。   原本还很温馨的小房间,此时一片狼藉。   陆洵正蹲在被他劈成两半的桌子前,抓耳挠腮地想拼起来,甚至还从系统商城买了502,听见开门的动静,才转过头。   骆翎试探地叫:“神大人?”   “是我,”陆洵冲他伸出手,“过来。”   骆翎顿了顿,歪着脑袋观察了一会他的神色,终于反应过来,猛地扑进他怀里,这次的眼泪不再是被压制下的痛不欲生,而是发自内心的后怕,他锤了一下陆洵的后背:“吓死我了。”   “呼噜呼噜毛吓不着,”陆洵揉了揉他的头发,“你竟然敢抱真神的大腿,主意可真正。”   骆翎嗡声说:“机器音呢,出来翻译。”   系统:“……”   陆洵笑了笑,把他从怀里捞出去,看他哭得眼睛鼻子到处都红红的样子,什么重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这么害怕的情况下,下意识的反应仍然是护着自己。   这样的骆翎,很有小时候重病也要用尽全力爱小狗的样子。   他不爱我吗?   陆洵又一次反问自己,答案仍是无解。   在这么重要又紧张的时候,他还在试图从骆翎身上寻找曾经相爱时的影子,对所有人都不公平。   因为他们的失误,尤金和劳伦拉可能都会无辜惨死在今夜,龙神会爆发,精灵族会生灵涂炭。   陆洵深吸一口气,收拾好心情,拉着骆翎往门外走。   骆翎问:“刚才劳伦拉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陆洵点头,不忘捞几张纸塞到自己怀里,他接过骆翎手里抱着的透明容器。   此时里面的蛇胆因为长时间没有空气和血液供给,已经逐渐开始变绿,绿白的壳上时不时闪过红色的血丝。   陆洵定睛一看,脸色大变,下一秒就把容器扔进背包,安排系统监管了。   骆翎吸吸鼻子:”妈呀,高科技,罐子弄哪去了?”   陆洵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骆翎问:”是那个蛇蛋怎么了吗?”   陆洵写:【红色的不是血线,是眼睛。】   骆翎的声音听起来很古怪:”……它刚才一直在看我们?”   陆洵没点头,也没否认,就听见骆翎在他身后喃喃说:”这下坏了,希望旧神没有在背后嚼人舌根的毛病,不然小精灵的清白……”   陆洵开门前,转身咳了一声。   骆翎跟在他身后走出呈影屋,看到门外的劳伦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嘿,劳伦拉,久等了。”   劳伦拉敷衍地点点头,目光紧紧随着龙的一举一动,她嗫嚅片刻,问:”蛇蛋呢?”   骆翎说:”藏起来了。”   劳伦拉没放过他:”藏哪里了?不然还是给我吧,阿拉里克会隐形魔法,可以让他帮我们……”   骆翎打断她:”在神大人的肚子里。”   劳伦拉一噎,瞪了他一眼,转身就往巷子外走。   骆翎连忙追了上去,揽住她的肩:”劳伦拉,你连阿拉里克会什么魔法都知道……”   陆洵跟在后面,听他插科打诨地把话题岔过去了,摇头笑笑,点开面板上的监控画面。   那枚蛇蛋变成数据后,倒是停止了持续发绿,一开始里面还有东西在蠕动,但随着在真空的时间越来越长,蠕动的幅度逐渐变小,绿色的荧光消失,底色开始又些发红。   陆洵问:”不会死了吧?”   系统:”没有。但这就是旧神吗,一颗蛋?”   ”不是,”陆洵又观察了半晌,始终没什么发现,”只是有旧神的味道,或许是旧神自己孵不出来,只能让它寄生在别人身上,啖肉吸血。”   系统不以为意:”那算什么神啊,邪神还差不多。”   陆洵嗯了声,刚准备把面板关上,却忽然感觉一丝异样,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注视着他一样。   他左右看了一眼,没有乌鸦。   前方骆翎已经和劳伦拉煽动着小翅膀起飞来了,也根本没有回头看他。   他还要再找,忽然听见系统及其凝重的声音:”别动!”   陆洵立刻停住脚步:”怎么了?”   系统不说话,他有些着急:”他还在前面,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系统迟疑片刻:”等等……你走走看。”   陆洵边走,边重新打开面板,那枚蛇蛋的红色越来越浓,有一面像泼了层血在上面,正对着陆洵的这一面,却又些发黑,绿色是完全看不见了。   他”嘶”了声,伸手在蛇蛋前面晃了晃。   蛇蛋并没有随着他的动作动,仍是静静地立在真空容器里。   陆洵问:”你有没有觉得,这像一只眼睛。”   系统说:”我刚才觉得它能看见你。”   ”不知道能不能看见,”陆洵叹气,”能从一条缝变成蛇蛋那么大,压缩眼是吗?”   系统:”……”这种时候你小子给我正经一点啊。   陆洵锤了锤自己的胸口:”说实话,你觉得‘神’能看出来龙不是龙了吗?”   系统想了想:”就算祂们无所不知,维度外的高科技应该也参不透吧?”   陆洵说:”希望吧,我看这个蛋顶多也就是个监视器,就像乌鸦一样,现在还被我们把眼堵上了。”   劳伦拉带着他们绕过王宫花园,在王宫的金水井旁边和阿拉里克、尤安碰头。   尤安看到尤金身后的龙神,欲言又止了好半晌,才把他弟弟拉到旁边,悄悄说:”尤金,你有没有觉得龙神很像你的背后灵?……这样不好,你下定决心揭发布兰温是好事,但怎么能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   骆翎连忙捂住他的嘴,看了眼陆洵,眼角含笑:”尤安,住嘴!其实神大人都能听见的。”   尤安面色一囧,回身冲着陆洵行了个礼,忙不迭地帮劳伦拉开阵去了。   骆翎走到陆洵身边,挑着眉:”怎么样,火坑?”   陆洵:”……”啧。   他伸手轻轻弹了一下小精灵的嘴唇,复把目光投向金水井后面的的树林中。   骆翎跟着看了一会,问:”有什么吗?”   陆洵掏出纸写:【旧神。一会走我后面。】   听到”旧神”,骆翎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还有旧神?有几个神啊,刚才那个蛇蛋不是已经抓起来了吗?”   压迫感随着阵眼的开启,越来越强,陆洵没再有心情跟他开玩笑:【蛇蛋只是旧神的监视器,旧神只有一个……原来没有死。】   他写完,也不管骆翎看没看懂,把人拉到自己身后,纸团在他手心里自燃成灰烬,很快随风吹散了。   陆洵走在最前面,几只小精灵忽闪着翅膀飞在他周围,阿拉里克坠在最后面,躲在黑暗中。   原本阿拉里克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出现在精灵族密道的,被洛瑞昂知道了,在场的所有精灵族大概都要去蹲水牢。   但是因为这件事和他息息相关,又有龙神作保,他才能施了隐身术跟在后面。   当然,隐身术对于‘神’的作用大概是微乎其微。   越往树林深处走,雾气越浓。   陆洵没有办法,只能变出兽首,用龙的眼睛规避风险。   他小心翼翼地绕过树枝,没发出一点声音。   这片树林太静了,静的不对劲。   就连风声都没有,恍惚间只能听见楼陆洵自己的呼吸声。   系统提醒他:”两公里外有活物。”   陆洵问:”几个?”   系统说:”很多,而且其中一个发现你们了。”   陆洵一顿,立刻加快脚步:”不能等着他过来被动挨打,我要……”   ”不,等等,”系统说,“祂什么都没有做,又把头转回去了。”   闻言的陆洵非但没有松口气,眉头反倒拧得更紧了。   “祂知道我们要来,祂在等我们。”   说着,他把这个结论写在纸条上塞给骆翎。骆翎表情凝重地看完,什么都没敢说。   又走了一会,旁边的树上开始有鸟叫声。   陆洵越发谨慎。   这时,前方不远处忽然有一个人影从树上飘飘然落到地上,踩着枯树枝发出“啪嗒”的声响。   陆洵看着他红亮的眼睛,越走越近,近鸟臭味扑鼻而来。   布兰温抱臂站在他们面前,冷笑道:“又见面了,神大人。”   他的眼睛从尤安扫到劳伦拉,最后定格在尤金脸上:“你们几个,胆大包天,洛瑞昂还没死呢,就敢公开站队了?”   骆翎说:“布兰温,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布兰温欺身上前,把脸怼到尤金面前,声音威胁:“尤金,你现在回去,我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骆翎温和地笑了:“布兰温,旧神大人也同意无事发生吗?” 第51章 龙夫人13   布兰温眯着眼,阴鹫地盯着尤金,好半天才呵呵笑出声:“尤金,你不乖了。”   骆翎装作没听懂地歪了歪头:“布兰温,我有些好奇,你说的乖是什么意思?”   布兰温没再跟他多说,反应很冷淡地转身,示意他们跟他走。   陆洵把手背到后面,就感觉到一双暖烘烘的小手自己塞进他的掌心,他反手握住,骆翎在他手心写——“蛇蛋”。   在这么紧张的环境下,陆洵竟然还能笑出来,他面上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从面板里监视蛇蛋的变化。   红色已经完全被黑眼球替代了,整颗蛇蛋看不太出来是蛋了,更像一颗黑色的实心瞳孔,静静地待在系统背包里。   恰在这时,他们绕过一棵古树,前面豁然开朗。   古树后面好像是另一个世界,巨大的精灵雕像和祭台上摆着数不清的祭品,祭品种类繁多,除了精灵族日常吃食,更多的是人族尸首或者残肢。   祭台前的炉鼎里正燃烧着熊熊火焰,看不出来里面在烧什么。   炉鼎旁边站着一个人,全身上下都裹在黑袍里,连眼睛都没露出来,活像个幽灵。   陆洵乍一看见祂,真龙瞬间血液沸腾,但是完全没有刚才闻到蛇蛋味道的愤怒,反而带了点奇怪的亲近感。   而且蛇蛋上那股腥血的味道旧神身上不止没有,甚至有种血脉想通的香气。   ……难道蛇蛋和旧神没有关系?   “尼克罗姆,我的弟弟,”旧神开口说:“终于见面了。”   陆洵问:“你是谁?”   旧神短促地发出一声笑音:“本该消失的,先神的儿子,你的兄长。”   陆洵说:“我不知道你,别套近乎了。”   旧神果然活得时间足够长,这么说他都没有任何异常,仍是笑着:“尼克罗姆,太久没听到自己的名字,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陆洵:“名字没有意义,现在在这片土地上,我叫神。”   “是的,我神在上,”旧神抬起手抵在自己胸口,微微弓腰,冲着陆洵行了个礼,“我需要您的帮助。”   陆洵想也没想:“帮不了,不爱吃人。”   “……”旧神的面具终于露出一丝裂纹,“尼克罗姆,你不想要我给这个精灵族公主解咒了吗?”   陆洵还没来及嘴贱,劳伦拉就大声问:“你就是我父王找来的巫师?装神弄鬼,真面目我们精灵族还看不得了吗?!”   尤安从身后拉住她的衣袖,暗示她不要多说。   好在旧神根本没有把目光放在除了陆洵之外的任何活物身上,他宛如没听见劳伦拉的质问,仍是面向着陆洵,等待他的回答。   陆洵说:“关我屁事。你和精灵族的交易,完不成他们也不会帮你,用这个威胁我,你脑子瓦特了。”   旧神:“……”   骆翎看看陆洵,又看看旧神,虽然只听懂一半,但不妨碍他拼凑出完整的对话。   他想要龙神帮什么?   这个祭台是谁摆的?祭奠的为什么是精灵族的石像?   不止尤金,劳伦拉和尤安对这里显然也是极为陌生,根本没见过的。   从尤金记事开始,这片茂密的树林就在这里,没有精灵敢进来。   但是建造如此宏伟的石像和祭台,真的能瞒过洛瑞昂吗?   陆洵看着旧神凝滞的身影,无声勾唇笑了一下。   他说:“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但是我们血脉相连,你已经沦落到,”他顿了顿,瞥了一眼站在旧神身后的布兰温:“要跟这种臭鸟合作的地步了吗?”   旧神:“不要这么说,尼克罗姆,布兰温长老是我们很好的合作伙伴,而且他不臭。”   布兰温原本恭恭敬敬地垂头,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怎么也没想到话题能忽然转移到他身上。   听到旧神看似维护实则拱火的解释,作为旧神最忠诚的信徒,他当然要揣摩旧神的意思,一脸暴怒地看向龙,似乎下一秒就要冲上来跟龙拼命。   陆洵嗤笑:“栓好,看着烦。”   旧神:“……”   他冲着陆洵的方向走了几步,还没靠近,骆翎就有些紧张地从后面拉住陆洵的衣袖。   陆洵察觉到他的僵硬,懒洋洋地冲着旧神挥了下手:“站那说也能听见。”   “尼克罗姆,你不要对我这么抵触,”旧神冲他伸出手,“我是你的兄长,我不会害你,你永远都是拼合大陆至高无上的神。”   陆洵没有反应,捏了捏骆翎的手指,安慰他放宽心。   旧神说:“我从没有想过忤逆先神的命令,但我有必须要完成的使命,你懂吗,尼克罗姆?”   陆洵说:“不懂。”   旧神被他堵得好半天没能说出来话,深吸一口气:“你不记得梅露鑫了吗?”   陆洵精神一振,来了。   他抬起眸子,表情有些不耐:“不必再提怪物!”   “怪物?怪物?!”旧神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两遍,忽然夸张至极地大笑起来,炉鼎里的火猛地烧大了,把周围祭台上的人族席卷了进去,“连你都说她是怪物!”   旧神怒吼:“尼克罗姆,成神的路就是挖心挖肝,没有感情的路吗?!”   陆洵:“这里还有精灵族的小孩,你……”   “小孩?!梅露鑫曾经不是吗?”随着旧神吼叫的声音越来越高,一股风倏忽吹来,带来了他身上的腥味。   旧神的袍子随着风轻轻扬起,露出他藏在下面的阴暗眼睛:“被你吃了的,梅露鑫千辛万苦生下来蛋不是孩子吗?!”   陆洵:……啊?   他从背包里掏出那颗已经变成完整眼球的蛋,沉着声音道:“不是,它还是个胚胎。而且我没吃。”   旧神看着忽然出现在他手里的东西,发了一半的火硬生生咽了回去,不上不下堵得他说不出来话。   倒是骆翎从陆洵身后冒出一颗小脑袋,声音颤颤巍巍的:“……教皇大人?”   陆洵大概在心里消化了十秒钟,才终于明白眼前的现状。   他问:“这是你的蛇蛋?”   旧神,也就是传说中的教皇见身份暴露,不再羞于伪装,而是大大方方地摘下裹面的黑巾,随手扔到炉鼎里,大火瞬间席卷了黑巾。   下一秒,炉鼎里几乎被焚烧成灰烬的人族,忽然发出灵魂震颤的尖叫声,瞬间灰飞烟灭。   阿拉里克因为心虚震荡,隐形魔法维持地很艰难,他的身影在龙背后若隐若现。   教皇挑起一个邪笑:”是你姐姐的蛇蛋。”   陆洵面上仍是极为冷漠:”你和梅露鑫兄妹相/奸,诞下怪蛇,先神降下惩罚也是罪有应得。”   ”兄妹什么?”教皇疑惑了一瞬,”你以为祂是因为这颗蛋才如此迫害我们夫妇吗?全都是因为人族,是人族害我们至此!”   陆洵把蛇蛋从真空容器里拿出来,蛇蛋比冰块还要冻手,滑腻腻的,握拢五指也几乎抓不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教皇在此镇着,陆洵拿起蛇蛋竟然没有副作用。   他随口问:”你想要怎么样?”   教皇的声音疯狂又暗哑:”我要全部人族,给巨蟒族陪葬。”   陆洵想了想,头一次不知道该从哪反驳。   先不说巨蟒族早已绝迹,按照教皇的说法,大概除了他也没有别打族人了。教皇纵然机关算尽,想借别族的手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是亡族灭种的事,神一定会插手。   龙神不会允许这种有违天道的事发生,大仇得报的当日也是教皇的丧命之时,教皇真的会甘心去死吗?   更何况,面对一个从天上摔到地狱,隐忍蛰伏到已经疯癫发狂的旧神,和他辩解简直是多费口舌。   在陆洵的沉默里,教皇嗅到一丝别样的异味,他循循善诱:”我的弟弟,你应该感谢我,就像你带了如此肮脏、如臭水沟里的老鼠般的人族来到我的地盘,我也没有杀他,不是吗?”   陆洵直接说:”你来试试。你不杀他是因为杀不了,不要把自己包装地像朵白莲花。”   他顿了顿:”天道不会允许你毁灭人族,而我会顺应天道,诛杀你。”   教皇猛地攥紧了手里的袍子,一瞬间目眦欲裂:”天道不公,你也要听天道的吗?!”   ”公不公不是你说了算的!”陆洵刚想把手里的蛇蛋扔还给他,却忽然感觉蛋壳下来传来柔软的蠕动感,非常恶心,”统治精灵在哪里?”   教皇发出怪笑,目光慈爱地看着蛇蛋:”我的加雷斯是多么好的孩子,龙血是世界上最好的药补。尼克罗姆,给你的小侄子喝一点吧。”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陆洵就感觉到掌心被像被水母蜇了一下,很轻微的疼痛感,随即一条滑溜溜的舌头贪婪地舔了舔他的伤口。   系统说:”要给他下点毒吗?”   ”找点凤凰不认识的毒,”陆洵看着因为吸了他的血开始重新变红的蛇蛋,百忙之中还能抽空想,”他刚才说龙血是大补,真的假的?”   系统不明白他的这股兴奋哪来的:”都是神了,应该吧?”   陆洵侧头,瞥了一眼快飞到他肩膀上的骆翎:”他能喝吗?”   系统:”……先办正事行不行!”   ”行行行,”陆洵嘴上答应的特别痛快,伸手一把揪掉蛇蛋,”你检测一下,能喝赶紧告诉我,不能浪费了。”   系统看着他正汩汩往外冒血的手:”……”   血液分析没那么快做好,眼看着刚把蛇蛋拿下来,伤口就要快速愈合,陆洵只能又把蛇蛋放上去,让蛋再咬一口。   重复了这么好几次之后,连教皇都迷糊了,他斟酌着问:”尼克罗姆,你这是……?”   陆洵挥手:”没事,这小血蛏挺好用的。”   教皇脸色更加难看,他想说什么,又克制下来。但他黑袍下面的身体似乎有了些变化,开始慢慢隆起,不断拔高,原本深邃阴鹫的双眼也吊了起来,形成蛇族特有的倒三眼。   长袍下面露出一截尾巴,正在地上不住地打转。   千钧一发之际,系统说:”可以喝,我去,你这个血营养成分这么高……”   他话音未落,陆洵就无视了教皇缓慢的变身秀,快速转身,把正在流血的手心伸到骆翎嘴边,示意他喝。   骆翎一脸懵:”?”   陆洵狂做嘴形:喝啊!喝!   系统:”……你看起来有点大病。”   骆翎看了看他着急的眉毛,又瞥了眼血腥的手掌心,非常嫌弃地退了一步,满脸纠结:”你还是给蛋喝吧。”   被无视的教皇深吸几口气:”尼克罗姆,你和精灵族关系好,我很庆幸。但是我希望你知道,我们眼下的谈话关系到无数种族的生命,你应该重视。”   骆翎始终推拒,陆洵无法,只能重新站好看向教皇:”你说吧,你到底要怎么样?”   教皇:”我希望你回到阿尔卑斯山上去,你该冬眠的,到了你该睡觉的时候了,我的弟弟。”   猛然间,陆洵把一切都串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教皇的具体计划,但是显然他规划了很久,也千挑万选了一个合适的时机——龙神冬眠的时候。   不知死的芬尼安误打误撞献了个祭品给龙神,恰好在教皇计划开始实施之前把龙唤醒了。   既然龙神已经知道了这场会导致生灵涂炭的阴谋,就绝对没有不管的道理,所以教皇干脆将计就计,先发制人,只身来到精灵族,以破咒的名义,等待龙神上门。   这么看,芬尼安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竟然还救了全部人族。   陆洵微叹,命运真是一点不跟你打商量。   他能想到的,骆翎当然也能想通,他及其隐晦地瞥了一眼躲在后面若隐若现阿拉里克,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叹了口气。   陆洵笑了:”你以为我冬眠了,就可以在我眼皮子底下搞大动作了?”   教皇意会:”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我只是尊从梅露鑫的意愿……稍等,可以把蛇蛋还我吗?”   陆洵想了想,反手把蛇蛋塞进袖子里:”不可以。”   ”……”教皇苦笑,”梅露鑫想要报仇,而我,只是想救活这个孩子。”   陆洵:”梅露鑫报仇怎么是你……”   他话还没说完,教皇倏忽扭脸,看向精灵石像的方向。   不知道他感知到了什么,下一秒,他猛地收起蛇尾,变回人型,重新裹上他的黑袍。布兰温随之变成鸟兽,让教皇抓着他的颈毛,翻身坐到他背上,一秒都没耽搁地直冲着石像的方向飞去。   劳伦拉想追,被骆翎拦了下来。   眨眼的功夫,布兰温煽动翅膀带起来的彩虹光亮就消失了,整片祭台重新变得火光冲天。   阿拉里克满身虚汗地跌坐在地上,劳伦拉和尤安走到他旁边轻声安抚了几句。   骆翎顺着陆洵的目光,看向教皇他们飞走的方向。   巨大的精灵石雕静静地立在那里,翅膀缺了半扇,耳朵也裂开了,不知道在这个地方注视着后人多少年了。   骆翎轻声问:”洵哥,你有没有觉得,这个石像在看我们?”   陆洵摇头,给他指了一下石像手心里的那双眼睛。   红豆大小精亮的眼睛,看到自己位置暴露,很快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被劳伦拉一箭穿胸而过,乌鸦尸首掉在石像上,摔得血肉模糊。   骆翎问:”教皇都走了,为什么还要留乌鸦在这监视我们?”   陆洵拿出纸笔,写:【不是我们,让他们去看看,洛瑞昂应该在那。】   骆翎瞪大了眼睛,连忙指挥着劳伦拉和尤安上去救爹,他则留下来,让阿拉里克靠在他身上。   担忧地问:”大殿下,您还好吗?”   阿拉里克原本有些呆滞的双眼,因为他这句话慢慢升腾起绝望:”尤金,我是不是根本救不了人族?”   骆翎声音温和:”大殿下,放宽心,教皇的话不可信。”   ”什么?”阿拉里克心绪激荡,很多事情根本来不及细想,骆翎一说,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可是他是教皇,如果他现在直接去了人族,我父王什么都不知道,还会以座上宾的态度请他进去……我要立刻回去!”   ”大殿下,稍等,”骆翎按住他的肩,生怕再刺激他,只能尽可能简洁地解释,”您刚才看到他们逃走的方式了,是魔法吗?”   说着,他和陆洵对视一眼,陆洵点头,示意他方向对了。   阿拉里克抖着手,根本静不下心,一时间也回忆不起来。   骆翎说:”大殿下,您好好想想,我觉得那不是密道,不然他们不会忽然消失了。”   ”……对,”阿拉里克的目光落到炉鼎上,喃喃说:”对,应该是……灵镜。”   骆翎瞥了眼陆洵,挑挑眉,扶着阿拉里克坐好。   尤安恰好背着洛瑞昂从石像上飞回来,劳伦拉跟在后面,脸色非常难看。   骆翎问:”怎么回事?”   劳伦拉把手里的药瓶扔给骆翎:”白眼狼!求我们收留鸟族的时候伏低做小,要不是洛瑞昂心软,他们怎么可能能留下来?他竟然给父王下毒!”   骆翎看不懂,把药瓶递给陆洵,经过系统检测,大概是一种类似麻药的东西,副作用未知,幸好布兰温没有想赶尽杀绝。   骆翎说完,劳伦拉仍是一脸愤愤:”今晚什么都没有做成。咒没有解,父王被药晕了,就连呈影屋都差点塌了!”   骆翎说:”尤安把洛瑞昂送回去吧。劳伦拉,我们还要再去一趟呈影屋。”   劳伦拉警惕地问:”又要干什么?”   骆翎没有回答,而是转向阿拉里克:”大殿下,你有灵镜吗?”   阿拉里克摇头:”我身上没有,我妻子的梳妆台上有一盏。”   ”您知道在哪里就行了,”骆翎示意劳伦拉这就是原因,”一会劳伦拉陪您去拿,我和神大人就不进去了。”   从金水井出来,尤安往左,把洛瑞昂送回王殿。陆洵一行人往右,出了王宫,重新回到呈影屋的巷子口。   等人的过程中,骆翎坐在陆洵脚上,叹了口气。   陆洵把纸条递到他面前:【你的预感成真了。】   ”我算是知道教皇当初为什么叫尤金离人族远点了,”骆翎托着腮,”不过这个结果一点也不奇怪,尤金早就怀疑教皇了。”   陆洵哼了口气,对于小精灵和系统签订合同都瞻前顾后、遮遮掩掩的行为有些无奈。   不过,如果不是被伤害到绝望,又怎么会失去对外界的基本信任呢?   骆翎说:”洵哥,我感觉快要真相大白了。这次休息,你准备去哪里?”   陆洵一听到他声音轻佻地试探自己,心里就不高兴,不高兴就不想搭理他。   骆翎说:”你回现实,跟我见一面吧,行吗?” 第52章 龙夫人14   陆洵闻言微怔,没拒绝也没答应。   按照他的想法,先不说他回不去现实,就算能回去,心里也打鼓,事情没做,先生出一股怯意,这不是他平时的行事风格,但是面对骆翎,没有原则好像才是正常的。   毕竟他孑然一身在世上活了那么多年,无论是遇见他之前,还是和他分开之后,都再也见不到第二个,可以为了他舍弃自己的人。   陆洵想,他倒不是要道德绑架的奉献,就是先前已经见过飞蛾扑火的爱,是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普通了。   骆翎等了半晌,见他始终不说话,也不恼,胳膊肘往后,轻轻碰了碰他的膝盖:“好了,不见就不见嘛。蛇蛋拿出来玩玩。”   陆洵:“……”   他从袖子里掏出蛇蛋,此时的蛋又变了。   可能是吸了龙的十全大补血,莹白的一颗蛋上偶尔划过壳下面的几道绿光,昭示着蛇蛋还活着。   上面的眼睛是彻底消失不见了,蛇蛋竟然隐约有亲近龙的意思,在他手心里滚来滚去,像是小蛇在亲昵地蹭手。   陆洵确认没有威胁后,递给骆翎,看着他上下左右看了一圈,没找到什么乐趣,刚想还给自己,又忽然顿住了。   把蛇蛋拿到自己眼前,几乎快要碰到鼻子的距离。   陆洵刚想伸手推远点,以防这条纯血神族后裔的蛇发难。   结果他还没来及动手,蛇蛋就裂了条缝,从里面伸出半截分叉的舌头,在半空中绕了好几圈,都快给自己缠成麻花了,才堪堪碰到骆翎的鼻子。   蛇蛋试探地舔了一口,“嗖”地一声又缩了回去。   陆洵:“……”什么玩意儿进去了?   骆翎:“……”这是狗吗?   趁着他们俩还呆在原地,一秒钟闲不下来的蛇蛋不止把舌头伸出来,还露出两颗尖牙,像模像样地哈了声,看起来有点气势。   可惜的是,蛋壳缝隙太小,他的牙呲出来就收不回去了,只能抵在蛋壳外面,下面坠着他那条卡在缝里的舌头。   这个画面实在是搞笑又诡异。   陆洵和骆翎对视一眼,双双移开视线,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给蛇蛋留点面子。   最终还是骆翎看不下去了,轻轻把小蛇的尖牙往上抬了抬,给他留出点空隙。小蛇已开神智,很快在他的助力下收回舌头,慢吞吞地把尖牙往回挪。   骆翎看了一会,忽然说:“你看,像不像你们院楼下的白白。”   陆洵想了想,才想起来他说的白白是什么。   他本科的时候,每个学院之间间隔不远,学校绿化做得好,几乎每栋楼之间都有一个小花园,有的小有的大。   法学院前面还有个停车场,所以花园很大,里面住了好几窝猫猫狗狗,经常在停车场里晒太阳。   骆翎等他下课的时候,也喜欢在停车场晒太阳。   他坐在门口的长椅上,翘着腿,有时候把书罩在脸上睡觉,更多的时候还是在逗狗玩。   这只白白,就是他最喜欢的小狗,名字也是他起的。   是一条纯黑色的小狗崽,被妈妈养得很好,肥嘟嘟的,跑起来一颠一颠,活像个小斗篷。   骆翎第一次去停车场就发现了它,和它玩了一下午,直到陆洵再不吃饭只能饿着肚子去上晚课,他才依依不舍地和白白挥别,承诺明天一定带狗粮来给它吃才走。   后来只要没事,骆翎就会借着接陆洵下课的理由来找白白玩。   陆洵问他,既然这么喜欢,我们可以领养它。   骆翎听完,好像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呆呆地坐着,好半天才说:“还是不要了,我们把白白抱走,它妈妈多伤心啊。”   陆洵看着他一边说这种话,一边手欠拽住白白的舌头不让它往回缩,急得小狗嗷嗷叫,要咬他。   陆洵揽住他的腰身,往自己怀里一扯:“等我毕业了,我们找房子安顿下来,就养一只你喜欢的小狗,行吗?”   骆翎笑得极为耀眼:“那我们可说好啦!”   越温馨的回忆,想起来越戳人心窝子。   陆洵冷哼一声:“你还记得白白。”   他不写下来,骆翎也知道他在嘲讽什么,仰起头,把后脑勺靠在他的小腿上,从下往上地看着他,拖长音说:“你小心了,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知道你骂我什么。”   陆洵一噎,扭头不搭理他。   蛇蛋消停了一会,似乎记住了小精灵的味道,再次伸出舌头舔了他一下。   骆翎要把他还给陆洵,蛇蛋还不乐意,在他手心里跳了几下,继而自己滚到骆翎的衣袍里不动了。   陆洵想了想:【你暂时先养着吧,看他破壳后能不能认主。】   骆翎点头之际,劳伦拉扶着阿拉里克从呈影屋出来,手里拿着一面精致的镜子。   劳伦拉走过来给骆翎看了一眼,很快收到自己怀里。她悄悄冲着身后的阿拉里克努努嘴,给骆翎使眼色。   骆翎笑笑,迎到阿拉里克面前,伸手扶了他一把:   “大殿下?你在呈影屋看到了?王妃一切都好吗?”   “谢谢,尤金,她还算不错,”阿拉里克疲惫地抹了把脸,“我们虽然有灵镜,但是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没什么用。”   骆翎皱眉:“大殿下,灵镜是不是要魔法才能开启?”   阿拉里克说:“当然,这个魔法不难,但是需要天赋。”   “我有一个猜测,”骆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陆洵,见他面含鼓励,才继续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提前设定好了路线,不需要魔法就可以自动开启?”   “我确实在书上看过这个方法,”阿拉里克迟疑了一秒,“可是我没有试验过,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骆翎说:“没关系,我们先回去看看。”   他们到祭台的时候,炉鼎里的火已经灭了,零星几点火星时不时跳出来,落在地上,很快也随风散了。   阿拉里克忍不住还是往炉鼎里看了一眼。   虽然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出来,但他仍是精神一震,眼角霎时间就红了,骆翎把手搭在他肩上拍了拍,阿拉里克只是摇头,哽咽地几乎说不出来话。   他很快体面地擦干脸,恢复正常,跟在陆洵身后往石像的方向走。   陆洵靠近看了,才发现石像没有远处看那么破败,雕刻的做工也并不是很细致,衣摆和脚的细节都很粗糙,看起来有些粗制滥造。   石像后面就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没有走过的痕迹。   阿拉里克接过镜子,双手一翻,灵镜自动悬浮在半空中,引着他们往前走。   阿拉里克嘴里喃喃念咒,随着往树林里走的越发深入,他的眉头皱得也就越紧,灵镜震颤不停,似乎在和另外一股力量相抗衡。   突然,灵镜消失了。   阿拉里克额头上滴下大股的冷汗,随着而来的是他们面前的树林倏忽变成了一条土墙砖搭成的通道。   通道尽头摆着两柄火把,土墙上每隔两米就会有一副巨大的画像。   画像上人物众多,大多穿着繁复的锦袍,面带笑容,有时候在举杯欢畅,更多时候还是在劳作。   陆洵站在一副河边浆洗的群像画前,仔细打量。   他跟着骆翎赏画,这么久也略微懂一点。看得出来,画师下了功夫,偶尔有没处理好的细节,也被浓重的色彩遮盖住了,简单来说,这算得上一副完美的画作。   但是陆洵却怎么看怎么觉得违和。   骆翎站到他旁边,轻声提醒:”不要盯着看,这上面有幻术,阿拉里克说的。”   陆洵点头,移开视线,刚准备走到下一幅画去,忽然听见骆翎的吸气声。   陆洵登时不动声色地收回脚步,彻底在他旁边站定了。   他低头写【你看见了什么?】,没有注意到骆翎狡黠的笑。   骆翎说:”虽然没见过这是哪个世纪什么流派的作品,但是你看这些人的表情,全都一样的,就像复制下来似的。”   陆洵一看,终于反应过来违和在什么地方了。   画上的人物虽然都是笑着的,但肢体动作表现得很恐惧,像是用模具刻下来的。   骆翎指着她们身后的河:”一般不会用这么深的蓝色画河,这都快趋向墨黑色,想表达什么呢?”   骆翎是直直站着的,小精灵和龙本身就有很大的身高差距,没事就喜欢飞起来凑到陆洵脸跟前。   但这个通道天花板修的矮,陆洵根本站不直,只能弓着腰,像只蜷缩起来的虾那样看画。   陆洵和他凑头在一起,耷眼看了半晌,都没什么头绪。   骆翎刚想转头说什么,陆洵也恰好在这时把脸转向他,一个往左一个往右,鼻尖正好碰在一起,双目对视的瞬间,就连阴冷的土墙通道都多了点暧昧气息。   骆翎眨巴了两下眼睛,顺势脚下一崴,就要往陆洵身上倒。   被陆洵一把握住手臂提溜站直了,还不情不愿地”啧”了声。   劳伦拉从后面凑上来:”看什么呢,尤金,这么入迷?”   陆洵在她的话音里松开手,面无异样地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了和骆翎之间的距离。   骆翎挤出一个笑:”没什么,怎么了吗?”   劳伦拉说:”阿拉里克催我们快些走。说实话尤金,你不觉得他有些奇怪吗?”   骆翎:”关心则乱。就像你,劳伦拉,你不担心洛瑞昂吗?”   ”当然担心,”劳伦拉撇撇嘴,踢开脚下的石块,领着他们往尽头的光源处走,”但是我总有我的事情要做,洛瑞昂会因为我的担心立刻变好吗?”   骆翎顿了顿:”可能因为人族的希望压在阿拉里克身上,而我们并不需要担心精灵族的未来吧。”   他们说着话,很快就走到了通道的尽头,阿拉里克表情不慎好看地转身,手上的魔法翻了花似的在变化,但始终没什么头绪。   陆洵探头一看,才发现火把后面并不是离开的大门,而是一个分叉路口,左右手边各有一个通道,都黑黢黢的,看起来能吃人。   教皇和布兰温的踪迹到这里已经完全消失了,他们只能试着来,谁也不知道选错了岔路口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劳伦拉问:”我们要分开走吗?”   骆翎说:”不行,我们必须和龙神大人一起行动才能保证安全,尤其是阿拉里克,人族国王知道他来了精灵族,如果他有一点意外,我们谁也交代不了。”   说完,他扭头看向陆洵。   陆洵背光站在通道口,没有看他,身后的火光照亮了他一侧的耳朵,表情很是凝重,直直地扎进骆翎眼睛里。   以前无论他什么时候回头,陆洵都在他身后。   骆翎在下面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觉得这样的陆洵实在太陌生了。   陌生到他再也抓不住了。   骆翎心口一悸,没由来地感觉到惶恐,仓促间只能用力抓住陆洵的手指,往他怀里靠了靠。   陆洵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干脆抓个阄选路,手心忽然一热,低头看到骆翎惶然地表情,以为他是害怕了,也不再推开他,就让他靠着,随手指了右边的方向。   骆翎见状说:“那就走这边吧,按照神的旨意。”   劳伦拉看了骆翎好半晌才点头,率先往龙神指的路上走。   边走边回头。   她总觉得尤金和龙神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尤金明明不是神侍,为什么看起来和龙神如此亲密?   陆洵拉着骆翎走在后面,时不时弯腰看一眼他的表情,见他始终沉着脸,终于忍不住掏出小纸条写:【怎么了?谁招惹你了?】   骆翎怏怏看了他一眼,小声说:“没有。”   陆洵:【马上上班干活了,再不说来不及了。】   骆翎笑声闷在喉咙里:“我只是觉得有人太笨了。”   陆洵写字的手一顿,很快跟上他的思路:【所以呢?笨蛋就活该吃苦?】   “不是,其实你不知道,你以为不笨的人吃了更多苦,”骆翎眨眨眼,“你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原谅他的。”   陆洵沉默着,一直快走到头,才写【那也不好,我不希望他吃苦。】   他把纸条递过去,就收好了纸笔,不再看骆翎的反应。   也不再去想,骆翎会不会因为这句话更加有恃无恐地玩弄他的感情,那都无所谓了,因为他说的是实话。   他可以自欺欺人地骗自己其实没有爱了,更多的是执念,是不可得的不甘心。   但他不能这样骗骆翎,因为他真的会相信,会因此掉眼泪,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他讨厌这个世界上所有带给骆翎痛苦的人,不能允许这中间还有自己。   骆翎脚步踉跄地跟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将纸条叠好,收进怀里。   他说:“怎么办啊,洵哥,那我不能告诉你真相了。”   下一秒,他们忽然从土墙通道里出来了,骆翎心神不宁,差点没站稳,陷进脚下柔软的沙坑里。   陆洵一手拽住他,一边快速扫了一遍他们所处的地方。   应该是海边,腥咸的海风扑面而来,逼得骆翎打了个喷嚏。   不远处的港口上有一艘船,点着灯,成为这片巨大海域唯一的光亮。   阿拉里克喃喃道:“那是不是芬尼安?” 第53章 龙夫人15   阿拉里克无意识地往船的方向走了几步,等到陆洵他们跟上去,才看到阿拉里克阴沉的脸色:“又是幻术。”   他们并不着急靠近,而是在沙滩上坐了下来。   没过多久,芬尼安的幻影就从船上下来了,脸上扬着胜券在握的笑,也不像刚才进去的时候那般畏缩,甚至连斗篷都没有完全遮住脸,熟悉他的人很容易认出来。   系统问:“是不是终于要开始做任务了?”   “一直记着呢,”陆洵点开面板,查看了一下任务进度,很遗憾地发现,至今仍未0,“如今芬尼安正在春风得意的当口,时机不错。”   系统给他泼冷水:“你们先能见到渣攻再说吧。”   陆洵辩解:“不急,这才过了两三天。我最喜欢看高高在上的人,从天上,”他做了个降落的手势,“‘咻’地一声,摔进烂泥里四分五裂的自尊心了。”   系统看着他暗自高兴的神情,竟然不知道能说什么好。   一开始带陆洵做任务的时候,他温和又克制,没什么能真正牵动他情绪的人和事,生气带着点事不关己的情绪,高兴了也是淡淡的,大都入不得了他的眼。   但现在不一样了,就像一场冬雪彻底冻死了害虫,连着他的神经的那根线被春雨养的重新抽枝散叶,焕发生机了。   系统觉得,宿主好像因为某个人活了回来,身上的人气儿多了,喜怒哀乐都落到了实处,这应该算好事吧?   陆洵不知道它在想什么,也不关心,只觉得他们一群人蹲在沙滩上吹冷风,一遍遍看着芬尼安的身影出现在港口,又从船上离开的样子真的很沙比。   他戳了戳已经开始流鼻涕的骆翎,把纸条递给他。   【冷就到翅膀下面躲着。】   骆翎看出他的不耐,问阿拉里克:“大殿下,咱们不如直接去船上看看,在这里等什么呢?”   阿拉里克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向着唯一亮灯的地方走去。   劳伦拉跟在他后面,有些不放心地追问了几句,皆没得到回答,只能忿忿地住了嘴。   骆翎和陆洵远远的坠在后面,也没什么好说的,刚才在土墙通道里互相试探了一番。他们俩倒不会生出龌龊,就是陈年旧疤提起来就像把结的痂重新撕下来一样,不疼,但足够难受。   骆翎握住陆洵的手,这次他没再被甩开,高兴地拽着陆洵的手晃来晃去,和二十岁的毛头小子没什么区别。   这一念头乍起,陆洵打心底里惊了一瞬。   他年年都准备生日礼物,但是后面的都没送出去,倒是让他稀里糊涂的都快忘了骆翎今年几岁了。   算算日子,马上都快到骆翎二十六岁生日了,距离他们认识的时间已经过去十年了。   “十年”是数字的时候,听起来好遥远,从青年到壮年,只觉得人生几分之一都没了,但要是落到日子里来看,却连几件事都经不了。   骆翎十六岁的时候,办公室惊鸿一瞥,陆洵两句话就引得人吵吵嚷嚷要认识他。   骆翎十八岁到二十二岁的几年间,他们恋爱,互相交付终生,在喷泉下接吻,也在日落时赶海。   之后直到骆翎二十六岁,他们经历吵架、冷战和不辞而别。   这三件事贯穿了陆洵二十一到三十一岁的十年,这么长久,又这么渺小。   陆洵叹了口气,轻轻回握住骆翎的手,心想算了吧,我还能要求他什么呢?   他心里的弯弯绕绕骆翎无从得知,因为他的回握,心里又生出一股勇气,小声说:“洵哥,你再等等我,等我好了,我跑向你。”   陆洵看着他,没答话,但目光温柔至极。   骆翎只当他答应了,话锋一转又开始说刚才的通道:“我们一会还能顺着那儿回去吗?”   陆洵:【你不觉得这里眼熟吗?】   骆翎环视四周,猜道:“人族是吧?并不太眼熟——”   他顿了顿,忽然扬起一个堪称恶劣的笑:“毕竟我当时可是裹着毯子被洵哥抱在怀里的,哪还有心情管这些人族精灵族的事,风月都顾不上呢。”   陆洵抬手点了一下他的额头,没有多说,但眼里到底染上点笑意。   【没正行。】   “对对,我又没正行,”骆翎爽快承认,“我们还是不要误了尤金的恋爱观,省的他以为天下有情人都是洵哥这样的,那可麻烦了。”   陆洵问:【怎么麻烦?】   骆翎一脸理所当然:“洵哥只有一个。”   陆洵摇摇头,他啊。   骆翎倒没继续撩拨他,反而说起别的:“我想让尤金顶了教皇的位置,你觉得呢?”   陆洵:【看他自己意愿。】   “我也是这么想的,”骆翎说,“至于芬尼安,如果可以,我也想让尤金亲自动手。”   陆洵没问他想怎么助尤金动手,就先点头应了下来。   很快走到船头,阿拉里克率先停下脚步,等着芬尼安的幻影从黑暗中急匆匆地走过来,和他擦肩而过的瞬间,芬尼安还在紧张地左顾右盼。   阿拉里克没再犹豫,跟着他后面,快步走上甲板上,登了楼梯,看着芬尼安敲了门,里面传出刚刚听过的声音——教皇说,芬尼安王储,等您很久了。   阿拉里克脸色阴的能滴出水来,他沉默地走进船舱,在芬尼安身边坐下。   骆翎路过的时候,想把灯下面的小十字架摘下来。   但仔细一想,他们在幻境中,他大概碰不到实物,捻了捻手,还是收了回来。   只在心下嗤笑,这东西挂在这,摆明了教皇根本没看得起芬尼安过。   教皇在外竭力隐藏身份,但是在芬尼安面前反倒极尽招摇,笃定了芬尼安这个蠢货注意不到这些。   见他发愣,陆洵把他往船舱的方向拉了一把,他们刚在屋内坐定,舱门忽然“砰”地一声自动砸上了。   陆洵脸色一变,立刻起身想去拉门,但以龙的力气都丝毫拉不动。   不止他们,芬尼安也吓了一跳,他差点跳起来,对面的教皇说:“王储,不必忧心,防人之心不可无罢了。”   芬尼安讪笑:“不忧心。”   还没等教皇再开口,他就迫不及待地坤着脖子,双手放在前面的小几上,连声追问:“大人,您真有办法灭了精灵族?”   教皇说:“当然,只要杀了寄居在精灵族的伪神,精灵族不堪一击。”   “好,好,太好了!”芬尼安没上头几秒,就冷静下来,“但是大人,您为什么要帮我呢?”   教皇说:“您英勇果敢,是真正的勇士!更何况我听闻神大人选择了您,统领人族,您比您的哥哥更为合适。”   芬尼安悄悄松了口气,果然是因为龙神大人,如果眼前的人只是奉承他一番,倒是需要斟酌一下。   但是明确说了是因为龙神,就说得通了。自从龙神大人公开选择了他,他从前眼馋阿拉里克的那些,只需要看一眼,就会有人送来给他。   权力的滋味,实在太美好了,握住了就再也舍不得松手。   芬尼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大人,那么您和精灵族有什么龌龊,才会想要和我族联手?”   陆洵闻言,有些诧异地看着芬尼安。   果然是第三个世界了,渣攻和原主的聪明度是呈几何形式上涨的,当然,任务难度也是。   系统说:“早就让你做好心理准备了……这个教皇不说话,那我乱中插一句,因为宿主现在已经升级到LV.3了,下一个世界可以自行选择。”   陆洵问:“比如?”   “可以选稍微简单的,就是要走的世界线多,”系统把规则给他打开到画好重点的页面,“也可以选这种,一个本里压缩好几个世界线,很快就能完成任务。”   陆洵沉默着翻了翻“说明书”。   系统宽慰他:“没事,你可以慢慢想。毕竟这个世界的任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成呢。”   陆洵总觉得它话里有话,瞥了眼骆翎,刚想说什么,教皇就哑着嗓子开口。   “我的族人如今只剩下几个,也分散在拼合大陆的不同角落,难寻踪迹了。这一切都是拜精灵族所赐,他们抢占了我族的生存空间,烧杀掠夺,无恶不作……”   劳伦拉闻言,差点把手里的东西对着教皇那张隐藏在黑暗下面的脸砸过去:”一派胡言!精灵族对外战争全是不得已自保!这个虚伪的教皇,利用布兰温,却想杀他也就罢了,竟然还敢……!”   她愤愤难平,骆翎顾念着阿拉里克,不想挑明真相,只是拦了一下,让她少说几句。   还是阿拉里克沉着脸,解释说:”在那个传说上,这些都是人族做的事。”   骆翎看着他隐忍的侧脸,似乎有些不忍。   ”大殿下,即使是人族所为,也不知道过了多少代了,您也不需要有什么负担。”   阿拉里克转向他,定定地看了他好半晌,直到陆洵都快忍不住要把骆翎挡在身后了,才略微感激地点头,继续听教皇说话。   “……这个仇不报,我无颜面对我妻子。她如今仍被囚禁在阿尔卑斯山下,只有精灵族血祭,才能开启那道锁,王储,我别无选择。”   芬尼安闻言眯起眼睛,一脸算计。   “理解您,但是人族能战斗的魔法师并不多,更多的士兵还是普通人,对上精灵族胜算不大,恐怕难以让您的计划圆满。”   芬尼安的算盘打得很好。   既然他和教皇的目标一致,教皇还比他更迫切,那这件事理应教皇出大力,是绝对没有平白牺牲人族勇士的道理的。   他的讨价还价似乎在教皇的预料之中,他没沉默多久,很快答应芬尼安:“我会在开战前当众拿伪神祭旗,到时候精灵族必定大乱。王储,您可不要让我失望。”   芬尼安满意地笑了,他接过教皇递来的鳞片:“这是什么?”   “这是神的护心鳞,”教皇说,“我的诚意。战场上刀剑无眼,护心鳞加上您的魔法,狐族有几条命,您便有几条命。”   芬尼安美滋滋地接过,和教皇商量好十日后,集结大军,打精灵族一个措手不及。   他们以海为界,魔法黑龙现身为信号。   定下这些,芬尼安满意地起身,对着教皇行了一礼:”如此,我先预祝大人,大仇得报了。”   教皇没有动,仍盘腿坐在小几旁,微微颔首:”王储,同喜。”   芬尼安走后,教皇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袖袍一甩,紧跟着消失在原地。   船舱里的烛火霎时间灭了,他们四人在黑暗中面面相觑,还是陆洵从背包里翻出一个电池灯,才终于看清阿拉里克的神色。   他已经不复一开始的紧张焦虑,转而变得阴沉沉,温润如玉的面庞也透出一股狠戾。   骆翎出声:”大殿下,也不必太担心,距离神大人送芬尼安回去也不过才两日,这么看,芬尼安和教皇勾结也就是昨天。他的实力您还不知道吗?短短一天成不了什么气候。”   ”你说的对 ,尤金,一天时间都不够议会用来吵架的,”阿拉里克深吸一口气,”我得回去了,在找到蛇女之前,至少要先阻止人族走向灭亡。”   劳伦拉还想再挣扎:”诅咒……”   ”会解的,”阿拉里克把手放到门把上,”劳伦拉,我很抱歉。”   走之前他转向尤金,给他一个承诺:”尤金,这件事了了之后,我一定会处理掉芬尼安,到时候欢迎你来看。”   说着,他打开门:”走吧,我先送你们回去。”   土墙通道再一次开启时,阿拉里克手里的灵镜已经有了裂纹。   留下这个魔法的人法术高强,不是阿拉里克可以抗衡的,他面色如纸,咳了几声,已是勉力支撑。   直到陆洵他们完全进入通道,回头去看,阿拉里克沉重的面容下带着深深的悲切和怜悯。   他对着龙神行了大礼,是极为尊敬的模样。   陆洵叹了口气。   骆翎在旁边说:“大殿下和以前又不一样了。”   劳伦拉不知道在想什么,自顾自地走在前面,仿佛没听见他说话。   陆洵冲他轻轻摇头,示意先别说这个。   劳伦拉和阿拉里克立场不同,她本身就是精灵族唯一的女将军,英勇善战不必多说,再加上正好背负着人族的诅咒,对人族的态度目前还不清楚。   骆翎也明白,转而提起教皇:“你们刚才听见了吗?教皇说她的妻子被关押在阿尔卑斯山下,他的妻子就是蛇女梅露鑫吗,神大人?”   陆洵摇头:【是梅露鑫,但不在阿尔卑斯山。】   龙神最有发言权,阿尔卑斯山是他的老巢,绝对安全的地方,山上的每个石块,每片雪粒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骆翎说:“教皇满口胡言。那他最后的什么护心鳞也是假的咯?”   传闻中,龙身上只有一片护心鳞,摘下来送给心爱的种族,意味着自己对她不设防。   这片珍贵的鳞片,怎么可能落到教皇手里?   说话间,骆翎袖子里的蛇蛋忽然开始微微发热,等他们走到岔路口,蛇蛋已经烫到不能直接接触皮肤了。   骆翎一个没拿稳,蛇蛋掉在地上,竟然也没碎,而是顺着斜坡咕噜噜往前滚,一直滚进他们刚才选择的那个反方向。   蛇蛋和地上的土碰撞,发出倒牙的声音。   黑黢黢的通道,冲着他们张开嗜血的大嘴。   陆洵嗅了嗅,写:【蛇女在等我们。】 第54章 龙夫人16   劳伦拉看见字条,终于从神思的状态游离出来,无比愤怒,反手把背上的弓箭从背包里抽出来:“这对夫妇,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了?!”   骆翎伸手想拉她:“劳伦拉,还没见到蛇女,你不要……”   “你还想坐以待毙?”劳伦拉竖起眉毛,“尤金,你当初去教会我就说过,和平不是靠说出来的,只有拳头足够硬,才能保证自己的安稳!”   骆翎一怔,这句话他确实非常认可。   但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先不说蛇女是先神的孩子,她活了这么多年,肯定有保命的法子。就说黑漆漆的洞口,看着就要吃人。   那蛇蛋滚进去之后就没有动静了,谁也不知道通道有多长,等在通道后面的又是什么。   骆翎说:“我知道,但是你能保证杀得了她吗?”   劳伦拉眼底翻腾着怒意,可是她心里也清楚,如果不是龙神在这里,她不过是精灵族的一个小辈,这些神啊怪啊聚在一起,根本没有她说话的份。   于是她把目光挪到龙神身上,等祂的指令。   陆洵无奈,这时候才彻底体会到语言不通的难处。   他提笔刷刷写:【不要急,她没有恶意,把箭收起来。】   骆翎一脸果然如此:“劳伦拉,等会再打架,先来看看这画!”   整条通道的分布已经明了。   “T”字形的走廊,长廊和右边的小路他们已经走过,此时驻足在最中心的位置,刚才路过的时候还空空的土墙壁上忽然出现一幅画。   和刚才看过的画风一致,但画的内容却大相径庭。   如果只看整体,不究细节,刚才的那幅画称得上其乐融融,但眼前的这幅就有些压迫意味了。   画上是一个大的广场,广场挤挤攘攘的有很多种族的身影,最前方巨大的王座上坐着一个女人。   是不是人不好说,但女性特征明显,她面无表情地坐着,垂眸看向下方跪拜的朝众。   奇怪的是她的眼神,好像被从中间劈开了一样,一半悲天悯人,另一半阴狠恶毒。   被恶毒的盯着的朝众都战战兢兢,看起来很恐惧。另一半正好相反,脸上皆洋溢着欢欣的笑容,这让王座上的人看起来真的像个神了。   但陆洵不信。   他猜测这就是蛇女的真身。   不过,这画和传说可对不上。   创说中,蛇女避世,但这画上梅露鑫却是万族朝拜的神女,甚至她的时代,各族之间界限不明,可以在同一个广场上和平相处。   就绝对不可能出现她为了巨蟒族吃人被贬的事,那蛇女又是怎么变成蛇女的?   陆洵重新掏出电池灯,拉着骆翎往下一幅画走。   这些画似乎是按照时间顺序发展的,下一幅色彩昏暗了很多。   天上电闪雷鸣的,云层中隐约有龙的身影。   蛇女站在一条巨蟒面前,仰头看着它,神情晦暗不明。   巨蟒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看起来痛苦万分,长尾巴扭成一团,而蛇女的手搭在巨蟒身上,在替他解难。   陆洵“嘶”了声:【这条蟒,是教皇吗?】   骆翎不知道,反倒指着半空中的龙影问:“这是神大人吗?”   陆洵摇摇头,总觉得那道模糊的影子不像龙,翅膀没有那么大,尾巴更长,头顶的角也很小,反倒更像蛇。   再下一幅画,整体颜色更深。   画上是蛇女和巨蟒交合的场景,却并不如胶似漆,反倒有种山雨欲来的恐怖。   蛇女身后的树林里,还有一双猩红的眼睛始终在注视着他们。   两人一灵沉默地看到这里,陆洵手里的电池灯在长时间的消耗后,闪了两下,自己灭了。   他们又重新陷入黑暗之中。   好在精灵的眼睛和翅膀还能发出点微弱的光,不至于让他们霎时陷入睁眼瞎的境地。   骆翎咳了声,来摸陆洵的手,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洵哥别怕。”   陆洵失笑,笑他这么紧张的氛围里也能找点乐趣逗他。   骆翎看穿了他,用气声说:“这叫调情。”   劳伦拉站在旁边,冷冷地打断他:“我没聋。”   “不好意思啦,劳伦拉,”骆翎笑笑,距离陆洵远了点,“我们总要再找点照明的东西,小心地上,别踩到我的蛋了。”   劳伦拉:“收起你无用的圣父心吧,教皇说的我都不信,唯独他说蛋是他的孩子,我信!”   “蛋就是他的孩子,”骆翎耸肩,指着身后的画,“画上很明显了,他们结合,生下了蛋,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蛋没有死,却没弄孵化出来。”   陆洵没再兑电池灯,而是买了个火把出来。   他举到手里的时候,劳伦拉惊讶地瞪大眼睛。但他实在不想当众吐火,就好像在表演免费杂耍一样,只能又兑了个打火机。   骆翎一脸憋笑地接过,帮他点上。   劳伦拉坤着脖子看他们手里的东西,结果发现都是自己没见过的。   不应该啊?   就算连年战争,但是各族之间也是要做生意的,有什么新鲜玩意王室往往也是第一批拿到的。   但是这个一按就冒火星的东西,是什么?   只听说过龙神善火,这下神的东西倒是叫她开眼了。   骆翎根本没打算解释,看着她明明灭灭的脸色,心想神的身份真好用,神不会有错,奇怪的只是别人的无知。   他们举着火把走到下一幅画前。   交合之后就是生产。   蛇女生产的当日,电闪雷鸣,万族同哭。   明明是喜悦的事,王座后面是教皇捧着蛋满面欣喜,王座前面却跪了满地的朝众。   这次没再有任何一个笑脸,每个朝众脸上都充盈着恐惧、挣扎和不甘。   陆洵隐约有了猜测,刚想继续往下走,前方的黑暗里忽然传来滚动的声音。   原本很细小、不仔细听根本难以察觉的声音,此时在他们耳中被无限放大。   因为谁也不知道此时从未知的黑暗里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照理来说龙神是不该怕的。   但陆洵虽然占着个身份,骨子里就没把自己当神,再加上他怕鬼,第二个世界也没能脱敏,怕鬼就免不了怕黑。   倒是骆翎悄悄挡在他前面,眼睛盯着地面,有些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滚动声一直到骆翎脚边才停下。   他只觉得脚尖触碰到了一个有些硬的东西,微微发热,用火把照着,才发现是蛋自己回来了。   他悄悄出了口气,刚想俯身捡起来,陆洵却快他一步,把蛋握在了手里。   刚才藏身在骆翎袖口还莹白光滑的蛋,此时又像没了娘的孩子,墨绿色的蛋壳上还有污迹,蹭到陆洵手心里,发出一股腥臭味。   陆洵:“……”   劳伦拉捏着鼻子嗡声说:“前面是粪坑吗?这么臭!”   蛋倒是没什么威胁,但陆洵扔了不行,拿在手里又恶心,左右为难。   他买消毒湿巾的时候,系统提醒说:“不是粪便,那是一种黏液,类似于伤口的黄脓。成分嘛……抱歉宿主,查不出是什么动物的。”   陆洵心下了然:“还需要查?蛇女的。”   系统:“就算蛇女变成了怪物,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程度吧?”   “至于,”陆洵把目光投向画中的教皇,“有时候女人的过错是男人书写的。”   他擦干净蛋,重新放回到骆翎手里,走向下一幅画。   从浓重的黑色变成了泼天的血红。   这幅画上没有蛇女,只有满目的尸首,人族的、精灵族的、巨人族的、鸟族的……更多的是巨蟒族的尸首。   这描绘的应该是一处战场,各族联合起来进攻巨蟒一族,即使巨蟒族再天生神力,也抵不过各族的联合力量,他们一败涂地。   但是好在各族之首的精灵族没有赶尽杀绝,而是重新制定协议,巨蟒族退回到原先世代镇守的树林,不再随意侵占别族。   劳伦拉指着画上的精灵族说:“尤金,这是爷爷吗?”   骆翎眯着眼睛看了好半晌,他在尤金的记忆里没找到答案,只能含糊其辞地回答:“好像是吧。”   劳伦拉挑起眉:“如果真的是爷爷,这场大战距今至少二千年了,那什么教皇已经缩了两千多年的尾巴了?”   陆洵和骆翎闻言都打了个突。   好家伙,王八都没有精灵能活。   要照现实看,尤金的东西都能当古董了。   见他们俩都不说话,劳伦拉无趣地撇嘴,走向下一幅画。   她刚一站定,就轻轻地”啊”了一声,半张着嘴,惊讶地看着眼前画面。   她转脸看向骆翎:”都死了。”   骆翎问:”谁都死了?”   劳伦拉说:”人族把巨蟒族全都杀死了。”   猜测终于得到实证的时候,陆洵本该松一口气,但在黑暗的现实面前,他甚至说不出不该报仇这样的话。   上一幅画里,巨蟒族已经准备退守回树林了,但这幅画非但没有树林的影子,甚至是连棵树都没有,只有一个光秃秃的鼓包山。   仍是有两方人马对峙。   黑袍遮脸的是人族魔法师,对面节节败退的是本就重创未愈的巨蟒族。   巨蟒族的失败是显而易见的事。   在人族的心狠手辣之下,它们连颗蛇蛋都没能留下,全部被砸壳,撬开来,成型的小蛇烤着吃了,没成型的碾碎煲了蛇汤。   等到断后的教皇回来,只剩下满地的巨蟒尸体和残羹剩蛇崽。   陆洵一讪。   巨蟒一族明明已经逃走,但还是被贪婪的人族赶尽杀绝。   就算当时的那一代人族都死了不知道几个轮回了,教皇想要报仇有没有错?   这是一个伪命题,陆洵答不上来。   他们站在画前,彻底沉默了。   空气中慢慢流动起那股腥臭异味,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下一幅画上,陆洵看到了自己。   龙神还不是神的时候,他匍匐在半山腰,目光中没有丝毫情感地看着跪在阿尔卑斯山脚的教皇,平静地移开眼。   他看到半空中那条蛟龙了,猩红的眼睛似乎溢满了血泪,蛇女坐在他身上,表情慈悲。   下一秒,听完教皇添油加醋夸大原委的先神震怒,降下惩罚,参与猎杀的全部人族一夜之间死于非命。   巨蟒族毕竟没有灭族。   蛇女以为这已经算报仇了,但教皇不满足,他要全部人族给他的部下陪葬。   ……这是忘族灭种的仇恨。   但神不允许。   蛇女拼死护住人族一支血脉,也站到了教皇的对立面。   原本就是为了繁衍才结合的夫妇,展开了几乎毁天灭地的大战,蛇女不幸败落,在教皇的诅咒下变成怪物,不知所踪。   但教皇也同样失去了神力,只能隐姓埋名,辗转在各族内,暗自策划,千年内把人族搅合的天翻地覆。   看完所有的画,陆洵也把这个世界线全部梳理好了。   几日之后,被教皇诓骗的芬尼安就会信心满满地对着精灵族宣战。   精灵族距今没有收到这个消息,大概率不需要精灵族出战,人族大军就会死在教皇的势力之下。   没有魔法师守护的人族,宛如空城,教皇进去就像砍烂瓜菜,顺手的事。   陆洵想,好家伙,兵法啊。   他和骆翎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点惊奇又凝重的意味。   现在要想阻止这场战争,只有一个保险的方法,那就是龙在开战之前杀死教皇。   但是无论是骆翎还是系统都不会允许陆洵手上沾血。   他过世界可以当成一场游戏,但是一旦真的背负了人命,他只会离现实越来越远。   陆洵问:”能看到芬尼安现在在干什么吗?”   系统调出监控画面:”在议会演讲。”   ”这么晚了?”陆洵有些惊讶地挑眉,”阿拉里克呢?”   系统说:”进宫了,不过你们真的相信他能阻止战争吗?”   陆洵说:”当然不能,就算老国王信他,议会也不是吃素的,再说了芬尼安背后还有教会的支持。”   系统看不懂了:”那你们……?”   陆洵看向前方的黑暗:”我们不是已经找到路了吗?”   系统知道没有把握之前他不会随便说计划,只能给他打开面板上的任务进度,强调:”请看祖宗,你目前认为进度0,任务剧情走完了80%,在所有宿主中已经落到中下游了。”   陆洵”唔”了声,点了详情页。   芬尼安目前好感值32,悔恨值不升反降,已经从一开始的8降到0了。   果真是一个吃干抹净拍拍屁股滚动的周扒皮啊。   这时,骆翎拽了一下他的手腕,指着蛇蛋说:”神大人,您听见了吗?”   陆洵疑惑地看着他。   骆翎又转向劳伦拉:”你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劳伦拉甚至凑到蛋旁边,仍然一无所获,”你听到了什么?”   骆翎说:”蛋催我们去前面,有点急。”   劳伦拉警惕地问:”你能和他说话吗?问问它前面有什么?”   骆翎凝神盯着蛋好半晌,才说:”他说前面有妈妈。”   劳伦拉想到蛇女,不自在地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你确定没听错?他骗我们去前面干嘛?”   骆翎无奈地看着她:”劳伦拉,妈妈两个字我还是能听明白的。”   说着他复低头,继续跟蛋神交流。   ”他说妈妈被锁起来了,呃,小孩讲话……听不懂,还有个叔叔,要死了。”   劳伦拉彻底听不懂了:”啊?”   陆洵立刻反应过来,一边写【是他吗】,一边指着画上明明没什么作用,但是存在感很强的蛟龙。   骆翎摇头:”蛋说叔叔现在不长这样。”   陆洵一愣,写【走,我知道是谁了。】   他们走进黑暗里,没几步路,似乎就从通道出来了,站到了某处雨林。   参天的古树郁郁葱葱,遮住了天空。   可能是正在下雨的缘故,天色昏暗,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水汽和淡淡的血腥味。   陆洵把骆翎拉到身后,他自己独自走在最前面。   越往前走,地上越泥泞,空气中的味道也就越重。   直到他们绕过一片树林,前方终于豁然开朗,浓重的血腥味刺激的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一条半人半蛇的东西被吊在半空中,下面是一个池子。   他的翅膀被从中间砍掉了,只身下光秃秃的蝴蝶骨,正滴滴答答连续不断地往下滴血。   下面满池子的蛇蛋,都正在听他的热血孵化。   听见陆洵他们走来的动静,被吊着的蛇抬起头,露出一个堪称温和的笑。   那个男声说:“尼克罗姆,我们等你很久了。” 第55章 龙夫人17   陆洵愣了一秒,短短半天之内,竟然有两个人叫了龙的名字。   他微微颔首,把骆翎和劳伦拉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打招呼:“温,好久不见。”   可能因为记忆并不太美好,千万年来龙其实不怎么回忆,所以陆洵脑海里关于温的形象非常模糊,只记得一条蛟龙和自己的姐姐梅露鑫坠入爱河。   之后就是阿尔卑斯山上那短暂的对视了。   龙大概是天生的神,祂的感情冷漠,心如磐石,从来都理解不了怜悯、不甘的情绪。   温说:“尼克罗姆,还有精灵族的两位小朋友,欢迎你们来禁林。”   陆洵没什么反应,骆翎见状从他身后悄悄露出一双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温。   温努力煽动自己只剩下一半的翅膀,吃力地飞高了一点,对骆翎说:“不看是好事,不要吓到你们。”   骆翎摇摇头,这种情况下,陆洵没有指示,他不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不能说。   只能装作像受惊的小兔子似的,怯生生地藏在陆洵身后。   陆洵说:“温,梅露鑫呢?”   温冲着身后的方向扭了下头:“找吃的去了,很快回来,我们总要招待你们。”   “不用,”陆洵顿了顿,“这里还有旧神的味道,他刚刚走?”   温的情绪仍是没什么波动,他笑笑:“幸亏你们路上走得比较慢,梅露鑫还担心你们要和他撞上。”   陆洵看着他,即使身在炼狱,垂死之际,仍然保持着风度翩翩,脸上的笑也并不是刻上去的虚假笑容,而是带着很多情感。   无奈,庆幸,歉意,解脱……   陆洵有一瞬间觉得神该是这样的。   但蛟龙毕竟身份低贱,大概是先神和巨蟒族的某位私生子,是家族里名副其实的混血泥巴种,所以明明相爱,却不能和梅露鑫结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和旧神结合。   现在就连他自己都被旧神囚禁在这里,不知道放血的苦他又吃了多少年。   即便如此,仍然可以做到心中没有怨恨,这事陆洵理解不了。   明明可以连通外界,甚至可以做到一盏灵镜连接三个大陆,还有如此强大的幻术,却不自救,甘愿在这阴气逼人的雨林里做一个懦夫。   陆洵想,如果是他自己,宁愿斩断那半截翅膀,长不回来就算了,至少要拼着命把教皇杀了。   温似乎看透了他在想什么,只是说:“尼克罗姆,不是我不想走,而是走不了。”   陆洵撇着他身后的铁链,心道这不是废话吗。   温说:“你也知道,梅露鑫没有神力,已经和怪物无异了。我倒是能挣脱锁链,但是如果我挣脱了,梅露鑫就会被自动挂上来,这种恶咒,我解不开。”   陆洵抿唇,刚想上前查看,就听温继续说:“我有神力,放点血不至于就死了,但是梅露鑫会死。”   陆洵皱眉飞起来,飞到他身边,拿起铁链上下左右仔细检查了一番,问:“不能暴力破坏?”   温摇摇头:“我做不到。”   他生怕陆洵不信,补充道:“我已经试过三万五千次了。”   陆洵又飞到他身后,去看他被砍半的翅膀。   殷红的血肉正在源源不断地往下掉落,温的**也在自我愈合,但是伤口愈合的速度远没有恶咒的破坏力强,森白的蝴蝶骨几乎呲到陆洵脸上。   他重重叹了口气,看着背包里的伤药,犹豫着能不能给他用。   还没等他考虑好,身后忽然传来树叶簌簌的声音,即使不回头看都能感觉到大型动物爬行带来的震颤感。   陆洵第一时间看向骆翎的表情。   好在他还算镇定,劳伦拉握紧手里的弓箭,把他护在身后。   陆洵深吸一口气,往后转:“梅露鑫,你回来了。”   “神,”梅露鑫声音沙哑,两只眼睛被高高吊起,面颊上也长满了鳞片,“你为什么才来?”   说着,她眼神怨毒地紧紧盯着陆洵,蛇尾不动,而是用双臂使力,缓慢地往血池的方向爬来。   陆洵说:“这是你们第一次召唤我。”   “你别想再独善其身!”蛇女忽然抬高嗓门,蓦地把目光投向骆翎,“偷我孩子的精灵,谁允许你进来的?”   骆翎还没来及说话,陆洵就俯身飞挡在他前面,遮住蛇女审视的目光:“梅露鑫,如果没有他,我现在就该冬眠了。你要感谢他。”   蛇女阴鹫的眸子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忽然桀桀怪笑起来,她的声音像是指甲划在黑板上,激得陆洵一身鸡皮疙瘩。   笑完,她没再管半空中的陆洵,而是游进了血池里,慢吞吞地挤过蛇蛋,在池子的最中间停下了。   随即没有丝毫犹豫地拽住温的长尾,像扭麻花似的一寸寸把自己绕了上去,一直爬到温的颈窝才停下。   她把头搭在温的肩膀上,像小女儿依偎,很是眷恋。   温有些抱歉地看向陆洵,声音无奈:“抱歉,尼克罗姆。他刚走,梅露鑫只是有些迁怒你了。等她这样趴一会就会好。”   陆洵看着因为蛇女趴在他身上,铁链承受更多重量导致温翅膀伤处的血开始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流时:“……”   真爱啊。   他问:“温,你没有痛觉了吗?”   温说:“已经习惯了。尼克罗姆,你应该已经知道他的计划了,他策划了千年,算无遗漏,我们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破这个局,但是你没有如他所料,在小冰河前期冬眠,这是最大的变数。”   陆洵点头:“还有时间,等会再说,我先救你下来。”   温同意了,只说让他试试,但陆洵能看出来,他并不抱希望。   他尝试着用爪子劈,用牙咬,都没有效果。   上面的恶咒甚至不怕龙神的火,烧得铁链都红了,除了烫伤了温的后背,没有任何作用。   骆翎看着他的动作,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从劳伦拉的背包里翻出一瓶药,原地招手跳了几下,示意陆洵先回去。   陆洵飞到他身边,脚刚一沾地,手里就被塞了一个东西,骆翎说:“这是我从布兰温家里顺出来的药,你试试能不能给他用。”   劳伦拉看看药瓶,又看了看自己的背包,小声嘀咕:“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陆洵没管他们俩之间的小动作,让系统查了一遍药物成分,确定有止血镇痛的作用,才飞回到温的身边,沉声说:“这是鸟族配的药,试试也无妨。”   说着,他把药粉轻轻撒在温的伤口处,布兰温大概是特意配给尤金用的,成分很温和,效果也不错,温几乎没感觉到什么痛楚,他的翅膀就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可惜的是,因为恶咒的原因,翅膀重塑到一半,就会重新断裂,新长出来的大块血肉一旦过了那条血线,就自动和骨头分离,掉进下面的血池里,溅起一个个浓稠的血涡。   陆洵拧眉看着,心底越发浮躁。   药是治标不治本,况且因为他乱用药,等于让温又承受了一次断翅的痛苦。   温的脸色越发苍白,笑容几乎维持不住了,声音都微弱下去:“尼克罗姆,谢谢你,但是不要再白费力气了,药还是留着给小朋友用吧。”   陆洵没说话。   他为了安慰陆洵,甚至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睛:“毕竟人家是因为你才受伤的,不是吗?”   陆洵叹气:“你什么都知道,怎么不知道该如何自救呢?”   温看着他,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神渐渐迷离,似乎在透过陆洵看谁的影子:“你们不属于这里,不知道神的使命。我也好,梅露鑫也好,甚至是尼克罗姆,我们都别无选择。”   陆洵心下大惊,竖着眉想问什么,温却费力地抬起胳膊,环住了梅露鑫,随即另一只手抵在唇边,嘘了声。   陆洵压低声音问:”你都知道什么?”   温反问他:”你知道吗,虽然我是一个私生子,但是只有我继承了先神的预知能力。不过你不要怕,你就是神,就是尼克罗姆,我不会乱说的。”   陆洵静默两秒,忽然扬唇露了个堪称邪气的笑:”威胁我?说了又怎么样?神就是我,我就是神,谁会相信一个废物蛟龙的话。更何况,你不是一直在等我吗?”   温倏忽看向他,眼底的情绪叫人看不懂,过来好半晌,他才重新笑了笑:”抱歉,尼克罗姆,我没有那个意思,让你误会了。”   他们说话间,梅露鑫已经调整好状态。   她静静地趴在温的肩头,看起来还是很阴沉,但是已经没有刚碰面时候的恶狠了。   她说:”神,不要担心,你的秘密会随着我们俩一起下地狱的。”   陆洵上下打量了一通他们叠在一起的身影:”你们不会想和教皇同归于尽吧?”   ”他修习了黑魔法,”温把梅露鑫往上托了一下,”这是唯一能杀死他的办法。”   陆洵嗤笑:”以命换命,叫什么办法。”   说罢,他不再理会温的解释,很快飞回到骆翎身边。   显而易见的,他现在并不想详谈这件事,温也没有强迫他,而是抱住梅露鑫轻轻地哄她睡觉,眼睛却时不时往陆洵他们坐的池边瞟。   陆洵把背包从头翻到尾,也一无所获。   系统商城里的东西大部分都是服务宿主的,就算再全,也不可能面面俱到。   他有些发愁地抓了抓头发,忽然瞥见旁边捡了树枝要生火的劳伦拉。   如果教皇的恶咒真的是黑魔法,劳伦拉曾经也被黑魔法诅咒过,这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共通的地方?   他正沉思着,骆翎捡好树枝,捧了一把红果到他身边:”神大人,吃点这个吧。”   这种红果就是一开始龙连夜去给小精灵摘的果子。   