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宠文炮灰觉醒后   作者:桃胥   文案:   江鹿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穿到了十七年后。   这个时候,他的好友已经有了更好的朋友,竹马也有了爱人,而当年他失踪后,他的父母为了寄托对他的思念收养了个孩子,还老来得子给他生了个弟弟。   没过多久,他又发现他生活的世界其实是一本团宠文。   只是很可惜,团宠的主角不是他,而是他父母的养子,他只是一个前情提要、背景板、炮灰,和主角的陪衬。   这样的炮灰注定抢不过主角,所以江鹿识相远离了这些人。   但剧情还是容不下他,他每次被忽略,处于“不被需要”的状态时,他身体的一部分就会变得透明。   江鹿不想变成一个所有人都听不见、看不见,最后在孤独中死去的透明人,所以他绞尽脑汁让自己变得“被需要”。   直到林煊出现。   江鹿发现,只要林煊在他身边,他的身体就不会变透明,他不用让自己处于“被需要”,也不会被剧情抹杀存在。   他很感激林煊,所以他会满足林煊的所有要求。   包括给他提供他的所有行踪、随身携带他提供的窃听器,以及……被他关起来。   -   林煊从小就知道自己有病。   他对所有属于他的东西都有超过正常范畴的占有欲,宁愿毁掉也不会拱手让给旁人。   林煊忍了十八年,幸运的是,这些年除了死物,没有一个人能让他生出这样的欲·望。   直到他遇到江鹿。   江鹿太乖了。   不管他做什么,他都只会用那双干净纯粹的、亮莹莹的眼睛看着他,好像他对他做什么都是正确的、被允许的。   就连他得寸进尺想把他关起来,想让他永远只能看见他、属于他,他也只是犹豫了两秒就点了头。   真的很乖。   林煊很喜欢他,所以就算他治好了病,他也不会再放他离开。   控制欲不正常偏执攻VS缺爱乖乖受   大学校园,攻会询问受的意见,一切都在双方都允许的前提下进行,双方都甘之如饴   双初恋,1v1,he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校园   搜索关键词:主角:江鹿,林煊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谎言,林煊不是   立意:要开心,要快乐 第1章   燕市九月底的天依旧说变就变。   明明上午还骄阳似火,下午就变了天,一场暴雨携着闷雷迅速席卷整个城市。雨势太大,燕大各个学院不得不通知停课。   傍晚,雨势渐小。   雨落在伞面发出急切沉闷的动静,江鹿蹲在伞下,对着惨白的路灯安静凝视着自己的指尖,指尖泛着健康的粉晕,没有一丝要变得透明的迹象。   江鹿松了口气,轻轻戳了戳猫咪背上温热的软肉:“幸好还有你,宝宝,你真好。”   三花猫蹲在他面前狼吞虎咽吃着他带来的猫粮,听不懂他叽里咕噜些什么,但还是给面子的喵了声。   江鹿笑了笑,再次看向自己的指尖,抿起唇角。   这只怀孕的三花猫是前段时间突然出现在小北门的流浪猫,胖乎乎的,几乎看不见脖子,毛茸茸的下巴下还坠着枚沉甸甸的小金猪,明显被主人养得很好,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外面流浪了这么久,主人似乎也一直没有找过来。   他天天来喂,已经和它混熟了。   除了是真的很喜欢它以外,还是因为,他的身体会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开始变得透明,如同橡皮擦拭去素描画,一点点擦去他存在的痕迹。   ——这并非是他产生的幻觉,而且只有他自己能看见这种变化。   在别人眼里,他只是莫名其妙降低了存在感,曾经最严重的一次,他站在别人面前,别人却像是熟视无睹冲他走过来,直到撞到他才察觉到他的存在。   其他人想不通原因,江鹿却知道为什么。   在他突然从十七年前穿过来,发现自己只是生活在一篇团宠文里的炮灰时,他就想明白了很多事。   他生活的世界只是一本团宠小说,主角也不是他,而是他父母的养子,他只是一个在书中一笔带过的炮灰。   一个永远只存在于旁白和所有人口中早已经死去,一个在生前得不到重视,死后也会被所有人遗忘的,炮灰。   这样的炮灰,怎么可以违逆剧情存在。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被直接抹除痕迹,但一旦他被所有人忽视,他身体的一部分就会开始被“橡皮擦”擦去。   可一旦有人开始需要他,他就会变得正常。   “人”或许不准确,因为他前段时间发现猫也可以。   江鹿眨了眨眼睫,又戳了戳三花猫的背,嘀嘀咕咕:“你可以一直需要我吗,小猫?我会努力赚钱养你们的。”   它的主人没找过来,那他也可以带它回家,而且说不定和他一样,它也是被遗弃不要的呢。   三花猫又抬头喵喵叫了声。   江鹿唇角抿出一个浅浅的小窝,小声说:“你真可爱。”   “喵。”   江鹿抚摸它的背,听着雨水落在伞面嘈杂的声音,唇角始终轻扬。   在他刻意远离的地方,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这本书的剧情。   而在前期剧情中,十七年前的他突然失踪,平时一直无视他存在的父母却一反常态,几乎倾尽所有找他,然而,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了无踪迹。   于是,他的父母在悲痛之下领养了和他小时候有几分相似、当时年仅三岁的江鸣,将对他的爱和思念全都寄托在他身上。   这个时候的江鸣还不叫这个名字,叫江念鹿。   如果说这个时候江鸣还只是他父母对他的情感寄托,那么一年后,在他的母亲生下江年后,江鸣的地位就变了。   因为江年很喜欢江鸣这个哥哥,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在他的影响下,他的父母彻底将对他的爱和回忆尘封起来,将江鸣当成一个独立的人来疼爱,为将他当成大儿子的替身愧疚,把他的名字从江念鹿改成了江鸣。   江鸣一生备受宠爱,顺风顺水,没受过一点挫折,他想要什么,他的养父母、弟弟,和爱人都会殷勤地双手奉上,不会掉一滴眼泪,是名副其实的团宠文主角。   一切都很美好。   除了突然消失的他又突然出现。   原本按照书中原本的剧情,他本应该早早离世,安安分分做一个主角的背景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突然回到江家,和江鸣争宠。   即使他根本没有争宠的意思,但江鸣还是因为他的出现担惊受怕,患得患失,所以他的父母、弟弟都不欢迎他。   没有人欢迎他,包括他从前那些的朋友,和他的竹马哥哥。   他的好友都已经变成了成熟的成年人,也有了新的、更好的交际圈,即使他努力重新拣起他们的友情,却也不止一次听见他们抱怨和他没有了共同话题,不如和江鸣处得自在,曾经的友谊在岁月的冲刷下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即使在江鹿记忆中他们昨天还欢欣雀跃邀他去雪山玩儿;   而前两天才红着耳根,青涩和他表白,央他答应毕业就和他在一起的竹马哥哥也明显更偏爱江鸣,所以对方不喜欢他,他也不欢迎他回来。   他大概是这本书里唯一的差错,所以剧情想抹除他的存在,修复bug。   所以每次他被人忽视,处于“不被需要”,“被人无视”的状态时,他的身体就会变得透明,世界规则开始抹除他的存在。   变透明的后果有可能是死,被彻底抹除存在过的痕迹;也有可能是永远成为一个透明人,没有人能听见他、看见他,直到他在永世的孤独中死去。   江鹿不怕死,却怕变成被所有人无视的透明人,甚至一想到这个,他就浑身发冷,仿佛坠入万年寒窟。   所以他在家人和朋友们面前努力过,很努力让自己变得被他们需要,但在江鸣团宠光环和剧情的作用下,他们不仅都不需要他,反而会因为他的努力愈发厌恶他。   他不是不识趣的人,所以他自觉远离了他们,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重新寻找需要他的地方。   幸运的是他穿过来的时候正好是高三,正赶上今年的高考,虽然十七年后的高考和他当年的高考内容、形式都不一样,他也没有了当年的那些竞赛荣誉加持,但他恶补了一段时间后还是顺利考上了燕大。   这个世界原本就是一个巨大的骗局,一个困囿着所有人的巨大牢笼,一个供人消费和取乐的楚门的世界,所有人都按照设计好的剧本循规蹈矩。   他不加入,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原来是你在喂它。”   一道温和清越的嗓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江鹿下意识扭过头,清凌凌的目光穿过透明伞面,落在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青年身上。   雨水顺着伞面蜿蜒而下,路灯很暗,青年的身形几乎融在这场苍白的雨幕中,江鹿只能隐约看见他身量很高,身材很高大,穿着件黑色冲锋衣,悄无声息出现在一台保时捷旁,撑着伞,微微低头看着他。   大概是刚才不小心淋到了雨,江鹿没注意到自己脸上挂着几颗晶莹水珠,望着对方的柔嫩面颊如同被朝露沾湿的花苞清丽。   他看着林煊,清透的瞳色和他的脸一样漂亮,清澈干净,就这么毫无设防地映在这人眼底。   “嗯。”江鹿转回头,“这边很少有人来。”   所以它需要他,一等雨小,他就赶过来了。   这人在他身边蹲下来,两人的伞挨得很近,但没有越过该有的社交距离,没让江鹿感觉到冒犯。   猫抬头看了眼这人,娇娇叫了声,蹭了蹭他的掌心,继续埋头苦吃,显然认识这个人。   江鹿扭头看他,近在咫尺,他终于看清了这人的脸。   很巧,是个他也认识的人。   林煊。   路灯的白光映出林煊散漫清隽的面容,大概是黑夜衬托,他皮肤很白,近乎病态的白,仿佛大病初愈,皮肤没有多少血色,五官却优越得令人咋舌,眼型微微狭长,瞳仁漆黑,流淌着些许病态。   如果不是认识,江鹿险些就要以为自己遇到鬼了。   但也仅限于认识。   林氏集团的太子爷林煊,今年的高考状元,据说原本已经成功保送燕大,却依旧选择参加高考,以专业第一的成绩高调入学。   除此之外,江鹿对他毫无印象,因为在原文中,林煊并没有出现在江鸣身边,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   “你也是来找它的吗?”江鹿抱着膝盖,想了想问。   “我来找你。”林煊却说。   “找我?”江鹿不解,不觉得林煊认识他,“为什么?”   “它快生了,我打算带它回家,”林煊苍白冰冷的手指勾着三花猫的小金猪,“这是我的猫。”   江鹿心脏忽然微沉,无意识蜷起了手指。   林煊轻轻弯起唇,偏头看着他,清隽眉眼柔和:“前两天我找到它的时候发现了你做的猫窝和放的猫粮,猜到有人在喂它,我担心如果我直接带它回家,这个人找不到它的话,可能会着急。”   “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什么时候会来,只好每天抽空来这里看看,可惜之前都没遇到。幸好今天等到了。”   江鹿唇瓣轻抿,声音很轻,几乎被这场雨淹没:“今天你一直都在等我?”   “嗯。”林煊说,“我一直都在。”   江鹿没有怀疑他的话。   今天一直下大雨,但三花猫身上的毛却都是干的,只有猫爪子刚才沾上了点水,明显不可能一直都在雨中等他。   江鹿无意识咬了咬唇,心里有些难过。   他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小猫的主人还是找过来,要带走它。   林煊是它的主人,有权利带走它,而且他明显能给小猫提供更好的环境,不能因为他的私心就不让小猫跟他走。   可毕竟喂了这么久,猫咪还这么漂亮,现在听见林煊要带走,江鹿有点舍不得。   而且……这样的话,猫就不需要他了。   雨砸在伞上似乎比刚才急了些。   江鹿敛睫看着自己的指尖,似乎立竿见影般变得透明了些,抿了下唇。   林煊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似乎看出了他的不乐意,善解人意地提议:“我们可以加个微信,同学。”   “你如果想看它,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我就住在学校附近。”   江鹿没有考虑多久就点了头:“好。”   他掏出手机,捣鼓了一会儿,调出二维码递到林煊面前,等听到扫码成功的“滴”之后才收回去,退出扫码页面时看见室友几分钟前发过来的消息。   谢遇:[小鹿,你是不是出校了?]   [回来的时候帮我捎份饭,随便什么都行,快饿死了。]   [小鹿宝贝。]   [爹!!!]   [我给你磕一个。]   [哐哐磕头.gif]   谢遇是游戏主播,江鹿离开宿舍的时候他还在直播,他看见自己的指尖在慢慢凝实,于是回:[好。]   回完消息,他抬起头,不舍地看了眼三花猫,犹豫了片刻:“它生了的话,可以第一时间告诉我吗?”   他轻轻补充:“我很喜欢它。”   “当然可以。”林煊答应说。   江鹿立即眉开眼笑,晃了晃手机:“谢啦!不过我有点事就先走啦。雨好像又要下大了,你也赶紧带它回去吧,我想看它的话就来找你。”   “对了。”他把剩下的小鱼干和猫粮给林煊,“这些你也带回去吧,我看它挺喜欢的。”   林煊接了过去:“好。”   江鹿摸了摸小猫的脑袋,又冲林煊笑了下:“拜拜。”   一转身,他的唇角就渐渐压了下去。   但还是很快离开了。   他穿得薄,塑料袋一直揣在他身前,染上了他的体温,林煊指腹捻着薄薄的一层塑料薄膜,似乎想抓住那点残留的体温。   风一吹,那点可怜的体温就迅速消失殆尽了,抓不住。林煊注视着江鹿渐行渐远的纤细背影,忽地轻轻弯睫。   身后的保时捷打开了门,司机下车,毕恭毕敬接过他的伞将他送上车,关车门时飞快看了眼从林煊怀中钻出来抖毛的漂亮三花。   他知道这只猫。   这是林少爷精心娇养着的猫,一个月前却把它送到了这里,故意包装成流浪猫,让一个男大学生天天来喂它,又每天晚上都把它接回去,乐此不疲。   司机不敢置喙林煊任何行为,全程都保持着沉默。   林煊擦干净猫爪子沾上的泥水,拍拍三花的屁股,让它去软垫上待着。   他低头给江鹿发消息,手机微弱的光笼着他苍白的脸,衬得他的脸愈发像幽魅。   江鹿正小心避开水坑,虽然刚才他离开得果断,但现在依旧在难过。   猫咪和主人团聚,他不觉得自己有留在那里的必要。   而且他有私心,留下来太久,他怕会不小心泄露出来,会让林煊介意。   江鹿紧紧抿着唇,等到宿舍楼下,才看到林煊给他发的消息。   林煊:[刚才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林煊。同学你好,很高兴认识你^_^] 第2章   三花趴在软垫上,很可爱地打着哈欠伸懒腰,咂摸咂摸三瓣嘴,悠闲晃着尾巴尖喵喵叫。   林煊垂睫,苍白微凉的指骨抵着额角,指腹不自觉摩挲着手机的金属边框。过了许久,手机屏幕终于亮起,映亮他漆沉的瞳底。   江鹿:[你好啊,我是江鹿。很高兴认识你哦,林煊同学^_^]   林煊看了许久,终于轻轻笑起来。   ·   江鹿边回林煊边抖干净伞上的水上楼。   到宿舍的时候,宿舍内隔着门传出谢遇和陈风吵嘴的动静,间或夹杂着疯狂敲键盘和鼠标的咔哒声,估计在打游戏。   谢遇在骂陈风:“你踏马又死了?一分钟六十次,你两个耳朵中间夹的是什么?鸿运当头666?”   陈风当场一个卸载的大动作,扯着头发破防:“这怪我?这能怪我?!这游戏是给人玩的吗,啊?!踏马的那苹果飞起来就算了,它还扫射!扫射!!!存档是个假的,创我!那速度是我能躲开的吗?啊?这踏马合理吗??!”   谢遇:“这不有手就行?”   陈风跳起来拍桌:“6666666666谢大主播牛波一!”   另一个室友师嘉玉坐在他们身后不堪其扰抱着头,表情和他在江鹿聊天框狂刷的哆啦A梦捂头表情包一模一样。   江鹿进来的时候没人发现他。   “我回来了。”江鹿将伞立在门后,见没人理他,抿了下唇角,将面放在谢遇桌上。   谢遇扭头看了眼江鹿,一脚踹开陈风:“滚蛋,玩你的4399去。”   陈风烦他烦得要死:“快滚滚滚,听到你说话就烦。”   江鹿弯了弯眼睛。   师嘉玉对猫毛过敏,他刚才虽然没抱猫,但以防万一,他还是没往他们那边去,坐下来仔细拿滚毛器收拾身上的猫毛。   宿舍两个大嗓门终于安静了下去,师嘉玉还感觉脑瓜子还嗡嗡的,见江鹿拿了滚毛器,问:“又去看那只三花了?”   “嗯。”江鹿说,勉强笑了下,“下次就不去了。”   谢遇一口下去面就少了一半:“为啥?”   “被林煊带走了。”江鹿把滚毛器放进抽屉。   “啥?林煊?”陈风插嘴,脚一蹬,电竞椅就转到江鹿面前,“你见到林煊了?”   “嗯。”   “不是说他请了一个月假吗?听说是去年被困在雪山落下的后遗症,前段时间军训不是也没参加?”陈风说,“他来了?”   江鹿还没说话,师嘉玉先奇怪了:“你从哪儿听到的消息?”   “就论坛啊,你们不知道吗?论坛上这段时间都说烂了。”   原来林煊真的生病了,江鹿心说,难怪刚才脸色这么白。   他起身将伞放到阳台,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换了话题:“话说咱们今天的课有具体说什么时候补吗?”   陈风狼狈地把i wanna下回来,语气故作轻松,“没通知啊,估计是周六吧。怎么,谢大主播周末有安排?”   “这个月直播时长不够,打算周末的时候播一会儿。”   “小鹿不是学委吗?你让他问问老师呗。”   江鹿军训刚结束的时候就去竞选上了学委,关上阳台门转过身,见都看着他,想了想说:“老师今天下午说的是这个周末,但具体时间还没定,我可以问问。”   他们今天课多,下午和晚上都排满了课,三门课的老师都说要找时间补回来,找他要了课表,到现在还没通知他具体时间。   江鹿在聊天列表中找出老师的微信,礼貌询问他们的安排。   他上课的时候积极,老师们对他的印象不错,看到消息之后就给了他准确答复:[周六补,按照今天的课表顺序来上课,教室不变。你顺便去通知一下三班的学委。]   江鹿回了个“好的”,找到隔壁班学委的微信,将补课安排发给她。   等得到了对方的回复,江鹿不自觉对着头顶的光源看着手指。   “又在看手指了。”谢遇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前,挡住了白炽灯的灯光,握住他指尖。   三人都知道江鹿有时不时盯着手指发呆的习惯,谢遇皱了下眉,“手怎么这么凉?感冒了?”   他用手背贴了贴江鹿的额头。   “没有。”江鹿摇了摇头,却没躲开他的手,乖乖让他摸额头的温度,抽回手在班群里发了补课通知。   “嘴硬。是不是担心那只猫呢?”谢遇弹了他额头一下,揉他的头发把他揉得东倒西歪,“实在舍不得就去找林煊要回来,哥找人帮你养,你去看看就行了。”   江鹿连忙拨顺自己头发:“嗯嗯嗯!”   他认真解释:“那是他的猫啦,不能要回来。”   “行吧。”谢遇又蹂·躏了他一会,终于放过他去了阳台。   手机连续震动,江鹿以为是班群的接龙,边弄头发边打开,却发现是林煊发来的消息。   林煊:[江同学^_^]   [刚才带布布去洗澡了。]   [图片]   [布布很喜欢你给它买的猫粮和小鱼干。可以问问是什么牌子吗?]   [布布是我给它取的名字,你可以这么叫它,也可以按照以前的习惯叫它,没关系哦^_^]   [它很喜欢你给它准备的猫窝,所以我把猫窝也一起带回来了。]   [图片]   [江同学不用担心。]   林煊发过来的照片都是布布,猫咪在镜头中自在悠闲地摆着姿势,乖巧地任林煊给它拍照,其中一两张林煊的手不小心出了镜。   到了光亮充足的地方,他的手指还是很病态的白。   江鹿在他发过来的这些照片上发现了猫爬架和猫窝,地上放着逗猫棒,看起来都不新,他给布布买的猫窝也在。   ——林煊同学真的是一个心思很细腻的人。   江鹿心想,知道他喂了这么久,不仅考虑到直接带走它会让他担心,还在那短短几分钟的相处中注意到了他的情绪,想到他会惦记布布,会难过,所以主动提出和他加微信,分享它的情况,让他安心。   江鹿垂睫,回复林煊:[我现在就把猫粮和小鱼干的链接发给你。]   他找到猫粮和小鱼干的链接,给林煊发了过去。   林煊秒回:[谢谢江同学。^_^]   没过多久,他又发了几个三十秒的视频过来。   视频的主角依旧是布布。   布布大着肚子,侧躺在柔软的垫子上,脖子上戴着毛线钩织的项圈,中间嵌了枚金色铃铛,十分可爱。林煊挠它的下巴,它就舒服得呼噜呼噜,铃铛也叮叮脆响。   江鹿:[很可爱。]   林煊:[布布很喜欢你,这段时间见不到你可能会不适应。你有空的话可以来看看它吗?^_^]   三花跳上沙发,抖了抖耳朵,窝在了林煊腿上。   林煊手中的ipad屏幕分成了左右两部分。   左边是和江鹿的聊天框,右边却是一个监控画面。   监控显示的赫然是小北门的那个角落,左下角显示的时间却是一个小时左右以前。   画面中,江鹿撑伞走近,小心蹲在监控前,唤出了窝在猫窝里的三花猫,给它的小饭盆里装满了猫粮,象牙白的指尖摸了摸它肉肉的下巴。   他离监控摄像头很近,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没有变透明呢。”林煊听见江鹿对着路灯低喃似地说,接着看见他戳了戳猫咪的软肉,嘀嘀咕咕,“看来你也是需要我的,对吗,宝宝?”   ……竟然在一只猫这里寻找存在的价值。   林煊倚着沙发扶手,单手支颐,始终弯着唇角,指腹擦过江鹿漂亮的脸,怜悯地低声,“……真可怜。”   聊天框跳动。   林煊瞥了过去。   江鹿:[好的。我会去看它的。^_^] 第3章   江鹿虽然答应了要去看布布,但接下来的几天他都有课,空闲的时间也都被学校安排了讲座,他负责签到,没办法缺席,所以一时半会腾不出时间。   雨缠缠绵绵下了一夜,第二天中午才放晴,下午的时候商学院在阶梯教室安排了场讲座,安排了工商管理和金融学两个专业的大一新生去听。   军训结束后老是听讲座,又都是不重要的东西,谢遇听得不耐烦,刚坐下就拉着师嘉玉开了把游戏。   陈风被昨晚的虐得自闭,干脆反向思考,在小破站找视频,打算学学怎么自制关卡坑死姓谢的。   江鹿和他们坐在一排,手边有个空位。   一直有人来来往往这个空位找他签到,江鹿没怎么在意,直到有人坐下来之后,既没拿签到表,也没有离开。   他转头,看见了林煊,有些意外。   “又见面了,江同学。”林煊也偏过头,和他对视,唇畔扬起斯文浅淡的笑意,彬彬有礼问,“介意我坐这儿吗?”   坐都坐了,怎么还问,江鹿心里嘀咕。   但经过昨晚之后,他对林煊的印象很好,友好地朝他笑了笑,将原本放在空位的签到表放在自己面前,“不介意,这里没人,你坐。”   “布布在家,有保姆照顾,”林煊主动提起布布,接着像是闲聊,“江同学学的也是工商管理?”   “不是,我学金融。”江鹿摇头,他知道林煊学的是工商管理。   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   林煊是本市的高考状元,被录取的专业和当初被保送的专业都在燕大录取结束后被公之于众了。   陈风三人这个时候终于注意到江鹿身边多了个人,纷纷看过来。但林煊没来过学校,网上也没有公开过他的照片和视频,所以他们没认出来。   江鹿也在和林煊说话,他们找不到插嘴的机会。   “那可惜了,我还以为……”林煊温和弯着眼睫,非常亲和,声音却越来越低,最后低不可闻,但他很快又说,“其实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江鹿有些疑惑了,“特意来找我?为什么?”   “说出来可能会有点唐突,毕竟我们认识还不到24个小时,”林煊很坦诚,“但江同学是我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人,我感觉你很亲切,我很喜欢你,所以想和你交个朋友。当然,如果江同学介意的话就算了。”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垂下眼皮,抿起唇,不说话了。   片刻后,他又抬起眼,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江鹿,格外诚挚,看着像只可怜巴巴等待答复的小狗。他轻声问:“江同学会介意吗?”   江鹿有些顶不住这样的眼神,闻言立即说,“当然不。”   他说完顿了顿,想了想又说,“林同学这么温柔,不止是我,很多人都会很乐意和你成为朋友。”   “是吗。”林煊闻言笑了起来,不是刚才浮于表面清浅的笑,而是发自内心的、浓烈的笑意。   他弯着眼,纯良而无害,愉悦地、略带深意地低声说,“……江同学是这样想的话,那就太好了。”   江鹿没有听出什么,眨了眨眼睛,“当然。”   “你是第一个这么评价我的人。”林煊说,嗓音清润好听,“谢谢你,江同学,我很开心。”   他漆黑的眼珠注视着江鹿,轻声说,“……你果然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可爱。”   江鹿被夸得有些耳红,抿唇,摸了摸耳垂,眼睛却下意识看向指尖。   ……似乎比刚才凝实了一些。   林煊留意着江鹿的动作,唇角弯起的弧度始终没落下去。   这个时候已经没多少人进来了,导助关了门,阶梯教室渐渐安静下去。   离江鹿最近的陈风这时终于找到机会插嘴,在江鹿耳边问,“小鹿,你旁边这人,谁?”   “林煊。”江鹿微微侧过脸和他说话。   “vocal!林煊?”陈风惊诧,看向教室的另一边,“他们工管的不是坐那边吗,他怎么在这儿?”   辅导员规定了两个专业的座位区域,再加上要签到,大部分人都会下意识选择离班级近的地方落座,两个专业的很少混坐。   陈风看向林煊,对方很快注意到他的视线,朝他看过来,微微扬起唇角,友好地向他点了下头。   陈风一愣,也点了下头和他打招呼。   江鹿想起刚才林煊说的话,老老实实说,“他刚回来上课,还不认识他们班上的人,昨天晚上我俩见过一面,所以他就来找我了。”   他们专业的位置靠在外侧,他为了让同学方便找他也坐在了比较显眼的位置,林煊从前门进来就一定能看到他,找他可能比找林煊那些同学更容易。   “哦哦行。”陈风也没放在心上,转过去和一直捅他胳膊的师嘉玉说话。   江鹿翻开下节课的课本,刚看了两个字,就听林煊说,“有空陪我逛一逛学校吗,小鹿同学?”   江鹿手指微微一顿,略微迷茫地扭头。   林煊叫他什么?   “你今天有空陪我逛逛吗,小鹿同学?”林煊见他这样,又耐心重复了一遍,接着解释说,“我刚回来,对学校还不太熟悉。”   他说完意识到什么,又解释说,“我觉得江同学这个称呼对朋友来说有点太客气了,所以自作主张换了个称呼,你介意吧?”   江鹿摇头。   他确实不介意,只是有些迟疑。   自从发现身体会变透明之后,他就很少拒绝别人的请求了,有时候甚至会将他们的请求放在第一位,优先满足他们,最后再来解决他自己的问题。   