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但吃软饭   作者:神经网络   文案   自诩高岭之花缺爱大美人攻x老实巴交社畜受   一代喋血魔尊.梅洵雪,一朝雷劫被劈成毫无灵力的残废稚儿掉落异世深山,却被野蛮屠夫戚夕所救。   男人平日肆意揉捏他尊容不说,更是带着他去沿街乞讨、扮成花童迎人笑脸……   很好,待他恢复灵力第一件事,便是将男人千刀万剐!   -   被捡回来的第一个月,每日三餐草药拌饭,梅洵雪眼睛红的像兔子。   戚夕:有点可爱,再捏会脸!   梅洵雪阿巴阿巴两声发誓他定要将这山野痞夫大卸八块!   次年,戚夕瞧着被他养得越发水灵的梅洵雪,直接给他报名金童玉女大赛。   梅洵雪咬牙荣获永州玉女组第一名,并发誓来日定要让戚夕万倍奉还!   被捡回来的第五年,有人上门给戚夕做媒,只是开门的却是身材颀长的梅洵雪,一双含水的眸此刻却好似坚冰,周遭的气息能将人冻伤。   “说媒啊。戚夕说他不需要哦。”他弯眸笑道,全然不顾屋里之人的哭啼反对之声。   -   梅洵雪并不知这一切都不过是他命数之中的无情道劫,所以在得知戚夕一心求死并且想逃离他的时候,他选择留在戚夕身边‘好好’地报答救命之恩。   而戚夕哭着央求梅洵雪:“求求你杀了我吧。”   只要梅洵雪杀了他,系统就能放他回到自己的世界。   梅洵雪只是笑着蹲下身温柔抚摸着戚夕微隆的肚子残酷道:“戚夕,你定会与我一道,长命百岁。”   本文又名:老婆死后,我又成魔咯。   [阅读指南]   1、男性可婚世界观,正文生子内容含量极少;   2、受穿越,攻历劫,攻受互相不知道对方身份;   3、攻是绝世大美人,且给他开的金手指巨大。   内容标签: 生子 仙侠修真 甜文 轻松 美强惨 HE   主角:梅洵雪,戚夕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自闭高岭之花开放实录   立意:乐于助人是美德 第1章   每月月初就是三七镇赶集的日子,除了秋收和春节以外,风雨无阻。   雨大风大,村头百年老柳那新生的枝丫都被吹落完了,落在地上的泥泞之中。按照惯例,戚夕在每月十四的时候就会上王家村后头的深山打猎,以便在集市的时候换一些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比起家养的鸡鸭,山上的东西就显得珍贵一些,每次戚夕不仅能换来米面粮油,甚至有时候还能换一些银钱来。   才刚入春就下了那么大一场雨,还伴随着阵阵吓人的雷声,反倒让戚夕有些纳闷了。   而且,他一眼看过去,这后山上今天都没有什么动物游走的迹象,就算是下雨躲了起来,也不该如此的、如此的——死寂。   对,用死寂这个词形容最为恰当不过了。   戚夕穿着蓑衣,脚步沉重地踩在山林中的杂草,窸窸窣窣地声音不知道是从他脚底之下传来的,还是蛇虫一类的?雨帘密密的,从帽檐落下,他甩了一手飘落在脸上的雨渍,抬腿继续往前走着。   只是戚夕还没走几步,就踩上了软绵绵的一坨东西。   心跳都漏了半截。还好他是见过世面的。戚夕之前也不是没遇见过这种情况,许是被累劈死的什么野兽吧。   还省的他去找了。戚夕还在暗自庆幸。   让他看看是什么好东西。   戚夕蹲下身,拂开被吹落、打落的盖在死物上的枯枝败叶,猛地,戚夕瞪大了双眼。   在一片泥泞之中的,不是什么野兽,而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称之为人或许还不恰当,感觉都快要和身下的泥土长在一起了。看样子身形应该只不过七八岁稚儿的模样,衣物全都被雨水打湿,甚至有些地方已经长出了小小的白色的菌丝。头发也是一绺一绺打着结。戚夕试探着去探小孩的鼻息,果然——   正当戚夕叹了口气,拔腿要走的时候,脚腕突然传来冰冷黏腻的触感,如同毒蛇那般似乎下一秒就要缠上来扭断他的腿骨。   鬼缠身了。戚夕默默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   戚夕等了一会,等到那阴冷的感觉消散才快步离开,但就和撞鬼了似的,兜兜转转好几次,都又回到了原先的地方。   无奈,戚夕重下蹲下身,将那已经死去的小孩的头发清理了一下,露出巴掌大的瓜子小脸,整张脸都被焦黑焦黑的,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要命的罪了。他扒开小孩的眼皮,瞳孔居然还没完全散开。   “看来,今天非得做个好人不成了。”戚夕摇了摇头,将小孩抱起装进了原本塞野猪的麻袋里头,不过还好心的松了个口子好让人透气。   而当他们走出王家村的后山时,下了整夜的暴雨却在陡然之间停了。   *   “戚小哥,昨夜雨那么大也出门啦。”戚夕回到自己的小屋的路上,碰巧遇上王三儿,这是王家村的村长的儿子,自打戚夕来了这王家村后,就时不时地往他家里头跑,怀着什么心思戚夕又岂不是看不出来。   这王三儿是这王老头连生好几个小哥儿之后才好不容易生出来的疙瘩,自然是放在手心里头当宝贝一样宠着的,是平时吃个饭都得要老妈子喂得,更别提下地干活了,这不年纪三十好几了,上头的几个兄长都成婚出门了,这王三还是个光棍,都给王老头急死了,媒婆都找了好好几次,可王三都看不上眼。   直到戚夕来了王家村后,这王三的眼睛就直勾勾地往戚夕身上拽,看得戚夕直发毛。   今天这天不亮,这王三又在他家门口等着了。   “嗯。”戚夕应了一句,将背上的麻袋又往上提了提,蓑帽恰好将小孩毛茸茸的脑袋挡住,这浸了水的麻袋果真是沉呢,“三哥,我走来的时候刚好听见王叔他们到处喊你呢,好像是来了什么要紧的客人,你快回去瞧瞧吧。”戚夕眯眼笑着,漆黑的眼睛倒映着王三局促尴尬的模样。   他挠了挠脑袋,抓住戚夕粗着嗓门道:“你都听到了?我可是不乐意的,那些都是我爹硬要塞给我的,这十里八乡都知道的,我只……”还好戚夕住的远,不然这话非给王三喊到村口阿黄都知道了。   戚夕皱眉,他抖了抖蓑衣,积了一夜的水哒哒往下流,可能是混了点脏东西吧,王三还以为沾到什么了,忙不迭地缩回了手:“戚小哥,你来这王家村也不少时候了,咱们家对你如何,这是不用说得吧,这石头做的心也该开花了。”王三嘟囔抱怨。   戚夕权当没听见,“三哥,你这若是回去晚了,怕是王叔又要生气了啊。我这一晚上的,也累了,这还得收拾呢,就不招呼你了,改日给王叔送点我自己腌的野猪肉。”   “行吧行吧,那改日来你家拿熏肉啊。”   送走王三,戚夕倒是舒了口气,这王三好吃懒做不说,老大不小了,还半点主意都没有,全靠他那位村长爹照拂,还三天两头就借着他爹的名义从村民那顺点东西。   进屋,戚夕换了身干净的衣衫,将麻袋里头的人倒了出来。背了一宿,但小孩格外轻,就和没骨头一样,倒也没有很累的感觉,只是这一晚上就白白淋了场大雨,却是除了点野菜菌菇外就没别的收获了。   他将人抱到床上,打算打盆水给小孩擦擦身,也不知道在那躺了几天了,浑身都是土,到时候可别把他的床也给养出蘑菇来了,那他睡哪儿去。   *   ——‘梅洵雪,你逆天而为,活该逃不过天命束缚,这一道道天雷不过是对你应有的惩罚。’   百来道极雷加诸一身,剥去修为后,他梅洵雪的□□也不过是凡胎一具,勘破大道、即将羽化之人也修不得这金身。   他,本该是死在道法天雷之下的。   但不知为何,却掉落了凡尘之中,掉落了泥潭之中。身体不能动弹,也不到任何声音,五感尽失,魂魄仿佛是被禁锢了□□之中。   活着还不如死了。   他甚至都能感觉到自己残存的生机正在被丝丝抽离,可他却无能无力了。   实属可笑,他堂堂天曜宫千年难遇的剑术天才,又是新生的魔皇,难道就要命丧于此了吗?   可笑至极,还不如让那雷把自己劈死算了。   可他,命不该绝。   微弱的光透过阴翳的瞳仁,他看不清这个世界。他只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浑身都特别疼,比抽筋拔骨的时候还疼百倍。   他这是在哪里?他记得应该有个普通凡人救了他,在那个人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气的流转,他现在应该是安全的。   可是——   梅洵雪试着支配自己的身体,但不出他所料,果然无法挪动一丝一毫。五感微弱,甚至连数百年的修为也消散殆尽,他现在和普通人无异。   甚至连一个普通的凡人都比不上。   这样的境况,还是头一遭。   眼睛无神的向上看着,梅洵雪试图想要得到些什么,可除却那白蒙蒙的一片如雪花星子那般外,却再无其他了。   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静得仿佛只有他一个人。   那个把他救回来的凡人呢!他在哪里?   “额——啊——”梅洵雪自然是听不见自己发出的是什么声音,天雷他把的几道经脉都劈了个七零八落,他只是觉得自己的声带嘶哑,像是百来只虫蚁在他的喉间扑腾撕咬,十分难捱。   “你醒了?”戚夕捣药的时候听见异响转过身,只看见大床上小小的人胸口正在剧烈的起伏,他走过去,俯身将耳朵靠在小孩的唇畔,却是出了一些咿呀的声音外,辨认不出别的声响。   不过看样子是已经醒了。   而梅洵雪也察觉到了身边有活物的靠近,而且宽厚温热的体温不停地向他逼近,好像下一秒就要贴到身上了。   怎么敢的!   “唔、呷——嘻!”   听不懂,戚夕权当没听见。   “活着就行。”戚夕将捣好的药敷到小孩被灼烧成焦炭的皮肤上,黄绿色的草药有化腐生肌的功效,这还是他之前攒了许久才攒够的分量呢,没想到全给这小东西用上了,怪心疼的,“别瞪着我看了,可是我把你救回来了的。”   灰色的眼空洞地看着周围,似乎是没听见戚夕说的话一样,根本对焦不到戚夕身上。   戚夕叹了口气,他这是捡了个什么东西回来啊。   现在丢了还来得及吗?   昨天一场雨,等他把人带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小东西身上滚烫,擦拭了许久才将温度降了下来,不过那些黏连的皮肉也随着布料一并带了起来,现在身上却是没是没有一块好肉,但小孩也就哼了几声。   也不知道是谁把人伤成这样的……王家村的后山他也去过几十次了,可以说除了他之外他再也没见过旁的人了,更何况是七八岁的小孩。   而且昨天就和撞鬼了一样,戚夕一想到昨天的场景就觉得浑身发毛。   就好像不救这个人,他就没办法离开后山一样。   冰凉的药膏敷上,那小东西果真就不怎么哼唧了。戚夕判断,这小孩估计应该是个天生残废,虽然现在长相可怖,但五官却还是依稀可见是清丽精致,部分还完好的肌肤也是白的和雪一样,要不是残疾,估计也不会被丢到深山里头了。   自己果真是个大善人啊!   【作者有话说】   受:戚夕   攻:梅洵雪。   这章以受视角居多,毕竟攻现在是个小瞎子啦。   (想搞点轻松的东西写写~)   请看预收   纯情少女划掉寡夫攻x超S级怪物受。   -   阮蘩他丈夫死的时候很多贵族来吊唁。   自从末世之后,虫洞遍布蓝星,社会制度重新被构建,他的丈夫便是其中的S级的猎人,不过在上次出任务的时候不幸罹难。   阮蘩麻木地接受他人的安慰。   因为严苛的等级婚配制度,从阮蘩接受检查被检测出和他丈夫匹配开始,他就被他丈夫收养了,如此大概到了他成年进入军校,可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和他丈夫举行婚礼,就变成了寡夫。   摆着他丈夫遗像的灵堂前,   年轻的军校优等生轻声道:老男人死了,你真的不考虑考虑我吗?   前线新任指挥官敛眸:阮蘩,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儒雅的家庭医生轻抚着他背:夫人,万事还有我呢。   ……   阮蘩并没有接受这些好意,他继承了他丈夫的所有遗产,包括,他的丈夫?   -   在他丈夫死的第一年,阮蘩以年级第一的成绩拿下了当年进入地下城的资格。   然后在超S级的地下城里,遇见了和沈春夜长得一模一样的S级,怪物。   怪物的攻击力很强,但是在遇见他的时候,却保持了安静。   阮蘩将这个怪物带了回去,可慢慢的,他发现这个怪物的行为举止竟和他的丈夫越来越像。   -   在某个夜晚,名为沈春夜的怪物爬上了阮蘩的床。   一点点排雷:   1、攻前期是个小废物,后期可能也蛮懒的。   2、阮蘩是攻!   3、攻会吃受来补充能力……(但受会恢复) 第2章   梅洵雪好像是做了一个很累很长的梦。   他甚至很难从梦里抽身,不停重复、循环着他将死的一幕,身后的悬崖下是见不到底的黑暗,冰冷、阴暗、粘稠的脏水不停包裹着他,不停地将他送到无尽的深渊。   一重又一重的梦境,不知何处是出口。   他等了很久才从不停的坠落之中找到了攀附的树枝,只是摇摇欲坠,恐怕是要将他带去另一个更漫长、更痛苦的黑暗之中。   ……   阵阵的清凉传达到大脑之中,也让梅洵雪从梦魇之中缓缓清醒了过来,他的脑袋还有些迷糊,没有任何的真气在他的体内流转,他现在也不是很清楚究竟在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让他一个天生灵根之人变成了如今这般的田地。   但他的骨骼经脉都受了极为严重的伤,甚至五感都减退了不少,想要恢复必定是要费一番功夫的。   而且,他如今是在何处?   是在天曜宫附近的人间吗?可若是如此,追杀他的修道之人恐怕早就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又怎么会放任他在此休养生息。   诸多的问题不断地在梅洵雪脑内浮现,可眼下却无从去求证。   他的眼睛……估摸着是看不见了,只能感受到微弱的光却看不到清晰的人影,大概也是雷劫的后遗症,能听到的声音更是微弱,就和蜂鸣一样,钻得他脑子嗡嗡地疼。   若是没有修为的话,那该如何恢复?那岂不是要花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   梅洵雪一想到自己不能立刻杀上天曜宫手刃那群匹夫,更觉得胸口郁结,下一秒就要昏死过去。   ——咕噜咕噜。   梅洵雪愣了一下,这是什么感觉?饥饿……吗?他辟谷都多少年了,这究竟还是不是他的身体,若是他的,又怎么会……难不成他将别人的身体夺舍了?   他可不屑于干这种事情的,这种废物的身体,送给他一百具他也看不上。   难不成是那群匹夫给他设的套?   但对自诩清高的修仙人士来说来说,自己这种十恶不赦的魔头死在雷劫之下还属于还是便宜自己了,又怎么会开启这种损害自己神魂的逆转法阵让他重生呢?   梅洵雪思索的时候,腹内的绞痛让他开始浑身冒着冷汗。   饿、饿、好饿。   他这辈子恐怕都没那么饿过。   好像活生生能吃下一整个妖兽。   那个凡人呢?他现在人在何处?为何还没有举动,当真要饿死他吗?   梅洵雪气得几乎就要爬起来了,但身体的骨头软软的,根本就不受他的控制,他无奈长喟一口气,只能继续躺着等待。   但他——真的——要饿晕了!   梅洵雪活了那么多年还没受过这种委屈,从他出生开始天之骄子,哪怕后来甘愿为魔,不也是干到魔皇这个地步了。   想着,梅洵雪的眼底不由开始发着些许的酸意。   念道此处,梅洵雪心中便又生出了几分的恨来,但却是恨自己。   若不是轻信他人又怎会被引诱至离水山,进了那帮人早早设下的阵法之中。   耳中的蜂鸣声淡了些许,梅洵雪都觉得自己眼前出现幻觉了。   一股清香从鼻尖传来,混杂着茶香、栀子花香、檀木香……多种味道混杂在一起但却不显得难闻。   眼前突然暗了下来,身体被挪动了几分,靠在床栏上。带着温度的瓷勺碰上了干到皲裂的嘴唇,确实的味道不像是在做梦。   他动了动嘴唇,却是被呛了好几口。   什么东西!那么难吃!   又苦又涩的。   他咿呀发声抗议——   但男人就好像是没听到那样,继续拿着苦到浑身发麻的药往他嘴里灌,纵使他咬紧了牙关,但药液还是源源不断地往里头流,直达胃内。   直到最后那么一丝药渣都被灌倒嘴巴里之后,男人才收手。   而梅洵雪的眼睛却已经是气到发红了,他是要吃饭!不要喝药!   这种凡人才吃的东西,对他来说有什么用处!能让他现在就恢复如初吗?   梅洵雪还以为男人就准备了一碗药,但就当他放松警惕的时候,又是一大口的药丸被塞到了他的嘴巴里。   不过,是甜的。   应该是掺杂了点白糖之类的。   还不错,这男人还有点眼力见。   但,还是好饿。   想吃饭、想吃东西。   为什么男人当做没听见?   他摸了摸身边的东西,摸到了男人的衣袖,顺着衣物的纹理,他才慢慢碰到了男人的手。   真是奇怪,男人的手竟然比他大上不少。   他在男人手心默默地写下了‘吃’这一字。   他侧过头,眼前还是一片阴翳,但莫名却好像能够寻得到男人所处的方位,梅洵雪微微蹙眉,以为男人不认识字。   他正愁该怎么办的时候,男人却起身离开了,他都能感觉到床板晃动了一下。   “呃——啊”你去哪里?梅洵雪纳闷。   耳畔的蜂鸣声再度响起。   叫他心烦意乱。   梅洵雪扣着手下的床单,粗糙地好像可以将他的肌肤刺伤到,疼……但他一定要活下去。   活着才好。   眼前的光重新被附着上阴翳,米面的甜味窜了进来。   重新被瓷勺触碰的唇瓣此刻被小心喂着煮到软烂的米粥,如甘霖灌倒了梅洵雪的腹内。温暖的感觉重新涌了上来。   眼眶重新被熏得红红的。   男人喂完之后,还给他擦了擦嘴角的米渣。梅洵雪想要抬手打掉男人的碍事的手,不过这副身子软绵绵的,伸手就费劲。   只能任由男人蹂躏自己的脸,梅洵雪的脸更是黑上加黑。   ……   思忖良久,梅洵雪还是决定不和自己怄气,毕竟气坏了亏的还是自己,这笔账可以慢慢算。   夜微凉,梅洵雪的眼皮耷拉着,但却睡不着,原本白日里不被注意的疼痛在晚上的时候格外明显,每一寸皮肤、每一块骨头都在叫嚣着,叫他不得安眠。   身体也是烫的难受。   大抵,这便是天道对他的惩罚,罚他以凡人之躯承受一切劫难,却又无能为力罢了。   他轻叹了口气。   而这无言的叹息在寂静而空旷的夜里,落在了刚进门的戚夕耳朵里。白天他刚给王村长他们一家送了熏肉,又从旁的有小孩的人家里换了些白糖回来。这才几岁的小孩,有什么苦恼呢。   戚夕想不明白。   他翻身上床,带着早春深夜里空气中弥漫着的凉意裹到被子里。   他伸手抚摸过小孩的头发,轻拍着他的背,戚夕许久没哼过童谣了,不过小东西的耳朵不太好使,大概也听不出来什么。   月亮高悬,梅洵雪窝在戚夕的怀里,却是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求评论呀 第3章   梅洵雪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在他不安宁的梦中依稀是听见了歌声。   不是那种会甜到发腻魅惑的曲子,也不是文人墨士故作风骚的高雅之音,男人的声音像是清冽的泉水,干净、明朗。   声声唤着故乡与安眠。   眼皮沉沉阖上,他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窝了进去。   心跳的声音通过骨头到达他的耳骨,再到他的胸口。   次日,天微亮的时候,梅洵雪便醒了。   周遭温暖的身体无一不在告诉他,他居然在一个陌生人身边毫无防备的睡着了。若是从前,怕是没爬到他的床上,就被他周围的妖兽们给吃了吧。   这种感觉……似乎还是头一遭的。   梅洵雪的身体在得到了充足的睡眠和休息后,开始以一种极其微弱的速度开始恢复,但他依旧感觉不到任何灵力的流转。不过,他今天试着动弹的时候才猛地发觉自己的身体好像发生了一种诡异的变化。   昨天自己的感觉并没有错,不是将自己救回来的男人身形高大异于常人。   而是他——   现在身体不过几岁的小孩!   梅洵雪无奈,只能在心底默默叹气,并且思索着该如何恢复他原本的样子。   虽然不知道导致如今这般局面的原因究竟是何种,抑或者是多种因素加诸在一起导致,但终究却还是离不开那场被召来的天雷。   明明他的灵根都被毁了个七七八八,但依旧还是被他们成功召来了雷劫。   罢了,都是身前之事。   如今,他也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小孩童罢了。   怎么这几道天雷没把他劈死,反倒是让他变成了这副模样。梅洵雪不由地在心里翻了一百次白眼。   以前他哪里会感到饿,现在才刚天亮没救到,他就开始饿的前胸饿肚皮了。   可恶,旁边的男人怎么还能睡得着下去的。   梅洵雪气得眼睛不知不觉又发红了。   他微微动了动身,却是不小心又滚到了男人的怀里,而男人下意识地将梅洵雪搂了过来,还拍了拍梅洵雪的脑袋。   ……   ……   梅洵雪几乎又要昏死过去了。   还好,男人醒了过来。   但这一天的第一顿还是苦到发麻的中药。   吃完后,才被喂了两口米粥。   这能顶什么用,天天吃这个东西他能长出好肉吗?   梅洵雪气得又呛了好几口粥出来。   他明明都在闻到了肉的香味,为什么不做点肉吃?   真是抠门。   罢了他和凡人怄什么气。   男人随后离开了一会,但回来的时候,梅洵雪却又闻到了刺鼻的中药味。   呕!   梅洵雪觉得才吃到胃里的东西又要吐出来了。   但他等了一会,都没有等到那熟悉的瓷勺,反倒是盖在身上的被子被掀了起来。   等等!男人要做什么。   梅洵雪攥了攥被角,但在男人明显压倒性的力量面前,显得是那么无用。   他微微侧过脸,等着男人下一步的动作。   但等来的是身上的绷带被解开,腐肉和药渣被擦拭干净后,男人只不过是重新给他换了新药。   他——   似乎是想错了。   梅洵雪的耳朵顿时变得通红。   戚夕给小孩换完药喂完早餐后,就开始为下个月的大集做准备了,他算了算按照每两天换一次药的频率,之前攒下的药也不过只能堪堪撑到月底,他当时明明是为自己准备的,没想到却用在了小东西身上。   这些年他在王家村算是扎下了脚跟,他记得他才到村里的时候,除了这件破旧的草屋外,就没有再多的东西了。   大家都对莫名出现在这儿的哥儿感到陌生、好奇甚至排挤。   戚夕一开始渡过了一段可以说得上是艰难的日子。他在哥儿中着实长得并不算出挑,唯一能值得说道的点就是身材不错,不过在套在宽布麻衣里头也并不明显,却不知道为何王三自打瞧见后就一直纠缠不清。   那时候连他自己从后山打的野兔子去换一些谷子都没人肯换。   戚夕想到当初的情境,不由地叹了口气。   他坐在门槛上,看着屋外刚刚播种下去的种子冒出的新芽,瞧着远山层层叠叠的白云,听着叽叽喳喳的鸟鸣,起身去鸡圈那喂了把玉米。   无趣且平静的日子居然已经过了三年了。   戚夕轻叹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该拿什么主意,他知道光靠自己攒下的药是没有办法彻底将那小孩的病治好的,可这样的话——   他就得离开王家村了。   有些犯难。   戚夕将之前腌制好的肉挂在门檐上风干,想了想又切了些肉下来,剁碎了和早上剩下的米汤煮在一起。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之前还挺嫌弃这个丑娃娃的,现在竟然动了恻隐之心,还想着给他改善伙食。   还是孤独的太久了,戚夕不由地想到。   ……   梅洵雪在心底算着日子,算着算着却还是算不清了,一天好像有那么长、那么长,他只能靠男人给他喂饭喂药的频率去判断这一日是到了几时了。   但男人也不是那么准时的。   有时早有时晚,但一日三餐还是能保证的。   就是,每天吃的那都是什么东西,粗茶淡饭都算不上,只能说是勉强果腹。   也不知道是灌的药起了作用,还是身体真的开始愈合起来,梅洵雪的五感也并不是完全闭塞了。   他逐渐地可以听到一些声音,虽然需要很用力地却辨别才能听到,但总比之前一片死寂的好,眼睛依旧只能看见微弱的光。   他至今也不知道男人叫什么名字,好像男人也未曾提起过。   等到男人给他喂饭的时候,梅洵雪用了点力气抓住男人的手,颤巍巍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梅   ——洵   ——雪。   “小宝?”   “呃啊啊!”   “你说你叫小宝?”   “行,我叫戚夕,你以后就跟我姓叫戚小宝吧!”戚夕美滋滋道。   天曜宫第一剑,五百年难遇一天才剑仙,魔界第一人梅洵雪怎么也没料到,男人没听过自己的名号也就算了,还能如此坦荡自如的唤他一个阿猫阿狗的名字。   戚小宝?   难听至极!   恶心至极!   等他恢复了,必定将这一笔狠狠还回来。   但现在——   “来,小宝吃饭。”   暂且忍上那么一忍。梅洵雪抠着被角暗自发誓。   今天的粥怎么还加了点鱼糜,算他戚夕有点良心吧。   男人是叫戚夕。 第4章   随着听觉的逐渐恢复,梅洵雪也慢慢理清了他现在的状况。   虽然戚夕的生活很枯燥,每天来往的人也不是很多,但从他们每天的对话里梅洵雪还是能察觉到一丝的异样。   他现在是在一个叫做王家村的地方,依山傍水,这里的人几乎代代以土地为营生,自给自足,虽说是个好地方,但奇怪的是百年来都甚少有外人来往。而戚夕就是这几十年来的第一个例外。   但年数长了,这王家村的人便也将戚夕按做自己人对待了。   许是戚夕快到成婚的年纪,他近来也听到了不少游说说媒的声音。这其中,便有一个叫王三的男人对戚夕的态度极为怪异。   明明两人都是男子吧,却又说着一些梅洵雪压根就听不懂的话。   例如,王三会提:戚小哥,你这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不找个人过日子,这以后要生不出孩子可就麻烦了。   戚夕一般都会搪塞过去,但有时压不住王三的胡搅蛮缠就只能说他这一穷二白没人看得上他。   梅洵雪初听时并不觉得有什么,还以为是是自己耳聋漏了什么说辞,可再听脑袋却已经转不过来弯了。   男人,也可生子?   虽说他之前也曾研究过古典,但同性相生乃是上古秘术,这凡间的郎中水平竟已到了如此地步?等将来恢复了,他必将此种技术带回魔宫,必然能惊呆天曜宫那帮死秃子。   梅洵雪心满意足时,却又是到了一日里戚夕给他换药的时候,也是梅洵雪最为难捱的一刻。   随着皮肉的生长,原先被雷火灼烧的皮肤结痂化脓,脓水与掉落下的皮屑混杂了草药里头,而换上新的药则需不停地剥离腐烂的肉。原先还不曾觉着难受,但随着伤处皮肤的新生,钝痛与瘙痒一同加在一块,在纱布揭开的时候这种感觉则会达到顶峰。   但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梅洵雪突然听得一道陌生的脚步声,他的神情不由地紧绷起来。他抿着唇没有发出声响,以他如今的身体现在却还是什么都做不了的,只能期待来者是善。   “我就说,戚夕那厮怎么最近变脸变得如此之快,原来是从偷摸在家里藏了个小东西。”这个声音有些熟悉。   是王三。   梅洵雪不会记错,他来作甚。   戚夕并不喜有人靠近里屋。   脚步声逐渐靠近,梅洵雪能感觉到王三是在打量自己。随后王三说道:“这么个丑东西,也不知道戚夕是从哪里弄来的……”王三啧啧两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又道,“也没听说戚夕有别的亲戚了,来的时候就说他家里人都死完了。”   ——你才是什么丑东西,梅洵雪咬牙。   沉闷的呵声打断了王三对梅洵雪来历的思考,同样也引起了梅洵雪的注意。   戚夕进门的见王三发现小宝,眉头不悦地皱在一块,他对着王三冷笑说着:“三哥,你在我屋子里做什么?”   王三一开始也没想太多,虽然此事原先便是他做的不对,他也只是好奇最近戚夕一直埋头在屋里头进进出出忙着,有时还能发现外头晾着的染血的衣物。   但他也是出于担心才会溜进来啊,戚夕干嘛搞得那么生气的样子。   “我没事啊。”   “三哥没事以后还是不要来了吧。”   戚夕这话是什么意思,王三吃了瘪不解,他又没干什么事情,“戚夕,你这话什么意思。我还没问你这小孩是怎么回事。我们王家村可是民风淳朴的老村子了,你从哪里弄来的小孩。”王三本来还没往别的地方想,可这戚夕的态度着实着实让他对着小孩的来历感到奇怪了。   “你一个哥儿,到了年纪还不找个男人,不知道还以为你在外面有野男人了呢!”王三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没错,他就奇怪呢,戚夕放着他这么一个大好的男人不要,原来早就背地里有了野种。   戚夕越听脑袋越疼,他喝住王三无理由的猜忌:“够了!王三。这个小孩是我从后山救回来的,你不信我大可以带你去瞧瞧他出事的地方。”   “那、那原先怎么没瞧见你救过人呢,还藏的那么神神秘秘的。”   为什么藏得那么神神秘秘的。戚夕冷哼一声,这王家村不算小,但这消息传的倒是快的很。   他记得头天有户人家的女人只是晚上回来的晚一点,却被嘴碎的老婆子添油加醋说是偷人去了。可明明是莫须有的事情,等到了第二天,那户人家的女人却还是不见了。   这样的事情自打戚夕来了后就见的不少。   邻村莫名不见的女娃娃、抑或是河里突然被捞起的尸体……   戚夕知道,他无力去改变这里人的观念,腐朽的思想像座山,跨不过去的。一代一代的繁衍,只不过是不停地将人拉入泥沼之中与他们共同发烂发臭。   “你怎么解释,当初你来村子里的时候,若不是我,你哪有那么容易活下来,还骗我们说你家里人死光了。”   “王三,我谢谢你们家当时对我的帮助。但这么多年,我给你家送过的东西,应该也抵得过当时那几顿饭了吧。”戚夕平静地说着,“你爹妈纵容你,我一直记得老村长的情也才对你再三忍耐,但我好歹也是个杀猪的,杀人应该比杀猪容易吧。”他抬眸看着王三惊愕的神情,而后笑了笑,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但王三还是害怕地向后退了两步,“三哥,我开玩笑的,我再给你拿点东西你带回去。”   “不、不用了。”还没等戚夕动身,王三就一溜烟的逃走了。   戚夕垂眼,没再说话。   他有些懊悔,为了一个陌生、不相干的人,有必要将他好不容易找到地容身之处丢弃吗?   ……   算咯,这王家村他也待厌了,正好换个地方。   戚夕的叹息声落在了梅洵雪的耳朵里。   梅洵雪不知为何,心里陡然生出了一种复杂纷繁的情绪。   方才戚夕和王三的话他是都听了个七七八八。戚夕的处境竟是如此,他从前从未想过原来想救一个人还可以如此艰难。   救人不就是救人,为何非要扯到什么贞操一说,要这么说,这世间的人就是淡薄凉情、无情无爱最好了。   真是笑话。   不过看在戚夕如此帮他的份上,等他日他恢复如初,就先帮戚夕将这讨人厌的男人结果了后再考虑处置戚夕的事情好了,暂且就先放过他吧,梅洵雪如此想着。   待王三走后,戚夕才沉默地给他换了药。   “小宝啊小宝,你可真是给我惹麻烦。”戚夕低头,他也不知道小宝能不能听见,但他不由放缓了声音说道,“但,我们总归是要出去的看看的吧。”   梅洵雪动了动嘴唇,他想宽慰戚夕两句,告诉他治病救人是一件好事,他不应该感到抱歉,他不必如此介怀。   可他又究竟从那个立场出发呢。   是匡扶正义、除恶扬善被称为雪中白梅的少年剑仙梅洵雪?抑或是如今被人避之不及的魔宫之主?   似乎哪里都不合适。   但对戚夕而言,他只是一个叫戚小宝的孩童。   “嗯。”梅洵雪不知道自己发出声音没有,也不知道戚夕听见没有,他勾过戚夕的手,写:好。   ——好。 第5章   戚夕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手掌心里被写下字迹清晰的‘好’字后,才敢确认自己方才的确是丛小宝口中听到了一个清晰的嗯字。   他捡来的小宝,居然不是哑巴!   也是,戚夕想到之前小宝的一些举措,对小孩的来历不禁也感到了一丝疑惑。小宝这十几天来都不吵不闹,就算换药的时候也是咬着牙撑过来的,显然是受过家教的人。而且小宝明显是识字的。   可这样的话,戚夕联想到那天捡到小宝时的情况……越发猜不透了。   难道真让王三说中了,这小孩是某个贵胄家被遗弃在外的私生子?   戚夕垂眸,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他伸手理了理梅洵雪的头发,原本和杂草一样的头发如今长长之后也透着点乌黑的光泽。   他仔细瞧着如今被洗的干干净净的小孩,当初捡回来的时候也没仔细打量过,现在看着眼睛还挺大的,鼻子也挺翘的,睫毛也挺长的,要是脸上没疤的话应该也是个漂亮乖巧的娃娃。   和王家村的气质格格不入。   但若真如他所想,又岂会出现在荒芜人烟的后山之中还差点死在那儿了,莫不是招了仇家。倘若如此,那自己留着他岂不是危险。   戚夕平素没什么想法,只想平淡安稳渡过他的一生。   可,现在自己要是都把人给丢了,无异于就活活断了他的生路。戚夕还没那么残忍,况且小孩还用了他那么多珍贵的药材,人都还没治好就丢了,自己之前的功夫不就白费了?   戚夕越想越不得劲,这些钱以后还得让小孩还回来才是!   “小宝小宝,你可得快点好起来啊。”戚夕这次是真心希望他的戚小宝赶紧好起来了,好起来了才能快快给他赚钱。   而梅洵雪听到戚夕的话后,却是从心底里涌起了一股淡淡的暖意。这还是他这么多年来以来,有人不带任何目的、由衷地祝福他。   梅洵雪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情绪叫做什么,大抵是因为活得太久了,导致他对于纯粹的感情都产生了无措。   所以他的耳朵突然就红了。   都怪戚夕说的太真诚了。   既然这样的话,那他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一下戚夕之前对他的某些轻佻的举措好了。   这天过后,王三就没来找过戚夕了,大抵是被戚夕的话吓到了,这也让戚夕乐的清闲。   但村里的气氛却突然比之前过年时还好上几分,像是要发生什么大事。   戚夕坐在屋前,摆弄着他从山上折下来的一株花,小小的枝丫翠绿翠绿,但大抵还没有到开花的时候,连个花苞都未曾结过。   他数了数时间,又到了给小宝换药的时候了。   但还没等他磨好药汁,就听得外头突然锣鼓熏天,几乎就要把戚夕的耳膜震碎,过年的鞭炮声都没这个响。   戚夕透过窗子往外看,红绸纸带迷花了他的眼睛。一瞬间戚夕的眼都有些恍惚。   他推门出去,只见高头大马红袍挂彩,偏偏少年郎骑马走过乡间小道。   一眼经年。   戚夕忙不迭把门关上。   梅洵雪听得突兀的关门声,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撑着手腕想要起来,可他的手脚还有些绵软,能把身体挪到床边就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这副身子,到底什么时候能好!梅洵雪厌恶如此无能无为的自己,耳畔连戚夕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就只有他不停跳动的心跳声被无限放大。   窗外似乎有什么异动,吵的他心口难受。   像是有什么喜事。   ——噗通。   梅洵雪坠在了地上,灰尘被呛入口中,原本就没好的身体被他这么一折腾更是浑身散架,所有的骨头又重新错位了。   他喘着气,眼睛上全是红雾。   而这动静无疑将出神的戚夕引了过来,戚夕都被梅洵雪现在的情况吓了一大跳,梅洵雪的眼睛里不停地流血,整个眼睛都浮着一层血雾。   “这、这是怎么搞的。”戚夕有些懊恼,心中浮现出愧疚之感,他赶紧将人抱回了床上,可梅洵雪的眼睛一直都不好。   得、得快点找大夫才是。   “小宝,你、你等一下我。”戚夕原本是想将人留下,自己去镇上的,但才跑出去几步,还是折了回来,将梅洵雪放在背篓里头。   日近薄西山,去镇上的路可不好走,原本要走两三个时辰的路,被戚夕硬生生缩短了一半。可到了医馆,天已经黑透,门也是紧闭着的,敲门也无人应答。   戚夕懊丧地坐在门口地台阶,若是他再快一些变好了,甚至天边都飘起了小雨。   “这位小兄弟,我见你着急地从村里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温润的声音传达戚夕的耳朵里,戚夕抬眼,昏暗的光将执伞人的脸庞模糊,滴滴的雨水从伞檐如线一样挂下,“是来寻医的嘛?”   晌午看见的那人。   竟然跟了过来。   “我知道附近有个还不错的医馆,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带你过去吧。”   “谢谢。”戚夕将背篓向前背起,只能看到梅洵雪一个圆滚滚的脑袋,“你,为何帮我。”   “本就是一个村的人。只是举手之劳罢了。我唤作长荔。”长荔温柔说着,身上有着一股冷冽的香气,而眉眼之间似乎是酿着泼墨的江南,月白色的长衫清新雅致,似乎还绣着点点的白梅,长发被一根透着水色的翡翠簪子挽起,看着便不是王家村的人。   “……”戚夕抿唇不语。   长荔继续道:“我长久跟母亲在外居住,前些日子中了个不打紧的举人才回乡。小兄弟,若是再不紧点时间,我恐那位先生也要歇息了。”   戚夕低头看了眼窝在背篓里的人,小宝的眼角依旧淌着血……   “好。”   ……   梅洵雪并不是全然不知晓外界发生的事情,他的情况比戚夕看起来的更为严重。原本他的骨头就没有完全接好,现如今一摔更是全乱套了。   而且也不知道伤到了哪处,七窍开口之处都有微微的渗血,其中以眼更为严重。   他也知道戚夕着急带着他去找医生,但常人之法已经无法医治他的身体,需得百年灵药方可。   他想叫戚夕别做无用功了,他自己慢慢长也能长好的,大不了他以后就不乱动了。   只是时间长点、慢点,罢了。   可他喊不出口,戚夕不停奔跑的喘气声、汗涔涔的背、如擂鼓一般的心跳……甚至背篓中被垫好的棉被。   无一不在诉说戚夕的着急。   雨丝同样飘进了背篓里。   梅洵雪微微仰着头,血红色的天、血红色的人,不由让他想起那日他灵根被毁之时。   他躺在血泊之中,周遭都是人,却无人信他、帮他。   他沉沉闭上眼。   不知,今夕明夕。   多苟活这些日子,许是上苍对他的惩罚吧。   梅洵雪勾唇浅浅笑道。   这命数,便就到此为止吧,可隐约之间,他仿佛听见了故人的声音。   叫他要死了都不做个安生梦。 第6章   窗外的雨渐渐下大,空气粘稠湿润,混杂了药材的香味,幽幽地钻进梅洵雪的梦中,唤他醒来。   就像是如梦初醒那般睁开眼,梅洵雪有些恍惚。   脑袋昏昏沉沉的,有无尽的记忆在闪现,如同流星那样炸开花火。他,这是在哪里?   噼刺噼刺的烤火声钻进他的耳朵里,他循声望去,只看见一个男人坐在小板凳上拖着脸像是要睡过去的模样,袅袅的白烟迷蒙了梅洵雪的眼。他有些恍惚,这一幕似曾相识,但又好像从未在他的记忆里头出现。   简陋的房子、透风的窗子……他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咳、咳。”烟尘熏到他的嗓子,他抬手捂住了口鼻。   男人听到声音抬过头,一双漆黑的眸撞入梅洵雪的眼中,圆溜溜的眼睛像是小狗。头发只是扎了一个松散的小辫垂在身后,穿的也是宽宽松松的布衫。只有眉心的痣鲜红如血,也如盛开的半瓣梅花。   他有见过这个人嘛?梅洵雪微微皱眉。   男人走过来,习惯性坐在床边,熟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醒了。”   声音像是一道惊雷,让梅洵雪仿若从多重梦境之中彻底清醒过来。   戚夕。   眼前的男人是戚夕!   他错愕地睁开了嘴巴,却又说不出话来。   此前种种的一切如浪潮一般席卷而来,梅洵雪记得,戚夕之前是带他去寻医了。可……   他这是被治好了?   怎么会呢?这尘世之中哪有这种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还是之前的种种不过就是他病重之时出现的幻觉?   他竟有些琢磨不清。   梅洵雪眨眨眼,世界朦胧而清晰,天边的太阳升了起来,暖暖的光将透过纸糊的窗子,碎成一地。   竟然,真的可以看见了。   还以为、还以为。   梅洵雪吃笑一声,却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生出庆幸的感觉。   只是,那道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声音——   实在是太像他的一位故人了。若不是梅洵雪此刻看见了戚夕,恐怕还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呢。   “哟,醒了就把药喝了吧。”戚夕的话将梅洵雪的思绪拉了回来。   一低头,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就在嘴边。   梅洵雪皱眉。   他默默地将头撇了过去。   戚夕疑惑地嗯了一声,这是在闹什么别扭。   梅洵雪挪了挪身体,又看向戚夕,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小手颤颤地拿过白瓷勺,一抖一抖地将他最讨厌的药送入口中。   真的、真的,太恶心了。   梅洵雪边喝边给自己打气。   他原先没看见的时候也不曾觉得这药是那么地难以下咽,现如今看着这乌漆嘛黑的苦水,竟不知自己是如此能吃苦的人了。   唇中还泛着苦涩,梅洵雪将勺子往碗里一丢,认命一样地看着戚夕。   而戚夕也怔怔地看着他。   怎么?他的脸上有什么吗?   “小宝,你能看见了?”   戚夕的胸口怦怦直跳,原本他只是冒着试一试的念头才带着梅洵雪跟着长荔去看他所说的那名老夫子的,却不知道他的那几贴药竟是真的如此灵验。   不仅将人从鬼门关里头带了回来,顺带着连眼睛都能看见了。   梅洵雪呆呆地看向戚夕,而后伸手,手掌没有穿过戚夕的脸,温热的触感清楚明了地告诉梅洵雪,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戚夕是真的,他也是真的。   他好好的活着呢。   但他的手掌不过戚夕脸一半,男人的脸大抵是被日光晒得有些发红,睫毛密密地,在光下一晒就落在自己的指尖,如同蝴蝶。   啊!   他当真变成了小孩吗!   “呃啊。”戚夕?梅洵雪是想叫戚夕的名字的,可嗓子依旧发不出声音来。   于是他只能点点头。   “还是不能说话吗?”戚夕的脑袋凑过来,拱在他的喉头,痒痒的,他轻轻咳了两声,耳朵泛着丝丝的红晕。   他又点点头。   戚夕露出失望的神色,“好吧。”但随之又安慰道,“没关系,既然那位大夫能治好你的眼睛,想来应该也能治好你的嗓子的。”   梅洵雪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身上的骨头也被接好了,看来戚夕这次找的那位大夫还颇为靠谱。   梅洵雪甚满意。   “啊,对了,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长荔去。”戚夕像是想到什么,擦了擦手,“小宝,你乖乖的,喏,把这梅子吃了,我去寻你的救命恩人去。”   蜜饯上那层厚实的白色糖霜早就被戚夕手掌的温度融化,变成黏糊糊的糖水,梅洵雪瞧见的时候有些嫌弃,但戚夕似乎是没看见梅洵雪的神色,两指拈着就塞进了梅洵雪的嘴里。   廉价的甜味瞬间就在唇齿之间蔓延开来。   梅洵雪皱着眉头舔了舔唇角,淡色的唇沾染了一点点水光,这梅子做的还怪好吃的。   可以再问戚夕再要一颗。   谁叫那碗汤药是那么得苦。   不过,戚夕说的长荔又是谁,听戚夕的意思是,这个人帮了他们吗?   正想着,戚夕养的几只老母鸡便开始咯咯咯地叫起来了,像是开了屏那样。戚夕闻声出去。   “呀,长荔,我正要去找你呢。”戚夕迈出门正巧碰见长荔。   长荔一身的风光霁月,似乎和这乡村小院格格不入,周身环佩玎珰,莹莹手腕上还挂着一串红绳。他走进来的时候,似乎整个院落都开始发光了。长荔微眯着眼似乎是被阳光灼到瞳仁,他细声细语道:“怎么,是小宝醒了吗?”   戚夕点了点头,将人迎了进来。   梅洵雪阖着眼,在听到来人的声音时才懒洋洋地睁开了双眸。   他与长荔视线偶然相对,唇却不由着紧紧抿住了。   戚夕倒是热情地招待人在他简陋得一眼能看到底的房子里头坐下。小圆桌正对着门,一道竹帘挂在横梁上就将屋子分成了两半,当做卧室了。只不过戚夕这里平素也没什么人来,这道帘子也就成了摆设。所以梅洵雪自然是第一眼就瞧见了进门的长荔。   “看起来小宝恢复的不错。”长荔并未嫌弃戚夕堆满杂物的‘大堂’,自若地坐了下来,“徐夫子的药看来还是好用的。”   “还是谢谢你了,那夜若不是你,小宝恐怕……”戚夕后怕似的挠了挠毛糙的头发。   长荔摇摇头看向梅洵雪所在之处,却说:“小宝逢凶化吉,将来必定是个福星呢。”   “我此番前来,是与你说,我不日就要入都城了,就不知道以后何时才会回王家村了。”长荔倒有些惋惜,他起身走到梅洵雪身边,将袖中的一串红绳解下,挂在梅洵雪纤细的手腕上,“这是我从安宁寺求来的平安福,算是给小宝留个念想吧。”   “愿小宝这一程,平安顺遂才是。”他弯眉浅笑,笑意不达眼底,而那飘飘渺渺的嗓音就像九重天上的仙人那般。   梅洵雪也只是垂着眸子,默默将手缩回,藏在被窝里抚摸着长荔给他的那一串红绳。   “竟然这么不巧,我还想再带小宝去看看他的嗓子呢……”戚夕叹息道。   “徐夫子人好,只是老人家闲云野鹤,他此番去采药,也不知道何时回来。但若是碰见了,他必定会出手相助的。”长荔笑眯眯说着,“戚夕你不必如此担忧,眼下小宝不是在渐渐恢复吗?”   “哎,那便只能碰碰运气了。”戚夕惋惜极了。   长荔走时,戚夕还给了他一筐草鸡蛋和一串腊肉。   梅洵雪冷哼一声,对戚夕这种行为嗤之以鼻。   有这功夫,还不如平时给他多卧两个鸡蛋在米汤头里,说不定他好的更快。   梅洵雪抱着被子躺下,手腕上的红线有些发烫。   原来他在濒死之际听到的声音并不是假的,这世间难道真有如此相像之人吗?戚夕口中的长荔,与他记忆中的师兄不仅声音相像、竟连身形都有些相似。   方才进门粗粗一看,还以为是故人重逢了呢,再仔细看时,才方觉失神。   他轻叹了一口气。   那人想必,也以为他已经死了吧。   而且,若是那人见他还活着,又怎么会救他、又愿他此生平安顺遂呢。   日暮西山,梅洵雪揉了揉惺忪的睡眸,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有淡淡的米香飘了进来。   戚夕不会又做什么米汤了吧!   不行,等戚夕进来的时候他得好好演道演道,可不能让戚夕把他当小鸡仔养了。   “小宝,吃饭!”戚夕一声吆喝,端着托盘就进来了。   梅洵雪略微一看,两眼一黑,又是熟悉的白碗白勺!他不如还是瞎子比较好。   ——咕噜咕噜。   “小宝,起来吃饭。”戚夕将碗碟放在床边,将小碟子里的剥好的白白嫩嫩的水煮蛋放在梅洵雪手心里,“刚才长荔走的时候看见你盯着人家篮子里头瞧,但大夫说你不能吃太荤腥的东西……”   “怎么不吃。”   梅洵雪侧靠在床边,被长发挡住的耳垂通红。原来,戚夕都看见了。   傻子。   他怎么可能是馋那一口东西,他只是……觉得替戚夕不值得罢了。人家明明是高中的状元,还骗戚夕说是普通的举人。   长荔此番进城之后,哪里还有回来的道理。   戚夕送的鸡蛋腊肉估计在长荔眼中也是上不得台面之物,说不定转手就送人了,也就戚夕傻,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傻子,也就戚夕才会傻乎乎救他了。   梅洵雪低头咬着戚夕给他剥好的鸡蛋,甜甜的。   朝暮往返,戚夕收拾东西出门的时候,发现那颗和梅洵雪一齐救回来的花,竟然发出了白白的花苞。   在月光下,如同南海的珍珠。   即将饿到入睡的梅洵雪脑袋里冒出戚夕的笑声,他慢慢趴到窗子边,戳了戳戚夕的脑袋。   “咳咳——”不要笑了!他要睡了。   “小宝,你看,要开花了。”   戚夕回头,对上梅洵雪的如桃花一样的明媚的眼睛,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分享给他。   梅洵雪撑着身子顺着戚夕的手势看过去,一株幽兰,结出了它此生第一个花苞。   【作者有话说】   打算两天更一章,这样字数也会多一些。   希望大家喜欢甜甜的日常 第7章   洁白、细小的花包裹在半透明的绿叶里,周遭兰草如柳叶,簇拥在这颗花苞旁。   梅洵雪一眼就瞧出这是难得一见的莲兰。   真是运气好,他抬眼看戚夕。只看见戚夕对于新生的喜悦,而再无其他。   他轻轻叹息一声,在心里又骂了戚夕一声傻子,便也懒得再执着让戚夕闭嘴了,把被子往头上一盖,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不知怎么的,他原先也没那么爱做梦。   也没那么爱睡觉,可自打被天雷劈了之后,身体仿佛就真的变成了嗜睡的孩童那般,连带着夜梦都变得如此冗长。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梅洵雪竟然在梦中见到了他那风光霁月的大师兄。   “师兄师兄,为何我总是拿不稳剑呢?”   那是他才入天曜宫七八岁时最爱问的一句话。   一树梨花如雪一样洋洋洒洒落在,落在梅洵雪身前人的衣襟之上,那人的眸总是很淡,只在看向他的时候才会有些许的情绪波澜,大师兄蹲下身,与七八岁时候的梅洵雪对视,他微微笑道:“师弟,你还小,不必如此忧愁。有许多人一生都无法悟得剑心。”   梅洵雪还记,他师兄还未说完那句话,他手中的短剑便穿过那朵即将降落在他师兄肩头的雪白色的梨花。   “哈哈,师兄!你看你看!我能控剑了!”   ……   梅洵雪已然记不清他师兄那时候说了什么,他全然沉寂在他的喜悦之中,他理所应当地认为大师兄也是实打实在为他感到幸福开心的。   毕竟,他可是他唯一的小师弟啊,未来、过去、现在他们都将成为彼此的唯一的依靠。   梅洵雪的确是那么想的。   所以他也错过了师兄眼底的落寞之色。   也未曾注意到,山中晚梅悄然盛开时,梨花落在泥泞之中。   并不算得一场好梦。   梅洵雪昏昏沉沉的醒来,但天还未完全亮,耳边还传来不规律的呼吸声,他翻了个身,浑身酸痛。   天知道他是怎么忍到现在的。   戚夕的胳膊粗壮有力,常年的劳作让他身上布满了日晒的痕迹,而睡觉的时候,戚夕便就这样将他圈在自己怀中,怪不得自己在睡梦之中总有一种即将窒息和隐隐作痛的感觉。   梅洵雪眨了眨眼,戚夕的眉头紧锁着,眉心的梅花小痣似乎没有之前那么浓烈,嘴唇有些干,好像有血珠泅出,一张一合地似乎在说什么梦话。   两人靠的实在是太近了,让梅洵雪想不听见也难。   怎么,这田间汉子也有烦恼的事情?   他凑近。   ——“小宝……花钱……还钱……”   ——“不能走……养老……”   该死的戚夕!!   梅洵雪顿时又觉得隐隐有吐血之势。   他如今、现在的身体不过七八岁的小孩,戚夕竟然已经想到自己给他养老送终的时候了!   难道是他求着戚夕救他的不成!   随即,梅洵雪又想到王三说过的话……戚夕是个能生小孩的男人。难不成,戚夕是有什么隐疾所以才那么抗拒这档子事儿?   这样似乎也说得通了。   梅洵雪长吸一口气,狠狠地在戚夕大腿肉掐了一下。   可恨、可气却无可奈何!   “小宝乖,别闹,明天给你买糖吃。”   戚夕未曾醒来,还以为是他的闹剧,迷蒙中揉了揉他的脑袋,粗糙的手掌温热带着些许药香,梅洵雪下意识地闭眼往后挪,而后才想到,这是滚滚凡尘,戚夕也不是那个会加害他的人。   他不需要躲,不需要避。   “嗯嗯,小宝真乖。”戚夕嘟囔着,又将梅洵雪拢到怀里,下巴抵住他的额头,“舒服,不动。”   戚!夕!   他一代魔尊,竟然被人当做枕头!   很好很好!   梅洵雪念着,心中怅闷早已消失。伴随着习习的凉风,枕在戚夕的胸膛上又沉沉睡去,三声鸡鸣、几道车辙声都未曾将他吵醒。   直至戚夕又端着那要命的药在他鼻尖晃悠的时候,梅洵雪才惊愕地醒了过来。   “喝药。”   梅洵雪欲卒。   在戚夕的监督下,梅洵雪一口气将要温烫的中药灌进嘴巴里,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戚夕。   戚夕接过梅洵雪递过来的空碗,放在一旁。   “呜——呜——”苦死了!   梅洵雪指了指自己的嘴巴,他可不是贪戚夕做的蜜饯,只是这药属实是被戚夕熬得又浓又苦,若没有点甜丝丝的东西他的舌尖必定能回苦上一天。   “怎么了?”戚夕甚少在小宝身上看见那么多情绪波动,还以为梅洵雪是被呛到了。   “唔——咳。”苦。   “啊,是苦吗?”   梅洵雪连忙点头。   戚夕道:“可惜梅果都被吃完了……是该去买些糖和蜜了。”   梅洵雪两眼放空,昨天晚上还说什么给他买糖吃,果然,戚夕那时候必定是醒了。   “好了,不逗你了。喏,这是狗儿婶子今早送来的橘子。”戚夕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丑兮兮但又擦得干干净净的橘子,橙黄色的果皮上头都是斑斑驳驳的伤疤。   见梅洵雪发愣,戚夕将橘子皮剥开把果肉放在梅洵雪手中。   丑橘子有什么值得好宝贝的,梅洵雪的手拨弄着上头白色的橘络,从中分了一半又还给了戚夕。   他,可不想欠戚夕的。   戚夕想要用这些小恩小惠让他给他养老送终,想都别想。梅洵雪将橘子塞到嘴里,和他想的一样,一点都不甜,酸涩的感觉顿时充盈在齿尖。   可当戚夕问他橘子甜不甜的时候,他还是点了头。   “我也那么觉得。”   到底是戚夕的味觉坏掉了还是他的味觉没恢复。梅洵雪看着戚夕脸上的笑,不由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还是病入膏肓的状态。   罢了,许是戚夕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待以后,再说吧。   外头的草沙沙作响,母鸡咯咯叫两声后便也不做声响。   吃过早饭后,戚夕在外头给小院里的青菜洒水,一派静谧之时,却听得几声喧哗直直往院子里头来。   梅洵雪都被吵得往外看去。   一个看着脑满肥肠的中年男人带着几个年轻的黝黑汉子直直就往戚夕这儿来,梅洵雪不由皱眉。   这都第几次了,梅洵雪微微皱眉。   “就是这儿?”中年男人颐指气使地指着戚夕的破屋子。   “对对对。”王三的声音从后头蹿了出来,“大表舅,这就是您之前留在村里的房子了,这不是那状元郎回来每家每户发了点碎银两,您看我都忘了这儿屋子是有主的了。”   戚夕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对王三口中的事实愣怔了一下。   “行了行了,谁是你大表舅,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男人对王三的谄媚很是不屑,他摆摆手对转头对戚夕说道,“你看好了,这是田契,上头写了我王林贵的名字,我大侄子说你占了这屋子。这样吧,我也不是什么绝情之人,你要么七天之内给我三两银子要么就搬出去。不然我就告官了。”   这长荔刚走,王三就找上门,怕不是算好了日子。梅洵雪冷哼一声。   他方才见戚夕的模样,倒不是被王三一行人吓到了,怎么都是瞧着是知道被骗后的模样。   呵。   戚夕凑近对着光仔仔细细地瞧着那薄薄的一页纸,上头的确是有官府盖得公章。这可难办了。   “要是没钱就趁早滚蛋。”王林贵颇不耐烦说道。   “这屋子不是没人要的吗?我看着荒废了都。”戚夕闷声道。   王林贵:“诶,我可不管,我之后雇人养鸡养鸭都可以,你可管不着。就给你七天时间啊。”   说完,一行人浩浩荡荡揣着满眼的嫌恶便走了。   只留下王三说着风凉话,“哎,这可不是我不帮你啊。”他饶有意味地拍了拍戚夕的肩膀。   “滚。”戚夕举过地上的铁锹,看着就要开了王三的脑瓜。   “行、行、行——”王三夹着屁股灰溜溜地跑走。戚夕看着才刚长出芽的菜地,满脸的怅然。   王林贵这号人不知在哪里赚了点钱,早就和王家村断了往来。这三年都未曾有人踏足过的破屋子,又怎么会在重新被这王林贵想起来。这其中可一定少不了王三的怂恿。按照他们的说法,七天之后若交不上这钱他们就要被赶出去了。   真是可怜啊戚夕。   戚夕叹着气走了进来,落寞地对梅洵雪说道:“哎,小宝你也听见了吧。”   梅洵雪点头。   “我攒的钱都给你抓药抓没了,要是真的被赶走了,我们就只能睡大街了。”戚夕的语气不像是假的。   睡大街?若真有那么一天,他一定一头先撞死了。   不对,先拉着戚夕一起撞死。   “不过小宝,我会努力的。”戚夕伸手捏了捏梅洵雪如今伤口愈合的差不多的脸。原来,待一个人好,是这般滋味。   大、大胆!戚夕好大的胆子!、   梅洵雪耳尖微动,除了他娘亲以外,还甚少有人对他如此亲昵。若是被旁人瞧见了,又该如何是好……   他微微抬着头看向戚夕,粗犷的汉子咧着一口白牙,眉心的红痣颜色淡淡的,圆杏一般的乌溜溜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的介怀。   罢了,他现在的身体是个七八岁的小孩。   罢了。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求评论~ 第8章   戚夕着实感到有些犯难。   虽然他的确萌生了想要离开王家村的念头,但不是现在。要是只有他一个人的话,也许还不算是个难事。   而眼下他手中的钱离王林贵口中的三两银子还有一段距离……王三估计也是看准了他没钱才会那么猖狂地动手动脚。   苦了他便就算了,要想找个落脚地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小宝着实没办法跟着他长途跋涉,要走的话,也不是现在。起码也要等小宝能下床走路的时候。   “哎。”想到这,戚夕唇边溢出了一声叹息。   梅洵雪靠在床边瞧着戚夕愁眉苦脸的模样,一时间,心中竟然有了些许的动容。   他并不明白这三两银子对戚夕而言意味着什么,是一件很为难的事情吗?于梅洵雪而言,他早已摒弃了世俗观念,或者说,他这一生还从未因钱财产生过烦恼。   从出生起他便是仙门贵子,天生的灵根便让自幼他众星捧月。拜入天曜宫后更是彰显了他无上天赋,七岁便修得剑意,十六岁悟心。双十年华便已经是同辈之中第一人。况且出挑的容貌虽说不是他修仙道路上的助力,却也为了赢来了不少的倾慕者。   他装饰佩剑的玉佩都数不胜数,只要他想便是有无数的推崇者将那稀世珍宝送到他眼前任他挑选。   不过他自然是看不上的。   ……   说起,纵然他灵力丧失最为难捱之时,也未曾因钱财而感到烦恼。梅洵雪转念又想到,他此生最为落魄的时候已然变成了如今和这村夫在一处时了。   不由地,他也跟着戚夕叹了一口气。   “小宝,你也觉得很难吧。”戚夕又长吁一口气,看向梅洵雪,眼中倒映着梅洵雪的模样,柔弱无辜的脸上布满了斑驳的伤痕,眼睛透着点营养不良的灰褐色,身形也是干巴瘦小,而且随处可见未愈合的血痂,更何况现在小宝还是四肢无力,下床都难。   看着就可怜极了,都让人心生同情,想要伸出援手。   梅洵雪被戚夕盯得浑身发毛。他刚才分明在戚夕眼里看出些许别的意思。   他想做什么。梅洵雪往身后挪了半个屁股。   但戚夕笑着只是又捏了捏梅洵雪的脸,软软的,真不错,“小宝,我方才想到一个好主意。”   什么好主意。梅洵雪警戒地瞧着戚夕。   但戚夕也神神秘秘的,倒是一个字都未曾和梅洵雪透露。一些都稀松平常,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改变。大抵是戚夕真的想出办法来了。   梅洵雪也并未多想。戚夕也比之前忙碌了许多,除却日常的起居之外,戚夕每日都在准备带到镇集的东西,似乎是要出一个很长的门。   转眼就到了初三,天还黑着,戚夕便起来了,梅洵雪在戚夕醒来的时候也醒了过来,他揉了揉眼睛,本来还想继续睡的,但却被戚夕托着抱在了怀中。   ——噗通噗通,突然心跳的好快。   梅洵雪的困意一下子就被冲散,全身的血液也飞速的向上涌到了大脑里头,让他晕乎乎的不知所以。   他都几百岁了,怎么还被人当做小孩一样对待。   原先他还并未感觉到什么奇怪的,如今真的被戚夕轻而易举地抱了起来,骤然的落差让梅洵雪心里陡然有了失重的感觉。   戚夕像对待小孩一样给他擦了擦脸,又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一件皱巴巴的小衣服,在他身上比了比就给他套上。梅洵雪自然是抗拒的,他推搡了两下还是敌不过戚夕。   算了算了,只要不见人他也无所谓。   ……   初春的早晨还是带着料峭的寒意,只穿着单衣的戚夕打了一个寒颤。梅洵雪搂着戚夕的脖子能明显感到戚夕呼吸的频率比往日快乐不少,呼出的气都带着层白白的水雾。   梅洵雪还是第一次出门,戚夕不能一直抱着他,就只能把他和包好的熏肉和一罐梅果一起放在背篓里。   丢人!   实在是丢人。   梅洵雪感觉自己身上都臭臭的。   但周遭的一切却又是那么地新奇,戚夕口中的王家村、三七镇……甚至永安城都变得具象可见。   和他们一同去镇上的人也有不少,但带着孩子的还只有戚夕一人。   等到了镇上,天才刚亮不久,这是立春后的第一个大集,人流量比往常更胜。朝阳伴着残月拉开了大地的序幕。   戚夕找到熟悉的地方支上了摊,梅洵雪则被戚夕用被子裹好大摇大摆地摆在了摊位前最为显眼的地方。   一个卖肉的屠夫一个残疾的孩童。此等怪相,难免让人群驻足。   “小哥儿,这是怎么了,怎么还把孩子带出来了。”一位妇人拄着拐杖停下脚步,“而且这孩子是怎么了?”   戚夕闻言擦了擦眼泪,说道:“前些日子他上山采药去,没曾想踩空摔了过去,可惜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就只能只能出来了。”   “啊,你家男人呢。怎么就留你们父子这样,实在太可怜了。”   戚夕闻言又抹了抹泪,却是没再说了。   如此一来竟然引来了不少人,戚夕准备的肉、蛋都被卖空了不说,还有些人瞧着梅洵雪可怜,多塞了点钱,甚至找戚夕定了下月的熏肉来。   骗子!梅洵雪要是能说话必定怒斥戚夕这个骗子。   好啊,原先在王家村里哄他出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说什么好玩的好看的好吃的应有尽有。   说得天花乱坠,他竟然还信以为真!   梅洵雪躺在地上,掐着手腕忍着不让自己骂出来,可越想越觉得委屈。   没想到戚夕想出来的居然是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他就说他那天看自己的眼神怪异,原来是将自己当做揽客的招牌了。   很好。   很好。   非常好。   奇耻大辱。   比杀了他还要让梅洵雪难受千倍万倍。   梅洵雪仰头看天,听着耳边戚夕的碎碎念,觉得残生如此,也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了。不过他在了此残生之前,他一定要将戚夕千刀万剐才行。   唯有这样,才能消弭他此时此刻的难堪。   手腕被他掐的青青紫紫,腕上红绳被梅洵雪摸到的时候却让他不由想到那日戚夕执拗地想要救他的时候……   梅洵雪的眼眶红红的,被风一吹整个眼睛更是红的像兔子,戚夕看见了不明所以,还以为他眼疾又犯了,抱着人连摊子都不关就要往医馆里走。   大抵是因为忍得太久了,梅洵雪阖眼的时候,鼻头酸涩,几行眼泪就流了下来。   “唔——哇——”   他、他一定要杀了戚夕!   戚夕抱着人,用指腹擦了擦梅洵雪的眼角的泪,“怎么哭了?乖啊,没事的没事的,是不是眼睛还是不舒服。”   梅洵雪抹开挂在眼角的东西,指了指肚子。   “原来是饿了。”   梅洵雪点了点头。   夕阳渐渐,面摊上,戚夕点了一碗阳春面,又贴心地加了两个鸡蛋,他一个小宝一个。他小口小口喂着梅洵雪,等梅洵雪表示不想吃了,才将剩下的囫囵吃完。   集上的人群渐渐散去,旁边的小摊上挂上灯笼,戚夕像是想起什么,抱着人着急地往河边赶去。   唢呐、大鼓、钹……随处可见洒下的红色纸片,奇装异服的人们带着木质的面具手中举着刀、枪、剑、戟似乎是在举行一场盛大的告慰神明与仙灵的仪式。   他们涉水而来,沿途不停向周围洒着鲜花果脯以及五谷,试图以这种方式酬谢仙人以求来年这片土地的丰饶。   梅洵雪靠在戚夕肩头看着行近的人群,有些困乏。   这出唱的是又是什么呢?   似乎是在说那红衣夜叉,雪夜前来,彰显神力,祓除妖孽不详的故事。   戚夕看得倒是挺起劲的,周围的小孩也是被大人带着,一脸期待的看着这出酬神戏码。   这片土地上,没有灵力流转的痕迹,自然不会有所谓仙家留下的遗迹。所谓造化,都是人为,梅洵雪不理解,为什么人要将自己的功劳都加诸在所谓天命上。   是自己的那便是自己的。   他可不信天命,他只信自己。   戚夕回去后点了点钱,算上之前攒的,刚好凑够三两银子。   可他觉得还太够,毕竟这样一来,他这几年的全部家当可就都折了进去,半点都不带多的了。   罢了,暂时就先这样吧。   等到七日之约满。王林贵找上门来,看戚夕东凑西凑凑了满满当当三大贯的铜板。   但跟着来的王三却是牙痒痒的,不信邪的数了一遍。   还真的就给他数出来差了两个铜板。   两枚铜板不过一个鸡蛋的价钱,王林贵本来想着要不就这样算了,他也不是真的缺这点钱,不过是听王三求爷爷告奶奶说是受了口恶气,又给他塞了笔银子,才找上门来的,不然他才没那么多事。   现在见戚夕一个哥儿还带着个残废的小孩,又真的给他凑够了三两银子。王林贵也不想多生事端。   “不行,大表舅,这差一分都是不够的。”   “这——好像也是这么个理。”王林贵思索片刻,也觉得王三说得没错。   “这样吧,你若有什么东西可以抵当,这事也就过去了。”王三也是算准了戚夕没有什么值钱东西。   “鸡蛋要么?”   “谁稀罕这种玩意。”王三颐指气使,好像戚夕欠的是他的钱一样。   那还真就没有什么东西。他昨日明明都已经算好了,怎么会无缘无故少了两个。想来必定是王三使了什么手脚。   可眼下他们人多,也不是起争执的时候。   “不过是两枚铜钱,林贵叔恐怕也不在乎吧。”戚夕见王林贵不在意的模样大胆揣测道,“而且我住这儿,林贵叔每年还能固定得一两银子,应该也是不亏的吧。”   王林贵点点头,这可是白来的银子。   “那也不能那么算了!”王三涨红脸似乎还想说什么。   “等等。”王林贵打住王三嘴,“什么东西这么香。”   【作者有话说】   想要收藏和评论啦   小宝很爱美的。 第9章   王林贵嗅嗅鼻子,循着香味的来源走了过去。   一株泛着点点的绿意的小草窝在屋檐下的阴凉处,只有一颗小到只有指甲盖的大小的雪色微透明的花瓣绽开。   “我看你这花不错,不如把它送我,这屋子你之后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如何?”王林贵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戚夕那盆和梅洵雪同时从后山上折下来的花上。   王林贵本以为戚夕不会有任何的犹豫,毕竟对于不识货的戚夕而言,这不过是株野草而已,他见过很多像戚夕这样的山野村夫,他稍微用点小恩小惠就能为自己自己换来更大的利益。   “不好。”戚夕斩钉截铁拒绝。   这王林贵突然转了性子,怎么想都不对劲,稀疏平常的玩意这发了家的王林贵怎么还能看的上。   况且就算这花普通平常,戚夕也不打算将它送与他人。   他好不容易照料的它从一株快死的枯黄小草到现在开出花来,也是有感情的好吧。   “不过是从后来捡来的不起眼的玩意,林贵叔怎么就看上眼了呢。”戚夕微微笑,“林贵叔要真喜欢后山还有许多的。不信您大可问三哥哇。”   “当真?”王林贵扭过头去问王三,心里的算盘却开始转了起来。   他是个俗人,哪里懂这些读书人的东西,也不过是在上头发下来的寻物画册上瞧见过一眼类似的兰花,长得就和戚夕屋前这盆几乎一模一样。要知道,这一盆草若是上供,最少最少也能得个一两黄金。   而戚夕还说满后山都是……真没想到这偏僻落后的王家村还有这一方的宝库。他可真是赚大发了。   王林贵几乎就要笑出声了。   “这、这……”王三急的说不出话来,他一个农田都未曾去过的人哪里知道后山是什么模样,但看他大表舅的模样,想来肯定是个非常值钱的物件,他一股脑就道,“那肯定是真的啊。”   “行、行、行。”王林贵满意地拍了拍王三的肩膀,“这一趟可不算是白来了啊。”   王三不明所以,问道:“那银子……的事情。”   “两枚铜钱而已,我怎么会看得上。”王林贵哈哈大笑,他现下已然有了更要紧的事情,要真如戚夕所言,他王林贵恐怕就要成永州一等一的富贵人家啦。   虽然王林贵是这样说的,但临走依旧将戚夕那三大贯的铜钱顺走。   见自己好不容易攒的盘缠都被拿走,戚夕不由心如刀绞。   连连叹了好几声气。   日暮西山,戚夕喂了鸡洒了水,给梅洵雪熬药的时候却是没把火看好,原本一碗的量被收干成了小半碗,稠的和药膏似的。   梅洵雪看见戚夕端过来的药时,不由地开始胃内作呕,气血上涌,两只眼睛都泛起苦涩的白雾来。   “呃——哇——”他拒绝。   但拒绝无果。   戚夕一只手就能将扑腾的梅洵雪按住,撬开牙关将那苦焦苦焦的药送到嘴巴里。   “小宝乖,吃了药才会好的快。”戚夕还以为梅洵雪闹脾气,轻声拍着背安慰道,“再坚持几天,就吃完了哦。”   太好了。   梅洵雪几乎下一秒就要落泪了。   怀着这个念头,梅洵雪又忍耐了几日,但戚夕不知为何熬得药是越来越苦,而且说好的几日,他掰着手指头数了又数,明明已然过去七八天了,怎么还是见不到头。   骗子。   梅洵雪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戚夕又骗了他。   都不知道这药何时才能吃到头,但倘若他不吃,戚夕必然会连哄带骗再使用他那一身蛮力给他灌下去,这该死的村夫!   且、再忍上那么一段时日。   *   但不过才过了几日的安生日子,这便又出了事。   王三白日里头从后山上摔了下来,人没死,但听说是废了,这辈子恐怕只能躺在床上了,听说是去采什么东西才摔成这副模样的,连王三那几个出嫁的兄弟都赶了回来,一副山雨欲来的阵仗。   戚夕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左眼跳的飞快,就感觉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一样,连着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   这天天亮,却是雷声大作,雨声如鼓点,声声落在戚夕的心上。   戚夕推开门,土腥味扑面而来,大地被彻底濯洗了一遍,干干净净。   这种天气,去河里捞点鱼再好不过了,正好做点鱼汤驱驱寒气,顺便给小宝补补身体。戚夕想着,便拿起了蓑衣和鱼篓子,大雨落在戚夕的身上,带来了些许的冷意。   王家村临近后山那块有条小溪,不过因为靠近后山,平日里去的人倒是很少,今天下雨了,更是不见人影,但和戚夕想的一样,溪中鱼儿不停跃出水面吐着水圈圈,溪岸边柳叶轻垂漾起点点涟漪。   戚夕捞了几条肥硕的鲫鱼,眼看着天色朦胧透着暗,便心满意足地往家赶去。但人离家门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就被一帮拿着铁锹棍棒的男子们拦住了去路。   “哟,这是怎么了?”戚夕认得他们,王三那几位兄长家的,过年时候碰过几次面。不过之前对上眼的时候还是笑眯眯的如今却整的和那索命的夜叉似的,“几位兄弟若是无事,就先让个路呗。”戚夕打着趣儿,想要从缝隙之中找到漏洞离开,可他周围的空间早已被男人们团团围住。   此时,一个满脸哀戚的白发老人拄着拐杖从人后走出。   ——是王村长。   “就是他,三儿醒来后就说的他。”王三他爹指了指戚夕语气愤怒且哽咽,“行啊,就是你设计让三儿去死啊!亏我们一家人对你那么好,你还那么不要脸。”   戚夕皱眉,不明白老王头在说些什么,而且周围人喋喋不休的谩骂更是让戚夕的脑子和一团浆糊一样。   ……   搞了半天是把王三出事的原因归结在他身上了,真是可笑极了。王三的事情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又不是自己逼着他去后山的,摔下悬崖也是王三自己没踩稳。   为何将气都撒在他身上,依戚夕看,这帮人才是脑子有问题。   他做错了何事?   “你们,找错人了吧。王三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干系,一切不过是他咎由自取。”戚夕垂眸冷冷说道,背着鱼篓想要往回走。   但后脑勺却被冷不丁地重重敲了一下,他甚至听到了骨头在他耳边裂开的声音。   “啊呃。”戚夕闷呼一声,一个踉跄手中的鱼篓没握住噗通掉在地上,几尾鱼从篓子里欢快地跳出来,扭着身体试图想要钻到小小的水坳里头。   下一声棍落在背脊上、膝盖上……   雨水唰唰地落下,将血和泥都冗杂着和成一团,戚夕不是不想反抗,但这帮人是铁了心想要让他死,下得都是狠手,他出门只带了张渔网,能顶什么用。   ……   “他是不是不动弹了?”有人蹲下身来探戚夕的鼻息,“只有出的气了。”   “活该。”老头蹲下身踢了戚夕一脚,“害我儿至此地步,死了便就死了。”   “我们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万一他做鬼来报复我们。”   “呸呸呸,这世上哪里有鬼怪一说,都是自己吓自己的。这年头莫名其妙死的人还少吗?快走。”   戚夕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半张脸浸在泥水里头。离去的人鞋底黏连着泥点,走的不快,但戚夕几乎已经快听不到声音了,只有那几条鱼残喘的身影着落在戚夕的眼底。   就要这样死了吗?眼中的世界已然变成了黑白色,滂沱的雨打湿了戚夕的衣衫,重重地拉他往下坠,坠往地狱。   *   夜已经很深了,但依旧没有戚夕的影子。   梅洵雪饿的有些难受。这副身子一天必定要吃三顿,但凡少一顿就给他使性子,哪里是他七八岁时候的模样。   雨下的格外大,窗户纸那都渗了点水进来。   他安静地等待着戚夕回来。   鼻尖传来浓重的血腥味,他对这个味道再熟悉不过,他杀过那么多人,岂会不知道这是什么气味。   将死之人的。   心里头莫名开始纠着难受,梅洵雪喘不上气,胸口格外的堵。   怎么回事?   门外似乎是有声响,但分不清是风吹还是人走过时发出的。梅洵雪想起早晨戚夕临走时叫他乖乖等着,等回来给他做好吃的。   戚夕不会自己丢下他跑了吧?   若是这样……戚夕就死定了。   梅洵雪咳了两下,今夜似乎格外冷,冷风通过窗户纸飕飕地往里头灌,单薄的被衾兜不住风,直直钻进梅洵雪的身子。   ……   他等了又等,可为何戚夕还不回来,往常这个时候早就应该回来了才是啊。   鼻尖的血腥气越发浓重,而且近在咫尺,门板也是被风吹得阵阵作响。   ——小宝。   ——小、宝。   有人在唤他。   可这世上除却戚夕之外还有人会这般叫他吗?   梅洵雪犹还记得那日摔下床的场景,眼底浮现暗红血色,他使了点力气扶着床板将身体拖到墙边,土筑的墙体不易攀附,指甲略微抠着,就松散了。他光着脚,小心翼翼地踏在地上。   果然,和梅洵雪想的一样,钻心的痛从掌心传到四肢百骸,每一步都仿佛是走在尖刺上,骨伤本就难愈,何况是他现在又是伤上加伤,更是应该小心疗养才是。   但,   ——小宝。   梅洵雪听得这道声音越发明显,但却有气无力,像是弥留那般。   他摸索着到了门边,身体已然是强弩之末,而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就好似蔓在鼻尖蔓延一样,他扒开门缝,入眼情景却让他陷入死寂。   一具满是血和伤的尸体瘫倒在门口,手里还握着条死鱼,了无生机的模样,若不是眉间梅花小痣,梅洵雪都不敢认。   戚夕。   戚夕。   戚夕……   “戚、戚夕!”他张合着双唇,堕入凡尘后发出的第一个音节,不是旁的,却是戚夕的名字,但不知为何心口却是那么那么地疼,他张开手试着结印将自己的灵力注入戚夕体内。可梅洵雪忘了,他已然不是那个毁天灭地的旷世魔头,他现在只是这万千红尘芸芸众生之中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   凡人。   像是听到声音那般,那‘尸体’怔怔转过头,一双圆眼望着他的小宝,咯着血扯着嘴角戚然道:“会、会说话了啊……”太好了。   【作者有话说】   可喜可贺!小宝会说话了!   奖励自己一杯奶茶。 第10章   雨大的出奇,梅洵雪的衣裳尽数湿透,黏在单薄瘦小的身体上,风一吹似乎就能被吹倒。   他不便行动,每动一步,四肢的每一寸骨骼都在叫嚣撕扯他的筋骨,全身的重量都借着手掌攀附在粗糙的竹棍之中,而那些没有被戚夕处理干净竹刺扎透他的掌心和指尖,渗着嫣红的血。   梅洵雪心里最是知道这些普通凡人寿数短暂,也知道他们体格脆弱,稍微碰一下就会死。可到底是哪里来的野猫瞎狗把戚夕弄成这副模样!   他还知道王家村的人靠不住,戚夕此番遭遇其中断然少不了王三的干系。他若是想救戚夕,还得去更远的村子才行。   还好戚夕之前带他去过镇上,他大约摸知道隔壁村的路。这段路梅洵雪走的异常艰难,摔倒又爬起再摔倒……直到满身泥泞与淤青。   他不喜欢欠别人的。   戚夕救了他一条命,他就还戚夕一条命。   从前换做是别人,他也会如此。   梅洵雪拖着这副残败的身躯,却是走了整整一夜才寻得一处人烟地带。   点点的烛光如漫天的星子,闪烁在梅洵雪的眼底。他呼了一口气,水汽化作白雾消散在雨幕之中。   他努力敲门,一扇又一扇。手指都变得冰冷僵硬起来,可要么无人应答要么就只是开了一个小小的门缝后再无反应,大抵是把他当做乞儿了吧。   梅洵雪感觉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他咬破唇,铁锈味在舌尖弥散。他试图用这种方式让自己保持清醒,而在即将晕倒之时,他终于敲开了一家的房门,灯火葳蕤让梅洵雪的眼如蒙橘黄色的纱,他眨眨眼才看清开门的人。   是个清瘦憔悴的男子,病恹恹的看上去活不长久的样子。而原本眉宇之间还带着些许不耐的男人盯着瞧了眼梅洵雪手腕上的一绺红绳,却是瞳孔微震。   梅洵雪来不及迟疑,便将手腕上长荔送他的缠着金线的平安绳摘下,送到男人手中,“救、救……”   两瓣唇似乎是在打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除了他那位大师兄之外,梅洵雪还不曾破例求人。   难以启齿……   他抬眸,雨水顺着他瘦削的下巴滑落,墨汁般的发耷拉在鬓角,睫毛挂着雨珠看着楚楚可怜,但嵌在漂亮桃花眼中的漆黑瞳仁却透着不容分说的坚韧,“救人。”梅洵雪终于说了出来,   “好。”   男人被风吹得大抵是脑袋不好使了,竟然毫不客气地就应了下来。   回程路上,听男人的话梅洵雪才知道自己竟然已经快走到镇上了,而男人是三七镇附近的小小药郎,唤作谢怀真。   谢怀真看着活不久的样子,但背着个七八岁的小孩也只花了一两个时辰就走了梅洵雪一夜的路。   他现在究竟是有多废物。梅洵雪轻叹一口气。   他指着路将谢怀真带到小屋之后,还是体力不支晕了过去,晕之前,梅洵雪还是忍不住想:早知如此艰难,干脆就不救戚夕了。   他可不是戚夕那个圣母心泛滥,什么阿猫阿狗都救的人。   就算戚夕死了,他也不会有负罪感的。   嗯。   *   谢怀真迈进屋子的时候就被满屋的血腥气惊得捂住了口鼻,活了这般年岁也从未见如此狼狈不堪的景象。   而将他引来的小孩还没解释清楚情况就又晕倒在地,除此之外,和小孩一起倒在地上的人还有一高大的男子。   男人倒在地上,而浑身衣物都沾染着干涸的血迹,脑袋上更是一团污糟,他下意识地都以为男人已经没了生机。   这是丢了一个什么烫手山芋过来。他只是个小小的药郎罢了。   可谢怀真又思及,那小孩手中的红绳可并非寻常人家就能得到的,想来男人的身份也非同寻常。可如此一来,更是解释不通为何两人的居所竟是这般简陋,又是什么人伤的男人。   谢怀真想不通,但小孩央着他来应是为了瘫软在地上的男人。   谢怀真蹲下身探了探男人的鼻息,还活着。不过身上却满是疮痍,皮肤都是肉眼可见的一道一道棍棒夹击出来的暗红色的疤痕,头发上也满是泥巴和血迹。   他垂眸看了一眼,掠过戚夕眉心淡红色的小痣,心里头已然有了一个猜测。   真是可怜了那孩子。谢怀真想着看向被他安置在床侧的孩童。   他蹲下身去揽男人,想要将人挪到床上,却听得男人的几声痛呼,而原本已经睁了眼的男人瞧见了他又立刻阖上眼,佯装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   谢怀真愣神,不是说快死了吗怎么看着还挺精神的,“你,伤的不重?”他开口试探着问。   闻言,戚夕没办法只能睁开眼,扯开带血丝的嘴角打着哈哈,“啊,只是差点死了罢了。”   谢怀真:“……”他见男人倒还有闲情逸致开玩笑,似乎都还没那小孩身体孱弱,几欲撒手。   见状,戚夕急忙拽住谢怀真的衣袖,说道,“还是伤的有些重的。”戚夕又扯了扯开裂的嘴角,比原本看上去更丑了,“咳咳,我觉得我还是需要救一下的 。毕竟骨头还是裂了的。”   *   梅洵雪醒来时候,天光大亮,暴雨过后的空气清新处处透着干净,他抬手遮挡刺穿眼底的艳阳,可稍一动作全身就像是被马车碾过,呼吸时候也觉得透骨的痛,眼角不自主地分泌着咸涩的泪。   耳侧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梅洵雪的记忆慢慢回笼,梅洵雪长舒了一口气,手往旁边一探,却是摸到了温热宽厚的胸膛。   起伏着的心跳声直达梅洵雪的魂魄深处。   ——咚,咚……   “咳。小宝,轻点轻点。”戚夕被梅洵雪按到肺脏,顿时感觉又疼的难以呼吸,“别乱摸了。”他将梅洵雪的手从自己胸前按下,却又紧紧攥在手心。。   “活、活着。”梅洵雪怔怔,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些许的水汽,落在戚夕的耳中,就像是带上了哭腔那般。   梅洵雪转身,仰头,对上戚夕的眼睛,平静的没有波澜。   而乌木一般的眼瞳之中映着他的模样,他看得出自己有些恍惚失神。   戚夕的模样算不上太好,额角还有碗大的血痂,脖子上也是点点道道的抓痕………   戚夕拨开遮挡着梅洵雪眼睛的几缕发丝,像是惋惜那般叹一口气:“别哭啊,还是没那么容易死的。”   此时谢怀真进门,见一长一幼面面相觑的模样,一时之间竟然也是叹了口气。他走到戚夕身边道:“虽说没那么容易死,但好歹也是受了重伤,这段日子还是好生休养吧。若是需要帮忙的地方,就来唤我。”   戚夕把被子盖在梅洵雪身上,挣扎着起来,对谢怀真说,“咳,真是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哎,不如多谢你儿子吧。”谢怀真瞧了眼梅洵雪又瞧了眼戚夕,故意大声道,“他之前还以为你要死了呢。”   什、什么?   谢怀真在说什么?   梅洵雪嘴角牵动隐隐抽搐,他看着是这般年幼,戚夕看着是这般年老?他竟然会被人当做是戚夕的小孩。   他侧过头,又仔仔细细地瞧了眼戚夕。   梅洵雪想谢怀真莫不是眼瞎,他和戚夕哪里有半分相像的地方,还是先给他自己治治眼睛吧。   而且这里的男人当真是可以生养的?照谢怀真那么说,戚夕也可以?   不过还好索性戚夕也一副震惊的模样,不然梅洵雪肯定狠狠给戚夕记上一笔。他可是堂堂的一代魔尊,要真的被传出去被当做普通凡人的一代小孩,起不是被那帮神神鬼鬼当做笑柄笑话他一辈子。   “是我误会了?”谢怀真又问。   戚夕也不好解释小孩是他捡来的,便道,“罢了,谢兄弟你这样想也可以。”   “不、可以。”梅洵雪挣扎起来恶狠狠道,但他的声音和他的身体一样绵软,听上去反而不像是威胁,而是娇嗔,他又转头看向戚夕,两张脸几乎就要贴在一块,他对着戚夕的眼睛又说道,“不可以!不是!”他又重复了一遍。   万万是不行的!   “哦——”谢怀真噙笑,又意味深长道了一声,原是他想错了啊。   哦什么哦!有什么话不能说清楚,非哦来哦去。气煞人!梅洵雪气得两颊鼓鼓,两眼通红,和那兔子一个模样。   戚夕按住扑腾的梅洵雪,对着谢怀真沉声说着,“哎,小宝可能有些怕生,谢兄弟你走后我必定帮你好好教育他。”   “那好吧。”谢怀真已然看出戚夕送客的意味,本来还想再问些什么,最后还是抿唇苦笑,留下了点骨伤药后便离开了。   “不是小宝。”梅洵雪被戚夕蒙着被子,此时说话依然有些含糊不清,声音轻浅的时候更是让人听不真切。   戚夕侧过身看像梅洵雪,一双湿漉漉的圆眼正好跌落在梅洵雪的眼中,“嗯?小宝在说什么。”他的声音带着疲惫与沙哑,像是累坏了。   两人贴的极近,呼吸的鼻音都交错在一块,仿若是靠着颅骨在说话似的,朦胧梦幻,让梅洵雪还以他还在大梦之中未曾醒来。   “不是,小宝。”梅洵雪对着一字一顿地又重申了一遍。   “哦,不喜欢吗?可我觉得叫起来很顺口啊。”戚夕微微蹙眉,抬手的时候呲地叫了一声,然后又摸了摸梅洵雪的脑袋,“你还记得原本的名字是吗?”   “梅、洵雪。”他张口说道,“我那时候写过的……”   戚夕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随后不在意地笑道:“啊,那时候我还以为你鬼画符呢,可我还是觉得小宝叫着顺口。”他揉碎梅洵雪的发丝,细软的发穿过戚夕的五指,他突然低头——   梅洵雪只觉得眼前的世界暗了下来,只能听见戚夕沙哑的嗓音和扑在而耳侧的滚烫的水汽。   “谢谢小宝救了我。”   话音刚落,脖颈出好似是羽毛轻擦,带着泛起了涟漪。戚夕的唇掠过他的脖颈——   倒在他的肩头。   忽的脱力,睡着了。   梅洵雪的脸却是涨红一片,整个人也是红彤彤的。   他猛地醍醐灌顶,才明白谢怀真方才在笑什么了。   这些凡人!真当龌龊不堪!   他堂堂一代魔尊怎么可能看得上戚夕这种粗鄙的乡野之人!他喜欢的人好歹也得也能与他比肩才行。   更何况凡人寿数那么短,于他而言不过是白驹过隙,眨眼之间便历经生老病死,最后只留坟茔里头一具白骨,而这世间再不会有一模一样人出现。   思及,梅洵雪却是不由想起许多事来。贪、嗔、痴、恨、恶、欲,唯有心动一刹……他似乎还从未有过。   梅洵雪自然是知道自己生的是极好看的,不论入魔前亦或者是入魔后,倾慕于他的人便多如牛毛,一张皮相就能惹得诸多烂桃花,更何况他那难得一见的天灵根,招来不少歪门邪道的人之后   便恐情爱如心魔,少沾为好。   他那高高在上的师父师兄打从自幼便教导:断情绝爱,方登太虚。   此话当真不假。   对,没错。   *   戚夕休养了几日,居然就能下地走路了,可梅洵雪就没戚夕那么如意了。那天淋雨后不久,他就晕乎乎地发烧了,搞得谢怀真都以为生病的是他。   果然,他就说那日怎么整个人怎会那么奇怪,还好是病了。   梅洵雪咬着牙靠在床头见戚夕撑着腰进进出出而自己还好死不活地赖在床上,只能把这情景归结于戚夕皮糙肉厚,精力旺盛恢复能力异于常人。   他都躺了近一个月了,下床还得靠戚夕搀扶着。   这期间谢怀真帮衬了不少,还将梅洵雪抵过来的红绳还给了他。说是乡里之间不必分的那么清楚。   于是这根平安绳便又到了梅洵雪手腕上。   梅洵雪瞧着谢怀真每每瞧着这红绳重重心事的模样,只觉得他透过着死物在看活人。   只是谢怀真不问,他也不必说。更何况,他本来就不知道。   要说期间唯一让梅洵雪值得拍手称快的事就是那要命的苦药终于也落在戚夕身上了。   瞧着戚夕眉头紧皱的模样,梅洵雪心里别提多快活了。   看那眉心的红痣都鲜红了不少。   夜里的风渡了点暖气,还睡得迷迷蒙蒙的梅洵雪被戚夕叫醒。“怎么了?”他揉揉眼,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戚夕抱起到了院子里头。   戚夕搬了一把小凳子,让人坐在自己的大腿上。梅洵雪搂着戚夕的脖子,睡眼惺忪,挂在戚夕身上几乎又要睡过去。   “小宝,等会流星划过的时候要记得许愿哦。”   梅洵雪发现戚夕老是改不过来这个称呼,罢了罢了,随他去吧。   如墨一般的天空没有月亮,只有几颗亮闪闪的星子,不知等了多久,梅洵雪被戚夕戳了戳脸颊示意他看向天空。   一道如白色焰火的流星拖曳着长尾划过天际,刹那间夜如白昼。   随之又是一道、两道、三道……   化作漫天的飞星,坠落人间。   流星雨划过的时候梅洵雪发现戚夕真的在闭眼认真许愿,口中还念念有词。   ——早日回家。   这儿不就是戚夕的家吗?   而在夜幕之中,梅洵雪看着戚夕的脸庞也柔和了不少,看着也并非那么难看和讨人厌。   他缓缓抬头看向天空,原来,这在凡间是被叫做流星,是值得纪念的东西。   过往,他只知道,这是魂魄陨落的表现。   是为哀。   可惜他并没有什么愿景。   倘若这真的灵验的话,那就让戚夕得偿所愿好了。   “小宝,你许的什么愿望。”戚夕睁眼,眼神灼灼看向梅洵雪。   梅洵雪原本想说他可没许,但看着戚夕的眼,他还是改口说道:“我想,早日恢复。”   风吹散了梅洵雪的话,不知飘向何处。   “会好的。”戚夕复又捏了捏梅洵雪的脸,倒是难得严肃郑重,“肯定会好的。”   “嗯。”梅洵雪淡淡。   他已不敢奢求。   星光洒在大地上,只听得彼此的心跳,梅洵雪望着天上宫阙,突然对过去的生活有些恍惚。这种安宁的日子,曾经也是他触之也不可及的。   风吹过梅洵雪的眼眸,他能感觉到戚夕的体温和切实的触感。   也许,他的的确确又重新活了一次,可这具身体是属于魔尊梅洵雪的。 第11章   这具七八岁稚儿的皮囊不过是假象,终有一日他还是会回归于正常。就像他原先五感尽散,可如今也正在逐渐恢复。而他的灵力、身躯……未来的某日也会恢复。   梅洵雪合上眼,听着春日夜里的风吹来的几声幽幽的虫鸣,也能听见身侧戚夕平稳的心跳声。   “小宝,你还记得你的家人吗?”戚夕的声音幽幽的,倒不像是在问梅洵雪,反倒是像在问他自己。   梅洵雪不知作何回答。   他的血缘亲人,早早地都已逝去,化作这漫天星空中的一粒,或明或暗照拂着他。   而其余的长辈,在他堕魔之后便恐他如丧妣。偌大的天曜宫里,竟然无人信他。   所有人,都想着让他死。   ……   他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戚夕,我困了。”梅洵雪打了一个哈欠,转头搂着戚夕的脖子靠了过去,带着朦胧的睡意糯声糯气,“回去吧。”   戚夕弹了弹梅洵雪的脑门:“不许叫我戚夕,之前不是说了要叫我叔的嘛?”   梅洵雪吃痛呼了一声,并觉得他的脑门肯定红了。   “他们都叫你戚夕,为何就我不行。”梅洵雪可不没答应戚夕,他都活了几百岁了,戚夕才多久。   于他而言,戚夕才是那个小屁孩。   “他们都是大人啊,你现在才七八岁。叫声叔叔哪里过分了。”戚夕又捏了捏梅洵雪的脸,软乎乎的,还有点上瘾,“对吧。”   “不许捏。”梅洵雪抬手去扯戚夕的手指,“戚夕,不许捏我的脸!再捏,我就——”   就杀了你。   “你就如何?”戚夕瞧着梅洵雪气鼓鼓的样子,起了逗弄的心思便顺着梅洵雪的话往后说。   野蛮!   无耻!   他的尊容可是连他师兄都未曾碰过的,可这村夫都不知道捏了多少回了。怕不是把他当做家养的小狗小猫,随意揉捏。   梅洵雪:“反正,不准捏!”   “行行行。那你以后也要叫我叔叔。”   “不可以。”   戚夕又捏。   梅洵雪的脸红了半片,又道:“戚、戚——”终究还是拉不下脸来,戚夕如何受得!   “嗯?”戚夕凑近。   “戚戚,困了。”梅洵雪立刻闭上眼,装着自己已经睡着了,耳边的声音寂静,而他本来就是被戚夕从睡梦中拽醒的,不一会,呼吸声便变得轻浅而平稳,已然是挂在戚夕身上睡着了。   戚夕轻叹了一口气,将人抱回了床榻之上,给梅洵雪掖好了被角,免得晚上蹬开。   银色星光柔柔地照在梅洵雪的脸上,他伸手拂过梅洵雪落在眼角的碎发,他脸上的伤痕已经基本愈合,只是还残留着些许的疤印尚未完全褪去,可即便这样也能看得出小孩的五官昳丽精致,长大后必定也是个大美人。   他将人来捡回来也不过是因为鬼打墙走不出去的缘故,没想梅洵雪真的活下来了。而从原本焦褐碳化的皮肤到如今梅洵雪新生的雪白皮肉,连戚夕都不曾想过他竟然养了一个小孩如此之久。   而戚夕也未曾料想过,梅洵雪竟会冒雨拖着孱弱的身体走上一夜去找人来救他。   那是戚夕这三年来心情最为复杂的时刻,也是戚夕对这个世界产生归属的第一瞬。   戚夕瞧着略略出神,他不知刚才为何会问小宝那样一个问题,明明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过家了。   “戚戚……”梅洵雪嘟囔两句,似乎是在梦呓。戚夕坐在床边,伸手抚平梅洵雪皱起的眉,“要开心的,小宝。”   许是已经把小宝当做家人了吧,他勾起嘴角想到。   *   梅洵雪不知是何时睡着的,隐约之中,他听得温润的男声哼着陌生的童谣,仿佛是从旷古传来的。   次日睁眼,已经是到了晌午时分。梅洵雪慢悠悠地给自己换了套衣裳,然后才拄着床边的拐杖缓缓下床。   门是开着的,但没见戚夕的人影。   “戚夕?”他叫了一声,但没听到回应。   桌上的饭菜还是热腾腾,人应该是没出去多久。   梅洵雪坐上铺着软垫的椅子,小口小口的吃着戚夕煮的挂面。戚夕的手艺一如既往地寡淡,也不知道他之前是怎么过的。   吃完,梅洵雪将碗筷放在一边,暖暖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托着腮看着湛蓝色的天空,门檐上还挂着半条小鱼干。   若是梅洵雪没记错的话,这是那天戚夕被打的半死不活的时候带回来的。   没想到戚夕还把它做成了鱼干。   可也没见戚夕养猫啊。   梅洵雪像是想到什么,低头看着碗边的残渣,若他没看错的话,那是鱼骨吧,那就是鱼骨吧。   所以,戚夕这鱼干晒了是给他吃的。   他看着那么不挑食吗?   梅洵雪回想到这条鱼之前的遭遇,顿时便觉得胃内隐隐约约反刍,越看这条鱼越不顺眼。   梅洵雪慢慢挪到门口,踮着脚就要将那鱼干拽下来,原本轻而易举的事情,在现在的身体上竟是如此的困难。   待到背后出汗,这半拉鱼干依旧是不动分毫。   见状,梅洵雪只好作罢。   他丢下木棍,掸了掸门口小椅子上的尘土,才肯坐下。   