潮湿的禁林里不应该有这种东西。   陆洵写:【从哪找的?】   骆翎对着他身后的树林努努嘴,低声说:”不知道谁用黑布裹着放在那的,闻那味道,像是教皇的黑袍。”   陆洵捻起一枚果子,第一反应是怀疑有毒。   但是龙鼻子又告诉他,这就是一枚普通的红果子。   红果子对于止血治病有奇效,教皇既然心狠手辣到可以把阻止他报复的温和梅露鑫搞成这样子,又怎么会特意从外面摘了保命的药,偷偷带进来?   陆洵想,有两种可能。   一来,教皇伪装的太久了,旧神失去神性,不知不觉间和人越来越像了,而人性最是复杂。   二来,他要留着他们的命,让他们眼睁睁看着人族覆灭,以此来折磨嘲笑他们这么多年的坚持。   见他长时间不说话,骆翎在他身边坐下:”神大人,刚才情况紧急,我没来及告诉您,阿拉里克好像有危险了。”   陆洵皱眉看向他。   骆翎继续说:”是劳伦拉感受到的,因为那个诅咒。”他停顿一秒,”人族好像内乱了。”   陆洵还没写字,温就接过话头:”这是正常的,不过那位大殿下并没有性命之忧,不用担心。”   电光火石间,骆翎和陆洵对视一眼,在他幅度极小的点头中明白了温可以相信。   他清清嗓子,有些紧张地看向温,说出来的话却不像他表现的那么人畜无害:”大人,您是故意的吗?”   温:”什么?”   骆翎说:”其实您才是那个确保教皇计划成功的幕后之人,不是吗?” 第56章 龙夫人18   他话音刚落,除了盘腿坐着的陆洵,在场所有的活物都倏忽看向他。   劳伦拉惊讶地左右看了一圈,重新盯回到骆翎脸上。   温则是笑的更加无奈了,他的笑容里带着一点长辈的纵容和怀念:”精灵族的孩子还是这么聪明善良。”   蛇女冷哼一声,收回目光,把自己往温的怀里又挤了挤。   骆翎对着劳伦拉做了个安心的手势:”如果冒犯到您了,我很抱歉。”   温微微抬手:”不冒犯,孩子。是尼克罗姆告诉你的吗?”   ”我不是神侍,大人,我听不懂神大人说话,”骆翎有些报赧地低下头,“我都是暗自猜测的,只是想为神大人解忧。”   温“嗯”了声,并没有拆穿他,只是问:“那你为什么会那么想呢?”   骆翎说:“因为教皇根本不可能留下精灵族和禁林之间这条通道的把柄。”   劳伦拉闻言,若有所思。   “更何况我们刚才在人族海边看的那个幻术,我和神大人把那种影像称为电影。特意给我们看到,就是为了引阿拉里克回到人族去,我以为这个逻辑非常简单。”   温赞赏地点头:“然后呢?这样就可以断定我和教皇是一伙的了吗?”   “不,您和他不是一伙的,”骆翎认真地看着温说,“大人,刚才在您和神大人说话的时候,我听见了,您说您有先知能力,今天的这一切在您的意料之中吗?”   温高深莫测:“所谓的先知,并不是能看到一切,而是算无遗策。你们在这件事里,是危险也是机遇。”   骆翎微微颔首:“很高兴能成为您的旗子。阿拉里克回到人族之后,是不可能阻止这场‘势在必得’的战争的,无论他说得多么好听,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人族都只会当他放了个屁。”   陆洵在旁边轻轻咳了声。   “啊,抱歉大人,我用词粗鄙,”骆翎夸张地捂住嘴,“而阿拉里克被囚禁,也不可能逃过教皇的眼睛,那时候他才会真正相信,芬尼安是真的有可能成为王储,统领军队的。”   “至于您要做的,”他抬眼看着温,终于收起脸上虚假的笑容和畏惧,“只是在他对人族下手的前一秒,神兵天降地出现,杀了教皇,成为人族至高无上的救世主,轻而易举就能取代神大人在人族中的信仰地位,成为新的神邸。”   温没有否认,他挑起眉,有些漫不经心:“小精灵,需要我顺带帮你杀了那个二王子吗?”   “哈?”骆翎皱起脸,有些无奈,“我只是猜测,您也不需要全部认了。”   温闻言彻底笑开了,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或许因为太久没有这么开怀大笑过,他的面部很僵,嘴角提起来的弧度也很奇怪。   但这并不妨碍他好心情地冲着陆洵说:“尼克罗姆,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么有意思的小精灵?”   陆洵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回头冲着骆翎轻轻笑了。   等温笑够了,终于开始解释:“不用担心,我成不了神,我要死了。”   骆翎蓦地顿住了。   温说:“你们叫他教皇,就应该知道,他已经在各族之间浸润多年,他的黑魔法几乎无人能敌。而我的神力已经衰弱到只能勉励支撑灵镜,要想杀他,只能拼死一搏。”   陆洵不解:“为什么不能镇压为主,猎杀为辅?”   温:“你以为我们没有试图镇压过吗?当然是失败了,才会落得这种境地。”   骆翎凑到陆洵耳边:“其实我觉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是最狠的。”   陆洵点头,但温疑惑地问:“以其什么?什么意思呢?”   陆洵解释:“他怎么对你们,你们就怎么对他。”   “很有意思,是你们自创的吗?”温摊开手,“但是你看到了,我做不到。”   陆洵懒得跟他解释什么是中庸,只对这条蛟龙赴死的决心感到无比烦躁。   这股烦躁来源于他自身的无力。   这时他身体最深处,忽然传来一阵阵心悸,龙强势争夺了身体的控制权。   陆洵瞬间哑火,只能老老实实蹲在龙的身体里,看着祂瞥了一眼凑近的骆翎,竟然没有伸手把人推开。   随即转向温,不透光的黑眸微微眯着,像深不可测的幽暗峡谷,漠然地注视着没有生命的蝼蚁。   龙吟长啸,那一刹那,整个雨林里所有喘气的生物都为之一颤,不由自主地对他臣服。   就连梅露鑫都不得已从温身上爬了下来,趴在血池里,低头朝拜。   温因为被吊着,只能尽力蜷起蛇尾,双手交叉放在胸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龙神说:“做不到是什么意思?”   “尼克罗姆,我的神,”温终于抬起那双火热的眸子,“你是万物的主宰,我做不到的,你可以。”   龙神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神力就喷薄而出,瞬间席卷了血池。   蛇蛋在里面滚动起来,一开始速度很缓慢,后来越滚越快,血液“咕噜噜”沸腾的声音压过蛋壳破碎的尖叫音,血浆形成一个漩涡,慢吞吞地从池子里升腾起来。   所有人一齐盯着那道血墙升到比吊着温的铁链还高的地方,“唰”的一下,眨眼的功夫,血墙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   劳伦拉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却发现龙神的前面似乎有一道透明的屏障,被庇佑的她和尤金都没有沾染到一丁点血迹。   温原本蜷缩的身体因为血墙的滋润舒展开来,隐隐约约能看到他的翅膀在重塑,蛇尾坤直,直杠杠地立在半空中,但尾巴尖的一点点却下意识地勾起了梅露鑫的手。   两条蛇一同沐浴在血液的滋养下,白光一点点从深红色后面露出来,逐渐变得刺眼。   骆翎捂住眼睛。   “啪”的一声。   光波炸开的声音,血池周围的树木被尽数绞断,露出阴沉的天空。   血液重新落回到池子里,发出巨大的哗啦声,此时的重塑神身的温伫立在半空中,面上没再有一开始的洞察一切,而是带有一丝茫然的无措。   他呆呆地张嘴:“尼克罗姆,你为什么会管这件事?”   梅露鑫虽然没有完全破除诅咒,但她面上的鳞片已经退去,蛇尾也有了可以支撑行走的力气,不需要再趴在地上,没有尊严地活着。   龙神的目光仍然冰冷尖锐,让人心生畏惧:“我不会管,你的事,你自己做。”   说话间,他也是勉力支撑。   就算是神,也只是系统某一个小世界里的炮灰,能在系统不允许的情况下强行登录身体,是需要付出巨大代价的。   稍有不慎,就有被系统抹杀的可能。   此时陆洵正坐在他身体里嗑瓜子:“你说说,祂跟我商量一下,你把权限给祂也不是不行。”   系统:”……马后炮。”   陆洵”嘶”了声,有些不满:”你现在冤枉好人都不打草稿了……不过也是,要求一个没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史前生物‘商量’,是对祂要求有点高。”   系统:”……”碎嘴子。   外面,因为龙神的状态不好,隐约间有发怒的迹象,温和梅露鑫都误以为祂是对他们的态度不满,只能更加虔诚地伏跪在地上。   ”尼克罗姆,你一直仁善。我和梅露鑫只是走投无路了,绝对没有利用的意思……”   龙神抬手打断他,声音虚弱不少:”我不会插手打破平衡。你已经恢复神身,不要再试图召唤我了。”   说罢祂就闭上眼睛,陆洵嘴里的瓜子壳都还没吐完,身体权限就被一股脑地重新塞回到手心里。   陆洵:”……”   他睁开眼,咳了一声,看着跪了一地的熟人,颇为头疼。   只能庄严地说:”都起来吧。”   在衣袍的遮挡下,悄悄伸手扶了一下骆翎,在他惊讶的目光中眨眨眼,示意自己回来了。   骆翎松了口气,率先站起来,蹭到他旁边,面上低眉顺眼地服侍他喝水,实则悄悄掐了一下他的掌心,在上面写:【吓死人了!!】   竟然接连画了两个感叹号。   陆洵看着他尚未恢复正常的脸色,讨好地笑了笑。   温抬头时,恰好看到龙神的侧脸,正安抚似的冲着面前的小精灵做鬼脸,怎么看怎么怪异。   温:”……”得。   他麻溜地搀着梅露鑫站起来,没再管血池里的破碎的蛇蛋,缓步游到陆洵身边。   先找来几丛树叶,擦干净身上的血迹,又变魔术似的打了个响指。   他们眼前的雨林和血池瞬间消失。   变成了一个类似山洞的地方。   但这个山洞和龙冬眠时给自己找的破山洞可不一样,这里一应俱全,布置的也很温馨。   空气中的湿度急剧下降,原先雨林里冰冷生疼的皮肤触感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温暖干燥的洞穴里摇曳的壁炉。   亮堂的火光照耀着每个人的眼睛。   无名的黑暗仿佛从这一刻开始,已经悄无声息又惊天动地的消失了。   骆翎屁股下面的石头换成毛茸茸的毯子,手边还有一个酒杯,身前的地方摆着一张小矮几,上面放着一些精灵族喜欢的水果和吃食。   原本坐在他旁边的陆洵,被移到手边的躺椅上了,此时正一脸诧异地环视着山洞内的情形。   温把梅露鑫安置到山洞最中间的床上躺下,才缓慢来到陆洵身边,低声说:”一个小幻术罢了。这几天辛苦你们在这里休息。”   陆洵顿了一秒,声音听不出什么意味:”你不想让我们出去?”   ”尼克罗姆,我只是恢复了神力,不是疯了,”温摇头失笑,”如果你想和我一起去人族,我当然欢迎。”   陆洵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两秒。   温在他注视中甩了下袖子,很快,他的蛇尾消失了,变成两条健壮的长腿。   可能是种族优势,温的人形更趋向于人族的身形,也更好伪装。   他站在陆洵身边,比他矮了整整一个身子,视觉效果的影响下,他似乎更加虔诚了。   陆洵不得不承认,自己和他一起去人族,反而更容易暴露。   不得已,他只能留在山洞里。   温离开之前,交给了他一样东西。   ”尼克罗姆,我不一定再回来,可能下次见面就是战场上了。”   陆洵接过那片鳞片,总觉得莫名眼熟。   温说:”战场上瞬息万变,我们谁都没有办法保证绝对的安全。请你到时候把这枚鳞片交给梅露鑫,这是我最后能为她做的事。”   陆洵忽然想起来教皇的话——   龙的护心鳞是全身上下最坚硬的鳞片,把自己的护心鳞交给对方,等同于把自己的性命拱手让人。   但温并不是把自己的命送到别人手上,而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想用自己的命换梅露鑫一命。   或许这件事在他看来微不足道,因为他已经践行千年了。   陆洵叹气,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他一长在红旗下的五好青年,一直认为自己作为人对爱的定义才是正确的。   尊重、珍惜、相守。   但这些他眼里的怪物,这些非人类却以堪称飞蛾扑火的爱情观,打破了他长久以来坚实的信念。   欲望、奉献、占有。   又何尝不是爱的方式?   陆洵收起蛟龙的护心鳞,看着温走到劳伦拉身边,附身冲她伸出手,温和地问:“小姐,你想和我一起去人族吗?去见那位大殿下,我可以帮你们破除诅咒。”   劳伦拉闻言眼睛都亮了,她看向尤金,又有些犹豫。   骆翎出声问:“大人,我们可以相信您吗?”   温转向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当然,毕竟我有尼克罗姆作保。”   他带着劳伦拉离开的背影,无论陆洵怎么看,都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悲壮感。   倒不是决心赴死的悲壮,反而带着点心愿终了的迷茫。   山洞内很快只剩下陆洵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骆翎,梅露鑫始终沉睡着。   一时间只能听到壁炉里柴火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骆翎忽然叹了口气,看也不看地往后倒,躺在垫子上,双手掂在脑后,一双眼睛疲惫地看过来。   “洵哥,又只剩下我们俩了。”   陆洵并不答话,只是把手里的护心鳞妥善地收好,点开面板。   【任务剧情走完99%,任务进度0,请宿主再接再厉,不要放弃!】   陆洵沉默着关上了。   系统看着他这副沉得住气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宿主,要不要看看渣攻现在在干什么?”   陆洵疑惑:“不用。”   系统:“那要不要看下人族内部……”   陆洵挑眉打断:“不需要。”   系统:“那要不要……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   陆洵说:“因为我在享受这种一击KO的感觉。”   他们说话间,骆翎闭着眼好像睡着了。   他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呼吸轻到几乎看不出起伏。   陆洵盯着他看了半晌,没由来的感到心悸,刚想起身摸一摸他。   骆翎忽然喃喃喊:“洵哥,陆医生……”   陆洵又坐了回去,嘴角带笑:“嗯?”   骆翎说:“我好疼啊。” 第57章 龙夫人19   陆洵一怔,问:“什么?”   骆翎没再说话,重新陷入更深层的梦境中,好像刚才的两句呓语只是陆洵的幻听一样。   陆洵皱眉坐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在躺椅上点啊点。   好好的做了什么梦才会有这么一句梦话?   以他对骆翎的了解,他说疼的目的只是为了撒娇博同情,真正疼的时候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他宁愿一个人忍到晕过去,也不会出声求助。   就好像把脆弱暴露在阳光下是一件多么丢人的事情一样。   但这句“我好疼啊”,很真情实感,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还有那声“陆医生”。   难道他梦见八岁那年住院的经历了吗?   可是那声“洵哥”又是怎么回事?   陆洵想不明白,只能敲敲系统:“这个世界结束之后,还是能休息的吧?”   系统有气无力:“可以。”   “嗯嗯,那就好,跟你说过了哈,”陆洵搓搓手,“去十四岁。”   系统拖长声音:“任务,任务——”   得不到他的保证,陆洵也不恼,悠哉哉地晃了晃椅子,刚准备也闭上眼小憩一会,忽然听见系统一改刚才的萎靡,声音里带着点显而易见的八卦:   “对了,世界二有点东西,当时不太方便,到了休息区又没有时间,现在给你看看。”   随即他发了一个文件到陆洵的面板上。   点开只有一个视频,时长大概有半个小时。   陆洵没着急播放,而是眯起眼睛看向系统,他沉默的时间足够系统把自己从开始带他做任务到刚刚说过的话全部复盘一遍的了。   陆洵才轻巧地开口:“这是什么?”   系统出了口气:“好东西,绝对的好东西。看完记得感谢我。”   陆洵点开视频,一开始镜头还有些晃动,很快被固定在从上往下的方向。   他看见自己睡在酒店的床上,双手平放,被子盖到肚子上方,很规整的姿势。   陆洵满意地点头。   直到两分钟之后,一张脸倏忽出现在镜头前面,离得非常近,近到陆洵能看到他鼻子上的小绒毛。   他伸手摆正了摄像头的方向,问:“拍这个干什么?”   系统在镜头外支支吾吾地说不上来话。   他也没计较,对着摄像头整理了几下头发,转身飘到陆洵床边。   是陆安舟的脸,骆翎的灵魂。   看到这里陆洵轻轻笑了起来。   回忆起上个世界他们俩互相试探的样子,只觉得好笑。   但骆翎飘到他身边,竟然什么也没做,只是单纯地趴着,下巴垫在手背上面,近距离地盯着他睡觉的脸看。   时不时地伸手在他脸上勾画几下,最过分的也就是拽着他的耳垂轻轻往外扯。   鉴于没有把自己吵醒,陆洵一律没当回事,看到这里也没弄明白系统特意给自己看这个视频的原因。   他伸手拉了几下进度条,但骆翎始终趴在他旁边,眼睛盯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洵拉进度条的手越发频繁起来。   可惜,并没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画面,最后也只是骆翎收回目光,蜷缩在他的手臂旁,闭上了眼睛。   脸上的表情是无比幸福的,鬼影往陆洵身边又偎了偎,好像在汲取他身上的热量。   陆洵按了暂停键。   他死死盯着那张宁静幸福的脸,手指不由自主地抚上冰冷的屏幕,缓慢地、带着恼火和情。欲地摩挲着。   他透过陆安舟的脸,真的看到了骆翎的灵魂。   很坏的灵魂。   想通过这种方式叫他心软的坏东西。   陆洵想,从现在起,装可怜没有用了,我们俩之间的一切亏欠和付出要开始结算了。   他关掉面板,起身跪坐在骆翎身旁,手指蜷缩几下,最终顺着小精灵的肩一路滑到他的手心,猛地往外一拉,另一只手掌翻转,露出他正在使用的卡牌【实体卡】。   骆翎没有睁眼,轻飘飘地从尤金身体里出来,露出属于他自己,被陆洵亲吻抚摸过无数次的苍白脸庞。   陆洵几近贪婪地从那张脸上吮吸着氧气,他不敢用手触碰,生怕这只是他的幻想,下一秒就烟消云散了。   他看不够似的,甚至想把它拓下来。   最终还是一丝理智尚存,他往后退了一步,这才看清楚整体。   骆翎整个人瘦到脱型,指骨尖刺刺的凸在外面,手背和手腕处有很多针眼的痕迹,青青白白的看起来触目惊心。   陆洵翻来覆去看了好半天,眉头越皱越紧。   他伸手环抱住骆翎的腰,想往自己的方向拉一下,但在衣物的遮盖下,忽然摸到他肚子上有一个长方形的凸起。   陆洵微滞,没什么心理负担地掀开骆翎的衣服,就看到他的胸口上连着几条24小时心电图的线,腹部倒是没什么明显伤口,陆洵轻轻出了口气。   刚想把骆翎的衣服拉下来,他垫着骆翎后腰的手臂却陡然感觉有什么膈了他一下。   陆洵微微弯腰,坤着脖子往他后腰看。   就看到脊骨最末端贴着的纱布,周围涂着巨量的黄色碘伏。   看起来像是手术后的痕迹。   陆洵不敢贸然揭开纱布,他想起在休息区的时候系统的问题——“他有什么基础病吗?”   当时他很笃定地摇头,但是现在不敢保证了。   离开他的时候还是一个健健康康的人,怎么几年没见把自己作成这样了?   陆洵心里腾地升起一股怒火。   为什么过得不好?   为什么过得不好还要离开我?   为什么过得不好还不回来求我原谅?   系统叹气:“给你视频的本意是想让你看到他其实心里有你,让你能高兴一下的。”   陆洵没有说话,他就维持着那个姿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骆翎的睡颜,直到骆翎动了动,嘤咛一声好像要醒过来,他才关上实体卡的功效,把人重新塞回到尤金的身体里。   骆翎醒来之后,伸了个懒腰,喃喃道:“奇怪,怎么越睡越累。”   陆洵在躺椅上闭着眼睛,闻言挑起一个嘲讽的笑。   没过多久,就感觉他蹭了过来,坐在自己手边,不知道在干什么。   陆洵有心想晾他一会,就听骆翎小声说:“洵哥,你睡着了吗?”   “精神紧张了这么久,也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他摸了摸陆洵的手臂,摊开陆洵的手掌,把自己的脑袋塞到他手心里,自顾自地开始说心里话:“你说,现在他们到人族了吗?劳伦拉和阿拉里克的诅咒破解了吗?”   “哎,外国人的名字念出来真是不习惯。看电视剧的时候感觉还好,真到了这个语境里,每次喊他们我的舌头都要打结。”   “我还是觉得布兰温是喜欢小精灵的,不然教皇为什么会在搞事之前,特意让尤金离人族远一点?这么看,布兰温在教皇那里还是有点话语权的嘛。”   “其实温还是蛮帅的,如果他是蛋的亲身父亲,我会更喜欢蛋一点。”   “不知道统治精灵醒了没有?按照我之前的猜测,他应该和教皇也有一腿啊,怎么把他迷晕了呢?”   陆洵:“……”   骆翎絮絮叨叨把整个世界线分析了一通,陆洵听得真快睡着了,他才话锋一转,声音都恹恹了起来:   “我给你选这个世界很不方便吧?但是抱歉啊洵哥,我还不敢跟你说话。”   陆洵:“?”   系统:“卧槽你听见没?什么叫他选的世界?!”   陆洵示意系统稍安勿躁。   骆翎却根本没有透露更多:“我一开始就没打算隐藏身份,想看看你什么时候才能认出我。如果你……认不出来,我大概会伤心很久。好在我知道你疼我,没有让我等很久。”   “可是你认出我来了,我又害怕……我害怕你问我什么,但是我不能回答。所以你干脆不要说话了。”   系统:“……”什么锅配什么盖,变态到一起去了!   骆翎轻轻抚上陆洵的脸颊:“怎么办呢?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怪我太贪心了,我要是能狠下心去死,你也不会因为我痛苦了。”   陆洵几乎是用了全部意志力才克制自己没有立刻暴起,抓着他的胳膊,把他抵在墙上质问。   他还要听听这位胆大包天的“前男友”口中能吐出什么让他意想不到的话。   骆翎叹了口气:“但是已经这样了,那也没办法了,凑合过吧。虽然没有其他不能让你说话的世界线了,但是我得找一个让你没精力盘问我的本……你再等等我,好吗?”   陆洵想咆哮,不行!不好!不要!   他没忍住微微一动,骆翎立刻收住话头,仔细观察了一阵他的面部表情,断定他还没醒,但也谨慎地不再开口,而是坐在旁边玩了一会蛋。   直到壁炉里的火烧得没有那么旺了,陆洵才装作悠悠转醒的样子,坐了起来。   骆翎笑得人畜无害,凑过来趴在他的肩上,一改刚才的口出狂言,而是乖巧地说:“洵哥,蛋说他饿了。”   陆洵歪了下头,没明白他想说什么。   骆翎小声说:”所以我把他塞到梅露鑫的被子下面去了,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陆洵动动鼻子,除了越发浓重的蛇腥味,其他没什么特别的。   骆翎捂住嘴巴,声音几乎压在喉咙里:”感觉小蛋要破壳了。”   陆洵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有些兴奋的脸,捻捻手指,什么都没说。   就让他高兴完这个世界吧,命运的铡刀总要落下。   骆翎都能发现的事,没道理梅露鑫发现不了。   她黄色的竖瞳睁开两秒又闭上了,完全没管蜷缩在她身下,正奋力破壳的蛋。   直到一声微弱的”哇呜呜”在厚重的被子下响起。   骆翎快步走到壁炉边,隔着一段距离小声喊:”大人?大人,蛋好像……”   他话音未落,梅露鑫忽然动了。   她掏出尚且虚弱的蛇崽,甩手就往壁炉里扔,被眼疾手快的骆翎从半空中截了下来。   骆翎任由劫后余生的蛇崽缠上他的手腕,尖利的小牙划破他的皮肤,大口吮吸起新鲜的血液。   骆翎脸色不太好看,他把袖子翻下来,正好挡住蛇崽:”大人,早知您并不想要他,刚才我就不会把他还给您了。为我的冒犯道歉。”   说着,他微微俯身,低头翻了个白眼,刚想转身回到陆洵身边,就听梅露鑫冷冷地说:”肮脏的血脉,活着也是啖肉吸血,怪物!”   原本在”滋溜溜”吸血的小蛇崽听到”怪物”两个字,就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张嘴自以为狠厉地”哈”了一声。   骆翎沉默片刻,再抬头看向梅露鑫时,表情是说不出来的阴沉:”大人,您知道他刚才说了什么吗?”   梅露鑫没有反应。   ”他说‘不许骂我母亲是怪物’。”   空间凝滞了几秒。   梅露鑫的目光缓慢地落到骆翎的手腕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骆翎说:”您赋予了他生命,这并不是他选择的。更何况,因为各种原因,他晚孵化了这么久,他的痛苦也是您赋予的。”   ”即便如此,他仍然爱您。”   梅露鑫沉默了很久,终于冲着他伸出手,骆翎把蛇崽团成一团放在她的手心。   梅露鑫盯着这个孩子看了很久,轻轻吐出一口气,不知道在问谁 :”他会爱吗?”   骆翎坚定地说:”会的,他像您一样。”   ”……像我一样吗?”梅露鑫有些迷茫,”怎么会呢?身体里流着祂的血,我们会爱吗?”   骆翎一愣,谨慎地问:”‘他’是指教皇吗?”   梅露鑫眉头皱了起来:”他有什么资格?我说的是父神。”   骆翎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陆洵,舌尖不自在地舔了一下嘴唇,这是他焦虑时候下意识的行为。   梅露鑫说:”父神是真神,是先神,是我们最伟大的信仰。我们都是祂的朝众,承认祂的强大,朝拜在祂的无所不能之下。”   ”但是如果,祂才是给各族带来灾难,让他们陷入困境的罪魁祸首呢?”   陆洵猛地站了起来,走到梅露鑫身边,墨黑色的眼珠深处翻腾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郁焰火。   梅露鑫没有反应似的,视线始终落在她手心里的蛇崽身上:”朝众们被杀害、折磨、哀嚎着跪在地上祈求神的拯救,他们永远也想不到,神正高高在上地俯瞰、欣赏着他们的狼狈不堪,收割着他们的痛苦。”   骆翎怎么也没想到,原来真相是这样的。   他半张着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梅露鑫的声音十分平静,波澜不惊的声线之下,是苦苦压抑着的惊涛骇浪:”你以为尼克罗姆为什么需要长时间的冬眠?你以为杀了父神不会得到惩罚吗?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不敢恨父神,只能把恨成千上万的加倍算在教皇身上?”   她苦笑一声:”明明,他也是受害者。”   至此,这张拼图的最后一块终于严丝合缝地连上了,陆洵面板上跳出【任务剧情走完100%】的提示。   教皇的一切奇怪行为也就可以理解了。   为什么教皇策划了那么多次对人族的围剿,却次次让他们能继续繁衍生息。   为什么教皇会在言语间维护梅露鑫,在匆忙间甚至不忘给他们送红果子。   这颗小小的蛇蛋又是怎么在母亲厌烦,父亲淡漠下仍旧完好无损的。   梅露鑫的苦笑只浮现两秒,很快被冷硬的眸光取代了:”不过还是他咎由自取,他以为遵从了父神的降旨,神的垂怜就会落到他身上吗?巨蟒覆灭,他万劫不复,都是罪有因得。”   说着,她看向骆翎的脸,表情中不泛恶意:”你刚才说温想要取代神明?小小精灵族,胆大妄为!你竟然敢用教皇的恶名污染温!”   见势不妙,陆洵箭步挡在骆翎前面,隐隐地和梅露鑫之间形成一个对峙的状态。   梅露鑫看了一会,嗤笑一声,移开目光,托起那条已经在她手心睡着的小蛇,不知道想起来什么,眼神都温柔了:”起名叫温吧。”   她把蛇递给骆翎:”只有你能听懂他说话,他选择了你,给你吧。”   骆翎接过,轻轻叹了一声:”我很抱歉,大人。”   *   几天后。   陆洵醒来,站在山洞口,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啵”。   幻术消失,他们重新回到雨林里。   血池周围仍是一片狼藉,骆翎从他身后走过来。   经过这几天的鲜血豢养,小蛇崽已经从手腕大小,变得有脖子那么粗了。   此时正盘在骆翎肩头,时不时地吐出蛇信子碰一碰骆翎的脸颊,以示亲昵。   雨林里的清晨悄然苏醒,连绵的阴雨终于停了,今天出了太阳。   太阳光顺着树叶的缝隙落尽血池里,给黑褐色的血水加了层波光粼粼的外衣。   骆翎轻声开口:”到时间了,洵哥。”   陆洵点头,看着他抿起嘴,有些犹豫。   ”这次,是不是任务结束,你立刻就要走了?”   骆翎露出一个不舍的哭丧笑容,他往前一步,把脸靠在陆洵手臂上:”真舍不得离开你一秒钟。”   “……”   陆洵垂目,并不打算对他这句话做出什么反应。   某种不可言说的欲望在他心底不断翻涌。   又被理智强行镇压。   还不行,还没到时间,他还没有重新爱上自己。   他就像一只滑不溜秋的鱼,抓不住,握不紧,只能安好网,等着他自己游进来。   他们和梅露鑫一起,顺着温留下来的灵镜通道一直往前走,直到重新回到人族海边。   他们上次夜间来的时候,海上是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像是能吃人的怪兽。   白天再看,这里完全不一样了。   ……到处都是人,搬兵器的、抬帐篷的、烧火做饭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愤恨的希望。   陆洵他们为了不被看穿,只能从驻扎地后面绕过海滩,躲了几对巡逻队,最终藏身在巨石头后面听了几耳朵。   “二王子说,人族必胜!我们好像有什么秘密武器?”   “你也听说了?好像是消失的巨蟒族被二王子找到了,王储就应该像二王子这样!”   “大王子真是可惜,明明为了荣誉而战,他竟然坚持反对!”   “别再说那个懦夫了!反着等我们过了海,他就要上断头台了!”   说话的人渐渐走远了。   虽然知道这可能是温计划的一环,但为了以防万一,陆洵还是打开了阿拉里克的视角镜头。   奇怪的是,他一直在移动,从街上飞奔到远离人烟的地方。   周围也没有什么人,温或者劳伦拉,甚至是自以为胜利在握的芬尼安,都不在,只有他自己气喘吁吁的跑步声。   直到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扇大门,走到广场里。   陆洵看了一会,越看越觉得熟悉。   这不是教会那个白棺一样的大广场吗?   阿拉里克抬头的瞬间里,陆洵甚至能看见尤金宿舍的窗户。   大战在即,这么重要的时刻他去教会干什么? 第58章 龙夫人20   还没等陆洵想完,阿拉里克就闪身进了教堂。   穿过长长的忏悔室,他来到巨大的石柱后面。   教堂内空无一人,就连平时值守的传教士都不见了踪影。   推门前,阿拉里克谨慎地往身后的方向看了看,确定没人,才闪身进去了。   这时,前方军队的号角忽然吹响了。   原本还在三三两两聚堆说话吃饭的人族士兵,一时间全部停下了手头上的事,往海边停靠着的那艘大船上看去。   陆洵确认了阿拉里克的安全,关上视角跟随,直起身,顺着人族的目光看向向那上面站着的人。   芬尼安身穿灰色铠甲,背上披着一条正红色的披风,腰间挂着的长剑被他抽了出来,高举在半空中。   此时他站在船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或崇拜或敬仰的目光,感觉通体舒畅。   这才是他的地位应该得到的尊重!   凭什么阿拉里克可以站在高台上受万人敬仰,他就只能站在台阶下,看着他的好哥哥被冠上无冕之身?!   只要这一战胜利,他就是人族民众心里无人能敌的勇士!   议会会推举他成为新的王储,那些大臣们也会自愿把钱和女儿都送到他的床上。   老国王一言堂的王室也该变天了。   至于阿拉里克那个伪君子、小人,他是一定要把他送上断头台的。   在所有民众面前,宣读他的罪证,嘲笑他的怯懦!   糊涂又偏心的老国王,真该看看他的好儿子在地牢里凄惨模样。   可惜了,阿拉里克始终不愿意对他臣服,不然他倒是可以给他一个痛快。   想到这里,芬尼安虽然隐隐有些不满,但是更美好的未来近在眼前了,他实在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在一个失败者身上。   人只需要神垂青的一眼,就会拥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种变化神一定不理解,但是芬尼安作为受益者,从没有过像这一刻这么感激尤金。   如果没有献祭,献祭的不是尤金,龙神怎么可能会大发慈悲地选择他?   只要这些环节中有一步行差踏错,今天他就不会站在船头,统领士兵了。   陆洵看着面板上芬尼安的喜爱值不断上涨,几乎快突破50了,但悔恨值仍旧是稳稳当当的0,瞬间就明白他站在上面凹了这么久的造型,都在想什么了。   系统问:“快看看,下面有没有画家?”   “什……”陆洵一顿,摇头失笑,系统这张嘴都快和骆翎一样损了,“你学点好的吧。”   系统跟了他那么久,也尝试着分析渣攻:“我猜他现在特别志得意满,从喜爱值就能看出来,他笃定自己赌对了。”   陆洵:“当然,这种氛围下不膨胀都不是正常人。”   系统“啧”了声。   “站在芬尼安的视角,他是唯一的赢家啊,”陆洵关掉面板,重新把目光投向正在做战前动员的芬尼安,“你听听这慷慨激昂的话,他是最想让这场战争获胜的人。”   系统停顿了一下:“一开始我还担心,龙救下温,他会阻止这场战争。”   “纠正你一下,”陆洵说,“战争永远开始不了,这只是芬尼安的自我高/潮而已。”   系统了然:“好吧。可是你一开始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教皇会引诱渣攻集结军队,为什么要假装神选择他呢?”   陆洵耸肩:“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阿拉里克说过一句话。‘如果各族认定芬尼安是人族继承人,人族会成为众矢之的’。”   系统问:“这句话什么意思?”   “这是我一开始的计划,非常粗糙,”陆洵眼睁睁看着一个黑袍人从大船的后方走到芬尼安的身后,他勾勾嘴角,彻底放下心,“人族之所以没有受到围剿,是因为老国王和阿拉里克平和的治国策略。”   “如果这个平衡被打破,人族被激进派的芬尼安接手,你以为他第一件事要干什么?”   系统下意识地回答:“发动战争。”   “bingo~”陆洵打了个响指,“就像这样,自信满满地妄图踏平精灵族。到时候所有和人族有旧怨的种族都会联合起来,你以为人族还有活路?”   系统还是不理解:“就算如此,和我们的任务有什么关系呢?”   “哎,这要是他的话,根本不需要解释了,”陆洵叹气,“和任务关系就是我会在战场上现身,救下被围剿的人族士兵,止战唯一的要求是拿芬尼安祭精灵族的旗。”   系统咬牙切齿:“……不许踩一捧一!”   陆洵轻笑:“至于后面发生的一系列都是世界线没有的。我要是你,就去查查权限,显然系统对世界线的掌握并不是很全啊。”   系统沉默一瞬:“因为世界线不完整,难度陡然升级,会不会和骆……有关系?”   “总之,查吧,”陆洵瞥了眼趴在石头上暗自兴奋的骆翎,“之前查的为什么会换人也没有结果,我有一个猜测,但是……”   系统追问:“但是什么?”   陆洵还没来及回答,芬尼安忽然拿起鸟铳对着天空开了一枪。   “轰”的一声,爆炸声在陆洵耳边响起,但并不明显。   是骆翎见他正在发呆,伸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柔软温热的小手覆在他的耳朵上,莫名让陆洵想起第一次拉他手时,心惊肉跳又狂喜的感觉。   他咳了声,率先移开视线,骆翎收回手,小声说:“机器音怎么回事?这么重要的时候还要打扰洵哥?”   系统:“……?”   这时,芬尼安从身后把黑袍人请上来,高声说:“这位是巨蟒族的首领,也是我们攻打人族最重要的帮手!这位大人已经成功制服窝藏在精灵族的伪神!带上来。”   布兰温被锁在囚车里,浑身上下光鲜不再,头发横七竖八地披散在身后,衣服也满是污迹,看起来像在泥地里打过滚。   他的出现,彻底助长了人族士兵的士气,他们随着芬尼安开始高喊:“人族必胜!!精灵必亡!!”   “人族必胜!!精灵亡必!!”   偶尔还会夹杂着两句:   “巨蟒族为什么会帮我们?是不是有诈?”   “你没看到那只鸟都快死了吗?怎么可能会有假?”   “可是传说上……”   “我神在上,你小点声!真的想被抓去和大王子关在一起吗?”   这种声音很快消失了,人族士兵的气焰越发高涨,他们纷纷背起装备,有些动作快的已经开始登船了。   第一批珍贵的魔法师当然要随着芬尼安的船走,其他士兵则按照军衔分。   等级高的可以做大船,等级低的,例如伙夫马夫等,全部是划着小木船前进。   这就很考验运气了。   他们大部分根本到不了精灵族所在的大陆,就会被海上的风暴席卷,丧命在大海里。   梅露鑫嘲讽地笑了:“这个人族,该死。”   骆翎特别认真地点头附和:“芬尼安真的该死。”   船渐渐驶离海岸,人族的身影越来越小。   陆洵站起来,活动活动腿,刚想顺手把骆翎提起来抱在怀里,就看见温从他们不远处的石头后面快步走过来。   刚一站定,他就抱住梅露鑫,给她一个安抚的吻,才转头看向陆洵放在骆翎衣领上的手:“尼克罗姆,过得好吗?”   “还可以,”陆洵面无表情地点头,最终放弃暧昧的姿势,把人提起来甩到后背上,示意骆翎抓住他的脖子,“你呢?”   骆翎:“……”   温还是那副一成不变的笑:“当然,我已经在公海设了结界,他们的船开不过去的。”   陆洵问:“那我们在等什么呢?”   “在等那位统治精灵,你见过吧,”温说,“我需要他的帮助。”   陆洵瞬间明白他想干什么。   在所有人族士兵面前揭露教皇的阴谋,需要人证和物证,才能真正让他们相信。   而洛瑞昂就是这个人证。   至于物证……   陆洵问:“你让阿拉里克去教会找什么?”   “一个鳞片,”对于他能猜到这个计划,温丝毫不意外,“你还记得吗?在幻影里,教皇给了二皇子一个‘护心鳞’。”   陆洵点头。   温说:“那不是护心鳞,而是一种黑魔法制成的诅咒,触发一定的机制,就会导致物品开裂,诅咒立刻生效。受到这种诅咒的人族,会全身皲裂,骨头融化,最终变成一滩血水。”   陆洵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只觉得不寒而栗。   温继续说:“而阿拉里克去拿的那个护心鳞,是教皇曾经真正的从身上剥落下来的,可以抵挡一次诅咒生效。”   “至于那只鸟……”温停顿一秒,温和地转向骆翎,“小精灵,你想救他吗?”   骆翎眨巴着眼睛,好半天才呐呐地说:“毕竟……布兰温没有伤害我……他可能有什么苦衷,我觉得……”   温看出他的窘迫:“好的,孩子,我不会杀他的。”   骆翎红着脸:“谢谢您,大人。”   陆洵高深莫测地对着温抬了抬下巴,对方也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电光火石间的小动作,没有人注意到。   很快,温的灵镜通道传送了三个人过来。   劳伦拉跟在洛瑞昂身后,正低着头听他数落,看见阿拉里克的身影就在他们不远处,立刻甩掉唠唠叨叨的老精灵,跳起来,一把揽住阿拉里克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小声说:“走快点!洛瑞昂念叨地烦死了!”   阿拉里克想转身行礼,但被她挟持着,一路跌跌撞撞走到温的面前。   他把真正的护心鳞递给温,但被推了回来。   温说:”大殿下,一会你的族人需要靠你解救了。”   阿拉里克怔愣着,因为赶路隐隐发红的脸开始变白,但他还是坚定地点点头:”谢谢您,大人。”   劳伦拉在旁边揽住骆翎的肩,和他小声说话:”一会你也去吗?……那你跟在我后面,千万离人族远点,我总觉得他们会狗急跳墙……”   骆翎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长长的眼睫毛垂下来,遮住温润的眼珠:”劳伦拉,不用担心,你和我一起躲在神大人身后吧?”   劳伦拉切了声,满脸不屑:”你自己躲吧,我可没你那么弱!”   说话间,温和洛瑞昂商量好什么,就准备出发了。   骆翎爬上陆洵的后背,把头靠在他的肩上,看着劳伦拉在洛瑞昂的压迫下,不得已放弃了自己飞,而是跟着洛瑞昂一起坐到了蛟龙背上。   阿拉里克则在梅露鑫冷淡的目光下,非常紧张地扒住她的鳞片,防止被海浪掀翻。   下一秒,陆洵双翅展开,龙和蛟龙一同入天,梅露鑫因为不能飞,只能潜入海底,她的任务是要悄无声息间把阿拉里克送到人族的船上。   等到阿拉里克登船的信号发出,陆洵藏在云层中没有动,温和他对视一眼,很快俯身,直冲着站在船头的教皇而去。   蛟龙的破风声霎时间在还算平静的海面上响起,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教皇敏锐地抬头,正好对上温那双风雨欲来的眼睛。   他的额角猛地一跳,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在一起。   蛟龙的背上似乎还坐着什么人,这个画面和千年前梅露鑫带着蛟龙镇压他的画面不谋而合。   难道千年前的那一幕还要重演吗?   不!   他绝对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再次发生的!   隐忍了千年,筹备了千年,单凭一只半残的蛟龙,成不了什么气候。   这么想着,教皇稍稍安心,他越过惊恐的芬尼安,走到甲板上,冲着温高喊:”没想到精灵族为了避祸,连蛟神都请出来了!”   阿拉里克穿梭在一艘高等级士官的船上,闪身躲进驾驶舱,在船员没反应过来之前,劈手打晕了他。   他甚至来不及念咒,反身锁上驾驶舱的门,找准芬尼安的龙头船,把手闸松开,以最快速度向前驶去。   半空中的温根本没有搭理教皇,他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巨大的蛟龙头下一秒就要砸穿龙头船。   芬尼安大吼着把教皇往前推了一把,他举着剑,期期艾艾地躲到了魔法师的身后。   教皇右手甩咒,被温躲了过去,攻击咒在半空中爆炸,洋洋洒洒的咒语碎片像场大雨,大部分落进海里不知所踪,还有一部分落在了”中奖”的人族士兵身上。   那咒语刚一接触皮肤,就像一道烙印印在身上,随着人的体温升高,咒语开始自燃,直到最后,全身上下都烧了起来,任何东西只要接触到这个火苗,就会无穷无尽地烧下去。   很快,就有两艘船被大火烧成了灰。   最开始的”火人”却没有死,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体的每一寸都在燃烧,控制不住撕心裂肺地哀嚎哭喊,甚至跳进海里,火焰也没有被水扑灭。   直达哀嚎的声音渐渐微弱,最后消失了,离得近的人族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被烧干的黢黑尸首,还在源源不断地冒出火光,好像要把死人身上最后的骨头渣榨出油水来。   恐惧像瘟疫一样,快速在人族士兵中蔓延开来。   阿拉里克可以听见潮水下嗡鸣的、变了调的尖叫声:   ”那是什么!怎么办怎么办!离我远点!”   ”亚伦!不要——”   ”啊!!我好疼,放过我,我要死了!”   ……   ”我要回家,我要回去——”   他瞳孔一缩,缓缓闭上眼睛。   他们有的人或许在每年的阅兵上对他敬过礼,或许渴望得到他的一声赞扬。   每个人都是儿子、丈夫、父亲,但他们因为芬尼安的欲望死去了。   阿拉里克深吸一口,蓦地抬眼看向龙头船,眼里迸发出决绝的光。   教皇为了占尽先机,一个攻击咒用了十成十的心血,眼见一击不中,他抹掉嘴角的血痕,厉声问:”温,你敢违抗父神!你怎么逃出来的?!”   温怜悯地看着他:”你没违抗父神,又得到了什么?”   教皇一噎,眼看着因为温的忽然出现,整只行军队全都停了下来。   他在前方准备好的杀招排不上用场了,但是以他的实力,又根本不可能短时间之内杀死所有人族士兵,更何况蛟龙在这里。   还是恢复神力的蛟龙。   一个恐怖的猜测在他心里出现。   但是怎么可能呢?   他明明把蛇蛋留下监视他们了,祂怎么会找到禁林呢?   教皇沉着脸,阴森森地说:”你以为杀了我就能阻止这场战争了吗?我的计划万无一失,诅咒已经生效,谁也逃不掉。”   温没什么反应:”是吗?”   他的态度越平和,在教皇眼里就越古怪。   教皇色厉内荏:”我要报仇有什么错!是不是他们杀了我们的族人,是不是他们贪婪成性给自己招致的祸端!你为什么不能成全他们?!”   温疑惑地歪头:”你不会至今还不知道人族为什么要屠杀巨蟒族吧?”   一开始听到这话,芬尼安还没反应过来。   他躲在魔法师身后,有些烦躁地看着冒泡货”龙神”装模作样。   随着对峙的瞬间越来越长,他的耐心也快耗尽了。   但那句”人族屠杀精灵族”简直像炸雷一样在他耳边响起。   什么意思?   不是精灵族屠杀了巨蟒族吗?   他震惊地看着教皇的身影,希望从他嘴里可以听见不一样的答案。   但是不知道是自知成功不了了,还是破罐子破摔了,教皇愣了几秒,竟然反问:”为什么?”   芬尼安一瞬间目眦欲裂。   他猛地站起来,眼前一片漆黑。   这个该死的巨蟒族竟然敢骗他?!   既然巨蟒覆灭和精灵族没有关系,他又怎么可能会无故帮助人族打精灵族?!   他的目的一直是人族!   而自己被他蛊惑,竟然要亲手把这么多族人送上死路。   如果真相曝光,要上断头台的不是阿拉里克,一定是他了!   想通这一关窍,芬尼安看着渐渐议论起来的士兵们,腿一软,又重新跌坐回椅子上。   他的副手连忙扶住他,神色关切:”二殿下,小心!”   芬尼安白着一张脸。   真相大白的时候,现在对他越尊敬的士兵,就会越恨他。   勇士们不会接受一个试图覆灭人族的王储,议会那些恨不得敲骨吸髓的老议员们只会用比支持他时候更高百倍的声量来辱骂他。   ……完了。   一切都完了。   陆洵看着芬尼安直线上涨的悔恨值,想提醒骆翎他们该上场了,但天上写不了字,最后只能迫害系统。   那缕白烟飘出来的时候,把正在走神的骆翎吓了一跳:”妈呀,这无脸怪!”   系统:”……”这活谁爱干谁干!   最终它还是一板一眼地传话:”宿主说了,渣攻现在的悔恨值已经满了。虽然你看不见,但是可以给你播报一下进程。”   骆翎抬手:”奏吧。”   系统:”……人族已经知道真相了,渣攻要弃船逃跑,被阿拉里克逮了回去,呃,教皇被梅露鑫咬断了脖子,人族大乱。”   骆翎无意识地捏着陆洵的肩膀:”这么快就死了?……诅咒呢?”   系统:”诅咒已经生效,有人族暴毙了。阿拉里克正在大吼让他们不要慌,他有解咒的办法。”   ”哎,真烦,这就要结束了,”骆翎叹气,”洵哥,我真不想你走。”   陆洵哼了声,心想是真不想让我说话吧,毕竟不敢说秘密的人下一个世界就躲不过去了。   系统声音没什么起伏:”他说你不想也没用,他赶时间。准备一下,走吧。”   话音刚落,它的实体就随风散了,重新回到陆洵身上。   骆翎在背后唉声叹气,陆洵不理他,俯冲到半空中,就见阿拉里克正在温的帮助下,盘腿坐在船头,手上翻转不停,嘴里也念念有词。   即使有护心鳞,诅咒也不是那么好解的。   而芬尼安被五花大绑地跪压在阿拉里克身后。   说来也巧了,这个恶咒偏偏没有在他身上应验。   周围的人族士兵看他的眼神越发狠毒起来。   而陆洵的出现,几乎是他山穷水尽之后的绝处逢生。   芬尼安感受到那股熟悉的龙息,猛地瞪大眼睛,狂喜就像岩浆,瞬间流遍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整个人又重新活了!   可是下一秒,他就看见龙背上露出一张小脸,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那是……尤金?   怎么可能?!   尤金怎么可能还活着?!   而且……还和龙神……?   芬尼安感觉有什么东西脱离他的掌控越来越远。   那个利用他的巨蟒族为什么会准确定位到他身上?明明阿拉里克才是那个在人族经营多年,根基深厚的王储,为什么偏偏选择了他?!   龙停在半空中,居高临下地看了半晌,竟然慢慢地飞到阿拉里克头顶,翅膀轻轻煽动,把他的咒语声扩大了数倍。   霎时间就连距离最远的人族士兵都被笼罩进去。   骆翎轻巧地从陆洵背上跳下来,一路滑到芬尼安面前。   扬起一个甜笑:“嘿,芬尼安,好久不见。”   随即他在芬尼安仿佛见到鬼的表情里,伏到他耳边呓语:“你现在知道,龙神选择了谁吗?”   陆洵看着他恶劣又愉悦的侧脸,和面板上芬尼安的悔恨值,想起他刚才趴在自己耳边说的话:   “洵哥,先别走,等我回来有话和你说!”   他的手指在【是否登出世界线】上徘徊。   系统问:“不等他吗?”   陆洵:“我刚才没骗他,其实我们真的赶时间。”   系统纠结:“可是你不想知道他要跟你说什么吗?”   陆洵冷哼:“他那张嘴你还不知道?一些调情的废话罢了,他不敢让我走,因为他不想让我说话,但是下一个世界……哼。”   系统被他哼地打了个寒颤,没再多劝。   陆洵点击【确认】之前,跟系统强调:“十四岁!”   下一秒,他被吸进漩涡之中,这次晕得特别厉害,好半天都还在眼冒金星,耳鸣不止。   他听见有人在他周围走动的声音,一个女声在他耳边响起:“陆医生,这是病人们的评估表,给你放在桌子上了。”   陆洵迷迷糊糊中应了声。   女声出去了,只剩下系统严肃的声音:“宿主,出事了。” 第59章 网恋1   陆洵按着太阳穴,似乎还没从眩晕中回过神。   他所在的这个房间,看起来是间办公室,环境很好,透过身后的落地窗能看到下面停车场上来来往往的人。   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摆着一个文件夹,里面夹着的应该就是刚刚女声说的什么评估表。   办公桌的另一边有一个拉开、没有被重新推正的椅子。看起来像是坐那里的人刚刚离开一样。   桌子上的水杯正袅袅往外冒着热气,手边放着他的名片——“心理咨询师陆洵”。   ……这是什么?   按照上一次休息区的身份推,难道骆翎十四岁的什么还有什么心理问题吗?   陆洵坐在转椅上,喊了几声系统,都没有得到回应。   自从它说完“出事了”,就再也没出现过,眼前的面板断断续续的闪了几下,上面“NPC陆洵”的照片都有些模糊。   这种两眼一抓瞎的情况,确实是出事了。   陆洵叹了口气,只能从眼前现有的道具上面下手,好在这个环境很现代,暂时也没什么危险。   他掏出手机,用指纹解了锁。   点开通讯录,大多是某某医生,并没什么特别的。只有昨天的一个通话记录吸引了陆洵的注意。   备注是“妈”,通话时长显示一分半,时间在昨天晚上的八点半。   陆洵的手指在这个备注上顿了几秒,很快翻过去了。   ……这里不是休息区。   虽然系统会在休息区给他做一个身份,但还是基于现实的,不会有把别人的身份安在他身上的情况。   那么这个“妈”,就很应该斟酌了。   毕竟实际上,他没有妈,甚至没有可以让他喊错的那个年龄段女性亲戚。   确认了他可能在某个世界线之后,陆洵关掉通讯录,点开相机,镜头反转,看到了此时他的脸。   是他又不是他。   原身年龄应该和他差不多,眉弓骨长,骨相几乎完美到没有瑕疵,带着一副金丝眼镜,面无表情的时候透着股生人勿进的斯文败类味道。   身上穿着板正的西装领带,外面套着白大褂,妥妥的禁欲系。   陆洵把手机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可以确认三件事。   一,原身陆医生单身。   二,他的家庭条件很不错。   三,他对一个名叫祁白的病人非常在意。   具体表现在,陆医生用了整整三页备忘录来记录祁白的喜好,后面还详细写了他的总结渠道。   不外乎心理咨询时他对祁白的套话,也有偶遇时的闲聊。   有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在陆洵心中酝酿,但他还需要更多的证据。   他打开护士小姐送进来的评估表,粗略翻了翻,里面没有祁白。   也对,这些评估表大概是新入院的病人填写的,而祁白是原身的老病号了,从备忘录上看,祁白大概每周都会到原身的办公室两次,接受心里咨询。   并且已经持续一年了。   如果是正常的预约流程,原身应该留有祁白的病情记录。   尤其是陆医生对祁白的特别关照下,他一定会记录得更加详细。   但是他会把这本珍贵的病历放在哪里呢?   肉眼可见的,办公桌上并没有。   陆洵扫视了一圈四周,起身走到书柜旁边,书柜上摆着好几排专业书,从破损程度来看,原身大概经常翻阅。   还有几本装点门面的精装大部头书,唯一奇怪的是,这中间夹着一本非常突兀的儿童插画。   《小老鼠比尔的故事》   陆洵的手指从上面滑过,又退回到儿童插画上。   他把书抽出来,封面看着不新了,上面有不少划痕。   翻开书,莫名有股淡淡的铁锈味从书页上飘来,陆洵仔细闻了闻,又怀疑是自己想错了。   绘本内容很简单,就讲了一只叫比尔的小老鼠在爸爸妈妈的帮助下独自把一只迷路的小猫送回家的故事。   乍一看就是很卡通的画风,一只老鼠领着比他大几倍的猫往前走,他的身侧是爸爸妈妈欣慰的面容,身后是懵懵懂懂的小猫咪。   但是陆洵越往后翻,越觉得诡异。   比尔的身量逐渐变大,小猫却逐渐变小,看起来……像是完成了一场身份转变。   本该成为猫咪食物的小老鼠,却因为身量不断抽长,居高临下看着小猫的时候,眼睛里竟然带着点贪婪的光。   陆洵猛地把绘本合上了。   虽然大概率是他自己的想象,但这也太掉san值了。   他把绘本放回原地,下一秒,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在他耳边响起。   陆洵眼前的书柜自动往两边打开,露出后面的一个昏暗房间来。   绘本的设置竟然是一个开关,那倒是说得通了,为什么使用频繁,位置又显眼。   陆洵定定神,没敢贸然进去。他站在外面,先是坤着脖子往里看了一圈,倒是没什么特别的。   因为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从办公室透进去的一片光,最多只能照亮几步远的位置。   显得不远处的一个巨大的长方形阴影像张大嘴,一不留神会把人吸进去。   陆洵侧身在墙上摸索了一会,摸到一个开关。   “啪”地一声,浅黄色的柔和灯光瞬间洒满房间,陆洵这才看清,这就是一间普通的休息室而已。   刚才的黑影是一张一米二的床,上面整整齐齐叠着一套床具,看起来整洁又温馨。   陆洵悄悄松了口气,迈步进去,休息室不大,放了一张床之后就没什么转身的地方了,一眼就能扫完的区域,明显没有病历。   就在他想转身往外走的时候,手指无意间扫过床头的台灯,感应灯自动亮了起来,被藏在灯具里的一个相框瞬间无所遁形。   陆洵皱着眉把相框掏了出来,是一个年轻男孩的照片。   男孩带着一副老掉牙的厚镜片,刘海长的盖过眼睛,抿着嘴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腰是微微躬着的,手指绞在一起有些局促,从这张照片上看,男孩对拍照这件事非常不习惯,或者对给他拍照的人很抵触。   相框的背面写着一个日期,正是一年前的今天。   在陌生的环境里,陆洵没敢贸然把相框拿走,而是掏出手机拍了张照,又重新塞回到台灯里面。   他走出休息室,回到办公室内重新绕了一圈。   没有,什么都没有。   没人任何有效信息。   如果上一个世界是骆翎特意选择的结果,这一个也是吗?   陆洵想,不一定。   从以往世界线结束后系统给他的反馈来看,骆翎会在他走后留下去,给世界线收尾,尽量把任务对象的人生拉回正轨。   也就是说他现在大概率还留在精灵族善后,根本没有时间操控他的世界线。   那么莫名的传送和系统的失踪,是因为什么呢?   更何况,即使是毫无外援的情况下,系统也绝对不可能把他传送进一个无解的世界,一定有什么是他遗漏的。   陆洵坐回到椅子上,从他醒的时候开始,一点点回忆。   护士小姐送评估表进来,然后他睁开眼,就看到……   对!   办公桌对面拉开的椅子。   从桌子上袅袅冒烟的两个杯口来看,在他来之前,应该有一个人坐在原身对面。   如果他们只是闲聊,或者相谈甚欢,椅子会被推回原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大剌剌地斜对着书柜。   他们或许有什么矛盾,那位客人情绪很激动地站起来,带歪了椅子,然后离开了这件办公室。   现在回想起来,护士小姐进来的时候声音很小心翼翼,似乎在害怕惹怒他。   陆洵啧了声,看来现在只能出去碰碰运气了。   他整了整身上的白大褂,随手拿起评估表,开门,走到护士站,瞄了一眼护士的胸牌,露出公式化的笑:“陈护士,能不能帮我确认一下,我的病人好像没有那么多,为什么评估表多出来好多份?”   陈护士一怔,表情微妙:“是祁医生说的,把他今天的病人都分给你。”   陆洵问:“什么时候说的?”   “刚才他从你办公室出来之后。”   陆洵:欧霍。   他皱起眉,沉默两秒,刚想开口,察言观色的陈护士又说:“陆医生,这件事确实是咱们做得不地道,他生气也正常,你跟他吵什么呢?”   陆洵:“……”我也想知道他们吵什么啊!   他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姿势,看起来真的很苦恼:“他根本不听我的解释,急冲冲地就跑出去了,说什么都拦不住。”   “那倒是。哎,祁医生脾气多好啊,”护士煞有其事地点头,“怎么一遇到祈白的事就失去理智?”   原来真的不是巧合,祁医生和祈白大概是一家人,就是不知道是父子关系还是兄弟。   陆洵含糊不清:“他也是关心则乱……”   陈护士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一拍手,声音都尖了起来:“坏了!祁医生不会拿着你写的病情记录直接去质问小白吧!完了完了,这可完了!”   啊……   怪不得一直找不到,原来被祁医生拿走了。   但是为什么说完了?   有效信息实在少得可怜,陆洵还想再问,护士站的铃声忽然响起,陈护士抓起手里的钥匙串跳了起来,把陆洵往电梯的方向推了一把:“吃饭时间到了!陆医生,你别再我这耽误时间了,快去把祁医生拦下来!我要去发饭了!”   说着,她就风风火火地绕过陆洵,跑进护士站。   陆洵在原地站了一会,确定得不到什么信息了,转身回到办公室内。   他的计划是没有计划,于是决定按照NPC陈护士的提示,找到祁医生,最起码要把他手里的病情记录骗回来。   他还没想完,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叮铃铃”响了起来。   陆洵打开一看。   祈佑发来一条消息:   【我弟弟藏起来了。】 第60章 网恋2   陆洵一愣,手指往上划,翻了几页原身和祁佑的聊天记录。   看得出来,陆医生和祁佑很熟,两人似乎是大学室友,经常中午一起约饭。   但陆洵翻了好多个日期,他们从没有在晚上出去过,只有几次语焉不详的抱怨:   陆医生:【今天还是不能去吗?】   祁佑:【天黑之后他就不能见人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陆医生:【所以你治了那么久,一点效果都没有,你资格证买的吧】   祁佑:【滚蛋】   看起来是祁佑的病人,但是什么病人可以长时间在医生下班之后得到治疗?   原身所在的医院是著名的三甲医院,普通病人排队取号都要靠抢,除非这个人对祁佑来说非常重要,而原身陆医生也很熟悉。   结合之前得到的信息,很容易就能猜出来,这个不能在天黑见人的“他”,就是祁白。   也就是说,祁白在同时接收两位心理医生救治的同时,仍然有严重到不能在晚上出门的心理疾病。   陆洵叹了口气,如果真的如他所想的那样,祁白是这次的任务对象,那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再加上屋漏偏逢连夜雨,世界线没有,系统也消失了。   还没等他沉思完,手机又收到一条消息。   祁佑:【是不是你把他藏起来了?】   陆洵直觉感到了危险,他现在的重点不是再站在这里分析仅有的信息,而是要安抚住这个“弟控”。   陆洵回他:【你在哪里?】   并在祁佑回复的间隙里,飞快找到祁白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一开始没人接,陆洵打了两三个,电话那头始终是的规律的“嘟,嘟——”   直到第四个电话,祁白接了,声音很嘈杂。   陆洵喂了好几声,才终于在闹闹哄哄的游戏声中听见祁白微弱的声音:“陆哥,有什么事吗?”   陆洵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门:“小白,你在哪里?!”   祁白说:“我在家呀。”   陆洵:“……”不至于真把人当成傻子骗吧!   他停顿两秒:“别闹。”   祁白忽然在电话那头呵呵笑了起来,声音像银铃似的,很好听,但陆洵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祁白说:“陆医生,是要把这周的咨询时间提前到今天吗?”   陆洵微怔,不敢贸然回答,就听祁白没有丝毫停顿地又说:“毕竟你很想见我的话,我是不会拒绝的。”   ……等等。   不对!!   陆洵终于想到祁白的笑像谁了,和骆翎一模一样。   这个感觉太糟糕了。   他脸色难看地抹了把脸,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了,这场所谓的学习虐渣NPC的任务,根本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既然骆翎可以操控他的世界线选择,他就一定和这件事脱不了关系。   但是为什么是虐渣任务呢?   以陆洵走过的三个世界来看,虽然不能百分之百肯定,但系统任务大多是帮助主角受虐渣攻倒是可以确定的。   不过他和骆翎的分开并不是世俗的原因,和过的那些世界线上的问题也毫不沾边。   如果是骆翎把他拖进系统,他的目的是什么?   他觉得自己渣了陆洵吗?   可这也说不通,从始至终,系统机制下觉醒的是被渣的那一方,也就是受害者。简单来讲,如果骆翎认为他渣了自己,那么该觉醒人是陆洵,而不是骆翎。   但现在情况正好相反。   难道他觉得是自己对不起他?   想到这,陆洵几乎看到自己隐隐升起来的血压,但电话那头的祁白根本不给他多加思考的时间:“陆哥,你决定了就把时间发给我吧,挂啦。”   “等等——!”   “嗯?”祁白的声音由远及近,听起来很疑惑:“到底有什么事呀?”   陆洵说:“你哥在找你。”   祁白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有些无奈:“你还是告诉他了。”   陆洵下意识地想反驳,话都到嘴边了,又被他咽了回去,他说:“抱歉,小白。”   “没关系,陆哥,”祁白很平静地接受了他的道歉,“那么今晚,我跟你一队,作为对我补偿,可以吗?”   ……什么?   陆洵说:“可以。”   挂断电话之后,他的手机上又收到好几条祁佑发来的消息,但他长时间没回,祁佑也没再发了。   陆洵点开。   【你他妈最好一五一十地给我讲清楚,捉迷藏到底是什么!】   【你是不是见过那个俞景川?】   【小白跟他睡了吗?】   【你明明知道小白有多单纯,你还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骗?陆洵,你个狗。日的】   陆洵:“……”怎么看也不觉得祁白有多单纯。   从他们兄弟提供的零散信息中可以得出两个结论。   一,今晚他要组队和祁白玩一个叫捉迷藏的游戏,危险未知,玩法未知。   二,渣攻叫俞景川。   陆洵深吸一口气,他现在太被动了。   无论如何,祁白的病情记录他必须拿到,他有预感,上面会有破局的关键。   他动动手,给祁佑回了消息:【到我办公室来,你想知道的我可以告诉你。】   在等待的过程中陆洵也没闲着,他又召唤了几次系统,都没有回音,无奈放弃之后,他在系统商城里买了几样东西。   虽然还不知道捉迷藏是什么,但是从祁白的态度来看,总有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就算他买的东西这次用不上,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办公室的门被“砰”的撞开时,他刚巧关上休息室的书柜门,手指还没来及从插画上收回来。   就听到身后祁佑低沉危险的声音:“你还有心思睡觉。”   说着,他把什么东西扔到了办公桌上。   听声音,是个厚重的文件袋,砸在桌子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陆洵转身,快速地瞄了一眼文件袋,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祁白”两个字。   看来这就是那叠重要的病情记录了。   陆洵不动声色地走到祁佑身边,拽了一把他的胳膊,把他重新拉到椅子上坐下。   祁医生和陆洵想象中不太一样。   他非常高大,身材魁梧,肌肉几乎要冲破衣服,琥珀色的眼珠此时正紧紧盯着陆洵的一举一动,像头警觉的猛兽。   陆洵没开口前先叹了口气:“你生我的气,我理解,但你总不能这样对小白。”   祁佑闻言一顿:“我根本没找到他。”   “首先声明,我没有藏他,也没有打小报告通知他逃跑,”陆洵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但是让你回来之后,我给他打通电话了。”   祁佑眯起眼:“说了什么?”   “你真的想知道吗?”陆洵保持着表面平静,但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选择究竟会不会导致整个世界线偏移,“小白并不想告诉你。”   祁佑的胸膛快速起伏,眼睛里也带着点凶光,他伸手捏起一张陆医生放在旁边的名片,慢慢合拢手掌,把那张名片捏皱、变形,最终变成一团废纸,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   陆洵看得胆战心惊。   总感觉祁佑想捏碎的不是名片,而是他。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为什么一个普通的NPC身上会有这么强的压迫感?   除非……他不是普通的NPC。   但是这个结论等于推翻了陆洵之前所有的猜测,一时间他眉头都皱了起来,点点桌面:“看清楚这是哪里。”   祁佑并不答话。   陆洵想起刚刚看的聊天记录,如果是原身,接下来该说什么。   “要耍横就滚出去。”   祁佑瞬间脸色涨红,琥珀色的眼珠迸发出暴怒的光,但他到最后也没敢做什么实质性的破坏,只是无赖地抱臂靠在椅背上,把腿也翘起来了,甚至挑衅地冲着陆洵比了个中指。   在这种时候选择做这么轻佻的动作,一定是因为这是最能激怒原身的。   很快,一个禁欲、秩序、强迫、优雅的形象在陆洵心中竖了起来。   他顺着陆医生的思维,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压着怒火:“我们重新坐在这里,不是为了再吵架。你既然回来了,就是想寻求我的帮助,不是吗?”   祁佑的目光落在那本文件袋上。   陆洵循循善诱:“我不能说,但是你能看。”   说着,他伸出手指,在祁佑直白的目光下,打开了文件袋的纽扣。   “啪”的一声,几张写满了字的纸飘到陆洵手心里,他忽然笑了一下:“你已经看过了吧。”   祁佑下意识地反驳:“没有。”   “没有?”陆洵把记录纸全部拿了出来,一张张在桌子上铺平,声音里带着点不容抗拒的威胁,“没关系,现在来看吧。”   【……患者祁白于…6月,无明显诱因下出现头疼,幻听现象,并反复发作。患者描述:一开始是水滴的声音,误以为是耳鸣,按压耳朵后声音消失。后来发展成动物啃咬的声音,夜间出现,只有躲在密闭空间内才可缓解……】   【……近两个月以来,患者明显出现精神恍惚、目光呆滞、抑郁寡欢,并伴有自残倾向。接触言语较被动,问话回答流畅度低,欠缺切题意识……[备注:应患者要求,向家属隐瞒相关病情,现祈白紧急联系人变更为陆洵。]】   【……因按时服药,患者病情稳定,异常行为减少,幻听、被害妄想症等病情皆有所缓解……但幻觉加深,反复强调自己在夜晚会被迫进入追逐战,找不到回家的路,目睹多人死亡……[备注:祈白紧急联系人变更为俞景川。]】   【……4月,经过十个月的治疗,患者情绪、病情都有所稳定,可以减少药量……[备注:小白给我推荐了一本儿童插画,买来看了觉得还不错,但始终瞒着祈佑让我有些不安。]】   到这里,陆医生的记录都很正常,看起来就是普通的医生对病人的关心。   秉持着病人不说不多问的原则,非常有边界感。   或许还有对朋友弟弟的关切。   但再往下面看,字迹就凌乱起来了,其中还夹杂着几点墨迹,似乎写这个的人精神状态也不太好。   【……我看到了!我去了(被涂黑,重新写上“被迫”)祈白的幻觉世界,太可怕了,这是真实的吗?……如果是假的,那些死去的人为什么真的口口口(字迹模糊,看不清)】   【不,有什么事情真的脱离了我的掌控!祈白…还是祈白(划掉,补充了“祈佑的弟弟”)吗?……我被俞景川救了,我必须保守他们的秘密(字迹非常潦草,看起来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写成的)】   还要再往下翻,祈佑忽然在陆洵耳边阴沉地问:“你明明知道我对小白的感情,却还是要帮那个贱人隐藏身份吗?”   祈佑的声音像毒蛇一样钻进陆洵的耳朵里,再加上眼前凌乱的病情记录,激得他硬生生在夏日里打了个寒颤。 第61章 网恋3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陆医生的手稿信息量都非常大。   他们似乎遇到了一点怪事……或者说是灵异事件。   但是为什么祁佑的重点还是那个叫俞景川的男人?   如果他之前的愤怒是因为陆医生帮助祁白隐瞒恋爱事实而生气,但他在明确知道自己弟弟有危险的情况下仍然把关注点聚焦在弟弟男友身上,是不是有些本末倒置了?   他甚至还不如陆洵关心祁白的安全。   陆洵回头瞥了他一眼,状似无意地问:“你是不是认识俞景川?”   祁佑原本就钉在他脸上的双眼一瞬间锐利起来,面无表情地问:“怎么可能?”   “我也觉得不可能,”陆洵眯起眼打量他,“那你一定知道我们经历了什么吧。”   祁佑目光闪烁两秒,最终摇摇头:“我不知道。”   这句话在陆洵耳朵里自动翻译成——是的,我知道。   但是祁佑知道多少就值得商榷了。   仅从手稿上看,“捉迷藏”是场在每天晚上都会自动开始的追逐战,会真实的死人,并不是祁白的幻想。   这个孩子在一开始的时候或许真的为此崩溃过,不惜找到心理医生,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慢慢成长,掌握了主动权,和俞景川配合的越发好。   