所以他现在有些纠结,既不想拒绝林煊,也不想逃课,想了想还是如实说,“我待会和晚上都有课。”   “没关系。”林煊善解人意说,“我下午没课,可以陪你去上课,只需要小鹿同学下课后留一个小时给我,”   他伸出一根手指,“带我熟悉熟悉咱们学院的教学楼就可以。晚上我请你吃饭,这样可以吗,小鹿同学?”   燕大下午五点半下课,晚上七点十分上课,中间有将近两个小时的空闲时间,就算陪林煊逛完后来不及吃饭,也可以先吃点别的垫垫,等晚上下课之后再去吃点。   ——至于林煊说的请他吃饭,他没有放在心上。江鹿凝着自己的指尖,思索了片刻,同意了。   他没告诉陈风他们这件事,所以当林煊跟着江鹿一起去上课的教室时,三人纷纷侧目:“?”   这节课虽然是大课,但都是金融学的,和林煊这个工管的有什么关系?   林煊走在江鹿身边,既不说话,也不在意他们的目光,江鹿只好和他们解释了原因。   谢遇揉捏着鼻根,没置喙江鹿的决定,只问,“来不来得及吃饭?来不及的话我给你带点儿?”   江鹿看了眼林煊,犹豫了片刻,“帮我带个手抓饼吧。”   谢遇点头,“行。”   等一行人按照之前的座位顺序在阶梯教室坐下,林煊才开口问,“手抓饼,是什么?”   江鹿有些惊讶,“你没吃过吗?”   “没有。”林煊摇头,笑得有些无奈,“家里人管得比较严。”   “哦哦。”江鹿原本没怎么放心上,转头却发现林煊神情有些可怜,犹豫了瞬,“怎么了?”   “可以带我去试试吗?”林煊似乎不太好意思,“其实我以前就想试试这些,但我家里人会查我账户的流水,所以……”   他没说完,但江鹿听懂了,感觉林煊有点可怜。   ——家里人管得严,不仅严格控制他的饮食,还要查他银行流水,他没有一点自由……真的很可怜。   江鹿有些心软了,答应下来,“那待会我们逛完学校就一起去吧。”   林煊眼睛微微亮起来,看着江鹿,“好。”   江鹿有些不自在地侧过了脸。   上课铃响了,林煊也转了回去,唇角的弧度几乎快要压不住。   ……真好骗。   江鹿上课很认真,林煊识趣安静陪他上完了这节课,不动声色瞥着江鹿认真听课的侧脸,又在被同排的那三个人察觉前泰然自若收回了目光。   下课后,师嘉玉三人和江鹿打了声招呼,带着江鹿的课本一起先离开了。   江鹿原本想提议先去买手抓饼再回来逛校园,但转头看见穿着白衬衫、气质清雅的林煊,顿了顿。   他实在想象不出来林煊边走边吃这种市井小吃的模样,感觉……会很不搭。   算了,还是不要毁了他的形象好了。江鹿心想,将临到嘴边又把话咽了回去。   林煊问,“怎么了?”   “没事。”江鹿站起身,“走吧,我带你去逛逛。”   燕大有两个校区,思源校区和西山校区,思源校区又分新区,中区和老区。商学院在新区,是新区几个学院占地面积最大的。   江鹿带林煊转了教学楼,最后停在商学院楼。   “学院楼是我们学院的行政办公楼,学院所有老师的办公室都在这儿。”江鹿想起什么,说,“教务处不在这里,在东五的行政楼,还有你们专业辅导员的办公室,你请过假,应该知道都在哪儿吧?”   “知道。”林煊垂眸看着江鹿。   他比江鹿高一个头。   “学院楼的一楼是机房。”江鹿转开视线,“可能会有计算机课在这里上。”   这些都是他去找学长学姐了解的。   因为他是学委,班上的同学可能会找他了解教室。   “然后……就没了。”江鹿说,“还要逛逛吗?”   林煊抬腕看了眼时间,轻声,“不用了,就到这儿吧,谢谢小鹿同学。”   “那,我们现在去买手抓饼?”江鹿不好意思说,“我有点饿了。”   林煊弯唇,“好。”   两人便往校门口走去。   现在既没到晚上上课的时间,也过了下午下课的高峰期,在学院附近来往的人不多,有些冷清,但出了校园之后就热闹了许多。   大概晚上要上课,江鹿的同学都在这个校门外吃饭闲逛,江鹿和林煊走两步就能遇到一个同他打招呼的同学。   几次过后,林煊忽然说,“你人缘很好。”   江鹿想了想,说:“可能因为我是班委,他们都认识我。”   大一开学后,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大家都先以寝室为单位抱了团,除开少数几个善于交际的,他们认识的可能就只有几个班委了。   林煊没说话,只是偏头看了他一眼。   很快,两人走到了手抓饼的摊位前。   摊位前排了好几个人,一时半会还轮不到他们。   江鹿打开微信打算扫码,低头时听见身后的林煊突然说了声“小心”,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感觉到了身后巨大的冲撞力,整个人都向前一扑——   他被撞懵了,好不容易站稳,耳畔传来一阵骚乱,“要死啦!这里这么多人还开这么快,赶着去投胎?”   回应骂声的是机车远去的轰鸣声和机车主人得意的口哨。   学校门口怎么会有人飙车?   江鹿茫然看向机车消失的方向,终于反应过来,立即转头看向压在他身上的林煊。   林煊微微拧着眉,脸色肉眼可见白了许多,见他看过来,还牵了下唇角,问他:“你没事吧?”   “我没事。”江鹿感觉不太对劲,敏锐看向他身后,“你受伤了?”   “脚跟被刮了一下,不严重。”林煊皱着眉说。   江鹿找手抓饼老板要了张凳子,扶林煊到后面坐下,蹲下身想挽起他的裤脚看看,却被挡住了。   “别看……”林煊咬着颌关,低声说。   江鹿仰头看着他,放柔声音,说,“你脸都白了,让我看看伤口严不严重。”   林煊抿紧唇,唇色发白,他低头凝着江鹿的眼睛,最后拗不过他,撤开了手,让他挽起了他的裤脚。   他的脚后跟一片血肉模糊,一大块皮狰狞地卷皱,碎布几乎和烂肉卷在一起,触目惊心,猩红的血已经洇透了他的袜子。   难怪他的脸色一下变得那么白。   江鹿倒吸了口气,将林煊的裤脚往上挽的手都有点发抖,他小心翼翼,又将裤脚往上挽了点,动作却突然一顿。   因为他看见,林煊的裤管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刀伤,烫伤,鞭痕,密密麻麻仿佛被针扎出来似的、让人头皮发麻的猩红血点,以及脚腕处被勒出来的,几乎烙刻进皮肉的青紫淤团。   这些累累疤痕,有些已经痊愈,有些却很新鲜,明显是最近才新添上去的。   光是看着,江鹿就有些心理不适了。   江鹿眼睫轻颤,呼吸微滞,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刚才林煊不让他卷裤脚。   ……他仿佛就此窥见了林煊光鲜亮丽的外表下,不堪的、令人怜悯的冰山一角。   谁也不想被刚认识不到24小时的人发现他不堪的一面,即使他们已经是朋友。   林煊低着头,没有错过江鹿眼睫的轻颤,微不可查弯了下唇角。   被吓到了,还是,心疼?   ……真可爱。 第4章   江鹿什么也没说,当做没发现,也没有继续挽林煊的裤脚,他为了避开其他人的视线,还往下挽了点。   “我去买药,”他说,“你先忍忍,在这里等我回来,好不好?”   “一起去吧。”林煊低声说,“不是很疼,能忍。”   怎么可能不疼。江鹿心说,这么严重的伤,他看到都开始幻疼了,更别说真正受伤的林煊,脸都白了。   “你不是想吃手抓饼吗?”他说,“你在这等大叔做出来。”   林煊叹了口气,“好,麻烦你了,小鹿同学。”   “没事。”江鹿说,低头敲了两下手机,他刚才就扫上了码,现在只用输入金额付钱,“我付钱了,你直接拿就好了。”   江鹿说着把付款页面亮在大叔面前,然后离开了。   大学附近的药店多,离得也不远,几步路就到了。   林煊注视着江鹿远离的背影,眼眸沉沉,他低头看了眼伤处,袜子被打湿透后黏腻地贴在脚跟,他只是略略皱了下眉,并没有在意。   药店的人不多,江鹿买好了需要的东西,临回来前又发消息问了林煊的鞋码,买了双新袜子回来,刚好看见林煊艰难撑起身,接过大叔递过来的手抓饼。   他快步走了过去,扶着林煊坐下,蹲在他面前,打算给他临时处理一下。   考虑到酒精刺激性太大,江鹿没买消毒酒精,买的碘伏,但在喷之前还是说,“可能还是会有些疼,你忍忍。”   “好。”林煊垂眸。   江鹿手法不算熟稔,但好歹不抖,快速给林煊清创之后,用纱布包扎起来。   林煊看着他的动作,忽然低声问,“小鹿同学以前也做过这种事吗?”   “很少。”江鹿收拾好东西,看了眼时间,说,“你住宿舍吗?”   “我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林煊将手抓饼给他,抓着他的手臂,微微借力站了起来,“但有点距离。”   现在该去教室了,不然待会该迟到了。   江鹿指腹贴着滚烫的手抓饼,没说想走,有些为难地看了眼林煊,“那你的脚……”   “你快迟到了吧。”林煊微微一笑,看穿了他的心思,“我可以打车回去,只用下车后走一段距离。”   江鹿认真思考这个办法的可行性。   “或者,我去饭店等你。”林煊看着他的脸,继续说。   江鹿微微睁大眼,“啊?”   “我不是说过今天晚上请你吃饭吗。”林煊说,“你因为我没吃晚饭,现在又因为我连手抓饼可能也没空吃,实在不好意思,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江鹿舔了下唇瓣,刚要说没关系,却又见林煊垂着眉,低声说,“不要拒绝我,小鹿同学。”   “……好吧。”江鹿犹豫了会,轻叹了口气,妥协了,“去哪儿吃?我们宿舍门禁是十一点,太远的话可能不行。”   “就在这附近。”   林煊说了家店名,是燕大附近有名的一家饭馆。   江鹿把林煊送到店里坐着,才匆匆走了。   等他走了之后,林煊才慢条斯理咬了口手抓饼,眉眼平静。   不久后,一身朋克风格的青年在不远处的一张桌子前落座,奇怪的是,进了屋内,他也没有取下头盔。   林煊目光与他短暂接触。   青年翻了翻菜单,最后不耐烦啧了声,大幅度起身,吸引了附近许多人的目光,大摇大摆走了。   ·   宿舍离得远,江鹿的书还是拜托谢遇捎来的。   林煊大概是等得无聊,时不时给他发消息。   他很健谈,所幸晚上是节不太重要的选修课,江鹿看到了就会回他,否则可能林煊要下课才能等到他的回复。   “还在和那什么林煊聊天儿呢?”谢遇瞄了眼他的手机,“这姓林的是不是图谋不轨,勾引你?”   陈风隔着中间的师嘉玉和江鹿怼他,“有的人心是脏的,看什么都是脏的。”   “谁在狗叫?”   “你踏马!”   “你学会怎么自制i wanna关卡了吗?我看你搁那儿捣鼓研究一下午了,要还没学会就赶紧滚回去玩儿你的4399化妆小游戏去,别丢我们燕大学子的脸了。”   陈风“歘”地对谢遇亮出国际友好手势。   “又开始了。”师嘉玉痛苦捂着耳朵,贴在江鹿耳边说。   江鹿煞有介事点头,和他一起埋着头,给这俩人腾地儿。所幸这会儿投影仪正放着电影片段,没人注意他们这块地方的动静。   谢遇揪了揪江鹿的耳朵尖,“你俩搁这儿蛐蛐啥呢?”   江鹿捂着耳朵不让他揪,“没说啥。”   “躲什么。”谢遇说,手指贴着江鹿温热的指尖。   师嘉玉冷笑:“小鹿宝贝都要被你揪成尖耳朵了。”   “那多好。”谢遇忍着笑说,“咱们寝多一个小精灵。”   陈风:“你踏马是真变态啊你。”   江鹿捂着耳朵小声bb:“谢遇烦死了!”   跟撒娇似的。   江鹿最后也没让谢遇得逞,下课把书交给了师嘉玉就溜了,谢遇还颇遗憾搓了搓手指。   他啧了一声,其他两人纷纷侧目,“我总感觉这个姓林的目的不纯。”   “我求你别淫者见淫。”陈风说。   谢遇伸了个懒腰,没说话。   ·   江鹿下课前,林煊询问了他的意见,提前点好了菜。等江鹿到的时候,菜刚好上齐。   林煊倒了杯水推到他面前,“喝点水。”   江鹿一路赶过来的,接过水喝了一大半,林煊耐心给他烫碗筷,放在他面前。   “谢谢。”江鹿弯了下眼睛,忽然想起来什么,说,“你家里人会同意你在外面吃饭吗?”   “他们现在不管了。抱歉,之前是我没说清楚。”林煊执起公筷给他夹了块糖醋里脊,“刚才不是还说饿了吗,先吃吧。”   江鹿的确是饿了,那个手抓饼已经被消化得一干二净。   酱汁的酸甜和肉汁的咸香在味蕾炸开,江鹿没意识到自己已经享受般眯起了眼睛。   像只猫儿。   林煊借着低头的动作,观察着江鹿的表情,看着他鼓着腮帮咀嚼,喉咙一动,肉糜就被他咽进了肚子。   吃东西也这么可爱。   林煊拿起了水杯,喉结慢条斯理滑动,目光始终落在江鹿脸上,指尖无意识敲着杯壁。   没有人能比他可爱。   ——林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江鹿是在一中后门,江鹿背对着他,正认真和那只在学校后巷横行霸道的奶牛猫理论。   因为他走过这条后巷的时候,被蹲坐在墙头的奶牛猫偷袭,邦邦揍了两拳。   江鹿理论时,奶牛猫就居高临下蹲坐在墙头舔爪子,不屑睥睨底下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人类。   结果最后还是江鹿妥协,从书包里掏了根火腿肠,伺候着猫大爷吃了,嘴里还多愁善感嘀嘀咕咕,“做猫真好啊,看人不顺眼就给人两巴掌,还能有火腿肠吃。哎。”   在那条光线惨淡的后巷,江鹿的脸半隐在幽暗中,那双略显稚嫩的浅色眼眸即使在昏暗中也仍不见染上一丝阴晦,仿佛任何负面情绪都无法在他眼中留下痕迹。   那张脸漂亮得惊人,足够让男人对他一见钟情。   林煊手里拿着一个老旧的日记本,站在黑暗中注视了他许久,面无表情敛着眉眼,有骇人的私欲在悄无声息扎根发芽。   第二次见到江鹿,是在他被施暴后。   他无声倚靠着后巷脏污的墙边,既没有呼救,也没有尝试自救,整个人陷在暗色中,仿佛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江鹿习惯了每晚来这里喂那只奶牛猫,骤然看见从黑暗中延伸出来的人类肢体,被吓得狠了,差点以为他真的死了。   等了解了实情之后,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坐到了他身边,最后问他:“听说燕市现在的夜景很漂亮。我租了直升机,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林煊坐在幽暗中,双眸沉默注视了他黑暗中的轮廓良久,那些无法倾诉的、扭曲的私欲终于疯狂抽枝发芽,密不透风裹住了他的心脏。   你没有发现么。   他阴暗地想。   所有人都知道我阴暗、变态、心理扭曲,表面光鲜亮丽,实则一滩烂泥,所以他们都厌恶我,对我避之不及。   只有你。   只有你不知道这所学校的潜规则。   为什么这么可爱。   为什么……这么,蠢。   六岁的时候,他有一只漂亮的小鸟,他非常喜欢,允许它落在他的肩膀、头顶,甚至纵容它用他的头发做鸟窝。   后来它死了。   林煊再也没有喜欢的小鸟。   但现在。   林煊轻轻咬着杯壁,看着江鹿纤长浓卷的眼睫和微微鼓起的可爱腮帮心想,他终于又找到心爱的小鸟了。   他会比他曾经拥有过的那只小鸟还漂亮、听话、乖巧。   只是这一次,他会在他也想离开他的时候,折断他的翅膀,打断他的双腿,将他永远囚在身边,永生永世无法离开。 第5章   江鹿偶然抬头,发现林煊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眼神专注。   他眨了眨眼睛:“?”   林煊反应却坦坦荡荡,丝毫没有被他抓包的尴尬,“怎么了?”   “你怎么一直这么看着我?”江鹿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摸了摸脸,他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林煊笑了笑,语气坦荡,“因为小鹿同学让我想起了以前养过的小鸟。”   “小鸟?”   “嗯,是只紫罗兰牡丹鹦鹉。”林煊语气有些低落,“……不过,我没照顾好它,它飞走了。”   江鹿微微有些动容,下意识说,“你很喜欢它。”   “是的。”林煊轻声,“它很可爱。”   江鹿这时突然想起林煊刚才说的话,有些疑惑为什么林煊看到他会想起他的小鸟,但林煊并没有提及这件事,似乎只是随口提起。   江鹿便也很快将它抛到了脑后,安慰林煊说,“它可能比较向往自由,这不怪你。”   林煊笑了笑,不动声色转移话题说,“我画过它,你有兴趣看看吗?”   “你还会画画?”江鹿有些惊讶,来了点兴趣,“我看看?”   “会一点。”林煊找出照片递到他面前,“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后来因为家里人不喜欢,没继续学下去。”   江鹿接过手机,看见了屏幕上那只活灵活现的小鸟。   小鸟头颈都是白色羽毛,翅膀和尾翼的羽毛确实漂亮的紫色,画面定格在它叼着从书上叨下来的纸臭美地往尾巴上插。   每根羽毛都画得非常清晰逼真,如果不是定格的动作,完全看不出来这只是一幅画。   但能画到这种程度的话,就已经不是“会一点”了。   江鹿把手机还给他,真心实意地说,“你太谦虚了。”   说完,他想了想,“的确很可爱,难怪你这么喜欢。”   林煊淡淡一笑,瞥了眼屏幕,按下了黑屏,很快不动声色扫向江鹿放在桌上的手机。   ——江鹿坐下来后手机就放在桌上,一直黑着屏,没有动静。   林煊收回目光和江鹿聊天,过了会,他突然抬起手想拿东西,却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水壶。   水壶登时倾倒,热水倾泻而出,林煊徒劳伸手补救,却有一半都被倒在了他手上。   江鹿猝不及防吓了一跳,抓着筷子从座位上站起来:“小心!”   站起来后江鹿才想起桌上的手机。   林煊这个时候已经帮他拿起来了,非常歉疚地看向他:“真不好意思,是我不小心了。你没事吧,小鹿同学?”   水不烫,再加上江鹿起身的速度快,只有接近膝盖的地方被打湿了一点,“我没事。”   “那就好。”林煊松了口气,抽出纸巾擦江鹿的手机,却不小心蹭亮了屏幕。   他目光飞快扫向状态栏,看见了静音的图标,微微弯起了唇。   服务员已经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探头看了眼,拿着毛巾过来处理桌上的水。   江鹿站在一边给服务员腾位置,林煊把手机还给他。幸运的是抢救及时,手机没有进水。   江鹿感激地说,“还好你把它拿起来了,我都没反应过来。”   “本来就是我的过失。”林煊露了个真心诚意的笑出来,说,“还好你手机没事。”   两人说话间,服务员重新拿了壶水过来放在他们中间。   林煊有些无奈,将水壶拿得远了些。   而后他看向江鹿,微微自嘲,“要不还是把手机放下面吧,小鹿同学?不然等会儿又被我来这么一遭,那我可就真的对不起你了。”   江鹿正拿着纸擦腿上的水痕,闻言便点了下头,顺从地将手机放了下去。   手表因为刚才挡水壶的时候沾了水,林煊只好取下它,擦干后将它和手机放在了一边。   所幸,后面没发生什么意外。   江鹿惊喜发现他和林煊有很多共同话题,聊起来非常契合。   林煊谈吐幽默风趣,很会把持话题的分寸,也不会在聊天的时候看手机,很尊重和他聊天的对象,给江鹿的感觉非常舒服。   江鹿也不好意思看手机,再加上他们这个位置是角落,他又背对着门口,以至于他明明记得要准时回宿舍,却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直到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雨势趋近暴雨,江鹿才猛然惊觉过来,“咦,下雨了?”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刚才还人满为患的店内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下雨了?”林煊蹙眉,似乎也没发现。   江鹿连忙看了眼时间:十点四十五分,离宿舍的门禁只有十五分钟了。   平时不下雨的话,从这个校门回宿舍楼要二十分钟左右,跑着回去的话可能只需要十分钟左右。   但现在下着大雨,他没有带伞,就算淋着雨跑回去,不仅不能保证十五分钟就能到宿舍,也没有热水可以洗澡。   燕大的宿舍每天晚上都会停热水。   怎么就忘记时间了。   江鹿不禁有些懊恼,正好看见林煊低头戴手表看时间。   林煊皱眉抬头撞见他的目光,抿了下唇角,“十点五十了。你现在还来得及回宿舍吗?”   “可能来不及了。”江鹿也皱眉,想了想打开手机,果然看见宿舍群聊一溜艾特他的消息。   师嘉玉:[@小鹿 下雨了,带伞了吗?]   谢遇:[@小鹿 要不要哥来接你?歌会走调但哥不会走掉.jpg]   陈风:[@小鹿 收到请滴滴,收到请滴滴。]   陈风回复谢遇:[皱脸捂嘴熊猫头.jpg]   ……   谢遇:[是不是又忘记关静音了?去哪儿了?发个定位,我来接你。@小鹿]   ……   [@小鹿 还回来吗?]   ……   三人轮流给他打了电话和视频,但无一例外,他都没听见。   江鹿不禁有些赧然,刚要回复,就见下面又弹出一条消息:[@小鹿查寝了,帮你遮掩过去了。]   江鹿秒回:[谢谢谢谢谢谢哥!/双手合十 /鞠躬]   谢遇:[……]   [你小子。]   林煊坐在他对面,眸光隐晦不明。   “现在买伞回去还来得及。”林煊突然开口,吸引了江鹿的注意。   他无奈微微叹息,“别聊了,小鹿同学,你现在先赶回去,不用担心我,我打车就好。”   “不用了。”江鹿摸了摸鼻子,将手机扣放在桌面,老老实实说,“阿姨已经查过寝了,他们帮我遮掩过去,我要是再回去就要露馅了。”   他想了想,热心地说,“我先送你回去吧,现在下这么大的雨,你的脚回去也不方便。”   林煊便问,“那你晚上住哪儿?”   “酒店吧。”   “……好。”于是林煊没再推脱,站起身。   江鹿看见角落放着把伞,匆匆和他说了句,“我去买伞,你在这儿等我。”   他找到这把伞的主人,打了声招呼,撑着它走进了雨幕,去了最近的一家超市买了把伞。   所幸这附近不仅有在外面租房的大学生,还有不少本地居民,这个时候超市还没关门。   江鹿买了伞回去,林煊站在门口等他,手里还拎着他买的药品,雨幕中停着一辆黑车。   见他回来,林煊低声说,“走吧,车到了。”   “好。”江鹿说,还了伞,临时充当了林煊的人形拐杖,和他一起上了车。   车是林煊在网约车平台叫的,司机回头和他们确认了定位和手机尾号。   林煊住的地方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开车十分钟。网约车没法进小区的车库,两人只好在小区门口下车。   江鹿撑着伞,还要扶着林煊,偏偏这人长得又高,时不时会撞到伞顶。   好在林煊很快接过伞,一手搂着他,一手撑伞,接连不断的雨珠在伞顶砸出闷响。   “慢点。”江鹿小声叮嘱,“别让泥水溅到你的脚上,别感染了。”   “好。”林煊弯了弯唇,“谢谢小鹿同学。”   短短几百米,两人硬生生花了十几分钟才走完。直到进了门禁,江鹿才接过伞,收了。   “上楼坐会儿吧?”林煊偏头看着他,邀请说,“顺便去看看布布。”   江鹿略一思忖,答应了,“好。”   林煊唇边笑意微深,领着江鹿上了楼。他住在六楼,还没打开门,布布的喵喵声就隔着门传出来。   保姆已经走了,布布端端正正坐在门后的入门毯,脖子上挂着江鹿昨晚在照片上看见过的那条毛线项圈,慢悠悠摆着尾巴尖,仰头看着门。见门被打开,三花猫可爱地冲江鹿歪了歪头:“喵。”   “布布。”江鹿俯身小心将布布抱起来,埋在它身上,嗅到了宠物香波淡淡的香气。   布布坐在他怀里,圆溜溜的猫眼看向江鹿身后的林煊,胡子蹭在江鹿脸颊,又喵了声。   江鹿看着它的可爱样,心生欢喜,忍不住亲亲它,和它小声嘀嘀咕咕,“你好可爱啊宝宝。”   林煊盯了三花一眼,很快面无表情收回目光,关上了门,低眉,弯腰给他拿了双拖鞋,说:“随便坐。”   “好。”江鹿抱着猫,扬着眼尾看向他,眼中还洋溢着浓浓的笑意。   他换了拖鞋,被林煊领着进了门。   林煊住的两室两厅,客厅里有很多猫玩具,猫窝,猫砂,还有提前准备的猫咪的产房,装修风格也是暖色调,布置得很温馨,很有家的感觉,江鹿从昨晚的照片和视频就窥到了一星半点。   ——但不太像一个单身男人的风格,也不太像一个受过家庭虐待的人住的地方。   江鹿观察着四周,摸了摸三花的背,暗地里唾弃了自己乱猜测、刻板印象。   林煊给他倒了杯热水,在他身边坐下,指尖挠了挠他怀里三花下巴的软肉,邀请他:“今天晚上就在这儿住下吧,小鹿同学?”   “啊?”江鹿有些犹豫,小声说,“这不好吧。”   “客房一直有保姆收拾,前两天天气好的时候还晒过被子,可以直接住人。”   林煊说着抬起眼,直视着江鹿的眼睛,眼中却漾开了淡淡的笑意,“你是因为我才不能回宿舍,外面还下着这么大的雨,要是真让你冒着雨走了,那我就良心难安了。”   “你今晚住下来,我心里会好受一些。而且,布布很喜欢你,不是吗?”林煊弯着唇,目光压着幽深,面上却开着玩笑,“还是说,小鹿同学,你在担心我对你做什么吗?” 第6章   三花坐在江鹿怀里,附和般喵喵叫,仰着小脑袋舔江鹿的下巴。   江鹿被舔得发痒,不住地往后面躲,笑得脸颊微微发红,“好啦,好啦,别舔,乖。”   他知道林煊最后一句话是在开玩笑,没放在心上,笑眼弯弯看着他说,“好吧,那今天晚上就打扰你了。”   “没事。”林煊微微笑着说,眼睫微微垂落,落下好看的剪影,“只是客房没有浴室,可能要委屈你今晚将就用外面这个,不过我一般很少用这个浴室。”   江鹿弯着眼睛,并不在意这种小事:“没关系。”   “那就好。”林煊弯睫。   江鹿陪布布玩了会,小猫很黏他,坐在他怀里喵喵叫个不停,林煊拿了两根猫条给他。   江鹿偏头看他一眼,拆开猫条喂布布。林煊目光停在瑰丽动人的侧脸,眼神透了些许深色。   现在的结果,都是一系列的“意外”和“巧合”共同促成的。   经过下午短暂的相处,他已经看出来江鹿和他的三个室友关系处得不错,又是班委,在班内的人缘好,晚上下课他的手机不可能一直沉寂。   江鹿上课的时候一定会打开静音,而他那个时候刚下课,匆匆赶来见他。   林煊轻而易举就猜出了那个时候他还没来得及关掉静音。   而不小心打倒水壶后的每一步,都是他精心盘算后的结果。即使不下雨,他也能将江鹿留下来,下雨,只是让他的借口看起来更加合理。   林煊掌着下颌,弯着眼睫看着江鹿雪白纤细的手指挤着猫条喂小猫。   等江鹿喂完了布布,林煊才开口,“现在要洗澡吗?”   “……嗯。”江鹿乖乖点头,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按照他的生物钟,早就困了。   于是林煊站起身,带他去公用的浴室,教他该怎么用热水器。   现在的热水器五花八门,江鹿刚穿过来没几个月,还没见识过这些,秉着新奇的心态,一脸认真看着林煊教他。   “试试。”林煊侧身让他操作。   江鹿好奇接过花洒,刚试一下,头顶传来“哗啦”声响,热水从头顶的出水孔涌出来,瞬间将站在正下面的江鹿淋成了落汤鸡,站在一旁的林煊也被殃及鱼池。   两人浑身湿透。   江鹿:“……”   他手忙脚乱要去关顶喷花洒,林煊却已经先一步伸出了手。   哗啦的水声终于停下来,江鹿被淋得蔫头巴脑,尴尬地看了看同样湿了衣服的林煊,小声说,“不好意思啊,我第一次用这个。”   林煊好脾气地说了声“没事”,然后为难地看着他湿透的衣服,蹙着眉说,“家里只有我穿过的睡衣,你介意吗?”   “不介意。”江鹿摇了摇头,抬手抹掉脸颊的水珠,湿透的布料紧贴在身上,有些不舒服。   