他体内的灵力依旧没有任何复苏的迹象,而在这儿,他也没有感受到任何灵力流动的迹象,若是继续这样下的话,要想完全恢复的话,恐怕并非那么容易。   如此说来他岂不是要被戚夕那个野蛮人继续骑在头顶上?   梅洵雪不由长叹一口气。   如此,甚不好。   梅洵雪等了好一会,才看见戚夕挪着步子走来,戚夕见到梅洵雪在外头,不由眉头一皱:“怎么穿的那么单薄,不怕冻伤?”说着就去拿了件自己的衣裳披在梅洵雪身上。   “你去哪儿了?”戚夕的衣服对他来说有些大,颜色也是土里土气的,梅洵雪觉得自己就和套了个麻袋似的,他微微蹙眉,然后说,“我不喜欢吃鱼。”   戚夕也搬了个板凳坐在梅洵雪身边,“小孩子可不能挑食,不然可长不高。”戚夕站起身比了比梅洵雪的身高,“你看你现在才到我大腿这儿。”   梅洵雪瞄了眼戚夕,低声嘟囔:“……是你太高了。”   大概是因为梅洵雪修得剑心时候年纪尚小,自打那时起,他的身高似乎和他的容貌一起定格了。   百年过去,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吃得多才能长得高。”戚夕嘴角噙笑,伸手揉了揉梅洵雪的发丝,“本来上次是想抓鱼给你做鱼汤的,没想到路上却出了点事情。”   梅洵雪失神啊了一声,心跳好像是漏了半拍。   所以,戚夕是那天回来,手里才会一直抓着那条鱼的,梅洵雪低头绞着衣角,不知该如何接话。   “对了,小宝。过几天我们就搬到镇上去。”戚夕平淡地说道。   梅洵雪这次倒是不惊讶,戚夕这话倒是说了挺多遍了的:“可是,我们不是没钱吗?”   “就是卖了点东西而已。”   梅洵雪看向四周,本来就家徒四壁空空如也,能卖什么?   哦,天天怪叫的鸡没了。   “戚戚,你去抢钱了!”梅洵雪末了得出这个结论。   “想什么呢?我就是把那盆兰花卖了。王林贵开了个好价钱,我就卖了,留在身边也不是什么好事,在镇上找好房子后,多下的钱可以还可以给你买一点补身体的东西。”戚夕扼腕叹息道,那王林贵大抵是听说了王家村发生的事情,知道戚夕此时缺钱,只愿意给戚夕十两银子。   戚夕余光看向梅洵雪的侧颜,微长的睫羽在落下蝴蝶般的影子在他的眼底,闪着光。戚夕并不觉得这桩买卖亏。   戚夕本来想说,他们这样也算是家人了,但话到了嘴边却又没有说出口,“小宝……”   “看,晚霞。”   七彩的云铺满了天空,落日的余晖将两人照在一块,温暖、明亮。   明天将会是个好天气。   【作者有话说】   对的,小宝恢复之后也不会有戚夕高。   抹泪。   感谢在2023-10-31 20:55:39~2023-11-03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娇娇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戚夕果真言出必行,第二天一早就开始收拾行李,两床被子枕头、一箱子丑衣裳、一小袋的零嘴……梅洵雪也没想到戚夕这个破屋子竟然还能装这么多的东西。   甚至都要雇一匹骡子来拉板车。   一切都准备妥当,梅洵雪推开门,转身回望了这个昏暗狭小的屋子,天还未完全亮,只有点点光源进入他的眼眸。纸糊的窗、漏风的瓦,时不时就瘸腿的凳子……放在过去,他从来不会想到自己竟然也会屈尊住在这种房子里头。   梅洵雪阖门,发觉门檐上的鱼干也被戚夕收了下来。   一切居住的痕迹都在被戚夕亲手抹去。   从九重天高台之上坠落凡尘,他本来以为自己定会魂飞魄散,却是没曾想过会被一个凡人捡去并与他一起生活了那么久。   仿佛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孩。   发愣的时候,梅洵雪听见戚夕的声音,“小宝,走了。”他傻愣愣地站在黑皮骡子身边,挥着手朝他打着招呼。   “知道了。”梅洵雪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了戚夕身边。朝霞带着绯红照在戚夕的发丝上,圆溜溜的乌色眼睛里头尽数都是梅洵雪的影子。   他弯下腰将人抱起放在铺好厚实棉絮的板车上,自己则在前头赶着骡子,戚夕赶骡子还挺有一套,还知道在鞭子前头栓一根胡萝卜,好让骡子不走错路。   但梅洵雪他此时的心情就和那匹骡子无异。   板车颠簸,晃得梅洵雪骨头都散架,若非戚夕一直哄骗着说着马上就到了话,恐怕他就此便要晕过去。   戚夕倒是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王家村,途径村长家的时候梅洵雪似乎还听见了王三的叫喊声,凄厉、痛苦,活活受着罪。   那王老头听见车辙声,蹙着眉头走出来,瞧见是戚夕还愣了一会,最后才忿忿朝路口扔了拐杖,不过年纪大眼力劲不好,差点砸到自己。   梅洵雪见状,侧过身拍了拍戚夕的肩膀,声音软软不带什么威慑力:“是他们伤了你?”   风吹起他的发丝扎进眼睛里,有些刺痛。其实梅洵雪早已猜到是那王三一伙人,如今看来不过又是验证了他的想法罢了。   “嗯?”戚夕转过头,微凉圆润的鼻尖擦过梅洵雪的掌心,眉心的红痣颜色几乎就要淡到看不见了,“风有点大,你刚刚说了什么?”戚夕笑道,赶着骡子的手一歪,差点给他们拐到野道边上的山沟里头。   ——戚夕,要我帮你杀了他们吗?   梅洵雪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绵软无力,恐是连剑都握不住,怎么谈杀人。   他向来都是睚眦必报的,谁伤他一分,他便是十倍偿还。   假日他恢复灵力,必定也是会将这数日来的欺辱一并算上的。   不过……   他看向前方高大的身影,懒懒道:“我说,什么时候到啊。”   说不定就连戚夕自己都忘受过的苛责,果然是个不长记性的,到时候就先替戚夕惩一惩恶人吧。   “快了快了,喏。”戚夕伸手将挂在路边树上的野杏摘下丢给梅洵雪。   黄皮的杏子不大,才梅洵雪手掌大小,带着难看的虫疤,梅洵雪试探着咬了一口,澄黄的汁水勾着果肉挂在他的嘴角,他抿了抿唇,出乎意外的甜。   *   戚夕这路梅洵雪是越看越熟悉,这不是就是那夜他去找谢怀真的那条路吗?   “戚戚,等一下。”梅洵雪叫住了戚夕   戚夕赶着骡子扭过头问梅洵雪,“怎么了?”   “这不是去镇上的路吧,咱们要去哪儿?”   “啊,是这样的,这镇上的房子呢很多都是不带田地的,我就在靠近镇上的村子那里租了一套小院,这离镇上近,就几步路,又能种点纯天然有机小菜,还省钱呢。”戚夕对自己的安排很是得意,又会省钱又会过日子。   梅洵雪躺在颠簸的板车上,仰头望天,果然,戚夕还是个穷鬼。   这一席话说下来,梅洵雪分明只听出了没钱二字。   他翻了个身,不由地想着,那盆莲兰虽然形态不算完美,但也算不得便宜,戚夕怕是不小心当做普通的玩意卖了吧。   真傻。   那兰花也不知戚夕从哪里捡来的,平常人恐怕是见都没见过,也就戚夕撞了大运,不仅捡回来,还碰巧开花了。   果然还是傻人有傻福。   日近黄昏,两人一骡慢悠悠地驮着行李,便是从王家村赶到了三七镇边上的八仙镇   比起王家家一家姓的闭塞封建而言,这儿明显更加热闹繁华开放些,虽然不是镇上,但该有的东西却还是一样不少,村口的小摊上就有卖玩具和成衣的。   戚夕瞧见后倒是立刻给梅洵雪买了个七巧板和几件透气凉快的新衣裳。   梅洵雪对戚夕的眼光不敢恭维。   这挑的几件衣裳不是黑的就是墨蓝,样式老套、颜色单调,透着一股淳朴的味道。   不过戚夕这次看中的小屋后边栽种着几棵梨树,院子里头还有一个简易的秋千,到比之前整洁干净许多了。   来到新家的第一顿晚饭,戚夕特意做了一碗红烧小排。   不过梅洵雪对戚夕的手艺从未抱有期待。   连一碗简简单单的清汤挂面,戚夕都能把面烧成一坨,这难度陡升的红烧小排,梅洵雪不难想象该有多难吃了。   但梅洵雪还是高估了戚夕的厨艺。   当戚夕端着盘子出来的时候,梅洵雪脑内突然就听得了几声鸦叫。   “小宝。”戚夕献宝似的将一盘黑魆魆的东西摆了上来。   “这是什么!”   “排骨啊。”   梅洵雪拿筷子戳了戳已经黑成一团的形成焦炭模样的排骨,不确定自己吃了后是否还能活下。   他将戳过小排的筷子放下,拿过勺子舀了一勺白糖放在米饭里头,用米饭的余温将白糖融化,才一勺一勺小口吃着白糖米饭。   他不挑食,只是戚夕做的要人命。   戚夕见状,夹了一块排骨给梅洵雪。   “小宝,不是说了,不能挑食的吗?”   梅洵雪晃了一下脚,面对着突如其然出现的排骨,他顿时感觉自己恐怕离死不远了,他赶紧又把这块排骨夹给了戚夕。   “戚戚吃。”   戚夕感动落泪连嚼两口,当晚就腹痛难捱。   第二天眼下就挂了两个陡大的乌青,惹得梅洵雪不禁笑出了声来。   大概是笑的太过明显,戚夕幽怨地看了梅洵雪一眼,又将他的脸当做面团捏了一下。   “戚夕!不准再捏了。”梅洵雪的眼眶红彤彤的,几乎就要落泪。   戚夕苦苦忍了一宿,却还是腹内绞痛冒冷汗,无奈只好带着梅洵雪一起出门去寻郎中,沿途问了几个村民,却都指向了他们的住所附近。   “还寻什么,最近的郎中不是就在你们附近吗?”原来说得便是谢怀真。   那夜雨大,梅洵雪的神志本就恍惚难受,却是没发现谢怀真居然就住在他们隔壁不远处。   他隐约觉得,这并非一件好事。   一踏入谢怀真的院子,梅洵雪就闻到了熟悉的药香,身体下意识地就想逃离,但还是被戚夕带着一块进来。   谢怀真听说戚夕搬家了,脸上转瞬露出惊愕的神情,喃喃道,“没想你们竟然离开王家村了,如此甚好。”   在知道戚夕是吃东西吃坏后,他苦笑一声,给戚夕把了把脉,随后便给戚夕调配了些健脾利胃的药,并叫他三日内清淡饮食。   “小宝今天也在,若是方便的话是否也能他开点滋补身体药。”戚夕将梅洵雪的手腕放了过去   谢怀真点头,但他也说不明白梅洵雪是什么情况,他瞧着梅洵雪的脉象异于常人,平稳之中带着死气,但人还是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谢怀真也不敢妄自下药,只是开了点补中益气的药丸。   “还得是徐夫子啊。”戚夕不由想到长荔引荐那位的夫子。   “这附近似乎没有这位郎中啊……”谢怀真思索一会却也找不出戚夕说的这号人,若真如戚夕所言起死回生,也只有当朝国手徐青才有这本事了,“许是某位未曾听过的游医吧。”   戚夕将走之时,谢怀真却是叫住了戚夕。   “哦对了,戚夕,你最近……是否快到了潮期。”谢怀真犹豫试探着问道。   戚夕听后,双手捂住梅洵雪的耳朵后才道:“你不提醒我,差点就忘了。”近些日子属实太过忙碌了,竟然差点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   谢怀真指了指戚夕的眉心:“那,小宝该如何?”   ……   梅洵雪被戚夕捂住了耳朵,听不真切,只觉得两个人就好像在说哑语。   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听不得的?   潮期,最近快下雨了吗?   可空气中只有拂面而来的燥热暖意,并没有半点落雨的迹象。   回家的时候,正巧碰见学堂里的孩童散学,许多才到戚夕腰间的小孩背着书包在听到夫子阖上书页的时候便一溜烟的跑走。   戚夕见状,像是想起什么来,低头问梅洵雪:“对了,小宝,你要不要也和他们一块上学。你这个年纪是要上学的吧。”   梅洵雪:“……”   他如今都几岁了,若是再和这些乳臭未干的小孩一同上学堂,岂不是成了笑话。   而且梅洵雪平素最讨厌的就是学那些繁文缛节了。   过去修行之时,那宫规他便是背了三天三夜也只记住了百来条,还差点被师兄罚,若是再让他读书,他岂不白活那么多年。   “不用。”他咬着牙拒绝。   学堂内的夫子见一大一小逗留在外,捋着雪白的山羊胡须后走出来,对着戚夕道:“二位,是想将这孩子也送入学堂吗?”夫子看了眼梅洵雪的模样,“我看他倒是长了双玲珑剔透的眼睛,透着聪慧,倒是个可塑之才。”   “我不要。”他退到戚夕身后,勾住戚夕的手,软下语气:“戚戚,走吧走吧。”   戚夕颔首道:“稚子顽劣,叫您见笑了。”   夫子叹了口气说:“无妨。”   月色溶溶,照着两人回去的路。   “小宝,你不愿意去学堂是担心旁人欺负你吗?”戚夕牵着梅洵雪的手跟着他的步子走得很慢,声音低沉沙哑透着点关切和忧愁。   梅洵雪一愣,摇摇头:“怎么了?”   “我只是想,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你到时候有个傍身的本领,也能过得称心如意。”戚夕喃喃道,过后发觉自己失语,又说,“毕竟,你也是会长大的嘛。”   梅洵雪不语。   戚夕有日会老去,而他也有飞升之日。   在他茫茫岁月之中,戚夕不过如沧海一粟,百年后,或许就忘却了。   戚夕不必替他想的如此长远。   他可是,魔尊啊。   【作者有话说】   戚夕:把九年义务教育贯穿古今。   梅洵雪:嗯嗯,我怎么样都没关系的。反正戚戚就在我身边啦。 第13章   昨天夜里戚夕有些辗转难以入眠,身边的小孩倒是睡得安逸,眉心也不似往常紧皱。过往个月戚夕总能听见梅洵雪梦呓,甚至连身体都止不住的颤抖,好像一碰就会碎。   他将被子给人盖好,免得到时候又挣脱滚到自己这边来。   戚夕枕着手臂眼眸低垂心中有些怅然,耳畔传来梅洵雪平稳的呼吸声。   梅洵雪。   戚夕在嘴边过了一遍梅洵雪的名字。   有些拗口。   果然没有小宝好听。   戚夕侧过身去,他瞧着梅洵雪越发圆润白皙的小脸,难得生出了份心安的感觉。过去几年他活得浑浑噩噩,有种醉生梦死的感觉,这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不真切,陌生且迷茫。   戚夕只知道,他的宿命就是在未来某一天死在这个世界天命之子的手里,那时候他就能够顺利回到自己世界。   期间他想了很多个办法,都没死成。   只能陷入无尽的等待,等待到最后就成了麻木,于是他便跑来了这个偏僻的谁也不认识他的村子里头。   他戳了戳梅洵雪的脸,弯眼笑笑。   不过谢怀真倒是提醒他了,这马上就又要到十五日了。   他身体特殊,和别的小哥儿不一样并非每个月都会来潮信,而是三个月。许是这个原因,他的身体也比一般人更加壮实宽厚,而且每次潮期的时间不仅长而且也更为难捱。   往常也就他一人,现在身边却是多了一个放心不下的。   该如何是好……   除却这件事外,戚夕也想着,的确应该让梅洵雪多和同龄人接触。   虽然不知道梅洵雪的身份究竟是如何,可自己终究会未来的某一日离开。   戚夕叹了口气,想了那么多脑子还怪疼的。   清晨,戚夕给梅洵雪梳头发的时候才发现他的头发已经都快长到腰了。   “怎么?”梅洵雪见戚夕愣住还以为他头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伸手去碰的时候却正好摸到了戚夕的手指,过高的体温好似电光从梅洵雪的指尖瞬间传到胸口。   很奇怪。   戚夕这是生病了吗?   梅洵雪抬眸看向戚夕,面色和往常无虞,想来是他想太多了。   这还是戚夕第一次给别人编发,细软浓密的黑发似水流穿过戚夕的指间,弄得他有些手忙脚乱,原本还想好好给梅洵雪编发的,但最后,还是之给梅洵雪扎了一个他最熟练的三股麻花辫。   他找出半截藕色的绸带在梅洵雪的发尾做了一个圈,顺带系上了一个漂亮规整的蝴蝶结,   梅洵雪浑然不知戚夕在他的头顶上做了什么,还以为戚夕只是简简单单地给他挽了一个发而已。   出门的时候才瞧见那艳色可爱的小小发圈,像是在他头上编织了一条漂亮的鲛人尾巴。风吹起,四月梨花如漫天的大雪纷纷扬扬地落在了梅洵雪的肩头、发尾……他伸出手,一朵花刚好落在他的手掌心。   满目都是雪色,只有手腕上夺目的一抹红。   正如他刚拜入天曜宫时。   时逢春,弟子们正筹备春耕,在一片的花雨之中,他却只瞧见了那芝兰玉树之人。   后来,梅洵雪才知道,那人便是天曜宫门下首座。   他轻笑一声,再抬眼,却是一柄破旧的油纸伞倾斜在他身侧。朵朵的梨花被伞挡住,落下一地的花泥。   梅洵雪将掌心花瓣丢下,抬指勾住了戚夕的衣袖,问道:“要去哪里?”   “送你上学。”   闻言,梅洵雪的眼瞪得大大的。   梅洵雪自然是不愿意的,但戚夕大手一揽就将他抱起,纵使他反复强调他不需要上学,可依旧还是被戚夕打包送入了学堂。   因为他生的瘦小,还被先生安排在了第一排。   而戚夕就候在门口,梅洵雪眼睛一瞥就能瞧见那高大的身形。   梅洵雪咬牙,这戚夕自己大字不识几个,倒替他想的周全。   那老夫子讲得又是什么虚文缛节,只听的他昏昏欲睡,还不如在家躺着舒服。   但梅洵雪天生就聪颖过人,便是只过一遍耳,就能将那老夫子说的话全数记住,几天下来,就成了八仙村有名的神童。   戚夕好不得意。   那可是他的小宝。   *   几日后,戚夕将梅洵雪从学堂里接出来后并未直接带回家,而是将人送去了谢怀真住处,说是自己有事要忙,过段日子再来接他,谢怀真了然的点点头。   “戚夕。”梅洵雪纳闷叫住戚夕。   戚夕转过头,蹲下身摸了摸梅洵雪的脑袋,“这些天你就先住在怀真这儿,等几天我再来接你回家。”   “你要去做什么?”梅洵雪不解,相处这么些时日,戚夕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乡野村夫罢了,这一连离开好几天他实在是想不出戚夕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我想回家。”   戚夕耳垂微红,这其中的缘由又怎么能与梅洵雪说呢,“嗯……”他思来想去而后才说,“这不是马上就要到赶集的日子了吗,还是得去后山一趟把之前欠下的东西还上不是吗?”   当真如此?梅洵雪蹙眉。   “好了好了,也就几天的功夫而已。”   戚夕起身,略带歉意的对在门外等了许久的谢怀真道:“没想到还要麻烦你了。”   “举手之劳。”谢怀真颔首微笑,眼眸淡淡,“你自己也多加注意。”   “会的。”   临走,戚夕还将一包做好的蜜饯果子塞到了梅洵雪手中,嘱托:“不能多吃啊。”   “知道了,戚戚。”梅洵雪嘟囔。   谢怀真做的饭虽然清淡,但卖相却比戚夕好上不少,梅洵雪但食之无味,筷子拨弄着一颗颗的米饭,送到嘴里的却不甚多。   入夜,谢怀真点了一炉香,馥郁的雪松带着冷冽和清甜飘散在空气中,梅洵雪翻着几页闲书,觉得脑袋有些昏沉发胀,连字都变成了成团的墨点。   “嗯,小宝是困了吗?”谢怀真倒了一杯茶水坐下,将梅洵雪歪扭的身子扶正,“去床上睡吧。”   梅洵雪摇摇头,他只觉得谢怀真身上的香味更甚,明明只是淡淡的熏香却让他喜欢不起来,烛光烤着梅洵雪的眼睛,温热之中带着几分迷离。   仿佛一切都是虚幻和梦境,互为交织。   连眼前的谢怀真都变得模模糊糊,变了又变,像是谢怀真又不像是他。   谢怀真的人好像变成了两个、又像是分成了四个……数也数不清,而无一例外,这些谢怀真狭长的眼眸之中都透着清醒和克制,他们靠近,带着清冽的药香。   梅洵雪还以为是他太困太累,并没有思忖太多。   他听见谢怀真问他:“小宝,你还记得你手中的平安绳从哪里得来的吗?”   “是王家村的一个人送的。”“戚夕,曾经叫他长荔。”   梅洵雪只觉得口有些干,眼前人似乎又变了长荔的模样,模模糊糊的,梅洵雪差点唤出了那声师兄来。   谢怀真思索一番,倒是盯着那平安绳说:“小宝,你听说过,安宁侯府吗?”   梅洵雪摇头。   “未曾。倒是听长荔说过,这是从哪个庙里得来的平安绳。你要是喜欢便拿去。”说着他便要取下,但却被谢怀真劝住了。   “没事没事,小宝,这是你的物件。”谢怀真按住梅洵雪的手腕,才发觉梅洵雪身体温度似是略低于常人的冷。   谢怀真眸中夹杂一丝苦涩,燃起的药炉飘散着点点的幽香,勾起谢怀真眼底二三事来。   这安宁侯府原本也是鼎盛人家,新皇妒忌,害怕权高震主,一纸谋逆便将人抄家了。   他曾承蒙侯府家少主荫蔽,才从都城一介乞儿活下来。他常年在外,却是不曾料过侯府一夜过后却是物是人非。   不过是听说那夜清点尸首的时候少了一具,便心怀侥幸地在这世间处处找寻那一点的希望。   谢怀真也不过是在年少之时在侯府家小少爷手腕上见过这一模一样的红绳,明明这天底下能编出这一模一样的平安绳的人很多,他现在怎么就像是昏了头那般,竟然会觉得在这村坳里头会有他要找的人呢。谢怀真吹散残余药粉,将迷蒙之中的人唤醒。   ……   “小宝,小宝?”   听到声音梅洵雪浅浅嗯了一声,伸手揉揉眼看向谢怀真,“方才……好像做了个梦。”   “是太困了吧。”谢怀真笑笑,“不过天色也晚了,还是早点睡,莫让戚夕担心了。”   “嗯。”   谢怀真家总是弥漫着一股草药的味道,梅洵雪睡得并不安宁,早上起来的时候背后汗涔涔的,如同被恶鬼缠身那般。   如此往复了几日,梅洵雪只想着戚夕能快些接他回去。而且说起来,他和戚夕从未分开过那么长时间。   这天散学的早,天空飘着蒙蒙细雨,那老夫子见梅洵雪坐在门口发呆的模样便问:“今日你兄长未曾在外头吗?说起来也好几日没见过他了。”   “是啊……”一点消息都没有,也不知道戚夕干什么去了。   他皱着脸叹了口气。   “莫不是吵架了,论老夫所言,兄弟间有什么嫌隙,他不就你你便就他呗。”老夫子捋着他的山羊胡须道。   他和戚夕,何时吵过架了。   他俩好的很。   【作者有话说】   戚夕:老师,我家小孩怎么做的不是第一排,我家小孩回家后哭了一晚上说同学们都笑话他的辫子丑。老师,学堂不管管吗?我家小孩可是第一名诶!   梅洵雪:把你们都杀咯~ 第14章   不对。   他和戚夕何时成了兄弟。   胡说八道。   天色昏暗,乌云密布,隐隐约约有倾盆之势,眼瞧着这暴雨就要落下,而学堂里的人也都走的差不多,梅洵雪有些心烦意料起来。   气压低沉,虫鸣声孱弱无力,灯光昏暗,皱皱巴巴的话本子被他翻了又翻,上头说的是某位亡国公主和敌国的小皇子私奔的故事。   梅洵雪此前是不爱看的,可自从来了这凡尘之中,从前的消遣是一概全无,反倒是捡起了话本子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但说得最多的却还是那情情爱爱的故事……完全没有什么魔界屠戮仙界之类的刺激。   紫色的闪电滑过,天空仿佛被劈成了两半。   一半黄昏一半天明。   ——轰隆。   能将山劈裂的巨大声响。   梅洵雪的身体在听见打雷声的时候直直定住,隆隆的声音仿佛是被引来的雷劫,周身寒意闪现,他不由地抱住了自己。   好冷、好冷……   想回家。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疼的厉害,就像有无数虫子捣在他的脑浆里头,要将他裂成无数粉齑。   眼前的世界在无数道雷面前化作闪白。   直到雷声骤休,梅洵雪才觉得自己能透过气。   方才,他这是怎么了。   身体好像是下意识的陷入了僵硬,无法动弹。   但随着下一声惊雷落下,梅洵雪啊的一声捂住了耳朵。   他不想听见雷声。   此时此刻,梅洵雪只想找一处僻静安宁的地方。   脑内却不知不觉闪现戚夕的身形。   该回家。   “我走了。”梅洵雪捡过学堂门口的伞,巨大的伞影包裹住他,拖住他的影子和周围的树木融在一处,看不真切。   *   梅洵雪自然是记得回家的路,雨水打湿了他的脸庞,有些难受,但是他还忍耐的住,缩在伞底的身形颤了又颤,风将热量吹走,牙关打着架嘴唇也是惨淡的白。   雷声仿佛一道道催命的符。   将他的一切理智、感官都撕碎,只留下一个名为梅洵雪的冰冷空壳。   夜晚的时间过得格外漫长,梅洵雪总觉得自己走了很久很久,但实际上才过一盏茶时间,隔着小小的篱笆,他才看见着透着微光的窗子。灯影摇摇晃晃,熟悉的人影倒映在窗户上,影影绰绰。   撞进梅洵雪的眼底。   “戚夕……”他低低叫了一声,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想过的依赖和缱绻。   可随之涌上心头的,还有无限的委屈。   为什么戚夕在家,不是说去打猎了吗?都没办法照顾他还要将他托付给谢怀真。   是了,今夜雨那么大,戚夕回来似乎也是正常。   王家村离八仙村的脚程放在晴天都要走上个四五个时辰不止,雨势如此之大戚夕又是如何那么快赶回来的。   梅洵雪此时此刻的脑袋却是格外的清明和理智。   稍稍思索便知,这是不可能的。   戚夕没有回王家村?那他这段日子又在何处……   他又抬眸看了一眼充满生活气息的小院,根本不像主人出走那么些日子的模样。   既然如此,为何不来学堂接他。诸多的疑虑出现在梅洵雪的脑内。却是化作重重的泡影。   戚夕,骗了他?   所以说,之前说的要将他治好,带他看遍各处风景,吃过各处美食小吃……都是假的?   连带着那一捧的蜜果,都是戚夕最后的怜悯?难道之前的好,都是假的。   那戚夕演技未免也好了。   戚夕将他放在谢怀真家中,莫不是收取了什么好处?难道夙夜难眠也在戚夕的意料之中。   他如今倒是安逸。   呵。   这一结论让梅洵雪猛地呼吸不畅,胸口浮现难以名状的起伏。   梅洵雪低眸,眼眸之中闪过暗红之色,嘴角隐隐泅出嫣红的血。   梅洵雪觉得自己之前生出的对戚夕的信任,仿佛一场莫大的笑话。   这世间,能信的,只有他自己。   梅洵雪啊梅洵雪,你当真活该就是被骗的命。   被自己最敬重、信赖以及最爱的大师兄诓骗,生生剐去了灵根后还不信,竟然还会因为他生命垂危再上天曜宫遭至雷劫。   陨落凡尘,还能被凡人哄骗。   剑仙?魔尊?   恐怕都不过是场笑话。   他会杀了所有叛他、骗他、伤他之人,再无转世轮回。   胸口泛着无尽的疼,雨越下越大。   梅洵雪转身离去的当口,却听见了戚夕若有若无的低低喘息,隐忍克制,他如何分辨不出这是何意。   梅洵雪的脸倏然变红。   虽然他醉心修行多年,可也能分辨的清情动之时的声音。可屋内的身影,明明只有戚夕一人而已……   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梅洵雪的脚步仿佛是被黏住了那般,谢怀真给他梳的辫子比戚夕的更好看,发尾也是规规矩矩地挽了一个结。梅洵雪抠着那半截藕色的缎带,独自坐在了门口的秋千上。   秋千晃呀晃,雨水落在他的瞳孔里。他看见门后边的梨花尽数被雨水打湿,落了满地的尘埃。改明,就让戚夕把这两颗梨树撅了,看着心烦。   梅洵雪靠在秋千上,任凭雨水从眼角滑落,脑内思绪万千。   他好像,真的想多了。   戚夕他,不是师兄啊。梅洵雪勾起唇角。   雷声隆隆,伴着紫红色的闪电,分割着天际,看这阵仗似乎要下一整夜的暴雨。   梅洵雪捡起伞,身上的衣袖被打湿,沾满了泥点。   他回望一眼,屋内依旧燃着微微的灯火。   “戚夕。”   “我等你来接我。”   梅洵雪觉得,他应该去找谢怀真。   雷光将梅洵雪的影子与戚夕的影子一块印在窗上,小小的人儿仿佛就缩在大大的影中。   好不明显。   “小宝?”戚夕开门,带来屋内的暖气,将门口氤氲成了一片柔和白雾。梅洵雪闻声看过去,戚夕乱糟糟的披散着头发,穿着单薄的里衣,眼底是未尽的潮红,此时此刻连那眉心的痣也是鲜红欲滴。   “戚戚……”梅洵雪叫着戚夕的名字,眼框下头是没睡好的乌青,雨水淋湿了他的发丝,他站在门口,雷落在地上,照得他身形越发单薄瘦弱。   眼瞧着梅洵雪眼眶里泪水就在打转,戚夕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起来,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怎么了,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这才没瞧见人才几天,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好不容易才将小宝养出点肉来的,现在怎么下巴又给他削尖了。   他赶紧将人来领了进来,床榻的被衾上有些凌乱,茶壶里的水也放凉了,屋内干燥温暖,将外头的阴冷隔绝。   “没、没事……”他只是以为,自己再度被背叛了。   还好,没有。   “怎么衣服都湿了。”戚夕叹了口气,给梅洵雪擦干头发再给人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让人坐下,“都到家门口了,怎么不进来。”   “到时候生病了又要去看大夫。”   “谢怀真对你不好么?”   梅洵雪:“……”   “只是,不习惯。”   其实是吃的不习惯、睡得不习惯,处处都不习惯。   戚夕又问:“吃饭了吗?”   梅洵雪摇摇头。   “你知不知道自己身体才好。等着我。”戚夕说着要走的时候,外头又是一道落雷,刺耳。   而衣角却被梅洵雪捏住。   过后才装在不在乎地红着耳朵松开。   “没事没事。”戚夕蹲下来看着梅洵雪,“有我在呢。”   戚夕出去,给梅洵雪下了一碗热面,他自己也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身体还是有些提不起力气,但所幸不会被小宝发现异样。   梅洵雪吃得很慢,等吃完已经半夜。戚夕换了床单被套,梅洵雪躺上去还残留着阳光的味道,烛火熄灭,梅洵雪翻了个身,凑到戚夕身边,身体自动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   “对了,戚戚。你不是说要去后山杀猪吗?猪呢?”梅洵雪抬着眼睛装着不知道故意问道。   戚夕为难地抓了抓脑袋:“这不是没收获呢。”   “那我们……是不是又要没钱了。”他眨巴着眼睛,好似惊讶极了。   “怎么会呢!”   戚夕摸了摸鼻子,眼神向外瞄着,看着就像是在说谎。   “总之,不会没钱的,乖。”   梅洵雪点点头。   他靠近戚夕的肩头,在满是雷雨声的夜晚,终于安心地睡了过去。   迷迷蒙蒙的时候,还是想着。   原来,男的是真的能生。 第15章   戚夕见梅洵雪睡着,给他掖好被角,便去找了谢怀真。   谢怀真见戚夕过来,便也是长舒了一口气。   “我去接小宝时候,听夫子说他一个人往家那头走了,我追了上去,本想是他带回来的,在外头候了一会,便见你走了出来。”谢怀真懒懒打了一个哈欠,更深露重,也到了该休养生息的时候,“星夜前来,不是专程过来质问我的吧。”   戚夕微微皱眉,但还是说道,“那没有,只是日后这样的日子想来是少不得的,还是得麻烦你。”   谢怀真呵了一口气,他看向戚夕:“无事,只是照顾一个小孩罢了。”   “你。”戚夕思考许久,想问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你,好好休息,多谢你。”   谢怀真勾唇微微笑:“不必介怀。”   谢怀真是谁,戚夕想了想,似乎也和他没有关系。   就如他所言,普普通通八仙村的药郎。   *   梅洵雪又从路摊上买上了些许的劣质话本子。   毕竟那老夫子天天都讲一些仁义道德的规矩,实在是听得他耳朵起茧。   他还不如多看几本话本子来得好。   只是——   “戚小兄弟,你瞧瞧!”老夫子眉毛一翘,将从梅洵雪桌兜里搜出来的厚厚的一沓话本子甩到戚夕面前,“这都是老夫从小宝那儿找出来的。”   “虽然小宝天资聪颖,但又有多少神童玩物丧志,今天开始看话本子、改明儿就开始斗蛐蛐、再几日呢!”   戚夕拽着梅洵雪的手,明明看话本子的人是梅洵雪,怎么到头来被训的人是他。   梅洵雪倒是不心虚,他门门功课都是第一,看个话本子怎么了。   不过看戚夕的模样,倒是很把这个当回事。   当夜散学回去,戚夕连夜就把梅洵雪的话本子全收了。   “戚夕!”梅洵雪震怒,这戚夕当真将他好不容易搜集来的一套话本子全收了,要知道这可是当下最流行的真假千金系列。   戚夕伸过手,狠狠捏住了梅洵雪气鼓鼓的脸:“梅洵雪!不许再看这些闲书!”   闲书?戚夕管这个叫闲书!   “叫你上学,你这一天天净看这些东西。”   “呜呜——”又不耽误他的功课!   梅洵雪两眼汪汪,好不可怜。   他就这么点消遣了!他又不是真的小孩子。   “以后没有零花钱了。”戚夕最终宣判。   “戚夕!”   第二天,梅洵雪憔悴地吃不下早饭,哪怕戚夕做了他爱吃的水蒸糕。   第三天,梅洵雪听了一会老夫子讲的课,当夜就发起了高烧。   他躺在床上病蔫蔫地想着,果然,有违常理的东西进了他的脑子他会生病。   戚夕见状,又只好把梅洵雪的话本子从床底找出来放在床头:“只许回家的时候看。”   梅洵雪还以为自己病昏了头。   戚夕又说了一遍后,他才敢确认。   不错不错,话本子上说生病虚弱这招,果真好用。   而自从他们两离开王家村后,戚夕就没提过打猎这回事了,自然的,原本以此为生的戚夕需要另外找个活计来养活他们两个。   戚夕一开始试着去打鱼,但后来他发觉比起捕鱼,如何让鱼保持鲜活同样是一件难事。   梅洵雪发现戚夕最近多做了点蜜饯。   虽然他做饭的手艺差的很,但这些果脯零食却是尚可。   往日戚夕也是会给他当做零嘴做一些的,但通常为了防止他贪吃,戚夕并不会给他太多。   但今早很奇怪。   戚夕竟然叫他带着分给学堂的小孩。   “小宝,我看别的小孩都一起玩,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玩。”梅洵雪梳着头发时候突然听见戚夕发问。   梅洵雪:“他们有些、愚笨。”   他说的已经很婉转了。   本来就是,他都活了几百岁,要论经验那个夫子都比不上他,但他现在这具该死的身体……   哎。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   “这不行啊,这样,你听我的。小宝你把这些零食分给他们,先表达出你的善意,这样他们就会带你玩了。”   “哦。”   梅洵雪带着一兜戚夕做的蜜饯去了学堂。   戚夕是真的将他当做小孩子来看待了,他不需要那么多的朋友,他也不喜欢小孩玩的游戏。   其实戚夕并不知晓,梅洵雪在学堂相当受欢迎。   一是因为他面容姣好;   二是因为他的确聪慧且不自大;   特指可以随意拿他的功课看。   三是……   说来巧合,梅洵雪桌兜里的话本子都被他租赁了出去,三天一铜钱,如此往复循环,刚好够梅洵雪买上最新的话本子。   梅洵雪刚拉开椅子坐下,将戚夕给他带的果子放在桌上。   他想了想,转头看向后面的目光呆呆的小眼男孩,淡淡说着:“大牛,帮我把这个分一下吧。”   大牛:“啊!小宝你真好。”   梅洵雪往后一躲,躲开了要来抱他的留着口水的大牛。   当日,戚夕去接梅洵雪放学,发现梅洵雪依旧独身一人坐在门口。   看见他来了才慢悠悠地走过来,拉过他的手,见戚夕不动的模样,梅洵雪抬头问:“怎么了?”   “小宝,他们还不带你玩吗?”戚夕指着一旁扔着沙包,浑身脏兮兮小孩们气道。   “啊,这个啊。”梅洵雪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我不喜欢。”而且他上去就是挨打的。   他是被雷劈了,但又不是被劈了脑子。   戚夕微微蹙眉。   梅洵雪继续道:“但是他们都挺喜欢你做的吃的,央着我改日再带些来呢。”   “戚戚,放心。我一个人很好的。”他扬起头笑着。   虽然现在暂时灵力还没恢复,但的确,这是梅洵雪为数不多开心的日子。   好像一起都变慢了。   日暮慢、日出慢、草木生长也慢。   朗朗书声也慢……   他踮起脚尖,伸手揉了揉戚夕粗糙扎手的头发,“戚夕,不用替我担心。”   戚夕蹲下身,梅洵雪就不用那么费力去够戚夕。戚夕仰头,暮光洒金,将戚夕的瞳仁照得分外透明。   而他的人影小小一个,如同被封在琥珀之中的小小仙。   “好吧。”戚夕无奈叹气。   本来还想,看看能不能用这种方式赚点钱呢。   看来又失败了。   哎。   不过戚夕倒是借着梅洵雪的话,时不时地在学堂门口支着一个点心摊。   有时候梅洵雪也在旁边搬着个小板凳看话本子,每当这个时候通常就是人流量最多的时候,除了学堂里的小孩外,更多的竟然是他们的家长。   有的是来问梅洵雪平日除了夫子发下去的功课还做些什么;   有的想拉着梅洵雪去给他小孩补习;   ……   戚夕倒也在八仙村过得安逸,勉勉强强够两个人生活的。   而梅洵雪固定三月便会去那谢怀真处失眠。   春去秋来,梅洵雪明明到了该长个子的年纪,戚夕每天都给他量身高,可那门杆上的那道刻痕依旧没有变化。   梅洵雪倒是不以为意。   若是灵力不恢复,他的身体自然就会维持在现在的状态不会变化。   只是,为何感受不到灵力也是梅洵雪感到纳闷的一点。   入秋的夜里,暑气还没有完全褪去,戚夕摇着扇子在外头乘凉,梅洵雪则坐在秋千上抱着绳索翻着九重社最新出的小人书。   戚夕在秋千后面种了点凌霄花攀附在秋千藤上,此时的新叶褪去,落下莹白月光,正好给梅洵雪打光。   “小宝,来吃夜宵。”戚夕从厨房端出一碗桂花酒酿小圆子放在院内石桌上。   梅洵雪闻言恋恋不舍地跳下秋千。   馥郁的桂香钻进梅洵雪的鼻子,带着淡淡的醪糟米酒香。   不过才吃了半碗,梅洵雪的脸已然醺红,说话也结结巴巴,他指了指戚夕,眼神迷离地说道:“戚、戚……有三个。”   “这就醉了?”   “我,没醉。”梅洵雪矢口否认。   戚夕低头看着梅洵雪,觉得梅洵雪此时晕乎乎的模样,很是可爱。   夜色正浓,戚夕横抱起梅洵雪打算带人回去睡觉。   吱呀一声门口的篱笆被推开。   面色着急的妇人戚夕认得的,是赵婶子。   也是赵大牛他妈,经常光顾戚夕的小吃摊,不过为的还是大牛的功课。   “小宝睡着了?”赵婶见状低着声音问。   戚夕点了点头,“怎么了婶子?”   赵婶擦了擦脸上的汗,说出自己的来意。   定在八月十五的祈月节是八仙村乃至三七镇的传统习俗,意在今年五谷丰登。一般会有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来扮月神娘娘,还有两个小童子伴在旁边,原本定好的两个小童子中的一个却是突然生病了。   “哎呀,我也是没想到桂儿突然就发了热,没办法出演。思来想去也就你家的小宝身高样貌都合适了。小宝那么漂亮,到时候扮相肯定没问题的”   “可以啊。”戚夕想了想便也顺利应下。   他们承蒙村里人照顾,帮个忙而已。   怀中的人傻笑着把头埋进戚夕的胸膛里,嘟囔着:“不去……哪儿也不去。”   “哎呀,这可是为了秋收啊,要是神仙怪罪下来,该怎么是好。”赵婶一听,原本就干瘪的脸此刻变更是垮了下去。   “这……”   “村里就没有别的孩子了吗?”   赵婶叹了口气:“这村里的女娃娃不多了咯。”   戚夕垂眸,还是道:“行吧。”   【作者有话说】   贯彻落实义务教务,杜绝神童堕落事件。   ----   梅洵雪学堂的一天:   早晨,收起昨夜散发出去的话本子;   中午,享用戚夕美味午餐;   晚上,给别人抄作用,继续派发话本子。   读书?   天才不用读书,谢谢。 第16章   暖洋洋的光照在梅洵雪的脸上,卷翘纤长的睫毛微微翕动露出淡漠且迷蒙的瞳仁。   耳边还有蝉鸣身,可盛夏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戚夕。”梅洵雪叫了一声。   身旁传来熟悉的声音:“怎么了。”   梅洵雪只觉得自己好似是做了一场酣梦,伴着甜甜的桂花和酒香。而他的身体忽高忽下地坠着,但底下又有人将他高高托起,不至于让他跌落。   “我昨天……”梅洵雪翻了个身,不自觉地就滚到了戚夕的怀里,他仰着下巴瞧着戚夕,正好能看见戚夕乌黑的眼睛,“好像听见大牛他妈的声音了,她又来找你了吗?”   “是有这么一回事。”戚夕搂着梅洵雪的脑袋,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不都休假了吗。”梅洵雪嘟囔了一声,然后又抱着被子闭上了眼睛。   这凡间,也有凡间的好。梅洵雪想着,逢年过节还能停下功课,哪像之前修行的时候,连着十年百年都不能休息。   “小宝你不想出去玩吗?”戚夕将闷着梅洵雪脑袋的被子扒开,露出梅洵雪微闭的眼睛,低声问道。   梅洵雪复又睁开眼,无奈叹息道:“好吧。”   但梅洵雪总觉得,自己昨天好像是错过了什么事情,朦朦胧胧之中,似乎还听到了桂儿的名字。   前些日子戚夕得了些小钱,便带着他去镇上做了两身衣裳。   今天正好去取。   布行的老板娘见了梅洵雪亲昵地喊了一声:“哟,小宝又来了。”   戚夕笑道:“百花姐,我来取上次说好的衣裳。”   百花踩着轻快的步子从后边的库房里头拿出三套衣裳,对着梅洵雪身上比划了两下,心满意足道:“哎,小宝果然穿什么都好看。”   她侧过头又对着戚夕打量道:“也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福气竟然有了个这么漂亮的孩子。”年轻的女人穿着一身翠绿的衣裳,半圆发髻边的松石坠子都快贴到戚夕的脸上。   戚夕往后退:“运气好运气好。”   百花啧了一声,又蹲下身,对着梅洵雪弯眉道:“来,小宝,这套衣服你换上。”   梅洵雪蹙眉,低头看了眼递交在自己手上的粉色夹袄。   如若他没记错的话,前段日子他选的两匹布,应当尽数是红色的,可没这桃粉。   他带着怀疑的目光看向戚夕。   戚夕打了一个哈欠,说:“去吧。”   “那……”梅洵雪还想说些什么,但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百花带着去隔间换衣裳。“我、我自、自己来!”梅洵雪在女人迟疑的时候立刻就将房门关上。   上次便是如此!只是量个尺寸罢了,哪里需要动手的!   他战战兢兢的将自己身上发皱的衣裳换下,飞快套上夹袄出门。   “真合适!今早赵大娘找我的时候,我就知道小宝穿这个肯定好看!”百花站在门口赞赏地拍了拍手,然后将手中的包好的衣裳递给戚夕,“喏,这是之前定好的两件,欢迎下次再来啊。”   梅洵雪扯了扯略大衣裳,有些不自在。   他站在铜镜看了看,虽然知道小孩的衣裳都大差不差,并不怎么分性别,可怎么看,这款式、这图案、还有这颜色,都像是小姑娘的衣裳才是。   梅洵雪拨弄了一下袖口,说着:“戚夕,我还是换下来吧。”   “不用不用,挺好看的。”戚夕将目光从梅洵雪身上挪开,拉过他的手说,“这不是天气转寒,当然要穿得暖和点了,你看街上的小朋友都穿着新袄,不然入夜受寒可怎么办。”   梅洵雪看向四周,戚夕说得似乎并无道理。   虽然他更习惯穿着红衣,但也不是不能接受这、藕粉色吧。   他略微花了一点时间接受后便随着戚夕将这小镇逛了个七七八八,日暮时分他便困得趴在戚夕的背上,眼睛几乎就要眯上。   “小宝?”戚夕叫了梅洵雪两声,心底叹了一口气,背着梅洵雪朝着河边走去。   带着水汽的风吹拂着梅洵雪的脸庞,他睁开眼看向周围的景色问戚夕:“不回家吗?”   “过一会有祭祀,看完了再回家,困了就先睡,等开始了我喊你。”   梅洵雪带着倦意嗯了一声,圈着戚夕的脖子找了个舒服的位子靠了过去,等着戚夕将他叫醒。   一轮银月挂在高空,万籁寂静,只有潺潺的淌水声。   在八仙村的溪涧边上搭起了一座高台,戚夕行直旁边的小帐篷才将梅洵雪放下,“赵婶。”他叫住了形色匆忙的妇人,“小宝刚睡着,别吵醒他。”   “哎,戚夕你可帮了大忙了。”赵婶喜道,而后又惋惜着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地里的庄稼都长不出来,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老天爷。”   “没事的,赵婶。”戚夕找了个板凳在梅洵雪身边坐下,宽慰着妇人,“可能就今年稻谷晚熟了一点。”   “但愿吧。”   “赵婶,昨夜您说有位从上面下来的大官来咱们这,真的假的啊?”戚夕抬眸像是不经意地问道,“我还以为咱们这破地方上面都注意不到呢。”   “是说的嘞,好像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官,也不知道来我们这做什么,该不会有什么大案吧,可这样的话我也不会没听过嘞。”   *   声声唢呐刺破墨蓝色的夜空,美丽的月娘坐在高台之上,明月皎皎,月华如练洒在人间,将女子的头发照成银白色,连淡色的瞳仁都仿佛变得透明起来,真的仿若天上的仙子。   这是八仙村里最美的女子,而在她的身后便是银色的长河,台下则是八仙村的村民们,聚在一块吵得人脑瓜子疼   梅洵雪坐在旁白的莲台上,咬着牙、面上的肌肉都忍不住的抽搐。   好、好好。   好一个声东击西。   难怪,他就觉得今早戚夕有些许的不对劲。   原来就为了现在这一出。   将他带到镇上买衣裳、带他吃带他玩,就是为了把他骗过来做这个勾当。   很好。   梅洵雪眼神一瞥,看见戚夕和旁边的人笑眯眯打着招呼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太好了,以后就不用想着留戚夕一个全尸了。   明月转到头顶,身旁的女人在此时起身,双手合一,对着上天喃喃念着什么。   梅洵雪还生着气,但女人口中的话却还是落入了他的耳中,无比熟悉。   ‘诸生舍,诸身气,引明月,入清风。’   ‘五蕴皆空、浮生一梦。’   ……   这是——   天曜宫的心经。   “烦请诸天神明,赐福人间。”   梅洵雪只觉得干涸的灵田突然又有了一丝灵力的流转,连带着脸上的伤疤都在隐隐发烫。   灵力。   他的灵力,   正在回来?   等梅洵雪回过神来,那细微的流转又转瞬即逝,仿佛从未出现。   【作者有话说】   求评论求收藏~   最近有点忙的。   感谢在2023-11-08 23:20:49~2023-11-16 22:15: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0875049陌尘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皎皎月华照落,洒在无垠大地。   耳畔风声萧萧,枯黄的芦苇荡里似乎是传来了几声的婴啼,梅洵雪捻指想要找到方才灵力流转的原因。   可回应他的只有底下无尽的人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该死。   刚才的异动,千真万确,就是灵力流转,他决计不会搞错。   ‘诸生舍,诸身气,引明月,入清风。’   ‘五蕴皆空、浮生一梦。’   若他没有记错后面一句,应当是:   万般皆舍,当为大道。   “万般皆舍,方成大道。”   “诸天神明,赐福人间。”   梅洵雪的身体微震,连胸口都开始抽痛。   为何、为何会在这儿听到天曜宫的心经,可祭祀还在继续,也无人回应他的诸多疑虑。   *   “小宝,辛苦了。”戚夕抱着一箩筐的橘子进了棚子里头,举目望去,却没看见梅洵雪,“小宝?”   他将筐子放下,在帐中仔细找寻,却还是不见梅洵雪的踪影,“跑哪去了。”   眼皮一直在跳,但是刚才明明就是看见小宝从台上下来的,就这么一会功夫,又有人看着,应该不会自己丢的。   戚夕这样想着,手里拿了个橘子开始剥了起来,白色的橘络剥起来有些麻烦,戚夕一层一层地抠着,心却不自觉地开始发慌。   小宝不会不告而别,而且他能去哪里?   戚夕想着之前听过的拐带孩童的传闻,心中更是不安。   他走出去,人群已经逐渐散去,只剩了满地的黄纸符箓,宣告着一场仪式的终结。   “梅洵雪!”   “梅洵雪——”   “戚夕,你在叫谁的名字?”赵婶正在招呼着人收拾残局,听见戚夕的叫嚷也走了过来,“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赵婶,你看见小宝了吗?”戚夕着急问道,手脚开始变得冰凉。   赵婶同样疑惑:“啊?   “什么意思,我看着他和阿南一起下来的。他没回来?”   “沈南儿呢?”也就是方才一直扮月神祈祷的女人,最后见过小宝的人就是她,她应该是晓得小宝的去向。   “阿南回家了啊。”   “戚夕,你先别急,刚才人多,说不定小宝没找到你,就和阿南回家了。”赵婶顺了顺戚夕的气,想叫他不用这么担忧。   戚夕摇摇头,对赵婶的话表示了否定。   不可能,小宝不是随随便便就相信别人的性子。自打将人捡回后,他明显就能察觉到小宝一开始对他的设防,那是天然的敌意。   “这么大个人,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地不见的。”明明还是入秋畏寒的季节,赵婶闻言也急的满头大汗,“我们一起找找啊。”   在四周找了一圈后还是没有踪影,戚夕和赵婶马不停蹄赶去了沈南儿家。   戚夕用力拍着门,几乎要将那扇破旧的木门震碎。   听到动静,沈南儿抱着才两岁弟弟开了门,微弱的烛光照亮一隅,将她的目光也照得柔和了许多,听说了戚夕的来意后,沈南儿不以为意道:“小宝吗?他问了我两句话之后便离开了。我还以为是你们将人带走了。”   “呵,现在这是不见了吗?”   “他问了什么?”   女人怀中的孩子被冷风吹得开始啼哭,她不耐地拍了拍孩子的背,淡淡地说着:“好像是问了,这个祭祀的祷词从哪里传过来的。我哪里知道,不就是代代相传的呗。”沈南儿勾起唇角,像是想起了什么,“也不知道有什么好问的。”   “后来呢,后来他去哪里了?”戚夕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你看见了吗?”   “没瞧见,好像是沿着河边走了。”沈南儿摇摇头,她冷漠地看向戚夕,“你可别这么大嗓子,若是要寻人还不抓紧的。”说罢,沈南儿便将门带上。   赵婶见状打了个圆场,“别往心里去,阿南他家自从生了个男娃之后,她脾气就不太好。不过小宝应该走不了太远,我们多喊些人,一定能找到的。”   “嗯。”戚夕失魂落魄地应了一句。   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不应该答应赵婶,让小宝去完成这场戏剧,也不应该全然放心地将人交给陌生人。   戚夕的精神从未那么奔溃过。   在他的脑内完全想象不出梅洵雪的去处。潜意识中,戚夕已经将梅洵雪看作自己的所有了。   到底会去哪儿了?   *   ——阿雪。   ——阿雪。   快醒醒。   是谁在唤他的名字。   梅洵雪脑子好似是出现了幻听,过往五百年间的种种事,都如同浪潮一般不停席卷而来。   将现如今的他吞没。   冷意贯彻骨髓,他不由地搂住自己下坠的身体。梅洵雪虚弱地抬起眼,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化成了浮沫,说着他这百年之间的光影。   从拜入天曜宫再到名震仙界万人追捧。   再到堕入妖魔道,灵根被剐,最后摒弃一切入魔——   ——‘逆天而为,终将招致因果报应。’   可梅洵雪却已然忘记了他究竟为谁为何,想要破开天道。   沈南儿的话犹在脑内:“什么天曜宫,莫不是话本子看多了,得了臆想症。这些都是老一辈瞎编的,若是当了真才是傻子吧。”   无数走马灯的画面充斥在梅洵雪的眼前。   “小宝——”   “小宝!”   谁又在叫他。   真难听。   下坠的身体被托起,梅洵雪费力地睁开眼,只看见数道微弱火光和一双墨一般的眼。   这是真实的世界吗?   天亮。   梅洵雪睁开眼,脑袋烧的眼睛也变得不利索,看什么都带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他看见男人守在床头,微眯着眼。   “戚、夕。”嗓子又哑又疼。   听见声,戚夕恍恍惚惚睁开通红的双眸。   “梅洵雪。”戚夕叫着他的名字,“为什么要去跳河!”   为什么?   也许只是想试试看在濒死的情况之下,他究竟还能不能激出那点点的灵力罢了;抑或是心怀侥幸觉得不过真的是做了一场清醒梦……   可若是戚夕未曾来救他,或许他就真的死了。   他自嘲笑笑,但又不知道大自己为何要笑。   也许沈南儿说得对。   哪里有什么天曜宫,不过都是他臆想出来的罢了。   “梅洵雪,说话啊!”戚夕见梅洵雪一脸倔的模样,更是气得脖子上青筋暴起,“我把你救起来,是叫你寻死的不成吗?那这样还不如那天就不管你。”   “妈的,亏老子还被人打成那副模样,还想着给你买新衣裳买零食。我不管你之前受过怎么样的事情,但你是我戚夕救的,你就得好好的开心的活着,你懂不懂!”   “还有,昨天的事情,也是我做得不对……”   “戚戚~脑袋疼。”戚夕还想说些什么,但梅洵雪的脑袋却凑到了他的手心,将他的话又都塞了回去。   梅洵雪揪了揪戚夕的手,双眸盛着水,泪汪汪地看着他,软着声音:“戚夕,不会了。”   这狗屁世界,竟然还有人怜他爱他。暂且,好生活着吧。   【作者有话说】   么么么 第18章   他轻轻咳嗽了两声,试图引起戚夕的注意。   “戚夕,我脑袋真的疼的厉害,你快给我吹吹。”梅洵雪睫羽微动,眼眸低垂,似乎是藏着几分的脆弱。   闻言,戚夕长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梅洵雪的额头,炙热的体温好像是能灼烧他的皮肤,“真是……”   戚夕本想说活该。   “戚夕——”梅洵雪又揪了揪戚夕的衣角,语气隐隐之中带着几分哭腔,“昨天,也是我不对。”   如此戚夕的话到了嘴边也说不出来了。   梅洵雪甚少和人服软。   若是以从前的模样,他恐怕此刻就要钻进地缝里头去了。   但如今他不过是七八岁稚儿的样貌,反倒是让他对往常看不上的撒娇变得得心应手起来。   “要是昨天,我没及时赶到……”戚夕不敢设想,他侧过头看梅洵雪。在梅洵雪的眼中仿佛是有和这个年纪不符合的对生死的淡漠。   昨天也是如此,冰冷的河水将梅洵雪的衣裳全部浸湿,水底下似是无形的无数双手拉着梅洵雪下坠。他潜下水的时候分明就能感觉到梅洵雪眼神中的死寂。   那是一种戚夕很熟悉的神情。   想到这戚夕不由地掐住了掌心的软肉,好让自己清醒过来。   “戚夕?”梅洵雪又唤了一声,怎的不理他。   莫不是还在生昨天的气?   他正坐起来,对着戚夕的眼睛,软软的发丝垂落在颈侧有些扎,“我会好好活着的,戚夕,我发誓。”   哪怕,如今的世道再也不是他熟悉的世道;哪怕未来的路是一片迷雾与空白;哪怕……此前种种因果全数颠覆。   天色微变,梅洵雪只觉得自己胸口发烫,连脸颊都热。   戚夕抿唇,随后舔了舔皲裂的死皮,像是妥协那般:“好吧好吧。”戚夕伸手揉乱了梅洵雪的头发,压着眉头道,“你原先,是有名字的,过去也没问过你的意思,只觉得不费脑子遍一直喊你小宝。”   “我说过的。”   梅洵雪明明记得他之前可一直强烈抗议过戚夕唤他成小猫小狗的小名。   “阿雪。”梅洵雪思忖半刻,才说。   “以前,他们会唤我阿雪。”梅洵雪笑了笑,眼睛仿佛成了天边的星子。   前尘旧事,多少年了,再无人这么亲昵的叫过他。   “阿雪。”戚夕的唇过了一遍梅洵雪的名字,将这冷冰的字变得温热起来,再不是尘封在梅洵雪记忆之中的砂石,“倒不如小宝来的可爱。”   梅洵雪:“……”   “你若是不喜,便天天喊那阿猫阿狗的破名吧。”梅洵雪气得抱着被子就往后一到,结果一脑袋撞上床帏,眼前都冒出了无数的星星。   痛得他眼角都冒出泪花来。   “小阿雪。”   戚夕起身打算给梅洵雪煮点退烧的汤药时,手指却被人固执地牵住。   只听见闷在被窝里的声音,糯糯软软的,带着几分羞恼:“随你乐意。”   梅洵雪听见没有戚夕的呼吸声后,才从被子里探出头,胸口噗通噗通的声响震到他的头颅,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拍了拍滚烫的脸颊。   “阿雪。”   他轻轻笑了一声。   他生在冬日,红梅最为鲜艳的时候,也是落满地银霜的季节。   ——我们阿雪以后定是这仙门百家之中翘楚。   ——我们乖乖囡儿只要开心便好,成不成大道都无所谓,阿娘只想你一生平安顺遂。   阿爹阿娘的期许,他却是一个都未成达到。   “小宝——”   戚夕拖着长音打断了梅洵雪的思考。他将熬好的药放在桌上,又从旁边的椅子上找出之前做好的夹袄,披在梅洵雪的身上。   “先喝药。”   梅洵雪皱眉,但在戚夕的注视之下还是乖乖的全都喝完。褐色的药汁挂在唇角,梅洵雪拿手擦了擦,过后才意识到,这戚夕真是死鸭子改不了口!   “可算乖了一回。”戚夕满意地点点头。   正午阳光明媚,戚夕眼中的憔悴与血丝尽数可见,他困顿地打了一个哈欠,连碗筷都来不及收拾,眼皮子就耷拉下来。   “就眯一会。”戚夕说着就靠在床头睡了过去。   梅洵雪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下床,将戚夕手中的小白碗拿走,再将被子分了戚夕一半,好让人睡的舒服点。   光只落了半边在戚夕的脸上,微挺的鼻梁透着点光,厚实的唇瓣干干的,想来也没怎么喝过水,眼底是一宿未眠的乌青与憔悴。   梅洵雪将手挡在戚夕面前,替他遮住了落在眼皮上的光束,他和戚夕近的都能听见戚夕清浅的呼吸声以及那眉心之中的红梅小痣。   除了戚夕以外,梅洵雪也见过几个他们口中的哥儿。若是没有眉心中的能表明他们身份的孕痣之外,恐也是很难在人群之中分辨出来的。   但没有一个人和戚夕一样,是五瓣的,就好像是刻意被划过似的。   梅洵雪仰头,想要看的更加清楚,但戚夕却在他靠近的时候醒了过来。   “做什么呢,小宝?”戚夕的声音还带着朦胧的睡意,但是眼神却是分外的清明。   “刚刚有蚊子。”   真是蹩脚的谎言,怕是连七岁的小孩都不会相信。   梅洵雪觉得自己的脸又红了。   “这样啊。”戚夕并没有怀疑,只是又长长地打了几个哈欠,低头看着梅洵雪,道,“下次不许乱跑了。”   “嗯。”梅洵雪点头。   “以后要乖乖听话,好好上课。”   梅洵雪:……   “听见没有?”   梅洵雪不情愿的嗯了一声。   日暮,谢怀真听闻梅洵雪落水的事情,看望的时候也来了一些滋补养生的食材。   戚夕想着如此便叫人在家吃了饭再走,谢怀真本来并无此意,但推脱一番后,还是留了下来,并品尝了一番戚夕糊弄人的手艺。   饭桌上,谢怀真举筷难动,过后还是夹了两筷子的清炒大白菜。   梅洵雪怀着同情的眼神瞧着谢怀真,然后独自品味着自己糖拌大米饭。   “对了,戚夕,其实过段日子我就得离开了。”谢怀真放下碗碟,垂着眼眸言辞淡淡的说着,“其实本想着独自离开的,但又担心你以后有事寻不到我。”   “倒也不会担心。”戚夕道。   梅洵雪吃饭的速度慢了一些,听着谢怀真接下来要说的话。   “ ……”谢怀真苦笑,“你可真会开玩笑。”   “其实我来此地亦是为了寻人,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也应该是断了这个念头了。我也该去我该去的地方了。”谢怀真说着,将怀中的一枚圆润精巧的玉佩交到了戚夕手中,“这玩意我恐怕以后也用不上了,小宝年纪小,这东西就暂且托你保管了。就当作是我给小宝的生辰礼吧。”   戚夕在冷风之中送走了谢怀真,他摩挲着玉佩上的小字,‘安宁侯’,明明是一块死物,却格外的烫手。   月光静默,戚夕在屋外站了良久才回屋,带来了一身的寒意。   烛火明亮,照得满屋亮堂堂的。戚夕垫厚了一层被褥,好让两人都睡的舒服一些,他侧身斜着脑袋看着梅洵雪,不知该如何处置谢怀真的东西。   不如,还是丢了吧。   梅洵雪被戚夕看着有些发毛,每每就要入睡的时候就感觉身后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他转过身,将手搁在戚夕的肩上,呵出来的气都带着绵绵的睡意:“睡觉啦。”   “小宝,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生辰?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梅洵雪想了许久,才记起自己的生辰来:“许是,十二月初吧。”   “有些记不清了。”   生辰于他,太过普通了,并不是值得特别庆祝的日子。而且,他也是真的记不清。   对于戚夕的话梅洵雪也并未真的在意,想来是想准备礼物给他。一个村夫而已,能送什么好东西呢,顶多买点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罢了,他又怎么会真的看上眼。   “这样啊……”   梅洵雪能感觉到带着戚夕体温的物件贴触到了自己的心口,他摩挲着轮廓,是一个小兔子的模样的木雕。   【作者有话说】   唔很快就要变回来了。   感谢在2023-11-18 21:07:44~2023-11-22 21:50: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809257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掌心的木雕好似活物,在梅洵雪的手掌上蹦哒。   不过是不值钱的玩意罢了…亏的戚夕还能送的出手。好歹也得是个像样的东西才好吧。   “咳,我也不是别的意思啊!你别多想,就是之前做好了的。”   “那谢怀真给的东西是不错,可能我一辈子也攒不到钱买上一个边角料…你要是看不上的话,也可以还我的。”戚夕的声音还带着点细微的颤,像是外头枯黄落叶掉落在地上的响,一碰就碎。   “我才不稀罕…”梅洵雪嘟囔道。   “那你倒是还我啊,我给阿黄也可以。”戚夕一听梅洵雪的话嗓门立刻就大了一圈,好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隐隐之中透着点失落与无奈。   在戚夕的口中,每只小黄狗都被称作阿黄,无一例外。梅洵雪舔了舔嘴角,觉得心口莫名冒出火来。   他怎么在戚夕的口中又成了狗了。   “我是说……我不稀罕谢怀真的东西。”梅洵雪无奈抬眸看了眼戚夕因为他一句话而羞愧通红的脸庞,心里头又莫名开心了起来,他想了想又垂下闪着点点泪花的眼眸,食指略略擦过莹莹的一滴泪,“既然是你送的……当然是开心的。”   “我,并非那个意思,刚才对你是有些凶了。”戚夕懊丧地闭了闭眼睛,呜囔的声音好像是做错事情的狼崽,“哎,不难过了好不好。是我错了。”   梅洵雪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才像话。   “那,每年都会有礼物吗?”梅洵雪眨着眼睛问道。身体不由自主地探出被窝,撑出漏风的一角,他微眯着眼,看向戚夕,“每年,都会记得我的生辰吗?”   戚夕抿了抿唇,将被角给人重新掖好。   “咳,那便到时候再说吧。”   “戚夕——”梅洵雪复又酿起颤音。   “好吧好吧,自然是记得的。”   “那礼物呢。”   “自然是有的。”   “我记下了,不许反悔。”   “我还能诓骗你一个小孩子不成,赶紧睡觉了。”   梅洵雪窝进被子里,脸颊红扑扑的。   他可不是喜欢戚夕送他的破烂木头,那么拙劣的手法和那么粗糙的模样,丢了恐怕也没人要,也只有他大发善心才收下了。   生辰。   他的确是记不清了,总归是冬日里艳阳高照的那日就是了。   不过既然如今是在凡间,那该过还是得过的。   毕竟,他如今只是个七岁的孩子而已。   自然是在乎的。   “戚夕,我的生辰,你要记好了啊,是冬至。”   也不知道听见没有。   梅洵雪听着戚夕平稳的呼吸声,叹了口气。   翌日,梅洵雪照旧去了学堂,但是却不见桂儿,他并未放在心上,想来是病还未痊愈。   但如此又过了数日,却听得了桂儿嫁人的消息。   梅洵雪的眉心跳了跳。   脑内浮现出桂儿的模样,好像个头就和他一般高,人也瘦小,皮肤也是粗糙的蜡黄色,五官也不算出奇,身材更是平平就和小娃娃一个模样,梅洵雪怎么想都想不出桂儿和嫁娶之间的瓜葛。   正是垂髫玩闹的时候,嫁给谁去。   学堂里的大家也没将这儿当作一回事,不过继续嬉笑吵闹着揪着夫子的山羊胡须。   梅洵雪不悦地皱眉,他翻着画本心里不由烦躁起来,好好的一个人总不至于丢了吧。   回家的时候,风刮的很大。戚夕紧紧搂着他,生怕大风一刮就把他人吹走了。   “戚夕!你知道桂儿去哪儿了吗?”梅洵雪说的很大声,但每个字眼都碎在裹挟着枯黄落叶的风中。   “阿——你说什么。”戚夕也吼着嗓子回应着,“等到家再说吧。”戚夕说着将梅洵雪再度搂在自己的长衫里头,暂时蔽遮风寒。   梅洵雪发着抖,哈着气吹着手心,等到家里天色已经完完全全暗了下去,而风同样吹走了漫天的星光,看不见更多的东西。   “你路上说什么?桂儿,她怎么了,病还没好吗?”戚夕随口说着,想着赵婶之前说过的话,寒暄着问道。   “大牛他说,桂儿嫁人了。”   戚夕惊愕地啊了一声,惶惶恐恐地轻声说着:“可是,桂儿不是同你一般大的吗?许是他们开玩笑的。”   “我也许久未见过桂儿了。”梅洵雪坐了下来,靠近滴着蜡油的烛台,瞳仁在摇曳的火光之中忽闪迷离,“怎么了戚夕,怎么看你丢了魂的模样。”   “没事没事,我过会找人问问。别太担心了。”   “哦。”梅洵雪分明觉得戚夕又事情瞒着他,方才听到桂儿消息的时候,戚夕那两眼无神的样子和他当初跳河时候无异,甚至更加慌张。   于戚夕而言,桂儿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而已,难不成比他更重要?可戚夕的表现也不像是假的。   总觉得,很奇怪。   梅洵雪吃着晚饭的时候,觉得戚夕的手艺比以往更烂。   他也没什么胃口,挖了两口饭就上床睡觉了,可翻来覆去的也睡不安稳。   直到戚夕也躺了下来,他才能勉勉强强睡着。   星子黯淡无光,戚夕从袖中掏出谢怀真留下来的玉佩,眼白之中却是布满了嫣红的血丝。   ‘安宁侯’一个早就应该消失于世间的世家,他不知道谢怀真为何要将这个送与梅洵雪,也不知道谢怀真的这枚玉佩从何而来。三年前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牢狱,他才得窥见一丝天光,其实就连戚夕自己都不知道他该归往哪里,他只是不停不停地游荡着,然后找了一个陌生的地带待了下来。   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他便知道自己的宿命终有一日会来到。   冥冥之中一切都会发生。   就像‘安宁侯’就像‘桂儿’不过都是按照既定的方式走着剧情而已,无论其中有多少变数,命运的轨迹终将会把一切拉回正途。   就像——   戚夕不愿去想梅洵雪的身份。   小宝只不过是他的小宝而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很快就要到冬至了,要给小宝再多做两身衣服,还有要霜降之前要将菜田盖上布,还有还有村东头的小羊可以买一头来到时候做一点肉冻吃……   但无论戚夕如何控制自己抛却脑中的猜测,眼中不断浮现的红雾依旧出卖了他。   他捡到梅洵雪,是巧合更是安排。   也许,他应该对小宝更坏一点的。   可,似乎没法这样做了。   【作者有话说】   很好实验又重新开始了 第20章   戚夕回头看着梅洵雪的侧脸,心头酿起阵阵的酸疼,空落落的,仿佛是丢了一块肉。   可戚夕仔细想,却也是挑不出梅洵雪的错。   他不应该把自己的猜测就擅自转嫁给梅洵雪,戚夕闭上眼,脑子里头关于现代的记忆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了。   “唔,怎么还不睡?”梅洵雪似乎是感受到了戚夕的挣扎和困境,他微眯着困顿的眼,带着倦意的轻糯调子柔拍了一下戚夕的脸,“戚夕快睡觉。”   “哦……好。”   梅洵雪半梦半醒,他感受到了身边的人的动静,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识,无助且无可奈何,而且透着满满的绝望。   就像是当初他被生生挖了灵根之后……周身缠绕着的无休无尽的怨气。   令他陡然清醒。   脑内甫又想起熟悉的道诀,他于天曜宫是何,天曜于他抑是何,许是在他失去灵根之日注定了他飞升无望。   但其实——   梅洵雪翻了一个身,不得不说人真的是世间最会趋利避害的生物。   如今他只记得他灵根被挖之苦,全然忘了那人斩断自己四肢之痛,但如今嗅见戚夕阴郁之气,却又让他想了起来。   可谓是痛上加痛。   睡着了吗?梅洵雪看向戚夕,眉间隐隐有忧色,不知在思虑什么。   他的叹息声飘散于夜风中,罢了。   待到梅洵雪养好已然到了金秋时节了,可能当真是托了那祭祀的福,八仙镇今年的收成竟比去年长上几分。   只是可惜消失的桂儿至今无影踪,却也没听说这儿附近有谁人嫁娶,而桂儿的双亲全然就当着桂儿未曾存在过似的,照旧喝酒吃肉庆祝。   又过了几日,梅洵雪便又听得沈家小儿子溺毙在河中,被发现的时候尸体都被泡发了。   大家都说这事不简单,应该是有人故意为之,却也找不出罪魁祸首,最终沈家老两口还是将怒火发泄在沈南儿身上,打得她遍体鳞伤。   但沈南儿却全无伤感之意,只是偶尔会坐在窗边呆呆地看着空中的飞鸟。   本来这事到这儿也就结束了,但没过几天,人们在犁地的时候却又刨出了桂儿的尸身,这可就邪乎了。这八仙村也得有百八十年了,也没出那么多离奇事儿,这连着没两日就死了两个小娃娃,肯定是哪里招惹了恶鬼。   梅洵雪听了也只是心底嗤笑,这太平盛世哪里有什么神啊鬼啊,必然是有人在里头装神弄鬼,只是……孩子又何其无辜,桂儿又做错了什么,竟然让歹人下了如此毒手。   哎。   他何时竟也变得如此感性。   “戚戚……”梅洵雪唤了声戚夕,发觉戚夕同他一样怔怔发呆,眼底是他看不清的神情,“学堂因为桂儿的事情放了三天假,你。”   戚夕突然站起身,紧紧抱住了梅洵雪,喃喃重复着一句话:“还好你没事。”   ——还好你没事。   梅洵雪的身体兀的僵住,他故作放松地拍了拍戚夕的背,可心跳声却出卖了他。   “我、我当然没事啊。”   还有颤动着的声线。   “瞎担心什么呢。”梅洵雪嘟囔。   如此一来八仙村人心惶惶,有小孩的都不敢让小孩出门,大门紧闭二门不出,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他们自己。   梅洵雪自然也被归在了孩子一列里。   无奈,他只好又看起了画本子,但里头的内容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早就倒背如流。哎,若不是出了这事,他早就应该拿到这霸道殿下爱上我的下卷了,哪里需要卡在这儿相逢不相识的情节里头。   这戚夕也是的,自己不出去就算了,何苦也拴着他。   梅洵雪不以为意。   但也许戚夕的顾虑是真的,没两天,大牛和二娃子都不见了,急的赵婶一夜之间头发都白了一半,眼里的泪压根就没停下来过。可村里来来回回都找了一个遍,都不见二人的影子。   “报官,一定要报官。”   “不是从上头来了一个大官吗,俺们就不信他不管了。俺们一起去城里找他去。”   “没错,这可是两条人命啊。他们还那么小。”   ……   村里人你一句我一句围在赵婶家里头,将原本就六神无主的女人变得更加彷徨,她擦了擦眼泪拽了下旁边沉默的男人的手:“汉子,你说呢…这大牛能去哪里呢。”   男人一锤定音:“报官!活要见人,是要见尸。”   次日,戚夕便是在村口瞧见了熟悉的人。   那人依旧是一袭水色的长衫,素白的手腕上戴着通透的沁水翡翠镯子,只是之前的一头长发如今被束在冠中,整洁干净。   怎么会是长荔呢。   “谢大人,可算把您盼来了啊!”赵婶一见谢长荔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磕了好几个头,“您给得给咱们做主啊。”   谢长荔蹲下将赵婶扶起还给人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切莫如此,知府大人知道村里发生的事后便连夜派我前来,必是要将此事调查个水落石出的。”   “如此、如此便好。”   晨光熹微,鸟鸣啁啁。   戚夕又见长荔时方知他并不随村姓,而是姓谢。他一介衣锦还乡的状元郎,不在都城好好做他的官,又怎么会回来这穷乡僻壤的地方。   真是奇怪,可也不奇怪。   他心里头大抵猜到了,不过就是一时难以置信罢了。   回到家中,戚夕将手里的画本子放下,将还在睡梦之中的人唤醒。   “长荔来了。”   梅洵雪还没睡醒,只是看见戚夕的嘴巴张合了两下,便哦了一声。   “你要与他一块离开吗?”   戚夕抬眸看向梅洵雪,眼神真挚,倒也不像是假话,“其实这几日我也猜到了,你也不必说我自己清楚,强扭的瓜不甜。那日捡到你便发觉你应当身份不一般,你放心,若你当真要走,我也不会阻拦。”   梅洵雪清醒过来,有些听不懂戚夕的话。   难不成戚夕看出来他不是凡人了?可是不应该啊,他现在一丝灵力都无,戚夕从何处知晓。   只有一个可能。   “你、你要赶我走?”   【作者有话说】   这次一定日更(如果白天实验少的话) 第21章   “你怎会如此想,不过就是……”戚夕看向梅洵雪,表情带着复杂与无奈,又腹诽道,“难不成是我想错了?”   想错什么。   有什么好想错的。   戚夕的话让梅洵雪忿忿。他难道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个玩意,他戚夕开心了哄他两天,嫌他累赘了又想着法儿的踢他走。今日戚夕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日、来日——   他必定是要杀了戚夕泄恨的。   如今——   “我这是做错什么事情了吗?不是、不是说好要一起好好过日子的嘛……戚夕,为何是不要我了。”梅洵雪垂着头拽着戚夕的衣袖,肩膀似乎因为难过一耸一耸,等再抬眸,双目已经是强忍着泪水的模样,连说话都带着抽泣声,“是我、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了吗……”   “戚夕——”   “你说话不算数了。”   “反正我本来也就是你捡来的不是嘛?”   梅洵雪松开手,转过身独自往门外头走着,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头数数。   一。   二。   三。   差不多了,他的脚步迟疑了一下,而后就听得身后传来男人的脚步声。   “我不是赶你啊,你哭啥呀。”男人似乎紧张极了,压根没想过梅洵雪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赶紧上前把人就拉住了,薄薄的朝阳被门分成两半。   梅洵雪站在阳光里头,嘴角噙起一抹笑意,细白的手指被戚夕握住,暖意从指尖传来。   “那、那你说那话又是什么意思。”   他微微转过头,眼眶泛红瞧着戚夕的脸:“长荔与我之间又有什么关系,怎么他一来我便得走了。”   闻言,戚夕神色微变,嘴巴张合两下,却是解释不清了。   “我原以为——”戚夕的眉压了下来,他原先以为,小宝的身世与长荔有关,毕竟长荔每次出现的时候实在是太巧了,甚至于生命垂危之际救过小宝。   加之出现的‘安宁侯’与谢怀真,似乎每一个线索都指向着小宝的身世绝非普通,这不得不让戚夕去揣测梅洵雪是否就是那侯府后人。若是如此……他是决计不能留着小宝了。   可现在瞧梅洵雪的反应,好像是半分都不想和长荔沾上关系的。   “你以为什么?”   梅洵雪看戚夕支吾半天说不出话,眼眶更是泛红,你你你了说了好几次,但还是接不上话来。   “戚夕。”   “如果不是你,我就死了。”   梅洵雪转过身,怅然叹气,他抬眸看着半个身形陷在黑暗之中的男人:“你想我如何,那便如何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戚夕蹲下身,高大的身躯和梅洵雪齐平,他看向梅洵雪的眼睛,空空洞洞只剩无尽的黑,“我只是以为,以为你是长荔的私生子……”戚夕的话越说越无力,眼神躲闪。   哈?   梅洵雪瞳孔剧震。   “你、你,戚夕你真是一个傻子!”   “白痴!”   “蠢货!”   “你也不想想我如今几岁,长荔如何当我爹!”梅洵雪气不打一处来,脸都气青了,“荒谬、可笑!”   “我看你就是不想养我了!何必找这么一个借口。”   荒谬至极!   戚夕也不动动他的脑子。   按岁数排,他都得是长荔的祖宗!   “哎呀别气了,算是我想错了呗。”戚夕打着哈哈道。   梅洵雪气归气,可也能察觉到戚夕微妙的情绪变化,眉间的愁绪似是消去了不少,“你究竟是如何想到那处去的……”   金光洒落在石砖地上,阳光刚好聚焦在戚夕的瞳仁之中,将那乌墨的瞳孔变得是那样小,戚夕掀动眼皮,看向外头,耳畔是梅洵雪嘟嘟喃喃的碎嘴声。   他看向小小一个的梅洵雪,身子向前一倾搂住了梅洵雪。   “你、你做什么!别以为这样我就能原谅你了!”不知为何,梅洵雪说话的声音又变得结巴起来,整个耳朵都滚烫着。   两人贴的很近,戚夕仿佛就在他脑子里说话:“对不起嘛,小宝。”   腻腻歪歪的,像什么样子!梅洵雪撇了撇嘴,又道:“你以为你这样……我又不是小孩……”   “我真不明白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梅洵雪挣脱戚夕的怀抱,抬眸看着戚夕,男人的脸庞被太阳照得暖洋洋的,“戚夕,我在这世上,只认识你了。”   “除你之外,再无他人。”   闻言,戚夕心头微动。   却是扯出了几分的笑意。   “我只信你。”   ……   “说话啊戚夕!”见戚夕愣住的模样,梅洵雪脸上羞红一片,这村夫是听不懂他说话吗?他这般如此深情表露,戚夕怎么一点表示都无。   显得他像个小丑似的。   难堪死了。   “我……我只是不知道说什么。”戚夕抿唇,方才那一瞬间脑内却闪过若干个念头,若是有一天他真的离去,小宝该如何。   他该何去何从呢?   那这世上就再也没有谁能护着他了。   “总之,你不能再把我推走了。”   戚夕起身,弯腰拉过梅洵雪的手,“当然了,肯定会把我们小宝养得又高又壮的。”   “我是猪吗……”   梅洵雪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那你也是最可爱的小猪啦。”   梅洵雪:“……”   戚夕才是猪!哄小孩呢。   虽然这件事儿最后不了了之,但始终在梅洵雪心里里埋下了一根木刺。扎在软肉里头,让梅洵雪不由去揣测。   若是他灵力还在,只需窥心便可知道戚夕心里头在想什么了。   哪里需要装模作样当小奶娃套戚夕的话。   入暮时分,余晖照在后院头的梨树上头,上面结了些许小小酸涩、干瘪的果子,看着就不好吃。梅洵雪晃着秋千,看着戚夕忙碌的模样,眼前仿佛是出现了双亲的幻影。   他在世上,本就是无牵无挂的人了。   与他有关的人,不是在他入魔之后被所谓仙门清算,便是早早仙去。   嘁——   他苦笑一声。   竹门被轻轻推开,轻微的声响落在梅洵雪的耳中,他循声望去,只看见一席素色的长衫。   “原以为是我看岔眼了,未曾想过竟然真是遇到了故人。”   梅洵雪脚点地,秋千停下来。   “戚夕——”   “什么事。”戚夕从灶房里钻出脑袋,“你说大声点。”   “来人了。”梅洵雪淡淡道,抬腿往里屋走并未搭理谢长荔。   和那人一模一样的声音,听着真叫他心烦,希望今天戚夕做的饭够难吃,能把人毒哑了最好。   “小宝。”谢长荔叫住梅洵雪。   小宝也是你叫的。梅洵雪的脚步并没有停住。   谢长荔瞧着梅洵雪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   夜微深,三人各怀心思地坐在了一张桌上,谢长荔一身的贵气,与这小屋格格不入。   戚夕见颇有些尴尬,便给谢长荔碗里倒上了从镇上买的高粱酒:“我也不知道你会来,还以为……以为你去了都城就不会再来了呢,什么都没准备。”   “都城,也并非人们想象地那么好。其中的许多,也不是我们这种普通人能够参与的。”谢长荔苦笑,微黄的酒液倒映着他略带落寞的模样,摇摇晃晃,一碰就碎,眉宇之间藏着诸多戚夕看不懂的情绪,似是苦恼、似乎不甘……种种加诸在一块,不过最终沉在了酒中,“倒也不如这儿来的舒服。”   “有什么好准备的。”梅洵雪用筷子扒拉着白斩鸡,心想,他生病的时候也没那么好的待遇吧,凭什么长荔一来,又是鸡又是鸭,过年了?搞那么喜庆。   “戚夕,我要吃这个。”手指一指,不巧就点在了长荔面前的鲫鱼。   戚夕夹了鱼肚皮上的肉放在梅洵雪碗里。   梅洵雪一尝,无功无过,显然不能把长荔毒哑。   “小宝看上去比之前好多了,你们是怎么搬到这儿的?”谢长荔弯眉对梅洵雪笑,随即将视线转到戚夕面上。   戚夕便将王家村发生的事情言简意赅的转述给了谢长荔。   听闻两人遭遇,谢长荔沉思一会,并未多言。   谢长荔将酒饮尽,说道:“八仙村的事情结束了,我也要回永州了。”   “那么快就查出来了吗?”戚夕闻言一怔。   “嗯。”   “是谁?”   谢长荔启唇:“沈南儿。”   竟然真是她。   “戚夕,同我一块去永州吧。”   “不去。”梅洵雪抬头看向长荔,言语倒是平淡,“戚夕哪儿也不去。”   “这……的确有些仓促了。”戚夕接道,“太突然了。”   “我明日启程,你想清楚后便来驿站寻我便是。”谢长荔起身,意味深长地盯着戚夕眉间的梅花红痣,“暮时,我只等到那时候。”   给长荔备的酒他也只是浅尝辄止。   人走后,独留戚夕独自喝着酒。   月上梢头。   梅洵雪见戚夕似乎是醉了,嘟囔了一声,想将人拖到床上去。   但当戚夕的重量沉沉压在他身上的时候,梅洵雪脸都涨红了,最后还是敌不过一同坠在了地上。   “戚夕——你好重。”   梅洵雪喘着气,脖颈上冒着汗,他侧过头看着一边不省人事的戚夕,大骂自己多管闲事。   “小宝啊小宝,你说我要不要走啊哈哈。”   “走哪儿去。”   “要是我走了,你可怎么办啊——”   梅洵雪撑着地站起来,蹲下身冷眼瞧着地上的醉汉,脑子有些乱,问道:“你要去哪?”   戚夕抬眼,眼神迷离地瞧着梅洵雪,像是说胡话那样:“还能去哪,回家啊。”   “你醉了,这儿就是你家。”   “不——不是。”   “你的家就在这儿。”梅洵雪伸手抚摸过戚夕滚烫的额头,“我在的地方就是家。懂吗?傻子。” 第22章   戚夕觉得今夜有些辗转。   身下凉凉的,像是一滩泥沼将他往下拉,逃不开、挣不脱。   等他醒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竟然是在地上睡了一晚,浑身酸痛难耐。   天还未完全亮。   他站起身,揉了揉僵直的脖子。他昨天是喝了很多吗?竟然真得醉过去了。戚夕轻叹了一口气。   脑海中关于昨夜的记忆依稀,不甚明朗。   但他还记得谢长荔与他说得那些话。   可谢长荔走后,他似乎也是和人说了许多,怎么还记不得那人是谁,莫不是小宝?   戚夕去外头洗了把脸,确定身上没有酒气之后,才和衣上床,梅洵雪睡相很好,几乎不怎么动弹。   他似乎是又想起了一些往事。   若不是谢长荔的出现和提醒,他恐怕早就已经是安于现状,将回去一事抛之脑后了。   谢怀真、谢长荔……   戚夕几乎不用想便可知这二人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   这世道颇不太平。   纵使他一味逃避,可冥冥之中依旧让他撞上了安宁侯后裔。   “你到底是谁呢?”戚夕似乎是呓语,可他的眼神却清醒得吓人,他瞧着梅洵雪,却是半分都猜不出梅洵雪的身世。   “罢了,做个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嘛?”   那你又是谁。   戚夕。   梅洵雪并未入睡,不过都是装给戚夕看得假象,戚夕醉酒时说出的话犹在耳边:   ——“你的家就在这儿。”   ——“不、不是的。是很远很远的……回不去了呵呵……”   那是哪儿呢。   九霄之外吗?那他真是和戚夕同病相怜。   回不去也好。   他也——   这个想法出现在梅洵雪脑海里之时,他不由愕然,他怎么会这般想。   难不成是和戚夕呆久了,连脑子都不好使了吗?   当即他便气得将戚夕丢在地上,自己上床睡觉了,可却怎么也没办法入眠。   ……   他翻了一个身,滚进戚夕冰凉的怀里,嘟囔:“好冷。”   *   天色微亮,梅洵雪起来时便发现身侧已经没了熟悉的体温,大概是只睡了没几个时辰,脑子疼的厉害,眼睛也酸胀难忍。   出门时他还打了一个喷嚏。   屋子被收拾地一尘不染,梅洵雪将戚夕留给他的早饭吃了,便坐在门口,等着戚夕回来。   戚夕要走。   和长荔一起。   梅洵雪擦了擦眼角,似乎是有飞虫挤进来。   天光大亮,戚夕才匆匆赶来。   他见梅洵雪坐在风口,愣了一下,“真不怕把自己冻着了。”   “你还回来做什么?”   “我不回来干嘛?”戚夕脑子一转,便知梅洵雪在醋什么,“我只是赶早收拾了一下屋子,顺便去村里处理了点事儿。若我不回来,你便在这儿等着啊。”戚夕揶揄打趣着凑到了梅洵雪面前。   梅洵雪淡淡道:“倒也不会。”   “最多再等你一两个时辰。”   不回来就当戚夕死了。   “但,小宝,我又想了一想。”戚夕搬了把凳子在梅洵雪身旁坐下,“也许长荔说得对,我们应该去城里。”   “这不适合你。”   风吹过梅洵雪的耳旁,卷起一地青黄的落叶。   “随你吧。”梅洵雪道,“你若哪天与长荔在一起,便把我丢了就是。”   戚夕愣住,过后反应过来脸都红了一片,“我看你是瞎看话本子看多了,以后不准看了!别把脑子看坏了。”   梅洵雪轻叹一口气。   “可不是没钱吗?”   “钱的事,到时候再想想办法呗,总归饿不死人。”戚夕攥住掌心之中的玉佩,心中已然下定了决心。   “我可不想欠别人人情。”梅洵雪起身回屋,见戚夕不动,微微皱眉道,“怎么,不收拾我的东西了!”   戚夕捏了捏下巴,嘴上应着声,心想道:怎么感觉最近小宝莫名开始醋意大发。   奇怪了。   戚夕走过,将梅洵雪手中乱糟糟的衣服拿过叠好,试探问:“又生气了?”   他生什么气。   “没有。”梅洵雪将衣服塞到戚夕手中,“我不会。”   他可没有生气,戚夕喜欢谁和他有什么关系,最好戚夕再有个一儿半女,有人给他养老送终。   如此甚好。   “昨夜我似乎是醉了,说的都是瞎话。”   “哦。”   酒后吐真言。   戚夕心里毛毛的,难不成他真吐了点什么东西出来。   “放心,你什么都没说,睡得很沉。”梅洵雪眼眸一沉,并未将戚夕昨夜说的话说出来,“我怎么喊你你都不理我。”   “这样啊……”   “戚夕。”梅洵雪叫了戚夕一声,“你。”   “嗯?”   “以后不许再喝酒了。重死了。”   戚夕,你昨夜真是一句没听见呢。   梅洵雪摇了摇头。   *   入暮,三七镇驿站。   一大一小的身影才驮着行李匆匆赶来。   谢长荔见状叫住即将要走的车夫,他下了马车,站在松树旁,暮色融了他的模样,附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辉。   “你们来了。”   戚夕喘着气点了点头,一旁梅洵雪的脸色不是很好,本就是体弱的身子,又跟着戚夕走了一程路,小脸煞白。   “小宝这是怎么了?”谢长荔见状眉头一皱。   “无事。”梅洵雪抬头看向谢长荔,眼神淡淡,“多谢、关心。”   “那便先上车吧。”   梅洵雪一坐下就靠在角落里闭上了眼睛,方才戚夕虽说是背了他一会,但还是让他周身气血不顺,大滴大滴地冷汗往外面冒。   “咳、咳。”   “戚夕。”梅洵雪虚弱地叫了一声,抬眸朝着男人的方向。   “这是参片,先让小宝含着吧。”长荔听见梅洵雪的声音掏出锦盒递给戚夕,“许是劳累了。”   梅洵雪嘴唇一颤一颤,将戚夕递过来的参片放在舌下。   “等到了永州,再为小宝寻良医吧。”   戚夕点头,怜惜地握着了梅洵雪的手。   “这次又多亏你了。”   谢长荔勾唇只是说:“许是我们有缘,不必多言谢。”   有缘、有缘个屁!   梅洵雪张合着双唇,要不是赶时间,他至于这样?   也就戚夕那傻子把谢长荔当菩萨了,别到时候给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他得看着点才行。   【作者有话说】   梅洵雪:没错他得看着戚夕一点。 第23章   马车颠簸,恐是起了点心理作用,气血翻涌的难抑竟然也慢慢缓解了过来。   星夜兼程,就连戚夕都觉得有些困顿,梅洵雪打了一个哈欠,他看向谢长荔,男人此时正微眯着眼,长发微散,半扇眼睑落在长睫落下的阴影里头,叫人捉摸不透。   这世上没有谁会莫名其妙对一个陌生人好。   有所求才会有所失。   可谢长荔能从戚夕这得到什么呢?   钱财?   美色?   权利?   这些东西戚夕未曾拥有过,甚至连触及的可能都微乎其微。谢长荔能看上戚夕什么?总不能真对戚夕这五大三粗的身子起了兴趣?   ……   梅洵雪又将视线转向戚夕,男人已然阖上眼,短短的睫毛随着均一的呼吸起伏着,嘴唇久未进水而显得有些干瘪,哪里都算不上是好看的模样。   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凡人一个。   夜色浓重且安静,戚夕的头不知何时靠了过来,贴在了梅洵雪的颊上,他不耐地推了推人,但戚夕实在是睡得太沉。   他无奈轻叹口气,哒哒的马蹄声掀起尘土声落在他的耳内,一阵一阵却不巧和戚夕的心跳声同步着。   梅洵雪皱着眉头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最后还是贴在柱边浅浅入眠。   很是奇怪,他已经甚少梦及过去的事情了,但今夜不知怎么的,想起了许多身处天曜宫之时发生的事情。   天曜宫着白衣居多,只要因着曜这一字,故衣带装饰多以金色、红色,绣太阳纹图案。   他初入宫门之时,发的只是纯素的衣裳,是初次下灵山除魔之日沾染上了妖兽鲜血将衣尾都染成红色才换了一身新的衣裳。梅洵雪依稀记得那时候他缠着师兄说师兄的白衣裳好看,他才不喜欢带红带金的呢。   可师兄只是笑,却什么也没说。   再后来他初窥剑心之时,他的衣服便全数换成了艳色,再也没有着过白衣。除魔斩妖受过的伤不胜其数,只是血洇在深色的衣服上不会被那么轻易被察觉。   人们只听得雪中红梅,少年剑仙。   世人都只知道天曜宫出了一个几世难遇的修仙问道的天才。   就连天道似乎都觉得,他应该问鼎仙途。   呵。   哪有那么容易。   尸山血海、妖林毒瘴……桩桩件件的功绩不是他拼着命走出来的,到头来、到头来——   竟然会招致妒忌。   招致他最信任之人的杀心。   身体好像又在作痛。   ——‘师兄,为何为何要杀我。阿雪是做错什么了吗?阿雪未曾入魔过!’   啊——   啊——   梅洵雪猛地睁开眼,入眼是谢长荔那双和那人相似的眼眸,微微上挑着,似笑、非笑。   “瑺毓…”师兄。梅洵雪下意识地叫出了那人的名字。   谢长荔面上一愣,眼神之中透着不解之色,但还是压低声音怕吵醒戚夕:“小宝,你方才是做噩梦了?”   梅洵雪蹙着眉,点了点头。   如果醒来看见的人不是谢长荔的话,可能他还不会觉得是噩梦。   “别怕,都过去了。”   “一场梦,醒了就好。”   “嗯。”梅洵雪用余光看向戚夕,还没醒。   睡得可真死。   “无事便好,再过一晚便可达永州了。”   梅洵雪舒了口气,他将头靠在软垫上,复又闭上了眼。   不是梦。   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情。   他最爱的瑺毓师兄将他诓骗进了一个秘境,骗他服下万年妖丹,冷眼瞧着他一点点被吞噬理智,成了四不像的丑陋模样,甚至当着其余同袍的面斩断他的四肢、挖走灵根。   无人在意他那时候多疼。   无人在意曾经的天之骄子为何沦落至此。   那些曾经追捧过他的人踏着他的断肢,像是一滩烂泥腐肉那般令人生厌。   可过去,他们却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敢碰。   心和血一样凉。   就连身体也变得冰冷。   他重新睁开眼,活动了一下藏在衣袖里的指关节。   呼。还在。   其实那日之事,梅洵雪已经许久未曾那么清晰地回忆过了,但今日不知为何却又想起来了。   都是谢长荔的错!   若不是两人眼眸相仿、声音又近乎一样,他又怎么会再度想起瑺毓那个贱人!   梅洵雪越想越气,恨不得回到当日将那群人全部杀了喂狗。   如此想来更是一夜都睡不着了。   也就戚夕心宽,睡了一宿,醒了还问他怎么面色如此不好。   “你靠在我身上,我如何睡得好。”   梅洵雪张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大抵是心火上涌,口舌都生疮了。   “那你也不和我说一声。”戚夕小声看向梅洵雪,“应该还不到城里,你再睡一会。”   梅洵雪点了点头,左右找不到舒服的姿势,只好假寐。   朝霞冲破云层,散开寒雾。   马车停在永州城门口,谢长荔下车掏出文牒。   戚夕将梅洵雪唤醒。   “小宝,到城里了。”   梅洵雪抬眸,眼中通红,红目之间只有无尽的黑。   “嗯。”   梅洵雪很是诧异,为什么他方才又做梦了。   甚至是之前一模一样的困境。   他明明已然成了一代魔尊,已然将前尘往事放下,那耻辱之事自然也被他从脑海里抹去。而今,竟然反反复复上演。   等守城衙役放行,他们的马车才晃晃悠悠驶入城门。   谢长荔将二人带至客栈,说他要先去府衙述职,叫他二人放心住下,不必多虑。   梅洵雪脑袋一沾上床,眼一闭就睡了。   他现在的身体需要休息,而且有戚夕在,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梅洵雪显然把之前说要看好戚夕一事抛之脑后了。   戚夕见谢长荔要出门,赶紧追了上去将人拦在客栈门口,不过见坊间人流来往,手心里头的玉佩一下子就变得烫手起来了,不知道是给还是不给。   “何事?”谢长荔捏了捏额角,强忍着扯出笑,“若是道谢的话就不必了,把小宝照顾好便是了。”   戚夕哑然。   思虑再三,戚夕还是将那刻着‘安宁侯’的玉佩收回袖中。   下次再给也是一样的。   “嗯,我代小宝多谢大人了。”   谢长荔闻言身形一怔,倒也并未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说】   哟呼。 第24章   不得不说永州确实比三七镇繁华多了,戚夕行走在坊市上,一身的粗布麻衣显得格格不入。秋风吹来阵阵的桂花香气,鳞次栉比的商铺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戚夕的脚步停在巷尾林贵布庄的匾额前头,心里不由起了点困惑来。   这大白天的不开门,这王林贵有钱到等着坐吃山空了吗?   铺前石阶布着成片落叶,看样子是很久都没有打扫过。门上都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甚至还结了蛛网……光都照不到这儿,阴森森的有些渗人。   