谈起恋爱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从祁佑的态度看,他似乎笃定祁白不会有事;但祁白和他的态度又恰恰相反,他并不清楚祁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甚至还“威胁”陆医生帮他隐瞒。   难道他真的以为天黑之后不能见人为理由的失踪,可以能骗过弟控祁佑吗?   陆洵不信祁佑私下里没有调查过。   不过暂且不知道“捉迷藏”的选人机制,还无法推断这到底是不是一个能被调查出来的游戏。   迷雾之下好像有无数条线牵动着陆洵的四肢,强迫他睁开眼睛,走进局里,看向最中间被雾气遮挡住的人脸。   【……我相信他没有病了,他说的全都是真的,如果想活命,就要口口口口(字迹被水糊花了,已经无法辨认)!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他们做这样的事了,我要告诉祁佑!我要救他们出去!】(这页纸后面换成红色的水笔写了个“死”字)   【……他不是祁白……他是不是祁白?我不能告诉祁佑,我看到他和俞景川口口口口(这行字下面被大力画了几道,标出重点,但又被涂黑了),这里没有规则,没有人伦,再待下去他会异化回动物……】   【……快跑!快跑!快跑!找到老鼠!】   老鼠?   是这个游戏里的某种活命指代吗?   看完原身全部的手稿,前半段是标准的病情记录,但是自从他两个月之前也经历了“捉迷藏”,记录的内容就开始杂乱无序,想到什么写什么,大多是无意义的痛苦,带着一股诡异的冲击感。   看起来倒是比他描述中的祁白更有精神方面的疾病。   至于后半段手稿的可信度,陆洵并不敢全信。   当然,陆医生已经把信息传递得很全面了,所谓的“捉迷藏”比起游戏更像是一场屠戮,给陆洵的感觉非常不好。   但原身在重压之下,对事物的看法产生非理性的判断更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谨慎对待才是陆洵目前的唯一选择。   他把看完的手稿重新规整好,放回到文件袋里。无视了祁佑紧紧相随的目光,重新给自己倒了杯水。   他需要捋一下思路。   如果手稿是陆医生的精神世界,那么原身内心一定非常煎熬痛苦。   陆洵并不相信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存在,在他看来不过是人在趋利避害的情况下所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做法。   也就是说,在“捉迷藏”中获得主导权的祁白很有可能是陆医生内心恐惧的对象,但他仍然需要定期和祁白会面,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就算原身再会伪装,性格再冷淡,祁白会发现不了任何端倪吗?   陆洵很遗憾地想,恐怕他那句“别闹”说出口的时候,就被怀疑了。   但是祁白除了笑,竟然什么都没问,也丝毫没有试探。   这让陆洵不得不警惕起来,这个小疯子晚上想要和自己组队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扣扣——”   祁佑曲起手指,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敲了两下,脸上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我在等你的解释,你却在走神?!”   “如你所见,”陆洵摊开手,“我没什么能解释的,我以为关于这个游戏,你比我更清楚。”   祁佑梗着脖子:“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那个论坛不是只有你们玩家才能登陆吗?”   ……论坛?   什么论坛?   原身的手机里并没有关于论坛的任何信息。   陆洵把目光投向手边的台式电脑,不,以原身谨慎的性格是不会在一台不私密的电脑上登陆的。   看来还需要找到陆医生的个人电脑。   陆洵挑眉:“你连论坛的存在都知道了?”   “我在小白的电脑上看到过,”祁佑顿了一秒,眼神阴鹫,“本来没注意的,但是红通通的大字写着什么悬赏教主,看着就恶心。”   陆洵问:“你没看错?悬赏教主?”   “怎么?你不知道?”祁佑掀起眼皮,丝毫不掩饰厌恶,“看着像什么邪教,装神弄鬼,毒害未成年!”   陆洵:”……?”   或许是他诧异的目光太明显,祈佑不自在地挪了一下凳子:”一个游戏而已,如果知道他在网恋,我一定会掐了他的网线。”   ”不,这不只是一个游戏而已,”陆洵缓缓地说,”更多的我不能透露,但据我观察,小白和俞景川的恋爱并不是普通的感情,或许脱胎于吊桥效应,或许……”   祈佑并不买账:”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陆洵对上他豺狼一样的视线,呼吸一窒,脑子里开始飞速运转。   好半晌,他才投降似的伸出手:”好吧,我带你进游戏。但是你要保证,进去之后一切听我的。”   祈佑表情不变,说:”……成交。”   这是电光火石间陆洵能想到的最佳解法。   虽然他目前并不知道怎么带祈佑进”捉迷藏”,但是就算今晚没把人带进去,他只要见到了祈白,自己经历一遍游戏,就能有更完善的理由来搪塞祈佑。   毕竟他是祈佑唯一的了解渠道,并不担心谎言被拆穿。   除此之外,陆洵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是他先入为主认定了之后就忽略的,隐隐约约,抓不住。   他摇摇头,把这一直觉甩到脑后。   祈佑走了,他现在的重点,需要立刻找到陆医生的私人电脑。   陆洵脱下白大褂,从衣架上拿起西装外套,刚想往外走,眼睛却忽然扫过书架上的儿童插画。   他刚才放回去的时候没有像陆医生那样,一丝不苟地排整齐,而是因为突然大开的休息室吓了一跳,随手一插,导致插画多出来一角,正好露出封面上的老鼠。   老鼠。   陆洵目光一凛。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重新打开陆医生的手稿,找到备注着祈白推荐的那一页。   最上面很清晰的日期标注:【4月27日】   再下一页就是陆医生从”捉迷藏”回来之后,在极度混乱的状态下的记录,日期是:【4月28日】。   陆洵猛地握紧了手里的文件袋。   他完全有理由怀疑,是祈白那个小疯子,把陆医生拽进游戏的。   但是为什么呢?陆医生对他很好,甚至因为他是祈佑的弟弟,给他开了不少直通车,祈白有理由讨厌他呢?   陆洵重新抽出儿童插画,把它塞进文件袋,提步往停车场走。   坐进车里,他按照固定导航一路开到一个绿化很好的小区。   刷过门脸,保安从亭里露出个脑袋:”陆医生,今天这么早回来。”   陆洵冷淡地一点头,想了想,降下车窗:”你好,我家门口最近总是有不明垃圾出现,这件事归物业管理吗?”   陆医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从停车场过,但从没有跟保安搭过话。   乍一听到他的声音,原本已经把头缩回去的保安小哥惊呆了,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再转头就看到陆洵正专注地看着他。   ”归归!我帮您叫人,正好他们还没休息!”   陆洵点头:”多谢。我在这等他。”   很快,两个物业人员过来,陆洵示意他们上车,一行人从停车场直接坐电梯上楼。   陆洵走在最前面,刚一进电梯,他就侧身站到角落的位置,大部分地方都留了出来,眼睁睁看着物业人员拿着卡刷了一下,然后按了”16层”。   原来陆医生住在16楼。   陆洵目的达到,满意地勾起嘴角,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揉皱,趁着下电梯的空档,随手扔在角落里。   随即,他在物业人员的目光中,弯腰捡起那个纸团,送到他们面前:”就是这样的垃圾,倒不是经常有,只是我想起来了提醒你们一下,给你们添麻烦了。”   物业走后,他快速进了门。   客厅,没有。   卧室,没有。   书房有一台电脑,开机不需要密码,陆洵点开浏览器,搜索记录被删得很干净,或者说陆医生根本没有用过这台电脑,这大概率是个装饰品。   陆洵坐在转椅上,想,如果是我,我会把这么重要的电脑藏在哪里?   以陆医生谨慎又冷静的性格,这个地方一定让人难以想象,又不至于让他自己也麻烦。   陆洵缓步在屋内走了一圈,眼睛一寸寸地看过去,忽然在客厅的鱼缸旁边站住了。   鱼缸里没养鱼,而是分缸养了两只小乌龟。绿豆似的眼睛对上陆洵的视线,转身只留给他一截小尾巴。   而陆洵恰好在它的尾巴下面看到银白色的电脑反光。   “……”   陆洵伸手从鱼缸里捞出放在真空袋子里的笔电。   凉丝丝的电脑在水里泡了那么久,电量已经告急,陆洵连上充电线,点开机的那一瞬间,莫名有股凉意顺着电脑外壳窜上他的指甲,一路凉到心底。   很难说清楚他这股怯意从何而来。   或许是迷雾散尽前的兴奋,又或许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现在对他来说,系统任务只能排在第二,最重要的是,他如何在今晚活下来。   “滴——”   【密码:——】   陆洵试了几个关键日期,始终不对。   如果这个电脑是专门用来登陆论坛的,那么密码会不会和“捉迷藏”有关?   陆洵尝试着打下“hide and seek”,密码错误!   他又把这些单词拼开重组全部试了一遍,都是密码错误,请重新输入。   像无头苍蝇一样试密码很难有结果,陆洵尝试着在脑海里寻找方向。   手稿里有反复提到……   等等!   无论是儿童插画、小老鼠比尔还是捉迷藏这个游戏,全部都和儿童有关……   陆洵在键盘上按:   “peekaboo”   【密码正确,正在进入】! 第62章 网恋4   下一秒,一个漆黑的网页跳了出来,映出陆洵微微发白的脸。   最中间有一个始终在加载的标志,没转多久,电脑里就传出几声类似于喘息的声音。   陆洵皱眉,把音量开到最高。   页面很快变了,漆黑的底色上映出一大片浓重的血红色,像是油漆泼上去一样。   标准的鬼片开头。   还没等陆洵有什么反应,一串银铃般的童声忽然爆炸似的从听筒传来,毫无预兆。   随之而来的还有页面上惨白的“Peekaboo!”   【亲爱的Doctor,欢迎回来】   【您有消息待查看,是否现在查看?】   陆洵点击“是”。   一个对话框弹了出来,白花花的页面上只有一条消息:   【教主向您转账50000积分,折合游戏两个人头,您剩余三次死亡机会。】   即使做了很充足的心理准备,折合人头什么的还是太超过了,况且教主这个代号,他刚刚听过。   陆洵脸色一白,刚想把对话框关掉,倏忽又收到一条消息。   【教主邀请您组队,是否同意?】   这样看似乎是一个比较平等的交易。   教主给钱邀请陆医生组队通关。   先不说陆洵已经答应了祁白,就单单从精神世界凌乱至极,需要俞景川救来看,陆医生怎么也不像实力很强的样子。   那么一个被通缉还没有死的玩家为什么会专门找一个菜鸡组队?   陆洵想起祁佑的话,通缉令是在祁白的电脑上看到的,按照人的惯性思维,一定会先入为主地以为他要么是发布悬赏的人,要么是揭下悬赏的人。   但是如果他就是被悬赏的人呢?   如果“捉迷藏”是有一定游戏范围的,所有玩家都被困在某个地方,那么在教主眼皮子底下的悬赏者……   陆洵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他甚至不敢猜游戏里的积分怎么获得。   一片平静下,世界线就像是被刻意隐藏起来的,引得他一点点掀开恐怖的真相,蚕食他作为基本社会化人的道德。   陆洵深吸一口气:【?】   教主很快回了过来:【不是说好了吗?怎么还不同意?】   陆洵斟酌许久,打好的字又被他自己一个个删除,最终只是问:【给这么多积分干什么?】   这次教主也沉默了,久到陆洵以为他不会再回复了,电脑上才又蹦出两个字:【报酬。】   他没有说是之前的报酬还是之后的,这算不算买命钱陆洵也不知道,但他再问一定会被怀疑。   陆洵没再回复,接受了教主的组队邀请。   按照他的猜想,教主就是祁白的话这事无可厚非,最多这个小疯子要拉自己垫背。如果不是,那就让教主和祁白狗咬狗,他也不损失什么。   陆洵尽力说服了自己,才关掉对话框,开始正式浏览起论坛。   *   “Peekaboo!”论坛的创立时间不可知,但是从它的完善程度来看,始作俑者也是费了大心思的。   从游戏简介到聊天交友,中间穿插着很多类似物品交换、信息交流的板块,每一个后面都是99+的数字。   陆洵先点开了游戏简介。   【欢迎来到捉迷藏的世界!这是一款由口口口口(打了马赛克)开发的真人对抗性追逐竞技游戏,游戏适龄18+。玩家将扮演童年时期的你自己,在受邀进入副本后,陪伴副本里真实的大朋友小朋友寻找自我!   游戏背景设定为元三幅幼儿园,在游戏过程中,玩家可以自行选择躲避地点,如果积分达到一定的高度,或者被推举成孩子王,是可以从玩家升级为幼儿园老师的哦!   孩子是祖国的花朵,是未来的希望。孩子并不是一无所知、任人摆布的物品,他们需要尊重、理解。在这里,被抓到的玩家需要满足孩子的一切要求,填充他们的欲望……】   【温馨提示:本游戏一经开始无法退出,请玩家们谨慎选择邀请对象。】   陆洵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游戏简介,没有丝毫停顿地点开了游戏规则。   他需要验证一个猜测。   【请每位玩家务必遵守规则,如果有人告诉你没有规则,那他是骗你的,不要信!不要信!   为了各位玩家的人身安全,请尽量不要违反本规则,如若违反,请尽快找到老鼠!   1.玩家的活动范围只有1-8层,请勿前往其他楼层,打扰小朋友休息。   2.老鼠是您永远忠诚的伙伴,不可以伤害老鼠!找到它,跟着它走,您今晚可以保证安全。   3.月积分按时发放,不会出现发放延迟等情况,如有问题,请联系您的邀请人,禁止在和其他玩家讨论积分数额。   4.如果您被找到,请不要大吵大闹。   5.自由组队是您的权利,但禁止猎杀队友,请给小朋友做好表率。   ……】   这份规则表对于没有真正经历过游戏的人来说有些云里雾里,很难从中找到求生的方法。   但陆洵却松了口气,至少他今晚不会死在祈白,或者教主手里。   另一方面,他没想错。   游戏积分虽然可以靠成功躲避的时间累积,但是那样太少又太慢了。   比如教主一次性给他的50000积分,足够陆医生勤勤恳恳找到老鼠躲进安全的地方,接连不断攒五年的了。   但在不成文的规定下,教主可以以收割性命为渠道,和游戏换取积分,以保证自己的“孩子王”地位。   也就是说,这个看似童真的游戏,不止有副本的难度,还有对人性的考验。   或许看着玩家互相残杀才是游戏的最终目的。   不过这个所谓的游戏规则,究竟需不需要遵守,还有待商榷。   毕竟陆医生亲身试验,得出来的结果是“这里没有规则”。   那么不要违反规则不就是一个驳论吗?   关掉规则,陆洵点开旁边的水论坛板块。   如果想要搜集信息,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   大部分人都是匿名聊天,偶然有几个名字也大多是类似于陆医生的【Doctor】。   陆洵留意看了一下,【Companion】和【Guardian】最多,相比较名字,陆洵更倾向于这是一种身份。   陪伴者和守护者也恰好是儿童成长过程中必不可少的。   他翻了几页,都没有找到一个医生。   如果把医生比喻为治愈系,数量少又珍贵的情况下,陆医生应该很抢手才是。   那么倒是不难理解祁白和教主都要和他组队的原因了。   可是单从手稿看,陆医生好像又和祁白俞景川绑定了,这也很奇怪。   陆洵滑鼠标的手一顿,一个讨论吸引了他的注意:   【今天好像在现实看见教主了。】   下面很多人跟帖,说什么的都有,最多的还是质疑。   【有些人吹牛逼不打草稿,我就问问谁见过教主的脸?】   【俞景川肯定见过】   ……   【楼主:[图]这是不是教主的那个猫咪挂链?】   【卧槽细节都对上了,楼主在哪碰到的?】   【这就是教主的那个啊,猫的左耳朵缺了一块,是他哥剪的,说是什么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挂链】   【楼上人脉!教主还有哥哥,也在游戏里吗?】   陆洵心底有一个强烈的声音告诉他——不,不在,但是很快就要来了。   既然这池子水已经够浑了,那他不介意搅得再浑浊一点。   捕猎者永远是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   陆洵合上电脑,重新打开了那本从办公室顺来的儿童插画。   开始一页一页,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任何细节都没有放过。   天很快黑了下来,陆洵没有开灯,随着夜幕降临,他面前的茶几上莫名出现一个阴影,一开始只是个很小的影子,后来慢慢凝实,变得发白发黄。   陆洵没敢乱碰,坐在边上眼睁睁看着影子变成了一个小猫挂链。   他记得很清楚,陆医生的备忘录里写了【4月27日,小白真的是个心思非常细腻的孩子,他前段时间看到我在花园里喂猫,今天就送了我一个和流浪小猫一模一样的挂链】。   ……祈白是陆医生的邀请人。   陆医生有猫咪挂链,教主也有,其他玩家对此也并不惊讶。   陆洵若有所思地垂下眼,这是不是所谓的邀请工具呢?   还没等他想完,他耳边终于久违地传来一声”叮——”   下一秒系统激动到破音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宿主!!”   陆洵下意识地捂住耳朵,也松了口气:”你终于回来了。”   系统语速很快:”刚从世界三出来我就被攻击了,不知道是谁什么时候装的病毒。现在我长话短说,这个世界非常危险,而且已经没法登出了。最重要的是我白天没有办法联系到你,只有……祂出现,我才能出现。”   陆洵问:”什么意思?他是谁?”   系统顿了两秒,似乎在想怎么解释:”是‘捉迷藏’,另一个强大的、我无法攻击的Ai,你应该已经知道祂的存在了吧。”   陆洵点头,指着桌子上的猫咪挂链:”邀请函。”   “不,这是一个通道,”系统说,“20:00的钟声响起,你就会自动出现在游戏场。现在还有28分钟,我认为你需要看一下世界线,其他的我们游戏里说!”   说着,庞大复杂的世界线被一股脑塞进陆洵的脑子里,接收信息的过程就像有人掀开他的头骨往里面灌浆糊一样。有几秒,他眼前发黑,脑子都不转了。   眼前浮现出一个面熟的少年,摘掉了厚重的眼镜,刘海往后撩起,姿态是非常放松的。   他站在镜子前,冲着镜中的自己,又或是隔着重重时光,看向陆洵,挑起一个堪称邪性的笑。   不知道过了几秒,他瞳孔一缩,不可思议地问道:“这个世界线有两个渣攻?”   系统冷静到漠然的声音响起:“准确来说,是三个。” 第63章 网恋5   祈白小时候不叫祁白,他随院长的姓,姓时。   是孤儿院最弱的小孩,因为他天生弱视,抢饭抢不过别人,只能捡些别人不要的残羹剩饭。   但是孤儿院,本身就没什么好东西,他每每夜里饿的睡不着的时候,就会趴在窗户边,对着墙角下那一窝小猫流口水。   时间久了,有孩子私下里跟保育员打小报告,偷偷骂他是个变态。   打小报告的几个孩子嘴甜又会来事,很得保育员的喜欢,因此时白有时候连残羹剩饭都捡不到了。   但他太饿了,饿得只能找虫子喝污水果腹。   还不够……还是不够,饥饿的种子就像一朵罂粟,在时白的心里开出渴望的花。人为了填饱肚子可以做出任何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儿童也一样。   他在某天熄灯之后,偷偷从房间溜了出去,翻出来他藏在落叶下的石头。   经过他几天坚持不懈的努力,石头的前端已经被磨得尖锐锋利,或许可以划开那只猫的喉咙了。   他一步步走向墙角,因为害怕,手臂一直在哆嗦,嘴里念念有词:“小猫小猫,对不起。你没有饭吃,我也没有饭吃,等我吃饱了,我把我自己给你吃。”   走到墙根,他刚要伸手揪住猫崽的前爪,身后忽然有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时白吓疯了,一定是保育员发现他了!   他脸色惨白地蹲在原地,把脸埋在臂弯,无声地大哭,就这样都没忘把手里的石头塞进口袋。   就算今天被抓住了,只要他的石头还在,明天也可以来吃。   他太饿了……他真的要饿死了。   “你在干什么?”   一个并不算稚嫩的男声在他身后响起,见他不答,又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后背。   时白透过胳膊的缝隙往后看,看到一张过分清瘦的脸,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一股油香味顺着他的手传到时白鼻子里。   时白慢吞吞地抬起头,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男孩的手,眼里都冒红光。   男孩把东西递到他跟前:“你想吃吗?”   时白歪着头,思考了一会他的话,生怕他反悔似的,一把抓过那个东西,看也不看地就往嘴里塞。   男孩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想拍拍他的背,但时白在他抬手的瞬间就熟练地抱住脑袋,重新蹲了下去,嘴里仍在狼吞虎咽地往下咽。   男孩怀疑,他根本尝不出来什么味道。   时白吃完,男孩才叹了口气,在他身旁坐下:“又没人跟你抢。”   时白墨黑的眼珠定定地看着他,问:“还有吗?”   男孩摇头:“好吃吗?”   时白想了想:“我不知道。”   “……你为什么,”男孩顿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什么,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你叫什么?是哪个班的小孩?”   时白仍没有错开眼:“小二班的。”   “好吧,”男孩说:“我叫祁佑,大四班的,我们就算认识了?”   时白不点头也不摇头,他的眼睛还留在祁佑手上,试图再盯一个能吃的东西出来。   祁佑问:“包子好吃吗?”   “好吃。”   祁佑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你把我的晚饭吃了。是什么馅儿的?”   时白一愣:“不知道,没尝出来。”   祁佑咂咂嘴,有些失望:“肉的味道你没吃出来吗?好不容易才发一次肉包子呢。”   时白表情空白:“可是我不知道肉是什么味道。”   祁白惊讶地扬起眉毛:“你们班保育员竟然不给你们吃包子!太坏了!”   两个小豆丁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用尽了他们能想到的最难听的词,骂了保育员好久,久到时白眼前发白,迷迷糊糊地靠在祁佑身上快要睡着了。   听到祁佑在他耳边说:“你跟我姓,认我做爸爸,我以后把晚饭分给你吃。”   多年后的早晨,祁白叼着面包,拿起书包就要往外冲,却被端着牛奶的祁佑拎住后脖颈:“往哪跑,喝完!”   祁佑没有当成他爸爸,而是成为了他的哥哥。   孤儿院被查出来虐童,紧接着就被查封的时候,祁佑已经成年了。   他早就从孤儿院搬了出去,到学校住宿。但未成年的祁白却无处可去,他接连在学校门口蹲了三天,终于被得到消息的祁佑捡了回去。   没有办法,为了他,祁佑只能租了一个小单间,原来是当做仓库用的,只有一张床,连吃饭的桌子都放不下。   房东给了他们一张折叠桌,吃饭的时候架起来,没用的时候放在床底,节省空间。   他们俩搬进去的那天还是小小庆祝了一下。祁佑从大学门口买了点铁板菜,还捎了瓶酒回去,庆祝祁白脱离苦海,也庆祝他自己彻底堕入名为贫穷的深渊。   他一杯接一杯地喝,喝到最后只能不省人事地哭着说:“太好了,我的弟弟是我的了。”   祁白把他扶到床上,并不理解那句话的意思。   在他的世界里,他是祁佑的,而祁佑也一直是他的所有物。   直到他在小单间里见到一个面容精致又冷淡的青年。   他矜贵地和这间屋子格格不入。   对方手里拿着一叠资料甩到祁佑身上,冷冷地说:“课也不上,书也不读了,你想干什么?”   他听见祁佑嬉皮笑脸的声音:“陆哥!陆洵!我的再生父母,没有不读书,这不求您给我送资料吗?”   祁白看见祁佑把手搭上那个叫陆洵的人的肩,两人非常亲密地把头凑在一起,像他们相依为靠的小时候那样,嘀嘀咕咕说小话。   祁佑越是高兴,躲在门外的祁白越是痛苦。   为什么呢哥哥?为什么我不是你的唯一?   他一直蹲在门口,煎熬着等待别人离开,等到这个小单间又只剩下他和祁佑了,他就可以继续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们还是仅有彼此的。   他的腿都蹲麻了,陆洵才起身要离开,走之前往祁佑衣兜里塞了一叠钱。   祁佑不要,两人拉拉扯扯了好半晌,陆洵说:“你不是要给弟弟配眼镜吗?没钱拿脸配?”   他看到祁佑犹豫了。   祁白在心底呐喊,不!哥哥,我不要眼镜,你不能收他的钱……   一旦你拿了他的钱,就会一直想着如何还钱,你会在打的每一份工里、记的每一笔账里想起他,也会在以后的每一个日夜里想起曾经有这么一个人在你窘迫的时候冲你伸过手。   到时候,你为什么窘迫的原因就不会记得了。   他会比我更重要了。   祁白被自己的想象吓到几乎精神崩溃,他躲在阴影里,神经质地啃起指甲。   直到手指被他咬得鲜血淋漓,他才神情恍惚地走到公共厕所的镜子前,趴在上面,审视着自己。   差太远了。   眼前的男孩,是怯懦的、自卑的。他只有普通的脸蛋、常年挨打下养成的佝偻后背和衣服遮挡住的一层层旧疤。   他和那个叫陆洵的青年比,简直有着云泥之别。   从那天开始,他就每天都在祈佑睡着了之后,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到公共厕所的镜子边。   从摘掉眼镜开始改变自己,他的世界变得朦胧又昏暗。   看不见就跪在肮脏的洗手台上,努力掰直自己的肩膀,尝试着挺起胸膛,用幻想麻痹自己的痛苦。   他尝试着自己剪头发,一缕缕的发丝从他指尖掉在地上,有什么东西似乎随着头发一起剪掉了。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一个和他的脸格格不入,又莫名合适的笑。   ”祈白”说:”我的哥哥,你需要我。”   祈白想哭,想从镜子前逃跑,想回到祈佑怀里做一辈子的痴儿,但他的脚就像定在了地上,哀求地看着另一个自己:”我需要你,我想要我的哥哥……祈佑。”   ”祈白”笑容仍是不变,他说:”我会帮你。”   祈白可耻地逃避了,仿佛他闭上眼睛,不去看不去想,就不会知道”祈白”是如何在他18岁生日的那天,把祈佑灌醉,拿出他早就准备好的工具,吻上了祈佑的唇。   他打开了自己,在祈佑迷茫的眼神中坐了下去。   祈佑在喘息中喊:”快点,再快点!”   祈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和谁上床。   但祈白会在这些支离破碎的爱抚和亲吻中欺骗自己,他们正在合二为一,他们是永恒的连接。   等他再醒来,看见赤身抱着他的祈佑,幸福地又把脸往他怀里埋了埋。   ”祈白”说了会帮他,就真的帮他本垒打了,祈佑对他这么心软,只要他撒撒娇,不用担心祈佑从此远离他。   在祈白眷恋的目光里,祈佑很快睁开了眼睛。   看到浑身斑驳黏腻痕迹的祈白,祈佑立刻反应过来,猛地把他从自己怀里推了出去,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把被子全部裹在祈白身上,沉声说:”……我昨天喝多了。”   祈白直觉有什么东西和他想的不同:”我……”   他刚一出声,祈佑就起身打断了他,一边套裤子,一边往外走。他轻轻合上门,沐浴着晨雾,站在小单间的门口抽了半盒烟。   祈白蜷缩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脸上血色尽褪。   不应该是这样的……祈佑怎么能无视他?   祈佑对他一向包容,但经过昨天晚上……祈佑会不会厌恶他?他还记得昨晚上极尽浪/荡的自己吗?   祈白摸起衣服,看也不看,一件件往身上套。   他觉得太丢人了,太腥臊了。   既然祈佑对他真的没有那个心思,他又做出来这种事情,实在没脸再赖在祈佑身边不走了。   他爬起来,把沾有血迹和液体的床单换下来,拿起书包收拾了几件衣服,最后站在这个一眼就能扫遍的小单间里,不舍的从头看了一遍。   每一个角落都有他和祈佑生活的痕迹,他会舍不得……   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被祈佑从身后抱住的时候,他的眼泪倏忽就落了下来。   祈佑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往后扭:”哭了?”   祈白吸吸鼻子,克制着自己转身扑进他怀里的冲动:”没有。”   ”还没有,”祈佑嗤笑一声,不容置喙地掰开他拿着书包的手指,甩手把书包扔到地上:”你想去哪儿?”   祈白梗着脖子不说话。   祈佑绕过他坐到床上,又点了支烟,在袅袅升起来的烟雾中说:”我们就这样吧,没什么不好的。以后你谈恋爱了,我们就结束这种关系。”   祈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听明白祈佑的意思了。   他们可以是炮/友,他不同意还可以是兄弟,但他们不会成为爱人。   祈白面如死灰,可悲的是,他发现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仍然不可抑制地爱着、依恋着祈佑。   他说:”好。”   一直到祈佑考上研究生,继续深造,他们都维持着这种白天是兄弟,夜里是床/伴的畸形关系。   这中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祈白的欲望越来越难以抑制,他几乎控制不住”祈白”了。   他会在夜深人静、也会在人潮拥挤中,贴着祈白的耳朵要奖励,强迫他站在镜子前,做给自己看。   祈白烦不胜烦。   他知道自己精神出问题了,找了学校里的心理老师聊过几次,渐渐的,“祈白”也不再出来了。   祈白逐渐适应了这种生活,就算不能相爱,但至少能和祈佑肌肤相触。原以为这种关系可以维持很久,但是他们条件慢慢好起来之后,祈佑却在某一天做完之后,忽然跟他说:“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我想追她。我们之前说的还算数吗?”   那一瞬间,祈白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不敢相信,祈佑真的有那么残忍。   小时候宁愿自己饿肚子也会把饭省给他吃的哥哥,为什么会变成刚大力折腾完他,就往他心口捅刀子的人呢?   恨意在他心底蔓延,有多爱就有多恨。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嗯,算数的。”   说完,他背过身,闭上了眼睛。他能听见祈佑的叹息声和他走出卧室的关门声。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   因为知道我永远不会放弃爱你吗?   你喜欢的人是……陆洵吗?   第二天一早,他像个没事人一样照常出门,对于祈佑在身后的的呼喊充耳不闻。   他回到了曾经住的小单间……对面的公厕。   站在熟悉的镜子前,他摘掉眼镜,看着自己说:”我需要你,祈白。”   久违的,明明和他长着同一张脸,却截然相反的”祈白”出现在镜子里,他笑着:”我不是阿拉丁神灯。”   祈白仍然固执地看着他:”我需要你,我要祈佑……后悔。”   最终还是”祈白”投降,他露出一个明显无奈的笑:”好吧,我会帮你。”   但”祈白”总是偏激的。祈白有多么小心翼翼,他就有多么胆大妄为。   他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把祈白送进了一个名叫”捉迷藏”的游戏。   他的方法竟然是……让祈白伤害自己从而得到祈佑的愧疚,简直可笑至极。   但他又能在祈白的痛苦、逃避、不得不向他求助中获得快感。   一只小白兔,在不留神就会死亡的游戏里,除了向他自己求助,别无选择。   ”祈白”是他唯一的选项。   他不得不按照”祈白”的要求,在逃生玩家的眼皮子底下偷偷玩/弄自己、任由“祈白”绑住他的手脚,掐住他的脖子,把他的失态搞的人尽皆知。   祈白痛苦的想过去死。   于是他找上了陆洵,想让陆医生在瞒着祈佑的状态下,帮他杀死“祈白”。   但这次不管用了。或许是他把太多希望放在“祈白”身上,助长了人格的形成,陆医生试了很多办法,都没有成功。   直到祈白在游戏里认识了一个叫俞景川的男人,他告诉他:“他就是你,你就是他,为什么一定要摆脱他呢?”   祈白怔住了:“什么意思?”   俞景川说:“听你的描述,你的心理医生是不是搞错方向了?你好像不是多重人格,而是性。瘾?”   一个全新的认知在祈白心里种下了种子。   他和俞景川恋爱、组队,很快摸清了游戏的规律,知道如何活下来的同时,获得更多利益。   他们组建了自己的公会,一点点往上爬,爬到游戏都需要和他做交易的位置。   祈白想,是时候了。   他要把祈佑也带进游戏,让他也感受一下自己曾经的痛苦。   他准备了一个小猫挂链想送给祈佑。   但因为俞景川的运作,这个邀请函莫名其妙出现在了陆洵的办公桌上。   当晚在游戏里等来陆洵的祈白瞳孔紧缩,他想不明白,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才会把陆洵这个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   “喵~”   一声甜美的猫叫忽然在空旷的客厅响起。   系统说:“时间到了。”   陆洵猛地从世界线抽身出来,看向茶几上放着的小猫挂链。   和黄白色小猫相对的,是他面前一条漆黑的通道。   这团黑色仿佛有什么化不开的胶质物在里面不断缠绕,以至于黑的足够纯粹,像是能把人吸进去一样。   陆洵深吸一口气,认命地起身,走进去之前扭头看了一眼窗外。   路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消失了,到处都是墨一样的黑。   只有他手里的小猫挂链散发出微弱的光。   陆洵看着陆医生的脸,心里叹气,原来你真的是个大倒霉蛋。   虽然世界线还没看完,但可以确定两件事。   一,最大的麻烦是祈白的副人格。   二,祁佑不止认识俞景川,还和他有什么秘密。   陆洵攥紧手里的小猫挂链,踏进了黑暗里。 第64章 网恋6   他刚一走进去,黑雾好像活过来了一样,下一秒眼前的场景就变了。   他从尚且能看到家具轮廓的客厅来到了一个完全黑暗的地方。   所有的光源都来自于他手里的那只小猫挂链。   微弱的暖黄色亮光并不能驱散浓郁的黑雾,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倒像只巨兽,要把陆洵连同小猫一起蚀骨入髓。   陆洵周围的温度直线下降,他抱起手臂,根据陆医生的记忆慢吞吞地往前走。   这条路却像怎么都走不到头似的,空气越发稀薄,直到他不得不从系统背包里翻出棉衣和氧气罐,才终于看到了一扇门。   这扇门的样子并不奇怪,就是很常见的应急通道的白色铁门,但出现在这里已经足够诡异了。   陆洵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已经做好了看到什么的准备,但门后仍然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在这种恐怖游戏里,大部分时候,黑暗除了预示死亡,更多的是绝望。   又或者,黑暗是一种手段。   它剥夺了人的五感,瓦解人的内心防线,只有这样,亮光出现的地方才会成为绝对的希望。   陆洵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继续往前走。   好在进了那道门之后的路程短了很多,很快,他的手又碰到了一个门把。   系统声音凝重:“游戏20:00应该已经开始了,现在已经20:08了,为什么我们还没登入?”   “……你说‘捉迷藏’是个AI,”陆洵张了张嘴,白气从他嘴里冒出来,可见温度已经下降到了什么程度,“它会检测不出来【Doctor】换人了吗?”   系统:“你的意思是,祂在审核你?”   陆洵说:“或许。我记得游戏规则有一条【月积分的发放有误,请联系您的邀请人】,也就是说,邀请人和被邀请人之间是被深度绑定的。那么我正在被重新审核这件事,祁白会不知道……”   他话还没说完,面前的门忽然自己打开了。   “吱嘎”一声,阴风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和腐臭味,扑面而来。   一个类似于广播的女声在他头顶响起:【叮咚!欢迎回到捉迷藏!本场游戏采用解密对抗模式,报名138人,实到138人。为了给您提供一个安全的游戏环境,本场投放38只老鼠。】   随着她激昂的声音在陆洵耳边不断回荡,可以得出他目前所在的地方非常空旷。   下一秒,头顶的感应灯倏忽亮如白昼,青白色的灯光铺满了整个走廊。   陆洵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原本还慷慨激昂的女声逐渐变得阴森起来:【游戏马上开始,请各位玩家做好准备。非常期待明天这个时候,和您的再次见面。】   *   直到眼睛适应了光线,陆洵才把手从脸上拿下来,睁开眼睛。   还未完全看清整间屋子的样子,他就对上一双淡漠的眸子。   一个人坐在远处的金属台子上看着他,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陆洵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霎时间满头冷汗,隔着厚厚的棉衣,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但是他转念一想,从灯亮起来,到他睁开眼,这其中至少有十几秒钟,如果这个人动作够快,都能走到他旁边抹了他的脖子又回去的了。   他没动,要么是游戏刚开始还不能杀人,要么自己对他来说有利可图。   陆洵定定神,重新看向坐在的那个……男人。   说是男人并不太准确,他的年纪应该不大,更趋向于青年人的躯体。此时带着一个猫咪面具,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并没有什么情绪。   他的手支在后面,整个人姿态非常放松,仿佛参加的不是恐怖游戏,而是某个面具舞会,下一秒他就要端着酒杯滑进舞池。   陆洵顺着他手的位置往后看,看到一张大的白布,下面隐约能看到起伏的人形。   这是……尸体。   白布上面有几个红色的字,陆洵的位置暂时看不到。   他错开眼球,开始正式扫视所处的地方。   显而易见,他正站在太平间的门口,背靠着电梯。右手边是应急通道的大门,他第一次推开的应该就是这道门,之后就一直在这一小片区域打转,直到“捉迷藏”判定他的身份合格。   电梯旁边贴着一个注意事项:   【为了您的人身安全,请务必遵守此条例!   1.不可以移动尸体,听见任何动静都禁止掀开裹尸布。   2.太平间是有独立供电的,如果偶遇突然状况,可以打开冷藏柜后面的备用电源。   3.太平间必须打扫彻底,不能有一丝异味。   4.有专门的运尸工,医生不要长时间逗留。   5.如果不慎碰掉裹尸布,请立刻前往护士台拨打求助电话。   6.太平间为特殊场所,禁止将拍摄录音设备带入。】   太平间的整体占地面积比他刚才想象中还要大。只有一个大的主室,就是青年人坐着的地方,外面有个开放式的护士台,桌子上放着几本孤零零的文件。   似乎是为了运送尸首的担架推车方便,走廊非常空旷,没什么杂物。唯一吸引陆洵注意的,是担架车下面的几桶消毒水。   透明的桶装消毒水在蓝色地板的映衬下,反射出幽蓝的波光。   陆洵看了几眼,很快收回目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原本就阴冷太平间,因为他刚才的注视,温度更加低了。   像一个巨大的……冰柜。   他试探着往主室走了几步。就看见原本坐在停尸台的青年此时已经下来了,正站在冰柜旁边,不知道抬着头在看什么。   还没摸清楚情况之前,陆洵暂时不想和他有什么交集。   他避开主室的门,走到护士站旁边,拿起桌上的文件。   第一个是张登记表。最上面红色的大字印着”附三院遗体停放间专用登记表”。   附三院……   元三幅幼儿园……   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陆医生的记忆里没来过太平间,他一直在难度较低的输液区打转,那里并没有什么附三院的标志,所以他不知道原来游戏场就是他工作的医院。   再加上他的游戏参与度并不高,始终在祁白和俞景川的庇护之下,安全区也是蹭的公会其他人的,从没有找到过自己的安全区。   祁白也疑惑过,但他最终把这些归结于他的错。   或许陆医生就不该进入游戏,他是因为自己导致的bug,是他需要承担的责任。   但陆洵并不相信游戏会给出死局。   邀请人的邀请行为本身就是恶意的,没有人会疯到随便拉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路人进场,邀请的只会是有仇的。   那必然不会存在祁白这种负责到底的心态,难道其他没找到安全区又没有公会庇护的玩家只有死路一条吗?   那样的话,无论邀请多少人都填不满游戏所需的人数窟窿。   ……除非,还有别的方法。   陆医生的【Doctor】身份一定有什么作用,只是他现在还没发现。   陆洵接着往下看,登记表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这间太平间曾经停放过的尸首姓名、死因、具体时间、患者家属签字和每一具尸首最后面都有一个模糊的医生签名。   陆洵把登记表一直翻到最后一页,内容终于有了点区别。   患者的姓名死因时间仍旧是填满的,唯独家属和医生签名两栏里是空着的。   这时他身后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要签名了吗?”   陆洵蓦地扭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青年已经从主室出来,站在他身后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比尸体更像幽灵。   陆洵难得卡了壳,他不知道签名意味着什么。   前面那几页模糊的医生签名还历历在目,签下名字的玩家还活着吗?   青年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声线没什么起伏地解释:”抱歉,因为我的等级,迫不得已只能把你拉进这里了。不过没关系,太平间我很熟了,不会出什么大错。”   陆洵:”……”太平间很熟了这种话不要用这么平静的态度说啊!   ”邀请你跟我组队,是因为有些话……不能让别人听到。”   陆洵一愣,再次仔细打量起眼前的青年。   猫咪面具几乎覆盖了他整张脸,只露出额角的一小块苍白皮肤。他的头发很凌乱,左边的长过眼睛,右边的又缺了一块,几乎能看到青白的头皮。   在陆洵的注视下,他无意识地用脚磨了几下地板,发出非常轻微的”滋啦”声,成为整个走廊上唯一的声响。   陆洵眯起眼,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青年因此抿起的嘴唇。   他总觉得,眼前的青年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游刃有余,反倒透着一股浓浓的不自在。   为什么呢?   他沉默的时间太长,青年似乎终于忍不住了,上前一步,离他更近了:”陆哥,我知道接下来我说的你不一定会相信,但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出来了,我可以保证这不是我的幻想。”   虽然猜出来青年的身份,但在这种环境下忽然听到熟悉的称呼,陆洵不免的心底发虚,声音都有点飘:   ”嗯,你说。”   ”白天的时候你没说实话,”祁白笃定地说:”祁佑跟你翻脸了,我知道。”   陆洵蹙眉:”你监视我?”   ”是俞景川,他在你的花盆里装了监视器,”祁白语速很快,生怕他误会似的,”陆哥,这一切都是一场阴谋,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我自己……做不到。”   即使陆洵并不懂心理学,但看到他的第一感觉就是,他不自信,甚至是非常自卑的。   冷淡的外表是他并不完美的伪装,或许这层伪装在俞景川的包装下可以骗过很多人,甚至是游戏,但是骗不过陆医生的直觉。   这就说得通了。   为什么陆医生明明是被祁白害的,不得已直面死亡,但仍然没有放弃要救他。   因为陆医生看到的,无论是游戏里,还是每周找他做心理咨询的祁白,都还是那个胆小、缺爱、心智不健全的小孩。   陆洵叹气:”小白,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还需要带着面具……”   ”不!”祁白忽然声音凄厉地打断他,双手捂住自己的脸,眸子里癫狂又痛苦,神经质地重复:”你不能看到我的脸,你不要瞧不起我,陆医生陆医生,你不能瞧不起我……”   陆洵惊讶地看着他,但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祁白又猛地变了脸,收起所有的情绪,冷漠地走到他旁边,拿起笔开始在登记表上签字。   “陆哥,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你要有危险了。” 第65章 网恋7   陆洵神情没什么变化。   自从进入这个世界之后,他无时无刻不感觉到危险。就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他的头上,总要掉下来。   他说:“嗯,祁佑是吧?”   祁白签字的手一顿,有些惊讶地看向他:“哥……”   “没事,我猜得到,”陆洵接过笔,尽量没碰到他的手,状似不经意地问:“对我们俩来说,签完字之后游戏才正式开始吧?”   祁白看他的眼神越发奇怪:“对。陆哥,你怎么……?”   他失态之后讲话就断断续续的,似乎需要考虑很久。   就像牙牙学语的儿童,想表达的意思很多,但是组织不好语言,说不出来。   陆医生对此的诊断是心理压力过大导致的半失语。   陆洵头也没抬地用笔尖指了一下电梯上面挂着的老式钟,很自然地接上他的话:“从灯亮开始,一直20:08,连秒针都没走过。”   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耸耸肩补充:“我也是猜的,没想到真是这样。”   他话音未落,年久失修的老式钟忽然在头顶发出“铛铛铛——”的回音。   陆洵抬眼去看,时钟变了。原本普通的两长一短的指针,时针和分针忽然变得极短,而秒针则开始发红发亮,步调缓慢地转了起来。   “滴答,滴答——”   祁白拽了一下他的手腕,猛地把他往太平间主室的方向推了一把,示意他往那跑。   陆洵率先抬脚,头顶的钟声就像催命符,无论他们跑到什么地方,那道钟声都像贴着耳朵在响,时刻提醒着玩家——就剩最后x秒可以藏起来了。   主室里,冰柜的放置是呈半包围形状的。   除了靠门的这面墙上什么都没有,另外三面墙全都摆着整整齐齐的冰柜。停尸台上只有一具尸体,直挺挺地躺着一动不动,白布从头盖到脚,一点皮肤都没有露出来。   祁白越过陆洵,目标准确地打开冰柜的其中一个格子,低声说:“进去。”   “进去?”一看他就是经验之谈,陆洵没有丝毫犹豫地裹好身上的棉衣,钻了进去,“你呢?”   祁白说:“陆哥,你往旁边挪挪。”   说着,他扒住冰柜的顶门,腰腹用力,把自己滑进陆洵留出来的一小块空地,手掌压在冰柜门的底部,猛地一按,反作用下柜门“啪”地一声,自己合上了。   他悄悄松了口气,这才发现冰柜里的情形和他之前躲着的时候都不一样。   只能容纳一个尸体的冷柜原本就小,两个活人错开挤一挤也行,但是他忽略了体型。   以前他和俞景川躲里面的时候并没有那么挤。   俞景川很瘦,祁白有时候觉得他像营养不良,他们俩面对面贴着挤在里面,俞景川甚至还有空隙撩开他的衣服,对他动手动脚。   但是陆洵的宽肩就能占满整个冰柜,他侧着身,腿也不能伸直,只能半曲着,整个人贴在冰柜墙上,维持一个很累的姿势。   即便如此,他也是尽量不碰到祁白,生怕让他感觉冒犯。   祁白悄悄伸手捂住自己下面,他碰到陆洵的皮肤好像要烧起来了,不受他控制的欲。望在脑海中蒸腾。   祁白咬住下唇,把要溢出来的呻。吟死死压抑在喉咙里。   俞景川说得没错,他是个变态。   他不需要情,只有粗暴的性能满足他。   但是陆洵……陆医生……他已经被自己害成这样了,他不该再成为自己的幻想对象。   *   祁白像只猫崽一样无声钻进来,紧紧贴在陆洵后背上之后,就一点声音都没发出了。   陆洵听着耳边倒数的钟声,眼前一片漆黑,鼻腔萦绕着浓烈的腐臭和福尔马林的味道,正正方方小隔间,压迫着他的胸腔和感官。   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一下金属制的墙壁,只摸到一手滑腻腻的冷雾结成的霜,冰的他一个机灵。   陆洵咽了咽口水,脸色惨白,被自己的想象吓得魂飞魄散,不得不出声:“小白?你能不能跟我讲讲过这一层的策略?”   “……没,没什么策略,”祁白的声音很奇怪,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听起来很痛苦,“就是一直躲到今晚结束就行。”   陆洵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在黑暗中幅度很小地扭了下头:“……你的意思是,我们要这样挤一夜?”   祁白也沉默了:“差不多。”   陆洵不死心:“我们不去安全区吗?”   “我的安全区在七楼,”祁白声音很小,斟酌了半晌才鼓起勇气,“你的……不是还没找到吗?”   陆洵:“……”   过了两秒他忽然笑起来,笑得整个人都在抖。   祁白在他的笑声中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他是不敢这样和别人说话的,但是陆医生的话……好像是不会责怪他的。   陆洵说:“那我们今晚就去找我的安全区吧。”   祁白还没来及诧异,倒数的钟声倏忽停了。   人藏好了,要有东西开始找了——   他们俩不再说话,整个太平间里陷入短暂的、令人心慌的死寂中。   很快“哒、哒、哒”的脚步声在柜门外响起,声音不大,但很规律。   陆洵默默在心底数了几秒——   两秒钟,走进了主室。   四秒钟,走到了停尸台旁边。   六秒钟,在靠近右侧的冰柜停下了。   八秒钟,冲着他们的方向走来了。   陆洵猛地攥紧衣摆,在自己巨大的心跳声中,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股冷气顺着关死的冰柜门飘到他们身上。   他穿着棉衣影响还不大,但身后的祁白只穿着单薄的外套,此时被这股阴风冻得牙齿打颤。   时间一分一秒在流逝,原本应该在第十秒走向下一排冰柜的脚步声已经在他们面前停了好久了。   长时间的黑暗和幽冷催生出绝望,黑而浓重的空气被压缩在狭小的空间里,沉甸甸地让人喘不过来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又有一丝挪动的声音。   陆洵趁着脚步移动的空隙,从背包里扯了条毯子出来,拿到手里才发现是上个世界骆翎用过的那条。   这如此危机的时刻,他竟然还能分心换一条新的,悄悄塞到祁白手里。   ”哒、哒、哒”   陆洵屏气凝神。   原本已经离开的脚步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又回来了,此时正站在他们这面冰柜前,慢吞吞地找着什么。   ”呲呲——”   指甲在金属冰柜门上划拉的声音就在陆洵耳边炸起,高亢尖细的声音,比指甲在黑板上划过的声音还让人胆战心惊。   最终,声音在他们躲着的这间格子门前停下了。   隔着厚重的金属铁门,陆洵莫名就是感觉到一道难以忽视的视线,正贪婪地看着他的头顶。   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找到你了。”   一股寒意直冲他的天灵盖,陆洵没有丝毫犹豫地从背包里掏出一个东西。   在祁白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半支起身,背后贴在顶部,抖着手往没有锁的冰柜门上涂着什么。   幸好外面那道声音并不着急,给陆洵争取了点时间。   ”找到你了……找到你了……找到你了!”   随着尖利的笑声越来越大,在空旷的太平间里不断回荡。   祁白脸色惨白,挣扎着从下面扶住陆洵抖得厉害的手臂:”怎么、怎么会……这样?”   ”以前没遇到过?”陆洵用气声问,”你别动,不知道这个能不能挡住,不能的话……”   他没说完,只是加快了涂抹的动作,嘴唇抿得死紧,几乎要被他自己咬出血。   祁白问:”这是什么?”   陆洵涂上最后一点,随即把手按在冰柜下方,借着力的反作用,让柜门和胶水之间充分贴合。   只听啵的一声,冰柜门被彻底封死了。   陆洵说:”502。”   外面那个东西似乎终于欣赏够了玩家的恐惧和惊慌,就像过年的猪终于可以宰了,它的指甲划过冰柜门最中间的位置,搭上了把手。   陆洵按住自己的胸腔,试图遮盖他如擂鼓的心跳声。   下一秒,他能明显感觉到,外面有一股力量在把冰柜门往外拉,但是在502的作用下,被他涂了致死量的冰柜门纹丝不动。   怪物也愣了。   它尝试了很多次,一次比一次力气大。   和被封死的冰柜门相比,只是随便立在墙根的冰柜整体倒是显得没那么稳固了,在怪物没有章法的暴力开门的压力下,蓦地开始向前倾斜。   原本就在柜门口的陆洵在惯性作用下猛地往前滑了一下,额头撞在金属门上,发出沉闷的”咚!”   怪物开门的手一顿,随即更加狂风暴雨地试图打开手下的门。   与之相对的,是贴着陆洵耳边,轻柔到循循善诱的声音:”开门呀,找到你了……开门呀,找到你了!”   陆洵捂住耳朵,在巨大的摩擦声中,祈求时间快点过去。   但他并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到下一次躲的时间。   如果不能……   他扭头看了一眼被吓到面容呆滞,看起来已经失去挣扎和言语能力的祁白。   如果不能,他必须在死亡的前一秒强制登出,任务和祁白……都救不了了。   希望不要走到那一步。   不知道过去多久。   老式时钟终于发出”铛铛铛——”的声音。脚步声和阴冷感逐渐消失了。   陆洵长长出了口气,最起码第一轮熬过去了。   直到现在,他才有时间思考,为什么他和祁白明明是按照经验躲在冰柜里,但仍然能被找到。   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祁白骗了他,要么……太平间里有什么和他们之前不一样了。   祁白在他身后怯生生地开口:”陆哥……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   陆洵深吸一口,从系统商城里买了解胶剂,如法炮制地重新涂在冰柜门上:”先出去。”   祁白虽然害怕,但很听话,他尽量把自己缩在角落里,不妨碍陆洵。   陆洵问:”你知道这次的躲藏时间有多久吗?”   祁白的声音很快传来:”三十分钟。”   ”那我们要抓紧时间了,”陆洵动作不停,”你来过几次太平间?”   祁白说:”很多次。俞景川……喜欢这里。”   陆洵一愣,有些不理解。   就算他们以前都不像刚从那样惊险,最起码这也是个存放尸体的地方,不可能完全安全的。   还是说俞景川有什么特殊方法可以压制怪物吗?   陆洵试探着问:”什么?那是不是我们触发了什么机关才会导致被找到?你和俞景川躲在冰柜里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随着他话音落地,冰柜门也在解胶剂的作用下缓缓打开了。   陆洵小心翼翼地从冰柜里钻出来,刚要转身扶一把祁白,忽然像被按了暂停键,直挺挺地顿住了。   那具原本躺在停尸台上的尸体消失了。   只剩下一张印有”附三院”标志的白布搭在铁台子上,一角掉在台子外面,正在轻轻地晃动。   原本惨白的布料,开始在陆洵眼皮子底下慢慢发红。   ”附三院”三个字下面留下了浓稠猩红的液体。   而祁白的声音在他身后空荡的冰柜里听起很遥远:”我们在冰柜里做/爱。” 第66章 网恋8   陆洵恐惧之下尽力维持的平静终于被他这句话干碎了,表情一寸寸龟裂,下意识地回头扫了一眼尸体消失的停尸台。   声音挤在喉咙里:“你们……特殊癖好也没什么……”   “不是,”祁白从黑暗中露出眼睛,那里面没再有畏缩感,反而带着点揶揄的狡黠,就好像换了个人,“我不想的。是他强。奸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得意,慢吞吞地从冰柜深处爬出来,坐在边缘处,微微晃着腿。   他看着陆洵伸到眼前的手,刚想搭上去,陆洵就绕过他,从他身后捡起刚才慌乱之中扔的502。   那只手试图扶他,仿佛只是错觉。   又或许,想扶的不是他。   “祁白”笑嘻嘻的:“陆医生,你觉得我恶心吗?”   这个样子的“祁白”,反倒让陆洵没再有什么心理负担。   他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青年,嗤笑一声没再管他,转身走向停尸台。   环视整个太平间,唯一密闭的、可以藏起来的地方只有冰柜。   也就是说,这是“捉迷藏”提供给他们唯一的躲藏空间,只要不作死,游戏不会把玩家逼入死路。   祁白的思路没有错,那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陆洵盯着那张还在往外渗血的白布,到底没敢碰,一直退行到主室门口,以更全的角度审视着整体。   他的态度并没有影响”祁白”,他耸耸肩,自己从冰柜上跳下来,顺着陆洵的视线走到停尸台旁边,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忽然伸出手摸了一下那张逐渐变成红透色的布。   注意到他的动作,陆洵瞳孔紧缩,一声”等等——”压在喉咙里,强烈的压抑氛围几乎要吞噬他。   陆洵咬牙,这个疯子。   空气中陡然静了,就连冰柜运作时的嗡嗡声都消失了。   过了几秒,”祁白”把那只摸过布的手举起来,邀功似的走到陆洵面前:”看,陆医生,什么事都没有。过分谨慎等于慢性自杀。”   陆洵盯着他,表情难看,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你就是这么保护他的……”   ”啧,没意思,”空气重新开始流动,”祁白”撇撇嘴,重新回到停尸台旁边,”果然认出我来了。陆医生,我们明明没有见过,为什么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呢?”   这个疯子被放出来陆洵并不意外。   祁白之前说,他已经很久没出来了,大概也不是骗人的。   因为祁白在俞景川的庇护下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么恐怖的情况了,大部分时候他的本我是能应付的。但是刚才凶险的状况让他本能地逃避,自我终于趁虚而入,被释放出来。   电光火石间,陆洵响起他和祁白早上打电话的情形。   说实话,电话那头的祁白究竟是不是祁白,又或者他的两个人格是否得到某种意义上的平衡,这些陆洵都没有证据可以佐证。   唯一能确定的是,主副人格都有交易要和他单独完成。   否则,他不会来到太平间,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看副人格和他斡旋。   不过这些都不是现在的重点。   时间只剩下二十四分钟,滴滴滴滴钟声就像催命符。如果他们没有在短时间之内找到解法,一切都是空谈。   陆洵目光闪动,大脑飞速运转,敷衍地否认:”没有。”   ”祁白”又开始笑,还是那种奇怪到有些癫狂的笑声:”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我可以帮你。”   陆洵没有回答,他谨慎地走向冰柜后面的方向。   这里只留有一人行的一个小缺口,灯光照不到这里,冰柜和墙下形成的小夹角始终笼罩在灰蒙蒙之中。   陆洵刚一靠近,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混合着福尔马林的味道直冲鼻腔。几乎是瞬间,尸臭味就把他整个人包围起来,这股尸臭像是有生命一样,开始缓慢流动。   陆洵屏住呼吸,打开手机照明设备。   什么都没有。   没有尸体,没有灌装的福尔马林,甚至连地上都干净地一尘不染。   只有墙上挂着一个半大不小的铁皮盒子,看起来很新,但在陆洵伸手打开的时候,却发出”吱扭”的老旧声音。   开到一半,铁皮盒子卡住了。   无论陆洵用多大的力气都无法再打开一分一毫。   最后确认了一遍这个夹脚处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陆洵放弃了铁皮盒子,转身往外走。   随着他离黑暗的距离逐渐远去,尸臭味似乎并没有消失,反而在他周围不断萦绕,就好像……在打标记。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陆洵就狠狠打了个寒颤。   不是没有可能。   至少可以确定的是,这一层的难度升级绝对是因为他。   是因为”捉迷藏”检测出玩家身份更替,在保证存活率的同时想处理掉他这个狸猫换太子的狸猫吗?   可是”捉迷藏”明明已经核验过他的身份了,如果想卡他,完全没有必要在副本里加难度,只需要把他永远困死在开始前的通道里就行了。   那难道是因为陆医生本身吗?   祁白选择在这时候和他单独下副本是因为发现了什么,而他都发现的事情,对方会无所察觉吗?   或许这只是一次将计就计。   用高恐怖的副本激副人格出现,然后顺理成章地在游戏里杀死陆医生。   太顺了。   这个思路简直万无一失。   陆医生原本就在祁白的授意下,一直试图消灭副人格,也就是说副人格想反过来弄死他毫不意外。   只要把副人格放出来,他们俩必然是你死我活的状态。   无论哪个消失,幕后的那个人都乐见其成。   陆洵深吸一口气,他的猜测绝对动摇了这个世界线,但又是目前唯一的解释。   打造”捉迷藏”的人一定对祁白极为了解,甚至掌握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控制着祁白,甚至不甘心他有自我意识,他想把祁白打造成墙壁成的玩偶,供人赏玩的小东西。   陆洵眯起眼睛,看来,他必须见一面俞景川了。   ”祁白”走到他身边,夸张地捂着鼻子:”哇,好臭。这个味道三天都消不掉,陆医生,你要被所有人讨厌了。”   陆洵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想起来什么,快步走出主室,目光瞟过地上放着的消毒水,更是一凛,刚刚被他忽视的事情,一连串的全都串了起来。   【……3.太平间必须打扫彻底,不能有一丝异味……】   陆洵喃喃说:”果然如此……”   ”祁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看着他抬出担架车下面的消毒水,灌到喷壶里,不断地往自己身上撒。   他诧异地问:”陆医生,这是在干什么?”   ”闻闻你身上有没有腐臭味,”陆洵没有丝毫停顿地喷完了自己的正面,”注意事项贴出来就是遵守的,游戏确实在最大程度地避免玩家死亡。”   ”祁白”微笑着张开双臂,似乎对陆洵的窘状毫不意外:”我怎么会有呢?陆医生,我根本不会在这个游戏里死亡啊。”   他顿了一秒,笑容更加灿烂,嘴角提起的弧度甚至有些诡异了:”至于你,想你死的人可不止一个。”   陆洵平静地把手里的喷壶递给他:”帮我把背面喷了。”   ”祁白”不接,歪着脑袋死死盯着他的脸,似乎想从上面找到一丝一毫的慌乱。   但可惜,陆洵确实完全不在意。   他态度冷淡:”不帮忙吗?那一会把你推出去挡鬼。”   ”祁白”仍旧笑嘻嘻的:”怎么会呢?你没听到我说话吗?我触发不了被找到机制,根本不会……”   ”你以为他只想要我死吗?”陆洵打断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停尸台上的红布,”我们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不想小白死,可没有不想你消失。”   这就是所谓的规则漏洞了。   如果真的单单针对陆医生一个人,那么一定不会留下一具会消失的尸首。   首先尸首不可能没有味道,其次,以陆医生谨慎的性格不可能随手去摸裹尸布,唯一可能会碰到裹尸布的人,只有副人格。   陆洵说:”你想继续耗下去我无所谓。但在这之前,我建议你闻闻自己手上的味道。”   ”祁白”闻言,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他们俩此时陷入内讧,只会如了对方的愿。   而他并没有在和陆洵的交锋中占到上风,反而隐隐的低了一头,并且没有什么方式能反将一军,这个事实让”祁白”非常不爽。   他的笑容逐渐变了味道,猩红的舌头舔过牙齿,阴森森地像是蛰伏的野兽。   陆洵不再看他,从护士台翻出来一条毛巾,拎了桶消毒液,转身回到主室。   他随便挑了一格冰柜,把毛巾在消毒液里沾湿,开始一寸寸擦洗起来。   ”祁白”阴冷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那又怎么样?我没有你身上的味道浓,我们俩只需要分开藏,作为优先选择,鬼还是会只去找你。”   陆洵头也不回:”但是我有502,刚才的实验证明,鬼也没有办法解决物理层面的封闭。你猜它打不开我的门,会去找谁?”   这次”祁白”彻底沉默了,他像个幽灵似的堵在陆洵身后,看着他泼了大量的消毒液在冰柜里,一冷一热之间,不少残存在冰柜里的消毒液凝结成霜。   陆洵又一次给他递了台阶:”现在可以帮我把后背喷上消毒液了吗?”   ”祁白”面色不虞地接过。   喷壶里刚刚被陆洵灌满,他拧开瓶盖,学着陆洵泼冰柜的姿势,把整瓶消毒液全部泼在了陆洵后背上。   霎时间吸满了消毒液的棉袄沉甸甸地往下坠。陆洵一动不动地站着,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这个小疯子,不给他点颜色看看,就以为全天下人都是祁白那种软性子了。   ”祁白”终于得逞了,歪着头伸到陆洵面前,一脸无辜:”陆医生,不好意思,不小心倒多了。”   “没关系,”陆洵恢复成面无表情,他放下毛巾,转身一把攥住“祁白”的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猛地按到消毒液里,“你来洗洗手吧。”   反应不及的“祁白”瞬间瞳孔紧缩,他的反应完全在陆洵的意料之中。   他在乎的不是消毒液腐蚀的痛感,而是失去掌控权之后错位的事情走向。   “铛铛铛——”   倒计时三分钟。   秒针转动的“滴,滴,滴”声忽然开始变大,就像有人在倒数一样。   “祁白”终于回过神,阴毒地盯着陆洵近在咫尺的脸。   陆洵扬起一个笑,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举起双臂,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我们合作。”   “祁白”没有反应,像条毒蛇一样的目光始终盯在陆洵脸上,比倒计时的钟声更恐怖。   陆洵又哼笑一声,确定空气中只剩下刺鼻的消毒液味道之后,率先钻进冰柜,像刚才那样半躺在一侧,冲着“祁白”挑眉:“快点。”   倒计时的铃声越发紧密,“祁白”毫无选择,他抿着唇爬到陆洵身边,背对着他躺下。   陆洵关好冰柜门,没由来的有些心慌。   为什么呢?   应该没什么遗漏了。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想法,这次他们仍然被“找到了”。 第67章 网恋9   因为有了上一次的经验,陆洵并不怎么担心鬼怪会破门而入。   但是阴森森的一直在他耳边念叨“找到你了”真的很恐怖啊啊啊啊!   这样不行,一直被动躲藏不是办法,更何况他身边还跟着一条随时想把他拉下马的毒蛇。   主动出击才能找到一条生路。   陆洵面有菜色地伏在冰柜里,脑子不停地转——第一次因为触犯了规则被找到,那么这一次呢?   不会是因为异味了。   他刚才用完了整整一桶消毒液,就算是活生生的腐尸在这里也该被那股刺鼻的84味儿盖住腐臭了。   假如一个间隔只能触发一次机制,那么这个副本其实没有那么难。   注意事项写得很清楚了,只要不违反规则,玩家的安全可以得到保障。   暂时先不考虑陆医生的“这里没有规则”,如果完全按照注意事项行事,下一步该怎么走?   陆洵打开备忘录,从里面翻找到他刚才记的注意事项,一条条捋。   首先他们从未移动过尸体,更没有人掀开过裹尸布。   陆洵的目光在“掀开”两个字上停顿一秒,很快略过去了。   “祁白”摸的那一下绝对不符合掀开这一动作,这里所指的掀开一定是有特定范围的,不可能随便一个动作都可以归为违规。   第一条、第五条,都pass。   其次,现在回想起来,他刚才染了满身尸臭的冰柜后方,不就是太平间备用电源的开关处吗,那个铁皮盒子外面看着很新,但时间绝对不短了,里面是被锈迹腐蚀了才会打不开。   况且那个是规则上明确表示可以碰的。   特殊情况导致的停电,需要打开备用电源维持冰柜的持续工作能力。   所以第二条pass。   现在只剩下两条无法排除的了,五十比五十的概率,只需要验证其中一条,就可以得出结论。   陆洵瞥了眼躺在旁边装死的”祁白”,眼疾手快地点亮闪光灯,对着他的脸近距离拍了一张照片。   漆黑的背景里只能看到青年那双极为不耐烦的眼睛,在灯光的映衬下墨黑浓郁,写满了陆洵看不懂的情绪。   但无外乎也就是烦躁、意外以及……作恶欲。   陆洵来不及多想,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他接着点开录音软件,耳边就传来青年懒洋洋的声音:”陆医生,看不出来啊。”   ”你也这么爱……刺激。”   陆洵觉得他想说的不是刺激,而是作死。   下一秒,他还没来及看向倚坐起来的”祁白”,就感觉到一股极端的阴冷包围住了他。   非常冷。   