眼下的情况容不得他介意,而且刚才他再怎么小心,他的裤脚都不可避免地沾上了泥水,他怎么能不换衣服就睡林煊家的床,但让他不穿裤子,光溜溜上床,他也实在做不到。   所以他本来就是想问林煊要睡衣的。   江鹿说:“能穿就行。”   林煊闻言,眉心舒展,“那你先洗,我等会给你放在洗手台。”   浴室的玻璃是磨砂的,外面并看不到里面的人,江鹿只考虑了两秒就点了头。   林煊唇角含着笑,出去了,不久拿了套睡衣放在洗手台,扫了眼热雾氤氲的浴室,离开了。他回卧室洗了澡,换了睡衣,刚在客厅的沙发坐下,布布就跳到了他的腿上。   林煊指腹碰了碰它湿漉漉的小鼻尖,低声说,“这么笨。”   小猫在腿上撒娇。   林煊目光投向茶几,俯身,拿起了茶几上的平板和素描本。   平板没人动过,还停留在昨天的分屏,监控视频正播放到一半。   素描本的第一页用铅笔勾勒了一个孱弱漂亮的身体轮廓,身无寸缕的少年,保持着膝盖并拢,小腿分开的坐姿,却没有双臂,脸部也只勾勒出了下巴,正微微扬起来,似乎正仰着脸看站在他面前的人,姿态依赖柔软。   林煊眼神幽深,翻过了第一页,后面的每一页都是同一个少年,但不管是风情还是纯情,餍足还是渴求,他的姿态都是柔顺依恋,任人揉捏的。   ——准确来说,他是在对面前看不见的男人表现出依赖和顺从,任人摆布。   他面前有一个看不见的主人。   林煊指腹擦过素描纸细密粗糙的纹路,在少年单薄的胸膛微微停顿。   他翻回了第一页,却没有合上素描本,就这么和平板一起被随手放到了茶几上。   直到江鹿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出来。   “我可以借用一下你家的洗衣机吗?”江鹿问。   “可以。”林煊轻轻颔首,“洗衣机在阳台。”   于是江鹿折回浴室,将他的脏衣服送去阳台。   洗衣机里有林煊刚才换下来的衣服,江鹿把自己的衣服放进去,正对着看不懂的按钮沉思时,身旁伸过一只手,帮他按了启动。   江鹿回过头看见林煊,笑着说,“谢谢。”   “不客气。”林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微微垂眼看着他,“洗衣机有烘干功能,小鹿同学困了就直接去睡吧。”   江鹿颔首,示意知道了,扶着林煊去沙发上坐着,说,“你洗澡了吗?我给你换了纱布再去睡觉。”   “洗了。”林煊却说,“不用麻烦了。”   “没事,几分钟就好了。”江鹿说,拿出了他下午买的药。   林煊垂着眼睫,看着他蹲在他面前帮他换纱布。   江鹿揭开纱布,看见他的伤口,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自主放轻了动作。   林煊家里有药箱,江鹿给他抹了药才换新的纱布。   “小鹿同学人这么好,一定有很多人喜欢你吧。”林煊忽然轻声说。   江鹿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指尖,顿了顿,没抬头,含糊不清地说,“……嗯,算是吧。”   其实都是为了自己。   为了自己不会因为没人关注变成透明人。   江鹿抿着嘴角,一言不发帮林煊换好了纱布,站起身,刚打算和林煊打声招呼去睡觉,就听他说,“对了。”   江鹿看见林煊拿起了平板,露出下面的素描本,对他说,“有件事,我想我应该让你知道。”   素描本上画着东西,但江鹿知道边界感,没有多看,“什么?”   “前段时间,我想把布布接回来,但我没遇到过你,又有几天不在学校,担心布布会出事,所以在那里装了个微型摄像头。”林煊当着江鹿的面将之前的监控视频调出来,抬头歉意看着他,“拍到了你。”   “我想你可以会介意,也为了避免以后你从别人那里知道了这件事,产生误会,所以想告诉你一声。”   江鹿接过平板,看了几分钟,心里倒没多大感觉,毕竟林煊只是为了看猫,不小心拍到了他而已。   监控是无声的。   江鹿看见自己对着猫咪嘀嘀咕咕,却没声音,于是笑了一下,说,“没关系,我不介意。”   “那就好。”林煊微微一笑,随手拿起茶几上的素描本。   江鹿顺着他的动作还是看见了上面画着的少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林煊发现了他的目光,将素描本往他面前一递,“要看看吗?”   江鹿迟疑,“可以吗?”   “当然。”林煊莞尔,“我不介意。”   江鹿便接过了素描本,但刚看清少年的姿势,脸颊一下就变红了,这幅画实在有些……露骨了。   连细节都……   江鹿不敢细看,赶紧翻页,结果又看见了同一个不着寸缕的少年。   少年腰肢纤薄,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握住了腿,于是被迫伸长了腿,腰腹也因此挺高。   林煊甚至画出了那条腿被握在男人手中时,从手指间丰1盈出来的肉感。   整幅画都透露着狎··昵和情··色。   江鹿通红着脸,“啪”的一声合上了素描本。   ……他根本没想到林煊画的是这么不正经的东西。   和他给他画的小鸟完全不同。   林煊撑着脸看他,没忍住轻笑出声,抽过他手中的素描本,说,“抱歉,我以为你感兴趣。因为第一张就是你看到的……”   他欲言又止。   “……”江鹿面色通红,又羞又窘迫,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林煊看着他红润的耳垂,放轻声音,说,“我不想瞒你,我是同性恋,你会介意吗,小鹿同学?”   江鹿被他突然的坦诚吓了一跳,勉强镇定,“还、还好,我不介意。”   他虽然是从十七年前穿过来的,但良好家教让他做不出歧视同性恋的行为。而且,搞艺术的同性恋概率很高,他知道的。   更何况他自己也被同性表白过。   江鹿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耳朵,原本升起的睡意早就被惊没了。   他十分尴尬,火烧屁股似地站起身,刚要逃进客房,就听林煊苦恼地说,“这些画其实还没完成,因为我没想好他们该是什么反应。我想,我可能需要其他人给我意见。”   “小鹿同学,”林煊轻声叫住他,“你觉得,他们应该是得到关注和喜爱的兴奋,还是被猥亵冒犯的羞耻?”   他弯唇,“请问,可以帮帮我吗,小鹿同学?” 第7章   十七年前的风气虽然不至于谈性色变,但也没有开放到可以和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谈论这种事。   更何况要和谈论这种事的这个人性取向就是同性,素描本上画的还是和他有相似体型的少年。   没有人教过江鹿该怎么和这样的人相处,他如芒在背,几乎落荒而逃,“我、我困了!我要睡觉了……晚安!”   幸好林煊提前告诉了他客房的位置,没让他像只无头苍蝇闯到主卧去。   林煊始终淡淡笑着,没有阻止他,良久注视着客房紧闭的房门,指尖叩着素描本,弯着唇线,眸色却有些沉郁。   明明仔细揣摩就能听出他话里的漏洞和不怀好意。   ……笨蛋小鹿。   江鹿面红心跳关上门,深深叹了口气,开始打量这间客房。   客房面积不大,家具都俱全,角落放着一面落地镜,用布盖着。   江鹿大字型倒在床上,控制不住地,又想起了那个厚厚的素描本,红着耳朵,默默把自己裹成了蚕宝宝,只露了头发在外面。   等缓过了这阵尴尬,他还是从自己的茧里爬了出来。   虽然这段时间天热,他头发短,即使不用吹风机也很快就能干,但江鹿还是在客房里找了一通,没找到吹风机,于是鬼鬼祟祟将门打开一条缝,先探了个头出来。   客厅里还开着灯,但林煊不在,客厅空旷安静,只有阳台传来洗衣机运作的细微动静。   江鹿飞快溜去了洗手间,快速吹完头发回来,刚要关门,布布却喵喵叫着跟到了房门前。   江鹿低头看它一眼,很快弯腰将它抱起来,回了房间。   在带布布上床前,江鹿发消息询问林煊的意见:[布布可以上床吗?]   林煊很快回:[可以。]   [早点睡。]   [小鹿同学,晚安^_^]   “……”江鹿垂搭着眼睫:[晚安。]   两人都没提刚才的素描本,江鹿结束了聊天,退到聊天列表时发现宿舍群没什么动静。   江鹿抿了下唇角,放下手机睡觉。   布布自觉在他怀里找了个地方蜷下来,毛茸茸的尾巴扫过江鹿的脸颊。   “不许动。”江鹿轻轻抓住它的尾巴,不准它乱动,嘴里嘟嘟囔囔,“痒。”   他把布布揽进了怀里,一人一猫挤在一起,踏踏实实睡了。   睡到迷迷糊糊的时候,江鹿翻了身,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个又热又软的东西压到了他肚皮上,还嫌不够软似地,踩了两下奶,然后才舒舒服服团在他肚皮上睡觉。   江鹿摸了摸,发现是猫,于是没管,继续睡了过去。   直到早上六点半,江鹿起床时隐隐腰痛,扶着腰揭开被子时,看见蹲坐在腰腹无辜看着他的布布:“……”   江鹿无奈笑笑,把它抱起来亲了口,边亲昵抱怨边下床,“你可真重啊宝宝。”   布布嫌弃地伸出爪子抵着他的脸。   江鹿笑嘻嘻贴着它,刚打开门,就看见林煊站在他门前,似乎正准备敲门。   林煊目光扫过他胸口,似乎怔了一下,很快展露一抹浅笑,嗓音娓娓,“早上好,小鹿同学。”   江鹿笑容微收,眼神有些闪躲,“早上好。”   林煊目光又扫过他的胸口,轻轻咳了声,别开眼,低声提醒,“衣服。”   江鹿微微呆滞,迟钝低下头,这才发现他的睡衣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了几颗,胸膛露了好白一片。   本来没什么,但被喜欢同性的林煊点明,江鹿有点别扭,连忙关上门,整理好衣服才重新打开门。   被放下来的布布从门缝钻走了。   林煊还等在门外,目光扫过他微红的脸,一言不发转过身,带他去客厅。   厨房有动静,江鹿跟在林煊身后,听到声音后往厨房的方向看了眼。   林煊正好转头,见他探头探脑,于是主动说,“是我请的阿姨来了。昨晚忘了问你想吃什么,现在还可以让阿姨给你做。”   “都可以。”江鹿客随主便,想了想补充说,“我跟着你吃就行,我不挑食。”   林煊颔首,没说什么。   阿姨似乎来了有段时间了,很快做好了早餐,但不和他们一起吃,在厨房里忙,没出来打扰他们。   林煊早上吃得简单,只有普通的白粥,包子和鸡蛋。   “昨天晚上的事,抱歉。”   江鹿低头喝粥的时候突然听见林煊说话,抬头,发现林煊正看着他。   见他看过来,林煊抱歉地笑了笑,“是不是吓到你了?”他说得十分小心,“你会不会也觉得我是个变态?”   “那倒没有。”江鹿摇了摇头,他虽然还有些羞囧,但他不至于仅凭这一点就给林煊下定论,“我能理解的。”   ——只是画几张图而已,不至于扯到变态这上面去,江鹿虽然穿过来的这几个月都在埋头苦读,但他偶尔也会上网,知道网上有那种专门画黄图的博主。   而林煊是独居,这套房子的所有角落都是属于他的私人空间,他想画什么,把画放在哪里,都是他的自由,至于是不是粗心大意忘了收拾,放在这里又会不会被他雇来的保姆看见,也是他该考虑的事。   更何况昨天谁也预料不到他会跟着他来他家,本来就是他入侵了他的私人空间。   江鹿很有作为客人的自知之明,他和林煊也不是很熟,所以不会探究这件事。   所以,他能理解的。   林煊看着江鹿,良久轻笑,“小鹿同学果然和外表看起来一样善解人意呢。”   “但我的确不知道该怎么下笔。”他语气中带上了些许苦恼,低声,“……不过,算了。”   江鹿拨了拨眼睫,很快垂下睫羽,低下头,继续喝粥。   过了会,他又悄悄抬眼看向林煊。   林煊坐姿很漂亮,腰背挺直,没有驼背迹象,低眉敛目,慢条斯理吃着简单的早餐的姿态优雅,赏心悦目,情绪看起来很稳定,唇角自带三分笑意,很有亲和力。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家庭才能教出他这样的人。   他的身上有被严格教育后的痕迹。   江鹿微微叩紧了白瓷勺子,敛下了眼。   江家的家教也很严,严到和父母说话,忘了加称呼前缀都会被斥责没有礼貌。   ——林煊家教这么好,看起来似乎出身很好,那他身上的那些伤是从哪儿来的?   江鹿想得有些出神,直到一颗被剥好的鸡蛋放到了他眼前,抬眸,就撞进了林煊那双幽沉如深潭的眼眸。   林煊问他,“在想什么?”   “谢谢。”江鹿接过鸡蛋,避而不谈。   林煊看着他小口咬鸡蛋,喉结微动,挪开了眼。   ……咬一口,鸡蛋就受了点皮外伤。   啧。   可爱。   ·   吃完早饭后时间还早,但江鹿陪布布玩了会儿就走了,今天有早八,他打算先回一趟宿舍。天上还着飘着毛毛雨,他走的时候带走了伞。   林煊给他叫了网约车,但他脚上有伤,江鹿没让他下楼,自己走了。   江鹿上车前看了眼微信,宿舍群里还是一片安静,微微抿唇。   林煊站在落地窗前,垂着目光,目送江鹿一步步走出小区。   直到江鹿拐过去,消失在视野中,林煊才收回目光,拨出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在堪堪转语音留言的前一秒被接人接了起来,电话那头传出一道困倦的嗓音,“喂?”   林煊嗓音徐徐,“情况怎么样?”   “成了,钩子一下就上钩,清澈愚蠢的男大学生,啧。”   林煊敛眉,简短说了两句话,挂了电话。   ·   江鹿回到宿舍发现三个人都没醒,见时间已经不早,将伞立在门口,挨个叫醒了他们。   师嘉玉睡眼惺忪和他打招呼,“早啊小鹿。”   “早。”江鹿疑惑,“你们昨晚干什么去了?”   谢遇抓紧时间与周公缠绵,肾虚似地说,“打游戏。”   陈风顶着双硕大的黑眼圈,打着哈欠爬下床,补充,“打了个通宵。”   难怪群里一晚上没有动静。江鹿看了眼还没动弹的谢遇,把他从床上摇下来,说,“赶紧下来吧,你们还要去吃早饭。”   谢遇一脸被吸干精气的模样下来,用力抹了把脸问,“你昨晚住哪儿了?”   “林煊那里。”江鹿解释说,“他住的地方就在学校附近。他脚受伤了,我把他送回去的时候雨太大了,就留下来了。”   “……第一天就被拐回家了。”谢遇不知在嘟嘟囔囔什么,梦游似地飘去阳台洗漱。   江鹿看着他的背影,问陈风和师嘉玉,“你们和谁打的游戏?”   陈风叼着牙刷,说话也含糊不清,“你不认识。”   江鹿微微启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抿紧唇角。   “麻辣隔壁咱们学校真藏龙卧虎,要不是他们咱们仨都不可能打通宵……”   陈风还在絮絮叨叨,江鹿眼眸微垂,目光掠过指尖,没说话。   接下来的几天江鹿都没见到过林煊。   林煊脚上有伤,又请了假,而他几乎满课,没时间和他碰面,两人只在微信上保持联系。   林煊发了不少布布的照片和视频过来,偶尔还有他新画的画。他很喜欢画男体,尤其是少年,但无一例外,这些人物都没有脸。   他画身体画得炉火纯青,唯独在勾勒少年的五官时犯了难,但似乎不是不会画,是不太愿意。   江鹿不知道原因。   但他很捧场,知道该怎么提供情绪价值。   林煊很高兴:[只有小鹿同学这么夸我呢^_^]   江鹿回:[为什么?]   林煊过了几分钟才回:[家里人认为这是不务正业,其实我之前想考燕大的美术专业^_^]   江鹿有事,没来得及回。   林煊又说:[不过我知道我的缺点,我想象不出这些人物的脸。我可以参考小鹿同学的脸吗?]   江鹿回得很慢:[我吗?]   林煊:[是的^_^]   [可以吗?]   [小鹿同学可以做我的灵感缪斯吗?]   [^_^]   [我保证不会将小鹿同学的脸画在那个素描本上。]   江鹿很难说清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为什么不找其他人,你的其他朋友呢?]   林煊:[我没有其他朋友。]   [抱歉,这件事比较复杂。如果小鹿同学不愿意,那就算了。]   [没关系的^_^]   江鹿抿唇,答应了:[如果你需要的话。]   林煊:[是的,我需要小鹿同学。]   [小鹿同学可以发一张你的照片给我吗?^_^]   江鹿挑了张照片发过去。   林煊很快回复:[谢谢小鹿同学^_^]   江鹿缓缓舒了口气,切回游戏页面,看着一连串不堪入目的脏话和缩写字母,面无表情点了举报。   难得清闲的下午,宿舍里只有江鹿一个人,其他三人都出去了,似乎是去见那两个新认识的游戏搭子。   晚上是节选修课,江鹿去得早,刚坐下来不久,陈风就从教室前门进来,身后还跟了四个人。   其中两个是师嘉玉和谢遇,剩下两个人江鹿不认识。   他们这排能坐六个人,但江鹿不习惯坐走道边,习惯性在手边留了个空位出来。   陈风看了眼那个空位,小声和江鹿说,“小鹿,你坐过去一个。”   江鹿愣了愣,点头,收拾东西挪到了走道边的座位,于是多出来的那一个人也坐下了。   “他们就是这两天和我们开黑的唐源和虞景荣,正好和我们选了同一节课。”谢遇扭身看向江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忘记提前给你说了,待会给你介绍。”   江鹿点了下头,目光蜻蜓点水般掠过微微淡薄下去的指尖。   果然,没一会儿,谢遇就介绍了江鹿和那两个人认识。   那两个人叫唐源和虞景荣,是隔壁工管的,他们冲江鹿笑了一下,却有点敷衍和疏离。   眼缘是种很奇妙的东西,有的人第一次照面,就知道他们气场不和,玩不到一块儿去。   江鹿礼貌性朝他们弯了弯眼睛,转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太敏感,那两个人似乎一直在勾着谢遇他们说话,隐隐有些排斥他。   江鹿朝他们的方向看了眼,连离他最近的陈风也扭头和他们说着话。   这两天,唐源和虞景荣的名字在他的三个室友嘴里出现的频率很高。他们有共同话题,似乎已经成了一个团体,他被有意排斥在外,无法插进去。   江鹿心里徒然有些无力,转回头,看着自己越来越淡薄的指尖发呆。   这次,他的指尖都快要消失了。   好烦。   江鹿心里升起一股烦躁。   他以前不是这么小气的人,根本不会介意室友交新的朋友,他的边界感一直都很强。   但剧情的力量让他被人忽视也变得具象化。   “小鹿同学。”林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江鹿略有些迷茫抬起头,看见林煊站在他面前,有些没反应过来,“林煊?”   林煊手里拿着课本和素描本,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   他看了眼正在说笑的几人,目光停在江鹿脸上,发觉了那双漂亮鹿眼眼底的落寞,笑意愈深,温声邀请,“要和我一起坐吗?”   他指向走道另一边的空位。   那是四人座,还没有人坐。   林煊调侃似地说,“我想,小鹿同学应该也不忍心看我一个人孤零零上课吧?”   江鹿考虑了两秒,点头,收拾东西起身跟他走了。   林煊让他坐在里面。   坐下后,江鹿才问,“你怎么在这儿?”   “恰好也选了这节课。”林煊淡淡一笑,“没想到会这么巧,和小鹿同学是同一节。”   江鹿哦了声,“你的脚没问题了?”   “嗯。”林煊嗓音轻缓,“用了药,走慢点就没事。我不能再缺课了。”   他说完,将素描本递给江鹿,“看看?”   江鹿犹豫了一秒才伸手。   林煊轻轻笑了声,“别怕,不是那天晚上你看到的那本。”   江鹿有些窘迫,翻开素描本。   林煊看着他翻页的手,轻轻歪头。   ——他只用了拇指,其他四根手指都有些绷着,没动。   江鹿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正看着林煊的画。   画上是一个在街边抱着三花猫的少年,江鹿很快认出他怀里的三花猫就是布布,目光最终落在少年生动的神容上。   隽秀少年掀着鸦睫看着画外的人,鼻梁挺翘,眉眼舒展,眼眸清澈如水,唇畔的笑意甜美。   江鹿认出这是他的脸。   “刚画完就来拿给你看了。”林煊在他耳边说,“多亏了小鹿同学帮忙,所以先画了张拿给你看看。”   江鹿抿唇,心里的不舒服和烦闷一下烟消云散。   他看见他的手指开始重新显现了。 第8章   除了他,没有人能看见这怪异的一幕。   江鹿往后翻了两页,后面却是空白。   “这是刚画的。”林煊笑了笑,“时间太短,以前的画我打算抽空再补上。”   “补完给你看,好吗?”   江鹿点了点头,“好。”   陈风几人似乎这才发现他不在了,转头找他。   见他身边又跟着林煊,陈风发了条微信问:[林煊又来陪你上课?]   江鹿便回:[没。他也选的这节课,凑巧。]   这节选修课整个学院都可以选。   陈风:[行。]   [汤圆他们和林煊是一个高中出来的,知道点林煊的事,我们刚才帮你打听了。要听听吗?]   江鹿看了眼林煊,林煊歪头,“?”   江鹿低头:[?]   陈风:[林煊以前风评不好,听说是心理不正常。]   [他小时候有只特别喜欢的鸟,后来被车碾死了,他没什么反应,那个时候他才六岁吧,看到宠物被碾得血肉模糊还特别冷静,不哭不闹,跟没养过似的。   当时他身边的人都以为他是伤心过度了吧,但后来有人发现他画了几十张鸟被杀死的画,每一张的死法都不一样,但都很暴力血腥,还带去学校,把老师和同学都吓到了。   他爸就说他心理变态,当时这句话他们学校都传遍了。]   [高中的时候他妈当着他的面跳楼死了,他表情都没变一下。]   [反正,这个人有点问题,你小心点他。]   江鹿突然想起前两天林煊给他看他画的漂亮小鸟,想起林煊说起小鸟离开时失落的语气,“……不过,我没照顾好它,它飞走了。”   原来是这种飞走了。江鹿有些懊恼地想,他当时怎么说的?他竟然说,它可能向往自由。   陈风远远见他盯着手机发呆,扣了个问号过来:[?]   “怎么了?”林煊侧头,见他皱眉,温声问。   江鹿摇头,“没事。”   林煊回头看了眼陈风,忽地一笑,“你知道了?”   江鹿将手机翻过来,并不打算让他知道陈风在背后说这件事,装傻说,“啊?”   “我以前的事。”林煊无奈叹了口气,“和你室友坐一起的,是我的高中同学。”   “他们是不是告诉你,我以前不太受欢迎?”   江鹿没吭声。   “从小学到高中,我的确不太受欢迎。”林煊说,语气听上去竟然有些轻快,“或者说,我被隐形孤立了。”   “因为,”江鹿说,“你小时候的那些事?”   “差不多吧。”林煊微微皱起眉宇,又很快松缓,“他们给你说了什么?我养的鸟死了?还是我妈当着我的面跳楼?   不等江鹿回答,他自顾自地说,“小鸟死的时候我的确不怎么伤心,我在反思,也许我应该把它关起来,它虽然失去了自由,但,它会是安全的。”   “我不应该给他自由。”他眸色沉郁,如同泼墨,盯着江鹿漂亮的面容,嗓音轻缓,如同蛊惑,“因为我喜欢他,在乎他,他离开我,这个世界就对他来说很危险,我害怕他离开我,我会,永远失去他。”   “所以我忍不住设想他离开我会遇到的所有最坏的结局。”   “我有时候在想,我喜欢人,可能也会是这套行事逻辑。”   林煊的声音很轻,“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我的喜欢可能会让他感觉窒息。”   “不过,”他又一笑,“幸好,我还没有喜欢的人。”   江鹿读不懂他的眸色,但听到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心突然轻轻波动了一下。   很微妙。   “所以我的确画了很多那种血腥暴力的画。”林煊苦笑了一声,“抱歉,下午的时候我没说完。”   “本来是想着,尽量瞒一瞒,”他轻轻弯了下唇,带着淡淡的涩意,“没想到必须向你坦白的时候来得这么快。”   “我家里人不让我学画画,一方面认为这是不务正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些画。他们说,我不正常,让他们很害怕。”   “我妈当着我的面跳楼,”林煊皱着眉思索了片刻,“其实我知道两米的地方就有个平台,她死不了。但我没想到,她掉下去后没落到平台中间。”   “至于跳楼的原因……”他有些茫然,“大概是想刺激我?我不太知道,这些年,他们很少和我说话,因为他们坚持认为我不正常,连朋友都是他们安排的人。”   “我好像真的不正常。”   “小鹿同学,你会害怕吗?”   江鹿蜷了蜷手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你为什么不和那些人解释?”   林煊笑了笑,“小鹿同学,有些人只会相信自己看见和听见的。”   江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突然说,“我可以要这张画吗?”   “可以。”林煊颔首,这个时候教授从前门进来,教室逐渐安静,他也压低了声音,“你拆。”   江鹿小心取下这张画夹在书中,边听台上教授说话,边走神想刚才林煊说的话。   他想,他大概知道林煊身上的伤痕是从哪儿来的了。   轻易断定儿子心理变态,还任由这句话传出去,变成其他人施暴理由,后来又因为觉得儿子不正常就要假装跳楼,结果出了意外,害得他本就不好的境地变得更糟糕的父母能好到哪儿去。   林煊画画的爱好,到底是因为不务正业,还是因为他们害怕他画的画被迫中断,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林煊也许的确有点问题,但问题更大的是他的父母。这两个人是林煊遭受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江鹿心中升起一股同病相怜的感觉。   真可怜。   和他一样可怜。   江鹿脸上展露些许动容。   林煊留意江鹿的反应,在发觉他眼底的怜悯时几乎快要捺不住笑出来。   他说的当然都是真的。   画那些画是真的,被隐形孤立是真的,反思他给予小鸟太多自由是真的,母亲因为他崩溃跳楼是真的。父亲说的,他心理变态,也是真的。   他没有骗人,只是说出了一部分实情,就轻易哄骗小鹿同学对他心软。   再对他心软一点。   林煊压着眼底的兴奋,余光扫见江鹿慢吞吞敲着键盘。   江鹿用的是九键。   林煊指尖跟着江鹿的指尖移动,反复揣摩。   “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林煊亢奋得舌尖发麻。   ……太可爱了。   陈风:[?]   陈风:[他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江鹿不理他。   这堂课的教授上了年纪,人却并不古板,这个学期刚开始上课就乐呵呵告诉所有人,他的课只要点了名就可以提前离开。   因此当第一节课点完名下课,教室很快空了一半。   师嘉玉三人和江鹿打了声招呼,也同唐源和虞景荣一起离开了。   江鹿倒没走,他上课向来很认真,下课后还在誊上课来不及写的笔记,他边誊,边听着林煊铅笔笔尖擦过素描本发出的沙沙声,心里平静。   沙沙声在他耳边响了两节课,直到回到宿舍,他似乎还能听见。   谢遇三人在快门禁的时候才回来,江鹿已经上床了。   师嘉玉见他的拖鞋在楼梯前摆得规规矩矩,鞋尖雷打不动朝外,想起江鹿之前说鞋尖朝床会让脏东西上床,揭开他的床帘,刚要和他说话,却见他面朝着墙躺着,手机放在枕头边充电,于是轻手轻脚放下了床帘。   “小鹿睡了?”谢遇见状了然。   “嗯。”师嘉玉点头,“动静轻点吧。”   