可也不对,他前段时日还把他的兰花卖给了王林贵,听王林贵的意思,那株兰花值不少钱才对。难不成王林贵已经走了?   如此的话……他的算盘又要落空了。   “诶,小伙子别往那儿走,晦气的嘞。”   挑着扁担卖炭的老翁见戚夕傻愣愣地站在巷子里连忙喊了一声,“你要买布的话,去前头的苏氏也不错的,划算。”   戚夕走过来,阳光刺入眼眸,让他下意识地分泌眼泪,他眨眼问老翁:“阿爷,我之前还在这儿布庄买了几匹布料来着的,结果这几日发现有被火熏过的痕迹就想着过来讨个说法。怎么今天一看,颇有种人去楼空的意思了啊。”   老翁放下竹担,左右看了一下周围的人,小声道:“哎,看来你真是有些时日没来了。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这儿的掌柜被抓了啊,说是和谋逆有关。被——”老翁说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随后又抬起扁担,“咱也不知道为什么啊,你那几匹布就当保平安了,可别再停在门口了啊。”   闻言,戚夕瞳孔一震,王林贵此人虽然贪财但也是审视夺度之人。谋逆二字,于这等人而言未免有些太重了。   “哦、哦。竟然是这样,多谢您了。”戚夕了然点头,目送着老翁离去,才像是被抽了魂似的找了一处台阶坐下。   ……   他原本还想着这王林贵就在永州城,说不定还能想个办法从他这撬出安身的一笔钱来,毕竟之前那株兰花也是贱卖给他的。   戚夕仰头看着天边游走的浮云,一时之间脑袋竟是一片空白。   王林贵死了。   按理,他心中不应有悲戚。   就像王三儿残疾再也不能下地一样,于他而言是大大出了一口恶气才是,但为何心里仿佛空落落的。   回去的时候戚夕买了两个包子和一碗豆浆。   推开房门,梅洵雪已经睡醒,小小的身形坐在窗台上,斜阳照拂着他的脸庞,眼眸仿佛是金光琉璃那般,还带几分热浪的暖风吹起梅洵雪额前的发,戚夕不知为何有些恍惚。   他和梅洵雪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小宝。”梅洵雪闻声看向戚夕,原本微蹙的眉舒展,连压下的嘴角都上扬了几分。   梅洵雪冲戚夕张开手臂,“抱我下来。”   “咳、只是略微有些恐高而已。”他将眼神看向别处,躲过戚夕调笑的眼眸。   戚夕笑什么!   他只是现在体虚、体虚、体虚!   戚夕手一揽就托着他的腰身稳稳地落地,突然严肃问道:“你怎么突然爬到窗台上去,万一掉下去怎么办?”   “我就想看看你什么时候回来。”梅洵雪故意耷拉下眼角,“我睡醒太无聊了……又不知道去哪里找你。”   虽然是借口,但也有几分真。   一时间戚夕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训斥梅洵雪的行为,只好从怀中掏出还热乎着的包子递给他,“先吃点东西吧,昨夜你也就吃了点干粮,应该也饿了。”   梅洵雪接过,一个包子有他两只手那么大,梅洵雪再次感慨他如今的身躯真是瘦小得可以。   他咬了一口,饱经戚夕折磨的味蕾第一次接触到正常的食物,竟分不清好吃与否,于是他又咬了一大口。   这是饿了多久,都哭了。戚夕看着梅洵雪的表情还以为他是饿坏了,给人擦了擦泪,说:“慢点吃,小心别把胃吃坏了。”   戚夕这辈子估计都不会知道他做的菜有多难吃了,梅洵雪由衷想着。   吃完,梅洵雪擦了擦嘴角,看向戚夕:“你又去找长荔了?”   “没有啊。我都和你说了少看点那些有的没的话本子,脑子都看坏了……”   “那你怎么出去了那么久?”   “第一次来城里总要到处看看的嘛,而且咱们也不能一直指望着长荔来帮我们,总归得自己找个生计的。”   对哦,他们没钱得很。   真难办。   “戚夕,你说要好好把我养大的。”梅洵雪抓住戚夕的手,满脸诚恳,“咱们可不能饿死了。”   “……”戚夕一捏梅洵雪的脸,无奈,“一天天在想什么,我们又不是真的乞丐。”   “对了,小宝,你还记得王林贵吗?”戚夕秉持着不喝白不喝的念头,给他自己灌了一大杯的浓茶,他啧了一口放下茶杯,“他被抓起来了,要是以后有人问起咱们从哪里来的,就别说王家村了。”   梅洵雪没多问,点了点头。   *   天色已黑,戚夕将被子铺好本打算先睡一觉,但却听得了敲门声。   推开门,是带着食盒的谢长荔。   他见二人模样,便知自己来得晚了,但还是走进,将食盒打开。   莲子酥、清炒虾仁、豆豉鲈鱼……都是些时令菜,还有一碟桂花糯米糖藕。   “本是想好好招待你们,未曾想从府衙述职出来便已经是戌时,真是抱歉。”谢长荔喟叹一声,“也不知小宝爱吃什么,便照着酒楼最好的打包了一些来。”   梅洵雪本来都已经打算上床睡了,但听见长荔声音便又将脱下的衣裳穿上只是来不及束发。   他掀开帷帐,长发散落在腰间,将他的脸庞显得更为瘦削,梅洵雪缓缓开口:“都吃过了。”   来晚了不如不来。   “可我看着还不错……你不尝尝?”   视线一转,戚夕已然又拿起了筷子,梅洵雪走过夺走戚夕手中的碗筷,恶狠狠道:“怎么白日里是故意给我带的包子?”   谢长荔竟也安然坐下!   “小宝,吃个莲子酥吧。”   莲子酥。   芙蓉藕糕。   白玉糯米丸子。   梅洵雪一扫桌上的菜,便觉得熟悉。   这些都是他此前爱吃的。   纵使谢长荔运气再好,总不能道道都选对。   “我不爱吃甜的。”梅洵雪沉声,他拽了拽戚夕的袖子道,“我先睡了。”、   谢长荔看着梅洵雪拉上帐子,眸色微暗,转头对戚夕轻声道:“八仙村一事,我听得小宝也和沈南儿有过接触,也差点溺弊?”   “的确。但小宝没什么事,而且和沈南儿也无关。”   “那便好。沈南儿虽说可怜,但确实杀了她亲子和桂儿,你不必替她开脱。”   戚夕闻言一愣,死的不是沈南儿他弟弟吗?   “那孩子,不是他弟弟吗?”   谢长荔似是耳语,“所以说她可怜,那孩子是不伦的产物,所以才会痴呆那么久。至于桂儿……”   谢长荔思及沈南儿的话。   ‘桂儿与我一样,都是苦命的人,不愿做人傀儡。她想死,我便帮她,如此而已。’   “只是可惜这些菜了。”戚夕将筷子放下,内心怅然。   一切都是命数流转,无力改变。   他抬眸看向谢长荔:“长荔,我也不傻。你对小宝对我那么好,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嗯?”   “难道我就不能单纯是个好人了吗?”谢长荔莞尔,挑眉看向戚夕,“戚夕,你眉心的痣曾经剜掉过吧。”   【作者有话说】   养娃暂停。   走点剧情。 第25章   寒鸦啼,似是闻到了打更时梆子沉闷的声响。   戚夕打了一个哈欠,打诨道:“好像有些困了。”   “我想想,三年前新帝登基大赦牢狱。王家村的时候我就打听过了,你约摸是两年前来的,从都城再到永州,这一路可谓是不好走。”谢长荔的眸中冷静地可怕,“我观察过,你心性算得上良善,否则也不会救这乞儿,除却大奸大恶之辈的话……”   “谢大人,你究竟想说什么。”戚夕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几个字。   “怪只怪。”谢长荔葱白似的手指抚过戚夕眉心那抹红痣,戚夕背脊发凉,被谢长荔触及过的地方更是如此。   “只怪你运气不好,遇上了我。”他收回手,勾起唇角,“但我目前对你没什么兴趣。”   “你是希望我这么说的吧。”谢长荔斜靠在桌边,饶有兴味瞧着戚夕愕然的神色。   男人的心思轻易就写在脸上,毫无心机也不设防。若不是男人种种行径都透露出他便是前朝鄞王旧部,他恐也不会多花费心思在戚夕身上。   先帝子嗣众多,新帝并非众望所归的那位。   就说这鄞王吧,便是能凭三万兵收复幽州之人。   呵,只是可惜这鄞王的身子便注定他继承不了大统。新帝登基前夜召鄞王回都城,在角楼设数千弓手,将鄞王及其亲信擒获。   自从,才可夜夜安眠。   “真是的,那么怕我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谢长荔抿唇对戚夕防备的模样不甚满意,“唔,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自己还能被放出来吗?”   “那可是鄞王在新帝身下苦苦求来的。”   这威名一世的鄞王是个双生。   甚至他的部下都是哥儿,眉心红痣极好辨别,但有些人则会将那红痣剜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戚夕打断谢长荔的话,他不忍再听,哪怕、哪怕他早已知晓。他抬头看向谢长荔,郑重说道:“谢大人,今夜你与我所说之事,我只当没听过,还请您以后不要再过来打搅我们的安生日子了。”   “……”   “呵。”谢长荔嗤笑一声,“你和小宝吗?”   “你能保他一辈子平安顺遂、无灾无病?”   “那与你又有何干系!”   “王林贵勾结叛党、意图谋反,秋后问斩。”谢长荔幽幽说道,“整个王家村都受到牵扯,你以为你还能脱得了干系嘛?”   “我光明磊落,就算、就算查到我头上来了,自然也会还我一个清白。”   谢长荔嘁笑,觉得戚夕果然是个头脑简单之人,“你可知王林贵为啥被安上这么一个罪名,还不是因为你卖给他那株兰花。”   “那是我从山上捡来的。”戚夕小声反驳。   “是啊,但王林贵这个蠢货将它上供给了镇北侯。”   戚夕闻言眉头紧皱。   “谢大人,你与我这个平头百姓说这些,我哪里听得懂呢……”戚夕丧着脸,眉眼都是苦色,“而且,就算就算我和那鄞王真有什么关系的话,谢大人又是站在什么立场说这些话的呢。”   “新帝鹰犬,堂堂状元郎为何字字句句都在提前朝旧事呢?”   “谢大人就不怕我立马报官吗?”   谢长荔瞳仁中神色微变,漾起几分了然。   果然,他赌对了。   王家村一见,他便在赌。   “你大可去。”谢长荔眼角微扬,“大不了我们仨一起死。”   “你、我还有小宝。”   “你声音大了些。”戚夕不悦地皱眉,万一把梅洵雪吵醒了怎么办。   “他不会醒的,你不觉得客栈的熏香很熟悉吗?”谢长荔拈了点莲子酥送入口中,桃红的粉齑从他的指间滑落,“解药就在饭菜里头,如若小宝吃了,那便不会有这么一出了。”   熏香。   戚夕本以为只是普通的檀香,若非长荔这么一说,他便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其中藏着的药香味。   “谢大人好本事,竟然连这点都猜到了。”看来谢怀真已经和长荔遇见过了。   “不……”他没猜到。   谢长荔起身,手腕之中莹莹的一抹蓝倒映在杯盏之中,“你早已猜到我身份了不是吗?要说还是你本领更大。”   “呵。”戚夕低笑一声。   他哪里有什么本领啊,棋局外的人当然比执棋者更能看得清走向罢了。   “可我帮不了你什么,我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而已。”   “世道已经变了,长荔。”   谢长荔闻言呼吸凝滞,藏在衣袖中的双手不停颤抖着,眼中布满血色,他死死地盯着戚夕,如泣血般哑着嗓子道:“所以,我的父母双亲、兄长哥嫂,侯府百余人活该死吗?我连他们的尸首都寻不到!连为他们收尸都做不到!你和我说世道变了?呵。”   “怪不得你能藏三年,我真为鄞王感到开心,不知他在胞弟宫中承欢之时会作何感受。”   “谢长荔!”   又是一声梆声,已上三更。   谢长荔取了外袍,走到门前又转过头道:“饭菜里没毒,明日就当早饭吧。”   人走后,戚夕才长长叹了口气,心中算不得是轻松却也像是块石头落地,尘埃落定。   他擦了一把脸才上床,可心跳却如同擂鼓那般,都快要跳出去了。   “戚夕。”   谁在叫他,总不能是小宝吧。   “嗯?”   “你没睡?”   梅洵雪翻身搂住戚夕的腰,脑袋埋在戚夕的颈窝里头打了个哈欠,“你们太吵了,吵得我头好疼,睡不着。”   “那、那你都听见了?”   梅洵雪抬过头视线和戚夕对上,并未正面回答,只是淡淡说:“我不喜欢谢长荔,他长得就不像一个好东西。”和瑺毓有几分相像算是他倒霉。   “不过他带的莲子酥还是可以尝尝的。”   好人坏人对梅洵雪来说并不重要,如果非要扯个好赖,他自己便是那十恶不赦永无轮回之人。   要是灵力还在,戚夕想要这天下也可以。   “而且,我们会一直在一起,这就够了。”梅洵雪垂下眼,发与发勾缠在一处,温热的气息洒在戚夕耳侧,痒痒的。   戚夕回抱住梅洵雪,并未说话。   起码现在他们会在一起的。   【作者有话说】   没错,他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快长大了。) 第26章   寒风骤起,一夜之间便变得冷清起来。   梅洵雪醒的格外早,被子也好冷,他拢了拢被子,身体却很自觉地往热源旁边靠。   昨晚戚夕和谢长荔都以为他睡着了,可大抵是这具身体被喂得药太多让他抗拒药性,那区区的一点安神香并不足以真得让他无视外头发生的事。   不过就是人间王侯之间的权利纷争而已。   谢长荔全家被皇帝杀了,他便起了反心。虽不知他是如何活下来的,又是如何做上皇帝眼皮下的新科状元,但照他的意思,他便是想利用戚夕召集那鄞王或者说其他诸侯的亲部来推翻新政。   然后呢,便又是功高盖主惹得新人惧惮,重新走上他双亲走过的血路?   这天下本就是分合之势,若谢长荔有点脑子就该知道,夹着尾巴过好他的日子才对。   要不然,他便自己做皇帝好了。   梅洵雪搂着戚夕,越发觉得戚夕身上比往日更烫,和小火炉似的。   “小宝。”戚夕的声音带着情愫和低哑,他将梅洵雪揽在自己腰间的手移开,身体却也是不由颤动,“你何时醒的?”   嗯?戚夕的声音好像有些奇怪。   “没多久,好冷呀戚夕。”说着梅洵雪又贴上了戚夕的胸膛,他的身体比一般人来得凉,原本暑气盛的时候他还未完全察觉,如今寒露一重反倒让他变得畏冷。   还未入魔之前因为久居天曜宫,周围灵气都自带阳辉,自然是不愁冷暖一事。后来入了魔梅洵雪一心只觉得是他修炼功法阴邪所以才会遍体生寒,不过居所布满暖玉便也不觉得难熬。   现如今——   有戚夕这个人形暖炉也不错。   只是贴了没一会,梅洵雪又被戚夕推开。   “你这是做什么?”梅洵雪抱怨嘟囔,挪了一下身体又勾住了戚夕的手,“两个人才暖和些。”   “……”戚夕缩回手,起身又拿了一床被子压在梅洵雪身上,“外边冷,你不愿出去的话就待在屋里头。”   两床棉被压得梅洵雪喘不过气,他蹬开厚重的被子呼了口气,窗缝了透出的寒意让他打了一个哆嗦。   戚夕见状从两人的行囊里找出之前赵婶定做的那套小花童的桃色夹袄给梅洵雪套上,他的眼眶泛红,连带看梅洵雪都有些模糊。戚夕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才让自己从莫名而来的潮期中清醒过来。   他俯身给梅洵雪整理好衣裳,然后粗粗地给人挽了一个高尾发髻。   “小宝,你别到处跑。我昨天白日里寻了一个活计,可能要子夜才能回来,你就待着——”戚夕咬住唇瓣,鲜血的刺痛让他得以继续往下平静说,“等我回来。”   梅洵雪抬指,指尖冰凉。   他触碰上戚夕眉间似是梅花形状的胎痣,原本的朱红色一夜之间淡去,只留被剜去的疤迹。   戚夕往后退了两步,握住梅洵雪悬在空中竹节似的手腕,脉搏跳动的声音鼓动着。   无心的举动却让戚夕心生胆怯,他怔松一下,而后迅雷松手。   他起身拂过梅洵雪的发丝,道:“要是我回来晚了,那你就先睡吧。”   梅洵雪跳下床,如春日里桃花那般跃到戚夕身边站定,良久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而后才仄过头,垂眼细声道:“别去找长荔。”   “嗯。”   戚夕离开,梅洵雪独自坐在桌边,咬着已经凉透了的莲子酥。   他好歹也是堂堂一代魔尊,如今竟然也要吃这残羹冷炙。   呵。   风刮过梅洵雪颊侧,吹得他心口莫名有些疼。   他低头看着自己曾经握剑的双手,唇角不由勾起嘲讽的笑,指尖剑茧薄的几乎不可见,这副躯壳实在是太过弱小了。   他来这世上半年有余,身体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如静止了那样。   他也不知道他要保持这副模样多久。   一年、两年、三年……抑或是长长久久的一生?   眼睁睁的瞧着戚夕从如今健硕模样变得颓然老矣、满头华发最后油尽灯枯溘然长逝……而他始终如稚童。   此时戚夕待他如孩子,彼时他容颜未变只怕是会被戚夕当做妖怪。   梅洵雪想着,心中竟然生出了许多的不耐来。   戚夕死了就死了,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想那么多,凡人的寿数便是如此短暂。   而他,终将回九重天。   拇指掐着掌心的软肉,连梅洵雪他自己都不知为何如此焦躁。   许是身边无人落得太清净,又不似从前总有人要杀他,便生的这种无端而来的胡思乱想。   妈的,梅洵雪你真的是话本子看多了,脑子都坏掉了。   果然这凡间的东西都是祸害,怪不得仙门藏书阁将它视如洪水猛兽。   可手指之中似乎还残留着戚夕炙热的体温。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修道之人避如蛇蝎的情欲二字。   梅洵雪又取了一块藕糕。   一夜过后,糕食的水分挥发变得干且粉,梅洵雪只咬了一口,嗓子就好似被糊住了那样喘不过气来。   他真是疯了。   竟然在想,要陪着戚夕百年。   如此一来,岂不是真如戚夕所愿,让自己给他养老送终了。   梅洵雪推开窗,风冷得能吹透骨头。   他闭上眼,掐诀。   可周围只有风声,却始终无灵力流转。   到底、到底该如何!   他妈的他真是受够了!   那上次算是什么!他的痴心妄想?还是黄粱一梦?   凭什么如此对他!   凭什么……   梅洵雪又试。   将所有心经道典都诵了个遍,可依旧无用。   回应他的只有市井之中无尽嘈杂的人声。   将他所有努力都吞没。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第27章   烛火葳蕤,照得一室通红。   戚夕一回来察觉到窗户开着,眉心微微皱起,又瞥见床上隆起的一个小丘,心想梅洵雪应该是睡下了。   他舒了一口气将蜡烛熄灭,将窗子合上又从柜中找了床被子在床下打了一个地铺。   白日里他倒像个小偷那样东躲西藏,生怕被别人察觉到他的异样。   永州城不似村子那般人烟稀少,他是想随随便便冲个凉压一压自己的情热,可也是寻了许久才找到个无人的破庙,打了井水才抑住片刻。   可这样始终不是长久之计,他与梅洵雪相处的时日越多,这样的情况就会越发频繁。而且梅洵雪虽生的好看,但眉心却是干干净净的没有那该死的孕痣,他和他始终是不同的。   想到这,戚夕嘴角又溢出一声轻轻的叹息,丝毫也没注意到梅洵雪此时正注视着他。   月光倾泻而下,梅洵雪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借着无垠的月色将戚夕的举动看得清清楚楚,戚夕略显苍白的脸色与蜷缩在被子中的身形显得无助彷徨,而男人露出的喟叹也落在了他的耳边。   被子空空的,有些冷。   梅洵雪掀开被子,将自己小小的身体钻进了戚夕的被窝里头。   戚夕的睡意一下子被冲散。   “小宝?你没睡着。”   梅洵雪圈着戚夕的双臂,点了点头。   “没有你睡不着了。”   这话倒是不假,白日里头消磨了那么多精力,本以为一沾上床榻便能睡死过去,谁曾想却是睁着眼无眠。如果一辈子是个废人,他该怎么办?   直到戚夕进门,那惶惶的心才陡然安放下去。   “戚夕,你身上好凉。”和白日里截然不同。   戚夕的手擦过耳边的碎发最终温柔地拍抚着他的背,柔声道,“是嘛,可能是回来的太晚了沾了点外头的寒气,等一会就暖和了。”说着,戚夕的声音和动作逐渐弱了下去。   两人贴的极近,近得梅洵雪能够听到戚夕逐渐平稳下去的呼吸声。   梅洵雪抬眸,眼中神色晦明。   如果他一辈子是个废人,再也修不成大道——   该如何。   此前他一直以为只需好生调养他便能恢复灵力,只是如今看来却只有在八仙村祭祀那一次周身才莫名有了细微的灵力流动。   之后便像是沉入死海,饶是他再怎么努力也无济于终。   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要诀只是他如今还未完全察觉到,若是再来一次他必定能找出其中诀窍。   但就是不知下次是何时。   一天两天还是一年两年抑或是十年百年……   都不甚明朗。   在此之前,他只能先依赖着戚夕把自己如今这副身体养好才行。   想到这,梅洵雪心里莫名有些心虚,仿佛是他在利用戚夕似的。   咳,他好歹曾经也是魔尊,利用一下凡人怎么了!而且他也没有强迫戚夕救他嘛。   脸颊陡然之间变得红扑扑的,梅洵雪眼一闭干脆不去想这件事了。   总之,总之,他以后会对戚夕好点的。   ……   次日清晨,戚夕一大早醒来便发现自己怀中多了一个东西,死死地挂在他身上,压得他还以为是撞鬼了。   他将睡梦中的人抱起的功夫,便察觉到情潮复又变得汹涌起来。   三日才过了一日。   而且戚夕明显察觉到这几次的情潮一次比一次难捱,似乎就在向他宣战,叫他赶紧找个男人。   不过还好,他应该也活不了那么久了。   如若他没有猜错,谢长荔便是他来这个世界的原因,如今谢长荔已经动了反心,他只需跟着谢长荔的动作而作便行,最后他应该也会死于谢长荔之手,如此一来,他便可以顺利回到自己世界。   这便是这个世界的因果。   他应该庆幸的不是嘛?可为什么心里还有些发堵,是因为怀中之人的缘故吗?   小宝——   他走之前,得给他寻一个好归处才可。   不用什么钟鸣鼎食之家,普普通通的人家最好不过,他约莫是看不见小宝娶妻生子的时候了,倒也有些遗憾。   “抱歉了,阿雪。”   戚夕将人放下,抬手抚摸了一下梅洵雪的脸,然后同昨日一样在那破庙里头待到天黑情潮完全褪去才回去。   接下里的两日便都是如此,梅洵雪很听话,对他的行踪也不过问,似乎是相信他真的是在外做工去了。   等到潮期过去,戚夕拾掇了一下自己从城郊破庙走回,路上还给梅洵雪买了两串糖葫芦和最新的话本子。   途径府衙门口的时候,门口张贴的告示上漏出一个戚夕熟悉的名字。   沈南儿。   判决的很快,沈南儿被流放兖州。秋日将过,而兖州又处在北方,一路严寒,怕是难活。   戚夕敛眸,快步匆匆走过。   而等他到了客栈,却发现他们的行李早就被打包丢了出去,而一身单薄衣裳的梅洵雪正待在角落里头,一言不发守着行囊。   “这是怎么了?”戚夕不解走过一把揽过梅洵雪,将糖葫芦塞到梅洵雪手中,“我去找他们理论!怎么还赶人呢!”   梅洵雪低着头拉住戚夕的袖子,默默道:“早晨小二过来要续交房费,我翻了翻没找到钱。”   “戚夕,他们把这个摔坏了。”   梅洵雪抬头眼眶微红,手掌心里是戚夕此前送他的木雕兔子,如今却碎成了两瓣。   “抱歉。”这是戚夕送他的第一个东西。   闻言戚夕愣住,而后忍不住蹲下身抱住梅洵雪,抚着他的背安慰道:“不值钱的东西丢了就是,不哭,阿雪。你要是喜欢的话,我便再雕更好的一个送你。”   “嗯。”梅洵雪撒手,将碎掉的木块丢掉,“不要骗我。”   戚夕牵过梅洵雪的手,甫又走近大堂,在怀中找了一番又续了两天的房间。原本一脸鄙夷的小二见状又狗腿地将他们的行李掸去土送去房间好生安置。   回了房间,戚夕打水给梅洵雪擦了擦灰扑扑的脸,又检查了一下他有没有受伤,“没事就好。”   梅洵雪抿着唇,神色略作担忧:“戚夕,要是不行的话我们就回八仙村吧。”   “没关系,不是说我寻了一个活计吗?到时候我预支一点工钱,我们搬一个偏僻点的屋子便可,不打紧的。”   “哦。”梅洵雪淡淡,听不出别的情绪来。   但戚夕心里知晓,今天这一出想来是长荔给他的使得绊子。   让他非去寻他不可。   真是遂了他的愿了。   梅洵雪剥着店家送的橘子,觉得戚夕的反应不正常。   戚夕以前挪个窝都不肯,现在竟然想在永州定居。说是为了他,可到了永州也没带他去过医馆……   倒是这几天白日里都不知道去哪里厮混了。   那日早晨,那句莫名而来的抱歉又是为何,戚夕之前从未唤他阿雪,可那日之后,却改了称呼。   就像是,真的在做告别似的。   【作者有话说】   打算改个文名和封面(不过还没想好……)   (明日修一下)   (我真的又在搞一些幼稚园朝堂……) 第28章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风中隐约飘散着糜烂浓艳的桂香。   戚夕醒的很早,听见梅洵雪的呼吸声依旧如常便放下心推门出去。   天空之中还悬着零星的几枚星子,日与月都未曾从浓云之中散出光辉。   戚夕在府衙门口等了一会,便如他所想的那般遇见了谢长荔。天空并未飘雨,但他依旧执着一柄旧伞,纤长如葱指节握着乌木的伞柄,被寒风吹着指尖透红,一席青绿色的长衫外头罩着件裘衣,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看起来不像是府衙上值的,而是某位贵胄来视察。   “你将我们带来永州,却也不顾我们的生计几何,叫我如何相信你。”   “戚夕,我从未说过要负责你们二人的生活开支。况且,我们那晚不是谈崩了吗?”谢长荔的脸藏在伞下的阴影,他微微将伞往身后倚了一下,露出半张脸,唇角微勾,继续说道,“如此一来,我又有何理由留着你们。趁早回你的狗屁村子里过你的安生日子吧。”   “而且,这两日你在永州又做了什么呢?你什么都没做,反倒是来质问我来了。”   戚夕脸色一红,谢长荔明知他是个哥儿,他现在这么一说不可能不知这两日他在做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永州做什么,你在背后调查我!”   两人剑拔弩张的功夫,府衙门口又匆匆跑来两个粗壮的男人,他们瞧了一眼谢长荔和戚夕。   “谢小兄弟,你站在门口做什么,这天快下雨了吧。”   “对、对、对。快进去吧。”   谢长荔转头冲他们微笑道,语气平淡如往常:“无事,刚好遇见一个故人就寒暄了几句,你们先进去吧,我过一会就来。”   “行呢。”其中一个上了点年纪的男人打量了一下戚夕,便拽着身边的人先进了府衙中,又留谢长荔与戚夕。   “快到卯时了,若你只是来找我要个说法那刚才便是我的说法,我身边只留我能用的人。”说着,谢长荔将伞收起递给戚夕,“想来你这般粗心并未看天色,这伞便留给你吧。”   伞被横在两人之间,戚夕并未收下谢长荔的好意。   “不接吗?那便算了。”谢长荔并未生气只是又怀抱回伞,循着台阶缓缓消失在戚夕的视野之中。   直到那抹青色彻底不见,戚夕的背却不由落寞得弓了起来。   他刚才到底在说什么,怎么有种弄巧成拙的感觉。   他是要留在永州的,起码是要在谢长荔的身边才可以。   但这谢长荔怎么一点台阶都不给他下。   和他设想的完全不同。   天色陡然变得昏暗起来,趁戚夕不注意的时候飘起了蒙蒙的细雨,雨丝如雾般散在眼前,戚夕站在府衙门口,天地缓缓之间只能听到青石板与水滴碰撞的声响。   周围空无一人,只能听得见他的心跳声。   他得等到谢长荔。   戚夕拧了一把自己的脸,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与衣衫,身体也有些发冷,其实他很少生病,之前为了以防万一攒的草药后来几乎都是给梅洵雪用了。衣衫被水浸透重重地压在他的身上,浑身都开始打寒噤,他抹去糊住眼睛的雨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约莫是等了很久,眼前终于是看见了几个人影,灰扑扑的就和这压抑的天气一样。   “你还不走嘛?谢公子恐怕没那么快办完事儿呢。”早晨遇上的青年快步走下来,在淅沥的雨声里头大声道,“这雨越下越大了,要不你先回去吧。”   “不用了,我有事找他,再等一会吧。”戚夕的声音有些蔫软无力,他摆了摆手扯出笑,“多谢了。”   男人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回头瞥见那抹翠绿色的身影,在阴沉的空气之中格外显得突兀。   “呀,那我先走了。”   戚夕转过头瞧见谢长荔,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脚就要和地上的石砖长在一起了,走一步都费力。   ——噗通!   重重一声,整个人便侧倒在地。   戚夕强撑着站起,耳边是逐渐清晰的脚步,再抬眼,谢长荔那清冷绝艳的脸庞便落在戚夕眸中,而雨水也被伞挡在两人的身外。   他用力抓住谢长荔的手腕,那双圆眼都耷拉下来,透着几分无助与无可奈何。   “我能帮你什么呢?谢大人,我有必须要留在永州的理由。”   但他不能告诉任何人。   手指被轻轻的扒开,谢长荔那白净的腕子上落了点戚夕带来的泥点,格格不入。他低头看了一眼,眉头微蹙。   “的确,若只是你的话,我的确是看不上的。”谢长荔轻声低喃,而后他又说道,“永州是好,但却有比永州好千千万万的地方在,你不想去吗?”   “去,见见鄞王殿下。”   听闻谢长荔口中的话,戚夕神色陡变,连脚步都踉跄了两下。   谢长荔,要回都城?   他的心未免太急了吧。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此前便说过,你的脸上藏不住东西。都城迟早都要回的,我没你想的那般愚昧,自然是等时机合适的时候。如今的我不过是被贬谪至此的小官,能做的了什么,你说是吧。”谢长荔嘴角浅笑,露出小小的两颗梨涡,他拍了拍戚夕的手,道,“想要留在永州的话,就好好待着,切勿惹是生非。”   “当然。”戚夕咬牙切齿。   “喏,这伞你拿去,别等会淋湿了还怪我身上。”那乌木的伞柄复又落在了戚夕的手中,很烫,但他不得不接过。   谢长荔的长衫着了水,在脚边泛起圈圈的涟漪,瓦檐成串的水滴如珠落在他的手背上。他目送着戚夕笨拙的身影消失在朦胧的巷子口,眼底不由浮现出蔑意。   方才戚夕说他有不得不留在永州的理由,可据之前的调查来看,戚夕一无亲人二无情人从来都是孑然一身,而少年时期便参军的戚夕更是从未踏足过永州一地。   他有不得不留在永州的理由……想想便觉得可笑至极。   当然,他也无所谓戚夕隐瞒的原因,只要戚夕在他身边便可,他只需一个接近鄞王的理由。   谁都可以,只是带着一个七八岁孩子的戚夕,成了他最好不过的选择。   想来如今,谢怀真也应到了都城才对。   谢长荔仰头,雨水直直落进了他的眼中,斑驳了他的视线也斑驳了他眼角的泪水。   今日乃是他安宁侯府的忌日,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苟且偷日。   *   雨声阵阵,似乎还起了几道雷。   梅洵雪担忧地看着窗外,戚夕消失了好几个时辰,就算他真的去做工了,这种天气又能干什么呢?   门外脚步拖沓,一步能有两步重。门扉被推开,挂着水的油纸伞被丢在门外。   “戚夕!”梅洵雪呵了一声,本想质问戚夕怎么一声不吭走了,却发现来人脸色泛着不正常病态的红晕,衣裳也全数湿透了,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外边下了那么大雨,难道戚夕真的是个傻子,淋了一路回来的吗?   戚夕对梅洵雪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什么事,但他的身形摇晃,似乎一碰就能倒下。   “你这淋了雨,也不怕病了,赶紧先把衣服换下。”梅洵雪皱眉推搡着想躺下的戚夕过去把身上的衣裳换下,“你要是病了,我可不会照顾人的。”说着还扭过了头。   “好。”戚夕此时脑袋已经开始发热,让他晕乎乎的。   里衣褪尽,戚夕掐了一下掌心,从橱里找了见干爽的衣裳套上,然后人一倒就摔在了床上。   梅洵雪听见动静回过头走近,只听见戚夕急促大口的喘气声,眼眶泛红连眼白都透着异样的潮红,胸膛剧烈起伏着,像虾般将自己的身体蜷成一团,乌黑色的发尾不知是被汗水还是雨水打湿,搭在颈侧,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他伸手碰了一下戚夕的脖子。   很烫,烫得吓人。   而戚夕在被他的手指触碰的时候,身体下意识地就往后缩着,看起来十分抗拒和不安。   “发烧了?”   梅洵雪心里莫名有些不悦,之前他被戚夕照料的时候可没像戚夕这般矫情,这不给碰那不给碰的。   如今轮到他生病了,就开始拿起乔了。   谁要管他。   “唔——唔——”大抵是身体又冷又热难受的很,戚夕不停地哆嗦着却又不停扯着自己身上不多的布料。   梅洵雪瞥了一眼,还是起身换了一盆冷水,将过了凉的毛巾贴在戚夕额头、脖子处。   “怎么搞的,还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都说了我不会照顾人的,你要是烧成傻子我也不会管你的……”梅洵雪嘴上说着,但手还是不由拂着戚夕的头发,一绺一绺地缠在指间。   他比常人更低的体温此刻却成了戚夕的救命稻草。   手指被轻轻攀附住,腰间凑过一个毛糙的脑袋,像他之前养过的九尾那般喜欢乱蹭。梅洵雪揉捏过戚夕的脸颊,恶狠狠道:“当初怎么捏我的,有那么好玩吗?”   戚夕烧的糊涂,耳朵嗡嗡作响,只是顺从地抬起头看着梅洵雪,眼底的人影憧憧,但还是脱口而出,“你,可爱。”   该死的戚夕。   病了也不忘调戏他。   【作者有话说】   小宝你是个可爱的宝宝。   不能被别人拐走呜呜。 第29章   梅洵雪的眼下顷刻之间染上绯红,连耳根都连带着发烫。   他自然是知道他生的一副好皮囊的,可戚夕捡到他的时候他浑身脏兮兮的,眼不能视、耳不能听,甚至连这张脸都满是血脓。   可爱?可怕还差不多。   戚夕的眼睛果然是瞎的。   他抚过戚夕的眼睫,很软,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傻子。”他嗔道,语调是连他自己都未曾想过柔软。   雨声潇潇,催得人越发的困顿。   梅洵雪摸了摸戚夕的额头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滚烫了,他起来打了一个哈欠又重新给戚夕换了干净的毛巾,手指掠过冰凉的井水的时候,梅洵雪心底不由发慌。   他如今在做什么。   竟然真得在照顾一个凡人?   手上的动作一僵,梅洵雪咬住下唇,眸中闪过愠色,可身形却好似不受控制那般走向戚夕。   “……”   他究竟在做什么,真得动了恻隐之心了?   可他明明已经没有心了啊。   梅洵雪按上左胸,那颗跳动的心。   正在有规律的搏动着啊。   他垂下眼睫,轻轻叹了口气。   “臭戚夕,你可得快点好起来。别想着让我照顾你一辈子。”   怀中睡着了的人在听见梅洵雪的抱怨后像是梦呓那般嘟囔着嗯嗯两声,而身体也是贴的更紧了。   想快点恢复灵力,起码不能是现在这副孱弱不堪的弱小身躯。   什么都做不了。   一晌雨,将天空都澄洗得干净,似乎能看得清天上宫阙。   梅洵雪坐在窗台前,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昨天折腾了一宿,眼下全是乌青,他趴在桌子上,拨弄着残破的书页。   这戚夕刚退了烧,一大早又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又把他一个小孩丢在房间里。   岂有此理。   好歹自己也照顾了他一晚上,这戚夕居然什么表示都没有。   要是戚夕回来不给他一个解释的话,他就他就——   梅洵雪脑内闪过无数个杀人的方式,像是操魂、灌蛊、控身……   正想着,门扉却被匆匆推开,戚夕一进门就把梅洵雪抱了起来,兴奋地转了几个圈。   “阿雪!我盘了一个铺子!”   “什么?”梅洵雪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你先放我下来,脑子都要被转出去了。”   “我说我盘了一个铺子,我们有自己的家了。”   不、不是没钱吗?戚夕哪里来的钱,不会是抢劫了吧。   脚一着地,梅洵雪便抓着戚夕的手,循循善诱劝导:“戚夕,穷点没事,但也要做个好人。”   戚夕笑盈盈地弯下腰,将梅洵雪下压的嘴角推了上去,“想什么呢,我哪有那种本事,不然你以为之前几日是去做什么的。我打探过了,有户人家正好要探亲去了,留下一个茶歇铺子无人看管,我就想着干脆半租半工,就和他们商量着盘了下来。”   “我运气可真好。”戚夕的眼睛弯弯的,看起来是打从心底透出的喜悦来。   “真好。”   真好。   他和戚夕又有家了。   “呵。”   梅洵雪歪了歪脑袋笑出了声,两颗犬齿溢在嘴角。明媚的阳光照在他的眼睛上,将那墨色的瞳仁都映射成金色,两颊都被烘烤出淡淡的红晕。   戚夕不由愣住了神。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小宝笑的这么开心。   连带着他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   戚夕看好的铺面不大,虽然是在闹市口,但隔壁就是酒楼,怪不得人家眼巴巴的要把着铺子盘出去呢,能赚到钱就怪了。   但所幸上任主人家收拾的干净,楼上房间不大,住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   那日戚夕说完后不久,就带着行李搬了过来,将他们的物件一件件归置好,到有了几分在八仙村的时候的模样。   眼瞧着到了日暮时分,梅洵雪累得瘫倒在床上。   “戚夕,今晚吃什么?”   “哦,我试着做了几个甜水,你下来尝尝。”两人隔着楼梯,交流起来只能靠吼。   无奈,梅洵雪便又拖着身体走了下去。   “红豆桂花汤圆。”   “银耳莲子羹。”   “红糖枣泥果碎。”   “你想吃哪个?”戚夕看向他的眼睛里好像散发着光,似乎对他的手艺自信满满。   梅洵雪看了看小圆桌上的点心,指了指看上去正常些的莲子羹。   “你不想尝尝其他的嘛?”   梅洵雪摇摇头。   这是找他试毒呢。   他舀了一勺奶白色的莲子羹送入口中。   莲子去了莲芯自然就没了枯萎,晒干泡发后呈现出糯米的口感,戚夕还往里头放了把鸡头米,煮地软软糯糯裹着熬出来的银耳,滋味比一般的更加丰富。   倒不像是戚夕能做出来的水平,必定是受了高人指点。   “还不错。”   “那你、再尝尝其他的?”   面对着戚夕恳切的眼神,梅洵雪心一软。   “红豆煮的还不够沙。”梅洵雪舔了舔嘴角的红豆汤又尝了口洒满果仁碎的红糖水,“咳——戚夕你是没有甜味吗?好甜。”   戚夕点了点头,将梅洵雪所说都记了下来,然后从后厨里找出一叠热乎乎的芙蓉酥。   “喏。这个不是我做的,你应该爱吃。”   “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瓷白的勺子碰上碗碟边,溅起稠糊的红豆汤,“我都吃了那么久你做得东西了,怎么会嫌弃。”   “唔——”   唇角残渣被戚夕用手指拭去,而后又像从前那般捏了捏他的脸,“我只是看之前你将谢长荔带来莲子酥都吃了光,可惜那个太难了,我还没学会。”   “哦。”梅洵雪碰上温热的糕食,缓缓送入口中。   嗯,还是莲子羹更好吃些。   筹备了几天,戚夕便开门营业,不过他只做早市和傍晚的生意。   生意算不上太好,也不算太差。   照戚夕给他的说法,再过一两年,他们便能在永州买上属于他们自己的房子了。   不过梅洵雪翻看过戚夕的账本,只能用一笔糊涂账来形容。   根本不像是在好好做生意。   而且……戚夕究竟哪里来的钱呢?   戚夕之前和他说的话他是半信半疑的,若是真有运气那么好的事情,那他为何至今还寻不到灵力诀窍。   不过戚夕不愿说,他便也不问   秋去,冬来。   最近的天气格外阴冷,来往的人都少了许多,戚夕连着好几天都没有开业,只是做了两人的吃食。梅洵雪起身,下去吃了饭,便坐在堂前翻着画本。   天地突然变得灰茫茫,从高空之处落下簌簌的雪花,占据了他所有的视线。雪落在他的脚边,他伸手去够,大片的雪子落在指尖、睫根……   凡间的第一场雪。   “下雪了。”戚夕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他遥遥看着天边,声音缥缈,“阿雪。”   是啊,落雪了。   “要堆雪人吗?”   梅洵雪转头疑惑地看着戚夕。   片刻后,他便知晓戚夕是何意思了。   店门口赫然立着一大一小两个雪球,戚夕非说那个小的圆滚滚,顶着个两个破苹果的雪球是他。   气得梅洵雪当场踹碎了那个大的。   去死吧戚夕。   “哈哈哈哈哈,不好玩吗?多可爱啊。”   “哪里可爱!一点都不像我!”   梅洵雪听着戚夕的笑声更是忿忿,抬腿就上楼了,可透过窗子朝下看的时候却发现戚夕将那两个雪球缝缝补补,又堆在了一起。   他哈了口气在掌心,将冻得泛红的手指搓红。   等楼下戚夕的身影消失不见的时候,梅洵雪才悄无声息地猫到门口,他蹲下身比了比他和那小雪球的身高。   他可高多了。   戚夕重新堆起来的两个雪人都被他划出了笑脸,看上去憨厚极了,梅洵雪摸了摸雪人的嘴角,踩着厚厚的雪从树上折了一根梅枝插在小雪人的身上,又在大雪人的眉心画了五瓣形状的梅花。   过后他还是有些不满意,将自己脖子上的围脖系在了小雪人脖子上,又系在大雪人身上,最后还是一起系在了两个雪人上。   这样好多了。   白茫茫的雪都落在梅洵雪的发丝,从他脖颈上滚落到胸膛,他直起身,抖落积雪,以为戚夕未曾看见,殊不知自己的后来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戚夕眼中。   真是,口是心非。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点日常啦,马上就是大宝了。   (是嗖地长大那种)   (不知不觉就写了那么多小宝日常了呜呜,谢谢一直给我留评的小天使,真得很感谢,因为读书的原因一直没写长文,还有许多不足。) 第30章   雪落一夜,等梅洵雪第二天再去看那两个雪人的时候,它们的身子已经藏匿在了雪下,只露出了半截围脖。   而那用手指划刻出来的笑容也被新的雪子填满。   梅洵雪沿着原先的轮廓重新描摹了一遍,犹如在刻画自己的脸庞那样。   大雪之后,天地一片肃杀,寒鸦掠过瓦片,在脊兽那歇住脚,飘下残败干枯的叶片。这几日里都未曾开门营业,来往几乎没有人,踏足在雪上的沙沙声刺入耳膜。   “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梅洵雪听见这声还有些恍惚,骤然之间还以为又是瑺毓,片刻后才想起自己如今已经身处凡间。   素伞挡住了漫天的风雪,梅洵雪哈了口气,起身往屋里头喊了一声戚夕,便趟过宣软的雪哒哒踏到了戚夕旁边。   谢长荔将伞放在台阶旁,抖了抖肩上雪子,店内燃着炭火那些来不及抖落的雪花统统便化作了水,湿了衣角。   “近来休沐,便想着到处走走,没曾想竟然还能在这儿遇见,真是巧了。”谢长荔微微笑,眼睛瞥见一旁竖着的木招牌便念了出来,“嗯,‘好吃到不行甜水铺’真像你会取出来的名字,很不错。”说着谢长荔又看向一边的梅洵雪,又道,“小宝也很可爱。”   梅洵雪不由咬住了下唇。   这谢长荔是在嘲笑他吧,但他也没必要将自己的尊名再告知谢长荔。   “那我就来一碗热腾腾的红豆汤团好了。”谢长荔抬眸看向戚夕。   戚夕:“啥也没有,今天不营业。”   ——咕噜噜。   谢长荔似带着歉意那般低头又抬头,微仄的狐狸眼中漏着玩味的光,“行行好吧,老板。”   梅洵雪心底哼了一声,这谢长荔现在在这装什么无辜啊。   他就不信戚夕还真的会给他做饭。   “随便你。”戚夕抬腿从后厨端出今早多煮的年糕汤放在谢长荔眼前,“爱吃不吃。”   梅洵雪:……   戚夕这个烂好人!!!   剩饭喂谢长荔还不如喂狗,对了等开春的时候他要和戚夕说得养条狗,好好看家才行,把那些野猫野狗都赶出去。   虽然是早上剩下的年糕汤,但一直煨在火上也是热乎的,放了点雪里蕻和鱼干,谢长荔用筷子挑着,并不介意如往常那般举止优雅地吃着。   “阿雪,你先上楼吧,下面凉。”戚夕收拾着厨房,思索片刻后对梅洵雪道。   “哦。”正好他看见谢长荔就烦。   可他心中隐隐总觉得不对劲。   往常谢长荔在的时候戚夕可从来没避讳过什么,是因为之前说过的那些事?朝代更迭世家倾覆不过是寻常,人有执念无可厚非,执念太深可就不是好事了。   戚夕说过等开春就将他送到学堂里头去,到时候免不了又要应付那些小屁孩和羊胡子夫子;   戚夕还说他打听到了位隐世的医者,约莫能治好他一身的顽疾,等他归来就上门拜访;   戚夕又说等他再攒点钱就再盘个大点的店面,将这铺子开成连锁店,到时候他只要躺着数钱就好;   ……   戚夕说,每年都会记得他的生辰。   每年,他们都会一起过。   雪至,冬至。   他到要看看戚夕到底记不记得他的生辰。   *   楼下,木炭燃烧噗呲作响,将两人说话的声音吞没在火舌里头。   “不日,镇北侯就要进关了。”   戚夕挑眉看向谢长荔:“所以呢?”   “镇北侯如此功高,自然是会招致新帝的妒忌。到时候夜宴时,必有事端。”谢长荔打量四周,冷冷道,“你找我借了银子就为了盘这店,多少有些寒碜了。”   “我需要银两,你想要我的助力,各取所需。谢大人也不缺这点钱吧。”   谢长荔摇头道:“自然。”   “开春之后,我就要调离永州了。”   闻言,戚夕愣住,喃喃:“怎么如此着急。”   “呵。”谢长荔短吁一声,如烟如兰,他的指节轻扣着桌案,“戚夕,如今是否我叫你做什么,你自然都会应下。”   “……”   “伤风败德、涉及死生的除外。”   “好。”听戚夕肯定的回答,谢长荔心中突然有些许的愧疚,“那便好。”   谢长荔起身,戚夕擦拭着桌案瞧着外头的风雪越发的大,而谢长荔仿佛被那裹挟着无尽冷意的寒风吞没,消失在茫茫的雪地之中。   他想试着叫住谢长荔,但发觉他已经走得越来越远。   远远一身白,茫茫一片白。   戚夕几乎要忘了当时初见谢长荔时候的模样,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救了他们好几次,如若没有谢长荔的话,梅洵雪恐怕活不到今日。   可谢长荔是安宁侯之后,注定是要掀起血雨腥风的人。   而他注定进局,这张由数千万人性命交织而成的蛛网,他不过是其中的一星半点儿,微不足道。   戚夕心知自己的应允会给周遭带来如何变故,但即便不是他,谢长荔也会找到别人、找到镇北侯……一步步谋划他自己的道路,这是这个世界的天命。   他无力改变命途。   他以为他可以以旁观者的眼光来看待这世事无常,可如今看来……仿若他的一厢情愿,他会因为桂儿、沈南儿、赵婶、王林贵一众而有了不属于他自己的情绪波动,会愤怒、悲伤、难过、焦虑、担忧……皆因这些人而起。   “戚夕……”梅洵雪走到转角处,瞧着戚夕愣神的模样,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天地素白,连天际线都看不见,所以戚夕在看什么呢?是那已经远去的谢长荔吗?   头发垂落在眼睫戳着他的眼睛有些痒。   如今他也会被戚夕的举动牵动着吗?倒不是他的作风了。   “戚夕!”梅洵雪又唤了一声戚夕的名字,这次戚夕转过了头,“戚夕,可有新的画本子。”   “都和你说了多少遍了,那些画本子少看,你如今才几岁,再看下去,我看都不用去学堂了,直接改行算了。”戚夕怒梅洵雪不争,但却也也说,“等雪停了,我就带你去书局挑一些正经读物。”   “哦。”梅洵雪应声,虽然面上不愉,但不知心底那份不安的情绪却缓解了不少。   这才是,他认识的戚夕,属于他的。   雪下了好几日,所有人都说这是吉兆,毕竟永州地处南方,甚少下雪,暴雪更是少见。   等到雪化,又是好几日。   梅洵雪一大早就被戚夕扯了起来,给他张罗着衣裳,约莫是天冷了,戚夕给他二人都添置了不少衣服,但每每给他扯的布料不是粉就是红,而戚夕平日里又喜欢给他扎马尾和侧髻,看着潦草极了。   和路边的长卷毛猫有的作比。   今日更是粉配绿。   放在从前,他看见如此配色,毕竟是要将人拖出去喂九尾的。   但如今——   “戚夕,今日好冷,我还是不出门了。”梅洵雪将自己裹回被子里,要他穿成这样,不如杀了他算了。   “这样的话,我就自己去买书了,我想想……四书五经都得来上一份还有大岚纪传。”   “行行行,别念了别念了!”   梅洵雪从床上跳起,将衣服套上,乖乖给自己束好发,便跟着戚夕一块出门了。   路上行人不多,吆喝声阵阵传入耳。   “吃汤圆~”   “吃了年糕饺子,来年一帆风顺团团圆圆嘞!”   “糖葫芦儿,糖葫芦儿,一个铜板一串的糖葫芦儿!”   ……   “冬至吃羊肉,平平安安。”   日光短,云渺渺。   梅洵雪看向身边的戚夕,他好似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电脑坏了(躺平、抓狂!)   (呜呜呜,先用平板写写,明后天去修修看哭了) 第31章   两人从坊市的这头走到那头从书局走到画坊又走到棋室,中间戚夕还带他吃了碗阳春面,还去茶馆看了场戏,吱吱呀呀的声音仿佛是一万道针在他的鼓膜上扎来扎去,闹得他心似乎都要跳出来。   暮色四合,风声泠泠。   华灯初上,夜空之上绽开一瞬璀璨的花火,万千金银花蕊盛开于天际之中,两人结伴走过桥头,拱桥之下流水潺潺。   “阿雪,你看这个泥人可爱吗?”   梅洵雪冷的半个脑袋都缩在领子里头,只露半张冻得微红的脸,听见戚夕的话抬起头看了过去。   桥中央摆了一个卖小泥人的地摊,五旬老叟一双巧手正对着人群比划着捏小人。   而戚夕手中那个就是那老头不知何时比对着他捏出的缩小版的他。   “不可爱!”梅洵雪哈着白气斩钉截铁,“别拿在手上了,丢人现眼。”   “哦。”   但戚夕要是肯听他的就不是戚夕了,只见戚夕爽快地付了钱,还拿个了竹签子将小人串了起来举在手上招摇,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似的。   “快收起来!”梅洵雪跳起来去夺戚夕手中的泥人,“你自己留着看就算了,就不要祸害别人了。”   “啊,我可不像某些人堆个雪人都得偷偷摸摸,明明自己喜欢的不得了吧。”   “你、你、你。”梅洵雪又羞又恼,这个戚夕就是故意的吧,那个时候明明都看见了也不过来帮他一把还在背后瞧他笑话,如今又拿出来显摆,真是讨厌极了。   愣神的当口,他突然被戚夕凌空抱起,稳稳地坐在戚夕的肩头。   梅洵雪的手局促地不知该往何处放,今天明明只是冬至而已,但街上早已张罗起了花灯,他似乎只要一伸头就能碰到那星星点点的烛光。   而弯月仿佛就悬在他的头顶。   他搂着戚夕的脖子,大口大口呼吸着高处的空气,明月许久许久未曾照在他的上空了。   “嘭!”   “嘭!”   “嘭!”   三声巨大的声响在耳边炸开,漆黑的天际刹那之间被点亮,漫天都是火树银花似是沟通天际的天梯,而喧嚣之后卷纸和硝石从头顶滑落,纸屑洒落在衣领上,连脸都变得灰扑扑。   “咳咳咳。”   梅洵雪呛入灰尘,揪了一下戚夕的耳朵。   这臭戚夕必定是故意的。   王家村的时候还问他生辰何时,如今才过了多少个日子,竟就忘了个一干二净,往后叫他怎么信得过戚夕,   想着,梅洵雪手中用劲,疼的戚夕拍了一下他的大腿,带着宠溺叱道:“别闹了。”   “戚夕,今日是何日子。”   “自然是冬至啊,对了,你喜欢吃汤圆还是水饺,放在从前我都是煮汤圆的。也不知道你往日爱吃什么,要不你也随我一块吃个汤圆吧。”戚夕碎碎念着,压根就是没记得这除了是冬至外还有别的意味。   梅洵雪默默翻了一个白眼。   就知道吃。   他就知道不能指望戚夕,男人嘴里的话就没一句是靠谱的。   夜色随着梅洵雪的心一块沉下去,穿过花街,戚夕哼着小曲给心情大好地给梅洵雪买了许多像是鲁班锁、七巧板之类的小玩意,免得他无聊。   “阿雪。”戚夕叫了声已经趴在自己身上几乎就要闭上眼睛的梅洵雪,宽厚的背稳稳地托着梅洵雪。   “嗯?”梅洵雪的声音细若蚊呐,软绵绵的像是羽毛般挠着戚夕的耳朵。   “我自然知道今日是你的生辰日。”   “琴棋书画、听歌奏曲、市井玩意、美食景色……好像你对这人间的一切都不是很感兴趣。我也不知道该送你些什么、也不知你经历过哪些事情,明明才几岁的小孩,却是如此老陈,我对你的过去一知半解,但只要你想,我会一直陪伴着你的。”   “生辰快乐,梅洵雪。”   “余生顺遂平安,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戚夕的声音如石落冷泉,带着柔软和笑意,他仰头看着天边远远的星空,眼底仿佛也有数万的星子在闪耀。   “真的睡着了?”他无奈叹了口气,说了那么多,也不知道梅洵雪听见没有。   回了家将梅洵雪抱回床上后,戚夕才将早就准备好的礼物从抽屉里拿了出来,是一个小银锁。   他把礼物放在梅洵雪的枕边,但却不小心跌进了梅洵雪那双试水的眼眸,戚夕一下便羞地退了好几步。   “我没睡着。”梅洵雪翻了一个身扣住男人的手,月色照拂着两人,静静地不说话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或浅或深,交融在一处。   梅洵雪笑了一下。   眉眼微微勾起,在氤氲的火光之中像极画本中那山林间的精灵。   尾指将那小小的银锁挑起,闪着莹白月光的链子垂在上指侧,小锁贴在腕上跳动着的脉搏上,一声一声游走在锁中,耳畔似乎都能听见那铃铃声。   微长的头发顺着肩膀滑到腰间,梅洵雪起身靠在床栏边,歪着脑袋饶有趣味地瞧着突然涨红脸的戚夕。   “都听见了。”   “你说的我都听见了,一字不落。”   “不过,今日过生辰的是我,你说的话自然就没什么用的。”梅洵雪惋惜地眨了眨眼。   “我是真心的。”戚夕无比真诚,掷地有声,“我希望你长命百岁。”   “咳。”   他早就四百多岁了。   “那。”梅洵雪正视着戚夕,“我也希望戚夕能长命百岁。”   灵台微动,微弱的萤火跳动在灵田,周身经脉微热。   天无秽地无尘,仿佛灵犀一闪而过,天灵像是被紫雷流过,贯通四肢百骸。   梅洵雪忽然愣了一下,方才那一瞬间的感觉,好似是言咒。   可他不是没有灵力了吗,为何会召出咒呢。   难道他真的希望戚夕能够长命百岁吗?   他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长命百岁,但活得长久也不见得是好事。   梅洵雪攥紧手中的长命锁,算了,长命百岁儿孙满堂不是每个凡人的愿景吗?应验了也无妨。   屋外明月皎皎,树影婆娑映于窗纸上身影摇晃。   梅洵雪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明明戚夕也记得他的生辰,他应该感到高兴的,可为什么心底会有些难受呢?   他戳了戳戚夕的背,问道:“戚夕,你睡了吗?”   “我有些睡不着。”   良久,都没有声音,戚夕约莫是真的睡过去了。   “我想起了很多事情,不过都太久远了,记忆都有些模糊……从云端坠落再到谷底爬起来,爱我惧我恨我的人太多了,我早就不在乎旁人了。生辰与我而言,也不过是最寻常的日子了,但我居然还会希望有人会记得。”   “哎,说这些给你听有什么用,你又不懂。”   “你只是个凡人而已。”   “但,谢谢你,戚夕。”梅洵雪的手搭在戚夕的腰上,闭上眼贴在他的肩胛骨上,“我也是真心的。”   望你百年,可却不愿你儿孙满堂。   *   冬至一过,日晷就走的比往常更快,似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春日。   这日戚夕带着梅洵雪上街量衣裳。   “唔,阿雪,你好像没怎么长高嘛。”戚夕瞧着尺子上的刻度,发觉梅洵雪这一年里头就像是停止了生长那般,身高容貌都与过去无异。   梅洵雪垫了垫脚趴在柜台上对着绣娘道:“我这块想要绣一株莲花,这儿颜色做成红的……”   “好好好。”年轻的绣娘对这粉雕玉琢容貌精致的娃娃喜欢得紧,而梅洵雪提出来的要求也不难做,稍作调整就行,欢喜说道,“还有别的要求吗,姐姐都给你记下来。”   戚夕抱起梅洵雪,打了一下他的屁股,“别那么多要求了,已经够好看了。”   “戚夕!!!”梅洵雪低声吼道。   绣娘抿嘴笑笑,将布料都收起来,“小宝生的好看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的,也不知道他另外一个爹长得是怎样的丰神俊貌,啧啧啧。”   “……”梅洵雪的身子向前倾,撑着台面,红着眼对绣娘道,“他不是我爹!戚夕你快说句话。”   “对对,阿雪说得都对。”敷衍极了。   离了绣坊,两人散步在街上,料峭春风还带着寒意,途径府衙的时候戚夕的脚步停了一会。   说起来,谢长荔是不是快走了,这都开春了。   这谢长荔的心里头到底是什么打算呢?若是他离了永州的话,那自己又该去何处找他,也没个准话。   “戚夕,饿了。”   “哦,好。”   梅洵雪瞧着戚夕发了好一会呆,忍不住叫了一声,若他没记错,谢长荔就在这儿当差吧。   嘁。   路边面摊,梅洵雪吃着小炒面,干巴巴地噎得慌。   “诶,你听说了吗?这上头好像要挑一个孩子过继给国师。”   “啊,不从公侯卿相里头挑吗?”   “听说国师就想要个普通孩子,这招贴的告示估计很快就要贴出来了,哎,要是我家囡囡能被选中,咱们以后就飞黄腾达了。”   “我可不,算天命都是折寿的嘞——”   国师?   梅洵雪微皱眉,喝了好几口送的蛋花汤。   “吃饱了?”   “嗯。”梅洵雪点点头。   但回去的路上天色突变,乌云密布,顷刻之间便雷声大作。   梅洵雪身子一僵,戚夕往前走了一节都没注意到。   脑袋好疼、好疼。   戚夕折返,俯身紧紧抱住了颤抖着的梅洵雪。   “别怕,阿雪别怕啊。”   【作者有话说】   两章内长大 第32章   明明已经过去了那么长时间,可身体依旧会惧怕雷声。   准确的说,是恐惧死亡。   在天罚雷劫落下那时,他已濒死,可不知为何却活了下了流落凡尘,纵使他刻意忘却那加诸于肉身之上的苦痛,可身体却自己记了下来。   “没事的,捂住耳朵就听不见了。”   戚夕将梅洵雪护在心口,掌根压着耳骨,雷声被心跳声取代。   噗通——   噗通——   像是上元节的烟火那般,在梅洵雪的脑内炸开,戚夕的身上甜甜的,有桂花糖的味道,像极了八仙村那时候戚夕给他做的那碗桂花酒酿。   有些醉人。   梅洵雪耳根烫的发软,想来是戚夕捂得太紧了,不仅雷声都听不见了,连戚夕在说什么都听不见了。   一步、一步。   脚步如同浮空、脑袋也白晃晃的,连什么时候回的屋子都不知道了。   戚夕擦干净梅洵雪的脸,烛光倒映在那淡弱琉璃一般的眸子中,大抵是戚夕擦得用力了,雪一般的脸庞浮着薄薄的一层红霞。   呼——   梅洵雪抠住了掌心,指甲揪着软肉,他才仿佛从朦胧的醉意之中清醒过来。   “咳,戚夕,我去换个衣服。”   梅洵雪抽回神,衣服黏在身上,也许可能是受了风寒,感觉浑身都滚烫,连看戚夕都变得顺眼了许多。   他一定是生病了。   “快去吧,别又生病了。”戚夕拧了一把自己的衣裳,水洼里积了一地的水,“等会我给你煮个姜汤。”   “嗯、嗯、嗯。”头也晕乎乎的。   梅洵雪飞快地应了下来登登登跑上了楼。   “呼——”他抚着自己的胸口。   好快,心,跳得好快。   他怎么变得那么奇怪。   难道和这帮凡人呆久了,脑子真的坏掉了?   纵使他换了一身干净衣衫,可那股躁动的感觉依旧没有散去,好像比杀了瑺毓还要让他激动。   ……   “阿雪,喝完姜汤再睡觉。”戚夕端了姜茶进来,梅洵雪惊得啊出声。   “怎么不敲门,吓我一跳。”   戚夕有些摸不着头脑,以前不都睡一起,怎么现在还介意了。他将碗放下,点了点梅洵雪的脑袋,“以前你病着的时候,能看的我都看个一干二净,我都不嫌弃你,怎么现在反倒分起你我来了。”   “……”   听了戚夕的话之后,怎么脸更红了呢。   “咦?”戚夕靠近的瞬间,梅洵雪的鼻尖好像又闻到了那股酒香,萦绕在鼻尖直直地往脏腑里头钻,说不上难受,但就是让他整个人都飘忽忽的。   戚夕的手贴在他的额头有摸了摸他自己的额头,略微思索:“也不是很烫,那怎么脸那么红。”   “真的羞地脸红了?”   “没有!”   梅洵雪又低下声,对着戚夕说道:“我、我、我睡觉了。”   “哦好。”戚夕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突然又结巴了,不是已经好了吗?   “那你先睡觉,我下去准备一下明天的食材。”   “哦,去吧。”   梅洵雪僵硬着身体走到床边,轱辘滚了进去,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有些发烫。   病了、病了、他是真的病了。   睡一觉就好、睡一觉就好。   都怪戚夕,没事靠的那么近干什么,没有分寸!   可戚夕不在的时候,这个觉睡得也是如此没滋没味,他好像已经习惯戚夕在他的身边了。   连叫戚夕这二字都是如此的顺口。   “戚。夕。”   *   “戚夕。”   楼下的人隐隐是听到了梅洵雪的声音,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可转头看见的却是立在门口的谢长荔,青白色的衣裳衬得他挺拔如松。   他收了伞,抬腿迈了进来。   “今天从府衙出来的时候似是看见你和小宝的身影了。”谢长荔坐下,勾了勾唇角,连眼角都是压抑不住的笑意,“本来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还亮着灯。”   “正好,我的调令下来了。”   “哦。”   “你不好奇我要去哪里?”   戚夕:“你希望我问你吗?”   “真是拿你没办法呢戚夕。”谢长荔似乎是无奈,“又要回都城了。”   “那真是恭喜你了。”   “多谢。”   沉默半晌,谢长荔甫又开口,“怀真比我们早半年入了都城,他本来就精通药理,如今更是蒙了新帝的荣宠,成了新帝和鄞王面前的红人。”   谢怀真……真是许久未曾听见的名字了。怀珠蒙尘,就知道他不会甘于安居一隅。鄞王。戚夕的思绪不由地飘远,这份记忆陌生但又好像是切实发生过的那样。   而且,谢长荔说我们?他可没说要去都城,他最近在永州挺好的,仿佛真得是过上了最最平凡的生活那样。一个小小的店面一个小小的孩子还有一个能顶起一片天天的他。   过去的几十年他都是如此想着的。   但这不是他的世界,一切都是虚假、暂时的。   沉湎其中的话,只会让他越陷越深,再也难以拔出,他恐怕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对这世界的流连,让他不再按照系统之前所指示的那般完成自己的天命。   选择权在他手中。   一直都是。   “我可没答应你要去都城。”   “近来国师夜观天象,自觉自己大限将至,欲从全国六七岁的孩童之中找寻继任者,让小宝去吧。”谢长荔幽幽道,“如若我没记错,小宝差不多就是这个年纪。”   “历来国师从未活过二十五,你让他去,是想杀了他吗!”戚夕低吼,原本一贯和气的眼也带了锋芒,咄咄看向谢长荔。   “到时候,你便也有理由留在都城,还可随意进出国师府邸。这对我们不是更加方便吗?”谢长荔喝了口水看向戚夕,“况且你现在不是听我的不是吗?”   “我不答应。”戚夕紧抿着唇,随后又开口道,“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情,为什么要扯上小宝,他完全只是一个局外人,而且他还那么小。”   “我之前明明给过你机会,可你宁可淋了一天雨也要等到我,说明你需要我……虽然我不知道你这么做是何缘故,但足以表明你非我不可。而且我也没说要让小宝继任国师之位,只是借这个由头进城罢了。等到时候事成,你和小宝想去哪里我也不会拦着你们。如何?”谢长荔按着眉头逐字分析着其中利害,随后抬头敛眸询问。   戚夕蹙眉,思考许久并未答话。   “你心中有顾虑我也能理解,但我不会害小宝的。”   戚夕闻言心中一紧。   难不成着谢长荔和小宝当真有关系?   “我要害他的话,又怎么会一次又一次帮你们,对我而言有何好处?多养一个废物吗?”   戚夕:“……”   “你其实也没多爱小宝吧。”谢长荔直视着戚夕,“对吧。”   “戚夕,小宝是从哪里来的,难道你就不好奇嘛?他身上的秘密不比你我少。”   戚夕敛眉,谢长荔说的他岂不是不知。   “你猜错了。”   “戚夕!”谢长荔还想再说什么,可也只是咬住了唇,被松松挽着的头发有几缕垂落耳侧,烛火葳蕤着,将他的面容模糊,其实若是这么瞧着的话,这谢长荔倒也与梅洵雪有几分的相像来着。   “罢了,都随你吧。”   “我不想拿小宝冒险。”   “好。”谢长荔点点头,“我会想想别的办法。”   “好。”戚夕也点头。   于他心底来说,梅洵雪是借口还是羁绊……连他自己都不甚清楚。   也许他在拒绝谢长荔的时候就已经设想过回不去的结局。   但终究是抵不过这漫长千余日里的执念。   如同梦魇一般缠着他,日日夜夜。   他一开始救梅洵雪,不过是那时候的鬼打墙,可能又有几分的可怜在里头。就像养了一只小猫小狗那样,乏了可以解解闷。   但人和猫狗始终是不一样的,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无法像丢一个物件那样将梅洵雪从他的脑子里祛除了。   他愿意养着他,想把他治好,想看着他像这世间最普通的小孩那样上学、玩乐、结伴……有正常的喜怒哀乐。   过完平凡又不平凡的一生。   对,他是这样想的。   可这样做的话,他会为此付出自己的一生,他会在这儿蹉跎、消磨光阴,最后就如浮沫一般消散。   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   死,是解脱,是他渴求已久的结局。   好。   送走谢长荔,戚夕才沉沉地上楼。   梅洵雪的脸依旧红扑扑的,他看向戚夕,拍了拍自己身边的软塌,“过来睡觉。”   戚夕笑笑,换了里衣上去,“我们阿雪懂事了。”   “你、你、你,你可别乱说。”梅洵雪的手自然而然地搭在了戚夕的脖子上,为什么他老是会觉得戚夕身上香香的,好奇怪。   “好好好,都听你的。”   “对了,小宝,你的家在何处呢,每个人都有家的。”   闻言,梅洵雪的眼顿时就冷了下来,“我的家不是就在这儿吗?”他看向戚夕,这已经不是戚夕第一次问他这个问题了,他的回答和之前的一样,“你怎么又问这个事情?”他蹙眉。   “没、没什么。我只是想若是以后能找到你的家人就好了。”   戚夕侧过头,对上梅洵雪那闪着莹莹泪光的眼。   【作者有话说】   呜呜想要评论和收藏(换了个新封面)   明天再修一下下(要早起赶车去。) 第33章   “哎呀,怎么又哭了。”   “我、没有!。”但已经是酿着哭腔了,声线一颤一颤,豆大的泪花几乎就要从眼角滑落,“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你又在问这个问题了。”   戚夕哑口,只是笨拙地伸手拭去梅洵雪眼角莹莹的泪光,“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梅洵雪嗫嚅这嘴唇,咬着唇肉一字一顿道:“戚夕,我最后再说一次,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相信的人就是你了,你明白吗?”   “我知道我知道。”   戚夕像是哄孩子那般,也不知是真的听进去了还是敷衍他。   梅洵雪:“……”   他最好是真的明白他的意思,他装着又啜泣了两下,看着有几分的楚楚可怜。   “戚夕,你可是,想家了?”梅洵雪趴在戚夕的肩头,鼻尖几乎就要碰上戚夕的唇瓣,只看见戚夕略微舔了舔嘴唇,那是戚夕思索时候最惯有的动作。   “快不想了。”   “那你家里还有何人吗?”   戚夕勾了勾唇角,眼里是梅洵雪之前从未见过的神情,仿佛是怀念、又像是在吊唁什么,透着朦胧的悲伤和超脱。   “曾经还是有的,不过如今回去也不知还能不能见到了。”   “哦。”   “可你现在有我。”   啊。   连梅洵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自然而然地吐出这句话,他这是在安慰戚夕吗?可那句话明摆着酸溜溜的,难听死了。   戚夕翻身揉了揉梅洵雪的脑袋,也并未说话了。   独留梅洵雪一人脑内天旋地转,他方才是嫉妒别人在戚夕心中的分量吗?   他,很在乎戚夕吗?   *   梅洵雪如此纠结了好几日,屋檐上垂落的迎春花都被他扯了个干干净净,只有在光秃秃的藤蔓,绿的碍眼。   “哎。”梅洵雪又轻叹了一口气,这几日叹的气似乎比以往百余年更多。   楼下传来嘈杂吵闹的人声,像是为什么事情争执起来。   戚夕性子老实,这家店开在酒楼附近生意算不上好,不过都是些过路人想要换换口味才会过来,时间长了才有了些老主顾,但肯定是入不了同行的眼的。   什么事情,竟然能吵得那么厉害?   等会戚夕上来的时候问问看吧。   他、他干嘛关心戚夕!   半柱香的功夫,梅洵雪便听得楼下的声音淡去,他才下楼去瞧,桌椅板凳都乱糟糟,碗碟也碎了一地,狼狈极了,戚夕伏身在地一点点的收拾着。   “呲——”   闷呼声如针刺在梅洵雪的心头,他快走下去,担忧道:“怎么回事。”低头一瞥,戚夕的手掌被瓷碗的碎片割手,正淌着血。   红得刺目。   戚夕压着手掌轻松道:“没事,小伤而已。我却包扎一下,你不要动,我会收拾的。”声音却是有些嘶哑,连身子都缩了起来。   傻子戚夕,真是什么都藏不住。   梅洵雪的脚踏过满地的瓦砾碎瓷,他从角落里找出扫帚,很不熟练地打扫着,脚腕上什么时候被划起了一道血痕都没察觉到。   他没成为魔尊之前好歹也是仙门世家,这些琐事哪里需要他亲自动手。   堕魔之后更是指使惯了别人,现如今竟在这儿干起这等粗活来了。   实在可恨。   实在可悲。   实在可气。   寄人篱下罢了。   梅洵雪扫得费劲,气得干脆吧扫帚丢了,戚夕包扎完见状又把扫把捡起倚在门框上,“不是说让你别收拾吗,别等会把自己也弄脏了。”   “……”梅洵雪试探着牵住了戚夕的一根手指,抬眸问,“疼不疼。”   戚夕也愣了一下,而后才说:“刚才是有些疼的,现在没什么感觉了。”   “方才,是怎么一回事?”梅洵雪摩挲着戚夕的指节,又看着不停洇出鲜血的伤口蹙了蹙眉头,“你惹了什么人嘛?”   戚夕摇了摇头,“是之前那户人欠下的债,如今却转嫁到了我身上来了。就知道这种便宜不会落在我头上。”   梅洵雪:“那不是应该去找他们吗?为何要来找你。”   戚夕无奈:“就是因为找不到人,所以才会找到我们。如今店也被他们砸了,恐怕得有好一段日子不能开业了,正好休息休息。”   “他们真坏。”   世间第一恶人.魔尊如是评。   “没错!”戚夕也义愤填膺,真坏啊,谢长荔。   这件事情,必定和谢长荔有关,这间铺子就是谢长荔给他找的,如今闹成这一出,他怎会不知。   他这是在逼自己去找他吗?   真不甘心。   两人一起将店面重新扫洗干净,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那般,梅洵雪搬了一把板凳坐在门口,天边斜阳软,柳絮轻飘飘地落在头顶。   戚夕端出一碗莲子百合羹,也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喏。”   梅洵雪接过,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了戚夕嘴边,“……”   戚夕疑惑地看向梅洵雪。   “你吃。”梅洵雪将勺子又递了半分过去,就差直接送到戚夕的嘴边了,“我不饿。”   ——咕噜咕噜。   “不吃算了。”见戚夕没有反应,梅洵雪侧过脸只露着红的滴血的耳朵,“……”但手还是没有伸回去。   手腕有了轻微的晃动,虎口处有温热的鼻息洒下。   戚夕咀嚼着粥,夸赞自己的手艺:“不错,好吃。”   “……不要脸。”   天色忽暗,晚风吹起两人衣袂,布片摩擦出声,梅洵雪能闻到空气中传来的湿润戚夕,又要下雨了。   春雨连绵,他并不喜欢,但时节如此。   次日,和煦春光照拂在他脸上,梅洵雪羽睫微动,低喃:“唔,戚、戚夕。”   他困乏地睁开眼,揪了一缕戚夕的头发:“起来了。”   “别闹,再睡一会儿。”戚夕似是没醒,拍了怕梅洵雪的背。   梅洵雪百无聊赖看向外头,这窗边飞过两只鸟儿,叽叽喳喳摇头晃脑,一只大些,一只小些,大的想飞,小的就在那儿跳脚不让大鸟飞。   真是无趣。   ……   “戚夕!”他数鸟都数累了,戚夕还赖着不醒。   戚夕被梅洵雪一喝惊得直直坐了起来,迷蒙地看向梅洵雪,“吓死我了。”   “我饿了。”   “嗯、嗯。”戚夕揉了揉眼,将睡意驱散。   两人吃过午饭,戚夕便拉着梅洵雪上街采买,铺子被砸了,但日子还是得过。   街上人头熙攘,挤得二人差点就分开,戚夕不由地握紧梅洵雪的手,“今日人怎么那么多。”   这小小的嘟囔却是落在了旁人耳朵里。   “诶,这位小兄弟,你是不是不知道,这花朝节终于要举办了,这新帝继位后还是头一糟了,我们永州这次可是承办了大头的,前头的告示就是在说这儿事的。”   “可不是嘛,瞧你们应该也是从乡下来的,应该不知道这其中的好处了,这花朝节啊,其实就是变相的选秀了,哎,你瞧那些未出阁的姑娘都迫不及待了。”   他们看着很穷酸吗?梅洵雪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   “不对不对,今年适逢年龄的男女都可参加……”   这皇帝真是不挑啊,梅洵雪腹诽。   戚夕带着梅洵雪挤到人群前头,对着告示仔仔细细地瞧了瞧。   “……适龄女子皆可参加。同时设幼童组,男女均可参加,观形表、察德行……拔得头筹者,赏白银百两。”   梅洵雪只听见戚夕嘟囔着,但在说什么并未听清,人流很快就将他们挤了出去。   “戚夕,我们快走吧,这儿太闷了。”   “先不着急,我们也去报个名。”   梅洵雪顿时瞪大了眼,这、这、这戚夕哪里有色相可言!   他也太不要脸了!   报名的人排了长长的一队,等排到两人的时候天已黑了,官差只是草草看了一眼,便说:“最后一张报名表了,姓名。”   “戚小宝。”   “年龄。”   “七岁,家住清河坊……”   官差将信息填录后,就将表递交给戚夕,“三日后准时来参加。”   戚夕笑呵呵地接过,全然没注意到梅洵雪的脸色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了。   好样的,戚夕。   竟敢让他堂堂一代魔尊出卖色相!本还以为、还以为是戚夕他自己……   “咦,阿雪,你的手怎么如此之冰?”两人离开后,戚夕牵住梅洵雪的手,发觉他的体温似是比往日更低。   “我不会参加这个选举的。”   “就当玩玩呗,而且要是前几名的话,还有奖金……”戚夕话音未落就被梅洵雪打断——   “我说,我不参加。”   梅洵雪甩开戚夕的手,独自向前走。   无边无际的漆黑像是能把人吞没那般,戚夕一晃神的功夫,梅洵雪就融在无边夜色之中。   ……   梅洵雪站在原地等了许久,戚夕都还没找到他,他拢了拢衣裳,哈了口气,眼前闪过一盏灯。   “戚夕。”   “怎么是你?”   抬头,入目却是许久未见的谢长荔,而他似也有些惊讶。   “怎么是你,戚夕不在你身边吗?”   梅洵雪并未答话。   “吵架了?”   连那股圣母的说话语调都和瑺毓一模一样。   “也是,戚夕最近应该是碰上了点麻烦事,我也正是去找他的呢。”   “他能自己解决。”梅洵雪闷声说,似乎多说一句话就是要了他的命。   谢长荔执灯,正好照亮前面的路,他像是笑了一声,“他是那么和你说的吗?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呢,都够平常百姓活十年了,既然如此看来他是想出了别的法子了呢。”   “小宝,我送你回家吧。”   谢长荔欲牵梅洵雪的手,但却被他不漏声色的躲开了。   “……”   “其实你不必怕我,我与戚夕交好,不会害你。初见你第一面,我觉得分外熟悉,像是故人那般。”谢长荔自己也很难解释其中缘由,但梅洵雪的确是生了一张讨人喜欢的脸庞。   故人。   呵。   ……   “阿雪!”戚夕循着光亮,终于找到了梅洵雪,扭过头才看见了谢长荔,“你,你怎么在这儿。”   谢长荔:“本来是想过去找你的,结果在路上遇见了小宝。”   “谢谢你了。”   “不谢,一路小心。”谢长荔提着灯笼转身离去。   “戚夕,你很缺钱?”梅洵雪皱眉。   “有一点点。”   “好吧,只此一次。”   “你同意了。”   “没有,报名的是戚小宝。”   戚夕:“好、好好,和梅洵雪没有一分关系。”   当戚夕回去仔细看了看那张报名表,发现那瞎眼官兵竟将梅洵雪认成了女孩。   他扭过头看趴在床上翘腿吃着蜜饯的梅洵雪。   “嗯,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写不完,明天一定。   小宝真是口是心非,怪不得之前屡屡被骗。 第34章   三日后,应天大街。   张灯结彩、花团锦簇,瞧着要比过年还要热闹上几分。   天空一派晴朗,连朵云都没有。   梅洵雪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台下的戚夕。   好样的,真是好样的。   真当他是傻子不成。   他就说,今天早晨戚夕怎么怪怪的,还给他套上那套压了大半年的粉红袄子,原来就在这儿等着他呢。   那瞎眼官兵看错性别就算了,戚夕也是一言不吭,等到了台上,发觉身边都是女孩梅洵雪才察觉到不对劲,但为时已晚。   戚夕又在下头给他使眼色,叫他好不生气,那些个官兵又生的人高马大、力大如牛,拽着他就往台中央走。   “给我放开!”   “放开!”   妈的,这帮人怎么就和聋子一样,自顾自地就顺着流程走了下去,不知道他们搞错人了吗?   梅洵雪嘴角抽搐,他站在角落里,旁边一个是还在哭鼻子的小孩、一个是低声碎碎念背古诗的小孩看着一脸愁苦……这帮人果真没有一个是自愿来的吧。   “你也是被阿娘抓来的吗?他们大人的事情为什么总要让我们小孩变成他们显摆的工具呢,哎。”头上簪着花的女孩扯了扯梅洵雪的衣袖,怯生生地抬起婴儿肥的脸,“呀,小姐姐,你长得好漂亮,我们能做朋友吗,我叫阿生。”   姐姐。   纵使梅洵雪知晓他自己幼年模样生得女相,如今声音也是稚气未退难分男女,可他心里还是隐隐泛出一股杀意。   “阿生啊,不要叫我姐姐。”   “那是小妹妹吗?”   梅洵雪:“……”   “随你怎么乱叫吧。”   阿生还想和梅洵雪攀谈几句,但许是瞧见了台底下她娘制止的眼神,便又撅着翘嘴背着诗词,她娘说了,这次要是出了风头,就带她进都城看焰火去。   “那姐姐,我们是朋友了吗?”可阿生忍不住继续和梅洵雪说话的念头,只好挪着碎步贴了过去,“可以吗?”   梅洵雪站的有些累了,微微偏了一下脑袋,落在阿生的眼里就像是点头同意那样。   “姐姐你叫什么?”   “梅洵雪。”   “好难记的名字呀。”   梅洵雪不欲与阿生继续话题,便去看台中央孩子的表现。   他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这帮小孩表演的大部分诗词歌赋、曲艺舞蹈之类的,才是些不到十岁的小孩,却看着少年老成的模样,节目也是挑着大人们喜欢的练过的,他都看那些带着乌纱帽的男人都没睁眼。   无趣的一幕,他微阖双目,耳畔是嘈杂纷繁的人声。   只是,呼吸之间,却好似是有熹微萤火流动,转瞬入了梅洵雪的身体之中。   *   谢长荔坐在酒楼高台,指节屈在下颌,白玉盏之中的酒液晃悠了许久也没送入口中,他垂眸看了一眼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眸色略深。   许久身边人沉吟:“本侯镇守边疆多年,也许久不见花朝节这般景色了,倒也生出了几分有趣来了。”   闻言,谢长荔收回眼,看向旁边一身墨色大氅的男人,男人银冠束发,一席劲装,握着酒壶的手掌粗砺宽大,眉眼肃杀隐隐有厉色,眼下是一道入鬓的肉色伤疤。   镇北侯,李展。   “果真这江南景色与漠北截然不同。”   谢长荔将半空的酒杯放下,像是不经意那般点道:“侯爷觉得这些孩子之中谁会拔的头筹呢?”   “谁是头等都无所谓,合适最重要。”李展意有所指,颇具深意地看向谢长荔又将话递到了谢长荔嘴边,“谢大人觉得呢”   “那个孩子不吵不闹,看着倒是听话的。”谢长荔素手一指,偏巧就指到了梅洵雪的方向。   李展惋惜:“可惜是个女孩。”   “男孩,面若好女。”   李展收回漫不经心的眼神,重新审视梅洵雪一番,似乎是认可他说的话:“倒也与新帝有几分的相像。”   “也和鄞王有几分相像。”   “你见过鄞王。”   “年幼时见过。”   镇北侯抿唇,未言。   旋即思索一番后,放下酒盏,“既然如此,那便就是这孩子吧。”镇北侯自带锐气的眼瞥向谢长荔,“只要听话就好。”   “自然。”   “那谢大人怎么一杯酒都不喝,是不给我面子吗?”   杯盏相碰,叮当作响,漫天红绸猎猎,谢长荔不胜酒力,很快脸上就浮现酒晕,他强支着身体起来,但终究敌不过醉意,倒在了角落。   李展:“……”   他其实并不喜权利斗争,长时间镇守兖州一带他早就不谙朝堂了。可安宁侯一事却始终成了悬在他喉咙里头的一根刺。   新帝继位,安宁侯一脉便被屠戮。他与安宁侯本就是世代交好,新帝能以谋逆二字定罪安宁侯,他日也能以旁的罪名定他生死。   君臣二字,便是最难逾越的天罡。   一日为臣,便终生为臣。   除非……   如今他兵权大部分被卸去,他李展竟也有游历山川大河的一日,倒也得了几分的闲趣来。   *   日薄西山,梅洵雪不出意料荣获第一名桂冠,只是稍画一副山水画,又题了两个字,就在一帮话都说不清楚、哭哭啼啼的小孩子里头就成了百年难遇的天才了。   连阿生看向他的眼神都带上了崇拜。   还好这儿的人大部分都不清楚他的来历,只知道他叫戚小宝。   真是丢死人了!   戚夕呢,该不会领了钱之后就跑路了吧。梅洵雪在人群中没找到戚夕,他顾不上旁人的目光匆匆跑了下去,但是胸口处却是浮现出了难以抑制的痛楚。   那股久违的感觉袭来,干涸的灵田再次充盈。   可这副身躯无法承受突然而来的巨大灵力,连梅洵雪都不清楚在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只是一晃神功夫,脑袋几乎就要炸开。   他如今的躯壳并无灵根,这股纯洁的力量冲洗这他的髓骨,在他经脉里头乱窜,隐隐要冲破灵窍,他捂着胸口蹲了下去缩在角落之中。   “阿雪!”   “阿雪!”   “阿雪!”   ……   梅洵雪,你要清醒一点,不可失了神志。   谁在喊他,是瑺毓?   还是戚夕?   不管是谁,都不能看见他如今这副狼狈的形态。   梅洵雪双目微红,眼睛再度看向人群之中,终于瞥见了戚夕的身影,他踉踉跄跄地朝戚夕的方向跑过去。   “戚夕,我们回去。”   声音似乎也不像他自己的了,稚嫩之中带着几分少年之气。   他撞到在戚夕的怀中,抓住戚夕的领口着急道:“戚夕,快走,我人不舒服。”   戚夕还有些懵懵地摸了摸梅洵雪的脑袋,果真是有些发烫,不会又发烧了吧。   “快走!”梅洵雪深知自己快压抑不住那股喷涌而出的灵力,正在不受控制地重塑着他的经脉,涔涔的汗珠从额角滑落,打湿鬓边的碎发,身体正在变化,这种变化落在凡人的眼中便是无边无际的怪异。   “好。”戚夕抱起人,但不知为何,总感觉梅洵雪似乎比往日更重一些,他甚至有些抱不太动。   梅洵雪趴在戚夕的肩头,轻幽的喘气声洒在耳侧,他咬着唇,身体越发的沉重,“方才真是丢死人了,若不是你,我肯定不会答应干这么蠢的事情的。”   “我带你去医馆,你休息一下。”   “嗯。”   ……   暮色散去,只余点点未尽的余晖,一轮圆月挂在天空。   “放我下来,戚夕。”   梅洵雪脚点地,撑着疲倦的身体对戚夕笑了笑:“我现在好多了,前面是不是有糖葫芦,你去买些吧,我在此处等你。”   “我们一块——”   “去吧,戚夕。”梅洵雪有些无力,像是祈求那般看着戚夕。   “好。”   糖葫芦有那么好吃吗?   等梅洵雪眼中再无人影,他才用尽力气找了处无人的角落,“咳、咳。”   嘴角洇出鲜血,他起决,试图将那股灵力引到灵田之处,但天曜宫的心决早就不服他的管教,四肢骨骼也痛地厉害,好似飞速抽长。   梅洵雪眼睁睁地瞧着自己指节逐渐变得纤长,身形也不似方才那样娇小。   八仙村祭祀那次他便能感觉到灵力流转,永州花朝节这次更是冲破了灵田禁锢……究竟和什么事情有关。   他大口吐出鲜血,痛楚也逐渐也散去。   他起身,身形摇摇欲坠,灵力散去不少,最终残留在灵田之中的不过寥寥几分,但也足够他慢慢调养生息。   梅洵雪比了比自己的身高,虽然还不算少年身量,但比之前六七岁时候还是要抽长不少。   如若那些灵力未散,滞留在体内,那……   应该是能恢复成雷劫时候的模样。   等会戚夕寻过来的话,他该如何解释——   “阿雪!”   “怎么不见人影了。”   梅洵雪心里一惊,戚夕怎么就已经找过来了,听着越发靠近的脚步声,梅洵雪内心难得有了惊慌失措的念头。   “梅洵雪?”   “怎么躲在这儿,不是说再原地等我的吗?害我担心半天,衣服怎么还散了一地。”戚夕拾起地上的衣裳,逐渐走近,蹲下身将外衣披在梅洵雪身上,“嗯?”   不如现在就晕倒算了吧。   梅洵雪想着,身子便跌到了戚夕怀中。 第35章   梅洵雪当真是晕厥过去了。   虽然这一切都显得过于古怪,但他的身体和如今的聚拢在灵田的灵力并不匹配,在他脑内出现那个念头的时候,身子就如飘叶蝴蝶坠落。   不仔细听的话连梅洵雪的呼吸声都察觉不到。   戚夕紧抿着唇,将自己的外袍盖在梅洵雪身上,弯腰抱起人,已经抽长了的身量宣誓了诡异之处。   只是稍微长大了一点而已,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本来就是应该长身体的年纪,机缘到了而已。   戚夕如此安慰着自己,但还是懊丧着垂下了脑袋,他行在大街上,头顶还是花朝节的装饰,一枝又一枝的桃花缠在灯笼上,下头垂着小小的铜铃,风吹过的时候就会将花粉撒落在铃铛里头,发出阵阵带着花香的铃声。   如今这刺耳之声仿佛在他脑袋里头来来回回碰壁奏响,叫他头昏脑胀无法正常思考。   梅洵雪是妖怪吗?   哪有那么好看的妖怪。   这里怎么会有妖怪呢。   要说最大的怪异也应该来自于他才是。   他从自己的世界莫名被带入了这个世界,明明他也有自己的家人、朋友、事业,可还是被扯进了这个世道中,被迫接受所有的记忆以及系统交代给他的任务。   新帝暴戾疯癫,杀手足、诛忠臣,善妒好战。   安宁侯一脉流落在外一子便是世道重回安宁的关键,他会纵横捭阖,匡扶正义,造就真正的太平盛世。   而他,不过是助那人得到鄞王信任的一步棋。   事成之后,他便会死。   系统只是叫他等待,一切都会按照既定的剧情走,结束后他就能离开。   所以他从都城走到了王家村,在王家村等了两年,终于等到了谢长荔的出现。   从谢长荔出现之后,原本他陷入静止的时间终于开始流动起来。   原本古井无波的生活终于有了变动。   他应该感到喜悦的,毕竟他等了这个时候三年,从井底终于窥见天光。   ——戚夕。   ——戚戚。   ——我也祝戚夕长命百岁。   他要丢下还在地底的梅洵雪吗?   他原先一直都在犹豫的一件事,今日终于有了一个答案。   “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谁,就像我也从未向你袒露真心。”戚夕搂着梅洵雪的手不自觉得用力,痛苦极了。   “不要愧疚了,戚夕。”   *   昏厥过去的梅洵雪似乎陷入了梦魇。   他揪着床单,汗珠不停地从鬓角滑落,戚夕洗了帕子给梅洵雪擦了擦汗。   手指却不由地被紧紧握住,是梅洵雪之前还是稚童模样的习惯。   比之前看上去更加精致……艳丽?戚夕脑袋里不由冒出这个念头。   脸庞眉角那处的伤疤都淡去许多,五官舒展,略微褪去稚气,睫羽微颤看着好不难搜,脸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都不知道去哪里了,透着清瘦和倦容。   梅洵雪昏睡了整整三日。   待到他再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痛骨骼都好似重铸过那般,他起身动了动手指,突然有些不甚习惯这副少年模样的身体。   他明明记得自己是在小巷角落那处晕倒的,那时候还有戚夕,是戚夕把他带回来的吗?   那——   梅洵雪摸了摸自己的身上,是一套干净的衣裳,而且,很合身。   所以哪怕这样,戚夕都没怀疑什么吗?还把他带了回来。   ……   不可能。   不过,如今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他再验证。   两次灵力流转之间有何关系。   都是台下人台上他,第一次有沈南儿吟诵天曜宫心经,可他之后再次尝试却没有任何的波动,而且那次事后,他的身形也没有任何的改变。   可这次呢,巨大的冲击几乎都让他的身体承受不住,身体也长大了不少。   梅洵雪试着调动灵力,但灵田似乎死死地压住了这股力量,不欲让梅洵雪使用。   除了让他长高之外,这灵力好似没什么用。   “废物。”   “呵。”   “梅洵雪。”方才戚夕就听见了房内的动静,等到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戚夕才推门进去。   梅洵雪听到动静心里一惊,想到来人是戚夕,又觉得自己如今这副面容不便见人,别扭地侧过头,长发从耳畔滑落垂落在指尖,透着他白皙脸庞,梅洵雪把玩着发梢,结巴道:“戚、戚夕。”   该说些什么比较好,还是不说话为好吧。   “你醒了啊,没事就好。”   梅洵雪抓着衣袖,指节微微泛青,心里纠结半分,最后还是扭过头对上戚夕那双透着无谓的眼,嘴唇张合,但最后也是化作了一声:“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戚夕无言。   梅洵雪咬着唇,掀开被子起身,但脚步悬浮,一下就跌坐了地上,他挣扎撑着地再起,又摔。   梅洵雪懊丧,这下丢人丢到家了,还是在戚夕眼前。   手腕被擦出斑驳的血青,在雪白的肌肤上分外明显,梅洵雪拨下衣袖,盖住那份伤,他又颤颤悠悠站起来,眉眼带着冷意:“戚夕,不论如何,还是多谢你救了我。”梅洵雪抬腿朝着门外走去,眼眶微微泛红,经过戚夕身边的时候,梅洵雪身形一顿,他扭过头垂眸一瞬,却被戚夕牵住了手腕。   “你的手受伤了。”   “哦。”   “这个铺子如今彻底属于我们……不、应该是你的,要走也该是我走。”戚夕皱眉,“这些天有府衙的人来找过你,四月琅华宴他们想请你去趟都城,不过我说你最近又犯病了,大抵是去不了了,这是琅华宴的请帖。”他从怀中掏出一封捏的皱皱巴巴的帖子,叹了口气后最终还是放在了桌上。   “谢长荔知道后也想看望,不过被我推脱拒绝了,新买了几套衣裳放在柜子里头了,都是些素色的衣裳,你应该会喜欢的。”   梅洵雪握紧左拳,僵硬地转过头,艰难开口:“你怎知我喜欢什么样的衣裳,你问过我吗?都是你一厢情愿的自作主张,八仙村那次、花朝节这次,都是你的擅作主张,你什么时候问过我的意见。你们都是这样……”   说到最后隐隐之中有着泣音。   “我只是、只是觉得……觉得你平日里不喜那些我给你挑的艳色衣裳,这不是给你正好又裁了几件新衣裳嘛。”戚夕低头看着梅洵雪腕子上的青淤,又想起那日梅洵雪嘴角吐出的大口鲜血,心里抽痛,“所以你还是喜欢的吗?”   “……”   “不喜欢。”   “那你怎么又说我选的不合你意。”   “就是不合我意。”   “那你不想我走咯。”戚夕试探。   梅洵雪:“随你便,要走就走,反正我死了也不关你的事情呗,说着每年都要一起过的,如今才过了一年就想着甩我离开。”   “我知道了。”   梅洵雪甩开戚夕的手:“你又知道什么了?”   戚夕摊手无奈:“知道你不想我离开。”   “胡说。”“你就是胡说!”   戚夕:“不过这永州也不便久留了,免得到时候多生事端。”   许久,“手疼。”   梅洵雪将手伸了过去,递到戚夕面前。   温润的气息吹去沙砾,洒在伤口之上,还带着淡淡的鼻息,“我去拿点药给你擦擦。”   “戚夕,我不会害你。”   戚夕眨眼,笑得粲然,“我知道啊。”   梅洵雪心底好似是漏了一拍,跳得飞快。   他知道个屁。   戚夕要是知道他是杀人如麻的魔头,还能这样说嘛?   戚夕什么都不知道。   正常人会是这种反应吗?但戚夕身上没有一丝灵力,而且之前和谢长荔的夜谈也证实着他就是一个有着正常经历的普通人罢了。   所以,戚夕真的不奇怪吗?   不奇怪他为什么会突然长大吗?   不好奇他究竟从哪里来嘛?   不纳闷他的身份吗?   戚夕下去拿了药粉上来洒在擦伤之处,淡淡痛意袭来,梅洵雪闷呼一声。   “好了,马上就不痛了,这段日子你就待在上面慢慢疗养,等过段日子……”戚夕犹豫,“我们便上都城。”   “好。”   入夜,戚夕搬了两个长板凳上来,在房间里头搭了一个简易的‘床榻’。他吹灭蜡烛,对梅洵雪说道:“我们以后就分床睡。”   “……”   “随便。”   他和戚夕都是男人,有什么值得那么介意。   哦,戚夕是个能生孩子的男人。   他、他、他……竟然想的如此龌龊,他就算再怎么不挑,也不会看得上、看得上戚夕的。   身边冷冷清清,只能听得到他自己的心跳声。   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梅洵雪闭上眼,眼前复又出现雷劫那幕。   他是如何被哄骗回了天曜宫,上了离水山,在那日之前他甚至都对瑺毓心怀一丝侥幸,或许落在师兄眼中,秘境那次便是只有他妖化才上了同侪,纵使后来再听得流言蜚语,知道师兄会继任宫主位,他也从未怀疑过。   毕竟,师兄是真心待他好的。   “咳——”   “怎么了?”戚夕循声看过去,眼睛在黑夜里头亮亮的,“这么晚了还不睡。”   “戚夕,给我讲个故事听吧,我有些睡不着。”   “你都多大了,又不是小孩子。”   梅洵雪耍赖:“可之前你明明给我讲过,我如今不才八九岁。”   戚夕腹诽:谁家小孩八九岁长那么高。   【作者有话说】   哟呼。   小宝现在大概十岁身高,没那么高,但肯定是变化很大。   戚夕三天里面已经消化过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自己都是穿越来的,所以也能接受。 