这种冷不是单纯的温度带来的感官,而是一种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的阴气,就像是正常的骨头一寸寸碾成渣,又冻起来的阴寒,仿佛会把剩余的生命也一起冻结在这里。   陆洵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流速减缓的声音,握着手机的手指僵硬曲直,甚至无法挪动一点,关掉录音软件。   越是这么危机的时刻,他越是冷静,心底有一道声音像钟声回荡——他们刚才被找到不是因为拍摄录音设备,而是因为身份。   【……4.有专门的运尸工,医生不要长时间逗留。】   明明是这么简单明了的线索,他直到现在才摸出规律。   陆洵叹气,来不及了。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想,原本尚且牢固的冰柜门,被忽然力量暴涨了鬼怪徒手拆了下来。   果然,触发双重机制之后,鬼怪找到他们的可能也是双倍的。   那道一直在他耳边重复的声音猛地尖利了几分,兴奋高昂地喊着:”找到你了!快来陪我玩!找到你了!快来陪我玩!”   ”……”   随着冰柜门”轰隆”一声巨响砸到地上,陆洵和”祁白”彻底出现在鬼怪面前。   陆洵闻到一股熟悉的腐臭味,这股味道比他之前闻到的都更加浓烈,更加……新鲜。   他的眼珠微微向外转动。   冰柜外,一个男人青白腐烂的脸正直直地对着他。   它的五官其实并不清晰,反倒带着点微妙的模糊感,唯独贪婪的眼神和猩红的嘴角是清晰可见的。   陆洵丝毫不怀疑,被抓走之后,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在那双没有感情,只有纯粹恶意的注视下,陆洵头皮发麻,他距离鬼怪只有不到两米的距离,甚至可以闻见它嘴里腥臭的味道。   感受到陆洵的视线,男人稍稍转动眼珠,毫无预兆地冲他伸出手。   \”祁白\”在他身后无声无息地蛰伏起来,不知道他的底牌是什么,现在陆洵只能靠自己。   幸好进入副本之前,他在系统商城里买了点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看,AI和AI之间也是有差距的。   陆洵轻叹一声,点了面板上的【确定使用时空回溯卡】。   时空回溯卡——   道具作用:打破所有梏桎,改变时间的一线性,为宿主提供一个完美的寻找过去的机会,请把握时机,找回失去的爱~   使用时间:无法重来的三分钟,请谨慎再谨慎使用!   是否具有副作用:具有。您的使用对象及伙伴并不会丧失这三分钟的记忆,一不小心就会被当作巫师抓起来哦!   下一秒,他们回到了三分钟前。   被拆掉的冰柜门完好无损地堵在他面前,成为保护的第一道屏障。   陆洵的手指刚好点在手机闪光灯上,他蓦地收回来,从顺如流地把手机塞进口袋,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贴回到冰柜一侧。   身旁是“祁白”惊疑不定的脸。   陆洵得意地喟叹一声,对眼前的一切都无比满意,就连门外闹人的鬼叫声听起来都顺耳了一点。   如果没有副作用,”祁白”也不会知道他的能力,根本起不到什么震慑的作用。现在就很好,至少在这个小疯子心底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过了半晌,”祁白”试探的声音响起:”刚刚……发生了什么?”   ”你觉得呢?”陆洵转向他,在绝对的黑暗中找到那张微微发光的猫咪面具,挑起一个笑,”我早就说了,和我合作,是你唯一的选择。”   ”祁白”沉默着。   陆洵问:”明明你也是这么选择的,怎么不认命呢?”   他这话听起来就夹枪带棒的,嘲讽意味明显。   对于副人格来说,他的出生就是祁白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所以他自负、奸诈、狡猾,陆洵并不是不能理解。   他甚至可以想象,副人格在帮助祁白和俞景川的博弈中有多大作用。   那是因为俞景川觊觎祁白,副人格和俞景川天性相克,他再过分也是情有可原的。可是陆医生并不是,他是和副人格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副人格试图以PUA的方式胁迫陆医生帮忙,本身就是一件荒谬的事。   所以,在这件事上,陆洵必须获得主导权。   他冒险试错,并不只是为了知道触犯的机制,还是为了以动物界最简单粗暴的弱肉强食法则,让副人格知道,有人比他更强,比他更能保护祁白,他才会乖乖听话。   这场豪赌让他最起码确认了两件事。   一,”捉迷藏”的ai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从道具可以自由使用来看,这到底就是个世界线而已。而所有的世界线都在系统的掌控之下。   二,副人格非常在意祁白,或许他的选择就是祁白浅意识里的,最后究竟要不要消灭他,还需要再观察。   果然,”祁白”默默收起浑身的刺,递了张卡片过来。   外面套着比较硬的塑料壳,卡片上还带有他手上的温度。   陆洵打开手电筒,才发现这竟然是张身份卡。   类似于学生证,上面有一张祁白一寸的大头照,没有戴面具的照片。   陆洵看到的瞬间瞳孔紧缩,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厚重的镜片,过长的刘海和畏缩的表情……   和陆医生藏在休息室台灯里的照片一模一样。   怎么会呢?   陆医生怎么会拿到这张照片呢?   照片旁边写着职工姓名和职位。   明晃晃的实习教师几个字彰显着他身份的不同。   ”祁白”声音低沉:”虽然不知道你做了什么,竟然能在被捉到的情况下扭转这一切,”他顿了一秒,重新挑起一个恶意的笑:”对于俞景川来说,这可真是个大礼。”   ”不过他不高兴,我就高兴了。陆医生,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陆洵没有理他,反而话锋一转,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次触犯的机制是我的身份?”   ”祁白”轻巧地把身份卡从他手里抽走:”当然没有,我已经很久没有接触游戏了,反应不过来也正常吧?”   陆洵嗤笑一声,显然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是真心想知道。祁白实习教师的身份更让他在意。   ”你是孩子王?”   ”我不是,他是,”门外的动静渐渐停歇,”祁白”的声音在逐渐寂静下来的冰柜里显得格外空旷,”俞景川把他送到这个位置上,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陆洵接话:”他要承担起孩子王的责任,俞景川想让他亲手杀人,以此来控制他?”   ”哇哦,”鼓掌声突兀地响起,”祁白”夸张地大笑起来,”陆医生,果然是高材生呀。”   ”每个人的身份都有任务的,亲手杀人倒是不至于,但他要帮助鬼怪捉到玩家。当然,俞景川没那么变态,他一般都会假惺惺地在鬼怪拖走玩家之前捂住他的眼睛和耳朵,所以那个蠢蛋才至今为止没有发现俞景川是个什么样的人。”   至此,陆洵已经能大致猜出剩下没来及看的世界线了。   他打开冰柜门:”告诉我,你的诉求。”   ”祁白”轻飘飘地从冰柜里跳下来,径直走向停尸台。   上面的裹尸布此时已经完全看不出来原来是块白布了,变得透明发亮,颜色是粉白色的,看起来就像一张新鲜剥落的……人皮。   陆洵并不想求证这个,他只想尽快离开太平间。   但”祁白”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剪刀,抓起裹尸布疯狂剪了一通。   剪刀在皮肤上划过的声音,无端让陆洵心底有些发寒。   破碎的裹尸布顺着”祁白”的手指掉到地上,”祁白”张狂地一边大笑,一边把还算大块的布塞到怀里:”他想害我,那我就把这张皮,塞到他的皮炎里。”   陆洵:”……”   他率先向应急通道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半,想起来什么,忽然转身:“对了,你知道邀请函怎么弄吗?”   “祁白”动作一顿,旋即眼睛迸光,动作极快地跳到他身边,兴奋地问:“陆医生,你想邀请谁?”   陆洵说:“祁佑啊。你装什么。” 第68章 网恋10   但这个答案好像真的有点出乎“祁白”的意料,他挑眉很夸张地张大嘴,过了几秒才不感兴趣地一挥手:“切,那个傻逼。”   陆洵的视线落在他翻白眼的侧颈上,微微眯起双眼,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为什么主人格和副人格的仇视对象不一样呢?   他们之间有很大的信息差,并且因为祁白的抵触,短时间内很难得到和解。   这会不会和骆翎有关?   根据之前世界线的发展来看,任务对象并不是一开始就觉醒的。   无论是人、鬼还是精灵,全都是在直面了渣攻的恶意之后,悔恨值飙满的情况下,才会换人。   或许这是他们精神脆弱的时间,让骆翎趁虚而入了。又或许他们把灵魂卖给了骆翎,让他也来到世界线,给他们悲惨的人生做上双重保险。   无论哪一种,目前为止,祁白壳子下面还没有换人,都不可否认地认证了陆洵的猜想。   但双重人格的祁白实在太特殊了。   他的悔恨值至今不满大概率也是因为每个人格都只意识到一个渣攻的问题,悔恨值始终半瓶水咣当,涨不上去。   也就是说,如果不让他们俩信息互通,骆翎就来不了这个世界线。   陆洵有些发愁地砸砸嘴,路过电梯,根本没有考虑,径直走向应急通道。   ”祁白”笑嘻嘻地跟在他身后:”陆医生,怎么不坐电梯?邀请函在三楼采血室做哦,坐电梯更快更方便呀。”   陆洵没有回头,抬手对着电梯的方向冲他摆了下手:”你身上带着人皮,还不知道有什么副作用,正好不要跟着我了,你去坐电梯。”   坐电梯那么大的风险他不会冒的。   且不说电梯里会不会藏有什么危险,单就从太平间只有一部不显示楼层号码的超大型电梯来看,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能不能等到是一个问题,最可怕的是,不知道这部电梯通向哪里。   ”祁白”没有听他的,仍旧跟在后面,还在不断试图激怒他:”陆医生,你连鬼怪都不怕,遇到电梯怪事一定也有办法解决的啊。原来是个胆小鬼。”   陆洵打开应急通道的大门,里面没有任何亮光,浓稠漆黑的狭长楼梯蜿蜒向上,手电筒最多只能照亮五阶楼梯的高度,再往上就彻底陷入黑暗之中了。   陆洵从系统商城里买了夜视镜,可惜,不知道是因为夜视镜的等级太低,还是因为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他戴上去之后并没有什么效果。   陆洵低声交代了一句:”一会你走我后面,有问题随时往回跑。现在没话可以闭嘴了。”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试探性地提步走进了漆黑一片的楼梯间。   好在这层楼梯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长,他们靠着墙,非常谨慎,每走两步就要回身看看身后,所以速度很慢,即使这样也在五分钟之内顺利到达了一层。   隔着厚厚的应急通道大门,依然能听见一层内的动静。   时不时有两声高昂的叫声,听起来一开始还是在吵架,后来应该打起来了,声音陆陆续续的开始向他们藏身的方向移动,陆洵立刻往上爬了几阶台阶,藏在了黑暗之中。   好在并没有玩家冒死出来,楼梯间内始终很安静。   陆洵说:”先走。”   他们俩继续往上,越走越安静。   脚步声被刻意收紧,就连呼吸声都消散在空旷的楼梯间里,两人像猫一样,轻手轻脚地穿过黑暗,来到二楼。   这里是陆医生熟悉的地方,公会里不少人的安全区都在这,所以他们没多停留,被认识的人看到,今晚很难再有理由出来了。   一鼓作气,刚走到二楼半,之前完全黑暗的世界就消失了。   一道暗黄的灯光在他们头顶亮了起来,感应灯重新恢复了功能,只是像被什么东西覆盖着一样,非常暗,比蜡烛亮不了多少。   但好歹有光了。陆洵的自我安慰还没想完,就听到身后的”祁白”悄悄出了口气。   陆洵问:”这代表什么?”   ”祁白”说:”我们被接待了。陆医生,你心中的恶念被游戏承认了。”   陆洵脚步一顿,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拾阶而上,这才看到三楼的应急通道大门从白色的铁门换成了有些斑驳的玻璃门。   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挂着一个明明灭灭的招牌,暗红色的字迹写着”采血室”。   陆洵的手刚一放到玻璃门把手上,还没来及推开,玻璃门上就自动出现一行血字。   \”亲爱的【Doctor】,很高兴在采血室见到你。”   几乎是他看完的瞬间,玻璃门上那一行板正猩红的字体缓缓消失了,新的文字浮现出来。   \”哦?两个人,两个时空,两端感情,双重人生,有意思。”   ”那你应该获得两次机会。”   陆洵皱眉,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后的”祁白”,脑子里快速思考,如果”捉迷藏”挑明了他的身份,他接下来该怎么行动。   这个该死的世界每一步都在给他挖坑,行差踏错一步就会满盘皆输。   在陆洵腹诽之际,玻璃门上的字迹再次消失,更多的文字浮现出来,于此同时,还有两张牛皮纸从天花板上掉了下来,飘飘然落到陆洵脚边。   ”此时,你的内心非常煎熬。在艰难挣扎了这一天之后,你终于知道,没有帮手是完不成这个世界线的,但是你始终找不到让帮手到来的方法。因为任务对象的特殊化,你甚至无法同时见到他。”   ”你早已想明白,只有他们全都认识到伤害自己的有几个人,你想的那个人才会降临。”   ……什么?   陆洵的视线不可抑制地黏在玻璃门上,眼珠像是被什么冻住了,完全转动不了,就连”祁白”在旁边捡起掉落的牛皮纸,声音诧异地问:”怎么有两张?”他都没听见。   他心里明明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鼻子里也能闻到字体上飘来的血腥味道,这大概率是一种诅咒,但仍然无法控制自己。   他想骆翎。   自从分开之后再相逢,他就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某种恶念——要把他绑起来,让他再也不能跑,不能离开自己。   ”但是仅仅是在游戏里生存下去,已经让你精疲力尽,更不要说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了。为了让你想的人来到这里,你不得不求助于神的存在。”   ……求助神?   一个AI认为自己是神,并不可笑。可笑的是给这个AI编写程序的人。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建造了这个游戏世界,在这里操控欲念,引诱恶意,确实是至高无上的神。   但草菅人命,招摇撞骗的唯一结局只有下地狱。   陆洵冷笑一声,对此不置可否。   ”与此同时,你意识到,这是一个人为建造的世界,你当然不甘心受人摆布,只有彻底毁灭才能获得新生。于是你开始思考,创建这个游戏的人,究竟有几个呢?”   陆洵猛地怔住了。   注视着玻璃门的上的字迹,一瞬间的头皮发麻。   ”神”所表现出来的”读心术”让他感到非常惶恐。   它对自己内心世界的了解就好像有人把他剖开来,展平,晾在太阳光下面,毫无隐私可言——它了解陆洵的任务,知道他任务的完成进度,甚至能挖出他内心真正的阴暗面,用隐晦的透露,让陆洵下意识地跟着它的思路走。   陆洵脸色大变,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字迹又变了。   ”你很生气,但是又无力改变现状。于是你决定把所有人都叫到游戏里来。当面对峙,不不,你不会做这种有风险的事情,你会让他们自相残杀,这才是你。”   ”好了,根据步骤给你想邀请的人发送邀请函吧。为了鼓励玩家增加邀请人数,采血室是所有玩家的安全区。【Doctor】,好好享受今晚的平静吧。”   ”祝你好运。”   这两行字消失之后,玻璃门恢复了原先的雾蒙蒙。   陆洵被黏在门把上的手又重新能动了,他刚想收回来,手心忽然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紧密的痛感迫使他下意识地握紧手指,血迹被留在了门把手上。   下一秒,艳红的血迹在陆洵眼皮子底下消失了,就像从未出现过。   与此同时,玻璃门”咔哒”一声,锁自动开了。   一片压抑的、令人喘不上气的暗红色灯光照到陆洵鞋面上,他们获得了进入采血室的资格。   陆洵没着急进去,看看表,现在距离下一次鬼怪开始找的时间还剩下十二分钟。   十二分钟之后,应急通道会变成什么样子,没有人知道。但至少在那之前,这里还算安全,他们只需要准时进去就行。   陆洵从”祁白”手里抽出牛皮纸,需要填写的内容并不多,只有三栏。   姓名、邀请原因、邀请人签字。   现在在他的注视下,姓名那一栏逐渐显现出红色的字迹。   【祁佑】和【骆翎】。   ”祁白”凑头过来看,面上端的是一副天真无邪:”骆翎是谁啊?”   陆洵瞥了他一眼没说话,重新专注地看回牛皮纸。   只见牛皮纸上写有祁佑名字的那一张没什么变化,字迹出现之后就不动了,拿在手里也就是普通的粗糙牛皮纸的触感。   但写有骆翎名字的那张却逐渐变得潮湿暗红,【骆翎】两个字下面慢慢地往下淌红色液体,从味道上闻,就是血。   陆洵蓦地看向自己的手心,明明只是一个小口子,但血液正在源源不断地往下流。   他感觉得到,名字是用他的血写成的。   但是为什么骆翎的名字会有这么浓重的色彩?   用红色写名字不吉利啊。   ”祁白”咦了声:”你很恨这个叫骆翎的吗?”   陆洵没有反应。   “还有一种可能,”伸手摸了一下牛皮纸,“祁白”挑起一个极度兴奋扭曲的笑:“你爱这个人,爱到不能自拔。” 第69章 网恋11   陆洵看着他扭曲的神情,写满了作恶的欲/望,忽然开始期待他知道真相之后的反应。   他无声笑了一下,被眼尖的”祁白”捕捉到了:”看来我猜对了?”   陆洵耸肩:”或许呢。”   ”陆医生,千万别告诉我,你想殉情呀,”靠在墙上,”祁白”的手指卷着自己的头发,逐渐露出一个无趣的表情,”你想强制爱我都不会笑你。”   ”是吗?”陆洵回答地漫不经心,”你笑不笑和我有关系吗?我又没有堵上你的嘴。”   ”祁白”罕见地愣了一秒,很快喟叹一声:”陆医生,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你是抖M?”陆洵头也没抬,把牛皮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那你可惜了,我有此生挚爱了。”   他顿了顿,咬紧牙,一字一句地重复:”毕竟我爱他,爱到不能自拔。”   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这是实话。   但是”祁白”不会相信的,有时候人越是强调什么,惯性思维下越是不会相信什么。陆洵正是利用了这种心理,虽然他并不觉得骆翎会怕了这个小疯子,但人还没来之前,就不帮他树敌了吧。   想到这里,陆洵还有些遗憾。   如果”祁白”相信了,他就能顺理成章地在这种恐怖氛围里回忆一下自己曾经恋爱的美好回忆了。   可惜,可惜。   ”祁白”切了声,完全没当回事,顺着他的话问:”没关系呀,他也爱你爱到不可自拔吗?”   这次,陆洵没再把他堵回去,而是确定了牛皮纸上并没有什么有效信息之后,带着点茫然地抬头:“我不知道。”   仔细听他声音里甚至有一丝后知后觉的不稳当和慌乱,他是真实的茫然,尾音结束时的呼吸都放轻了,一种脆弱的敏感在他脸上显得非外突兀。   好在灯光太暗了,“祁白”并没有看清楚,他直觉陆洵这个答案的奇怪,但还没来及多试探,倒计时的钟声又一次在他们头顶响起。   下一秒,陆洵收起了所有的情绪,重新恢复成面无表情。   他没有犹豫地一脚踏进采血室红黑色的地毯上,无声无息地张了张嘴:“走吧。”   采血室的构造和太平间完全不一样。   他们进去之后,玻璃门自动关上,发出玻璃不该有的巨大碰撞声。   面前是一道狭窄封闭的幽长通道,两边的墙壁上喷溅着看不出颜色的污迹。奇怪的是,这里明明只是采血室,但是墙壁上竟然会出现类似手术室门口的祈祷。   发黄脱落的墙皮在他们的注视下逐渐变得暗红,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往外渗透。   陆洵收回视线,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倏忽,头顶的灯光闪了两秒,开始从暗红色变得鲜艳,像是一个巨大的红色罩子,被灯光照到的皮肤开始发红发烫。   陆洵猛地停顿住了,他一只手拦住”祁白”,把他拽到身后,两个人躲在两盏灯中间的阴影下,静静等待着什么。   随着红光越来越亮,灯对面原本一片漆黑的窗外也开始慢慢涌动起来。   陆洵悄悄地伸头打量一瞬,什么都看不见,浓重的黑色造成的视觉效果,会不自觉让人心底打颤,就仿佛……他们漂在孤舟上,没有希望地驶向大海深处。   他深吸一口,刚想收回视线,黑暗中却忽然冒出一丝白色。   很快,一张青白的、闭着眼睛的人脸毫无预兆地闯进陆洵的眼眶,霎那间他心脏骤停,猛地把头缩回到阴影里。   ”祁白”问:”看到什么……?”   他刚一出声,就被陆洵从身后死死地捂住了嘴,力道大的几乎能掐碎他的下巴。   原来所谓的安全屋是这个意思。   没有真正的安全,只有狭义上的安全屋。   刚才陆洵还觉得采血室的构造很奇怪。   为什么一条如此幽长的通道,右手边全是墙体,一个房间都没有。左手边是间隔的大窗户,每隔几米就会出现几扇透明窗。   他们刚进来的时候灯光昏暗,路过窗户的时候影子也并不明显,但是现在随着灯光大盛,可以完完全全让他们藏身的地方无所遁形。   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像是在蚂蚁窝里举着糖块,灯光就是巨大的鬼怪捕食器,他们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时间到了,鬼怪的行动并不受采血室的限制,它们更不会因此消失。所谓的安全屋只是给玩家延长了躲避的时间。   果然,恐怖游戏的终极目的是为了瓦解人的内心防线,不可能会出现绝对安全的地方。   这个结果在陆洵的意料之中——但是真的不会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吗?   陆医生那间没有窗户的休息室,一眼就能扫全的大小,没有鬼怪的藏身之处,是不是绝对安全?   但是现在,无论陆洵的思路飘到哪里,最重要的是眼下的危机。   那张人脸已经睁开了眼睛,贴在透明窗户上,没有眼白的巨大眼珠三百六十度不停地转,试图找到藏起来的\”朋友\”。   忽然它的眼珠定在了陆洵的鞋尖上不动了,随即嘴角高高提起,一个僵硬恐怖的笑挂着它脸上。   陆洵眯起眼睛看着他的嘴型:”找到你了。”   慢慢地,它长出了脖子,又长出了一双手,悬在空中的惨白手掌搭上了窗户。   在陆洵不错眼的注视下……等等!   它的动作,正在缓慢地拉开窗户。   下一秒,只听”吱扭”一声响,打破了死一般寂静的走廊,始终紧闭的窗户被拉开了一条小缝隙。   窗外的阴风瞬间扑面而来,眨眼的功夫里就冻的陆洵浑身僵硬,捂着”祁白”的手都渐渐松了下来。   就像死神的镰刀已经抵上了他的脖子,生命力快速流失,这种绝望难以形容。   陆洵咬咬牙。他早该知道的。   幕后之人想要他和副人格的命,不可能只在太平间做手脚的,一定会把他们往死了坑。   但是他竟然毫无防备。   他放开”祁白”,极其隐晦地先指了一下自己,又指了指头顶的灯,随即越过那张鬼脸,指着窗户上的锁做了个按压的姿势,示意他在自己灭了灯的瞬间把窗户锁上。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决定。   陆洵并不能信任”祁白”,但是他分身乏术,很难在打碎灯的瞬间再扭身去关窗。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祁白”听懂了他的暗示。如果瞬时间行动失败,陆洵有保命的道具,但是很难同时把祁白救下来。   现在,只能赌了。   他从系统商城里买了把弹弓,看准时机,趁着鬼怪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的时候,小声喝道:”现在,动手!”   下一秒,他拉满弹弓,借助系统的准确定位,”啪”的一声响,锋利的石头撞破灯泡,灯灭了。   他们站的地方重新陷入浓重的黑暗中。   但是也仅限于方圆几米,他们身前和身后几米开外的走廊上仍旧洒满了暗红的灯光,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与此同时,”祁白”几乎是飞了起来,他完全无视了贴在玻璃上的鬼脸,”砰”的一声巨响,重新把窗户砸上了,甚至夹断了鬼怪的半截手指。   青白的手指滚到陆洵脚边,他眼神暗了暗,蓦地抬眼看向”祁白”落锁后到鬼脸,和他想象中分毫不差。   失去了灯光的鬼脸就像瞎子,尽管它把脸挤成一个平面贴在了玻璃上,尽管”祁白”就直杠杆地站着它面前,它仍然看不到了。   陆洵猛地松了口气,有些脱力地靠在墙上。   这么看,灭一盏灯只能影响到一个窗户外的鬼,而他们前面至少还有五扇窗户,甚至更多。   更恐怖的是,五扇窗户之后,灯光消失的地方,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肾上腺素飙升的时候,还没觉得什么,但一旦眼前的危机暂时解除,陆洵只觉得累。   实在太累了。   他从上一个世界脱离出来,根本没来得及休息一秒钟,就被送进这个恐怖游戏。   好想睡觉,靠着的地方好软,还有洗衣液的香味……   ……不!等等!   他不是正靠在采血室的墙上吗?   那个刚刚在往外渗东西的墙上,怎么会软?   陆洵猛地惊醒过来,一瞬间从天灵盖凉到脚地步。   即使他清醒了,但仍然睁不开眼,身后的墙壁不再阴湿冷硬的,而是变得潮湿软烂,像是要把他慢慢裹进去。   他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死寂,极其不安的感觉席卷了他。   陆洵几乎是惨叫着:”系统!系统!卧槽我要被吃了!”   系统:”这是精神控制吗,用这个解毒剂能不能行?”   ”什么解毒剂,又不是中毒了!”陆洵急吼吼地翻背包,”我记得买过一瓶净化剂,试试这个!”   他刚翻出来,还没来及喝,就有一双手猛地把他从墙体里拽了出来。   带着腥臭味的氧气重新涌进陆洵的胸腔,濒临溺水的人张大嘴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缓了好一会,陆洵才感觉重新活过来了。   他抬头看向正笑眯眯看着他的”祁白”,哑着嗓子说:”谢了。”   ”陆医生,看来这么久了你还是没有适应游戏,”手指点在陆洵胸膛上,”祁白”凑到他耳边轻笑,”在这里什么都有可能杀死你。”   说着,他的手指慢慢地往下滑,滑过陆洵的腹肌,一直隐没到层层的衣料中:”你现在欠我的东西,可是数不清……”   陆洵一把攥住他的手腕,阻止他继续往下摸,另一只手从他衣袖里抽出一把剪刀,举到他面前,面露嫌恶:”你想用这把剪过人皮的剪刀碰我哪里?” 第70章 网恋12   ”祁白”毫不挣扎,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腕,也根本不看那把剪刀,而是轻浮地伸出另一只没有被梏桎的手,猛地攥住了陆洵。   趁着陆洵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他甚至用力握了一把,激得陆洵弓起身子,下意识地甩开他的手,护住自己。   ”祁白”的笑容越来越大,他几近贴在陆洵耳边,往他耳朵里吹了一口气:”你猜呢,陆医生?”   ”省省吧,在这种地方犯病,”陆洵缓过劲儿,直起腰,侧头避开,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的脸往后推,”离我远点。”   ”祁白”适时地露出委屈的神情:”陆医生,你怎么始乱终弃?我们都是……”他下。流地瞥了一眼陆洵的腰腹,伸出舌头舔了一圈嘴唇,”近距离接触过的关系了。”   陆洵冷笑一声,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就是这样帮他勾引上俞景川的?”   随着他话音刚落,原本还戴着嚣张笑意的面具一寸寸皲裂,露出下面”祁白”那张真正阴鹫狠毒的脸。   他的反应也恰好是陆洵意料之中的。   他当然知道副人格讨厌俞景川,他们俩或许都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但碍于祁白,副人格并不能明目张胆地动手。   更何况,祁白和俞景川的相遇恰好是副人格一手促成的。   可以说,这是他的逆鳞。   只是口舌之快,陆洵也不想让着他。   虽说正常人没有必要理解疯子的想法,但陆洵一想到刚才那一瞬的触感,就感觉头皮发麻,恶心想吐,比看着鬼贴脸还让他反胃。   ”你应该知道,祁白会定期往我的账户里打很多积分,报酬已经付过了,不要用这种手段,只会适得其反。”   ”祁白”阴狠地盯着他不说话。   陆洵说:”如果你觉得祁白是祁白,你是你,我也尊重。但你付钱的方式不应该是用他的身体,而是应该用你的价值。”   他停顿一秒,很快缓和下语气:”那么,告诉我,你的价值是什么?”   ”祁白”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一次出现一把剪刀,尖锐锋利的剪刀正不断在他手指间转动把玩,陆洵毫不怀疑,下一秒这把剪刀就会抵上他的脖子。   但那又怎么样呢?   一个人格而已,连自主权都掌握不了,谈合作还妄想掌握主导权,简直是异想天开。   这种不间断地试探博弈已经耗光了陆洵所有的耐心,他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祁白”,脸上的表情分外严肃:”刚才的事,我很感谢你。我欠你的,随时欢迎你来要还,一命抵一命。”   他话锋一转:”但是希望你知道,我们俩的合作随时可以终止,你想让我帮你,需要拿出你的诚意。在这种不合适的时机做出这样的事,让我猜猜,你仰仗着什么?”   ”祁白”嘴唇动了半晌,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停止了转动剪刀,但刀尖的部分仍然对准着陆洵的心脏。   陆洵眯起眼睛,墨黑的眼珠在黑暗里闪烁着狡黠的微光,唇边也带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是祁佑吧?”   霎那间,他们周围的空气陷入死寂,就连缓慢蠕动的墙壁都停止了,原本浑浊腥臭的空气里像是被灌注了什么粘稠到无法呼吸的黏液一样,气氛瞬间压抑下去。   ”祁白”:”……”   他那张阴毒的苍白面孔上终于再次裂出一道裂纹,两只黑洞洞的眼珠死死地盯着陆洵,像是要把他吸进去一样。   两秒钟之后,他嘴角挑起,露出一个和窗外鬼脸不差多少的僵硬诡异笑意。   ”你这么聪明,就该知道有什么话说出来是要命的。”   陆洵短促地笑了声,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他张开双臂,意有所指地瞥了眼窗外:”我在乎吗?”   这一次,”祁白”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陆洵不错眼地盯着黑暗中那张猫咪面具,似乎想透过面具看到下面人的真实内心,但他表情上并没有什么轻浮的神色,反而平静且专注。   那双眼睛像是天生有情。   ”……”   不知道是不是陆洵的错觉,他好像看到副人格像刚见面时候的祁白一样,不自在地抿了下唇,看起来有些微妙的无措。   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了,陆洵乘胜追击:”当初小猫挂链出现在我的桌子上,除了俞景川,还有你的手笔吧。我可以暂时不跟你计较,但是从现在开始,你听话,我帮你们报仇,你不听话……”   他举起写有骆翎名字的牛皮纸:”这张作废,合作取消,我让你们永远见不到陆医生。”   \”祁白\”站在黑暗中,一言不发。   身前身后的灯光照不进他们站着的这一小片区域,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个手臂,只要”祁白”想,他动动手就能把陆洵重新推进灯光照射的地方,吸引来鬼脸。   空气凝重到令人喘不上气。   两双眼睛在黑暗中无声地碰撞、交锋,陆洵能听见自己心跳越来越快的声音,血液流动不断加速,需要更多的氧气……   为什么好像喘不上来了……   他还没想完,”祁白”率先移开眼睛,看向仍旧贴在玻璃窗的上的鬼脸。   陆洵心脏微微跳了一下,说不清是直觉还是某种更复杂的原因,他总觉得这张鬼脸嘴角的弧度更加高了,和刚才的恐怖相比,似乎还多了点笃定的诡异。   陆洵猛地想到,不,不是他的错觉。   空气确实越发稀薄了,这片黑暗就像一个巨大的氧气罐,氧气是有量的,吸完了也就没有了。   完全断绝了玩家想要在黑暗中躲到下一次安全的机会。   陆洵已经感觉到肺里的压迫感,每呼吸一口气都有巨大的阻力,逼着他们走向下一个灯光里。   不能再拖了。   即便如此,他仍然没有着急,而是平静又理性地冲着”祁白”伸出手,过分清冽的声音在死寂的走廊上不断回荡:”所以,你决定好了吗?”   在他声音落下的瞬间,”祁白”有些急迫地拍向他的手掌。   ”啪”的一声轻响,象征着陆洵和副人格的正式结盟,更意味着陆洵在几个小时之内,强势地往祁佑和俞景川中间埋下一个定时炸弹。   他收回手,心情却不怎么愉悦。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仍旧是如何生存下去的问题,五盏灯的走廊倒是没有那么难渡过,难的是未知的黑暗。   陆洵指着前方的窗户,语速很快:”现在回神。像刚才一样,我打灯,你锁窗。跟在我后面,走!”   说着,他重新拉满弹弓,脚踏出黑暗的第一秒,就打碎了下一盏灯,”噗呲”一声响,”祁白”在鬼脸没成型之前就锁上了窗户。   这个方式是可行的。   利用了灯亮起来,到鬼脸出现的短暂时间差,他们俩快速跑过走廊,很快来到第五盏灯之后的黑暗前。   随着整条走廊的灯灭,他们重新陷入应急通道里那种化不开的黑暗中,回身去看,只有门口的小小感应灯上散发着遥远冰冷的红色气息。   陆洵深吸一口气,打开照明设备,谨慎地向前走去。   这里的面积比他想象中还要狭小,但手电的光亮完全无法穿透黑暗,前进也只能依靠脚下的摸索。   蓦地,陆洵停住了脚步,距离他现在站的位置五米外有一扇门,虽然黑黢黢的看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门是开着的。   开了一条小缝隙,浓重的阴影不规则地在空气中流动,陆洵的手电光勉强顺着门缝涌进去,驱散了门口极小一片区域的黑暗。   接着,他就看到,一个漆黑的人影正站在房门口,定定地看着他们。   陆洵讶然一惊,猛地往后登登退了数步,带着祁白一直退到窗口。   如果门后有东西在等着他们,根本、完全逃不掉。   走廊就这么窄,只够两个人并排走的宽度,一没有掩体,二玩家在鬼怪手底下没有挣脱的可能。   祁白在他身后咬着嘴唇,喉咙里不可抑制地溢出一声哀叫,又被他自己死命地压了下去。   这时,不知道从哪里吹来一阵阴风,原本还算细小的缝隙被慢慢吹开,门板发出”嘎吱”的叫声,黑洞洞的房间张开了獠牙,在他们面前被缓慢推开了。   祁白惊恐地站在原地,几乎能听见他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忽然感觉有人在下面拽了一下他的袖子。   ”!!”   祁白心脏骤停,惊恐地跳了起来:”谁——!”   下一秒,一股更大的力气捂着他的嘴把他往下按,陆洵在他耳边用气音喝道:”是我!”   祁白后背紧绷,冷汗打湿了他身上的衣服,脸白的比鬼怪还铁青。   ”陆、陆哥,我们还是……”   ”走,”陆洵箍着他往房间的方向走了一步,”先绕过它,去后面看看。”   祁白没有选择,他跟在陆洵身后,脚步很轻,路过房间的时候听不到半点声响,他悄悄侧头看了一眼,忽然停下了脚步。   陆洵不明所以。在他们一两米之外,光明和黑暗的交接处,有一个影子始终站在那里,轮廓深重,无声无息地等待着猎物入场。   陆洵每看一眼就头皮发麻,紧张得心脏要爆炸,下意识屏住呼吸,但偏偏祁白停在了这里。   没有预兆,没有缘由。   陆洵有些无奈地拽了他一把,示意继续走。   但祁白非但没有反应,甚至表情呆滞地甩开他的手,向着那道影子的方向走了一步。   被陆洵一把攥住手腕给拉了回来:”你怎么回事?!”   ”陆哥……”祁白见了鬼一样的表情一寸寸转向陆洵,”前面没有了……上次,俞景川就是带我来这里……这是采血室。”   陆洵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们要越过这个人影,进到房间里面去。 第71章 网恋13   虽然陆洵早就想过这个可能,但在他的想象中,那至少要等他确认了后面的情况,做足了心理准备之后,不得不回到这个房间再说。   祁白生生跳了几个步骤,把他的计划提前到了难以接受的地步。   陆洵脸色刷白,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你确定吗?”   ”……那,那里,”祁白又开始说不出来话了,”有牌子。”   陆洵的手电立刻顺着他指的方向照去,果然,暗黄的墙壁上挂着一个蓝色的牌子,上面艳红色的字体写着”采血室”三个字。   陆洵的喉管酸涩地滚动了一下,深吸几口气,定了定神,他放开祁白的手腕,问:”小白?你之前怎么做的?步骤能不能给我讲一下?”   ”不,没有,”祁白重新扒住他缩回去的胳膊,想扒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没见过这些……我不知道,采血室里有一个骨架是医生……”   他的话说得颠三倒四,陆洵懵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   采血室至少有一个骨架NPC是帮助引导他们完成邀请仪式的,至于有鬼脸的走廊和莫名其妙出现在采血室门口的人影,大概都是因为陆医生才出现的。   但是自从他们站在这里开始,那道人影就没有动过,没出现一丁点想要攻击他们的意图……会不会,这就是那个NPC呢?   现在除了赌一把别无他法。   副人格遁走了,就留他一拖二,真不是个东西。   陆洵磨牙,但没有别的办法了,再耗下去,天都快亮了,游戏自动结束,邀请函自然也制造不出来了,难道他还要再等一天,再走一遍这个流程吗?   下定决心之后,陆洵低声说:”你在这等我,我去看看。不要怕,忘了吗,你给了我很多积分,我还有三次死亡机会。放手吧。”   祁白期期艾艾地松开手后,陆洵把手电对准大门,谨慎地往那个方向走。   几步远的距离,被拉到无限长,长到陆洵不知道过去多久,他才站在采血室门口,几乎和那个人影面对面站着。   一股浓烈的阴腐气息钻进他的鼻腔,呼进去的气体仿佛能把人的内脏肺腑全部冻上。   陆洵屏气凝神,试探性地把手里写着祁佑名字的牛皮纸递过去。   一开始没有任何变化。   很快,黑暗搅动起来,阴冷的气息从上到下把陆洵包裹了起来,像是在审视着什么。   与此同时,陆洵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黑暗里看着他,但无论他怎么睁大眼睛,都无法捕捉到任何视线。   下一秒,”滋滋”两声轻响,采血室内的灯光毫无预兆地亮了起来。   ”?!!”   一张腐败恐怖的脸正端在陆洵几厘米外的地方,只要踮踮脚,陆洵就能亲上它腐臭的嘴角了!   陆洵霎那间惊得呼吸停滞,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浑身上下被冷汗打湿,登登退回到祁白身边,刚才强装出来的的淡定全部消失不见,只剩下目眦欲裂的惊恐。   真的太吓人了啊啊啊啊!!   谁他爹亮灯之后发现自己差点和腐尸亲嘴不害怕啊!   不,严格意义上来讲,不算腐尸。   毕竟它只有头骨上尚且留存点没有掉完的腐肉,淅淅沥沥地坠在骨头缝里,两只黑洞洞的眼眶像个大窟窿,好像锁定了陆洵一样,从始至终都没有从他身上移开。   至于身上,就是祁白说的,完全白骨化了,但是它的骨头并不是普通肉身腐烂后的灰白色,在暗红色灯光的照耀下反倒发着微亮的光。   就好像谁把它的骨头……刮亮了一样。   陆洵被自己的想象吓得毛骨悚然,他狠狠甩了一下头,把这个猜测甩到脑后。   ”咯哒”   ”咔”   两声诡异的、令人牙齿发酸的骨头缝之间轻微摩擦的声响传来,在幽深死寂的走廊上被扩大了数倍,就像在陆洵耳边炸开了一样。   那具骨架的头颅缓慢地低了下去,脊椎骨不断崩裂,发出刺耳的哀鸣声。   僵硬、腐烂、闪着诡异亮光的脑袋刚一接触到那张牛皮纸就定住了,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直到陆洵紧张地小腿肚子都在打颤,它才又一次动了。   两只黑黢黢到深不见底的眼眶重新盯回到陆洵脸上,正无声无息地注视着他,似乎在等待什么。   陆洵一怔,手下意识地摸上了口袋里另一张写有骆翎名字的牛皮纸。   这只鬼百分之九十的可能就是那个接待NPC,这么说来,它是有意识的吗?   陆洵试探着清了清嗓子:”……您好?”   白骨架一动不动,并没有因为他的忽然出声有任何反应,像是个尽职尽责的木头桩子。   莹莹发光的骨骼在昏暗的红光下显得越发恐怖。   但陆洵并不会因此断定它和窗外随时准备抓住他们吃掉的鬼怪是同一类型的,依靠着规则和食欲行事的鬼很大程度上来讲,是容易解决的。   一旦鬼怪也有了可以沟通交流的意识,如果它忽然发难,他们很难躲过去。   他毫无选择,除了继续验证猜测,才有可能推动邀请进度,不然和这只有意识的NPC再耗下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么想着,陆洵犹豫了一秒,在骨架的注视下缓缓抬起脚步,重新走向它。   他掏出另一张牛皮纸,刚一靠近,一股阴风就席卷而来,骨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黑洞洞的视线从陆洵脸上移到他的手心,蓦地,它忽然抬脚,向着陆洵走了一步。   ”咔呲咔呲”的骨头挪动的声音再次响起,陆洵脑海中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念头——这具白骨像是在欢迎他。   他虽然在白骨开始挪动的时候就停下了脚步,看似冷静,但实际上,他的心率已经飙到了二百,随时眼睛一闭就能昏过去了。   随着距离的近一步缩短,陆洵刚才没注意到的细节此时冷静下来就能看清了。   骨架并不是一个完整的尸体,它脖子和身体的连接处有一道明显的痕迹,就像……头是被硬生生安上去的。   非常不协调。   忽然,陆洵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   骨头亮也有可能是上面刷了抛光液……   下面的骨架完全就是医学骨架模型啊!   至于上面的那颗腐烂的头……从它脖子的伤口来看,砍头的刀并不怎么锋利,简直像是在锯头。   伤口极不平整,有很多因为刀钝而卷起的皮肉,此时正卡在骨头缝里,隐约还能看见腐肉里藏着的白色蛆虫。   陆洵猛地捂住自己的胃,里面像是塞了块陈铁,沉甸甸地往下坠。   好在骨架很快在门缝线前停下了,缓慢地抬起”胳膊”,冲着陆洵伸出手。   它不能离开采血室,看到这里,陆洵高高提起的心终于放下一点。   他咽了咽口水,最后看了一眼牛皮纸上的名字,终于下定决心,把牛皮纸递给了骨架。   随着他的动作,原本昏暗到快要熄灭的灯猛地大亮起来,颜色也从暗红变成了正常的暖黄色灯光。   骨架在他的注视下,僵硬地提起嘴角,张开腐烂的嘴巴,像老式挂钟里的报时鸟,一字一句说:”欢、迎、您、陆、医、生!”   虽然知道骨架并不会对他有什么伤害,但生理性的恐惧仍然难以克服,陆洵能听见自己心脏里传来的急促鼓点声,”砰砰”地不断撞击着胸腔,血液因为恐惧而凝固。   骨架仍在等着他的回答。   陆洵同样僵硬地对着它点了下头:”你好。”   从骨架越发高的嘴角能看出来,它很满意。   随即,它像提线木偶一样,在骨头不断摩擦的”咔呲咔呲”声响中转过身,一步步向屋内走。   陆洵松了口气,刚想转身把吓瘫了的祁白提溜起来,又听见骨架说:   ”您、吃、早、饭、了吗?”   ”什……”陆洵下意识看向它,这一下差点没吓得心脏骤停。   只见骨架确实是没有停歇的不断往前走的,但它那张僵硬诡异的腐烂脸,却从前扭到了后面,以保障可以始终对着陆洵。   陆洵:”……”爹的真不想玩了。   他绝望地闭了闭眼睛,使劲按了一下自己的心脏,声线尽量平稳:”有什么要求?”   ”吃、早饭、不、能、抽血,”骨架声音里带着点轻快,”影响、检、查!”   陆洵扶着祁白,有气无力地说:”没吃,抓紧吧。”   骨架声音又高了:”得排队!插、队不给、做!”   陆洵:”……”这么有社会公德心就不要吓人了啊!   房间内的布置倒是和普通采血室没什么区别。   一个长台子分了几个小隔间,骨架坐在里面,应该是护士坐的位置,它对面明显给陆洵留了一个空位。   陆洵让祁白站在他后面,他自己坐过去。   骨架的笑容越发诡异:”现在跟您确认,一共要抽600cc 的血,是吗?”   祁白在他身边小声接话:”是的。”   按照两个人翻倍的原则算,看来邀请一个人只要抽300cc的血。从这里开始,祁白就知道流程了,只能说明骨架始终在按照既定程序走,说到底不过是一个ai 的产物而已。   陆洵试图安慰自己,他把手臂伸到骨架指定的位置,下一秒,冰凉阴冷的手指骨触碰到他的皮肤,滑腻腻的触感激起了他一身鸡皮疙瘩。   只要抬头就能对上骨架黑洞洞的眼眶,那股令人呕吐的刺鼻腐臭味又一次刺激着陆洵脆弱的胃部。   针管扎进他的血管,一瓶瓶深红的血液被抽了出来。   只是抽血而已,但陆洵莫名感觉到一阵恍惚,就好像……生命力也随着血液被抽走了一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骨架的声音流畅起来:“服务结束。每100cc的血量可以写一次邀请原因,您有三次机会。请谨慎填写,毕竟……这是您灵魂的价值。”   说完,它就消失了。   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消失,更类似于变了一种形态。   它变成了一根腐臭肮脏的笔。   陆洵深吸一口气,用两根手指捏了起来,尽可能的减少皮肤和笔的接触面积。   他沉思片刻,随即自信满满地在【骆翎】名字下面的邀请原因上写:   -一个善于玩弄人心的游戏者,我以灵魂起誓,他需要吃一吃爱情的苦-   很快这行字的颜色渐渐变淡,最终消失了。   祁白说:“陆哥,游戏判定不够恶意,需要重新写。” 第72章 网恋14   陆洵一怔,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他扭头问祁白:”邀请的步骤这么麻烦,还要用什么灵魂……那你当初怎么会弄错人呢?”   祁白以为他后知后觉地开始算账了,小脸又白了几分,嗫嚅半晌还是什么都没说,只低下头,一副任凭打骂的样子。   说实话,陆洵看着这种性子只觉得无力。   说又说不得,责怪也不忍心,还不如副人格在这里的时候自在。   他叹了口气,解释说:”小白,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真的只是想不通。当时你是和俞景川一起来的吗?”   过了一会,祁白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陆洵问:”他始终和你呆在一起吗?你说要邀请祁佑的时候他什么反应?”   ”一直在一起的,”祁白声音很小,始终没有抬头,”他,他一开始不赞同,后来听说了祁佑把我当……之后,就同意了。”   陆洵问:”他一开始为什么不同意?”   祁白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怎么解释:”因为代价。”   陆洵咬着这两个字重复:”代价?”   ”对,邀请需要的血液是灵魂的代价,这是游戏给的说法,”祁白找到思路,越讲越顺,”我们对这个游戏的本质有些猜测,俞景川说这是某种致幻物导致的关于死亡的幻想。但我认为,这是类似VR的真人游戏,有名额限制,想要达到目的当然要付出代价。”   原来如此。   陆洵刚才就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   经历了采血室走廊上的那一系列恐怖贴脸,陆洵很难再像一开始那样,认为是游戏为了不断发展,需要玩家邀请更多的新人来填补缺位的窟窿。   如果是那样,采血室就会被设置成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根本不会有被鬼找到的可能。   就算是因为陆医生的身份,短暂地给那条走廊提升难度了,但是幕后之人又是怎么能知道陆洵会选择在钟声响起之后再进去?   如果他不想多耽误那十二分钟,而是在躲藏时间就进了这间狭义上安全的采血室呢?   那么走廊上的一切都不成立了。   也就是说,不是因为他,而是采血室外面的这条走廊就是这么诡异恐怖。   这就像游戏开发者在故意刁难玩家,阻止他们拉更多的人进来一样。   但这和游戏的初衷不就相驳了吗?   除非……游戏开发者是两个人。   他们有分歧。   电光火石间,陆洵猛地想起刚才在玻璃门前看到的”预言”。   玻璃门已经告诉他了:【于是你开始思考,创建这个游戏的人,究竟有几个呢?】   “……”   所以这一切不只是俞景川一个人的阴谋,背后还有祁佑。   只是不知道他在这里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不亲自下场的操纵者,还是……权利被架空的傀儡?   陆洵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他晃了晃手里的牛皮纸:”好吧。但是恶意有什么判定标准吗?”   祁白说:”照实填就好,既然能进来,就证明……心底的恶意是可以通过的。”   心底的吗?   ”这样啊,”陆洵有些苦恼地敲着桌面,眉头皱了起来,下一秒他忽然扬起一个十分没心没肺的笑,开玩笑地冲着祁白眨了眨眼:”我以为爱情的苦已经是最大的诅咒了。”   祁白一愣,看着他的侧脸,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接受了他的话里有话。   眼眸垂在桌面上,被长睫毛遮挡,挡住了一切情绪。   陆洵再次提笔:   -一个始乱终弃的沉默者,(我以灵魂起誓),他需要承受相同的痛苦-   这一次,血字留存的时间延长了几秒,但仍然没有在牛皮纸上留下最终的痕迹,很快淡去了。   不许,还是不行。   ……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了。   陆洵狠狠咬了下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爽中夹杂着某种难以忽略的焦躁,让他不得不暂停填写【骆翎】的邀请原因,转而拿起【祁佑】的那张牛皮纸。   落笔之前他忽然想到,如果祁佑是这个游戏的创办者之一,游戏会不会对他有保护机制?   那么他所做的一切是不是都是一场空?   陆洵深吸一口气,提笔写下邀请原因,不知道是不是祁白之前操作过一遍,很快被游戏判定为合格,只需要签上陆洵的名字就行了。   陆洵签完【Doctor】,这份邀请函就彻底成立生效了。   属于【祁佑】的那张牛皮纸很快变得发红湿润,而陆洵手边的一瓶刚抽出来的血液霎时间被吸干见底。   一阵红光闪过,牛皮纸变成了一只纯白的小猫挂链。   祁白说:”陆哥,成功了,你只需要把这个挂链送给我哥就行了。但是……”   他虽然没说完,但他们俩心知肚明,真正的难事才刚刚开始。   祁佑不可能没有防备。而且陆洵还担心,这次的邀请会不会像上一次那样,又随即抽到别人身上,拉一个无辜的路人进来了。   这种代价比付出灵魂还让他承担不起。   但他没有露出多余的情绪,随手把小猫挂链塞到口袋里,重新拿起写有【骆翎】名字的牛皮纸,有些发愁。   他敲系统:“你有什么建议吗?”   系统不答反问:”为什么你写在牛皮纸上的内容看起来那么像上个世界的唱诗班王子会说的话?”   ”……不是我写的,”陆洵面无表情,”我写的是‘大骗子给我滚回来’,结果搞出来什么什么沉默者,不知道是给谁脸上贴金呢。”   系统:”……”虽然话糙理不糙,但你这也太糙了。   它沉默片刻:”经过这一晚,你确定还要他来吗?”   陆洵一怔,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祁白,他始终垂着头,头上的发旋对着陆洵,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刚才陆洵对于被邀请人的选择都很坚定,但系统一问他又不确定了。   看着祁白这个样子,那个他捧在手心都怕化了的小人儿,会不会也被吓到?   见他长时间不动,祁白抬起幽深漆黑的眸子定定看了他一眼,表情复杂:”陆哥,天要亮了……你知道吗,贪念、欲望、过度保护,都不是爱。”   ……什么?   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忽然在空旷的采血室出现,又像树叶打浮萍,悄无声息消失了。   但给陆洵的震撼是巨大的。   他一时间摸不清楚祁白的意图,总觉得混沌的伪装下藏着一颗七窍玲珑心。但如果他能看透自己,又怎么会看不清俞景川?   陆洵摇摇头,自我否定,刚想出声回答,手里的笔尖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在牛皮纸上戳了一下。   漏墨严重的笔很快在牛皮纸上留下一小滩血迹。   但血迹并没有渗透纸张,反而在不断扩散。眨眼的功夫已经渗透了小半张牛皮纸,陆洵仅剩的那小半瓶血液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不,没有消失。   只是被转化成了墨迹,在代替陆洵书写邀请原因。   本质上来讲,其实在陆洵把【骆翎】那张牛皮纸递给骨架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选择权了,刚才一系列的自我怀疑和反思都不过是在做无用功。   对此,系统也无话可说,他们沉默着等待牛皮纸上的最终结果。   -口口口口口口口(被马赛克了),(我以灵魂起誓),我要他做我的囚徒-   字迹长久地在牛皮纸上显现出来,这个答案被认证了。   陆洵心底最难以示人、最隐秘不可大白的秘密就这么被揭示地毫无遮掩。   一时间他脑子都不转了,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样的心情。   无论是难以启齿的丢人还是暴露癖一样的隐秘快/感,似乎都难以概括,只能这么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牛皮纸,看着它白光闪过,变成一只平平无奇的小猫挂链。   所有仪式完成后,采血室墙上的钟终于”铛铛铛”响了三下,预示着这一轮的鬼怪捉人结束了。   陆洵安全地活到了第二天。   游戏结束之前,他把属于骆翎的那只小猫挂链给了祁白:”你可以帮我收着吗?”   祁白接过,很顺从地塞到了自己口袋里,甚至陆洵准备好的解释说辞都没有派上用场。   下一秒,周围的黑暗再次降临,陆洵伸手推开眼前的应急通道大门,穿过那道门,他就回到了陆医生家里。   天还没有完全亮,屋内灰蒙蒙的一片,昂贵的家具很有秩序地摆放着,莫名透出一股淡淡的潮意。   陆洵快速冲了个澡,把自己砸进沙发里。半晌举起手心的伤口,定定看了几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挑唇笑了一下,闭上眼睛睡了。   他这一晚收获虽然不算太大,但该达到的目的一个没落。   以至于心情不错,噩梦都没做多久,就神清气爽地睡醒了。   今天陆医生还是按时到了医院,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板正的像是下一秒就要去参加学术会议了。   但可惜,他只是在一众小护士暗戳戳的目光中,敲响了祁医生的办公室门。   推开门,祁佑冷冰冰的双眼毫无温度,不像是在看自己多年的朋友,反而带着点仇人之间的愤恨。   陆洵在他的注视下,神态自然地把手里的小猫挂链递给他,没人接,他就轻轻巧巧地放在桌子最显眼的地方。   这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祁佑有着大型猛兽的直觉,对付这种人不能硬碰硬,最好的方法就是顺毛哄。   更何况,他有一个猜测。   祁佑冷声说:”我在这里等了你一夜。”   ”是吗?”陆洵打开外带咖啡,慢条斯理地往里面放糖块,闻言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为什么呢?”   祁佑脸色更加难看:”你不会忘了答应我什么了吧?”   ”没有忘。”   陆洵顿了顿,挑眉半举起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我只是好奇,你和俞景川闹掰了?”   祁佑的眼神逐渐变得阴毒无比。 第73章 网恋15   这次陆洵没再退让。   他渐渐收敛起笑容,放下手中的糖袋,冷静地回视过去。   祁佑忽然咧唇一笑:“看来我的好弟弟给你说了不少细节嘛。”   “不,他什么都没说,”陆洵很快否认了,他凝视着祁佑那张豺狼一样坚毅的脸庞,笑得特别得意,“我在炸你。”   说着,他点开手机,翻到他们俩昨天的聊天记录,一条条的念:”你最好给我讲清楚,捉迷藏到底是什么。”   ”小白跟俞景川睡了吗?”   他加重语气:”睡没睡你不知道吗?”   陆洵情绪变得很快,前一秒还笑眯眯的,下一秒忽然冷脸。   他猛地把手机甩到祁佑面前,巨大的碰撞声在死寂的办公室内不断回荡。祁佑的脸色也从一开始的阴鹫逐渐变得难堪。   陆洵还维持着陆医生优雅,似笑非笑地说:”不然我这个狗日的告诉你,他们不止睡了,还在你眼皮子底下天天睡,玩得花样还很多。”   祁佑狠狠拍了一下桌面,”砰”的一声巨响,还伴随着他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草!!”   一旦想清楚游戏始作俑者的关窍,陆洵就在琢磨他第一天来的时候祁佑的态度了。   如果这一切都是祁佑的阴谋,那他为什么又要求自己带他进游戏呢?   除非……以他个人的能力进不来。   至于为什么进不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祁佑和俞景川之间绝不是铁板一块,他们或许有相同的目的,但是利益分赃不均的时候,他们的合作一定不会牢固。   当然,陆洵理解祁佑的愤怒。   说他对祁白没有情,陆洵是不信的,至少作为多年相依为命的家人,他不能失去祁白,才会在做不成炮。友之后仍然住在一起。   同时,他骨子里男人的劣根性作祟,原本独属他的人……或者床伴,因为他的某个决定和他渐行渐远的同时,还上了别的男人的贼船。   他不甘心,无能为力的时候只能选择和想要彻底控制祁白的俞景川合作。   可惜,俞景川两头骗,骗得祁白心甘情愿,反过来又骗得祁佑团团转。   陆洵越发好奇这个俞景川长什么样子了。   他抬手拿回自己的手机,把手边一口没动的咖啡推向祁佑:”给你买的,功臣。”   祁佑问:”什么?”   ”我想采访你一下,”陆洵笑眯眯的,”现在什么感想?”   祁白顿了顿,沉声说:”我想小白回来。”   陆洵微笑不变:”我不是许愿龟,说点现实的。”   祁佑:”……”   他沉默的时间越长,代表着越挣扎,在陆洵看来,祁佑还不算无药可救。   目前为止,除了每件令人瞠目结舌的坏事都有他身影的俞景川,副人格和祁佑都还算好说话,只要捏住了他们的痛点,这块钢板很快就能整个撬起来。   陆洵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如果系统在这里,就会发现这是他算计人的前兆。   至少有人要倒霉了。   陆洵从口袋里掏出属于陆医生的那只小猫挂链,幽幽叹了口气:”不然你给我的这上面也剪个豁口,变成独一无二的吧。”   祁佑浑身一震,竟然跟祁白反应相似,嗫嚅半晌低下了头,似乎有些羞愧。   陆洵继续说:”你知道的,我一直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但是你竟然任凭俞景川把邀请函从你换成我的名字……”   ”嗯?小白说的吗?”祁佑打断他,”没有,他做不到。”   祁佑看了他一眼,有些犹豫,最终还是静静躺在陆洵手心里的小猫唤起了他一点良心:”其实这和他们都没有关系。我当初设置的时候,游戏对我是有保护机制的。邀请不了我,就会自动把名额挪给和我最亲近的人,我……只有你和小白。”   陆洵:”……”   简直糟多无口。   陆洵深吸一口,克制住了想狠狠翻白眼的冲动,仍是冷静地问:”那我被拉进去之后呢?你不仅不帮我,装不知道就算了,还先发制人在我面前演一通被骗的戏码?”   祁佑揉了把脸,掩饰性地遮住了眼中的愧疚:”我没办法了陆哥。”   ”是啊,”陆洵说,”你没办法的时候我总会帮你。就像当初你没钱给小白配眼镜的时候也是我千里送钱,你毕不了业的时候是我两天不睡觉帮你记数据,你……”   祁佑把手攥成拳。   他的肌肉鼓鼓囊囊地在衣服下面凸显出来,陆洵一边嘴上没停,一边心里暗暗打鼓。   他不会恼羞成怒之后打我吧?!   好在祁佑很快抬起脸,打消了他的顾虑。   祁佑眼眶都红了,整个人脸红脖子粗的,像一只煮熟了的虾,再也没有了一开始的嚣张和阴沉:“我对不起你,如果早知道俞景川是这样的,我当初就不该答应……也害了小白。”   哎,早知道。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吃。   一步错步步错,这是祁佑自己选择的结果。   陆洵看着面板上忽然涨到27的悔恨值,若有所思地移开眼,“唔”了声。   可以肯定这是祁佑的悔恨值,但是为什么是27呢?   系统曾经说过,这个世界有三个渣攻,如果他们悔恨值涨满的机制和祁白类似,那是不是就意味着,百分之百的悔恨值要平均分到三个人身上?   但是那样的话,副人格身上就背负着双重悔恨值,他既需要搞清楚作为受害者的那一份,同时作为系统判定的渣攻仍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这么重的任务,偏偏在那个疯子身上。   陆洵眯起眼,打断祁佑喋喋不休的解释:“你知道小白人格分裂吗?”   祁佑一顿,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怪异:“你怎么也开始说人格分裂了……?你不是一直让我按照学名说吗?”   陆洵心里一哆嗦,面上仍是看不出什么端倪,他敲了敲桌子,语气加重:“你的关注点。”   “嗯,对,”祁佑说,“我和他接触过。”   陆洵凝神看着他的眼睛:“你答应了他什么?”   祁佑沉默片刻:“踢掉俞景川,我们共享。”   刚才陆洵还在想俞景川两头骗,不是个东西。现在看来祁佑也没少两头做生意,这波属于是黑吃黑了。   他没说话前先嗤笑:“他是玩具吗,还共享?下面你打算怎么办?”   祁佑说:“哥,你再帮我一次,我知道怎么捣毁游戏,我能把小白救出来!”   这个结果并不出乎陆洵的意料,但是这么快就能实现倒是他没想到的。   “什么时候?”   祁佑说:“今晚。”   “可以,”陆洵立刻答应下来,“你准备一下吧,我需要找小白聊聊。”   他从祁佑办公室出来之后,径直坐电梯下到三楼采血室。   虽然采血室的室内风格、物品摆放全都和昨晚没什么区别,但白天和晚上给人的感觉完全是两摸两样。   人声鼎沸的采血室内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陆洵快速穿过人群,走到采血室里面。   墙脚处摆着一个没有头的人体骨架模型,与昨晚NPC不同的是,这具破破烂烂的模型上满是灰尘,连带着本该莹白的腿骨都散发出脏旧昏黄的颜色。   果然,游戏里的场景是医院内一比一还原的。   陆洵看着手机里祁白刚刚回的消息。   也就是说,祁白的安全区——七楼709室一定和他有什么关联。   陆洵下意识地看向自己刚刚坐电梯下来的楼层——七楼。   七楼是神经病四病区。   也是陆医生病人的集中病床区。   陆洵又想起一开始的时候陈护士的话,“这件事确实是咱们做得不地道”。   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让一位资深护士说出祁佑生气也正常的话?   除非,他们瞒着祁佑对祁白做了什么。   想通这一点,陆洵已经没有必要再去太平间了,他悄悄松了口气,转身按下回七楼的电梯。   709室是一个四人间的小病房,陆洵进去的时候,里面三个穿着病号服的人正在吃早饭。   靠窗的一张床是空着的,上面被褥都叠得很整齐,一看就是没人住的样子。   但是病房门口的显示牌上却标注着“已住满”。   陆洵打开床头挂着的病例,是空白的。   这时,他的衣摆忽然被拉了一下,昨晚的经历让他条件反射地抖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现在是白天,他的身后也没有鬼。   “陆医生,今天可以去花园玩吗?”   陆洵低头,刚才还坐在床上吃饭的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了,惨白的一张脸上挂着铃铛一样大的黑眼珠,她虽然是笑着的,但非常违和。   陆洵摸摸她的头,挤出一个笑:“这个还是听护士姐姐安排,好不好?”   “好吧,”小女孩没有纠缠,好像她的目的并不在此,随即她指着那个空着的床位问:“小白哥哥死了吗?”   陆洵皱眉:“什么?”   小女孩说:“你没有杀死他吗?”   “……”   小女孩漆黑的眼珠里并没有任何称得上情绪的东西。好奇、害怕、关心通通没有,沉甸甸的像一片没有尽头的海。   陆洵没由来地心底发悸,直到退出709病房,仍然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始终定在他的背后。   让他如芒在背。   陆洵走到护士站:“陈护士,麻烦你,能不能把709病房4病床的资料帮我找一下?”   陈护士从护士站露出一个脑袋,左右看了一圈,才压低声音说:“陆医生,你怎么又和祁医生吵了?他逼着你要小白的住院纪录,你的病人,我们可以不给的呀。”   “没有吵,”陆洵微笑起来,“只是小白最近有了些新状况,我需要老病例对照一下。对了,709病房2床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哎呀!你不问我差点都忘了!”陈护士猛地合上手里的病例,“莹莹幻觉又严重了!她说每天晚上都能看见鬼杀人,要不要给她加点药量?”   陆洵问:“鬼杀人?在哪?”   陈护士指着他脚下:“就咱们这条走廊……不是,陆医生,你真信啊?” 第74章 网恋16   陆洵笑容不变:”我还是需要了解一下他们的精神世界的。谢谢你陈护士,”说着,他扬了扬手中的病例本:”我就先走了。”   回到办公室,陆洵松了松领带,脸上的表情是少有的凝重。   如果单听2号床莹莹说的话,可以理解为两个意思。   一,单纯的精神患者与众不同的精神世界。   二,她见过陆医生对祁白的治疗过程,知道他们俩想要杀死副人格,也就是所谓的另一个小白哥哥。   但是从陈护士提供的信息来看,莹莹知道的事情绝对不仅仅是这么简单的。   陆洵想起小女孩那双漆黑空洞的眼睛,就像深渊下的一道天堑,让人止不住心底打颤。   如果莹莹也是玩家呢?   那么小的一个女孩子,是怎么在游戏中活下来的?   祁白之前在游戏里见过她吗?   她看到鬼怪杀人的时候,会害怕还是……无动于衷?   不,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陆洵今晚的计划是,在游戏中去一趟709病房 ,他有一种预感,所有的一切都会在这里结束。   打开病例,除了最上面写着祁白的名字、年龄和病名,下面都是护士每小时的记录。   这本病例就记到【4月28日】,也就是陆医生进游戏的那天。从那之后,祁白只是留了个空床位,再也没住过了。   为什么呢?   从坚持要消灭副人格到只是每周做两次简单的心理咨询,祁白的心态为什么会发生这种转变?   除非他不想再杀死副人格了。   在他误以为自己把陆医生拖下水之后就不想再动手了。   陆洵想来想去,都只有一种解释——   祁白希望在危机时刻,副人格可以代替他保护陆医生。   但是祁白会不了解副人格吗?他是会随便帮助别人的性格吗?   一个难以言说的猜测在陆洵心中升腾,让他有些不敢再想下去了。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他倒还小瞧了祁白。   陆洵的视线无意识地飘过办公桌上小花盆,很快略过去,又定住了。   他起身拿过那盆绿植,在树叶间翻找了几下,随即又扒开松软的土块,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祁白说的,俞景川安的那个针孔摄像头。   陆洵一直以来都没有要求祁白或者祁佑兄弟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把俞景川带来给他看,就是因为这个监控器。   因为实在太好筛了。   虽然陆医生记忆里救了他的俞景川是带着面具的,但是他瘦的太有特点了。   说是形销骨立都不为过,箍着陆医生手臂的手掌凉的发青,一层皮贴着骨头,冷硬的触感回想起来都激得陆洵一身鸡皮疙瘩。   而这个人就在医院里,否则他是不能随便进医生办公室的。   分得更细一点,俞景川一定就是精神科的人,病人、护士和保洁人员,三者之一,不然一个陌生面孔进来他的办公室,护士小姐是不会不告诉他的。   但在陆医生印象里,护士和保洁人员中并没有这样一个人,毕竟目标太显眼了,只要见过他的人,都会留下印象。   那就只剩下病人这一个选项了。   也就是说,祁白在住院的过程中,始终有一双眼睛潜伏在住院部的某个角落,看着他痛苦难忍,再在晚上装成一无所知的模样猥亵他。   陆洵无端打了个寒颤,祁白就像被毒蛇盯上的猎物,兜兜转转还是会回到他的嘴下。   恶心、想吐。   陆洵皱眉,压下那丝难以言喻的愤怒,低头继续摆弄那个摄像头。   