三人挤去阳台,担心吵醒江鹿,拉上了阳台的门,三个男大学生在阳台挤得苦不堪言。   师嘉玉刷牙的时候突然说,“小鹿今天是不是不高兴了?我看他都没说话。”   “没有吧。”陈风有些心大,“他不是和林煊坐了吗?咋和咱们说话。”   “我刚还看到他在群里问我们啥时候回来,但忘回了。”   谢遇摸出手机,果然看见微信群里躺了条江鹿的消息,没人回,看着怪可怜。   “小鹿哪儿有这么小气。”他倒不怎么在意,“下次把他也捎上就行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小鹿有课的时候不会跟我们走,别约上课时间了。”   “对了,”谢遇将手机往兜里一揣,问陈风,“你给小鹿说那个林煊的问题,小鹿什么反应?”   陈风:“别管,是个好人。”   谢遇:“……”   “林煊估计给他解释了。”师嘉玉持中立态度,“总不能剥夺当事人的发言权。他到底是不是个好人真不好说,咱们都不是他同学,听到的都是不知道经过几手的传言。”   “算了。”谢遇稀里哗啦两下刷完牙,“总不至于让小鹿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被人欺负了。”   “不好说。”师嘉玉说,“我感觉小鹿身上有种时代错位感。”   陈风:“?”什么时代错位感?   谢遇:“想夸小鹿单纯你就直接夸,你小子整得还挺高级。写英语作文呢?”   师嘉玉狂喜,“你怎么知道我高考英语149分!”   谢遇嫉妒得尖酸刻薄,“踏马的……”   江鹿本就睡得不太沉,那三人又在阳台窸窸窣窣,他还是被吵醒了。   掀开帘子一看,三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压着声音嘻嘻哈哈。   谢遇拉开阳台的推拉门,陈风的声音跟着钻进来,“我要把这玩意儿染成绿的!”   师嘉玉:“你踏马傻逼吧,杀马特!别和老子走一起,老子嫌丢人。”   “你懂什么是你的寒王。”   谢遇没搭理那两个人,见江鹿睡得懵懵懂懂从床罩里探了颗头出来,没忍住乐出了声,“把你吵醒了?”   “……唔。”江鹿揉了揉眼睛,问,“你们在说什么?什么绿的?”   “哦,这个。”陈风跟进来说,“汤圆说要去染头发,问我们去不去。”   谢遇嗤笑,“染头发都扎堆,小女生呢?接下来是不是还要手拉手去上厕所?”   师嘉玉:“哈哈哈哈哈哈。”   谢遇转头看见江鹿坐在床上垂着眼睫,兴致不太高的模样,捏了把他的软腮,“怎么了?脸都拉地上了,谁惹我们小鹿宝贝了?”   “没有。”江鹿慢吞吞摇头说,“没睡醒。”   他想了想,还是有些疑惑,问,“你们怎么突然和唐源他们这么熟了?”   “打过两把游戏。”师嘉玉说,“当时开了定位,他们从附近的人来拉我们,技术挺好,一聊是校友,自然而然就熟了。”   江鹿点头,并不打算干涉室友们交友自由,钻回了床帘,悄无声息舒了口气,放在枕边的手机亮了。   他偏头,是林煊发来的。   林煊:[小鹿同学,晚安^_^]   江鹿抿了个笑出来:[晚安]   林煊:[听到那些流言没有选择远离我,小鹿同学,你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我很高兴。]   [还有小鹿同学答应做我的灵感缪斯的事。]   [谢谢^_^]   江鹿指尖抵着手机壳,几乎泛起了白。   晚上林煊出现后,他心里的恐慌再没出现过。   他答应做林煊的灵感缪斯,所以林煊现在需要他。   江鹿盯着屏幕有些失神,几乎快要压抑不住阴暗的想法。他忍不住庆幸林煊没有别的朋友,否则,他可能要硬着头皮去贴那两个明显不欢迎他加入的人的冷脸了。   江鹿很快就为自己产生的这个想法感到羞愧。   林煊主动向他袒露他的痛苦,让受害者重述被伤害的过程,也是对受害者的一种伤害。   他不能,也不应该,将林煊的痛苦当成他的幸运。   但三个室友今天的行为让他隐隐有点不安,江鹿有些自私地祈祷林煊不会遇到另一个灵感缪斯。   在某个瞬间,他想让林煊知道他们同病相怜,想要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林煊。   ·   笔尖擦过素描纸不断响起沙沙声,被放置在旁的平板上正一直跳动着“对方正在输入中……”   许久,微信提示音响起。   “叮咚——”   被握着小腿的赤·裸少年已经长出了一双含着春水的眼眸,林煊却在这个时候停了笔,瞥向平板。   江鹿:[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呀。]   [朋友就是要相互理解和尊重嘛。]   [真心换真心。]   [^_^] 第9章   江鹿最终还是抑制住了那股冲动。   接下来直到周末,江鹿都没有和林煊见面,但他见到唐源和虞景荣这两个人的概率突然变高了起来。   除了选修课,连上专业课都能见到他们。听说是想转专业,所以趁没课的时候提前跟来听听专业课。   谢遇几人倒很高兴,他们来上课的时候,被勾两下就去了后面陪他们,下课时间也很快被霸占了,江鹿反而被落下了。   江鹿本就没打算去贴那两个人的冷屁股,他坐位置最好的第一排,谢遇三人不在,空下来的位置很快就被四个女生补上了,都是一个寝室的,其中一个还是和江鹿竞选过学委的张惜琼。   四个女生倒都和江鹿聊得来。   周五最后一节课课间休息时,三个女生结伴去了厕所,剩下来的张惜琼突然问江鹿,“学委,你是不是认识林煊?”   江鹿记得之前张惜琼撞见过他和林煊走一块,于是点头,“认识。怎么了?”   “我在咱们学校的贴吧看到一个关于他的帖子。”张惜琼说,“你看过吗?”   “什么帖子?”江鹿一脸茫然。   “我发给你。”   张惜琼很快把她说的那个帖子发给了江鹿。   ——《扒一扒工商管理专业的林煊:光风霁月的新任校草竟是心理变态》   这个标题让江鹿眼皮一跳,点击下载APP跳转,终于看见了全部内容。   【标题:扒一扒工商管理专业的林煊:光风霁月的新任校草竟是心理变态   主楼:说来也是巧,楼主和林煊从小学到大学都是校友,实在看不惯他到燕大后竟然被包装成了温柔校草,所以不好意思,我要来撕破他的伪装了。   废话不多说,直接放锤。   如果这条帖子被删,我会发在wb。】   楼主在接下来的楼层条理清晰地罗列了几条实锤,最前面的两条就是前两天陈风告诉他的事,剩下的都是他冷眼旁观,没有同理心的证据,但都没有前两条冲击力度大。   林煊曾经画过的画也被放了出来,很清晰,血肉模糊,让人很不适。   除了这些,楼主还放出了一个偷拍视角的视频。   视频中,林煊似乎被几个人围着。   但江鹿没来得及点开,就听见了上课铃,只好暂时搁置。   他挂念了一节课,忍到了下课才点开,连谢遇叫他离开他都拒绝了。   视频只有短短的几十秒。   江鹿刚戴上耳机,就听见视频里的人不无饱含恶意地问,“林少爷,你怎么评价那个男主角的行为?”   “把死去的女朋友从坟里挖出来做成标本,好变态啊。”   林煊穿着高中校服,背对着镜头,看不清神色,江鹿只能看见他撑着脸的动作,听见他清和轻徐的嗓音,“可以永远和爱的人在一起,不好吗?”   “那如果你女朋友死了,你也会这样做啊?”   林煊侧了侧头,似乎沉思了片刻,最后轻轻笑了声。   视频的结尾是少年们笑着的声音,“我操……林煊,你笑什么?你好恐怖啊……”   “难怪他们那么说你。”   楼主很快解释了这段视频:【我们当时说的是一部电影,叫啥我忘了,因为太恐怖血腥被禁了,慎看,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当时我们也是猎奇心理,但都看吐了,只有林煊没反应。】   【他是本市高考状元,为什么一直没有人出来说这件事?当然是因为他是林氏集团的太子爷啊,学校都是他家的,谁敢得罪他?】   【林煊,不要假装自己很无辜。】   【I’m watching you.jpg】   江鹿听说过这部电影,但他没看过,只知道男主角的行为,所有人都为之胆寒。   视频中的这几个人,是不是林煊说的,他父母给他安排的那些“朋友”。   江鹿正想得出神,桌子突然被人敲了一下,吓了一跳,抬头看见师嘉玉,松了口气,“怎么了?”   “在看啥呢,怎么一脸心虚。”师嘉玉一脸莫名其妙,扫了眼他桌上的书,“走,去吃饭。”   “马上。”江鹿收起手机,囫囵把东西收进挎包,等跟着出去才发现唐源和虞景荣也在。   两人朝他投来一瞥。   只一眼,江鹿就看出了他们的不欢迎。   “他俩和我们一起。”谢遇搂着江鹿的脖子,“刚干啥呢?叫你走还拒绝。晚上跟不跟我们去酒吧?”   “……算了。”江鹿撇了撇嘴,也不看那两个人,灵活地从谢遇胳膊下钻出来,“你们去吃吧,我走了。”   “哎?”陈风叫他。   江鹿一溜烟跑了。   “那我们五个人去?”虞景荣笑着说,“小鹿宝贝好像不太欢迎我们,他是不是看到林煊那个帖子,以为是我们发……”   谢遇神色微微淡下去,语气微凉,“他怎么样都和林煊没关系,你们和林煊之间的龃龉,别把他牵扯进来。”   “走吧走吧,地方都定好了。”见他不高兴,唐源在中间打着哈哈。   师嘉玉看了眼江鹿离开的方向,刚要说话,就见谢遇厌烦地捏了捏鼻梁,说,“算了,你们去,我晚上还要直播,走了。”   说完,他毫不犹豫跟着江鹿的方向走了。   陈风和师嘉玉对视了一眼,察觉出不对劲,本来也想找借口离开,却被唐源和虞景荣好说歹说留了下来。   “虞景荣这张破嘴就是不过脑子,满嘴喷粪,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跟他计较什么?”唐源一边搂一个,说,“走走走,地方和人都定好了、约好了,咱们先去,下次我让虞景荣哭天喊地给咱小鹿宝贝道歉,好吧?”   “所以,那个帖子到底是不是你们发的……”   四人慢慢远去。   ·   江鹿走远了之后才重新打开那个帖子,但就在这短短几分钟之内,这个帖子就被吧主删了。   江鹿想了想,去问张惜琼:[你什么时候看到的这个帖子?]   张惜琼回得很快:[这个楼主上课前才发的,我刚看见。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江鹿没有在背后议论别人的习惯,而且他刚对林煊说朋友之间要相互理解和尊重,于是敷衍了过去。   他原本正犹豫着要不要问问林煊有没有看见那个帖子,林煊的消息就弹了出来。   林煊:[下课了吗?]   江鹿斟酌回他,最后还是没问出这个问题。   因为谢遇追上来了,他不得不暂时中断了聊天。   周日,江鹿和林煊约好了去看布布,到的时候林煊正在看网课,直接给他门禁权限,让他直接上楼。   他看起来似乎没发现那个帖子。   江鹿没打扰他学习,安静抱着布布,坐在他身边看他的素描本。   这个素描本上面的画江鹿大多都看过,但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它们完成后的模样。   林煊的课也多,只能抽空完成这些画,所以只完成了一部分,江鹿看得仔细,也很快就看完了。   林煊发觉他合上素描本,于是侧头询问他的意见,“你觉得怎么样?”   “嗯……”江鹿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我觉得表情有点单一。”   这些画中的少年不管是什么姿势、情形,他都只有一副表情,永远只是平静注视着画外的人微笑,和江鹿交给林煊的那张照片,以及林煊给江鹿看过的第一幅画一模一样。   “你也这么觉得。”林煊颇为苦恼,低声说,“这果然是我的短板。”   “其实已经画得很好啦。”江鹿安慰他说,“多练练,多想象就好了。”   “想象不出来。”林煊却说。   “啊?”江鹿不解,“为什么想象不出来?”   “因为……”林煊顿了顿,飞快看了他一眼,“没见过。”   江鹿歪了歪头:“?”   “因为没见过小鹿同学的反应,我也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林煊无奈说,他举例,“比如,这幅。”   他拿过素描本,翻到其中一页,递到江鹿面前。画中,少年蜷缩在地板上,宽松衬衫散落,项链吊坠安静躺在他脸颊边的地板上。   林煊的指尖点在项链吊坠,轻声向他解释,“这是一枚窃听器。”   “小鹿同学。”他抬眸,注视着江鹿好看的侧脸,“如果是你的话,当你知道身上有窃听器,你的一言一行都在一个男人的控制中,你会是什么反应,会露出什么表情?”   江鹿:“……”   他刚想说他想象不出来,却又听见林煊低声祈求,“拜托了,小鹿同学,帮帮我。”   江鹿微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眉宇沉凝,片刻后小声问,“那这个男人喜欢他吗?”   “喜欢。”林煊说完一顿,“他很爱他。”   “那他呢?”江鹿指着少年问,“他喜欢他吗?”   林煊目光沉静,安静了几秒,说,“我不知道。”   “……那如果是我的话,”江鹿斟酌了许久,手放在膝盖,轻轻蜷着指尖,微微热着脸,颇有些不管不顾地开口,“我可能会有点高兴,或者说,兴奋。”   ……不该说的。   江鹿闭了闭眼,却仿佛控制不了自己的嘴,继续说,“我觉得,我也许可以从中感受到,他对我的爱。”   他说完,房间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林煊默然看着他,喉咙微动,神色有些莫名,江鹿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我……”   “我知道了。”林煊终于展颜,打断他的话,“如果可以的话,能让我看看,这样的你吗?”   他双手合十,抵在弯起的唇瓣前,眼神哀求,软声说,“拜托啦,小鹿同学。” 第10章   江鹿看着林煊的眼睛。   今天的天气特别好,林煊的书桌朝阳,晨间阳光洒进他的眼底,映得他眸色温和,看着江鹿的眼神非常真诚。   他看上去似乎完全没有私心,只是为了完成他的画。   江鹿和他对视了会儿,神经末端仿佛在战栗。   他吞了吞喉咙,似乎能听见自己清浅的呼吸声,很快,他垂睫,盯着自己的指尖,低声说,“那我该怎么向你演示呢,林煊?”   说完,他又有些后悔。   林煊提出的这个请求,实在有些太超过了,以他们目前的关系还不足够让他答应下来,但出于某种私心,他不想彻底拒绝。   江鹿纠结地深吸了口气,不等林煊回答,又飞快说,“我想考虑考虑。”   他抬眸看着林煊,“……可以吗?”   “当然可以。”林煊看他像只伸出触角试探的小蜗牛,眸底的深思稍纵即逝,面上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只是眼神有点失望,但很快就被收敛起来。   他依旧温和,说,“这是你的自由,小鹿同学,我会尊重你。”   “……”江鹿看着自己的指尖。   毫无异样。   他松了口气,心里却莫名有点不自在。   布布这时从他怀中跳到了地上,抖了抖毛,神气地出了房间。   林煊转回头,刚要点下网课的播放键,手指忽然一顿,悬在ipad上方。   江鹿认出这个网课老师就是燕大商学院的教授,但没教过他们,他只是在学校里碰见过。   见林煊要继续听网课,他正想着要不要去找布布,就听林煊说,“你看见那个帖子了?”   江鹿立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帖子,犹豫了瞬,还是点头嗯了声,“看到了。”   他想了想,“你知道是谁发的?”   “嗯。”林煊嗓音轻淡,说了个名字,“唐源。”   他解释说,“发帖的是个新号,ip也是加密,但在这个学校,从小学开始就是我的校友的只有唐源,很容易猜到。”   “还真的是他。”江鹿小声嘀咕。   林煊微微笑了笑,说,“小鹿同学有什么想问的吗?”   江鹿沉思了片刻,最后摇了摇头。   “你相信我?”林煊问。   江鹿点头,“嗯。”   那个楼主列出来的最“实锤”的两条是林煊早就和他解释过的,剩下的其实都无关紧要,而那个用来佐证的视频明显是那几个人在恶意引导林煊,在江鹿看来,没有一点说服力。   那个视频乍一看煞有介事,实际上漏洞百出。   但不知道实情的人会在看见前面的实锤时就被带偏,视频会变成它们的佐证,所以那个帖子里都是饱含恶意的跟帖。   因此他看到这个帖子时想得更多的是林煊有没有看见,会不会被这个帖子影响心情不好,而不是找他要解释。   “谢谢。”林煊轻声说。   “那个帖子的阅读量挺大的。”江鹿不太放心说,“会不会影响你?”   “没关系。”林煊却莞尔,看起来并不在乎这些事,“不过是把以前经历过的事再经历一遍而已,小鹿同学不用替我担心。”   “而且,我现在有小鹿同学。”他侧头看着江鹿,弯着唇,目光灼灼真挚,“只要小鹿同学相信我就好了。”   ——林煊好像在说,他只有他了。   江鹿心弦微微波动,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嗯”了声,别开了眼。   “我会处理这件事。”林煊又说,“小鹿同学不用管,也不要因为……和室友闹不愉快。”   唐源和虞景荣已经是他三个室友的朋友了。就算他不说,那天那两个人和他们坐一起,林煊也猜得出来。   江鹿喉咙动了动,说,“好吧。”   他在林煊家里待了一整天,晚上林煊亲自开车送他到宿舍楼下。   江鹿目送林煊的车掉头离开,刚要掏出校园卡刷卡进门,看见师嘉玉和陈风过来,停下来等他们。   陈风一路嘻嘻哈哈,头上戴了顶鸭舌帽,没有漏出一根头发丝儿,师嘉玉单手插着兜,一脸无语地被他勾肩搭背。   两人很快也看见了宿舍门口的江鹿。   “哟小鹿。”陈风松开师嘉玉,转而勾着江鹿的脖子,“咋一个人站这儿?”   “我刚回来。”江鹿说,刚打算转头,余光却扫到陈风并肩一抹亮色,“?”   他表情有些怪异,“陈风,你染头发了?”   “这么快就发现了?”陈风屈指弹了弹帽檐,十分自信,“放心,帅得很。”   江鹿茫然看向师嘉玉。   师嘉玉刷卡打开门禁,进门的时候顺手把陈风帽子一摘,亮绿发色差点闪瞎江鹿的眼。   江鹿瞳孔地震,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十七年前。   如果不是陈风把头发剃成了板寸,他都不敢想这有多杀马特。   师嘉玉笑得不行,“帅沟里了。”   江鹿:“…………”   陈风拥着江鹿进门,夺过自己帽子戴好,冷哼,“你懂什么。”   江鹿默默从他臂弯里钻出来,站到师嘉玉旁边。   陈风:“?”   “小鹿你?”   江鹿轻轻咳了声,转移话题,“怎么突然想起去染头发了?”   “这傻缺在酒吧的时候和唐源他们打赌输了。”师嘉玉嘲笑说。   陈风捋着自己的发茬,“愿赌服输,又不是玩不起。”   江鹿在听到唐源的名字时表情就微微淡了下去,但还是提醒陈风,“我们刚开始上课,老师都没认完人,你这个时候染这么亮眼的发色,你不要命啦?”   陈风笑容一僵,傻了,“vocal忘了……”   师嘉玉:“哈哈哈哈哈傻逼。”   “谢遇呢?”江鹿转移话题。   “在宿舍直播呢。”师嘉玉说,“唐源给他介绍了Rivet认识,谢遇和他约好了今天一起直播呢。”   “Rivet?”江鹿疑惑。   “一个明星中单。”陈风说了个他们游戏的一个很出名的战队名,“你不知道。这个Rivet是咱们谢大主播的偶像,我靠汤圆竟然认识他,还牵线让谢狗追星成功了。谢大主播前两天还给汤圆他们甩脸色来着,结果见到Rivet就说不出话了哈哈哈哈……”   又是唐源。   江鹿心里有些不高兴,“嗯”了声,不怎么说话了。   正好走到宿舍门口,江鹿先进了门。   谢遇刚和Rivet直播完,终于凑齐了这个月的直播时长,播得口干舌燥,正吨吨灌水喝,见江鹿微沉着脸进来,递眼色问跟进来的陈风和师嘉玉:“?”   陈风和师嘉玉比他还茫然:“??”   谢遇轻轻咳了声,主动开口问,“小鹿今天又去找林煊了?”   “嗯。”江鹿说,过了会儿冷不丁开口,“我不喜欢唐源和虞景荣。”   另外三个人表情都微微一变,僵了一下。   师嘉玉语气不太自然,问,“不喜欢他们,为什么?”   “我们学校贴吧那个关于林煊的帖子是唐源发的。”江鹿说,“咱们学校从小学就和林煊是校友的只有唐源。”   三人心虚对视了一眼。   学校贴吧的那个帖子即使被及时删掉了,但事发的当晚,辅导员在专业大群里警告学生不准乱传谣言,但结果适得其反。   大学生的八卦能力和传播速度都不容小觑,这两天截图已经满天飞,谢遇三人也都看见过。   那个帖子内容和他们曾经从唐源和虞景荣那儿听说过的一模一样,他们确实也都知道这个帖子是唐源他们发的,但帖子发出来没多久就被删掉了,他们和林煊也没什么关系,所以都没管过这事。   但江鹿和林煊的关系好,所以谢遇几人没在江鹿面前提起过这件事,都瞒着他,就怕惹了他不高兴。   现在事发,江鹿也明显站在林煊那边,三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尴尬和心虚,不敢直视江鹿的眼睛。   陈风摘下鸭舌帽挂在衣柜门上,挠了挠自己亮绿色的发茬,眼神游移,“那,那咱们,以后就不和他们一块儿了?”   江鹿狐疑看着他,“你怎么看起来有点心虚?”   “哈哈哈,哪有!”陈风干笑,“唐源那小子干的简直太不是人事了!简直不是人!”   “他们之间肯定有啥误会,咱们帮他们搭个线,坐下来好好聊一聊,成不?”   他看向谢遇和师嘉玉,疯狂明示,“老公你们倒是说句话啊老公??”   谢遇:“……”   师嘉玉:“…………”   “不用了,林煊说他会解决。”江鹿认真又坦诚地说,“我不想干涉你们之间的事,但林煊是我朋友,他不是那个帖子里说的那种人。他们在背后造他谣。我不喜欢他们,所以不想听到你们提他们。”   而且他们才出现短短几天,他们在室友们口中出现的频率就很高了。   反倒是林煊,被恶意中伤后还在劝他不要因为这件事和室友们闹不愉快。   江鹿微微抿唇,最后说,“抱歉。”   谢遇轻咳了一声,揉了揉他的头发,“下次不提了,我们都注意一点。”   江鹿抬眸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了,低头,露出柔软的脖颈和颈发。   过了会儿,班委群里有了条新消息。   班长:[各位,工管2401班想下个月运动会那两天和我们班联谊,同意吗?@所有人]   工管2401班。   江鹿心说,这不是林煊那个班吗?   ·   手机亮了。   林煊目光扫了过去。   未知名联系人:[OK了。] 第11章   江鹿提出不喜欢唐源和虞景荣后,其他三人果然不在他面前提起他们的名字。   而和工管2401班联谊的事也很快被通过了。   国庆小长假在即,运动会是收假回来的那个星期的星期四和星期五,两个班的班委拉了个群,商量后将时间定在了星期五。   燕大的传统是不调休,所以,这代表他们几乎可以连休小半个月。   但燕大的大一新生比燕市其他高校的新生开学都要早十来天,军训得早,结束得也早。   “也就是说,我们明天上完课就可以回家了,回来之后也只用上一天课。”陈风边洗脚边悲愤地泪流满面,“麻辣隔壁老子从幼儿园就开始调休调休调休!念个大学还提前半个月开学军训!这踏马是我应得的!”   “但我听学长学姐说,每年运动会学校都会强制大一去看比赛。”师嘉玉说,边在学校的教务系统上提交离校申请。   陈风:“哈。听讲座是我们,运动会也是我们,合着咱们是一块砖,哪儿有需要往哪儿搬。”   “小鹿小长假回家吗?”谢遇冷不丁问。   江鹿写字的手微顿,“不回。”   “你不也是燕市人吗?怎么不回去。”师嘉玉疑惑。   他们宿舍除了谢遇都是本地人,谢遇父母已经去世,没地方回。   江鹿抿了下唇,头也没抬,捏了捏指尖,闷闷说,“不想回。”   没人会欢迎他回去。   回去也是自找苦吃。   “不回也行。”他背对着所有人,谢遇看不见他的神色,一锤定音说,“正好我录国庆vlog找不到搭子,到时候小鹿陪哥出去走走看看。”   谢遇虽然是游戏主播,但他长得好,在粉丝量超50w的时候,粉丝们强烈要求他录一期露脸的vlog。   江鹿答应了。   联谊的事还为时尚早,但江鹿还是告诉了林煊,问他会不会参加。   林煊稍微思考了几分钟:[小鹿同学会参加吗?]   江鹿:[应该会。]   林煊:[好的。]   江鹿:[?]   江鹿有点没弄懂林煊的意思,但林煊很快发来一张新画转移了话题。   还是他之前看见过的卧在地板上的少年,只是这次少年的五官比起上次来说,有点不自然,不像兴奋,有点狰狞。   江鹿对着这幅画沉默了半分钟,确信林煊真的不擅长画表情。   明明五官单拎出来都很漂亮。   他没说话,林煊发来消息问:[是不是没画好?]   江鹿回得很委婉:[一点点。]   林煊:[伤心萨摩耶.jpg]   “……”江鹿有点被林煊可爱到了。   他安慰林煊:[其实仔细看也还好啦,不是你没画好。]   江鹿:[小豆泥贴贴.gif]   林煊发来一条语音,隐隐含着笑意, “小鹿同学,你怎么这么可爱。”   江鹿戴着耳机,林煊清和温柔的声线直抵耳膜,如春风轻拂,让他耳根微微发麻。   “和谁聊天呢?”江鹿的耳垂冷不丁被人捏了下,湿漉漉的指骨蹭过他的脸颊,“耳朵这么烫。”   江鹿抬头看见谢遇,笑眼弯弯摘了耳机,“你想好vlog的内容了吗?”   另外两人已经回家了,宿舍只有他和谢遇两人。   “想好了。”谢遇在他对面坐下,说了个闻名遐迩的燕市山名, “后天去爬山,然后到山顶的灵禅寺去看看。你觉得可以的话,我就定登山设备。你说呢,小鹿?”   他决定好了时间,又负责去买登山的装备,江鹿只消点头。   江鹿没有异议,“好。”   谢遇掐了掐他的脸颊肉,“明天好好休息,别累半山腰要哥背。”   江鹿小声哎呀一声,往后仰,躲开谢遇的手,说,“知道了。”   手机轻轻震动两声,他又转开眼看手机去了,谢遇也放过了他。   林煊:[小鹿同学假期来看布布吗?^_^]   江鹿想了想回:[再过两天吧。]   林煊:[有安排了?]   江鹿:[嗯。后天要和室友去爬山,明天打算休息。]   林煊:[好的^_^]   林煊眸色沉沉,指尖抚着三花猫柔软的脖颈,目光扫过短信页面。   很快,新短信跳了出来。   未知名联系人发来一段文字,赫然就是刚才江鹿和谢遇的对话。   林煊眼神微动,嗓音近似低喃,“……燕山,灵禅寺。”   ·   燕山的灵禅寺远近闻名,听说在那里求的姻缘都很准,所以即使要步行上千级台阶,也吸引了不少慕名而来的游客。   江鹿和谢遇出发的时间很早,谢遇背着登山包举着GoPro,一路上走走停停,中午的时候才到半山腰,出了太阳,游客也越来越多。   “累了?”谢遇拍摄的间隙看见江鹿挑了块儿石头坐下来,脸颊被热得通红。   谢遇拧开保温杯,凑到江鹿唇边。   他出发前在保温杯里加了好几块冰,现在冰还没化完。   江鹿双手撑着石头,抬眸看了他一眼,想接过来,但累得抬手都有点困难。   谢遇乐了,见他还想伸手来拿,于是躲了下他的手,说,“行了。累成这样,就这样喝吧。”   江鹿露出了个欲哭无泪的表情,低着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水。歇了会儿,终于缓过来,嘟嘟囔囔的,“累死了……”   谢遇倒像个没事人一样,囫囵抹了下杯口,也灌了两口水,把保温杯往背包里一丢,在江鹿面前蹲下,揉了把他的小腿,“你以前是不一直在教室里坐着呢?没事儿,都是刚毕业的高中生通病了。我帮你揉揉。”   