第36章   梅洵雪习惯这副身体用了点时日,毕竟之前要不停地踮脚才能碰上戚夕的肩头,如今只用微微抬头便可瞧见戚夕的眼。   这让梅洵雪的心里好受了不少。   四月芳菲止,簌簌的残花落下,洒在青石板之间的缝隙之中。   梅洵雪倚在门框上,一席素白的衣裳将他的面容衬的更如姝丽,墨色长发被绿色的绸缎松松扎着,身形瘦削。他将一缕碎发别在而后,站起身不欲面对身后不停探究的目光,径直走到在柜台算钱的戚夕面前,有些不耐烦道:“怎么还没算好,等会都赶不上好地方了。”   “马上就好了,再等等。”,戚夕从纸墨算盘里头苦恼地抬头回完梅洵雪的话后便又一头扎回账本里头,又等了半柱香的时间,戚夕才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对完了。”   距离花朝节那日已经过了两月有余,因为怕引起别人怀疑,梅洵雪也甚少出门,但也正和他的心意,他也需要一段时间好好调养身体,否则动不动就吐血、晕厥的毛病迟早把他害死。   而戚夕也正在兑现他此前说过的话,离开永州。   今日是永州一年一度的焰火大会,戚夕此前便说着和他一同前去,只是戚夕一直磋磨着时间才拖到了现在。   都快将他的耐心消磨干净了。   活了那么多年的梅洵雪什么样的景色未曾见过,如若不是因为戚夕开口,他才不会去这什劳子的会,上次丢人的场景依稀浮现在脑海之中,叫他好不难受。   “好了,我们出门吧!”戚夕走到门口,将门销好。   天已经有些暗了,估计再过一会便会全黑下来。   永州的焰火会原本就是为了未婚男女所设,在星河一般的天际之下,各色烟花齐齐绽放,银色火星如蝶如星如雨飘落,此情此景再诉情谊,更添几分心动。   两人一路上瞧见不少打扮精致的女子,衣袂翩跹团团如花开在街上,所过之处皆是脂粉香气,梅洵雪的脸庞浮现出淡淡红晕,各样的香粉、耳畔女子娇笑、腰间环佩璎珞艳色……将他的五感都熏得乱糟糟。   “早说人多了。”梅洵雪抱怨,眉间有了薄汗,他拂袖擦了擦,“又不是以后没机会。”   “那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永州了。”   梅洵雪不假思索:“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若是喜欢那大不了隔个一两年我们再回来看看呗,也不急于这一时。”   “话是如此,不过我们来都来了,就看看呗。”   “好。   还未到河边观景点,就听到呼啸凛冽的炸破声,在瞬间的沉默后,原本昏暗的天空骤然变成花火之花。   梅洵雪抬头,银色天空落在他的严重如烈阳,缤纷的星火散开,如花如柳。   像是一道道的被凝起的剑气。   他恍惚记起天曜宫试剑大会时候,百余同门御剑破空,剑气划破云层,像是数百道的流星,那是何等壮观的景象。   瑺毓剑气为青色、而他的剑气则是嗜血的鲜红。   久违记忆呢,梅洵雪的嘴角上挑,眼神微仄看向旁边的戚夕,戚夕的嘴巴微张,梗着脖子看着天空中乍现的焰火,眼中充满了新奇和憧憬。   真是个无趣的傻子。   笨蛋。   一阵焰火散去,人群反而更加热闹。   河边漂浮着朵朵莲花灯,一对对年轻男女正蹲在河边一同放着花灯,梅洵雪扯了扯戚夕的袖子,“我们也放盏灯吧。”   但他们去的有些晚,好看的花灯都已经卖完了,只剩下一些形状老旧的河灯。   “这也太丑了。”梅洵雪拨弄着摊子上平平无奇的花灯,但也勉为其难同意让戚夕买了下来。   等到了河边准备放灯时,戚夕突然问道:“你有什么愿望吗?”   “放花灯祈良缘,这是永州的习俗,不过你如今应该也没喜欢的人,不如就许个愿望好了。”戚夕解释。   “那我希望——”梅洵雪话还未说完,就被戚夕捂住了嘴巴。   “呜、做甚?”   “在心里说就行了,不然被别人听见了就不灵验了。”   戚夕松开手,梅洵雪长吸口气,略红的脸怔怔地望向戚夕,在戚夕背后突然炸开的烟花吞没了戚夕的声音,也吞没了他的心跳声。   此情此景,   再诉衷肠。   不可谓是事半功倍。   身为凡人的他,会怎么想呢?   愿与戚夕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焰火大会结束,已然是深夜。   不过街上的人依旧很多,戚夕像是想到什么那样,叫梅洵雪在原地等他一会,便匆匆跑了回去。   梅洵雪站在原地,姣好的面容纵使在朦胧夜色中也令人不由驻足回望,但又被梅洵雪眼中的冷意而纷纷绕他而走。   他等了许久才等来了戚夕,而戚夕手中多了一盏兔子形状的灯笼。   戚夕:“我方才临走前看见摊子上没卖出去的灯笼里有这么一盏,本来想着要是没人要的话我就买回去,结果给忘了。”   他将提手交交到梅洵雪手中,“这盏可爱,和你一样。”   梅洵雪:“……”   这戚夕,又在调戏他。   “我、不可爱。”梅洵雪别扭地接过,纤长手指握着打磨光滑的竹柄,灯笼长的蜡烛在风中摇曳,照得他的指节也变得透明,他直起身,再度重复,“不可爱。”   可是心却跳动的很快,从未有过的快。   他,似乎很喜欢戚夕这般说。   夸他、赞他、爱他。   梅洵雪不由握紧了手,兔子灯都剧烈晃动了一下。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看着戚夕高大的背影,心里涌出了一股酸涩甜蜜的情绪。   ‘修道者,断情绝爱,切记切记。’怎么脑子里又冒出师尊的话来。   梅洵雪默念清心诀,赶紧追了上去。   ……   熟悉的身影止住了谢长荔前行的脚步,他恍惚看见了戚夕的影子还有跟在戚夕身边的小少年。   瞧着也有几分熟悉。   世上相像的人那么多,许是他认错了,毕竟戚夕说小宝生病卧床,想来也不会出来挤这一遭的。   “谢大人,这个送别宴咱们可得不醉不归啊。”身边男人奉承谄媚,“这您在我们这小地纡尊降贵来我们永州,帮衬咱们许多了,到时候回了都城,必定是要大展拳脚的啊,到时候可别忘了提拔提拔我们。”   “知州大人谬赞了,谢某不过是做了自己应做的事情罢了。您不如此客气。”谢长荔微微退了半步身,“况且谢某不胜酒力,只敢小酌半杯。”   原本调令下来之时,只是官复原职,但过了两月,新帝却给他升了一级。   明升暗藏。   想必是察觉到了他与镇北侯之间的联系。   真是件麻烦事,得快些了。   路过桥头,谢长荔不放心地回头望了一眼,华灯之下,只有两道长长的影子,分辨不出是谁。   想必是他太过心急了,所以才会认错人。   入夜。   风中已然吹来些许热浪。   梅洵雪躺在床上,床头还放着那盏兔子灯,他侧过身瞧着那快熄灭的烛火,嘴角勾起,眉眼之间都透着淡淡的愉悦。   这人间,似乎比他想得更加有意思一些。   他好像有些习惯有戚夕的日子了。   *   四月尽,戚夕将铺子租借给了一对老夫妻,叫他们好生照看好,每月只需给他三两银子便可。   梅洵雪换了身淡粉的衣裳,身轻如莲缓步下楼,他背着搜集来的珍稀话本子,这段时日他好生研读,可更加觉得辗转难眠。   这纷繁的情绪,让他脑子更加混乱。   连带着眼下的乌青都加深了不少,他打着哈欠将背囊放在马车上,去都城要走水路,一路还需颠簸。   他正好可以整理一下他最近越发明显的奇怪情绪。   “戚夕,不是不去琅华宴了吗,怎么还去都城呢?”   戚夕皱眉思索,拉着梅洵雪上了车之后才说:“很久没回去过了,也想回去看看。”   这番话倒是让梅洵雪想起了很久之前戚夕和谢长荔之间的对话。   他当时并不放在心上,也只是听了个七七八八,现在想来,许是戚夕想念旧主,放不下往日之情。   倒也可以理解,毕竟他之前养的九尾便是如此,但凡他闭关出来后便会黏他黏的紧,连睡觉都要睡在一起。   “唔,那我们之后去哪里呢?”   “我没想过。”戚夕倒是坦然,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毕竟在他的设想里面,一旦去了都城,那么他就走上了一条死路,原本……他还犹豫着,但——   戚夕看了一眼眉目越发精致艳丽的梅洵雪,他支着下巴瞧逐渐远去的永州,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视线,侧过脸对着戚夕笑了笑。   如今,他早已可以放心。   “那便不想了,以后的事情那便以后再说吧。”梅洵雪挪着脚靠近戚夕,将头伏在戚夕肩头,微凉手指触碰上戚夕掌背时,仿佛是出现了触电般的感觉,穿透心脏。   梅洵雪舔了舔唇,像是有些意犹未尽。   戚夕的手掌宽厚,他将整个手放上去都留有余地,随即又飞速抽回了手。   心里痒痒的。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 第37章   暌违三年,戚夕第一次重返都城,熟悉、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穿越到这个世界便在牢狱之中,他将狱中的青石板数了又数,每日见到的除了狱卒外就是别的犯人,他们多半饱受酷刑,几乎失去人形。   可他因为鄞王的缘故,却一直未曾遭受大刑。   等到新帝登基,大赦牢狱。戚夕他才第一次感受异世的阳光,耀眼刺目,直直投射入他的眼底。   将阴暗地底深处的他灼烧得干干净净。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大牢门口,良久,被人推了几下才切实有了真实的感觉。   “戚夕。”   一声清脆明朗的声音将戚夕的记忆拽了回来。   “戚夕,你在发什么呆。”梅洵雪抱着自己的行囊,面上有些不悦。   这戚夕才进了城门口就不说话了,自己叫了他好几声才应,不知道在想什么,莫不是在想他此前在城中留下的风流债?   “没什么。”戚夕接过梅洵雪手中背囊。   一大一小先寻了一处客栈歇脚,毗邻闹市所以算不上清净,但胜在便宜干净,戚夕出手阔绰,一下子便定了一月,可把梅洵雪吓坏了。   这戚夕,真是越发败家了。   待两人收拾干净,戚夕便下楼循着记忆中的方向带着梅洵雪去了他觉得是都城最好吃的面馆。   但等上了面,吃上第一口的瞬间,戚夕便皱眉,这味道怎么和他记忆之中的不太相像,难不成是换了老板。   临走,戚夕问道:“小二,这店可是换了老板?怎么感觉味道不太一样了。”   “没有啊,咱们这家店可是百年老店,代代相传的手艺,一直都是这个味道,没变的。可能是您太久没来了,记忆出了差错。”小二乐呵呵的收拾着碗筷,吆喝着下个进门的客人。   街上都是最新潮的玩意,戚夕带着梅洵雪逛了逛,问他有什么想买的。   “没有。”都是不入流的东西。   梅洵雪眼神一瞥,却瞧见戚夕眼中浮现出的苦涩落寞,连忙话锋一转:“我瞧那个万花筒看着还行,买一个。”   但一路上,戚夕都有些失魂落魄,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   故地重游,难免多生感伤。   入夜,星子明亮,浅浅的月华照拂在窗纸。   梅洵雪靠在床边懒懒打了一个哈欠,“快上来睡觉了。”   “嗯。”   但戚夕依旧是在地上打了个卧铺后吹灭了蜡烛。   梅洵雪:“……”   又在矫情什么!   “哼。”他冷哼一声,翻身之余听见了戚夕淡淡的叹息,“咳,戚夕,感觉你今天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黑暗中,戚夕点头。   “只是感觉很久没回来了,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见到鄞王,感到心里烦闷。”   “他,对你来说很重要吗?”梅洵雪吃味,翻过身,声音也透着一股清冷之意,“非见不可吗?”   戚夕:“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再见一面。”   “见完,然后呢?”   “那便、游历名山大川,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定居呗。”   梅洵雪淡淡:“你不成婚吗?我看你挺喜欢小孩儿的。”   “明明我现在比小时候更加好看,但你却不似从前那般亲近我了,你是不喜欢我这副容貌吗?”   戚夕哑然,半晌才说:“我不打算成婚。”   闻言,梅洵雪眸子一亮。   可如此,戚夕以后情热该如何解?每次都是靠自己强着撑吗?   一次、二次……一辈子。   “你还没说喜不喜欢我呢?”   梅洵雪这话有歧义,说不清楚是喜欢他这张脸抑或是他这个人。   “咳,我当初救你也不是因为你好看啊,那时候你浑身都青青紫紫哪里看得出好看与否,也就我善良好心医治。”戚夕避重就轻,从捡到梅洵雪开始回忆到现在,“不过,我一直都觉得你很可爱。”   喜欢一字如此难言吗?   梅洵雪皱眉。   “那既然如此,从前我们都是以前睡觉的,怎么现在就得分开睡了。”梅洵雪故作哀怨,愁道,“你还是嫌弃我。”   “我没有。”   “那就一起睡觉。”   戚夕:“你睡觉太不老实了,压得我喘不过气,你现在又重了许多……”   “你果真还是嫌弃我。”   一阵窸窣声,戚夕起身又抱了一床被子过来,“分两个被窝。”   “行吧。”梅洵雪妥协,他往内侧挪了挪,真好空出一大块地方给戚夕,“睡觉吧。”   但就如戚夕所说那样,他睡姿就是那么不老实,等醒来的时候,原本属于他的被窝已经被踢到脚边,而他占据了戚夕大半的被子,整个人都窝在戚夕的身上,睡得好不安逸。   而深陷梦境的戚夕就如同鬼压床,发出轻微的呓语。   梅洵雪自己都诧异至极,有人在卧榻之时,他从未酣睡至此。   而这一年他竟然变得必须要在戚夕身边才能放心睡觉。   荒谬可笑之外,梅洵雪内心却生出几分安心。   他怎么变得那么奇怪,越来越不像曾经的他了。   .   这几日,戚夕除了带他到处闲逛之外就没干什么正经事。而待到初八,戚夕却带他去了一趟安宁寺。   安宁寺作为皇家寺庙逢八就向外开放,来往香客络绎不绝,寺外古梅嶙峋瘦骨,却有青梅挂满枝头,红墙黑瓦,香炉白烟袅袅直冲云霄,木鱼声声传至寺外。   正门石碑旁两棵百年隐形郁郁葱葱,飘落叶片在鱼池之中荡起点点的涟漪来。   梅洵雪自然是不信神佛的,甚至连香都上过。   但戚夕说想来,那便随他的心意吧。   说起来……梅洵雪摸上手腕上的平安红绳,自从谢长荔那日赠予他后,他也一直未曾摘下过。   这似乎就是安宁寺的物件。   梅洵雪抬腿迈入,可不知为何心口处却开始阵阵发疼,耳内嗡嗡作响。   也是,如若真有满天的神佛,那么定然是不欢迎他这般屠戮过苍生的魔头,他深吸一口气,摒弃钻心的疼,忍着剧痛进了庙内,手腕红绳在此刻成了束缚他的绳索,拘束着他的魂魄。   梨花赛雪,落在梅洵雪的发丝之上。   戚夕燃了三支香,递给他。   “不用了,我不信这个。”梅洵雪言语有些无力,“我去斋堂等你,不会走远。”   “好。”戚夕像是想到什么,低头瞧了眼梅洵雪,脸色是有些病态的苍白,“早知你不舒服我就不来了。”   “没关系,不用考虑我。”   梅洵雪缓步朝着里院走去,钟声悠扬,冲淡内心浮躁,禅院幽邃深远,这个点除了洒扫僧人之外甚少见到旁人。   而远离宝殿后,那股压抑心脉的窒息感也减轻不少,梅洵雪舒了口气,他坐在斋堂门口白玉石桌上,从里头拿了杯热茶压了压嗓子。   ——啪。   一朵新开的梨花刹时落在了茶水之中,将倒映在水面之中的梅洵雪的脸庞化成碎片,一抹白色身影拂过,挡住了即将打在他发丝的露水。   鼻尖隐约闻到淡淡的檀香,梅洵雪好奇抬头,入眼是一个未曾见过的年轻男人。   白发白肤白瞳,只有唇间那抹血色鲜艳异常,而那双白瞳看似失明,但却能准确无误地看向梅洵雪的方向,不禁探究。   “你是谁?”男人开口,声音如和煦春风。   “一个香客,在此稍微休息。”   男人雪色眉头微皱,随后又舒展开来,他启唇道:“既是香客,可身上并无檀香气息,手中也无尘灰,看起来并非是礼佛之人。”   “……”   这人话真多。   梅洵雪细呷了口茶,并没有继续接话。   他怎么可能礼佛。   “你不属于这儿,我没法在你身上看见所谓的命运二字。”   神神叨叨的。   “但你身上却又有灵气流动,真是奇怪,这股灵气似乎也不属于你,所以你才会受困于这具身躯。”男人悠闲自若地说着,但那双纯白雪瞳却闪现光辉,“你和他,都不属于这个世界。”   “人世自有命数流转,既然逗留于此,那便顺应时节。”   “他?”   “我为何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又是谁?”   “你终于好奇了。”男人轻笑,“我名完颜玄,那你叫什么呢?”   “梅洵雪。”   “梅洵雪,阿雪。”   梅洵雪放下茶盏,直视完颜玄的眼眸:“不许那么叫我。你又怎么知道我不属于这儿呢,那你既已知晓,又可知道我是谁。”   “我参不透天机,但今日我本不该来此,可总有声音叫我在这儿等一个人。”男人怅然,“我时日已无多,窥探天机终究是会造成反噬,我族人短寿,如今到我已无后辈。”   “你是国师。”   完颜玄点头,雪色长发披在肩头,花瓣和他的发丝交缠在一起,展颜道,“没错,我要死了。”   “我能看出,这是你命中注定要应的一场劫,成则成,败则败,皆在于你一念之间。”   “时候不早了,有人要等久了,我该走了。”梅洵雪起身放下喝完的茶杯便去前厅去寻戚夕。   人走不远后,完颜玄摩挲着杯上图纹,兀的吐出大口的鲜血。   看来今日,说多了呢。   不过很快就会在再见的,梅洵雪。 第38章   菩提树上红绸鸣鸣做响,梅洵雪穿过幽深禅道,那国师神神叨叨,可说的话也并非不是没有道理。   倘若他不属于这个世界,那么在一开始的时候感受不到灵力恐也说得通,可之后那几次又是怎么回事。   梅洵雪想到此处便要折返质问完颜玄,但却迎头撞到了戚夕。   “不是说在斋堂等我的吗?怎么跑出来了。”戚夕略显担忧。   戚夕的出现打断了梅洵雪的思考,他只好暂且将询问完颜玄一事暂且搁置,他随口说道:“待久了,有些无聊,便想着先过来找你,要在这儿吃顿斋饭吗?”   “也行。”   去到前院,只见满地的雪白梨花叶,丝毫不见完颜玄的身影,梅洵雪微皱眉,心想,这白发国师看着就病恹恹的的样子,怎么跑得那么快,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人影了。   这安宁寺的斋饭除了寡淡之外,梅洵雪便再无别的想法了,连鸡蛋都没一个,他将筷子放下,耳畔是僧人、香客连绵不绝的谈话声,他瞧着门口那株半人粗的梨树,倒是想起八仙村那棵还未结果的树。   如今也到了花开的时节,恐怕早就生了一片芜草,再难踏足。   “戚夕,以后还是在家门口种一株红梅好了。”梅洵雪侧头望着戚夕,眼睛弯弯如月,“等你把你想做的事情做完。”   戚夕大口喝着素汤点了点头,窗棂外的一束绿意探进了堂内,聊送一枝春。   正午时分,金光灼眼,两人踏出寺外时,却正好听见了一阵的急促马蹄声,马车停在山门外,防备周密,看起来是了不起的人物。   帘子被掀开,露出男人刚毅的一张脸。   玉冠束发,斜飞入鬓,鹰眼锐利,可眉眼之间总有着抹不去的愁绪。正值仲春,但男人依旧身披大氅,玄色狐裘挡在脖间,面色憔悴,可眉中孕痣鲜红,足以说明他的身份。   仆从牵过男人的手,却被他不动声色甩开,男人的眼中酿着冷意,略带怅然地看向安宁寺牌匾,他轻叹一口气,踏步迈上百步石阶。   “我们走吧。”   与男人擦肩而过之时,戚夕的身形一怔弓了下去,原本就不知何处安置的双手更是垂下来,不停地抠着掌心,直到掐出血痕才松手。   等到男人彻底走出视线,戚夕才彻底放松下来。   梅洵雪自然是察觉到了戚夕的异样。   自从看见那个男人,戚夕的表现就变得古怪,仿佛受到极大打击。   男人衣着华丽,墨色大袍上织金嵌玉,绣着蟒纹。戚夕曾几何时,认识过这等身份的人了。   看起来还渊源匪浅,似乎是旧相识。   可瞧着男人的样子,却压根就没注意到戚夕的存在。   恐是不能相认的存在。   可越是这样,梅洵雪心中便有了一个愈发明朗的猜测。   等会问问戚夕便知晓了。   .   暮色微浓,客栈房间内的戚夕拨弄着碟中的菜,却是一口都没吃下去,眼中似乎有一丝怅然和迷茫。   “今天从庙里回来,你就怪怪的,这菜都要被你捣烂了,本来就难吃……”梅洵雪忍不住开口,不愿戚夕再浪费粮食了。   戚夕终于放下筷子,略带疑惑地看向梅洵雪:“我有这样吗?”   “你自己瞧瞧。”   低头,原本满满的一盘菜被他挑的桌子上到处都是,盘中都只有两筷子豆芽了,还是梅洵雪不爱吃的。   戚夕顿时哑然,好像是这样没错。   “受什么刺激了?”梅洵雪故意试探。   “可能就是太久没回来过,心情有些起伏,过几日应该就会好了。”戚夕扯了一个谎,他看了一眼梅洵雪,又道,“这菜不能吃了,我再让他们送一碟新的上来。”   “嗯。”   听闻戚夕的话,梅洵雪眸色微暗,戚夕说谎的时候眼神总会飘忽而且忍不住会舔唇,刚才他就看见戚夕下意识地就做了这两个举动。   想必,事实并非戚夕所言如此。   如若戚夕此番来都城,只是为了再见旧主一面,那么既已经见到旧主,为何又一言不发。   恐怕戚夕来此的目的并不单纯。   这番话,也只是用来搪塞他的。   可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和戚夕在一起,去哪里见了何人,除了今日见到的男人之外,都与平常无异。   梅洵雪猜不透。   次日清晨,天色微暗灰云厚,看着就不是什么好天气。   客栈人并不多,梅洵雪在楼下剥着核桃翻阅着都城最时兴的话本,说得是霸道侯爷救风尘的故事,俗极。   他才看了两段便知后事如何,简直就是浪费他的银两,还不如让他去写呢。   “诶,你听说了吗,这次琅华宴最后,陛下会出面亲自颁赏呢。”   “是啊是啊,这琅华宴开了大半个月了,真是各地的才子佳人都来了,也不知道谁是最后的头筹呢,想必也能捞个一官半爵的吧,再不济,金银珠宝也少不了。”   “真想去看看啊。”   “得有请帖才行啊,这每州才几张。”   ……   客人交谈的声音落入梅洵雪的耳朵。琅华宴,好似听戚夕说过。   是上次花朝节后瞎眼官兵送来的请帖上说得那个宴席?   听着还挺无趣的,不知道戚夕有没有兴趣……   梅洵雪被自己的念头惊了一下,连手中剥好的核桃肉都掉到了地上。   他方才,怎么会突然想起戚夕,竟然还想着若是戚夕对这等东西感兴趣的话,便纡尊和他去一趟。   他、他、他!   梅洵雪的眼下浮现一层微不可察的红,他只是和戚夕待的时间太长了,忍不住联想到他而已,不是真的在意这个人。   绝对不是!   梅洵雪低头看了眼手中密密麻麻的文字,只觉得这等小说害人匪浅,连他堂堂一代魔尊都被洗脑了。   这戚夕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这眼瞧着都要下雨了。   正想着,门口便出现了戚夕的身影。   “咦,你在这儿,喏,刚买的糖葫芦。”戚夕将怀中油纸包好的糖葫芦放在桌上,眼神瞥见翻开的书页,随口问,“好看吗?”   “难看死了。”梅洵雪吐槽,他咬了一口糖葫芦,含糊道,“去干什么了?”   “给你买吃的啊。”   客栈附近就有卖山楂果的,戚夕这走了得有一个时辰,这串糖葫芦肯定是回来的时候顺道买的,决计不是特意买的。   这让梅洵雪内心有些不爽。   他两口吃完便继续剥核桃,戚夕也没多问什么便上楼。   戚夕有心事了呢。   话本还没看完,梅洵雪便拂了拂手中的碎渣,卷着本子上楼。推门而入的时候,戚夕正专心翻找着什么,眉头微蹙,连他进屋都没注意到。   “戚夕。”   戚夕擦了擦汗,恍若没听见。   梅洵雪又叫了一声,戚夕才转过头,“有什么事。”   “没事,喊喊你不行吗?”   “不过你最近好奇怪,是有什么心事了吗?”说着,梅洵雪将门阖上,“还是因为你口中的鄞王吗?”   被戳穿的心事的戚夕愣了一下,随后叹了口气:“是啊……我最近时常打听,看看是不是能有机会进宫,结果都是徒劳。”   “但今天听闻琅华宴上新帝可能会出席,便想起来那张请帖来了。”   “那你找到了吗?”   “还没有。”   梅洵雪走过来,在自己的行囊里找到那张已经变得皱皱巴巴的烫金红纸,“你放在我这儿了。”他将请帖抚平递给戚夕,“想去就去吧,你我之间不用遮遮掩掩。”   “差点就忘了,谢谢。”戚夕憨憨笑着,随后接过了那张还留有梅洵雪体温的请帖。   “行了,说什么谢谢。”   梅洵雪耳朵一烫,他将话本往手里一放,提着衣角又下楼了。   入夜,戚夕翻来覆去的端详着那份请帖。   有那么好看吗?梅洵雪坐在边上都有些分神。   “阿雪,你说我是否要去这宴席呢?”戚夕兀的开口   梅洵雪并未听出起口中的踌躇之色,只是如往常一样说道,“你既然想去便去,这不是你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情吗?如果正如你所说的那样,能见到鄞王,不是了却你一桩心愿。”   戚夕并未答话。   他只是将请帖收好,放在桌案之上。   “你说得对。”   “那,你有什么心愿吗?”   他的愿望。   梅洵雪笑了一声:“没有。”   戚夕追问:“真的没有吗?”   “你怎么突然这样问?”   戚夕:“只是想这说不定以后的时间里可以帮你达成。”   梅洵雪又笑了声:“不是你告诉我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吗,怎么现在又追着我问。”他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时间还长,慢慢来。”   戚夕不语,只是凝神盯着即将燃尽的灯芯。   他的时间不长了。   “发什么呆,睡觉。”   “哦哦哦。”   戚夕闭目躺下,眼前再度浮现出早晨遇见谢怀真的画面。   谢怀真早就料到他会前来,那日安宁寺之行,便是谢怀真告知自己鄞王会出现。今日也是谢怀真告知新帝和鄞王会出席琅华宴。   ——‘戚夕,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若你是真的担心鄞王,切不能错过。’   戚夕,你要回去。   你有自己要回去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戚夕的故事快要结束了。 第39章   三日后。   琅华宴一张请帖可随行两人,这一去恐怕需要一些时间,怕梅洵雪无聊,戚夕略加思索便决定带着他同行。   地点安排在皇家别院。   此宴上月便已开始,如今快有一月,门口守卫瞧见两人还有些纳闷,怎么会有人赶在结束的时候才匆匆赶来,又见戚夕衣着普通的模样,便觉得可能是盗取请帖之人,便赶着两人离开,“走、走、走,哪里来的无名小辈还敢妄自来宴。”   梅洵雪听见守卫言,从戚夕背后探出脑袋,眼中闪着厉色:“不是说有请帖的人便可入会,况且这请帖本就是我的。”他与戚夕站在一处,更衬的他风采飞扬,人比桃花艳。   “他说的没错。”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梅洵雪回头,看见了许久未见的谢长荔,他怎么也在这儿。   谢长荔似也有些惊讶,但随即便收敛了神色,走上前对着侍卫指着梅洵雪道:“这位、少年,就是永州花朝节首席,此前生病才耽搁数日,既已来了便让他们进去吧。”   “戚小宝?”   梅洵雪颔首,内心发誓以后这个名字必定要从这世上消失,永不再出现。   行宫修竹环绕,进门便是流觞曲水,亭台水榭,回廊通幽。   而整个宴会都在水面上举行,中心一阁,三面围廊,筝声绕梁。   谢长荔将两人带到座位上,便离开了。今日为琅华宴最后一日,他司礼仪,故异常忙碌。   桌案上放着新鲜的果盘,梅洵雪摘了个葡萄送入口中,顿时汁水在味蕾上散开。   他支颌瞧着水面中翩跹起舞的舞娘,鲜红的衣裙宛若鱼尾缥缈,金色环佩熠熠闪光,折射在水面之上犹如浮光跃金。   呵,这凡间的帝皇还真会享受,怪不得人人都想做皇帝了。他懒懒打了一个哈欠,又挑了个冰荔枝剥了壳丢给戚夕。   只见戚夕面前的果壳残渣已然堆了一个小山。   不是说好是来找鄞王的吗,怎么就顾着吃了。梅洵雪想着又嗑起了瓜子。   还好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儿,估计就把他们当做来蹭吃蹭喝的了。   半晌过后,梅洵雪已然泛起困意,只是不一会人群之中就起了骚动声。   他微微抬眸,看向被众人簇拥着的俊美男人。   一席明黄色的圆领长袍,领口处绣着彩色金线编织的五爪龙纹,银冠点翠,只是眼中阴郁气息难掩。   这估计就是新帝了。   但梅洵雪环顾四周并未看见那日安宁寺遇见的男人身影,再看,戚夕也不见了,估计是去找人了。   胆子真大,不怕死。   -   戚夕与人群逆行,找到待在凉亭处独自啜饮的谢长荔,亭子背对着人群,依稀看见几个宫婢端盘穿行过假山   “小宝,好似变样了。”谢长荔眼眶泛着醉意,他将酒杯放下,倚身靠柱。   “身量长得稍快了些而已,本来就是长身体的年纪。”戚夕话锋一转,“我要如何才能见到他。”   “那位一直居住在偏殿,新帝嫉妒心重,恐多生事端。”他又打量戚夕衣着,“你这样过去,也不怕别人怀疑?”   戚夕低头,他穿的有什么不对吗?   “换件侍卫衣裳,我带你过去。”   “你将小宝一个人丢在那儿安全吗?”谢长荔似是不经意地提了一句,“不如我帮你看着吧。”   戚夕晲了谢长荔一眼:“你没存什么坏心思吧。”   “怎么会呢。”   “最好是。”   戚夕换了衣裳,跟着谢长荔往偏殿走去,一路上只听得到寂寥鹤鸣,宫人低头匆忙闯过朱墙,行色匆匆,看上去是被赶出来的。   “这面团扇是专门送给贵人的,你可小心提点。”谢长荔停下脚步,侧身沉下声对着身后的人道,“拐弯便到。”   穿过满堂木兰花香,只看见玄衣男人卧在榻上打着盹,听见脚步声,男人才睁开疲惫的眼。   鄞王,胥云音。   和记忆深处相差甚远的模样不由地泛起这具身体的心悸,戚夕深吸一口气,白如雪的玉兰花瓣从空中坠落在戚夕的脚边。   戚夕内心踌躇许久,终于还是跨过门槛。   胥云音斜靠在榻边,他捂着手炉,原本强壮的身躯看似消瘦了不少,脖颈之中是随处可见的□□之色,想来是受了不少磋磨,房间内燃着凝神香,但戚夕一吸入肺内便觉得直冲天灵,让他不免泛起倦意。   他俯身将托盘中搁在桌案上,并未开口言。   “哼,又是这等东西,丢了。”男人只是瞥了眼便道,嗓音喑哑深沉,藏着万千思绪。   “鄞。王。”   闻声男人才侧头看向戚夕所处的方向,瞳孔微震,眼底浮现的身影较之三年前的模样好似是变了,又好似没有任何改变。   他轻咳两声,拖着身躯从榻上下来,似是不敢相信,他环顾四周,除却门外洒扫宫人外,应无暗卫。   “你、你怎么在这儿。”胥云音声音颤动。   戚夕悄然抬头,看向胥云音,莫名浮现出婆娑泪水。明明这份躯体不属于他,这份记忆也不属于他,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他,可故人重逢之时,却也难掩悲恸。   “他不是说已经把你们都放了,不是叫你们不要再踏入都城好生过日子么?他又在发病把你们抓来威胁我了……”胥云音在震惊之余也不忘分析眼前情况,他走上去前去,抚摸过戚夕的脸庞,眸中略带惋惜,“你不该再回来的,这对你、对我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您受苦了。此行,是有人刻意安排的。”他轻声道。   胥云音敛眸,他复又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驱散不断袭来的乏意。   闻言胥云音心中大概已知戚夕此行来意。   “我如今已是败者,世人皆言鄞王死了,如我再逐鹿王权,只会造成乱世。”话虽如此,可胥云音却还是在衣袖之中握紧了拳,“乱世终究会害了黎明百姓。”   可连他久居宫内的人都知晓,这世道并非是太平盛世、帝王也并非天命所归。   先帝多子,他那弟弟善妒善战,生母地位低下早死,常年在荒芜冷宫之中也没有嬷嬷照料,少年时没少受宫人欺辱,才早就如今这副性格。   杀戮手足登上帝位后更是变本加厉,将深宫内三千宫人都杀了个干净以儆效尤。   他何尝不痛不恨,可思及胥云琰年少遭遇之时,也会略感悲伤,他年少便随军出征,只过年时才会回城,可他来内宫几次,便救了胥云琰几次。   一次新春佳节,那即将着东宫的兄长带着弟妹将小小的胥云琰丢入刺骨湖中,就为了博得美人一笑。   他还记得那时正巧要放孔明灯,众人都散去,只有那孱弱瘦小的人在湖水之中扑腾,而没有主子发话,没有宫人敢救胥云琰,只能当做没看见任凭胥云琰的声音逐渐淡去   还是他下水将人捞了起来,而胥云琰足足烧了七日才退烧,从此脾性就大变。   未曾想,自己的良善竟然会招致胥云琰的垂涎,将自己当做他的精神依托,求死不能,求生不得。   知道他念着部下,便已他们的性命要挟自己,兄弟□□。   ……   良久,他才开口:“戚夕,你与我共事多年,自然是知晓我的脾性,我……”骤然听见外头脚步声,胥云音叫戚夕躲入内账里头。   “殿下,陛下唤您与他一同前去荷檐亭。”是戚夕熟悉的声音。   胥云音侧身扶额,不耐道:“麻烦这位大人转告他,我不想去。”   “殿下莫让臣为难……”   胥云音垂眸凝气,他转头看向来人,却是在青年的脸上看上了那双熟悉的眼眸以及挂在手腕上的那通透水蓝雕刻着八字箴言的翡翠镯子。   一双瑞凤眼,不禁让他回忆起了太傅教导他初次拿起箭时的模样,脱手凌空刺响,白羽恣意于空。   “你、你是。”   谢长荔拱手,背脊笔直,脖颈洁白修长如鹅颈,抬眸对上胥云音,薄唇微张,“王爷,可曾还记阿宁。”   “你是,长宁。”   谢长荔颔首。   胥云音沉沉凝视着故人之子,半晌开口:“所以,你便是戚夕所言之人?”   谢长荔再度点头。   “你可知你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   “身死不悔。”   “颇有太傅风范。”胥云音喟叹一声,“我不会阻止你,但也无法帮你。”   “长宁有王爷这一句话便够了。长宁无所求,但求匡扶正统罢了。”   “你不怕死!”胥云音怒斥谢长荔,“切莫再说这句话了。”   “殿下,可要前去赴会?”   “……”   “去吧。”   -   荷檐亭中,俊美年轻的帝王见男人真的过来,露出喜色,他连忙支起帷帐,将人圈禁在自己怀中。   “阿音哥哥,你当真来了。我,好开心。”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胥云音挣脱男人,正襟危坐,“大庭广众,切莫行荒唐事。”   “我听哥哥的。”   胥云琰抚弄着男人,惬意道:“阿音哥哥,你觉得此宴上谁才情更胜一筹。”   “我不懂这些,你自己看着来吧。”   “哥哥总说这些话,真叫人难过。”胥云琰朱笔一圈,定下此番琅华宴首座,“不过,哥哥能来我深感欣慰。”   “近日,这些大臣又在催促朕早立后位,这不是成心与我作对嘛。”   “他们不过是想早日有个储君,以防……”   胥云琰将头埋在胥云音的脖间,阴沉道:“我只要你生下的孩子。”   “……”   “不可能。”   “那便一直做,直到哥哥能生为止。”   “疯子。”   胥云琰咬着男人的脖子,生生咬出了血来,腥甜的味道顿时在唇齿间散开。胥云音沉下眼,内心交战,思及谢长荔所言,便是又觉得头疼欲裂。   “只要有我血脉的孩子,都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一点碎碎念。   (太久没有写了,各方面的把控都不是很好,非常感谢愿意给我留评的小天使。然后这个本来就是短文,文案差不多就是梗概了,谢谢大家的包容,写到这儿感觉自己真的有很多不足,也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琅华宴近了尾声,可身边的人却始终未曾到来。   梅洵雪剥着葡萄,可果肉不知何时在指间化成一滩烂泥,他心里升腾起烦躁之情,这戚夕,不会出事了吧。   莽夫。   荷檐亭中走出宫人将那朱笔钦点的宴会首席请了进去,梅洵雪隔的远,依稀只看见几个模糊的人影,但也不是他想的人,可是戚夕到底去哪儿了。   他能找谁去问?   谢长荔吗?   不,他才不要。   内心挣扎半晌,梅洵雪才起身打算去寻人。   行宫别苑开放的区域不多,宫眷所在的地方更是禁区,快到日暮时分,露水渐重,梅洵雪发觉自己第三次走到了同一个凉亭的时候,便知自己应该是迷路了。   身后兀的传来轻巧的脚步声,梅洵雪转过头,却是看见了那日在安宁寺交谈过的完颜玄。他依旧穿着一席雪色的衣裳,白发被一根玉簪挽着,垂在栈桥栏杆处,手中拿着一盆鱼食。   栈桥下的锦鲤纷至沓来,藏在荷叶下头,吐着一圈圈的泡泡,等待着完颜玄的投喂。   等到手中鱼食尽数洒尽,完颜玄才转过身,余晖落在他纯白色的眸子中好似将其染成了琥珀金,雪睫微颤,完颜玄勾唇道:“上次忘了说,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没想到竟然那么快。”   “……”   “你可真会开玩笑,我在找人。”   完颜玄:“我知道,不然我也不会出现在这儿了。要我带你去找他吗?我的身份可好用了,畅通无阻哦。”完颜玄俏皮眨眼。   梅洵雪嘴角微抽,这么大年纪一个人还在装可爱,他可不吃这一招。   “你知道我在找谁?”   完颜玄点头,自信道:“我会算呀。”   “那你带我去。”   完颜玄:“可以,那我们出发吧,等会还能赶上吃晚饭。”   路上,他们又绕过三座亭,穿过四个回廊,走过五个鱼池假山,又回到了当初的原点。   梅洵雪一看,便靠着栏杆轻喘着气,随后指着完颜玄愤懑:“你、你、你耍我!”   “怎么会呢。”完颜玄委屈,“只是还不到时候而已。”   “你到底在说什么,神神叨叨。”梅洵雪觉得着完颜玄就是在耍他,当初说着玄之又玄,都是瞎猜的吧,也亏自己都信了。   “咳!”兀的,完颜玄重重往后踉跄一步,从怀中掏出绢帕捂住嘴,但那素白的帕子上很快就洇开了血花,“时候到了,阿雪,这是你的命数,也是你的机缘和劫难,好生珍惜。”   梅洵雪不耐烦地丢下完颜玄,但只听见完颜玄在身后撑着一口气喊道:“左三亭回廊七。”   “这次没骗你。”   信他个鬼。梅洵雪冷哼一声,瞧着天边斜阳,觉得周身蓦地发冷。   转身回看,完颜玄已然不知何处去。   又是一个有病的人。   沿着左手边行过三个小亭子,的确是看见了一个回廊,是要他在分岔路口的时候转弯吗?   这狗屁皇帝至于把这行宫修得像迷宫吗?   真想给他一鞭夷为平地。   梅洵雪赌气往前走着,但是在第七个台阶处的时候却是诧闻脚步声,他躲避不及,正好撞入来人怀中。   抬头,却是那日在山门外头瞧见的男人。   “是你——”他喃喃道,几乎蚊吟的声音却因两人贴的极近不偏不倚地落入男人的耳中。   胥云音诧异蹙眉,“你认得我。”   梅洵雪抓住男人的手,缓道:“带我去找戚夕,他该回家了。”   “你和戚夕是何关系?”   蓦的,胥云音却是瞥见了挂在梅洵雪手腕上的小小红绳,那是自己年少在安宁寺修行静心之时,随住持一同编串的平安红绳,沐佛法开光后,才将此物赠予了太傅。太傅一家多年前被胥云琰以谋逆抄家,幼子出生体弱一直以来都被寄养在外才免遭一劫,而这串平安绳也应一直挂在长宁身上才对,怎么会在这少年手中。   是因为……   “自然是同吃同住的关系。”梅洵雪淡淡道,而后又问,“他不是去找你了吗,怎么还没回来?”   “既然如此你便跟我来吧。”   -   芸芷殿。   胥云音进门屏退众人,点燃炉香。   白烟袅袅,却是梅洵雪熟悉的药材味,毫无疑这是出自谢怀真手的安神香。梅洵雪微微皱眉,环顾四周,似乎只有他和鄞王二人,再无他人的气息。   “戚夕与你说过我是谁?”   梅洵雪颔首,他沉着说:“我只知道你是鄞王,但我并不知道你的事情,甚至也不知道你的名字。”换言之,他和男人没有任何关系。   “那你知道戚夕这次来找我是什么事情吗?”   “这是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可以说的事情吗?”梅洵雪哼道,这男人没安好心思,“我只想找到戚夕,然后回家。”   梅洵雪又看了一眼外头,天色已暗。   “戚夕为何不见了,他去哪里了?”梅洵雪心生疑惑,言语之中已然有了咄咄逼人之势,可大抵他如今生得一张纯真桃花面,男人压根就没被他的气势震慑到。   胥云音侧眸,给自己倒了杯雪顶银针,茶香在唇齿溢散,“我已派人将他唤来,你在此处稍作休息。”   梅洵雪又浅哼一声,用气声道:“姑且信你一次。”   眼前的人是戚夕无论如何都要见到的人,梅洵雪决定给男人一次机会,而且他身上并无什么东西能所图的,大不了便是被丢出去罢了。   又过了许久,梅洵雪终于等来了熟悉的戚夕以及,   一个他并不喜欢的谢长荔。   “戚夕!”   梅洵雪差点就直接奔到了戚夕怀中。   戚夕只是抿唇,低头瞧着梅洵雪头顶的小小发旋,并无动作。   梅洵雪略感诧异,但还是牵过戚夕的手,“好了现在人也见到了,你的心愿也已经了结了,我们也该走啦。”他说的轻快,连嘴角都噙了一抹他未察觉的笑意。   但戚夕只是蹲下身,神情庄重严肃,言语之中藏着悲恸之色,眼眶圈着红,好似一碰就要碎了,他嗫嚅着唇,良久才开口,他别过头不敢直视梅洵雪的眼睛,“抱歉,阿雪。我……现在不能和你回去。”说着,戚夕挣开梅洵雪的手。   手悬在空中好一会才被收了回去。   “你在说什么啊戚夕,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吗,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不是只要见一面就好了嘛?”眼眶之中似有莹莹的泪光,但转瞬即逝。   梅洵雪怔怔瞧着戚夕,试图从戚夕的眼神之中找寻到破绽。   但他失败了。   “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戚夕。”梅洵雪的声音是他此前从未有过的阴恻,指骨被他捏的嘎嘎作响,心口处被什么东西堵住,连呼吸都痛的非常,他急促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戚夕:“阿雪,你与我同行太过危险……”   话还未说完,就被梅洵雪呵住:“你又在说什么荒唐话!”   “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想办法为你寻一处好人家,你不必担心以后的生活,等你成年之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戚夕在说什么,他要留在都城!   留在这个男人身边吗?   所以说,之前在客栈所说的每一字、每一言都是在骗他的吗?   什么天长地久、青山绿水、岁岁年年,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吗?   所以说,他在戚夕的心中,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所以说,此前的真心真情真意,都可以被当做没发生过那般?   梅洵雪,你才是天底下第一蠢货。   竟然会轻易相信一个凡人的真心。   他以为,戚夕会是他凡尘之中的冥冥救赎,原来,一开始他就自作多情了……   “呵。”   “真有你的,戚夕。”   “真有你的。”   梅洵雪眼白浮现血红色,眉目之中是藏不住的暴虐之气,只是他如今的身躯是在太过弱小,所以,什么都做不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你不觉得你此前所说的话都太过可笑了吗戚夕,你真是把我当小孩子哄呢。”梅洵雪讥讽道,可每一句话从口中脱出的时候,他的心口处就泛着疼。   他想这样吗?   此前两人相依为命不假,可如今即将背道也是真。   真真假假的记忆化作无边的利刃刺进梅洵雪的心口处。   他攥着拳,整个身体都紧绷着发颤,气血快速上涌,灵台之处的灵气隐隐就要冲破禁锢再次流散。   被背叛的感觉再度袭来,耳骨蜂鸣作响,叫他猛地涌出鲜血,唇齿之间尽数是血腥之气。   “阿雪,我有苦衷。”   “你有你的苦衷,所以我就该每一次都体量你的苦衷吗?”嘴角的鲜血隐藏不住,梅洵雪抬手擦去,原本淡粉的衣袖被鲜血氤成暗红,梅洵雪转身欲离去,茫茫天地之间仿佛就只剩下了浑然的白。   胥云音见状开口,“够了!”   “既然如此,不如就让小宝留下来。”闻言,谢长荔悠悠道,“便宣称小宝是鄞王流落在外的孩子。”   闻言,戚夕眉色一凛,眼中却显迷茫之色。   “你在说什么谢长荔,小宝怎么可能是殿下之子。”   “殿下,您倒是说句话。”   戚夕茫然地看向胥云音,可胥云音并无什么表示。   在他不在的时候,这谢长荔究竟和胥云音说什么了!梅洵雪必然不可能是殿下的孩子,他们是想倒反天罡了啊!   所以、所以……谢长荔方才叫他在梅洵雪面前把话说清楚,就为了等着这一出吗?原来,从一开始,他谢长荔所打的主意,就是梅洵雪。   “够了!”   “我说,够了—”   梅洵雪连呵两声,身体终究负担不住郁结之气,竟然又直直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继续一点碎碎念。   (就是这样惹,谢长荔想扶一个傀儡皇帝,但是新帝没有子嗣,而且他没有办法插手,所以就要从还活着的鄞王里面从中作梗。而且作为一个遭遇了权斗且蒙受伤害的人,谢长荔自己也不想再挑起诸王纷争,他就是要狸猫换太子,要是有什么bug请轻轻的骂我。)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小宝即将长大。) 第41章   站在门口处的谢长荔比戚夕更快接下梅洵雪。   他揽腰抱过少年,只能感觉到少年轻飘飘的重量,恍若没有骨头那般。   “放开他!”戚夕吼道,奔向谢长荔,“你们究竟在谋划什么东西,给我一个解释!”   谢长荔冷晲着眼瞧着戚夕,“你还不明白吗,戚夕。”   戚夕无法思考谢长荔话中意思只想从他手中将梅洵雪夺回,可胸口处却是开始泛着疼,痛楚从心脏处向四肢流窜,“呃——!”   口角处淌着暗红色粘稠的鲜血,凝滞在下颌,缓缓落下。   他徒然趴倒在地上,手指僵直无力死死的攀着谢长荔的脚踝,见状谢长荔蹲下身,垂眸似怜悯般地瞧着戚夕。   “抱歉戚夕,这一路上你辛苦了。”   梅洵雪垂落的双手就那么近,戚夕双手抠着地,强撑着身体爬了过去,指缝中尽数是干涸的斑驳血迹。   心脏跳动的声音是那么空那么大,将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吞没掉,静地仿佛只有他自己一样。   他要死了吗?   为什么会那么难受,气管好似生生被人堵住,喘口气都费劲,原来真到了死亡这一刻,他还是会对这世界有所留恋。   但这不应该是他期盼已久的吗?为什么还会有点难舍。   是因为梅洵雪吗?   他死了,梅洵雪会怎么样呢,他会过得好吗?   他的本意并非如此,他是真的想要给他找一个好归宿的,想来等小宝醒过来的时候应该是恨透了他的,算了,这样也好,免得他伤心。   他还会因为自己伤心吗?   戚夕的脑内开始走起回马灯般的画面,那是他来这个世界的契机。   -   起初,只是一束光点。   ‘欢迎宿主077号登录Npc系统。’   ‘检测到宿主肉身已消散,将会以魂体方式投放。’   ‘……欢迎进入天道世界,请宿主谨记规则:   一、你是这个世界中微不足道的人物,将会引导主角进入正确道路;   二、这个世界中的一切都不可更改,凡事此消彼长,终有命途;   三、不可被人察觉穿越者身份;   不可被人察觉穿越者身份;   不可被人察觉,穿越者身份!’   ‘下面发放世界任务:大岚国皇帝暴虐荒淫,弑父杀兄,诛杀忠臣安宁侯。安宁侯一脉存有一子,改换身份存于当世,此子将会推动朝代更迭,而你则是引到其走入皇城之中的助力者。   任务完成后,你将会被这个世界的天道之子杀死,死后便可重回新世界。’   ‘……’   光点将以后会发生的事情讲述完成后,便从他的脑海之中消散,而在这之后戚夕再也没有触及过系统存在。   这个世界的命途不可更改,所以戚夕无论走到何处,原本应该发生的事情都会一五一十的发生。   一开始他还会躲避去寻死,后来,他便知道了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逝,在他的任务没有完成之前,他不会死亡。   他只能等待这个安宁侯之子将他带去故事的开始。   他在王家村砍了半年的柴,捕了两年的野猪,都没有等到这个安宁侯之子。   于是他无聊了,索性在他即将放弃的时候,上天给了他一个火苗,叫他平淡无趣的生活里头多了点奔头。   可偏偏这个时候,那个只存在于记忆之中的人出现了。   原本戚夕停滞的时间开始飞速的流转,推动着所谓的剧情。   周围出现的所有人都在为安宁侯之子服务,谢怀真、沈南儿、桂儿、镇北侯……甚至包括他自己,都是被安排好的剧情中的一环。   要结束了。   终于。   他要回家了,终于。   只是,为什么心有不甘。   是因为对梅洵雪还心存愧疚吗?是将他卷入这场命途之中的懊悔吗?   抑或者是还有没说出的话。   到此为止了。   -   戚夕倒在地上,残喘着气,他费力地掀着眼皮,将头顶的雕梁画栋都看得清清楚楚,毕竟以后就没机会了。   谢长荔什么时候给他下的毒,是凉亭时候的那被茶吗?自己居然什么都没察觉到。   “长宁,你对他做了什么?”胥云音倏然发问,“我暂且只是答应了你的交易而已,可没允许你对我的部下动手,莫逾矩了。”   谢长荔将怀中的少年放到软塌之上,轻探了鼻息,还好应该只是气急攻心晕了过去,好生调养应无大概,不会影响他下一步的计划行事。   “殿下,我可没有杀戚夕。是这屋里头点的香,催动了毒而已,若是殿下不点这份香,那么戚夕体内的毒自然不会催发。”   炉烟依旧从铜炉之上飘逸在空中,屋外头的白玉兰的甜腻香气也被浓烈果木梨香取代。   “殿下,也未曾信的过长宁。”谢长荔眸色一暗,闪过一丝淡淡的悲伤,随即又恢复了清明和冷漠,“我给戚夕下的毒并不会致使,顶多是会让他每月难受一会。但是这屋里头的香,却会加速毒的发作,你瞧,一不小心就会死人。”   胥云音眉间阴郁,而后冷笑了一声,“我的身边何时就被你安插了人手,我竟未曾想过原本连鸡都不敢杀的长宁下起手来也会如此狠心,太傅定不想你沾满血腥替他报仇。”   “我和侯府,早就没有关系了。我现在是永州、谢长荔。”   “殿下,你原本就是翱翔于天的鹰隼,被囚于这一方的天地之中,难不成是你自愿的吗?”谢长荔逼问,“你不是也默许我的行为了吗,论狠心,当是出自帝王家。”   胥云音呷了口上好春茶,眼瞧着外头的天色愈发暗,便道:“我会与胥云琰称这孩子是此前旧部所养,旧部已故,便前来托孤。”   “如此,可好?”   “殿下有心,长荔自会奉陪。”   “宴席将要散了,送人走吧。”   戚夕的听力并未完全消失,他依旧能听见两人的对话。   原来他的作用就是在这儿。   他艰难转过头,瞧着横卧在美人塌上的梅洵雪,还是想将人带离此处。   以梅洵雪的性子,落在这诡谲的宫内,只会活得不开心。   也许,他早就应该知晓,梅洵雪可能就是这山林之中的精灵,所有才会因缘巧合之下被他捡到。   属于自由的人或者说是精灵,不应该被拘泥于红墙碧瓦的宫墙之中。   可惜,戚夕没有机会后悔了。   最后一眼,如幻影破灭,此生应再也不见。   -   春风和煦。   梅洵雪恍若做了一场迷离大梦。   梦中的他被死贱人瑺毓骗至雷台,引来飞升雷劫,他的功体尽数散去,从万丈云层之中堕入凡间,险些被山林之中的野兽撕咬吞食,得亏有个凡人救了他。   将他好生救治之后给他吃好穿暖,他们便日出而、出日落而息,过着最普通不过的乡野生活,所幸他们生活简朴,倒也没有多的物欲,便也过得幸福快乐。   而待到那凡人老去,他将人好生安葬后,便也——   便也——   便也什么?   这份记忆,扭曲不堪,转瞬就被梦中的他打碎。   他一代喋血魔头,灭了仙门七十七家之人,怎么会甘于过如此普通的生活。   纵使他灵力不再,也应该想着如何修行,再杀上灵山,砍下瑺毓那厮的头颅来。   如此生活当真是奇耻大辱。   但这却好似是真实发生过的一样,但又好像不是他的记忆,他不会像个七八岁的小孩发着奶音傻乎乎地黏在陌生人身上,更不会许下什么天长地久的誓言。   那凡人的名字,叫做什么来着——   ‘鹊桥渺渺,玉佩玲玲’   却话人间乞巧时,   “戚夕!”   脑内的记忆骤然回笼,将那一副缠绵在梦中的山水画卷打破,将梅洵雪拖入残忍的现实之中。   他吐了一口长气,眼前是红艳纱幔氤氲着淡淡茶香,头顶是一串极尽奢靡散着幽蓝光的夜明珠,梅洵雪抚摸着身下绵软的褥子,病恹恹地坐了起来。   胸口处还有些疼,细瘦的手指攀住床栏站了起来。   梅洵雪环顾四周,十分陌生,他明明记得——   琅华宴;   鄞王;   戚夕;   背叛……   淡色瞳孔微微一震,但随之而来的却是蚀心钻骨的痛。从一开始,戚夕就未曾想过与他的一生,是他想得太多了。   是他擅自多情将戚夕的一生与他绑在了一处。   “啊,咳咳咳--”   梅洵雪来不及思索,便听得外屋匆匆跑进来一个妙龄少女,眉清目秀穿得一身翠绿小衫,她焦急端来一碗热好的梨汤放在桌上,她惊喜道:“小公子,您醒了啊。”   小公子?   这个女人在说什么。   他如今是在什么地方?看着光鲜亮丽的屋子,一时间有些茫然。   “没事,画眉会解释给您听的。”   “小公子您呢,是大岚前鄞王所出,不过此前因为战乱,由一直都是鄞王殿下的旧部抚养着您。他、原来应该是想利用您来博得一些好处的,但被陛下发现了,现在应该被处死了。小公子您放心,陛下仁厚,虽然鄞王陛下已逝,但已然吩咐我们好生待您了,这是陛下给您安排的宅院,您放心住下就是。”   梅洵雪抓住画眉衣领,质问道:“你说戚夕死了?”梅洵雪全身的重量都系在画眉的脖子上,画眉顿感呼吸不畅,小脸涨得通红,但还是点了点头。   死了?   他凭什么死了。   凭什么?   戚夕这么一个油嘴滑舌的人,怎么会放任自己去死。   而且,戚夕就算真的死,也应该死在他手中才是,他允许戚夕死了吗!   “他尸体在哪里?”   画眉深吸好几口气才淡去方才的窒息感,眼前的小主子生的一张柔柔弱弱的脸,却像天生傲气。刚才她还以为她真的要死了,画眉弓着身子恭敬道:“奴婢不知,不过乱臣贼子恐无人收尸,许是丢在了乱葬岗里头,小公子干嘛在意他人。瞧您的身子骨孱弱,想来是受了许多磋磨。”   闻言,梅洵雪却是咳嗽地越发厉害了,好似能将脏腑都咳出来。   画眉被吓得赶紧去请御医。   等了许久,迎来了位精神矍铄带着医箱的老者。   “徐太医,您快瞧瞧我们小公子。”画眉将人请了进来。   梅洵雪垂下眼眸顺着看向门外,脑内好似浮现出熟悉一幕。   徐太医给梅洵雪把了脉,略加思索:“这位公子的脉,老朽此前游历之时也曾遇见过类似的,应是无妨,我开两副补中益气的方子先吃着。”   画眉连连应下。   只有徐太医心中泛着嘀咕,这般死寂的脉象闻所未闻,他此前受人所托医治时才碰见过这种脉象,难不成真的给他撞狗屎运了?   罢了,他只需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便可。   【作者有话说】   戚夕死不了啊。 第42章   这徐太医给梅洵雪开下药方后,画眉便立刻着人去煎,只余梅洵雪一人独自发着呆,眸光黯淡,似是失魂落魄。   很快,一碗黑的五彩斑斓的药就被盛了上来。   梅洵雪还未喝闻见苦味,鼻头就一酸,下意识问道:“蜜饯呢?”   画眉恍然大悟:“小公子,瞧我给忘了。”   待画眉离开后,那碗浓稠的药汤里头骤然飘起盐花来。梅洵雪死死握着拇指,好似要将骨头全都掰碎,身体很痛,可为什么心也会痛。   他为戚夕心痛?   戚夕也配?   他如今又算是什么。   一枚政坛上的明棋,难不成给他一个华贵的身份他就要感恩戴德得受着吗?   照画眉所说,他现在这个身份也应该是那鄞王特意安排下来的,但其中应该也少不了谢长荔的唆使,他晕之前,可还是听到了谢长荔的半句话。   之后、之后——   他好似还听见了男人的嘶吼和哭泣声。   戚夕是在后悔?   念及此处,梅洵雪又觉得心口处隐隐作疼,眸中晃过晶莹液体。   他抠着桌檐站起,指尖淤血透着红,长发只是被淡绿的凤凰纹织缎松松挽着,风轻轻一吹便从耳后垂到前胸,整个人如细柳,一碰就折。   真当他是小孩吗?   可笑至极。   “小公子,蜜饯来了。”   裹着糖霜的金黄杏脯被放置在高脚掐丝碟中,旁边还搁着两块冰糖。   蜜饯本是幌子,他原本是想将药倒了的……   在画眉的注视下,梅洵雪屏气将冒着苦泡泡的药尽数吞下后连忙丢了两颗蜜饯到嘴里去。   “小公子,你真棒!”画眉笑盈盈夸赞,将药碗收走。   梅洵雪垂眸未说话。   嘴巴里的蜜饯似乎经络未曾去除干净,泛着丝丝的苦味,并没有此前戚夕给他做的好吃。   戚夕。   脑内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戚夕的面容。   ‘小宝,快看,隔壁大婶给的橘子,可甜了。’   酸的。   ‘小宝,这个鸡下蛋了,给你做个蛋炒饭。’   焦了。   ‘小宝,这个木雕给你。’   没了。   ……   竟是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   梅洵雪苦笑一声。   落寞之际,却听得娇俏女声,“小公子,这是此前谢大人托人订来的都城最好的话本子,您没事的时候就可以看看,陛下特意吩咐待您身体好些时,再入国子监学。”画眉手捧着厚厚一沓画册,厚重的纸卷将画眉的腰压弯,但没有他的命令,画眉也不敢轻易放下,眼巴巴地瞧着他   梅洵雪淡淡道:“你随便找个地方搁着便是了,你说的谢大人是谢长荔?”   画眉疑惑,而后才小声说:“婢子不知,只是他们都唤他谢大人。”   “你再好好说说,之前发生的事情。”   梅洵雪唏嘘口气,眼中已然一片血红。   “好。”   画眉又细细说道:“小公子您被救回来的时候,已然是晕过去了,还是那位徐太医,也就是如今的国手施针将您救了回来,不过您也是昏睡了好几日。”   梅洵雪摇头:“说说之前的事情。”   之前的,和戚夕有关的。   画眉连连哦了好几声,“婢子也只是略有耳闻,您是在琅华宴的时候被救下来的。当时那歹人以您的性命要挟,说是要黄金万两,还扬言在小公子您身上下了毒。啧,真是可怕啊,索性当时金吾卫及时赶到,万箭穿心,索性后来徐太医诊治并无大碍。陛下念旧命人将这行宫收拾一番让小公子先休养着,派婢子服侍您,待到长乐郡府修建好再行接风宴,再做安排。”   万箭穿心,戚夕该有多痛。   梅洵雪咬着唇,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后又问:“当时可还有旁的人在,我对此前的事印象不深了。”   “当时应该还有谢大人在吧,就是那位送话本子的大人。他运气也不好,当时也受伤了,如今应该也养伤吧。”   呵。   如此也是活该。   原来,是真的。   梅洵雪兀的又呕出一大滩鲜血,直直溅在罗缎桌布之中,将那上好的松枝白梅绣案都浸染成刺目的殷红。   “小公子!”画眉惊恐,“我再请太医来!”   梅洵雪拭去嘴角血迹,攥住画眉的手:“不必,来了也是这样。”   “您、这——”画眉无措地踱着脚,担忧道,“您的手怎么也如此凉。”   “既然唤我是公子,便听我的,我身边不要不听话的人。”梅洵雪冷道,他对旁人耐心并不多,“我休息一会便可,不要喧哗。”   “是。”画眉应下,将梅洵雪扶至床榻后便在外物候着。   凡人的生死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为何一再为戚夕呕血。   精血对于修道者是何其宝贵,梅洵雪岂不是不知。   可,脑内却不由浮现出画眉口中所说场景,万箭穿心。那戚夕流的血,定比他还多得多,满地都是。   梅洵雪,你在心疼什么。   一个寿数有尽的凡人,不是今天死就是明天死,况且这凡人此前对你也不过如此,拉着你将平生最丢人的事情都干过了,而且他的死也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若非他自己执意要来都城,见那劳什子鄞王,至于会被算计到死吗!   会吗!   而且——   他还想弃你而去,背信弃义之人应该同他一样被天雷劈才是。   活该!   活该--   活该……   阖眼,满目血色。   -   在徐太医汤药的加持之下,梅洵雪的身体也好转了不少。   日来更是将谢长荔送来的画本看了个精光,但也难解心中亏空。   天气转热,前来行宫避暑的人也不少,不过他这个假的前朝遗孤似乎被遗忘了,也无人记起还有这么一个人待在行宫里头。   梅洵雪近来喜欢上钓鱼这等白胡子才喜欢做的事情,荷檐亭下的锦鲤最为肥美。   “嗯,小七,又是你被钓上来了啊。”这日晌午,梅洵雪又坐在亭子边钓了一上午的鱼,结果又只钓上了这么一条黑色锦鲤,“你说我们真是有缘分,这都把你钓上好几回了,不如我把你吃了吧。”   肥硕的锦鲤像是通人性那般剧烈挣扎起来。   “但锦鲤又不好吃,我吃你做什么。”梅洵雪冷笑一声,解了钩子将鱼又放了回去,“我又不是那傻子,还会专程去河里捞鱼被打个半死。”   到了午饭时间,久未来人的行宫诧闻娇蛮女声,“这儿怎么有野小子啊,还动皇叔的鱼儿!来人给他拖出去。”   梅洵雪闻声看过去,是个穿着艳粉色襦裙的少女,满头珠翠正颐指气使地使唤着下人。他现在可没心情掺和一脚,听画眉的意思,给他修葺的宅邸即将竣工,再过不久他就能搬离这行宫了。   住在这的个把月,老是会梦见和戚夕在村子里的事情,发生过的、没发生过的统统都在梦里重演,叫他喘不过气。   他不欲与人争执,可那骄纵少女却追了上来,拦住他的去路,呵道:“见到姑奶奶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我乃堂堂丞相之女,陆姝!见到本小姐还不下跪!”   真烦。   梅洵雪不悦皱眉,想越过陆姝离开,但却被陆姝绊了一跤,直直磕到了石砖地上,额角鲜血直冒。   “小姐!”   “小公子!”   画眉见晌午将过,她家小公子都未曾回,便知他应是在荷檐亭那处,明明是贼子伏诛的地方,小公子却像不怕似的天天去。   不料却被去寻人的她正好瞧见了梅洵雪被陆姝绊倒在地。   画眉快步上前将梅洵雪扶起,冲着陆姝面色不虞叫喊道:“这位小姐!快向我们公子道歉!”   说罢,她赶忙掏出绢帕摁住梅洵雪不停冒血的额头,柔声安抚,“小公子,待会我就请太医过来,定不会让您脸上落疤的。”小公子生的如此好看,这女竟下如此重手,太坏了!   “一个野小子,请什么太医哼,我不过是替皇叔惩治一下而已。”陆姝叉着腰低头才看见梅洵雪。饶是见过诸多美人的她也是一惊,这世上真有如此艳绝之人,不过她还是强撑气势道,“这儿的鱼都是皇叔养的,未经允许就钓,我小小惩治一下用得着那么大惊小怪。”   梅洵雪抬眸,看向陆姝,只觉得她声音尖锐难听至极,他弯腰收起散落在地上的鱼竿,对着画眉勾手道:“今日你做得很好。”   画眉甚少从梅洵雪口中听见如此的字眼,还有些纳闷之时,却见陆姝那张白嫩的脸上骤现七八道深深的血痕,好像还有鱼钩穿透了嘴角?   “啊啊啊啊!”陆姝发出惊恐的尖叫。   梅洵雪勾唇,懒懒讽道:“这鱼可真吵闹。”想来就不好吃。   “小姐小姐!”陆姝身后的仆从赶忙上前查看陆姝的伤势,也吵着要请太医来看,“我们小姐花容玉貌,毁容了可怎么办!”   “闭嘴啊!”听见自己可能要毁容,陆姝急的头上的步摇都掉了,哭闹着要请最好的徐太医,“呜呜,我可是皇叔最疼爱的孩子!”   这边陆家仆从前脚刚走,赶着马车就到的徐太医便踏进了行宫。   一到殿内,便看见两边各坐一人,他赶紧擦了擦汗,他可都得罪不起这两人背后势力。   “徐爷爷,你快帮我看看我的伤!”陆姝娇嗔哭道。   梅洵雪只是冷笑着瞧着陆姝。   【作者有话说】   以后应该6/9点更新了。   小宝现在心态就是:发疯中,别惹。   (梅洵雪本身也不是那种好欺负的性格哈,他属于会狠狠发疯报复回来的,明天或者后天戚夕会出来一下下。) 第43章   徐符瞧了眼两边的人,脸上都糊满了血迹,他赶紧在心里头给自己擦了擦冷汗,这位说是前朝遗孤但始终却一直居住在别苑之中;那位是天子胞姐、朝中右丞之女,并且素来与太医院交好,这该如何是好啊……   “徐爷爷,你站在那儿做什么!”陆姝娇声唤道,抬颌眼带傲气瞥向梅洵雪,似在示威,“你快瞧瞧那野小子给我脸上弄的伤,都要破相了!我一定要告诉皇叔让皇叔好好惩治惩治他!”   徐符心中惊愕,看向一旁额角还在渗血不停的少年,他好似并未察觉痛意,眼眸平淡似是毫不在意陆姝的话。   一瞥,却正好与梅洵雪视线相撞。   饶是在深宫中待了多年的徐国手也不由背脊发凉,这是这个年纪的孩子会出现的阴鸷和冷漠吗?定是他看错了。   “徐太医,是这位小姐先推的我们家公子的!”画眉埋怨道,“要说不对也是这位小姐的不对,哪有人随随便便就推人的!”   陆姝气得从凳子上站起,厉声道:“你一个小小的婢女也敢在本小姐面前放肆,本小姐是见他在这皇--家--行宫里乱钓鱼,替皇叔出面惩治一番,怎么就成本小姐的错了。”陆姝越说越觉得她委屈,泪水在眼眶里头转圈。   画眉都被陆姝这颠倒黑白的话气到涨红了脸,“你、你、你……”   梅洵雪轻咳一声,眸中露着水汽,他看向画眉,察觉到梅洵雪眼神的画眉顿时就止住了话。   “这位,小姐?”梅洵雪似是无意笑了一声,抬眸不屑地睨着陆姝,“我不仅可以随意钓这儿的鱼,还能由我心情杀了它们。”   “方才我若真生气了的话,你的伤口就不会只出现在脸上了,而是会往下再移两寸。”   陆姝闻言顺着嘴角摸了下去,正好是在咽喉之处。   若是真如这艳丽少年所说的,那她恐是血流成河了!想到此处,一股窒息濒死的感觉涌上陆姝心头,   她惊恐地啊了一声,结巴道:“你、你想杀我!你好大的胆子!”   梅洵雪甫又轻笑一声,根本不在意自己说了什么话:“那又如何?”他又转头看向徐符,道,“徐太医来得如此及时,是有何事?”   “臣是受、受陛下旨意特意前来送藏红花给小公子调养身子的。”   梅洵雪:“哦,既然如此怎么方才还迟疑了呢?”,他斜靠在金丝楠木制成的宽大圈椅扶手处,眼眸微抬看向徐符,似是在等徐符回话。   ……   “呵。”梅洵雪嘴角微扬,“徐太医为何如此紧张,开个玩笑而已,既然这位小姐想您帮她诊治,那就劳您辛苦,先为她看看吧。”   “臣此次前来是为公子,自是先忧公子之伤。”徐符沉着道,他缓缓走到梅洵雪身边,打开随身的药箱将梅洵雪额角的伤处理包扎好后也未动。   见状,陆姝气得脸上刚愈合的伤口都崩开粉嫩的皮肉,大叫凭什么!陆姝身后的家仆连忙按住想要冲过来撒气的人,轻声安抚着她。   梅洵雪略带惋惜,他眨眼对着徐太医道:“可别叫陆小姐等急了。”   徐符脚步趔趄,被画眉搀扶一下才站定往陆姝那儿去。鱼钩锐利,相较起平常所用钝器更不易留下疤痕,但也必定是在脸上留印,陆姝以后嫁娶,恐生阻碍啊。   陆姝双眸微红,哭道:“徐爷爷,他不过是个野小子啊!”   徐符将陆姝嘴角的鱼钩拔下收起交还给画眉,“叫小公子以后莫再贪玩了。”   “哎,小丫头,别抱怨了。”人家根本不是野小子。   待处理好两人伤口,徐符乘着马车离开后,陆家家丁才匆匆带着郎中过来,但只见她家小姐已经是哭得梨花带雨,但也不知为何。   -   胥云琰听说此事正卧在两仪殿上与胥云音一道自认红鸾帐暖,他捋过浸染汗水的发丝到脑后,低声哂笑:“阿音哥哥,你的种真有意思。倒不似你这般优柔寡断。”他抚摸上胥云音光洁的皮肤,哪里有生育过的模样,骗他也得有说服力才是,真当他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庸君吗?   他是沉湎于他的阿音哥哥不可自拔,可不代表他愿意他的头上一片青青,要真如放任出来的流言所说,他又怎么会让孩子活下来,早就死在金吾卫剑下了。   不过,胥云音想这么做,他便如此默许罢了,偶尔当个傻子让胥云音对他心存愧疚也未尝不可。   胥云琰将头埋进胥云音滚烫的颈子中,两人的头发交织在一处,犬齿一点一寸地厮磨着,他能感到他的音哥哥正逐渐发软,胥云琰微微抬头亲昵贴着兄长的耳朵,温热的鼻息洒在圆润饱满的耳垂上的耳环,碧石冰凉,胥云琰的声音仿佛直达颅骨:“到让我有几分刮目相看了。”   胥云音拨下胥云琰不安分的手,皱眉哑声平复呼吸:“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兄长,你想我如何都可以,只是这天下——我不能让。”   胥云音一怔,他侧过头看向胥云琰,好似无意:“我也不想要。”   “呵。”胥云琰意味深长看向胥云音,带着无边的怅然。   从小什么都有的阿音哥哥,怎么会明白他这种连吃饱穿暖都艰难,想要什么都得靠求、靠争、靠抢的人。   如若再来一次,他宁可溺弊在寒冷冬夜。   “那你想拿我的种怎么做呢?他都把人伤成那样了,连丞相都前来为他的宝贝女儿告状了。”   胥云琰抿唇,随即笑道:“那还能如何,小孩子之间小打小闹而已,大不了给陆姝指一个好人家。”   如此就将这事定了性。   至于梅洵雪是恐吓陆姝,将人吓得哭了一宿的事,却是一字不发。   “说起来,给他修的府邸也快好了,正好从行宫搬出去。”   “随你。”胥云音沉默。   “阿音哥哥这是在生气?”胥云琰勾起胥云音下颌,他还是最惯看他兄长这副隐忍想杀了他的模样,“是觉得我处理的不好吗?”   “那便封他长乐侯,享千户。”   闻言,胥云音却笑。   胥云琰眸色微深,道不清其中意味。   -   六月初,夏荷盛开。   在听闻自己又被封侯后,梅洵雪也只是冷冷哦了一声,倒是画眉很是开心,说着恭喜恭喜。   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不过在搬入侯府后不久,梅洵雪倒是见到了许久未见的鄞王。   梅洵雪那时候正在莲池喂鱼,这皇帝知晓他爱上钓鱼之后,便从天山引雪水、南疆寻珍鱼,但之后梅洵雪的兴致就淡了许多,可能是因为再也没有那黑胖的锦鲤给他钓了。   各色荷花盛开,烈阳灼地,胥云音执伞走过,若非踩在枯叶上,恐难以察觉。   “你倒是闲情雅致的很。”   梅洵雪没有回头,只是将手中剩下小山高的鱼食尽数丢入了水池之中。   “我以为你会来质问我。”   梅洵雪垂眸,水面之上他的倒影被因一尾尾鱼争食泛起的波澜打碎,他转身微眯着眼,“有什么可问的,咎由自取罢了。”   胥云音被梅洵雪的话说得心头一惊,认真打量起眼前的少年来:“你当真那么想?”   “我怎么想的还重要吗?嘁。”梅洵雪挖讽道,“人都死了,不知道在哪里烂成一堆骨头了。”   梅洵雪垂眸,眼睛被光照得酸涩不由分泌着液体。   他深吸一口气,冷冷道:“鄞王前来,是想嘱咐我什么事情吗?”   “我想为你办一个洗尘宴,将你的身份昭告天下。”   “好。”   “他的后事……我已好生处理好了。”   梅洵雪的手一僵,竟然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这百来个日夜里,他每日都在告诉自己,戚夕已经死了。   他死了,   死了,   再也不会有人唤他阿雪了。   可如今真从陌生人口中听见和戚夕有关的字眼时,心却抽痛不已,仿佛魂魄都受着摧折。   “我为他立了一个长生牌位,在安宁寺。”   闻言,   “咳——”   梅洵雪不受控地捂住胸口,他怎还会如此这般、这般难受,想忘记和戚夕有关的一切。   “悲伤解决不了任何事。”   梅洵雪脊背挺拔,一身红衣如梅,“所以,我该做的是杀了你和谢长荔吗?”言罢,他扶额瞧着胥云音。   “你若能做得到也未尝不可。”胥云音面容笑意舒展,“但如今瞧你的模样,却是连刀剑都拿不起还杀什么人,你以为人人都是陆姝那种性子吗?”他将手搭在梅洵雪肩上,低声道,“好好准备。”   胥云音走后,梅洵雪方才强撑的气顿时逸散,嘴角又淌过鲜血。   他,才不会替戚夕那傻子报仇。   梅洵雪抬袖擦拭嘴角,红与红交错,饶是与他相处甚久的画眉也没察觉到他方才又呕血了。   “小公子。”画眉依旧这么习惯叫他,将他扶到亭子里头,“方才陛下来旨说,下月初为您举办洗尘宴呢。”   “知道了。”梅洵雪声音略哑。   “怎么看您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是画眉说错了什么吗?”画眉惴惴道。   “你想太多了。”梅洵雪看向画眉,“我瞧着如此可怖吗?”   “没、没有,小公子生得是极为好看的,放眼整个都城也无人能和您比拟的。”   梅洵雪仰头望着飞檐,被拘在六角之中的他窥视着天际,试图从中找寻到过往幻影,他如何不是在幻境之中呢。凡人会有转世,但他是魔修啊,他已失去了再世为人的机会,而且——   罢了,想那么多干什么。   -   近来画眉总觉得他家公子的心情不是很好,连莲子酥都不吃了,总有着郁郁寡欢的模样,看着下一秒就要撒手人寰的模样。虽徐太医说了无事,养着就是,但画眉依旧叫小厨房好生做着药膳,只是小公子每每都和喝药似的皱着眉。   洗尘宴临近,长乐侯府进进出出的人等比往日更胜,无数珍宝更是和流水一般送来,过节时候才会用上的霄灯也挂上了。   晚上,梅洵雪瞧着红的灯笼黑的大门,跟闹鬼似的,便差画眉赶紧拆了。   画眉无奈,只叫侍卫们连夜里里外外都重新布置了个遍,终于在天亮之际将霄灯全数扯下。   她站在府门口,却察觉到兽首铜环那好似挂了什么东西,明明晚上的时候还没有的,估计是哪个侍卫不小心碰上的,暂时收起来吧,等到时候再问问看是哪个没规矩的干的,别到时候被小公子看见又不开心了。   画眉提着裙摆走近。   是个系在挂绳上的小木雕,可能是给自家小孩刻的,是个小兔子的模样,还有点可爱。画眉伸手将其解下,并未多想。   【作者有话说】   梅洵雪:杀杀杀。   [求评论求收藏呜呜~莫大鼓励。] 第44章   榴火盛,芳菲尽。   宫里头来的司衣嬷嬷天不亮就到了侯府,梅洵雪那时候还未清醒,就被天大的动静惊扰,本就偏白的肤色叫眼下的青显得更深,略带憔悴。   他抬眸看向床畔一行人,眸中闪现出戾色,但又沉了下去。   神思回笼,梅洵雪恍然记起,今日好似就是胥云音说过的洗尘宴。   “小公子,您醒了啊,这位是宫里头来的谢嬷嬷,专程为您来梳洗的。”   梅洵雪;“哦。”   谢嬷嬷福了福身子,微微低头对着梅洵雪不卑不亢恭敬道:“小侯爷,陛下特定命奴前来为您着装,这些以上都是按照您的身量尺寸裁制的,可有您喜欢的款式。”谢嬷嬷拂手,身后的小宫女便鱼贯而出,美人手中都各自捧着一件衣裳。   “画眉,你挑吧。”梅洵雪捏着额角,有些头疼。   “是。”画眉并未多言。   画眉心中略有忐忑,按理说洗尘宴中不应该穿得太过艳丽,可小公子平素里头穿红着绿居多,从未见他穿过暗色的衣裳。   画眉打定了主意,从中选好了一件衣裳,递到梅洵雪面前。是件嫩黄圆领鸟兽锦袍,倒也不显得突兀,配上松石绿的腰带,更显得几分娇俏。   “那就这件吧。”梅洵雪也没看,他属实是头疼,这胥云音是打定主意要坐实他的身份,凡人的心思倒是比一些鬼魅还要难猜几分,现如今要做的事情便是养好身体,再寻灵力修行一事,至于——   他怎又不自觉想起那死掉的男人。   妈的,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疼。   过往百年,他从未有过这等暗病,真是、真是太奇怪了。   梅洵雪蹙眉起身,换了衣裳出门进了客堂。   晌午将近,临时搭建起来的戏台子上咿呀唱着才子佳人的戏码。   梅洵雪恍若无事人那样在台下嗑着瓜子。   不停有人走来,画眉在他耳边像是鹦鹉般说着一模一样的腔调介绍着众人。   “这位是张大人,是当朝首辅。”   “这位是顾丞相。”   “这位是陆丞相,是、是……”画眉语顿,她本想说是那日与小公子您起了争执的陆姝之父,但幸好,陆夫人到来解了画眉之苦,“也是国舅爷,这位平阳公主。”   大抵是心中还有气,陆夫人只是轻哼一声,也没和她名义上的侄儿多说话。   画眉舒了一口气,甫又继续介绍着。   “这位是宋大人,是国子监祭酒。”   “旁边这位是镇北侯,李大人。”   “镇北侯旁边那位便是我此前与您说的谢大人了,是礼部侍郎。”   闻言,梅洵雪放下瓜子,看着谢长荔在人群之中左右逢源的模样,不见当年在永州神情。   装。   ……   除却达官贵人外,梅洵雪也只见到寥寥几个勉强和他算得上有‘亲缘’的人,仔细回忆,许是被胥云琰杀得杀,流放得流放没剩几个,当真狠毒。   不过换做是他,他恐怕会比胥云琰做得更狠。   人声鼎沸,人头攒动之中赫然出现一抹雪色身影,在人群之中格外显眼,如白鹤一般立着。   “是国师。”   “不是说国师闭关许久未曾出现了吗?”   议论纷纷。   完颜玄置若罔闻径直走至梅洵雪身侧,轻声道了句:“果然。”   果然什么,完颜玄好似早就知晓了他如今的这副局面,神情之中不带任何意外,难不成这人真的能算?   梅洵雪微微蹙眉,“不是快死了吗?怎么还没死。”   “快了快了。”完颜玄笑道,将袖中准备好的黑色香囊交到梅洵雪手中,“锦囊,礼物,说不定能帮你。”   梅洵雪做势要打开,但却被完颜玄制止。   “现在还不是时候,不然就没用了。”   “那如若我现在打开会怎么样?”   完颜玄:“不会如何,不过对如今的你恐是没有用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必打开。”   梅洵雪:“那何时是时候?”   完颜玄:“不可说。”   梅洵雪:“……”   等于没用,他将东西丢给画眉,叫她收起来。   宴席开场,胥云琰来迟,却带来珍宝若干,他坐主位,与众宾客言笑晏晏。大抵恐被有心人认出来,身为前朝鄞王的胥云音必然是不会出席这种宴席的。这还是梅洵雪第一次见到胥云琰,饶是如何想都难以将这二人与兄弟二字扯上关系。这胥云琰长得和鄞王一点都不像,阴柔艳美不如胥云音还带几分刚毅之气。   宴会行至一般,本就不喜嘈杂声响的梅洵雪便带画眉一同离开了。   他独坐幽兰亭中闭目之时,却听见一阵轻悠的脚步声,梅洵雪抬眼,却见胥云琰逆着光站在跟前,倒让他的脸庞都变得柔和了许多。   “你便是兄长之子?”   梅洵雪未行礼也未说话,倒是他身后的婢子仆从跪倒一片。   胥云琰浅笑低头仔仔细细打量着梅洵雪,而后才开怀道:“你与兄长长得倒是一点也不像,若非人证如山,朕必是不信的。”他将尾字咬的极重,像是野兽啜饮血肉那般,“你叫做什么?”   “戚小宝。”   “哈哈哈。倒是有意思,那贼人给你取的吗?当真是可爱。”胥云琰微眯着眼,阳光透过密密匝匝的阔叶洒进亭内,胥云琰拉着梅洵雪坐下,支在案上饶有兴味地瞧着梅洵雪,他压低声音道,“兄长想让你是什么,你便是什么,切莫惹兄长生气,可懂?”   梅洵雪:“……”   这两兄弟,不愧是一个被窝出来的,说话语气都是这么的令人讨厌。   “随便。”梅洵雪微微抬眸,看向胥云琰,轻声软道似是疑惑,“你喜欢被戴绿帽子?”   胥云琰嘴角抽搐。   梅洵雪心情骤然放晴,连看男人的脸色都好了不少。   -   席散,人空,只余洒扫的宫婢帮着一块收拾。   画眉遣人在仓库里头清点完东西后将礼单呈给梅洵雪。   梅洵雪也没看就放在一边,反正谁和谁他一概都没印象,门口处堆着些许名贵花草,画眉正等着他定夺放在哪里。   眼一瞥,却见一物分外熟悉。   “那株兰草是谁送的?”   画眉连忙翻看册子,从中找到:“是镇北侯。”   镇北侯吗?   这几个字,他好似在哪里听过。   今日和谢长荔站在一处的便是他吗?   “他叫做什么?”   “乃是素鼎荷冠中的极品。”   “我说镇北侯叫做什么。”   “李、李展。”   “这株兰花,就放在卧房里头吧。”梅洵雪道。   世间花草众多,相似的又何其多,不过是有些睹物思怀罢了。   那株被戚夕好生伺候的小草,若是还在身旁的话,应该也会长成这般大了吧。好歹算是个念想了。   心头一惊。   梅洵雪!   你又在想他!   一介凡人而已,至于在你心中仍留有一席之地吗?   梅洵雪甫又剧烈咳嗽起来。   画眉连忙端来一直温着的药膳:“小公子,今日你都没吃什么东西。”   “画眉,改日陪我去一趟安宁寺。”梅洵雪舀起泛着苦涩和油光的五味鸡汤,不由皱眉,但还是咽了下去。   -   洗尘宴后没两个月,国师完颜玄便鹤去。   梅洵雪从画眉口中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很是惊讶,毕竟前不久的时候完颜玄还在和他有说有笑,虽说是看着病恹恹的模样,但也不至于那么快死了。   尸身是在观星台的发现的,被发现的时候周身全数都是血,而完颜玄就坐在血泊之上的太师椅上,双眸微阖,眸中透明无色,嘴角带着些许笑意,宛若雪人冰雕。   而观星台的案台之上只留有一副尚未完成的画卷,勘不透其中含义。   按照完颜一脉习俗,完颜玄很快就被火化安葬。   但从此,完颜氏便是彻底绝后了,而国师之位,从此空虚,后继无人。   “都说完颜氏都是以命窥探天机,玄师自幼便展现出过人天赋,年纪轻轻被被迎为国师,哎,真是可惜了,也不知道以后谁能担起大任。”   “哎,此前听说国师还在民间寻继任人,估计是早就算准了自己的天命。”   “……”   梅洵雪去安宁寺的途中听见路人纷纷议论完颜玄之死,不由有些唏嘘。他与完颜玄初见之时,便也是在安宁寺里头。   他记得他还有一事未曾问完颜玄,也是没有机会了。那个同样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他,是谁?   胥云音说他在安宁寺里头立了个长生牌位,梅洵雪不信这些,但戚夕是个凡人,凡人是信这些的。   要是没人给他烧纸,戚夕恐在下头要饿死了。   可梅洵雪还是没有踏入长生殿,他只是站在门口,听着木鱼、钟声和僧人的梵唱……内心空的不见底。   “再也不见了,戚夕。”   .   都城的冬日比往日来的更早一些。   屋内的炭火烧的旺,司衣嬷嬷给梅洵雪量尺寸时,说:“小侯爷比此前长高了不少,只是有些太瘦了,衣服都得重做一份了。”   梅洵雪一愣,他长高了?还以为若是没有灵力的加持,他会一直维持着此前的身形不变呢,可他体内的灵田并没有任何改变。   “好了,不日宫婢就会将新衣裳送来,小侯爷喜欢什么颜色?”   “按照从前的来吧。”   嬷嬷堆起笑:“是。小侯爷生的俊,什么颜色好看。”   梅洵雪问嬷嬷:“何时到冬至。”   “就在这几日了,哦对,还得为您加上一套宫服,冬日宴时正好可穿。”   【作者有话说】   下章应该能见面了。   [但愿]   [求收藏求评论呜呜] 第45章   两仪殿内。   白色炉烟袅袅绕柱,一席朱红纱幔挡住胥云琰的身影,他捏了捏额头,心情有些烦躁,几个藩王割据一方,他母家并无根基,兵权更是被先帝分出去了不少。   镇北侯、安宁侯、稽南侯……   这些人哪一个不是仗着手里头有兵权肆意妄为,他下旨杀安宁侯后才将都城兵权夺回。若说起来,这安宁侯还与他的几位兄长相交甚密,此前便教导过他们骑射,只是那时候自己还待在冷宫之中,自是没体会过太傅的敦敦教导,也是不懂谢太傅临死之前所说的赤诚丹心。   他的心从那年冬日开始便是黑的。   在吃人的后宫里头,他能做的就是不停地巴结那些有权有势的奴才,才能讨一口生活,没有人将他当做皇子看待,连他自己都以为他会和老鼠一般死在阴暗的臭水沟里头。   那些见过他难堪景象的人他的杀了个干干净净,一个都不留,只有——   胥云琰放下奏章,起身朝清和殿内走去。   他不是不想杀胥云音,所有能威胁到他的人,他都会杀。但可能是在看见胥云音眉间的孕痣之后,他改了主意。   他想要胥云音生不如死。   承欢在他最瞧不起的弟弟身下,甚至还得替他生孩子,这比一次性杀了胥云音还让他痛快。   但他当然是怜惜胥云音的,毕竟这是这个世界上仅剩的与他又血缘关系的男人。   推开殿门,依旧是熟悉的熏香,胥云音如此前那般读着书,虽上不了战场。读兵书习武的习惯却沿袭了下来,但每日的情事却也不停消磨着胥云音的体力。   月底,胥云音眉心的红痣淡了许多,抬眸之间略显浸染情欲的风情。   胥云琰走过揽起胥云音劲瘦的腰,一如既往平坦,没有丝毫的改变,饶是他如何努力,兄长也不肯替他生个孩子。   “你又发什么疯。”胥云音不耐地推了推胥云琰,身体已经会下意识地配合胥云琰,“不是说政务繁忙?不去管好你的天下,来我这儿做什么?”   “我爱你,阿音哥哥。”胥云琰缱绻说道,“自然是知道你的苦楚,替你分忧。”   “满脑子都是这等下流事情,我瞧着这天下也可以换个人坐坐了。”胥云音嘲讽道。   “如此的话,啊音哥哥可怎么办?”   胥云音未答:“……”   “若是我死了的,兄长便与我一道下地狱吧。”胥云琰桀桀笑,眼角不由浮现出泪花,“我可没在说笑。”   “疯子。”   -   冬至前夜下了很大一场雪,簌簌地压在瓦上、树梢……咔嚓碎裂的声响叫人整夜都睡不着觉。   梅洵雪其实并不想去这皇室宴会,他和两姓胥的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看见两狗男男就烦,他们的事情还非得扯上他。   听画眉说大雪封了路,马车难行,如此却正合梅洵雪之意。   厨房做了汤圆和饺子,画眉也按照习俗给仆从们放了假回家,待晚上再回来,府内剩下的人不多,大多也懒在房内。   屋里头的炭火正旺,冬日里的兰花叶片有些焦黄,了无生机的模样。画眉端着零嘴与吃食进来时带来外头的一阵寒风,将人冻得哆嗦一下,“小公子。”她掩门轻轻道了一句。   梅洵雪从窗看向庭外栽种的腊梅竟然是一颗叶子都没长,欷吁问:“怎么别人都回家了,就你没走?”   画眉将手中托盘放下谨慎道:“婢子不知家在何处……侯府便是我家。”   “走吧,我们去堆雪人。”梅洵雪吃了两口汤圆,从衣架上找了件披风搭在身上,转头问画眉,“你会堆雪人吗?”   画眉啊了一声,愣怔会才说:“会的。”   雪还在下,纵使之前扫过地上还是积起了松软蓬松干净的新雪,梅洵雪在树下找了一处,便着手滚雪球。   双手很快就被冻得通红,梅洵雪哈了一口气,只觉得眼前好似浮现出诸多身影。   盐粒一般的雪刮擦过梅洵雪的脸颊,将他仅剩的温度吹散,鸦睫上压了薄薄的雪子,唇色因失温而变得浅淡,垂眸,被体温融化的雪水顺着鼻尖滴落到唇尖,梅洵雪舔了舔觉得有些发苦。   “小公子,可别把自己冻坏了。”画眉撑着伞递过来一个暖手炉,眼一瞥,却看见地上两个形状不规则的丑雪球,有些无奈。   “小公子,婢子帮您修整一下吧。”她问道。   梅洵雪点了点头,就瞧着画眉东一下西一下就将原本磕碜的雪球变成了圆滚滚的两个雪人,画眉起身笑道:“好了,您瞧瞧。”   “不错,很好看。”梅洵雪解下披风挂在其中一个球上头,随后扶正伞柄对着画眉哈着气道,“走吧,外头太冷了。”   画眉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听话地跟了回去。   没人知晓今日其实是梅洵雪的生辰,就像过往的百年一样,人人都只知那天曜宫的少年人堕魔了,却不知他是如何被戕残的。而从那日起,除了那傻子,也无人问及过他生辰,一是不敢、二是没必要。   现如今,竟然觉得有些失落和心痛,可能从前舍弃后的东西一朝拥有后再度失去、便、便是如此吧,所以他就说,   没必要。   没必要对他那么好。   没必要让他对他还留有幻想。   他便是魔头,   无需多余的感情。   他只需,好生修行,找到回九重天的办法。   -   夜色将至,画眉叫好马车,雪霁天朗。   “这宴是非去不可吗?”   画眉哄道:“皇室一年一次盛会,应该会有很多好吃的,到时候还会有很多达官贵胄家的子女前来,说不定就有您以后的同侪。”   听闻他身体好转,胥云琰便在着手他春日入学国子监一事,他可不去。   梅洵雪嘟囔:“没意思,小屁孩。”   “您说什么?”   画眉把狐裘给梅洵雪系好,门外正好雪停了,天色透着冷灰将世间万物都照得冰寒,待到出门时,已是笼着几分夜色。   出门,堆在铜环上的雪轻轻一推就噼啦噼啦砸在地上。   “怎么还有人在侯府门口堆雪人呢。”难看死了。   画眉赶紧就要叫人将那丑兮兮的雪人铲掉,免得叫梅洵雪看见心烦。   但还是晚了一步。   “谁干的?”已有了隐隐愠色。   画眉惶恐低头:“婢子马上就叫人铲掉。”   “嗯。”   梅洵雪抬腿就要踏上马车,但画眉却在身后和他离了半步距离停了下来,嘴里还在喃喃道着:“怎么又是这个……”   “什么东西。”   画眉摊开手像是苦恼一般对梅洵雪道:“小孩子的玩意,可能是谁家的孩子不小心丢在这儿的。之前好以为是府里的侍从做的,上次已经提醒过了,怎么还这般不守规矩。”   两只木雕的兔子跃然出现在画眉的掌心,肥嘟嘟的样子哪里像一般人会刻出来的。   梅洵雪一瞧,顿时觉得浑身发冷。   他哆着双手从画眉手中拿起那两块木雕,举目四望,除了茫茫的雪色之外,再无其他。   “小公子,您怎么了?”画眉见梅洵雪神情古怪还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试探问着,“婢子下次定要将这些捣鬼的人抓住,不然叫旁人以为我们侯府的人都好欺负,三番两次在门口捣乱。”   木头咯在掌心明明被打磨圆滑,可却咯地他疼。   梅洵雪走到那两只雪人面前,好似想起来那人此前笨拙地滚雪球堆雪人的模样,分叉的树枝被当做手,两颗纽扣按做眼睛,脖子上还系着毛绒的围脖。   红色的。   格外刺眼。   难看的和男人一模一样。   “呵。”   梅洵雪嘴角扯出笑意,眸子之中却藏着涌起的黑潮和暴怒。   他和戚夕朝夕相处了那么多的日子,岂会不知男人的性子是藏不住任何东西的,他必定是心生愧疚才会在门口做这么一个暗示。   --他来允诺了。   允此前应下的生辰之约。   可惜。   梅洵雪抬脚将那两个雪人踢散,顿时只剩下残破的树杈和扭曲的围脖,和夹了尘土的雪团在一起。   他早就不想了。   “小公子您、您生气了?”画眉揣度着梅洵雪的心思。   “没有。”   画眉腹诽:那便是生气了。   “那、那婢子将这些都丢掉?”   “不必。”   画眉:那还是丢了。   “你说,上次就见过这种木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洗尘宴前一晚吧。”   梅洵雪扯出笑,那个时候,还是六月吧,   原来、原来戚夕那时候就已经出现过,他来做什么!是想通知他还活着吗?   他妈的,他以为他这样做自己就会开心吗   所有人都告诉他戚夕死了,万箭穿心,抛尸荒野,连他自己都信了。   他替戚夕祈福,替戚夕伤心……   还没有谁在他这儿有这个待遇,现在告诉他戚夕没死?   呵,真好。   好个屁!   以为这样做他就会开心涕零吗?以为这样他就会将所有的事情都忘记吗?   不可能。   只会叫他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在他替戚夕伤心难过的时候,戚夕在做什么,雕着他手里头的玩意儿吗?   真有意思,是觉得见他伤心的模样很好玩吗?也是,戚夕本就是这副性子,不然也不会做出这等事情来。   他不喜欢这繁琐的皇宫,他不喜欢这副孱弱的身体,他不喜欢一切都不受自己掌控的模样。   “小公子……您又咯血了,这宫宴我们还去吗?”   “去,当然要去。”   戚夕的死和两个人脱不了干系,戚夕没死,自然也和那两人有关。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真见面。   [小宝纯血傲娇种,擦汗了。]   [求收藏求评论~] 第46章   冬日宴。   赤红灯笼挂满檐角,进门可闻醉人酒香,满堂金玉,环佩作响,少男少女娇笑声不觉,穿插着几声高谈阔论。   梅洵雪坐在侧位,睨着下头密密匝匝的人影,他抬手,将温着的酒倒入白玉杯中,酸甜的青梅酒入口倒也不是多难喝,梅洵雪不自觉多喝了两杯。   很快,酡红酒色浮在眼下。   看谁都有些飘逸,和鬼似的。   他骤然拍案起身,随即又晕乎乎地倒下去,头痛异常。   “小侯爷是喝醉了吗?说真的,我还是第一次瞧见咱们的小侯爷呢,那副面相当真是艳绝无双啊。”   “是啊是啊,啧啧也不是鄞王殿下,哎——”   胥云琰见状便命宫人将梅洵雪带到内殿休息。   梅洵雪好似是睡着了,可身体却是滚烫,出门凛冽寒冷灌进体内,叫他顿时就清醒了过来,他命抱着他宫人将他放下,随即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遣散宫人趔趄着脚步朝着清和殿里头走去。   他大抵是知晓胥云音所在之处的,光最亮的那处,晕着脑袋就走了过去。   许是没想到梅洵雪会只身前来,胥云音似乎是有些惊讶,他叫了梅洵雪一声,却发现梅洵雪好似有些奇怪。   定神一瞧,原来是有些醉意。   “喝醉了?”   梅洵雪扶着门框抬眸:“没有。”他想跨过门槛,但却一下跌了进去,还好胥云音手快,将人抱住。   却见梅洵雪的眼眶湿润,好似是哭过了一般。   胥云音叹息一声,将梅洵雪散开的头发重新别好,问:“怎么了?”   “你、你们……你们,都是骗子!”梅洵雪听见胥云音的声音,换起些许的神志,他看向胥云音咬着牙凶狠道,“骗子!”   “倒是说说骗你什么了?”   “他没死!他没死!”   胥云音:又疯一个。   他着宫人煮了醒酒汤,又将不清醒乱哄乱叫的人答应打横抱起放在软塌之上。   等梅洵雪再醒,天才蒙蒙亮,只觉得头疼,好似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忘记了,天旋地转后,才恍惚记起昨日他醉酒之事。   他原是想找胥云音质问,却不小心在宴上醉了。   想及此处,梅洵雪不由攥紧拳。   自己是不是有病,还好没出什么事情。   “你醒了。” 胥云音打着哈欠问,看了梅洵雪一宿,他也困得很,“要我遣人送你回去吗?”   “不用,我自己走。”   “你酒品不好,以后不要沾酒了,会出事的。”胥云音善意提醒。   “哦。”   “我依旧还是那句话,难过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若你真想报仇,就珍惜你现在拥有的一切,走到众人之上把握权柄你才能做你任何想做的事情。”胥云音淡淡说。   “恶心。”梅洵雪淬了胥云音一眼,眼里含刀,“你和谢长荔都是一路人,不用对我假惺惺的。”   “那在你心中,谁是真心爱护你的人,是戚夕吗?”胥云音冷下声,从帷帐后走出,锐利鹰眼似是能洞穿梅洵雪,“我承认他对你的情谊不假,但扪心自问,你在他心中又占据多少呢?”   “闭嘴!”   “看来如今你的身体是真的好多了,如此我也可安心了,既然你说你自己离开,那就不送了。”   梅洵雪下床离开前,又闻到了淡淡的药香,讥讽,“你这儿的味道可真不好闻。”他记得这个味道,谢怀真调的香,容易让人陷入幻觉,难不成胥云音感觉不到吗?   