其实事情的发展进度比他想象中要快很多,既然祁佑保证可以摧毁游戏,那他见不见俞景川都无所谓了,但陆洵按耐不住好奇心,再加上……他想把水搅得更混一些。   精神科住院部有不少医师,要想一个个盘查费时又费力,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最简单的方法是——   陆洵笑意盎然地盯着摄像头,娴熟地把略微冷淡的表情换成亲热的笑意,冲着摄像头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   巴掌大的监控器在他手心散发出冰冷的气息,微弱的红光一闪一闪的,证明着它在正常工作中。   陆洵眯起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唇角上扬,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微笑:”我知道现在你在吃药。一个小时后放风结束,找机会来我办公室,我有东西给你看。”   他这话说得无比自然,尾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笑意,神情无比笃定,就好像他算准了此时监控后面的人在看一样。   说完,他抬手要把摄像头关上,又倏忽顿住,轻佻地眨了眨眼:   ”不来的话,后果自负哦。\”   随即没有丝毫犹豫地把摄像头丢到旁边的水杯里。   隔着水雾和玻璃杯,他的脸在屏幕上显得非外扭曲,就连那刺眼的笑都带着几分诡异阴森,没几秒,摄像头彻底进水,屏幕也黑了下去。   俞景川关上手机,沉默地把药全部倒进嘴里,没有喝水,梗着脖子咽下去了,发出惊天动地的呛咳声。   护士在旁边吓了一跳:”3床,你怎么不喝水?”   俞景川掩下眼底的狠厉,慢吞吞地说:“忘记了。”   护士把水递给他:“这还能忘,你想什么呢?”   俞景川没再回答,护士走了之后,他从床垫下面翻出一把小刀,揣进了怀里,跟着大部队往放风的阳台走去。   等他的时间陆洵也没闲着,他随手翻了几下陆医生之前对祁白成长的调查。   资料上应该很全了,从祁白出现在孤儿院的时间,到孤儿院关门之后他流浪又被祁佑捡回去的种种经历,全都记录的很详细,很多小事大概祁白自己都不会记得了,不知道陆医生是怎么查出来的。   但这份详细的资料除了可以证明祁白的悲催人生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多的帮助。   陆医生调查这个的意义是什么呢?   一个模模糊糊的线引出现在陆洵眼前,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冥冥之中已经在他手边了,但还没抓住。   ……孤儿院。   祁佑和祁白之间畸形的爱是有迹可循的,唯独俞景川,他的出现毫无预兆,就像是突然插进这段感情里的棋子,巧妙又恰好。   并不像心血来潮,反而是有预谋的。   陆洵正沉思着,桌面上的手机”叮”一声响,打断了他的思路。   手机屏幕上显示祁白发来一条消息。   【洵哥。】   那一瞬间陆洵连呼吸都屏住了,忽如其来的消息,熟悉至极的称呼裹挟着他的想念——他以为至少要等到晚上的。   不想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只是等待而已,反正他早就习惯了。   但现在收到了消息,再看回想起昨夜的原以为,就觉得难以忍受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外露一丝情绪,只是简短地回了个问号。   祁白的电话很快追了过来,陆洵接起,双方都不说话,一时间还是听筒里只剩下清浅的呼吸声。   最终还是骆翎先忍不住了,小声喊了一句:“洵哥。”   陆洵说:“嗯,来了?”   听见他的声音,骆翎似乎高兴了一点,声音都轻快了:”你干嘛呢?我想去找你。”   陆洵立刻说:”不行。”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很快解释:”我约了俞景川,你现在过来不方便。”   电话那头再开口明明还是祁白的声音,但陆洵直觉换了个人:”你约了俞景川?!”   ”对。”   ”你约他干什么?说实话我还没见过俞景川长什么样,我要去!”   陆洵还没来及拒绝,又换了个人:”我不想去。”   这下刚才嚷嚷着要去的人不说话了,骆翎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话头,显得特别贴心:”好啊,我知道了,那你结束了给我电话?”   陆洵表面上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很快,一小时就过去了。   病人在走廊上排队喊口号回病房的声音也逐渐消失,办公室外面又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一声轻轻的叩门声忽然响起,陆洵挑起笑,扬声说:”进。”   俞景川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狐狸一样狡黠的目光正紧紧盯着他,手上点了一下手机屏幕的倒计时:”还剩最后一分五十四秒,你就不能进来了。”   俞景川沉默地点点头,并没有多余的反应,走到陆洵对面坐下。   说实话,看着俞景川的外表,明知道那些事都是他做的,也对不上号。   因为实在……太违和了。   你很难相信一个长相如此温和的人会做出那么心狠手辣的事。他带着一副过于厚重的眼镜,嘴唇下意识地抿着,因为太瘦了,锋利的下颚线顺着脸颊隐入脖颈,在惨白的脖子上方留下深深的阴影。   他的眼神是木讷平静的,双手平放在膝盖上,那是一个标准的被医生驯化姿势。   陆洵把手机收回口袋:“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俞景川摇头。   “只是聊聊,别紧张,”陆洵笑着做了个下压的动作,状似不经意地问:“昨晚去哪里了?”   俞景川忽然笑了。但他的笑也不是那种普通的笑,陆洵形容不出来,就感觉好像他这个人都笼罩在雾蒙蒙里面,看不清楚。   他们俩都知道一个确诊精神疾病的病人往医生办公室里装监控是什么性质,但俞景川也知道陆洵不会把他怎么样的,或许因为游戏,或许他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陆洵也不说话,两双眼睛在空气中噼里啪啦碰撞交接,霎时间就分出了胜负。   俞景川垂下眼又恢复成那副慢半拍的模样。   陆洵似乎不耐烦了,他啧了声,从抽屉拿出一个东西,砰地甩到俞景川面前。   “知道这是什么吗。”   俞景川看着眼前熟悉的照片,立刻伸手抱进自己怀里,用病号服遮住了上面表情难看的男孩,脸上是少有的生动警惕。   “你应该知道是谁给他拍的。”   “我要你今晚杀了祁佑。” 第75章 网恋17   如果系统在这,一定会大呼小叫着问他到底想干嘛了。   而俞景川只是动作一顿,随即抬起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审视地盯着陆洵。   自从陆洵拿出陆医生藏在台灯里的祁白相片之后,他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了。   原本就苍白的脸因为愤怒变得有些发青,神情绷着,手指也微微蜷起,伸到病号服里面,似乎下一秒就要掏出什么东西捅上陆洵的脖子。   陆洵适时出声打断他:“坐好。”   这句话像是一声禁令,俞景川立刻条件反射地把手拿了出来,板正地放在腿上。   陆洵立刻愉悦地笑了起来。   但这种上位者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陆洵知道,俞景川是不在乎这些的。   他并不在乎绑在身上的电极片、医生对他的绝对控制,或者说,相比较能否独占祁白的身心,这些对他来说都很无关紧要。   一个绝对的目标主义者。   陆洵甚至怀疑他每天和祁白做,到底是因为他想自己爽,还是因为他认为那样可以取悦祁白,让他心甘情愿留下来当自己的囚徒。   “怎么?对我的诚意不满意?”陆洵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他按在胸前的相框,加重语气,“如果你乖乖配合,我可以不举报你私藏违禁品。”   俞景川强压下心头的不安,似乎想从陆洵脸上找出一点破绽。   同时,他的疑惑也不是空穴来风。   即使早就知道陆洵在昨晚重重围攻下活了下来,他也并不认为是陆医生的功劳,而是先入为主地把军功章盖在了副人格身上。   只是不知道陆医生用了什么方法让副人格替他卖命。   但是现在直面陆洵,他惊异地发现,眼前的陆医生和他印象中完全不一样。   虽然一样的禁欲、装x,但他是强势的,在这场由他主导的谈话里,无论俞景川做出什么反应,都不能反客为主,而是始终在跟着他的思路往下走。   更何况,如果他真的和副人格结了盟,怎么会说出让他对祁佑动手的话?   就算没有证据,俞景川也知道副人格和祁佑之间有交易,是绝对不可能在没斗倒他之前杀了祁佑的。   那么陆洵这一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既然有实力,之前那么长时间的伪装又想骗过谁?   最主要的是,是什么让他撕下了那张平凡的面具,终于露出下面的青面獠牙?   俞景川眯起眼睛,早上吃的药效发作让他的脑袋几乎转不动了,但他能分辨出来,陆洵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在下达杀了祁佑的命令。   或许自己有可能和陆医生合作,彻底消灭副人格和祁佑吗?   陆洵察觉到他目光的变化,不动声色地挑起一抹笑,像是会读心术:“自从小白不再试图杀死副人格之后,你已经快要无法忍受这种腹背受敌的状态了吧。”   他虽然在询问,但用的是肯定句。   俞景川还没有迟钝到听不出他话里赤裸裸的挑衅和恶意。   但他没什么反应,只是沉默着、缓缓地点了下头。   继而不再看陆洵,把目光落在怀里的相框上。   陆洵点了点桌子:“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得到的这张你费尽心思也弄不出游戏的照片吗?”   俞景川动作一顿,就听陆医生没有停顿的声音继续在他头顶响起:“按住我说的去做,这是剩下的报酬。”   就像有人紧贴着耳边低语,裹挟着某种让人难以拒绝的恶魔引诱。   俞景川注意到,他用了【报酬】这个词。   就代表着他和俞景川之间是雇佣的关系,如果俞景川想,他完全有机会现在出门把这些话原封不动地转达给祁佑。   但是陆医生笃定他不会,或许他手中还有其他牌。   想明白这一点,俞景川没再挣扎,他掏出口袋里的小刀,平放在桌子上,转身出去了。   他走后,陆洵把小刀拍下来发给了祁白:【他留下这个是什么意思?】   祁白很快回他:【你们做了什么交易吗?】   陆洵没有停顿:【我要他杀了祁佑。】   这次陆洵的手机隔了很久才又响起一声,祁白说:【他答应了。】   他没有问陆洵为什么,陆洵也没打算解释,他按灭手机,起身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口,站在大门正对着屋内的位置,环视了一圈。   如果他猜的没错,里面的休息室就是陆医生安全区的话,那么至少要经过外面这间办公室。   肉眼可见,办公室内的布置非常简洁,并不存在明显的,会闹鬼的场所。   但按照游戏的尿性来看,这里偏偏会是最危险的地方。   陆洵叹了口气,认命地坐了回去,点开昨晚没看完的世界线,并不剩多少了,但因为系统不在,画面看不到,眼前只有被凝缩成的几行字。   *   陆医生被传送进游戏的当晚,祁白就有些癫狂了。   他第一次不在俞景川的帮助下,亲手宰了一只鬼。   当然,鬼的等级很低,只是二楼门诊室那些伤害性不大的鬼,但已经足够让俞景川震惊的了。   之后,随着祁白为了攒积分给陆医生买命,他开始频繁地让自己被找到。   看着他从一开始的颤抖,到后来面不改色地反杀恶鬼,俞景川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了。   他开始阻止祁白当孩子王,但只要陆医生还在游戏里待一天,祁白就永远不可能停下杀人又杀鬼的执念。   换句话说,他彻底顺着指引,走到了祁佑和俞景川制定的规则上。   他变得易怒、暴躁、古怪、难以沟通。   等到两个罪魁祸首眼看着事态朝着他们完全掌控不了的局面狂奔而去,终于慌了。   但就在他们想要关掉游戏的时候,祁白终于找到了彻底捣毁游戏的方法。   他一直恨着、爱着的哥哥,和自从认识以后从未放弃过他的男友,害死了这么多无辜的人,并且堂而皇之地说,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太可笑了。   当晚,洞悉了一切的祁白终于找到机会,以生命为代价,让游戏从此以后彻底消失了,为他自己向玩家赎罪。   *   陆洵:”……”   所以呢?   捣毁游戏的方法是什么啊?   在这地方上难度还是不是人啊?!   他深吸一口气,就知道该死的世界线不可能直接把答案告诉他的。   压下心头的烦躁,他的目光落到俞景川的小刀上。   从外观看,这就是一把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匕首,甚至连刀鞘都没有,就这么光秃秃地放在那里。   但陆洵刚拿起它,就感觉不对。   太重了。   更像一块儿板砖的重量,在刀柄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地方刻着一只尘埃大小的老鼠。   陆洵不敢轻易忽视这把小刀,毕竟是俞景川拿来作为交换的东西,说不定在游戏里能有什么作用。   这一天很快过去了,陆洵回到家吃了几口饭,天色就完全暗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黑暗降临的间隔好像比他昨天刚来的时候要短了。   系统再次出现,”滋,滋——”两声,它的声音失真中都能听到一丝凝重,上来就问:”宿主,你今天干了什么?”   陆洵问:”怎么?”   ”……动荡……滋,信号……干扰……”系统断断续续的,”……被影响……强制关闭,滋——”   它没说完,声音就被猛地掐断了。   陆洵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喂了两声,始终没有回音。   看来祁佑已经对游戏做了些手脚,只是没想到,这个世界线权限这么大,连系统都被挤掉线了。   陆洵立刻打开面板,忽视了一系列数据,直接点到背包,好在上面的图标都是亮着的,证明还能正常使用。   陆洵松了口气,裹了裹身上的衣服,走进了黑暗里。   这次他刚一推开门,就感觉一股巨力把他的屁股吸在了凳子上,周围是绝对的黑暗,阴冷的空气裹挟着某种苦味钻进他的鼻腔。   陆洵下意识抬手揉揉鼻子,手却忽然间打到了一个硬物。   他摩挲了一下,可以确定的是,他现在坐在一张桌子前面,桌面上还有不少纸笔。   周围一片死寂,应该没再有其他人了。   广播女声这次是从桌面上的喇叭里传来的:【叮咚!欢迎回到捉迷藏!本场游戏采用解密对抗模式,报名108人,实到108人。为了给您提供一个安全的游戏环境,本场投放18只老鼠。】   人数减少了。   昨天还有138个人,到今天只剩下108,这还不是最重要的,老鼠的数量整整减少了二十只!   按照比例算,每个玩家的存活几率下降了百分之十一。   虽然目前为止,陆洵还没见识过老鼠的作用,但对于其他没有仰仗的博主,老鼠是唯一的希望。   他还没想完,下一秒,头顶的白炽灯倏忽亮了起来。   和之前在太平间不同,这次只照亮了他眼前的这一小片区域,凳子之外的地方仍是笼罩在一片雾蒙蒙之中。   他被束在了这道光柱之下。   陆洵下意识地往左侧了下头,旁边竟然是一面大的透明玻璃,上面倒映出他在灯光照射下越发惨白的面孔。   而他正坐在一张办公桌前。   上面凌乱地摆放着好多取药单,有的已经被盖了章,表示药取走了,有的被撕毁了,字迹倒是能分辨得清,陆洵试着拼了几张,并没有什么有效信息。   他注意到,桌面距离他最近的地方,叠着几张取药单,陆洵比划了一下,这个姿势、东西的位置,似乎……在陆洵来之前,正有人在边看单子边往电脑上记录着什么。   陆洵猛地抬头,整个人一激灵。   【游戏马上开始,请各位玩家做好准备。非常期待明天这个时候,和您的再次见面。】   不,陆洵在心里说,我们不会再见了。   他动了动鼠标,电脑屏幕果然亮了起来。   血红的“Peekaboo!”网站跳了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动登陆了陆医生的账号。   上面有三条未读消息:   【教主:在哪?我来】   【鬣狗:三点,七楼】   【祁佑:第二轮到你办公室来,我在这等你】   陆洵刚想回消息,原本空无一人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阴森森的声音:“你怎么还没走?” 第76章 网恋18   陆洵整个人一抖,后知后觉地感到一股凉意顺着他的脊柱不断攀升,就在毒蛇要咬上他脖子的前一秒,一只手忽然搭在了他的肩上。   陆洵霎时间手脚冰凉,僵成了一块铁板。   很快他就发现不对。   那双手是热的。   先不说现在玩家的躲藏时间还没有结束,鬼在规则的制约下还不能出来找人,就单看温度,也知道鬼不可能有人的体温。   陆洵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扭头,就看到——   一张空白的脸。   ”他”没有五官,面部是扁平的苍白色,一整颗头就像是简笔画,单薄的线条勾勒出形状,零零散散的像是副硬拼凑起来的劣质品。   ”发什么呆?”无脸人的声音又响起,虽然看不见,但陆洵莫名感觉到”他”在皱眉,”下班了还不走?不是跟你说了吗,超过八点不要再待在医院里。”   陆洵意识到,”他”把自己认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一个激灵,猛地回神,惊魂未定地咽了咽口水:”这就准备走了。”   无脸人满意了一点:”嗯,别耽搁了,抓紧吧。”说完转身就要走。   但陆洵不可能放过这个送到手边的消息,他叫住无脸人,扫了一眼他别在胸前的名牌,表情有些八卦:”哎,主任,你说的那个是真的吗?”   无脸人下意识地往旁边看了一圈:”什么那个这个!是真的。”   陆洵松了口气,看来他赌对了。   他依旧笑嘻嘻的,一边说话,一边飞快地把自己的坐标发给了骆翎:”但是怎么可能呢?”   ”有什么不可能?”无脸人的声音越发阴森,空气中陡然又降了几度,蚀骨的阴从”他”身上弥漫开来,”不该问的别问,不想死就赶紧走。”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霎时袭来。   陆洵当即陪了个笑脸,不敢硬碰硬:”好的主任,您先走,我收拾好东西从前门走。”   无脸人最后定定地看了他半晌,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虽然除了他头顶的一束光之外,周围还是黑黢黢的,但陆洵注意到,无脸人的身影绝对没有走出这间屋子,而是在黑暗中消失了。   似乎真的就是过来提醒他一下。   但是在会真实死亡的游戏里,为什么会出现这种NPC?   而且”他”给的信息也非常明确——离开医院。   陆洵想起被强制弹出的系统,熟悉感如同山呼海啸地涌进他的脑袋。   此时他只剩下一个念头,AI,这个游戏是个AI!   况且,仅从游戏场所来看,也知道这是现实一比一换算的,玩家实际上就是在真实的医院里,只不过游戏激发了医院里所有的恶念、不甘、痛苦,让游戏变成一个巨大的坟场。   而现在,这层AI的壳在祁佑的运作下渐渐变薄消失,那也就意味着,玩家正在缓慢地回归现实……刚才的那个主任,或许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但这只是个猜测。   主任身上的活人感并不重,让人头皮发麻的阴寒气息也完全没有遮掩过。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疑点,比如主任为什么会要求小医生快速离开,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但系统又可以佐证猜测。   昨天晚上系统说过,它只有在”捉迷藏”上线的时候,才能短暂地出现。那么现在它的消失,是不是可以证明,游戏正在关闭?   虽然还不能确定事情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但是……   陆洵的心脏快速跳动起来,事情正在冲着他的预期飞速前进。   想到这里,陆洵忽然感觉屁股下面的梏桎消失了,他好像能站起来了。   还没等他往黑暗中走一步,远处传来一声”咯吱”的推门声,有人进来了。   快速折叠的脚步声冲他跑来,陆洵转身,眯起眼睛看向来人——   ”洵哥,怎么还站在这里?你想当靶子?”   ”刚能动,”陆洵被他拽着往黑暗里跑,”你就来了。”   骆翎并没有带祁白那张小猫面具,此时青年那张常年不见日光的脸不满地皱起眉头,让陆洵下意识地多解释了一句:”而且刚才碰见人了。”   骆翎非常警惕:”谁?”   ”不知道,”陆洵忽然变得老实起来,他跟在骆翎身后穿过一排排柜子,”这到底是哪儿?”   骆翎说:\”药房。快点洵哥,要来不及了。”   即使他不说,陆洵也能感觉到身后传来的恐怖气息,有脚步声正在缓慢地冲着他们走来,在不算空旷的药方里回荡。   骆翎绕过药柜,一直跑到最里面的医生休息室,咬咬牙,刚要打开门,身后黑暗中的脚步声忽然被一阵”咕噜噜\”的滚动声取代了。   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滚向他们。   陆洵下意识地想扭头,却听到祁白凝重的声音:”不要看!”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医生休息室,陆洵的脚已经踏进了屋内,还未完全收进去站直,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他的脚后跟,黑暗中像是催命符一般的滚动声也消失了。   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惧从他心头升腾。   下一秒,陆洵耳边似乎听见了类似孩童天真似幻的笑声。   嘻嘻。   嘻嘻,来玩呀。   他知道自己停下了动作,也能看到祁白脸上独属于骆翎的焦急表情,他似乎很疑惑也很恐惧,一直在说些什么。   陆洵能看到他不断开合的嘴角和额角滴落的冷汗,但听不见声音,也动不了,他耳边只有越来越清晰的笑声。   刚才碰到他的东西又一次滚到他脚边,像叩门一样敲了敲他的脚后跟。   看我呀,嘻嘻。   这是一道命令,陆洵的脖子不受控制地被往下压,”咔呲咔呲”的骨头声昭示着他在某种无形力量的操控下,脑袋不由自主地一寸寸向下看。   直到和那个东西对上眼睛。   布满灰尘和药渣的地上,静静躺着一颗黢黑、稀疏的头颅。   刚才的滚动声带有明显的障碍声,一开始陆洵还以为是药房内设置的障碍,现在看只是因为头颅上还连着一小截脖子,喉管和脊骨坠在外面,侵润在无边的黑暗中,看起来格外恶心。   ”咔。”   感受到陆洵的注视后,头颅缓缓地像左边转了一下,青白阴冷的皮肤距离陆洵更近了,但它没搞清楚方向,一双倒吊着的眼睛看向陆洵。   阴森的下三白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又诡异的亮光。   陆洵叹气,没想到这才刚开始没多久,就要用上道具了。   短暂的愣神之际,陆洵想起原世界线结尾,祁白杀鬼的事,也就是说这些东西是可以被杀死的。   而且祁白并没有系统商城里的奇怪武器,他能使用的最多还是冷兵器。   既然如此,陆洵也不打算再一味躲闪了。他点开背包,打算找个顺手兵械,却忽然看到俞景川那把匕首,刚想拿出来。   下一秒,一股大力从身前传来,陆洵猝不及防间,整个人被骆翎往医生休息室内一拉,而他自己像尾鱼一样窜了出去。   ”等——”   刚一进到休息室,控制着陆洵的力量就消失了,他在一阵头晕目眩中仓皇开口,随即又像被掐住脖子的尖叫鸡一样闭上了嘴——   骆翎在他的视线下,恶狠狠地一脚踹上那颗头颅,力气之大到死寂的药房内甚至能听见鞋面和皮肤碰撞发出的巨大摩擦声。   骆翎冲着不断滚远进黑暗里的头竖起中指:”滚你妈的。”   陆洵:”……”   他咳了声,还没来及说什么,骆翎又火烧屁股似的蹦了起来,猛地从门外跳到陆洵身边:”快快快,进柜子!”   柜子没有锁,刚一打开一股浓重的药味混合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柜子里是空的,虽然空间算不上狭小,但绝对不宽敞,挤两个成年男性比在太平间的冰柜里好不了多少。   骆翎整个人都算是坐在陆洵腿上的。   他小心翼翼地关上柜门,霎时间他们就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黑暗中,只有极其微弱的光亮顺着柜门的缝隙悄悄洒在祁白的侧颈上。   浑浊的空气里两道呼吸交错,外面重新变成一片死寂。   陆洵捻捻手指,似乎终于忍不住了,他伸手挡住了那道细微的光带,不让它照到祁白过分白皙的脖子上。   骆翎蓦地回头,眼睛亮晶晶的,刚想开口,就听见陆洵没什么情绪的气音:”你刚才说了什么?”   骆翎下意识的:“什么也没说呀……”紧接着,他就在陆洵无声的瞪视下缩了缩脖子,像只鹌鹑一样扭过头,不说话了。   陆洵:”我说过多少遍了,不许说脏话,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猛地住了嘴,因为忽然想到自己其实没再有资格说这种话了。他们已经分开了这么久,就算骆翎有了什么改变也和他没有关系了。   他有些难堪地绷紧了下颚线,轻轻出口气:”算了。”   ”不能算了,”骆翎很快接话,保证:”我刚才是急了,再不说了。”   陆洵仍旧冷着脸:”随便你。”   骆翎还想再说什么,没等他开口,就听到身体里另一道冷漠的声音响起:”喂,你们还记得自己在逃命吗?”   ”你们在调情吗?”   陆洵一噎:”没有。”   这时,柜门外响起僵硬而笨重的脚步声。   他们不约而同地不再说话,屏住呼吸,但谁都知道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更何况,这扇柜门,是锁不上的。   那脚步声一开始还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需要仔细听,但随着一步步逼近,声音也在一点点放大,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们的肾上腺素上,把神经拉成一根笔直易脆的线。   越来越近了。   他们躲在柜子里,只能依靠听觉大致判断距离,厚重的脚步声在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哒”。   忽然,脚步声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始终在他们神经上蹦迪的声音消失了,突如其来的寂静像是黑暗的前奏,这种寂静更是让人心肺狂跳。   陆洵僵直了身子,如擂鼓的心跳声在封闭的空间内响彻,几乎要冲破他的肋骨。   脑海中无法抑制地开始想象柜门外的场景,什么样的鬼、站在哪里、距离他们到底有多远,想象力被彻底激活,未知变得更加恐怖。   陆洵按住自己的胸膛,恍惚间好像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轻轻摸了一下。   他倏忽低头。 第77章 网恋19   只看到骆翎缩回去的手指。   为什么呢?   这么千钧一发的时机,为什么会忽然有这种举动?   是不是那个方向,有什么需要他注意的?   这时,柜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黏腻的水滴落的声音。   陆洵陡然回神,下一秒就看到一只血红的眼球的正透过柜子的缝隙贪婪地看着他,嘴角腥臭的涎水在地上留下一个亮晶晶的水涡。   它笑嘻嘻的声音响起:”找到你了!”   霎那间陆洵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会看错,这个眼珠属于刚才操控他的那颗头。   等他反应过来,那只红到发黑的眼珠已经转向了骆翎,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青白的脸上似乎带了点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陆洵头皮一麻,下意识地握住了骆翎的手,整个人往后撤,直到他的后背已经完全贴在柜子上动不了了,才停下。   眼球里的讥笑明显:”找到你了!”   同时,在他耳边魔音贯耳的笑声不断折磨着他的神经。   过了几秒,陆洵短促地笑了一声,他一只手撑在柜子边缘,另一只手好整以暇地扶了一把骆翎的腰,冲着紧贴在柜门上的头抬了抬下巴:   ”那你进来啊。”   骆翎并不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眼睛亮晶晶的,闪着某种崇拜的光。   陆洵直视着眼球,看着它渐渐收起笑意,变成咬牙切齿的阴狠。   虽然陆洵笃定它进不来,但他的挑衅显然激怒了它。   眼球变得沉郁发黑,死死地盯着陆洵的脸,像是要在上面烧出一个洞。它没有犹豫地开始用头撞击柜门。   ”砰!砰!砰!”   这声音简直像声惊雷,在狭窄的休息室内回荡。   越来越大,越来越清脆,透过声音腐蚀着人的精神,以至于陆洵耳边再也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莫名的眩晕感席卷了他。   本来就薄的柜门在头颅的不断撞击下终于不堪重负地出现了一道裂纹。   这就像是个闸口,有了第一道裂纹,很快就有第二道、第三道,这扇门根本无法再坚持下去了。   陆洵毫不怀疑柜门大开的那一瞬间,规则对门外这只鬼的束缚会彻底消失,一味躲闪的他们只会成为新的养料。   骆翎看着忽然出现在他手心的匕首,疑惑了一瞬,没有犹豫地冲他伸出手:”你要干什么?我去。”   ”我去,”陆洵没看他,他浑身绷直,像一支蓄势待发的剑,”自己站好。”   说着,他抖了抖腿,把骆翎从上面抖了下去,就要伸手拉开柜门的前一秒,骆翎猛地攥住他的手腕,声音阴郁:”我说我去。”   ”你听话,”陆洵墨黑的眼珠终于舍得从鬼脸上挪向他,”你没被它标记,杀不死它的。”   骆翎皱起眉:”什么标记,刚才……?你怎么知道……”   他还没说完,陆洵倏忽抬手在他的嘴上捏了一下,随即双手撑住柜子两边,身体蜷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双腿用力一蹬!   ”哐当!”   原本就破破烂烂的柜门被他一脚踹了出去,砸在地上变得四分五裂。   贴在柜门上的头颅被砸个正中,显然这只鬼是有意识的。   它并没有硬抗,而是顺着力道往后撤,直到陆洵彻底出现在空气中,它很快又贴了回来,阴冷腐败的气息也掩盖不住它极其贪婪、露骨的眼神,其中还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幸灾乐祸。   虽然陆洵刚才已经透过柜门的缝隙看到了个大概,不然他也不会冒险出来,但眼前的一幕仍然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这次并不是只有一颗空荡荡的头颅。   身体、没有被砍断的脖子、甚至衣物都一应俱全。   除了长度不太正常——   骆翎的选择是在祁白经验的基础上做出的,他很少出错,所以陆洵并没有怀疑过。但此时再看,才觉得后怕。   鬼确实不能进入医生休息室,但它可以通过精神攻击,让玩家在san值降低的时候慌不择路,一旦玩家想要强行突破,一定会被捉住。   此时它的脚尖正正好好地抵在门缝线前面,身体站的笔直,任谁也想象不出,此时它的脖子正以一个崎岖的角度从门口延伸进来,一直伸长到距离陆洵不过半米的距离。   像一根巨型腐烂香肠。   陆洵强忍着干呕的冲动。   理论上只要他在医生休息室待一秒钟,鬼就不可能冲破规则同时把手也伸进来捉他,但这是在游戏里,危机不可预测,可能出现的变数实在太多了,陆洵不敢赌。   电光火石间,他不退反进,直直冲着鬼的方向走了一步,一直走到他抬手就能碰到鬼的地方,鼻腔里满是阴腐腥臭的味道。   细长的手指握着那把匕首,趁着鬼还没反应过来,一把攥住它稀疏油腻的头发,冰冷的刀刃贴上鬼苍白易折的脖子,手腕用力,以极其狠辣的手法往下一别。   ”噗呲!”   刀刃整个没入鬼的脖子,下一秒,冰冷漆黑的液体以喷射状溅了陆洵一领口。   他表情不变,维持着八风不动的姿态,再一次握紧手里的刀柄反方向用力,把鬼头整个撬了下来。   鬼的喉咙里发出”呃呃”的惊恐声,血红的眼珠瞪得极大。   随即,陆洵仍然拎着头颅,眼睁睁看着鬼脸迅速腐败下去,血红的眼珠也变回了刚才沉甸甸的黑,此时正阴毒恶狠地看着他,违和的是,它的嘴角几乎提到耳边,形成一个诡异又不甘愿的弧度。   而它原先像条毒蛇一样细长的脖子也在陆洵得手的同时,像一只破布口袋一样摔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但很快又在陆洵眼前消失了。   他一手拎着刀,一手拎着头颅,冷漠地站在原地,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显出凉薄的意味。   苍白的下巴上被黑血浸湿,散发出腥重的味道。   整个人像是地狱归来的血修罗。   骆翎没看见似的,重新关好医生休息室的门,走回到他身边,掏出口袋里的布巾给他擦脸,一边擦一边干呕。   陆洵:”……”   他抬着下巴,任由骆翎动作,半晌才声音沙哑的开口:”你生气了?”   骆翎说:”没啊。”   ”……我是有把握,”陆洵定睛看着他的表情,条件反射地解释:”刚才先有脚步声,头再滚过来的时候又没有了,我就觉得奇怪。”   等到他在柜门后面看到那张鬼脸的短短几秒,就已经明白了接下来要怎么做。   确实,这只是第一轮,难度不会很高的,再加上第二轮他们就要到七楼办公室去找祁佑了,只需要苟到时间,不会有什么大危险的。   但是他已经被鬼标记了,这点不可辩驳地会成为他接下来行动的阻碍,采取一点冒险的行动,或者更为激进的手段完全合情合理。   更何况,祁白已经给他证明了,鬼是可以被杀死的。   一直以来,人们看待事物总会先入为主,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没有人愿意走出舒适区,挑战未知。   所以祁白的经验才尤为重要。   玩家和鬼同样受规则束缚,那么玩家可以被鬼杀死,鬼同样也会被玩家杀死。如此简单的反推理论,因为不敢尝试,死了多少玩家。   陆洵叹了口气,示意骆翎把脏了的布巾塞到鬼嘴里,立即收获了头颅一个阴狠到极致的眼神。   但他并不在意,若有所思地看向这颗头。   ……能杀,但是怎么杀?   骆翎从一片混乱中翻到一辆小推车,上面还有消毒液和几个胶皮手套。   ”放这上面,还拿着,你不嫌恶心啊?”   ”恶……呕,”不提还好,一提到陆洵就感觉胃里翻江倒海的,”你就别再碰了,还能两个人都中招吗?”   他说得很有道理,但骆翎沉郁的眉眼定定看了他几秒,一言不发地给他把空地让出来了。   陆洵在他的眼神下越发心虚,快步把头颅甩到小推车上,用消毒液几乎搓下手上一层皮,才堪堪站直,正面看着头颅,慢吞吞地给自己戴上了医用橡胶手套。   胶皮的边缘在他手腕上弹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声响——他虽然经历过医生,但是第一次自主干这件事还是让他有些紧张。   不过好在即使他有失误什么的也不会产生医患矛盾。   陆洵深吸一口气,脸上罕见地露出一点瑟缩,欺骗性十足的假面终于被掀开一角,匆忙间让人看到他柔软的内里。   骆翎在旁边凉凉地开口:”你行吗?不行就让让。”   ”有什么不行?”陆洵握紧刀柄,没有犹豫地捅进了头颅的太阳穴,深深没入其中,”看。”   他手肘用力,把刀刃往更深处送去。随着他的动作,原本就腐烂的鬼头烂得更厉害的,白花花的油腻烂肉里隐约可见蠕动的蛆虫。   陆洵手腕一扭。   匕首在头颅的脑子里转了一个圈,破烂的头骨里甚至能听见脑浆被搅动发出的轻微粘液声。   陆洵面目狰狞地最后看向濒死鬼怪的眼睛,奇怪的是,这次它眼里并没有鬼独属的恐怖诡异,反倒带着点释然的洒脱。   陆洵一愣,一个极其恐怖的猜测在他心头浮现。   能死的鬼,怎么可能是AI的产物呢?   他们全部都是原先死在游戏里的玩家。   因为某个人的恶念,活着的时候遭遇不测,死了还不得安生。   俞、景、川!   正当陆洵咬牙切齿之际,一双冰凉的手忽然从身后捂住他的眼睛:”别看了。死了。”   陆洵没有反应。   骆翎继续说:”洵哥,跟你没关系,他们早都死了,不然我不会让你动手的。”   陆洵平静的声音响起:”你早就知道了。” 第78章 网恋20   骆翎从他的话中听出一丝古怪,迟疑了半晌,还是轻轻点头:“对。”   “好吧,”陆洵歪了歪头,示意他松手,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甚至耸了下肩,“还有多久结束?”   骆翎说:”不清楚。”   医生休息室内并没有钟,所以除了播报本轮结束,其他的他们也看不到。   陆洵点点头,重新看向手边的头颅。   他们说话间,腐烂得更厉害了,几乎已经有点白骨化了。   陆洵这才来得及仔细观察——   仅从头颅的头发状态和皮肤质感来看,生前年龄应该不小了。而且陆洵回忆起来,总觉得刚才电光火石间看到的躯体很眼熟。   他应该不止见过,或许还近距离接触过。   陆洵摘下手套,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快速收拾了一下眼前的烂摊子,才转身,缓缓拧开了医生休息室的大门。   这期间骆翎始终抱臂靠在墙上,对于陆洵开门的举动没有任何异议,更准确地来说,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   平日里调皮的笑意和表情被掩藏在黑暗的阴影里,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在这一刻,他身上的假面终于被陆洵的冒险撕开一个裂口,不再掩饰他的不安,他的惶恐,他深藏的阴暗面。   “吱扭”   轻微的声响,门一点点打开,门外浓重的黑暗试探性地往里飘。   最门口的地方,仍然立着鬼的身躯,浮白肿胀的尸体和头不一样,不仅没有腐败,反而越发紧致,像一尾泡久了的死鱼巨人观,不断膨胀,眨眼的瞬间已经鼓成了一个球。   陆洵瞳孔紧锁,立刻反手砸上门。   “砰!”一声巨响,尸体爆炸的声音和关门的巨响碰撞,陆洵有一瞬间都怀疑自己要聋了,短暂的耳鸣之后,是长久的寂静——门外确实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骆翎说:”开吧。”   门再次被打开。   漫天遍地的黑色侵占了陆洵的眼球,除了粘稠腥气的黑色粘液之外,地上还剩下被炸烂到只剩半个的尸体。   到处都是黑色粘液,整扇门上、肉眼可见的地面上、角落里堆放的药罐上。   那液体类似一种油性物质,并不能形成水状,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反射出奇异的光泽,腥重的腐臭味在黑暗中弥漫开来,仅仅是站在旁边,陆洵已经有些头晕目眩了。   他捂住鼻子,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刚想反身回去拿胶皮手套,忽然想起来现在还靠在墙上冷眼看着他的小孩,无奈叹了口气,侧了侧身:   ”你能不能帮我一下?”   骆翎有些意外:”嗯?真难得,我以为洵哥要一己力扛呢。”   陆洵:”……”   ”你给我好好说话,”陆洵没什么气势地强调,”你怎么还在生气?我都解释了。”   闻言骆翎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你那叫解释?天啊,有的人是不是老糊涂了,谁不早知道了啊,那是你不要我自己去冒险理由吗?”   陆洵问:”我什么时候不要你了?不是你不要我的吗?”   ”你别给我转移视线,”骆翎瞪着他,点了点自己胸口,”一码归一码,你明知道祁白无论如何都不会受伤的,我去怎么了?”   陆洵:”你不嫌恶心啊?”   骆翎更生气了:”那你不是更觉得恶心?!”   ”好了,先休战行吗?”陆洵深吸一口气,举起手投降了,”你想干是吧?现在拿手套过来,把尸体翻一下。”   骆翎一把扯过最后一副胶皮手套,离开前恶狠狠地踹了一脚小推车:”翻就翻!”   说着,他蹲到陆洵身边,熟练地掀开四散的烂肉,拽出内脏,仔细翻搅了片刻,但一无所获。   此时,膨胀的青白肚皮已经扁的不成样子,像一张破布口袋一样被骆翎翻来覆去,敞开的皮肤上还黏着一两块布料,皱皱巴巴地连着骨头缝耷拉在地上,露出里面腐败的内脏。   忽然,骆翎动作一顿,他的手指碰到一个较为锋利的硬物。   注意到他的动作,陆洵连忙问:”什么?”   骆翎慢慢地把手往前探,很快小心翼翼地从中抽出一张卡片一样的东西。   他们用消毒液洗干净之后才发现,这是一张医生名牌。   这是……   陆洵瞬间瞳孔紧缩,他见过这张名牌,就在刚刚!   游戏开始前那个提醒他尽快离开的主任医师就是这个名字,这张照片!   为什么?   还没等他想明白原因,他们脚边刚才还黑乎乎的尸体,正在飞速干瘪,眨眼的功夫就像摔落在休息室内的脖子一样消失不见了。   陆洵一惊,拉着骆翎猛地往后退了几步,直到尸体连个残渣都看不见了,才惊魂未定地松开骆翎的胳膊,扭头定定地看向手里的名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看到名牌上的照片动了一下,再眨眼一切又恢复原状。   这时,本轮捉迷藏结束的钟声响起。   ”铛铛铛!”   药房外终于有了点属于人类的动静:   ”草,累死了,那个鬼跟他妈吃了伟。哥一样,这么坚持不懈。”   ”行啊,这你都没被逮住,以后哥们儿跟你混了。”   ”教主最近怎么没什么指示了?两天没见他了……”   陆洵和骆翎对视一眼,趁着骆翎收拾自己的时间,陆洵把名牌塞进口袋,快速走到电脑旁边,把电线拔了。   出药房之前,陆洵先探头看了一眼,确认门口没人,才冲骆翎一挥手,两人在黑暗里直奔应急通道。   显然,地图已经在骆翎脑海里了,他带着陆洵七拐八拐,绕过几个自助缴费机,又躲过几个可疑人影,终于在十分钟之内打开了应急通道的大门。   陆洵看着墙上斑驳阴暗的数字1,下意识地打量了一瞬祁白的细胳膊细腿,深切怀疑他能否在十五分钟之内爬上七楼。   骆翎翻了个白眼:”走吧你。”   陆洵闷笑一声,率先往楼上走。   这次路过三楼的时候,没有灯亮,也没有玻璃门,一切都和一二楼的装饰一样,在完全寂静的黑暗里,陆洵熟视无睹地掠过数字3,继续往上走。   但再往上的楼梯间是他没有探索过的了,他挡在骆翎前面,一手举着手电,一手握紧了俞景川的匕首,像一开始那样,谨慎地一点点往上挪。   但他们毕竟时间有限,耽误不起,没有办法,从五楼半开始,只能在尽量小心的同时,两个人像猫一样,无声且迅速地往上跑。   快了,快了!   已经到六楼半了,只要再跑十二节台阶,就能进精神科了!   成功的喜悦刚试图在他们心里鸠占鹊巢,忽然,一阵阴风从前方掠过,陆洵猛地止住脚步,怖然的惊恐让他差点没站稳。   几乎来不及思考,陆洵下意识地关掉了手电,他把骆翎塞到楼梯扶手的拐角处,而他自己堵在前面,把人严严实实地遮住了。   ”吱——”   开门声响起,一道推车的声音缓慢从精神科出来,陆洵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但他透过精神科里面传来的微弱灯光看到了——   一个面容肿胀,但没有五官的粗线条人正缓慢地推着装满脏水和拖把的手推车,一步步往下走。   倏忽,推车的声音暂停了。   明明处在绝对的黑暗中,但陆洵莫名就是感觉到一双黑洞洞、没有丝毫感情的双眼正在注视着他,只是瞬息之间,他就被那股阴冷的气息包围了。   违和的是,那道人影发出的声音有些低,甚至算得上谄媚:”谁、谁在哪里?”   陆洵没有出声,他知道人影能看见他。   ”陆医生?”   陆洵瞳孔一缩,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但是,还没等他说什么,人影又一次靠近了他一步,空气中好像蒙上了一层阴冷的水雾,每呼吸一口,都能感觉肺里吸入了过量的水分。   应急通道里弥漫起强烈的腐臭味,陆洵神情一凛,他上一次闻到这种味道还是在——   太平间。   难道眼前这道影子和刚才在药房提醒他快走的主任并不是同类型的?   这其实是货真价实的鬼?   可是现在还没到鬼能捉人的时间,谁把它放出来的?!   一时间陆洵的思绪千回百转,他和影子的距离已经进到可以隔着浓稠的黑雾看到它佝偻的身躯,和空白蠕动的脸。   ”陆医生,您能不能帮我给护士长说说,我真的没有偷过消毒水……我是冤枉的,我不能被辞退啊!我家婆娘还在做肾透析,我儿子今年刚上高中,哪哪都要钱……陆医生,求求您了。”   就算陆洵的头脑再灵活,也经历过一遍这种事了,眼前的一切还是难免让他发蒙。   他谨慎地问:”偷消毒水?”   ”我没偷!我是、是借的!”人影嘶声高喊,情绪激动,”我会还给医院的,我保证!陆医生,我会还四桶,不,五桶!”   即使它已经激动成这样了,仍然没有动手,陆洵心下有了点数:”好吧,但这个你要跟护士长商量,我没有权过问。”   说着他就要绕过影子往楼上走,刚一抬脚,影子”扑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下了,周围的阴气几乎凝成实质,擦过陆洵脸颊的瞬间,他感到一丝轻微的疼痛。   好像擦破皮了。   这时,骆翎在身后轻声提醒:”洵哥,还有三分钟。”   可能是距离鬼捉人的时间越近,影子的力量越大,浓重的死气从它身上散发出来:”您帮我求求情吧!我知道护士长和您有关系,只要您开口……”   陆洵打断他:”你先起来。不如现在和我一起去找护士长。”   时间滴滴答答地往前走,眼看着影子脸上的线条逐渐被腐肉取代,但它仍然跪在那里,嘴角提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陆洵的目光变得狠戾起来。 第79章 网恋21   影子——已经不能被称为影子了,它凝实成了完整的鬼,此时正从下往上贪婪地看着陆洵,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它想把他们困在楼梯间,只等倒计时的钟声结束,立刻开始享用它的大餐。   怎么办?   不能再等了。   楼梯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陆洵激出了一头的汗。   他不再畏手畏脚,而是正大光明地打开了手电筒,对准鬼脸,黑漆漆的头颅上,囊肿惨白的面孔歪歪扭扭地拼凑在一起,嘴角高高吊起,放大的瞳孔像双死鱼眼一样紧紧盯着陆洵的一举一动。   它慢慢张开腐烂的嘴角,在灯光的照射下,嘴里俨然没有任何器官了。   但陆洵偏偏在耳边听见了诡异的笑声:”还剩最后一分五十九秒。”   ”嘻嘻。”   陆洵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它,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际,手里的匕首猛地反手插到鬼脖子上。   咔咔。   头颅一点点向着他错开的方向追来。   熟悉的死亡感飞速侵袭了他的大脑,令陆洵的脑袋几乎不能转了,只能眼睁睁地站在原地,感受着自己生命力的一点点流逝。   会死吗?   触犯了规则吗?   鬼是不是在引诱他动手?   在那一瞬间,无数的问题在他脑海里浮现,但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无法摆脱倏忽连到他身上的隐形管子,他的生命力在源源不断地输送给鬼。   眼前的鬼脸已经由腐烂重新变得光滑起来。   陆洵认出它了。   它就是精神科那位因为偷了很多消毒水倒卖而被辞退的清洁工。   这又一次验证了陆洵的猜想。   晚间变成游戏的医院,是一座巨大的坟场。   对于活人来说,里面埋葬着无数曾经的朋友、同事。   但对于死了的人来说,它们被俞景川重新安排上岗,捉人的时候没有作为人的意识,但藏人的时候又在一遍又一遍重复生前的事。   而名牌就是它们的身份证明。   草,真是死了都要打工的铁牛马!   但其实这个逻辑里有一块至关重要的拼图还没有找到。   在人类社会,证明身份是为了得到某样东西,但鬼证明身份要干什么?难道俞景川的鬼还需要竞争上岗?   陆洵咬紧牙关,全凭着意志力在往外抽刀。   这种状态下,人的感官会被无限模糊,他以为时间过了很久,也以为自己快要把刀抽出来了,所以即使感到绝望,也并不打算放弃。   事实上,刀刃仍然牢牢地插在鬼的脖颈里,而时间也不过才过去两秒。   骆翎从身后一把握住陆洵拿刀的手腕,”噗呲”一声响,沉重的匕首在他手里变成真正的水果刀,很容易就从鬼的脖子里拔出来了。   失去梏桎的鬼”吧嗒”摔到地上,它僵硬地侧躺着,空洞的眼珠一眨不眨地跟着陆洵逃跑的背影,空荡荡的嘴唇再次张开,轻笑道:   ”下次再见,陆医生。”   一步,两步……   “唰!”   没有人再管声音的大小了,还剩最后一分钟,他们夺门而入的瞬间,原本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的精神科在一声巨响之下,灯泡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硬生生捏碎了,霎那间整层楼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短暂眼盲的瞬间,陆洵意识到,这是绝无仅有的机会。   他们看不见,鬼同样也看不见,因为倒计时的钟声仍未停止,规则仍然适用。   只要趁着最后关头冲进陆医生的办公室,他们可以活下来!   没有人说话,连对视勾手的小动作都没有,他们俩心中同时浮现一个念头:   就是现在!   他们默契地凭借着黑暗作为掩体,悄无声息地往左手边方向冲去。   一直到路过护士站,陆洵的眼前仍然看不到任何东西。   侧面证明这种黑暗并不寻常,空气中充斥着胶状颗粒物,已经到了活人呼吸困难的地步,每吸一口气,都有一种类似石油的奇怪稠状物进入肺里,陆洵感到一阵窒息。   或许……并不是因为黑暗才出现,而是因为空气中的这些物质,才导致黑暗。   甚至这些东西是有意识的。陆洵能感觉到,它们在努力把他们往右边赶,越是往左手的方向走,空气越是稀薄,大脑缺氧让他眼前一阵阵发白。   骆翎从身后大力握住他的手指,尖锐地疼痛让陆洵猛地清醒过来——   他的手指尖被骆翎刺破了。   一滴血滴在地上,甚至连尘埃都没有溅起来。   他们跑过去的瞬间,谁也没有看到,黑暗中一个矮小的人影闻到了鲜血的气味,缓慢而僵硬地扭动起脖子。   “咔咔。”   它定定看向陆洵的背影,倏忽趴到地上,贪婪地伸出舌头。   快了!   最后三米、一米……   平时一推就开的办公室门,此时却像被铁铸的一样,无论陆洵怎么推都没有丝毫反应。   四下一片死寂,倒计时终于要进入尾声,“铛铛铛!”的声响越发急促,紧迫地催促着玩家。   他们这一路上来,虽然遇见了不可抗力的因素,但仍然在最后关头来到了安全区门口。   计划本该万无一失,但是……变数仍然出现了。   陆洵终于停下踹门的动作,看着身后的黑暗,不无遗憾地想,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明明胜利就在眼前了,偏偏摘不到果实,真够让人恼火的。   但这种念头仅维持了半秒,死亡的恐惧和不甘激起了陆洵的野性,他从系统背包里掏出一把电锯,巨大的嗡鸣声在死寂的走廊里不断回荡。   锋利的电钻刚要触碰到木门,又被猛地弹回来,陆洵反应不及,电锯擦着他的手臂而过,差点削下来一大块肉。   不过眨眼的功夫,陆洵背后的衬衣就被冷汗浸湿了,紧紧贴在皮肤上,随着走廊的气温越来越低,他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不行,暴力开不了门。   他们需要在最后半分钟里找到开门的方法。   骆翎缓缓上前,温热的手掌握住他的手腕,语气还算镇定:”哥,不要慌,想想备用钥匙会放在哪里?”   备用钥匙……   他蓦地扭头:”护士站!”   ”好,”骆翎没有丝毫怀疑,”我去!”   说着,他扭身又一次冲进黑暗之中,像头敏捷的小豹子。   还剩最后二十一秒。   骆翎”哗啦啦”提着一串钥匙飞快地冲了回来,刚交到陆洵手上,在手电筒光的照射下,俩人都傻眼了——   一串上至少得有几十把钥匙,每一把都长得一模一样,没有房间号贴纸,根本分辨不出来医生办公室和病房钥匙的区别。   ……怎么办?   陆洵深吸一口气,几乎已经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他从背包里掏出一张卡牌。   时间暂停卡。   时效一分钟。   他心里清楚,除了浪费这张卡,其他是没有意义的。   因为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一分钟之内找到独属于陆医生办公室这扇门的钥匙的。   难道真的就要这么结束了吗?   忽然,毫无预兆地,办公室里面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正不紧不慢地冲着门口的方向走来。   陆洵汗毛倒立,一时间已经没有语言可以形容此刻的心情了,在这怪诞诡谲的氛围下,前有豺狼后有猛虎,而他只是一个惊疑不定的人类。   还有什么办法能活下来呢?   下一秒,只听”吱扭”一声响,在陆洵目眦欲裂的瞪视下,刚才还被封死锁的门被从里面打开了,悄无声息地敞开一条小缝隙。   办公室里面和走廊上没有任何区别,门缝里一片漆黑,一丝光亮都没有,唯独一只灰色的眼珠正透过缝隙,贪婪地看着他。   陆洵倒抽一口凉气,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但身后黑暗中的稠状物更加丰富了,几乎是他刚靠过去,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包裹住了他的后背。   触感就像……采血室走廊上的那堵吃人的肉墙。   没有什么情况会比现在更加糟糕了。   更何况,谁能说得清楚,到底是走廊上可以活活把人憋死可怕,还是直面七楼的鬼更惊险?   到了这种地步,还不如……赌一把。   陆洵猛地抬手抵住门,他动作之快,力气之大,把里面那只眼珠都吓了一跳,混乱间门缝被推大了一点,露出更多空间。   陆洵只瞥了一眼,瞳孔就骤然一缩。   他不确定看到的是不是真的——在眼珠的背后,属于陆医生的办公椅上,还坐着一个影子!   当你以为已经很糟糕了的时候,总有更糟糕的事情在等着你。   一只鬼还勉强能搏一搏,特么的两只还不如直接躺平任啃吧!   祁佑那个狗日的傻逼这时候去哪了?!   陆洵脑子里一片空白,目前的情况,把他所有的幻想全部打破了。   他有些绝望地侧头看了一眼骆翎,还未等他再做出什么反应,门内的影子忽然出声,生锈沙哑的嗓音就像是指甲在铁片上磨那样:”有预约吗?”   最后十秒。   骆翎的声音在无边的黑暗中显出一股清冽:”有,709病房4床祁白,可以查一下预约单。”   ……死亡近在眼前了。   陆洵知道此时不能露怯,但身后越发密集的空气贴上他的后背,似有似无地,总感觉有很多双手在摸他。   他控制不住自己打颤的双腿,脑袋从未有像这一刻这么清醒过:   ……他们逃不掉了。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想法,办公室的门被打开到可以通过人的宽度了。   生锈的嗓音里带着一丝兴奋:”请进。”   最后五秒。   根本没再有犹豫的时间,骆翎拉着陆洵飞快地冲了进去。   几乎是门被砸上的下一秒,就有什么东西撞了上来,”咚!”一声巨响,如果撞在人身上,结果不言而喻。   陆洵一抖,猛地攥紧了骆翎的手。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办公桌后面的人影,另一只手在墙上摸索着。   ”啪”   他按亮了办公室的顶灯。   与此同时,一只手从后背搭到了他的肩上。 第80章 网恋22   ”你终于来了。”   光明来得毫无预兆,一下子,所有人的感官都被解封,只有陆洵还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像失去了控制的木偶,陷入了莫名其妙的停滞状态。   他握着骆翎手腕的力气很大,惹得人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洵哥?”   ……为什么?   他明明在看自己的方向,但是没什么反应呢?   我身后的这个东西他看不到吗?   陆洵缓缓松开手,一寸寸地扭动脖子往后看。   惨白的手掌正搭在他的肩头,力气并不大,但明显能看到它留下的青白掌印。   此时那张脸上灰暗阴鹫的空洞眼珠,正死死盯着陆洵的一举一动,这一瞬间,陆洵能明显感觉到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身上传来的恐怖冷意。   注视着尽在咫尺的苍白面容,陆洵几乎心脏骤停,猛地点下了【确认使用时间暂停卡】,瞬间连空气都静止了。   陆洵把自己的肩膀从青白手掌下面解救出来,退后两步,渐渐远离了门口。   刚才的一切只是他条件反射下的自保,等真的回过神来,他才发现青白手掌的主人越看越眼熟——   这不就是祁佑吗?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还算……活人吗?   陆洵下意识地揽住骆翎的肩,把他整个人护在自己胸前,托着他往书柜的方向走。   一直到后背抵上凹凸不平的书柜边缘,才堪堪停下脚步。   整间办公室的格局瞬间从二鬼围攻变成了牢固的三角形。   陆洵悄悄松了口气,终于有时间向办公桌后面的影子看去。   现在到了鬼捉人的时间,那道影子完全凝成实体,此时正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手。   陆洵只看了一眼,就感觉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前后不过短短数秒,他的衬衣又一次被冷汗水洗了一遍,在愈发阴冷的办公室内激的他狠狠打了个寒颤。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鬼长着一张和陆医生一模一样、分毫不差的脸。   眼前的这一切甚至已经超出可以用游戏解释的范畴了。   他明确知道自己还活着,陆医生更是不可能死了,但是这只鬼是怎么在玩家没死的情况下出现的?   这等于推翻了他之前的所有猜测。   ——死了的玩家会留在游戏内成为新的鬼。   而且有了这个真实的鬼做对比,再看祁佑的状态,又很奇怪。   他虽然面部青白,浑身上下散发着遮不住的阴气,但无论是神态还是动作都并不僵硬,还带着丝活人的触感。   那么,可以利用他吗?   陆洵下意识地抱紧怀里的人,试图从他身上汲取一点温暖。   ……仔细想,怎么办。   陆洵一遍遍对自己说,在濒临崩溃的思绪中艰难地整合信息,但是现在摆在他面前的线索就这么多,混沌的脑海被惊恐吓成一团浆糊。   等等,刚才骆翎为什么执着地要进来?   他的反应不对。   就算有祁白的记忆傍身,他也不该是这种冷静到近乎冷漠的态度。要知道,他面对这种诡谲的事情不止是毫无经验,他甚至不爱看鬼片!   至少陆洵还能陪着他看电视的时候从没看过鬼片。   所以他一定知道什么,不,祁白一定知道什么,但没有告诉陆洵。   陆洵皱起眉低下头,有些不爽地舔了舔后槽牙。   但他并没有深想这件事,而是把目光落在了身后的书柜上。   按照推测,休息室就是陆医生的安全区,如果他现在把安全区的门打开,能不能避免眼前的危机?   说干就干,陆洵从背包里掏出那本《小老鼠比尔的故事》,轻巧地插进书架上。   等了两秒,想象中的开门声并没有响起,书柜仍然严丝合缝地砌在墙上。   陆洵不死心,拿起书又重新放了一次 ,仍然没有反应。看来安全区的开启只有钥匙是不够的,还需要别的东西。   没办法,他只能先把书收起来,恰好这时,道具卡的使用进入倒计时——   【五、四……一,时间暂停卡使用结束,本次计时一分钟,实际使用一分钟。】   随着一板一眼的播报声落,时空重新开始流动,骆翎抬起搭在他肩上的头颅,漆黑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只露出祁白那张过分苍白的下半张脸,此时他还窝在陆洵怀里,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仍旧一脸餍足。   看上去狼狈但并不可怜,眼角眉梢都写着得意两个大字。   骆翎满意了,但祁白身体里有其他人不满意。   副人格一巴掌打掉陆洵的手,声音阴狠地开口:\”原来我们陆医生是在背后搞小动作的人。早说你有奸。尸癖啊,我就先把自己打晕再勾引你了。”   陆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果然下一秒,真正的祁白一脸歉意地摸了摸他被打的手背:”陆哥,对不起。”   副人格气急败坏:”你在对不起什么?!他碰到你了!”   ”那又怎样,\”祁白看向自从清醒后就局促不安的祁佑,”你真有这么厉害,这么看不得别人碰我,为什么不杀了他?”   他顿了顿,扬起一个嘲讽的笑:”而是要和他合作弄我呢?”   这话一出,令所有人都背后一凉,几乎倒抽一口凉气。   霎时间,整间办公室内静得落针可闻,连呼吸声都放轻了。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但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他又知道多少?   陆洵想起他之前关于祁白为什么忽然放弃了消灭副人格的猜想。   原来如此,这就能说得通了。   祁白从没有放弃过,他隐忍蛰伏,在三个人之间斡旋,就是为了他们自相残杀的这一刻,而这一切是他亲手带来的。   这一瞬,陆洵看着祁白单薄的背影,终于意识到他想干什么——   一个不够,他要的是祁佑和副人格一起消失。   而祁佑本来就惨白的脸色几乎有些发青了,活像一个被埋了多少年新挖出来的老僵尸。   趁着他们对峙的功夫,陆洵瞥了一眼办公桌后面的鬼。   此时那鬼正托着腮饶有兴致地在看戏,既没有暴起吃人,也没有遵守规则,他仿佛身处电影院,怡然自得地就差拿桶爆米花和可乐了。   陆洵连忙移开视线,一阵恶寒,那副饥。渴又游刃有余掩盖的模样,在陆医生、或者是和他七八分像的脸上,越看越ooc。   他没注意到的是,他扭头的下一秒,鬼的眼睛就定到他身上,眼睛里迸发出精亮的光,除了食欲……还有取而代之的快。感。   ”啊 ,我差点忘了,当初就是你带我爬上他的床的,其实你们俩早就暗渡陈仓了,用我做饵?”   ”不是!”祁佑向前走了一步,因为僵化,他的嘴巴张不开,声音闷在喉咙里,才会发出生锈的声音:”小白,你相信哥哥,我是迫不得已。”   祁白脸上霎时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随即他像换了个人,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欺骗了,猛地上前一步:”你——!”   却倏忽被身后的陆洵拉住了手腕。   陆洵并没有多余的动作,他只是重新把祁白拉回到自己身边。   祁白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办公椅上鬼,灯光下他被气得发红的脸重新变得惨白,他重重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已经是骆翎了。   整个办公室内短时间陷入停滞状态,一片死寂下,”陆医生”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活人,几秒钟后,它终于恍然大悟地开口:   ”啊,轮到我了是吗?”   它缓缓地摊开手掌,手表和桌面碰撞发出清晰的”啪!”声。   它高高扬起嘴角:”我是什么戏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它说完这句堪称彬彬有礼的话之后,空气中的湿度越发高,阴森森的凉意顺着白炽灯侵入四肢。   陆洵拧起眉毛,黑黢黢的眼珠飞快地瞟了一眼一言不发的祁佑,空气中的压力被无限提升成绷成极限的弦,仿佛谁开口说话,就会应声而断一样。   ”陆医生”轻笑开口:”嘿,别这么紧张。看不出来吗,我被控制了,根本动不了。是我该怕你们才对。”   陆洵的眉毛皱得更紧了。   从他们进来到现在,这只鬼都没有动过,大概率是祁佑的手笔。   同样的祁佑付出了什么代价,才会导致他自己变成那样。   但肉眼可见的,这只鬼并不害怕可以反杀它的活人,也没有实施过其他楼层鬼那种低级的精神污染,为什么呢?   难道玩家变成的新鬼,和游戏里原本就有的厉鬼是不同的吗?   如果厉鬼杀不死的话……   陆洵的神经越发紧绷,没有血色的嘴唇紧紧抿着,靠在墙上才能勉强维持那根顶天立地的脊梁骨。   ”陆医生”幽深的眼睛转向他:”差点忘了,我最尊贵的病人,我在这等您很久了。”   陆洵并没有搭理他,而是问祁佑:”你做了什么?”   ”……我想杀了它,但是我做不到,”祁佑青白的脸色更加难看,”如你们所见,俞景川对我下手了。”   陆洵直视着他,闻言眯起眼睛:”什么时候?”   ”第一轮快结束,”祁佑抬起僵硬的胳膊,指着不远处的鬼,”就在我快要成功杀了它的时候。”   ”……”   陆洵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诡异笑着的鬼,面无表情地问:”那他现在人呢?”   祁佑说:”他一击没中,跑了。他想让我永远留下来,本来他是不能得手的,但是我禁锢它的时候时候已经贡献了一半的灵魂,怎么也没想到,他敢在……对我动手!”   陆洵问:”你现在算人还是算鬼?”   ”当然是人!”祁佑尖利地叫了一声,他扭曲的面庞在惨白灯光的照耀下越发诡异,”我还有四分之一的灵魂,只要捣毁这个游戏,找回我的灵魂,我能变回原样!”   陆洵嗤笑一声,同样浮起一个轻浮的笑,他问鬼:”他说的是真的吗?”   但鬼还没回答,他又猛地转向祁佑,似是真的不解:”你为什么要说谎?” 第81章 网恋23   他这两句反问,不止祁佑,就连骆翎都有些愣了。   闻言幅度很小地扭头看了他一眼,随即盯回到祁佑身上,露出愤恨的神情——他相信陆洵。   祁佑苍白僵硬的脸上是更加阴冷的神情:”什么?”   这时,办公桌后面忽然爆发了一阵大笑,鬼”啪啪啪”拍起巴掌,似乎人类之间的矛盾和腥杀气是它的兴奋剂。   它甚至对着陆洵微微欠身:”当然,我尊贵的病人,您总是聪明的。”   得到了鬼的肯定,但陆洵心里没有丝毫松快。   他知道祁佑在撒谎,但他为什么撒谎却一点头绪也没有。   俞景川既然说了三点七楼,就一定不会超过或者提前,因为没有意义。   在游戏里,就算美名其曰的是和祁佑合作,但谁心里都清楚,俞景川才是真正的掌权者,祁佑对上他没什么胜算的。   更何况,俞景川身上有股亡命徒的味道,陆洵想起他的眼睛,一双不在乎自己命的眼睛。   现在还没到三点,刚才他们一路走来,如果俞景川在七楼看到祁白面临那种危机是不会无动于衷的。   这只能证明一件事,俞景川并不在。   他都不在,又怎么可能把祁佑弄成这个样子?   所以,无论是祁佑被献祭的四分之三灵魂,还是这个长着和陆医生一模一样脸的鬼,全部都是祁佑自己折腾出来的。   他大费周章的布下这么一个局,目的是什么呢?   陆洵捻捻手指,罕见地按了按眉心,想抽烟。   一环套一环的阴谋,近在咫尺的死亡,全部都要靠他的脑子一层层拨开迷雾,太累了。   这个世界结束,他至少需要睡几天。   陆洵深吸一口气,还没等他说话,余光忽然瞄到骆翎恍然大悟的样子,他眼皮一跳,就听骆翎轻巧地开口:”你想要洵……陆哥的灵魂。”   ……什么?   骆翎在祁佑迅速衰败的生命力里,继续说:”为什么呢?你和陆哥不是朋友吗?关闭游戏需要的灵魂为什么选他?不用俞景川的是你不想吗?!”   原来如此!   关闭游戏需要献祭灵魂,一旦献祭成功,灵魂的所有者也会跟着游戏陪葬!   但是……   陆洵看着眼前面板上已经涨到30点的悔恨值,深深陷入了疑惑之中。   这不是祁佑的悔恨值吗?明明已经满了,为什么他还要害陆医生?   下一秒,祁佑苦涩的声音响起:“不是我不想,是我做不到。”   “我本来打算用俞景川的灵魂,但是他不知道怎么做到的,把我当初定下的规则改了,想要动手关闭游戏,只能用行动人自己的灵魂。”   ”我本来也想好了,用我自己的灵魂赎罪,但是我没想到,你的办公室里……还有它。”   ”我实在没办法,只是把他封印在椅子上,就用了我大部分灵魂,根本支撑不了我再关上游戏。但是你们知道的,我也要遵守规则,只能找到和我灵魂最匹配的那个人,本来应该是小白的,但是陆哥……之前邀请我成功了 ,就等于在游戏里有了存档,游戏优先抓取了你。”   ”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   半人不鬼的祁佑痛苦地抬起手想抱住头,但是由于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向尸体过度,僵硬的手臂只能竖在半空中,显出滑稽的意味。   他痛苦,但是不会放弃害人。   这就是祁佑,一个矛盾至极的个体。   为了自己的利益,他可以舍弃所有东西,无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还是相携走过的朋友,亦或是因为利益结合的合作伙伴,都会被他毫不留情的舍弃。   但舍弃之后,他又是真心悔过。   除了刀真正砍到身上的受害者,旁观者永远清不了,他们只会在他日复一日的忏悔中说,他也是迫不得已,这种情况下他还能怎么选?   但谁又能知道受害者身上的伤口究竟有多疼?   陆洵握着祁白手腕的手下意识地摩挲了两下,似乎觉得祁佑好笑,他嗤笑出声:”所以你就将计就计了,把我引来这里,献祭了我的灵魂之后,game over。”   祁佑不再说话。   一旁的骆翎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听不出任何情绪:”不,结束不了。”