江鹿被揉得倒抽一口气,嘶了一声,扶着登山棍,刚要说话,忽然听见一道陌生,又有点儿耳熟的声音由远及近。   “你这段时间心情都不好,我当然知道,你是我哥啊!”少年和同伴说着话,带着爬山的微喘,“这十七年都是你陪在觉明哥和爸妈身边,而且你和觉明哥都要订婚了,凭什么他回来就要你让位?”   “他说他是江鹿他就是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也不是没有。十七年过去他还长这样,玩儿呢?拍时空旅行呢?”   “再说了,亲子鉴定又不是不能作假,咱们以前见过多少了?谁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目的,谁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看到咱们家有钱,上咱们家招摇撞骗的骗子,我给你说,哥,其实咱爸妈私底下都在怀疑他。”   “而且,就算他就是那个人,一个在所有人记忆里都只剩下灰扑扑影子的陌生人,想抢你的东西,我他妈第一个不同意——”   江鹿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转头,正好撞进旁边从山路上上来的少年的眼睛,愣了愣。   少年身旁并肩走着个二十岁出头模样的温和青年,和他有三四分相似,但眼睛倒和生得江鹿一模一样,是一双漂亮的鹿眼。   来人是江年和江鸣。江鹿和这两个人两个月没见面了,没想到这么巧,这样也能撞见他们。   这两人穿着同款登山服,看见江鹿时都同时微微一愣,显然也没想到。   江鸣率先反应过来,脸色微白,看起来摇摇欲坠,“小鹿,不是你听到的这样……”   “嗤。”江年原本还有点说坏话被当事人听到的心虚,听见江鸣这么低声下气跟江鹿说话,就厌恶皱起眉嗤了声,小声嘀咕,“真晦气,这都能遇见。”   他目光嫌弃刮过帮江鹿揉小腿的谢遇,“啧。”   江鸣轻叹,“小年。不要这样和你哥哥说话,哥哥会伤心的。”   “我管他伤不伤心。”江年翻了个白眼,拉着江鸣的手腕,将他拖走了,“看他做什么,走了哥,爸妈和觉明哥都在前面等着我们呢。”   “有的人看到你读燕大商科也跟着读,可惜咯,学人精讨不了别人喜欢。”   “小年,别这样。”江鸣语气无奈,担忧地转头看了眼江鹿,却还是被拉走了。   谢遇一脸莫名其妙看着这两个自说自话的陌生人,跟看了场戏似的,转头问江鹿,“这俩你认识?”   江鹿却没有看那两个人,也没有回答谢遇的话。   他低着头,已经有些长长的头发垂落,唇角紧抿,侧脸平静到近乎死寂。   他的家人原来是这样想他的。   是剧情的作用。还是他们本身就是这么想的?   如果是……,那真可怕。   江鹿绷着唇线心想,阳光穿过树梢叶隙,竟然冰冷得如冬日寒冰,让他不自觉发起抖来。   “你怎么了?”谢遇感受到手掌下的轻颤,微微皱眉,“小鹿!”   江鹿抬眸看着谢遇,脸色有些发白。   谢遇眉心紧皱,“你怎么了?”   江鹿重新低垂下眉眼,从他手中抽出腿,不太想解释,深吸了口气,提起唇角,和他商量,“谢遇,能不能再休息一会儿再走?”   谢遇看着他,忽然福至心灵猜到为什么他是本市人,放假却不回家,眸色微沉,却没点明,“好。”   “谢谢。”江鹿轻声说。   谢遇揉了揉他的头发,没说什么。   刚才那股寒意几乎深入骨髓,江鹿身体的每寸骨头缝都被冻得隐隐作疼。他浑身冰凉,压着发抖,瞥了眼自己的手,却突然头皮发麻。   他看见他整只左手都消失了。   从手腕开始,他的手就好像在无知无觉间被人用橡皮擦抹去,连一点痕迹都没剩下。他试着控制蜷起手指,却没有任何知觉。   江鹿心脏紧缩,睁大眼,瞳孔也随之缩紧了,一颗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谢遇。”他求助地,带着泣音,恐慌地,下意识攥紧了谢遇的衣角,“谢遇,我……我的手……”   ·   山脚下,唐源瞥了眼后视镜。   后视镜中,青年穿着一身黑色登山服,拉链拉到下颌,棒球帽压得极低,只露出了瘦削下巴和淡色薄唇,漂亮的三花猫卧在他膝上。   “你对自己这么狠,对他也这么狠。”唐源手指敲着方向盘,突然说,“真能看着他对别的男人投怀送抱?”   后座的青年不语,许久开口,“人安排好了?”   “嗯哼。”唐源扬眉轻笑,“当然。我办事你还不放心?Rivet那小子都被我生拉硬拽拖来了。”   沉默在车厢内蔓延。   很快,青年微凉的嗓音响起,“用不着。”   唐源:“?”   “掉头。”   “??”   “走。”   “???” 第12章   江鹿第一次看见他的身体一次性消失这么多,且隐约还有向上蔓延的趋势。   纵然他早就已经习惯身体会时不时消失也还是被吓到了,内心的惶恐和不安让他下意识攥紧谢遇的衣服,以图得到一点安全感。   谢遇看着那颗眼泪砸下来,砸在登山服的面料,又莹莹滚落,顺着眼泪掉下来的方向怔然抬起目光,看见了江鹿朦胧的泪眼。   江鹿可能都没意识到自己哭了,只是用力抓着他,面色凄惶脆弱,失去血色的嘴唇嗫嚅,“……谢遇,我的手。”   谢遇立即看向他的手。   没有任何伤口。   谢遇虽然不明所以,但很快反应过来,一把捉住江鹿右手的手腕,放软了声音,哄着他说,“手怎么了,小鹿?”   “我的左手,”江鹿视线模糊,小声哀求,“你看看,谢遇,你看看我的左手。”   谢遇皱了下眉,捉住江鹿的左手。江鹿的手指比一般男孩儿的要软,但指骨明晰,漂亮修长,除了有点不正常的冰以外,没有任何问题。   现在才十月出头,江鹿刚爬了山,刚才明显还很热,按理说,手不应该这么冰。   谢遇搓了搓他的指腹,用滚烫的手心捂了捂,将它捂暖了一点,说,“没事,没事,左手没事,不冷了,乖。”   江鹿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和触感,微微睁大眼,盯着谢遇的动作,看着他对着空荡荡的地方搓来搓去,心中徒然升起一股巨大的荒谬感。   ……谢遇不仅能看到他消失的手,还能摸到它。   在他们眼里,他是正常的,没有消失。   这个规则就是针对他的。   只是针对他的。   “你能看见吗?”江鹿突然冲动地问谢遇,带着些执拗,“谢遇,我的手没有消失吗?”   “能看到。”谢遇心间微微一紧,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尽量放柔了声音,安抚他,“你的手没有消失,小鹿。它在我手里,我牵着它呢,你感觉到了吗?”   江鹿眼尾湿红,死死盯着和谢遇交握的那一段空气,良久,“……嗯。”   ……早就知道的。   这个规则就是针对他的。   只有他是从十七年前穿过来,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也被世界规则排斥。   再说下去,可能就要变成他脑子有病了。   江鹿不说话了,心底涌起一阵浓浓的厌弃感。   谢遇给他揉了会手,又牵起他的右手,仿佛又摸到了一块冰,只好放在一起搓热。   江鹿没掉多少眼泪,眼前的朦胧也很快散去,只剩下微微红肿的眼圈。他垂着薄薄的通红的眼皮,鼻尖也是红的,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   谢遇看得心软,“今天就先不爬了,回去吧?”   “不用了。”江鹿从他手里抽回手,揉了揉眼睛,触感滚烫,带着淡淡的鼻音,说,“你不是还要录vlog吗?来都来了,录完吧。我没什么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谢遇紧紧看着他,眉心打结,明显不太相信他的话,“真没事?”   “真的。”江鹿掀起濡湿的睫羽,朝他微微笑了下,“都已经爬到一半了,这次不爬到山顶的话,感觉有点亏。”   他嘟哝,“而且下次还得重新再爬一遍,本来就累死了。”   谢遇定定看了他一会,虽然看出了他笑容底下强撑的勉强,但他已经蜗牛般缩回了自己的壳里,他感觉有些棘手,有点无可奈何,“行。那再休息一会儿再走。”   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江鹿的异样是在遇到那两个人之后,最好还是和他们错开。   江鹿沉默了下去,平复心情,谢遇在他身边坐下来,过了会儿面前递过来一张被打湿的纸巾。   “敷一下眼睛。”谢遇见他转头,说,“眼睛难受吗?”   江鹿抿着唇角,接过了纸巾。   纸巾是用谢遇保温杯里加了冰块的水打湿的,入手冰凉,江鹿用它捂着眼睛,滚烫的眼周果然好了许多。   “要哥抱抱你吗?”谢遇突然说。   江鹿偏头,看见谢遇朝他笑了下,长开了双臂,“嗯?要吗?”   江鹿拿额头撞了下他结实的肩膀,不动了。   谢遇假装被他撞得闷哼了声,安抚揉着他的后脖颈,怜悯地,带着淡淡的笑意,低声,“好了。小可怜鹿。”   江鹿抿紧唇,又感觉到一阵热意。   谢遇臂膀温暖,他终于迟钝地感觉到了左手的存在,周围的温度似乎在缓慢回升。   两人在这里又停留了一个小时,又往上爬了点,在一个亭子里歇着吃了点东西才继续。   灵禅寺的几千级台阶是通往山顶的唯一一条路,但燕山限了游客量,因此人不是特别多,偶尔还能看见几个虔诚的一步一叩头的人。   谢遇举着GoPro仰拍了一会儿,正想问江鹿要无人机飞一飞,回头看见他站在不近不远处仰望,目光有些怔然。   “小鹿。”谢遇叫他。   江鹿回神,知道他要无人机,取出来给他。   谢遇揉了揉他的头发。   燕山的几座山峰都有寺庙,江年才十五岁,小兽似的,最维护和他一起长大的江鸣,他既然知道他也来了,应该不会让他再撞见他们。   江鹿心里微微松了口气,但还是戴上了帽子,谢遇招呼他过去看看俯瞰的视角,他将杂乱的心绪压了下去,凑了过去。   “冬天可以来看下雪。”谢遇说,“山顶落满雪,应该会很漂亮。你以前来看过吗?”   江鹿含糊不清地说,“……嗯。应该吧。”   十七年前燕山还没有这么出名,他也没时间来爬山。   谢遇操控无人机飞回来,收拾好无人机,开始往上爬。   两个都是年轻人,虽然前面爬山累了,但这几千级台阶他们还是很快就上去了。   谢遇举着GoPro互动,偶尔将江鹿拉进来。   两人逛了许久都没遇到那几个人,江鹿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看向镜头的眼睛也带了笑意。   “接下来就是观音殿。”谢遇拍完挂满姻缘木牌的菩提树,在跨入正殿前说,“小鹿想求姻缘吗?”   江鹿露出了点犹豫,还没说话就被谢遇笑着拥入正殿,“来都来了。进去看看。”   观音殿人流是最大的,谢遇去咨询求姻缘的流程了,拜佛的时候有僧人过来提醒江鹿不能戴帽子。   江鹿深吸了口气,在蒲团上跪下。   说实话,他不是很想求姻缘。他唯一一次浅显接触过的爱情,还没看清,它就从指缝间溜走了。   左手已经浮现了隐隐约约的轮廓,江鹿双手交叠执起香火,闭着眼心想,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要一个全心全意只关注、只在意他的人。   如果可以再过分一点,那么他希望这个人没有朋友,因为他自私地不想要任何一个人来分走属于他的关注和在意。   江鹿将香火抵在额前拜了三拜,睁开眼将三炷香插进香炉,戴上帽子之后才接过谢遇手中的GoPro帮他拍。   谢遇刚跪下去,江鹿余光突然扫见江鸣和陆觉明相携进来。   陆觉明眉眼冷淡,却温柔地垂着眸,专注听身旁的人说着话。   十七年过去,昔日那个会红着耳根向他表白,嗓音都紧张得微颤的竹马哥哥已经变成了一个在商界里游刃有余,手段强硬的成熟男人,即使穿着简单的冲锋衣也难掩他的冷情矜贵,和他已经是天差地别。   江鹿下意识拉了拉帽檐,挡住了自己的脸。   “爸爸他们希望我们年底前就订婚。”江鸣和男人十指相扣,小声抱怨说,“今年只剩下三个月啦,会不会太仓促了?”   陆觉明声音不高,却很温柔,“我会安排好,不用担心。有我在。”   “嗯,我知道……”   两人和江鹿擦肩而过。   后面的话江鹿没再听到了。   正好谢遇已经站起来,江鹿把GoPro还给他,有意避开那两个人,和他一道去求了红绳和木牌,将它们挂在了菩提树上,江鹿还求了一条在观音佛像前供奉过的红绳带走。   他担心陆觉明和江鸣出来,见谢遇还想再拍,于是找了个借口先离开了。   他原本还担心另外三个人在附近,所以帽檐拉得很低,幸运的是,直到下山,他也没遇到他们。   下山的时候谢遇带他去坐了缆车,赶在门禁前回了宿舍。   两人都累得不行,回到宿舍囫囵洗了澡,都上了床。   睡觉前江鹿习惯性看了朋友圈,给林煊发的猫咪照片点了个赞,往下滑时意外看见了江年发的朋友圈。   江年:【哥哥和觉明哥99!祝哥哥天天开心~度一切苦厄!嘻嘻嘻嘻嘻嘻。】   配了四张图。   江鹿没点开看,但即使是小图他也能认出来。   一张是全家人和陆觉明的合影,被江年p上了硕大的“全家福”的字样,一张聊天截图,江鹿没有点开看,一张在“度一切苦厄”牌匾下江鸣和陆觉明手牵手的背影,以及一张代表好事将近的柿子福袋。   江年的朋友圈平时都是屏蔽他的,江鹿大概猜到为什么这次他要把他放出来。   这条朋友圈下已经跟了很多他们共同好友的留言,大概他们都知道江年屏蔽了他,所以说话也毫不顾忌。   孔晗:【鹿鹿脸色这么难看,生病了?9999999,我的大红包已经饥渴难耐了!】   江年回复孔晗:【我哥心情不好,所以我爸妈就带他出去散心了。我爸妈有时候对我哥比对我都好,我都吃醋了[旺柴]】   白遥:【你哥发朋友圈撒狗粮就算了,你也来?】   王然:【好事将近?早就听到他们要订婚的消息了,是真的?】   盛成雪:【陆觉明终于还是走出来了。真好。】   “小鹿。”谢遇在下面叫他,江鹿起身时不小心点到盛成雪的评论回复了个表情,却显示回复失败。   谢遇找他没什么事,江鹿和他说完话躺回来,再一刷新,盛成雪的评论果然被删掉了。   江鹿没再继续看下去,但还是点进了江年的主页,屏蔽了他的朋友圈,丢开手机睡觉。   “小气鬼。”江鹿突然嘀咕了一句,然后沉沉睡了过去,却做了一宿的噩梦。   梦中,江鹿仿佛被沉入黑压压的深渊,孤身一人,被丢入深渊,孤闷和死寂压得他快喘不上气,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头疼得厉害,却已经忘了梦的内容,只剩下密密麻麻的惊惶啃噬心脏,涔涔冷汗几乎快浸透被单。   江鹿抬起左手,看见凝实了不少,已经不是那种透明的了,缓缓舒了口闷气,后知后觉听见帘子外传来的谢遇按鼠标和机械键盘的哒哒声。   掀开帘子一看,谢遇正坐在对面,脑袋上戴着头戴式耳机剪视频,手边还有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江鹿没睡好,头晕脑胀,晃了晃头,结果晕得更加厉害,只好缓了几分钟才下床。   谢遇听到动静,揭了耳机转头,看见江鹿下来,“醒了?”   “嗯。”江鹿感觉有些头重脚轻,说话也带了些鼻音,在座位上坐下,越来越难受。   谢遇原本都转过去了,余光扫见他蔫巴巴地趴在桌上,察觉不对劲,过来摸了把江鹿的额头,又摸了下他的手,烫得他直皱眉,“小鹿,你是不是发烧了?”   “啊?”江鹿摸了摸额头,感觉不烫,嘀嘀咕咕的,“还好吧。”   “你自己能摸出来个什么。”谢遇敲了下他的脑袋,在宿舍里到处翻体温计。   陈风军训的时候发过一次烧,买了支水银体温计。谢遇打电话问了他才在角落里找到被闲置的体温计,让江鹿夹在腋下。   宿舍里只有这个,只能将就一下。   江鹿晕晕乎乎听他指挥,滚烫的脸颊贴着凉冰冰的桌面,贪凉。   “饿了吗?”谢遇问他。   江鹿感觉他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穿过来,听得不真切,迟钝地点头。   谢遇轻叹,拿出体温计,端详了半天,终于认出刻度——39℃,接近40℃,果然发烧了。   谢遇二话不说扶起江鹿,“走,我带你去校医院。”   谢遇生得高大,拎江鹿跟拎只小猫似的。江鹿被突然拉起来,头晕得不行,趴在他的背上,呼吸灼烫。   在去校医院前,谢遇还惦记着去食堂给江鹿买一份早饭。   江鹿抱着谢遇的脖颈,烧得迷迷糊糊,在他耳边嘀嘀咕咕,“雨夜,妈妈背发烧的我去医院……”   “你写作文呢小鹿宝贝?” 谢遇走得很快,带着微微的喘息,说,“谁是你妈。”   江鹿盯着垂在谢遇脖颈前的左手。   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消失过的模样了。   “小时候发烧,都是司机送我去医院。”江鹿突然低喃,“因为,那很麻烦。”   他从来没在任何人面前提过以前的事。大概今天也是个晴天,太阳很热,让本来就烧得迷糊的他更加迷糊,不小心吐露了一点。   谢遇微微侧头,余光看着趴在他脖颈处的江鹿。   等到校医院的时候,江鹿都快昏迷了。燕大的校医院其实已经是一个对外开放的二级医院,燕大学生习惯称它校医院,医生大多都是医学院的老师,很快给他输了液。   江鹿这次烧得突然,退烧退得也快,他勉强吃了点东西,在病床上睡了一觉之后烧就已经退得七七八八了。   点滴已经挂完了,病床的帘子也拉得严严实实,但谢遇不在。   手背上还残留着挂完点滴后的冰凉和隐痛,江鹿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在床上找了会儿,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给他发消息的人不多,都是他大学后认识的朋友。   谢遇大概把他发烧的事告诉了陈风和师嘉玉,两人都发了消息问他的情况。   谢遇不在病房,但他给江鹿留了言:[Rivet来燕大了,我去见他一面。醒了之后给我发消息,等我来接你回宿舍。]   [醒了吗?]   [醒了记得告诉我一声。]   最后一条消息是十分钟之前发来的。   江鹿嗓子被烧得干渴,压着声音难受咳了声,撑起身掀开被子下床,脚踩在地板上的时候脑袋还有点晕。   他军训的时候陪陈风来过校医院,知道住院区的热水在哪儿,找到纸杯给自己接了杯热水喝,但没再回病床,缓了会儿直接找了老师,得到允许后离开了校医院。   Rivet是谢遇的偶像,好不容易才能见到一次,他不打算打扰谢遇。   而且他也没有那么脆弱,身体已经舒服了很多。   校医院离他住的东苑不是很远,江鹿慢吞吞走回去,打算回去了再回谢遇。   倒是谢遇电话打过来了。   江鹿犹豫了一下,接了。   “醒了?”谢遇那边有些嘈杂,“怎么样,身体舒服吗?”   “嗯。”江鹿慢条斯理说,“我到宿舍了。”   谢遇似乎有点无奈,“不是说让你等我吗?”   “我没事,你陪Rivet吧。”江鹿压着声音咳了两声,舔了舔干燥的唇瓣,“今天谢谢你了,谢遇。”   “说这些干什么。”谢遇说,“那你回去吧,我可能要晚点回来。Rivet的弟弟明年高考,要来看学校,正好他知道我在燕大,所以……”   江鹿:“嗯嗯!”   其实没必要跟他解释,都是朋友,他对朋友的占有欲也没有那么强。而且谢遇大概是这个时代网络上流行的“e人”,不像他从小就生活在条条框框中。   谢遇又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江鹿蜷了蜷淡薄的指尖。回到宿舍后,他收到了林煊的微信。   林煊:[新画了一幅画^_^]   江鹿点开他附带发过来的照片。   出乎意料,不是他经常画的漂亮少年,这幅画中只有一张放在房间角落,空落落的椅子,上面仰躺着一只漂亮的三花猫,正百般寂寥地抓着空气玩儿。 第13章   笔触细腻安静,整幅画都透着寂寥。   林煊好像在很隐晦地表达着什么。似乎是——在等你。你什么时候来?   说起来,江鹿从开始放小长假之后就没见过林煊和布布了。   ——本来已经约好今天去找他们的,可惜他今天起床就发烧,还没来得及告诉林煊,就这么放了他的鸽子。   林煊被他无缘无故鸽了,不仅没有生气,也没有发消息质问他,只发来一副这样的画过来。   不管到底有没有过度解读,江鹿心中还是雀跃了几分,扬了扬唇角。   林煊像是知道他已经看完,消息紧跟而来:[小鹿同学觉得如何?]   江鹿:[这幅画有主题么?]   林煊发来语音。他轻笑,意有所指似地说:“没有。昨天傍晚我没空陪布布,偶然撞见布布自己在玩,才有了这个灵感。没有人陪它,它似乎很无聊呢,小鹿同学。”   江鹿唇角抿了个笑,也回了语音:“那我明天来找你,行吗?”   他的声音带着些发烧后遗症的喑哑,林煊敏锐发觉了,电话打了过来:“你生病了?”   “嗯。”江鹿嗓子不太舒服,咳了声,承认了,“昨天爬完山回来,今天有点发烧,一直在睡觉,现在才输完液回来。不好意思啊林煊,没来得及告诉你。”   林煊温和地说了句没事,又问,“到宿舍了吗?”   “到了。”江鹿又咳了声。   宿舍里只有他,显得格外安静,他下意识压着声音,避免显得太大声。   林煊听出了他这边的安静,问:“你一个人在宿舍?”   江鹿低着头捻着指尖,提不起兴致,声音也蔫巴巴的,“嗯。”   “我在学校。”林煊说,“我来接你。”   江鹿:“啊?”   “我就在商学院,开车了。”林煊不容分说问,“你生病了,一个人在宿舍,我不放心。”   他很快又补充说,“正好现在快到晚饭的时间,我带你去吃饭,让阿姨给你做点养胃的东西,可能会比你吃食堂和外卖更利于养病。”   江鹿刚才确实听到了他那边关车门和引擎发动的声音,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好吧。”林煊听出了他的摇摆不定,似乎有些无奈,轻叹了声,“是我私心想见你,小鹿同学。”   “我听说朋友之间,生病的话,会互相照顾。”他低声,“我想照顾你,小鹿同学。”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所以,别拒绝我,好么?”   唯一的朋友。   江鹿敛眸,微微绷着颌关,两秒后将到嘴的拒绝咽了回去,答应了,“好。”   挂了电话,屏幕自动回到那幅画上,江鹿注视了两秒,简单收拾了东西下楼。   林煊到的时候他正坐在宿舍楼边的长椅盯着自己的指尖发呆。   “小鹿同学。”林煊按了下喇叭。   江鹿听到喇叭声,抬头看见林煊降下车窗,温柔注视着他,微弯的眼睫像是泊着耀眼的日光,不露声色掺了些引诱,“上车。”   林煊换了辆车,没开那天晚上送他回宿舍的那辆,江鹿朝他笑了下,上了副驾驶,扣好安全带,才说,“谢谢。”   他声音低哑。   林煊递给他一瓶水,说,“身体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江鹿喝了口水润嗓,问他,“你怎么在学校?”   “有点事。”林煊说,直视着前方路况。现在放小长假,燕大校园内没多少人。   他没具体说是什么事,江鹿也没追问,垂着眼睫,恹恹靠着椅背,不怎么说话,但林煊问他,他又会回答,模样很乖。   “你今天一个人去看的病?”林煊扫了眼后视镜,抬手调整角度,看着完全倒映在里面的江鹿,始终弯着唇角,“谢遇呢?”   “没有。他陪我去的。”江鹿唔了声,将矿泉水放进手边的凹槽,“不过他有事先走了,我就先回来了。”   “这样啊。”   车驶过树荫,林煊瞳色略深了瞬。他浅笑,嗓音舒缓,“那我,算是捡漏了?” 第14章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的确是这样的。   江鹿轻轻“唔”了声,没说话。   车驶出校门,路过校门口的小吃街时江鹿看见了谢遇,和他身边戴着口罩的漂亮青年,以及比他俩都略矮半个头的少年。   Rivet,和他即将高考的弟弟。   车经过时,谢遇突然转头,目光和江鹿交汇了一瞬。江鹿看见他挑了下眉,偏头和身边的Rivet说了句话。   再多的,江鹿就没看见了,车已经驶了过去,将谢遇三人甩在了后面。   但很快,江鹿就收到了谢遇发来的消息:[出去了?]   江鹿有点难受,不想低头打字,手也发软,索性语音转文字:[嗯。]   谢遇:[和谁?身体感觉怎么样?]   江鹿:[和林煊,放心吧,没有不舒服。]   林煊听见自己的名字,微微侧目,投来询问的目光。   “是谢遇。”江鹿感知到他的视线,解释说,“刚才他看见我了。”   “他很关心你。”林煊说。   “嗯。”江鹿清了清嗓,声音有点软,说,“我们是朋友,还是室友,所以关系比较好。”   他没听到林煊的回应,偶然间抬眸,看见了后视镜中倒映出他的微微下压的唇角,敏锐察觉到了他心情微妙的变化,“怎么啦?”   “没什么。”林煊轻言细语说,“我只是,有点嫉妒他……抱歉。”   他声音虽然低,但车内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声,江鹿不至于没听见,他轻轻啊了声。   林煊知道他听见了,如释重负似地塌了下肩,自嘲弯了弯唇,说,“我有时候控制不了这种阴暗肮脏的情绪,这幅嘴脸很难看吧?”   “没有。”江鹿说,想了想又开口,“你有这种情绪,是因为你对朋友有……”   他蜷起了手指,表情有点儿不自在,因为林煊说过他是他唯一的朋友,“占有欲。”   他垂下睫,没再看林煊,“对朋友有占有欲,是人之常情,这很正常,你不用觉得这很不好。”   “这样啊。”林煊唇齿间溢出一声轻叹。   “那,小鹿同学也会有吗?”他问。   “……”   江鹿没立即回答。   沉默在车内蔓延。   江鹿喉咙像堵了团棉花,有些艰涩,过了好一会儿,他看着车窗外,状似轻快地说,“当然有啊,我又,”   他放轻了声音,“我又不是圣人。”   刚穿过来的时候,他发现他的朋友变成了江鸣的朋友,爸爸妈妈成了江鸣和江年的爸爸妈妈,竹马哥哥不再是他的竹马哥哥,新认识的朋友也有其他更要好的朋友……在这些人面前,他没有被选择时的优先级,他都会生出阴暗的嫉妒。   只是他懂得收敛,不会让自己表现得太难看,不然到时候徒增别人反感。   车驶进了地下车库。   林煊将车停在停车位,偏过头,江鹿正低着头解安全带,本来就病恹恹,现在更像个霜打了的茄子,更加蔫了。   江鹿听见了林煊清风如许的嗓音,“我这算知道了你的秘密了吗,小鹿同学?”   “毕竟小鹿同学看起来实在不像我这种人,”林煊脸上带着三分笑意站在他面前,“算吗?”   江鹿点头,“算。”   怎么不算。   林煊定定看了他两秒,抬手,试探将手放在他的发顶,掌心堪堪蹭着他的发丝,江鹿不知所以看着他。   见他没躲,林煊的手心才落在他的头顶,垂着眼帘看他,轻声将他说过的话还给他,“人之常情,小鹿同学。”   他看出了江鹿也没有那么释然。   江鹿闷闷点头,“嗯。”   林煊抚摸的力道很轻,从他柔软的发丝落到他的肩,微凉指骨不经意擦过了他的耳垂,随后收了手,说,“走吧。布布还在等我们回家。”   江鹿悄悄摸了下被林煊蹭过的地方,感觉林煊的体温还烙在上面,微微有些发麻。   他觑着林煊的背影,有些卑劣地心说,如果是林煊的话,他应该就不用嫉妒别人,并为此觉得煎熬了。   布布蹲坐在门口架子等林煊回家,喵喵叫着蹭了蹭林煊的掌心,走到江鹿身边。   林煊家里已经有了江鹿专用的拖鞋。江鹿换了鞋,抱起布布,埋在它肚子,嘀嘀咕咕说话,“宝宝,你好香。”   林煊请的阿姨见过江鹿几面,江鹿又是讨喜的性子,嘴甜,还是燕大的学生,担任学委,阿姨很喜欢他,听到门口的动静,在厨房里扬声,“小鹿来了?”   “阿姨。”江鹿抱着猫乖乖叫人。   玄关光线暗,林煊看着江鹿站在厨房边和保姆说话,眼底像是被玄关暗沉的光线拓了层阴翳。   “病好点了吗?”阿姨关心问。   “好点了。”江鹿说,“只是有点发烧,输完液就退烧了。”   阿姨探了探江鹿额头的温度,江鹿虽然没有林煊那么高,但还是比大多女性高,体贴低下头让阿姨摸得不那么辛苦。   “看着病恹恹的。”阿姨心疼地说,“去沙发上坐会儿,饭一会儿就好,林先生刚才特意嘱咐我给你做点清淡养胃的。”   估计是在来接他的路上给阿姨说的。   林煊很温柔,也很体贴。   江鹿眼角微弯,转头看了眼林煊,轻轻嗯了声,又说,“麻烦阿姨了。”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林煊已经席地坐在茶几前。茶几上都是书和笔记本,以及两个素描本,十分杂乱摆在一起。   看得出来,林煊出门的时候走得很急。   茶几下铺了干净柔软的地毯,江鹿挨着他坐下,布布从他怀里跳到了沙发上。   夕阳的霞光在茶几上铺陈,林煊原本冷白优越的五官也被笼上了一层暖色。他将素描本递给江鹿。   江鹿同样被笼在霞光中,指骨细腻微热,擦过林煊的手。   两人安安静静坐在一起看林煊新画的画。   瑰丽的霞光中,江鹿的手指早已凝实,被笼在暖色中的指尖漂亮莹润,细瓷饱满的指甲静静泛着温润健康的光泽。   放小长假,宿管查寝没那么严格,所以晚上江鹿又在林煊家住下了,穿的还是林煊的睡衣。   布布还是陪着他睡。   半夜,江鹿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门被打开了,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他床边。   是林煊。   江鹿眼睛艰难睁开一条缝,看见从外面走廊倾泻进来的灯光,影影绰绰映出林煊朦胧的影子。   林煊似乎没发现他醒了,俯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又碰了碰他的手,像是松了口气,将他的手放进被子。   “嗯……”   江鹿重新合上眼,脸颊蹭了蹭柔软的枕头,困倦地低吟了一声。   林煊轻笑,目光拂过江鹿腹部不正常隆起的被子,手探进去,摸到了蜷在江鹿肚皮上,睡得打小呼噜的布布。   林煊将它抱出来,放在江鹿枕头边,用被子盖着。   过了会儿,江鹿半梦半醒间感觉林煊出去了,走廊的光被关在了外面,房间重新陷入黑暗。   ……林煊说要照顾他,还真的会照顾他。   大半夜进来,是来看他有没有发烧吗?   布布起伏的绒毛蹭着江鹿的脸,江鹿感觉到了痒,往旁边侧了侧头,很快沉入睡梦。   ·   次日,江鹿刚醒过来就感觉到了肚皮上的重量。掀开被子一看,果然是布布。   江鹿抱开它,坐起身,被压了一晚上的腰酸得让他倒吸了口凉气。   “你怎么这么喜欢睡我肚皮?”江鹿抱着布布出去,和它嘀嘀咕咕,“咱们商量商量呗宝宝,不要睡我身上了,好不好?”   “喵。”布布在他怀里喵喵叫。   阿姨已经摆好了早餐,离开了。餐厅里,林煊坐在餐桌边,边喝豆浆边看着面前的ipad。   ipad里正放着财经新闻。   江鹿有时候也会看财经新闻,放下布布听了一耳朵,听出是他常听的节目。   “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林煊将剥好的茶叶蛋放在碟子上,推到他面前。   “都好了。”江鹿摇了摇头,他到底是年轻人,睡了一觉后就已经完全痊愈了。他问林煊,“昨晚你进我房间啦?”   “嗯。”林煊说,“担心你再烧起来。”   江鹿感觉指尖涌起一阵暖意,唇边抿了个笑出来,感激地道谢,“谢谢。”   林煊眉尖却微敛,眼睛终于离开了平板,直视着江鹿,“小鹿同学对朋友都是这么客气的吗?”   “没有啊。”江鹿却奇怪地看着他,“如果客气的话,我就不会在你家住下了。”   “那,”林煊说,“小鹿同学可以试着对我再不客气一点,至少,不用向我道谢。好吗?”   “……好吧。”   林煊闻言终于展眉,瞳中盈着清浅的笑意。“对了。布布现在越来越重,你下次不要让它睡你身上。”   江鹿确实感觉腰比上次要酸一点,转头看见布布在自动投喂器前吃得正欢,突然好奇问林煊,“布布和你睡过吗?”   “嗯,”林煊说,“但它不喜欢睡我身上。”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我身上不够软?”   江鹿:“…………”   他偷偷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虽然很薄,但没有腹肌,还因为吃了早饭微微鼓起了肚皮。   他的动作都落在了林煊眼中,林煊轻笑了声。   江鹿红着耳尖,有些恼羞成怒,最后破罐子破摔,不摸了。   “今天有什么安排?”林煊转移话题问。   江鹿正要回答,却被来电铃声打断。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陌生号码。   是本地的。   江鹿一怔,犹豫了两秒,还是接了,“你好。”   电话里传来一道压抑的呼吸声,始终没吭声。   江鹿正觉得奇怪时,电话那边的人终于不情不愿开了口,语气硬邦邦的,“对不起。”   呼吸沉重了两分,“……哥。” 第15章   江鹿听出了他的声音。   江年。   对方没等到他的回应,呼吸更加粗重急促,道歉也道得勉为其难。   财经新闻已经进行到了末尾,林煊调低了音量,成了模模糊糊的背景音。   江鹿默了默,心情在听出江年的声音后飞快down了下去,良久才慢吞吞说,“为什么要道歉?”   电话那头的江年似乎想撂电话,却不知为何没这么做,他硬邦邦地说,“那条朋友圈,我已经删掉了。”   “还有,前天,我说的那些话。”十五岁的江年被家人宠得心高气傲,要让他重复一遍对不起比杀了他还难受,那三个字囫囵在他舌尖绕了绕,低如蚊呐说,“对不起。”   “——但是,”江年语气中攀上几分恶意,“江鸣永远是我哥。”   刚说完,对面似乎就有人在低声斥责他,嘟嘟嚷嚷的,不是很清晰。   江鹿平静说:“然后呢?”   “……”电话那头的江年似乎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平淡,被噎了一下。   江鹿依旧不太明白江年为什么要和他道歉。以他对江年的了解,他绝不可能对他低头。   迟迟等不到想要的反应,江年微微抬高了声音问他,“你就没其他想说的吗?”   “唔。”江鹿仔细思索了片刻,缓缓开口,“我读燕大商科,是因为十……”   他说着看了眼对面目光落在平板上的林煊,“十七年前”这几个字在舌尖打了个转,站起身,走到客厅落地窗前,“是因为十七年前爸妈就希望我读燕大的商科。”   对面哼哼两声。   “我不会和他抢什么,放心。”江鹿注视着楼下开始活动的年轻人和带小孩的老人,嗓音温软,善解人意道,“你也不用和我道歉,我理解你的心情。”   “如果,”江鹿无意识捻着指腹,“没事的话,就请不要打电话过来了。”   ——从他发现他无法在家人和旧友那里获得被需要感,从江公馆搬出来之后,他就已经很小心避开他们了。   就连和他是同一所大学,同一个学院的优秀直系学长江鸣,在他的刻意回避下,开学这么久,他都没听到任何关于他的只言片语。   这段时间,他像是已经彻底和这些人划清了界限,他不去想他们,他们也不会来找他。   ……如果不是这次意外的话。   他也不想再体验一次整只手都消失的感觉。   所以,他们最好还是像之前一样,泾渭分明地各自生活,井水不犯河水。   在他说完的下一秒,江年就飞快撂了电话。   江公馆。   来往的佣人眼睁睁看着江小少爷踢翻了二楼走廊的花瓶,被闻讯赶来的江夫人拎了耳朵。   江夫人今年也才五十五,头发却比同龄人白了将近一半。她低声训斥着疼惜多年的幼子。   母亲这些年很不容易,江年虽然有些这个年纪的混不吝,但大多时候都很听母亲的话。   母亲还不知情他做了什么,他乖乖低着头挨训。   直到他听见母亲踌躇问他,“你……给哥哥打电话了?”   江年听不得这个称呼,一点就炸,抬起头刚要暴跳如雷反驳江鹿不是他哥,就见母亲神色复杂看着他,轻声说,“你不要给他打电话。”   江年一愣。   见他愣住,江夫人微微抬高音量,脸上浮现几分在商界叱咤时的厉色,“听到了吗?”   ·   江鹿没立即回到餐厅,而是在落地窗前又站了会儿,指尖被早晨的日光笼罩着,暖洋洋的,没有前天如坠冰窟的寒冰。   落地窗将楼下的交谈声完全隔在外面,江鹿站了会儿就回去了。   餐厅里,林煊已经没再看财经新闻,关上了平板,袖口挽到臂弯,露出一截结实有力的小臂,低着眼帘,掩着眸底的暗色,流畅瘦削的下颌轻动,慢条斯理喝粥。   听到他进来的脚步声,也只是掀了下眼皮,并没有询问他什么。   似乎,对他的隐私并不好奇。   江鹿在他面前落座,微微沉重的心情终于轻松了一些。   他这两天没什么特别的安排。除了来林煊家看布布,就只有留在寝室写写作业,背背单词,准备即将到来的四级考试。   江鹿安于一隅,没有这些人的打扰,他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Rivet和弟弟这个国庆小长假似乎都住在燕大附近的酒店,还和谢遇约了一起直播。   江鹿偶尔还收到了谢遇微博的推送,都是他和Rivet的动态和合照,两人的粉丝在他们的微博下狂欢。   谢遇在陪Rivet,很少回宿舍。   但江鹿也在林煊这里,从原本只打算住一晚到住到了小长假的最后一天,因此他没什么感觉。   让他住下来的契机是,布布终于生了。   这天傍晚时分它就开始找江鹿和林煊,焦虑叼着他们的裤脚,将他们带到产房边守着。它的预产期就在这两天,产房每天都有消毒。   江鹿和林煊守到了半夜。   林煊显然提前学习过,有条不紊给幼猫剪脐带,撕胞衣,擦干净它们口腔和鼻腔的粘液,江鹿给他打下手,帮他把提前准备的新生项圈系在小猫的脖子上,然后放进温暖的猫窝。   小猫身体软绵绵的,嗓音细嫩,眼睛都没睁开,还没江鹿的掌心大,还爬不太动,江鹿出了一身汗,林煊却冷静非常,感觉到他的目光,转头。   布布还在蓄力生最后一只。   江鹿眼睛转了转,笑嘻嘻问林煊,“它们以后是该叫你爸爸,还是爷爷?”   林煊回答:“爸爸可能不太合适。”   于是江鹿哧哧地笑。   林煊眼底流露些许无奈。   布布是第一胎,幸运的是没有难产,赶在第二天到来之前顺顺利利生下了四只小猫,有一只是奶牛。   小奶牛是最后才生出来的小弟弟,从眉间到腹下,以及四只小爪子的毛都是白色的,其他地方都是黑毛。   江鹿在林煊手心小心抬起它的小下巴系新生项圈的时候,林煊侧眸看他,却除了怜爱以外,没发觉任何波动。   ——高考前的那段时间,他几乎天天都去看那只奶牛猫。   这只奶牛猫幼崽,和那只奶牛猫有点像。   林煊眸色微沉,不动声色盯着江鹿漂亮的侧脸看了许久。   幼崽们饥渴地叼着猫妈妈的□□吃奶,布布疲累地舔着幼崽的毛,眼睛却一直盯着它的最后一只幼崽,于是江鹿将小奶牛放在它身边。   布布这才疲惫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江鹿都住在林煊家里,照顾布布和小猫,连衣服和作业都带到了林煊家里,和林煊的放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他最喜欢的那只小奶牛被他取名叫做蹦蹦。   国庆小长假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假期很快从指缝间流逝,转眼就到了运动会前一天。   虽然辅导员已经正式通知大一新生在运动会第一天必须到体育场,但还是有胆大的请了代课和代寝,打算玩到这周的最后一天才回来。   而金融2401和工管2401联谊的具体时间和地点也确定了。   这周周五下午一点到晚上十点,东茗轰趴馆。   就在燕大附近,离林煊住的小区也只有几百米,地方是江鹿和其他几个班委一起踩点定下来的。   运动会两天天气都好,周五这天下午,除了几个没返校的,两个班的人都来了。   轰趴馆有上下两层,玩乐的设备齐全,有个露台,容纳五十来个人足够了。   冰箱里满满当当的新鲜食材,露台上有烧烤架,开放式厨房厨具齐全,可以自助下厨,酒水充足。这些虽然都是轰趴馆的主人准备的,但最后都要算在消费额里。   两个班的预算原本不够支付这种档次轰趴馆,是林煊主动提出要买单,他们才定了这个轰趴馆。   两个班差不多都看了那个帖子,知道他是林氏集团的太子爷,也乐得有人买单不用他们出钱,在群里一顿阿谀奉承。   江鹿也是在他提出来之后才知道的这件事,心里虽然疑惑林煊和同学关系明明只比陌生人稍微好一点,却还要这么做,但并没有阻止林煊。   话已经放出去,不能再收回来了。   在出发之前,江鹿不忍看林煊落单,捎上了他。   距离不远,林煊没开车,在小区门口等江鹿,安安静静跟在他和他的室友们身边。脸上自带三分笑意,谢遇几人也不能说什么。   等到了轰趴馆,江鹿才知道唐源和虞景荣也在,正坐在一楼沙发和几个脸生的男生女生打牌。   两人正对着大门,目光擦过江鹿和林煊,落在他们身边的谢遇三人身上,吹了个口哨,打招呼,“哟,来了?”   谢遇三人不约而同先看向江鹿,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   “……”江鹿悄悄撇了下嘴,耸了耸鼻尖,不高兴地嘀咕,“都看着我干嘛?我又不是——我怎么像个恶毒婆婆?”   他知道有他之前说不喜欢这两个人,谢遇他们即使都受过这两人的恩惠,也都会顾忌他在场刻意和他们保持距离,江鹿不想让室友们夹在中间为难,索性拉着林煊上了二楼。   “那啥,”陈风扒拉了下发茬,几天过去,他的头发长出来了点,但掉了点色,他嫌不好看,回来前特意去补了色,还是一片绿。   他眼睛转了转,看见了虚掩的麻将室,里面的人三缺一,喜出望外一合掌,指着麻将室说,“麻将!哈哈哈是不是川麻?我最爱打川麻了哈哈哈哈!三缺一!我来!”   他脚底抹油开溜。   师嘉玉轻咳一声,拿过不知道被谁随意放在墙边的台球杆,抬步走向台球桌,“我去打台球。”   原地很快只剩下了谢遇。   唐源和虞景荣也不介意陈风和师嘉玉走了,笑眯眯招呼谢遇,“来啊,谢遇,我们三缺一。”   陈风和师嘉玉说到底和唐源两人只有几天打过游戏的交情,但谢遇是实打实的得到过好处,通过他们认识了Rivet,但凡会做人都不会给唐源和虞景荣冷脸。   果然,谢遇尴尬咳了两声,朝他们走了过去。   联谊没有特定的形式,众人都零零散散聚在一起,吵吵闹闹的。   江鹿带林煊去了二楼的影音室。   影音室是个小型的家庭影院,还没人来,门一关,吵闹的动静就被完全关到了门外。江鹿打开投影机,随意找了部电影放。   林煊说,“小鹿同学不出去陪同学吗?”   江鹿摇头,挨着他坐下,“我陪你。”   那些人成群结伴,他出去当然也能很快融入他们,但林煊会落单。虽然林煊没明说,但他知道林煊是因为他会来才参加联谊的。   影音室很快又进来了几个人,是工管的。他们的目光在林煊身上一停,和江鹿打了声招呼,留下一起看电影。   江鹿眉心浮现很浅的皱痕,扭头看林煊。   林煊却反应平平,明明灭灭的光线将他脸部轮廓拓得更深。   江鹿想起之前他说过的话,了悟。   ——林煊以前就是这样过的。   被所有人隐形孤立,即使他们受了他的恩惠。   江鹿突然有些心疼,趴在林煊耳边说,“要出去吗?”   他贴得近,说话的热气拂过林煊的耳垂。   林煊缓缓转过头。   不知是否是电影主角进了暗室、以致影音室光线暗淡的缘故,他看见林煊原本温柔清浅的眸色沉沉,如一团晕不开的墨色。   诡谲,阴鸷;轻慢,恶劣。   如同慢动作般,逐一在他眼底呈现。   江鹿心突兀一跳,有种林煊在一点一点向他暴露本性的错觉。   但随着主角出了暗室,影音室逐渐变得明亮,光线涌动,林煊眼底的墨色也随之消散,眼尾浅浅一勾,靠近他耳畔,悄声问,“去哪儿?” 第16章 (含入v通知)   林煊靠得有些近了。   江鹿感觉暖热的呼吸拂过耳垂,不自觉颤了颤耳朵尖,像只被使坏的人类吹了耳朵,条件反射轻颤耳朵尖的警惕小鹿。   他没发现自己这点变化,却被林煊完全收入了眼底。   ……很可爱。   林煊垂着眼帘,瞳色微深,有些愉悦。   从这里出去后去哪儿,江鹿也不知道。   现在这个时间,来参加联谊的说不定都到了,人最少的说不定只有他们这个影音室。   毕竟都是来参加联谊的,像他们这种刚一来就窝进影音室看电影真不多。   况且,毫不夸张的说,每一个能读燕大商科的都是未来大佬,其中还不乏有集团的继承人。   只要对未来有规划的商科学子,都不会错过任何一次结交人脉的机会,如果没有那个帖子,林煊也将会是被结交的热门人选之一。   但现在不是了。   现在外面估计都是人,还不如就留在这里,毕竟看电影谁都会自觉闭上嘴,对于一个会被隐形孤立的人来说才最自在。   江鹿体会过被晾在一边的感受,知道那滋味不太好受,所以能和林煊感同身受,想了想还是坐回去,“算了。”   “好。”林煊颔首,目光在江鹿耳朵尖多停留了两秒,在江鹿敏锐转头时朝他弯了弯唇。   江鹿没发现不对劲,也朝他笑了下。   之前进来的两个人果然没待多久就离开了。江鹿和林煊留在影音室,看完了一部电影,又选了一部。   是部十几年前拍的青春疼痛的文艺片,取的名字也很文艺,叫《如果我没见过他》。   江鹿挑的时候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眼熟,电影开始后才想起在他穿过来的一年前,他曾经听班里的女同学说起过这部电影。   那个女同学的父亲是国内小有名气的导演,这部电影是她还在上大学的小叔叔导的,当时电影才开机,她就想等电影上映后邀请班上的同学到时候一起去看。   但没过多久她就转走了,删掉了所有人的联系方式。   实际上,那个时候她转过来也才不到一个月。   在江鹿就读的贵族高中里,她的出身不算出众,没有人会特意留意她,因此没人知道她转走的原因。   江鹿对她和这部电影的印象都不深,直到现在才想起来。   电影的开头,是身为遗物整理师的男主按照雇主生前嘱托整理他的遗物时读完了他的日记,了解他短暂的一生,与他共情,爱上了这个不可能的人。随后,意外回到了几年前,见到了尚在读高中的雇主。   彼时的雇主还是个漂亮少年,只是有点厌世,还没有自杀的想法。   江鹿看着不对劲,研究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部双男主。   不过,真的有人会通过日记爱上别人吗?   电影转换的光线落在江鹿脸上,他觉得奇怪,但又了然。   在文艺片里,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这部电影没在国内上映。”林煊突然说。   江鹿有些吃惊,转头看他,“什么?”   “导演个人原因。”林煊声如温玉解释,见江鹿看着他,轻轻弯了下唇角,说,“但如果感兴趣,想找也是能找到的。但我有点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它。”   江鹿想起那个女同学同他们说起这部电影时兴奋的神色,有些遗憾,问,“你之前看过吗?”   林煊点头。   江鹿没说话了,转过头继续看电影。   这部文艺片结局不算好。   少年雇主是组合家庭,被继父侵犯,母亲为了融入新家庭刻意忽视,又经历了被继兄刻意引导的校园霸凌。男主穿越时空来拥抱他、救赎他,来爱他,替他教训欺负他的人,将他从泥淖中拉出来,一切似乎都在向好发展。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男主为了救他出了车祸,失忆了,穿回了几年后。   被留下的少年又深陷泥淖,校园暴力、老师的偏心和冷眼旁观、重组家庭的窒息和压抑,以及心爱之人的逝去,如几座大山压在他身上,他竭尽全力也无法走出来,终于在几年后选择了结自己的生命。   在自杀前,他给自己找了遗物整理师,正好是失忆后的男主。   电影的最后,男主从梦中惊醒,怅然若失看着床边的遗物。   谁也不知道男主这个表情到底是因为想起了曾经的爱人,还是他发现这只是他的黄粱一梦,没有穿越,没有相遇,没有拥抱和亲吻,只有未曾谋面的雇主和遗物整理师。   电影结束后,江鹿沉默了好一会儿,心脏隐隐难受。   直到面前递过来一张纸,他才迟钝意识到自己哭了,有晶莹的水珠砸在皓白手腕。   林煊无言看着他。   江鹿感觉有点丢人,趁擦眼睛的时候拨了拨被泪水濡湿的睫根,悄悄清了清喉咙,嗓音却依旧湿漉漉的,“我泪腺好像有点发达。”   “没关系。”林煊嗓音舒缓,缓解了江鹿的尴尬,“我第一次看的时候也没比小鹿同学好到哪儿去。”   荧幕上的画面已经变成了默认界面。   江鹿没管它,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沉重,皱了下鼻翼,又听林煊轻声问,“小鹿同学觉得,会有他这样的人么?”   “谁?”江鹿没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谁。   林煊说出了男主的名字,弯着眼角看着江鹿,说,“因为读了别人的日记就爱上对方……小鹿同学觉得有可能吗?”   “……或许吧。”江鹿迟疑说。   他刚才也想过这个问题,但他不是男主,没经历过这种事,无法给林煊准确答复。他反问,“你觉得呢?”   荧幕浅淡的光线笼着林煊俊美无俦的面容,他意味深长看了江鹿一眼,同样低声说,“或许吧。”   “但如果是我的话。”他又说,“我也许也会对日记的主人好奇。”   江鹿若有所思。   林煊话锋一转,“小鹿同学会写日记吗?”   江鹿有些意外他突然这么问,但还是回答了,“以前会写。”   但穿过来这么久,他以前的日记本早就找不到了,所以现在已经不写了。   林煊唇角勾着蜿蜒婉转的笑意,低低“哦”了声。   “还看电影吗?”江鹿深吸了口气,已经完全从刚才那部文艺片的余韵中缓了过来,“看的话我再挑一部。”   林煊却看了眼时间,“快六点半了。”   他们已经看了两部电影了。   林煊刚说完,影音室的门被敲响。紧接着,门被人推开了。   江鹿转头,看见工管2401的班长鲍问君探了个头进来。   鲍问君眯着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艰难认出了江鹿,爽朗笑着说,“同学,我们在做晚饭和烧烤。你们要来吗?”   “好。”江鹿回答。   “那你们快点哦。”鲍问君说着关上了门。   江鹿回头,问林煊,“要出去吗?”   “走吧。”林煊站起了身。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影音室。   轰趴馆的二楼外面是街机和跳舞机,以及可供五个人开黑的电竞电脑,此时这些设备虽然都开着,但人都去了楼下。   江鹿和林煊很快下了楼。   轰趴馆的厨房空间挺大,大学生们显然把做饭当成了娱乐,不管认不认识,都吵吵闹闹聚在一起。   露台上还有露天烧烤,时不时有人端着一盘烧烤进来给大家分,香气弥漫在整个轰趴馆。   联谊准备了不少破冰游戏,众人相处的氛围明显比他们刚来的时候要和乐许多。   就是太吵了,除了大学生们叽叽呱呱的说话声,还有聒噪的摇滚音乐。   江鹿被吵得耳膜疼,回头和林煊说话时抬高了音量,“我们去露台吧?”   林煊点头。   所幸露台的门一关,声音就降低了很多。   江鹿略显痛苦地皱着脸,摸了摸耳朵,从林煊身后探头,看见谢遇和陈风也在露台。   谢遇在烧烤架上忙着烧烤,陈风却在和漂亮妹妹搭讪。   谢遇热得汗流浃背,只穿了件黑色工字背心,鼓鼓囊囊肌肉裸·露出来,汗涔涔的,边撒孜然,边打开陈风伸过来拿烤串企图借花献佛的手。   “啪”的一声。   陈风忍着痛,不动声色收回了手。   很快,漂亮妹妹被朋友叫走了。   “至于这么小气么,谢大主播?”陈风立即拉下脸说,“烤这么多分我点怎么了!?我踏马连妹妹的微信都还没加到!”   他的手又伸向烤串,被谢遇一把拍开,“滚蛋。”   陈风怒了,“踏马的,老子把你烧烤架掀了!”   谢遇面无表情:“好屌,好屌。快掀,不掀老子把你也烤了。”   “……”   江鹿走近了,谢遇看了他一眼,将手上新鲜出炉的肉串都递给他。   江鹿分了一半给林煊,看见旁边生气瞪眼的陈风,把剩下的也分了一半给他,却被谢遇拦住了。   谢遇拿着两串土豆和白菜,对着陈风招了招,“嘬嘬嘬。嗟,来食。”   江鹿:“……”   陈风:“……好贱啊吗的。我可以揍他吗?”   “最好不要,你可能会挨揍。”江鹿扭头问他,“你怎么惹到他了?”   陈风:“笑死,他什么时候不是这样的?”   确实是事实。   江鹿轻咳一声,又问,“师嘉玉呢?”   “在陪新认识的,”帅哥。陈风斟酌用词,“crush。”   这个词有点陌生,江鹿脸上出现了些茫然。   “哎哟。”陈风搔了搔头,“你别管他了小鹿,他就是和帅哥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所以我和谢遇都出来了。”   江鹿慢吞吞的:“哦……”   联谊上发生这种事,很正常。   江鹿看了眼身边安安静静和他们说话的林煊。   林煊似有所觉,掀起眼皮回视,眼瞳清浅平静,但很快,他眼中漾出笑意的波纹,“怎么了?”   江鹿摇头,发现他手中的烤串纹丝不动,想起这段时间在他家里清淡的菜谱,心中有些懊恼,眼珠转了转,“你想试试烤吗?我可以教你。”   “好。”林煊说。   于是江鹿将他们手中的烤串一起放进烧烤盘中,看向谢遇,先露了个笑出来,讨好开口:“谢……”   “打住。”谢遇竖起一根手指打断他,“不许撒娇。”   “哪儿撒娇了。”江鹿不满嘟囔,蹭到谢遇身边,一点一点把他挤出去,看似讨好,实际上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你烤这么久不热么?让我和林煊玩玩儿嘛,你去歇会儿,昂。”   “……”谢遇摘了手套,曲起食指敲了下他的额头,端着烧烤盘走了,顺道还拎走了陈风。   陈风茫然:“???诶?诶??撒手!”   “闭嘴。”   江鹿笑嘻嘻捂着额头,将手套递给林煊让他戴上,“不要把手弄脏了。”   林煊眉心出现淡淡的折痕,眼底的嫌弃一闪而逝,但到底还是接过来了。   陈风单手开了一罐可乐,视线穿过透明的推拉门看着挨在一起的两人,表情看着有些痴呆,呐呐,“我嘞了个去……说不定还真让你之前说中了。话说你觉得小鹿知道林煊的心思吗?”   从他们这个角度,可以看见林煊的目光大多数时候都落在江鹿身上。   江鹿和他动作亲密,却不亲昵,没有超过“朋友”的界限。   谢遇站在他身边,两手插兜,压着眉盯着露台上的两个人,心里想的却是前两天爬山时江鹿哭着问他能不能看见他的手。   这两天,他一直找不到机会问江鹿这是怎么回事。   谢遇若有所思,目光落在那两个其乐融融的人身上,手指却悄悄动了动。   其实江鹿也不怎么会弄烧烤,他以前吃穿出行都有人伺候,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但林煊悟性很高,很快从他这里学会了基本的技巧,且青出于蓝胜于蓝,江鹿很快就只能给他打下手了。   不时有同学过来他们这里,和江鹿搭话。   江鹿都很耐心,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这些人虽然在和他说话的时候偷偷打量林煊,但都只是在审视他,——审视他是不是那个帖子里说的那样,是个心理不正常的变态。