看来胥云音并不知道戚夕并没有死。   那谢长荔呢?   不对,按照他们的说法,谢长荔和戚夕是一同中箭的,并没有办法做手脚。   但现在的当务之急并不是去探究其中背后的原因,更为重要的是找到人,但在那之前……   梅洵雪垂眸,但在那之前,他要搞清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时间可能会很长。   -   画眉担心了好久,在回程的马车内絮絮叨叨念叨了许久,眼眶都红,看见梅洵雪没事还是放心了。   梅洵雪靠在软垫上,身体还有些无力,眼瞧着马车就要到侯府,想了想便叫画眉转头往安宁寺去。   “小公子,您去安宁寺做什么?”   “呵,砸东西。”   画眉不置可否,只有梅洵雪自己知道这是为何。   既然戚夕没死,那牌位立着还有什么意思,看着就烦。   一到安宁寺,梅洵雪便直奔长生殿。   烛光通天,佛像森严,叫他好不难受。   他寻了许久才找到刻着戚夕二字的木牌,在画眉错愕的眼神之中将其丢入火盆之中。   火光顿时冲上了梅洵雪的眼眸,发出焦烤的臭味,噼咔作响的崩裂声让木牌顿时化作分齑。   “您这是做什么?”画眉不解问。   “将他的贡品都撤下。”   画眉不敢多问,便张罗着做梅洵雪吩咐的事情,她家小主子从皇宫回来后怎么就像受了刺激一样,莫不是吃亏了,可以梅洵雪的性子,又有谁能叫他吃亏呢?   从安宁寺回侯府,梅洵雪发觉街边的残雪好似开始消融,不复从前松软模样,混杂着泥土和灰尘,看着脏兮兮的。   而侯府门口的两个雪球也化作了一滩雪水,旁的东西也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压根瞧不见昨晚的模样。   “画眉,那堆东西呢?”梅洵雪手指一指原先应该堆在石狮子旁的雪人转头看向身边的画眉。   画眉:“您不是不喜欢吗?我昨夜就遣人铲掉了。”   梅洵雪:“……”   “好,做得好。”   画眉听不出来梅洵雪是在夸她还是在夸她。   他回屋从床底抽出一个暗盒,将上面的灰尘吹散,打开,是此前戚夕送给他的银锁,梅洵雪将今年的两个兔子木雕丢了进去,重重阖上了盒子。   -   开春,梅洵雪入国子监,不出所料,祭酒连连称赞他天资聪颖,是不世的天才。   待到秋季,胥云琰命镇北侯李展教授他骑射,不出意外,梅洵雪四肢无力,连拉弓都成了费力之事。   冬日生辰日前,并未下雪,梅洵雪并未收到雪人,自然也是没有看见系在门环上的三只哭脸小兔。   但这一年里头梅洵雪发现自己的身高又比此前长高了不少。   好像,正在以一种正常人的速度生长。   可皇城之中,他也没有察觉到灵力流转。   次年,谢长荔被派往南疆,梅洵雪心里暗爽,但也生出一分不安来。   随着身量的长高,梅洵雪竟也能拉开半扇弓,只是箭还未射出去便折落,直直插在地上。   李展:“进步还算可以,待你筋骨再强劲一些应该便能射出这只箭了。”   “何时?”   “快的话半年,慢的话五六年都有可能。”   “太慢了。”梅洵雪碎碎念。   又到冬至,果真下雪。   梅洵雪一宿未眠,天不亮的时候门口还未积雪,他推门出去的时候还未积雪,侯府门口也没有朝内的脚步,只有走出去的。   他哈了口气,眸中阴郁之色更深。   梆子声未过零点,一道诡异黑影偷摸来到长乐侯府前,鬼鬼祟祟地在门口快速堆了两个雪球,随后从怀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绳子挂在雪人上头。   原本寂静的冬夜诧闻踩雪吱呀声,打破了如死寂一般的空气。   听见声音的人并没有转头去看来源,而后惊慌失措的拢起袍子向外跑着,火光将雪地照成通红。   “画眉!”梅洵雪厉声对身后的人喝道。   轻巧的龙骨弓被递到梅洵雪手中,他就知道男人肯定会来!   他等这一刻等了两年了。   拉弓,力满,松手——   唰。   擦着男人的衣袍滑落,但男人的身形脚步并未受到任何改变,但可以看到男人跑得并不快,看着有些佝偻。   妈的。   梅洵雪气上心头,又抽出一箭,竟直接朝着男人胸口飞去。   “啊——”   痛苦的叫喊声在雪夜里头格外刺耳,殷红血迹冻融新雪,蜿蜒爬行若蛇,梅洵雪的眼底一片猩红,那血好似刚好凝滞在他的脚边。   他丢下弓,缓缓朝着几乎是爬着的男人走去。   终于、终于让他等到了这一天。   “戚夕……”   听见这个声音的男人停止了动作,残喘地趴在雪地里头。   男人身上穿着厚重的大衣,沉沉地压在他身上,头发散落,手指缝中藏着脏污和新鲜凝结的血痂。   “现在知道害怕了?”   梅洵雪弯身,抓着男人的头发迫使他扬起头,紧绷着的皮肤压迫着男人呼吸,嗓子里发咔咔难听的声响。   “是觉得我会很感动吗?戚夕。”他踩着男人受伤的腿骨,附耳说着,“你知道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吗?为什么去年没来!”   “说话啊,戚夕!”   “啊——侬、侬松、哦松开。”   变调、油腔滑调、怪稽的声音,听着年纪还有些大。   梅洵雪脑子一怔松,手一放,男人得了空,大口喘着气,转过头,却是张中年男人平平无奇的脸庞。   “侬做撒子,我、我就是替人送东西的!”说着男人眼中疼的泛起泪花,“早知道那么危险,我、我就不赚这份钱了。”   “那你跑什么!”   “大晚上的,我怕被抓啊。”   “是、是谁!”梅洵雪的声音几乎不成调,他等了那么久,居然是场空欢喜。   “我也不知道……他、他很早就拜托我了。好疼啊!”   梅洵雪仿佛是卸了全身力气,眼底浮现着浓浓的恸意与不甘,如此揪着男人也无用:“我会叫大夫给你诊治,你不会死。”   “好、好,多谢这位爷了。”男人皱着苦巴巴的脸扶着腿站了起来,他像是想到什么说:“我去年也送到了的,只是没下雪我就系在门上了。”   梅洵雪恍若未闻,径自走到侯府门口将雪人脖子上的挂绳拽在手中。   “四个。”   四个刻着喜怒哀乐的兔子。   他又快步走到负伤的男人面前,“谁给你的木雕,又是在何处给你的?”   【作者有话说】   [我们小宝就是这样不讲道理的,摊手。]   [然后现在身高大概玉米七多的样子,后面不会长很高很高了哦。]   [外表来看小宝就是发育比较好的十四五岁,明年看上去就是十六岁。真实年龄的话四百来岁,又擦汗了。要是时间上有bug的话可以告诉我哦。] 第47章   中年男人痛得呲牙咧嘴,他思忖一会才说:“我、不认识他……他付了一大笔钱叫我每年就带东西过来,是在明、明州遇到的,是个跛脚男人。”   明州?   离都城十万八千里的地带,怪不得这些年了无音讯。   “还有呢?”梅洵雪仄眉,他不信男人只知道那么多。   “这、这位爷,我也不知道啊,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您、您看我这伤。”他摸上自己左腿的伤,箭还未拔出,正在不停地渗着血,衣裳都湿了一大块。   “真的没有了吗?”   男人绞尽脑汁,将所有事情的经过都说了一遍:“他一开始是找到送镖的,但没有人愿意跑这一趟,后来我看他在明州开了个铺子,生意还不错,便是出的大价钱才喊的人来。您说我们跑这一趟也不容易,就饶了小的吧,这位爷。”男人絮絮叨叨的,但梅洵雪大抵也知道了戚夕的一些近况。   明州、铺子、过得还不错。   去不肯来找他。   很好。   既然戚夕不来找他,那自己便去找他就是。   梅洵雪唤来画眉将男人带进府邸就医,自己却因为折损了气力又在雪夜里头冻了一夜感染了风寒,也休憩许久。   待他病好时,路一也就是那中年男人也差不多可以下床了。   他不好意思地前来向梅洵雪辞行:“这位爷,咱也不知道你是这么个金枝玉贵的身份啊……咱的事情也办完了,也不敢多留,特来向您告别了。”   梅洵雪呷了口甜茶,支颌倚在椅栏便瞧着下头跪着的男人;“你说你是走镖的?”   路一连连点头:“对对对。”   “明州大大小小的镖局有多少?”   “大的不过两三家,小的也有个十来家。”男人老老实实回答。   “这些银两给你,你回去后将明州大小镖局都给盘下,以后若是还有人敢接这单生意,那以后你也别想再指着别的行当讨生了。”梅洵雪叫画眉抬出百两黄金,“自然,这些钱也不是白给你的,抛开本金和开支外,每年百分之五十的利润都要按时上缴侯府。”   路一看见钱眼睛都发光了,连连应下:“小人小人一定听大人吩咐,好生办妥这件事。”   “还有在都城发生的事情,你要解释给别人听呢?”   路一:“这、这……”   梅洵雪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踱步道:“你路上遇见马贼将你的身上的盘缠和保物都抢走了,幸好那时候官兵救了你,你才捡回一条命。但你重情重义,虽然身负重伤但还是想着走完这一趟镖,都城镖行的大老板欣赏你这种行径,便想将你招进来。”   “好好好,都听爷的。”   路一屁颠屁颠地带着钱和梅洵雪指给他的侍从离开了。   待男人离开后,画眉才不忍问:“公子,你何必这么做呢,那人究竟是谁啊?竟然能让您花这么大手笔。”   梅洵雪瞧了眼画眉:“你以前说的贼人。”   贼人?画眉疑惑,谁啊。   画眉脑内猛然一花,她好像知道了什么,小侯爷是想用自己的方式报复他吗?那她肯定无条件支持她家小侯爷的。   -   入夏,谢长荔旧伤复发,不得已从从南疆回来,在都城疗养了一段时间。   梅洵雪听说此事的时候,心里却是难得的没起波澜。   国子监的宋祭酒说他已然学成,自己再无什么可以传授,秋季开始,他便可以不入学了。   梅洵雪心想:如此甚好。   他实在是受不了那些老学究成天夸他了,也受不住你那帮官宦子弟家的阿谀奉承。   特别是他长开的这一年,每日课桌洞里头都塞满了密密麻麻的书信。   男的女的都有,肉麻得叫他一整天都吃不下饭。   不过,他近来和李展倒是交往甚密,李展虽为镇北侯,但也有三年未去边关了,一直都居住在都城里头,只是偶尔会去游历名山大川,给他带点特产什么的,有时还能给他讲讲笑话。   校场上,梅洵雪正在练习射靶,但有些心不在焉,想着路一有没有把事情办好,连连都丢了准心,李展看不下去从梅洵雪手中夺过弓,放下。   “你最近有些心浮气躁。”李展擦了擦汗,脸上的疤痕也跟着扭动,“是发生什么事?”   梅洵雪冷淡:“没有,手生。”   李展:“小侯爷倒是进步神速,比我料想的更快。”李展凑近,眼底映着梅洵雪的桀骜模样,“你这倒是让我想起鄞王来了,他也是这般天才,我每每和他比试的时候,都会输给他,然后替他抄一个月的书。”   “但你长得倒是和他愈发得不像了。”   梅洵雪垂眸,他怎么会和胥云音相像,他们并无任何的血缘关系,长得像才是不正常。   梅洵雪本还想再拿弓,却被李展拦下。   “今日就到这儿了吧,等到你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再练。”   李展伸展舒缓了一下紧绷的身子,说:“过段日子我要去一趟明州,也没办法看着你练习你自己多加注意。”   “好。”   “你说,明州?”梅洵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过后才又反问。   “怎么了,你也想去?这明州离都城可远了。”   “你何时启程。”   “嗯?七日后。”   梅洵雪:“好,我与你一道去。”   “你怎么突然想去明州了?”   梅洵雪拂去热汗:“你管我。”   李展心想:年纪越大脾气越臭。   -   李展从校场离开后便去了谢长荔府邸,谢长荔常年不在都城,屋里头只剩下了负责洒扫的婢子和管家。   他大摇大摆的进去,谢长荔因为南疆瘴气丛生导致旧伤复发未曾愈合,结果拖着拖着伤口便化脓腐烂了,如今正拖着伤腿在家养着呢。   “谢大人,我来看你了。”李展笑道。   谢长荔拄着拐杖,从内屋缓缓走到堂前,他比从前清减了不少,面上的肉也少了许多,一看便知在南疆受了些许的苦楚。   “你来找我必定是有要事相告。”谢长荔的声音一贯清冷,但如今却带了几分的沙哑,“近来朝堂上发生何事?”   茶凉了,李展手指一便知,但他还是给自己倒了杯茶:“门庭萧条了不少,咱们的谢大人看来过得不好。”   “一贯如此而已,侯爷又不是不知。”谢长荔笑笑,细长的狐狸眼弯着,看不清眼眸,“我听闻新帝的身体好似差了许多,是御医未曾好好诊治吗?”   李展:“纵情声色的后果罢了。先不说他了,此番南疆一行可曾有什么收获?”   谢长荔摇摇头,眉间有点苦色:“不顺利,你与小宝、小侯爷处的如何?”   李展想起梅洵雪的话笑道:“不错,还要一起去明州了呢。”   “明州?他怎会此时去明州?”谢长荔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杯中清茶泛起圈圈波纹,他撑着额头,思绪有些飘远,“罢了,他想去就让他去吧。”   李展:“你有事情瞒着我?”   谢长荔笑笑,眸中未见光点。   谢长荔:“怎会,一切都在按照我们计划中的进行,不够好吗?”   胥云琰派他去南疆,一方面是为了不让他在朝中继续发展势力,另一方面是想让他监督一直藩据在南疆的稽南侯。   胥云琰似乎是起了怀疑,但应该是没往安宁侯一脉去想,就算是想到也无妨。   如今他借着伤腿已有一月余没有上过朝,也没和旁的朝臣有过接触,但李展一来,自己的清闲日子恐怕就不多了。   至于小宝……他是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才要去明州吗?   也罢,戚夕已死,他也发现不了什么。   他只需要再蛰伏一段时间,也许很快就能结束了。   “见你过得如此不好,我也就放心了。”   谢长荔微笑。   -   一月后,明州。   正值夏末,天气还有些炎热。   胥云音听闻他要去明州还是和李展一起,诧异非常,但这还是他这便宜‘儿子’第一次提出要求,他自然还是允诺了。   梅洵雪一踏入明州,就感觉到了空气之中的咸湿和燥热,明州是个靠海吃海的小城,人口数量远不如其他中原几州。梅洵雪只带了信得过的画眉一同前来,两人并没有和李展住在一个客栈。   “小公子,这明州的吃食还真是有些吃不惯。”画眉招呼着客栈最好的饭菜,但都是一些夹生的海鱼海虾,她不由抱怨。   梅洵雪倒是没说话,他只是浅尝了几口米饭,便觉得有些黏嗓子,连忙喝了好几口茶水。   他擦了擦嘴,起身打算去找路一。   如果路一按照他所说,那么只需从镖局就能寻到他。   他叫画眉自己去逛街,随后自己拐进了一间路姓镖局问当家老板。   梅洵雪倒是运气好,出来的人就是路一。   路一喜上眉梢,将人迎到茶室,“您怎么来明州都不通知我一声,咱都来不及好好好好准备招待您嘞。”   梅洵雪直截了当:“那个人在哪里?”   路一:“您说谁?”   “委托你送东西的。”   “哦哦哦,他啊,住的有点远,我带您过去?”   “不用,你把地址告诉我,我自己过去。”   梅洵雪顺着路一给他的方向拐了得有七八个弯才绕到地方。   一个靠近驿站的茶水摊子。   日头很晒,男人弓着背前前后后的招呼来人,送上冰凉的解暑凉茶。他站在远处就这么瞧着戚夕,身形好似和记忆中的人重叠在一起,如那一条   他怎么会认错人?   其实只需稍微动动脑子,就会知道那个路一不是戚夕了。   他真是气急了。   暮色将近,茶摊的人少了许多,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过戚夕的身边,亲昵地贴着戚夕。   看着叫人很不爽。   【作者有话说】   [感觉戚夕很久没出现过了。]   [求收藏求评论~非常谢谢大家。] 第48章   晚风四起,吹动梅洵雪的衣衫,空气之中的燥热褪去,带来些许的阴凉。   天空被染成绚丽的橙红色,旌旗猎猎作响。   梅洵雪瞧着戚夕的脸上的笑意。   那是他很久很久都没有想起来过的东西。   看着二人熟稔的举动,梅洵雪的心不由抽动,身躯也颤动不已。   所以,戚夕的身边早已有了替代品吗?   名为嫉妒的情绪涌现上来,将梅洵雪的双眸染得赤红,漫漫的四年多的时间里,他料想多许多与戚夕重逢的场景,但唯独想不到是如今这般局面。   他攥紧了手,骨节痛得发青。   无力感浮上心头,好似有无边无底的泥沼在心底蔓延。   好似,这人间为数不多的牵挂都未曾属于过他。   梅洵雪瞧着戚夕找出糕团给女孩吃,又将她抱在腿上逗她咯咯笑着……一切都再度重演。   所以呢,他就活该成为这世道中的牺牲品吗?   为了戚夕所谓的忠义二字被抛弃吗?   到此结束,梅洵雪。   回了客栈,画眉明显就能感觉到梅洵雪身上低沉的气压。   “小公子,您这是怎么了?”原本还是一派喜色的少女不由被感染,心跳也快了几步,“您不是去找了路一,是、是人没找到吗?”   “……”   “没有,有酒吗?”   画眉吃惊:“小公子,您不是说不再饮酒了吗?”瞥见梅洵雪脸上愠怒神情,画眉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好下去找客栈小二。   待她取了酒来后,梅洵雪几乎是蛮饮般,不由分说将半壶苦酒统统灌入,喉头好似烧灼,胃里翻腾,酒气很快就涌上脑,他呛了好几口,而后在画眉的注视下摔倒在床。   画眉惊愕,连连将人扶起。   “呜。”   梅洵雪的眼眶泛红,鼻头也红还隐隐翕动,双唇嗫嚅着,似是想说些什么的。   “小公子,您又醉了。”画眉有些无奈,都说了不胜酒力,还喝。   “呜呜。”梅洵雪无助看向画眉,发着委屈的鼻音。   “哎。”画眉叹了口气,她家小公子喝醉了也是这般好看,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哪家女子了。   画眉收拾好了床铺,将人挪到床上,又熬了一碗醒酒汤给人喂了下去,才候在屋外等着。   -   夜色微深,戚夕收拾着茶摊准备回家。   一个农妇打扮的女人匆匆赶来,“阿七,今天又劳你费心照顾阿宝了,等阿宝他爸出海回来一定要给你好好带两条大鱼。”   吃着糖酥的女孩从长凳上跳下,欢喜地蹦到女人怀中,甜甜叫着:“阿娘!”   戚夕敛了敛散在眼前的碎发,说道:“没事的,阿宝很乖的,倒是宋姐你辛苦了,操持这个家还要收稻子,看个孩子,举手之劳而已。”   宋姐搂住阿宝将怀中的做好的烧饼递到戚夕手中:“阿七,还热乎的,你垫吧垫吧肚子吧。”   戚夕腼腆笑笑,从阿宝妈那里接过。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攒钱,但你的身子还是得自己注意啊,你瞧你,比从前又瘦了点。”宋姐絮絮叨叨,“你还是个哥儿呢,要是把自己身体操持地累坏了,可是得不偿失啊。”   “宋姐你说笑了,我哪里比之前瘦了。”戚夕叹气,明天应该不会下雨,他也没支油布,将东西收起来后和阿宝告别后便往自己的小屋里头走去了。   今天他抱着阿宝的时候,总感觉有人一直在瞧着他们。   他还以为是客人,便没有放在心上。   可那种背脊发毛的感觉持续了许久也没有消散,等安抚好阿宝后他去寻人,却也只看见了满地的落叶,空不见人。   真是奇怪。   说起来奇怪,去年他托人给梅洵雪送礼物的时候虽然也难找,但价钱开在那儿,总归还能找到合适的。   这马上都要入秋了,结果明州一个镖局都没有人肯接他这单生意。   再等下去,冬至的时候能不能将今年的礼物送到都成了一个问题。   戚夕回了城郊小屋,将蜡烛点起,从枕头下面找到还没有雕完的几只兔子,拿过刻刀小心翼翼地在上头慢慢雕琢着自己脑里的形状。   可他的手抖得厉害,原本几天就能刻完的东西,如今却要花费小半个月才能有个像样的模样。   他从开春就准备梅洵雪今年的礼物。   脚边的木屑堆起起来,被风一吹就散。   但手臂酸痛又无力,此前受过的伤叫他很难控制好自己的双手,做点精细活都难,手一歪,那圆圆的兔子眼睛就不小心被刻了一条斜斜的眼皮。   诡异难看。   “又废了。”他将失败的玩意放到一个小木箱里,里面差不多形状的兔子有数十个,都是弃品。   戚夕并没有放弃,而是继续翻出一个半成品继续描摹形状。   随即,他放下刻刀。   将烛火吹散。   是不是应该去看看梅洵雪过得怎么样呢?   戚夕内心有些犹豫和彷徨,这么多年了,梅洵雪是不是已经将他忘记了,可他心底却生出了几分抗拒之情。   如果谢长荔不是对的人的话……   他起身推开门望着天边的月亮,很圆很圆。   让戚夕不由想起八仙村那轮圆月。   微凉的风吹拂过来,吹散内心的燥热,他懒懒打了一个哈欠,回屋上床。   -   次日,天一亮,梅洵雪一醒便吩咐画眉收拾东西准备动身离开。   画眉:“小公子,才来明州就要走吗?”   “离开。”他扶额,头还有些痛,瞥见桌上还没有喝完的酒便知自己又是醉了,“昨晚我没干什么事情吧。”   画眉摇头:“自然是没有的。”   梅洵雪有些不信,但看着画眉真挚的眼神,他也没再多说什么。   戚夕过得很好。   比他想象得好。   一直陷在过去不可自拔的人,只有他而已。   “您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梅洵雪扫过画眉:“以前怎么不见你话那么多呢?”   ……   李展听闻梅洵雪要离开,一开始还有些诧异,但见他眸中无光,也知是强求不得,只好安排人将人送回都城去。   回到都城后几乎连着下了一个月的雨,梅洵雪闷在屋子里头,都不肯出来见人。   脑子里头老是想起戚夕和那女孩的画面。   那女孩年岁挺小的,应该是才会说话的年纪……   瞧戚夕和她亲昵的模样,就好像是父女一样,说不定戚夕真的就像个普通的人那样,结婚生子,真就过上了普通而幸福的一生。   酸涩的情绪浮现上来,叫梅洵雪几乎就想要呕出来。   那种爱意被夺走的感觉让他发疯。   梅洵雪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感觉,是妒忌。   他妒忌一个小女孩?   一个凡人?   从来都只有别人歆羡他的份,怎么还会有他羡慕别人的一天。   脑袋痛地几乎要裂开,潮湿的空气滋生着不安、嫉妒、暴虐的情绪,一层一层地笼罩在梅洵雪的心上。   他好像是回到了最初的起点一样,被假象蒙住的恶意重现,将所谓的良善吞没。   对啊,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本来就是世人唾弃的魔头啊,他想要什么就应该得到什么。   -   都城的冬天格外的冷。   今年尤其。   秋收后戚夕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镖行,明州附近的镖行都拒绝了他这单生意,一听是长乐侯便连连摇着头。   饶是再迟钝的人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戚夕自然也不例外。   他已经快有三年没有去过都城了,但只是送个东西,不会那么巧和认识的人碰上的吧,戚夕侥幸想着。   但他一踏进这片土地,便觉得格外阴寒,全身的骨头都开始痛,就好像四年前濒死那时。   戚夕打了一个寒噤,随便找了个便宜客栈过了一晚。   等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去找长乐侯府。   他哈了口气搓热自己的双手,戚夕的衣裳单薄,明州的温度还是比都城高上许多的,本来想着只是过一晚自己马上就走了,就没多带什么衣服。   长乐侯府门口两只石狮子威严,八颗万年青一字排开,朱红色的大门未启,只有几只玳瑁卧在墙瓦,猫叫声打破夜的静谧。   今年没有下雪,只是干冷。   戚夕从怀中掏出还带着体温的木雕,上头系着红绳。大抵是因为太冷了,他将东西挂在门环上时,铜和木发出的闷闷的声响发出层叠的回音。   “好了。”戚夕咧嘴笑。   正打算离去的时候,却正好在外头遇见了个披着狐裘的红衣美少年,什么时候出现的?戚夕疑惑。   他脚步匆匆,打算快点离开这儿。   但还没擦身,就听见了略微熟悉的声音:“戚、戚……”   柔柔的,带着些许的哭腔。   戚夕侧身,余光掠过到自己肩膀的少年,微长的桃花眼泛着莹莹的水光,天色无光将那双琥珀色的瞳孔照成冰灰色,眼尾的睫毛卷翘将那张巴掌大的脸更显几分妖艳,鼻梁挺拔被冷风冻得微红,唇光涟漪,上头还有新鲜的咬痕。   看得出自己咬的。   “戚、戚……”美少年又喊了一遍,头上的玉冠都晃歪了,眸中的豆大的泪珠眼瞧着就要落下来了,“戚、戚。我、我好想你!”   梅洵雪将人搂住,大口呼吸着戚夕身上淡淡的茶香味。   他再一次,赌对了。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求评论呀~ 第49章   梅洵雪松开手,抬眸瞧着阔别许久的男人。   男人的模样依旧和过去没什么分别,眸子漆黑,脸庞刚毅但有些瘦,头发倒是比之前长了不少,几缕碎发被捋成小辫杂乱地编在一起,大抵是有段时间没受日晒,倒是比之前白上了一些。   寒风吹得男人的脸庞有些红,他眼带局促地摩挲着双手,像是做错了什么一样。   但其实   “戚夕,我、我真得等了很久。”   从明州回来后,明明决定将戚夕这个人从他心里头抹去,可从前难掩的情感却像喷涌一般不停地在心底冒头。   他恨戚夕。   可却又放不下他。   相悖的情感不停地折磨着梅洵雪,四百余年的过往经历却无法阐述这份怪异而执着的感情。   可梅洵雪却无比确定,他想要戚夕就在他的身边。   永远。   他从路一口中知道戚夕一直都在找人给他送东西,可在他的安排之下,明州一带的镖行都不会再接长乐侯府这桩生意。   没有人会为了钱去得罪至高无上的皇权。   所以,梅洵雪便在赌戚夕会不会放弃这一年或者说是亲自上门。   如果戚夕想要避着他的话必定会选择人烟稀少的时候,那可以选择的时间就更少了。   他只需要守株待兔就可以了。   如今这场游戏,他是猎人,戚夕则是那只撞进陷阱里头的兔子。   而梅洵雪的运气一向都很好。   听见梅洵雪的话,戚夕连连往后退了几步,但身体触碰到只有冰凉的石头,冷得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做出一个防备的动作,嘴唇微张,似是想说什么的。   “戚夕?”梅洵雪弯眉,他轻轻咳了两声,眼中略带不解和委屈,“你是不想认我了吗?”   “你、你是谁?”   梅洵雪脸上的笑顿时一僵,他不信戚夕真的不认识他了。   “你在说什么,我不是什么戚夕。”男人矢口否认。   梅洵雪凛然上前将戚夕系在门环上的木雕扯了下来,他好像是不知痛的,掌心被细绳割开豁口,哒哒地淌着血,将那浅褐的兔子都染上红。   他将东西甩到戚夕眼前:“你明明记得的,今天是冬至。”   “你说过,每年的冬至都会送我礼物。”   “我收到了。”   “所以我一开始都不相信你死了。”   “那你不是戚夕的话,我是谁,你又是谁?”   血止不住地往下流,在两人中间汇积成一汪小小的血池,在冷风之中凝固。   梅洵雪逼上前,直视着戚夕的眼睛:“你在心疼我,不是吗?”   戚夕不忍握住梅洵雪的手,他能感到温热的血气从指尖传来,叫他心底发烫发软。   “别哭了。”戚夕伸手抹去梅洵雪眼角的泪花,“不哭了啊。”   “是我错了……”   戚夕哽咽:“今天是你生辰,要开心一点的。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现在的你。”戚夕温柔捧起梅洵雪的手,对着伤口吹了吹,“这些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以为你已经把我忘记了,而且对你来说应该也会觉得我该死吧。”   “没有。”梅洵雪红着眼道。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戚夕。   想他为什么会这么做、为什么要离开自己、为什么要选择做一个懦夫——   后来他就不想那么多为什么了。   “天气冷了,我们回去吧。”梅洵雪笑笑搂着戚夕的胳膊,就要往侯府里头走去。   但戚夕却松开了他的手:“还是不了吧。我知道你过得很好就行了,而且府里头多一个人的话也挺麻烦的。”   “可是很快就要下大雪了,大雪封道的话,你也不能回明州吧,就当在都城休息一阵好了。”梅洵雪指了指逐渐发灰且阴沉下去的天气,“就当陪陪我好了,我真的很孤单。”   梅洵雪抬起泛着潋滟水色的眸子,无辜且单纯。   “你都不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   他呢喃一声,却带着无数的纷杂情绪,落在戚夕的心头。   “好吧。”   戚夕也瞧了一眼天色,梅洵雪说得没错,要是大雪封道,他一时半会也没办法顺利赶到明州。   对,梅洵雪怎么知道他的明州的?许是方才他说了太多不小心说出去了。   “对了,这么冷的天气你怎么会在外头。”戚夕问道,他方才是在外头瞧见的梅洵雪吧。   梅洵雪回:“就是从外头回来了,没想到运气那么好就遇上你了。”   戚夕抿抿唇并没有多说,可能就是运气那么好吧。   清晨,万籁寂静。   冬日里头更是只能听见微弱的振翅声。   戚夕跟着梅洵雪一同去了主院,他打量一下院落,收拾的很干净,在窗前还栽种了好几棵的梅树。   天色渺然,下着细弱的雨雪,落在枝头,分不清是花还是雪。   “你住这儿?”   梅洵雪点了点头,“里面暖和。”他推门进去,里面燃着炭火,屋角还放着盆兰花,在凛冬之中也开着花,满屋飘香。   戚夕一进屋就感受到了暖意,他将手贴在火盆边烤着,热气升腾着,驱逐他衣裳上的水汽。   待到暖意绕身,戚夕才不好意思地站起来:“实在是太冷了。”   梅洵雪递给戚夕一杯热茶:“没事,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家。”   戚夕咕咚咕咚咽了下去,畅快舒了口气。   “戚夕,这都是你之前送我的。”梅洵雪将暗箱打开,放置在桌上,将今年染了他自己血的新鲜木雕一块放了进去,在关上箱子之前却被戚夕按住了手。   他担忧道:“这都不好了,我改日再重新给你雕几个吧。而且你的手,这样没事吗?”戚夕低头看着梅洵雪的右手掌心,几道或深或浅的血痕刺目,“抱歉,如果不是我说那样的话,你也不会受伤。”   戚夕看向梅洵雪,心底发软。   “没关系,是我自愿的。”   戚夕:“你长高了,也更好看了。”   梅洵雪的手一顿,‘啪’地一声,却是重重关上了匣子。   “是啊……”梅洵雪轻微叹了口气,他自顾自地从找出药箱给自己包扎着伤口,动作熟练,好似做过许多次,但伤在右手,单靠左手还是很难将伤口包扎好的。   “你、你过得好吗?”戚夕走上前弯腰替梅洵雪缠好绷带、打上漂亮的蝴蝶结,才坐了下来,“对不起阿雪,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没事的,戚夕。都已经过去,我不在乎了。”梅洵雪又笑得云淡风轻。   理由、借口?这些对他而言都已经无所谓了。   可梅洵雪这般的神情落在戚夕眼中却更让他心伤,他羞愧地低头,抠着手指,不知说什么好。   小宝肯定还是怨他的,可他却有无法言表的苦衷。   他不能告诉梅洵雪他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人,也不能告诉梅洵雪他以为只要谢长荔杀了他,他就能离开这儿。   不过,现在这个结论错了。   “累了吧戚夕,我叫人给你做点吃的吧。”   戚夕讷讷点头。   等待的时候,梅洵雪又问:“他们都说你死了,连谢长荔都说你死了……他们是在骗我吗?”   戚夕哑然,思忖之后才开口:“就、就是运气好,被好心人救下来了。”   “哦——”梅洵雪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尾音,哦,运气好。   他运气也好,他们运气都好。   戚夕觉得他会信吗?戚夕的嘴里可真是一句话都没有呢。   戚夕舔了舔嘴唇,耳朵微红,他抬起头去看梅洵雪,发现梅洵雪一直都在瞧着他,一直都未曾离开过。   “都城应该会有人认得你,你要是想出门的话便和我一块。”梅洵雪好心提醒。   戚夕茫然地点点头,他并没有打算在都城待那么久,只是今年是在找不到人所托才会自己过来的,三四天就可以离开了。   -   梅洵雪一天都没干什么事,就光看着戚夕了。   戚夕被他看得浑身发麻,等到晚上的时候才问:“我睡哪儿?”   梅洵雪一脸理所当然:“当然和我一起。”   “啊!”戚夕错愕,这宅子房间那么多,何必两人挤在一起,况且梅洵雪如今长大,自己又是哥儿。   太、太不合适了!   见戚夕模样,梅洵雪挑眉:“怎么了,以前不都是我们一块儿的吗?”   “以前是以前嘛,现在是现在,你我的身份,已然是云泥之别了。”   梅洵雪一听眼眶又红了一圈:“你在说什么胡话,是我想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吗,原本我们就是一直都在一起的,如若不是你、不是你……”梅洵雪泫然若泣,“我们应该还在一处的。”   “就、就算在一起,现在也不合适了。”   “你是有……别的人了吗?”   一双哀怨的眼看向戚夕。   戚夕呛了口水,“你在说什么?”   “那你也没有别人,我也只有你一个,我们一起睡觉怎么了?”   “那我继续打地铺。”   梅洵雪不再多阻拦,便命画眉找出好几床的锦缎铺在地上。   “冬日冷,你本就穿的单薄,要是冷的话就和我说。”   戚夕点头。   两人却都是没有睡着。   梅洵雪闻着戚夕的呼吸便知道男人没有睡着,他翻过身,瞧着男人眉心越发浅淡的红痣,不由勾住了嘴角。   如今,戚夕哪里都去不了。   【作者有话说】   [求评论求收藏~] 第50章   冬至晚上,都城当真下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雪,世界一派雪白,连天空都蓝的如同青绿画中一般。   戚夕辗转反侧,却始终都睡不着,只能听着风吹雪、雪压檐的声音不断麻痹自己的神经。   或许,从一开始的时候,他就想错了呢?   谢长荔的的确确就是安宁侯之后,而自己也完成了作为npc的使命,帮助谢长荔见到鄞王,博取了鄞王的信任甚至是助力。   可倘若,谢长荔并不是那个所谓的天命之人呢。   真正的天命之人另有人选,所以他才会活下来,如此一来那就能解释得通了。   可,哪里不对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戚夕整整四年,他的内心说没有纠结和怀疑肯定是假的。   他不停地推演和复盘自己的过往经历,而一切的起点,却是从遇见梅洵雪的那个雷雨天开始,真正地开始转动起来。   而谢长荔的种种举动,无一不在表明,他想将梅洵雪作为一枚政坛之上的傀儡棋子。   现在皇室的局面其实很明朗。   胥云琰无后,继位八年,却无一所出,所以质疑胥云琰的大臣贬的贬,杀的杀,一段时间后便再无人提起这回事。   而其他宗亲皇族在胥云琰即位前后就被雷厉风行地处决了。   唯一光明正大被留下来的,就是假的鄞王之子,梅洵雪。   如若胥云琰死了,那么谢长荔肯定会想办法将梅洵雪扶上那个位子。   可这并不容易,所以谢长荔目前要做的事情就是替胥云琰也替自己铲除异己,同时匡正自己在朝中的地位。   如此一来,谢长荔以后若想操持朝政,就是囊中取物。   明州毗邻南疆,谢长荔在南疆的所作所为他自然也有所耳闻。   只是,稽南侯似乎并不重视谢长荔,反而三番两次将谢长荔这位中央下来的监御史推到民风古朴或者说是原始暴力的村落里头,替他抚平人心。   谢长荔在那儿处可是受了不小的苛难,之后的事情戚夕便不知道了,也不知道谢长荔回都城了没有。   他轻且无奈地叹了口气。   原来谢长荔要的比他想得更为复杂。   他要的不是这天下,而是天下民心尽数归朝。   可,非梅洵雪不可吗?   如果换作其他年岁更小的孩童的话,不是更好摆控。   是因为他捡到了梅洵雪,所以就变成了梅洵雪吗?   如果见到的是别人,那是否就是别人。   戚夕想不明白。   但他心中已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   可梅洵雪不会杀了他的。   在被认作死亡的时候,他躲了起来,反正所有人都以为他必死无疑,他便在都城待了半年。   他眼瞧着自己家的小孩身体越发的虚弱,也瞧着他搬进了侯府,瞧着他郁郁寡欢,瞧着他日日的思念。   可戚夕知道,自己的出现只会叫现今的局面更加难堪和复杂。   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死,无法向梅洵雪解释说自己是来自异世的人,更无法叫梅洵雪杀了他。   所以他在洗尘宴之后便离开了都城。   只是会在冬至的时候托人往侯府送允下的礼物。   他知道梅洵雪如今美誉都城便够了。   但如今这副局面,当真是变数。   -   次日,金色的光从窗棂中照射进来,戚夕眨眼,抬手想要挡住这份刺眼的阳光,他什么时候睡着的。   戚夕略有些疑惑。   梅洵雪起得很早,虽然如今他的确长高,但昨天他便发现,自己好似还是比戚夕要矮上一些。   有些不服。   “戚夕,我们堆雪人儿!”梅洵雪朝着外头的天气看,雪下了一宿已经停了,院子里头积了到小腿肚的雪。   戚夕点头。   反正等雪停了他也就走了,梅洵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梅洵雪将大氅给戚夕披上,“别冻着了。”   他再一次发现,戚夕刚才好像是为了他弯腰了!   推门有些费力,许是地上结了冰。   戚夕动作很快,他如今堆雪人的技术不比从前,明州好几年都没下过雪,他也只能笨拙的滚着雪球。   但寒意冻着他,叫他疼得咬住了唇,动作都迟缓了许多。   可还是很快就堆好了两个不规则的球形。   梅洵雪勾唇,自己动手将那雪球修整了一下,在滚了两个小的捧过来,叠在上头当做脑袋。   这还是他看画眉做的。   “你看,我现在是不是比从前厉害多了。”   戚夕点头,将手藏在衣袖里头,一抖一抖的,不正常。   “你等我一会,我去拿些东西。”   梅洵雪笑着从屋里头拿出此前戚夕赠予他的小银锁,挂在小雪人的脖子上。   仔细一瞧,则会发现,小雪人的模样好似是依偎在大雪人的脑袋上的。   “这是画眉姐姐教我堆的。每每到下雪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和你在永州的时光。那可真是令人怀念的日子。”风吹起梅洵雪的头发,露出他的侧脸,他微微眯着眼,仿佛真的在缅怀什么。   “外面冷,我们回去吧。”戚夕拢紧外袍提议。   “好。”梅洵雪的目光扫过戚夕,而后才点了点头。   戚夕一回屋子里头就往火盆旁边靠,他颤颤的将手靠在炭火旁边,但碰到炉壁了被烫破了皮之后才后知后觉地缩回手。   宽大的衣袖顺着小臂滑下,可看到戚夕臂上如连绵山脉一般的肉色隆起,正巧都是沿着经络的走向,戚夕大抵是在抖,那些肉色的瘢痕蠕动如虫,看着诡异且难看。   待到手指能正常活动的时候,戚夕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手,他低头看见不知何时自己的手臂竟露在外头,赶忙拨了衣袖遮掩住。   “吃点心。”外头的侍女送了几叠热乎乎的糕点。   莲子酥、冬瓜糖、上好的芙蓉藕糕……   说起来,梅洵雪并不知道戚夕喜欢吃什么,他好像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喜好,但却做得一手好甜羹,在永州的时候戚夕便是靠着这手艺糊口。   明州的时候也是。   有没有他,戚夕都能把日子过得很好。   想到这,梅洵雪脑内又浮现出戚夕抱着小女孩的模样,原本,那个位置独属于他的。   “好吃吗?”在看见戚夕吃了好几口之后,梅洵雪才问。   戚夕连连点头:“不错,应该是符合你的口味的。”   梅洵雪挖苦:“你离开那么多年,得亏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   “自然是记得的啊,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的老头子,记不住什么东西。”戚夕弯眉笑笑,将一块漂亮的莲花酥递给了梅洵雪,“你吃吧。”   梅洵雪低头咬下,温热的气息洒在戚夕的指尖,叫他一下便缩回了手,而那被精心挑选出来的莲花酥自然也就落在了桌上,碎成了好几瓣。   梅洵雪微微皱眉,但还是捻指将其中一瓣送入了口中。   叫戚夕看着都带上了几分错愕的神情。   “是、他们待你不好吗?”   梅洵雪垂眸,摇头,但眼角不知何时带了些许的泪花:“都过去了戚夕。”   “就像你看见的那样,我不愁吃穿,凡事也都有仆从伺候,理应是过得极好的。”   戚夕舔了舔唇,像是有未尽的话。   “可没有你在地方,心里头好似空空的。”   “我也在想,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叫你舍弃了我。也许在你眼里头,我还是那个怪异的存在吧。”梅洵雪扭过头去,故作垂泪般抹了抹眼角虚幻的液体,而后才转过头对着戚夕道,“可能,便是那样吧。”   戚夕连连否认:“你、我,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   原本想避开的话头却被再次抬了上来。   “真的、我不知道谢长荔会是那样的念头,如果知道的话我一定不会带你去琅华宴的……”   “可即便如此,你也打算舍下我不是吗?”梅洵雪轻叹了口气,随即那双微暗的桃花眸对上戚夕的眼睛,他苦笑一声,却是没有说话了。   戚夕打断:“不、不是这样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这样做过。”   “我从来没想过留你一个人。”   可这样的话,梅洵雪如何会信呢,他早就不信了。   从一开始,戚夕就是满口谎话、虚情假意。   戚夕说的种种,梅洵雪都是不信的。   梅洵雪抬眸望着戚夕,而后起身从窗口折了一枝含苞的红梅插入花瓶中,清脆的声响仿佛是那日他被断骨挖根时,深深地落在梅洵雪的脑海之中。   他自然是恨着戚夕的,可那恨意好似变了模样。   诡谲难缠如怨咒。   缠着他、不放过他。   “罢了,如今你在我身边就够了。”梅洵雪忽的转头,后头的一树白梅恍若开花一般摇曳。   戚夕舔唇。   他看着如今梅洵雪风姿绰约的模样,很难将人与后山里头浑身乌漆嘛黑的小乞丐对上。   哪里好似变了,却又好像没变。   可他始终喜欢着那个倔强的小宝,不论他变成什么模样。   “明日胥云琰有个宫宴,我会回来的稍晚一些,你若是等不着我,就早些休息吧。”梅洵雪说道。   原本戚夕最习惯说的话,如今却成从他口中说出。   “那个,等雪停了,我就不多打扰你了。”戚夕迟疑,还是说出这句话。   似乎是听到骨节咯咯作响的声响。   梅洵雪莞尔问道:“你要去哪儿,回明州吗?”   “我……待在这儿,还是会给你添麻烦的,而且我在明州过得挺好的,要是我不回去的话,那摊子就没人看顾了。”这样自然也没办法年年过来了。   梅洵雪像是想到什么那样,定睛瞧着戚夕。   【作者有话说】   [戚夕其实这时候已经不是那么想回去了。]   (求评论,求收藏~)   感谢在2024-02-22 21:18:45~2024-02-23 17:04: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虞 2瓶;娇娇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而后他笑了一笑,像是肯定了戚夕的话那般:“当然,你想去哪里我都不会拦着你的。”   闻言,戚夕自然而然地舒了一口气,梅洵雪说的话他当然是相信的,小宝没必要骗他。   虽然……   戚夕迟疑了一下,虽然对他们两人的重逢的确是有太多的巧合,可却也在戚夕的意料之中,毕竟这个举动太明显又有些张扬,饶是他自己都觉得惊讶,竟然瞒了三年。   他想过许多和梅洵雪重逢时候的画面,但都没想过是如此平淡的画面。   毕竟,那日的痛、血以及那决绝的眼神,都仿佛要将他置于死地。   如今看来,相比较从前,现在的小宝似乎更好说话了?   但许是他的错觉。   想到这儿,戚夕也没再往下想,小宝已经被催促了好几次去正厅,有人正侯着他许久了。   身为‘王室贵胄’的梅洵雪比他想象的更加地受欢迎。   那个叫画眉的女孩子都已经连连通报了好多个名字了,什么少爷小姐都有,戚夕一方面为梅洵雪能结交到朋友感到开心,可心底却还是生出了一股酸涩的滋味。   就像是,自己好不容易养的白菜眨眼间被拱了的感觉。   不过瞧小宝的表情,好似并不怎么欢喜。   趁梅洵雪出去应酬的时候,戚夕便问留在屋内打扫的画眉。   “那个,小宝、不。”戚夕一时哑然,他不知该叫梅洵雪为何名,好似什么都是错的,打从心底跨不过那个坎。   “您想问小公子吗?”惯会看梅洵雪颜色的画眉理所应当地解了戚夕的难,“外头的宋三少爷是国子监祭酒之孙,是因为有些课业上的事情所以会经常来找小公子,才十二。”   “哦哦。”戚夕又送了一口气。   画眉又道:“除此之外,顾相家的千金倒是和小公子走的挺近,我看前段日子他们还去四方山赏了梅花。”   “哦。”戚夕微微皱眉,心又重新提了起来。   “那这位千金长得如何?”他惴惴不安地问道。   “顾小姐自然是好看的,今年年方十六,也是都城不可多得的美人。”   倒也是相配。   戚夕被自己的想法一惊。   “不过小公子对谁都淡淡的,看不出喜欢与否的,您放心吧。”画眉笑笑让戚夕坐下,给他倒了杯茶,又问,“您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没、没了。”戚夕的耳朵红了一块,估计是茶水太烫了。   待到炭火燃尽,梅洵雪才拖着蔫蔫的身体推开了门,一进门,他便像是累坏了那样扑倒在戚夕怀中。   柔软的头发还有一点外头的冰霜,一并化在了戚夕的颈窝里头。   “好累啊。”梅洵雪闭着眼睛,轻嗅着戚夕身上的味道,闷着脑袋声音细细柔柔的,还带着嗔味,仿佛再等戚夕哄他。   好像和从前不太一样了,他以前也叫画眉做过桂花酒酿,但始终没有戚夕的味道。   可能是都城的桂花和永州的品种不一样,一点都不香,也一点都不醉人。   他抬起眼,许是疲惫,眼眶微红,叫戚夕看着有些心疼。   戚夕不由伸手拂去了挡在梅洵雪面前的碎发,低着声音道:“不是说明天还要去宫宴吧,早点休息吧。”   梅洵雪点了点头。   但身子还是赖在戚夕怀里不肯起来。   这般无赖时候,除却还是承欢在双亲膝下的时候,在梅洵雪的记忆之中,还是头一遭。   连瑺毓都未曾有过这样的待遇。   “好了好了,累了的时候就睡吧。”戚夕安抚道,自己也懒懒打了一个哈欠,下午从画眉口中他也得知了不少关于梅洵雪这些年来的境遇,却让他生了许多的动容与难舍。   原来他的死,竟然叫梅洵雪这般难过。   甚至难过的就要死了。   在这儿,从未有人这样对他……   戚夕垂眸,拍了拍梅洵雪的肩,却发现他不知何时竟然已经睡着了。   -   天色微明,晨光熹微,炭火已然熄灭。   屋子里头有些冷。   梅洵雪醒来的时候就发现戚夕整个人缩在地上,卷着一床被子,只有半个脑袋露在外头,短而直的睫毛随着身体的抖动而颤动。   他本来是想将人叫醒,但想了想还是从床上搬来了还带着自己体温的被子一并躺了下去。   化雪的声音清冽,未融的冰和水凌凌作响,打在石头上。   好似春涧鸟鸣般。   梅洵雪从被角伸进去握住戚夕颤抖左手,上头还残留着未消退的疤痕,一条接着一条。   那天他就发现了,戚夕的手在抖。   他连个雪人都堆不好,歪歪扭扭、比从前都难看上千百倍。   但是每一年,戚夕赠予他的木雕却都刻的很好,每一只的兔子模样都俏皮可爱、活灵活现。   指腹的茧子很深,梅洵雪甚至可以摸到还没有完全愈合的刀痕。   他的瞳孔微微颤动。   “你还是最喜欢我的,不是吗?”   梅洵雪听见自己这样说。   随后,他的脸庞慢慢浮现出了酡红,耳尖都不由自主地往后缩,害羞极了。   ……   不知是谁的心跳声牵动着另一方,越跳越快,最后彼此都乱了阵脚。   梅洵雪赶紧起身去外头吹了吹冷风才叫自己冷静下来。   眼一瞥正好瞧见在外头打着盹儿的画眉。   “画眉,这都什么时辰了!”   画眉一惊,手中的帕子都掉在地上,她委屈道:“小公子,不是您叫我没什么事莫打搅您的吗?昨天那宋公子都等了。”画眉一顿,比了比手指,“等了快一炷香的功夫呢!”   “而且婢子昨日都按照您吩咐的做了……”   画眉实在不懂,一向冷静矜持的小公子一遇见里头那个男人,就好像转了性子,撒起娇来连她看着都有些吃不消。   梅洵雪轻咳一声,打断画眉的话:“宫宴的事宜都安排好了吗?”   “准备好了,不过今年宫宴陆家小姐也会去。”   梅洵雪想了许久才从脑子里蹦出这两个字:“陆姝?”   说起来,好似从那日行宫一别后,这位陆大小姐就甚少出现在众人面前,今日却突然参加宫宴,倒有几分古怪。   “小公子,那陆小姐从小便与您不对付,您到时候可得小心点。”   “无妨,她胆子小。”   -   戚夕在梅洵雪给他盖上被子的时候就醒了。   但他一动也不敢动。   心跳的节奏仿佛是在跟着梅洵雪走,快得吓人。   待人走后他才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   他捂着自己的左胸,试图让躁动的心重新平静下来,厚重的被子压着他叫他几乎喘不过气。   ——嘎吱。   戚夕立刻就闭上眼睛。   脚步声停在眼前,衣物摩擦的窸窣声,随着浅浅轻笑,微凉的手指点在他的眼皮上。   “别装睡了。”   戚夕睁开眼,神色清明,已然是醒了许久,“你怎么猜到的?”   “不需要猜啊。”梅洵雪笑笑。   防备的模样,自然是醒来了。   “谁睡觉一动不动啊。”梅洵雪解释道。   戚夕起来,头发乖巧的搭在胸前,乌色的眼珠带着朦胧的水汽瞧向梅洵雪,有些心虚,随即别过脑袋看向窗外。   水汽蒙住了窗纸,只能看见模糊的世界,但嘀嗒的水声无一不在说明着雪霁天晴的事实。   “外头是不是开始化雪了?”   梅洵雪点头。   “哦。”戚夕闷闷道,那他也快可以走了。   雪开始融,那被封着的路自然也就解开了,他自然也就没有留在长乐侯府的理由了。   除非有什么,不得已留下来的理由。   “今晚我会晚点来。”梅洵雪蹲下身,手指轻擦过戚夕的下颌,男人慢悠悠的转过头,对上梅洵雪暗色的眸子,“若是太晚,你不用等我,府里的东西你可以随意处置。”   戚夕握住梅洵雪的手腕,仿佛能听见脉搏跳动的声音,很平稳。   “好。”戚夕不动声色的避开了梅洵雪的手。   梅洵雪换上司衣嬷嬷早就备好的衣裳,暗红色的窄袖大衫,领口处是银线绣的日月图案,他将狐裘系上,精致的脸庞几乎就埋在密密的毛中。   “盯着我做什么?”梅洵雪问。   戚夕呛了一声,说:“你赶紧去吧。”   带梅洵雪走后,戚夕恍然有了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麻木的起身,将自己本就少的东西收拾起来,不过是几件换洗的衣裳、几块干粮、一些银两而已……   他开始思考该怎么和梅洵雪说,雪化了,他要走的事实。   还是就这么不说离开呢?   -   宫宴之上,丝竹管弦之声叫梅洵雪有些头疼,虽然滴酒未沾可空气中飘散的酒意却也叫他生出了几分的醉意。   他生出了几分不耐来。   虽然走之前已经命侍卫看好戚夕莫叫人走了,但若是那些侍卫没用的话,岂不是白费自己这些的假意示弱。   与喧闹场面格格不入的除了他还有默默坐在角落里头低着头的陆姝,她带着半层面纱,遮住面容,眼中的娇纵不再,多了几分胆怯,她怯怯地看向胥云琰指给她的夫婿。   但眉眼之中却依旧藏着几分不屑。   “小侯爷,咱们敬您一杯!”   “就是就是,咱们好歹同袍一场,今日就当是咱们兄弟伙给您的饯别酒了。”   “……”   梅洵雪收回眼,看向突然涌上来的众人,淡淡道:“我不饮酒。”   “既为同袍,怎连这都不知?”他讥笑一声,默默地将茶盏举起,在空中碰了一下。   可手却停在了半空之中。   这茶被下了药。   “小侯爷怎么不喝啊,是不是瞧不起我们几个兄弟伙呢?”   吵闹的声音引起了一些朝臣们的注意。   【作者有话说】   太着急呜呜,明天在修一下。   (求评论求收藏~) 第52章   灼灼而来的视线叫梅洵雪浑身都不自在,探究、催促的目光纷至沓来,似乎要看穿他。   仿佛回到了那日雷劫之时。   那帮自诩高洁之人也是如此,冷眼旁观着紫雷落下……   梅洵雪身形微颤,脑袋顿时一片空白。   时过境迁,可此情此景明明是在凡间,却总是不断地叫他忆起过往,所有的人似乎都在逼迫他、审视他,教他顺势而为、顺势而死。   他执剑之时他便是他们眼中不世出的天才;他被喂下妖丹,仙门百家宗亲在秘境惨亡之时,他就是他们口中的祸首。   ……   “小侯爷,那我们先干为敬。”身形高大的青年碰了一下他的茶盏,随后一饮而尽。   可,这帮人大抵是算错了。   如此,一个接着一个。   倒显得他有些不给面子了。   梅洵雪冷笑一声,轻轻碰了下最后一人的酒杯,“如此,即可。”他收手将茶盏置于唇边。   唇瓣微启,将那掺了药的茶水含了进去。   喉头滚动。   剩余的茶水被梅洵雪倒在地上,青瓷莲花杯盏啷当一声碎成好几瓣。   “好好好。”领头的青年面目有些狰狞,眼睛在梅洵雪眼中仿佛是有三个般,难看异常。   “快滚吧!”   梅洵雪抚着胸口斜靠着画眉坐下,声音放得有些绵软,他的脑袋昏昏沉沉,腕置于膝上,指尖尽数嫣红。   唇色潋滟,鲜艳欲滴,玉一般的脸庞笼罩红云,胸腔剧烈起伏着。   还以为他们下的是什么药呢?   □□。   胆子真大。   梅洵雪从未陷入情动之中过,但他也并非是傻子,自然也明白自己如今是什么情况。   身体的躁动叫他无法再泰然处之。   “画眉,扶我离开。”   候在梅洵雪身后的画眉自然察觉到了梅洵雪异样,呈秉后才带着梅洵雪往偏殿休息。   离去的时候,梅洵雪经过陆姝旁边,发现陆姝的正笑着看着他,身上幽兰香气,像是蛊那般,催动着情愫。   随后陆姝又沉沉低下了眼,看向她那正高谈阔论着的无知夫婿。   -   偏殿里头,梅洵雪喝了好几口冷茶,压抑着自己。   画眉已经去寻徐太医去了。   浑身燥热却叫他的五感到达了顶峰,连树叶落下被踩碎的声响都听得一清二楚。   轻盈脚步踏月而来推开殿门,是一席紫衣的曼妙女子,她摘下面纱露出半张瘦削的脸庞,上头的疤痕被绘成蝶,飞向唇角红痣。   “小侯爷,近来可安好?可曾还记的我是谁?”陆姝身上的幽香怪异难闻,却叫梅洵雪更加难受,想来今日一遭也有她的手笔。   “陆姝。”梅洵雪抬眸看向她,“你想做什么?”   陆姝嘁笑:“我想做什么?还不是你做的好事,那日过后,我被父亲禁足于府上,永帝将我指婚与那个草包孙涯。许是不久后便要成婚了吧,可我厌恶他至极,小侯爷现在估计很难受吧。”   “是你叫孙涯给我下药的。”   孙涯便是那个带头给他敬酒之人,怪不得陆姝视线频频朝他这儿看来,原来是早有预谋了。   “对,得亏有人给了我这等南疆不可多得的好东西,不然我恐怕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如今朝堂之上值得攀附的人并不多,你长乐侯算一个,但我对你这等冷血之人可没有兴趣,也不愿把自己的清白给你。可我愿意把解药给你,但只要你帮我解除婚约。”陆姝冷道,“不然这情毒可就会日日年年缠着你,叫你生不如死。”   “行,我答应你。”   陆姝并没有想到梅洵雪竟然如此好说话:“你答应的倒是爽快。”   “但你要把毒和解药一并给我。”梅洵雪又道。   陆姝一怔:“你要这个做什么?”   梅洵雪笑:“因为这个能叫人生不如死,对我来说很有用,我的身边只需要有用的东西和人。自然我会想办法叫孙涯死,届时你想去何处就去何处。”   陆姝心一横:“好。”   “希望侯爷说到做到,今日就当陆姝未曾来过。”   陆姝走后,梅洵雪喝下解药。   --   半晌后,宫门口,那儿正候着马车,画眉扶着梅洵雪上了马车:“小公子,您还好吗?”   梅洵雪气息不稳,过速的心跳叫他血液上涌,整个脸都红扑扑的,带着些许的迷离和点点媚意。   “没事。”他咬牙撑着,但声音已不复平日冷清。   好生生的一尊玉人,终于沾染了红尘之中逃不过的欲望。   画眉不解:“您刚才为什么非要喝那杯茶呢……他们肯定是不安好心的。”   “还好徐太医说只是中了些许的迷香,好生休养便是了。”   梅洵雪也不知,方才为何会那样。   被动的好似不是他一般,他明明一开始就察觉到,那帮人安得不是什么好心思,可还是饮下了那杯茶。   为什么?   难不成他也起了什么不得了的心思,可他并不能料算到一切,大抵是昏了头。   “回侯府吧。”梅洵雪哑着声音。   大门敞开,一派灯火通明。   梅洵雪撞开房门,眼中已然盛满了水色,他看向坐在桌边的戚夕,仿佛又闻到了那醉人的桂花酒香。   戚夕愣了一会,见梅洵雪身形摇晃,还以为他只是喝多了。   方才梅洵雪不在的时候,他思忖了许久,还是决定离开,他留在都城对于他们二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你回来了?”   “正好,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说。”   桌上是戚夕收拾好的一小袋行李,梅洵雪站住脚,心却一下子冷了下去。   语气异常平静,“你说。”   “其实我想了许久,我本来就不该再出现在这儿,我听画眉姑娘的意思,你在都城过得很好,也有不少姑娘倾慕于你,如此一来我便也能放心了。”   “鄞王和谢长荔应该还不知道我没有死的事实,若是我被发现的话,只会牵连于你,倒是你的身份必定会被怀疑,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我远离都城,不、不过我还是会想办法来看你的……”   “呵。”   “所以,你只是来看我一下吗?”声音紊乱、若是戚夕肯抬头看一下梅洵雪,定会发现他的异样。   那双赤红的眼眸,倒像是被逼急了的小兽。   戚夕低头不语,随后才堪堪承认:“对。”   “那我让你留下陪我呢,你会留下来吗?”   戚夕:“明州、还有茶摊,等到开春的时候、会很忙的……”他揪着自己的衣袖,不安、焦躁。   戚夕又开始舔着嘴唇,他喝了两口茶水,试图将自己的思绪理清楚,可却越来越乱。   “我知道了。”   “你走吧。”   戚夕一愣。   “趁我还有理智之前,走吧。”   眼泪簌簌地从梅洵雪眼角落下,他脱力般倒在地上。   一声闷响叫戚夕心跳漏了一拍。   他弯腰抱起梅洵雪,才发现梅洵雪烫的厉害。   “怎么回事又是着凉了吗?”   梅洵雪倚在戚夕怀中,抬手擦去眼角的泪水:“你都要走了,为什么还关心我?”   “我没生病,我好得很。”   “那你怎么那么烫?”   梅洵雪伸手拂过戚夕眉心的痣,轻笑一声,而后才哑着声音说道:“戚夕,我很难受。”   “他们喂我的茶水中下了点药,所以我很难受,你懂吗?”   “那你怎么办?”   梅洵雪苦恼:“我好像要坏掉了……”   “是、那种药吗?”   柔软的狐裘垫在床上,衬的梅洵雪的脸更加艳丽,眼尾一抹红勾人,睫上沾染点点的泪珠,他带了些许的哭腔:“我、不知道,但我很难受。戚夕。”   “我、我,我叫画眉来。”   梅洵雪勾住戚夕的手,缓缓将人抱住,近得能看到戚夕眼中他的倒影。   “你忍心吗?”   “戚戚……”   “我不想当这个侯爷了,我只想和你在一块。”   “我自然是恨你恨得不行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你的时候,那股恨意就消弭了,我想让你留下来,可为什么你总想着离开呢,一开始的时候就只有你和我的时候不够吗?”   梅洵雪大抵是糊涂了,开始胡言乱语了。   “阿雪,你清醒一点。”   可谁也清醒不了。   -   灵台不知何时,从荒芜开始生长,将梅洵雪的魂魄浸染。   爱、恨、嗔、痴、念在黑白的世界之中开始恣意妄为,将梅洵雪过往一切全数打破,重塑。   ——‘修道之人,忘情绝爱。’   他为何又梦见师尊所言。   他从未沾染过情爱,从拜入山门之际,便痴心于剑道。情爱二字未曾懂的。   梅洵雪醒来,发现自己还扣着戚夕的手。   他的情毒早就解开了,他很清醒,不清醒的只有戚夕。   而如今,他也不过是想将戚夕拘在自己身边而已。   “梅洵雪!”戚夕愕然惊醒,声音略带沙哑。   梅洵雪微凉的手指擦过他的眉间,伸手拂过那抹嫣红的小痣:“戚戚,我现在不难受了。”   戚夕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起身却是痛地厉害,梅洵雪也起来,默默垂泪:“可我看你难受我也难受,你不会怪我吧,戚夕。”   “我得回明州了。”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求评论~]   [反正他是神经病。] 第53章   “为何还要回明州?”   梅洵雪故作嗔道,他从被窝里伸出手,拽住戚夕,将人又拖回床上,他将身体靠着戚夕,戚夕身上湿热温暖,高大的身躯挡住了阳光,胳膊上的旧伤叫戚夕无法挣脱,整个人斜斜倒在梅洵雪的腰侧。   看不清梅洵雪眸子中的暗光。   又是明州,是因为那个小女孩吗?戚夕还是放不下她吗?真是一个大好人呢……   戚夕对她的在意,真是叫人嫉妒。   就像从前戚夕说的那样,因为他是一个好人,所以才会将自己救下。   可惜,梅洵雪不是什么好人。   从来就不是。   他和戚夕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他只在乎自己。   也并没有所谓的良善之心。   最一开始的时候,他都想杀了戚夕,后来只不过是因为觉得戚夕有用才会暂时断了这个念头。   装乖,谁不会。   就像昨晚,他明明已经解了情毒,可他依旧选择在戚夕面前装作不知情的无辜模样。他知道男人最吃这一套了。   屡试不爽,百试不厌。   只要稍作可怜样,就能叫男人听话。   唯一的反抗也不过是不停地说着,不可以这样。   但他只要挤几滴眼泪下来,男人就将那些话全数化作了呜咽声吞了下去。   陆姝给他的毒很好用,以水为饵,以香为引。   不愧是擅长用毒南疆的产物。   到最后,中了毒的人不是他,已然是身在情潮之中而不自知的戚夕了。   而解药,是他。   毒,也是他。   “难不成,你要弃我不顾吗……昨夜可是你、可是你答应我的,会留在我身边的。”梅洵雪言语之中已然带上了些许的委屈与哽咽,那漂亮的眸子里头很快就酿出了淡淡的水色,他抬眸看向戚夕随即抹了抹眼角的泪水,“难不成昨夜你说的喜欢都是假的吗,骗我的吗?我可是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梅洵雪的话叫戚夕耳廓红的能滴血。   身体上的酸楚很快就被越发混沌的回忆取代,叫他不由地颤抖。   他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他好像是说过这样的话,为什么会记不清楚了。   只记得片刻的好与不好。   “哎——”戚夕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助地捂住了双眸和通红的脸庞。   “戚戚……”梅洵雪翻身,双手搭在戚夕的手中,十指交错着彼此的指间,肌肤触碰的时候却是能明显感觉到戚夕不断贴近的脖颈。   密密麻麻。   梅洵雪勾起唇角,他撑在柔软的垫上,长发轻垂,擦过戚夕的锁骨,低头,嗅着戚夕身上彼此的味道。   茶香淡淡氤氲着点点冷冽之气。   “难道,你要做那画本子里头的那负心郎吗?”梅洵雪撇嘴,唇角的弧度往下压了许多,眼梢红的厉害,像是昨晚哭久了那样。   戚夕瞧着模样,却是愣住了神。   明明昨天受苦受累的人是他,怎么到了梅洵雪这儿,自己又成了那负心郎了。   他是好心……   “你、你谁又给你买了那么些许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以后不许看了!”戚夕的声音不成调,续续断断的。   他感觉自己有些奇怪。   他应该拒绝梅洵雪的,可就像搁浅的鱼、迫切地想要呼吸,自动就寻着那股水源而去。   他和梅洵雪……不应该是这样的关系。   手掌心痒痒的,但也有些烧灼感。   喜欢。   他喜欢梅洵雪的。   可——   “昨天、昨天就当没那回事……可以吗?”戚夕几乎是哀求那般看着梅洵雪,“我知道你只是被下了药而已,是不得已为之的。”他低下头,梅洵雪的脑袋还埋在胸前,自然能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梅洵雪抬头,俯身看着戚夕。   “你不喜欢我。”   “怎么会!”戚夕否认,随即再度否认,“我对你的喜欢不是那种喜欢,是、是……”   “戚夕,只有彼此喜欢的人才能做这样的事情,这是你说过的话,你忘记了吗?那你如今又说不喜欢,又与我交欢缠绵。”   “以前我还是小孩子模样之时的喜欢吗?”梅洵雪字字戳心。   戚夕咬紧了唇,却是不语。   “你不觉得奇怪吗戚夕?”   “谁会和自己养大的小孩做这样的事情呢?昨夜中毒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戚夕痛苦地闭上眼,脑内再度浮现出昨夜种种。   微凉的唇瓣覆上嘴唇的时候,仿佛身体也跟着被包裹住了那样,不能动弹。可就像梅洵雪所说的那样,昨夜中了毒的人是他,不是自己。   可自己为何会甘之如饴。   戚夕深吸一口气,身体依旧很痛,可心仿佛像是被掏空一样。   手臂使不上力,梅洵雪不怎么用力气就能压下去。   “随便你吧,戚夕。”   梅洵雪像是妥协,他下床将衣服收拾起来递给戚夕。   “你想回明州的话,就回去吧。”   白玉无瑕,浸染红尘。   戚夕将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却是无所适从。   “阿雪。”   “对不起。”   梅洵雪披上外袍,垂眸捂着嘴巴咳了好几声,他喝了口昨夜的茶水,咕咚咕咚咽了下去。   “……”   耳尖很快就浮现出绯红,梅洵雪喘着气,强撑着身体起来。   “要、要我帮你叫马车吗?”   而后,却是磕到了案角,淌出的血顺着下颌留下,斑驳住了眼睛,梅洵雪好像是没有意识到痛,继续说:“都城去明州一路颠簸,可能还会遇上暴雪,我再为你多准备一些衣裳。”他强撑笑,“要是能与你一道走就好了。”   “可惜,戚夕,我已无法脱身而去。”   “梅洵雪!”   戚夕的唇哆嗦着,他起身将凝结在梅洵雪眼前的血块剥去,那双眼睛里头的光点已不再。   “我好难过,你不喜欢我了。”   不知道是眼泪还是血,都是滚烫的液体。   哒哒落在戚夕的手背。   “喜欢的,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你。”   梅洵雪忽的笑了,窗外的红梅一夜之后竟然全数开了。   和戚夕眉心的红痣一样好看。   戚夕的肩头骤然之间多了一个重量,梅洵雪又晕了过去。   -   徐符赶来的时候,梅洵雪躺在床上已经醒了过来。   他稍加把脉后,沉声对梅洵雪道:“小侯爷,您的脉象似乎是中毒的征兆……”   可是昨夜画眉来请他的时候,眼前的少年顶多是气血过足的模样,而不是中毒的脉象……   “徐夫子我究竟是什么病症。”梅洵雪的声音微弱,可眼神却仿佛是含着冰似的,冷冷瞧着徐符。   “这、这……”   徐符看着周围的人。   除了画眉之外,还站着一个陌生男人,可徐符却瞧着男人的面容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他又多瞧了会。   “不能根治吗?”梅洵雪的话打断了徐符的思考。   “这解铃还须系铃人,臣并不精于此道,只能稍加缓解,若是能找到下毒之人,方可解决啊。”   他,想起来了!   是那位拜托他去永州时候遇见的男人。   他怎会在此处,又和长乐侯有什么关系?   他记得,男人那年背着个几乎快死的孩子到处求医。   难不成……   “我中毒之事,还请夫子不要说出去,还未明了罪魁祸首,免得多生事端。”   “老臣知晓。”   徐符也并未开什么药,只是一些镇定清热的药材,多吃对身体也不好。   梅洵雪谴走画眉,屋内只有噗呲燃烧和两人的呼吸声。   良久,梅洵雪才说:“戚夕,你走吧。”   “就像你此前说的,留下来只会害了你我,如今我连自己都护不住,更加护不住你。”   “是谁给你下的毒?”   梅洵雪嗤笑一声,随后无奈道:“我若是知道,怎么会陷入如今这般田地。方才那太医也说了,这是毒,他也没法解。”   “自我来了都城后,这样的事情自然也就不少,旁人都视我为眼中钉,鄞王深居宫中,不能谙朝中之事,并不是事事都能周全。而且,不信我身份的人也是大有人在,想要杀了我的人也不胜枚举。胥云琰也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能做的不过是独善其身而已。”   “这世上,我唯一信得过的人就是你。戚夕。”   “只是,我不知道能不能再信你了。”   他说着捂唇咳了几声,血珠从嘴角滚落。   戚夕坐下,眉头抽痛皱成一团。   如果他没有听谢长荔的话,将梅洵雪带来都城,是不是会不一样。   他们应该还和从前一样,梅洵雪也不会凭空受那么多伤。   因为他自私得想要离开,所以才将小宝害得那么惨,他才是最坏的人。   “我、我不走了,我陪着你。”   他不走了。   全是他的错。   “当真?”   戚夕走过,梅洵雪的身边凹进去一块。   像是认命那般,戚夕将梅洵雪的头靠在自己肩上:“不走了。”   戚夕的心跳很平稳,所以不是谎言。   “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好。”   舍不得。   他舍不得梅洵雪。   “那你,也是喜欢我的?”   戚夕未言。   窗外的天气真好,梅洵雪闭上眼。   他知道戚夕会信他所说的话,所以一道谎言需要不停地用别的谎言去圆。   茶水里头是他给戚夕的下的情毒,可如今却还是用在了他自己身上。   到底,还是中了毒。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好坏啊我!!   「求评论求收藏~」   [昨天真的很含蓄吗啊啊啊啊!我以为不含蓄了。]   感谢在2024-02-25 18:10:33~2024-02-26 22:24: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娇娇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阳光微凉,枯枝落在地上窸窣。   徐符轻叩着大门,等了许久,才有下人过来。   “徐先生吗?我家主子恐不方便见人。”年岁稍浅的少年支着门恭敬道,“您下次再来吧。”   “我有事想要问他。”徐符拧眉,“要紧的事情。”   “那先生稍等我一会。”   ……   “先生请进。”少年又开门将人迎了进去,“我家主子在里头等您。”   徐符跟着少年走到正厅,雪水正顺着瓦檐滴落成线,他弓着身体迈过门槛,抬头看见一袭白衣的青年正坐在主位上笑盈盈地瞧着他,“先生,是有何事如此着急。”   见徐符过来,谢长荔将茶杯放下,他的腿脚还没有完全好,只能踉跄着脚步走过来,扶住来人。   “你的脚还没有完全好,我自己会走。”徐符推开青年,“我、我有要紧的事情要问你。”   谢长荔摸着桌角一步步移了回去,冬天到了,这腿伤就好了更慢了,有时候风一吹还怪疼的,他坐下,摸了摸脚踝,敛眸再抬眸的时候眼中又恢复了平静的模样,看不出方才的笑意。   “先生所问什么事情,竟然如此慌张。”   “长乐侯他中毒了。”徐符也坐下,他看向越发病态苍白的青年,不禁猜测他到底是在南疆受了什么罪,竟然能将好生生的一个人变成如今的这幅模样。   谢长荔挑眉,有些不解:“哦?竟然有这样的事情,那陛下知道吗?那岂不是要彻查一番才行。”   徐符:“你不问我能不能治,却问我陛下可曾知晓。”   青年呵呵一笑:“我自是相信先生的能力的,要是先生不肯松口,那阎王也不会收的。”   徐符摸着茶檐,随后才叹气说:“那年,你邀我去永州,不仅仅只是为了叙旧吧……我在那儿收治了一个孩子,那个脉象和长乐侯几乎一模一样。”   “世界上的巧合如此之多,脉象相近而已,有什么稀奇。”   徐符又道:“可是世界上不会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我在长乐侯府看见了一个人,一个理应在永州的人,如今却出现在都城,这总不会是巧合了吧!”徐符又看相谢长荔,眸中带着担忧和惋惜,“原本朝中的谣言我是不信的,但是如今看来……”   谢长荔打断徐符的话:“朝中有什么谣言?”   “哎——”   “无非就是那些话罢了,说什么长乐侯根本就不是鄞王所出,不过就是一个幌子而已。”   “先生。”谢长荔手中的杯盖不知何事啐了,“既然陛下都未曾言其他,那这些言语自然都是荒唐话而已,您不必放在心上。您所说之事我已知晓。”   “长、长宁,你一定要小心。”徐符眼睛婆娑,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活了这把年纪,自然是知道安宁侯一门忠烈,护佑大岚千秋……他年少时候,少不了承蒙老侯爷的恩惠。安宁侯出事的时候,他远游在外,并不知始末,等他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尸山血海了,他当时在尸体里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最为年幼的长宁。   便找了一具幼童尸体充作数,将人头对上,才呈禀了上去。   后来,再遇长宁已是他登科之时。   徐符怎么也没想到,永州长荔就是安宁之后。   他当时劝了谢长荔许久,却也动摇不了他复仇之心。   再后来,谢长荔回了永州,便也请他也去永州。   原来,他那时候就已经算好了吗?   所有人都一步一步走进他的筹谋里头,包括他徐符。   徐符猛地想到什么:“那、那怀真,也是你、也是你……”安排在他身边的。   谢长荔点头表明徐符所想没错。   徐符好像一瞬间就老了,他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却是一句话都没说。   “先生,我送您离开。”谢长荔起身相送。   出门之时,徐符又问:“你这次回来,还会走吗?”   “不走了。”谢长荔笑笑,眼中是看尽世间凉薄的坦然,“有劳先生关心了,长荔的路,自己会走。”   待徐符走后,谢长荔收起眼中笑,眸子之中却是浮现出了杀意。   按照徐符的说法,待在梅洵雪身边的男人应该就是戚夕了,可是戚夕不是死了吗,又是怎么出现在梅洵雪身边的。   若是戚夕说出梅洵雪压根就不是鄞王之后,那么死的人只会是他。   胥云琰可以看在鄞王的面子上装聋作哑,但是如若别的朝臣知晓其中,那将梅洵雪带来的自己,定会引起胥云琰的怀疑。   他的腿伤早就该好了,不过是因为他每日继续给自己用毒才会造成如今的模样,否则,胥云琰又不知道会将他派去哪里。   这一路走来,他走得好累。   可谢长荔却知道,他不能停,一旦他停下,那么就再也无人奠基家人,也再无可能替侯府满门讨回公道,那他安宁侯一门就真得成谋逆贼子了。   他不会动摇父亲兄长打下的大岚江山。   他要这山河永定,国泰民安。   不过,他还得去寻一下陆姝,那情毒她究竟用在何处了。   其实说是情毒也不尽然,准确地来说,是南疆的情蛊才是。   -   月色渐深。   戚夕有些无聊地刻着些小玩意,他连日来也没什么事情做,好似成了一个多余的人,梅洵雪不忙,可两人的关系好似是被置换过来了。   他却成了哪儿都不能去的笼中雀,只能日日夜夜等着梅洵雪回来。   真是没有意思。   不过,他瞧着梅洵雪越发昳丽精致的脸,心里古怪地升腾起了欢喜的感觉。   只是这样的时间越长,戚夕白日里头的混沌感就越深,他似乎对梅洵雪陷得越来越深了。   “戚戚——”故意拖长的尾调,带着软和娇,不用听就知道是谁。   “阿雪,你都多大的人了。”   梅洵雪脱去外袍,整个人埋进戚夕的怀中,他抬起头眨眨眼:“我多大,你不是最清楚不过的吗?”   好像每次一看到梅洵雪,他就会变得很奇怪。   身体总会情不自禁地被带动着想要更为紧密的接触,可理智告诉他,他这样是不对的,他和梅洵雪的关系不能越来越近。   但每每总是越界。   一步一步试探着彼此的底线。   ……   待到戚夕睡着,梅洵雪下床拿出陆姝给他的毒。   对着烛光,梅洵雪夹着那小小透明的白玉瓶,朱砂水里头好似泡着点什么蠕动的东西。   虫子吗?   能被香气催动的毒。   蛊毒。   怪不得,他就说戚夕最近的模样不像是中了毒,反倒是像被下了蛊。   蛊和毒不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就会改变一个人的认知而且不易被宿主本身察觉。   陆姝从哪里搞来的这玩意?   梅洵雪一想到这蛊虫原本是要用在自己身上的,就恨不得要将那女人杀了泄恨,不过还好陆姝识相……   他是喜欢戚夕事事都顺着他的模样,可他想要的是戚夕的全心全意,而不是被操纵的某一部分。   “戚夕。”   床上的男人呢喃着,无力地应着。   梅洵雪的心微微一沉,他走到戚夕旁边,蹲下身轻柔着抚摸着戚夕的脸,“戚夕,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吗?不论我是人、是鬼、还是妖怪……”   “唔——嗯——”   换来的只有男人的呓语。   梅洵雪嘁笑,觉得自己大抵是真的疯魔了,竟然会问戚夕这种问题。   此心入魔,此身亦如此。   胥云琰的身体似乎越发的不好了,朝堂里头的关于他的质疑声也越发多了起来,多的是人怀疑他的身份,可都被胥云琰压了下去。   还真是对鄞王一片真情。   想到此处,梅洵雪却是皱起了眉头。   他想起初见胥云琰时,男人绝不是如今这幅模样,胥云琰才不到三十,饶是日日声色犬马也可能会将身体亏空到此种地步。   其中必定藏着隐情。   但他并没有什么立场要替胥云琰烦忧这回事,他和胥云琰唯一的联系就是鄞王。   换言之,他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只有戚夕而已。   梅洵雪勾起唇角,俯身擦过戚夕充血的耳朵。   “好梦,戚夕。”   戚夕迷离地睁开眼,微微仰头唇角碰到梅洵雪的脸:“你也是。”   梅洵雪的脸顿时通红,方才戚夕是醒着吗?   他抿唇,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窝到戚夕怀中,想着改天,还是把解药给戚夕喂下去吧。   随后梅洵雪又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   冬日还未结束,却突然听闻明州突然发了山火。   火势连绵通天,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时间本就不怎么富庶的明州却是多了许多孤儿和流民。   胥云琰听闻此事坐在龙椅之上连连咯了好几口鲜血出来,他面色苍白,言语却依旧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他点了几个朝臣连夜奔赴明州救灾。   随即又吩咐道:“此行,便带长乐侯一同去。”   下朝后,胥云琰独坐宫中,他已知自己时日无多,一切都是他的报应,是他杀父弑兄的罪孽。   他本就该死在那冰湖中,是胥云音给了他另一条命。   就当,他还了他吧。   “阿音哥哥,你想要的,我从没有不给的,这天下也是。”胥云琰提笔写诏书,眸中洇出血色。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求评论~」   「感觉戚夕好惨啊啊啊啊——」 第55章   今早的天气不是很好,不停飘着细雨,雨丝从窗户缝隙中飘落进来,大抵是过于潮湿,连墙角的兰花都耷拉下去,没有往日的生机。   梅洵雪才得知,徐符似乎打算明年就告老还乡了,太医院此时正忙着下一节御医令的人才推选。   至于之前他‘中毒’一事,徐符似乎也当真守口如瓶,未和他人说过一句。   不过此前他既然答应了陆姝要替她摆脱这桩婚事,自然得想个法子叫孙涯自食恶果才是。   虽同在国子监,但对于样样都不如己的人梅洵雪一概没印象。   那日被敬茶时,也是愣神片刻才会被下了药。   梅洵雪想着的时候,却听闻戚夕的几声呢喃,他勾起唇角,走过去牵过戚夕的手,弯眸轻声:“怎么不多睡一会?”   戚夕揉了揉惺忪的眼,略带茫然地看着梅洵雪随即又看向窗外淅沥的薄雨,雨气如雾,呼吸之间都带着冷意和水汽,他回:“睡得够久了。”   “下雨了。”   “对。”梅洵雪颔首,“是不是觉得无聊?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吧。”他贴心道。   “不、不是。我是想起之前下雨的时候你老是闷在屋子里头,还特别怕打雷。”戚夕碎碎说道,“小宝,我总觉得……”   总觉得,我们这样的关系不正常。   话到嘴边绕了几圈,最终还是在梅洵雪期待的眼中咽了下去。   门扉被叩。   梅洵雪本不想应,可那道声音却始终未曾停下。   无奈,在戚夕的催促下梅洵雪才不情愿地起身去开门。   “小公子,陛下下旨叫您一同去明州救灾呢?”画眉的额头上冒着汗,喘了许久才莽撞道,“这、这究竟是何意?”   “明州发生什么事情了?”   “婢子也不是很清楚,是宫里头来的人说得,好像陛下发了很大的火,说是明州山火烧了好几日都未曾停歇。”   明州……   梅洵雪眉头微皱,如若这消息是真的,那戚夕要是知道了,必定是要跟着回去看看才放心的。   可明州不是三面靠海吗?怎么会突然勾起山火又无法熄灭。   是天灾抑或是人祸。   而且,那李展不就在明州未曾归来呢,胥云琰并没有理由将他这个完全不谙朝政和不通民情之人派到明州又是什么用意?   “我知晓了。”   画眉:“那小公子,那咱们去吗?”   梅洵雪略加思索,瞧见屋里戚夕的模样,其实他是不想去的,这四年里戚夕在明州定有了许多的羁绊。   或深或浅,或浓或淡。   有了牵挂,自然就没有办法将一整个心都系在他身上的。   “我有拒绝的权利吗?”梅洵雪反问,可画眉无法回答。   “罢了,我去问一下胥云琰便知道了。”   可一直有道声音浮在耳边不停地说着,不能去……千万不能去……   似乎还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竟然是那么抗拒的吗?   待画眉走后,梅洵雪并没有将这个消息转达给戚夕,而是辗转地问男人可曾还惦念着明州一切。   戚夕嘟囔:“还好了。”   “那你可想与我一同去明州?”   闻言,戚夕面露愕然,他眨眼问:“为何要去明州,你不是应该留在都城的吗?”   梅洵雪扣住戚夕的脖颈,将人往自己怀中带着:“就问你想不想嘛,我都没去过明州呢。”   戚夕下意识的想说想。   可他还是瞧了瞧梅洵雪的脸,随后才说:“想。”   “好。”梅洵雪低头,攀着戚夕的肩胛骨,薄薄的肌肉附着着那两块蝴蝶骨,他深吸一口气才缓缓抬头,“明州发了山火,死了好多人。”   戚夕的瞳孔微缩,像是被惊吓到了。   梅洵雪心里有些不快,但还是稳着声音安抚说:“我也是才知道的……”   “那什么时候走……我,我们能不能快些。”戚夕的语调有些着急。   “那可能还有些日子吧。”梅洵雪轻描淡写。   “哦、哦,好吧好吧。”   要不、不去了吧,可胥云琰那里要怎么应付呢?   -   两仪殿。   胥云琰笼着黑色大氅,更显他的面容苍白,他批着奏章时不时咳嗽两声,再抬眸的时候,下弦月已浮在空中。   他点着炉香,胥云音觉得这味道好闻,于是他便一直用这种香。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大约摸也有五年了。   但胥云音也燃此香……所以他便没有产生过怀疑,或者说不敢怀疑。   也罢,这般噬骨销魂滋味他一人尝过就行了。   “陛下,长乐侯来了,可要?”内侍通报。   胥云琰心内疑惑,这些个年岁来,梅洵雪从主动找过他,更遑谈这时候了。   “叫他进来吧。”   梅洵雪一进来就闻见了熟悉的香气,鼻尖翕动,他站定在珠帘外,问道:“为何派我去明州。”   “去游玩历练一番不好吗?”   “你知道的,我不善治理之道,去了并无用处,你这一步棋下的真烂。”梅洵雪反唇相讥,他掀动眼皮,略带同情瞧这胥云琰,“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知道我的身份才对。”   胥云琰翻手拨开珠链,一如往常恣意放荡懒懒倚在榻上,眼神里探究的目光看着梅洵雪。   “那又如何?”他挑眉,“我不会有后,大岚需要继承人,一个能担起天下的聪明人。”   胥云琰的话很轻,但落在梅洵雪的耳朵里的时候又很重。   他第一次审视着这位掌权者。   “我以为你会很在乎这个天下的归宿,也不过如此而已。”梅洵雪唏嘘,“你不是好人,我也不是好人,我对你们的天下也没有丝毫的兴趣。”   梅洵雪淡淡道,他看向周围,发现胥云琰的身后裱起了一幅画,画面是一团遭,红和紫交织角逐,绘成无限循序的图腾,像是从深渊而来的眼睛注视着人间。   叫他都差点着道。   落款中带着变成深褐色的血迹,是完颜玄的字迹。   他微微皱眉,觉得这幅画不是特别吉利,便开口道:“你身后的画作看着有些阴森,恐生不详。”   “国师遗作,但至今无人勘透其中玄机。”   还当真是完颜玄所作。   “明州三面环海,只有连亘的山脉隔绝水汽,正值西北风,水汽吹不到山脉,落不了水,一旦起火更是难以控制,只有人工引水方能解决问题,你去了后顺着山地十里挖掘水道,控制火势继续往城镇蔓延,以防引起更大的损失。”   “你觉得是天灾还是人祸?”   胥云琰捏着额角,“或许都有,朕乏了。”   “这明州一行,我是非去不可了?”   胥云琰轻笑:“你觉得呢?”   “还有谁与我同行。”   “礼部,谢长荔,他才从南疆回来,对于明州地势当是了解;工部,孙延年,他年纪大了,正好去明州休养休养;还有户部,左然,年纪还轻,正好可以去去戾气……”胥云琰又点了几个人。   梅洵雪一一记下。   临走,梅洵雪又转身道:“你还是想办法多活些日子吧。”   “那要看天是不是站在我这边了。”胥云琰自嘲,天不垂怜,自有他人怜他,他一生自始自终不过时追寻那湖底时候窥见的光亮而已。   “孙延年如今年纪也大了,叫孙涯随他一块去好了。”梅洵雪想起有这么一回事。   “哦?他又是哪里招惹你了。”   梅洵雪歪着脑袋笑说,“反正你叫孙延年去不也是想叫他在明州受受苦吗?”   “呵。”被猜到心思的胥云琰勾唇,“行。”   【作者有话说】   「赶论文进度ing」「可能最近没办法日更了,休息的时候会尽量多写,呜呜希望大家见谅~」   (戚夕是中蛊了,之后会清醒过来的。)感谢在2024-02-27 21:39:10~2024-02-29 22:41: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冬月末,明州。   和七八月份初来时候的模样截然不同。   才下马车,萧瑟冷风迎面而来,叫梅洵雪将外袍往上抻了一下,柔软的银狐毛贴在脸上。   手掌露在外头,透着苍白,指骨微屈隐约泛着血色。   戚夕见状伸手牵过梅洵雪的手,手掌相互摩挲着依偎着彼此的暖意,仿佛是多年前在永安城小小铺子里头取暖的一大一小。   天空透着些许肃杀的银寒,但西南方的颜色却是被一片被烘烤过的焦红,还有源源不断地浓烟冒着。   所过之处,除却本地的百姓之外,在能够遮蔽风雨的屋檐之下都盘踞着流离失所的百姓,山火最可怕的是其不可控,明州西南毗邻内陆河道,但水汽却基本进不来,反倒成了包围助燃之势。   梅洵雪看见,找画眉拿了干粮,在其中找了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将手中的饼递过去,蹲下身问:“你们可是从明州姚山县过来的。”他伸手将孩子眼角的灰尘拂去,“那处发了山火,如今便只有你们二人来了明州城内吗?”   那妇人见梅洵雪身着锦缎华服,似是有些胆怯,但又见他并没出手伤害她的孩子便小心翼翼地伸手接过饼子,而后才嗫嚅着唇道:“大人,我家汉子从发了山火就被抓去灭火……后来那火越来越盛,我就再未见过我家汉子……后来那些官兵连十二三岁的小孩都调走,家里能用能吃的都被征去了。”那妇人斟酌着言辞,但实际情况恐比她所言还要严重几分。   梅洵雪又问了几个人,言辞都相差无几。   而且满地妇孺、无一壮丁。   这明州究竟发生了什么。   梅洵雪拿了帕子将手擦净,他并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安置这些百姓,这该是拿着这州俸禄、吃着税赋的官差干的事情。   他走回戚夕身边,低下眸子轻声道:“走吧,这处不是我们该待的。”   戚夕如若未闻,他有些呆愣地站在原地,眼中神情复杂。而后在梅洵雪的喊声中才怔怔回神,他抓过梅洵雪的衣袖,是很软的狐狸毛:“我想去见一个人,很快就会回来的。”   “那我陪你去。”   戚夕还能见谁?   梅洵雪不悦皱眉,想到此前在明州偷看戚夕时候碰见的那一幕。   “我陪你去。”梅洵雪执拗地又说了一遍,他将人拽回到马车上,像是安抚戚夕又像是安抚自己,“最近不太平,你又受过伤,到时候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办。”   “又不会死的。”戚夕默默道。   梅洵雪听见戚夕的话就像是被碰了尾巴的猫,一下就变得尖锐起来:“你、你——戚夕,你怎么那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你又要把我丢下一个人吗?”   戚夕疑惑道:“我就是去看看我那摊子,上次不是和你说过吗,我走之前拜托别人帮我照看着,眼下我都回来了自然得去看眼的。”说着戚夕支起梅洵雪压下去的嘴角,“皱巴个脸真和狸花猫一样了。”   戚夕看向梅洵雪,见他神色未变便道:“这明州也算是我第二个家了,待了那么多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   梅洵雪轻哼一声,道:“哦,既然如此,那便一道去。”   *   戚夕的小摊子支在驿站口。   肃杀的天气,路过讨口水的人很少,阿宝抱着饴糖吃的满嘴都是口水,她呆呆地看着消失很久的七七叔叔,支着短腿从凳子上蹦下来,跌跌撞撞地跑到戚夕怀中。   戚夕顺手接过阿宝,有些嗔怪道:“阿宝,不是叫你少吃点糖吗?”   “七七——”   “七七抱——”   “抱什么,这么大一个人,丢不丢人。”梅洵雪出声道,他站在戚夕身边,在阿宝眼前落在一道重重的阴影,阿宝仰头看不见人,哇地一声就要哭出来了。   戚夕有些无措地抱起阿宝,有些责怪道:“你怎么还和一个小孩计较,我之前不也经常抱你吗?”   梅洵雪耳一红,嘟囔:“是你非要抱我的,明明你也很开心。”   阿宝眼瞧着就要哭出来,趴在戚夕肩头鼻子一抽一抽,睁着个大眼睛瞧着梅洵雪,又咯咯笑了出来。   “哥、哥,叔叔!”   “笨死了。”梅洵雪可没耐心对一个小孩,他转头对着戚夕道,“戚夕你瞧她,刚才就是在装。”   戚夕没搭理梅洵雪,抱着阿宝往茶水摊走过,将忙碌的妇人喊住,“宋姐。”   “诶!”   宋姐听着声感觉很是熟悉,回头一看,愣了好是一会,眼底透着泪花:“啊呀,阿七。”   “啊七你回来了啊。”   戚夕拍了拍伏在自己肩头的阿宝,对着宋姐道:“这段时间真是麻烦你了,阿宝爹呢,不是说秋收后就回来了吗,现在也不好出海,怎么就你一个人啊。”   宋姐从戚夕手中接过阿宝,坐下,旁边炉火噗呲噗呲冒出火星,已经是黑色的茶壶咕噜升腾着水汽。   “阿宝爹没回来。”她说的很平淡,但眼角是难藏的泪水,“海上起了大风浪,阿宝爹被卷进了浪里,风浪太大了,没有人敢救。”   “怎么会这样。”戚夕唏嘘道,他印象中的阿宝爹不是这般的人,常年在海边的水手怎么会连风浪都察觉不到,而且一块出海的都是同乡人,怎么会见死不救。   宋姐又道:“最近明州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总之世道不太平,阿七,我和阿宝打算回老家了,这段时间的攒的钱除却开支我都存在家里头,就等着你回来呢,你要是不回来,我也不安心呢。”   梅洵雪开口:“留在城中吧,城里头起码比一些穷乡僻里安全点。”   宋姐早就注意到了跟着戚夕一块来的青年。   长相极为冷艳,藏在黑色长袍里头的皮肤白的就和雪一样,看人的眼神总叫人浑身发毛,仿佛在看蚂蚁,可落在戚夕身上的时候,却又柔和许多,以至于宋姐都不想对上梅洵雪的眼睛。   她叹了口气:“城里固然是好,但毕竟没有稳定的收入了,阿宝又小。”   梅洵雪微微皱眉,开口:“若是将戚夕的摊子盘给你的话,应该可以勉强够活,到时候攒点钱在做点小买卖便可。”   宋姐闻言,倒是对上梅洵雪的眼,并未是开玩笑的模样,可终究做主的不是他,宋姐本来想开口说不行,但戚夕却比她先一步开口:“你容我想想。”   戚夕将梅洵雪叫到外头去:“你怎么擅自替我做决定。”   梅洵雪摊手质问道:“那你想如何,难不成你要见死不救吗?她们离开了明州城内,安全更是得不到保障,你不是不忍心,现如今不是最好的解决的方法,你在担心什么?”   他在担心什么?   戚夕也不明白,如若要说,这茶摊也是他好不容易张罗起来的,宋姐和阿宝也是这几年里对他照顾良多。   他在明州的牵挂不多,她们娘俩算是一个。   但若连个傍身的依靠都没有了,往后又该如何。   “戚夕,反正你不是要和我回都城的嘛?明州这等地方你若是往日还想来,那便置办一个宅子……”梅洵雪难得去想他的未来,“左右我会在你身边的。”   闻言,戚夕的身形微震,梅洵雪的话像是点破了他如今的局面。   来日,若是阿雪对他失了以往的兴趣该如何,他本就不是应该存活在这世上之人,他将来该如何自处。   随着时间推衍,他还活着的事实迟早会被传到上位者的耳朵里。   明明是被再三确认了没有鼻息之后才被丢进乱葬岗里头的,死而复生?怕是会被当成邪祟烧了。   他死不了,起码被‘他’杀了之前,他死不了,戚夕无比确认这一点。   待在梅洵雪身边,从长久来看,绝对是个坏事,都城那种地方……若不是当年谢长荔哄诱,他鬼迷心窍恐怕也不会将梅洵雪推到如今这种地步。   