但陆洵看着他冷淡的侧脸,心头猛地跳了一下,不好的预感直冲脑门:   他的平静是暴风雨的前奏。   陆洵微怔,并不明白自己的直觉从何而来,只听骆翎没有丝毫停顿地说:   ”我的哥哥,你为什么认为俞景川连规则都可以改变了,但还是会把那个匣子放在这间办公室里?\”   霎时间,屋内一片死寂,祁佑神情巨变,几乎控制不住地开始狂抖,硬朗的五官扭曲的不成样子。   陆洵眼睁睁看着他脸上的肉开始成块脱落,伤口处一片惨白,过了好几秒才开始往外渗血水。   “至于它,”骆翎顿了顿,眼底浮现出难以掩饰的不解,“你都可以封印它,为什么不能直接杀了它?”   “这张脸被它用着……可真恶心。我以后都亲不下去了。”   陆洵:“……”   随即,骆翎在他的瞪视下,试探着走向鬼。一开始动作很慢,快靠近办公桌了,鬼仍然没有任何反应,嘴角仍是高高吊起,扬着一个诡异又含有鼓励的笑。   陆洵刚想让他等等,骆翎就一把抓住鬼的头发,陆洵莫名感觉头皮一紧,但还没等他细想,骆翎就俯身凑到鬼脸前,仔细打量了片刻。   他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一把刀,抵在鬼的额头上,一边扭头看向祁佑:”我把它的脸割下来好不好?”   祁佑还没来及说话,鬼就张开了它黑洞一样的嘴巴,站在陆洵的角度看,那个洞深不见底,仿佛下一秒就要把骆翎吞噬了。   他猛地窜上前,手刚一搭上骆翎的肩,就听见耳边传来一道循循善诱的声音:”割吧……割啊……割!割!把脸割下来!”   这道声音简直是钻进了脑袋里在喊,陆洵眼前一黑,耳边不断充斥着”割啊!”的声音,并且不断回荡。   割啊。   把我的脸还给我。   小翎,割下它的脸,还给我。   骆翎手下用力,锋利的刀尖轻而易举地挑开鬼的面皮,鲜红的血液顺着陆洵的额头一直流到下巴。   骆翎动作不停,小刀已经顺着发际线划开,只要再往上一点,就能顺势像撕猪皮那样,撕下陆洵的整张头皮。   尖锐的疼痛嗡的一声把陆洵从幻境中叫醒,一时间他的眼前已经完全被自己的血糊住了,一片猩红中只能看到鬼精亮满意的目光,和越发诡异的嘴角。   ”啊——!小翎!!”   骆翎的刀已经划到眼皮了,只要稍微偏一点,陆洵的眼球都会被他撬出来。   “小翎——草!”   陆洵用力闭了下眼,他已经疼得快要失去知觉了,此时完全凭借着毅力才能站稳不倒。即使他再舍不得,手上仍然用了死力气在捏骆翎的肩,“咔擦”骨骼崩断的声音在他手下响起。   可惜,即便骆翎的肩已经被他捏得往下凹了,孩子仍然没有醒,手上动作不停,刀已经顺着眼皮,滑向太阳穴了。   陆洵发了狠,他大跨步窜到骆翎身侧,一只手去掰他拿刀的手,另一只手举着之前没用掉的【净化剂】。   他动作很快,暴怒剧痛之下甚至还非常敏捷,但骆翎受幻觉影响严重,一双手像铁铸般地箍在鬼脸上,根本拉不动!   祁佑说:”没用的,你打晕他!”   ”草你妈的,”陆洵喃喃放弃了掰刀的手,任由骆翎一点点割下他的脸皮,他一把攥住骆翎的下巴,咔擦一声强硬又不容拒绝地起开他的嘴唇,把净化剂的瓶口对准他的嘴,随即抬高手腕,一整瓶地灌了下去。   ”咳咳……咳!”   骆翎的手停了下来,他陷入了短暂的溺水中。   一旁的鬼嘴角几乎咧到耳边,它伸出舌头餍足地舔了舔嘴唇,有些遗憾地看向陆洵:”感谢您的款待。真可惜,您这么快就找到解决的办法了。”   陆洵没看它,从系统背包里翻出外伤药,一股脑倒在自己脸上。很快,喷涌的血迹和让人神智不清的疼痛都消失了。   他小心翼翼地握住骆翎的手腕,把他拉进自己怀里,让他的头靠在肩膀上,随即伸出手抹掉他眼角的汗珠,轻声喊:”小翎?小翎?”   骆翎毫无反应地躺在他怀里。   这时,他余光一闪,祁佑那张僵白的脸出现在头顶:”你喊他什么?”   陆洵撩祁白碎发的手一顿,冷漠地掀起眼皮:”滚。”   ”我都说了,杀不了,你们不信,”祁佑撤了几步,拉开椅子,示意陆洵抱着人坐上面,”陆哥,你真的没有在办公室见过一个匣子?长方形的,巴掌那么大,只要捣毁里面的数据……”   陆洵伸手遮住骆翎的眼睛,不让白炽灯的光闪到他:”放在哪里的?”   祁佑紧紧盯着他。   如果仔细看的话,祁佑僵硬的臂膀其实是非常紧绷的,仿佛陆洵再对祁白做些什么,他就会闪电般地一跃而起。   但他一开口,仍然是刻意和缓的,甚至还带着点微妙的讨好:”挂在相框后面的,之前你不是问我要了一张小白的照片吗,我把匣子塞在后面了。”   陆洵:”!!”一瞬间甚至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下一秒他就想到早上把相框甩给俞景川的时候,当时有多胜券在握,现在就有多狼狈。   心神震荡的同时,仍维持着八风不动的姿态,只是铁青的脸色不比祁佑好看几分。   骆翎睁眼就看到他满头满脸的血迹,和青白颤抖的嘴唇,眼角又瞥到身后的祁佑,新仇加旧恨迫使他脸剧烈的头痛都忽视了,猛地从陆洵怀里跳起来,长臂一甩,小刀擦着祁佑的耳朵扎进墙上,墙体瞬间被砸出一个蜘蛛网。   陆洵紧紧握着他的腰不让动,低吼道:”不要再乱动!”   他看着骆翎一口恶气哽在喉咙里的脸,又低声安抚:”你听话,跟他没关系,乖。” 第82章 网恋24   骆翎的眼珠蓦地转向鬼。   ”好了,我没事,”陆洵双手捧住他的脸颊,把他的头掰向自己,”看着我,不要乱看。听着骆翎,现在的情况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期,告诉我,你刚才进门之前看到了什么?”   骆翎嗫嚅片刻:”老鼠。”   不止陆洵,就连祁佑闻言也脸色一变,继而转向狂喜:”在哪?!”   骆翎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陆洵说不让他乱看,就真的不乱看,一双琥珀色的眼珠定定地看着陆洵额上的伤口,表情是说不上来的难过。   陆洵问:”现在还能看到吗?”   ”不能了,它消失了,”骆翎摇摇头,”开灯之后的几秒钟内,它消失了。”   恍惚间陆洵忽然想起刚进来的时候,明明祁佑的手搭在他肩上,但骆翎扭头的时候完全像没看到一样,并没有什么反应,也就是说,那时候在他眼里的祁佑其实是老鼠!   半人不鬼的祁佑是老鼠!   如果真的是这样,可以解释得通很多问题。   为什么每场投放老鼠的数量不一样,因为前一场还没完全死亡的玩家,他们的躯体和鬼无限趋同,但是作为人的意识还在,他们试图帮助其他玩家找到安全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曾经的同伴下手杀死自己。   为什么《小老鼠比尔的故事》里,最后小老鼠比猫大了那么多,当初陆洵看的时候就感觉像是完成了老鼠和猫身份的转换,现在看,就是这样。   帮助活人的老鼠可以被轻而易举地被杀死,但是完全变成鬼的老鼠又可以轻而易举地吃掉玩家。   一个阴毒的代际循环。   陆洵倒抽一口凉气,他温和的面具终于在直面一层层真实之后渐渐龟裂,露出他原本的神情——充满戾气,又自上而下的压迫感。   ”你知道怎么开安全区吗?”   骆翎点头:”钥匙和血。”   ”你自己站好,”陆洵扶了下他的腰,”你说,我来做。站到书柜旁边去。”   骆翎还想再说什么,但在陆洵的注视下又咽了回去,老老实实地走到书柜旁边,看着陆洵一把攥住祁佑的衣领,他的手臂上瞬间因为阴寒浮现了一层鸡皮疙瘩。   陆洵毫无反应地扯着祁佑快步走过来,匕首抵在他的脖颈上,下手前声音冷淡地开口:”我可以告诉你,是我把相框和匣子一起交给俞景川的。现在开我的安全区,让你死心。但是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祁佑,毕竟我们是朋友。”   他说到最后,话音上挑,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阴阳怪气。   随即,骆翎放好书,指着书柜:”把血喷到开关上就行。”   陆洵没再说话,他手腕用力,很快在祁佑的脖子上划开一个大口子,鲜红的血液”噗呲”一声喷射出来,除了书柜上,陆洵的半边身子都被血水溅满了。   大动脉被割开、血液迅速流失的的感觉无限接近于死亡,祁佑原本就僵白的脸无可避免地覆上一层灰白的死气。   他半张开嘴,发出”嗬嗬”的声音,听起来像尾濒死的鱼。   陆洵把刚才自己用过的外伤药往他脖子上撒了一层,鲜血很快就不流了,皮肉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生长,伤口处出现肉红色的结痂——   陆洵说不会杀他,甚至会让他连求死都做不到。   即使喷了这么多血,安全区的门仍然没有打开。   书柜就像被牢牢焊在墙上一样,如果不是陆洵亲自实验过开门的方法,此时也会怀疑这后面究竟有没有一个安全区了。   骆翎拧着眉想把喷在开关上的血抹平,还没等他动手,陆洵忽然厉声怒喝:”不许碰!知道有什么影响吗你就敢碰?!”   骆翎悻悻收回手,抿着唇问:”怎么办,血量应该不够。”   ”什么怎么办?”陆洵冷笑,”凉拌!这不是有移动大血包吗,血量不够就再割。”   骆翎看着他阴鹫的眉眼,想说什么,最终还是神情紧绷地退到一边,看着陆洵重复了一遍刚才的步骤。   他手里的匕首因为材质问题不沾血,血迹顺着刀柄一路滴到陆洵的手腕上,又顺着手腕滑到手肘,形成一条清晰的血线。   此时的祁佑已经出气比进气多了,他整个人僵成一块冷硬的棺材,直挺挺地靠着陆洵的肩,闭上了眼睛,似乎认命了。   但陆洵不知道往他嘴里塞了什么,过了几秒,他忽然开始大口抽气,被带着血沫的口水呛了几下,肺里发出拉风箱一样的声音。   陆洵像地狱里的恶魔,指着书柜上的血迹,在他耳边低声说:”我说了,我不会让你死的。怎么样?被自己亲手设定的规则搞成这样,后悔吗?”   陆洵此刻的心情已经不能用生气、愤怒这种笼统的词概括了。   从网站上能看出来,游戏设立之初,”老鼠”就是存在的。   也就意味着\”老鼠\”这种反人类的设计,是祁佑的手笔,毕竟开始的时候他作为一个医生,和精神病人俞景川的合作是占上风的,”老鼠\”的锅推不到俞景川头上了。   原先陆洵始终对他抱有一丝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心态,毕竟有俞景川做对比,祁佑看起来没有那么烂。   但”老鼠”给了他当头一棒。   祁佑始终是那个躲在游戏后面看着玩家们经历挣扎、背叛、苦苦求生并以此为乐的大烂人。   他甚至比俞景川还不如。   他又坏又懦弱。   而俞景川才是那个自始至终目标坚定的人,他或许不在乎别人的性命,但是绝对没有滥杀无辜的癖好。   ……被权利架空的傀儡?   那是一开始的俞景川。   祁佑才是所有罪恶的源头。   祁佑眼底流露出深深的恐惧,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惊恐的眼泪喷涌而出,比他的血还热。   陆洵嗤笑:”血不喷了,劳驾,我得动手开始挤了,配合一点。”   说着,他让祁佑靠着书柜,双手箍上他的脖子,一使劲,白的透明的皮肤下重新开始有血液流出来,滴滴答答地淋在儿童插画上。   就这么控了一会血,书柜终于”轰隆隆”自动打开了。   陆洵随手把祁佑扔在地上,看也没看他脖子上通红的两个手印,率先走进陆医生的休息室。   这里和白天没什么区别,只是灰尘略重一点,刚一进来,门外办公室里的阴冷气息就消失了,整间休息室内充斥着暖洋洋又温馨的气息,很让人安心。   陆洵松了口气,让骆翎在小床上坐下。   下一秒扒开他领口的衣服,只见莹白的肩头上赫然有五个青红的指印。   他刚才用力过度,分明听见了骨头的声音,但来不及处理,骆翎醒来后又大幅度抬了手臂,此时他整个肩膀已经肿的不像样了。   陆洵沉着脸,检查了一下骨头,倒是没断,应该只是挫伤。   他往骆翎肩膀上喷了点特效药,又找来板子潦草地固定了一下:”明天到医院拍片子,今天先别动了。”   说着,他低头看了一眼表。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明明也没做什么,时针已经走过了2,马上冲着3一去不复返了——   俞景川只说了三点七楼,七楼那么大,在哪里呢?   陆洵从骆翎口袋里摸出祁白的通讯器,点开【鬣狗】的对话框,发现俞景川今夜为止,已经给祁白发了好多条消息了,清一色的”你在哪”,一模一样的问句,每隔几分钟就发一条。   黑白的方块字刺激着陆洵的眼球,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祁白。   他就像被俞景川叼住脖子的猎物,强大的占有控制欲,是一条两端连着他们俩的绳索,即使陆洵不插手,只要祁白开始反抗、抛弃他,俞景川接受不了,自己就会慢慢走向死亡。   陆洵坐到骆翎身侧,让他靠着自己肩膀,把手机屏幕给他看:”给他说,你在哪。”   骆翎挣扎着要接过手机,被陆洵胳膊一扬躲过去了,他警告地点了点孩子的眉心:”老实点。”   骆翎不躲,反而把头在他掌心蹭了蹭:”我真没事,反倒是你,看起来真的很严重,是我做的吗?”   陆洵移开视线:“不是……我让他到办公室来。”   骆翎说:”就是。”   ”你想干嘛啊?”陆洵发好消息,挑眉捏住他的嘴巴,捏成小鸭子状,以前他俩吵架的时候,陆洵一听到他的尖叫就头疼,捏出小鸭子嘴后再亲亲他,骆翎就会扑上来揽住他的脖颈,滚床上之后自动就和好了。   现在虽然亲不了了,但习惯还在,等陆洵反应过来,慌忙间松手的时候,骆翎已经满眼放光地钻进他怀里,把脸埋在他的脖子上,蹭了蹭,舒坦地喟叹一声。   陆洵一动不动地任他蹭:”干什么,别得寸进尺。”   ”就蹭就蹭,”骆翎嗡声说,”你管不着。”   陆洵哼笑一声,果真不再管他。   他们俩在危机四伏的游戏里寻觅到一处空中楼阁,短暂的、温热的怀抱成为继续在黑暗中行走的源动力。   气氛太好了,陆洵甚至不忍心打断。   他不敢开口,生怕眼前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有这么几秒,他脑海里竟然生出”就这样抱到到天荒地老吧”的错觉。   但一想到怀里人之前的壮举,他又笑不出来,等到真相大白,一定要狠狠打一下他的屁股,不,两下才能解气。   陆洵轻巧地点了一下骆翎的脑袋,手臂抬起来的幅度很大,但动作堪称小心翼翼,他想说些什么,但还没开口,手心的手机忽然震动一下。   【鬣狗:走不开,来709,带上你哥。】 第83章 网恋25   ……走不开?   什么样的情况才能让俞景川走不开?   是俞景川察觉到了什么,还是祁佑已经影响到了游戏进程?   一时间,陆洵脑海里思绪翻腾,但他在骆翎抬眼看过来的时候没露出一丝情绪,仍是吊儿郎当地挑眉:“你不许去。”   骆翎:“为什么?”   “你受伤了,”陆洵一手托着他的头,另一只手抖开床上的被子,“睡一会。”   骆翎不愿意,起身想往床尾跑:“我一点事都没有,我现在能给你打一套军体拳!”   他喊着,就要挥胳膊出拳,被陆洵一弯腰扛了起来,还在半空中扑腾了两下,手脚没收住力,在陆洵的肚子和后背上打得啪啪作响。   其实没有多疼的,但陆洵却一只手托着他的腰,另一只手猛地捂住自己的腰腹,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轻到不能再轻的痛呼,很快又被他自己咽了下去。   骆翎立刻不动了,任由他把自己放到床上,眉头拧得死紧,伸出手覆上陆洵捂着肚子的手:”很疼吗?”   陆洵惨白着一张脸,帮他把鞋子脱下来,脚塞到被子里,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在按着他躺下之后,伸出手捻了一下他的脸蛋。   陆洵眯起眼睛,透过祁白的皮囊在看谁,他放软声音:”小翎,和你让我疼的比,这不算什么。”   骆翎抿着唇,眼神有些哀切。   陆洵说:”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但是没关系乖宝,我疼你,你只要跟我说实话,我舍不得打你的。”   骆翎一愣,闻言立刻眼眶红红地瞪着他:”你要打我?”   ”是的,所以等到我问你的时候,你要考虑清楚再回答,”陆洵这次并没有因为他红红的眼眶心软,他非常认真,堪称掷地有声地说:”不过,也不一定,或许我不会原谅你。”   骆翎的眼泪霎时间就像水龙头似的下来了,他立刻攥住陆洵的袖子,支起身子,趴在他的肩头,小声啜泣:”不行。”   ”没什么不行的,你离了我也活得很好,”陆洵每说一个字,心口就绞痛一分,但他仍然像宣泄自虐般扭曲的快意那样,凌迟着自己的耳朵,”即使我不行,我也不会再爱一个骗子。”   骆翎窝在他怀里一直在摇头,他似乎想把陆洵刚才说的话从脑袋里甩出去。   他曾经设想过千百万遍,把每一种可能都模拟了一遍。洵哥一定会生气,会不理他,会恨他,会像现在这样指着鼻子骂他是个骗子。   他以为自己会感到难堪,但没有。   一丝一毫难堪的情绪都探寻不到,他只是害怕,他太害怕了。   ——陆洵真的不再爱他了怎么办呢?   几年间被疼痛和自我安慰包裹出来的外壳,因为陆洵一句不会再爱他了,忽然消失了。   那个被深埋在游刃有余外表下,渴望着陆洵的温暖和爱的小孩,在灵魂深处,发出一声悲痛的嚎哭。   他只会哑着嗓子说:”不行,你不能……你不能这样对我……”   ”这么伤心啊,”陆洵托起他的脸,不停地给他擦眼泪,”小翎,我需要一个理由,哪怕只是一个骗骗我的理由而已,让我确信你不会再逃跑第二次了,只是这样。”   昏暗的安全区里,两个浑身血迹的人以一个极其亲密的姿势依偎在一起,骆翎像一株绝境中的枯草,他扬起脆弱的脖颈:   ”可是你不爱我的话,我怎么办呢?”   他哭的太伤心了,眼睛鼻子都通红一片,被他自己咬的湿润红肿的嘴唇微微张着。   一只被拔掉爪牙的流浪小奶猫。   陆洵心下叹气,他其实并不舍得逼他,逼他比逼自己还难受,但如果现在放弃了,之前做的所有努力,放的所有狠话,再加上骆翎成串的眼泪都白费了。   不止功亏一篑,还会让骆翎从此以后更加坚信,只要他哭,陆洵就一定会心软,所以他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了。   他一声不吭的跑掉,又毫无预兆地想要回来,把别人的心当作玩具,再来一次,陆洵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疯掉。   所以他狠下心,目光温柔得能掐出水,说出来的话却直往人心窝子上戳:”不要哭了,你躲起来的时候也这样哭过吗?”   ”你不是担心我不要你了,你只是担心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再让你这样玩弄了。”   骆翎怔怔地看着他,好半天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过了一会,他抖得越发厉害,脸色也逐渐从刚才的发白变得有些红:”你说什么?”   他推开陆洵,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你就这样想我?!行,你不要我,我还不要你了!你这辈子也别想知道我到底为什么离开!”   打死陆洵也没想到事情的走向会变成这样。   这是典型的吃不上饭决定掀桌了。   他深吸一口气,木着脸去拉骆翎的手,被甩开之后整个人更僵了,憋了又憋,还是没忍住问:”你生什么气?”   ”我不该生气吗?\”骆翎挪着屁股离他更远了,”吵架就吵架,放狠话就放狠话,你他妈胡扯,我要去你单位写举报信!”   陆洵眼疾手快地按住他的腿,气得声音都开始颤:”你还知道我单位在哪啊?现在想起来了,你早干嘛去了,我等你好几年也没见你来举报我。\”   骆翎:”好几年你也没说这话啊。”   陆洵这口气被堵的不上不下,他点点头:”行,我真是欠你的。”   趁着还有点时间,扭身出去从办公室里把半死不活的祁佑拎进安全区。   刚一进来,祁佑身上的僵化就减缓了,甚至在往活人的方向转化。他像死狗一样趴在地上,缓了好一会,终于顺了气,慢腾腾地撑在地上给自己翻了个身:   ”我听见你们吵架了,你俩到底是谁?”   他跳过了”卧槽小白和陆洵也偷过情”的戏码,直接蹦到了不是原装货的层面。   可惜,他这聪明的脑袋瓜在剑拔弩张的氛围里除了点火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作用。   骆翎从床上捞了一块布巾递给陆洵,陆洵起身塞到了祁佑嘴里,一时间安全区里又安静下来。   最终还是骆翎忍不住了,他掀起一边眼皮,别别扭扭地说:”那什么,709是我的安全区,应该没什么危险,应该。你安全回来之后……”   说到一半,他又顿住了,似乎不明白陆洵为什么不接他的台阶:”我就告诉你行了吧!”   陆洵终于把脸扭向他,目光幽深,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说怎么办?”   ”我会说!”骆翎强调,”我答应了就会说!”   ”……”陆洵满脸黑线,心说他到底在理直气壮什么,不知道还以为自己是始乱终弃的大渣男呢!   骆翎兜头倒下,哼唧了两声,在枕头上蹭了几下,调整成一个舒服的姿势,又冲着陆洵勾了勾手,示意他把灯关上,这就真的要睡了。   陆洵认命地起身,把他的手塞进被子里,什么都弄好,出门前交代了一声:”我把你手机拿走了,天亮了我没回来你就直接走,出去之后联系。我把门给你关上了。”   ”别关!”骆翎不知道察觉到了什么,警惕地竖起耳朵,”万一我一会想上厕所呢?”   *   从收到俞景川消息的那一刻,陆洵就知道,709对所有人来说,都不再是安全区了。   不然俞景川要杀祁佑,为什么选择哪里?   难道两个天生坏种决斗还讲究1v1公平吗?   更何况俞景川对上祁佑,真刀真枪的干,就等于火柴人对上日本相扑,不出损招根本干不过啊。   而俞景川手里有什么,有鬼。   陆洵深深叹气,瞬间感觉自己苍老了好几岁,还不如回去和前男友吵架呢!   不过好在这个情况并没有让骆翎察觉到,即使前方再有什么危险,陆洵也不至于畏手畏脚了。   打开办公室的门,走廊上原本漆黑死寂的环境里,因为感受到了活人的气息,一瞬间还是蠕动起来。   这条走廊像是被挤压进了另一个维度空间,陆洵的脚刚踏出去一步,顿时感觉眼前被蒙上了一层黑雾,头晕目眩得像是掉进了滚筒洗衣机里,连站都站不住了。   他猛地把脚收回来,靠在墙上剧烈地喘着气,脸色白的吓人。   即便如此,他仍然在回过神来的下一秒攥住了祁佑的衣领,一把把他推出门外,没几秒,门外就传来祁佑声嘶力竭的求救声,陆洵倏忽伸出手臂,把他扯了进来。   还没等祁佑站稳,他劈头盖脸地就问:”你看见了什么?”   祁佑:”鬼,有鬼啊!不能出去!”   ”别叫了!”陆洵箍住他的脖子,”当然有鬼!什么样的鬼?”   ”被,被泡发了,很肿,就在椅子那里等着我们,真的不能出去……等等,我好像见过它!”   陆洵吐出两个字:”保洁。”   ”对!它穿着保洁的衣服,”祁佑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是我们这层的保洁吗?你见过?你怎么知道?”   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陆洵没有回答,他就知道,刚才在楼梯间里,保洁那句”下次再见”不是随便说说的!   现在,那只鬼就坐在办公室门口排队的椅子上,静静等着他出去。   即便在出发前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这一刻,陆洵心里仍然感受到深入骨髓的冷意。   只要被打上了标记的活人,除非杀死鬼,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   祁佑问:”现在怎么办?我们不如在这里等到第三轮,小白不去,俞景川会自己找来的……”   是的,俞景川会来。   但是陆洵并不敢赌俞景川的三点。   如果这个三点是某件事做成的契机,或者俞景川后续还有什么计划呢?错过了还能达成目的吗?   可是办公室只有这一扇门,想要离开这里,除了迈步直面鬼和走廊上吃人的空气外,似乎并有没有什么破局的办法了。   而现在出去,几乎是个必死的结局。 第84章 网恋26   一时间,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中,除了仍旧坐在椅子上的鬼,陆洵和祁佑的脸色比死了老婆还难看。   见他们长时间没有动作,骆翎从床上扑腾起来,扬着脖子问:”怎么了?”   ”没事,睡你的,”陆洵下意识地回答,”他不愿意去。”   骆翎说:”那你把他打晕吧!”   陆洵哼笑一声,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眉宇间蕴藏着深沉又冰冷的寒意。这不是平日里温柔坚定的陆主任,也不是和骆翎吵架时候气急败坏的洵哥,而是内心深处真实阴鹫,思虑周密的陆洵。   他心里明白,无论哪种办法都要试一试。   因为不能再拖下去了,能不能骗过骆翎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差二十分钟就到三点整了。   在门口浪费时间越长,接下来在走廊上越耽误不起,而且还不知道709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到底能不能顺利进去,如果拖到了三点过后,他们今晚经历的一切都没有丝毫意义了。   最重要的是,一旦今晚失败,在祁佑面前已经明牌了的他和骆翎绝不会再有第二次解决掉他们的机会了。   陆洵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   他转向祁佑,郑重地拍着他的肩:”你刚才出去,什么感觉?”   ”什么什么感觉?”祁佑迷茫地问:”吓死我了!”   ”没有头晕呼吸不畅?”   祁佑抬抬眼皮,但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僵了,眼皮抬不动,只有眼球在眼眶里上下晃荡里两圈,在陆洵的视线里,他只是对自己翻了个白眼而已。   祁佑有些无力:”哥,你要不现在把手放我鼻子下面试试,我早就不呼吸了!”   果然如此。   ”我特么出去就和鬼贴脸了,根本没有晕的时间好吗!”   陆洵沉思片刻,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最终定格在饶有兴致看着他的鬼身上。   祁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半晌终于从灵魂中发出疑问:”你到底要干嘛啊?”   陆洵收回视线,抽出俞景川的刀,对着自己的手腕比划了几下,缓缓说道:”第一步,献祭。”   *   很快,办公室内的气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们之间的站距从对峙,变成了陆洵站在办公桌旁边紧挨着鬼,而祁佑仍旧远远地站在门口,维持着他们进来之前的姿势。   和陆洵面对面就像照镜子的”陆医生”,微笑着冲他伸出手:”亲爱的病人,我知道,您对我总是慷慨的。”   仔细看才会发觉它和活人的区别。   虽然已经做的非常相似了,但这就像某种手作,手艺人捏累了的时候不耐烦,不明显地方随意涂抹也不会被发现。比如它后脑勺的头发,并不是一根根分明的,而是一整片糊上去的黑色水彩,相比较模型,倒是更像纸糊的纸人。   只不过这个纸人长了一张陆医生的脸,看起来分为诡异阴邪罢了。   ”当然,我知道你需要什么,必要的时候也不介意割下你的头颅——就像一楼药房的那颗头,啊抱歉,你没有见过,毕竟你只是一只……出不去的鬼。你也知道我需要什么吗?”   鬼彬彬有礼地躬身:”当然,请相信我。”   陆洵拽住它的手腕,刚一碰到它滑腻腻的皮肤,一股阴冷的感觉瞬间包围了陆洵,他眼前一黑,就连办公室的顶灯都跟着跳了两下。   陆洵在鬼极度兴奋扭曲的目光中,缓缓用刀对准它的手腕,狠狠心,猛地切了下去。   他用的力气很大,鬼的手腕上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反倒是他自己,霎时间一有条深可见骨的巨大创面在他手腕上出现。   ”额啊!!”   鲜血几乎是喷涌而出,鬼再也忍耐不住了,隔空吸食固然能吃,但远不及直接上手。   陆洵苦中作乐,想,这不就像看吃播吗,吸**神鸦片,远不及真的点盒炸鸡吃痛快。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鬼冰冷的嘴唇刚一碰到他的伤口,毫无温度的尖锐犬齿刺进他的血管,比猛兽更加凶残的咬法,一丝不落地卷走喷涌的鲜红血液。   陆洵眼前几乎完全黑了下来,这种刺骨钻心的寒意比直接被丢进冰窖里还让人感觉阴冷,生命力快速流失的痛感使他灵魂都开始打颤,他本能的感到极端的恐惧,拼尽全力才克制住本能地想把手抽回来的生理反应,喉咙里不可抑制地发出压抑的闷哼。   这种四肢一点点消失,感觉被慢慢剥夺,整个人作为可以被吞食的的食物感觉仍在持续。   原本还像纸人一样鬼,因为吸食了他大部分的生命力,已经完全可以以假乱真,就连表情都生动了起来。   亮堂的办公室内除了鬼舔舐血液的黏腻水声之外,一片死寂。   陆洵感觉自己已经半飘起来了,这一刻时间好像要被拉到天荒地老,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正在走向死亡——   说实话,即使没有鬼,失血量这么大,也很难不晕。   忽然,寂静被一声巨大的\”砰!\”打破了。   陆洵手里的面包超人弹球玩具在设定好的时间内猛地弹上了鬼的脸,把它弹的向后仰倒,摔在了椅背上。   因为陆洵已经无限趋向鬼,相反的,吸食了他大部分生命力的鬼开始向活人方向发展,身份的转变导致受到的伤害也开始转移,一个巨大的青黑色拳头痕迹留在在了鬼脸上,而陆洵反倒没什么感觉。   面包超人弹球玩具是系统商城排行榜上超鸡肋第一名。   除了好看没什么作用就算了,甚至不能用来哄孩子,因为弹出去的力道太大,很容易把孩子弹飞,但是谁也没想打,用来弹鬼就很合适!   ”陆医生”餍足地躺在椅子上,抬手擦拭了一下嘴角流出去的血迹,随即露出一口猩红的牙齿,它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笑了,满足间带了点冷冰冰的感觉,比陆洵更像真正的……陆医生。   ”感谢您的款待,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它说着,把椅子往后轻轻蹬了一脚,留出些许空隙,在祁佑目眦欲裂中站了起来。   ”我会报答您,给我生命的您。”   但陆洵并没有抬头看它。   短短一分钟内,他已经变得和祁佑一样了,可怕的阴寒席卷了全身,他的四肢、身躯都在过度僵化中呈现出一种惨白的颜色,耳边爆发出锋利的尖叫声,死亡近在咫尺,一切都是那么的模糊而诡异。   他没死,但他还算活人吗?   ”好,我要求你,”陆洵听见自己毫无起伏的语调,”保护安全区里的那个人,必有时候,可以牺牲自己。”   ”陆医生”一愣,随即勾起嘴角,目光扫过尽量减少存在感的祁佑:”如您所愿。”   *   第二步,鬼杀鬼。   陆洵慢吞吞地挪到门口,在”陆医生”的注视下,打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门外原本还在不断蠕动的空气,看见门打开了,一窝蜂地涌向光亮溢出的地方,陆洵甚至能听见空气兴奋扭曲的声音。   但它们刚一涌到门口,竟然罕见地愣住了,随即疯狂地不断后退,眨眼的功夫,空气中的物质就消散的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门上还残留着几点黑血。   陆洵松了口气,示意祁佑先走。   他用刀抵在祁佑后腰,迫使他一步步往门外挪,刚一出办公室的门,他就在门口的椅子上看见了正怨毒地盯着他的保洁。   保洁张开猩红的大嘴,目光随着他们俩的步伐一点点挪到眼前,随即它站了起来,竟然往后退了一步。   祁佑:”?”   陆洵毫不意外,他提起僵硬的嘴角,两边几乎延伸到耳廓,形成一个巨大的豁口,好在他自己看不见,维持着略显得意的姿态对着保洁略微点头:”好久不见。”   保洁又大退一步。   臃肿浮白的尸体随着陆洵的缓慢上前狠狠抖了一下,随即在他们的注视下扭动起来,四肢和躯干全都不动,只有脖子和脚踝在缓慢地向后转。   眼前的一幕实在太惊世骇俗了,以至于陆洵和祁佑全都呆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保洁最终以后脑勺面对着他们,脚尖冲后的方向,直直地往前走去。   过了半晌祁佑才颤颤巍巍地问:”它、它干嘛呢?”   陆洵:”逃跑都看不出来?走快点,反正它也看不见,我们从后面把它捅死。”   祁佑:”……”不要说得那么熟练啊!   他们俩到底还没完全变成鬼,速度比保洁快了不少,很快就距离就缩短到了几米远。   临到要动手了,陆洵反倒有些犹豫,他轻轻”嘶”了声。   祁佑:”又怎么了?”   ”你觉得,它算是转过去了吗?”陆洵的手指几乎快戳上保洁的胸膛,”那它的心脏在哪边呢?”   祁佑霎时间也愣住了,在极其昏暗阴冷的环境里,两个人凑在一起,急的额头都开始冒热汗。   陆洵僵白的一张脸在黑暗中显得有些可怕,墨黑的眼珠微微闪动着,眼底写满了孤注一掷。   他举起匕首:“赌一个吧,右边。”   话音刚落,他都没有给祁佑反应的时间,猛地抬手就刺!   “噗呲”   匕首瞬间扎透滑腻的腐肉,刀尖从保洁的后背穿胸而出,一时间整条走廊上都静止了,就连陆洵都不敢眨眼地盯着保洁的一举一动。   黑色的血水顺着他的手腕滴在地上,腐蚀了一大片地板砖。   保洁维持着迈步的动作,缓缓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下:它被戳穿的右半边胸膛就像被扎漏的气球,噗呲噗呲的放完了气,形成半边身子干瘦到皮贴骨的状态。   另外半边还肿胀着,仔细看,还能在皮肉里翻找到无数寄生虫。   简直就像泡发的巨人观。   空气中又重新弥漫起黑雾,保洁的头颅也在小幅度地摆动。   陆洵见状猛地把匕首从骨头缝里拔出来:“不好!” 第85章 网恋27   吼完这句,他立刻侧身,反手拿着匕首,趁着保洁还没完全扭过头之前,又一刀狠狠刺进它的左胸。   这次他能明显感觉到,手中的刀刺中了一个软软的东西,不再是之前那种腐水一样没有阻力的物质。   这应该就是眼前鬼的心脏了。   陆洵稍稍定下心,保险起见,他甚至握紧刀柄,顺时针在心脏里绞了一圈,刀尖和腐肉郊在一起,发出令人倒牙的声音。   祁佑扶着陆洵的手臂,刚要施力帮他把胳膊拽出来,但是,意外的,陆洵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手里的刀也完全没有要抽出来的意思。   而保洁恐怖到变形的脸已经慢慢扭正,距离他们不过几只手的距离,浓烈的腐臭味混合着污水的腥气扑面而来。   祁佑一怔,扭头看向身侧的陆洵:”抽刀啊!我他妈发现你的脑回路真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闭嘴,”陆洵头也不回,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滑到他的下巴,在锋利的下颚线上留下一道痕迹,他咬着牙,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样:”抽刀它也不会死。”   ”可是、可是,最起码我们可以躲到后面一点……”   祁佑的声音虚弱而颤抖,仿佛正在经历无与伦比的心理考验:”它要看过来了 !”   ”别喊,别跑,”陆洵站在鬼的余光中,脸色白的吓人,紧紧握着刀柄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开始不受控制地打着哆嗦,但声音却坚定有声:”过来帮我拿着刀,我要把它剥了。”   霎那间,走廊上的黑雾停止了蠕动,短暂地陷入死寂中。   下一秒,它们却以更加疯狂的架势,向陆洵席卷而来,但在靠近他身体的同时被吞噬消失。   一股又一股极度阴寒的冷气顺着脖子钻进衣领,激的陆洵寒毛直竖,几乎忘记了要如何呼吸。   好在祁佑没有掉多久的链子,他也明白此时他们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也绝对没有独活的可能性。   他很快挤到陆洵和保洁中间,费力地抬起僵化的手臂,在阴风中厉声喊:”怎么做!”   陆洵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   在药房杀鬼可以一击即中,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看到了头颅上那到明显的伤痕,但保洁的弱点是什么?   太草率了,应该在想通了所有的关窍之后再……   不,等等!   保洁没有弱点吗?当然有,答案早就送到他眼前了!   保洁因为什么离开了医院?   因为偷了大量消毒水。   他甚至死了之后的执念都是求医生帮忙给护士长求求情,让他可以继续在医院工作下去。   那他害怕的究竟是护士长还是偷消毒水被发现这件事?   答案当然是显而易见的。   陆洵飞快地从系统背包里买了桶消毒水,刚一拿到手上,他明显能看到保洁暴怒的脸上出现惊疑不定的神色。   就在这时,祁佑手里的刀猛地脱手!   竟是因为保洁垂在两侧的手在肉眼不可见的速度下,飞快地在祁佑手腕内侧抓了几道,祁佑痛极之下根本反应不及 ,撒手的同时就感到手腕处有火辣辣地灼烧感,再看时,那一小块皮肤竟然已经溃烂见骨了。   ”没事,死不了,”陆洵打开消毒水的瓶盖,声音沙哑地说:”站着别动。”   ”哗啦!”   ”啊——!!!!”   两声巨大的声响过后,走廊上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陆洵粗喘的呼吸声。   在陆洵把整桶消毒水对准保洁泼过去的时候,祁佑就已经目瞪口呆的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   而消毒水居然真的可以让一个半腐尸在眨眼间就被腐蚀消失,这真的可能吗?危机就这么解决了?   祁佑木然地转向陆洵。   ……他是怎么知道的?   最重要的是,那桶消毒水是他妈哪来的?!   陆洵附身从地上捡起一个红到发黑的东西,是从消失的保洁身上掉下来的,有拳头大小,一捏还有些发硬。   看起来像颗萎缩的心脏。   剥开心脏外壳的薄膜,露出里面猩红的的组织,一条条血管还在孜孜不倦地跳动,就像是上了发条的玩具,只要存在,就会一直给身体供血。   陆洵探进两根手指,从里面抽出一张裹着塑料外壳的名牌,和一楼那个主任一样,上面除了姓名职位,还附带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保洁笑得腼腆又老实。   陆洵没有多看,把名牌上的血迹随意擦了一下,放进口袋里,随即带着祁佑以最快的速度冲向709病房。   随着保洁的消失,走廊上的蠕动的黑雾也跟着一起消失了,但陆洵恍惚间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旁边欲言又止的祁佑的视线又实在太难以忽略了,他不耐烦地说:”想问什么就问,不想问就把脸转过去。”   祁佑憋了半晌:\”为什么?”   陆洵懒得搭理。   祁佑:”为什么办公室里那个鬼会答应你的要求?为什么原本那么恐怖的保洁会看到你就跑?为什么消毒水能杀死保洁,你从哪知道的,你哪来的消毒水?!”   问到最后,他几乎吼起来了,但因为嗓子太过沙哑,吼起来更像鸭子大叫,在阴森诡异的走廊里显出几分滑稽。   陆洵竖起三根手指:   ”一,最通俗地说,办公室里的那个现在算得上四分之三的陆洵,它已经要成为人了,成为人就需要遵守活人的规则。”   ”二,上一个问题的延伸,它成人,我就是鬼,而鬼和鬼之间是有等级的,不清楚等级的划分标准,或许和职位有关。”   说着,他微妙地顿了一下,瞥了眼祁佑:”制定规则的人应该比我更清楚。”   祁佑张嘴想解释什么,陆洵并没有给他机会,摇了摇剩下的最后一根手指:”至于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是俞景川告诉我的。”   祁佑:”你什么时候见过他了?!”   ”没见过,”陆洵面色不变,”但我在应急通道里碰到鬼了,它求我给护士长说说,不要开除它。”   ”然后呢?”   ”然后我在没响铃之前一刀捅了它,显然被它记恨上了,”陆洵想耸肩,但僵硬化限制了他,”但也正因为这个,我想起来上个月这个姓王的保洁被开除时候的事。”   祁佑:”……你从来不关心这些。”   陆洵走到709门口,推门前奇怪地看着他:”根本不需要关心,我记性好而已。”   祁佑:”……”   ”然后我就想起当时它发狂不想走的时候,好像用消毒水浇了自己一身,甚至殃及鱼池,把路过的一个极其高瘦的病人也浇到了……谁的病人来着?不重要,但那就是俞景川吧。”   从祁佑一脸空白的表情来看,他显然不知道这件事,也证明了后期俞景川和他的合作关系几近破裂,很多鬼都是俞景川自己制作的。   祁佑问:”这就可以推出鬼怕消毒水?”   ”鬼究竟怕不怕谁知道呢,”陆洵走进709,声音被他压的很低,”在俞景川的设定里,它怕就可以了。”   原本的709病房并不大,四张床两两一排,中间隔着一条狭窄的过道,一眼就能把全部布局扫全。   但他们从刚才进来,就一直在顺着直线往前走,按照正常的步距和速度来看,他们至少应该走到窗口了。   现在不止没看到窗户边,甚至走进了一团完全黑暗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会莫名催生人的恐惧,陆洵也不例外。   他停下脚步,掏出祁白的手机给俞景川发消息:【到了,在哪?】   正在陆洵焦急地等待回音的时候,祁佑站在他身后,忽然语调奇怪地问:”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味道很熟悉?”   陆洵头也没抬:”什么?”   ”这个药水味,”祁佑说,”像不像人流室……”   陆洵彻底愣住了,妇产科在四楼,而他们在七楼。   如果709病房真正联通的是四楼人流室……陆洵瞳孔一缩,甚至难以想象他们将面临什么样的困难。   ”嗡嗡”   手中的手机清晰地响了一声,在静谧的环境里格外清晰。   手机屏幕亮起,是俞景川回的消息,内容很简短,只有几个字,但已经足够让人恐惧了:【我也在,小心!】   小心……?!   小心什么?   什么样的危险能让俞景川都说出小心?除非事情的发展已经失去控制了。   眼前是漆黑到蒙住眼睛一样的黑暗,谁也不知道里面究竟酝酿着什么样的恐怖。   陆洵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墨黑色的眼珠在高挺的眉骨下不断闪动,其实仔细想想,现在完全没到绝境的程度,刚才前后夹击的情况下他都能带着祁佑活下来,更别说这里面还有一个提前进来,看样子吸引了所有火力的俞景川。   他说:”走。”   ”去哪?”祁佑愣了两秒,很快感觉有一个东西绑住了他的手腕,刚想大叫,定睛一看,竟然是儿童防走失牵引绳,绳子的另一头在陆洵手里,祁佑有些崩溃:”这又是什么?”   陆洵面无表情:”跟紧了,别想着趁乱跑了。”   他们俩一前一后,距离不超过半米远,陆洵循着方向,往记忆中的4床的方向走了几步,很快他就发现,眼前的黑暗好像变弱了一点,至少他睁着眼睛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光亮了。   前方一定有什么东西。   陆洵越发谨慎。   这间屋子不知道有多大,他们摸黑走了十分钟,一路上磕磕绊绊,还没有从黑暗中走出去。   ”咔嗒!”   忽然,陆洵的脚底踩到了一个硬物,正巧硌在他的脚心下面,透过软底鞋垫,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是一个很小的、细长形状的东西。   陆洵心里咯噔一声。   他缓缓移开腿,在手电筒灯的照射下,可以看出那是一小节细瘦的手腕,上面满是啃咬的痕迹。   前方的黑暗里传来”咯吱咯吱”啃食的声音。 第86章 网恋28   听到声音的一瞬间,陆洵心神具震,无数的问题在他脑海里涌现。   有鬼出现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鬼他们看不见摸不着,谁也不知道它吃完的下一个目标是不是就转移到自己身上了。   最主要的是,它吃的是谁。   前面进来的除了俞景川还有别人吗?   如果没有,那么……   陆洵不敢想下去了,他颤颤巍巍地点开眼前的面板,停在34点的悔恨值昭示着他距离任务完成还有好大一截。   他妈的该死的鬼,嘴下留情啊!   谁任务目标被吃了最终还能完成任务的啊!   陆洵欲哭无泪之际,祁佑已经俯身把地上那截啃到一半的小手腕捡起来了。   刚拿到手他就觉得不对,虽然在不明显灯光下看起来像手腕,但更类似于腿骨的形状,很轻很细,比猫仔的重不了多少,一看就是婴儿的。   他递给陆洵:”给你看看,估计没足月……这里绝对是人流室,我他妈当年轮岗的时候最害怕这里,没人会比我记得更清楚了。”   陆洵接过,手里的手电刚一照到骨头上,眼前忽然一闪,下一秒他就感觉一个沉甸甸的东西正睡在他的臂弯里,阴冷刺骨,就连他身上披的半鬼套装都挡不住那股透进骨髓的阴寒感。   陆洵心里缓缓升起一丝不详的预感,他吞了吞口水,一点点地往下看。   原本只是微微弯曲的手臂,不知道何时变成了一个极其适合托抱的姿势,而他的臂弯里此时正躺着一个混身青紫的小婴儿,头颅格外的大,身体却因为没有足月,很多器官还没有成型导致躯体过分细小,脑袋和身体的巨大差异,乍一看就分外畸形。   陆洵的手掌正托住它的下肢,以一个极其标准的哄婴儿姿势,抱着这只鬼婴。   这一瞬间,陆洵全身血液倒流,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灵魂出窍的声音。   为什么祁佑拿的时候一切都还是好好的,到了他手里就变了?   他可以肯定从没有见过鬼婴,那又是什么时候被它标记的呢?   陆洵感觉……有什么他忽略的事情正在一点点露出青面獠牙,只待他一时不备,就要狠狠咬上他的脖颈。   可是,无论他心里有多着急,身体仍然不受控制地搂紧怀里的婴儿,甚至轻轻晃了起来。   祁佑一脸见鬼地看着他:”你赶紧把它扔了!”   不知道鬼婴是不是听懂了这句话,忽然毫无预兆地开始哭起来。尖细稚嫩的微弱嗓音在陆洵耳边响起时,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命令。   陆洵缓慢地扔掉手电,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攀上自己的衣领,在鬼婴的哭声中解开了衣领的扣子,往下一拉,露出陆医生惨白的大胸脯。   祁佑:”……”   陆洵瞳孔地震,但又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捏起半边奶,就要往鬼婴不断嚎哭地嘴里送。   以陆洵的角度,只能看见鬼婴外面一圈尖利的小牙,被这么嘬一口,不死也要掉层皮。   更何况,练胸是为了孔雀开屏,不是为了真的当男妈妈啊!   陆洵不住地给祁佑使眼色,但这傻逼已经被眼前的一幕彻底惊呆了,目瞪口呆地看着鬼婴的嘴距离陆洵只剩下最后一根手指的距离,他猛地攥住陆洵的手腕。   但下一秒,就有一股更强的力量从陆洵手腕传来,祁佑很快意识到,这不是陆洵一个半僵尸能有的力气。   他大骂一声:”卧槽!”随即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绷紧了,手臂上青筋绷起,试图抵抗住这股无形的力量,但他所做的一切都于事无补,鬼婴的嘴唇距离陆洵越来越近了。   眼看着那嘴锋利的尖牙就要咬上陆洵的大白奶,祁佑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忽然从陆洵臂弯里把鬼婴抽走了。   那个巴掌大的青紫婴儿到他手里又重新变回断肢。   他并没有被控制,或者说祁佑并没有被鬼婴选择,成为”妈妈”。   到底为什么?!   真的仅仅是运气使然吗?   祁佑一只手拎着那截断肢,满脸嫌弃地扭过头:”你还是把衣服穿好吧。”   陆洵:”……”   等他收拾妥当,前方传来的啃咬声越发大了,偶尔还伴随着不满的哼哼声,听起来声音也很稚嫩,而且距离他们不远了。   陆洵低头看向祁佑手里的断肢,发黑的骨头上粘着几片青白发紫的皮肉,从残肉的横截面来看,咬它的鬼嘴巴不大。如果这里真的是人流室,那这只鬼大概率是以人流室没有成型的婴儿为食。   难以想象,这个集合了所有被杀死婴儿怨气的鬼,会毒到什么程度。   祁佑问:\”这个怎么办?”   ”扔了吧,”陆洵正了正衣领,抬头看向前方的黑暗,”一个被吃掉的小鬼,一个容器而已。”   祁佑问:\”什么意思?”   很快,他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他们俩又往前走了大概五分钟之后,忽然听到了除了啃咬声之外的声音。   ”滋……滋……”   像是某种机器正在运行的声音。   还没等陆洵想清楚,眼前的黑暗在走过某一点之后,忽然消失了。   出现的毫无源头,消失的也完全没有理由。   他们先是看到无数脐带一样散发出红光的管子从四面八方联通到一个背对着他们坐着的”人”身上。   正在源源不断地给她输送着生命力。   随即白炽灯大亮,陆洵这才看清,坐着的”人”身材非常娇小,仅是用硕大的脑袋和营养不良的身体堆彻出一个人型,仔细看,还能从它裸露出来的皮肤里看到鬼婴的小尖牙。   它在陆洵的注视下缓慢地扭过脖子,一开始五官还很模糊,但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流逝,那张巨大的脸上逐渐浮现出苍白的眼睛、鼻子、嘴角。   它像一只刚刚苏醒的鬼,需要重新适应身体。脖子在扭动中发出”咔咔”的声响,嘴巴一开一合,像是在笑,又像是在说——   ”陆医生——”   陆洵的脸色已经不能用僵白来形容了,他整个人衰败到毫无人样,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干涩的喉咙在吞咽口水的时候都能尝到肺里涌上来的铁锈味。   眼前这个鬼,分明长着一张他白天刚刚见过的脸——   709病房三床,那个叫莹莹的小女孩!   此时它正坐在B超机前,手边摆着一台检查床,上面躺着一个焦黑的人影,从生理特征看,这大概率是个男人,男人的胸前趴伏着几只没成型的鬼婴,它们正对着那焦黑腥臭的腐肉又啃又咬。   刚才听到的声音就是来自于这里。   而每一只鬼婴身上都有一根红色的血管,把吃掉的生命力和血肉传送进莹莹的身体里,它们是共生的存在。   除此之外,检查床后面还排着很长的一队影子,等待着临检的开始。他们大多看不清面容,垂着脑袋,肢体僵硬,应该不是活人了。   陆洵飞快地扫了一眼,刚想收回视线,忽然目光一凛,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好消息,俞景川还没有被吃。   坏消息,下一个就轮到他了。   或许是陆洵的表情太过明显,莹莹顺着他的视线瞥向身侧,看到俞景川,忽然”咯咯”笑了起来。   孩童特有的天真笑声,在空旷诡异的人流室里不断回荡,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陆医生,小白哥哥死了吗?”   和之前一模一样的问题。   陆洵心下一动:”没有。”   ”太好了,”莹莹的嘴角高高提起,毫无杂质的眼珠定定看着陆洵的一举一动,”那他为什么不来找我玩啊?”   陆洵静默片刻,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他忽然问:”现在几点了?”   莹莹没回答,天真到恐怖的笑容一僵。   陆洵继续问:”这个时间里,小朋友应该干什么?”   说着,他甚至往前走了一步,几乎能闻到莹莹身上散发出来的阴臭腐败气息。   男人高大的身躯逐渐靠近莹莹,遮挡住白炽灯的光亮,在莹莹前方的空地上投下一片阴影。   莹莹下意识地回答:”睡觉。”   ”对,回到你的床上去,”陆洵回忆着陈护士平时和病人说话的语气,”莹莹乖,小朋友不好好睡觉,是长不高的。”   莹莹沉默下来,神情间似乎有些不情愿。   ”怎么了?”陆洵见状连忙放软语气,”不想睡觉,是因为午睡睡多了吗?”   ”……嗯!”莹莹睁大了眼睛,用力地点头,陆洵在前面看着,生怕它的脖子承受不住那颗头的重量。   ”如果你真的睡不着的话,可以允许你找小白哥哥玩一会。但是……”   他停顿一秒,莹莹立刻问:“但是什么?”   “但是小白哥哥在我的办公室里,如果想要找到他,还需要走几层楼,你可以吗?”   “我们去坐电梯!”   莹莹兴奋地从椅子上跳下来,甩掉手里的检查工具,仰着头站在陆洵面前,纯黑色的眼珠弥漫着一股诡异的信任。   随即,它抬起腐烂的手掌,递给陆洵,掌心里有一只眼睛,没有一丝眼白,正空空地盯着外界,仿佛轻轻一碰就会被吸进去一样。   ”啪哒”   一个皮绳一样的东西缠上莹莹的手掌,正好把那只眼珠遮盖住了,而绳子的另一头连着祁佑的手腕。   陆洵好像没看见前后方传来的或惊恐、或疑惑的眼神,他表情不变:”知道这个叫什么吗?”   莹莹更贴近了几分,那张满是尖利牙齿的脸几乎要贴到陆洵腿上。   ”防走失绳,小朋友都有的,”陆洵温柔地帮它整理了一下衣服,”所以莹莹也有。”   莹莹闻言一愣,浓重的黑暗忽然在房间内流淌,极其不安的感觉席卷了陆洵,但他不敢退,甚至不敢再多说什么解释刚才的话。   半晌,莹莹轻轻地开口:”陆医生,我也是值得防走失的小朋友吗?” 第87章 网恋29   陆洵没有丝毫犹豫地接话:”当然,每一个孩子都是……”   他还没说完,莹莹忽然抬手抱住他的腿,用满是痴迷依赖的姿势依偎在他脚下。   头顶的白炽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昏暗惨白,好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操控着,发出滋滋的干扰声,时不时闪烁两下。   陆洵周围的温度下降的越发厉害,冰冷阴森的气息仿佛刮骨刀一样剜着他的膝盖骨,还没抱几秒,陆洵就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是掉进了冰窖里,连灵魂都僵了。   莹莹说:”那为什么爸爸妈妈要打掉我?”   ”……虽然把他们的行为解释为有苦衷是件很不负责任的事,”陆洵一边说,一边在记忆里飞快地寻找莹莹的具体情况,”但是我们根本没有必要用他们的错误惩罚自己,不是吗?”   莹莹是孤儿院,吃着政府补贴送进来的孩子。   本来不能住进三甲医院的,但是那一年市里开什么会,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这些孤儿院的孩子,自然要给他们提供最好的条件,再加上还有社会上的爱心人士捐款,莹莹就这么在陆医生手下住了两年。   住进孤儿院之前,她的家是医院的保育箱。   具体原因不清楚,但她妈妈是在三十六周来到医院,拿着相关证明,要求打胎的。   或许就躺在这张检查床上,眼睁睁看着她已经完全成型的女儿从她子宫里被引产出来,又活生生被闷死在医生怀里。   她有流眼泪吗?   但是莹莹并没有死,太神奇了,或许是她天生命不该绝,那个小小的、脸都憋的青紫的小婴儿,竟然一口气又倒了过来。即使心跳微弱到几乎听不清声音,但又实实在在跳动着。   但奇迹果然是昙花一现,当初有多顽强地想活着,现在就有多怨毒的恨着。   至于她为什么知道自己的身世这件事,陆洵并不打算深究。   或许是曾经在孤儿院里有人告诉她的,又或者她本来就知道。   莹莹畸形的脸上缓慢地浮现出一个微笑,它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虔诚地许了个愿:”我下辈子,想做陆医生的孩子。”   陆洵:”……”希望陆医生不要是个给子吧……   陆洵把手放在莹莹脑袋的上方,几次想摸摸它的头发安抚一下,都没能下得去手,最终趁着它不注意,凑到祁佑耳边低声交代:”一会你带它先走,我去把俞景川弄出来。”   祁佑下意识地拒绝,语速很快:”它根本不认识我!万一路上把我给吃了呢!又或者它根本不和我走呢?!”   陆洵回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即他没再看祁佑挤眉弄眼的表情,低头问莹莹:”你找小白哥哥想玩什么游戏?”   莹莹纯黑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陆洵,将他死死锁定在自己的视线里 ,陆洵用了全部的心理素质才能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他温柔地和莹莹对视着。   ”不玩游戏,”莹莹充满占有欲地抱着陆洵的腿,嘟嘟囔囔像个真正的小孩子,”你不让我去花园……陈护士不让我去花园。”   陆洵问:”不去花园也有很多可以玩的,丢手绢玩过吗?”   莹莹摇摇头,青紫的脸上逐渐露出迷茫的神情。这时,人流室里所有肉眼可见的鬼婴,在听到”丢手绢”这三个字之后,全部同时扭头看向陆洵,无数双或空洞、或漆黑,甚至还有根本没能睁眼的,都”看”了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陆洵的错觉,他总觉得所有鬼婴脸上都带着诡异的期待。   陆洵的面皮狠狠跳了两下,他没再有时间循循善诱了。   俯下身,面不改色地在祁佑震惊的目光中抱起莹莹,让它坐在自己怀里,坚实的臂膀托起孩子的腿:”这个游戏必须有四个活人一起玩,如果你想玩的话,只有我、祁医生和小白哥哥是不够的。”   莹莹明显一愣,然后它猛地回过神来,蓦然扭头,看向正抬腿往检查床上坐的俞景川。   旁边的鬼婴贪婪地等在旁边,只等着他躺上去,就要一窝蜂地俯身啃食了。   莹莹想了想,神情骤然狰狞,满头满脸的尖利牙齿都呲了出来:”那好吧,等玩完再吃饭吧。”   它说着,把脸贴在了陆洵侧颈上,几乎是以完全依恋的姿态注视着对方,天真童趣的声音在陆洵耳边响起。   如果不看它的外表,这只是一个爱慕着大人的孩子,但余光里,它令人寒毛倒竖的外表分外恐怖惊悚,陆洵在它额头上的尖牙咬上自己脖颈的前一秒,把莹莹塞到了祁佑怀里。   他像是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颜色鲜艳的糖果,眉眼温柔包容,看似无条件地宠溺着自己的孩子。   以至于完全忽略了莹莹和祁佑之间的暗流涌动。   祁白僵硬地抱着莹莹转身后,他立刻变了张脸,快速转身走向俞景川。   过程中,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跟着他动作转动目光的鬼婴,无一例外,它们纯黑色的眼珠深处都写满了极度的渴望。   它们也想玩丢手绢。   丢手绢。   如果放过这个活人就能玩丢手绢的话……   连接在俞景川身上的,长长、蠕动着的红色管道逐渐松开了。   一条、两条……所有。   俞景川慢慢从被控制中醒来,他脸色煞白,眉宇间是解不开的痛苦愁绪。陆洵按在他的肩膀上,尖锐地疼痛刺激着俞景川的感官,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猛地拿起手机,把他刚才没发出去的消息按了发送。   下一秒,陆洵口袋里属于祁白的那只手机”嗡嗡”震动了两秒。   俞景川一愣,蓦地抬眼,目光阴鹫地盯着陆洵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   【鬣狗:立刻离开709!!!】   ”放心,他没来,”陆洵示意他能走了就跟上,”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没有我,你就早死了。”   俞景川没说话,死死地盯着他放手机的口袋,随即在陆洵快要走出白炽灯的光线下,才翻身下来,快步跟了上去。   陆洵打开人流室的门。   不知道是不是莹莹刚才经过的缘故,四楼走廊上并没有什么危险,也并不是完全的黑暗,至少护士站墙上的滚动屏仍然在尽职尽责地散发着红色的诡异红光。   陆洵没敢多看,那红光太不祥了,多看两秒折寿。   他带着俞景川快速穿过走廊,很快在电梯口看见祁佑僵成一块铁板的背影。   陆洵单刀直入地问:”我早上给你的相片呢?”   俞景川瞥了他一眼,没反应。   陆洵冲他伸出手:”拿来。”   俞景川沉默地退了一步。   ”看一下,马上还你,”陆洵巧妙地避开莹莹的视线,躲在视觉盲区里,脊背靠在墙上,惨白的嘴角露出一个颇为无奈的笑:”不然我们都要死。”   俞景川终于声音沙哑地开口:”白白呢?”   陆洵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又把手往他面前递了递:”他也会死。”   这次俞景川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他似乎在思考陆洵说的真实性,但眼前人奇怪的状态、十分欺骗性的面容还有不远处那只强大到完全超出他能力范围的鬼,无一不在昭示着,祁白真的有可能会死这个事实。   这是他绝对不能看到的。   俞景川从贴身的口袋掏出那个相框,犹豫着,就被陆洵一把接了过去。   他的手熟练地拆开相框,在黑暗中摸索片刻,忽然摸到一个u盘大小的硬物。   这就是游戏的最终数据盘了!   陆洵两根手指夹起硬物,顺着手掌滑进袖口,在俞景川看到之前重新把照片塞好,还给了他。   ”喏,还你。收好了,毕竟这是你唯一能留住的东西了。”   俞景川的声音不可抑制地一抖:”什么意思?”   ”……是不是所有不敢认清现实的人都爱问‘什么意思’?”陆洵墨黑色的眼珠因为长时间僵尸化,眼白正在缓慢减少,硕大的瞳孔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球,”字面意思,他不要你了。”   俞景川瞬间脸色白得比陆洵还像鬼,这个他从来不敢设想的可能就像一条毒蛇爬上他的脊背,那种毛骨悚然的战栗感令他牙齿都在打颤:”……不可能……!”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陆洵并没有跟他争论,甚至是解释一句,只是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随即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电梯口,从俞景川的角度看,只能看见他轮廓明显的下巴和嘴唇。   那一刻,俞景川脑海里竟然冒出一个念头:嘴唇薄的人果然天生薄情。   陆洵说:”无所谓,见到他你就知道了。”   电梯在陆洵来到之后,开始缓慢地上升。莹莹黑洞洞的眼珠从祁佑转向陆洵,很快冲他伸出双臂,示意要陆洵抱。   ”哗啦啦”   陈旧的铰链声在死寂的走廊上分外刺耳,电梯在众人面前敞开,露出里面黑红交叠的脏污内壁。   陆洵抱着莹莹率先走进去,俞景川则像他的背后灵一样,步步紧逼。   ”嗡嗡——”   铁盒子开始运转,缓缓上升。   【4、5……】   注视着屏幕上的暗红色数字缓慢增加,陆洵一口气几乎提到嗓子眼。从电梯里的痕迹来看,这里死过很多人,还都是以极其惨烈的结局死亡的。   虽说他怀里抱着终极boss,但谁也说不准,危险会在哪一刻来临。   让人头晕目眩的轰鸣声从地下传来,许久没有用过的铰链和某种皮摩擦的声音,伴随着电梯里不规律闪烁的灯光,让众人都下意识地扶住电梯内壁,脸上不由自主地带上惊恐的神色。   莹莹阴沉着脸:”不要碰。”   祁佑立刻收回手,还没等他站稳,就听见莹莹阴森的声音:”它要来了,小心别被吃了。” 第88章 网恋30   ”哗啦!咔……砰!!”   电梯下方传来巨大的闷砸声,紧接着就狠狠地往下一坠,强烈的失重感袭来,头顶的灯光闪了几下,开始滋滋作响。   因为莹莹的话,他们不敢靠在内壁上,只能尽量往中间挤,每个人的脸上都闪烁着惨白的惊恐,脊背相贴的瞬间,陆洵把袖子里的数据盘塞到了祁佑手里。   ”咔咔……咔!”   头顶的铁揽在滑动几秒后,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金属表面发出刺耳的尖鸣声,整个过程只有短短几秒,但死寂的空气像是流通了上百年那样,混合着污浊的气味,钻进他们的鼻腔。   莹莹面无表情地盯着脚下,额头上的尖细牙齿全都呲了出来,叫嚣着什么。   陆洵轻声问:”下面有什么东西?”   就在他话音刚落,莹莹忽然抬起头,目光定在狭窄的长方形屏幕上。   上面的数字跳了几下,很快显示出数字【7】,但还没等他们匀出一口气,数字又跳回了【6】。   祁佑问:”这上面意思?我们到底在几层了?”   就在这时,原本抵在陆洵肩上的手臂忽然狠狠一颤,霎时间,狭小的电梯内弥漫起了血腥味。   陆洵低头去看,俞景川的手臂上赫然出现了一个碗口大小的牙印,此时正汩汩往外冒血。   即便如此,俞景川仍然没什么表情,他看着自己被咬掉的那块肉,目光平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卷纱布,紧接着就要往伤口上裹。   他动作很快,但血腥味扩散的速度更快。   如果不是被陆洵死死抱着,莹莹身上的红色管子就要缠上俞景川的手臂了,而管子一旦沾了血,就绝对没有像刚才一样简单放开的理由了。   陆洵没有问他看见是什么咬的他了吗,而是凝重地盯着那个暗红色的【6】:”不论现在到哪层,都必须出去了。电梯不稳定,下面大概挂着只鬼,谁也不能保证铰链能不能撑得住我们和它的重量。”   他顿了顿,瞄了眼俞景川的手臂,凉凉开口:”更何况,血腥味会引来更多东西。”   他话音刚落,视线还没从俞景川的方向收回来,就眼睁睁看着一个黑雾一般的东西直直冲着俞景川的肩膀而去。   下一秒,黑雾消散,俞景川的肩膀上又一次出现一个巨大的豁口,失血过多导致他的脸色极其惨白,只是勉强站立了。   陆洵瞳孔紧缩,如果放任俞景川被这么咬下去,就算不考虑他的任务,俞景川这个唯一的活人被咬死了,下一个一定会轮到他和祁佑,这是逃不掉的。   他当机立断地指挥祁佑去掰电梯门,而他自己则抱着莹莹挡在俞景川前面,机警地扫视着四周,但于事无补,俞景川的腰上又被狠狠咬了一大口。   这下转身都费劲的铁皮盒子里,除了血腥味已经闻不到其他任何味道了,莹莹纯黑的眼珠逐渐扩散到整个眼球,眼白消失,昭示着她的神志正在血腥味的刺激下逐步消失。   陆洵很快意识到,他刚才说错了。   并不是电梯下方坠着一只鬼,而是他们就在鬼的嘴里,这台小小的电梯就像一块坟,而他们是自己选择钻进来的。   否则难以解释,为什么黑雾来去自如,甚至任何工具都扑捉不到。   他忽然松开死死按着莹莹肩膀的手,只用哄孩子的语气轻声说:”给你吃,但是只有活人才能陪着莹莹玩丢手绢啊。”   他这么说,原本在他松手后张牙舞爪地想要缠上俞景川的红管子全部顿在半空中,过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分出最中间的三根,猛地捅进俞景川的伤口里。   鲜红的血液流过,映得那根管子越发红亮。   ”呃啊!”   祁佑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手臂上青筋绷起,先是掰住了半边门,铁门随即发出不堪重负的吱扭声,缓慢地向两侧敞开。   可以看到,横贯在他们头顶上,有一层地面,那大概率就是七楼,而电梯和七楼地面之间勉强空出一个仅供一人爬的缝隙——但至少需要有一个人在上面拉一把。   铁门被祁佑用蛮力推开了。   陆洵踮起脚尖,坤着脖子,试图通过那道缝隙往七楼看去。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角度问题,他们离开的时候,七楼走廊上明明已经恢复了原样,此时再看,视线仍然非常昏暗,能见度很低,只能勉强看出地板砖的颜色,除此之外都笼罩在一层灰蒙蒙中。   他沉默片刻,试着托起莹莹的小腿:\”你先上去,遇到危险就立刻回来,不要跟它们硬抗,你还是个小孩呢。”   祁佑:”……”   他看了看莹莹畸形的青紫色脑袋,又瞥了眼陆洵面不改色的表情,最终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数据盘——   如果可以,他想现在就毁了它。   但是当初和俞景川合作的时候,为了公平,他们俩分别保存了关键道具。他留的是这个数据盘,而能毁掉数据盘的工具在俞景川手里。   一把匕首。   陆洵刚才杀保洁时候用的匕首。   从那时候开始,祁佑就知道他和俞景川的秘密了,所以他什么都没说,自然而然地接受了陆洵把数据盘交给他这件事。   一个电梯里,三个活人,各怀鬼胎地向着同一个目标努力。也是够少见的。   ”你上去之后如果没什么危险,就先去我办公室把里面那个陆医生叫过来,让他把我们拉上去。这个缝隙太窄了,”陆洵僵硬地托起莹莹的双脚,”去吧。”   这点才是关键。   根本不需要量,肉眼可见的,他们三个大男人是过不去的,就算俞景川憋一憋,勉强能通过,但情急之下很容易被卡在中间。更何况,对于这栋楼里的所有鬼来说,俞景川现在就是一个活靶子,就算它们不敢对莹莹的猎物下手,但只要聚集过来就已经足够危险了。   莹莹扒住地面,灵巧地翻身上去。它的脚刚一接触到地面,根本没看周围,立刻扭身看向电梯里,依恋地说:”陆医生,我拉你出来。”   ”……不,你拉不动我……”   陆洵拒绝的话还没说完,铁皮盒子又是狠狠一震。原先电梯门大开后,他们面对的是土黄色的墙体,随着电梯的剧烈摇晃,墙体开始发生缓慢的变形。   不祥的预感在陆洵心里慢慢升起。   俞景川又是一声闷哼,他已经站不住了,整个人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趴跪在地上,墙体像是吸收了他的生命力,变形的速度开始加快,几秒钟之后土色的墙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堵红色的、上面长满猩红色眼睛、蠕动着的巨大毒瘤。   陆洵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半晌终于不受控制地弯下腰:   ”呕——”   生理上的恶心通常都是精神方面导致的。陆洵捂着好像塞了块铁的胃,面色不虞。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刚想说话,耳边忽然出来一声歇斯底里的惊恐惨叫,瞬间打破了所有的死寂。   变了调的惨叫声在狭窄的封闭空间内不断回到,散发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恐怖。   这是一个女声。   陆洵下意识地扶起俞景川,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莹莹在他头顶厉声喊:”快出来!它生气了!”   ……谁?!   谁生气了?!   但电光火石间,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一切都只能凭借着直觉。   