他以为他会在明州孤独一辈子,但兜兜转转竟也难逃所谓命数的拨盘。   “你在犹豫什么,戚夕。”梅洵雪掐了一把戚夕的掌心,男人闷呼一声,梅洵雪凑近,眼神之中带着探究,滥好人的戚夕,怎么在这件事情上如此踌躇。   “和你说了,以后万事都有我。”   戚夕将手从梅洵雪手中抽出,他道:“没什么,只是在想民生多艰,一点天灾人祸就能将人逼得如此下场。”   梅洵雪心想戚夕也该收收他那泛滥的好心才是。   “世道无常,这并非是你之过。你只能帮他们到这儿。”   也正好断了戚夕留在明州的念头。   梅洵雪心中始终不安,虽然戚夕答应以后会留在他身边,但他一想到戚夕此前种种便觉得此话并不全然可信。   两人携手走至宋姐面前,戚夕道:“宋姐,阿宝若在明州,你可得答应我,等她到了年纪就让她去学堂、识字念书,待她有了如意郎君之时,可还得记得我。”   闻言宋姐抬腕擦了擦眼角连连笑道:“欸!阿七!我替阿宝谢谢你。”   “说什么呢……阿宝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戚夕扶过欲下跪的宋姐,“我也不能看着阿宝受苦啊。”   “只是,阿七这你到时候要去哪儿,要离开明州吗?”   “不劳你担忧了。”梅洵雪看不下去,打断寒暄不停地二人,“戚夕何处去,自有打算。”   宋姐左瞧右瞧,看着两人,却是有些揣摩不出两人的关系来。   这般金枝玉叶的人儿,和阿七是怎的认识的,阿七那一身的伤,和这人儿又有什么关系。   宋姐远远瞧着俩人离开的背影,斜阳依旧,梅洵雪的影子仿佛是靠在戚夕肩头,越发不可见。   阿七这是,寻得归处了吗?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   真的私密马赛,虽然论文写完、盲审都过了,但心情一直淡淡的,不到真的毕业的时候一直都觉得很不开心,也写不出东西来,真得对不起大家。   感谢在2024-02-29 22:41:03~2024-07-08 21:01: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胥璧咯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夜色微深,大抵是知道长乐侯远道而来,明州的知州很早就将拜帖呈了过来。   梅洵雪回了客栈后,画眉就将此事告诉了他。   他比其他同行的官员到达明州稍晚,以致于旁人都已经往姚山去了,他还在明州城内稍作调整。   梅洵雪淡淡道:“不见。”   画眉:“小侯爷,如此可是?”   梅洵雪道:“可是如何?不妙、不可、不符礼数?”   画眉噤声,长乐侯的决定哪轮的到底下的人置喙,就连明堂上的人都得因着鄞王的缘故由着梅洵雪的性子。   “呵。”梅洵雪支着下颌抬眸对画眉道,“如今明州发了山火,此此前来的官员都并未在城内多做停留,便去往姚山,若是我开了这个先河,那可是正好落人口舌。况且那些官兵此时应该忙着救济灾民,无暇顾忌我才是。”   梅洵雪活了那么多年,仙门之中的尔虞我诈并不比凡尘少,从前他不懂为何,死了才知道,只是还是人,那便都是有欲望的,身居高位之人,那心中欲壑更是难填。   轮回跳脱不开,就只能放任自己沉沦在所谓利己之中。   多么可笑……   他冷哼一声,便往里屋走去。   屋内的灯火微弱,隐约才能看见模糊的人影,戚夕似乎失神一般坐在窗前,看着天边藏在浓云之中的淡淡月轮。   炭火未曾燃尽,也不觉得冷。   戚夕是不是觉得无聊了?   还是觉得他今天没和他商量生着闷气?   他明明后来也和戚夕说明白了啊,现在又闹什么别扭。   而且那个破茶摊有什么好留念的,以后别说是小小的茶水摊,就连酒楼也不是不行的,不过凭戚夕自己的手艺……还是得招几个厨子才行。   真是的,一不小心又想那么多了。   “咳,你做什么呢。”梅洵雪自顾自出声打断了自己越来越远的思绪,“明天还要赶路呢。”   戚夕收回眼,将目光重新落在梅洵雪身上,“去哪儿。”   梅洵雪:“去姚山县……”想到此处他的眉头轻皱,要是戚夕同去的话,岂不是撞上谢长荔的可能就会大大增加,旁人可能不认识戚夕,可谢长荔总归是认得。   按照谢长荔的心思,恐又多生点事端。   可若是把戚夕留在这儿的话,他也不放心的。   虽然戚夕口口声声答应自己要留下来,但梅洵雪心里头始终像是悬着根刺儿一样,仿佛这一切都像是虚假的泡沫,碰一下就碎了。   陆姝给的情蛊不仅种在戚夕心头,也种在他自己的身上。   双生蛊虫,若是朝暮相处,另一方就会越发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可若是长久不沾云雨之事,只会成为要命的毒药,但两只虫多多少少都对彼此存在着吸引力。   梅洵雪倒不怕找不到戚夕。   “我跟着去的话恐还是不好吧,到时候别给你们添了乱子。”戚夕岔开话题,“反正到时候你回程也要经过明州城的,届时我再和你一块离开好了。”   戚夕考虑得倒是周全。   “那我叫画眉留下来。”   戚夕又道:“不用了吧,我正好留下来和宋姐他们一起,画眉还是跟着去照顾你。”   “我有那么娇贵吗?”   戚夕诧异:“没有嘛?”   梅洵雪嘴角微动用力反驳:“没有!”随后他又补充道,“我若是有那么娇贵,就你之前那么养我,我不早早就被你养死了!”   “哎呀,也不知道是哪些人大晚上掉小珍珠呢。”戚夕走近故意道,“应该不是我眼前的这位吧。”   好、好、好。   死定了戚夕。   梅洵雪手一揽,将男人拉到自己胸前,在戚夕颈侧耳语:“反正在床上哭的人不是我。”   戚夕闻言忙不迭推开梅洵雪,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像是在遮掩着什么似的。   见状,梅洵雪耷拉下眼睛,软下声:“怎么了啊戚戚,我说错什么吗?”   说着他微微抬眸,眼底遍布星光。   “你不许再乱说话了!”戚夕伸手将梅洵雪垮下去的衣服扶正,“我看你就是之前看话本看的。”   梅洵雪慢悠悠地解开衣袖,露出一大截白皙的手臂,贴近道:“你偷看!”   “不然你怎么知道我那话本子中是什么?”   戚夕哑口,却又觉得口干舌燥。   这人怎么越长越生出、一股难言的……   “谁知道啊……”   “呵。”梅洵雪将发冠结下,墨色长发如瀑般倾泻而下,些许不听话的碎发落在打开的肩颈,他靠近,抬眸见着戚夕眉心盛开的红梅,神情略带些许恍惚,他仿佛忘了点什么,“你不去姚山县也好。此行有谢长荔在,虽然如今他是个瘸子,但他从来就是个不安分的,等姚山一事结束后,我们再一道回去。”   不知为何,梅洵雪却好似觉得戚夕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戚夕不应该对他念念不舍,再说些谢长荔的不是才对。真得是他太过于敏感以至于想太多?   “你若是帮衬别人,也不能别叫人占了便宜。”梅洵雪总觉得那还流着口水的小屁孩就是个色批,小小年纪就知道缠着个别人,“你只许对我好。”   “梅洵雪,你是不是觉得人人是你?”戚夕气得说话都打颤,“阿宝是个女娃,而且人家才几岁。”   “哦。那又如何,我那时候不也才七岁的模样。”   戚夕:“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我只是把你当孩子而已。”   “那现在呢?”梅洵雪兀得凑过,咬住了戚夕滚烫的耳垂,“戚戚,好戚戚,为何又有种头昏脑胀的感觉。”   戚夕的尾骨好似软了,梅洵雪铁定是故意的:“你是不是骗我呢。”   “怎么会呢,哎呀,肯定是那毒还没解呢,那夫子可是说了,这毒没个大半年可化不出去。”   “我可看你精神的很。”   梅洵雪下一秒就要倒地,吓得戚夕赶紧伸手将人扶起,但身子却被人一带,却是陷在了一片柔软之中。   “戚戚。”   “梅洵雪,你再闹!”   梅洵雪翻身,“等我,戚夕。”   戚夕偏过头,逃开梅洵雪的视线。   *   次日,明州城里下起了淅沥小雨,戚夕揉了揉发酸的腰,脑子却是清明异常,他清楚地记得昨夜发生的事情。   戚夕换了衣裳打算离开时的时候却正好撞上一道影子。   “公子,您醒了。”画眉听见里头的动静笑盈盈进来,“小侯爷他吩咐我们不要叫醒您。”   戚夕问:“梅……长乐侯已经离开了吗?”   画眉道:“天不亮就已经启程了,公子可是有何疑问吗?”   听见梅洵雪离开,戚夕反倒松了口气,和梅洵雪待在一处,他总觉得自己老是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特别是在一些关键时候,脑子总是转不过来,模糊着界限。   “没有,他还说了什么?”   画眉摇摇头:“小侯爷并未多说了,只说着他会尽快处理完回来的。”   “公子您可要出门?”画眉见戚夕穿着整齐,便开口问,“可是要去何处,见何人,可要画眉叫马车?”这可是她家小侯爷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详细记录切莫有疏漏,她可不能辜负了侯爷的一片期待。   “画眉我看着有那么急吗?”   画眉连忙捂嘴,咕囔:“是画眉多嘴了。”   “行了,这儿就你我,倒也不必那么守规矩,我叫戚夕。”   画眉:“好的,戚公子。”   戚夕无奈叹息。   “你不必跟着我出去。”   画眉连连摇头:“这可不行,小侯爷——”她猛地住嘴,差点就露馅了。   “嗯?”戚夕略带疑惑地看着画眉。   画眉没话找话:“啊,今日天气不太好呢。”   “嗯,那你就在客栈待着就行。”反正花的是梅洵雪的钱。   雨落下的时候还带着透骨的寒,仿佛能刺穿皮肤,戚夕的旧伤在阴雨时候总会法刁难他,死是死不了,但这些伤痕却是实实在在存在在身体上的,无数淬了毒箭头没入血肉的时候仿佛是把他割成了无数份。   他撑伞走回茶摊的时候,才发觉背后都是汗。   驿站口的生意不算好,宋姐抱着阿宝哼着些许的歌,戚夕没有走近,他既已决定彻底离开就不会再重蹈覆辙。   只是,戚夕瞥了眼身后的画眉,像个小尾巴似的寸步不离,戚夕不用多想就知道这肯定是梅洵雪的指示。   他对画眉道:“我要去一个地方,你还要跟过来吗?”   画眉踮着脚避过水坑,像是蹦跳般跟在戚夕身后。   戚夕回了一趟明州的家。   但对于他而言不过是个暂时的居所,屋门口结了张厚厚的蛛网,门口也落了灰,他推门进去,屋里头的陈设就和他走之前一样,戚夕叫画眉等在外头。   他进去找到自己存钱的盒子,打开……   和银票放在一起的,是一块上好的檀木,还散发着香气,并未雕刻成型,他本来想着慢慢雕的,等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再好好见面送给梅洵雪的,但现在想来却无可能了,戚夕摩挲着,数了数银票,不多。   头痛欲裂,像是被虫子咬着脑浆。   戚夕吃力地捂着心口,不明白这莫名而来的心悸从何而来。   【作者有话说】   今天吃到一个坏瓜! 第58章   马车颠簸,梅洵雪的胸口突然也泛起阵阵的疼痛来,他疼得脸色煞白,豆大的冷汗从额角冒下将发尾打湿,他用力掐着掌心,嘴角还是不受控地淌出暗红的血来。   情蛊发作了。   随着两人的距离不断拉大,这份蚀骨的痛只会愈演愈烈,不得不说养出这小虫的人心思也真够歹毒的,这摆明了就是叫被种蛊的人不能离开,将人囚在自己身边。   梅洵雪用力呼吸着,他能忍,却不知道戚夕能不能忍。   又过了小半日,日暮马车才到姚山。   一下车,扑面而来就是炽热异常的空气,呼吸的空气中似乎都冒着未灭的火星,一触即燃。   梅洵雪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只有一些老幼伶仃之人漂泊于此,姚山是他们的家,生也在此,死也在此处。他抬头望着似乎永远成橘红色的天,脑内却浮现出一副似曾相识的诡异画面。   赤红的天、如火一般的能吞噬一切的云彩……   完颜玄是否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场绵延不决的山火,一想到完颜玄的画,梅洵雪的头又开始疼了,那诡异的漩涡隐隐之中像是在昭告什么似的。   县令知晓梅洵雪入城,早早就摆下了宴席为他们众人接风洗尘,桌上的除了谢长荔外,便是年纪稍长些的孙延年和一个年轻男人。   陈县令年纪不大但头发稀疏,人也是蜡黄精瘦,明州只有一面靠海,其余皆为山地,而姚山接壤着明州与南疆,却是两边都不受重视,这县衙里头也没多的油水可捞。   这接风宴除了几道山野珍馐外,其余都是一些农家小菜。   梅洵雪并不挑食,旁人见这长乐侯神色无异便也松了口气,在桌上便也说起了此行的目的。   陈县令:“各位大人,这火起得格外蹊跷,冬日里天干物燥我们早就下了命令不叫人带着火源上山,而且我们的百姓都是靠山吃山的人,从小就知道防着山火的。”   “起火原因不必深究了,眼下最为重要的事情是将这火灭了才是。”身着藏蓝色长袍的年轻男人站起道,不用想便是那户部的左然,“前日赶到的时候,这火似乎还正旺,岂不是要将整座山烧完了才是。”   上了年纪的孙延年捋着山羊胡子对着左然道:“左侍郎,就是要将整座山烧完了。”   左然拔高声量:“孙大人,既然如此那我们此行为何而来,不救山火如何救民呢?”   孙延年:“那左侍郎告诉老夫,这火究竟该怎么灭,如何灭。陈县令方才所言,若是能灭的话,这么多的人前仆后继不都是无用功吗,白白折了性命在里头而已。”   一直没开口的谢长荔淡淡道:“若是一开始起火就控制住的话,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眼下火势已无法控制,左大人、孙大人,在下有一言不知该不该说。”   多双眼睛齐齐看向谢长荔,谢长荔才又道:“只能等山烧光。”   谢长荔还未完,陈县令惊呼:“这万万不可啊,若是姚山没了,这靠山的百姓该如何是好啊!”   “陈县令莫急,且听谢大人说完。”左然安抚道。   谢长荔接着道:“不知各位发现没有,这姚山明明接壤着南疆和明州,但为何偏偏只有这块的山头火势猛烈?”   “南疆的空气稀薄,风势却是往姚山这儿来的,自然引燃不了西南边的半山,如此一来,就成了包围之势。”   孙延年不知是欣赏还是讥讽:“还是常年在南疆的谢大人分析地通透啊。”   谢长荔微微颔首,不卑不亢:“孙大人说笑了,能为民分忧是长荔之幸。”   “那谢大人倒是说说有什么法子呢?”孙延年一转头,言辞犀利,倒是把矛头对准了谢长荔。   “这……”谢长荔为难,不说话。   孙延年哼了一声,对着陈县令道:“眼下山火肯定是控制不住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将百姓都撤走,等到它自然熄灭之后再做救灾的打算。”   “可如此一来,这姚山需要多久才能恢复如初呢……”左然担忧说道,“那些百姓离了自己的家又要如何生存呢?”   孙延年又问:“依左侍郎之言,我等还得顾虑到如此长远之事了?那要这一方的父母官做什么呢?”说罢,他又将视线转向陈县令意有所指。   “陛下派我等前来不就是为了更好的解决吗,如今这般……与不来有何分别。”左然低声道。   “这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梅洵雪眸子一转看向孙延年,蓦地轻笑出声。   孙延年闻声望来:“长乐侯这是有话要说吗?”   他们恐都忘了,此番前来,梅洵雪方才是那个拿定主意的主儿。只是他看着太过年少,除了谢长荔外,无人将他放在眼中,都只此番若是成事,这功绩自然是记在梅洵雪头上,看他也不过是当做吉祥物罢了。   “我从明州入境,城内流窜的百姓之中,却没有一个男丁。”梅洵雪眸子一转,屈指点在桌案上,“如火势真难以消磨,陈县令此举未免未将人命放在心上。”   “县中百姓留存皆为孤苦伶仃的老人与幼子,无人安置接济,半月以来,却是从上至下都如此混乱不堪。”梅洵雪眉头轻皱,似是在思考什么,“究竟是不能做还是不想做呢?”   陈县令立马擦汗解释:“这、这侯爷,小的可不敢有半点欺瞒,这火起在深夜,当是守林人发现后立刻就召集人去灭了,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当夜刮起了大风,火势一下就不可控了。等下官收到消息,立即就派出官兵前往了。至于救济一事也是忙的顾不上了啊,决计不是有意为之。”   梅洵雪打断男人的话:“罢了,不必解释给我听。”他看向左然,“左侍郎留在城内负责安抚百姓,其余人都与我一同前去姚山,没有异议吧。”   “自、自然是没有的。”   “好,那便启程吧。”梅洵雪起身幽幽道。   “现在吗?”孙延年质疑道,“这都晚上了,休息好在出发也来得及。”   梅洵雪道:“孙大人年纪大了,不去也可,叫孙涯前去便是了。”   听见梅洵雪的话,孙延年心中一愕,他自然是放心不下自家的草包儿子的,只能咬牙答应下来。   *   星夜兼程,天不亮便已抵达姚山。   只是遥遥望着,那火舌几乎就要将人吞没干净。   火光冲天,焦炭的气息扑面而来,梅洵雪捂着口鼻轻轻咳嗽,谢长荔拖着个病腿慢悠慢悠走在最后头,   实际情况远比梅洵雪想的更加糟糕。   胥云琰真是给他丢了个烂摊子,纵使他无法拒绝,可在踏上焦土之前,梅洵雪甚至还留有着一份漠然。   但身侧不断走过背着一桶一桶水救火的百姓,他们不会因为来了几个京城的官而停下脚步从而谄媚几句,天色亮,有些人体力不支倒下去,但更多的是前仆后继冒着滚滚黑烟冲上去的人。   不论是天灾还是人祸,这等事落在每一个无辜的人身上都是灭顶之灾。   梅洵雪站在原地没有动。   待有人唤着他,他才恍惚着回神。   “小侯爷,我们先找个地休息一下吧。”   梅洵雪点点了头。   稍远处的凉棚下,几人对视一下,无一不在叹息。   “小侯爷,你也看到了,这就算召集再多的人去灭火也是无济于事,说不定还会白白折损了性命呢。”陈县令道。   孙延年舟车劳顿,本就有些不乐意,道:“老夫之前就说了,以眼下这种形式,便只能任由烧山。”   谢长荔思索道:“只是若是放任烧山,恐怕百姓会颇有微词,而且……也不是不能做点什么。”   “谢大人有何高见。”   谢长荔:“方才我观察了一下地势,此处山脉蜿蜒而下,连着下方的村落,放任不管势必会危及百姓,若是能引水开渠,形成隔离带,届时高温引发水汽,等待时机便可造雨落下,缓解一二,到时候再利用人工在山里头形成多方隔绝带,必能将损失降到最低,而且兴造水渠也能对后续姚山的还造大有益处。”   “那该去何处引水呢?”   闻言谢长荔倒是不说话了反倒问起梅洵雪来:“小侯爷可有什么计策吗?”   梅洵雪想起胥云琰此前所言,山后十里,便是南疆地界。   “南疆。”   谢长荔赞许:“嗯,未尝不是一个好方法。南疆多有水道,只是如此便要劳烦稽南侯了。”   提到稽南侯,众人却都沉默了。   此事,不好解决。   “到也未必一定要麻烦稽南侯,南疆水道并不是政府管辖范围,此事或许还有转机。”陈县令小心翼翼道。   “谢大人久居南疆,如何这等事情都不知晓。”孙延年斥责,丝毫不管谢长荔转白的脸色。   “许是谢某缠绵病榻忘了吧。”拙劣的谎言,饶是梅洵雪也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听陈县令所言,南疆形势大致可以分成两派,一派是守旧派,信奉着南疆蛊王一脉,一派则是稽南侯。而两派互不干涉,分管各自辖地,姚山南边就是瘴林,若要开挖水渠,必定是要得如今小蛊王同意才是。   梅洵雪想到自己体内的蛊虫。   陆姝从何人得来的,想到此处,梅洵雪探究的目光不偏不倚落在谢长荔脸上。   【作者有话说】   谢大人完蛋进程。   赶进度ing 第59章   “小侯爷为何如此看我?”谢长荔眸中神色微敛,早知如此,便不提开渠引水一事了,反倒凭白给自己惹了麻烦。   可他不说,那剩下的人便会放任此事扩大,孙延年早就到了该告老还乡、远离朝政的年纪了,没必要多嘴绞尽脑汁再替自己挣个名声,好坏都已经不关他的事。而这个姓陈的就是不会做事的,虽然上了年岁,可却无力处理如此大的变故……梅洵雪,不知道永帝派他来做什么。   谢长荔想起梅洵雪还未入都城的时候就对他多生防备,提起南疆也不免会联想到自己,倒也没那么奇怪了。   “无事,就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梅洵雪淡淡开口,随后收回眼,“那依陈县令所言,若想打通沟渠还得往南疆走一趟了?这路上又得耽搁多少时间。”   陈县令连忙急道:“近的很近的很。姚山本来就接壤着南疆部分的地带,稍稍绕路就能抵达。只是到了南疆地势多变,当地的原住民又不好交流。”   “这点谢大人应该深有体会。”孙延年眼神一凛,看向谢长荔藏在长衫之下的腿。   被戳到此前痛处的谢长荔神色难免比变差,但还是只能笑着道:“孙大人说笑了,长荔不过是按照陛下和稽南侯的吩咐办事而已,都是为了百姓,长荔受点苦无妨。”   “哦,那便既按照谢大人的意思引水开渠。”   “既是谢大人提出的好办法,那此事便全权交给谢大人。”孙延年幽幽道,然后他又将视线转到梅洵雪处,“小侯爷觉得如何呢?”   梅洵雪嘴角微勾:“此事着急不容那么多商议,既是谢大人提出的办法自然是考虑周全,也与我不谋而合。眼下火势靠人力已经是难以控制,减少百姓伤亡以及进一步经济损失才是至关重要的。孙大人年事已高,便与陈县令一同在这儿指挥调度。”他话锋一转,“我记得孙涯在国子监的时候便攻于水利一事,便叫他与我们一同去南疆可好呢?孙大人。”   “涯儿——孙涯还小,也并未有实际经验,若是在旁反而妨碍了二位的进程那可就遭了,便让他与老夫一起。”孙延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梅洵雪打断。   “孙涯不也到了快与陆姝成婚的时候,怎么孙大人还说小呢。而且若是此番能够成事,届时在永帝面前不是更显他少年才干吗?”他收了收袖口,才来不一会,袖口处的白色皮毛就已经沾染了空气中飞扬的黑色尘土,毛尖也变得粗糙坚硬。   “况且此行不有长荔吗?孙大人在担心什么呢?”   梅洵雪说话之中已然带了威慑的意思,甚至忘记了麻烦的繁文缛节,“不然永帝为何就指了孙涯一同来呢。”   “还是孙大人觉得,只有本侯可以只身犯险呢?”   孙延年花白的眉头轻皱,精明一辈子的他自然不可能以身去犯至高无上的皇权的,只是这梅洵雪一直都拿着永帝来压着他,话里话外都好似震慑他,说他不过是皇帝脚下的一条老狗,得了圣恩才能永葆荣华富贵。   可他梅洵雪有算得了什么。   凭此前旧部的一句话就能真的做那鄞王的后代,享千户的食邑吗?   孙延年轻哼一声,心中始终忐忑,却陡然生出无可奈何之感,但皇命难违。   但料梅洵雪兴不起什么风浪来,随他去闹吧。   “如此,那便劳烦小侯爷照顾一二了。”   “那是自然。”梅洵雪应下,顺手倒了杯解渴的茶水,苦涩难喝,他微微皱眉,将茶碗放下,抬眸道,“我与孙涯本就是国子监同袍,孙大人可是把本侯想得太过睚眦必报了,冬日宴上,我还记得喝了他一杯茶呢。”   “小侯爷说笑了。”孙延年打着哈哈道。   如此便将去南疆一事定下。   修整时候,马车里休息的孙涯一听叫他也要跟着梅洵雪一块去南疆,顿时就冲着他家老子大吵了起来:“爹,你又不是不知道南疆是什么地方,我就算没事浑身也得被那瘴气、毒虫弄得褪去半层好皮。况且那梅洵雪定是记得那日宫宴上的我整蛊他的事情,故意那么说的。”   孙延年一听忙叫孙涯小声点别叫旁人听了去落了口实:“你干这事光彩吗?”   孙涯小声辩驳:“我也没干什么啊……”他只不过就是想灌梅洵雪点酒而已,谁叫他平时装那么清高,看谁都好像很轻蔑的模样,他就想看他出出糗而已。   “行了,这次又是陛下点名叫你一块跟来的,你正好好好表现,我不日也要从这位子上退下来了。”   “知道了爹。”孙涯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下。   *   正午,梅洵雪在马车上小眯了一会,他虽是不知道南疆的情况,但听陈县令那么一说,正好去见见那蛊王,问问他体内的这对蛊的情况,又是何人将这蛊给的陆姝。   想着,梅洵雪的脑袋又开始疼了。   也不知道戚夕现在是否安好。   怎么回事,他怎么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起男人来了。   梅洵雪觉得很奇怪,明明在见到戚夕之前他甚至还想着要不要将人敲断腿、砍了四肢豢养在笼子里,好叫戚夕狠狠地受一番苦,好消弭他这三年来替戚夕生出的虚无伤感。   啊啊啊!可他居然看见真人的时候就心软了。   甚至又装作无辜漂亮惹人怜的模样将男人哄骗回了府邸。   后来的事情虽然有些不受控制,但他也不觉得恶心,到还有几分沉溺在其中的感觉。   梅洵雪啊梅洵雪。   你真是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定是因为这儿的温度太高了所以才会感觉到烫的。   与自己和戚夕做的那事没有任何、任何关系!   他深吸了口气,但那股难耐的情绪不减反增。   梅洵雪掐指默念着清心诀,口中念念有词,仿佛真的做到了心口如一一般,可末了。   “……”他轻叹口气,拭去鬓角浮出的汗。   他对男人,真起了那种心思吗?   ……   待修整完毕,梅洵雪下车的时候发现谢长荔已经捧着姚山县志上描绘的地势图和陈县令说着在他们不在的时候该如何沟通水渠,似乎做好了两手准备。   谢长荔的白色衣衫早就被咽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手指在空中比划着。   见梅洵雪过来,两人轻道了一声后便又接着此前未尽的筹划再交谈了一会。   “陈县令,姚山下面可能会有隐藏的巨大水源,如果南疆一行失败的话就能就要往深处去引水去贯通一条新水流了。”   “谢大人,这县志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也不一定真得会有。”   谢长荔唏嘘:“都试试吧,不到最后时候不要放弃,若是连你这个父母官都不想着大家长久的未来,这姚山县恐怕往后也会空了的。”   陈县令哎了声,却是没有再说话。   若是将这么大一座山都烧干净,那可是个把个月的事情啊,那时候山脚下村落想来也是人去楼空了。   “谢大人,南疆一行拜托了。”   谢长荔勾唇浅笑,原本严肃的目光都柔和了很多,“嗯。”他轻轻颔首,看向缥缈无垠的天际。   言毕,谢长荔走到梅洵雪身边,低声道,“小侯爷,现在出发?”   梅洵雪想着快些解决回去见戚夕,便点了点头。   只是——   六只眼睛挤在一个空间里,你看我我看他他看他,却是连呼吸都觉得尴尬。   三人共乘一辆马车,其余的马匹因为开挖水渠运送物资被留在了原地,如此一来,梅洵雪只能闭眼睡觉。   可大抵是因为到了蛊虫的老家,梅洵雪总能感觉到莫名的兴奋。   呼吸逐渐变得沉稳,梅洵雪的身子侧靠着偏向谢长荔的那方,鼻间隐隐有淡淡的栀子香气,真是奇怪。   梅洵雪往常做梦都是梦见一些往事。   今天倒是诡异得很。   却是很清楚地梦见了发生在王家村里头的事情,甚至从开始离水山遭受雷劫的画面都变得格外清晰。   画面一转,便是又到了戚夕捡到他的画面。   戚夕嘴巴里念叨了什么……   撞鬼了?   他才不是鬼好嘛,戚夕还比划一个什么奇怪的姿势才把他捡走的。   梅洵雪纵使活了那么多年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法诀。   梦里后来发生的事情都和梅洵雪记忆中的基本吻合,戚夕救了他医治好了他,后来在梅洵雪刻意的安排之下倒是让戚夕欠了他一个人情。   之后戚夕重伤的那次。   梅洵雪的梦在戚夕被王村长他们一行人将戚夕打了个半死不活的时候戛然而止。   一直盘旋在耳畔的心跳声戛然而止。   梦里头的世界一下子就变得黯然失色,所有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   ——‘果然,还是死不了吗?’   梅洵雪猛地深吸一口气睁开眼。   戚夕的声音。   这个记忆不可能是他的,反而……像是戚夕的,可是戚夕的记忆为什么会跑到他脑子里头。   梅洵雪默念着那句话:死不了。   这儿不是他所在的那个灵力充沛的世界,凡人一点要命的伤都会叫他们死的很快,戚夕就是个普通人。   这场梦,真是来的不是时候。 第60章   连绵不决的山脉之下,只能看见白绸般的浓雾拥着整座群山,似乎还可以闻听见缥缈的虫鸣声。   冬日鸟兽都该陷入深眠,但才入所谓的南疆,却好似陷入了苦夏那般,空气之中都带着绵绵的水汽,而那啁啁虫鸣直直地钻进耳朵,让人有些痛不欲生。   谢长荔的伤腿一到这般湿热的环境中,那还没有愈合的伤口很快就滋生出暗红色的浓稠血液。   闻到那股皮肉溃烂味道的孙涯眉头微皱,几欲开口但又碍于多方因素,最终也只是拧住了鼻子,也不好多说什么。   马车外浓郁的绿色跃然入眼眸,是和对面山火肆虐景象截然不同的盎然景色。   梅洵雪因为诡异梦境而躁动不安的情绪在抵达南疆的时候达到顶峰,血液中根植的蛊虫来到安逸的环境中也变得好动起来,手腕血脉中虫卵飞速游走,仿佛在身体上描摹些什么。   这里不像这个世界其他地方,流动着些许微薄的灵力,但当梅洵雪试图将这些灵力为自己所用的时候,身体中的灵田却产生了抗拒的反应……这些灵力与他的并非同宗同源。   很是奇怪。   他长吁一口气,试图拉回自己的思绪。   眼下最为重要的事情是尽快解决姚山山火一事,然后便是找戚夕好好盘问清楚此前梦境之中的事情。   几分真几分假?   等按照地图抵达当地部族领地之时,谢长荔却望着拦路的参天藤蔓停下了脚步,他道:“若是贸然闯进去的话,必定会在其中失方向,还得寻个相熟的人领路才可。”   孙涯本就对南疆地势不太熟悉,听到谢长荔那么一说,更是梗红了脖子喘着气道:“那还不快点,别耽误了时候。”不知为何,孙涯刚下马车身体就出现了红疹,像是被不知名的小虫子咬的那样,浑身痒成一片,又抓又挠甚至出现了难以呼吸的症状。   “孙小公子恐怕不知,这里的族人都闭世不出,就算想要有人领路,也得碰碰运气,不然你以为我这腿究竟是怎么伤成这样的。”谢长荔说到此处的时候,言语锋利,隐隐中带了几分愠怒与不甘,过后才叹了口气,“而且山林虫蛇众多,一不小心就会被咬上。”   话音刚落,孙涯便愤愤道:“那要如何,难不成在这儿耗着吗?”   “对。”谢长荔点点头,然后将视线转到梅洵雪,“小侯爷意下如何呢?”   梅洵雪平静的看向孙涯,眼瞧着他的脸色都要涨成猪肝色了,道:“就按照谢长荔说的吧。”他冷冷瞥向孙涯,“你不会耐不住性子误了大事吧。”   “怎么、怎么可能。”孙涯说着就往马车上躲,梅洵雪看孙涯已经开始往脖子上瞎抓,指甲抓出来的血痕分明。   待孙涯上了马车后,梅洵雪又与谢长荔道:“你是故意不告诉他这儿的小虫子能咬死人的吗?”   靠近南疆的时候谢长荔往他袖中塞了包药粉,用唇语说是驱虫的。   但孙涯很明显没有受到此等优待,本该分担在三人身上的小虫都盯着孙涯一个人咬,毒素入体,慢慢的孙涯便会瘙痒难耐不停的抓挠自己的皮肤,直到破皮溃烂为止。   “我有这种义务吗?”谢长荔嘴角弧度微扬,倒是有种不慌不忙尽在掌握中的感觉。   “谢长荔,别使坏。”   “怎么会呢?我怎么敢欺瞒小侯爷。”   梅洵雪冷哼:“你做的对不起我的事情还少吗?我如今这般地位还得与你谢长荔道一声谢谢才是。”   “小侯爷谬赞了,这身份来之不易,小侯爷理应好好珍惜才是,切莫辜负他人。”   用人命换来的一朝地位,有什么好的。梅洵雪心中嘲讽,但念及戚夕死里逃生一事,却又生出了几分怀疑来。   戚夕之死于所有人而言都是板上钉钉之事,这些天来谢长荔似乎也不知道戚夕还活着,按照他谨小慎微的心思,必定事确认戚夕没有鼻息之后才会将人丢在乱葬岗里头。   可掌心之下的皮肤是如此真,又怎么会是假的。   死而复生,当真存在吗?   梅洵雪垂眸,没有再搭理谢长荔,他没有进马车,只是抱胸靠在车边,身体里的蛊虫越发闹腾,耳边孙涯急促的呼吸声叫梅洵雪的心情稍稍舒展了些。   一条无足轻重的人命算不得什么。   大约到了黄昏时分,浓雾在太阳余晖的映射下渐渐散去,露出高耸的山峰。   孙涯有些耐不住下了车,揪着谢长荔的衣领:“还要等多久!”   被嗜血虫折磨地失去大半精力的孙涯竟然连谢长荔一个瘸腿文臣都敌不过,谢长荔轻松将孙涯的手指头掰开,道:“孙小公子若是不信,自己进去便是,谢某并不拦着。但若是遇见什么毒物或是迷路了在里头丢了半拉性命,莫怪谢某没有提醒了。”   孙涯左看右看,发现饱受蚊虫折磨的人只有他,而梅洵雪和谢长荔以及带路的车夫都好得很,但气又不能往他二人处撒,只好走揪着车夫,问为何他无事。   车夫答:“南疆本就多虫,自然是要背着些驱虫的药草。”   孙涯一听脸色由红转白,看向梅谢二人的眼神更带几分怨毒,将驱虫香包从车夫手中夺走后,孙涯便只好又躲到车内去。   又等了几个时辰,终于有人往他们此处走过来。   他们穿着南疆特色的服饰,深蓝色短衣短裤上描着浅色的花鸟虫纹,月光下手腕脚腕上的银饰散发着淡蓝色的光,每一个人的肩头都栖着一只隼鸟,翠绿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一行。   这帮人叽里呱啦讲了一堆话,梅洵雪是一句都没听懂。倒是谢长荔似乎还能与这行人沟通上几句。   没多久,谢长荔便招呼他们二人过来说,这些人愿意带他们进去,至于报酬等进了族内再说。   “进去之后找到小蛊王就行了吧。”孙涯问。   谢长荔点点头:“这边的信仰比较古老,凡事都得问卜神明,而蛊王就是他们认为沟通人和神的祭司,蛊王同意后,引水一事便会顺利许多。”   “那就快去快回。”   “只是——”   临了,谢长荔又开始卖关子,可把孙涯急死了。   “只是什么?”   “算了进去之后再说吧,到时候不该碰的别碰,不该问的别问,触犯了他们的忌讳可就遭殃了。”   再得到三人的肯定的答复后,那帮原住民便带着他们往山里去。   和谢长荔说的一样,如若没人熟悉地形的人带着,他们必定会迷失在错综复杂的丛林之中,而那些人肩上的鸟在夜晚更是起到了导航的作用。月明星稀,在林子中只能听到振翅的声音和匆匆的脚步声。   等到天空露出鱼肚白,听见隆隆的水声,穿过密密丛林后,眼前骤然开阔,露出排列错落有序的建筑来,而从山顶落下的瀑布在底下形成一汪水潭。   那领路人又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话。   除了谢长荔之外的人都一头雾水,梅洵雪只觉得越到深处能察觉到的灵力就越发充沛,但他的灵田并没有半点波澜。   “到了,找一个地方休息一下,孙小公子,领路的说你的虫咬伤再不医治的话,可能就要要人性命了。”   孙涯的脸已经快肿成猪头了,他口齿不清道:“那、找人、几唔啊。”   谢长荔闻言又和当地人交流了一下,他们打量了一下孙涯便将人带走了。   谢长荔转过身问:“小侯爷稍作休整一下吧。”   梅洵雪点头沿着山路石阶走下去,蛊虫越发躁动,看来的确是到了他的老家。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我竟然不知道你还精通多种语言?”梅洵雪幽幽开口。   谢长荔道:“毕竟在南疆待了那么多年,多少会说点方言,小侯爷莫非觉得我这个状元是随随便便来的吗?”   “你知道蛊王所在?”   谢长荔没有回话。   其实不需要谢长荔告诉梅洵雪,他能感觉到灵气最盛的地方应该就是蛊王所在地。   而且……   这最中央、最特殊,重重包围的房子,一眼就能看到的,很明显就是当中最要紧的人好嘛。   他又不是傻子。   两人找了个地休息了一会,梅洵雪被蛊虫闹得睡不好,胸口和脑袋都疼的厉害,可还是依旧梦见了当年永州城的一幕幕场景。   当年许诺,一梦黄粱。   但莫名,这份记忆和他的会有一些地方重合不上,像是从另一个视角观察他的生活。   甚至连他扎两个小辫的场景都被描绘出来了。   是何人如此大胆,成何体统!   而当画面中出现谢长荔的时候,梅洵雪才觉得事情的不对劲。   模糊的对话,滂沱的大雨和戚夕告诉他他们有一个家的笑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所谓的好心人,居然是谢长荔!   梅洵雪是在一阵的锣鼓声中惊醒的,他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去。   而旁边谢长荔已经不见了。   他还来不及思考梦里的事情,推开门的时候就看见漫天的红绸,连呼吸都带着一股浓烈的硝烟味。   谢长荔去哪里了?梅洵雪微微皱眉。   而在月出西山的时候,一顶软轿抬着个纤细少年穿过大街,少年的面上画着朱砂红的诡异图腾,眼梢处像是贝壳的斗旋,才到锁骨的白发和完颜玄的如出一辙,暗红色的衣衫上到处是银色的丝线,双手指骨上缠绕着锁链。   他似乎是看见了梅洵雪,淡蓝色的眼珠子印出梅洵雪的模样,他点了点自己的唇,思考着什么。   而消失的谢长荔赫然就在这少年身后的队伍里。   【作者有话说】   前两天出去考试了,考完就开始头疼,头疼的要命。   私密马赛。 第61章   但是很奇怪,明明伤了一条腿的男人却好像是感受不到来自左腿的疼痛般,行走和平常人无异,面上平静,甚至连衣服都换成了这儿的传统服饰。   谢长荔这是在做什么,故意混进去的吗?   寂静诡异的街巷,只能听见抬轿吱扭声,谢长荔身着红袍,图案和形制和少年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应该是南疆某种仪式,但和谢长荔有什么关系?   突然,原本沉寂在体内的蛊虫活跃起来,四肢的静脉好像是被横冲直撞,它在找一个突破口想要钻出来。   梅洵雪的眼睛、嘴巴、耳朵都流出猩红的血。   黏稠的液体汩汩淌下模糊了梅洵雪的视线,他只能听见清脆的银铃声。   最后也是变成了嗡嗡的耳鸣。   他抹了一把血,想要冲到谢长荔面前将人带回来,可蛊虫拦住了他的脚步,让他怔在原地,只能眼瞧着那一行人越走越远。   这里的一切太过于诡异。   轿辇上的人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蛊王,方才梅洵雪感受到了致命的吸引力,体内的虫子拼命想要挣脱回到母体的怀抱,要不是他的身体灵力封田,他应该早就七窍流血死了。   既然已经找到蛊王,那么眼下的事情就是尽快开口和蛊王商议。   梅洵雪靠在门上深呼一口气,僵硬的身体缓缓恢复,整个村落只有他们三个外来人,而时至今日他唯一能信任的居然只有谢长荔。   天色微亮,梅洵雪假寐在床上。   轻幽的开门声好像踩破树枝,谢长荔的叹息声很明显。   梅洵雪起身,正好撞见谢长荔拿着一把匕首挑开自己腿上的伤口,肥硕的大白虫子被他用匕首一根根挑出后踩死在地,爆裂出褐色的浆汁,随着刀刃逐渐深入,谢长荔的额头上也冒出密密的冷汗,但是并没有发出一声痛呼,他只是死咬着唇。   “……”联想到昨夜的事情,梅洵雪心中疑虑更多,开口道,“原来谢大人的伤都是这样来的。”   谢长荔将伤口处理好,脸色煞白,他借力靠在床边,声音虚弱:“我来南疆之后本不就受重视,穷山恶水出刁民,稽南侯名义上归皇帝管辖,但天高皇帝远自然是管不到的,早就占据一地成了土皇帝,派我来也不过是盯着他是否有谋逆的念头。但四年前抵达南疆后,稽南侯便以调查民意的缘故时不时的将我从辖地调离。而从南疆回到都城后,按理官升三阶,但实际上并没有。”不用多说,梅洵雪也明白,这是敲打谢长荔。   “小侯爷是想问,我腿上的伤是如何造成的吧?”谢长荔抬眸看向梅洵雪淡然一笑,“当时我并不熟悉南疆此处语言,又不小心就迷失在这片丛林中,是小蛊王救了我,作为报酬,我要替他养一只蛊才能离开,但是是以身养蛊。”   “你活下来了。”梅洵雪打量起谢长荔,感叹起他的好命。   “因为我没有养成,自然是死不了的。我是骗了小蛊王逃出来的。”   梅洵雪瞳孔微不可察地震动一下:“那你现在……”   “所以我宁可去找稽南侯去解决这件事,也不想行此方法。”说着,他无奈叹气,“而且,那些人并没有那么好心会无偿带我们进出山里腹地,自然是要付出点代价的。”   “你是说,我们之中也有要要替他们养一只蛊?”   这是什么恶毒的习俗……有他当年风范。   谢长荔轻笑一声点头:“是啊,我们得谢谢孙涯,他现在的滋味就是我曾经受过的苦楚。”   “你可真是狠心。”   谢长荔道:“可如若不然,死的便是我俩之中的一个,无事,孙涯暂时也死不了,只是他的身体会慢慢变成蛊虫的容器,届时不过是一具傀儡罢了,不会吐出半个损害我们的字眼。”   梅洵雪又道:“我和你,不是一路人,别说的那么好听。”   “小侯爷,从戚夕死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被绑死了。都城之中,试问私底下又有何人不知我与你之间的关系。不然你以为永帝要将我调离都城呢?”   结党营私,是为大忌讳。   “你配提他的名字吗?”梅洵雪言语带着不容置喙的愠怒,“如果不是你,我和他就会好好地待在永州。”   闻言,谢长荔却释怀笑起来,他抹了抹眼角的液体,道:“小宝,你以为是我一步步带着戚夕走向深渊的吗?”   “从一开始,戚夕就知道我的身份,就知道我是为了复仇而存在的。而他呢,却不遗余力接近我,我给过他安稳度日的机会,是他自己找回来的,是戚夕自己选的这条路!”谢长荔一字一句道,眼白因为气郁泛着丝红,他又望向立在一旁的梅洵雪,“是戚夕自己,将你送到那禁宫深处的,你说安稳?试问为己而诛杀忠良的天子可会带来真正的天下太平、可会真正为民所忧为民所想?”   梅洵雪的脑内浮现出昨夜的梦。   “他,是在雨天找的你吗?”   谢长荔垂眸沉默半晌,轻飘飘道:“记不清了。”要做的事情太多,已死之人,记不住了。   梅洵雪走过,掐住谢长荔的脖子:“谢长荔,你步步谋划,为的是报你一门的仇,然后呢?皇帝死了,你就满意了,这天下真的会如你所想的那般安宁吗?”胥云琰不是个好皇帝,却也不是罪大恶极十恶不赦,胥云琰死了,那谁当皇帝呢?   谢长荔一根一根掰开梅洵雪的手指,他大口大口地攫取着空气中的氧气。   “呵呵呵哈,小宝,你从何时知道的?”谢长荔直视着梅洵雪的眼睛无比激动。   “从你和他谋划的那一天开始。”   天光大亮,谢长荔的脸被透过窗的照得格外瘦削,梅洵雪才发现,褪去宽厚衣衫的男人竟比他印象中消瘦了一大节,他像是泄了气那般,有些无力。   “你既然知道这一切,为何不为了戚夕将我身份戳破,好替他报仇呢?要知道,他的死可是我一手筹谋的。”   “那我不也活不了吗?谢长荔你难道不是清楚的知道在这儿欺君罔上可会死。”梅洵雪冷淡,“但你迟早会死的。”   “不会是现在。”谢长荔道。   良久的沉默后,梅洵雪平复心情开口:“那现在要做什么,去找蛊王吗?”他还有一事要问,不过他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他手中的这对情蛊想来就是谢长荔给陆姝的,如此一来好像也能说得通一二了。   于谢长荔而言,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完全听从自己的傀儡而已,自己就是他精挑细选的那个人。   只是,他不是这个世界上无名无姓无归处的戚小宝。   他终将回到自己的残忍的血腥世间。   他是一步一步杀了无数修道士,踏着仙门尸骨走到魔尊的梅洵雪。   不是谢长荔掌控皇权的傀儡。   “河海清宴,天下安宁是我毕生所愿。无论如何,我都会冒险去试。纵使旁人不理解我,我的所作所为,天道可鉴。”   满嘴仁义道德,和瑺毓那个贱人一样。   梅洵雪冷哼一声。   “平了南疆一事后赶紧离开。”他有更要紧的事情需要问戚夕。   他梦中所梦的画面的确是属于戚夕的。   一幕幕描绘成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么——   那句话想来也是戚夕亲口所说。   戚夕身上必定藏着与他相当的秘密,一个惊天秘密。   *   等谢长荔包扎好了伤口,便按照谢长荔所指的方向知道了村子里头那处被密植包围的吊脚楼,还没等两人进去,就被看守的人拿着弯刀拦住去路。   梅洵雪观察四处,能听见无数虫爬行过地面的嘶嘶声,连带着体内的虫子也开始骚动,脸庞霎时间就失去血色,梅洵雪现在已经能比之前更好的掌控这份痛处,他只是深吸了好几口气后才与谢长荔道:“你能和他们沟通吗?以你和蛊王之间的关系,想来不难吧。”   谢长荔皱眉,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不吗?   这趟浑水他亲身下去蹚了,难以避免也难躲藏。   梅洵雪心口很难受,脑袋里的记忆开始乱做一团,碎成无数的光点散在他眼前,折射出点点的人影,或大或小。   但最多的竟然是戚夕。   占据了这面光墙的绝大多数。   他重重打了一下自己的鬓角,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谢长荔和守卫交涉了一会,那两人便疑神疑鬼的进去通报了一声,然后才不甘心地将两人放了进去。   沿着楼梯上去,果然如梅洵雪所料,地下都是黑黢黢的小虫,还有一些森白的骨头,不知道是动物还是人的。   推门进去,梅洵雪更觉得头疼,席卷而来的画面让他一时间站不稳,还是谢长荔微微搀扶了他一下才不至于倒下去。   “没事吧?”他安抚道。   梅洵雪摇摇头没说什么,脑内莫名涌现出了太多东西,让他没有办法在一时之间就理解。   死亡、新世界、NPC……   完完全全不属于他的记忆汹涌而来,愈演愈烈。   编织着一场谎言。   “你干什么碰他?”原本躺在床上的少年赤脚跳了下来,声音还带着几分稚嫩和活泼,很难让人将少年和掌控蛊虫的蛊王联系在一起,他钳住谢长荔的手,力气几乎能捏断腕骨,“你是我的,不许你碰别人。”   谢长荔眉头蹙起,眼眸深处已然透出几分怒意来,可还是碍于有求于人并未开口说任何一个字:“……”   “说话啊,不说话是要当哑巴吗?”少年说着往谢长荔的膝盖处踹了一脚,谢长荔踉跄一下,右脚死死抵在地板上才没有跪下去。   “我不是回来了吗,你至于如此吗?”他的情绪难得有波澜。   少年生气道:“你把我给你的宝宝弄死了!”   谢长荔沉默,他看了一眼梅洵雪,过后道:“阿年,我回来是有事情和你商量。”   被叫做阿年的少年哦了声,掰着手指头说:“你把我的蛊虫带走了,你得陪我一个。”   梅洵雪的手指抠着墙灰,生生流着血。   他抬起头,汗水打湿碎发,声音带着嘶哑和狠厉:“那是什么蛊!”   对上梅洵雪几乎想要杀人的目光,阿年头一次感觉到股强劲的杀意。   阿年走过去,触及到梅洵雪的皮肤。   随后,瞳孔一震,又走到谢长荔处不痛不痒地扇了一巴掌,过后才舒了口气对梅洵雪道。   “你体内的是共生蛊,母子一体,同生共死,比情蛊还要厉害的哦。你种下的是子蛊。”   “不是情蛊?”   阿年摇头:“我怎么可能养出那种下三滥的东西,骗骗人而已。”目光所及即是谢长荔。   “不过,这是未成形的。只会共通共感,所以就算持有母蛊的人死了,你也不会如何。但——”阿年说着皱了皱眉,“很奇怪,你的身体构造和常人不一样。你要留下来替我养蛊吗?一定会很有趣。”他舔唇带着精光的眼打量着梅洵雪。   梅洵雪又问:“只是共通情感吗?”   阿年:“按理说是这样。”   “记忆呢?”   阿年摇头:“不知道,我还没试过,人就跑了。”说着他愤愤看向谢长荔,沉思半晌道,“也许可以吧,你是察觉到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如果你想让我取出你的蛊的话我可以顺便帮你这个忙,毕竟是子蛊。”   “没关系——”梅洵雪闻言嘴角弧度却扬了起来,他现在无比确定,他脑内越发清晰的回忆完完全全属于戚夕。   回家。   回哪的家?   呵。 第62章   一场比他还要荒诞的经历。   天道、系统、天命……竟然可以操纵人的生死命数。   这已经不是常理能够解释的通的了。   那么,他是什么?他也是天道之中的一环吗?   梅洵雪猛地抬眼,看向阿年脸上的赤红图腾,他伸手描摹这那幅图案,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何来的熟悉感?   阿年仿佛受惊般躲到谢长荔身后,他的睫毛飞速打颤,似乎要将梅洵雪的气味盖住。   谢长荔抿着唇,看向梅洵雪,眸中有许多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复杂情绪。   当初为什么会看中小宝呢?   为什么?   谢长荔反问自己。   是那股凶狠到想要嗜血的眼眸,还是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复仇火焰?谢长荔从一开始就知道梅洵雪绝非池中小鱼,他迟早会振翅、迟早会跃出这片天空。   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想要将人推向万劫不复的地步。   冥冥之中,像是他选中了梅洵雪,又好像是梅洵雪最终选择了他一样。   可无论如何,他一步步地筹谋都是为了胥云琰死的那天。   他隐忍、苟且、放下该死的自尊去趋炎附势,甚至杀人夺名……   他紧闭双眸深呼一口气,这一切不能败在梅洵雪这。   不能也不可以。   “小宝,你想做什么?”谢长荔拦住步步逼近的人,“你有点失控,是因为蛊虫的原因吗?”   梅洵雪笑说:“我没有啊,我很清醒,谢长荔,虽然我不知道你和蛊王之间有和苟且,但很显然他会答应我们的要求对吗?”   谢长荔没有说什么,很明显是默认了梅洵雪的说法。   “既然如此,那么姚山一事就可以解决了。”他幽幽说,“我还有点事情想要问阿年。”   阿年急切地摇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而后无奈垂着脑袋说:“好吧。”   他看向谢长荔,将人推出去:“你不许偷听。”随后又吹了口哨叫了两门大汉叽叽咕咕大意说是好好看着男人。   关上门,阿年收起脸上表情,有些懒散地靠在一旁的竹椅上,“昨天晚上你看到了吧。”   “嗯。”   “你身上有股很奇怪的气息,和巫山上的神鸟很像,他们就是把我从巫山带回来的。”阿年说着,看向群山绵绵,“我能感受到,你不属于这儿。”   “以前有人和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阿年勾起嘴角,露出两颗尖尖的犬牙:“是嘛,真想知道那个人是谁,竟然和我一样聪明。中原人是那么说的吗?”   梅洵雪道:“他已经死了,死之前他画了一幅画,和你眼睛上的图案很像。”   阿年摸上眼角,用力抓出血,他的眼皮霎时透出粉红,将那图腾映射的鲜活起来:“涅尼洱。”   “用你们的话说,不死鸟。”   梅洵雪没有听过这几个字,但不死鸟——   凤凰涅槃为重生。   阿年听到完颜玄的死讯后反而舒了口气:“他死了也挺好的,知道太多的话,也是会遭天谴的。”   梅洵雪腹诽,也许就是知道太多了所以才死的呢,想起完颜玄,梅洵雪心中还是有几分惋惜的,他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问清楚。   罢了,完颜玄也不会告诉他。   死了就死了吧。   他又看向阿年:“巫山,你知道巫山在哪里吗?”   阿年摇摇头,“不知道,很远很远,在山和水的那一边,巫山上有神鸟,神鸟死后开出遍地的花……”他闭上眼,清风吹拂过,发出叮当叮当的声响。   “其实我不应该告诉你这一切的。”阿年睁开眼,瞳孔颜色变得格外浅淡,“但马上就要结束了。”   *   这不是梅洵雪想要的答案。   完颜玄告诉他天机不可泄露……可他兜兜转转还是来到了南疆,竟然找到和完颜玄遗画一模一样的诡异图案。   火,山火。   眼睛,不死鸟。   种种一切都完美地和画作联系在一起,妈的,完颜玄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了吧!自己每走的一步,恐怕都被完颜玄算出来了吧。   就连戚夕,也是他计算的一步吗?   如果记忆也能骗人的话,那他现在所存的记忆,是他的吗?还是已经被篡改过的呢?梅洵雪不知道,他的身体变得格外冰凉。   温暖如春的南疆也会下雪吗?   他推门出去,闭上眼,好似感觉到雪子飘在他的眼皮上,很凉,想回家了。   戚夕能回家,那他呢?   他要被困在这儿一辈子吗?   休想。   -   谢长荔不知道里面的两人在说些什么,守卫将他带到了另一侧。   昨天晚上阿年估计还是用蛊虫操纵了他,这儿的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奇怪。   得赶紧离开南疆,如果可以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了,谢长荔胸口堵得难受。   此前在南疆的经历如果可以他此生都不愿再回忆了,连人都算不上与狗豸抢食,被放到山里头当做人饵……虽是阿年救下了他,可他始终算是外人。   在蛊王的庇佑下他才能顺利地进出各个少数民族,才能在稽南侯的眼皮子地下完成各种几乎算的上刁难的任务。   他都忍下来了。   直到阿年想要用他养蛊,他才萌生了逃跑的念头,可调命一日未来,他又用什么身份离开?   胥云琰都没有想过他能全乎着的回来……只伤了一条腿已经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他一直以为那两只蛊是情蛊。   给陆姝也是机缘巧合,这蛊虫于他来说没有用,若是能帮到陆姝也算是好事一桩。   但他没有想过,这个蛊居然会到梅洵雪身上,那另一只蛊虫在哪里?   陆姝身上吗?   不、不可能,以陆姝的性子,和梅洵雪又是不死不休,她绝不可能将情蛊用在她和梅洵雪身上。   那另一只呢?   另一只去哪里了!   母子连心,同生共死,妈的。   谢长荔飞速思考——   他想到了一个被他忽略的细节。   赵符曾经和他说过,在长乐侯府,曾经见过和戚夕长相近乎相似的男人。   赵符不会骗他。   世间绝不可能有如此相似之人。   但,戚夕明明死了啊?   死而复生,还是使出金蝉脱壳,那又是谁暗中帮助他?   谢长荔百思不得其解,他亲手确认过,戚夕已经死了。   ……   眉头紧锁的时候,谢长荔看见梅洵雪推门而出,视线相对的时候,他好似察觉到那满目的悲凉。   十几岁的少年,不该有这种悲怆的神情。   “小宝。”谢长荔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然沙哑,他走到梅洵雪身边,“阿年为难你了吗?”   “没有。只是,在想一些事情而已。”梅洵雪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空间来的,空灵之中仿佛带着森森寒意。   “谢长荔。”   “嗯?”   梅洵雪语气幽幽的,“等你复仇完,我该如何呢?”   他转过头看向一旁的男人:“我是该死还是活着呢?”   他等着谢长荔的回答。   谢长荔道:“小宝,你觉得我会像对戚夕一样对你吗?”   “没用的人,活着有什么意思?”梅洵雪轻笑,“我对你们所谓的权势并不感兴趣,也不想参与。”   “算起来,我们俩才见过几次面呢?谢长荔,你又是怎么信誓旦旦地说不会二字。”   谢长荔皱眉:“小宝,我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   “等结束后,我会离开,找个傀儡还是随便拉个人都随你。”梅洵雪道出自己的决议。   “可那时候,你要去哪里?”   “关你何事。”梅洵雪眼角泛红,去哪里,梅洵雪也不知道,他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没有家了。   一会,他又接着道,“有了小蛊王的同意,便可以从腹地引水,到时候就会将这一族暴露在众人面前,你有想过阿年会如何吗?”   谢长荔点头:“他是南疆的蛊王,没有人能动他分毫,除非他自己想,至于其他的人,我与他们并没有什么交情。阿年自然想办法护他们安好。小宝,你何时瞻前顾后了。”   “是阿年叫我问你的。”梅洵雪道,他捋了一下头发露出耳后的小小虫子,“想来他也知道你的回答了。”   谢长荔肩膀微微耷拉下去,他突然有些无力和无可奈何,但他说错了什么吗?他顶多是和阿年有些许的交情,可其他人呢?他为什么要考虑那么多。   两人离开的时候,阿年还在那栋吊脚楼里,他是南疆的蛊王,这片土地从来就是强者为尊,他不是生来就会养蛊就是蛊王。   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和心思,否则他不会救外来者的,可能是看男人实在是太倔强和可怜了,明明都快要死了,还是一副体面的模样。   很可笑。   也很好玩。   他想再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他知道,他出不去,他被困在这儿很多很多年了。   阿年倚在摇摇欲坠的扶栏处,瞧着两人越发小的身影,心里头早就有了答案。   他亲手养下的蛊,终将会反噬到他自己身上。   “谢、长、宁。”   山岗上的风安静地吹拂着这片土地,只有阿年自己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   真正的情蛊,在谢长荔自己身上,同生共死、至死方休。   谢长荔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回去看去,却见明月皎皎。 第63章   回到姚山的时候,孙涯神志就有些迷迷瞪瞪,虽然整个人都透着些许的古怪,但孙延年仔仔细细检查了个遍,他儿子好歹也是一整个全乎的回来了。   三人都很疲惫,连带着梅洵雪的眼下都透着乌青。   回程的时候他又梦见了戚夕的记忆。   说是梦见,可能也不准确,因为他自己都分不清这究竟是梦还是其他。   这记忆始于行宫,终于明州。   戚夕的声音在他的耳边不停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他不停的想要解释辩驳些什么,但是喉头已经满是瘀血,说不出别的话来。   只能不停的看着自己,而后在自己的愤怒之中,陷入更加深沉的绝望之中。   在他气急攻心的时候,他听不到戚夕的话。   自然看不到戚夕那为他在地上攀着谢长荔摇尾乞怜的模样,戚夕并不想死的,在那一瞬间,起码。   梅洵雪擦了擦眼角的泪。   他在替戚夕感到不值和难过吗?连自己都被凡人的情绪影响了吗?   在得知戚夕和他一样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时候,梅洵雪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戚夕能够那么坦然地接受他的异变了。   也是,连系统都见过的人,看见一些不符合常理的事情能够以平常心接受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当时他还觉得戚夕会接受不了,将他当做怪物……很明显是他想多了。   可他的心为什么会那么痛。   那他算什么呢?是戚夕这漫漫岁月里聊以慰藉的玩具吗?   阿猫阿狗?   如果哪一天戚夕完成了系统派发的任务,死了。   那就是真的死了。   不对,对于戚夕而言,那不是死亡,是真正的解脱,他将从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剥离,然后回到属于他的世界。   如果按照戚夕的话来理解的话,他只需等死……就可以了。   既定的结局就是死亡,可戚夕死不了。   为什么?   梅洵雪并不知道戚夕死而复生的原因是什么,这个原因恐怕只有戚夕自己知道。   他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只要戚夕死不了的话,那他就可以长长久久地在这个世界里陪伴着他了。   对。   是这样。   只要除了他以外的人都伤不了戚夕的话,那么戚夕就没有死亡的可能性。   梅洵雪被自己的想法深深震惊。   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   -   有了小蛊王的同意,便可以直接从南疆腹地接通水渠,听到这个消息的工人和百姓都兴奋地手舞足蹈。   但谢长荔并没有表现的很开心,这一切和他想象中的结局一模一样,他是做了一件好事啊。   可他为什么始终还是高兴不起来。   是因为临走时候梅洵雪的话吗?   是担心阿年会伤心吗?   谢长荔摸了摸自己脖子上莫名出现的骨瓶……不用说,应该是出自阿年的手笔,但他不想打开了,可也神使鬼差的没有取下丢了。   阿年并没有对不起他谢长荔的地方。   救命之恩本该涌泉相报,更何况阿年又帮他这一次——   良久,谢长荔也只是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喟叹,原是他不值得的。   “谢长荔,既然此事解决了,那么这里就先交给你处理了。”梅洵雪眉眼之中仿佛是透着层霜,“左然虽然有些愚笨不懂变通,但眼下事情已然是有了转机,孙老头也不会再为难你们办事,不过我始终觉得这山火来的蹊跷。”   “陈县令始终说不清这起火的原因……但看他的样子又不像是那种贪官,倒有可能是被威胁或者蒙在鼓里头了。”梅洵雪虽然不喜欢这繁琐到要动脑子的事情,但他名义上毕竟也算是小侯爷……他怎么回事……   他也变得瞻前顾后。   “反正,这件事情就交给你查清楚了,孙涯那边……”   谢长荔点头:“神志不清、痴呆低能……都有可能,只是孙大人年纪大了不一定能接受他的宝贝儿子变成这样。”   “无妨,接受不了也必须接受了。”   梅洵雪站在远处,看着山前硝烟弥漫。   惊叹于这四五年的时间竟然能改变一个这么多,他原本以为他会无法忘记四百年前发生的种种,但为何那股记忆都变得如此浅淡。   难道四百年敌不过这人世间的一瞬吗?   梅洵雪说不清,天耀宫明明就在不久前可为什么那些记忆都变格外的模糊。   师尊、师兄还有十万大山里头的妖兽精怪……   仿佛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了。   他呼了口气,水汽很快凝结成白雾,粘在他的睫毛上轻飞着。   -   明州。   天气干燥,一切都和从前无异。   画眉坐在茶摊前支着手臂几乎快要睡过去了,男人似乎永远感觉不到疲惫,总在张罗着事情帮着宋家母女二人。   这个摊子都和戚夕没有任何关系了,画眉也不知道为什么男人现在还是那么上心。   这种重复的日子已经快持续一月有余了。   也不知道小侯爷什么时候能够回来,眼瞧着来城里的难民越来越多,姚山一事是处理的不好吗?   天色微暗,摊子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空气在入夜的时候就变得格外凉,画眉哈了口气又跺了跺脚。   戚夕看见给画眉冲了一晚热的姜奶,很快就凝结成了乳黄色乳酪,“冷了吗?”   画眉双手捧着接过:“谢谢公子,画眉不冷。”但手指还是不由收拢,微烫的温度不至于握不住碗,刚好暖身。   戚夕收了摊子便慢着步子往客栈走去。   其实他早就想了离开了,他回头看着月光下的少女,但如果他走了的话,那画眉会怎么样?   小宝是不是会很生气。   戚夕的眉头耷拉下去,他知道自己着实有些优柔寡断,当时如果不是自己执意去都城的话恐怕也不会再撞上梅洵雪。   没有撞上小宝的话,他也不会和小宝发生那种关系。   分明、分明——   超出了戚夕的想象。   大抵是因为天气又有些转,他的潮期好像又比之前推迟了个把月,他本身就不怎么在乎自己的哥儿的身份,平素又很少和旁人接触。   在明州的这些年,别人一看他相貌平平、手抖脚跛的,更是没什么人来给他介绍对象。   也就宋姐还惦记着他孤家寡人一个,时不时就提点着。   两人回了客栈,戚夕进门后将蜡烛点了,洗漱后就躺在床上,但是莫名睡不着。   最近晚上总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像是玄幻小说里头才会出现的那种画面,生啊杀的,怪烦的。   他以前也不爱看这种东西啊。   “哎。”他长长得叹了口气,难道是一种什么预兆?他快要回家了吗?   回家。   戚夕揉乱自己的头发,他很想很想回家。   可他在这儿也有了割舍不下的人了,而且他要怎么样才能让梅洵雪接受这个现实呢?   这么多年了,系统除了一开始存在外,其他时候都好似销声匿迹了那样。   他都要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穿越过来的。   可如果是假的话,那他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死不了呢!   窗外答答的马蹄声卷起尘土,戚夕下床咕咚咕咚给自己灌了一口水,“小宝啊小宝,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呢!”   他任命一般大躺回床上。   吱吖推门。   带来远方的寒意。   戚夕迷蒙地看向帷幕外头,对于突然靠近的少年骤然有些陌生,喉头滚动,圆溜的眼瞳映着一条线的火光,摇曳着梅洵雪的身影。   “戚戚。”   怀中兀然拥入一个巨物,压得戚夕有些喘不过气来。   戚夕还有些难以思考,他刚才是不是还在想梅洵雪吗?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了。   “我在做梦吗?”   “小宝?”   戚夕不可思议的摸了摸梅洵雪的脸,又忍不住捏了好几下,“真的?你那么快就回来了?”   梅洵雪起身扣着戚夕的肩头微微皱眉,他低头沉下眼,语气都带着一丝不悦:“那么不想我回来?戚戚?”   “没有。”戚夕连忙否认,“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处理的那么快,毕竟还有那么多难民往明州避难……我还以为会很棘手呢。”   “是还没有处理完,不过我已经交给谢长荔去了,他……”梅洵雪别扭道,虽然他很不想承认谢长荔的能力,但眼下——   “反正就交给他了。”   “姚山的问题不是那么快解决的,那里交给当地的县令和谢长荔就行,明州城的百姓也需要想办法安置。”梅洵雪道出自己回来的理由,“只靠一些不入流的杂碎,解决起来没有那么方便。”   “总之,戚夕你刚才是不是在说想我?”   戚夕愣了一下:“你听错了吧。”   梅洵雪将整个身子都摊在戚夕身上,那胸膛里跳动的声音越来越强烈。   他微微抬头问男人:“戚夕,等这件事情处理好,我们回家好不好?”   猛地,他能感觉到手心下的心跳好似漏了一拍。   “回家?”   “对啊。”   戚夕又愣了一下,他踌躇着开口:“不是回都城吗?”   “戚戚……”梅洵雪勾笑,男人似乎察觉不到自己发现了他的秘密,“去哪里都可以,只要我和你。” 第64章   “在说什么胡话啊……”戚夕伸手摸了摸梅洵雪的额头,“也没有发烧啊。”   梅洵雪固执地摇头:“我没有乱说啊,我好得很。”   他将额头贴过去,睫毛几乎交叠在一块,呼吸缠绵交融。   “戚夕,两个人不好吗?不用再想那么多事情,也不用管什么长荔、长宁、鄞王……”   梅洵雪眼眸勾着一丝淡淡的红,好似是委屈极了:“就像以前那样,不可以吗?”   饶是梅洵雪这样问,可他也知道,一切都回不到最初的平静了。   那段他所厌弃的时光,回不去了。   “你怎么了?是有人刁难你了吗还是说欺负你了?”戚夕眉心嘟嘟跳着,他抚过梅洵雪的发丝,就和往常一样,“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在你身边的。”   “戚夕。”他还能相信戚夕吗?   “嗯?”   “没事没事。”   “只是有些困了。”梅洵雪翻了一个身,将人埋在戚夕宽厚的臂弯里头。   待到梅洵雪的呼吸声平稳,戚夕才缓缓睁眼。   他的眼睛在夜色中格外明亮。   一夜无梦。   等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了,梅洵雪睡得格外安稳。   他喊来画眉,听到戚夕这段日子就和之前说好的那样,除了刮风下雨之外,几乎都在宋姐那儿。   画眉:“小侯爷,戚公子人瞧着也挺好的,看着不像是那种会背信忘义之人……”这些日子观察下来,画眉对梅洵雪口中的那人却有了一个不一样的看法。   戚夕很热心,也会照顾他人的情绪,除了有时候说出的话会叫人有些接不上外,看着就是个老实巴交的性子。   “哦。”梅洵雪挑高声音,“我知道。”   男人是怎么样的人,他怎么会不知道,只是如今他有了一个更为客观现实的看法。   梅洵雪呷了口茶,问道:“他现在去哪里了?”   画眉愣了一下:“应该是去茶摊了吧。”   “不是叫你看着他吗?”梅洵雪不悦,看向画眉的眼神都带着冷峻。   “小侯爷,我以为、以为您回来之后就不用守着戚公子了,而且,若是公子真的想走的话这些日子他应该早就走了。”   “戚公子他对侯爷您也应该是有情的才是,才不是您单相思呢……”画眉的声音越来越低,她惴惴抬起眼皮,发现她家一向冷面冷眼的小侯爷脸皮上竟浮着薄薄一层红,她这是说错什么了吗?   “画眉!”梅洵雪厉声呵斥,“再乱说话,舌头就别想要了。”   画眉吐了吐舌头,笑嘻嘻说:“知道了。”   梅洵雪撑着脑袋,手指缠着头发直到打结,“呲——”他吃痛呼了声,而后站起在房间踱步着。   他又叫了声画眉。   “去找一下他。”   “找谁啊。”画眉故意问,语调轻快。   梅洵雪别扭,低声:“还能是谁,不就是他吗?”   “好!”   出门,发现外头飘起了细细的雨丝,石阶湿滑,天色微暗。   梅洵雪心头浮起一层阴翳。   画眉取了伞,给梅洵雪打上。   两人去了茶摊,却发现那摊子并没有如往常般开门,油部蒙着桌椅,雨水嘶嘶打在布上,炉灶也没有开火的迹象,很明显男人并没有到达过此处,而他能去哪里呢?   梅洵雪身体不由发抖。   画眉也诧异地啊了一声,“小侯爷,也可能是陪着宋婶婶一家去了,昨天阿宝好像就有些不舒服,戚公子应该在宋婶婶家吧。”   宋姐家就在不远处,画眉上次跟戚夕回过他家,大致也能摸到宋姐家。   梅洵雪的心口开始痛起来,失了颜色的唇颤抖着。   雨水通过宽袖打湿皮肤,传来一阵透骨的凉意,他会忍不住想要杀了戚夕的,指节被捏的发通,连呼吸都觉得困难。梅洵雪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说不出一句话。   从来从来,他就是别被抛弃的存在。   “小侯爷,要是不放心的话我们去看一眼吧。”   “嗯。”   很平常的一个字,但画眉分明从中听出了无比的难过,连带着她的心情都低落下去。   她打起精神道:“我今早上还看见戚公子呢,想来应该是有事。”   雨天路途泥泞,梅洵雪走了一路鞋底沾了满满一层泥,很脏,雨越下越大,等到宋姐家的时候依然是暴雨。   大雨朦胧,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格外模糊,梅洵雪难得耐心敲了敲门。   开门的果然是宋姐,看见梅洵雪的时候她脸上浮现出震惊的模样,“阿七的那位吗?你、你回来了啊?”   宋姐看了一眼主仆二人,眼神停在画眉身上,惊喜道:“呀,画眉姑娘,你怎么也过来了。”宋姐赶忙叫两人进来坐,“这么大雨……过来不容易吧。”   梅洵雪坐下后便皱起眉头打量着屋子。   宋姐家还挂着些出海的用具,还没有完全清理干净,像是鱼网鱼兜之类的,并没有因为丈夫的离开而彻底销毁。   偌大的家里头只剩下了宋姐一个女人,里屋里头传来几声孩子的咳嗽,并没有戚夕的影子。   “咳咳咳——”   “咳咳咳——”   站在梅洵雪身后的画眉开口道:“阿宝是不是感染了风寒,昨夜临走时突发的大风,可把我也冻着了。”   宋姐倒出两杯热茶,碎末漂浮在陶碗上,十分简陋和粗糙:“先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吧。阿宝本来这段日子身子就不太好,也是我这几日照顾不好,忙里忙外没顾上孩子,没曾想今天一下就病倒了,也正好休息一阵。”   “吃药了吗?”画眉问。   “吃了吃了,还是阿七帮着抓的,你说要是只剩我一个女子的话,这还不一定能这么快忙完呢。”说着宋姐便也夸起戚夕的好来,“阿七也真是贴心的,这些年也多亏了阿七帮衬了许多……哎,本来还说等到秋收之后孩子爹就回来了,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宋姐说着又要抹眼泪,还是梅洵雪及时止住了妇人。   “宋姐,你说戚夕来过,那他现在人在哪里?”   “戚——阿七已经回去了,你们来的时候没有看到过吗?”宋姐一时并没有改过口,她有些吃惊,“哦对,他说他要去收拾一下屋子的,之前走的急,他说还没来得及收拾,现在空下来正好能收拾一下。”   “那个——”见梅洵雪要走,宋姐还是忍不住开口。   “阿七是个好人,虽然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但阿七举目无亲,流落到明州的时候也是受了很重的伤。”宋姐回忆起和戚夕初次相逢的时候,“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虽然阿七现在伤好了,但是一到下雨天或者冷的时候骨头总是会疼的,那时候疼的受不了的时候还老是念叨着小宝小宝什么的,应该是对他很重要的人吧。”   梅洵雪:“……”   这段事情,是梦中未曾出现过的。   虽然知道戚夕死不了,可遭受的痛楚还是会实实在在应验在身体上的,原本健硕的身躯上是愈合的刀口和箭伤,手指碰过的时候戚夕还有因为应激而痛呼出声音。   但亲耳从一个陌生人嘴巴里听到戚夕的过去,梅洵雪还会感觉到很陌生很新奇。   “阿七也是挺不容易的,这些年来,他一个上了年纪的哥儿也是……之前还有人给阿七介绍过男人,但都被阿七给回绝了。这一晃也是快四年了。”她又打量起梅洵雪,抿着笑,“毕竟很难讲你们二人联系在一起嘛,这样一来,倒也说得通为什么阿七这么坚持了。”   梅洵雪想解释什么,但嘴唇张合两下后却是没再说些什么了。   “总之,莫要负了阿七啊。”   “……”   “嗯。”很轻、很浅。   “咳咳咳——阿、阿娘。”虚弱的奶声从里头传来,宋姐的连忙欸了一声。   她擦擦手,眉目之中开始有些焦急。   “啊呀,本来还想叫你们留下吃个饭什么的……”宋姐露出为难的神色。   “没事,宋姐。”梅洵雪起身,轻轻颔首,郑重道,“多谢你对戚夕的照顾。”   “说什么话呢……”宋姐只是轻叹一口气,“大家都不容易,互相帮衬着些。”   “世道会好起来的。”梅洵雪说道,他的眸中难得透出点温润。   “欸!”   画眉出门拿伞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梅洵雪撇去脚底的泥灰。方才听宋婶婶的意思,公子是又回了一趟家吗?可是一开始的时候不就已经——   画眉又瞥了眼她家小侯爷的脸色,默默闭上了嘴。   “小侯爷,那我们现在是回去吗还是什么?”   “去看看戚夕的家吧。”   画眉没有接话,她低头只觉得思绪很乱。   她知道她家小侯爷是鄞王流落在外头的孩子,她也知道朝中也很多人并不认可小侯爷的身份。   但小侯爷就是小侯爷……是陛下亲口承认的长乐侯……   “好。”画眉笑着应道。   无论如何,她都会在小侯爷身边。   戚夕的家离宋姐家距离不远,门口的菜或者说是草上头结了一层霜,雨后一轮彩虹挂在天际,老旧木门上的灰被掸的很干净,梅洵雪手指摩挲,有些发热。   推门而入,意料之中,没有人。 第65章   这就是戚夕住了三年的地方吗?   空旷的可以,梅洵雪走近的时候,脑内杂乱无章的记忆铺天盖地而来。   一封沾染了雨渍的信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上,燃尽的油灯压着它,温度还未完全褪却。   赤红色的眸子死死盯着那份字迹潦草的信。   ——小宝(划掉)   梅洵雪,亲启。   一笔一划写得并不好看。   梅洵雪拈着薄薄的纸片,在思考戚夕要和他说些什么呢?   是要因离开而向他道歉吗?抑或是因为一次又一次的欺骗……   再多的话,都不过是这几页纸片。   打开,仿佛能听到戚夕的声音。   “小宝,你会找到这封信的对吧。画眉知道我住在何处,早晚你都会发现的,其实这几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后悔将你带入了本不该属于你的权利漩涡。这并不是我原本想要看到的,我知道你不该属于那小小的山村里头,你该有更为广阔的天地。”   字迹一顿,好似是隔了几日再写的。   “很多事情可能都没法得到合理的解释,我能捡到你可能就是其中之一,冥冥之中好似是有指引那般,让我救下你。你对我来说是很特别的存在,是……”   一团乌糟糟的墨迹,渗透薄纸。   梅洵雪眉头轻皱。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有着怎么样的过去,我都接受。但就像之前我写的那样,所谓的命途会将一切推向他该去的地方。能和你重逢很开心,虽然之后发生了——”又是一大团的墨。   最新的一张纸墨迹还新鲜。   “小宝,求你,不要找我了。”   ——戚夕。   梅洵雪将纸折好,重新点了火,烧了这封信。   求他。   戚夕除了在床上的时候求过他之外,何时求过他。   他是铁了心要走。   能去哪里呢?   可真是绝情啊戚夕。   而且看来是早有预谋,在他离开的时候,戚夕就开始着手离开的事情了。   不过油墨还是新鲜的,戚夕走不远。   明州多得是水路和陆路,但是天色不好,又经验的船夫不会轻易在这个时候上路,所以戚夕要离开明州的话,就只有陆路。   但也有可能戚夕并没有离开……   梅洵雪吸了口气。   心口的蛊虫蚕食着他的血肉,微微发疼。对了。   他差点忘了这回事。   ‘能找人的。’   他能理解戚夕离开的原因,那些被墨水抹去的痕迹就是最好的理由,呵。   若是他没有这个蛊虫,对于戚夕混乱的言语恐还不能完全理解,什么天命、什么既定的结局,一团狗屁!   可是他何尝不懂戚夕这份念头呢。   执念。   待在自己身边的话,戚夕这辈子都不会有可能回到自己世界,离开是对戚夕最好的选择,总会有机会的。   他与戚夕本就是同病相怜,不同的是戚夕清楚的知道他该如何逃离这个世道,而他……不清楚不明白。   他深吸了口气,烛火吞灭了那几张纸片,旺盛的火焰占据了整个瞳孔,一片橘红。   画眉看梅洵雪在里头待了一阵,敲敲门:“小侯爷,您……”言语之中不免担忧。   戚公子不在这儿,是不是已经回去了呢?   但隐约的,画眉好似也知道,她可能见不到戚夕了。   可在昨天之前一切都好好的不是吗?甚至今早戚夕还与她打了一个招呼,叫她照顾好小侯爷。   难不成这几日都是装出来的伪善?但戚夕离开前连宋婶婶家的孩子都照顾到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   夜晚,夜空中浮现出点点的星子,戚夕其实并没有走的很远,他雇了一辆马车,又和宋姐说了些将人脚步拖延住的话。   总之,等梅洵雪发现的时候他应该出关了才是。   这么一来戚夕也没那么着急了,他回过头去看万家灯火,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他便是躲躲藏藏的一生,如今也不过是回到了最初的轨迹罢了。   他的心里头总有一个猜想,这个世界的天道之子不是他所想的谢长荔,而是小宝。   但他并不敢尝试。   远离梅洵雪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于他也于自己。   在写在那封信的时候,戚夕其实删改了很多,他想说,小宝永远是他在这个世界最为珍视的存在……他只希望他们的关系停留在永州那时候。   ……   都城发生的那些时候就当是一场乱梦吧。   更深露重,戚夕寻了一个驿口给马儿喂了点草,冷风吹过的时候,那些受伤的地方似是被虫蛇咬过那样。   他走到水边蹲下身,随手拿了点石子打水漂,‘哒、哒、哒’,这些日子他也弄不明白他的心,就像起伏的波纹那样泛着层层圈圈的涟漪,不知道会随着水流飘向何处。   他明明只是把小宝当做孩子的,从前。   可两人的关系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变质的?   他自以为坚持的底线,从哪里溃烂决堤的呢?   算了,他也懒得管了,等到天亮,他就彻底远离明州了,到时候就彻底和那帮人脱离关系了。   什么天道、什么系统,都给他放屁吧!   但心里还是会觉得对不起梅洵雪,明明昨天还和人家说要陪着他一辈子的。   不过——   他也没算是毁约吧,两人同在一个世界便可以了。   “啊戚夕!你这是又后悔了吗?”戚夕低头看着水边自己的倒影,他站起身顺着溪流踱步,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他没什么大本事,也不是很重要的角色,他只是一个小小的NPC,路人角色就要有路人角色的觉悟,不可以夺了主角的锋芒。嗯,躲起来。   在车上睡了一觉,戚夕天还没亮就起来,打算赶最早的时候过关。   多逗留一分就多一分风险。   城门口人烟稀少,戚夕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官兵并没有为难戚夕打着哈欠就将人放行了。   他驱赶着马车,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前头那突兀出现的马车,荒芜的大地,只有两行光秃秃的树立在道旁,荒草倒伏,只见绵绵黄沙。   戚夕赶着车,再看见明州城外的天,心情复杂。   除了那时候去都城之外,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明州了。   “哎。”戚夕叹了口气,快到转弯口的时候才发现路口被人堵住了。他跳下去,想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这谁啊,占了车道不走,还让我们另寻出口,真是好生霸道,这儿官兵也不管管。”   “哎呀,少说两句吧,没人管说明招惹不起啊。”   戚夕听了声,眼皮直跳,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从某种与生俱来的直觉来看,他现在最好少管闲事。   他抬出去的脚又默默退了回来。   还是赶紧溜了才是。   人流散去,戚夕本想随着人群赶紧离开,却被一道女声叫住了。   “公子!”   居然是画眉的声音。   戚夕赶紧将头缩了进去,庆幸自己是背对着画眉的,他快步想要走上马车,但是后颈却被人重重一击,眼前一片雪白,晕了过去。   -   “警告。”   “警告。”   “警告。”   “穿越者身份已被道出,请宿主尽快脱离世界。”   “穿越者身份已被道出,请宿主尽快脱离世界!”   “穿越者身份已被道出,请宿主尽快脱离世界!!”   “失败者……”   “彻底抹杀。”   戚夕的脑内嗡嗡作响,他吃痛地哼了一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好像又躺回了一个熟悉的地方,吊着几根熏肉的天花板,灰蒙蒙的。   “在做梦吗?”他怎么回到明州的家里。   可这装潢又和八仙村的有几分相似,不过这十里八村的,长得都差不多,没什么稀奇的。   “呲——”他捂着后脑勺起身,脑袋还有些没有转过弯,他刚才是做了一个梦吗?   怎么听见了系统的声音。   他都多久没听到过了!时间长到他都以为他就是土生土长的大岚人了。   还好!还好!   消失的记忆慢慢回笼,他不是、不是应该——   “我不是应该,出了明州才是吗?”戚夕怔怔出声。   “对,按照原定的路线,你应该离开明州城了。”   “你又一次抛下我了,戚夕。”   循声望去,戚夕只看见藏在阴影里头的那一双漆黑瞳仁,好像要将他整个人吞掉。   “不是说,不要找我了。”算了,他也知道梅洵雪不会听,戚夕张嘴想解释一些什么,但还是默默低下头,能怎么解释呢?   没法解释。   “求我啊,戚夕。亲口求我。”梅洵雪走过,弯下身圈住人,挑过戚夕的脸,“我要你亲口说。”   头顶骤然落下阴翳,戚夕愣了一下,他呆呆问:“我说了,你就放我走吗?”   “求你,小宝。”   求你,小宝。   为了离开他,什么都可做什么都可以做吗?   “呵。我可没答应过。只是听你说了之后,更加、更加——”梅洵雪气急,脑内被怒火冲刷着理智,灵台微动,隐隐有着暴动之相。   “噗———”   一滩热血喷到戚夕的脸上。   头发、睫毛、眼睛、嘴唇……都沾染上梅洵雪的血。   “小宝!你、你、你。”   戚夕掀开被子想要给梅洵雪擦脸,但他的双手分别被禁锢在床的左右,能移动的范围,不过床笫之间。   “呵。”梅洵雪抬袖擦了擦,但嘴角不断有鲜血溢出,止也止不住,“我恨你,戚夕。”   “我不会、不会原谅你,你休想回到、回到,属于你的世界。”   那双眸子,直直地盯着戚夕。   ——“让他杀了你,你就能回去了,戚夕。” 第66章   戚夕好似被无数双手扼住了咽喉那样,无法呼吸,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呼吸,直到鼻尖浓烈的腥气不断蔓延,戚夕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   “你、你在说什么啊……”   “我在说什么,你难道不懂吗?”梅洵雪压低声音,趴在戚夕耳朵边娓娓道,他咯咯笑了两下,“非要我把话说那么清楚吗?”   他的指尖抵着戚夕的胸口,被修剪尖锐的指甲好似能够刺透皮肤直达心脏,很快就留下大片的掐痕和指痕,“我什么都知道了。”   “你、知道、些什么?”戚夕笑得很丑很难看,眼角飙着泪花,但还是憋着一口气,让自己不那么歇斯底里。   但隐约之中,他能感觉到,从梅洵雪口中将会得到他最不想知道的那个答案。   “戚戚,想要回家是吗?”   “对吧?”   梅洵雪伸手揉弄着戚夕发烫的脸、耳朵……最后死死地掐住了戚夕脖子,等到眼白都覆盖上一层窒息的红晕,梅洵雪才松手。   猛然窜入的呼吸叫戚夕意外。   他方才都以为自己要死了,梅洵雪绝对是想杀了他的,可为什么停下来了。   为什么。   甚至他都能看到离开的进度条了。   差一点就成功了。   ——‘死亡倒计时。’   ——‘即将脱离。’   ——‘脱离失败。’   刺耳的锁链声在逼仄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戚夕抠着喉咙但那股异物感迟迟未曾散去,但吐出来的都只是早上喝的水。   “梅洵雪……你想杀了我?”   梅洵雪看着戚夕丑态百出的却还要质问自己的模样,觉得自己真的是好心极了,“没有。我不会杀你的。”   “而且,反正戚戚也死不了是吗?”   戚夕的的身形猛地一震。   他蹲下身,弯眉看向戚夕:“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梅洵雪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我本来不敢相信,但直到去了一趟南疆,那南疆的蛊王告诉我,我和你体内的蛊居然可以互通记忆。真神奇啊,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了,包括戚夕你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要我说出来还是你自己说出来呢?”   戚夕的嘴巴泛白,太多的信息让他无所适从,他不知道什么蛊虫什么蛊王……他以为他会将这一切都隐瞒的很好,他的人生原本就是一团麻乱,他经历过太多的死亡,但没有一刻如此时这般痛苦。   □□、灵魂都被割裂成好几分,每一分都在嘶吼和叫嚣。   他颤着唇,愤怒地看着梅洵雪。   “你、什么时候给我下的蛊呢?”泛红的双眸不敢相信地看着梅洵雪。   “都城那时候,你以为我中毒了。”梅洵雪蹲下身,四肢百骸都痛得厉害,共生蛊,自然也能察觉到母体传来的悲伤。   “但其实是我给你下了蛊虫,不过也得多谢谢长荔,不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留下你了。”梅洵雪边说嘴角也不断泅血,滴答滴答淌在衣领上,将原本素白的领子尽数染红。   “原来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执着的想要带我来都城,原来你早就和谢长荔串通好了,原来你早就想离开了!”梅洵雪拔高声调,将人重新推到床上,死死地压着戚夕,“结果,没有死,你是不是很失望很难过,你把我一个丢在孤零零的都城,你可曾想过我也会伤心难过。你说着想我、念我,却连见我的勇气都没有,你一点也不喜欢我,戚夕。”   “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一次次骗我,说好留在我身边的。”   “你把我当什么了。”   除了血之外,还有咸涩的泪水和血混杂在一起,吧嗒吧嗒地落在唇上。   戚夕费力抬眼,看着哭皱着一张脸还强撑着狠厉的梅洵雪,只觉得心口又疼了。   “我恨死你了,戚夕,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了。”他抽抽搭搭说这着,说话都带着气声。   “你只把我当一个可有可无的玩意吗?”   “小宝。”戚夕痛苦地皱眉,“我没有那么想过!”   “我真的没有!”   他辩驳着,可落在梅洵雪耳朵里却是那么无力。   一个有着斑斑劣迹前科之人的话还能信吗?   “你早就想离开了不是吗?从我离开明州的那时候开始,你就开始筹划着离开,你连画眉都骗了过去。”   “我要怎么相信你。”   “骗子。”   “你就是想永永远远地抛下我!你的心里压根就没有过我!”   戚夕挣扎,踹了一下梅洵雪:“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我压根不是这样想的,你根本就不知道。”   梅洵雪逼问:“那你说啊,你倒是说啊。”   说你心里有我。   戚夕别过头,不敢对上梅洵雪的眼,他要怎么说,说他其实不是因为想要离开这个世界所以才会选择离开梅洵雪的吗?   是觉得梅洵雪是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自己迟早会死在他手里。   他究竟要怎么说……思考的时候,脸颊被强硬掰回,带着血污的唇覆盖上来,唇腔里混着两人的血。梅洵雪将戚夕的嘴巴咬的血淋淋的,好似是野兽那般疯狂。   “呲——”   “梅洵雪,你是不是脑子开始有毛病了!你小时候那么可爱!”   戚夕手忙脚乱地推开人,用被子将自己裹得死死地。   梅洵雪被戚夕推到地上,他本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爆涌而来的灵力,有些不受控的散溢出去,一时间竟然也没想到戚夕会推他。   他愤愤又委屈地看向戚夕,不敢置信:“你推我?”   “你那么不喜欢我?”   戚夕头疼欲裂,脑内的轰鸣声不断响起。   他有些弄不清楚究竟是谁在说话。   ——‘让他杀了你,不就能结束了吗?’   ——‘为什么不继续激怒他。’   ‘戚夕,你想一辈子都留在这个世界吗?就算抛弃原本的一切吗?他对你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值得你这样牺牲吗?’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   回家。回家。   谁能告诉他,他要怎么做才行,才能不伤小宝的心。   他只是两全其美而已。   戚夕捂着脑袋,眼下不停地淌着泪水,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梅洵雪。   胃里又开始难受,他不停地干呕着,好像要把内脏都吐出来。   “小宝,不对,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我只是想,这样对我们两个人都好。”   “我没有、没有不喜欢你。”   大滴的泪水顺着哭到扭曲的脸颊纹理流到嘴巴里头,戚夕捂着肋骨痛苦抽气道,“难道,想回家是错吗?”   梅洵雪抬眼,呼吸凝滞。   “呵。”   “所以,你还是想回去的对吧。”   他闭上眼,脑内闪过曾经与戚夕朝夕相处的所有画面。   ……   没有错。   戚夕没有错。   他也没有错。   错的是天道。   是那雷劫将他带到这儿,如果不是那渡劫时候发生的种种,他压根也不会遇上戚夕。   可如果,戚夕没有将他救回去,他早该死了不是吗?   梅洵雪睁开眼,赤红之色慢慢褪去,他挪过去,抱紧戚夕。   “留下来不好吗?留下来陪我。”   “不要留我一个人。”   他从未有过如此委曲求全的时候,几乎算得上哀求。   戚夕的脑袋痛得可以。   系统的声音,还有那道莫名而来的指引声在他的脑内互相争夺着理智,以至于他完全没有听见梅洵雪的话。   “不、不要。”不要吵了!   “呵哈哈哈!!!”   这就是这些年来,戚夕对他的回答吗?   无论怎么样,戚夕都会想办法离开他,去寻找离开这个世界方法。   “不要?”   “戚夕,只有让所谓的天命之子杀了你才能回去是吗?”梅洵雪拽着戚夕的头发,让男人看向自己,“那就留下来吧,我会保护你,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长命百岁的。”   梅洵雪松开衣领,从脖子上解开那个银色的小锁,在戚夕手上缠了好几圈之后才挂了上去。   银铃清脆,打破一屋宁静。   戚夕失焦的瞳孔在对上梅洵雪的时候怔怔念着:“对、对不起。”   梅洵雪轻柔抚摸过戚夕的眼:“没事的,没事的。”   不用再说对不起了。   