陆洵一只手臂紧紧箍着俞景川的腰,另一只手攥紧莹莹的小手,紧接着,他就感觉到一股巨力把他提了起来!   电梯的铰链哗啦啦又开始响,在这种巨大的震颤中,电梯被硬生生提起来了几寸,下一秒陆洵就背着俞景川从这道缝隙中翻了过去。   ”轰隆!!”   只要他再晚一秒钟,就会被铁皮盒子和肉瘤压成一块肉饼!   仓皇间回头,陆洵只能看到无数的鬼婴松开提着电梯的手,被肉瘤吞吃殆尽的画面,有些鬼婴没有被吞噬完全,还留在半个脑袋,纯黑色的空洞眼神仍然期待地看着陆洵的方向,像是等待着永远等不来的丢手绢游戏。   下一秒,祁佑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七楼。   肉瘤已经从墙体上开始往下蔓延,此时已经覆盖掉了祁佑的小腿,在不断蠕动的眼睛之下,还能看到祁佑的皮肤组织被一点点溶解的过程。   陆洵绷紧身躯,努力地从缝隙里伸出手臂:”快!把手给我!”   ”……没用了,”不知道在哪个临界点上,祁佑忽然平静下来,他的眼球完全变成了纯黑色,没有眼白,和鬼婴空洞的眼神没什么区别,”你如愿以偿了。”   ”别废话!”腐败、甜腻的味道充斥着陆洵的鼻腔,他听到自己耳膜被血液撞击的声响,”把手给我!!”   祁佑缓慢地抬起手臂,把数据盘重新塞回到陆洵手里,在他拉住自己的下一秒缩了回去:”那把刀,撬开,消失。”   他的话已经不能连贯成句了,肉瘤已经腐蚀到他的大腿,祁佑像个不倒翁一样,摊在猩红的眼睛上,嘴角露出一个苦笑:   ”白……对不起。”   随即,陆洵眼睁睁看着本就摇摇欲坠的铁盒子再也承受不住重量,轰然下坠!   在漫长的几秒钟之后砸到地底,发出巨大的爆炸声,一片火光里映出了陆洵微微呆滞的脸。   ——他死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眼前死了。   不伦这个人有多么无耻、多么可恨,现在他的死亡终结了一切。   俞景川闷咳两声:”死了。”   陆洵沉默着掏出那块数据盘,翻来覆去找了好半天能撬动的地方,最终在右边找到一个不起眼的开关。   他看了眼俞景川,又看了眼跑过来抱住他脖子的莹莹,闭上眼,手里的匕首轻轻一别,心里默念,一切都结束了。   随着他的动作,空气中死寂了两秒,很快传来几声微弱的呼噜声,又消失不见了,像是时空穿梭机在另一个次元短暂停留了一瞬,又被迫回来了。   匕首和数据盘都消失了。   也就证明着方向没有错,为什么他们还没有回去?! 第89章 网恋31   随着游戏的消失,陆洵身体上的僵尸化反应已经开始逐步消散了,他动动手脚,那种阴森的僵硬感已经消失了。   但他的的脸色非常难看,比刚才性命攸关的时候还要惨白。   ”陆医生?”   莹莹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它青紫的脸上袒露出一丝疑惑,很快被空洞取代了。   现在再看到它,陆洵心里已经没有恐惧了,只剩下浓重的绝望。   游戏消失了,但是鬼没有消失,他们仍然被困在这个次元的医院里。再深想一点,更可怕的是他们甚至不知道,还有没有能回去的白天。   陆洵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手——他真的做对了吗?   眼前的一幕显然也让俞景川反应不及,他沉默着盯着陆洵的手看了半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拖着满身的血污和还在哗哗往外流的血就要往陆医生办公室跑,边跑嘴里边无声念叨着”白白”。   陆洵没拦他,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   他不想告诉骆翎,死了一个人,但我还是什么都没做到,甚至我有可能害了108个活人,还有那10个半人不鬼的老鼠。   他说不出口。   他是他们家的主心骨,骆翎听他的话,要是他都倒了,没注意了,除了平白让小孩跟着慌,没别的办法。   他不能接受骆翎眼里的无奈。往前走,是看不到希望的黑暗,往回退,是明码标价关于死亡的万丈深渊。   哪一种结局都不是他一己之力能了结的。   陆洵抽了口气,把手搭在莹莹肩上,勉力站了起来。   哎,希望。   希望在他妈哪呢?   ”滋滋——”   这时,他的耳边忽然传来黏腻又诡异的蠕动声,在一片死寂的七楼走廊上显得分外突兀。   陆洵猛地顿住了,心头一颤,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他心底升腾,下意识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刚才爆炸溅上来的猩红色血肉此时正一点点的扭曲起来,看起来正在被某种肉眼不可见的生物舔舐、消融,随即被猩红的眼睛代替。   很快,黑洞洞的电梯井里反射上来暗红色的亮光,粘稠的、由无数血肉拼合而成了巨大眼睛在陆洵眼前一点点显现,一道道肌肉纹理、人体骨骼彼此推搡着,它们像是有生命一样,不断蠕动,变化着位置,但无论肉与肉之间如何纠缠,眼睛的形状总是不变的。   它直勾勾地看着陆洵,恍惚间,陆洵好像在眼珠里看到一张脸。   跳动翻滚着的血肉里,出现了骆翎的脸,正悲伤地看着他。   不,这是什么?!   骆翎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整个人瘦成一把骨头,脸上带着吸氧的面罩,眼角眉梢都是红的,不知道是哭的还是疼的。   穿着白大褂的人在旁边摆弄仪器,时不时地往他身上涂着什么,或者问什么话,但骆翎的眼睛始终在看着外面的他,那么可怜,那么无助。   他要死了。陆洵心底闪过一道声音。   他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上个世界的最后,他用了实体卡把骆翎从小精灵身体里拉出来之后看到的,就是那么瘦,那么虚弱……那么像要死了。   他不由自主地冲着眼睛的方向走了一步,那个血淋淋的眼球里立刻闪动起贪婪的笑意,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窜上陆洵的脊背,他抗拒着,但另一半的他又不断重复着:   ”我要去救小翎,他一个人……他只有一个人。”   下一秒,脚下的地面忽然变软,踩在上面会发出”咚咚咚”的敲击声。   地板消失了,变成猩红色的血肉地面,毫无预兆的,陆洵在那层薄薄的血肉下方看到了无数的眼睛,只看一眼就会让密集恐惧症患者倒地身亡的程度。   太多太密,每一只眼睛里都充斥着痛苦,恐惧,不甘。   这种情绪影响着陆洵,他猛地从幻想中回过神,就看到莹莹身上的管子正在用尽全力勾住他的手腕,试图阻止他继续往前走,而他的脚尖只差一步,就会掉进电梯井里了。   陆洵大退几步,粗粝地喘了几口,消失的思考能力终于开始运转,先前混乱又疯狂的颅内活动,和处在崩溃边缘的视线也在飞速从诡异扭曲中抽离。   陆洵重新看向那只巨大的血色眼珠。   哪还有骆翎的身影,只有那颗不断蠕动着的眼珠正一动不动地死死注视着他。   相较之下,就连医院的建筑都渺小起来。   眼珠里翻滚着的血肉像是活过来了一样,逐渐显露出一个模糊的人型,它立在电梯井的最深处,正在缓慢地往上叠加。   对,陆洵想,就是叠加。   一层层血肉叠加在一起,让眼珠的人型逐渐庞大,从一开始的渺小,变成了几乎快长到四层楼高的庞大怪物。   眼前所有的景象已经完全超出了人类所能接受的范畴。   陆洵快要在这种恐惧里发狂。   莹莹拉着他的手:”陆医生,下辈子我可以做你的小孩吗?\”   陆洵还没来及说话,莹莹忽然往前一步,挡在了他前面:”不答应也没关系,反正你们大人说话也不算数的。”   这话说的老成,以至于陆洵下意识地想笑。   他一直绷得太紧了,匪夷所思的恐惧占满了他全部的思绪,现在被莹莹挤出一道口子,他终于清清嗓子,有力气问:”这是什么?”   莹莹想了想:”医院?”   ”什么医——”   陆洵一句话没说完,顺着莹莹的视线看向脚下的眼睛墙,突然收了声。   很多事就是没有往那个方向想过,一旦思维转了个弯,之后的就不需要再多思考了,豁然开朗,全通了。   祁佑的思路没有错。   游戏确实消失了,只是他们全都没有深想,游戏里的鬼怪作为俞景川的员工,受他控制,是没有可能反过来吞噬老板的。更何况,作为活人死掉之后变成的鬼,更是完全不可能重新出现在白天。   那么莹莹是如何摆脱掉以上两个限制的呢?   只有一个可能,它根本不是俞景川和祁佑制造出来的鬼,它是这家医院里本身的鬼。   医院里每时每刻都都有人死亡,痛苦充斥着每个角落,疾病掌握着人的喜怒哀乐,由此滋生的血肉一旦被激活,是难以想象的巨大灾难。   陆洵不知道它们存在多久,又醒了多长时间,或许比游戏长,又或许是游戏催生了它们。   医院就是这样一个,给人希望又绝望的地方。   ”滴滴”   远处传来开门的声音。   ”滴滴、滴滴……”   接二连三的门轴转动的声音,有东西出来了。   陆洵拉着莹莹躲在电梯井后方的阴影里,眼睁睁看着无数面无表情,穿着病号服、医生白大褂的鬼,从房间内走出来。   他看到了他自己的脸、祁佑、以各种死法死在医院里的病人,它们排着队,井然有序地从陆洵身边走过,一个接一个跳进了暗红的电梯井里。   皮肉和畸形眼球接触的瞬间,滋滋作响的烧焦味浓重刺鼻,下方的人影越发清晰起来,它吞吃了太多血肉,瞬间抽搐成长起来。   陆洵垂眼再看,已经长到六楼那么高了。   黑暗中似乎传来无数疯狂的呓语:   ”好疼啊……不!不治了,不治了……”   ”……我做噩梦了,活不起……”   “死了……隔壁床……都僵了,但是我昨晚明明听见他说话了……”   滴答。   冰冷的血水从天花板上滴落在陆洵脸上。   他睫毛微颤,挣扎着抬起沉重的头,在一片混乱中,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幻觉,好像看到自己眼前也出现了一堵猩红的肉墙,每双眼睛都从里面被撕开,露出一只只惨白的手臂,正叫嚣着要缠上他的腰、脖颈、腿……   “洵哥,火!”   蒙蒙中,他听到一个遥远的声音,骆翎正分外焦急地试图穿过那堵肉墙,身后是俞景川不断阻拦的手。   不,不要过来,我的小翎。   不要着急,也不要哭,我会救你。   “火!用火烧!!”   陆洵凭借着本能从系统背包里翻到一个喷火器,他甚至害怕点不燃,还掏出几桶酒精,莹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用身上连着的管子帮他把酒精洒了出去。   “轰隆!”   电梯井下霎时间爆发一声轰鸣,惊天的火光照亮了每个人、每只鬼的表情,麻木的、愕然的、解脱的……在皮肉烧焦的腐臭味里,一喷枪被送上了天堂。   火势迅速蔓延,脚下、墙壁、甚至是天花板上都燃起熊熊大火,陆洵在呛咳中几乎睁不开眼睛,他徒劳地用手上的袖子捂住口鼻。   再看向最中间的眼珠,它被烧掉了一半,此时只剩下半个眼白,仍然紧紧注视着陆洵的一举一动。   但奇怪的是,那目光并没有什么怨毒的情绪,沉寂得像一片汪洋的海,让陆洵想起白天时莹莹的眼睛。   ——莹莹!   他蓦然低头,依偎在他身边的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到电梯井口了,它冲着陆洵挥挥手,最后一次问:“陆医生,下辈子我可以做你的小孩吗?”   “……可以,我等你……不要跳,你会彻底消失的……莹莹!”   得到了他的保证,小女孩脸上第一次露出属于孩童的天真笑容,它仍是那副畸形的样子,但它跳下去之前大概是非常幸福的,眼神遥远而清澈,对着陆洵无声地张了张嘴:“谢谢。”   陆洵踉跄着,身后的肉墙在大火下逐渐坍塌,在他和骆翎时间隔了一条生与死的道路,他这边是浓烟滚滚的大火,骆翎身后是一片空荡的虚无,但已经能看到一点现实的影子了。   只要把这些都烧完,他们就回到现实了。   这时,陆洵耳边传来久违的系统声:【任务已完成,是否登出世界线?】   他抬眼,正好看到骆翎把俞景川往火墙的方向推了一把,同时大声哭喊着:“为什么不是你去死?!你去啊!你去代替陆医生死啊!!你这个杀人犯!”   俞景川始终低着头,被他推搡着几乎站不住,过了半晌,竟然真的转身一步步走向陆洵,他还是话少,但是眼底没有光了:“陆医生,这里要塌了。如果真的要有一个人陪葬,我换你。”   陆洵喃喃说:“没有用的……”   紧接着,俞景川就在他的注视下,徒手掰开那堵肉墙,大火撩到他的手腕上,血肉在火焰里烧得”噼里啪啦”。   但这堵肉墙像是认得唤醒他们的罪魁祸首,非但没有被掰开,反而因为汲取到活人的血肉变得更加牢固了。   陆洵口袋里有东西动了动。   他一开始没注意到,只是穿过俞景川看向困兽一般的骆翎,他眼眶太红了,红得像是要流下血泪。   他们俩遥遥相望着,骆翎动了动嘴:   ”走吧,别管这里了。”   怎么走呢?   真的抛开一切走掉,陆医生的死就是必然的结局。   陆洵真的接受不了,从他手上,又一次失去一条人命这件事。   尤其这个人还是传统意义上完全的好人,他不该死。   ”咔。”   一声很轻很脆,像是鞋跟磕在地上的声音响起。   两道人影出现在陆洵眼前。   一个高瘦,一个矮胖。高瘦的那个穿着白大褂,头发稀疏,但面容很和善;矮胖的那个穿着脏脏的保洁服,非常窘迫地站在旁边,对上陆洵的视线,很快错开眼。   是那两张名牌!   名牌里寄存着曾经玩家作为人的灵魂,有意识,不愚昧。   他们俩一左一右地站在肉墙前,费力地拉开被大火烧得黏腻焦黑的腐肉,恰好留出一人通过的空隙,微笑着等待陆洵走过。   陆洵在他们的注视下,一瘸一拐地穿过那道空隙。   他已经被浓烟熏的有些神智不清了,长时间的缺氧导致眼前发黑,在穿过肉墙的下一秒,他只来得及看见骆翎扑上来的身影,还没等他想完”这次扑上来,应该接不住了”,就倏忽晕了过去。   他没看到主任和保洁在他走过之后,平和的表情忽然变得诡异,一人拉住俞景川的一只胳膊,把他拉进了火场。   俞景川被大火吞噬的前一秒,还在看着祁白。   但骆翎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跪坐在地上,死死抱着陆洵的脑袋,声音压抑地在哭:”你说话不算话,我说了会安全回来的。”   ”我可以死,但是你怎么能面对这种危险呢?” 第90章 现实1   漫山遍野都是红色的。红色的残肢,红色的血肉,红色的眼珠。   而他就站在最中间,祁佑临死前悲壮痛苦的脸总是在血海中闪过,身旁是莹莹一遍又一遍地低语:”陆医生……陆医生……?”   ”情况非常危险,血压还在往下掉!”   ”血氧饱和度降到80%了!”   ”……超急性排斥……拴塞剂!!”   ……   砰!   砰!   心电检测仪上微弱跳动的曲线逐渐开始有力,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清晰,血压回升,心跳频率逐渐正常,伴随着红光狂响的警报器也慢慢恢复成原样。   躺在床上的年轻人紧紧闭着眼睛,脸被吸氧机遮住了一大半,只能看到略显阴郁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   他的身躯在电击的作用下重重弓起,又在下一秒摔回到病床上,瘫软的四肢在弹跳中猛地一抽。   ”滴、滴——”   ”心电恢复了,再过12小时没事,才算彻底渡过危险期……”   ……   在这片无端的血海里,那些声音是那么遥远,粘稠的血液咕噜噜地糊住他的耳朵,哭泣、哀嚎和嘶吼都化成片段,在心电监测仪上平稳的运行中化作虚无。   ——那是一个系统创造出来的世界线而已。   我在哪里?他迷迷糊糊地想,我获救了,我没有害死陆医生。   紧接着他就陷入更加深层的梦境中。   *   三天后。   陆洵终于从ICU里被挪进了普通病房,他的肌酐还是很高,但已经能正常进食了,吃饭可以自理,不需要再绑着手脚,除了吐得比较厉害,不打镇定剂夜里就睡不着之外,一切都还好。   在ICU的三天里,他试图跟护士搭话,但不知道是他表达不清楚还是怎么,护士的回答很含糊其辞,除了让他多吃点蛋白质之外,什么也不说。   但陆洵一点都吃不下。   他现在这具身体应该是肺上动了手术,伤口肿胀得很难受,倒不是多疼,始终在打止疼作用的药,就是难受,形容不出来的恐慌。   而且伤口疼和止疼药之间是恶性循环。   伤口疼就要排气,不疼又有力气才能用力排,但打了止疼药就恶心反胃,吃不下东西,那必然就没有力气。   陆洵在这种痛苦里煎熬了三天,终于被赦免可以从坟墓一样透明的ICU出去了,还没来及高兴,就在门口看见他研究生的大导。   ——也是骆翎的爸爸。   老头还算年轻,至少看着还有精神气,看见他被担架车推出来,就赶紧迎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叠单子。   ”怎么样?你感觉怎么样?”   陆洵谨慎地点点头,没敢多说话,他也不知道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害怕多说多错。   但是看着这样的老骆他还觉得挺新奇。   他学的是法律专业,毕业之后进了老骆介绍的律所,干了一段贴钱上班的日子,实在干不下去了,就辞职考了公职,进了机关单位后,跟老骆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但那会儿他和骆翎还没分手,逢年过节拎着东西上门,老教授也乐呵呵的。   转折就发生在他刚找不到骆翎的五天后。   他们吵架一般不过夜。虽说年纪差不太多,但陆洵认识骆翎的时候他太小了。   三观什么的,都还没完全确立,就看着人家长得好看,长他审美点上了,就非要喜欢。   说陆洵是他的艺术缪斯。   十几岁就在大学校园里晃荡,跳级上来被破格录取的绘画天才,本来应该出国深造的,但是身体不好,免疫力低下,时不时地就发烧住院。本来打算养几年再去的,谁知道遇见了陆洵,天才被困在了这一小方天地下。   所以陆洵什么都依他,太惯了。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这种爱里夹杂着愧疚的感情并不纯粹,但骆翎不是那种死心眼的小孩,他也离不开陆洵,只要愧疚和爱都是我的,那我们就能过好。   这一切的基础都是骆翎愿意,他高兴被人管着,就算这个人控制欲很强,很多时候理解不了他跳跃的思维,从校园出来就从一个帅哥变成了普通职场里的普通男人,他都无所谓,只要他还能从陆洵身上找到被爱的证据。   而一旦他对这段关系厌烦了,陆洵是没有办法解决这件事的。   所以在一开始找不到他的那几天里,陆洵成夜成夜地睡不着,睁着眼睛等天亮。   他会想,为什么。   明明只是斗个嘴,简单到只是争论收垃圾的大叔每天早上几点过来这样的小事,怎么会人忽然消失了?   就算再生他的气,也不能人间蒸发啊。况且,到处都有他的痕迹,但到处都找不到他的影子,这种感觉,比凌迟还让人难受。   前几天陆洵觉得他或许只是想换个心情,但是真的太过分了,竟然一声不吭地就跑掉,他回来一定要狠狠被打屁股。   第三天陆洵已经很着急了。骆翎学校也不去,画廊上他的画也都撤下来了,但问策展人,他也说不清楚 ,只说代理人不让摆了。陆洵找遍了关系,电话那头传来的无一例外是别人的调侃——陆哥把老婆气跑了?   陆洵已经什么都不想了,只要他能回来。   第五天实在没办法了,陆洵找到了老骆家里。   到了下午五六点,一般师母都会回来了,但是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一直在门口等到晚上九点,打电话也不接,师母回来的时候眼眶很红,见到他更是连站都站不稳了。   陆洵心里咯噔一声,不敢往坏的地方想。   老骆见到他就知道他想问什么,摆手赶他走:”回吧,太晚了。”   ”我回了,有事你就按铃。”老骆给他掖了掖被角,眼里的心疼快要化成实质,”明早妈妈过来,你想吃什么?”   陆洵摇摇头,示意什么都行。   他是真不想吃,也是真的搞不懂现在的情况。   自从上个世界受干扰开始,系统就消失了。   他知道自己被传送进了下一个世界,但这次,不只世界线接收不到,就连系统商城里的东西都用不了了,一片灰色的按钮,面板也是模模糊糊的,悔恨值什么的更是完全看不到。   对眼前的情况,他有点猜测,但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他好像穿到了骆翎身上?!   可是这是什么时候?   骆翎什么时候动过手术,这么难受他能受得了吗?   无数的问题卡在陆洵的喉咙里,他很快在镇定剂的作用下睡着了。   清晨护士来记血压和尿量的时候,师母也来了。   还是陆洵记忆里的样子,大美人,收拾得很利索,脸上画着淡妆,和病房里的气质格格不入。但师母的眼睛是肿的,妆容也掩盖不了疲惫和憔悴。   等到护士走了,师母过来摸了摸他的手,轻声说:”再睡会吧?”   陆洵还带着氧气面罩,摇摇头,可能动作幅度有点大,牵扯到伤口,他整个人疼的一哆嗦,表情都扭曲了。   师母更不敢动了,在床边坐下,始终背对他。   陆洵哑着嗓子喊:”师……妈。”   ”你再睡,还早着呢,”师母擦了下脸,声音有点哑,”我看着你睡。”   陆洵说:”不睡了,这几天睡太多了。”   过了十几分钟,师母转回来,抽出湿巾,轻轻给他擦脸:”不睡了咱俩说说话?要不是到了得做手术的程度,我都见不着你。”   陆洵太了解骆翎了,他说话的语气、神态,闭上眼都在眼前,根本不用多琢磨,信手拈来。   他轻笑着说:”哪有,我可想你了,是你老不在家。”   ”我陪你的时间是有点少了,”师母用指腹轻轻抓了抓他的头发,”我陪着你把病看好,行不行?”   ”不用,我好了,”陆洵被她撸得想睡觉,迷迷瞪瞪地问,”弟弟呢?”   师母说:”外婆家呢,你想他吗?”   陆洵问:”他想我吗?”   ”想,他想你,”师母终于笑了,”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个。那你就快点好了,再跟他斗去。”   陆洵也带了点笑意,他避开留置针,把手搭在师母手腕上:“我看不上他,他还是好好上学吧。”   他本来就是随口一说,迷迷糊糊的都快睡着了,这话没过脑子,等到师母沉默下来,他才猛地反应过来,他根本不知道现在是哪一年,而骆宴休过几年学,现在不会正好赶上了吧?   其实这事真不怪他,骆宴休学的时候他还没和骆翎在一起,等到他们俩好上的时候,骆宴青春期又不爱跟骆翎来往了,要不是后来他收留骆宴到家里住,他俩走路上都谁也不认识谁。   “你也惦记着这个呢?”师母很快笑了起来,“你爸前段时间还说呢,让他找你那个朋友补补课,想让他也学法呢。”   陆洵的眼睛微微瞪大,他的困劲儿都被这句话吓跑了。   这听着骆翎已经开始和他恋爱了?   师母说:“他不愿意,随便他了。倒是你啊,真的不打算跟人家好了?”   ——什么!   师母拿棉签沾水,给他润了润嘴唇:“昨天晚上他还来家里了,被你爸糊弄过去了。我看着都伤心啊小宝,怎么不跟人说清楚呢?”   是啊,他为什么不跟我说清楚啊。   陆洵眨了眨眼,一滴眼泪顺着他的眼角一直滑到发间,在昏暗的病房里闪出一道亮光。   师母心疼地连声说:“不哭不哭,等我们好了,小陆他会理解的。你是太难受了,对不对?” 第91章 现实2   后来师母又说了什么,陆洵已经听不清了。   他满脑子都是骆翎。   当初他找不到人的时候,小孩就是躺在这张病床上,一天天看着药瓶里冰凉的液体流进他身体里的吗?   他都在想什么?   他那么怕疼的一个人,被划开胸膛的时候,会不会恨自己?   明明是最亲密的人,也是他最依赖的人,却偏偏不在他身边。   明明陆洵已经无数次触碰到了事情的真相,就摆在眼前,那么明显,就是没有想到。   一旦认清了这个现实之后,他就睡不着了。   只要一想到骆翎当时忍受着生理心理的双重折磨,他就心疼的连心口窝都跟着堵。   人的接受能力是有限度的,而陆洵只是消化自己的情绪都觉得太累了。   刚开始是心理上被压的喘不上气,后来即使他带着氧气机,也感觉胸腔闷得发疼,恶心反胃更是时时刻刻折磨着他。   想吐。   但是吃不下饭,吐也只能吐胆汁,每次弓腰,脸冲着塑料袋的时候,他都感觉要把内脏也吐出去了。   他的情绪越来越坏,被他自己禁锢在一个封闭的容器里,焦躁、烦闷拉扯着他。   他就想疼,越疼越好,疼得没有精力思考了才行。不然一闭眼就是这些年从头到尾的事,他也委屈,但这委屈现在在骆翎的病前完全不值一提。   一想到上个世界结束,他还这么逼骆翎,就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其实互换立场,很难说清他们俩直接发展到今天的局面,究竟是谁更恃宠而骄。   就这么养了几天病,胡思乱想了一通,手背上被扎的青青紫紫的,骆宴一过来,看见他的手背就发了火,把手机甩到床头柜上,噼里啪啦的。   陆洵看了他一眼,没搭理,继续盯着天花板琢磨事。   谁知道过了一会忽然感觉手背被一个热乎乎的东西盖住了,弄它的人还一直在往下压,热毛巾没有拧干,淋淋漓漓地在往下滴水,很快把他手边的被褥都淋湿了,一片冰凉。   骆宴语气不好:”怎么还没好?”   陆洵动了动被他握着的手腕:”轻点。”   骆宴立刻松手:”给你把手机带来了,消息你自己回。”   陆洵说:”放着吧。”   ”别闭眼!”骆宴踢了下脚边的椅子,”我跟你说话呢!”   陆洵有些无奈地偏了偏头,他知道骆宴要说什么,也知道现在骆翎手机里都是谁的消息,这让他怎么回?啊你好陆洵我是几年后的你自己,没什么事你还是吃点溜溜梅吧——这是给他自己希望,没必要,骆翎都知道,他会更痛苦。   ”我听着……”   ”你让他别来了。”骆宴打断他,声音听起来真的很不耐烦,”太烦人了,每天开门都能看见他在门口坐着,阴魂不散的。”   陆洵:”……”   ”你去外婆家住就看不见了。”   骆宴:”我住哪儿你管不着……你现在躲着他,病好了回家不还是能见到?”   陆洵轻声说:”那时候他应该已经放弃了吧?”   ”那他根本不配当你的狗!”骆宴又生气了,他情绪很激动,但仍然注意到了陆洵手背上已经凉了的毛巾,拿下来,又放进水盆里烫了一下,”说实话,我实在想不通,你们不是同居很久了吗,就你这身体,他能一点都发现不了?”   陆洵眨眨眼,所以话都堵在心口窝。   是啊,他怎么能发现不了呢?   ”前几个月,你他妈喘气喘得像拉破风箱一样,他听不见?现在跑到我们家来装深情,演给谁看呢?”   之后骆宴又义愤填膺地骂了他什么,陆洵完全没再听了,他的思绪随着打在脸上的耳光一起飘向了很远的地方。   *   ”怎么又发烧了?你晚上睡觉关窗户了吗?”   ”关啦关啦,”骆翎在电话那头缩在被子里,眼睛亮晶晶的跟他打视频,”就是一下子降温了,我没找到厚被子。”   陆洵叹气:”就在床下面最中间的抽屉里,我走时前特意给你拿出来晒过的,你找不到为什么不问问我?”   骆翎:”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   ”我就前天晚上没接你……”他忽然卡了壳,过了一秒反应过来,有些恼怒地问:”那之后我打回去的时候,你不知道问,就讲一些废话!”   \”那怎么能叫废话啊?所以你到底出轨了没?”   陆洵静默两秒,忽然反转摄像头,对准他旁边床的大肚子同事拍了两秒,正好把他摸着肚皮打呼噜的全过程拍了下来,再看回手机屏幕,就看到骆翎正捂着眼睛,笑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真没有那个条件。”   骆翎还是笑,笑完了小声哼唧:”那可不一定……只要你想,总能创造条件……我有点困了。   陆洵:”睡吧,把手机架在床头,我看着你睡。”   这是陆洵下乡的第三个月。   他从华北出发,对口扶贫,和当地政府对接,进山做法律普及宣讲。已经走过12个乡镇了。   不太能讲清工作有多累,他想往上升,从科员到科长,这是必须经历的。   见了太多贫苦,人就麻木了,每天回来倒头就睡,天不亮就得坐车赶往下一个村,说实话,他连想骆翎的时间都得挤出来才行。   所以等到他知道骆翎换季生病已经是一星期之后的事了。   一开始只是普通感冒,但一直不好,有一天夜里忽然烧起来,最后引发了肺炎——这是骆翎的说法。   他在电话那头说得很轻巧,虽然在撒娇,但说起病情的时候轻飘飘的,很快转移了话题,开始控诉他不接电话的事。   陆洵真的信了,他还给老骆打了几通电话,让老头帮忙照顾一下,他下个月能回家一次。   ”嘟——”   电话响到第三声的时候被接起来,陆洵刚一出声,就听见电话那头就传来非常轻的关门上。   ”小陆?”   陆洵一愣:”老师?”   ”啊,是我,”老骆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失真,以至于非常疲惫,”怎么这么晚打电话,他睡了。”   陆洵把手机拿到眼前,看了眼时间,22:03,对于骆翎来说还算早的时间,他睡觉了。   他直觉有什么事情不对,但总能用他在发烧掩饰过去。   ”您在家?”   老骆说:”在医院,小宝肺……炎又加重了,还是住院调理一段时间放心。”   陆洵沉默片刻:”没告诉我。”   老骆:”就是前天的事,你忙他不让说,没事,等你回来他就好了。”   陆洵一直不说话,他觉得老骆这个理由找得真的很烂,同时,他还有点生骆翎的气,都到住院的程度了,根本不是小事,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他思来想去觉得得回去看看。自己在山区,有时候找个信号都得爬坡踩高,太费劲了。而且这种抓不住骆翎的感觉让他觉得手心里空荡荡的,有不好的预感。   陆洵天没亮就请好了假,跟着老乡的摩托车到了镇上,买了几个包子,本来打算在去县区的大巴车上吃,结果山路十八弯,每过一个弯道他就得跟着倾斜八十度,这一小时混沌的路上,陆洵怀疑自己的肠胃都会跟着拧成一股麻花被他吐出来。   包子自然也就没吃。   到了县城,路就好走了。赶了一天路,终于在七八点的时候到了病房。   这个时间其实很多病人已经准备休息了,一些陪床的家属赶着打热水,进进出出穿着拖鞋和秋衣,嘈杂又混乱。   陆洵一直走到走廊尽头,拐个弯就是VIP病房,人少了很多,打地铺的也看不到了,就连空气都没有那么浑浊了。   他悄悄出了口气,一直走到看见骆翎名牌的病房口,仍然有点恍惚。   他早上还睡在大山里村委会的行军床上,晚上就回到他熟悉的城市,一墙之隔就是日思夜想的爱人——是的,爱人,这个词让他有点不好意思。报赧地笑了一下,只觉得安心。   之前想好的要怎么教训他都忘干净了,脑子里只剩下要好好抱抱他,这一个念头。   陆洵站在门外,刚想抬手推开,就听见骆翎说:“不要告诉他。不要让他来。”   “不要告诉他,”陆洵给骆宴说,“不要让他来。”   骆宴妥协了,他把陆洵的手塞进被子里,看着他闭上眼睛,走之前似有不甘地说:“你不让他来,无非自以为是地为了别人好。”   “你最好自己不难受!” 第92章 现实3   南方城市的夏天很难熬,准确来说,又潮又闷的湿热会滋生很多细菌,况且,市中心临近拆迁的老楼里常年不见阳光,光脚走在地上都能踩出一个湿脚印。   陆洵从老骆办公室出来,没走大路,绕进了一条小巷子,在巷子口买了杯绿豆冰。   他拎着冰爬上五楼,把汗湿的头发向后撸,漏出光洁的额头,上面有一个并不显眼的红印子。   ”我回来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给你买了绿豆冰,快来喝。”   屋内没有人回答。   陆洵把冰放进白瓷缸里,端到屋内,抬手打开了风扇:”这么热,不开风扇睡觉也不怕中暑。”   ”快起来——”陆洵背对着床上那人,坐在风扇下面,直对着吹,”我今天遇到个特别好笑的人,感觉你们俩会很有共同话题。等我跟他混熟了,今年暑假喊他陪你看娘妻?”   ”他年纪应该不大,长得很好看……我还是想不通,怎么会有年轻人喜欢看娘妻……不过他说他什么电视剧都看,不挑,很有试错精神。”   床上的人仍然没有动静,陆洵奇怪地扭头看了一眼,把后背靠在床角,拖长声音喊:”奶——”   一般他用这种无奈的语气说话,老太太就会憋不住笑起来,利索地起床接过绿豆冰,并对这个”长得很好看但品味不太好的年轻人”刨根问底。   但今天没有,陆洵喊完,她仍然双眼紧闭地躺在床上,恍惚间连呼吸都消失了,整间屋子内只有电风扇咯吱咯吱的声音。   陆洵脸色微变,他把手搭在老太太的腿上,晃了晃,随即起身,伏在上方,盯着老太太的鼻翼和胸腹看了几眼,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脉搏跳动地很微弱,如果不是陆洵死死按着,几乎要摸不到了。   他猛地跳起来,从扔在地上的书包里摸出手机,打了120。   因为手心太湿了,几次没抓出来,电话接通之后声音却很平稳:”东湖路1排2栋3单元503,有老人晕倒,不是中暑。”   等救护车的过程中,陆洵把他奶的东西收好塞进包里,绿豆冰被他自己三两口喝完。   早上他走之前留的早饭已经不在桌子上了,说明他奶早上还好好的,甚至能起来吃了早饭,就算是什么急病也没发作多久,希望赶得及。   陆洵给下午的课请了假,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开始后悔。   如果他没有在教授办公室和那个男孩闲聊那么久,而是早点回家,奶奶也不至于躺在闷热的房间内等死。   救护车呜啦啦的声音响起,很多邻居探出头看,陆洵跟着担架匆匆上了车,医生的诊断是急性脑梗。   奶奶进去抢救了,陆洵交完费回来,坐在手术室的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更多的是在发呆,脑子里很空,毕竟他并没有送人走的经验。   爸妈走的时候他还太小了,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之后,就和他相依为命快二十年了,他从没想过有一天奶奶也消失了,他该怎么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下去。   那样不会太孤单了吗?   就像他现在,和周围的吵杂格格不入,就像看电影一样,医生、病人都在高声叫着什么,而他耳朵里蒙上一层厚重的尘埃,什么也听不见。   很孤单,很害怕。   直到一只手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臂,陆洵惊觉回头,就看到早上那个漂亮男孩。他手里拎着药,正站在椅子旁边,疑惑地看着他。   对方问:”又见面了,你在这干嘛呢?”   陆洵张了张嘴,想回答,但是发现他出不了声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了他喉咙里,不上不下的,窝在心里疼。   他心里祈祷这人赶紧走,萍水相逢的关系,看到对方这么狼狈,有点情商的都不该再过来问一句了。   但对方非但没有走,反而在他身边坐下了,从手里拎的袋子里翻出一个冰袋递给他。   ”贴上。”   陆洵没动,也没说话。他把后背靠在冰凉的椅背上,心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这感觉让他很陌生。   ”早上不是撞门上了吗,额头还疼吗?”那双手又把东西往前递了递,”你吃午饭了吗?”   不疼,没有,你快走吧。   对方见他不接,也没强求,把冰袋放在他手边,自顾自的又从袋子里掏出一块面包放下,轻声说:”那我先走了,有事的话你就……”他说到一半卡了壳,有些突兀地停了下来。   陆洵半抬起眼睛看向他,嘴唇抿成一条缝,看起来有些苦恼,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陆洵冲他点了下头,声音非常哑:\”谢谢。”   对方松了口气,转身向后走了。   陆洵就一直看着他的背影,他不敢扭头,手术中的红灯映照在惨白的地面上,手边的冰袋散发出丝丝缕缕的凉意,简直要凉到他的心底。   ”哔——”   手术室的大门打开,医生摘掉口罩出来,陆洵猛地回过神,迎了上去,还没来及开口,就听到医生说:”情况不太好,危险期十天,要是没挺过来……张芬兰是你什么人?”   ”我奶奶。”   ”嗯,年纪也不小了,做好准备。你爸妈呢?”   陆洵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没了。\”他的灵魂好像飘到了半空中,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听着医生和他交代注意事项,又看到他自己神游一样坐回到刚才的椅子上……那个走掉的男孩怎么又回来了?   ”哎,送佛送到西……”对方嘀嘀咕咕的,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还有事吗?吃饭去吗,我请客。”   陆洵没动,迷茫地看着他。他现在脑袋转不过来,已经木了,除了他奶躺在床上行将就木的样子,什么都没有。   ”我叫骆翎,骆教授的骆,孔雀翎的翎,你有钱吗?”   陆洵说:”有。”他说着就要掏兜,但想起来自己带的钱大头都交医药费了,就还剩二十揣兜里,根本不够请人吃饭的。   骆翎拉起他,避开混乱的急诊室,走到医院后面的街上,一条街全是卖吃的的地方,他们随便选了家牛肉汤店,里面没什么人,老板娘坐在柜台后面,正在昏昏欲睡。   骆翎问:”吃什么?”   ”粉丝汤。”   骆翎点了回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相对无言坐了一会,骆翎说:”我听我爸说,你想参加学校今年的夏令营?”   ”嗯。”   ”材料准备好了吗?”   ”都提交了。”陆洵拿过勺子,用醋浅浅冲了一遍,权当消毒了,他递给骆翎,”……不去了。”   骆翎抬头:”嗯?为什么?”   ”走不开。”陆洵还想再说什么,牛肉汤就端上桌了,他们俩都不再说话,各自埋头呼噜呼噜吃着。小门店的下午,没几个客人,空调虽然开着,但出的风很弱,再加上门窗紧闭,陆洵出了满头大汗,身上的衣服也湿了。   但这么折腾一圈,他竟然也顾不上这些,只觉得喝了碗热汤倒是舒服很多——奇怪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在这个时候坐在医院门口,和一个刚认识没有五个小时的人,一起吃饭。   他说他叫什么——”陆洵,三点水的洵,”陆洵摸了摸口袋,起身想去结账,”今天谢谢你。”   ”不用了,我已经付过了,就当我谢谢你早上陪我讲电视,”骆翎抬起脸,笑出一个小梨涡,”师兄。”   陆洵手一顿:”我还不算你爸的学生,我……”   ”随便啊,”骆翎抓了张纸站起来,”反正早晚要是,我早点这么喊,你不介意吧?”   陆洵的一句”不介意”差点脱口而出,又被他自己咬着舌尖逼了回去:”现在这种情况,如果老太太再恶化下去,我可能就不读了。看病,康复,请护工,都要钱,早点工作也好。”   骆翎听完,沉默地一点头,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不笑的时候有种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半长的头发垂在肩膀上,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抖动。   ”加个联系方式吧,师兄,”他还是坚持那么叫,”有事找我爸,没事找我聊天。”   他虽然这么说,但有事陆洵仍然谁也没找。   老太太的情况很差,十天危险期没有挺过去,第八天晚上走了。   陆洵当时就坐在床边,从未感觉时间那么难熬,难熬到他已经开始数病历上的笔画了,被心电监测仪尖锐的警报声唤醒的时候,在医生护士冲进来的前一秒,他看到了老太太青白的脸庞。   和所有电视小说不同的是,人死之前并不一定会有回光返照,或者是临别遗言一样的微笑,张芬兰女士很痛快地抛下了她唯一的孙子,去往了另一个世界。   等到陆洵收拾好一切,领了安葬费,才忽然惊觉,手机已经有几天完全安静了——没有话费了,他也顺理成章进入了暑假。生活骤然回到之前的状态,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一个月而已,他却觉得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久到让他感觉太陌生了,不该是这样的。   这间从十年前就叫嚣着要拆迁的老房子,虽然还顽固地伫立在市中心,但在陆洵心里,它已经轰然倒塌,只剩下一堆灰烬。   夏令营他到底没去,之前他没骗骆翎,研究生学费不便宜,就算现在没有医疗费这种花销了,他去打工赚研究生学费依然很艰难,还是要贷款读书。   既然都贷款了,还不如把老房子卖了,凑个首付,贷款买房子。   他一直都不是象牙塔里不谙世事的学生,如今孑然一身,毕业之后去哪个城市生活,倒成了他目前唯一苦恼的事情。   ”这个,再拿一包大观园。”   ”一共39,收您50找您……等等!找零……骆翎?”陆洵机械地扫码收钱,直到客人扔下钱就走,他抬起眼才发现,眼前穿着过分肥大的短袖,上面沾满颜料,头上戴着顶鸭舌帽顶年轻男孩是骆翎。   骆翎厌恶地回头,看到是他,倒有些惊讶,拆烟的手也停了下来:”师兄?”   陆洵问:”你吃晚饭了吗?”   ”没吃的话,我请你吃盒饭?” 第93章 现实4   骆翎挑眉看着他,没说话。   便利店里还有新的客人进来,陆洵没时间跟他多解释,只打开了自己身后进出柜台的小板子:”吃关东煮吗?自己夹。”   等到这一波客人全部走完,陆洵闲下来才看到骆翎已经坐在他身后的椅子上昏昏欲睡了,手里还攥着一个小的纸杯,里面是他自己冲的豆浆,看起来还挺有模有样的。   陆洵抬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上面也蹭着一点颜料,已经干涸了,变得发硬,在他脸上像块陈年旧疤。   ”醒醒,去客区睡,小心碰到后面的炉子。”   骆翎揉揉眼睛:”盒饭呢?”   ”不吃盒饭了,”陆洵罕见的有些窘迫,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想的,竟然脱口而出要请人家吃到期盒饭,有些丢人,”我去给你买麦当劳行吗?就在拐角,很快回来。”   骆翎问:”店怎么办?”   ”把我去洗手间的牌子摆一下,十分钟肯定回来了。”   ”不要,不想吃麦当劳,”骆翎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勾着脖子往他藏在身后的盒饭上看,”麦当劳比牛肉汤贵多了。”   ”跟牛肉汤比什么……”   骆翎拿起一盒意面,似笑非笑地说:”你不是为了还我牛肉汤的人情吗?不是的话,师兄,为什么要请我吃饭啊?”   陆洵近距离看着他的闪动的睫毛。奇怪,这个距离已经完全超出了安全距离,再近一步,骆翎就能亲到他的下巴,但他心里并不反感,而是两颊发热,喉结微微一动,心底冒出一汩汩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感。   骆翎还在等他回答。   几秒钟后,陆洵挤出几个字:”是,为了谢谢你。”   ”我吃这个……谢嘛,倒是该谢的,不过你没有去夏令营,”骆翎拆开意面的包装,转身放进微波炉里,他转身坐到一边的扶手上,有些好奇地看着陆洵,”而且也没有给我发过消息。”   ”什么消息——”   又一声叮,微波炉的工作结束,骆翎没有动,陆洵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小小的柜台后面被隔绝出一片真空地带,让陆洵感到不自在。他低头翻了一下烤肠机:”啊,我挺忙的。”   骆翎耸耸肩,从微波炉里把意面拿出来搅了搅,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相信,看起来陆洵的答案并不重要,他低头,开始沉默地吃那碗面。   陆洵不知道那碗面有什么好吃的,能让他吃得那么认真。他垂着眼,动作仔细,神情认真,像是在吃什么山珍海味,让看的人也想尝尝味道。陆洵觉得自己的心忽然变得很软,在安静的夏末,推开便利店的门外就是喧闹的大街,但他们躲在冷气很足的屋檐下,他看着他吃一碗廉价的意大利面。   ”好吃吗?”陆洵问。   ”很一般,其实我不喜欢番茄味的东西,”骆翎没有抬头,还在像小仓鼠一样进食,”不过其他的饭看起来更难吃。”   ”那别吃了,我还是去买麦当劳吧,真的很快。”   ”那这剩下的怎么办?”   ”垃圾桶在外面,我帮你扔了?”陆洵从他手里接过塑料盒,往外走之前顺手递给他一杯豆浆,”你想吃什么套餐?”   骆翎问:”能选吗?”   ”可以。”   ”我想吃牛肉汤,”骆翎从扶手上跳下来,端着纸杯豆浆,像是在洛杉矶端着咖啡的街头艺术家,潇洒又羸弱,”但是今天不行,师兄,这么想请我吃饭,就在手机上约我吧。”   陆洵一愣:”你住这附近?”他说完了,还想接着解释一句”你看起来很随意,不像过来玩的”,但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骆翎打断了。   ”嗯哼。”   他态度太随意了,晃晃悠悠地往外走。路过陆洵的时候还往下按了按鸭舌帽,一双眼睛隐藏在阴影下,但嘴角是上挑的:”师兄,下次再见。”   陆洵透过他打开的门看到了夕阳,此时太阳已经落到了城市地平线之下,带走了夏末的余晖,也带走了过分的燥热。   随着门吱扭地合上,店里恢复成了白炽灯的惨白,刚才艳红的颜色好像只是错觉,但陆洵什么也注意不到,他觉得自己心跳很奇怪,咚咚咚跳得很快。   他意识到自己没有办法把骆翎当成一个普通的小师弟,他说话吃饭的画面犹在眼前,这是很可怕的。   他们差距太大了,况且,他没有多余的钱恋爱。   骆翎虽然承认了就住在附近,但之后一直到开学,陆洵都没再见过他了。那天下午那点飘出来的小心思就像一根小刺,扎在陆洵心底,不常想,但想了他就会点开手机,找到骆翎的名字,在上面徘徊一会,再重新关掉手机。   嘿,毕竟人家也只是开玩笑嘛,骆教授的儿子会缺那么一顿饭吗?   陆洵升入大四之后一星期只有两节课,他的时间空出来很多。   虽然没参加夏令营,但他之前还是拿过不少省奖的,成绩也不错,骆教授每次见他都会惋惜,还是催他提交保研申请材料,说总要试一试。   陆洵心里不报什么希望,本来读研也只是为了能给张芬兰女士提供更好生活,现在既然不需要了,他自己一个人过成什么样子好像都可以。   他每天奔波在打工的路上,直到十月中旬,录取名单出来,上面确实没有他的名字。骆教授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声音很遗憾,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甚至是陆洵反过来安慰了教授几句,静下来的几秒,他听见电话那头有个声音说:”我的打火机呢?”   紧接着就被人用无比严厉的声音打断:”你还敢抽烟?!你不想活了?”   ”打火机呢?”   ”你要是真这么想死,不如现在从楼上跳下去,咱们谁都不痛苦了。”   陆洵直觉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他下意识想挂断电话,犹豫了一秒,还是问:”老师,是骆翎怎么了吗?”   ”没事没事,就先这么说啊,小陆。”说着,电话被挂断,陆洵看着重新亮起来的手机,抿起嘴,走进了辅导机构。   他今天是第一次来这个机构试讲,什么年龄段的学生都有,他主要帮助初中的学生写作业答疑。照理说,这个活应该轻松不累的,但陆洵总觉得哪哪都不对,凑在一起讲小话的小情侣很碍眼,老板夫妇讨论女儿的家长会谁去很聒噪,就连并排放在一起的饮水机都是障碍。   他趁着下课,掏出手机,犹豫再三还是给骆翎发了个条消息:【在吗?】   发完,他才松了口气,好像心里有块大石头落了下来,终于安心了。   但是一直等到晚上睡觉,他也没收到回音。陆洵躺在床上,把手机翻来覆去翻了一遍,好几次关上wifi又打开,他怀疑网络掉线了,最后不得不承认,骆翎确实没搭理他。   他笑了下,给手机充上电,翻了个身睡了。   第二天起来,手机上除了乱七八糟app发了的推送,还有一条骆翎三点半发来的消息:【想我了吗,师兄。】   陆洵回:【你怎么了?】   【你终于空闲下来了?】   陆洵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刚巧从床上坐起来,他的心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又猛地躺了回去。骆翎什么意思,这话真容易让人误会,就好像…… 他一直在等自己消息一样。   陆洵:【还行,只是确认保不了研了,不需要攒那么多学费了。】   【太好了,给我当苦工吧。】   【今天?】   【周末,去东平岛。】过了会,还没等陆洵查完东平岛在哪,他又发:【你和我,行吗?】   陆洵只好说:【那我请个假。】   【别告诉我爸。你住哪?】   周五下午,骆翎比原定时间推迟了快一小时才到他家楼下。他身上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就穿了个薄薄的夹克,去海边肯定冷。   陆洵接过他的包,还想伸手拿他的画板,被骆翎侧身躲过去了,他问陆洵:”带厚衣服了吗?”   ”冷?”陆洵一愣,下意识地摸上了自己外套的下摆,但他没想脱下来,真是只是条件反射,他知道骆翎不会要带着他体温的脏衣服的。   果然——“不不,不要麻烦。走吧。”骆翎率先转身,绕过楼道边的大垃圾桶,他的背影看起来很单薄,像只瘦骨嶙峋的猫仔,一双手就能环过他的腰。   “系好安全带哈!两个小时车程,中途停一次。还有没上来的吗?”   司机在前面声嘶力竭地喊,骆翎蜷再他身侧,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表情很不耐烦,他的手指一直在捻着什么,看起来想抽烟。   陆洵想起那天电话里的声音:“你有烟瘾?”   骆翎睁开眼:“没有。”   陆洵哦了声,竟然不知道能继续说什么。其实真想接话,他有很多问题,比如那天说你的人是谁?为什么说你抽烟不如死了算了。还有……你为什么抽女士烟?   但他不敢问。他们俩之间莫名其妙出现一条线,陆洵时时刻刻告诉自己,不能越了雷池一步。他尚且不知道自己这种状态就是太珍惜,只觉得好不容易挑起的话题又要就此中断,很可惜。   “我抽烟是偷偷学的……好吧,大家应该都是偷偷摸摸学的。但我只有画不出来的时候才会抽,你知道吧,我学画画的。”   陆洵点头。   “不知道别人,但我有时候,不,只有最近,会有那种无论如何都画不出来的情况。眼睁睁看着笔在我手里,东西在我脑子里,只要点下笔尖就可以出来的图,却画不出来。你可以想象吗,师兄?”   陆洵不懂这种感觉,但他能清晰地看到骆翎的痛苦。他说:“既然出来了,就好好休息一下,等到回去……”   “师兄,我能给你画幅画吗?”骆翎打断他。 第94章 现实5   ”当然可以,画我吗?”在平稳的大巴车上,在前后座睡觉的呼噜声中,在骆翎那双不算亮的眼眸里,陆洵微笑着说。   他觉得骆翎和刚开始见的那天有哪里不一样了,看起来阴沉很多,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想要素描?”   陆洵说:”我也不懂艺术,你自由发挥挺好的。”   他说完,骆翎好像低声笑了一下,嘴里轻轻重复了一遍”艺术”,但这声笑并不是高兴的样子,反倒带着点嘲笑意味。陆洵就不敢再多说了,他把头转向窗外,没过多久,高楼逐渐消失,大巴车载着他们渐渐远离喧闹的城市,驶向波光粼粼的海边。   下车之后,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汽车站旁边就是片巨长的海岸线。   东平岛不算什么旅游地,本地居民大部分还是靠渔业和走出去打工为生,平时没几个游客过来。因此和他们同一辆班车的大多是本地人,车刚一靠站,呼啦啦的就走完了,只剩下他们俩站在汽车看导航。   司机探头看了一眼,觉得新奇:”来旅游啊?”   骆翎头也不抬地看手机,陆洵只能硬着头皮说:”对,有什么推荐的地方吗?”   ”就海,还能有啥?”司机指了下海岸线,”那头好像有个景点,还要收费什么的,但是也没人去,还有没有人看着都不知道,混进去就行。”   陆洵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什么也没看见,只看到一团耀眼的黄色,那是夕阳在海面反射出来的亮光。他扭头对着司机笑了笑,权当回答了。   司机接了盆自来水回来洗车,又问:”你们怎么想起来到我们这玩?网上看见的?”   陆洵也不知道:”啊,是吧。”   ”网上咋说的?难道政府终于要发展我们这了?”司机叼着烟,说话乌鲁鲁的,方言又重,陆洵要很仔细地听才能听个大概,”哎不对,难道你们是旅游公司来考察的?!小伙子,我跟你说,咱们这可好了,虽然冷了点,但是捕鱼期……”   ”走吧,那边,”骆翎终于从手机里抬起头,指了指右边,打断了司机的话,”一会来不及了。”   ”来不及什么?”   陆洵和司机同时问。   骆翎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陆洵,转向司机的时候表情很认真:”跳海。”   走出去很远了,骆翎还在笑,不知道哪件事戳他笑点了——”你看见那大哥的表情了吗?感觉他下一秒就要把烟喷到我脸上骂一句死给。”   他顿了一秒:”啊不对,他应该不会说死给,应该骂我死艾滋什么的,反正这在他们眼里都是病。”   陆洵有些无奈:”他只是有点吓到了。”   ”你呢,师兄?不好意思啦,把你也拖下水了。”   ——骆翎说完跳海之后,还没等陆洵有什么反应,司机大哥就被长长的烟灰烫到了胳膊,他哎哟一声跳了起来,嘴唇嗫嚅半晌,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但陆洵看他的架势,好像很想把他们俩再塞回到大巴车上,运回去,省的玷污了他们的海。   ”准确来说,我们是来殉情的,找个远离城市的地方,飘在大海中央,多浪漫。”   陆洵:”……”   司机大哥:”……”   他们走之前,大哥终于憋出来一句:”泡久了就成巨人观了……”   ”没关系,我不害怕,只是……有点惊讶,但好像又没那么惊讶。”陆洵说。   ”嗯,因为学艺术的就是爱胡搞。”   ”不是,”陆洵把眼睛从他脸上错开,因为他发现自己不能再继续看着骆翎了,一种冲动,从他确定他们是同类开始,就在他心底酝酿,”因为你是自由的。”   骆翎一愣,不置可否地耸了下肩。他快跑两步,指着前方一块巨石的背面:”就那儿吧!”   走进了才发现,骆翎选的这个地方确实不错。在后面搭帐篷,海风完全被巨石挡住,石头的侧方还有人工修缮的痕迹,只不过那栏杆的漆已经掉完了,生锈泛黄,露出一片片棕黄色的铁渣。   陆洵搭帐篷,骆翎捡了几块石头围成简易灶台,从包里翻出一团团拉菲草,下面还垫着几张画纸。他用身体挡住风,点燃了火。   陆洵问:”要干什么?”   ”做点吃的,好冷,”骆翎嘟嘟囔囔地,虽然说着冷,但完全没有要从风口挪开的意思,”想喝点热汤。”   ”带了什么?”   五连包的鲜虾鱼级方便面,还有一颗鸡蛋和两根火腿肠。   拿出这些,他那个包里仍然鼓鼓囊囊的,看起来都是些吃的喝的,没什么画画工具。   陆洵说:”煮两包吧,我还不饿。”   ”你冷吗?”   ”不冷,”陆洵打地钉打了一身汗,此时正往帐篷里铺防潮垫,顺手把防潮垫的袋子递给他,”你冷的话就罩一下这个,挡风。”   骆翎坐在地上,右手捧着一颗鸡蛋,左手握着火腿肠,很乖巧地仰脸,示意他没有多余的手接。陆洵犹豫两秒,还是走上来,尽量不碰到他,把袋子披在了他后背上,甚至贴心地掖进了他的领口,防止滑下去。   这件事做完之后,他飞快地蹿回到帐篷遍边,但气氛到底沉默下来。安静了一会,骆翎没话找话问:\”你喜欢吃什么样的鸡蛋?\”   ”都行。”   ”溏心?水煮?”   他每说一个字,尾音就往上挑一下,说到\”煮\”字已经有点要唱起歌的感觉了,陆洵笑了笑:\”你吃吧,我不爱吃鸡蛋。”   ”确实只有一个,”骆翎歪了歪头,趁着水开先把面饼放进去了,他看着手里的鸡蛋,自言自语:”不然还是煮成鸡蛋汤吧。”   几分钟后,陆洵的帐篷也搭好了,两人一个捧着锅盖,一个捧着锅,吃鲜虾鱼级鸡蛋汤面,热气腾腾的泡面瞬间驱散了海风的寒意。天已经逐渐黑了下来,海边更是阴冷,吃了泡面也只是稍稍有了点暖意,要说距离暖和还差得很远。   骆翎放下锅就躲进帐篷里了,他的手机一直在响,陆洵猜测是教授或者什么人打来的,但他都没接,而是抬手把手机关机了,塞进了他的百宝箱。   陆洵也进去的时候,他正躺在睡袋里,盯着帐篷顶端那盏小小的灯看。   ”煮杯奶茶喝吧,师兄。”   陆洵有些惊讶:”你还带了奶茶?”   ”冲剂,再烧点热水,我想吃甜的。”   既然睡在帐篷里,就不算幕天席地,但这片海域太安静了。陆洵蹲坐在帐篷外面,只觉得天地间可能只剩下他们俩个了,这么空旷,这么孤独。   但他们并不是相依为命的旅人,不过是昙花一现的过客。   骆翎喝完奶茶,就说要睡了。陆洵也钻进睡袋里,他躺着玩手机,很快听到身侧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没过多久,他不小心点到广告上,手机发出刺耳的音乐声。陆洵手忙脚乱地黑了屏,小心翼翼地看向骆翎,发现他没什么反应,大概没有被吵醒——他们之间的距离几乎没有,睡袋挨着睡袋,头凑着头。陆洵猛地把脸转向另一边,还没等他来得及挪挪睡袋,就听骆翎轻声说:   ”挤挤暖和。”   陆洵霎时间不敢动了。   他僵在原地,好半天才用气音说:”我吵醒你了?”   骆翎说:”没睡着。”   ”冷?”陆洵支起半边胳膊看着他,还没等他回答,就拿过自己白天穿的外套,搭在他睡袋上面,”这样呢?”   骆翎没睁眼,只是扬了扬嘴角:”好多了。”   ”嗯,睡吧。”   说着,他就要继续看手机,但骆翎忽然说:”师兄,对不起。”   ”什么?”   ”我知道,你其实很忙,是为了不得罪老师的儿子才跟我出来的。其实你不来,我也不会教唆我爸给你穿小鞋的。”   陆洵: “……”   似乎是怕他不信,骆翎还加重语气强调:”真的,我虽然状态不好,但还没疯到那种程度,而且我爸挺好的,按时发工资,考他研究生不亏。”   ”我知道,”陆洵失笑,“你给老师当说客来了?不是因为老师才答应你出来玩的。”   “那是因为什么?”   陆洵看了他一眼,好像心灵感应一样,骆翎睁开颤巍的睫毛,直直对上他的视线。陆洵感觉自己的眼睛被烫了一下。   他把手机收起来,单臂垫在脑袋下面,这是一个标准的聊天的姿势。   “我承认,一开始只是不好拒绝。但是向店长请假的时候又觉得我终于可以出去走走了。一直没想过要短暂逃开那个城市,真出来了反而松了口气,好像这样才是对的。”   “师兄,你讲话好绕,文绉绉的。”骆翎说。   陆洵笑了笑,坦诚地说:“抱歉。”   “那你不保研了,下面怎么办?还要考么?”   “不考了,时间太短了,而且报名也赶不上了。等秋招的时候去找工作吧,看哪个合适就上班了。”   骆翎问:“你会留下来吗?”   陆洵迟疑刹那:“还是要看工作合不合适。”   骆翎唔了声,没再问什么。他翻了个身,背对着陆洵。头发在睡袋里蹭得乱糟糟的,两片单薄的肩胛骨在睡袋的覆盖下轻微起伏。   如果不仔细看甚至要消失了——他像一个瓷娃娃,一碰就碎的,沉睡的娃娃。   陆洵闭上眼睛。这一夜冷倒是还好,但海浪拍打礁石的轰隆声,一直在他梦里响,最终被吵醒的时候,陆洵睁开眼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正在和一个只说过三次话的人一起睡觉。   手机上显示5:26,天不算亮,介于黑暗和白昼时间的灰蒙蒙。   陆洵起身,才发现昨晚搭在骆翎睡袋上的外套不知道什么时候盖在了他身上,而骆翎不见了。   ——不见了?!   陆洵猛地起身,囫囵着把衣服往身上套。当然,骆翎有可能去上厕所,或者等日出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陆洵心里没由来地感到一阵恐慌。   他掀开帐篷,快速地扫了一眼四周,没有。   “骆翎!”   “骆翎!!”   就在这时,他看到远处的海平面上有半个人影伫立在那里,再往前走点,海水就要没过他的胸膛了。   陆洵跌跌撞撞跑过去的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草,他还真是来跳海的! 第95章 现实6   陆洵下海前根本来不及把裤子鞋脱掉,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因为离得越近,越能清晰地看到,骆翎是始终在往前走的,他连被陆洵的叫声叫停一步都没有,整个人就好像臆住了。   深秋凌晨的海水冷的刺骨。陆洵从没想过这个世界上还能有这种冷,冷得人骨头缝都在叫嚣着痛苦,太冷了。   海风在他耳边咧咧地吹响,好像永远不会有尽头。但一个碳基生物在海水里是无论如何都快不到哪里去的,即使陆洵真的很努力了,他仍然只能眼睁睁看着海水没过骆翎的下巴。   完了,他想,我们好像要一起死在这里了。果然话不能乱说,一语成谶。年纪轻轻的,竟然真的来殉情了。   不,他们没感情、没关系,算不上殉情,真要较真,顶多是他心里有点见不得光的渴望,所以算双死。   海水灌进鼻腔的时候,陆洵终于从这种魔怔的状态里清醒过来。他已经足够接近骆翎了,猛地伸手,捞住一节冰凉的手臂,湿滑的触感像一尾鱼。   他不敢松开一点,生怕抓不住。好在骆翎没有丝毫挣扎,他顺从地接受了陆洵的拯救,虽然没什么求生的动作,但好在没有添乱。   陆洵把他背上岸,塞进帐篷里,把昨晚睡觉时都舍不得开大的小暖风炉开到最大,直对着他吹。   但他好像已经冻木了,脸色极其苍白,嘴唇青紫,身体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陆洵把毛巾盖在他头上,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能动吗?”   骆翎没应声。   陆洵叹了口气,把他身上的水汽尽量擦得半干,剩下的就要动手换衣服了。他把干净的衣服从骆翎包里拿出来放在他手边,出去之前摸了摸他的头发,什么也没说,自己躲在帐篷外面背风口把衣服换了,然后烧了点热水,想了想还是把昨晚剩下的奶茶煮了。   骆翎声音又轻又哑:”师兄。”   ”好了?”陆洵钻进帐篷,把热奶茶递给他,手指不经意间的触碰,还是让他感觉骆翎的手像冰块那么凉,”喝吧,天亮了我们就走。”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你想说吗?”   ”……”骆翎看着他,嘴唇蠕动片刻,最终错开眼睛,盯着手里冒着热气的杯子,轻声说:”我没想死。”   ”嗯。”   ”我只是想试试鱼的感觉,它们看起来很自由。”   自由。   他昨晚说过的词,骆翎还给他了。   陆洵心里像是被人拧了一把,流出不明不白的酸水——如果骆翎是因为他那句话才想跳海的呢?   他开始收拾东西,不再看骆翎,带着莫名其妙地逃避和无处宣泄的恼怒,说话都冲了起来:”现在呢?试也试了,自由吗?”   ”不,想要自由就注定自由不了。鱼逃不开水,我逃不开……”   他逃不开什么,说到一半又不愿意说了。陆洵也沉默下来,他把昨晚拿出来的东西又一件件塞回到包里。   那个包还剩下不少吃的,陆洵把剩下的泡面全都煮了,整整三个面饼,煮了一大锅,冒着氲氤的热气,端到帐篷里,霎时间升腾的暖和气儿就蔓延开来。   但骆翎没接,他一动没动地坐在原地,浅色的眼珠专注地看着陆洵,从那双眼睛里可以看到他的倒影。   看起来那么脆弱,那么可怜。   鬼使神差的,让陆洵有想吻他的冲动。他放下锅,蹲到骆翎面前,很轻地隔着毛巾单手捧住他的脸——轻到只要骆翎侧一下头就可以把他甩开。   那瓣嘴唇看起来并没有多好亲。任谁被海水冻一下也不会像没事人一样,陆洵已经做好了亲吻一个冰块的准备,但和他想的恰好相反,滚烫的,湿润的嘴唇贴上来的那一瞬,他听见一声极其轻微的泣叹声。   陆洵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什么都没想,眼前也不再是简陋的帐篷,变成了纯粹的浅棕色,比黑暗更耀眼,更夺人心智。   一秒,两秒,或者更短暂的时间里,陆洵忽然意识到,他看见的只是骆翎的瞳孔而已。   分开后,骆翎看着他,竟然很慢地笑了一下,透着股恍惚的意味,像是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幼儿。陆洵怔愣,下一秒,就见对方直直地倒进自己怀里!   他的额头很烫,整个人开始发抖。   陆洵一边抱着他,另一只手急迫地翻着背包。   没有,别说退烧药了,什么片剂都没带,他们来之前根本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   现在时间6:03,距离最早班车发车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陆洵把所有能保暖的东西全部裹在了骆翎身上,多带的秋衣、两个睡袋、帐篷的大包装袋……还有他自己的外套。   他起身想把刚才煮面的锅端过来,或者再出去煮点热水喂给骆翎。但他刚一动,骆翎就半睁眼迷茫的眼睛,低声喊:\”师兄。\”他声音又哑又低,像撒娇,又想猫仔的祈求。   ”我去给你拿水。”   ”师兄,好冷。”   ”睡一会睡一会,”陆洵再也说不出什么重话,他环抱住骆翎,轻轻拍了拍,”我真的服了。”   他倒是很快睡了过去,睡梦中也不太安生,一会发抖,一会说梦话,但陆洵摸着,倒没有刚才那么烫了,他的手心也汗湿湿的,呼吸很快,两片肩胛骨随着呼吸高低颤动。   天光已经大亮,时钟走过了七点,陆洵把所有东西都打包收拾好,背在身上后才叫醒骆翎。   ”怎么样?能走吗?”   骆翎反应很慢地点了下头。   ”渴不渴?喝水吗?”他拧开杯子,让骆翎靠在他肩膀上,另一只手把吸管递到他嘴边。   骆翎无声无息地张开嘴,只衔住吸管最前面的小角落,吞咽也不是大口的,而是一点点地在往里抿着喝。他太微弱了,没生病的时候那种强烈的存在感因为发烧倏忽从他身上消失了。   是突然的,毫无预兆的。   陆洵说什么,他都乖乖配合,让走路,就摇摇晃晃地跟在后面,让吃点东西,即使吞咽困难,也在努力地吃。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陆洵,仿佛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陆洵把他带上了大巴车,试探着问:”我是谁?”   骆翎身上盖着他的外套,在不算静谧的环境里,慢慢扬起一个笑:”师兄。”   ”嗯,睡吧。”   陆洵给他把衣服往上拉了拉,仓皇地挪开眼。接下来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能听到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声。   *   ”真的不考了?哎呀,太可惜了,今年不行明年也可以嘛。小陆啊,你适合做学术研究的,做我的学生好处多多嘛。”   ”老师,今年没戏了,那我明年考虑一下?”陆洵绕过发传单的圣诞老人,走进辅导机构。   街上到处都是圣诞节的气息,张灯结彩的红绿色搭配,即使不过这个节日,也不免让人跟着一起高兴。   距离他和骆翎去东平岛回来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他在大巴车上就联系了骆教授,也就是说,刚一回来骆翎就被接走了,这后他们一直没见过面,也没有联系过。   但听说骆翎住院了,情况不太好,那段时间骆教授也跟着憔悴了不少。陆洵总觉得这事赖他,心理上亏欠着什么。   ”一定要去考,我给你留个位置,到时候你多做几个项目,这就是大律所的敲门砖。”   陆洵笑着说:”知道了,老师。辛苦您费心了。”   他顿了一秒,状似不经意地问:”骆翎最近怎么样?”   ”嗯?”骆教授疑惑,”他不是找你去过洋节了吗?你还没见到他?这小子就是爱迟到,时间观念不行,你直接说他啊小陆,不用给他留面子。”   陆洵怎么挂的电话都不知道,他站在辅导机构的大厅里,说不清心里的激动到底从何而来,又想要什么样的结果——万一骆翎真的来找他了呢?他没有准备任何礼物。   甚至没做好心理准备。   这个念头实在太强烈了,以至于他上课的时候也在时刻盯着手机。这期间他一共收到三条推送,一条快递取件码,还有一条宿舍群微信,除此之外,根本没有一个叫骆翎的人发来消息。   他或许只是用我做个借口,陆洵想。   那也没什么,反正我本来也不过这个节日。   陆洵裹好围巾,和辅导班的学生说了再见之后,就往外走。他们这座南方城市很少下雪,即使圣诞节也不会例外。空气中更加湿冷了,但街上的人多了很多,到处都是手拉着手的小情侣,陆洵从辅导机构出来,慢吞吞地经过他打工的便利店,有一个人堵在了前面。   他低着头绕过,但这个人也在跟着他移动,又堵在了他的必经之路上。   “师兄,等到你了。”   那个笑盈盈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陆洵也笑:“病好了?”   骆翎从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相框,递给他:“师兄,圣诞快乐,平平安安。”说着,他还掏出一个苹果,“洗过了,可以直接吃。”   陆洵接过。小相框上面还抱着一层纸,用绳子系起来,下面打了个蝴蝶结:“谢谢。是什么?”   “圣诞礼物。师兄,看到我,你好像不怎么惊讶。”   “我刚刚和老师打完电话。”   “啊——被我爸卖了,完全没有惊喜了啊。”   “有啊,怎么没有,”陆洵扬了扬手中的东西,“我没想到你还带礼物了,我什么也没来及准备。不然我们现在去……”   “去吃牛肉汤吧。”骆翎打断他。   “现在?”   “现在。”   陆洵看了眼四周的人群,无奈地笑了笑:“牛肉汤可不浪漫。”   “但是你是浪漫的。”骆翎小声说。 第96章 现实7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温顺,浅色的眼珠反射出路灯的颜色,在他的眼底,只能看到陆洵一个人的身影。   ”好吧,”陆洵拿出手机,搜索附近装修好一点的牛肉汤店,”你想吃哪一家的?除了牛肉汤还想吃什么别的吗?”   ”我知道一家店,带你去!”骆翎伸手扯了一下他袖子下摆。   他们原本站在右手边的人行道上,在顺着人流往前走。但骆翎忽然转了方向,两个人逆行穿过一对对情侣,来到路边的公交车站上。此时等车的人很少,更多的是从公车上下来,往市中心走的人。   ”远吗?”陆洵悄悄往前错开一步,挡住了风口,把骆翎挡在了身后。   ”三站路,到恒盛广场下,很快的。”   ”恒盛广场?”陆洵笑了下,”正好我还没去过,今天得够挤的,我们也去凑凑热闹。不知道路边有没有卖花的,之前便利店门口有卖茉莉的,香味一直能飘到仓库。”   骆翎不知道想到什么,表情奇怪地咧咧嘴,看起来有些不自然,回答也是含糊其辞的:”这么冷哪有卖花的,都是卖气球的,哄小孩的东西。”   ”气球也不错,绑在手腕上,走散了我也能一眼就找到你。”   骆翎看着他:”你别乱跑就走不散。”   我怎么乱跑,我能跑到哪里去?陆洵哭笑不得地跟在他身后上了公交车,这一站虽然下了不少人,但还有更多人挤在公车上等着去下一个目的地。   ”往后走!后面还有空,往后走!”   他们在司机大声吆喝中,挤到中间位置,实在挤不动了,就这么不上不下的被人群夹着,手臂挨着手臂,肩膀贴着肩膀,没一会,骆翎的鼻尖上就冒出汗珠。   