再也不会有机会离开了。   窗外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戚夕好像是做了一场旷世大梦。   他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打工人,朝八晚六,还有有时候会双休,他以为他会这样子一辈子碌碌无为,然后在某个合适的时间点结婚、繁衍,就和所有的普通人一样。   但天降横祸,随着四溢开来的尖叫声和鸣笛声,在死亡的边缘,时间仿佛静止那般,系统的声音随之而来。   ——“想活下去吗?”   想。   ——“那就完成系统的任务吧。”   好。   太痛苦了,无论怎么选,都太痛苦了。   戚夕笑出了声,他瘫软着身子,像是呓语那般:“回不去了,还是回不去了。”   他搂过梅洵雪,在他的颈侧摩挲着:“小宝,你还不如刚才就把我掐死。”   梅洵雪喉结微动,眼皮轻掀,露出一双含情桃花眸:“我怎么舍得呢。” 第67章   他如何舍得。   梅洵雪惊叹于自己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舍。   他舍不得戚夕死。   “呵。”他自嘲般笑了声,觉得自己的脑子肯定是坏掉了,在凡尘几载,连带着自己是谁都忘记了,是不是也被戚夕的记忆影响了判断,梅洵雪的身体发寒,然后紧紧抱住了男人。   嘴巴里的血腥气逐渐变淡,他如同雪地里头失温的小兽,贪婪地汲取着来之不易的温暖,微乎其微,却像是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世人爱他怜他,因为他长得一副难得的好皮相,又是百年一遇的灵根,修为更是远超同侪,一握剑便是天生的剑者。   可当他被诬陷、被强行打入妖兽灵丹同化成丑陋的四脚怪物的时候,人人都避让不及,他发出的声音也被尽数吞没,化成了野兽的嘶吼,谁人还记得他是那少年红梅剑仙呢?   他敬爱的师兄将他的四肢斩断,用锁妖绳将他圈养在洞窟之中,踩着他的断肢,直到化作森森的白骨后露出人形的五指,最后又在灵力的冲击之下化作粉齑——   他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怪物!朝夕相处百余载,竟落得如此下场,只要是个人都可以批判他,踩着他的肉身肆意谩骂。   索性那枚妖丹与他体内的灵力相融,竟然在经年之间修复了他的残肢,新生的手脚纤细软弱无力,只能找些灵果吃,而自那之后妖丹竟也碎在体内与他原本的灵力融为一体,如此一来体内的灵力便就不再纯粹,道与魔互相混杂,黑白之气不被世人所容纳,从幽禁处逃离之后,他也试着想要回要天耀宫,只是星转斗移之间,最为爱惜他的师尊也已经羽化,无处可去。   原本将他奉为座上宾的其余门派都避他如蛇蝎,他又无法控制自己的灵力,逃窜的时候误伤了人,更给其他人多了讨伐他的由头。   甚至连他的双亲,都在悠悠众人的口诛笔伐之中早逝。   谁还能毫无戒备的接近他呢?   不会再有人了……   举目之间,再无爱他怜他之人。   一念之间,坠入无间。   天耀宫,离水山,他是如何被引过去的,他已不再记得,可能是他心里头还残留着那么一丝旧念,试图想要从瑺毓口中找到过去的自己,但不过是他痴心妄想。   瑺毓不过是想彻底让他灰飞烟灭,磨灭他的存在,彻底巩固他在天耀宫中的首席地位。   紫电加身,打的他措手不及,灰飞烟灭之际,他仿佛是听见某道声音,好似在说什么——   可他不记得了。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独属于戚夕的气味,很淡的药草味道,可能是长久用药的结果。   犬齿磋磨着皮肉,好像要将那皮肤彻底洞穿。   戚夕吃痛哼了一声。   闻声,梅洵雪懒懒地抬眸,伸手钳住戚夕的下巴,“你还痛起来了,你知不知道我、我有多难受。你明明喜欢我不是吗,为我留下来不好吗?陪着我。”   戚夕神色微变,他的双手无力地搭在梅洵雪的肩头,在他细白的脖颈上留下道道抓痕。   “阿雪。你是妖怪吗?”他自嘲轻笑,颇有些无奈地看着梅洵雪,这个他一手养大的孩子,“是不是我不该救下你的。”   风声潇潇,用力吹打着这片纸糊的窗子,一如暴雨之中的漂泊无依的小船。   梅洵雪未答,侧过身搂着戚夕的腰,好像一松手戚夕就会消失不见。   如果戚夕未曾救下他,他是不是就会死在那阴森森的后山里头,身体被野兽啃噬,无力反抗,化作那些走兽口中食。   “没有如果,戚夕。”梅洵雪抿着眉头道,“我们不谈过去,只言将来。”   戚夕苦涩笑笑,在梅洵雪面前晃了一下手腕上银晃晃的链子:“好啊,小宝,那我问你,你要关着我一辈子吗?我是已死之人,本来就不应该活在这世上,若是被有心之人发现,你该当如何呢。小侯爷,你我之间,云泥之别。早就不是八仙村那时候了,难道你还能重新变回小孩子嘛?”   “你只是喜欢小孩模样的我吗?长大了就不可以吗?”   戚夕面色微变,“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哪哪都不一样。”   ——唰啦。   戚夕抬手遮住眼睛,不想再看梅洵雪。   那怎么能一样呢,他只是将小宝当做孩子来看,就算知道他身份不一般,可毕竟自己实实在在地养了他一年。   在没有去都城之前,他怎么敢起那股龃龉的心思,甚至对那情事也是一知半解的。   而现在越是靠近梅洵雪,他便越能知道梅洵雪和小宝的不一样。   小宝可爱、爱哭、傲娇、聪慧机敏……   明明是长大了,可又好像变了很多,叫戚夕都有些招架不住,他根本都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和自己养大的小孩搞在一起,心理、身体他都无法承受。   梅洵雪扒开戚夕的手,看见那双沾染上泪痕的圆眼,一时间有些无措起来,他又没干什么啊,他又没干什么坏事。   他都只是把戚夕抓回来而已,又不是要了戚夕的命,他已经很好了,他还没委屈呢,怎么戚夕还哭上了。   “大不了我不做这个侯爷就是了,他们把我推上去不过是想我做他们的棋子——”   戚夕连忙捂住梅洵雪的嘴巴,“你疯了!”   “你若是现在撇下这个身份,那不是做实了鄞王有意造反了吗,到时候只会招来群王纷争。”   “那不是你将我送到这个地步的。”幽怨的眼神飘向戚夕,“你现在还向着那个人。”   “我没有……我压根没想到谢长荔竟然会这样做,我只是想带你去都城,找一个好人家而已!”   梅洵雪心底好似漏了一拍。   “你、那么早就想着把我丢了?”他震惊地张大了嘴巴,眸光黯淡,原来更早之前,戚夕就早就想替他铺好后路。   “不、不是的——”   “你知道了的不是吗?”   “我以为,我会死在都城的……”戚夕压低声音。   同样,颅内的警告声不绝于耳。   已经没办法了,梅洵雪知道了,原本无法阐明的缘由在此刻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结果没有,不是吗?谢长荔不是那个天命之人,你现在还要去找那个人吗?你要如何寻呢?天地之大,广袤无边,你说不定穷尽一生都找不到。”   戚夕笑得很释然:“不,我知道。”   “我知道那个人是谁。”   梅洵雪咬着牙问:“是谁?我去把他杀了。”   戚夕涣散着双眸,身体乏力,原本的猜测成了现实,戚夕笑笑,侧过身轻轻啄着梅洵雪的双唇。   “你。”   -   冬日漫漫,待到初雪消融之时,谢长荔才解决了姚山之事。山火式微,已经没有扩散之相了,孙涯近日来陷入了昏睡之中,整日缠绵在床上,孙延年见状也顾不上姚山一事,只得离开往都城去。   如此一来,在姚山的也不过是谢长荔与左然这两个能做主的。   陈县令胆子小,原本也是不主张引水开渠,但眼下效果显著,脸上也浮现出笑意来了。   摆下好酒好菜招待二人,谢长荔酒桌间问起已然有了几分醉意的陈县令:“此次能够顺利解决山火一事,也脱不了县令的帮助,只是谢某一直想不明白,这姚山自县志有记载以来,就未曾听闻过山火一事,今年是冬天格外干旱吗?”   陈县令红着脸摆摆手:“哎,也不是这么一回事,只是之前从来没有过这么严重,也不敢记下,如今怕是遭罪咯。不过听您这么一说,倒是有听说过之前就有庄稼汉说是那天好像是有火流星划过……哎,不过这天灾的事情,谁说得好呢。”   “从哪里来的可还记得?”   “那、那就不知道了。”   火流星?天灾,恐怕没那么容易。谢长荔将杯中浊酒饮尽,拇指与食指夹着杯子轻晃,只觉得头昏脑胀,是故意想要引火烧山,为何呢?这么一来,对两处的百姓和官兵都有害无利,稽南侯蛰伏南疆已久,不会轻易做此事。   那会是谁呢?   左然道:“谢兄,可是喝醉了。”   谢长荔手一松,杯子直接掉在地上,碎成两半,碎瓷声打断谢长荔的思索,他脑内隐约有了一个猜想,不过眼下并不适合戳破:“左大人连日来也辛苦了,等回了明州便可好好休息几日再回都城述职。”   “也是啊,可算解决了。谢大人可是大功臣啊。若不是谢大人不辞辛劳去了南疆,此事还不一定能那么快解决呢。”   提及南疆,梅洵雪眼中眸中一闪。开挖水渠、引水……此事他都没有参与过了,也不知道阿年怎么样了。   哎。他深深叹了口气,若是有机会的会,他会好好想办法弥补阿年的。   “说笑了,只是运气好。”   左然摇头赞赏:“怎么能这样说,谢大人也是当年的状元郎啊,定是纵横捭阖,详细阐述其中厉害才能叫那小蛊王答应啊。”   梅洵雪被说得脸庞发红,称作酒意发作,连忙告辞回了房间。   在姚山休憩两日后,二人便启程回明州了,离开姚山之前,谢长荔回头望了眼那远处的山脉。   这一走,再难见了。 第68章   谢长荔一路上颇有些心猿意马,虽然身在僻壤,但他难免想到都城种种事情。   自从谢怀真被他安插到徐符身边,也算得上胥云琰身边常用的御医了,听闻近些年来胥云琰身体并不如从前,明明正值壮年,怎么会经常半夜呕血咳嗽,徐符却从未怀疑过怀真,只觉得是同姓之人,便多生了几分善意,更是倾囊相授自己的本领。   却从未想过,谢怀真最擅长的并非救人,而是一手出神入化的毒。   想来,再等一些时日便能听他最想听到的消息了,可莫名,谢长荔的心情并不算得上畅快。   他好像很久很久没有肆意开怀过了。   也许,等到大仇得报的一天,他便能真正放松下来了吧。   谢长荔的叹息声轻微,但还是被身侧的人听了去。   左然骑着马问:“谢大人的腿,看起来似乎是好了许多呢,这些日子虽说辛苦,但着实是为民做了实事,也算得上累得其所,理应开心才是。”   闻言谢长荔神色未变,他只是抚摸过包裹在长靴里的左腿,用力按在伤口处,没有以往的疼,的确……是好起来了。   “是啊,也不知道明州城里头怎么样了。”他转换话题道。   “小侯爷……应该能处理的好吧。”左然其实也不确定,梅洵雪也不过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要是明州知府有意刁难,恐怕并不好解决,“知府也不是那般不懂分寸之人,而且小侯爷生来聪慧,又是鄞王之后,想来是会配合小侯爷施行政策的。”   “是啊,毕竟是王侯将相,又怎么会多受刁难呢。”谢长荔闻言有些唏嘘,眸色微暗,周身也散发着一股阴郁。   “啊呀,谢兄不必如此想,想开点,我们如今也混的算是不错的。”左然像是听出了谢长荔言语之中的沮丧,吁了声缓缓骑到谢长荔身边,“反正做好我们该做的,别站错队就行了。”   “左大人在说什么啊。”   左然疑惑,但随即像是了然那般:“哎,我懂的,不过如今荒郊野岭,又只有你我二人,谢大人不必担忧。”   谢长荔只是轻嗤一声,并未再多言。   左然的话,仿佛无数根针刺在他的心头,阵痛不断地提醒着他,是胥云琰灭了他全家。他与这至高皇权,本就掺杂着无数旧恨,他偏要这皇权始终再也没有他们胥云琰的血脉存在。   -   明州飘雨,散发着丝丝冷意。   等两人到了明州,却得知那长乐侯不日前就策马离开了,却独独留下了贴身侍女画眉在这儿。   谢长荔只觉得疑惑,梅洵雪不是这般肆意妄为之人,此举必定是事出有因,他找来侍女画眉想要问清楚这段时日在城中发生了什么。   酒楼厢房内,画眉脚步虚浮,还没等谢长荔发问就扑通一声跪倒下去。   谢长荔吓了一跳,眉头轻皱,抬手将人扶起,“画眉,你这是做什么?”   画眉颤抖着声音,惴惴抬眸看向眼前清冷的男子。   “谢、谢大人,画眉、画眉不敢回都城了。”   “画眉自知愚钝,但伺候小侯爷也多年,只求看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了画眉吧。”   谢长荔又问:“这是发生了什么,你又不是戕害主子的人,何出此言,长乐侯出行怎的没有带上你独独留你一人在明州?”   听谢长荔质问,画眉强忍着哭声,道出了事情的原委:“小侯爷前几日刚回明州,但不知为何却好似变了一个人那样,整个人脾性都变得暴躁古怪,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不是小侯爷太累了,便特意没有贴身侍候,没曾想,小侯爷竟然只身便离开了明州。若是小侯爷有个三长两短,画眉必定是活不成的了。”   性情大变、古怪?   可梅洵雪并未在南疆受到什么磋磨,反倒是自己又平白无故糟了点罪。画眉口中所言,怕不是梅洵雪装出来的。   但长乐侯莫名在明州之后踪迹全无,此事若是被皇帝知道,他们这帮随行的官员免不了受一顿皮肉之苦。   明州知府也不作为吗?守关的官兵又是在做什么,难不成就放任梅洵雪离开……但,也是长乐侯想走,是怎么也拦不住的。   可为什么要离开呢?   “何日离开的你可曾记得?”   画眉抽泣着:“就前几日的时候。”   “那为何不早点上报。”谢长荔焦急踱步,能去哪里呢?再过几日就要到正月里头了,梅洵雪表面上身为鄞王之后,日后必定是要承袭鄞王爵位的,他都安安分分地在都城三年了,怎么会无缘无故离开。   “奴婢以为,小侯爷只是出门散心罢了,往常也不是经常叫奴婢跟着的。”画眉说着,打了自己好几个巴掌又跪倒下去,“画眉自知该死,只求谢大人能让画眉找到侯爷之后再定罪。”   “你说得也不无道理,长乐侯毕竟长在山野之间,速来随意惯了,造成此事并非你的本意,你且将在明州发生的事情告知于我,我且看看是不是有歹人作祟。”   画眉支吾不敢多说,只是连连说着是她照顾不周,没看好小侯爷:“谢大人,并没有什么歹人作祟,小侯爷也没有受人胁迫……”   “若是如此,那此事岂不是全然归结于你?小侯爷是鄞王唯一的血脉,画眉你这样,如何对得起陛下如何对的起鄞王呢?”   画眉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抱着谢长荔的大腿直说是自己的错。   谢长荔蹲下身扶起画眉,柔声:“画眉,你好似弄错了什么。如若当中并无其他人与长乐侯接触的话,那于长乐侯最后接触的人就是你了,如今连你也说不出什么一二来,若是长乐侯能顺利找回的话,此事便也作罢,可若是找不回来的话,纵使鄞王在世,恐怕也保不下你来了。”   “如今陛下膝下无子,长乐侯是唯一养在都城的皇家血脉,又是鄞王遗孤,此事事关重大,并非你、我抑或是其余人能够决定的。所以,画眉,长乐侯是自己离开的还是被人拐走的?”   画眉咬死:“是小侯爷自己离开的。”   谢长荔收笑:“如此。”   世上并无不透风的墙,要想找到梅洵雪在明州的生活轨迹并不难,让谢长荔难以理解的是,梅洵雪离开的原因。   以他所知,梅洵雪在这世上除了戚夕那么一个稍微相近的人外,并未其他亲眷,按照小宝薄凉的性子来看,是不会对旁人的事情多加上心,而从南疆回来之后,梅洵雪也没有如他所料在姚山多作逗留,想来是在明州城内有事要做,可为什么又着急离开了?是在明州城里的事情做完了,便打算走了吗。   谢长荔将画眉遣走之后,临高望着楼下来往人员,内心掀起波澜。   一个大活人是不可能完全没有踪影可查的,只是梅洵雪的身份特殊,世人都知道凭空冒出来的长乐侯,可没有人知道长乐侯是何模样。   只要梅洵雪不说,那么他便只是梅洵雪。   可这样的生活,于梅洵雪和以往有何不同?   答案必定是没有。   但如果,他有必须要抛弃这个身份的理由呢?   不想当被权势操纵的傀儡吗?   抑或是觉得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   但眼下两种都说不通,胥云琰活的好好的,甚至连继承人都没有定下来……后者更说不通了,要是梅洵雪惜命,更不应该舍弃这重身份才是。   一定是这个身份妨碍梅洵雪了,所以他才毫不留念的抛却。   原因呢?原因又是什么。   与在明州发生的事情肯定有着脱不干的关系,梅洵雪将画眉留下又是为什么?   谢长荔颓然坐下,他自以为安排的很好,但如今大事还未成,他要如何与镇北侯交代,他选中梅洵雪不是偶然,年少沉稳,遇事冷静,对权财并无半点欲念,这是很少见的,加之又有戚夕这个鄞王旧部的身份,一旦戚夕消失,那么关于梅洵雪的身份便再无证据可以怀疑,理应是顺理成章,而且梅洵雪长相与少年的胥云琰确实有那么一丝相似。   若是梅洵雪不见了……那他苦心孤诣筹谋了那么久的事情,该如何!胥云琰必死无疑,那么他死后若是没有正统的继承人,那这世道不就又回到王侯相争的地步。   他给自己灌了好几口茶水试图压下自己的怒火,引以为傲的理智荡然无存,一定要找到梅洵雪才是。   在此之前,不能回到都城,而且要把消息堵死。   没关系……   没关系……   一切都还会来得及。   可若是找不到梅洵雪的话……   谢长荔眸中闪过冰冷的杀意,那么胥云琰不能活过冬天。   否则,前功尽废。   他处心积虑谋划了那么久的狸猫换太子,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失误。   只是就连画眉都咬死了是梅洵雪自己离开的,要从梅洵雪身边的人调查消息的话,并非易事了。   但从出关记录、马蹄……谢长荔一头乱麻,梅洵雪必定走不远,可是想要不招摇地找一个人也绝非难事。   小宝啊小宝,你真是给我又留了一个烂摊子,谢长荔无奈扶额。 第69章   明州附近的无名山野小村。   大地复春,干枯的柳树生着细密的绿色绒毛,村子里的人都这对突然到访的兄弟很是好奇,大哥一副平平无奇的模样,弟弟却是生得貌美,怎么看都不是一家人,而且好似都是那弟弟说了算,那大哥却寡言少语。   两人来的时候,衣衫单薄,牵着一匹马,为首的少年只说是迷路了,村里头的人见状便将两人先安置下来,有好事的趴在门口想打听什么,但过了一夜也就只能听见绵绵的哭声。   这个村子在明州和平乡交接之处,四周都是山,进村的路陡峭难行,又时逢冬日,山雪堆积,更是甚少来外乡人,里头的人基本也是近亲通婚,生出的孩子也大多数是带点毛病的,哪家要是有个健康的女娃娃或者哥儿都能把一家人高兴坏了,如此一来,竟然也就造这村子里头女人矜贵的现状。   梅洵雪思来想去很久,还是不敢相信戚夕所说的话,在听见戚夕落下那个你字的时候,他好似被抽筋剥骨那样,连衣服都顾不上整理便跑了出去,咽喉被无形的双手抑住,无法喘息。   对,他之前是想杀了戚夕不假,但那不都是想想的而已嘛?他又不是真的想戚夕死……小惩为戒罢了。   戚夕这么说必定是激他的。   必定。   一定。   那就是了。   就像戚夕所说的那样,他不能彻底抛弃这个身份,那么就让长乐侯消失总可以吧,本来就只是一个假身份而已,不要就不要了呗。   他是自私的,可要是将画眉一并带走的话,势必不能造成不翼而飞的假象。等他缓过神来坐在老屋的门槛上,便是拿着棵柳树枝不停地在地上画圈,这个方法太过拙劣了,到时候画眉反而会被盘问,搞不好还会被治罪。   过去,梅洵雪基本就没有思考过该怎么逃亡的问题,以往都是靠着一身修为横冲直撞,哪里管的上其他的,眼下既要考虑这个又要考虑那个,世间根本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但,正如戚夕所言,难不成他要圈着男人过一辈子见不得人的生活吗?   他不要。   天命、天道——   究竟什么是正确的呢?梅洵雪望着无垠深空,眼底流转过星辰日月,如果一切都是命数算盘中的一遭的话。   他也是这其中的一颗棋子吗?   可,他从来都不信命数的,命盘所写,皆能轮转改变。   ——可若是这命盘是为他而写的呢。   梅洵雪惊愕发声,四处茫茫无人。   最后,梅洵雪却还是与画眉据实相告。   出乎意料,画眉在听后,却是自己主动提出可以替他隐瞒,梅洵雪依稀还记得画眉与他所说。   ‘小侯爷,画眉知道的,您之所以强撑着活着,是因为公子,若是这一舍能保全你们余生,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他本意是给画眉选择,和他走或者自己离开都可以。   神使鬼差,他伸手拭去画眉眼角泪滴:“好画眉,你不该这样的。”   ‘小侯爷始终是画眉的小侯爷。’   ……   自打被‘掳’来这村子后,戚夕总是时不时地就陷入昏睡之中,迷迷糊糊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他怀疑梅洵雪偷偷给他整了点迷药。   不过如此也挺好的,自打那日与梅洵雪说破后,两人的关系好似到达了冰点,无论他做什么,梅洵雪都觉得他想要寻死。不过他的确也存了这么个心思不假,不过让梅洵雪杀了自己,怎么都很难不是吗?   反正都已经是这样了,还能比现在更糟糕吗?还不如躺下睡觉算了,他累了那么久,休息一会怎么了。   梅洵雪不让他出去,那就不出去呗,他倒要看看梅洵雪究竟想干什么。   只是素来不沾阳春水的魔尊,却不得不为两人的生计犯难,村长此前让人送来了一些米面,作为交换,梅洵雪便趁放晴的时候将贴身带着的玉佩给了村长,说两人会在这多住一会。   村子接是接下了但也为难说:“哎,戚小兄弟,我们要这些东西也没有用啊,不过你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没关系的。”   梅洵雪只说他和戚夕是两兄弟,并未告诉他们具体名字。   “我也没有其他东西给你们。”梅洵雪抿唇,不知怎么面对村子里头人的善意。   “没事的,我们村因为在山里头很难得来人嘞,你们二人应该也是出来闲玩的小少爷吧,哎,家里人不着急吗?”   梅洵雪:“死完了,只有我和他二人了。”   闻言,村长知道他似乎是说错了话,慌忙将玉佩收下,也没看上头的字,就算看了他也不懂上头写了什么,“再过些日子就过年了,你们两兄弟到时候就来我们家一块过吧,到时候我多做点菜。”   兄弟,梅洵雪仔细琢磨了这两个字,绽开笑意,“好啊。”   这一笑硬是把村长看愣了,这戚小兄弟,生得比村里头哪个人都好看啊,恐怕这天上的仙子都比不过啊……   从村长家离开,梅洵雪又被村子塞了点野味,如此也并没有多费什么功夫。   戚夕见梅洵雪提了个篮子回来,眉头一皱,但又看他衣裳整洁,并没有沾染污渍的迹象,心里头便起了疑惑来。   他记得梅洵雪早上说是要出去一会,但都快到下午了,人才回来,不会是被什么好色之人拦住了脚步吧。   “还知道回来呢。”想到这戚夕面色不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酸溜溜的。   梅洵雪见戚夕出门,眸色一暗:“不是叫你在里头待着的吗,出来做什么?”沾花惹草……生怕旁人不知道他眉心那抹红痣吗?   这些日子他可算是发现了,这个村子里头打光棍的年轻人可不少,路上逢人都念叨着什么时候能娶个媳妇最好了,连自己都被认成了哥儿,路上可也收了不少闲言碎语。   想到此处,他瞥了眼戚夕眉心的小痣,却发现戚夕的小痣颜色格外鲜红,比那雪地里头的红梅更盛。   烦死了,真想一刀剜了才好。   谁也别想碰。   “村长叫我们过年的时候去她家吃饭……”梅洵雪顺嘴说着,蹲下身将篮子里头的野鸡拿出来,那鸡的眼珠半睁半闭,似乎还带着点残留的体温,软乎又僵硬,还没等脑子反应过来,呲溜就把那鸡甩了出去。   咚的,撞在门口两个石墩上,他好似能听见那死掉的鸡发出的惨叫声。   梅洵雪愣了一下,没想到村长给的是未拔毛的鸡!   他可不会弄。   他死死地盯着那只鸡,试图想让那只鸡自己把毛都扯下来,然后再自己把自己分块剁好……   “哪里来的小野鸡。”   梅洵雪手指还哆嗦,“村长给的。”   戚夕一瞧梅洵雪的模样就知道他肯定不会处理,便说:“我帮你弄吧。”   “不用!又不是只有你会做着这些事情。”   戚夕面露疑惑,直白道:“你会吗?”   “我怎么不会!不就是杀只鸡吗!”梅洵雪黑着脸将那小野鸡拎到手里,然后将在外头受冷的男人推搡回去,“戚夕,快回去!”   “好好好。”   等戚夕回屋,梅洵雪才慢吞吞地提溜着小鸡,想着怎么处理才能不脏手,思来想去并没有想出什么办法来。   梅洵雪深吸口气,心一横……   啊啊啊啊!!   这死鸡怎么是又软又硬的状态,比那皮实的野兽还要难砍。   ……   等梅洵雪好不容易将野鸡处理好,都已经是快到日落了,他洗干净手,打算做饭。   柴火烧的差不多了,看来明天要劈一点了。   他知道他自己做饭不好吃,但心里头莫名就是不想让戚夕再像照顾孩子一样对他了……   梅洵雪看着那一堆切好的鸡肉犯难,炒他是不会的,他只会白煮,可连日来吃了不少白煮菜,他都快要失去味觉了。   梅洵雪面无表情地将那堆肉过水去腥,然后用猪油过了遍锅,才将煮好的鸡肉下锅,等到表面浮现出焦黄的时候,切了土豆放进去。   如此一通下来,他的面上已经浮现出薄薄一层热汗了。   他不愧是天才,无师自通!   月上屋头,梅洵雪将睡着的男人喊醒。   “有那么累吗?”梅洵雪看着戚夕惺忪的睡眸,不知道还以为他在晚上怎么折磨男人了。   戚夕摇摇头,最近的确有些贪睡了,“吃饭了?”   梅洵雪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头还有些小雀跃,他将饭菜摆出的时候一定能把戚夕吓一跳。   果然,如他所料,戚夕嘴巴都合不拢了。   都说了,他是天才了。   “梅洵雪,你吃鸡不管内脏吗?”戚夕那筷子戳戳碎在里头乱七八糟的鸡心、鸡肝……抬头看着梅洵雪。   倏然,梅洵雪耳朵红的发烫,“烦死了,爱吃不吃。”他又不知道!天才也不是样样都会吧!   “肉总能吃吧!”   凳子被他用力地拉开刺啦作响,梅洵雪坐下,戳着鸡肉夹到戚夕碗里,故作生气:“你爱吃不吃!”   戚夕吃着有些稀的米饭,就着没有味道的鸡肉,向梅洵雪夸奖道:“不错。”   梅洵雪哼了声,拿过筷子慢悠悠扒着大米,手背上是被热油烫出的小泡,在那藕白似的手上格格不入。   【作者有话说】   其实仔细想想,小宝也没那么娇气吧。   戚夕其实还是蛮坦然的,梅洵雪做啥他接受程度还挺高的,除了do。 第70章   “你受伤了?”戚夕侧身握住梅洵雪的手,和小时候一样在他手背上呼了呼,“不疼了啊。”   “你还知道我疼啊。”梅洵雪将手抽出,略微低头看了一眼淡粉色的水泡,“小伤而已,没感觉疼。”   戚夕的手怔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   “以后这种事情,还是由我来做好了。”戚夕黯然开口,原本吃进嘴里的饭也不香了。   “你来做?”梅洵雪冷嘲一声,“你连我都不要了,怎么现在又对我那么好。”他费劲地往嘴里送了一口饭,嘟嘟囔囔道,“骗子、骗子、骗子!”他愤愤地念了好几遍。   筷子也在碗里戳来戳去,到最后原本就和稠粥一样的米饭都能拉丝了。   梅洵雪越想越气,撂下筷子走了出去。   月色微深,更深露重寒气逼人,梅洵雪独自走在乡间小道里头,嶙峋树枝在风中摇曳,发出嘶嘶的声音仿佛摄魂鬼魅,破碎的石子路格外膈人,梅洵雪还没走出去多远就感觉到身后那股莫名而来的目光。   打在他的脊梁骨上,毫不遮掩地穿透衣裳的淫邪眼神肆意打量着他。   恶心。   梅洵雪停下脚步,转头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果然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头,发着病态的嘎嘎笑声,看起来脑子不是特别正常,衣裳是破了好几个洞,头发也打着绺黏在额头上。   “你想做什么?”梅洵雪做出防备姿态,他没有带利器出门,周围也没有一个趁手傍身的工具,他往后退了两步,脚底踩上碎石。   男人看起来是个痴儿,见梅洵雪停下了脚步,嘴巴里叫着媳妇儿媳妇儿便想往梅洵雪这儿扑过来,梅洵雪轻巧躲开,手心攥了把棱角分明的石头往男人脑门撒过去,擦破皮流了点无关紧要的血,但无异于是以卵击石。男人脑子果然不正常,正常人被这么一打,起码还会停下来查看一下伤势,但男人并没有任何迟疑,继续朝着梅洵雪的方向反扑,腰带被男人顺手解开,衣裳大开。   梅洵雪蹙眉,左右躲避着男人,要是手里头有个趁手的长鞭,男人的脑袋早就被他绞下来了。   他啐了声,眸色微冷,正打算好好教训一下男人,但还没等他出手,男人的摸着头吱哇乱叫着蹲了下去。   “小宝!”戚夕双手举着木棍,身影正好在那男人的身后,显然刚才是戚夕帮了他。   借着月色,梅洵雪正好能看见木棍上的血迹。戚夕将棍子丢在一旁跑过来焦急地喊着他的名字,弯腰在他脸上左右仔细检查着,生怕哪里被伤着了。   “你跑出去那么远做什么?”见他没事,戚夕重新凛起神色,正打算教训他一顿的时候,那个男人眼中闪着精光往他们二人冲了过来,但他的目标已经不再是梅洵雪了,而是方才伤了他的戚夕,戚夕还陷在梅洵雪差点受伤的情绪中,根本没注意到身后来人。   “小心!”   瞳孔一震,梅洵雪话还没说出口,戚夕就被身后的男人用双臂反绞住脖子,男人力气很大,头也比戚夕高上一节,戚夕整个人悬在半空,脚用力地蹬着,手指死死的抓着男人的石头般的小臂。   但两人的力量实在是太悬殊了,戚夕的脸不一会就涨成了猪肝色,瞳孔涣散,连梅洵雪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咚!咚!咚!   背后传来的震动几乎让戚夕也跟着晃了起来,散发着热气的血几乎成一条小河一般流了下来……男人因为失血失了力气,戚夕得空才挣脱下来,男人腿脚卸了力,摇摇欲坠地跪倒在地,后脑勺满是血污,失去原本的形状,戚夕心里一紧。   抬头望过去,梅洵雪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男人已经失去反抗能力了,要是再继续砸下去,男人肯定会死的。   他立马喊了一声:“梅洵雪!够了!”然后将那几乎要砸烂的棍子从梅洵雪手中抢了过来,他将人搂紧,“小宝,不要杀人。”   “不杀了他,你就要死了,你要我看着你死吗?”梅洵雪死揪着戚夕的衣服,大口大口呼吸着,“你是不是滥好人做久了,脑子都会坏掉了,他刚才要把你掐死!还想□□我!”   “你要我怎么样!怎么样做你都有理由……”   “我只是不想你手上沾染人命,干干净净的,干干净净的。”   梅洵雪:“……”良久,他才如同梦呓般轻哼了声,“呵。”   他手上,沾染的杀孽可不少,和干净二字,没有任何关系。仙、妖、人、魔、佛……不论如何心善,凡大成者,双手都不可能完全不沾染血腥。   戚夕却想要他干净、纤尘不染……怎么可能。   他早就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了,记不得了,他只记得方才他是真的想要杀了那男人,若不是戚夕唤醒了他,他必定会捣烂男人的脑子。   ……   要是戚夕知道他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人的话,还会、还会对他好吗?   梅洵雪将头埋进戚夕怀里,不想了,余生就且耗着戚夕吧。   待他稍稍平复了心情,松手抬眸对上戚夕的眼睛,问:“你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你出门之后我就在后面。”说着戚夕还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哦。”梅洵雪应声,牵过戚夕的手,故意问,“要是那个男人死了的话,我们俩算什么,杀人犯吗?”   见戚夕没说话,梅洵雪心可是凉了半截,他走过去本想探一下男人的鼻息,却被戚夕抓住了手,重新跌入一个宽厚的怀抱里头。   “阿雪,怎么那么没有安全感呢。”   梅洵雪细细听着戚夕的心跳,像是把满腹的委屈都吐了出来:“因为你就是彻头彻尾的骗子!从小把我骗到大!说什么带我去镇里头玩,实际上呢!还有那什么八仙村,我一个男的,硬被别人打扮成女娃娃,之后在永州你还故技重施,骗了我一次又一次。”   他像是从来没说过那么多话,将这些年几乎想要杀了戚夕的瞬间统统都倒了出来。   “你说会一直待在我身边,结果呢……换来的是什么,是你一次又一次的抛弃、离开。你叫我我怎么相信你说的话,你总有你的理由,总有你的万般不舍的,那我算什么,是你的玩意吗?”   “戚夕,我此生犯过最愚蠢的事情,就是信了你的鬼话。你是料定我不敢动你是吗?”   梅洵雪踮脚,咬住戚夕的颈肉,舌尖就将那块的皮肉舐得深红软烂,一处又一处,戚夕也不反抗,总归是他欠了自己的。梅洵雪扣紧戚夕的后颈,如初探领地的野兽,轻易地打开了戚夕的双唇,将内心烦躁尽数发泄其中,将里头捣个天翻地覆。   末了不甘心地将戚夕的舌根咬破,听见那染了情欲的沉闷呼声才恋恋不舍地退了回来。   “哈——”   戚夕的眼睫覆盖着一层淡淡的水汽,他垂眸,有些不敢相信那声喘息是从他嘴里发出的。   心口闷闷的,好似被什么堵住了。   要怎么解释呢戚夕。   你和你一手救下、养出来的孩子有了不正当的关系。   你甚至有些雀跃、有些激动,但这是不对的。   不是吗?   不该如此放纵、沉沦下去,这样下去对你、对小宝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你明明知道他对你的感情,可你在一开始的就没有拒绝,戚夕,一次也就算了,那后来在明州那一次呢,还是因为情毒抑或是情蛊呢?那时候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可依旧还是和梅洵雪发生了关系,是因为那时候就过是最后一次,所以放纵了吗?   是你不断的骄纵才让小宝变成这样的。   都是你的错。戚夕。   ……   梅洵雪牵着戚夕的手,男人脑袋后头的骨头几乎完全被砸烂了,依稀能看见白红相间的脑浆,他拉着戚夕去试探了那个男人的鼻息,男人没死,但也只剩了很急促的呼吸声:“我们是共犯。戚夕。”梅洵雪轻声道。   “是啊。”戚夕轻声道,像是认命那般。   -   天色微凉,梅洵雪睡醒,在触碰熟悉的肌肤时候,才有了一种切实的感觉。   “戚夕?”梅洵雪喊了一声,他的头还有些痛,昨夜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手臂如此酸痛,手掌还有摩擦伤。   对了。   那个男人!   他下床起身换了一身衣裳,推门发现竟然又飘起了细密的小雨,梅洵雪从杂物堆里头找出油纸伞出门。   还没走到昨夜小路上,就听有人跑过来喊住他,“戚小兄弟,你可别往这条路走了啊。”   “发生什么了?”   “诶,就是赵家那个痴呆子死了啊,你刚来可不知道,赵家那个种,可是要人命的,他娘生下他没多久就被克死了,接着到了十岁的时候,那痴儿不知发了什么疯拿刀将他爹下面给剁了……你说吓不吓人,后来他爹就把他关起来了,这一关也是好多年,以前也从来没跑出来过,昨天竟然挣脱绳索跑出来了,却不知道被谁弄死了啊。”   梅洵雪哦了一声,眸子却暗了下去。   真死了啊。   男人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但又被人叫了过去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而后只听错愕一声,男人连连说着可怜便离开了。   梅洵雪趁人群散去,走过去,发现那痴儿的尸体上莫名出现了几道砍刀的痕迹,直穿心脏……   【作者有话说】   怎么说,小宝是一个道德感较低的人。   应该再有几万字就完结的啦~ 第71章   梅洵雪回来的时候又被好心人送了点野山菇,说是瞧他太瘦了得好好补一下才行。   “对了,怎么总是不见你哥呢?”送梅洵雪菇子的婶子问,“村长说你们是两兄弟呀,哪有做哥哥的天天在家里,让自己的弟弟操持的。”   梅洵雪只是笑笑没有说话,他记不住这些人的名字,况且也不知道能在这儿待多久,那就更没必要费心去记了。   “对了,小兄弟,你可有婚配啊……”那婶子好奇地看着梅洵雪,心里感慨道,真是矜贵的人儿,长得就和村里头的不一样,这眉眼、这气度,十里八乡都没见过的嘞,“咳,婶子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问一句啊。”   梅洵雪点头示意自己已有婚配。   那婶子先是失落的啊了一声,而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找补道:“也是,是婶子多心了,戚小兄弟这样好的人,也应该是顶顶尖儿的人才配得上的,哪里是我们村里头人哎,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男人那么有福气啊。”   “男人?”梅洵雪歪头疑惑,他怎不知他哪里说漏了嘴。   “诶,小兄弟你不是哥儿吗?”那婶子瞪大了眼睛又仔细盯着梅洵雪的眉心看,“啊,原是我想错了。”   梅洵雪的眉心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痕迹,更不见哥儿才有的红痣。   “诶,那真是婶子错了。”那婶子憨厚笑笑,像是因为说错话那样便又从屋里头拿出许多晒好的笋干,塞到梅洵雪的小篮子里头,“这些不值钱,你多拿些走。”   “不碍事。”梅洵雪没再多说什么,便迈着步子往回处走了,但他始终在想那痴儿究竟为何而死,究竟是因为他和戚夕的缘故,还是招惹了旁人。   雨天,总是让人身体乏力,精神萎靡,提不起兴致来。   梅洵雪将篮子放在歪头,推门进去,戚夕正打扫着屋子,梅洵雪倚在门口,说:“他死了。”   戚夕并没有如他所想表示的极为震撼,他只是停下了叠被的动作,随后像是没事人一样缓缓开口:“怎么了,你现在觉得难受了吗?”   “他的身上多了别的伤口。”   戚夕转过身,走到梅洵雪身边,摸了摸他的脑门:“你怎么对他这么上心,昨天不还发了疯似的想杀了他,现在人家真死了,你怎么又不开心了?”   “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戚夕释然道:“怎么了,我要替他难受一顿?”   “我说的是那个伤口。除了我们二人外,并没有其他人知晓那痴儿所在的地方。”梅洵雪抬眸,挽起戚夕的手,低头用脸颊蹭着,抬眸带着些许的期许看着戚夕,“戚戚不是你做的吧。”   戚夕摇头。   “你觉得是我?”   梅洵雪眸光一暗,但也摇头,“我情愿是你。”这样的话,他心里头还能好受一点,起码,戚夕心里头还是有他的。   “我只是在想,是不是有人看见了……但这样的话,他为什么不拆穿我们。”他换了个话题,试图隐藏内心的失落。   从窗口飘来的雨丝缠绵,打断二人的思绪。   “也许是上天帮忙呢?”戚夕站在窗口,看着窗外略显荒芜的景致,“小宝,我们这样能藏多久呢?”   “一辈子。”   闻言,戚夕却是笑出了声,这世上根本没有不透风的墙,他隐姓埋名、苦心孤诣地躲藏着,不也被发现了吗?   梅洵雪走过将人揽住:“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我应该把你关起来,哪里都不许去,对吗,戚夕,这是你想要的吗?还是说,我应该打断你的腿?让你连离开的可能都没有。”   戚夕转过身伸手揪了揪梅洵雪的脸:“小宝,怎么那么瘦了。”   梅洵雪拂开戚夕在他脸上肆意妄为的手,板着一张俊脸:“你究竟在避重就轻什么。”   “没有啊,我这是担心你呢。”   “呵。真的吗?”梅洵雪低头含住戚夕的手指,从指尖传来的湿润触感,叫戚夕的身体轻颤。戚夕想立马抽出手指,但却被人咬住,柔软的舌头细细舔舐过指尖密匝的纹路,然后吻上掌心的断纹,滚烫的温度刺痛戚夕的心,叫他有些心猿意马。   梅洵雪扣住戚夕的腰,深埋在他的颈侧,“你究竟是在担心我还是在担心你能不能回去呢?”   戚夕瞳孔骤然缩小,片刻失神。   “我不会放你回去的,想让我杀了你,不可能。”梅洵雪抬头,对着戚夕笑道,“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吗?”   戚夕自嘲一笑,顺着梅洵雪的话说着:“你怎么会那么想?你既然什么知道了,那我做什么不都没有用了。”他抚摸过梅洵雪的脸,缱绻道,“现在故事的主动权不是在你手上吗?”   “梅洵雪,我不想骗你。但如果你真的杀了我的话,我会很感谢你的,我真的受够了……”他受够莫名的负罪感了,受够一次一次的不断接近死亡又死不了的痛苦,受够脑内不断响起的警铃声了,他几乎要被逼得发疯了。   一边是真实接触的□□、一边是好似循环的记忆,双重压力几乎让戚夕的精神崩溃。   梅洵雪亲上戚夕的双唇,不想再听他说话了。   真是受够了,难道受够的只有戚夕一人吗?他何尝不是深陷其中,无法解脱呢?   他在这世上唯一能相信的人只有戚夕。   可就连戚夕也想着将他丢下……   莫名的,眼角滑落下两行清泪,顺着唇舌的交濡仿佛也将这份不甘和愁闷传递给了戚夕。   ……   泪和汗水交杂在一块,如同最原始的兽类发泄着自己的情绪,戚夕觉得自己的脑子会在某个瞬间会坏掉。   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他们这样究竟算什么。   放纵、不加以思考,在他最开始捡到梅洵雪的时候会想到现在的状况吗?他只是想给自己平淡的日子增添点盼头,就像他日夜期盼着结束任务的时候,成了梦魇、成了执念。   他不停告诉自己,他不属于这里。   但毫无疑问,在这个世界他居然也产生了羁绊……难舍难分。   如果死亡能够解脱,那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   隔日,传来了老鳏夫赵老头死了的消息,听说是上吊死的,留下血书说是他将儿子砍死了……   自愧上吊,一同入地狱。   小村子里哪里遭逢过这么多事,一时间都静默不语,两人在同一天下葬。   “你说,老赵也没做什么坏事,怎么就碰上这么个糟心事啊,你说他干嘛要杀、杀自己孩子啊,没必要啊。”不少人都扼腕叹息着,梅洵雪和戚夕也前来吊唁。   戚夕在看见赵家那痴儿的模样后神色微变,当然他这细微的神情变化也落在梅洵雪的眼中,他不由握紧了戚夕的手,低声道:“别想太多。”   如若不是男人主动招惹,想要掐死戚夕他也不会控制不住自己。想着,梅洵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另一只手,和此前不同,上头并没有厚实的剑茧,这是他……用这具身体,第一次杀人。   因为赵家没有别的人了,丧事也是由村里人操办的,不算是喜丧,又逢年关,大家的兴致都不算很高。   两口薄棺材被人抬到后山腰上,一人一铲土给埋了,就再也没人提起过这桩事了,如此又过了几日,便到了除夕夜。   村长一家早早就喊了梅洵雪和戚夕一同过来。   一到,村长便热情招呼两人坐下,村长一家只有两人,孩子很早就离开村里,好几年才会回来一趟,今年很早就托信来说不回来了。   “这位是你兄长是吧。”村长甚少看见戚夕,对他还甚感陌生,“先坐先坐。”   梅洵雪点头。   村长了然笑笑,眼神却落在戚夕眉心那抹鲜红似血的小痣,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会有哥儿的孕痣那么鲜艳的。   戚夕像是感觉到村长的眼神,不自觉触碰上了眉心的伤口,“怎么了,村长?”   “没事。”村长欲言又止,“戚大兄弟,你最近身体还好吗?”   戚夕不明所以回道:“挺好的。”   “那就没事了。”村长将饭菜都摆了上来,很是丰盛,等到天色暗下去的时候,村长和他夫人从里屋里头拿了两个红包出来,塞到梅洵雪和戚夕手里。   “图个吉利。”   梅洵雪手中的筷噗通掉了下去,他不敢确定地问道:“这是、给我们的吗?”   “是啊是啊。”说着满脸笑意的妇人将两人的手掌合拢,“拿着,没多少钱的。”   “哦。”梅洵雪的脸突然羞红一片。   他侧眸看向戚夕,戚夕倒是收了下去,还连着他的份与村长一家道谢。   等到吃饱喝足,两人回去的时候,村长叫住了梅洵雪,叫他往里屋里头去。屋里头的烛火摇曳,村长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串铜钱。   “戚小兄弟,一直没和你说,你还记得你给我的玉佩吗?前些日子不是给赵家办了丧事吗,我本来也不想卖了的,真是不好意思了……”村长说着看向梅洵雪。   “那已经是你的东西了,你想怎么处理都是你的事情。”只是没想到,这钱居然是用来填赵家的事情了,也算是因果了。   闻言,村长舒了口气,“老头子也不识货,托年轻人办的,也不知道究竟当了多少钱,如今也就剩了这些。”他将那一袋子的钱装好全部给了梅洵雪。   那枚玉佩,也是胥云琰给他的,用料也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镂空雕琢祥云凤凰,再怎么卖也不应该只剩了这点,不用想,必定是被贪了不少,几经转手再到了村长这里。   “对了,你家兄长是不是在外、在外招惹了什么人啊。”   “嗯?”   村长犹豫开口:“你不知道嘛?”   “知道什么?”梅洵雪疑惑。   “你兄长应该是有孕了啊。”   【作者有话说】   很狗血,但我就喜欢这一口的来着…… 第72章   “什么!”梅洵雪那双眸子难得起了波澜。   “怎么可能。”他不敢相信地重复了一遍,“不可能吧……”   “这就要问你兄长了,不过他似乎也没发现,我是看你们兄弟二人好像都没有察觉到。”村长将那一袋钱塞到梅洵雪怀中,“你且收着,以后要用钱的地方可多着呢。”   怎么可能?   戚夕,有孕了?   哈!   连戚夕自己都没有发现吗?戚夕连自己的身体状况都不了解吗?   梅洵雪心跳地格外快,好像是在做梦一样,连出门的时候都差点摔倒。   戚夕在门口往手里哈着气,看见梅洵雪摇摇晃晃地模样差点还以为他又喝酒了,长腿一跨扶住梅洵雪的肩膀,“怎么了,村长偷偷把你喊进去喝上了?”   梅洵雪的脸蛋红扑扑的,脚步就好像是放空一样。   看向戚夕的眼神灼热,他舔了舔嘴角伸手揽过男人,带着甜果香气的两瓣唇贴上,戚夕的眼神躲闪,看向四周无人,僵硬的身体才放松下来,梅洵雪亲的很突然,又笨拙,一点都不像此前想把他嘴巴都咬下来的阵仗,连戚夕都有些沉醉其中。   等到两人的脸都浮上一层绯红,梅洵雪才顶着张羞涩不已的脸不舍地结束这个吻。   梅洵雪实在是有些太难以置信了,以至于他的脑子压根转不过来。   没有人教过他、也没有画本上写过这个桥段的时候他要怎么做才能正确表达自己的心情。   但,这比他以往任何时候心跳地更快,飞升是这种感觉吗?   梅洵雪没经历过,但他感觉是这样的。   虽然知道男人也能生孩子,但——   这是戚夕啊。   不是别人。   他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可戚夕好似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自己也没有发现戚夕的异样。   啊,那前几天……他还生气压着戚夕,全然不顾戚夕的哭喊,不知道宝宝会不会有影响啊。   “你怎么、怎么突然。”戚夕的声音很低,不好意思极了,也不知道刚才有没有被看见,“这是在外边。”   “就是很开心,想亲你不行吗?”梅洵雪笑嘻嘻地凑上来,眉眼弯的几乎和上弦月一样,连带着脸庞都好似变得稚嫩了几分。   戚夕捂着嘴巴轻咳一声,将脸颊上飞起的霞红遮掩着,他眼瞧着村长家拉起了灯,拉着梅洵雪支支吾吾道:“快走吧。”   “嗯。”梅洵雪重重点头。   太奇怪了,太反常了,一点都不像梅洵雪。   回去的路上戚夕偷偷侧头看着梅洵雪,觉得他现在看起来还是比之前可爱多了。   一点都不像之前……固执偏执的像个疯子。   “偷看我做什么?”梅洵雪敏锐察觉到戚夕的目光,停下脚步看向男人,“是觉得我很好看吗?”   “你一直都很可爱啊,除了当时被捡回来的时候。”   “戚夕!”   “算了,现在不和你计较。”一想到村长说的话,梅洵雪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耳朵又重新烫起来了。   他今天走的格外慢,手也不安分,从戚夕的腰侧像是无意之间又挪到了小腹处。   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啊,莫不是村长在骗他了。   怀孕的人不是就会像那些女子一样小腹微隆起吗?然后还会有一些孕期的不适反应……可是瞧着戚夕这些天的样子,除了格外嗜睡以外,并没有其他表现啊?   “戚夕,你有没有觉得,你最近稍微胖了点?”   戚夕疑惑地嗯了一声,“没有啊,我还觉得瘦了点呢。”   梅洵雪眼下红云褪去,故作轻松道:“这样啊……”   “你怎么奇奇怪怪的,村长和你说了些什么吗?”   “没有。”   先不告诉戚夕了吧。   -   入夜,偶会听得几声狐狸的嗷叫,如同鬼魅低语,时不时传来戚戚沥沥的风声刮擦着老旧的窗户纸。   天清月朗,还未归家的孩子放着炮仗,噗呲噗呲的声响和穿透湛蓝天际的焰火不由让梅洵雪想起当年在王家村里看的第一场焰火表演,恍若隔年一般,那时候他还是一个趴在戚夕肩头的孩子,甚至连说话都成问题。   是戚夕背着他一步一步,将他从死亡的边缘里拉了回来,仿佛是宿命一般,他如同寄生在树木边缘的藤蔓,汲取着戚夕的养分……   他们二人将屋子打扫了干净,一尘不染。   “又过年了啊。小宝,这是我和你过得第二个新年呢。”戚夕他好似惋惜,却又好似喜悦叫人有些琢磨不透。可仔细想来,明明相识相知的年岁已有五载,可真正相处的日子却又那么短暂。   “是啊,真慢。”梅洵雪比划了一下个子,从戚夕的腰再到戚夕的肩膀,他不管如何生长,都比戚夕矮上那么一点,“长得真慢。”他又重新念了一句。   “嗯?”   戚夕有些疑惑地握住梅洵雪的手,“这是在做什么?”   “戚夕,你这是吃什么长那么高的……”他小声咕哝着,倒是对自己的身高有许多的不满来了。   之前因为修成剑心年岁尚早,停留在十七岁那年就算了,现在又算什么呢……他怎么身量就和此前的一模一样,多年都未曾变动了。   这不合理。   不过两人的孩子……应该会中和一下他和戚夕的身量,啊——   那到时候要是长得像戚夕可怎么办呀,都说了,女儿像爹,要是个可爱的女娃就好了。   男孩子太皮了,到时候可能还会烦着戚夕也说不定呢,不过那时候他应该会好好教训他一顿的。   梅洵雪一想到以后一家三口的场景,嘴角的笑意都有些压抑不住。   他孩子每年的生辰都要好好过、认真过,不能敷衍了事也不能不让人记住。   对了,到时候在梅花树下埋下一坛当年新酿好的梅脯酒,等到他们成家立业的时候再挖出来,宴请八方才好。   “戚夕,你喜欢女孩还是男孩啊。”   “你怎么突然那么问起。”   “就问一下呗。”   戚夕倒是很认真地思考起来,“女孩子吧。”   “这样啊。”梅洵雪煞有介事地附和了一声,嗯,女孩好,比较像他,那到时候必定是生得极美的,不过要是也继承了他的脾气的话那就糟糕了,但要是像戚夕一般是个滥好人也不好……如此说来,还不如似他一样呢。   “那你呢?”戚夕反问。   “只是是你——”梅洵雪差点直接说出来,只要是你生得都喜欢,“咳,你喜欢的就是我喜欢的。”   “我喜欢的。”戚夕抿嘴笑了一声,一双圆眼半弯着,仿佛能容纳万千的星子。   “对。”   随着此起彼伏的炮仗声,这个藏在深山里头的小村落迎来了他的又一个新年。   戚夕扭过头看向打着哈欠的梅洵雪,想将挡在他眼前的碎发别在耳后的时候,手腕却被梅洵雪死死捏紧了,他的眼神略带迷蒙,湿漉漉地看向戚夕,眼皮却好似睁不开那样,“小宝,新年快乐。”   梅洵雪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歪着脑袋看向戚夕,露出四颗犬齿,笑得似乎很开心:“新年快乐,戚夕。”   “明明没有喝酒,怎么感觉你还有点醉醺醺的。”戚夕叨咕一声,不过熬了一宿,困意袭来,他将点了一夜的灯尽数熄灭,滚烫烛油因为不小心撒在手背上,凝结成的形状还有点像花。戚夕却是猛地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的潮期是有多久没来了呢?   是不是应该去找个大夫看看了。   虽然他的身子和一般的哥儿不太一样,但每次潮期还是很固定的,这次推迟了那么久,该不会和梅洵雪说的那只蛊虫有关系吧。   说起那个蛊,戚夕还有些对自己恨铁不成钢。   这个梅洵雪究竟什么时候给他下的蛊,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小宝说的那么玄乎,甚至连他自己的记忆都能被传递过去。   这世上当真有那么神奇的东西吗?   罢了,连梅洵雪都能一夜长大,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毕竟他自己也是一个怪物一般的存在。   那种被赤裸看光的感觉叫戚夕感到害怕,毫无隐私,甚至连隐藏了那么多年的秘密都被梅洵雪以一种极为平淡的方式说出来的时候,戚夕是真的发自内心想要逃离、想要躲避……他宁可让梅洵雪掐死他,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面对这个他无法改变的现状。   他像报复一样说出了自己的猜想,虽然在系统声响起的时候戚夕基本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天命之子,压根不是谢长荔。   而是他捡来的梅洵雪。   多可笑,谢长荔基本都要将复仇戏码之中的buff叠满了,功勋世家一朝灭门,家中独子幸免于难,长相貌美心肠狠辣却又聪明果决,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就是这样的设定,都不过天降的天命之子。   多么可笑,一开始他压根就没有想过谢长荔为什么一定执著地和梅洵雪讨好关系,现在想来也很简单,压根就没什么严丝合缝的逻辑线,只是因为梅洵雪是主角是天道选中的天命之子。   所以,他捡到的人是梅洵雪。   所以,他会走不出那个后山。   所以,他才会鬼打墙。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只是,一开始他不知道。   在极度的愤怒和羞恼之后,戚夕却又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那个系统声在梅洵雪点破他的身份之后,就不断地在警告他这么一件事情。   从一开始的时候,系统就强调过,不能被任何人发现他穿越者的身份。   就算现在被梅洵雪道了出来,那系统也不过是催促他赶紧完成任务,不然就会有有惩罚,可惩罚是什么,这该死的系统却是从来没有说过。   而且,连他自己都知道的事情,梅洵雪会不知道嘛?   天命之子,梅洵雪。虽然戚夕现在还没彻底搞清楚为什么小宝会被强行认定成对这个世界起到决定作用的人,但既然是系统认定的,权当是这样吧。   而自己离开这个世界的唯一办法就是让天命之子杀了他。   好,现在天命之子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个办法。   他压根就不能让梅洵雪亲手杀了他!   梅洵雪不肯放手的话,他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改变现状。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待着梅洵雪身边,顺着梅洵雪的想法去做——   戚夕这么想的时候,脑袋还有些嗡嗡作响,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翳住了眼睛。   不过既然被发现的惩罚还没有落下,那么是不是说明这个惩罚并不是很严重。   原本,戚夕已经坚定了留在这个世界的念头。   但经此一遭,反倒让他起了摇摆的心思,他不过是个推动剧情的NPC而已,天命之子生命中平平无奇的一环而已。   他凭什么痴心妄想,会觉得自己是特殊的存在呢?   如此,戚夕在面对梅洵雪的时候却没有往常那般轻松,以往他总能将自己置身事外,可如今他却是藏了私心。   面对着梅洵雪越发清晰的感情,戚夕却有些害怕起来了。   那已经不能用简单的雏鸟情节来解释了,那是越发明显、纯粹、赤裸的情欲和占有欲。   但他不得不承下。   伴随着入耳的鞭炮声,戚夕捂着总是漏半拍的心跳。   ——咚、咚、咚。   那你自己呢?戚夕问。   你对梅洵雪如今究竟是什么感情呢?   他不是孩子了。   戚夕蜷起身子,觉得有些发冷,梅洵雪似乎是感受到他瑟缩着,揽住他的腰把人带入自己怀里,耳后传来湿润温热的呼吸,那待着点点水汽把他的耳廓拂得瘙痒,无意识的举动却好似撩拨着戚夕的心弦。   你也不能再用孩子去绑架自己的感情了。   承认吧。   戚夕,在朝夕相处之间,所有的感情都会发生变质,你所谓的兄友弟恭早就坍圮成废墟了,将过去的一切都尽数掩埋。   不仅仅是梅洵雪将你当做唯一的依靠,你何尝不是寄托着别样的感情在他身上呢。   不知是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节日,抑或是梅洵雪说的话在何处打动了戚夕的心弦,他翻过身,将已经抽条长高的少年如同往日一般拥入自己的怀里。   梅洵雪已经睡着了。   嘴角还漾着丝笑意。   戚夕低头,噙住那粉嫩的双唇,如珍宝一般浅浅用唇舌描摹着。   他如同夜晚里头某处阴暗的老鼠,只敢在夜半无人之时,才能认清自己的感情。   等到天亮的时候,他又得装的云淡风轻的模样。   真贱啊,戚夕。   你明明也对他有不一样的、特殊的情谊。   但你和他始终不是一路人,是吗?   -   过年的时候天气转晴,梅洵雪和戚夕出去的时间也多了起来,梅洵雪哼着戚夕从未听过的小调,嘴里还念着一些繁琐绕嘴的话,戚夕问起的时候,梅洵雪还愣了一会,他心情好到这种地步吗?   “那调子从未听过,还有些好听。”   那是自然。梅洵雪尾音上扬,连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得意,“我自己瞎诌的。”也不尽然都是。   那是他从一本秘籍里头看来的,短短五个音符却能谱成无数乐段,包括他如今这几个音,却是安神之功效。   多听,对戚夕肚子里的东西可有好处,以前他可只对那瑺毓贱人用过,还是他哭着抓着他手喊疼的时候。   当然,他是不可能对戚夕道出实情的,只说是他自己胡诌诌出来的。   一晃,好似是上辈子、上上辈子的事情了。   但四百年的记忆实在太多了,真的很难彻底泯灭。   溪口处结的冰已经逐渐融化,蛰伏在水底的鱼冒着泡泡探出脑袋,梅洵雪见了,脑内突然就想起当年自己残废在床上,戚夕想着给自己补身体去河里捞鱼,却被老王八村长带着人活活打死的时候。   若不是戚夕命不该绝,那么死的恐怕就不止戚夕一人了。   只是,他着实不喜欢那臭咸鱼。   梅洵雪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石子,往那胖鲤鱼的脑袋上狠砸了一下,那鲤鱼咕噜两下便又沉入水底了。   不知死了,还是故意做给他看的。   “你这是做什么,人家好不容易冒出来透口气,你还把人家打回去。”   “那是鱼。”   “那,鱼家?”   梅洵雪蹲下身,声音很小,“我只是想起了当年你给我抓鱼的时候。”   他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站起来的时候眼睛亮晶晶地:“戚夕,你想吃鱼吗?”   “嗯?”戚夕有些捉摸不透。   “你等、等我一下。”梅洵雪脱下外衫,将裤腿和袖子卷起,光脚踩进了刺骨的水里,水面上还浮着残冰,打在他的腿肚上,噶擦噶擦碎冰的声音格外好听,一切都是透明雪白的,梅洵雪很轻易就能看到那条被他打了脑袋的鱼。   他伏下身。   伸手探进溪水当中。   鱼身的黏液滑溜溜的,他一开始并没有抓到。   他又弯腰,循着鱼的方向一扑,脚一个没站稳差点就摔了进去,戚夕见了也想下水,但梅洵雪一想到村子那半信半疑的话,便连忙制止住了戚夕。   “不用你帮忙!快、快上去。”他焦急皱眉,好似不耐烦急了。   戚夕诧异,梅洵雪何时那么喜欢动手了,但在梅洵雪连续、强硬的制止下,才堪堪停住了下冰水的念头,但也焦急地在旁边张望,小腿的衣袜被水打湿,黏在皮肤上,反而更加不好受。   下午阳光炙烤大地融化冰面,梅洵雪一扑一腾,才徒手抓出了那条大鲤鱼。   他高举着,鱼尾扑腾洒下的水珠落在他的脸上,在阳光的折射下好似七彩斑斓的琉璃珠,梅洵雪一开始还没察觉到自己的脚已经被冻的发紫了,等他从水中踏出的时候,小腿刹那就变得又红又紫。   鲤鱼被丢在地上,艰难地打着滚,试图回到它的老家,但岸边石子嶙峋,搁着它的鱼鳍,它只能大张着嘴巴大口大口呼吸着,最后撑爆它的鱼鳔。   戚夕看了颇为心疼,连声音都在颤抖:“你这是干什么,大冬天的!非要把自己冻生病吗?”   梅洵雪哆嗦一下然后从地上捡起外套披上:“戚夕,当时你疼吗?我现在肯定没有你那时候疼的。”   戚夕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蹲下身,双手拢着梅洵雪的小腿,不停地用掌心搓热那块冻得僵硬的肌肤。   等到掌心的肌肤变得柔软有温度,戚夕才站起来。   他摸上梅洵雪的手掌,大抵是回温了,比方才好多了。   梅洵雪觉得痒痒的,在刚才戚夕蹲下身的时候他就觉得痒痒的,好像刚才做的一切都值得了。   “戚夕,晚上做个鱼汤吧。”   “你怎么不说晒成小鱼干。”   梅洵雪懒懒倚在戚夕身上,指了指那条大鲤鱼:“那是一条大鱼诶!”他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像是在撒娇。   “真拿你没办法。”戚夕拨正梅洵雪弯掉的骨头,弓身捡起那条鲤鱼,的确是条大鱼。   “那我想喝你之前的鱼汤。”   “我做过吗?”戚夕有些疑惑,他好像还没来得及做就死了吧!   “我不管。” 第73章   梅洵雪最终还是没有喝上戚夕做上的那碗鱼汤。   戚夕给他的解释是说他压根就不会,不如吃个烤鱼算了。   梅洵雪愤懑又巴巴地看着戚夕,到了还是妥协下去,他自己也不会、戚夕也不会。   他才不是那种会为难人的男人呢!   但当筷子插进鱼肚、架在火堆上的时候,梅洵雪说不后悔还是有点牵强的,他看向面无表情吃着焦黑鱼皮和嫩白鱼肉的男人,垂眸吹了吹上头的草木灰,默默地吞进了肚子。   和以前的药汤一样难吃。   呸。   过年的气氛并不浓重,大约是因为村里的人少,剩下的老弱妇孺也不过是捧着一叠瓜子在村门口喂喂鸡鸭,讲着陈年老掉牙的事情。   比如,新皇登基都过了六七年,到他们这不过还是刚刚发生的事情;   比如,鄞王一力收复幽州的故事;   再比如,那满门忠烈的安宁侯。   梅洵雪得空也会听一听,就和他当初听话本一样,权当是乐子。   但心境始终是有些不一样了,胥云琰是怎么样的人、胥云音又是怎样的存在,安宁侯之于谢长荔以至于曾经被他们庇佑的百姓又是怎么样的意义。   但不过是云过是非,皆与后人评说罢了。   梅洵雪磕着被剥好皮的瓜子仁,掸去衣上的碎屑,晚霞落在茂密而高耸的层林之中,惊得栖鸟成群略过林梢,鸟鸣、风声……带着春意的风吹起他高高挽起的马尾,发丝吹拂耳朵,梅洵雪不由闭上眼,静静聆听。   而后睁开,万千世界落入他的眼眸深处。   若得此身安宁,未尝不可。   不论他是否能找到回去的办法,他都会与戚夕一道、一起、一生纠缠。   -   随着天气微微转暖,戚夕眉间的忧愁就比从前多了几分。   他时不时用手掌量着自己腰腹,却发现自己比此前发胖了许多,可按照他和梅洵雪的手艺吃胖这种事情是断不可能发生的,难不成是因为最近过得实在太过安逸,心情舒畅便也自然长起了肉来,可——   ——也没有那么安逸吧。   戚夕用力拍了一下越发迟钝的脑袋,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出来。   屋门口的小白花冒着头,用竹篱笆围出的一小块地被撒上了种子,春化后便会很快茁壮成长。   似乎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模样,一切都是风平浪静,一切都无迹可寻。   他和梅洵雪仿佛真的变成了消失的两个人,丝毫被人追踪的痕迹,就和梅洵雪所期待的那样。   出门,他哈了口气在掌心,搓热了微凉的手指,很奇怪,最近总是觉得发冷,明明以前热得和火炉一样。   村子里的人对梅洵雪更加熟悉一点,但对戚夕到没有那么熟悉,只知道他是戚小兄弟的哥哥。   真是奇怪,梅洵雪倒是非常自然地接受了这个设定,以前都是非常讨厌和自己带上关系的,如今倒是坦然起来。   一眨眼竟然也过了快两个月。   “戚大兄弟!”有人喊住了戚夕,戚夕回头看去,是村长媳妇。   戚夕早上醒来没看见梅洵雪想着他应该是去村长家了,最近梅洵雪往村长家跑得勤,然后时不时带来点他单靠自己根本就做不出来的精致小糕点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   不用想,这里面少不了旁人指导。   “怎么了,春花姐。”戚夕应道。   赵春花笑盈盈走了过来按住戚夕的腰打趣道:“呀,许久没看见,气色倒是好了不少,之前老看你一脸愁相不知道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   有些痒,戚夕往后躲了躲。   “我来找小宝,他在你们那儿吗?”   “一大早就和老头子上山去了,昨天不是下了点雨吗,说是有新鲜的笋子出来。”赵春华走上前熟稔地揽过戚夕的手臂,夸赞道,“你家小兄弟人可真不错啊,虽然看上去什么都不会干的样子,但一直拗着说要弄点好吃的给你补补身体嘞,这白白嫩嫩的手上都起了好多泡。”   “麻烦你们了。”   赵春花看了眼天气,说又要下雨了,叫戚夕去她家等俩人。   路上,赵春花又说:“戚大兄弟,你可别觉得这几天察觉不出来,这才是最关键的时候嘞,得把身体养好才是。”   “嗯。”戚夕乖乖点头。   “虽然月头还小,还是得小心点。”   “嗯嗯。”   春花姐在说什么啊?戚夕心里疑惑,但还是照着妇人的话接下去,“嗯,刚开年,是得小心点。”   “什么刚开年啊。”赵春花大大咧咧的,拍了拍戚夕的肩,“我是说你肚里的娃娃嘞。”   “春花姐,开什么玩笑,我哪里会有娃娃。”   戚夕第一反应当然是不相信的,他一个男人怎么可能揣娃呢,在他自己的认知里面他还是个正常的男性,当然不可能会怀孕的,虽然在这个世界浮沉了这么多年,但戚夕始终不觉得这种小概率事件会发生在他自己的身上。   “你一直都不知道!”赵春华似乎也惊讶极了。   “这怎么可能呢?”   “好端端的没事怎么会有孩子呢?”戚夕连连说了两句,想到这里,戚夕胃里突然涌起了恶心的感觉。   好端端的——   他和梅洵雪一直都有事啊。   只是他压根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虽然身边总有人不断的刻意地提醒他是一个哥儿。   但都被他轻飘飘地忽略了。   而他和梅洵雪之间也毫无防护措施,没有人提醒过,也没有人想起过这件事。   指望梅洵雪根本是不可能的,才开荤的小子知道个屁。   结果连他自己都忘记了。   “戚大兄弟,你自己的潮期都没察觉到吗?这也太粗心了,你家那口子也是,哎,好端端的,就把你们哥俩抛在这深山里头了,真是可怜啊。”   赵春花一说,倒是把自己从前脑补出来的渣男抛弃糟糠妻,兄弟俩双亲殒命后孤苦无依流落深山,相依为命的故事道了出来,天可怜见。   被赵春华那么一提醒,戚夕才猛然从后背冒出一身冷汗。   梅洵雪一直都知道却瞒着他。   是觉得他很蠢,要到孩子成型的时候才能发觉吗?   要不是赵春花说漏了嘴,他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木已成舟无法回头。   但他没有来潮期也已经有数月,不用多久,他自己就会发现。   戚夕沉下眼,声音晦涩:“春花姐,你就当这事没发生过,不用和小宝说。”   “你们哥俩真奇怪,怎么都互相瞒着对方,多好的事情呀。”   “他不想让我知道肯定有他的道理,我自然也是的。”   这一刻戚夕很清楚地知道,他并不想要这个孩子。   不仅仅因为他生理上接受不了,更重要的是,这个孩子倘若真的出生,只是多了一个可怜人罢了。   被系统书写好的结局不可更改,他深信这一点。   无论如何,他只是在贪恋这段时光,想要多陪一下他的小宝,仅此而已。   他始终,   只是梅洵雪故事里的,NPC。   他对梅洵雪的好、对梅洵雪的依赖、对梅洵雪的喜欢在系统的存在下,都已经不再是他的主观意志了。   可戚夕也无可否认,他对梅洵雪产生了特殊的感觉。   超越系统、超越客观存在。   他可以不和梅洵雪□□的,他不是没有能力决然拒绝。   但当身体被拥抱、被属于的时候,他的精神好似彻底从束缚中走出。   如果都城那一次是意外的话,那之后的几次仿佛就是灵魂的彻底沉沦,抗拒过,却又败了下去,他爱梅洵雪?   戚夕在心里否定了,他和梅洵雪之间的勾缠超越了一般的爱。   他们的灵魂,都不属于这儿,他们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彼此依靠的存在。   他们不得不、也只能互相舔舐互相抚慰互相求取安慰。   只是。   戚夕抚摸过还算平坦的小腹,两个来自异世的灵魂,不会产生新的生命的。   【作者有话说】   其实一开始只是想写小甜文的,就是想写老婆死遁后追悔莫及。   但后来写着写着就成了另一个故事。   没有剧透,之前就写到戚夕发觉了梅洵雪的生长,所以他早就察觉到梅洵雪肯定不是常人。   然后戚夕是灵魂来到这个世界,梅洵雪是身体,就像文案里写的,这是梅洵雪的一场劫,然后第一章写的也是,’传说有个王家村‘。 第74章   入夜。   被雨洗过的天空清澈干净,在一片可见的墨色之中透着点点微光。   回来的时间比梅洵雪料想的迟了些许,所以当他看见戚夕的时候还有些惊讶。   他将被山里露水打湿的头发理了一下,眼神往下瞥的时候甚至还瞧见了手指缝中还残留的些许泥土。脏死了,要是被戚夕看见了可怎么办,那他的形象还要不要了,梅洵雪的嘴角撇了一下。   ……   算了眼下也不是说这样的时候了。   梅洵雪将披在外头的油衣脱下,手里满满山货的篮子也递给了村长,没等人反应过来就跑到外头,只丢下一句,“我去洗个手。”   戚夕有些莫名其妙。   等梅洵雪把自己重新捯饬了一遍,原先有些阴郁的脸上才又带了点笑,“戚夕,你怎么出来了。”   赵春花开口:“我今个碰巧遇见你哥了,他找你呢,我就将你和老头一起去山里的事情告诉他了,拉人家吃个饭。”   “嗯。”戚夕点头表示赵春花说的没错。   “别干站着了,我都做好饭了,赶紧坐下吃了吧。”   招呼几个人坐下后,梅洵雪坐在戚夕旁边转头看他问:“你怎么不说话呀。”他鼓着腮帮子,半截筷子还咬在嘴里,眼神之中带着些许疑惑。   往常戚夕总会对他嘘寒问暖,今天怎么生的有些反常起来了。   梅洵雪又用手肘戳戳戚夕的腰,男人察觉到梅洵雪的目光给梅洵雪挖了一勺菌子炒腊肉,语气不耐,“快吃吧。”   看着他的眼神也少了几分宠溺,梅洵雪察觉地出来的。   “……”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梅洵雪脚底升腾,酥酥麻麻,但又有些戳心,仿佛是被看穿了那样。   可是也不应该,他有什么事情瞒着戚夕吗?   没有吧。   吃完饭,两人回去的路上,梅洵雪翻过手掌,尾指轻巧的勾住牵住戚夕的小指,随后将整个手掌覆盖在上,声音很轻在空旷的野外却也听了个清清楚楚:“我是哪里做错了,你怎么感觉怪怪的,都不理我。”   “哪里奇怪了。”   “就是对我有些冷淡。”   戚夕反笑:“又不是在自己家要多亲昵,总不能一上来我就亲你一口吧。”   “那也不是不行吧。”   “可哪有兄弟在外边这样的。”戚夕被梅洵雪的思路惊得不由拔高了声量。   梅洵雪勾唇:“我们本来就不是兄弟呀。”他侧过身,仰头轻擦过戚夕的嘴唇,很软,有甜甜的味道。   戚夕被那两瓣唇堵地说不出来,只叫自己再忍忍。   到了家,戚夕扶着腰坐下,原本一些没有被察觉到的伤痛在被赵春花这么一说之后,倒是全部浮现出来了,莫名的腰酸、胃口不好以及长久来的困乏似乎都能得到一个可以解释了。   梅洵雪见戚夕揉腰,手也不自然地贴了过去,放低了力气帮戚夕揉着腰间的肌肉缓解酸胀的感觉。   “这样舒服一点了吗?”戚夕惬意地哼了一声,微微上扬的语调已经回答了梅洵雪。   这么对一个人,梅洵雪还是头一次。   戚夕可真是有福了,他虽然腹诽着但手里的动作也并没有停下。   等到手腕传来疲惫的感觉,梅洵雪再看戚夕都已经有些困意了。   他歪了一下身子,靠在戚夕身上,想着宝宝可能不乖了才会让戚夕不舒服。   他摸了摸自己微微发烫的脸,觉得自己脑子变得好像一滩浆糊,有些不正常。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让发红的脸变回原来的模样,但是徒劳,温度随着内心乱七八糟的想法逐渐升腾,整个人都好似是被开水烫红的虾子。   而等到睡觉的时候他的心也砰砰跳着,人也不停往戚夕身上靠,但只听到了两个人的心跳,或许,在某个时候,会出现第三个声音呢?   -   梅洵雪的期望在戚夕开始有着明显的孕期反应的时候破灭了。   原本毫无反应的身体好似一下子被肚子里的东西汲取了养分似的,不断地掠夺着母体的血肉来滋养自己。   戚夕开始食不能寐,就算梅洵雪再想瞒,戚夕自己也察觉到了异样,日渐臃肿的身体和越发明显的小腹,要么是病要么是孕。   在一天清晨戚夕再一次抱着肚子恶心干呕的时候,他湿红着眼眶有气无力地对着梅洵雪问道:“梅洵雪,不对劲。”   梅洵雪试图安抚戚夕的情绪:“哪、哪里?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他深吸一口气,镇静下来梅洵雪。   “我该不会要死了吧。”戚夕苦笑。   “不会!”梅洵雪大声反驳,他停下手中摘菜的动作,跑过来背后抱住戚夕,“瞎说什么,什么死不死,会长命百岁的你。”   “呸呸呸!”   “那我去找个大夫看看。”戚夕说道。   “不用吧。”梅洵雪应地勉强,戚夕的脉一把,便是喜脉,到时该怎么解释,语气都不自信起来,“应该只是小毛病。”   梅洵雪还在思考的时候,戚夕的话直接打断了他的思考。   “呵。”   “梅洵雪。”   戚夕强硬地推开紧搂着自己的少年,他转过身对上梅洵雪的眼睛。   “难道我自己会一点都察觉不到吗?你想瞒我到什么时候。”戚夕攥紧拳头,眼带不甘和愤怒地看向梅洵雪,“我是个双身,我会连自己的潮期都算不清吗?”   “我再怎么迟钝难道也不会怀疑我是不是、是不是。”戚夕说着声音哑了下去,平复心情后才又清晰吐出那三个字,“怀孕了。”   梅洵雪如遭雷殛,大脑一片空白。   他只是机械的张合了两下嘴唇,喉头滚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对上戚夕那不可置信的眼的时候,梅洵雪顿觉羞愧难受。   他不应该瞒着戚夕的,但当时他也不确定啊,虽然之后他几乎百分百确定戚夕有孕了,但考虑到戚夕的心情……   算了,再说多也无法改变现状。   “你怎么会觉得我是在瞒着你。”梅洵雪垂下眼,而后又轻笑一声看向戚夕,可怜又无奈,“这段时间我对你的感情,你难道一丝一毫都察觉不到吗?好,就算我实在瞒着你呢,那又怎么了。”   “你难道不想要这个孩子吗?”   “不。”戚夕回答地斩钉截铁。   “你说什么?”梅洵雪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他听到了什么呢——   戚夕说、说不。   “梅洵雪,我不可能像个女人一样生孩子的。”   “可、可这是我和你的孩子!哪有母亲不要自己的孩子的!”他几乎都要哭了,眼泪就在眼角了泫然若泣,要知道之前他都已经开始幻想一家三口的场景了,戚夕的话无疑打破了他此前所有的幻想。   “为什么、为什么呢?”梅洵雪不甘地抓过戚夕的手。   哪怕一开始他想过戚夕会接受不了,但木已成舟已无法更改,不也只能接受了吗。而且戚夕是如何果断、决绝残忍地说出那一个不字的呢,在戚夕的眼中,看不到丝毫犹豫。   阳光照射在戚夕纯黑色的眸子里头,瞳仁很小,眼白之外布着血色,如新生的树枝般蜿蜒。   “因为不喜欢。”戚夕的唇色很淡,在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恍若褪去所有颜色,只剩惨白,“如果我早一点察觉到,我根本不会放任他在我肚子里长大,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闭嘴!”   “闭嘴!!”   梅洵雪脸色煞白,他抓着戚夕的手因为失控不断用力几乎要将人的腕骨掰断。   “你是不是疯了。”他咬牙质问着戚夕。   戚夕凭什么不要这个孩子?这孩子分明流着他和戚夕的血脉,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割舍呢。   怎么可能……   戚夕抽回手,温柔抚摸过梅洵雪的脸:“我没有我很清醒也很庆幸一切都有挽回的余地,我会——”   “你要堕掉它吗?”不容戚夕说下去,梅洵雪抬眸,眼中漾着浓重的墨色,如暴雨倾覆。   从戚夕的沉默中,梅洵雪得到了回答。   “因为、我,所以你不喜欢它吗?”   戚夕:“没有。”   “那为什么要?”最后一次的请求。“不可以留下他吗……”   “……”戚夕笑了,“阿雪,你难道从来都没有意识到,我并不一定要依附你而存在啊,从始至终,我都是独立的个体,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承诺、没有任何契约束缚,我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替你生孩子的想法。”   “你骗我也好、你不知情也罢,我都不会生下这个孩子,我会想方设法地弄掉它的。”   听不懂戚夕在说什么,梅洵雪的脑子嗡嗡的,他好似回到了找不到戚夕的那一天。   明明好不容易回到了最初的模样,他能像戚夕照顾他一样照顾好戚夕,可为什么戚夕还是不肯为他留下来。   为什么。   因为他罪大恶极吗?   所以,他理应至死都是孤单一人吗?他想像个普通人一样,都不可以吗?   多么可笑,他的一生,如同彻头彻尾的笑话,那如流星般闪过的光辉也仅仅只照耀了他百载人生之中那短短一旅。   哪怕他如今自甘堕尘泥,倘若有人真心相待,他也甘之如饴。   他自诩对戚夕一片真情。   但戚夕呢,他有说过喜欢二字吗?难不成以前都是他自作多情……   “戚夕,我以为我们是两情相悦的。”   “我真的很后悔,后悔为什么要相信你,觉得你是这天底下真心对我好的人。”   “我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选择你的。”   墨色吞没了梅洵雪的眼眸,他踮脚圈住戚夕的脖子抑制住他的呼吸,不容他再说违逆他心的言论。   “你不是想死吗?”   “成全你。”   失去呼吸的瞬间,戚夕会后悔吗? 第75章   在视线变得模糊的时候,耳边似乎是传来了那道声音。   --成功了?   真的成功了吗?戚夕质问着自己。   心脏依旧是在跳动着,可却莫名的疼,这份痛楚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他好像也感受到了属于梅洵雪的悲鸣。   那个声音几乎要把他震碎,不停不停地在诉述着自己过往的经历。   缺氧能让大脑一片空白,却又激起戚夕强烈的求生欲望,嗓子开始涌出淡淡的腥味,四肢也不停地摆动着,想到抓住那块浮在海面上的浮木。   ——戚夕,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对吧。   戚夕无法否认,内心和生理相悖着。   “啊哈啊哈。”   胸膛起伏着,大口大口贪婪的汲取着空气中的氧气。戚夕摸上自己的脖子,虽然体温很热,但皮肤并没有发硬。   他没死。   -   梅洵雪的脑内出现了两种声音。   -‘杀了他吧,回到过去的生活,情爱并非你所需的,想要成为当世第一人,就要学着忘情。’   ‘真的要这样做吗?梅洵雪,如果戚夕的记忆是正确的话,你杀了他的话,他就会如愿回到他的世界了,你当真要放他走吗?’   -‘快杀了他呀。’   ‘杀了他之后,你才是真的只剩下一人了。’   -‘四百年的光阴你都是度过,不过几载的时光竟可以让你珍惜他至此吗?大道将成,你太让自己失望了。’   ‘道,什么是道,非要我杀了爱人才成。’   ……   梅洵雪的身体被撕搁、碎成一块又一块,本就虚弱的魂魄承受不了这所谓的希声,来自自己的声音叫梅洵雪分不清几乎分不清现实。   掐着戚夕脖子的力气越来越轻微,直到最后卸力松手。   他逃一般地跑了出去,甚至连鞋子都没来的穿。   受不了了。   他实在是受不了了。   身体好疼好疼。   好像是在打架一样,方才仿佛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扯着他,如操纵傀儡木偶一样让他想要去掐死戚夕。   可那股力量也是来自于他内心。   他真的要杀了戚夕吗,梅洵雪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山中春草生,石濑鸣溅,空谷幽幽。梅洵雪捂着耳朵跑到山里,脚底被棘草割出道道新鲜的血痕,他什么都快要看不见,什么都快要听不见了……风声铮铮,头顶传来暴雨将至的闷雷。   杀与不杀。   爱与不爱。   他分得清吗?   他还能分清吗?   “啊啊啊!!”   寂寥山林之中,随着叫喊声惊过一阵飞鸟。   为什么不让他被雷劈死呢?这样他就不用多做纠结了,为什么要让戚夕将他救下呢?为什么要遇见戚夕呢?   可从来没有那么多的如果和为什么。   梅洵雪漫无目的地走在林间,脑袋里的声音还在催促着他回头。   -‘你不是恨他吗?’   -‘你不是觉得他辜负了你的感情吗?’   -‘杀了他一切就都归零了。’   不对,不是这样的。   他、心里怨过戚夕,也的的确确恨过戚夕,可他从来不觉得戚夕该死。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埋在心口上,随着心脏的跳动声越来越清晰和强烈。   他,爱上戚夕了。   “呵。”   怎么会呢。   他,梅洵雪,天之骄子、踩着千万人走上的魔尊之位,凭什么要让他爱上戚夕这个凡人呢。   不、不对。   不是这样的。   爱上他的从来就不是之前那个梅洵雪。   当所有的一切都如潮水一般褪去的时候,他只是戚夕捡来的少年。   是少年对戚夕产生了觊觎的感情。   “呜呜……呜……”   梅洵雪蹲下身,抱腿将头埋在腿间,低声哭泣着。   分不明白,也无法果断地割舍。   他早已经不再是原来的他了。   ——轰轰。   雷声越发的明显,击破了梅洵雪的防线,往昔记忆不断涌现上来。   身体瑟缩着,却一动也不动了。   他最怕打雷了,每每都会让他想起雷劫时候,在都城的那三年里,经常下雨,画眉也知道他害怕,但梅洵雪已经习惯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不断反刍、咀嚼那些自己被伤害的画面,直到麻木。   他以为自己不再害怕,可到了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依旧是不敢动。   ……   雨点砸在梅洵雪的身上,脚边的泥沙掺水之后变得泥泞,脚趾也浸泡在泥水当中,更别提衣服了。   身体很冷。   想动,但动不了。   梅洵雪缓缓闭上眼睛,任凭豆大的雨水溅湿他的脸庞。   “梅洵雪。”   “可叫我好找。”   在做梦吗?   一柄伞撑在他的面前,戚夕蹲下身,拂去少年脸上的脏污,“你是不是疯了。”   泪和雨水交织在一起,梅洵雪忍着哭腔口齿不清地说:“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我恨死你了,戚夕,你让我变得一点都不像我自己了。”   他扑进戚夕的怀里,将泥点毫不吝啬地分给了戚夕,梅洵雪抬起眼,泪眼婆娑:“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抽抽搭搭地说着:“我一点都不想你死,一点也不,我希望你永生永世都陪我。”   “如果我真的杀了你,那我们就永远不会再见了对吗?”   梅洵雪抚过戚夕的脸:“你的世界,是我永远、求取不到的道。”   “呵。”   第一次,戚夕在梅洵雪脸上看见了破碎的神情。   他笑得是那么地勉强,那么地无力。   戚夕点头,“梅洵雪,其实我很早就发觉到了我的不对劲,只是不想去想,不想去破坏我和你之间的关系。”   戚夕娓娓说着:“你骗了我,我也骗了你。”   “是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了你。”   “从你和我在都城相见开始,我就在怀疑了、怀疑你是不是我想象中的天道之子,你说我傻也罢,精于谋划也好,我靠近的目的,并不纯粹。”   “……我知道。”梅洵雪想让叫戚夕不要再说了,可心却在动摇。   “你永远是我在这个世界最爱的人,没有之一。”   “离开这儿呢,你还爱我吗?”   戚夕没有回答,对于从前的记忆,他似乎模糊了很多,七年的时间,几乎可以改变一切,不论是他抑或是梅洵雪。   “你也不确定是吗,你和我一样,早就忘记了。”   闻言,戚夕的心猛地一怔,雷声与心跳声几乎融为一体,他忘了。   他忘了……   【作者有话说】   我觉得我也挺那啥的,好好的一个甜饼写成了虐文。   ……   人果然不能在精神不好的开坑。 第76章   雨水磅礴,成串的雨珠从伞缘落下,在两人脚边汇落成涓涓的小流。   忘却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梅洵雪始终不停地催促着自己不可以忘记在离水山上遭受的一切。   可他的记忆从来就不完整。   新生的记忆如枝蔓般将过去的种种包裹起来,想要从中窥视也像是片羽。   衣物湿寒贴在肌肤,摄取着梅洵雪的体温,叫他浑身都开始发着抖,他伸着手搂住戚夕。   “怎么不说话了。”   戚夕的喉头滚动两下,脑袋是一片茫然。   原先的说辞在嘴边呼之欲出,但却被么梅洵雪那句话彻底打乱。   “我、我不知道说些什么了。”他的语调越来越低,和伞面的落雨声混在一处,仿佛是回响那样,让戚夕原本就紧绷的神经更是到了临界点。   一触即断。   “梅洵雪,到此为止吧,不可以吗?”   “我们两个,都不要再见面了。”   梅洵雪的眼睛顿时赤红,他揪着戚夕的衣领,牙关咬的生疼:“你说什么,戚夕,什么叫做不要再见面了。”   “难道你不觉得、不觉得,我们就算再这样就纠缠下去,也不会有好的结局的,天命难为的。”   “你觉得我会信的鬼话吗?天道让我死,我死了吗?我不是照样好好活着吗?什么命途、什么系统,我现在统统不信,懦夫、胆小鬼。”梅洵雪将压抑在心中持续的愤怒统统爆发出来,“你有你的苦衷、你总有你的无奈,所以我就一定要听你的吗?”   “你们不常说,人定胜天吗?”   “你甚至连选择的机会都不给我。”   梅洵雪握紧戚夕的手,款款看向他的眼睛,“你也舍不下我不是吗?否则你怎么会出来寻我。”   “是。”戚夕垂头,默认了梅洵雪的话,他调整了呼吸继续说道,“我就是舍不下你,所以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都是我的错。”   梅洵雪侧头用双唇盖住了戚夕接下来要说的话,两人的呼吸、体温都缠绵在一起,在浓重的雨声雷声之中,却可以清晰地听见两颗心脏同频的跳动,伞不知何时就被丢在了一边,梅洵雪半压在戚夕身上,雨珠顺着翕动的睫毛从鼻尖落下,在唇边荡了一个圈,埋到锁骨里头。   “哈——”梅洵雪喘息着看向戚夕,然后按住戚夕的手,“对,都是你的错,你要负起责任来。”   “你与我,共进退,不许负我。”   今朝的雨格外冷,和捡到梅洵雪那天一样。   可戚夕却觉得浑身发烫,梅洵雪比他更清楚自己的内心,他明明就只是想完成任务回去而已,怎么到头来,却是要搭上自己的一生。   -   雨夜之后,两人齐齐生了病,梅洵雪身体本来就是体弱的,着凉之后也是受了风寒,自己照着赤脚医生煎了两贴药液好的差不多。戚夕的体质比他好的许多,却持续高烧不退,连连梦呓。   梅洵雪陪在戚夕身边,握着戚夕的手,嘴里呐念着要快点好起来。   因为有孕的缘故,许多药性凉的都不能给戚夕用,梅洵雪去找了村长,让他帮忙从镇上千里迢迢请了大夫过来,才开下了一些药。   已经是第三天了,戚夕的体温比之前好了许多。   梅洵雪微微打了一个哈欠,这些天他冷静想了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算是有一个很混乱的头绪。   他的身体应该就是他的从前的身体,从他的灵田尚在就可以知晓,这个世界只在特定的地点才有灵力,而且并不能为他所用。   可他体内的灵力是有过暴走的现象的,他应该还是可以继续修炼,但至于能不能回到之前的世界,梅洵雪并不清楚。   彻头彻尾打乱他思绪的是戚夕的身世。   用身世这个词可能并不准确,来历或许更好。   戚夕的身体应该不是他的,但是这个身体里蛰居着一个同样来自异世的灵魂。   而且,有一个更高维度、像是天道存在般的系统存在,这个系统像是知道所有的事情。   神神叨叨的,和完颜玄一样。   但是以凡人之姿窥探命途,都是会遭遇到反噬的。   可这个系统,不会。   而戚夕就像是被所谓系统操纵的傀儡,他的每一步都是为了完成系统的任务,完成了就会获得奖励、失败呢——   梅洵雪猛地想到,若是戚夕失败了的话,又会受到怎么样的惩罚?   但,顶多就是留在这儿没有办法回到自己的世界罢了。   但是按照系统所言,如果戚夕没办法完成任务,他就没办法离开这个世界,他也没办法死亡,那不就是会被永生永世困在这儿。   这仿佛解释不通。   等到戚夕寿数尽,那么戚夕的魂魄又将回到哪里?   还有一个疑点。   戚夕总说他是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是至关重要的一个人物。而且从戚夕的行动来看,估计是得到了验证。   可为什么会是他。   如果不是谢长荔将他拉进权利旋涡,他根本就不会有机会成为这个长乐侯。   而更早的时候,戚夕甚至以为谢长荔就是主角,所以才会一步步将他推到谢长荔的身边,成为鄞王名义上的私生子,成为这个王朝唯一与胥云琰有血脉相连的继承者。   这就是系统判定的理由吗?   还有最后一个疑点。   他要亲手杀了戚夕,才算戚夕的任务完成。   倘若一切都是按照原定的轨迹走着,戚夕捡到他也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事情,那么他会对戚夕产生感情,是不是也是被系统预测到了呢?   想到这,梅洵雪的背脊陡升寒意。   如果、如果——   这一切都是被谋划好的,那么,就是要让他杀掉自己的爱人。   头、突然好痛。   梅洵雪走出去,打算呼吸新鲜空气的时候,却听得病床上的几声呓语。   “戚夕,好点了吗?”   梅洵雪快步走到戚夕的身边,摸了摸戚夕的脑袋,已经鼻之前好多,“好像快退烧了。”   戚夕的眼神迷茫又无助地看向梅洵雪,问:“你、你是谁啊。” 第77章   在开什么玩笑?   梅洵雪脸上的神情有些绷不住了,两瓣薄唇翕动着,唇角的肌肉也随着被牵动,无一不在表明主人的震惊。   发烧,难不成把脑子给烧坏了。   不可能吧。   “戚夕,你还烧着吗?”梅洵雪用手背再度探查了一下戚夕的体温,还是有一点的发烫的,估计是还没好。   “果然人生病的时候是会说胡话的。”他碎碎念,然后将男人又重新推回了床上,给人盖上了被子,“再休息一会。”   在梅洵雪的催促声里头,戚夕又直直躺了回去,呼吸很快又变得均匀起来。   梅洵雪给人掖好被角打算出门熬药的时候,却瞧见屋门口慌慌张张的村长。   手中拆了一半的药被搁置在桌案之上,他朝村长走过去,问:“村长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中年男人皱巴着脸,为难极了:“小兄弟,我家儿子不知为什么被官兵抓了起来,捎来的书信我也看不懂,送信的人也只说要找、找什么玉佩什么的——我这才来找你的。”   “先把书信给我瞧瞧。”   玉佩,是上次给村长的那一枚,他记得已经被卖了。   大概是被有心之人瞧出来了这玉佩的归属,他离开明州也已经有两月有余了,这两月没有任何关于长乐侯的消息传来,这山村闭塞,但也绝不是不通人烟,时间只是慢,并非完全停止。   梅洵雪从村长手中抽出信纸。   和他猜的一样,大意是说这个阿文,也就是村长儿子,当卖的玉佩事关重大,需要先扣押着,直到找到源头为止,不然就一直会被关在牢里,要是有什么玉佩的消息,一定要尽快报官。   梅洵雪问:“你有和那送信的人说这玉佩来自何处吗?”   “他问了一嘴,我就说是有个小兄弟给的。”村长似乎不知道自己即将遭遇什么,只问梅洵雪可否有办法能够救救阿文。   梅洵雪心里念着不好,他想告诉村长眼下并非是救阿文的好时机,但他转念一想,这一切的祸端也是他带来的,要是他离开了或许就不会有事情了。   “村长,这些日子多叨扰你们了。”   “戚小兄弟、你们不会是什么通、通——”村长话到嘴边却也没有说下去,朝夕相处的这些时日,这兄弟二人是何心肠他不是感受不到,自己如此揣测也全然是臆断。   梅洵雪摇摇头:“……我和他的身份并非如你所想,但此事却是由我引起的,想要阿文免受牢狱的话,还要村长你亲自下山走一遭说明事情原委。”   梅洵雪眺望远处群山轻叹一口气:“就将我何时来到这儿,又为何将玉佩交给你的事情说与他们听,其实我并不唤作戚小宝,你与他们说我叫做梅洵雪,他们自会知道。”   “但与他们说的时候,勿提戚夕。”   “这件事情,本就不该牵连到你们,只是我太贪恋这份宁静了。”梅洵雪眸光微敛,伸手拍了拍村长的肩,“总之,快去快回吧。”   村长得了梅洵雪的话,知道自己儿子生命无虞,便回家准备了点盘缠,打算启程去县城里。   对于梅洵雪的身份他也不好窥纠,能让官府如此兴师动众,应该也不是寻常人家,这等事情哪里容得下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去打听啊,只要不牵扯到他们就行。   见村长离去,梅洵雪仿佛是卸了力气那般,他长嘘了口气,但丝毫没有轻松的感觉。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   纵然知晓这种行径不能长久,可他始终也是眷恋着那一份属于他的温暖。   梅洵雪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冒险,但倘若他连这份勇气都没有的话,这两个月残喘的时间都不会存在。   只是,戚夕该如何?   按照来回的距离,起码有个三四天的时间还能缓解,但从镇上出去的话,也不方便,还得从小路离开。   届时又要经过明州……或者,直接将自己暴露出去的话,或许还能保护戚夕。   只是这样,想要再见到戚夕就很难了。   但只要戚夕不死,一切都会有转圜的余地。   他转身继续往灶台煎药,药盅汩汩冒着热气,梅洵雪嗅着熟悉又厌恶的药香,只想戚夕快点好起来。   夜很宁静。   戚夕喝了药之后又睡了一会,再醒来的时候不适感已经消退了许多。   他转了一下脖子看向趴在桌子上快要睡着的人,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心脏砰砰跳着。   “梅洵雪。”这三个字在他的嗓子眼来回晃了好几圈,在唇齿之间细细磋磨着,揉碎又咽了回去。   该怎么办呢,完全割舍不掉这份感情。   自己恐怕是真的没办法那么轻易且毫无负担的回去了。   戚夕枕着自己手臂,蜷着双腿看着梅洵雪,眼看他的眉头紧蹙又听得他在梦中也不安。   要是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大梦就好了,他没有鬼迷心窍地将梅洵雪带到都城,是不是在永州他们也会有属于他们的一个家呢。   但要是一切都是早知道,也就不会落到现在的境地了。   “梅洵雪。”他好像是在心里念了一遍,却得来了少年的回望。   梅洵雪揉了揉眼睛,起身带着惺忪的困意弯腰探了一下戚夕的体温,“好多了。”   “还记得我呀……”他咕哝一声,“还是烧糊涂了。”   戚夕有些无奈:“是啊,要是能一直糊涂下去就好了。”   “……”   “那不就是一直都不能记得我了。”   窗外滔天的火光映照着两人,瞳仁之间只有彼此,梅洵雪轻轻地吻了一下戚夕,“戚夕,千万不要出来。”   戚夕按住梅洵雪,加深了这个吻。   ……   来的真快,比梅洵雪预期的情况更加糟糕,或许从那个送信的人开始,一切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中。   “戚夕,你坚信的剧情,是可以改变的。”梅洵雪握住戚夕的手,眸中水色潋滟,“系统也好、天道也罢,我梅洵雪,从不信命。”   ——隆隆隆。   春雷乍响,随着即将撞破门的声响,梅洵雪那张几乎撑得上是妖艳的脸从窄门之中露了出来。   他用力阖上门,一步一步走向为首武将面前,眸光扫射众人。   在一行人之中,梅洵雪似乎还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个理应死了的女人。   沈南儿。   “镇北侯如此兴师动众,是想要了我的命吗?”   隐藏在黑暗里的男人纵身下马,大步流星地来到梅洵雪面前,像是玩味,“小侯爷真是好眼力,一眼就能认出本侯来。”   李展身量比梅洵雪高出一整个头,阴沉沉的俯身压了上来。   “许久未见,小侯爷风姿不减。”   “与你何干。”梅洵雪打开李展几乎就要贴上来的粗砺大手,“你如何找过来的?”   “我自然是有我的办法。”   “那走吧。”   李展一笑:“走,走去哪里去?小侯爷不是不想回到都城吗?那便不如圆了你这个愿望。”   梅洵雪眉心一跳,觉得李展来找自己的目的似乎并不单纯,好像并非是带他回都城的。   “我这听说了一个故事,小侯爷是否要听一下。”   梅洵雪展眉,抱胸看向男人:“好啊,我倒要听听镇北侯有什么有趣的故事说给我听呢。”   “有趣不有趣,小侯爷听了便知。”   “才不过是几年前发生的事情罢了,在富庶的永州地界,有块叫做八仙村的地方,有一天,八仙村里头来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两人在那里待了不过半个月就发生了两起命案,朝廷新任的状元正巧途径,便前来破此命案。可奇怪的是,这一大一小却又离奇地跟着那新科状元走了。”   “后来,又有人在永州见过这两人,似乎是开起了一家甜食肆,大约是过了一年,这两人却又到了都城之中,然后——那孩子。”李展眯着眼,眼中审视的目光未曾褪去。   “怎么了,这个故事我也听过,甚至有另外一个说法,还是你们特意告诉我的呢。”   梅洵雪开口,“据说鄞王之子流落在外,被此前侥幸存活的鄞王旧部好生养着,直到多年前才被人发现,引渡入城。”   “是吗?”李展挑眉,“可还有一件事情,小侯爷可是不知呢。”   “什么?”   “那孩子,可是一夜之间突然冒出来的。”李展侧身低头,在梅洵雪耳边低语,“小侯爷,鄞王已死,世上已无人再能护你。”   “镇北侯!”梅洵雪震声道。   胥云音活得好好的,怎么可能突然死呢。才不过是三个月的光阴,而且有胥云琰那个疯子在,谁能伤的了胥云音呢。   除非,是胥云音不要命了。   可胥云琰又怎么会放任他自戕呢。   “胥云琰死了?”   梅洵雪一字一顿地说出自己的猜测,他的内心无比震惊,他甚至不敢往胥云琰死的事情上去想。   他离开的时候,胥云琰的状态还好好的,怎么可能死呢。   “不、不会的。”胥云琰那么惜命,怎么可能说死就死。   “小侯爷当真是举世无双的聪慧,天子驾崩,群臣混乱。”   “那为何,天下没有掀起骚乱。”   “自然是有人一力扛鼎,死死压住了这个消息,可今夜过后,这消息恐怕是会传遍大街小巷了。”   “那镇北侯此次前来,又是为了什么?”   李展侧身抽刀,架在梅洵雪纤细的脖子上,刀寒血热。   “自然是清除祸端。”   “杀我,自立为王?”梅洵雪道出李展心中所想。   “呵,镇北侯是觉得杀了我之后便能永绝后患,心安理得地坐上皇位不成,与你相处一年,我竟然不知原来你从来都是将我当做掌中刺吗?”   “先将胥云琰如何死的告诉我。”   “自焚。”李展淡淡道。   -   一如旧时光。   胥云琰的身体已然是强弩之末,他自己也知晓就算用药石吊着也不过朝夕之间的事情。   早死晚死罢了。   胥云琰从来都觉得他不适合当帝王,虽然众臣都说他暴戾无能,可他只是想活着,想活着就要有权利。   要有无上的权利才能在皇城之中活下去。   他只能一步一步走上他不愿走上的帝王之道,为了能够稳固自己的皇权,他选择杀鸡儆猴,将前朝旧臣以谋逆治罪。   谁叫那姓谢的总是与他唱反调呢,是他出生卑微,要不是只剩他一个选择,那么这个帝位怎么能轮得到他呢。   可这不也是他一步一步杀出来的血路吗?帝王之家哪有什么感情可言。   只有他的三哥,胥云音。   是他那贫瘠、枯燥、阴暗人生里头唯一的光亮。   他很自私,想要独占这束光亮,但胥云音实在太过耀眼,只有让这束光消失在众人面前,才能彻底属于他。   胥云琰自然也是知道自己这样做有违人伦纲常,但他控制不了自己。   这皇位之下有一半的血是为了胥云音流的。   胥云音要与他一同,共享这无上,共担这孤寂,共分这痛苦。他的罪业,胥云音也要担着。   就算他知道,胥云音恨着他,可那又无妨呢。   胥云琰本来不想那么早就结束自己的生命,明明还有事情都还没有结束,他还没有彻底将这江山交予陌生人。   可身体似乎也随着冬日飘零的落叶越来越不像话了。   开春的时候,宫宴结束,胥云琰吐血不止,胥云音听闻噩耗,抱着他的身体说了很久很久的话。   从他们认识开始、再到后来恨上他。   ‘胥云琰,虽然我日日夜夜都盼着你死,可真到了这一天,我竟然有些不舍。’   ‘是吗,阿音哥哥,要是可以的话,我真想做鬼也不放过你。’   胥云琰撑到了除夕,他断了药,从城墙上眺望着他的无边江山,万家灯火、花灯满城。   他写下遗旨,交予宫人,用烛火点了那帷帐。   那火舌吞噬他的时候,他看见胥云音推开摇摇欲坠的大门,走入了火场之中。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死的。”   胥云琰紧紧的抱住了他人生之中唯一的光,这样,就算下葬,也没办法将他们分开。   【作者有话说】   结束了,终于写到这部分了。 第78章   听了李展的话,梅洵雪也是良久不能平静,他垂眼,眼中流露少量的同情和几分唏嘘感慨:“竟然是如此。”   以他对胥云琰为数不多的了解,他不会这么草草了解自己的性命,可自焚却又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   玉石俱灭,到最后只留下一堆焦骨和无数的烂摊子。   真是自私的可以,这天下值得他眷恋的也与一一同去了,胥云琰理应没有遗憾了,如此于他而言又何尝不算一桩美事   “是啊,火势起得很快,又是除夕夜,值守的宫人不多,可能他就是存了这个心思一心赴死的吧。不得不说,胥云琰这个人真是可怕,到死都要拉上别人做靠背。”   “死也不给人清净。”   李展并未将手中的长刃收起,反而斜倾,刀影森森,映着梅洵雪的模样,他脸上并不慌乱,很是震惊,橘红色的火苗在他的眼眸深处静静燃烧着,脊背挺拔、没有一丝惧意,仿佛一切他都不在乎的模样。   男人继续道:“你不好奇,胥云琰留下了什么密诏了吗?”   “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镇北侯是什么时候找上我的呢?我还以为朝中无人寻我了呢。”   李展哈哈大笑:“大家都还不知道你失踪的事情,谢长荔那厮此前还与我说你逗留在明州,但等到除夕前夜,你都没有回都城,我自然就察觉到谢长荔在说谎了,你可是他精挑细选而来的人呢,他怎么可能将你一个人放任在外,其中必定有蹊跷。而且明明是你贴身的侍女,却被谢长荔带着身边,我在除夕宴上瞧见的时候还多诧异。”   “所以你就暗中排查,查到了这儿吗?”   “还是我太过大意了。”   听闻画眉如今安好,梅洵雪心中多了一份安稳。   但随着梅洵雪一声唏嘘,李展又道:“其实我并非非要杀你不可,只是总有人想要将你的身份做实,如今乾帝死,帝位空悬,这天下不可能没有主人。可百姓只信血脉姻亲,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你一直活着对我而言,并非一件好事。”   “呵。”梅洵雪展颜,“怎么了,现在后悔了?”   “如若我没记错的话,镇北侯可是与长荔大人相交甚好,现如今居然闹翻了,真是可笑。李展,为何突然反悔呢?是胥云琰下了密诏打算让我继承皇位了,所以你才慌了吗?”   “这么多人看着,李展你又凭什么杀我呢?又以何身份杀我呢?”   梅洵雪慢悠悠地转头直视着李展,任凭锋利的刀刃划破他的皮肤,一颗一颗的血珠顺着剑刃滚落到李展的掌心,温热却让他有些害怕。   “小侯爷,怎么快死了还是这副冷艳模样,真是叫人牙痒痒。”李展的目光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梅洵雪。   被日光炙烤、砂砾打磨的皮肤粗糙暗沉,李展瞳仁漆黑,眉梢眼角的几道疤痕交错狰狞,让李展原本能算上刚毅的脸庞笼上一层阴翳。   “镇北侯还有这种癖好?”   “但我对老男人可不敢兴趣。”   梅洵雪又道:“李展,你要是想杀我的话,现在就能杀我,为什么迟迟不肯动手呢?”   “自然是在等一个人。”   两人眼神对峙着,过后李展‘锵’地一声,收刀入鞘,他重新走过,将身上带着镣铐的女人牵到梅洵雪面前。   沈南儿并没有死,只是依旧带着手铐脚镣,看起来是被有心人救下了,她走的很慢,因为长时间的劳役让她整个人透着被死亡笼罩的阴影。   她的五官依旧清秀,看向梅洵雪的眼光带着一丝释然和无奈:“你居然活得这般。”   这般又是怎么,梅洵雪没有想过,沈南儿居然会和李展勾结在一起。   而且,为什么现在要将女人拉倒他面前对峙。他与沈南儿之间应该没有任何矛盾。   “戚夕呢,戚夕过得好吗?”   梅洵雪胸口一痛却说:“他死了,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沈南儿惋惜一声:“真是可惜了,我以为他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的。”   “你还记得我们两个也令我诧异。”   沈南儿莞尔,眼神却带着一丝飘忽:“是啊,我竟然还记得……”   “李展,你究竟想做什么……”梅洵雪有些捉摸不透。   男人说想杀了他,却又迟迟没有动手,还说在等一个人,李展和谢长荔本身就是沆瀣一气的,李展来找他,谢长荔或者说其他诸侯不可能没有动静。   按照李展所言,胥云琰死了,那么自己便有理由可以继承大统,或者他即使他不愿意,也会有人将他推上去。   李展已经对他的来历了如指掌,甚至带了一个沈南儿过来,目的是什么呢?指认他吗?可光是指认他又有什么用,加之鄞王已死,可以说没有证据断定他并非鄞王血脉。   但很显然,谢长荔恐怕和镇北侯之间出现了嫌隙,这个嫌隙可能来自于胥云琰留下的密诏里。   月色渐明,屋内的烛火熄灭,随着密集的马蹄声和锋镝铮铮,李展轻声:“他也来了。”   梅洵雪腹诽,怎么没人管他了吗?他家是什么闹市口,想来就来,想杀就杀了?   梅洵雪也能料到,此夜不好度过。   他只是想不通,为何李展是最先找到他的人。   按理说,谢长荔才应该是最想他好好活着,只有他活着,谢长荔才能实现他所谓理想抱负。   一介文弱书生,又怎么能抵得过武将出生的李展。   谢长荔此战,结局定不会好。   -   来人果然是谢长荔,他看了一眼梅洵雪又瞥了一眼李展。   淡淡道:“你是不是吓到他了。”   李展拍了拍梅洵雪肩膀:“怎么可能,谢大人不会以为我们的长乐侯是此等贪生怕死之人吧。”   “自然不是。”谢长荔下马,走到梅洵雪身边,仔细检查着他的伤口,见不是什么致命伤,轻轻舒了一口气,他像是没瞧见沈南儿一般,眉目微冷面上覆上层霜,对李展说道,“威胁恐吓就罢了,何至于动手,到时候带回去又要怎么和众臣交代。”   李展笑道:“人活着不就行了,只是我一直瞧着屋里头有人呢。”   空气骤然寂静,所有的呼吸都被无限放大。   谎言成不了真,活人自然也死不了。   梅洵雪甚至还没来得及思考谢长荔和李展之间谈话的深意,那扇脆弱的木门,都不需要怎么费劲就被踹开。   不、不行。   这样下去,戚夕会死的。   可,只要戚夕不被自己杀的话……那戚夕就死不了。   没关系,梅洵雪,只是会稍微痛苦一点而已。   “沈南儿,过来认人。”   随着一声惊愕喊叫,女子尖锐的声响传入众人的耳朵,“你!你居然活着!”   梅洵雪好似石化一般瞧着戚夕被李展强行拖了出来,戚夕甚至刚才大病初愈!   “谢长荔,你不是告诉我他已经死了吗!”李展愤怒地将人踹到在地,梅洵雪忙跑过去查看戚夕的状况。   戚夕按住梅洵雪的手,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没关系,我不会死的。”   梅洵雪身形不由他控制地颤抖,如果他能再有权利一点、能够站在众人之巅、掌他人生死,是不是他的爱人就不用受如此多的苦难,他为何那么无能。   “对不起、戚夕。”咸涩的泪水啪嗒打在戚夕的双唇,他仿佛能从这朵朵的泪花之中感知到梅洵雪那无所适从、无路可走的崩溃。   谢长荔似乎也十分震惊,他的瞳眸顷刻缩小,像是撞鬼般看着地上的人。   “怎么、怎么会呢。”   “我之前都确认过没有气息了的。”   他喃喃地念了好几遍,而后却像是发疯般笑了起来。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早知道就应该一把火把尸体都烧了的。”   李展打断谢长荔:“如今如何,要是这小子不愿和我们回去的话……”   谢长荔并没有接话,他反而转过身对着黑压压的众军士:“今夜,乃是迎新帝回宫之日。此前长乐侯被奸佞所拐骗,今已被就地斩杀,新帝懵懂,设镇北侯为摄政王,如有泄密,杀无赦。”   “谁敢动他!”梅洵雪回头厉声喝道,双目通红,眼中是对谢长荔毫不避违的杀意,“谢长荔!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有权主宰他人生死吗?”   谢长荔走到梅洵雪身边,道:“小宝,难道你不明白吗,我这都是为了你好,等你坐上高位,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这样不好吗?”   梅洵雪起身,将戚夕护在身后。   “不好,那是你要的!不是我想要的!”梅洵雪目眦尽裂,他从未有过这样一刻痛恨一个人,比瑺毓更恨。   恨不得将他抽筋剥骨才好。   “你为什么冥顽不灵……”谢长荔惋惜,“乖乖回去。”他朝梅洵雪伸开手掌。   梅洵雪一动未动,他只是从牙缝里头吐出:“你也配。”   “小宝,你仔细想,这么多年来,我可曾伤害过你。从来没有是吧,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难道他竟然你如此割舍不下吗?”   “他本该死在三年前,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活到现在。”谢长荔平静诉说着,“他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胜过一切?”   梅洵雪郑重点头。   “那他就该死。”   -   身体好像失去了控制,软绵绵的,等梅洵雪再度回过神来,他手中那炳短剑已然刺穿了戚夕的心脏。   “看吧,很简单的。” 第79章   如同魑魅般摄魂的声音在梅洵雪的耳边不断不断地回响着,一次又一次。   他的身体虚软着,什么也做不了。   手里的长剑滴答往下淌着鲜血,戚夕的脸上浮现出错愕的神情,而转瞬却被释然取代。   那褪去光彩的眸子像是要把自己死死地刻在脑海里。   一瞬间,梅洵雪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他的灵魂、身体仿佛都不再属于这个世界。   风起风停,一切宛如昨,时间的流转在瞬间停滞,梅洵雪的大脑一片空白,眼角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淌下,最后什么也哭不出来了,任由猩红的血夺眶。   最终将他的视线占据。   在心脏彻底停止跳动的时候,梅洵雪自己也死了一遭,没有用的他在这个世界什么也做不了,他如同戏台上那被牵丝的人偶,纵使身着再华丽,却也不过是被人操纵的存在。   他明明是最不信命运说的那个,却无可奈何臣服于凡人。   「成了吗?」   「成了。」   一道声音穿透天灵盖直到脊髓。   自己又出现幻觉了不成?   “阿雪,你看很容易的不是吗?”谢长荔的手控着梅洵雪,在梅洵雪不断发出的怒吼声中毫不留情地刺向了被李展牵制住的戚夕。   方才李展问他该怎么办的时候,谢长荔还是犹豫了一下。   他舍弃不下自己好不容易精心培养的人儿,可梅洵雪身上总有反骨,要想让梅洵雪折腰,就只能断了他无关紧要的念想。   “我、我迟早会杀了你!”梅洵雪身体抖得厉害,浑身脏腑都在疼,体内的蛊虫感受到了母蛊的死亡,停下了所有的迹象,最后游走到了心脏处,长眠。   “好啊,等你有能力的时候,再杀我也不迟。”   一场火,将这个山村烧了个精光,没有给梅洵雪任何缅怀的迹象,等他多年后再想去追寻他和戚夕生活过的痕迹的时候,只有一派新生的杂草。   史书记载,乾帝死,新帝继位改用永年,以立摄政王参政,三年后,帝卒,葬于皇陵。右丞自缢于府中,朝臣散,诸侯四起,为百年之乱。   -   天耀宫,离水山。   烈阳灼日,身体里充沛的灵力逐渐将梅洵雪唤醒。   他缓缓睁开眼,四周梅树像是感应到他的灵力,长久不开花的红梅竟在一夕之间全数盛开。   他不是从悬崖上跳了下去吗?   身体没有碎成肉泥吗?   梅洵雪对如今的情况还不甚清楚,他用力捶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一世的记忆汹涌而来。   戚夕死后,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被推上了帝位,他什么都不需要干什么都不用想,好似真成了提线木偶。多年后,在翻新长乐侯府的时候,他找到了完颜玄留给他的锦囊。   四字箴言是为太上忘情。   小字又道:肉身陨,神魂归,是谓大道成。   再后来……他好像是回到了王家村的后山,后山深处有一峭壁悬崖,他抱着戚夕送与他的长命锁一跃而下后——   他现在的记忆还有些紊乱,但毫无疑问,他现在差不多已经是回到了起点处。   梅洵雪起身,身上的衣物沾染了许多的尘土,他像是在这长眠多年了。   脑袋像是要爆炸了。   他向四周张望着,这儿应该还在天耀宫里头,但四处却还无人,溪水潺潺,梅洵雪循着水声溯溪而上,往复又折返多次。   除了水声之外再无其他。   梅洵雪有些自暴自弃地回了原点,他召出自己本命兵器,一柄周身散发着黑气的长剑悬在空中,梅洵雪指尖一碰,炸开无数血花。   他歪了歪脑袋,觉得有些诧异,他的本命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幽幽鬼气,一点也不好看。   好像又过了无数的日月,但身体好像是感受不到时间流转那样,期间他试了很多种办法想要离开,但这个地方就像特意建造出来为了困住他,迟迟找不到出口。   又一次,他顺着溪流想要找到源头,却在一个松软的土上停住了脚步,他弯下身,摸了摸那处的土壤,很干,一碰就碎,可旁边就是溪水。   他拧眉,伸手在四处探寻着,果然叫他摸到了一处无形的墙。   震碎,眼前景象大变。   根本就不是什么离水山。   而是,前世和戚夕生活过的地方,王家村。   他远远地站在一旁,看着和自己相像的小人抱着戚夕,而戚夕好端端地活着,将那一脸嫌弃的小孩抱到了怀里。   「小宝,脏死了。」   这是戚夕会说的话吗?梅洵雪愣住,他以为小小的自己会发火,但‘自己’却咯咯笑着,勾手缠住了戚夕的脖颈。   「戚戚,要一辈子对我好哦。」   梅洵雪,你怎么会说这种话,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你现在他爸的才几岁,你好意思对戚夕说长长久久这种事情吗?   梅洵雪气不过走去,但他整个人就好像是隐形的那样,直直穿过了两人。   假象?   他恍惚了一下,可掌心却好似能触及到戚夕的皮肤,那种触感,怎么会忘记。   梅洵雪像个旁观者那样,看着那个小小的自己长大,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在这里,没有讨人厌的谢长荔,也没有什么皇位要继承。他和戚夕一直都在这个小小的村子里,他长大后,像是顺理成章那般和戚夕拜堂成亲。   甚至多年后,还有了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被取名叫做戚念。   梅洵雪观看了属于他们的一生,生老病死,最后长不大的自己在埋葬了戚夕之后,在那小小的坟茔上抱着那墓碑,深情说了许多的话后,将自己与戚夕埋在一起。   “神经病。”梅洵雪对自己这种寻死的行为嗤之以鼻。而在‘自己’死后,梅洵雪周围的视野重新回到了那处梅林。   “谁在搞鬼?”   时间又回归了停止,自己脑内的记忆仿佛又多了一份,一份属于刚才‘自己’的记忆来到了他的识海。   心口一阵阵开始翻腾。   怎会如此,谁在特意给他做局。   梅洵雪又沿着之前的方法去寻找出口,来来回回多次,和之前一样又被他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从梅林走出的一瞬间,身体像是感受到了一股寒意,雨丝飘荡,蒸腾出白雾,勾勒着他的轮廓。   他环顾四周,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猜测。   这恐怕是王家村的后山。   随着隆隆的雷声,穿着蓑衣的戚夕随着轻微的一声叹息惊呼出声:「踩到什么了?软乎乎的。」   “当然是踩到我了!”梅洵雪在一旁吐槽,他蹲下身看着气息奄奄的自己,真可怜啊。   戚夕蹲下身,将人带回,梅洵雪一路跟随,想看看会发生什么。   这大概是他和戚夕的初见吧。   只是为什么自己会再次经历一遍,这令他有些捉摸不透。   梅洵雪目送着戚夕背着他离开,眼神之中透着迷茫。   傻子。梅洵雪轻轻念了一声。   梅洵雪的脚步声很轻,轻到丝毫都听不到。他看着戚夕替他抓药煎药,又带着他处处求医,从春夏等到秋冬,他才堪堪会说话。   等到次年春天,他的身体才慢慢好了一点,戚夕带着他过了一个好年。   待到花开,便带着他去赶集,放纸鸢……   如此又过了两三年,他慢慢长开了,戚夕攒了点钱,带着他去了永州城,开了一家甜食铺子。   梅洵雪心里泛着嘀咕,怎么没有遇见谢长荔。   思索的时候,梅洵雪的身后踩空,他猛地一坠。眼前景象轮转,竟被切割成无数画面,身体悬停,仿佛身处芥子之中。   里面有无数个戚夕和无数个自己。   在不同的时空里,各自生活着,直到最后,所有的碎片顷刻之间轰然化作齑粉。   如繁星一般包围着他,点点的温暖汇入梅洵雪的心口,最终拼接成一副完整的图画。   再睁眼,依旧是熟悉的梅林。   红梅凋落,天空骤然之间飘起小雪。   溪水冻结,鲤鱼啄冰。   梅洵雪的一袭红衣躺在茫茫的雪地之中,手中的青水长剑依旧散发着森然之气,却像是感知到主人的伤心,剑身振动,轻轻靠近梅洵雪的指尖。   这里,是他的幻梦之境。   他把自己困在了这里。   他的大道依旧未成,他始终醒不过来。   他会活在自己的悔恨之中,长长久久地亏欠着戚夕。   对于修仙者的渡劫,于凡人而言就是无尽的灾难,戚夕的魂魄早就在无穷无尽的轮回之中,变得格外脆弱。   “戚夕,哪里有什么系统……都是骗你自己的。”   梅洵雪放肆的大笑出声,眼角的泪水凝结成冰珠,挂在梅洵雪的眼角。   片片雪子将所有的一切都掩埋干净。   他什么都知道了。   从一开始,这就是给他安排的一场劫,是每个飞升之人都要经历的,情劫。   梅洵雪抬手,空中凝出一个小小的生锈的银锁。   叮铃叮铃。   居然带了过来吗?梅洵雪还有些诧异,果然在他自己的空间里,想什么就能出现。   那,人呢。   梅洵雪腾地起身,抖了抖身上的雪,他死死地盯着雪地。   什么都没有发生。   梅洵雪颓然倒下,算了就这样吧。   “咕叽——”   梅洵雪疑惑,他怎么摸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睁眼,是对圆圆的红眼睛。   梅洵雪将小兔子捧在手心,左看右看,“活的。”   “活的!”   是不是说明,他可以靠着念想将戚夕幻化出来了。   可那样的戚夕,还是不是那个人呢?   -   梅洵雪等了很久,等到冬雪融化,绿叶新生,他才听见了噶擦树枝断裂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看,像是如梦初醒那般,记忆中的人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戚夕。”梅洵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猛地从树下跃下,像是着了魔那样摸着戚夕的脸。   “你、你还记得我吗?”他颤抖着声音说,始终不敢相信终于等到了男人。   ‘戚夕’无动于衷,眸中没有神采,只是机械般地看着梅洵雪。   “果然,我就知道,都是假的。”梅洵雪收回手,将戚夕丢在原地,他不会饿、不会感到寒冷,但是戚夕会,所以梅洵雪还要时不时关注一下戚夕的动静,免得生病死了。   饿了得吃饭,冷了要穿衣。   梅洵雪虽然对着毫无反应的戚夕提不起兴趣,但毕竟长了一张和戚夕一模一样的脸,他还是有点狠不下心,反正只是顺手的事情。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梅洵雪渐渐的能从戚夕的脸上看出悲伤的神情。   “你,为什么难过。”   一个假人怎么会有自己的情绪呢。   戚夕蹲在地上,仰头看着梅洵雪,许久未用的器官有些干涩喑哑:“很、孤独……很难受……”   “看见你、就很难受。”   “戚夕,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梅洵雪激动地抱起男人,“是不是!”   戚夕摇摇头,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很疼。”   “小宝,很疼。”戚夕笑着,眼角却淌下泪。 第80章   良久,梅洵雪才失魂落魄地抱住男人,戚夕的体温、呼吸和心跳一切都恍如昨日那般,没有任何的起伏,他好像拥有过,却又一次次的失去。   “对不起,对不起戚夕。”梅洵雪只能一次次的道歉,戚夕是因为他才会一遍遍重复那个轮回——   “你什么都不知道,是我固执地想要把你留下来……”可就算眼前的男人和记忆中那个会说会笑的相距甚远,可那分明就是同一张脸,同一具身体,叫他如何抛下不管。   “你胸口哪里疼?”梅洵雪抬起已经别泪水模糊的脸,轻轻问。   戚夕缓缓且机械地解开上衣,露出迟迟没有愈合的伤口,大概是因为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梅洵雪脑中所幻,所以戚夕的身体保持了梅洵雪记忆中最后的模样。   胸口的剑伤不会再愈合了,戚夕也已经死了。一切都是他的因果报应,让他在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之中遇见戚夕,一遍又一遍的失去,直到最后完成所谓的杀妻证道局。   可他本不过肉体凡胎一具,爱恨憎别离,人生本多苦。又要怎么才能彻底完成所谓的道呢。   这么多年来,可曾有人真正登上天阶。   梅洵雪想用术法将戚夕的伤口抚平,但无论他怎么尝试,愈合的伤口又会很快恢复原状。   无奈,梅洵雪只能将戚夕的衣服整理好,给人洗了洗脸,将人带到了自己醒来的那棵树下。   整个世界的活人只有他一个,梅洵雪让戚夕坐下。戚夕乖乖坐下,有些迷茫地看向梅洵雪。   “小宝……”   梅洵雪依着戚夕,将头靠在戚夕的肩头:“以后不会孤单了,我会和你在一起。”   他微微侧眸,看向戚夕,那双乌黑的眸子里头映着漫天的流云,似乎没有任何的烦恼,察觉到梅洵雪的视线,戚夕也转过头,在梅洵雪的鼻尖轻嗅一下。   梅洵雪愣了一下,转而嘴角微勾,“怎么回事,这也是我想让你做的吗?”   戚夕摇摇头,他点点梅洵雪的嘴角:“要开心点。”   梅洵雪抽吸一口气,他的眼珠微震,随后又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情绪之中,他自顾自地喃喃念着:“怎么回事……”   就连目前的情况他如今都有些不太确定了。   面前的男人,不应该还残留着自己的情绪,梅洵雪都觉得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又出现了幻觉。   这里是他自我囚禁的幻境,这里的一切都是由他创造的,但唯一一个具有独立思想的人应该只有他才对,可戚夕的表现……好似是慢慢长出了自己的意识那般。   会对他的话有反应、甚至会对他这个人产生下意识的举动。   是时间的关系吗?   但戚夕胸口的伤也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恢复,梅洵雪也并没有想通,毕竟谁能想过对于很多人而言非常好过的情劫,到他这儿竟然成了多世的轮回。   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被他忽略了。   梅洵雪轻轻叹了一口气。   察觉到梅洵雪低落情绪的男人,伸手抚过梅洵雪的耳朵,掌心温度微热,却带着一丝淡淡冷冽的梅香。   梅洵雪偏过头,亲呢的蹭着戚夕的掌心。   戚夕身形微怔,仿佛是僵硬一般,他无措地收回手,眼神迷茫地看向四周。   梅洵雪没有反应过来,眉头轻蹙。   “戚夕,你能听得到我说话吗?你还知道我是谁吗?”   听见梅洵雪的声音,戚夕才转过头,而后郑重点头:“小宝,我的。”   不知为何,戚夕的双眸蓄起泪水,不一会就从眼角落到了梅洵雪的指尖。   梅洵雪的心顿时就猛猛揪了一下。   “是你的……是你的……”梅洵雪直起身抱过戚夕,“好了,不哭了,小宝是你的,阿雪是你的,梅洵雪也是你的。”   “不哭了啊。”   听见梅洵雪的话,戚夕懵懵地抬起头看向他,“真的吗?”   “真的,不会骗你的。”   戚夕点头,不由搂紧了梅洵雪,“嗯!”   两个人的关系就好像对调了般,理应对他百般照顾的人,如今却成了处处都需要他安抚的、不安全的人。   不过梅洵雪也乐得其中。   原本没有时间的世界为了戚夕重新升起了日月,有时候他们会躺在地上一起看星星,星星一闪一闪,好像是要掉下来一样。   每当这个时候,梅洵雪就会想起他和戚夕一起在流星下许愿的日子。   结果二人都未得偿所愿。   有时候戚夕也会生病,那时候可能就要他格外费心了,但更多的时候戚夕就会望着他来的方向发呆。   ……   纵使梅洵雪将他和戚夕的事情说了一遍又一遍,但戚夕到最后也只是傻乎乎的对他笑。   但对梅洵雪来说已是弥足珍贵的时光了。   夜晚,一只流萤停在两人的膝上,梅洵雪瞧着那微弱的荧光,又重新絮叨着念着他和戚夕的事情。   直到最后他都有些困乏地眯上眼睛才作罢。   那只流萤也一直乖乖地待在梅洵雪的指尖没有动。   -   戚夕见梅洵雪睡着,原本僵硬的身体倏然一松,他颇有些释然地瞧着梅洵雪,然后接着梅洵雪方才没有说完的话继续道。   “梅洵雪,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只是戚夕也无从说起,他脑袋里头的记忆仅仅只有一世,纵使梅洵雪与他讲了无数遍所谓的前世今生,他也无法彻底理解梅洵雪的感情。   但大抵是因为他真的死亡的缘故,系统按道理来说是要将他放回原来的世界的。   和梅洵雪理解的不一样,系统是真的存在的,只是,他现在所处的世界,这个系统似乎比什么更高维度的东西压制住了,戚夕对于他现在的处境不甚清楚,如果想要弄清楚的话,得从这里离开。   对于他的出现,梅洵雪一直以为是他臆想出来的存在。   其实不然,他只是短暂地失去了记忆,他的身体仍然是他的,但时间的确停在了他死亡的那一刻。   甚至连肚子里的孩子都还在,戚夕一想到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死就死了吧,怎么还不能还他一副完好如初的身子。   “梅洵雪,不能一直呆在这儿,我们得出去。”   戚夕握着梅洵雪的手,然后毅然决然地起身朝着他出现的地方走去。   【作者有话说】   应该就一点点就要完结了,真的就一点点。 第81章   “梅洵雪,不要睡了。”   “快醒醒,不要再傻乎乎地待在这了。”   谁在说话,梅洵雪迷瞪的睁开眼,伸手去探那处原本是戚夕所在之处,但指尖触碰到只有湿润的泥土。   梅洵雪猛地睁开眼,但入目的却是一片萧条。   没有日月云彩、更没有溪水流淌,百草荒芜……他的心田深处只剩下弥漫的黄沙尘土,所有的梅树都已经枯死。   梅洵雪大声喊着戚夕的名字,但跑过来的只有当初最早被他幻化出来的那只兔子。   小兔子啃着枯黄的草,眼神无辜地看向梅洵雪,又唧唧哼了两声。   梅洵雪有些纳闷,为什么兔子还在,但是戚夕却消失了。   小兔和刚来的时候一样,并没有长大,无论吃多少的东西,他的体型就没有任何的变化。   梅洵雪弯腰抱起它,小兔崽的腮帮子还鼓鼓的,骤然失重的感觉叫它的毛都不由立起来,但在看见是梅洵雪的时候又重新乖顺地贴在了他的臂弯里头。   而后它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两颗门牙咬住了梅洵雪的衣服,然后从他的怀里蹦了下去。   “这是在做什么。”   顿时,那兔子仿佛是化作了青烟那般,从梅洵雪的眼前彻底消失了,袅袅青烟并没有随风飘散,反而像是指引一般,牵引着梅洵雪往同一个方向。   梅洵雪脚步轻动,手指被那缕烟缠绕着,仿佛还能感受到体温一般。   周围的世界宛若虚化了一般,在他一步步踏出去的时候,两侧的世界如万花筒那样不停地浮现着他的一生。   终于在一个窄窄的缝隙面前,那缕青烟逐渐消散,最后与缝隙融为一体。   “梅洵雪,你终于要醒来了。”   这个声音——   是从缝隙之中传来的。   “为了这一刻,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吗?为什么迟迟不肯醒来呢?你的魂魄不应该再对那个人有更多的执念的,何苦又将自囚百年呢……”   紧接着是恍若无根之雨,轻飘飘地从那块小小的缝隙之中坠在他的手背。   是温热的。   “阿雪!”   “小宝!”   梅洵雪循着声音回头看,却在一片的虚无之中看见了消失的戚夕。   他想转身去追那片影子,可仿佛是又无形的阻力推着他往外。   “快回去吧,小宝,不要再在这儿逗留了。”是戚夕的声音。   “那、那你呢——”梅洵雪晦涩开口。   戚夕从他的心中消散了,如果他踏出这一步的话,那戚夕这个人是不是会彻底消失呢?   原本藏在深处的男人,一下便跃到了梅洵雪的面前,他的面容和他们一次次初见时候的一样,坚毅之中带着无形的柔情,戚夕勾唇,低头。   是有温度的!   “小宝,一场梦,总会有醒的时候的,就算骗的了自己一时,也没办法骗自己一世,你不能将自己的一辈子都困在这儿。”   梅洵雪摇头:“如果梦里有你的话,无所谓。”   戚夕抚过梅洵雪的发丝,碎碎念:“真奇怪,你一下就长那么大了……好像是一眨眼的功夫,其实你说的话,我都能听见,但是身体很累很累。小宝,就算我们不在一个时空,我也依旧会爱你。”   梅洵雪使劲摇头,“什么意思,戚夕,要是我走出去的话,你是不是就会彻底从我的世界消失了。”   “对不起。”梅洵雪往前走了两步,遮住身后的光亮。   “如果我的道是非要牺牲你的话,我宁可不要。”   戚夕有些无奈:“可小宝,我已经死了啊,无论如何,我始终都会消失的,你所说的道我不懂,但我希望看你得偿夙愿。”   “而且,你看,我的身体正在慢慢消散,很快我都没办法碰到你了。”戚夕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小宝,你说的话其实我都记得,可我的脑子承载不了那么多的记忆,对我来说,我是实实在在的过了这七八年而已,可能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和你的相遇或者说是重逢也好,都是被安排好的。”   “我和你最后都没有逃过所谓的命运不是吗?”戚夕苦笑,他最后搂住了梅洵雪,“好好活着,小宝。”   “不!我不要!”梅洵雪隐约觉得这可能是他和戚夕的诀别了,可明明在他醒来之前,一切都是那么正常,是不是他没醒来的话,所有的所有都会恢复到和从前那样。   “戚夕,我不要!”   “我不要这种道!”   “我不要修道了!”   “我不要!”   “为什么!”   “为什么!爱我的、我爱的一切——”   “都要被剥夺。”   “凭什么,要让我承此大难!”   “究竟是为什么!”   -   周身的灵力统统汇聚于此,风卷云舒,虫鸣声声。云雾缭绕的离水山上骤现一道紫电,天际被劈作两半,黑云压着山顶,山体倾斜、鸟兽俱散。   而后听见一声凤鸣伴随着冲天的火光冲破山体,风停云止,一只千年九尾像是感应到主人的临世拖尾而来,稳稳地接住天际落下的人。   “咿——”   灵力灼烧着九尾的皮毛,滋滋作响,深紫的眸子隐忍着痛意,将人从离水山带回了已是无人之境的暗林。   ……   待到灼烧之意消散,梅洵雪深呼一口浊气,随后捂着自己的心口有些发疼,他侧过身温柔地摸了摸九尾的脖子:“辛苦你了。”   九尾的体型缩小,然后蹦跳着将脑袋埋到了梅洵雪的胸前,小声呜呜叫着,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   “也不知道你等了多久了,辛苦了九尾。”梅洵雪起身,四肢百骸都透着黑气,他抱起怀中的小狐狸,一步一步朝着暗林深处的魔宫走去。   他心中依然有满腹的疑问,但眼下要做的事情还太多,如今他已然重临世间,众人皆知他未死,以后的祸端只会更多。   梅洵雪轻叹一口气,九尾熟稔地缠上梅洵雪的脖子。   要将整件事情弄清楚,只有再去一趟天耀宫了,当初他是怎么会觉得瑺毓要死了,才会怀着吊唁的意思带着九尾回了天耀宫。   但却正好落了他们设下的阵法之中,他的身躯和魂魄都被带着入了凡尘,正好补全了他还未经历的情劫。   身和心……哪个是真的呢?梅洵雪摊开手掌,已经发黑的长命锁出现在掌心之中。   心里头好似被蚕食掉了某一块。   丢在了戚夕那里。   最后的时候,甚至还是戚夕推了他一把,才将他从藩篱之中解救出来。   他低头瞧着已经不成型的小锁,嘴角艰难翕动,梅洵雪并不知道戚夕究竟去哪里了。   回归本体抑或烟消云散——   这都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一切的一切,都要去找那瑺毓问个明白才好。   【作者有话说】   后面会有戚夕的视角去讲的。 第82章   梅洵雪对自己体内的不断被浊气侵袭的灵力感觉到陌生,比他遭受天雷之前更为菁纯和庞大的力量寄居在他的身体里,九尾舔了舔他的伤口,梅洵雪揪过九尾的毛,在它脖子处捏了捏:“发情了吗?”   九尾登时缩成了一团毛球。   暗林深处便是未名宫,世人一般将它称作魔宫。   但其实形制和仙门其他建筑一样,同样暗林也并非没有光亮的存在,只是多了点云雾罢了。   不过听九尾的意思,他被雷劈了之后,这魔尊之位自然是易主了,九尾便也被赶了出去,还好九尾长得乖巧可爱,化作团子到处蹭吃蹭喝。   只是魔宫里头藏着一样东西。   梅洵雪得取了才行。   大抵是感受到旧主的到来,镇压的凶兽邪祟在几声低吼之后便毫无阻力地将梅洵雪放了进去。   九尾趴伏在梅洵雪的肩头呜咽了两声,许是想起来当初他不在的时候受的委屈,更是不想踏足此地。   “乖,等会就走了。”   梅洵雪的脚尖才踏入深渊腹地,便感受到了无数凄厉的喊叫声,都是些尚未超度的亡魂。   咒怨声此起彼伏,九尾摇着尾巴耷拉着脑袋,吱呜叫。   六界亡灵想要超生都得经过往生渊。   梅洵雪身上没有死气,踏足往生渊的时候变能感受到那要碎脊骨的压力,他走的每一步都如走在荆棘之上,肉身被被无形的鬼气割出了道道血痕又很快愈合。   ——停。   终于,临空虚影伴随着一道呵声跃入梅洵雪的神识   「未亡人不得踏足往生渊。」   梅洵雪:「晚辈前来,是为寻求一人魂魄。」   「逝者已矣,切莫追思。」   梅洵雪:「他没有死!」   虚影摇晃,而后又道:「何以确定。」   梅洵雪捂着胸口:“晚辈历劫之时,曾与那人立下言契,同时当年我与他一同种下同命蛊……虽说如今的身体和当年并不完全相同,但心口处的蛊虫却活了过来……我赌他还活着。”   「……」   「十赌九输——」   说着,梅洵雪的神识里头慢慢升起了一轮铜镜,倒映着梅洵雪的模样。   「以你精血寻你要找之人。」   梅洵雪伸出一丝魂魄,丢入轮回境中。   可无论他怎么去寻找,戚夕并不在这六界轮回之中。   时光捻指过,等梅洵雪再回过来神来的时候,他的神识之海已然轮换过了四季。   「找到了吗?」   梅洵雪摇头。   「不在轮回之中……要么已经是彻底烟消云散,要么还好好的活在这世界,小孩,你找错鬼了。」   虚影一晃,梅洵雪便从神识之中退了出来。   手脚被鬼气压的冰凉,九尾不停地舔着他的嘴巴,见他苏醒便拿尾巴挠着他的嘴巴。   “好了,没事了。”梅洵雪起身,拂去身上的尘土。   虚影的话无疑是给梅洵雪两个可能:戚夕彻底没有了;戚夕活的好好的。   -   梅洵雪走出往生渊,白日灼心。   寒风猎猎吹拂着梅洵雪的头发,梅洵雪手掌幻出骨鞭,凌空一甩便将身后尾随的鬼影打落。   一声闷哼之后,地上蓦地涌出一滩暗红血液。   软鞭无影,随着梅洵雪心中所想将拦路鬼影统统斩杀,九尾跳下去,扒拉着还残留着呼吸的软肉,从中找到心脏嗷呜一声吞了下去。   “别贪吃了。”梅洵雪从地上抱起快吃出小肚皮的狐狸,揉了揉,“我看你就是太能吃才会被赶走的。”   九尾圆圆的眼睛登时变成了蛋花,呜呜叫着。   “知道你为接我毛被烧焦了,吃这些没用的对你的修为没有好处。”梅洵雪揪着尾巴说道,“改天带你去吃仙门的,那个好吃。”   九尾:“嗷嗷!”说着,狐狸又绕在梅洵雪的脖间。   此行,梅洵雪是想拿回他的本命兵器。   其实他最趁手的兵器还是长剑,毕竟是剑门宗天耀宫出来的,虽说后来换作骨鞭,但去找瑺毓的话,还是以剑术最为光明磊落。   “我对魔尊之位不感兴趣,但若是再横加阻拦的话,以你修为,只有一死。”   风中传来幽幽鬼声。   梅洵雪手中骨鞭瞬间被灌注灵力,成笼状将主任包裹起来。   “吾主,久违了。”   漫天红雨带出来人,原本还能撑得上碧草连茵的山地顿时变成了焦草,梅洵雪拢了拢九尾的毛,安抚道,“没事。”   “你哪位啊?”骨鞭飞速旋转替梅洵雪挡住红雨。   来人身材高大,山一样的身躯缓缓跪在梅洵雪面前,抬眸,是一贯的赤红:“吾主,幸得您重临。”   “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   梅洵雪在脑海里搜索记忆,“右护法、还是左护法来着?”他是真的有些记不清了。   “是中护法。”乐研说道,焦炭似的的皮肤上浮现出金色图腾,“吾等,始终不相信您会就此陨落世间。”   梅洵雪按住乐研的肩膀,幽幽道:“听九尾说,我死之后,你们打的不可开交?”   乐研:“……”   梅洵雪又道:“听说还把九尾赶走了?”   九尾:“呜呜!”   ——嗯嗯。   乐研:“九尾并非吾等驱赶的,主人走后,魔宫上下无主,外道相逼,实在是为了保护九尾才设计让它回归世间的。”   梅洵雪:“罢了,都是前尘往事了。”   乐研:“那吾主,我等何时杀上天耀宫。”   “我何时说过要杀上天耀宫了。”   乐研:“您前去赴会之时,便与左右护法道,若您未能如约归来,便让他二人前去支援。”   “那他二人呢。”   乐研头一歪:“自是不知去哪里逍遥了。”   梅洵雪心念,这么多年过去了,龙阳之风竟已经盛行到魔界了吗?   乐研又向前膝行几步:“吾主,能再见您乐研死而无憾。”   梅洵雪手指穿透乐研琵琶骨:“若我归来,力不及你,你可还会归顺?我自是相信九尾,但你所言其中真假我已不能再辨,如今百年已过,我也懒得去要别人剩下的东西,你既叫我一声主人,便是承认这尊位之上,是我梅洵雪。”   “取你一块骨头做兵器,可否。”   乐研低头:“是。”   言毕,梅洵雪手中骨鞭便多了一节新鲜血肉。   “好了,起来吧。”   乐研抿唇哼了一声后便起身,九尾从梅洵雪身上跳下咬住了他的脚踝,也和他那主人一样撕下一块肉来。   “别闹了,九尾。”   梅洵雪又从骨鞭上取出一块发着幽幽蓝光的兽骨融到乐研体内,嘟囔,“不会白拿你的。”   -   在乐研的带领下,梅洵雪很快就拿回了自己的长剑,和幻境中一样,秋水长剑上缠绕着幽幽的黑气。   甚至比幻境之中的更为浓郁。   本命兵器和主人的魂魄相连,从他入魔开始,秋水长剑上就开始不断涌现出黑气,不过仍然残留着菁纯道光,如今却是丝毫的光彩都看不见了。   当初为了不让长剑被魔气侵袭,梅洵雪还特意将剑封印了起来,如今封印已经盖不住魔气了。   碰到长剑的一刹那,过往的记忆迎面而来。   少时拿剑,少年成名又一朝陨落。   秋水陪了他百年之久,他何尝对秋水没有感情。   梅洵雪踏出暗林的时候,仰头看着太阳,突然觉得这四百年的时光,也挺没意思的。   从幻境出来的时候,他便知道他永远不可能像师尊想的那样修成大道。   他恨戚夕,恨戚夕为了所谓的成全而牺牲自己。   【作者有话说】   么么么哒 第83章   云烟渺渺,飞鸟驻足。   这世间因仙门百家才得以获得安宁,但自古以来,修仙法者若想真正登上仙阶,成就无上荣光,便得证道上苍。   梅洵雪自入魔始,便抛却无用的怜悯之心,改修无情道。   如此修为更是日日增益。   只是如此一来,他的劫难必定是与情劫有关。   师尊仙去之时,便窥见了些许天命,此间能力翘楚者不二,唯有梅洵雪略有机缘。   一缕魂魄归来之时,凡尘之中的记忆便也回归瑺毓本体。   他在清心阁闭关数年才将那化身谢长荔的人生与他自己的剥离开。   但毕竟是他的一缕魂魄,如何能够完全割舍掉,瑺毓时常会在梦里遇见山林间的少年。   他明明不会再做梦,以至于瑺毓分不清这是属于谢长荔的梦境还是他和谢长荔共同制造的梦境。   只是他的一缕魂魄而已,怎么会主导他的情绪。   瑺毓异常痛恨这份感情,可他又有些把持不住,他和梅洵雪入门之时便一起修行,他自知天赋不如梅洵雪,即使做了无数的建设,可依然在看见梅洵雪七岁便能悟得剑意的时候起了波澜。   后来,师尊总说他是师兄处处都得为了师弟们着想,瑺毓便听着师尊的话,师尊总是不会错的。   可越是这样不停地规训着自己,瑺毓心中对于梅洵雪感情越发复杂。   他一会是爱护师弟的师兄,一会心中的嫉妒战胜了那份舐犊之情,梅洵雪的优秀衬托着普通人的无能。   瑺毓清楚地知道这份妒忌来的莫名其妙,可他却始终无法割舍。   于是明明应该是一场普通的试炼,他却在众人即将脱离秘境的时候放出了不应该出现在秘境之中的高级妖兽。其实这也是师尊为了师弟准备的,瑺毓试图给自己的行为作出合理的解释,可超出梅洵雪能力的妖兽始终是会反噬在他身上的。   梅洵雪是有大爱的。   师尊常说,可有情者,终难成大道,这也是师尊常言的。   断情绝爱便是师尊交予他的任务。   在挖出妖丹的时候,瑺毓的手还抖了一下,他的心中有了些许的恻隐之心。   ——‘你只是遵循师命罢了,瑺毓,你这是为了梅洵雪好。’   没错,是这样的。   妖丹和金丹并不相融,梅洵雪本就是为了斩杀妖兽才用尽全力,他年纪尚浅涉世未深,自是不知道如果能将妖丹融入自己体内的办法。   妖气将梅洵雪吞噬干净,兽类的本能让梅洵雪作出捍卫自己领地的举措。   从那刻起,梅洵雪注定不能以剑心证道。   最后在众人携手镇压之下,兽化的梅洵雪被他亲手斩断了四肢。   他看见了梅洵雪眼底从未有过的恨意。   独属于他的。   不知为何,瑺毓心中却获得了从未有过的满足,他似乎以一种独有的方式占有了梅洵雪。   他并没有完全不管他的师弟。   在梅洵雪昏迷的时候,他还是替他上了药,否则以梅洵雪流血的速度,梅洵雪早该死了。   在他手刃自己的师弟后,瑺毓二字便在仙门之中广为流传,有人觉得他做得对,有人也觉得他不近人情。   可他不过是按照师尊所言的那样,一步一步斩断梅洵雪的七情罢了。   他从未做错,他为的不过是梅洵雪好而已。   ……   往事浮现在瑺毓面前,他抬眼之时,冲天的黑气笼罩住了天耀宫。   来人一席淡红衣裳,衬得肤如白雪、面若桃李,微扬的眼角浮现着重重莲纹,发丝凝在空中,散发着骇人的威压。   “师兄。”   瑺毓从清心阁中走出,身后幻化出九重剑影。   “阿雪,你当真不顾念同门情谊吗?”   梅洵雪并未紧逼,只是带着嘲讽:“同门,当年师兄你可曾念过我是你的师弟,却连一声辩驳的可能不给我。”   “当年你杀了百余人难道是假。”   梅洵雪生硬很是平静,他冷笑一声:“是啊,当年我被妖兽夺魂,杀了仙门百人是真,你斩我手脚是真,我入魔是真……师兄,我最后的同门情谊可是给了你,你以命相博将我骗上离水山,引下天雷,你明知我已入魔,雷劫一至我必死无疑,可你依然这么做,你如今告诉我不顾同门情谊。”   “自私自利的人是你啊,瑺毓。”   瑺毓的白裳如故,不沾一丝尘埃,慈悲面容,看不出别的情绪。   “阿雪,你不是活的好好的吗?”瑺毓故作疑问。   梅洵雪语噎。   他能活着纯属运气好。   “你也知道雷劫一至你必死无疑,为何你如今还好端端地站在这,而且修为大增呢?你对这一事难道没有任何疑虑吗?”瑺毓缓缓走近,暗色之中,瑺毓的面容叫梅洵雪尤为熟悉,甚至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故人之姿。   “阿雪,师兄难不成会害你不成吗?”   梅洵雪往后退了一步,他能感觉到瑺毓的身上有些不一样了,他的目光、神情……隐约之中带着些许谢长荔的姿态。   不对,是谢长荔像瑺毓。   “大道无情,你既然决意修行无情道,终究是会沾染情爱的,只是在这六界之中,早就无人会爱你了,世人惧你恨你尊你妒你怨你,却无人真心实意爱你,而你更不会毫无防备地去爱一个人。”   “所以呢。”   瑺毓继续道:“师尊羽化之前,便以自己一魂试图知晓天命,便给了化解之策,置于死地方得生机。”   “师尊当真是爱你,真令人妒忌啊,甚至连死前都想着帮你渡劫。”   梅洵雪呼吸一凝,瑺毓话中究竟是何意思。   “这世上本就有无穷小世界,你我皆不过芥子罢了,师尊羽化之前,寄了魂魄在一方世界之中,只要你从离水山上跃下,便能沟通另一个世界。”   “想必你也会听见师尊留下的告诫之语吧。”   梅洵雪脑内顿时嗡嗡作响。   的确,他后来脑海之中时常会听见熟悉的声音,他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是、师尊吗?   师尊在帮他吗?   “原本应该一世就结束的情劫,竟因为你真的爱上了那个普通人而反复耽搁。”   瑺毓不由拔高了声调:“原本我是不相信师尊所言,直到我散出一缕魂魄去帮你的时候,才意识到师尊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阿雪,或者说,叫你小宝你会开心一点?”瑺毓勾唇浅笑,他抬手整理自己鬓角的碎发,手腕上的一缕平安绳竟也被带了回来。   “谢。长。荔。”   “你是谢长荔!”   瑺毓摇头:“我不是他,在谢长荔的人生里没有瑺毓的记忆,他是原原本本的一个人……”   瑺毓不肯承认谢长荔就是自己的一部分,就像他不肯承认谢长荔残留着他对于梅洵雪近乎畸形的感情。   【作者有话说】   爱你们爱你们。 第84章   梅洵雪的双眸近乎是赤红,他飞身跃到瑺毓面前。出于对于主人的保护,瑺毓身后的九轮长剑在梅洵雪没有防备的时候,直直插入了了梅洵雪的后脊。   “你说你是谢长荔,你那时候有记忆吗?”   梅洵雪脸上冒着薄薄的一层汗珠,他的眼睛直视着瑺毓的瞳仁,“明明我是带着记忆历劫的,你说你没有……”   “可谢长荔就是你魂魄的一支,你要说他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怎么可能呢,你是记得对吧。”   一声铮鸣,瑺毓的银冠被斩断,肩头轻飘飘地落下几缕发丝,瑺毓神情微动,可说出来的话依旧是冷若冰霜:“是又如何呢。他自私、攻于算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又如何呢?梅洵雪,你不应该感谢他吗?如果不是他的话,你至今都要逗留在尘世之中,你的魂魄经得起这几世的摧残吗?你都要烟消云散了。”   “什么意思?”九轮长剑往梅洵雪身体里又刺入几分,大片殷红的血在两人的脚底几乎成血泊,梅洵雪身体恢复的快,可两股力量互不相让,彼此较劲,一寸寸恍若凌迟那般。   清心阁周围鸟兽俱散,黑与白彼此相争,静的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从踏上天耀宫之时,冥冥之中命数早就注定。   他和瑺毓之间再也回不去了。   什么意思?瑺毓苦笑,发尾之处露出雪色:“难不成你以为你那几次轮回是白来的吗?每一次都是你拿命数去换的,换和那凡人重头再来的机会。”   “他当真有那么好吗?”   瑺毓发问。   梅洵雪沉思,而后摇头:“记不得了。”   “起码他不会给我喂妖丹、不会斩去我的手脚、不会正大光明的做那伪君子……师兄,你口中师尊遗命究竟是什么,也只有你自己清楚了,师尊若是还在世,会愿意你如此磋磨我吗?”   “你没有自己的私心吗?”   “我始终记得,我刚入天耀宫时你的掌心落下的梨花,很温暖……只是如今你和我都回不去了。”   “瑺毓,我是来为自己讨个说法,不为其他。”   梅洵雪眸光一寒,唤出秋水。   秋水凌凌,好似一轮银白色的月光,凌空带出丝丝的水色,梅洵雪左手握剑,手臂上很快就覆着一层薄薄的冰霜。   九轮长剑归位本体,化作瑺毓本命兵器归一。   “这是我和你之间的纷争,那年离水山,就本该做个做个了结了的,是我耽搁了太久。天耀宫以剑意入道,那便以秋水之意应你归一。”   瑺毓开口:“你体内魔气越盛,秋水对你的反噬越严重。为了那个凡人……你、你真是不要命了,旁人求也求不来的登天阶的机会,你却说不要就不要。”   梅洵雪肆意一笑:“瑺毓,你错了。我是甘愿入魔的,舍去我这一身修为又如何,我仍然是梅洵雪。我是我自己,而后才是求道问仙者。”   幻境之中,梅洵雪从未如此通透。   道可道,道非道。   他首先是他自己,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人,而后才是那天耀宫弟子、是旷世魔尊。   无情之处便是情深,成了又如何,不成也罢。   他已经活够岁数了。   秋水寸寸侵袭着他的身体,两股力量在他的体内疯狂争夺,他好似不再是他自己,而是被秋水操纵的傀儡。   眼前散开的血珠如梅花,落在皮肤上的时候顿时凝结。   梅洵雪恍惚之间看见了他的双亲,他们音容未变,他好似孩童那般开心地奔向他们身边。   ‘阿爹阿娘!’   ‘我的小阿雪长大了啊!是不是受苦了。’他的阿娘温柔抱住他,将他拥入怀中。   ‘瞧你说的,谁能欺负我们阿雪啊!’阿爹打诨开着玩笑,‘阿雪可是继承了你我二人的天资啊。’   ‘死鬼又在开玩笑了。’阿娘笑着拍了一下阿爹,梅洵雪看着嘴角也不由扯出了笑意。   人影缓缓散去。   四季如春的天耀宫下起了一场大雪。   归一散成九个长钉,封住了梅洵雪的经脉,雪子落下,血色蜿蜒,梅洵雪就静静的躺在雪地里头。   喉头咯血,不断涌来的窒息感让梅洵雪的视线都变得格外模糊。   秋水和他不容,是他一意孤行逆天改命。   “咳——”   梅洵雪嘴角溢出鲜血,他抬手抹去嘴角瘀血,雪地也是一片的赤红,他分不清旁的颜色。   瑺毓的修为比他想象地精进了不少,功体相克,秋水又限制了他的行动,才让瑺毓能有机会用归一封住了他的经脉。   他起身,腿骨俱碎,秋水带来的冰霜冻住了他的睫毛,璨白的羽睫厚重,雪子压在梅洵雪的身上如压了一层天,他艰难地挪动着脚步,摸到了快要断气的瑺毓身边。   归一骤然从体内钻出,九个硕大空洞暴露在空气之中。   血如瀑流。   归一合体,躺在主人身边。   “瑺毓,你仍然不如我。”梅洵雪不顾脸上狼狈,开怀笑着,“剑宗、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梅洵雪喃喃念着。   他出身天耀宫,理应以剑意证道苍生。   只是他如今对于这剑宗只有恨意。   “刚才没有说完的话现在可以说了。”梅洵雪调整着气息,但是归一带来的伤口愈合的很慢,体内似乎还残留着瑺毓的气息,他强撑着自己不让自己在瑺毓面前倒下,他弓身,鼻尖几乎要和瑺毓贴上,“你真的没有任何记忆吗?”   “有何可说。”瑺毓发丝全白,万籁俱寂,只听得窸窣落叶声,他微微侧头,像是回忆往昔,“分身和本体而已。”   “为什么、要逼着我杀了戚夕。”   瑺毓冷笑:“情劫如此难过,多少人折在此上,若非我一步步助你,你如何那么快归来。”   秋水贯穿胸膛,瑺毓抿唇可身体仍被寒意冻得不断发抖。   “梅洵雪,师尊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你最终依旧决定入魔,你——”   梅洵雪拔剑而起,冷冷瞧着地上的瑺毓,“师兄你总说,都是为了我。”   “可我究竟错了吗?”   “我自认为,我此前所做从未愧对过师门,纵使你斩断我四肢,独留我一人百年,我也觉得你是为了大局。”   “可为什么,我的双亲仍被戕害、仙门百家无人肯收留我、将我弃之如敝履,如你所言,你曾照看过我,怎会不知我灵力散尽毫无自保能力呢。”   “这便是你所言的大道。”   梅洵雪又道:“你总说谢长荔并不是你,是啊……他的确不是你,他只是你的一缕魂魄而已,自然承载不了你的恶毒,只是我死后才彻底看清你。”   白衣如故,红衣染血,终不似少年。   瑺毓能感觉自己的身体渐渐冷去。   忆往昔,他也曾是风华绝代,哪里和恶毒二字有任何干系,他作为大师兄,明明是最疼爱他的小师弟的。   为什么最后会成了这副水火不容的局面。   他太贪心了吗?   在梅洵雪第一次勘透剑意的时候,他理应是欣喜的才对,但为什么胸膛却像是出现了裂痕那般。   他是师兄啊,怎么能妒忌师弟呢。   眼瞧着梅洵雪长大、修为日日增长,在修行上面的天赋越发明显,他心中的裂痕也越来越大。   师尊看出他的不宁,便叫他去清心阁中闭关。   可心魔难灭,这股妒忌成了他内心最不堪的存在,他甚至分不清这是独占抑或是爱欲。   梅洵雪对他的依赖越来越明显,他心口的不耐也无法掩藏。   他知道梅洵雪对他的情感并不一样,并不能用简单的雏鸟心态去形容,他知道自己在梅洵雪心中的是特别的,心口处的裂痕又被填补了些许。   可欲壑难填,他想得到的东西不仅仅只有这点。   他想要立于世人之巅,想要成为人人的敬仰的存在,可他并不是不世出的天才,努力和汗水换不回天赋者的一指。   后来他发现居然有机会可以摄夺梅洵雪的一切。   ……   心魔如此,他本就该万劫不复。   其实如果他放任梅洵雪和那个凡人纠缠的话,梅洵雪早就会魂飞魄散,哪里还轮得到如今双方对峙的局面。   可问瑺毓后悔吗?   瑺毓并不后悔。   谢长荔的一生算计多多,就如同他筹谋一般,他和谢长荔是不相像的,可也是最相似的。   他无法宣之于口的情,谢长荔替他说了。   他无法做的事情,谢长荔替他做了。   清风挽明月,明月送归尘。   “瑺毓,你不是问为什么我会爱上戚夕吗?当你握着我的手将剑刺入戚夕胸膛的时候,你不是很畅快吗?你应该是记得的吧。”   梅洵雪握住归一,他轻喘着气,身体上的九个孔洞还没有完全恢复,可见森然的白骨和新鲜脏器,他举手之间周身黑气上涌,顷刻间黑云密布。   “记住,是这种心痛的感觉。”   永别了,师兄。   天雷滚滚,雪地茫茫反着白光,梅洵雪眼底闪着白色七彩的晕轮,一眨眼,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的雷劫将至,梅洵雪自知再无转圜余地。   抱着秋水朝着印象中他栽种下的一棵梨树爬去。   「待到来年,我一定要把这棵梨树给拔了!」   「可梨树还能结果子呢!」   「那就吃他的肉扒他的皮。」   怀中似乎滚进了一个东西,可他已经没有力气抱住它了。   “呜呜呜呜。”   真是可惜,还没来得及和戚夕好好说再见呢,连幻境之中都是那么仓促,就像他怎么也寻不到的骨骸。   秋水归一静静躺着梅洵雪身边,一树梨花瑟瑟,头顶很温暖,梅洵雪亲昵地抬过头,却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闻到了久违的香气。   他说出的话都会做到的,只是遗憾,说好一起长命百岁,却没办法了。   ……   【作者有话说】   会有人不惜一切代价爱你的。 第85章   像是一阵春风拂过脸颊,耳畔传来咕噜咕噜冒泡的声音。   身体好痛。   像是被车裂了似的。   眼睛上好似蒙着一层白绸,梅洵雪去摸,只觉得有些冰凉。   他的记忆模糊,天雷劈他叛道离经,他当时已经没有余力去抵抗,又是何人救了他呢?   梅洵雪喊了一声,费劲地从床上坐起,他从脑后扯下白绸,发觉自己的视力近丧。   入眼,只能看见蒙蒙的一片白。   他转动眼珠,试着喊了一声,除了那咕噜咕噜冒泡的声音之外再无其他。   修为尽散,灵田却碎。   是个散修就能把他杀了。   梅洵雪冷嘲一声,摸上粗糙的床栏,木刺扎入手指,还会痛。   他记得,他把瑺毓的心脏挖出来之后,九尾是不是还来了……他轻轻叫了一声九尾。   但没有回应。   “喂——”   “什么意思,救了我不说话——”   “欺负我现在看不见吗?”   梅洵雪愤愤地从床上下来,啪嗒一声,跪倒在地。   “……”   哈,他伤那么重?   怎么不让他死了算了,这样活着算什么东西。   梅洵雪抠着砖缝,试图爬起来,但腿没有任何的力气,就算他站起来,很快也就摔倒。   咕噜噜的声音越来越响,水烧开沸腾。   梅洵雪颇有些自暴自弃地躺了下去。   他总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好像前不久发生过。   -   天色微暗,梅洵雪其实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是撒在他眼皮上的光点冷了下去,没那么灼热。   他依靠着熹微的变化推断着时间的转变。   等到夜风习来,才传来了另外一个人的脚步。   声音踩的有点重,想必是个身材魁梧的人,梅洵雪掀开眼皮,将失焦的瞳仁对上那人的方向。   “你怎么救的我。”   “你是谁?”   “你想做什么?”   “九尾呢?”   “……”   “为什么不说话,你是谁,究竟有什么目的?”梅洵雪的耳朵里没有传来旁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去摸旁边。   可手中并未如他所想的那样凝出骨鞭,只是有些尴尬的悬在空中,什么都做不了。   男人将他抱起放回床上,梅洵雪抿唇然后拉住了男人的袖子:“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认识你吗?”   梅洵雪试图从脑海里翻出那么一个人名,但左思右想除了仇家就没有别的人了。   哦,魔宫的下属不算,他们要是看见自己这副模样估计转头就走。   男人的身上有股他很熟悉的味道,让他想吐的药香,但莫名之中又有一丝甜甜的奶香。   莫名——   “为什么不说话。”梅洵雪有些不耐烦,“你到底想做什么。”   ……   宽厚的手掌覆上梅洵雪的脸颊,略带无奈的语调让梅洵雪不由刻画出男人的神情:“你怎么还是那么吵啊。”   梅洵雪:!   梅洵雪微微仰头,试图看清男人的脸。   但他大抵是真的瞎了。   “喂,我是在做梦吗?”   “还是说又是一场幻境……”   “好好养病先。”   梅洵雪拉住男人,仔细摩挲着男人的手腕,看不见的缘故他摸得格外地慢,好似要把每一寸的肌肤都感知清楚。   “怎么回事……”   “有些痒……”戚夕悻悻地收回手,他蹲下身捧着梅洵雪的脸,“大概是,运气好吧?”戚夕轻轻笑了一下。   “等你伤好了再慢慢解释。”   “真的,不是梦吗?”   梅洵雪抓住戚夕的手:“真的吗?”   “为什么我还活着呢?”   “我不是应该死了吗?”   戚夕拭去梅洵雪眼角的泪花:“别哭了,等会眼睛更瞎了。”   “戚、戚夕,这是在哪?”   戚夕坐在梅洵雪身边,将人揽到自己怀里,环视四周开口:“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当我一睁眼的时候,就出现在这儿了,系统不是假的。”   他缓缓道:“这一次是真的回不去了。”戚夕搂着梅洵雪,微微叹息着,睫毛轻垂,似是诉说着主人的无奈。   “九尾是那只狐狸吗?”   梅洵雪靠在戚夕胸前,点了点头:“它?你看见过它吗?”   “是它把你带过来的……”戚夕侧过头,庆幸梅洵雪此时看不见。   九尾已经死了。   他将梅洵雪捡回来的时候,只看见奄奄一息的人和断了气的狐狸,赤红的皮毛很是漂亮,小小的身躯托着梅洵雪的伤体,只有一条光秃秃的尾巴无精打采地扫着地面的杂草。   见到戚夕的时候,小狐狸呜咽叫了一声,然后钻到梅洵雪的怀里不再动弹了。   “然后就跑走了。”戚夕不善说话,只能说尽力去圆这个谎。   “对了,洞。”梅洵雪碎碎念,有些无措地摸着自己的身体,伤口几乎都愈合了。   但骨头还是碎着的,他现在这个模样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虽然有些奇怪,可似乎又有迹可循。   “怎么了?”   梅洵雪扣住戚夕的手:“没、没事。”但心口莫名很难受,好似空了一块。   九尾,明明是那么想要活命的,但为什么最后会救他呢。   颤动的手指揪着戚夕的衣袖,梅洵雪尽量展开笑颜:“慢慢来吧。”   “总感觉看不见东西的时候,会很害怕。”   戚夕安抚地顺着梅洵雪的背脊:“没关系,我会在你身边的。”   “戚夕,这真的不是梦吧。”梅洵雪又重复了一遍。   “要是梦的话,你会怎么样?”   梅洵雪略加思索:“大概是不想醒来了。”   “我以为永远不会再听见你的声音。”梅洵雪坐直身子,低头盯着自己的双手,十指紧扣着,他就是这样杀了瑺毓、杀了戚夕吗?   “戚夕,我在轮回镜里头找了你很久很久,但始终都没有找到关于你魂魄的任何消息,但我心脏的跳动声告诉我你肯定还活着的。”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话。”   “那便让我一直活在虚幻之中吧,反正我什么都看不见了不是吗?”   梅洵雪笑笑。   戚夕揉了揉梅洵雪的脑袋:“想什么呢。”   “梅洵雪,其实当我死的时候,我脑子想的最多事情居然是你要怎么办……”戚夕轻轻叹气,看向身边的人,“我的灵魂好像在一个地方漂泊了很久很久,直到看见了你,明明很想安慰你,可什么都做不了,我听着你讲了很多遍的抱歉。”   “看着你躺在无垠的雪地里面对着无边无际的旷野,不停听……哭的我心口都好疼好疼。”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想见你、想你不要再哭了、想你走出去,然后身体似乎真的能动了,只是当对上你的视线的时候,又定在原地。”   戚夕停顿了一下,又道:“能再抱着你、我感觉很幸福。”   梅洵雪点头,戚夕语焉不详,像是隐瞒了什么,只是戚夕愿意留在他身边,他便足够了。   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好像什么都能看见。   “现在是什么时候。”他问。   “是春天。”   “春天啊。”梅洵雪将手放在戚夕掌中,“我喜欢春天。”   “还会有很多个四季的。”   ……   那是一片戚夕不敢窥探的深空,戚夕站在由碎星组成的地面上,头顶的画面是他离开之后的梅洵雪经历的人生。   [宿主,下面进行积分兑换。]   戚夕回头,看见掌心中悬浮着的球体。   [是有什么疑问吗?]   “这里是哪里?”   [是中继世哦,您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只是可惜被任务对象发现了系统的秘密,对此会扣除相应奖励。]   [阿哦。]淡蓝色的球体上下跳动了几下,[您的积分不够返程的车票了哦。]机械的语气甚至有些雀跃。   “原来你真的是存在的啊。”   [那不然呢!]小球愤怒道,[只是因为这个世界法则不允许我出现而已!]   “什么法则。”   [宿主,你隶属的世界连接着一个高维修真的世界,或许可以那么理解,一个饼上有很多个芝麻,你在一个芝麻里头。]   [要是我被发现的话,可能会造成另一个饼的混乱,不过可惜,还是被任务对象发现了,但还好并没有造成很大的问题。]   [怎么了宿主……你看起来并不开心。]   “如果我离开了,梅洵雪会怎么样呢?”   [宿主你的担心是多余的,你的积分并不够兑换返程的车票,所以大概会逗留在中继站吧。]小球轻飘飘地说着。   [不过您好像很担心任务对象呢……]   [按照系统分析,按照任务对象偏执性格来看,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值得他留恋的东西了,或许他会选择以同归于尽的方式去复仇呢。]   [就是说——会死哦。]   [宿主,虽然积分不够返程的车票,但可以兑换一张旧世界的车票哦。]   [不过这样的话,宿主你永远都无法、回到自己的世界了。]   [您要换吗?]   [一经兑换,概不退货哦。]   [请宿主尽快做出选择哦。]   [任务对象,好像要死了。]   ……   [好的,收到积分兑换,兑换后系统自动消失。]   [祝宿主有个好梦。]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我感觉戚夕才是最可怜的那个……系统的话都是诱导。   不过戚夕也懒得纠结了吧,他已经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珍惜他现在有的。   这估计是我第一次写这种设定,以后不会再写这种了。 第86章 终章   春天渐渐过去,等到夏天暑气略盛,梅洵雪的眼睛才慢慢恢复,不过可能因为刺激,他的眼睛总是红红的,看起来就像是受了什么委屈,而且不能长时间视物,长了便会迎风流泪。   在昏黄的光线下再次看见戚夕之时,梅洵雪不知不觉又湿润了眼眶,他还是下意识地描摹着戚夕的轮廓,就像这段日子常做的那样。   “……”他抿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用手掌抚摸着戚夕的脸颊,他的手只占了戚夕的一半不到,玉笋般的手指和戚夕明显变得沧桑的脸庞对比鲜明,对上那双乌溜溜的眼珠,梅洵雪轻轻笑了声。   “怎么了?”戚夕问道。   梅洵雪摇头,只是:“我记得小时候,阿爹阿娘总是会说我开心顺遂便好,成不成大道都无所谓,但后来的我好似被人推着,一步步走上旁人设想我应该去的道。”   “我自持天资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高处的滋味很好,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我一个人。”   “就是这样,当我堕入泥潭之时,迎来的却是原本追捧之人的鄙夷,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要把我踩在脚下,证明自己的无能是理所应当。我从来不是好人,我自私自利、就算对你也是一样的,戚夕。”   梅洵雪转过头,屋外的柳树茂盛,雕花的六边窗子映着浓绿,似乎都能闻到空气中的夏意。   “喜欢是什么——”   “爱是什么——”   “可能我很难将这些情绪彻底将对你的独占欲之中剥离出来,对我而言,他们都是我对的感情之中的一部分。”   梅洵雪重新转过头,拉起戚夕的手:“戚夕,你要听我的故事吗?”   “可能很长很长,你用一辈子都听不完。”   心口砰砰跳着,梅洵雪的脸颊飞上霞红,黑白分明的瞳仁映入乱红万千。   戚夕喉头哽咽,与梅洵雪十指相扣:“好。”   蓦然之间,戚夕似在梅洵雪眼中看见无上光彩,他追寻着的光点。   就如同那个漆黑色的雨夜,那道划破天穹的紫电,让他接住了他命中注定的宝贝。   即便他们是戏台上被操纵着的傀儡又如何,他的自我意识早就超越了那道无形的引线。   命运的丝线终于不再束缚着他们。   他们的命途将由他们自己谱写,天道、系统……都无法超越他们的意志。   “梅洵雪,你究竟几岁了?”戚夕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虽然我之前就觉得你岁数不小了,你该不会上千岁了吧。”   梅洵雪:“……”   戚夕侧耳过去。   “四百二十一……”梅洵雪甩开戚夕的手,耳朵通红,“干、干嘛!”   戚夕张大了嘴巴,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惊讶。   “你不会嫌弃我年纪大吧,但我看着很好看啊!”梅洵雪慌忙抓住戚夕,“绝对漂亮的。”   “我只是在想……那你这几百年间一直都是处男吗?”   梅洵雪:“!戚夕!!”   -   当梅洵雪视力恢复的差不多,身体上的伤口也好了个七七八八,戚夕那时候给他做了个拐杖……他抗拒了许久才捡了起来。   他再怎么无能也沦落不到拄拐的地步!和七老八十的老头一个模样!   “可你不是已经几百岁了?”   四百岁老头:“我看着才十八!”   戚夕敷衍地点点头弯腰将梅洵雪丢在地上的拐杖捡了起来:“十八岁的老头,不能一直赖在床上吧。”   梅洵雪气得像河豚。   不过原本感觉做不了的事情,在成为一个废人之后,梅洵雪也不得不尝试着去体验。   梅洵雪第一次拄着拐杖走出去的时候,才发觉空气已经很燥热了。   空中飞来漂亮的闪蝶,停留在梅洵雪的肩头。   一只、两只、三只……它们盘旋在空中,海蓝色的鳞片折射着五彩的光。   他们现在的家很大,不再是以前那个逼仄狭小的屋子,是一个二进的小院子,正房门口种着两颗梅花树,不过夏天的时候只有绿油油的叶子,两侧的厢房都空着,估摸戚夕也没那么多东西。   他问过戚夕哪里来的那么多钱,戚夕告诉他说都是做了点小生意,叫他不用想那么多。   途径的人很少,想来是是在闹中取静。   空气中并没有什么灵力流动的迹象,他的骨骼经脉都碎了,即使被九尾强行接了回去,但估计也没办法继续修行了。   不过也无所谓了,他想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   要回去的时候,一尾小兽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咬住他的衣角,梅洵雪缓缓蹲下身,抚摸过小狐狸的脑袋,屈指打趣地在它嘴边逗弄,小狐狸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向梅洵雪。   “……”   梅洵雪向狐狸张开手臂,“小狐狸,一起回家吧。”   小狐狸后腿一蹬,扑到了梅洵雪怀里。   戚夕回家的时候发现家里多了一只宠物,惊讶道:“你居然还有这种闲情雅致?”   梅洵雪点了点头:“我打算给他取名叫一尾。”   戚夕无语:“什么癖好真是。”   梅洵雪唤了一声小狐狸的名字:“一尾。”   一尾没有理他。   “……”戚夕拎起龇牙咧嘴的小东西,笑道,“还是叫九九吧。”   “哼。”梅洵雪踢了一下床板,翻身上去,他支着一条腿看向戚夕,“睡觉了。”   听见睡觉二字,九九也咕噜滚到了梅洵雪身边。   “喂,你干什么!你别拿乔。”梅洵雪把小狐狸丢了下去,“别以为把你领了回来,这就是你家了。”   戚夕将地上翻着肚皮、四脚朝天的狐狸转了回来,小狐狸呼噜一声,跑到衣服堆里躲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翡翠绿的眼睛呲牙瞧着二人。   戚夕吹灭蜡烛,褪去衣裳躺了回去。   “生什么气。”   “不生气。”梅洵雪滚到戚夕身边,手指不由摸上戚夕的肚子,而后叹了口气。   “想什么呢你。”戚夕的脸一红。   “哎——”   “毕竟我也是四百多岁的人了,到时候老了可怎么办。”   “别乱想,生不了。”   梅洵雪翻身,鼻子磨蹭着戚夕的耳朵,“可是,戚夕你眉心的痣很红啊。”   “那我想想总行吧。”梅洵雪搂住戚夕,“反正现在也有九九了。”   夜风习习,带来丝丝的暖意。   九九舔着自己的毛,像是看见了什么,从窗口跃了出去。   黑红的两道影子伫立在外头,碎碎念着,在看见九九的时候唤了它一声:“九尾。”   九九呲着犬齿看向来人,两人蹲下身,向狐狸招了招手,黑影倒不怕狐狸:“我们就过来看看他,现在都说魔尊与天耀宫主同归于尽了,但我们二人左右找不到尸首,未曾想魔尊还活着,还是循着你的气味找了过来,以后记得收好味道,免得招来祸患。”   “呲——”   红影抱起狐狸,“放心,我们二人不会再打搅他们的生活了的,毕竟,这是他想要的。”   红黑之影划过圆月,消失无影。   梅洵雪隐约在梦里感知到了什么,睁眼的时候,怀里冒出来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他和戚夕之间的狐狸。   他捏了捏九九的耳朵:“谢谢你。”   噌!   九尾耳尖染上绯红。   梅洵雪看向身边的戚夕,轻声道:“好梦。”然后紧紧扣住了戚夕的双手。   掌心瘙痒,梅洵雪睫羽翕动,缓缓看向戚夕的方向,勾唇浅笑。   如此,终不羡人间。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后面有一点点番外】   其实按照原本的计划,本文应该带很多芒果的,只是碍于时间的跨度,以及一段又一段时间情绪的波动,导致原本的计划没有办法从我手中写下。   目前这也是我能给他们创造的最好的结局,我其实很爱阿雪,他的人设绝对是我最喜欢的那种恣意傲娇少年,可能戚夕只是一个普通人的设定会让一些人觉的两人身份不对等,但戚夕给梅洵雪的绝对是他能给出的全部。   就像我之前一直写的,他们两个人都是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点,他们是彼此照亮的存在。   然后梅洵雪之前对瑺毓的感情是会带点喜欢的,但不是那种喜欢;瑺毓对梅洵雪是那种喜欢,应该能看出来吧,所以谢长荔对梅洵雪的感情也很复杂,不过毕竟谢长荔不是瑺毓嘛,他更自私一点,而且在那个世界线里,他和小蛊王缘分更深一点。   最后出来的是左右护法,所以戚夕和梅洵雪所在的最终世界还是梅洵雪原本的世界,但是系统给了戚夕一张回程票,所以戚夕在这个世界也待了一段时间,攒了钱等小宝的。   其他的应该都在文里头说清楚了。   最后,非常感谢大家陪伴我。   这是一本我从23年4月就有脑洞的文,虽然因为种种原因到现在才完结,突然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谢谢大家对我的鼓励和包容,最后,祝大家好梦一场。(至于结局是HE还是OE,我觉得是HE啦。)   哦哦!有一种说法是亲人死后会变成蝴蝶来看还活着的人,所以三只蝴蝶是阿爹阿娘来看我们漂亮阿雪了!还有一只不说了。   最后的最后,还是要和大家说抱歉,我下本会做的更好的。 第87章 现代-师生   作为一个新时代面临毕业的社会主义青年,戚夕在一个夜晚抽了半包烟之后,毅然决然地将自己的简历丢进了垃圾桶,报名了一个山村支教的项目。   当然,他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保研。   在夏日雷鸣的时候,戚夕辗转了飞机火车大巴终于来到了自己即将开始教书育人、培育祖国幼崽的地方。   南州。   介于南州高耸的群山,建个学校属实不容易,多亏了一些爱心人士才在山坳里头将爱心学校建了起来。不过由于南州很多孩子都是留守儿童,自然的,一个学校里各个年级的学生都有。   戚夕任教的就是高二和初三学段的理化生。   年级跨度还蛮大的。   但戚夕也还能接受。   九月,暑气还在,老旧的风扇吱扭吱扭转。开学第一天,来上课的学生戚夕十个手指头就能数出来。   而且还是男生居多。   但学生名册上,分明还有至少七八个学生的名字。   下课后,戚夕去了趟校长室,上了年纪的男人还在自己打扫着柜子。   戚夕:“校长,为什么来上课的孩子那么少?”   校长将手中的抹布丢下:“戚夕,我们这穷乡僻壤的,虽然是义务教务,但也有很多孩子的父母连伙食费都不愿意掏,你今天教的是高二吧,那更别提了……”   “那怎么行。”戚夕蹙眉,“我看有些学生的成绩还是不错的,努力一下能够上本科的。”   “可是上学是要钱的嘛——”校长拖长了音调,“这山沟沟的,可不比城里头,很多女孩子家家的,他们家长都嫌贵啊。”   虽然早就知道支教的现状不会很好,就算是住的宿舍很烂、吃的寡淡没有油水,戚夕都觉得能够忍受。   他本来就是理工科出生,也不是师范专业,说起来有什么特别大的抱负,恐怕也没有,但当站在讲台上的时候,面对求知的眼睛的时候,戚夕心中蓦然升起一股雄心壮志和责任感来。   “我去做工作,能劝来几个是几个。”   校长劝他:“算了吧,能劝的都全过了,哎,你要想的话也随你吧。”   晚上,戚夕收拾了一下就打着手电打算挨家挨户去家访一下。   学生名册里头有个小孩成绩不错,好像才十五随岁,就已经上高二了。   不知道为什么今年开学就不来了。   约莫走了一个小时小路,戚夕才摸到这个叫做梅洵雪孩子的家。   ——笃笃。   三间砖房砌成的屋子没有被水泥粉刷过,砖墙裸露在外,白炽灯的黄光透过缝隙照在戚夕的眼睛里。   贴着黄色符纸的木门被打开。   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跃入戚夕的眼中。   少年的长得是极为好看的,哪怕只是穿着一件领口发黄的T恤也遮盖不住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的清冷艳丽之感,发丝蓬松,搭在耳侧,只是眉眼之间稍有不耐。   “你谁?”   “来讨债的吗?”   “老头死了,没钱,我也没钱,大不了你不把我卖了。”   “但我现在是未成年,拐带未成年我可以告死你们的。”   “等我成年了再说吧。”   戚夕哑然。   “你,是叫梅洵雪是吗?”   少年歪了歪脑袋,将身子靠在摇摇欲坠的门框上,“是我。”   戚夕深吸一口气:“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谁要拐卖你。”   “我是希望小学的老师,我看见你没来上学,是怎么回事,有人欺负你吗?”   梅洵雪抿唇,眼带怀疑的看向戚夕,双手一摊:“证件呢,给我看看。”   戚夕掏出手机,将自己学校盖章的红头文件给少年看。   “陵城大学,那是哪里——”梅洵雪念着上头的名字,他好像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个名词般新奇。   “我的学校,是全国排名前三的大学。”   梅洵雪撇撇嘴,心念前三怎么了,他要去就得去全国第一的。   “切~”梅洵雪道。   “听你的意思是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戚夕柔下性子问,“老师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你看着比我大不了几岁,怎么就是老师了。”愿意来南州支教的都是一些歪瓜裂枣,没背景才会被分到这儿,水平也差得很,梅洵雪难得见到,   勉强撑得上算英俊的,人吧。   “我能教你知识,就够了。”戚夕感觉自己额前的青筋有些压抑不住了。   梅洵雪:“哦。”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就是收养我的老头死了,家里的钱被一些阿猫阿狗偷走,我现在一分钱都没有还欠了好几千块,隔壁阿叔给我介绍了一份工作,说是进城打工,一个月就有好几万,我觉得还不错,过几天就打算去了。”   一个月好几万?   那得是什么工作。   “那个阿叔说是什么工作吗?”   梅洵雪清澈的眼睛里透出迷茫,摇摇头,“阿叔说,我长得好看,能赚大钱。”   戚夕咬牙。   这么小的孩子,这山里人心真黑,叫未成人出去当鸭子。   “那不是什么正经工作。”   “什么意思。”   梅洵雪懵懂的眼神再次跌入戚夕眼中。   戚夕:“反正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读书,至于赚钱,等你毕业之后有的是机会。”   “可我现在没钱。”   “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催债的。”梅洵雪说着从背后掏出一把生锈的菜刀,他轻笑说,“没想到没用上。”   戚夕将管制刀具从未成年手中夺走。   他深吸一口气:“现在是不是没有人管你了。”   梅洵雪点点头。   “欠了多少钱。”   梅洵雪:“七千七百七。”   真吉利。   “行,这个钱我替你还,以后你的债主是我。”   梅洵雪诧异:“为什么?”   “你想对我做什么?”   戚夕碎碎念:“妈的,爱心又泛滥了,早知道还不如不报这个项目了。”   他清了清嗓子,道:“拯救失足少年,你信吗?”   梅洵雪收起笑,随后又绽开一抹笑意,指了指自己:“我是失足少年吗?”   “好吧,老师既然那么有钱,那我就接受啦。”   戚夕:怎么感觉好像哪里不对。   ……   从梅洵雪家离开后,戚夕又去走访了别的学生,有的家长在得知他的来意之后直接把门关上,有的还愿意谈谈。   戚夕知晓他的能力帮不了那么多人,他顶多只能资助一个小孩上大学。   第二天,上课。   虽然做好了会和昨天差不多人数的准备,但看见没变的人头,戚夕的心还是寒了半截。   等下课铃快响起的时候,他才听得一声乖巧的报告。   “抱歉,老师,迟到了。”   少年拎着塑料带,冷白的皮肤被勒了条条红印,透明的袋子里是几乎翻烂的辅导书。   细密的汗珠从梅洵雪的脖颈处滑落,宽大袖口露出的小臂纤弱,脚下的运动鞋也沾了泥土和草屑。   “进、进来吧。”   梅洵雪进来,在第一排坐下,他年龄小,发育的晚,圆圆的脑袋埋在书本间,时不时抬起头听一下戚夕讲到哪里。   等到下课后,梅洵雪才走过来,拿出塑料袋子里的书:“这个题,我觉得书上讲的不对。”   他指的是一道奥赛题。   戚夕翻了翻橙黄色的外封,是第一版的题目,都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了。   他看了一眼,拿出笔给少年演算了一遍,答案果真有疏漏。   “梅洵雪,你对数学很感兴趣?”   梅洵雪摇摇头:“没事干做的。”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梅洵雪:“杀鸡杀鸭。”   “小小年纪,别整这个血腥暴力。”   “这套书年纪说不定比我还大,你要是没事干的话,我之后给你买一套新的。”   梅洵雪道:“做完能上比你还好的大学吗?”   戚夕愣了一下,而后笑道:“可以啊,到时候我给你报名参加全国奥赛,你拿了金奖就能少考一百。”   “而且你们这还有加减分,说不定能去P大。”   “哦。”   “那也行。”   戚夕用笔头敲了敲梅洵雪的脑袋:“什么叫也行啊,那可是全国第一。”虽然有两所就是了。   “那我要当一。”   哪里怪怪的。   ……   梅洵雪很聪明,虽然那套奥赛书隔了半个月才寄到。   梅洵雪花了一个半月才堪堪做完,才一半的正确率叫他很是伤心。   戚夕安慰:“很多人都达不到你这个水平的。”   “可是,这样不是拿不到奖吗?”他有些沮丧。   戚夕:“你才高二,还有时间呢。”   “对了,我已经把钱还给阿猫阿狗了,老头子留下的房子也归我了,好像……没什么别的念头了。”梅洵雪略显失落的看向头顶的天空。   高山上的云层很低很白,两人坐在一楼的台阶上,山岗上的风温柔地吹来。   “小孩子怎么会有那么多烦恼呢?”戚夕捏了捏梅洵雪长出肉的脸蛋,“都说了你现在最重要的是高考,考完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是吗?”   “戚夕,能不能不捏我的脸。”梅洵雪咕哝道。   他揉了揉自己的腮帮子,踩着脚下爬过的蚂蚁:“真的会不一样吗?”   “大山里的小孩,也配说这样的话吗?”   戚夕心头泛起酸涩:“等你考上大学,我带你去陵城玩一圈好不好,老师请客。”   梅洵雪蔫蔫地应了一声,提不起兴趣。   -   戚夕的支教,在过年的时候提前结束了。   他出了一场车祸,在医院躺了快一个月才出院,出院的时候脑子还有些神志不清。   在失去意识的时候,他仿佛是做了一场迷离大梦。   在梦中他成了一个杀猪不眨眼的野蛮屠夫,还顺便救了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孩。   最后甚至还和那小孩成亲生了小孩。   要命的是,那小孩的名字也叫梅洵雪。   怪梦。   噩梦。   车祸给他带了比较严重的后遗症,在一段时间内他都必须拄着拐杖,自然而然,支教是不成的了。   他和学校打了报告,学校也批准了。   戚夕有的时候也挂念着希望小学的孩子,时不时就想办法给他们弄点学习物品,自然,还有新的练习册奥赛书,不用说是给梅洵雪的。   但,偶然之间,戚夕接到希望小学校长的电话,当他问起梅洵雪的近况的时候,校长却说:“那孩子啊,被他的亲生父母找到了,已经不在南州了。”   “是吗?”戚夕不知是开心还是失落,“那,您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那就不知道了。”   戚夕挂了电话之后,怅然若失。   但因为行动不便的缘故,戚夕便专心考研,但不知道怎么的,他将目标定在了P大。   不过P大哪有那么好考,戚夕在第二年才上岸。   开学,北城突然降温。   戚夕办理好了入学手续,恍然之间想起,要是梅洵雪高考的话,是不是也该是今年入学了,也不知道在哪里了。   入学之后,课题组很热情的组织了聚会。   包间里,比戚夕大一届的师姐神秘兮兮的说:“师弟,我和你讲,我们课题组有个小小师弟,本博连读的,还是哥未成年,长得那叫一个好看,待会介绍给你啊。”   “付师姐,我不是、我不是——”戚夕推辞。   付师姐:“想什么呢!我可不是那意思。”   包间大门突然打开,好像是传来了一阵清冽的梅香。   “阿雪弟弟,过来坐,给你介绍一下课题组新来的师弟。”   “戚夕。”   戚夕错愕地看着来人。   “不用介绍了,我们,认识好久了。”   “是吧,戚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