大街上到处都堵,公车一路走走停停,原本二十分钟的路程,硬生生快堵了一个小时,从公车上下来的时候,陆洵深吸几口气,这才堪堪喘过来——再在浑浊的密闭汽车上待一会,人都要窒息了。   ”在几楼?”陆洵问。   ”不进去,我们从后面绕一下。”   骆翎带着他路过街头艺人和小集市,一头扎进广场后面一条昏暗的小路上。   他看起来对着一片很熟,甚至都不需要多看路,很快就从错综复杂的小路上绕了出来。   陆洵看着一墙之隔的大楼,猛地顿住脚步。   ”怎么来这里?”   骆翎跟着他停下来。他们站的地方没有路灯,但大楼里的灯火通明映在陆洵脚下,骆翎能看到他厌恶的表情。   ”我们回去吧,”说着,他已经转身,往来时路走了一步了,”这里不祥。”   ”嗯,但是那家店就在这条街拐出去的十米远。”   ”但是……”   ”去吧,我真的很想吃,”骆翎露出小动物一样祈求的眼神,”师兄,这是我的圣诞愿望。”   ”好吧,”陆洵妥协了,”收你一个礼物,代价可真大。”   张芬兰女士去世后,陆洵再也没来过这一片了。他掀开牛肉汤店厚重的帘子,刻意没看隔壁那家丧葬一条龙——生怕看到当初他请的那几个人。   说实话,从六月底到现在的年末,大半年过去了,他的潜意识知道张芬兰女士已经去世了,但心底仍然不愿意直面这件事。就好像知道伤口正在溃烂,但只要不看它,就能自欺欺人地骗过自己,那里其实没有伤。   而骆翎再一次把他带到这家牛肉汤店,就相当于在帮他把伤口的腐肉挖掉,很疼,让人很想躲。   热气腾腾的牛肉汤和上次吃没什么分别,加很多醋和辣椒,吃得人满身都是汗,连眼睛里都不可幸免。   陆洵低着头,想,为什么每次和骆翎一起总会出状况,他们俩轮番丢人,不,只有他丢人,吃个粉丝汤还能把眼泪也吃出来了——尽管他们只在一起吃过三餐饭。   最可怕的是,他忽然意识到,俗世意义上他们并没有多熟。但心灵早已穿过身体的篱笆,把各自最脆弱的一面展露给了对方,这比裸。露身体还要赤。裸。   骆翎轻声开口,还是那句:”师兄,对不起。”   陆洵抽了张纸巾堵住鼻子:”你怎么老是对不起,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戳你伤心事了。”   ”……”陆洵一噎,好悬把鼻涕重新吸回去,”你……算了。”   ”嗯,你接受了,不许记仇。”   ”本来也不会记你的仇,安心吃饭。”   陆洵看着他了然地笑了,低下头喝了几口汤。这么近的距离,他能清晰看到骆翎脸上细小的汗珠和因为热气升腾起来的红晕,看起来太漂亮了——当然,他这种人,谁会不喜欢呢?   陆洵忽然想起他们在海边那个一触即分的吻。那时的触感他到现在还清晰的记得,冰凉的嘴角,咸湿的味道,象征着生命力的拥抱。   没有人再提过,就像没发生过一样。但这真的只是他们各自人生里的一幕小插曲吗,至少陆洵不敢这样打包票,他是一个怀揣着恶劣心思的小丑。   一碗饭吃不了多久。陆洵结完账回来,口袋里的小相框忽然隔了他一下,他掏出来想调整个位置,就听骆翎轻飘飘地说:“怎么不拆礼物啊?”   陆洵问:“可以吗?”   骆翎冲他比了个请的手势,陆洵解开蝴蝶结,动作温柔地把外面那层画纸拿下来,他手心里只剩下一块巴掌大小的油画。   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东平岛他们搭帐篷的海边。   整幅画是深蓝色的忧郁色调,海水的颜色浓重到趋向黑,最中间有一个很小的人影,但衣服特征很显眼,是他那天穿去的外套。   “嗯?怎么变成我跳海了?”陆洵开玩笑。   骆翎没回答,而是专注地看着他:”师兄,你今晚还有别的事吗?”   ”开题报告要改一下,再看几篇论文……”   ”明天要提交吗?”   ”不——可以等到元旦之后。”   ”太好了,”骆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薄薄的卡片,在他眼前晃了一圈,”那你的计划改到明天吧。”   他晃的很快,但陆洵还是看清了,那是张身份证。而身份证在夜晚的用处大多只有一个。   陆洵沉默两秒,说:”不行。我们只见了三次,现在做这种事不合适。我,我是喜欢你的,但是你……”   ”做什么事?”骆翎一脸懵的又看了眼他的身份证,随即反应过来,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抱着胸,揶揄地看着陆洵,”师兄,你想到哪去了?”   陆洵问:”那你想做什么去?”   ”私人影院啊。”   ”……”   太羞耻了,陆洵垂下脑袋,不敢再看骆翎的脸——苍天,他刚才到底说了什么……   骆翎微微弯腰,抻着脖子往他脸上看:”师兄,你原来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真的是正人君子。”   ”啊,不,你都不知道,还不愿意,确实算正人君子吧。”   ”什么?”   骆翎把身份证举到他眼前,出生日期那一栏明明白白写着他还没成年。   ”16岁?!”   ”准确来说,还有十天就17岁了,”骆翎有些不高兴地蹙起眉,”干嘛这么惊讶,你没听说过骆教授的儿子是神童,跳级上大学这事吗?”   他特意加重了”神童”两个字,但从语气来听,陆洵又觉得他挺抵触的。   ”我听说了,但我以为你最多跳一级。”   ”算了,去不去看电影啊?”   ”去,但是我没带身份证。”   ”不用你,”骆翎走在前面,忽然停下脚步,扭头看着他,”对了,喜欢我就收下了,师兄,继续保持。”   ”……”   陆洵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俩忽然从那种拘谨的关系中跳脱出来,变得极其熟捻,甚至跳过了互相熟悉的过程,直接进入了所谓的暧昧期。   而事实证明,这段暧昧期至少还要延续一年时间。   *   ”下午考完了直接去开房吧,不要听我爸的,你今天不是要跟我表白?来我家怎么表白?”   陆洵躺在酒店的床上,趁着最后一门专业课考试之前想午休一会,但电话那头的骆翎完全不给他机会:   ”洵哥?睡着了?”   “没有。”   “那怎么不理我?不想开房?”   “……”   陆洵长叹一声,用手臂捂住眼睛,表情是极其无奈的;“你乖点。”   “很乖了啊,中午都没有去找你,”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点不愉悦,“考试已经很辛苦了,中午还要吃外卖,我觉得这样不对。”   “哪里不对?”   “反正我是应该过去的。”   “好吧,下午我出考场没见到你,你就等着吧。”   “要干嘛?”骆翎有些兴奋,“草死我?”   “……”陆洵呼吸一滞,仰天长叹,“苍天啊——”   骆翎哈哈笑了起来:“好好,不逗你了。下午加油,师兄。”   挂了电话,直到进考场,陆洵脑子里都是这些事。他不认为骆翎是真的想上床,换句话说,他可能根本不想从性中追求爽。他追求的是疼痛。   用手指抵住刀尖,把木刺插。进指甲缝里,这种痛苦已经满足不了他了,他需要更多疼痛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解放啦!”骆翎站在考场大门的最角落里,把手捧花递给陆洵,接过他放文具和身份证的笔袋,“正好,用你的身份证去开房!我给你安排烛光晚餐!”   说着,他有些兴奋地想往前冲,被陆洵扯着帽衫给拽了回来:“回家吃饭。”   骆翎瞬间瞪起眼,后脖颈还在别人手里,只能张牙舞爪地站在原地。   这时,轰隆一声,打雷了。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空气中满是潮湿的水汽,一场大雨在做提前预告。   陆洵抱着他,紧了紧他的围巾:“再忍几天,等着拆成年礼物。”   他顿了顿:“宝宝。” 第97章 现实8   骆翎生日那天,陆洵起了个大早。   他也没什么事干,把屋子打扫了两遍,衣服裤子都是昨晚准备好的,他也不用化妆,用清水洗了三遍脸,洗到脸上起皮才克制住自己,盘腿坐在沙发上发愣。   他纯粹是睡不着了。后知后觉地明白,这是紧张。   把这一天的流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遗漏的,最后照了照镜子,他背起包,同手同脚地出门了。   去隔一条街的花店拿上预订的花,又在路边买了杯奶茶,一看时间,连十一点都没到。   十一点零三分,陆洵已经到骆翎家楼下了。抬头看他的房间,窗帘倒是拉开了,但看不见人影。陆洵站在楼栋门前,借着还算干净的玻璃门,再次打量起自己。   家里的镜子是半身镜,所以下半身搭配成了什么样,他是全凭感觉的。此时再看,他穿着纯黑色冲锋衣外套,没有装逼,拉链一直拉到最上面,款式很简洁,他穿出来也很修饰身形。下身穿着深蓝色牛仔裤,搭配一双黄色牛皮靴,勾出他一双又长又直的腿。   ——还行,至少不算土。玻璃门里映出的人影高挑健壮,或许可以得到骆翎这个颜控的一声夸赞。   陆洵满意地左右照了一圈,把手放进冲锋衣口袋里,指尖碰到一个冰凉凉的东西。   是他准备的生日礼物。   准备这份礼物,要想完全瞒着骆翎还是有些困难的。毕竟他就像个闻着腥味的猫,有关陆洵的一举一动他都要知道。   【别美了,上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两声,陆洵掏出来一看,下意识地抬头,骆翎正趴在窗户上看他,见他看回去,很高兴地挥了挥手。   【抱着花呢,不方便。】   骆翎:【哟,还真搞这么正式,你不会还准备了什么吃饭的时候围在旁边的小提琴,或者晚上的烟火吧?洵哥,那真的太土了】   陆洵挠挠脸:【没那么多钱】   【那就好,我想跟你穿情侣装,但是一想到如果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白的话,别人一看我,‘哟情侣装都穿上了还在装矜持’……】   陆洵噗呲笑了出来,刚才莫名其妙的紧张被冲淡不少:【你管别人怎么看呢】   【哇,你果然要在公共场合表白!】   【……真不是,别猜了,再不下来我上去逮你了】   骆翎把脑袋从窗边缩了回去,十分钟之后,他就从楼道里跑了出来。到底没穿情侣装,穿了件紫粉色的棉服外套,浅蓝色的牛仔裤,脚上套着双黑色皮靴,半长的头发披在肩膀上,看起来像个小女孩。   ”去哪去哪?”骆翎贴到陆洵手臂上,接过花又还了回去,想让人帮他抱着,”吃什么?”   陆洵问:”想吃什么?”   ”听你的啊,肯定订好了吧,要是我说的和你订的不一样,你还要改,麻烦嘞。”   陆洵笑他:”您这是哪里的口音?”   骆翎拧着眉喊:”你能不能让着我点!我今天生日啊!”   地铁站距离小区不远,走十分钟就到了,地铁上闹哄哄的,走进人堆里他们就不再这么近距离了,保持着一个安全的朋友间的距离,各自对视一眼,又错开目光。   陆洵还抱着那束花,心里觉得简直像做贼。   尤其他还抱着这么一大束花,谁经过他身边都会侧目看一眼,骆翎跟在他后面,左右张望,就是不跟他对视,假装两人不认识。   “又去恒盛?”挤在人来人往的地铁门边,骆翎小声问。   陆洵没有看他,一本正经地盯着扶手,好像上面有什么忽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我跟你说话呢。”   陆洵还是不答。   骆翎伸出手扭了一下他腰腹上的肉,一字一句地说:“陆、洵、”   “你又认识我了?”   骆翎深吸一口气,往前一步,站到了他抬手就能抱住的地方:“你真的很烦人。”   这好像是他们俩第一次如此认真、正式地出门约会。好在恒盛广场这边鱼龙混杂,租车揽客的、卖小吃的,年轻人拍照的……很多形形色色的人聚在一起,他们混在其中,并没有多显眼。   并肩走在路上,虽然不能像普通情侣那样牵手,也不能表现出特别亲密的样子,但不经意间碰到的肩膀和走路时暗戳戳擦过的手背,都让陆洵感到无比愉悦。   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亲密感。   他带着骆翎又一次走进恒盛后面的小路,轻车熟路地钻进巷子。   骆翎拖长声音说:“早知道当初认识的时候带你去吃别的了……哥,我真的相信了,你超长情。”   陆洵短促地笑了声:“不去吃牛肉汤,那边新开了家私厨,我订好了。”   说着,他们来到巷子口,木门很窄,进了门,里面的走廊更窄,甚至没什么灯光,就挂了几幅不知所云的画,骆翎扫了一眼,也没什么兴趣地扭开脸。   再往前走,右手边摆着几张休息沙发,对面就是仿的亭台水榭,昏暗的灯光下也看不出什么区别。   陆洵抬手推开最后一道玻璃门,头顶立刻响起一道古板的:“欢迎光临!”   骆翎从后面扯住陆洵的衣摆,声音很小地说:“你从哪里找到这个地方的,真的是正规渠道吗?”   “还真不是。”   骆翎眼角跳了跳,还没来及再说什么,前面就传来一声怒骂:“几点了?卧槽等你丫一小时了,你怎么不干脆叫我给你炒出来,您自己乘好就算你做了的?”   骆翎瞪大眼睛:“盛年?”   盛年正蹲在吧台后面抽烟,听见骆翎的声音,站起来又瞪向陆洵:“你说话比放屁还不如。”   “滚。”陆洵放下花,把外套脱了,指着盛年:“把烟掐了。”   “就你事多,小翎都没说话。”   骆翎好奇地在餐厅里左右绕了两圈:“盛年,你开的啊?”   “啊。”   “开业的时候怎么没叫我呢?”   “……因为还没开业,”盛年无奈地从吧台里出来,扔给陆洵一套厨师服,“你俩可真会物尽其用……你怎么不叫我哥呢?”   陆洵挽起袖子,一边往后厨的方向走,一边对着骆翎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自己玩别惹事,同时还不忘箍住盛年的肩,强硬地把人带着也往后厨走:“因为他只能喊同物种当哥。”   “你拉我干嘛?所有工序你自己过手,才能体现诚意,对不对啊翎子!”   “对啊,对啊。”骆翎站在门口,想把“欢迎光临”的报喜鸟摘下来,闻言笑眯眯地回头,完全不帮陆洵。   盛年更有底气:“听见没,赶紧放开我……卧槽你不是天天坐着学习吗,怎么还那么大劲儿?”   “呵,菜鸡。”   盛年冲着他的背影比了个中指,随即欠登儿的走到骆翎身侧:“怎么样,装修不错吧。刚才路过的时候,帮哥看外面的画了不,花了小几千呢,还有外面那个水池子,这地上的毯子,花了心思的。”   骆翎点头:“看得出来,不然风格不能这么杂。”   “想找你帮忙的,”盛年一愣,不好意思地抓来抓头发,“但是装修那会儿老陆说你正生病,我就没好意思。”   “那你也没来看我。”   “那是我不想去吗!”盛年摸了颗薄荷糖塞进嘴里,把烟味往下压,“那位不让去啊,非说我身上有装修的粉尘甲醛什么的……他一天天护得……”   “怎么,你吃醋啊?”   “醋谁?”盛年顿了一秒,嗤笑着含糊其辞,“那是我亲儿子,你是亲儿媳,哥不干那种上不了台面的事啊孩子。”   “你是干什么都不忘占便宜,刚才还是我哥,现在自动升辈,干成我爹了。”   “……”   盛年是北方人,陆洵本科毕业之后骆翎就没见过他了。他人又高又壮,站那里像堵墙一样,但真的了解后会发现,其实仗义又好笑。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开店做营销,他莫名其妙把头发染成金毛,还梳了个狼奔,天生壮M圣体。   陆洵把后厨门打开一半,冲他招手的样子,特别像喊一只庞大的金毛。   “端菜。”   “尼爹的,老子是店小二啊,”盛年嘴里骂骂咧咧的,脚还是很实诚地走了过去,“合着我出场地出材料,最后还要出人呗,您俩吃饭的时候需不需要我在旁边跳个钢管舞?”   陆洵皱起脸,不知道想到什么,表情有些犯恶心:“你倒找我二百我都不看。”   骆翎吃过陆洵做的饭,但最多也就是煮碗粉,炒个素菜这种快餐,味道难吃不到哪去,就是普通家常菜的水平。   但他今天小露的几手是真的不一般。   大煮干丝鲜美顺滑,松鼠桂鱼酸甜开胃,腌笃鲜更是鲜得人恨不得连舌头都咽下去。骆翎喝了口汤,感觉浑身上下都暖和起来。   这桌子菜仅凭陆洵自己,这么短时间是绝对做不出来的,盛年前期把大部分工作都做完了,陆大厨掌勺,才做出这么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   骆翎看着打屁的他们俩,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热汤暖和起来。陆洵拿着细水长流的爱浇灌着他的心脏,让它泡在一汪温泉里,感官变得迟钝,但只要和陆洵在一起,他是可以理所当然享受被爱的。   吃完饭,三个人瘫在门口的沙发上消化食儿。   盛年踢了一下陆洵的腿:“还不滚?”   陆洵不理他,把头靠在骆翎颈窝,两个人一起看手机。   盛年:“你俩怎么还不忙着办事儿去啊?”   陆洵顺嘴问:“办什么事?”   骆翎瞥了他俩一眼:“吃太饱了,现在办事容易给我颠吐了。”   “……”   陆洵面无表情把自己砸进懒人沙发。   骆翎同情地看着他:“盛哥,放过这个老处男吧。” 第98章 现实9   盛年又叼起烟,他不点,只是放在嘴里闻闻味道。   他们笑了一通,不再说话,空气中还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饭香。盛年拿了烤火器放在腿边,休息区瞬间被红光映亮,暖烘烘的火光烤得人直想睡觉。   盛年闭上了眼睛。   骆翎攥住陆洵的手,凑到他耳边,用气音说:”洵哥,你有没有觉得这个环境很适合做点什么?”   陆洵抬手环住他,同样用气音说:”偷情。”   ”你太不害臊了,”骆翎哼笑一声,”我可没往那个方向想。”   ”那你想的什么?”   ”接一下吻吧。”   陆洵扭头看了眼盛年,他没有反应,但四周有点黑,陆洵其实什么也没看清,他把脸贴回到骆翎脸侧:”真的?”   骆翎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瞥着他。陆洵感觉他的脸有些热,但又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骆翎经常开这种玩笑,尽管他们只在一年前的海边亲过那么一次。   他又一次确认:”真的吗?”   ”这种问题不能这么正式地问啊……”   陆洵略微低下头,用手捂在他的脸侧,飞快地凑过去,轻轻吻了一下。   一触即分的吻。太快了,甚至没来及感受到对方嘴唇的温度,但至少覆盖住了记忆中冰凉的唇舌,这才是初吻。   陆洵恢复成正襟危坐的模样,重新靠回到懒人沙发上,还没来及回味一下刚才的大胆,就听盛年闭着眼咬牙切齿地说:”你们两个是真的当我死了。”   ”……”   陆洵问:”我们干嘛了?你看见了?”   盛年:”老子长耳朵了!”   ”啊——偷情被发现了!”骆翎笑倒在陆洵怀里,他们手叠着手,谁都没有动,感受着对方一丝一毫的变化。   他的手心出汗了,他的手指挤进了我的指缝。   真奇怪,明明已经暧昧了那么久,久到就算是恋爱都过了热恋期,但这一刻的时间流淌,又流回了刚开始的阶段,互相爱慕的男孩,脸红的男孩。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偏移,照进了昏暗的走廊,陆洵忽然摸了摸骆翎的头发说:”我们走吧?”   ”嗯?”骆翎都有些睡着了,”怎么了?”   ”两点多了,带你去拆生日礼物。”   陆洵把取暖器开到最低档,避开毯子,放在了平地上——他怕他们走了之后没有人看着,再不小心烧了起来。   随即绕过正在打呼噜的盛年,从餐厅里出来了。   ”拆礼物还有特定时间吗?”骆翎问。   ”没有。”   ”那怎么不再待一会?忽然出来好冷。”骆翎把手塞进他的掌心。   ”不想待了,”陆洵很坦荡,他带着骆翎原路返回到恒盛,”不想偷情了,想要立刻表白成功,行使我的权利。”   ”……啊,”骆翎眨巴了两下眼,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嘴角扬起一个愉悦的笑,”我真不敢想你刚才坐那都脑补了什么。”   陆洵脚步一顿,平静地看着骆翎,几乎是变相承认了。   骆翎问:”你订好房间了吗?”   ”没有。”   ”好吧,”骆翎掏了掏口袋,”那边有一家格林豪泰,现在肯定有房间,走吧。”   陆洵拉住他的手臂:”不去那里。”   ”我们还是省点花钱,你八月份要缴研究生的学费……”   ”我不是看不上,”陆洵都无奈了,”宝宝,你是不是流程搞反了?”   骆翎问:”什么流程?”   ”我说,我想要表白成功,然后亲你。你怎么变成先亲再表白了?”   ”啊?”骆翎有些尴尬,他不自在地攥了一下陆洵的手腕,很快因为人多放开了,”你刚才不是表白过了吗?”   ”什么时候?”   ”就……那句话不算表白吗?都明确说了喜欢我嘛,想要上床嘛,我以为就已经是……”   他声音不算小,周围已经有隐隐约约的目光了。陆洵捏了一下他的嘴唇,温声安抚他:”嘘,嘘——不算,那样的话也太儿戏了,你应该得到我力所能及里最好的东西。”   ”什么?”骆翎更加紧张了。   ”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希望我不要马屁拍到马腿上。”   他们这次没再坐公车,而是登上了前往城市边缘,大学城方向的地铁。这个方向他们再熟悉不过。   从地铁站出来,再往前走五百米,拐个弯就到了他们学校,但陆洵没往前走,他闪身走了另一条路,最后竟然穿过一片宿舍区,来到一栋玻璃屋。   屋外面就是一个小池塘,对面是大学生活动中心,此时正值期末周,一个人影都没有。   绕过池塘,走上很短的小木桥,很快来到玻璃屋前。   玻璃是反光的,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样子。骆翎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他看起来很紧张,陆洵不知道,他这么聪明,究竟有没有猜到这个礼物是什么。   陆洵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递到骆翎面前:”给。”   骆翎沉默不语的接过,但他并没有打开,而是站在原地。那把钥匙就摊开在他手心里,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抬头,强装镇定地问:“有没有预告呀?”   陆洵笑着不说话,只是鼓励的看着他。   咔哒一声响,挂在门上的大锁被解了下来,门开了。   扑面而来的松节油味,象征着这里曾经举办过一场油画展。   但里面并不凌乱,地板干净整洁,画架并排在窗边排成弧度。空气中除了颜料的味道,还有一缕缕桂花的浓香。   骆翎走进去,他站在展厅中央,慢慢环视着眼前的一切。他的眼睛瞪得很大,不可置信地攥紧了手心的钥匙。   “你拿到展览权了吗?”   陆洵点了点头:“虽然只是学校里的小展,但我知道,上次你退出不是因为不想参加了,是有人在背后说什么了吧?”   “没有。”   陆洵自顾自地继续说:“所以你要让背后嚼舌根的人看看,你能展览,是因为你有实力,甚至有自己做画展的实力。他们不是自诩天赋吗,不能十八岁开画展的人是不想吗?”   “而且我的宝宝,还有三个小时才十八岁。”   骆翎抽了抽鼻子,扑进他怀里。胸膛贴着胸膛,心跳声映着心跳声,两股声音逐渐融合,变成一种震耳欲聋的惊喜。   陆洵抬手,把他整个人裹进怀里。   骆翎把眼泪都蹭在他肩膀上:“其实我刚才走来的时候就有点猜到了。”   “喜欢吗?”   “特别喜欢。”   “那就好,”陆洵撤了半步,手指轻柔地在他脸上抚了一下,随即有些郑重地说:“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是我家就剩我一个人了,你就是我唯一的爱人、亲人,我想对你好,想保护你。”   “想把我有的都给你,行吗?”   “可以啊,”骆翎瓮声说,“把你的东西都放进我的柜子里,和我的混在一起,再也分辨不出来你和我。如果能融为一体……”   陆洵听着他低声呢喃,感觉自己的心就像泡在罐子里一样,被骆翎轻轻摇晃,原本还算纯净的水变得浑浊,浊到一双眼睛只能看见摇晃他的手。   骆翎说:“我想让你成为我的肺……”   “为什么是肺?”   “因为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   为什么是肺?   因为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陆洵躺在病床上,很遥远的记忆被他扒拉出来,蒙上了一层陈旧的灰。   分手后他很少回忆,这些都没意思,人走了,记忆还重要吗?对于爱得深的人来说,有记忆并不是美好怀念,而是砒霜,是钝刀,在人心脏最软的地方轻轻地磨。   而你给了我这么多提示,我完全不知道。这样的我,还能信誓旦旦说爱你吗?   他开始成宿成宿地睡不着觉,但骆翎的身体并不允许他这么糟蹋,术后恢复并不好,排异严重,整个人都有些水肿。   这种感觉很糟糕,他能感受到,骆翎的血肉正在被一点点抽空、流逝,躯体变成一副空架子,苟延残喘着,尚且不知道哪一天才能恢复正常。   为了让他睡觉,医生加大了镇定剂药量,他迷迷糊糊间睁眼,看到了自己的脸。   陆洵用力眨了眨眼睛,那个身影没有消失,甚至还在一点点清晰。   一层薄薄的皮肉贴在有棱角的骨相上,眼睛里写满了深情的痛苦,像一个吸人的漩涡。这张脸在哭,眼泪顺着下颚滴到病床上。   陆洵想,你凭什么哭,你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样的痛苦吗?   下一秒他就听见自己的声音:“洵哥,对不起。” 第99章 现实10   陆洵觉得自己说不出来话了,他用力眨了两下眼睛,张嘴想问这是不是真的,但喉咙里就像有什么东西堵着一样,两条手臂都在哆嗦,心脏跳得很快。   他也想哭,想像这个影子这样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也好,但是哭不出来。他好像没什么资格哭,骆宴说得没错,他好像确实不配当他哥的狗。   那个身影几乎是泣不成声,他哽咽着又说了一遍:”对不起,对不起。”   陆洵努力抬起手,想触摸到他。他俯身把自己的脸贴在了陆洵手心里,从汗湿的额角,温热的嘴唇,凌乱新鲜的胡茬,最后到一脸热泪。   陆洵问:”是你吗?”   骆翎说:”嗯,我来了。”   ”你是真的吗?为什么长这样呢?”   骆翎执起他的手,微微弯曲,手指触碰到脸颊,骆翎轻轻按了按:”我说过,我们的东西混在一起不分你我了。”   ”以后就这样了吗?”   ”不,不会的。我不会允许你再多受一秒这种痛苦的。”   陆洵眼前一片模糊,他已经分不清这是做梦还是现实了:”为什么?”   ”睡吧,睡醒了,就回去了。”   *   陆洵一直在做梦,梦里他和骆翎从没分开过。他们有争吵,也互相放过狠话,但无一例外的,又都会回到原地,心安理得地继续做一个自私又贪婪的人,舍不下多年感情,放不开心里人。   但这有什么不好?   至少每天都是闻着他的味道入睡,早晨睁眼都能看到他的背影,做饭要多准备一份,有人和自己一起换床单,加班的时候能听到他在旁边吃水果的声音,他们一起逛超市,去宠物店帮忙遛狗,买喜欢的卤味回家装盘……   陆洵清楚地看着眼前的画面,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并且不愿意醒来。这种感觉太舒服了。   其实安定是很难形容的,就好像飘荡的心忽然被什么托住了,整个人就有底儿了,游魂也能踩到实地上,踏实的人浑身都酥软了。   安乐乡里找不到硬骨头就是这样。   所以陆洵不想醒来,宁愿永远自欺欺人下去。   骆翎坐在餐桌那头,低着头正在逗豆汁儿。这是一只不到一岁的小黄狗,正趴在骆翎膝盖上,嘤嘤嘤地要吃的。这肥狗极其嘴馋,见在骆翎嘴里捡不着漏,竟然妄图跳上餐桌吃自助。   骆翎捂着嘴把它挡了回去:“你是不是有点太贪心了?”   豆汁儿嗷呜地舔他的手。   “这么馋就给它吃点嘛,”陆洵从自己碗里夹了剩下的包子皮,“反正不多吃,偶尔吃点盐没事。”   骆翎瞪他:“怎么没事?你没看见它都有泪沟了吗?都是你喂的,下次体检,再检查出胰腺炎你就老实了。”   “最后一次。”   “捡的时候你就这么说的。”   去年国庆,他陪着骆翎把病治好,人也养胖了一点,为了奖励骆翎的勇敢,他带人去看了升国旗。   而豆汁儿就是他们在一家卖豆汁儿店对面的垃圾桶里捡到的。当时骆翎正笑着举起手机想拍他喝豆汁儿的囧样,却忽然听见微弱的叫声,就距离他们几步之遥的位置,找了一圈,最后才定位到垃圾桶里。   小狗崽被装在塑料袋里,臭气熏天又瘦骨嶙峋的,连眼睛都没睁开,隔着衣服趴在陆洵手心里,一拱一拱的,像是在找奶喝。   陆洵当即就把喝不掉的豆汁儿喂给了它。   送到宠物医院后,即使做了心理准备,在听到小狗患有狗瘟的时候,还是让人心惊。   被裹着塑料的扔到垃圾桶里,就是故意想要它死。   骆翎生气地坐在宠物医院的椅子上:”不愿意花钱治,扔垃圾桶里算怎么回事?”   ”不扔垃圾桶我们还捡不到,不是吗?”陆洵拉着他的手,”我刚才问了,这家医院能帮忙找领养,我等会把它住院的费用缴了,要是能救回来就让医生帮忙找个领养人……”   骆翎打断他:”我们能养吗?”   陆洵说:”你身体不好,我们还是先别养这种毛毛动物了。”   ”如果它能挺过来的话,”骆翎强调,他的眼神很复杂,一直盯着治疗室,”洵哥,我想养它。”   最终陆洵还是在他的眼神里败下阵来,两人退掉高铁票,又在北京多住了一段时间,等到小狗彻底稳定下来,才开着车,一路把小狗崽带回了家。   ”他不让你吃哈,”陆洵把递到豆汁儿嘴边的包子皮重新收了回来,指着骆翎给狗告状,”爸爸想让你吃的。”   但豆汁儿听不懂,它只能看到眼前的人类溜了它,嗷呜着就要跳下去咬陆洵的裤腿。   他跟豆汁儿玩了一会,刚想起身去刷碗,骆翎忽然起身,一半脸隐藏在黑暗里,问他:”你怎么还在这里?”   陆洵下意识地握紧手里的碗筷:\”我这就去,你先去洗漱吧。”   ”不是,\”骆翎伸手推了他一把,”走吧,洵哥,回到你的世界去。”   ”不——”   陆洵猛地睁开眼睛,下一秒他就从床上弹射起来,一阵头晕目眩中,耳边甚至还回荡着梦里,他自己那声嘶力竭的\”不”。   环顾四周,这里确实是他家,床头柜上还摆着半盒没抽完的烟,旁边是个倒扣着的相框。陆洵把它重新摆好,照片里的骆翎正言笑晏晏地看着他,相框边角因为长时间的抚摸有些磨损了。   我真的回来了吗?   系统什么的,不是我做的一个梦吗?   陆洵一路冲进洗手间,把路过的骆宴吓了一跳。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陆洵站到镜子前,看清楚镜中人之后,有些颓废地推了几步,靠在墙上,点了根烟。   半晌,陆洵把脸扭向他,声音沙哑又无力:”几点了?”   骆宴没回答,他沉默地瞥了一眼表,走到餐桌边开始吃早饭。   陆洵自嘲一笑,把烟头扔到马桶里,刚准备洗个澡,就听见骆宴毫无起伏的声音:”我把地址发给我哥了。”   ”嗯。”   ——什么?!   陆洵问:”他好了?”   ”你知道?”骆宴霎时间停下咀嚼的动作,看向他,”你知道为什么不去看他?”   ”我……”   骆宴半天没等到他的回答,嗤笑着继续吃他的饭:”我早说了,你们俩不合适。”   陆洵说:”我……昨天晚上知道的。”   ”那你就应该昨天晚上就去!而不是一觉睡到十点!”骆宴抬高嗓门,”还要他来找你。”   陆洵也沉默下来,他坐到骆宴对面,就看到一直没什么情绪起伏的骆宴竟然因为几句话眼泪都要掉下来。   骆宴说:”他有一段时间都要死了。我特别害怕哪一天晚上回来,我需要告诉你,他死了,你要不要去参加葬礼。我特别害怕。”   陆洵又点起烟。他这几年烟抽得很凶。其实对他来说,烟草并不能麻痹自己,这就像某种习惯。   他曾经不让别人在骆翎面前抽烟,而现在他自己开始抽了,是另一种意义上对自己的凌迟,还是一种期盼,盼望着哪天自己抽烟被骆翎看到,让他忍不住来骂自己一通。   陆洵说:”你应该告诉我。”   ”我不像你,”骆宴看着他,”我拗不过他。”   陆洵抹了把脸:”好,我听他自己说。如果他还是执意要离开我,我不会再纠缠……我,我该怎么办?”   他也是急病乱投医了,这种问题竟然问骆宴。   空气凝滞了几秒。骆宴把他扔掉的筷子重新拿起来,含糊不清地说:”你还能去哪里?”   ”什么?”   ”你们俩没有对方不是都要死了吗!把谈恋爱当饭吃的神经病。”   ”……”   ”继续当狗吧,反正你也喜欢,”骆宴没抬头,他吃好饭,把餐盘放进水池里,”给他换个狗,看着也会让人不爽,还不如是你。”   ”……”陆洵竟然真的被他的狗理论绕进去了,好半天才张了张嘴,”谢谢啊。”   骆宴莫名其妙地从他身边路过:”有病。”   骆宴背着包出门前,瞥了眼还坐在餐桌前的陆洵,说:“他快到了,我爸送他过来。”   “啊。”   陆洵后知后觉地感到一股近乡情怯。他起身收拾了一圈,最后站在厨房里,纠结到底是做午饭还是早饭。   还没等他纠结出来,手机忽然响了。   盛年:【今天休息?】   陆洵回:【有事】   【你能有什么事?休息就来店里,前几天还有小姑娘要你微信,给哥们儿拉拉客】   陆洵回他个中指,他知道盛年也是开玩笑。这些年盛年开店是开一个黄一个,两个颓废的中年单身汉都没家没院,没事只能凑在一起喝酒打屁,喝多了就抱着哭,他哭骆翎,盛年哭钱。   谁都知道被分手的陆洵痛苦,只有盛年知道,他痛苦底色下的妄想。   盛年又说了什么,陆洵没再看,他刚把汤煲上,大门的门铃忽然响了。   这一刻的心情很难形容。如果之前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他昨晚才和骆翎见过面,没有必要很紧张,但他的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开始排练见到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他们算什么关系,前男友?   “叮咚”   门铃声第二次响起,不得不去开门了。   陆洵深吸一口气,他连显示屏都没有看,直接拉开门。   门外并没有老骆的身影,只有一个带着口罩帽子的极其瘦削的人影正靠在旁边的墙上,大口喘气。   陆洵的脚像是定在了原地,他灵魂都要升天了。   骆翎把口罩往下拉了拉,还是那双笑眼,看起来很委屈,他上前一步,抬手环抱住陆洵的腰,整个人都挤进他怀里。   他太瘦了,瘦得能隔着衣服清晰地摸到脊柱,原本一只手臂能搂满的腰,此时空荡荡地挂在腰侧。   陆洵慢慢抱住他,像是要把他摁进自己的骨骼里那样用力,一滴咸湿的水滴在了骆翎肩头。 第100章 现实11   ”哭什么。”骆翎轻声说。   陆洵狼狈地抹了把脸,随手把湿漉漉的掌心在裤子上蹭了一把。他伸手想要捂住骆翎衣服湿的地方,却被轻轻地攥住了手腕。   骆翎把口罩完全摘了下来,他笑着问:”能进吗?”   陆洵退了一步,掩住自己的失态。接过他的一次性口罩,想都没想的就扔到了垃圾桶里:”你的拖鞋还在原来的地方。”   推门进去,屋内暖融融的,迎面而来的就是排骨玉米汤的香味儿,熟悉的家的味道瞬间包裹住了骆翎,仔细看,他连肩膀都放松了一半,整个人像是要融化在里面一样。   陆洵给他把拖鞋放到脚边,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生怕他消失:”能自己脱吗?”   骆翎问:”不能呢?”   ”那洵哥抱,”陆洵冲他张开双臂,他们俩没什么好客气的,他说要抱,骆翎就真的一动不动任他抱住,连伸手解鞋带都不需要,”饿吗?”   ”本来不饿,闻着味又有点了。”   陆洵把他往上托了托,让他的腿盘着自己的腰,就这么抱着人往屋内走。   骆翎太轻了,基本没什么重量,甚至还不如陆洵刚刚处理好的排骨重。他像片羽毛似的趴伏在陆洵肩上,在他们家里左右绕了一圈,满意地说:”我的东西都还在。”   ”没人敢动你的东西,”陆洵把他放在沙发上,”回家了,高兴吗?”   骆翎点点头,在他身边总是放松的,他顿了顿,轻笑着问:”你怎么把我的口罩扔了?我一会怎么回去?”   ”回去?你还要回去?”陆洵微怔,随即有些无措地搓了搓沙发布,他想问的很多,比如你可以不回去,让我陪着你治病吗?比如我一直爱你,你呢?比如我们……会怎么样呢?   但他一句都说不出来,他看着骆翎灰白的脸,只觉得如鲠在喉。如果得到的答案是他不想听的,又或者他们一直相爱,但骆翎不愿意再回来了,他该怎么面对这种被放弃?   他太害怕了,他不能接受没有希望的生活。   陆洵张了张嘴:”药箱里还有新的,你走……的时候拿吧。”说着,他就要起身逃去厨房,却被骆翎拉住了衣服下摆:   ”好,一会你给我拿。可以开那辆雷克萨斯吗,里面我布置的装饰还在吗?”   陆洵愣愣的:”在。”   ”嗯,我最害怕你这样。”他的声音有些抖。   ”不是,”陆洵心下一颤,急声解释,“我很少开那辆车,收拾起来很麻烦,而且装饰都很好看……我也习惯了……这样挺好的,我真的没办法……”   ”你不应该过这种生活的,”骆翎慢慢把自己蹭到他身侧,靠在他肩头,低声说:”我以为你会恨我,讨厌我,然后忘掉我。”   陆洵沉默了好半天,才苦笑着承认:”我真的做不到。”   骆翎明显地抽泣一声,变成闷咳,好悬一口气没上来,他像濒临溺水的鱼,仰躺在陆洵肩头,孜孜以求地吮吸着他的氧气。   ”别急,别急!”陆洵轻轻拍他的后背给他顺气,”我在呢,我听着呢,洵哥在你身边呢,乖乖。”   厨房里的汤锅发出咕噜噜的沸煮声,香味儿越发浓郁,骆翎第一次在这种安逸的环境下倒过气,窒息感导致他的眼角泛红,泪花悬挂在眼尾,楚楚可怜。   ”变成小花猫了,”陆洵用纸巾擦了擦他的脸,合拢双臂把他整个人裹裹,裹进自己怀里,”还是得装氧气机是不是?下午我就去买,还需要什么你跟我说,咱们好好把病治好,我就带你去看升国旗怎么样?”   骆翎点点头,窝在他怀里一声不吭。   本来是他该解释的,但陆洵似乎没有问的打算,而他又太累了,从离开这个家,到重新回来,这条路他独自走了几年,已经耗费了所有的精力,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就此在陆洵怀里睡过去,永远醒不来也无所谓。   ”你不该不告诉我的。”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洵忽然说。   这中间他好像抱着骆翎去了趟厨房把火关上了,但骆翎并没什么印象,他迷迷糊糊被这句话炸清醒了:”对不起。”   ”不用道歉,”陆洵说,”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们朝夕相处,我竟然什么都没发现。”   ”你那么害怕的时候,还要瞒着我,在我面前假装开心……”   他停顿了一秒,问:\”你心里有没有祈求我自己发现过?”   骆翎抬起脸,摇摇欲坠的帽子从陆洵肩上滑了下去:”没有,我不想让你知道……不,不要低头,不要看我……!”   他在陆洵怀里挣扎起来,试图绕过他的的肩去捞帽子。   陆洵下意识地回头,却被骆翎凄厉的哭声硬生生钉住了身形,但他还是看到了——骆翎原先半长的头发早就消失不见了,现在只剩下不怎么规则的寸头,能清晰地看到青白的头皮和上面拉扯留下来的伤痕。   骆翎哆哆嗦嗦重新带好帽子,陆洵抬手仍然要抱的时候,他却拒绝了。他蜷缩在沙发角落,神经质地抱着自己的双膝,把脸埋在上面,不说话。   陆洵问:”不抱了,我们去吃饭好不好?”   他耐心等了一会,骆翎毫无反应。   陆洵也不敢贸然伸手碰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往他的方向挪了挪,尽量靠近,还没等他再说什么,骆翎忽然抬起头,满脸泪痕,声音压抑颤抖:”你不要再管我了行不行,就当我们没遇到过。我真的后悔了,当初我不该招惹你,我不该留在国内念大学,我不该告诉骆宴,我有多想你。”   陆洵看着他崩溃痛哭的样子,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人用刀捅了不过瘾,刀柄还要在他的心头搅几下,把心都碾碎了。   ”别说了——”   ”我怎么办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头,我不敢让你看到我的样子,我去不了北京看升国旗,我连受点风都要发烧住院。”   陆洵逼近他,在他歇斯底里的哭喊中听到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恐,这绝不是他想多了,骆翎一定想过去死。   ”我不能……这样困住你的下半辈子,凭什么,就因为你爱我吗?那样太自私了,你不该……你没有义务扛起另一个人的人生。”   他把头抵在陆洵肩上,紧紧贴着,鼻音越来越重,嗓音越来越沙哑:”所以你为什么还不忘掉我,为什么还要爱一个坏蛋?……我到底要拿你怎么办啊?”   陆洵抬手摸他的脸,想让他抬头给他擦鼻子:”对不起。”   骆翎整个人都在抖,他紧紧抓住陆洵的衣服下摆,似乎想从这个动作里汲取到更多勇气。他哭得开始打嗝,湿意顺着衣料黏在陆洵皮肤上,还带着骆翎滚汤的体温。   骆翎奔溃地哭了一通,终于累了,半歪在陆洵肩上睡了过去。   这次再要抱,他终于没法拒绝了。陆洵动作很轻地把他放到床上,淘了个热毛巾给他擦脸。   没敢再动他的帽子,擦好脸就坐到床边,定定地看着那张巴掌小脸。   他心里仍然在下着一场破天大雨,并没有因为骆翎安静地睡在他眼前而停止。越是知道真相,人越是痛苦,当初做出这个决定的骆翎又承受了什么?   胆子太大了,陆洵想,什么时候长大的?   不知道是不是闻着陆洵的气味,骆翎这一觉睡得很踏实,一直从中午睡到傍晚。   他睁眼的时候还有些分不清自己哪里,几秒后,眼睛聚焦,他看到一个人影始终坐在他身边看着他,不知道看了多久。   睡觉前的回忆一股脑涌进他的脑海,霎时间他的脸就烧了起来。   骆翎张了张嘴:“水。”   陆洵也不说话,沉默地托起他的脖颈,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把吸管递到他嘴边。温度很正好的凉白开,喝起来很舒服。   骆翎吸了几口,松开嘴示意不喝了。陆洵把杯子重新放回到床头柜上,仍旧沉默地坐着,谁也不说话。   他们维持着交叠的姿势,极其亲密,但空气中却弥漫起淡薄的火药味。   骆翎熬过低血压,坐直起身,掀开被子想下床——他以为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以陆洵的性子不会再纠缠的,他们俩彻底桥归桥路归路了。   他低头苦笑一声,刚才被掀开的杯子又重新盖回到他身上。   只听陆洵咬牙切齿地说:“你怎么那么有主意呢?我同意了吗?”   “什么?”   “我以为分手至少要在两个人都同意的情况下,达成一致才行。而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尊重我,也看轻了你自己。”   骆翎僵在原地,愣愣地问:“哦,那你同意吗?”   陆洵把刚才随手盖的被子掖好:“不同意。”   “那怎么办?”   “不分,”陆洵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我不说你当我就原谅你了,现在是你的病更重要,其他的我们先不说了。”   骆翎唔了声,在陆洵的注视下快速伸手拽了一下他的帽子,躺回到枕头上,翻身背对着陆洵,把自己缩成一小团。   陆洵嗤笑一声:“你就这点出息,在那个什么精灵世界线上,不是还求着我要见吗?”   骆翎装聋作哑,一动不动。   “还是你笃定我不会同意?你也太瞧不起我了吧。”   骆翎瓮声瓮气:“没有。”   “那你就是嘴上没把门,我想问问谁会跟前男友这么撒娇?你嘴上说着‘你怎么还没忘掉我’,其实心里看到你一招手我还是颠颠地就来了,特别得意吧?”   骆翎蓦然扭脸,瞪着他,一脚蹬在他小腿上:“你是不是人啊?”   “你知道我不是最好了,”陆洵摸了摸被他踢到地方,“不是人还能和你绑一辈子,说起来是我赚了。” 第101章 现实12   骆翎看着他,似乎有些无奈。他的眼眶慢慢又红了。   陆洵想,他怎么跟水做的一样,哪来那么多眼泪?   ”所以,现在愿意吃我做的饭了吗?”   骆翎躺在床上,眼泪顺着眼角落进鬓发,最后滑倒枕头上,在深色的枕套上留下模糊的痕迹。   陆洵出去把饭端进来,在床边架起一个小桌子。   这是骆翎熟悉的,因为这张桌子就是他买的。以前他们俩周末不愿意出门,不愿意起床的时候,总在这张小桌子上吃外卖看电影。   能看出来,他走后,陆洵的使用效率不高,桌子到处都没再多新的痕迹,甚至还保养的不错,滑轮的滚动还有润滑的影子。   陆洵把筷子递给他,自己坐到对面,调整了一下菜的位置,忽然想起来什么,问:”要不要看电影?”   ”看什么?”   ”最新的那个片子吧,你看过吗?”陆洵开始在床上翻找遥控器,投影仪已经打开了,但调节音量的遥控器却怎么都找不到了,”我记得就放在枕头下面的,怎么不见了?”   骆翎说:”看看有没有掉到床下面。”   ”看一下你枕头那边。”   骆翎自然而然地趴到床上,勾着脖子往下看,不一会伸手捞出一只袜子,还有一小瓶已经干了的润。滑。油。   他举到陆洵面前:”你偷吃。”   ”别胡扯,这是你之前藏枕头下面掉下去的吧?”陆洵接过,看了眼日期,确认了是几年前的东西,随手扔进垃圾箱,他拍了拍骆翎的屁股,”遥控器啊,你让开。”   ”看到了!够不着,你把那个痒痒挠给我拿来。”   ”要什么痒痒挠,你让让,灰重,别呛着了。”陆洵俯身过去,双臂撑在骆翎上方,他刚想挤到床边的缝隙里,谁知道骆翎听见他的动静,蓦然扭过头,双方都定住了。   离得太近了,还是在床上,这个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某些不可言说的姿势。   陆洵精了几秒,忽然凑近了一点,问:”给亲吗?”   骆翎抿着嘴唇,他只要一开口,就能碰到陆洵的嘴角。   室内的温度一点点升高,不知道是热菜散发出来的热气,还是两人相贴的皮肤沾染了对方的温度而节节攀升。只能看到这几秒被拉到无限长,他们从对方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有几分像从前。   ”嗯?不给亲就强吻你了。”   骆翎抱住他的脖子,再也忍不住似的,非常用力地吻上陆洵的嘴唇,他按着陆洵的后脑勺,十分专注。   这一刻他们的气息终于融合在一起,唇齿相依带来的幸福感几乎可以超越初吻的懵懂,不再需要语言的试探、肢体的抵触,就已经清楚地知道,对方心里究竟有多爱自己。   很久之后,两人略微分开,骆翎喘着粗气,双眼迷离地看着他,陆洵的手从他脸侧转移到头顶,宽大的手掌无声无息地抚摸他的额头,像是父母哄婴儿睡觉那般,温热又包容。   骆翎问:”洵哥,你真的想好了吗?”   陆洵笑了下:”还要我怎么跟你证明?”   ”……”骆翎抿了抿唇,”我现在一个月要定期复查一次,但是基本上等不到一个月就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住几天院。看病开销很大,我已经不画画了,闻不了颜料的味道,闻到就想吐。”他顿了一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你看,我再也做不成让你骄傲的画家了。”   陆洵把他紧紧抱在怀里,按着他的头放在自己颈窝,一下下捏着他后脖子:”你还是不了解洵哥啊。”   ”我一个死读书的,懂什么画家不画家?我爱上你的时候你是在画画吗?”   骆翎歪着头:”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爱上我的,但是我从三岁就开始画画的,你难道爱上的是个婴儿吗。”   他说完,空气中静谧了两秒,不知道哪个字戳到他们笑点了,两人同时笑了起来。陆洵从骆翎身上翻身下来,平躺在他身边,呈大字摊开。好一会,直到他觉得再笑下去就傻逼了,才停下来。   陆洵把手搭在骆翎的帽子上面,轻声开口:”海边,东平岛的海边,我就爱上你了。”   ”怎么可能?”骆翎惊讶地扬起眉毛,”那时候我像个神经病一样,没事还去跳了个海,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的我很可怕吧,不远远逃开就算好的了。你说实话。”   ”这就是实话。”   骆翎更加不解了:”为什么呢?我前段时间看了个心理医生,有必要介绍给你吗……”   ”神经病吗,我不觉得。或许是病态吧,我那会儿应该也很病态,老太太去世让我感觉,我像孤舟,你懂吗?没有方向,没有去处,就是拴着我的那根绳被割断了。”   骆翎翻了个身,侧躺着,正面对着他,单手压在脑袋下面,很专注地看着陆洵。   ”我和这个世界、社会没有联结了,虽然我每天出门上课兼职,和很多人说话见面,甚至是笑,但我潜意识里是站在旁观者角度的,看着我的身体做出符合人际交往的反应,其实心里觉得很恶心。为什么只有我还活着?我们家是不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还是我克他们?”   骆翎整个人前倾抱住他,窝在他怀里:”没有,不是。你根本不是只有一个人。”   陆洵说:\”你走了我就是一个人。\”   骆翎很轻地”嗯”了声,在他手臂上抓了抓。   ”但是我从没想过要去死,我不敢,不止是不敢,更主要的是,我想活。是不是特别伪善,嘴上一边说着‘为什么都死了’,心里一边觉得不值得为了他们去死。”   ”不是,不是!”骆翎急声打断他,”不是伪善,活着的人总要为自己打算的。”   ”所以你能想象吗,你跳海给了我多大震撼。我当时想,这是什么样的勇气啊,因为画不出画,因为生命之外的东西,可以这么毅然决然,是疯子吗?可是你又太脆弱了,我都不敢用力擦你的头发,生怕没注意把你擦碎了。”   ”相比毁灭,我更想把你拼起来。你知道的,觉得一个人可怜,就是爱上他的过程。所以我不受控制地吻了你……”   话还没说完,骆翎忽然起身,叼住了他的嘴巴,用力咬了一下。   并没有多疼,两人身体紧贴着身体,近在咫尺的距离能听到对方压抑着的、沉重的喘息声,室内温度再次攀升,欲。望叫嚣着顺着脊骨爬上陆洵的脑袋,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住了骆翎的肩膀,双手脱离中枢控制,开始由某些难以言说的器官支配……直到他不小心碰到了骆翎的帽子。   骆翎瞬间清醒过来,他顿了一秒,抬手护住自己的帽子,推开陆洵,坐了起来。   留陆洵一个人看着升起来的旗,哭笑不得。   帽子,又是这个帽子。   他咬牙切齿地爬起来,心说把自己剖开的这种猛药都不行,骆翎这些年真是长进不少,听他表白完一大通,竟然还能亲一下就跑。   他沉着脸把摆满盘子的小桌子推过来,坐下开始吃饭。   骆翎吃不多,本来饭量就小,此时更是小猫肚,半碗汤都喝不完,怪不得瘦成这样。   陆洵半哄着喂了几块排骨,他躲他追,几块肉喂出一身汗,最后没办法了,陆洵坐在床边给他揉肚子,嘲讽地说:”你可真是个祖宗。”   骆翎哼哼唧唧的,想把刚才的事混过去。   陆洵沉默两秒,忽然问:”我以前对你不好吗?”   骆翎蓦然睁开眼:”当然好。”   ”现在呢?对你好吗?”   ”也好。”   ”那有什么区别呢?以前我照顾你也是从头到尾,现在一样不敢借别人的手。你就算健康到明天就能去参加铁人三项了,我依然会照顾你,这不好吗?”   “可是……”   骆翎短暂地怔了一秒,他想反驳,但感受着陆洵还在轻柔揉着自己肚子的手,可是什么,他又说不出来。   陆洵态度温和,但算得上步步紧逼:“嗯?可是什么?编不出来了?”   “没想编,”骆翎咳了声,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小心翼翼地问:“你有没有看过自己的账户?”   “干嘛?怕我付不起你的医药费?放心,这几年除了房贷要还,其他全在卡里,我连吃饭都是在单位食堂吃的。”   “不是……哎算了,你能有多少钱?揭不开锅了就去卖我放在储物间的画,那都成我的绝笔了,炒炒止不准能卖上点价。”   “什么叫我能有多少钱…你到底要说什么?那个系统是怎么回事,还说做任务给的奖励能带走,我看也是假的吧。”   骆翎抓耳挠腮半天的话题被他直接点破,只能含糊地说:“也不算假吧。”   他不愿意多说,陆洵追问了几句,仍然云里雾里的。不知道这事有什么好隐瞒的,陆洵并不觉有什么不好,如果没有系统和那一系列经历,他根本不会知道骆翎在面对着什么。就算知道了,他们俩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心意相通,大概率还是要经过一遭无休止的争吵、寻找真相。   想起来都觉得累。   骆翎把他的手从自己肚子上拿出来,偏过头闷咳两声,语气有些严肃:“虽然感觉你的答案会是否定的,但我还是要问,而且你保证说实话。”   “你问。”陆洵的声音跟着严肃起来,他有预感,这个问题或许就是真正的原因。   “如果你知道,这一切,包括最后换你在病床上躺得那痛苦的几天,都是别人故意的,你可以接受吗?”   “和你有关是吗?”   “不,你听我说,这件事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的声音不对,骆翎有些着急地做起来,咬牙解释:“我可以保证,我从来没有这种想法过……”   陆洵打断他:“是骆宴吧?” 第102章 现实13   骆翎还在说话的嘴微微张开,在空气中静止了几秒,随即深深换了口气:”是他。”   ”哦?他还挺厉害的。”   ”我一开始不知道,等我知道的时候你已经被影响了,所以我求他让我也去,不然你会很难。”   ”他就答应了?”   ”我威胁他,他超生气,”骆翎歪了下嘴,说起来还有些后怕,”所以给你选了最后那个世界,就是你差点死了的那个。”   ”前面几个呢?也是他选的?”陆洵伸手揽过他,”叫你气人。”   ”前面是我选的!简单吧!”骆翎仰躺在他肩上,见他没有因为系统生气,眼睛亮晶晶的,肢体放松很多,”我到最后真的不想玩了,我好烦,见到你就提心吊胆的怕你盘问我,而且不见的时候还好,一见了,就钻心挠肝地想。”   ”想谁?”陆洵问。   骆翎翻了个白眼不想搭理他,往他怀里更深地蹭了蹭:”但是他不愿意,一定要你知道真相。我知道这个念头他已经酝酿了好久了,现在有能力终于可以实施了……不要怪他,洵哥。”   “不怪他,”陆洵拉起他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折腾这么一圈好处多多啊,不过那些世界线里的人……”   骆翎笑了下:“那些都不是真的,但你要是想和系统再说说话,也不是不可以,它应该还没被回收利用。我听说小宴这个项目刚刚过了立项审批,大概和你的‘奉献’脱不开关系。”   陆洵问:“这是个项目?团队那么多人一起看我丢人啊?不是,这可不行……”   “你想哪去了?”骆翎似笑非笑地打断他,想了想,尽量用更加容易理解的话解释,”针对你的,是他自己完成的,因为完成度很不错,体验感也……呃,很逼真,所以版权被买了,只不过他加入了那个团队,跟他们一起把这个……游戏更加完善了而已。”   ”游戏?基础是什么?世界线都是他自己编写的吗?”陆洵想了下,”还有一个问题我想不通,如果是他自己写的,为什么世界线还可以选呢?怎么选择的?”   他的问题把骆翎也问懵了,两人相对无言坐了会,骆翎比划了个长方形:”就像小时候玩的卡牌游戏那样,他给了我一摞。”   ”都有什么类型的?”   ”什么都有啊,种田的,打丧尸的,被吸血鬼吃的……就连当皇帝的都有,我没选而已。”   陆洵点头:”那就证明世界线不是他写出来的程序……我问问他。”   他说着,掏出手机就要给骆宴发消息,却被骆翎快了一步攥住他的手腕:”有什么好问的啊,这事都过去了,也没人受到伤害,就算了……吧。”   他说话下意识地开始撒娇就是心虚的体现。陆洵不想戳穿他,再跟他起冲突,只能先应付过去,起身把饭碗收拾了。   他去洗碗,骆翎躺在床上打开了投影仪,没看一会就有点困了。这间卧室给他的安全感是任何地方,任何人都给不了的。熟悉的摆件,柔软到能陷下去的床铺,和空气中丝丝缕缕陆洵的味道都让他无比怀念。   这一刻他心里什么都不想了,脑袋一歪,睡着了。   陆洵站在门口轻轻合上了门。   睁开眼睛第一感觉是自己又犯病了,好像回到了他和洵哥的家。   第二感觉是舒坦,这一觉大概睡了很久,浑身上下连骨头缝都在叫嚣着畅快。   骆翎愣了几秒,抬手扭亮了床头灯。这才想起来自己确实睡在家里。他怎么又睡着了?身边还一个人都没有。   骆翎费力地翻身坐起来,床头柜上放了个保温杯,打开喝一口,里面是温度正好的温水,喝下去很舒服。   除此之外,床头柜上其他杂物都被收拾干净了,就连原先摆的相框都被收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巧的呼吸机,此时没有插电,摆在那里和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骆翎点开手机,屏幕上显示已经快到十二点了。   他去洗手间刷了个牙,又从衣柜里翻出之前留下的睡衣,上面满是柜子香包的味道,但是很干净,看得出来,保存的很爱惜。   这时,他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声非常轻的碰撞声,在静谧的环境里显得非常突兀。   骆翎披上一件衣服,慢吞吞地走出卧室,他尽量贴着黑暗走,想看看陆洵在外面干什么,突然出现吓他一下。   但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陆洵和骆宴的背影。他们关着阳台门,黯淡的月光笼罩在他们身上,一个站着,此时小臂搭在栏杆上,猩红的火光随着他的动作亮起又熄灭,不断闪烁在夜色中。   另一个正盘腿坐在地上的软垫上,腿上架着电脑,白蓝色的反光照出他冷漠的侧脸。   骆宴公事公办地说:“……许愿系统,是他的欲。望催生的,只不过我加工了一下而已。”   陆洵默默抽烟,他的脸藏在阴影下,看不清表情,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半晌,他说:“他许的什么愿望?”   “你觉得呢?”骆宴反问。   陆洵一直没回答,有一个答案就含在他的舌尖,但说不出来,这个答案对他来说是一种凌迟——因为那意味着,在这段关系里,他被放弃了。   尽管早就知道了这个事实,但要让他直面,真的有点残忍。   ——“他希望你永远不知道。”   骆翎距离他们并不近,此时再过去,甚至来不及阻止他弟弟脱口而出的真相。   “你看见他的头发了吗,那不是剪的,是他自己扯掉的。有一段时间我每天半夜都要出门,就是去医院了。他睡不了觉,即使打针也只会睡很短的时间,就满身冷汗地惊醒。醒了就开始……当时护士是把所有尖锐物品都收起来的,他找不到能划伤皮肤的东西,就只能不停地撞头,后来发现撞了头之后会脑袋不清醒,于是就……”   陆洵夹烟的手指几乎抖的拿不住,他颤声说:”怎么会脑袋不清醒?”   ”脑震荡啊,”骆宴有些不耐烦,似乎觉得他这个问题很无聊,”就开始拽头发,拽的青一块紫一块的还不够,还要拽出血,那样能满足他的恋痛癖。”   ”不是恋痛癖,他没有这种病,他只是需要一个出口证明自己活着。”   ”随你怎么说,”骆宴耸耸肩,”很显然你早就知道了嘛,也就他还觉得你是朵纯情小白花……呃,这个比喻有点恶心,所以他后来不想让你知道更多的原因还是因为精神问题吧。”   ”你可以把这个系统理解为他的幻想,当然,他不可能让你去死,那些是我加的,你能理解吧,想要激发他,只能牺牲一下你这个舔狗咯……好吧,我知道你不是,不要瞪我,我希望而已,但这个双赢的局面你难道不满意吗?”   ”……”   陆洵啧了声,率先移开视线。借着月光,能看到他脸上无可奈何的笑意。   但骆翎什么都没看见,从骆宴开始说”精神问题”,他的脑子里就嗡的一声,什么都不知道了,像是灵魂出窍了一样。   完了,他想,他都知道了。   没有一个人会愿意拖着一个身心皆不健康的病人往前走的。这一瞬间他竭力想要逃跑,甚至不惜恨上了亲弟弟。   他在陆洵面前一直努力想让自己像个正常人一样,然而骆宴几句话就把他的皮撕碎了,漏出下面丑陋的内里。   骆翎愣了几秒,慌乱间想转身回到卧室,右腿却忽然踢到了茶几,咚的一声闷响,阳台上的两个人全都扭脸看了过来。   骆翎能清晰地看到陆洵眼里的诧异,他走过来了,我要逃走。   骆翎避开他的视线,匆忙间往前跑,却为时已晚。   陆洵抓住了他的手。   ”为什么哭?”陆洵很紧张,他上下检查了一番,确认骆翎没受什么伤,抓着他手臂的力气才稍微松了一点,但语气仍然很焦急,”睡醒了怎么不喊我?宝宝,为什么哭?哪里难受吗?”   骆翎摇摇头,他向着陆洵的方向走了一步。   ”我们回去,不要吹风了。”陆洵揽着他肩,把他往卧室带。   骆宴在后面盯着骆翎看了一会,不知道是对陆洵太放心了,还是怕骆翎找他秋后算账,竟然摆摆手先回了自己卧室。   ”都听见了?”陆洵问。   ”嗯……你听我解释。”   ”你说,”陆洵那湿巾给他擦脸,“哭成小花猫了,这么委屈啊。”   骆翎不眨眼地看着他,过了一会竟然自己伸手,把帽子摘下来了。   陆洵这才第一次看清,他这么想藏的到底是什么。   满头的伤疤,确实难看。   有些已经沉淀成深红的的痕迹,有些还是一个血糊糊的口子,上面涂了药,不往外渗血了,但足够触目惊心。发茬很短,几近贴着头皮,不知道是不长了,还是主人动手绞的。   陆洵犹豫了一下,轻轻抱住他的头,什么也没说。   骆翎笑得很难看,他一说话,眼泪就像掉线一样往下落:“你应该听我说的。”   “嗯,我其实一直都知道。”   骆翎手抖了一下:“知道也爱我吗?”   陆洵说:“知道也爱你。”   他顿了一秒,“你不是一个人,我也不是,我们俩在一起就像两根火柴,背抵着背,谁都不会倒下。”   他说完,眼看着骆翎更委屈了。瘪瘪嘴,眼角发红。人在有依靠的情况下,委屈会无限放大。   骆翎毛刺刺的脑袋一直往陆洵脖子上扎,烦人了也不停,像小动物刨坑一样,把自己埋在了里面。   陆洵一下下抚着他的背:“明天带你见一个人。”   “嗯?”   “到时候你可不要吓跑。” 第103章 完结章   第二天一早,他们出门的时间不算早。   陆洵开了那辆雷克萨斯,骆翎的小装饰果然还好好地放在原地,根本没有移动过的痕迹。   过了红绿灯,向右打方向盘,很快来到一片别墅区。环境非常静谧,空气中只有偶尔的几声鸟叫声,非常适合修养。   骆翎又重新带回了他的帽子,打趣道:”到底来见谁?卖房中介吗?”   陆洵把车停在一栋房子前面,熄了火,抬手和窗边的人打了个招呼,这才说:”这是今天的第二件事,恭喜你,已经猜到了。”   骆翎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栋小别墅。   自从陆洵的车停稳之后,窗边的人影就消失了。很快,正门被打开,一个身材有些臃肿的中老年女性迎了上来,她看起来慈祥又平和,面对骆翎躲在陆洵身后有些奇怪的装扮和举动,也没表现出诧异,只是笑着对他点点头,邀请他们进屋。   骆翎听见她问陆洵:”找到了吗?”   陆洵点头:”嗯,终于找到了。”   她看起来也很高兴:”你确定要把所有的内容都给他看吗?”   走到沙发旁边,陆洵转过头,看着骆翎说:”他愿意看的话。”   骆翎问:”看什么?”   陆洵笑了笑,没回答,只是先给他介绍了一下:”这是周医生,我的心理医生。”随即他又揽着骆翎,给周医生说:”这是骆翎,您认识的。”   周医生没有贸然跟骆翎握手,她仍然保持着一个合适的距离,不过分远,但在心理上又没那么近,她笑着说:”久闻了,小翎。”   骆翎仓皇间点点头,手指绞住衣摆,几次抬手想拉帽子,又收了回去,他看起来很焦虑。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要给他看什么?再比如陆洵为什么会有心理医生?还有他把自己带到这里来是因为他也觉得自己病得很恶心吗?   陆洵感受到手下的皮肤紧绷起来,他微笑不变:”宝宝,你想和周医生聊聊吗?”   骆翎僵立在原地,好半天才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跟在周医生往诊室的方向走。   门关上了,隔绝了骆翎的身影。陆洵等了一会,确认骆翎不会忽然冲出来,才在沙发上坐下了。   小别墅里采光很好,沙发边缘有太阳光照进来,偶尔几声清脆的鸟鸣声,一墙之隔还有真切的骆翎和周医生在交谈。   陆洵靠在沙发上,仰着脸闭上了眼睛。   其实他心里很忐忑,他和骆翎之间长久的未见产生的距离感是无论如何都忽略不掉的,但只要他回来了,这一刻还是让陆洵感到放松,至少不需要再漫无目的又没有希望地找下去了。   他整个人都放空了,昨天晚上缺的觉在叫嚣着席卷了他的神经,他甚至隐约能听见自己的呼噜声。   ”咔哒”   不知道过了多久,轻微的开门声唤醒了陆洵。他迷迷瞪瞪睁开眼,就看到骆翎正冲着他走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情绪看起来还算稳定,脸上甚至带着丝揶揄的笑意。   于是陆洵也笑了起来,他没有跟周医生告别,周医生也没有出来送他。他们俩都知道,以后大概率不需要再见了。   陆洵拉起骆翎的手,带着他往外走。一直坐到车上,陆洵才问:”拿的什么?”   骆翎神秘地眨了眨眼:”你的秘密。”   ”你都看完了?”   ”啊。”骆翎应了声,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刚才来时路上的紧张一扫而空。   ”这也就你看了能高兴,别人看了早吓跑了。”陆洵打了个方向盘,车往别墅区更深的地方开去。   【x年6月,”我昨晚吃了两颗褪黑色,睡了几个小时,感觉还算不错,做梦也梦见他了。”】   【x年7月,”他最近来我梦里来得少了,可能是我潜意识试图遗忘他,但是这样的话就更不想睡觉了。感觉干什么没意思,听了您的话,我克制了自己的幻想,很不舒服。”】   【x年8月,”直到今天我终于确认自己是生病了。克制不住,我现在都不需要闭眼,睁着眼睛眼前都能浮现他被我锁在家里的样子,把锁链绑在他的脚踝上,活动范围只能在床上,连上厕所都要求助我,我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的话,就不敢离开我了。”】   【x年9月,”我今早醒来,在手机上发现了一些……毫无印象的订单,真的我完全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在上面样的状态下买的……我和您说过的,那些囚禁工具,已经退掉了。”】   【x年10月,\”我对他真的算窒息的爱吗,我不太同意您的说法,在这段关系中他对我的控制欲更强……不,我或许已经不爱他了,我只是需要他给我一个解释,不然显得我前几年真的很像个白痴。”】   【x年10月,”这个月见您两次了。我前几天回了趟学校,很巧,在校园里见到了他弟弟。有一个好消息,他活得很好,坏消息是我真的被放弃了。我想了好几天,还是觉得得来见见您,我好像还是高估了我自己……我仍然无法解释这件事。”】   【x年2月,”好久不见了周医生,或许以后会逐渐减少我们的见面次序……不,您很专业,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发现我并不是很想改变我的想法了,我和自己,和他和解了。但这种和解不是放弃,是我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我认栽了。”】   ……   阳光正好,陆洵把车停在最里面的一栋小别墅门口,后面就是一个小人工湖,坐在别墅的阳台正好能看到人工湖里倒映着的杉树林。   骆翎趴在阳台窗户上,勾着脖子往下看,感受到陆洵的气息,他头也不回地问:”谈好了?”   ”嗯,下午去签合同交首付,顺便把市中心的那套老房子挂出去卖了。”   ”就确定是这套了吗?”   陆洵拉着他坐到后面的椅子上:”你不喜欢?”   ”喜欢啊,”骆翎顿了顿,扭过脸,迎着阳光闭上了眼,看起来很惬意,”只是我刚才看了,几个卧室都没有能让你装锁链的地方。”   ”……什么锁链,”陆洵一脸空白,随即他想起来骆翎放在车里的文件袋,有些尴尬地说:”那都不能是真的,犯病时候口嗨……”   骆翎摇摇头,笑着说:”不信,但是我支持你把我锁起来。”   陆洵弹了一下他的帽檐,没说话。对于他来说,骆翎不止是一剂良药,带来的更难以言说的东西还有很多。他想,一辈子分开这几年也就够了,他要让骆翎余下的人生没有顾虑地被爱,时时都踏实。   第二年秋天,骆翎被陆洵养胖了一点,他的头发重新长了出来,掩盖掉头皮上丑陋的疤痕,整个人看起来也开朗了一点。   陆洵如他所愿地带着他去了北京。   十月一到处都人满为患。凌晨四点就去升国旗的地方排了队,骆翎站不住,到天亮起来,几乎是倚在陆洵怀里看完的。   他们拍了几张照片就往酒店的方向走回去了,没有再逛。陆洵怕他没睡觉受不了,还是想先补补觉,下午再出来玩。   路过一条巷子,还没走近,就听见里面有大呼小叫的声音,仔细听,好像是招牌掉了,老板娘在骂人。   这种烟火气让人特别踏实,骆翎拉着陆洵,不按导航走,见到巷子就往里面钻,所以周围没什么人,他们俩正大光明地牵起手。还没等走到吵闹声传来的地方,很旧的招牌就顺着墙根飘到骆翎脚边。   藏蓝色的帆布,上面用油漆写着【早点】,经年累月的风烛,帆布最上面已经被磨的发灰破烂,杆子挂不住,布料自己裂开了。   骆翎俯身捡起来,递给前面气喘吁吁追来了老大爷:”老板。”   ”哎哟,累死我了,”老大爷抹了把汗,挑剔地看了眼骆翎拿过他那块招牌的手,”你捡的?”   ”啊。”   ”吃了没?”老大爷率先转身,问。   ”还没。”   ”……走吧,请你们吃早点去,”大爷歪了下头,示意他们俩跟上,边走嘴里边嘀嘀咕咕的:”俩男的大白天手牵手……”   陆洵装没听见,他不想去,路边摊他也不敢让骆翎吃。但架不住骆翎祈求的小眼神,最终还是跟着大爷后面去了。   环境确实不好,早点铺对面就是一排垃圾桶。这个场景陆洵越看越觉得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骆翎拿了人家一袋豆汁儿和两个焦圈儿,还很讲究地给豆汁儿插上吸管,递到陆洵嘴边。   陆洵尝了一口,脸都皱起来了。   骆翎笑嘻嘻地说:”好喝吧?”   碍于大爷在铺子里面看着,陆洵只能点点头,还未等他有什么动作,眼角忽然瞥过对面的垃圾桶,电光火石间他想起了什么。   梦!那个梦!难道不是梦吗?   他快不走向垃圾桶,准确地掀开其中一个,果然在最上面看到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面传来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虚弱叫声。   骆翎问:”这什么?你听到了什么?”   陆洵伸手把塑料袋拿出来,打开,露出里面黄色毛色的小奶狗。   太小了,躺在陆洵手心里连呼吸起伏都要消失不见了,毛上沾着它自己的呕吐物。   陆洵有些手抖,他不敢用力握着这只小生命,只能轻轻托着它,满面不可思议。   骆翎轻声问:”哥?你真的捡到它了。”   陆洵嗯了声,看着他:”所以那都是真的?”   ”我不知道,”骆翎伸出一根手指,在小狗头上摸了摸,不知道它感受到什么,竟然奇迹般地睁开眼睛,对着骆翎叫了起来,”但是我们快去找个宠物医院吧。”   坐到宠物医院诊室外面的长椅上,陆洵拿出手机退掉高铁票,又在附近找了家短期租房。   骆翎看着他忙乎,把脸贴在他肩上,问:“我们要养它吗?”   “如果它能撑得下来的话。”   “那给它起个名字吧,听说有了名字的小狗就对人间有了归宿。”   陆洵看着他:“叫豆汁儿吧,丑孩子和豆汁儿臭的差不多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