也没有和他搭话的意思。   但林氏集团和燕大有合作,林煊注定会接手林氏,这些人不敢做得太明显,以免得罪未来的顶头上司。这些人表面上还挑不出什么错来。   江鹿皱起眉,心里不太舒服,悄悄看了眼林煊。   林煊习以为常安静低着眸,站在他身侧挽着袖子认真翻着烧烤,身姿依旧挺拔,似乎完全不在意。   真的是不在意,而不是习惯了,不得不表现得不在意吗?   ——这个联谊在隐隐排斥林煊,连他都感觉到了。   江鹿微微抿唇,想起了之前林煊说过的话,有些心疼他。   笨蛋小鹿。   林煊垂着眼帘,隐秘地弯了弯唇。   江鹿不怎么搭理人了,那些人也有眼色,不来打扰他们。   一群人热热闹闹吃了晚饭,聚成几个小团体玩游戏。   江鹿原本打算再和林煊待一会就离开,刚要和他到楼上的影音室去,却被班上的同学叫住了,“学委干嘛一直窝在楼上看电影啊?一起来玩儿啊。”   江鹿能对工管2401班的甩脸色,却没法这样对他的同学。   他在这些人中看到了唐源和虞景荣,犹豫看了眼林煊,正想找个借口推了,却听林煊说,“去吧。”   “你没关系吗?”江鹿目光扫了眼唐源,唇角下撇,小声说,“唐源也在。”   “没关系。小鹿同学是把我想成玻璃娃娃了吗?”林煊弯着眼睫,温和地说,“我没那么玻璃心。一起去吧,不用担心我。”   “好吧。”江鹿说。   陈风和谢遇给他们俩留了位置出来。   江鹿和林煊坐下来的时候,师嘉玉偏头和他身旁的酷哥说了句话,对方认真看着他听他说话,两人之间的气氛很微妙。   酷哥看了眼江鹿,主动朝他点了下头打招呼。   江鹿朝他笑了下,询问地看向师嘉玉。   “这是钟聿。”师嘉玉说,“我刚认识的,朋友。”   “哦……”江鹿拖着音调说,想起刚才陈风说的和师嘉玉看对眼的crush,转头看向陈风。   陈风知道他想问什么,竖起大拇指给予肯定。   江鹿转回头时笑得有些促狭,撞了下师嘉玉的肩膀。   师嘉玉有点好笑,戳他的额头,把他戳得后仰,说,“笑得好看点,小鹿宝贝。”   江鹿哼哼唧唧捂着额头倒在了林煊身上,被林煊轻轻搂住了。   “小心。”林煊温声说。   灯光已经调成了KTV模式,光线昏暗绚丽,茶几上摆满了酒水。茶几边聚着不少人,在玩——飞行棋。   江鹿略略扫了眼,不怎么感兴趣,没参加。   师嘉玉递给他一杯加了冰块的果酒,只有2%的酒精含量,他叼着吸管慢慢地喝,警惕盯着坐在他们对面皮笑肉不笑的唐源。   唐源大剌剌坐着,偏头和虞景荣说了句什么,接着似笑非笑看着林煊,但他始终没说话,只是看着桌上的其他人玩。   江鹿坐了会儿,起身去了厕所。   在他走后没多久,唐源突然扬高声音,问林煊,“林少爷要和我来一把么?”   来了。   在场的人精神一震。   林煊脸部半隐在暗色下,“想玩什么?”   唐源扫眼桌上的飞行棋,说,“这个没什么意思。玩点刺激的——就,来点喝酒游戏吧,敢来么?”   林煊不语。   唐源一笑,说的话有些咄咄逼人,“你不会是担心酒后原型毕露吧?也是。毕竟你好不容易才有朋友。你在担心他发现那个帖子都是真的,发现你的真面目,然后也抛弃你,对吗,林煊?”   这话一出,连陈风几人都微微变了脸色。   “我日。”陈风低喃,“激将法啊。”   林煊沉在暗色下,看不清神色。   很快,他淡淡说,“玩什么?”   “俄罗斯转盘。”   桌上的飞行棋很块被撤下去,摆了六个酒杯上来。玩这个有些的不止林煊和唐源,又加了两个会玩的进来。   规则很简单,纯靠手气摇骰子,如果脸黑很有可能会喝到十点,联谊结束。   他们这边在玩俄罗斯转盘,很快吸引了不少人聚过来。   等江鹿回来的时候游戏已经玩得火热了,骰子早就摇了好几轮。   “我靠你踏马心是真黑啊,酒都要冒出来了……你当心整到自己。”   “笑死,林少爷手气怎么这么差,这都第几杯了。”   “四点!哈哈,又是满的,喝吧,林少爷。”   酒味冲得江鹿皱眉,挤进去,刚好看见林煊在周围人的起哄下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林少爷爽快!”   “怎么回事?”江鹿问谢遇。   “回来了?”谢遇说,“唐源在和林煊玩俄罗斯转盘。”   “干嘛要和他玩。”江鹿问,“游戏规则是什么?”   师嘉玉把游戏规则给他介绍了一遍,“酒杯编了号,摇到几点骰子就数编号几的酒杯,有酒就喝,没酒就把酒杯加满。”   纯靠手气啊。   江鹿担忧看着林煊的侧脸。   光线太暗了,他看不出来林煊的脸色。   但相比起在场其他参与游戏的人和旁观者而言,他过于冷静,甚至称得上冷漠了,仿佛参与这个游戏的不是他。   举止投足都冷冷淡淡,透着股养尊处优的矜贵。   “现在谁喝得最多?”   “林煊,喝第五杯了。”   江鹿:“……”这手气,也太差了。   “为什么突然玩这个?”   陈风立马把刚才唐源说的话兴致勃勃学了一遍。   “…………”江鹿沉默在林煊身边坐下,林煊察觉他回来,偏头看他一眼。   他想了想说,“能不能不喝了?”   江鹿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知道唐源刚才的那些话确确实实戳中了林煊的内心,轻声说,“怎么会上这么简单的当呢,林煊?”   他低叹,“他说得再五花八门,我又不会相信他。”   林煊无言了片刻,低声说,“抱歉。”   “别喝了。”江鹿握住了他的手,说,“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回去了吧。”   “好。”林煊说。   江鹿站了起来,冷冷看向唐源,硬邦邦说,“林煊不舒服,我送他回去了。你们继续。再见。”   说完,不等在场所有人的反应,他拉着林煊的手,在众人的注视下离开了轰趴馆。   林煊比他高一头,却温顺地任他拉着手腕,亦步亦趋跟着他。   众人看向唐源。   唐源嗤了声,耸了下肩,继续摇骰子,心里却在想——吗的,这踏马竟然真的有用。   ·   两人离开轰趴馆的时间确实不算早了,已经晚上八点。   林煊身上的酒味有点浓,被晚风吹了好一会儿也没散,颧骨酡红,走路倒还算正常,咬字也清晰,看不出来到底醉没醉。   但江鹿偶然间和他对视时,发现他眼神有些迷离,明显有了醉意,有些无奈。   幸好林煊家离轰趴馆不远,他顺顺利利送林煊到了家。   布布在猫窝里舔自己的幼崽,没像前几天那样在门口等他们回家。   江鹿看着林煊在沙发上坐下,才放心去接了杯热水,塞到他手里,“喝一点。我给你点解酒汤。”   林煊掌心握着微烫的水杯,摇头,轻声说,“不用,我没醉。”   江鹿好笑弯下腰,和他平视,“真的?”   “嗯。”林煊点头,他喝了酒,连眼皮都染上了绯色,比往常多了几分动人,连淡色薄唇也水红潋滟。额发垂下来,比平时多了几分柔软和乖巧。   大概是坐在白炽灯下,林煊的瞳色清浅纯良,没有一丝阴翳,江鹿在其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江鹿眼神闪躲了下,心说他之前在轰趴馆看见的果然是光线问题。   这么温柔真诚,心思敏感的林煊,怎么可能是那副恶鬼模样。   “小鹿同学要走了吗?”林煊看着江鹿说。   “现在不走。”江鹿直起身,“时间还早。我可以再陪你一会儿。”   “那就好。”林煊低头喝了口水,微微一笑。   “笑什么?”江鹿问他。   “我在想,我可能真的没办法离开小鹿同学。”林煊轻声说,“你刚才在轰趴馆的时候说得很对,这么简单的挑衅,我不应该会上当。但是——”   他弯着眼睫,眉眼泊着白炽灯耀眼的白光,“只要一想到唐源说的那种可能,我就有点无法忍受。”   “……无法忍受,小鹿同学会离开我的可能。”林煊揉了揉眉角,笑得有些苦涩,低喃,“毕竟小鹿同学有那么多朋友,对所有人都这么好,你离开我后还有那么多朋友,而我却只有你。”   “我只有小鹿同学。”   “所以,如果失去小鹿同学,我就又是一个人了。”   江鹿感觉到源源不断从心脏传递到指尖的热意。   低着眸,看见林煊带着三分醉意握住了他的手掌,鼻尖轻轻蹭了下他的指尖,滚烫的酒意一触即分。   他听见林煊低声祈求般说,“所以,请小鹿同学不要离开我。”   “拜托了。” 第17章   林煊喝了酒, 连鼻尖都微微烫起来,热意在指尖一触即散,鼻息拂近, 又很快远离,滚烫的酒意却始终盘亘在江鹿的指尖, 像一个未落下的吻。   薄嫩皮肤下的喉结滚动, 江鹿耳根微热,手指微蜷, 似乎想抓住指尖那缕看不见的醉意。   这不是江鹿第一次听见林煊说他只有他,但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 心脏鼓噪悸动。   “……”江鹿吞了吞口水, 被需要的喜悦和一种莫名的悸动同时攫住了他的心脏。   是什么?   他失神地想。   他迟迟没什么反应, 林煊捧着他的手,呼吸似乎有些急促,滚烫脸颊贴着他的手心,热气拂过。   ……他甚至能清楚感觉到林煊高耸的鼻尖, 以及柔软的嘴唇压在手心和指腹的触感。   曾经消失过的左手指尖仿佛被灼烧般, 火舌从掌心燎到江鹿的脸颊,让他脸上也攀上了绯云。   “……小鹿同学。”林煊低低地叫他,阴沉的眼睛藏在江鹿的掌心,唇线抿出晦涩的弧度。   ……为什么不说话?   他难道表现得,还不够, 卑微和可怜吗?   江鹿却有些头晕目眩。他蓦地想起之前他的手指消失,只要林煊出现,他的手都会很快恢复正常。   这足以证明林煊是那么迫切, 那么坚定不移地需要他,所以世界规则也没法奈何他, 只能恨恨放过他。   林煊需要他,他也需要林煊。那个早已被压下去的,想要不顾一切抓住林煊的念头重新活络起来。   林煊已经向他伸出了手,他想回握他。   江鹿听见了自己略微加快的呼吸声和心跳越来越急促的砰砰声,他莫名感觉很热,后颈湿涔涔,刚要开口,却忽然感觉掌心被濡湿了。   江鹿愣了愣,所有心思都偃旗息鼓,低头看着埋在他手心的林煊,犹犹豫豫开口:“林煊,你……”   他顿下来,放轻了声音,“哭了?”   林煊哭了。   真的假的……!?   江鹿迟疑挣了挣手,抽回手时果然看见林煊眼睛微红,清浅温和的眼瞳像笼了淡淡的水雾,瓷白高挺鼻梁残留着斑驳的泪痕。   林煊本来就有点醉了,这下连鼻尖也红了,眼睫也湿漉漉的,看着怪可怜,像只被抛弃的小狗似的。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哭了?   江鹿看着林煊眼尾曳着的那抹水红,有些惊讶,也有些茫然,回想刚才发生了什么。   ——刚才林煊让他不要离开他,他没忍住走了神,没能及时回答他,然后就……可他就是,迟了一点没回答而已。   江鹿心脏软得一塌糊涂,又有点沉默,还带着些低劣的、见不得光的窃喜。——林煊似乎,应该比他想象中还要在乎他。   “……喝了酒就会这样,”林煊避开他的目光,但江鹿眼睁睁看着他眼泪又从眼眶滚落出来,当着他的面,晶莹剔透地挂在下颌。   江鹿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林煊沉默落了会泪,喉结滚动,轻咳一声,又深吸了口气,再开口时声音低哑,带着淡淡的湿痕,低低地说,“有点控制不住。”   大概是迟迟没等到江鹿的回答,他避开了刚才的请求。   江鹿从纸巾盒里抽了两张纸递给林煊,又抽了张纸擦手,眼睛却一直盯着他的下颌,那颗眼泪迟迟掉不下来。   “我以前,”江鹿边瞥着他的下颌边唔了声,“是听说过有人喝了酒泪腺就会变得发达。”   就是容易泪失禁。   但他没想到林煊会是这种体质。   毕竟看起来不像。   反差也太大了。   但该说不说,林煊眼泪掉得还怪好看的。   ……也挺可爱的。   江鹿有点想笑,咬了咬唇内侧的软肉,到底还是忍住了。   “我不会离开你的。”他回答林煊之前的那个请求,终于没忍住捧起他的脸,莹白手指勾走了林煊下颌的泪珠,轻叹了一声,软声安抚他,“所以,不要再担心了。林煊,你不会是一个人的。”   他认真许诺,“我保证。”   “除非……”江鹿抿了抿唇,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这个世上,似乎除了林煊,没有人将他当成不可或缺的。   江鹿眼神微暗,想起在轰趴馆看到的陈风和师嘉玉,即使没有唐源和虞景荣,他们也都会遇到其他各种各样的人,被他们吸引目光。至于其他朋友……甚至还比不上他的三个室友。   他不是被一定需要的。   ——所以,他想说,除非,林煊也不需要他,没有人再需要他,他抵抗不了剧情的不可抗力,被彻底抹除存在。   江鹿微微启了下唇,但最后还是将这句话捺下了。   林煊掉过眼泪的眼睛微亮,眼神看着不太清醒,唇角却弯起了得逞的弧度,眼圈明显还是湿的,嗓音低哑,“好。”   “去洗把脸吧,早点睡。”江鹿放开他,说,“你喝了酒,明天是周末,可以多睡会。”   林煊颔首,当着他的面站起身,脚步却有点漂浮。   江鹿上前一步扶住他,“是不是后劲上来了?”   “嗯。”林煊抵着额角揉了两下,微微皱起眉,“有点头晕。”   他喝了酒,还哭过,会头晕也正常。江鹿不疑有他,说,“我扶着你吧。”   他扶着林煊进了他房间的浴室。   一个错眼,林煊把剃须膏当成了牙膏,江鹿好险才阻止了他吃进去。   看来林煊根本就不是他以为的微醺,他醉得不轻。江鹿无奈替他挤好了牙膏,担忧地问,“你待会还能洗澡吗?”   这样真的不会倒在浴室吗?   林煊慢腾腾转头看他一眼,迟缓地点了点头。   “我去给你找睡衣。”见他这模样,江鹿却更不放心了,“你洗完脸就换上,明早起床再洗澡。嗯?”   酒味和牙膏的薄荷味在狭窄的空间里弥漫,电动牙刷在发出细微嗡嗡声。林煊顺从点了下头,比平时看起来乖了一些,轻声说,“睡衣在右边的衣柜。”   江鹿按照他的话打开了右边的衣柜。林煊的睡衣不多,都洗过,衣柜刚打开,衣服残留的洗衣液香味扑面而来。   是江鹿之前穿他的睡衣时闻到过的独特香味,很香,他习惯了这股香味,眼睛一扫,衣柜里没有他穿过的那两套。   ——那两套都快成了他的专属,正挂在隔壁客房的衣柜里。   江鹿随便取了套睡衣下来,踟蹰了两秒,弯下腰,打开中间的抽屉,果然看见了收纳起来的贴身衣物。   江鹿耳根发热,囫囵拿了条,烫也似地推上了抽屉,和衣服一起送到了浴室,逃也似地出来了,在书桌前坐下了。   他不是第一次进林煊的房间,林煊的书桌前甚至有给他准备的椅子。   江鹿揉了揉微烫的耳垂,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刚才的触感,心里有点乱。   浴室里没动静,江鹿一直竖着耳朵在听,过了好一会儿,里面突然传来“哐咚”的声音,不轻。   “怎么了?”他下意识起身,走到浴室前敲门,“你没事吧,林煊?”   “没事。”林煊的声音闷在门后,低低淡淡的,“东西掉了。”   “我以为你摔了。”江鹿放下心,还是停在浴室门外,“换好衣服就出来吧,我在门外等你。”   林煊直起身,将掉落的东西放回原位,盯着镜子里自己微红的眼圈和鼻尖,目光有些晦涩不明。他轻轻掀唇,“好。”   过了两分钟,林煊打开了门。   江鹿转头,唇边刚要漾出笑纹,却看见他脸上湿漉漉的,水痕蜿蜒,水珠顺着他的下颌落下,打湿了领口,纤薄的睡衣贴在身上。   他想起了刚才林煊落泪的模样,眼神一闪,“你怎么没擦掉脸上的水?”   林煊迟钝地反应了会儿他的话,“……忘了。”   “这都能忘。”江鹿嘀咕,又说,“算了。”谁让他现在喝醉了。   林煊偏头看他,缓缓嗯了声,往前走了一步,江鹿看着他趔趄一下,连忙扶着他去床边坐下,抽了两张床头的纸巾,让他自己擦脸。   “……小鹿同学要走了吗?”林煊说得很慢,背着光,眼睛又变成了墨色,不复刚才的清浅。   江鹿嗯了声,“等你睡下我就走了。”   “能不能不走?”林煊拉住了他的手,眼圈似乎比刚才红了一点。   江鹿见状惊异地心想,林煊该不会是又要哭了吧。   他才这么想完,下一秒,他看见林煊盯着他,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   江鹿:“…………”   江鹿登时如芒在背,忙说,“好好好我不走。”   林煊掉眼泪掉得很安静,冷冷淡淡的,面无表情,如果不是通红的眼睛,谁也看不出来正在掉眼泪的人是他。   他拿那双掉着眼泪的眼睛平静看着江鹿,似乎是在确定是不是在哄他。   “没骗你。”江鹿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又是真的想笑,忍着笑说,“别哭了,再哭明天早上眼睛都要肿了,我可没有欺负你。”   林煊点头。   江鹿大胆地戳了戳林煊的脸颊,把他脸颊戳了个浅坑出来,嘴里嘀嘀咕咕的,“你怎么这么可爱啊林煊,喝醉了竟然会泪失禁。”   一米九的男生,私下喝醉了竟然会变成泪失禁体质。   江鹿乐得不行,“嘿嘿。”   林煊冷静抬眸看着他。   江鹿顿时恶从心边起,打开手机,想把这个模样的林煊留下来,“拍个照好吗?”   “好。”林煊乖得很,给他让了位置出来。   江鹿刚拍了两张,检查照片的时候林煊突然窸窸窣窣凑了过来,手臂如同从黑暗中伸出的黏腻阴冷的触手,从后扣住他的腰,轻轻将他拢进怀中,气息拂动,“小鹿同学。”   江鹿没设防他会突然凑过来,身体僵了瞬。   林煊醉眼朦胧,嗅了嗅他的脖颈,带着醉意的呼吸攀爬而上,笼络江鹿脆弱的耳根,微凉的眼泪吧嗒,落在他的颈窝,激得他身体战栗了一下。   “你喜欢,看我哭吗?”林煊在他耳畔低低喃语,“这样的我,有没有讨你喜欢?” 第18章   江鹿的耳朵一下充血似地红了。   林煊喝醉的模样挺可爱的, 他的确很喜欢。   ……但林煊这样问得也太暧昧了。   什么叫做,有没有讨他喜欢啊……?   刚才听见林煊祈求他不要离开时的悸动重新裹挟住心脏,江鹿不动声色轻攥住膝盖的布料, 隽秀无暇的面容微红,笼在白炽灯的光线下, 琥珀瞳色中掩着淡淡的尴尬和羞赧。   ……为什么要突然这样说话。   江鹿弯着脖颈, 有些耳热,忍住了想捂脸的冲动。   林煊却没再说话, 瘦削下巴垫在他的颈窝,匀称的呼吸声直抵他的耳膜。   他的脑袋明明不重, 江鹿却感觉它的存在感越来越明晰, 硌得他有点坐立难安。   携着酒意和洗衣液淡香的怀抱滚烫, 林煊灼热的脸颊毫无隔阂地贴在他脖颈,烘得他也浑身灼热,出了好多汗,面红耳热, 胸闷气短。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总感觉气氛变得有点说不清道不明起来,周遭的空气稠到他几乎喘不上气。   后颈不知道是林煊的眼泪还是他被他怀中的酒意熏出来的汗水,湿涔涔的。   耳畔的空气似乎有些鼓噪,江鹿感觉自己的心跳也微微加快了,垂着睫羽, 纤长秾密的眼睫在他瓷白的脸上落下扇形阴影,漂亮得动人心魄。   他小幅度咽了咽口水,指骨带着点羞意, 把着林煊扣在他腰间的手,小声说, “……你放开我。”   林煊却迟迟没有回应。   江鹿抿唇,摸着被林煊呼吸烧得慌的耳垂,悄悄偏过头去看林煊,却发现他已经合上了眼睛。   ——林煊清隽白皙的脸上染着醉意的薄红,卧蚕饱满微红,眼尾的水红也迟迟没有褪去,本人却温静祥和地睡着了,像是根本没在意他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   江鹿神色一静,轻声叫了他一声,“林煊?”   林煊睡颜平静。   “你睡着了吗?”   还是没反应。   江鹿缓慢地抿紧唇瓣,目光林煊脸上凝了会儿,神色有点怪异,过了会儿他放松了身体,攥住膝盖布料的手指也慢慢卸了力道,无声无息叹了口气。   “……好吧。”他小声地,无奈地说,“睡着了。”   原来刚才真的是他的错觉。   江鹿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了然,想站起身让林煊躺床上去,但对方在熟睡中依然扣着他,耍赖似地不撒手,呼吸悠长匀称。   他有些好笑,丢开手机,费了老大劲才让林煊松开他乖乖躺床上去,运动后产生的红晕取代了原本说不清道不明的面热。   林煊看着瘦,其实重量不轻,清醒的时候感觉不出来,醉酒之后就是个实心的,江鹿差点搬不动他。   江鹿呼吸不太匀称,维持着双膝分开跪在林煊身旁的姿势歇了会,目光在他安静的睡颜上停驻了两秒,忍不住抱怨似地轻轻戳了下他的眉间,嘟嘟囔囔了句什么。   随后,他爬下床,细心替林煊调好空调温度掖好被子,才找到自己手机,趿着拖鞋出去了。   轻轻的“啪嗒”声响起,在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房间内陷入浓稠的黑暗,原本应该睡着的林煊悄无声息睁开了眼。   眼底一片清明。   ·   江鹿脸上的烧已经完全退了下去。   他既然答应了林煊就没打算走,出去和室友们通了气不回宿舍,又去猫窝看了眼布布和它的幼崽们。   几天过去,幼崽们都活蹦乱跳,在猫窝和妈妈的身上乱爬,其中最有精力的还是那只小奶牛蹦蹦。   布布躺在猫窝,纵容幼崽们在它身上乱爬,感觉江鹿的靠近,也只是抬头看了下,很快又躺了回去,喵喵叫了声。   江鹿摸摸它的脑袋,小声问它:“饿了吗?”   布布又朝他喵了声。   江鹿喂它吃了点猫条,腿蹲麻了,索性盘腿坐到地上,左手撑着脸,无意识撑出了点软软嘟嘟的脸颊肉。   他的目光虽然落在布布身上,思绪却完全飘远了。   良久,他重重叹了口气,心烦意乱嘟囔了句,“烦死了!”   布布边舔猫条边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明白这个人类为什么突然变得多愁善感。   江鹿换了只手喂它,嘴里又咕咕哝哝,“做猫真好。”   布布不明所以。   江鹿喂完它,捡起被丢在一旁的手机,自觉去了客房睡觉。   林煊给他穿的睡衣明显洗过了,江鹿打开衣柜的时候就闻到了熟悉的淡香,犹豫顿了顿,还是取下来了。   这样不行。   江鹿在氤氲弥漫的热雾中闭着眼慢腾腾地想。   ……以后还是穿自己的睡衣吧。   林煊190,他才178,林煊的睡衣对他来说本来就不合身,只是他没那么多讲究,能穿就行。   但今晚他总感觉有点别扭,不仅是衣服本身,原本闻惯了的淡香也总是让他联想到林煊。   ……想到他刚才携着酒意的怀抱,以及耳畔那句暧昧不清的问句。   江鹿心有些乱,心不在焉将吹风机放回架子上,鼻腔里似乎总是萦绕着这股淡香,以及淡淡的酒气。他穿过客厅,关了大灯,只留了光线暗淡的节能壁灯。   他刚要推开客房的门,却顿下来,想了想,转身想推开主卧的门,却发现原本闭严的门不知何时打开了一条缝,一道高大的黑影站在门缝后。   房间内没有开灯,林煊的身影几乎融进阴暗的光线,面容掩在黑暗中,瞳孔幽深潮湿,晦暗深沉,不声不响,似乎冷漠窥伺了他许久。   偏偏走廊的灯光也很暗,直接给这一幕加了个恐怖buff。   “……!!”   江鹿原本就有心事,冷不丁撞见这一幕,被吓了一跳,心脏险些都要从胸膛里蹦出来,好险才将惊呼咽回喉咙,“林煊?”   “……嗯。”林煊嗓音低哑,“我吓到你了吗?”   “有点。”江鹿抚着胸口心有余悸,“你不是睡着了吗?”   “……刚才醒了。”林煊声音很轻,“我以为你走了。”   “答应了你,我不会走的。”江鹿闻言神情软下来,软声说,“我就在隔壁,不走的。你继续睡吧。”   林煊不说话,安静垂眸,似乎酒还没醒。   江鹿按了下走廊灯的开关,灯光闻声倾泻,顷刻照亮了林煊惨白的面孔,以及略显迷离的潋滟眸光,看着有些脆弱。   “……”江鹿看了他眼睛好几眼,心里有些疑惑。——林煊是不是又哭了?   林煊的状态看起来也有些不太对劲。   “林煊。”他关心地,斟酌着开口,“你怎么了?”   林煊沉默了良久,才轻声问,“……小鹿同学能不能陪我一起睡。”   江鹿被问得大脑宕机了一瞬,但没等那些纷乱的心绪涌上来,他皱起眉问,“怎么了?”   林煊耷着眼尾,狼狈又缄默地看着他。   江鹿瞥了眼他身后的黑暗,想起客厅和房间都装着壁灯。   壁灯光线暖融融,虽然昏暗,无法照亮每一寸空间,但至少驱散了黑暗,微弱的灯光撑起令人心安的光弧。   江鹿以为这只是林煊的偏好,从来没问过原因,这会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林煊这么安排,或许是因为他怕黑。   江鹿福至心灵没再追问,重新关掉走廊的白炽灯,只留了壁灯,将手搭在主卧的门把手,“那我陪你。”   林煊侧开身,让他进来。   身后的门被关上了,走廊薄弱的光线被不算厚重的门完全关在了外面,黑暗瞬间淹没了两人,床对面空调静谧幽微的灯光像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怪物的眼睛。   ——江鹿刚才出来的时候没有给他留一盏壁灯。   林煊怕黑,又喝醉了,江鹿联想到之前他抱着他落泪的行为,也不奇怪他睡醒后起来找他。   说到底,都怪他不够细心。   江鹿在心中叹气,又禁不住想为什么。——林煊为什么会怕黑。   黑暗中,他听见林煊幽微的询问,“……可以牵着你吗?”   “可以。”他同意了。   很快,江鹿就感觉一只冰凉修长的手试探牵住了他的手指,摸索着握住了他的手。   江鹿打开了房间的壁灯,牵着林煊到了床边。   所幸林煊的床够大,就算睡两个男生也足够,不会拥挤。   江鹿抽回手,挨着林煊躺下,林煊却转而抱住了他的腰,深深埋进他的颈窝,冰凉湿润的面颊蹭过他的耳垂。   江鹿神色柔软,心里也软得一塌糊涂,即使林煊放在他腰间的手心冰得他打了一哆嗦,他也温柔包容地回抱住了林煊的腰身,用暖热的体温温暖他,小声安抚,“睡吧,林煊,我陪着你。”   林煊抵着他的胸膛轻震,恹恹地,低低地“嗯”了声,眼睫拂过他光裸敏感的脖颈。   江鹿缩了缩脖子,自以为隐秘地在林煊怀中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   林煊平稳的呼吸声萦绕在耳畔,呼吸时鼻腔里满是他们衣服间的淡香,分不清你我。江鹿原本平静了没多久的心又开始变得纷乱起来。   但林煊抱着他不说话,房间内只有他们的呼吸声,江鹿在生物钟的作用下,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林煊却在这时睁开了眼睛,低下头,唇瓣似是不经意擦过他温热薄嫩的耳尖,轻轻弯了弯唇角。   ……笨蛋。 第19章   江鹿在睡梦中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骚扰, 往旁边侧了侧脸。   林煊眸色愉悦,加深了笑意。   一夜无梦。   次日,当林煊醒过来时, 江鹿正微微僵硬蜷在他怀里,一声不吭垂着眼睫, 眼神飘忽, 心绪不宁地有一搭没一搭把弄着自己手指,秀美脖颈浮着层薄薄的热汗, 耳垂红润。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发现林煊已经醒了, 也没发觉林煊垂着眼眸, 安静无声地注视了他良久。   他比林煊先醒半个小时, 醒的时候见他还在睡,就没有弄开他紧紧抱着他的手。   但林煊抱他抱得太紧,他们之间毫无距离可言,以至于他一睁眼就感觉到了他晨间的变化。   ……林煊除了身高和外貌比其他人优越, 在某些方面也同样……异于常人, 江鹿被烙得非常尴尬,耳垂充血,十分不好意思,坐立难安似地僵在林煊怀中,费了好几分钟才集中精神, 想起昨晚发生的事。   ——林煊昨晚那么低声下气求他不要离开他,为此还落了泪,那么真诚、温柔地需要着他, 所以他生出了想要坚定回握住林煊朝他伸出的手的想法。   不管是友情,还是……什么。   只要林煊不松开他的手, 他就不会主动放手。   ——但他依稀记得,他们昨晚睡觉的时候好像不是这个姿势。   好像是面对面抱着来着。   江鹿思绪乱飘,出了一身薄汗,依偎在林煊怀中,和他紧密相贴的后背烫得像背了一口热锅,脖颈连带着耳垂都直冒热气。   他后知后觉感觉这个姿势有点暧昧了。   后腰的触感越来越明晰,理智告诉江鹿应该马上应该起床和林煊分开,但他始终僵着身体躺在林煊怀中,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弄醒他。   因为他有私心。   他很喜欢这样的拥抱。   这样的拥抱会让他感觉他是真真切切被需要的,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不是他的幻觉,也不是林煊的谎言。   江鹿在和自己僵持,在心底的某个角落,偷偷祈祷林煊可以再晚一点醒,或者……再抱他抱得紧一点。   后面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江鹿就拿头撞了下枕头,及时制止了脑中这个流氓想法。   他动作幅度有些大了,原本应该扔在熟睡的林煊突然抬手摸了摸他被撞到的脑门,原本清润的嗓音带着晨间特有的沙哑和迷迷糊糊的倦意,又轻又缓在他耳边响起,“怎么了,小鹿同学?”   “……你醒了?”江鹿被他呼出的热气燎得耳热得更厉害,有一瞬间的心虚,颤了下眼睫,没敢转头,压着声音清了清喉咙,说,“要起床了吗?”   林煊似乎没有彻底清醒,反应有些迟钝,良久才应了声:“嗯。”   声音很低,像是回答他,却又像是一个毫无意义的音节,但搂着他的胳膊紧了几分,身体贴得更紧,脸也埋在了他颈窝,呼吸拂过他的下颌,呼吸很快趋于匀称。   “林煊?”江鹿指尖轻轻搭在林煊手腕上,试探叫了他一声,却没得到回应。   ……又睡着了。   江鹿一顿,等了一会儿,才扭回头看他,林煊优越高挺鼻梁贴着他的脖颈,安和温驯地闭着眼,眼睫无声垂搭,似有若无触着他的脖颈,带起缥缈的痒意。   江鹿没忍住缩了缩脖子,忍着耳热继续盯着林煊。   林煊很白,他们初见面时江鹿在他脸上见过的病态已经完全消失,这时的白是健康的肤白,此时脸色因某种无法言说的原因有些红,眉心也因为难受微微蹙了起来。   江鹿难以控制地想起了昨晚林煊那张哭过之后薄红的脸,扭着脖子注视了他一会儿,抿了抿唇角,放轻动作转回去,没去扰醒他,也闭上了眼睛。   房间内恢复安静,没过几分钟,江鹿放在床边的手机震动两下,他重新睁开眼,小心取过手机,关掉了震动,才去查看新收到的消息。 第20章   是谢遇发来的消息, 问他怎么昨晚没回宿舍。   微信积攒了不少消息,江鹿回了谢遇,顺便回了其他人。   转移了注意力之后, 他身上的燥热终于降下去了一点。   回完消息,他听见布布在外面挠门, 窸窸窣窣的, 动静有点大。   “……”江鹿一顿,回身看了眼林煊, 敛眉踌躇了片刻,轻轻拿开他的手, 蹑手蹑脚下床, 趿着拖鞋打开门。   布布有些焦躁, 竖着尾巴站在门口,催促似地朝他喵喵叫。   江鹿竖起食指嘘了声,示意它别吵醒林煊,又弯腰抱起它, 贴在它耳边, 甜言软语地小声嘀咕:“你怎么啦,宝宝?”   布布尾巴扫过他的胳膊:“喵。”   江鹿刚才听它一直挠门,以为它怎么了,这会儿见它不太着急,稍微放下点心, 到了它饭盆前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布布用的猫饭盆会定点自动投喂,今天早上可能卡了,布布到饭盆前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投喂, 急得来挠门。   江鹿拍了拍自动喂食器,猫粮就稀里哗啦漏下来, 在饭盆里堆成小山。   布布从他手臂间跳了下去。   猫粮不多,布布刚生完崽,这两天林煊研究了不少食谱给它补充营养,照顾得很精细。   江鹿摸了摸布布光滑柔软的毛,去它专用的零食柜拿了罐小鱼干和肉罐头,盘膝坐在它身边。   布布被他摸得喉咙呼噜呼噜响,听见他开罐头的声音,过来蹭他的手背。   江鹿微微一笑,将猫罐头放在它面前,单手拄着下颌,弯着眼睛看它舔肉罐头,戳了戳它的耳朵,“小馋猫。”   布布敏感地甩了甩耳朵。   小崽儿被它丢在猫窝,估计还没发现妈妈离开了,安安静静的。   猫崽儿们出生后还没离开过妈妈太久,布布难得不用带猫崽儿。   江鹿敛着眼眸,撑着脸,眼神柔软看着它。   林煊从房间出来看见的就是这幅画面。   他出来的动静不大,江鹿没听见,布布敏锐抬了头,朝他身后看去。   江鹿似有所觉回头,对上了林煊垂落的视线,蓦地回想起刚才对方怀中的温度和那种血气方刚的触感,脸不禁一红,不自在避开林煊的眼睛,拨了下眼睫,结结巴巴说,“你,你醒了?”   “嗯。”林煊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恹恹,从他身后走过,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江鹿听着他倒水发出的哗啦声,甚至还能听见林煊喝水时吞咽发出的声音,忍不住揉了揉不争气发热的耳根。   林煊回来的时候他正低着头摸布布毛茸茸的脑袋。   林煊在他身边盘膝坐下,抱起布布放在腿上,将它的罐头拿在手上喂它,轻声问,“小鹿同学昨晚睡得好吗?”   他看着江鹿,江鹿却避开了他的视线。   布布被他抱走,江鹿没猫可以摸了,垂着眼帘看着乖乖坐在他腿上舔罐头的布布,听到他问便“嗯”了声。   他是睡得挺好,除了刚睡醒那会儿。   但他没打算告诉林煊。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股难言的沉默。   林煊一直看着他,江鹿不自在得厉害,正打算说点什么,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却震动起来,打断了他即将说出口的话。   在拿起手机之前,江鹿先看到了备注和熟悉的一串数字,一顿,唇角轻抿,不管早晨心中如何悸动,此时都缓缓沉了下去。   他下意识看了眼林煊,边拿手机边站起身,“我接个电话。”   林煊点头:“好。”   江鹿走到落地窗前,指尖在接通的绿色按钮上悬停了两秒,才点下了接通,声音很轻:“……爸爸。”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熟悉的,威严沉着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直抵江鹿潮冷的掌心:“今晚回家。”   语气十分冷淡,甚至不如他的助理。   ——他那个助理面对江鹿时都热络许多。   这就是他的父亲,江镜明江先生。   他的父亲和他的母亲秋漪女士都是商圈数一数二的大人物,和他说话鲜少有属于家人该有的亲切和温和,他在他们面前充其量算个脸熟的陌生人。   江鹿曾经以为他们秉性如此,因为他从小看见的父母都是冷冰冰、不苟言笑的,他们面对彼此时也是如此。   如果不是他意外穿到十七年后的今天,看见他们怎么和江年、江鸣相处的话。   江鹿动了动有些僵冷的手指,唇角微微下压,缄默了片刻,浅浅吸了口气,说,“为什么呢?”   他从家里搬出来之后就再也没回去过,也从来没再向他们要过钱,他以前攒下的就足够他宽裕地度过几年时间。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要求他回家。   “妈妈生病了。”江镜明淡淡说,“你不回家看看吗?”   江鹿启了启唇,“我不想回去”这五个字卡在了喉咙,听见他的父亲继续说,“我会让司机来接你。”   秋漪女士生病了,江鹿作为她的儿子却始终不曾关心过。江镜明语气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平铺直叙的冷淡,“不要让你妈妈失望。”   江鹿听着听筒里的忙音,眨了眨眼,润亮的眼眸看着自己白皙粉润的指尖,肩膀微微下榻,缓缓舒出心间的郁气。   他的父亲从始至终都没有在询问他的意见,只是在通知他而已。   江鹿不算意外。 第21章   江鹿敛好低沉的情绪, 转身回林煊和布布身边坐下,猫和林煊都抬头看了他一眼。   布布已经吃完了罐头,在舔爪子洗脸, 江鹿一坐下,它就从林煊身上跳下来, 跃进他怀里, 亲昵撒娇地蹭了蹭他的下颌。   江鹿下巴被蹭得很痒,笑着往后仰了仰, 伸出指尖点了下布布湿润的粉鼻子:“好啦,不要蹭了, 好痒。”   “喵。”布布十分娇嗲地喵了声, 毛茸茸的尾巴扫过江鹿的胳膊。   它坐在他怀中像一只小暖炉, 暖融融的,驱散了心脏的寒意,江鹿心情短暂变得明媚,没忍住低头亲了亲它的小脑袋, 余光却不经意扫见林煊盯着他, 抿了下唇。   猫窝里的猫崽儿醒了,嘤嘤嘤呼唤猫妈妈,布布很快跳出江鹿的怀抱,飞快回了猫窝。   江鹿目光追寻着它,不期然和林煊的撞在一起, 条件反射有些闪躲。   “昨晚,”林煊蓦地开口,“我有做什么让小鹿同学不高兴的事吗?”   江鹿不明所以:“没有。怎么了?”   “因为, 小鹿同学从刚才好像就在躲着我。”林煊说,“我还以为我让小鹿同学不高兴了, 毕竟,”   他看着江鹿轻轻弯了弯唇角,声音很低,带着淡淡的自嘲,“不管我做什么,最后都会变得这样。”   “……没有。”江鹿藏着心虚说,注意到林煊最后的话,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顿了顿,登时有些心疼。   所有人,包括他的家人,都对林煊有偏见,即使他什么都不做,这些人都不会给他好脸色,所以林煊习惯了其他人对他骤然转变的态度。   江鹿神情软了下去,声如蚊呐,“我只是,有点不好意思而已。”他小声咕哝:“你早上的时候一直抵着我,还抱着我不撒手。”   “……”林煊似乎才反应过来,轻咳了一声,“抱歉。”   江鹿磕巴了一下,“没关系。”   越说越尴尬,江鹿捏了捏发烫的耳垂,转移了话题:“晚上我要回家一趟,待会我就先回宿舍了。”   林煊说:“我送你。”   江鹿笑了笑,没拒绝:“好。”   他的手指因为刚才那通电话变得透明了一些,他想在林煊身边多待一会儿,养一养。   幸好有林煊在。   江鹿心里庆幸。   被江镜明派来接他的司机是新来的,江鹿不太熟,以前那个他在的时候用的司机前两年腿出了问题,提前退休了。   司机姓张,下午准时到江鹿宿舍楼下给他打电话。   江鹿只有最开始的时候开口让他先开车去一家花店买了束花,一路上都很沉默。   燕大离江公馆远,过了许久,司机才停下车。   江鹿睡了一觉,停车的时候才醒,透过车窗看向江公馆,却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天加重了心中的不安和对即将回到这个地方的抗拒,江鹿抿了抿唇,用力攥紧了手指,深吸了一口气。   刚打开车门,管家就撑着伞朝他小跑过来。   ·   “下雨了。”秋漪女士面容带着病态的倦意,披着外衣靠在床头,偏头看向窗边的郁金香,却蓦地看见飘进窗的雨丝。   江镜明放下中药碗,起身关上了窗,又重新在秋漪女士床边坐下,喂她喝药。   房间白炽灯的光线自头顶倾洒而下,清晰映出两人眼角的细纹。   夫妻俩都不年轻了。   江镜明比妻子年长五岁,年过六十,头发银白,打理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了一副无框眼镜,眉心刻着一条深深的竖痕,是久居高位的威严和沉稳,依稀可见年轻时俊美的容颜。   他是凌厉的丹凤眼,秋漪女士却是双鹿眼。   江鹿遗传了母亲的鹿眼,又集齐了父母亲的优点,比江年还长得像他们。   秋漪女士低头喝了口苦涩的中药,舌根连着口腔都盈着令人作呕的涩苦。   “我让那孩子回来了。”江镜明又舀了勺中药递到她唇边,低声说,“我让他来看看你。”   秋漪女士脸色登时有些难看:“我还没死,要他回来干什么?”   “他到底是我们第一个孩子,你不止是江年和江鸣的母亲,也是他母亲,于情于理他都该回来看看。”江镜明淡淡说,“江年今晚跟着他哥哥去小陆家住,不会和那孩子见着面。”   “不需要。”秋漪女士一字一顿,闭了下眼,狠心说,“让他走吧。”   虚掩的房间门外,江鹿放下敲门的手,沉默了两秒,转身将挂着晶莹水珠的花束递给管家,轻声说:“拜托您帮我给妈妈说一声,祝她早日康复。”   “她看见我不高兴,反而对身体不好。”江鹿清楚感觉指尖在一点一点凉下去,轻声说,“我就先走了。” 第22章   江鹿悄无声息地来, 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来的时候他带了一束花,走的时候双手空空,只带走了一把伞。   张司机在送他到之后就下班了, 江鹿没给他打电话,站在江公馆门口打车。   江公馆矗立在闹中取静的市区, 这边来往的车多, 他没在雨中站多久,就有一辆车在他面前停下。   江鹿打开车门上去, 才发现不是他叫的网约车。   是陆觉明。   对方在他关上车门时就锁了车门,断了他的退路。   “想去哪儿?”陆觉明的目光和江鹿在后视镜中相遇, 冷情的眼尾柔和了两分, 多了几分江鹿熟悉的竹马哥哥的影子。   陆觉明似乎刚从公司回来, 还穿着裁剪合身的高定西装,他放柔了冷淡深俊的眉眼,一如从前温声叫他:“小鹿。”   他的语气让江鹿眼眶热了几分,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他和陆觉明一块儿长大, 说他这辈子最了解的人是他也不为过, 在短暂的对视后,明白陆觉明不会轻易放他离开,顺从低头取消了滴滴订单:“我要回学校。”   江鹿穿过来的这几个月和陆觉明独处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一直在刻意回避那些往事,但此时骤然见了面,那些记忆就不受控制, 全都涌了出来。   在过往的十几年,陆觉明和他形影不离,江鹿曾经也很依赖他。   江镜明和秋漪女士是家族联姻, 生下他的时候彼此没有丝毫感情。   生下他后,两人都很忙, 一年到头也不会回家几次,因此即使江鹿遇到了恶保姆两人都一无所知,最后还是陆觉明替他解决。   陆觉明会帮他解决他遇到的所有难题,庇佑他,骑单车带他上学,牵着他的手陪他一起长大,对他而言就像哥哥。   大概是他从来没在父母身边生活过,他不像父母,被保姆养得心思过分细腻敏感,从父母那里缺失的爱让他格外看重每一份别人递过来的心意。   所以在听到陆觉明对他告白后,江鹿曾经也非常认真地下过决心要努力喜欢上他,回报他的心意。   但无论他们以前有多亲密,江鹿有多依赖他,以他们如今的关系,已经不再合适单独待在一块儿了。   陆觉明已经是另一个人的未婚夫,他充其量只是一个幼时的玩伴而已,再深的感情早就在漫长的时间长河中被冲淡,对方有了更需要保护的人,只有他还被困在过去的时间里。   只是他从过去穿过来,骤然被从这段亲密的关系中剥离的感觉并不好受,只好强行让自己遗忘。   ……但是他真的很难过。   江鹿心脏被撕扯得难受,接过陆觉明递过来的毛巾,沉默擦着头发,借着擦头发的动作压了压眼尾,将眼睛的热意压了下去。   绵绵雨丝被风吹得乱飘,他即使打了伞,也不可避免被淋湿了。   他的指尖比刚才还冰冷,他几乎感觉不到手指的存在。   江鹿知道,它们又开始消失了。   他没有看,只是将毛巾放在腿边,扭头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雨幕将街景的霓虹灯晕染得光怪陆离。   江鹿心脏阵阵发冷。   ……如果林煊在这里,他的手绝对不会消失……吧。   江鹿垂下眼睫。   他突然特别想见林煊。   “小鹿。”陆觉明忽地开口,打破了车厢内令人窒息的沉默,“你不想和我说话了吗?”   “……没有的。”江鹿默了默,低声说。   “叔叔让小年和……他来我家住,我就知道你要回来了。”陆觉明说到江鸣的时候停顿一秒,含糊掠过,“我是特意来等你的。”   “……嗯。”江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想牵起唇角道,“听江年说,你和江鸣要订婚了,恭喜啊,陆哥。”   陆觉明不知道在想什么,避开了他这句恭喜,自顾自说,“你不见了之后,叔叔和阿姨这些年过得不好。”   然后呢。   还不是有了新的寄托感情的对象吗?   江鹿浅浅笑了下,没搭陆觉明的话,只是低头打开了林煊的聊天框。   其实在他自己的视角中这一幕是很奇怪的,因为他已经完全看不到自己的手了,只能凭感觉慢慢打字。   输入框中缓缓出现一行字,他点了发送,对面回得很快。   江鹿:[可以见面吗?]   林煊:[好。^_^] 第23章   得到林煊毫不犹豫的回复, 江鹿的心脏开始轻微好受了一些,唇角不再那么绷直,指尖消失的轮廓有隐隐浮现的迹象。   陆觉明迟迟得不到他的回复, 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见他低着头看手机, 顿了顿:“小鹿。”   江鹿抬起头:“陆哥?”   陆觉明皱起眉问:“你在听我说话吗?”   即使他将情绪藏得很深, 但江鹿还是从这句话中敏锐听出了他的不虞。   陆觉明身为陆氏集团的董事长,这些年早已习惯发号施令, 久居上位,不允许他人忤逆, 即使他再怎么装出少年时在他面前的模样, 他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可以无底线纵容他的陆哥。   这样的陆觉明, 甚至还没有江鹿上次偷偷看见的那个在江鸣面前的陆觉明更轻松自在。   手指的轮廓垂死挣扎般浮现了几次,最后还是沉寂下去,悄无声息被抹去存在痕迹。   江鹿将手机屏幕扣在腿上,平静地朝陆觉明笑了笑:“抱歉。陆哥, 你继续说。”   陆觉明定定看了他眉宇间的陌生和疏离一会儿, 眸光微沉,呼吸也跟着沉重了几分。他唇角轻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   陆觉明没看来电显示,却下意识看向江鹿, 犹豫两秒后还是点了挂断。   江鹿听不出这个手机铃声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他从陆觉明的反应猜了个大概。   打电话的人应该是江鸣。   江鹿偏头看向窗外,外面的雨势不知何时变成了瓢泼大雨, 车窗上的雨水汹涌得像个小型瀑布。   这么大的雨,陆觉明却迟迟不到家, 难怪江鸣会打电话过来。江鹿望着晕染在车窗上的霓虹光晕出神。   狭窄的车厢重新陷入沉寂。   一路无话。   陆觉明将车停在小区门口时,终于又开口:“叔叔和阿姨没有不爱你,小鹿。”   江鹿的心跳似乎被这句话扰乱,静静看着他,不语。   “他们其实比任何人都爱你。”陆觉明握着方向盘的手轻轻敲了两下,顿了顿继续说,“江鸣……他没有想替代你在他们心中的地位,他也是无辜的,小鹿。”   “……”江鹿心跳停顿了瞬,很快恢复了正常,他垂着眼帘兀地笑了下,低声说:“好搞笑。”   他还以为陆觉明是真的只是单纯来看看他。   江鹿缓缓吐出口气,微微笑着说,“我没有怪他,陆哥,你不用,”   他顿了下,吞咽了下喉咙,继续笑着说,“你不用特意来找我,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我。”   “妈妈不欢迎我回家。他们爱不爱我,我早就知道了。”江鹿面容平静,语气平稳,眼底却慢慢氤氲破碎的水光,“这么多年,我早就知道了。我很清楚。”   他的降生只是因为他们需要一个孩子稳定联姻,他不在爱的期待中降生。   所以无论他是生病,还是生日,他的父母从来没回来看过他,他们留给他的背影永远是匆忙和疏离的。   江鹿记忆中最深刻的是小时候有次他生日,他太想爸爸妈妈能陪他了,所以他偷偷跑去了他们的公司,出现在他们面前,但他们却只是冷淡而陌生地瞥他一眼,在秘书和保镖的簇拥下匆匆上了车扬长而去。   当天晚上,他就在电视上看见他的父母带着礼物和蛋糕去了他们常做慈善的那家孤儿院,给那里的孩子过生日。   ——这就是他的父母。   即使他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也不会被他们多施舍一个眼神。   他的日记本里记录了很多次这种时候。   但在这本以江鸣为主角的书里,他所有的遭遇都变成了一句——   “他们也是第一次做父母,还不懂得怎样做才好,所以在没了第一个孩子之后,他们才终于明白怎样做一个好父母”。   而过去的十几年都陪在他身边的陆觉明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父母根本不爱他。   江鹿想,他应该是清楚陆觉明为什么会突然转了口风的。   他要和江鸣结婚了,他们要成为一家人了。   他是江家唯一的外人。他的存在,会破坏这个家庭的温馨。   “父母和孩子之间也是要看缘分的。”   看似愈合的伤口其实溃烂不堪,自欺欺人结的痂被残忍撕扯开,从在燕山见到江家人之后江鹿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在此时崩溃,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掉下来,很快浸湿了他整张脸。   但他的声音却还是维持着岌岌可危的体面和冷静:“是我和他们没有缘分,我没有怪江鸣,陆哥,我不会伤害他的。陆哥。”   “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如果江鸣因此误会了你和我,你就解释一下吧,不要因为这个误会吵架。这样不好。”   “我的户口已经独立出来了,你们还是像之前那样当我死了吧,不要来找我了,真的拜托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鹿。”陆觉明冷静的脸色终于变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叔叔和阿姨不告诉你实话,是因为不想刺激你。你听我说,小鹿,你只是生——”   “叩叩——”   叩窗的声音突兀截断了陆觉明的话。   江鹿泪流满面转过头,看见打着伞的林煊微微弯着腰,漆深眼眸凝着他的脸,瞳底全心全意只有他一个人。   见他看过来,林煊轻轻弯唇,眸中意味深长浮现一抹暗色,嗓音中温意蔓延:“小鹿同学。”   “我来接你了。”   江鹿仿佛终于找到了依靠,眼泪愈发汹涌,不想再听陆觉明说话,迫不及待下了车,如归林的鸟儿般投入林煊的怀抱。 第24章   陆觉明皱起眉心, 看着雨中那块唯一没有下雨的地方。   林煊如同雨夜的幽灵般,面容冷白幽幽,从始至终都没分给他一个眼神。   他的眼神似乎永远只会落在江鹿身上。   所以在江鹿胡乱打开门扑出去的时候就无比精准地接住了他, 用身体和伞将他严严实实护住。   他在雨中辟出了一小片无雨的天地,将江鹿笼在其中, 避免沾上风雨。   大雨砸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江鹿将脸埋在林煊怀中。   林煊身上的温度源源不断熨着他冰冷的肢体,早已失去知觉的手指在感受到他的体温之后, 终于开始重新和他的神经网络链接。   “小鹿。”   陆觉明的声音从雨幕中遥遥传来,江鹿心中止不住地委屈, 鸵鸟似地把头藏在林煊怀里当没听见。   他不想再从任何一个人嘴里听到那几个人了。   陆觉明明明知道他以前过得怎么样, 刚才还那样说, 他有种被背刺的感觉。   他真的被伤透了心。   他明明已经很识相,自觉不主动招惹他们了。   胸口被濡湿的感觉很清晰,林煊搂着江鹿,唇畔笑意更甚, 低头在他耳边耳语了两句, 没有分给陆觉明一瞥,带着他转身离开了。   林煊虽然是林氏集团的继承人,却鲜少在公开场合露过面,是以陆觉明只觉得他眼熟,并没有认出他是谁。   陆觉明被大雨困在车内,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带走江鹿却无能为力。   ·   直到远离了陆觉明的车,林煊也没有松开江鹿的手。   他温暖的体温从相贴的地方蔓延,江鹿低头悄悄擦眼泪, 却突然发现自己原本快消失到胳膊的手这时已经有了很凝实的轮廓。   速度很快。   林煊在他身边,他的身体就真的不会变透明。   江鹿意识到这点, 眼眶滚烫,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他连忙低下头,眼泪落下去,混在雨水中砸在地上的水坑,任谁看见也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他的泪水。   所幸林煊没低头,路灯也被头顶的黑伞挡住,伞下光线暗淡,替他遮掩了几分狼狈。   江鹿鼻尖红红,刻意将陆觉明抛到脑后。   林煊知道他哭了,什么都没问,只是安静带他往家里走。   在电梯里的时候,江鹿终于没按捺住,瓮声瓮气说:“……林煊,你为什么不问我发生了什么?”   林煊轻轻笑了下,“那你想说吗?”   江鹿启了启唇,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   “不想说也没关系。”他听见林煊清和温润的声音,如涓涓溪流,“小鹿同学不想说,是你的权力。我只用陪在你身边就好了。”   “而且,”林煊顿了顿,语气带着明显的笑意:“小鹿同学会来找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因为,小鹿同学真的把我当成了朋友。”   江鹿抿着唇,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   林煊……人真的很好,真的很温柔真诚。   江鹿十分庆幸他在那些恶意中伤他的流言兴起前就认识了林煊,没有因此错过他。   林煊视线下掠,在看见江鹿动容的神色不动声色勾了勾唇,眸底划过一抹深意。   ……笨蛋。   林煊出门时没关客厅的灯,到了光线明亮的地方,江鹿才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抿了抿唇角。   林煊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关掉了客厅的大灯,只留了两盏勉强照亮地面的小灯。   江鹿松了口气,明显比刚才自然了一些,但还是贪恋林煊手心的温度,没舍得松开他的手,林煊也任由他牵着。   茶几上放着画本,翻开的那页上正好是前两天林煊刚给他看过的那幅画。   但不同的是这幅画修改的痕迹很重,林煊似乎并没有头绪该怎么下笔。   林煊带他在茶几前坐下,注意到他的视线落在这幅画上:“怎么了?”   布布听到动静,从猫窝里钻出来,在江鹿的脚踝边蹭来蹭去。   “你,”江鹿摸了摸布布的小脑袋,开口时嗓音很沙哑,于是轻咳了声,清了清喉咙才继续说,“你还在画这幅吗?”   “嗯。”林煊清润的嗓音带着淡淡的苦恼,“上次小鹿同学帮我疏通了灵感,我后来一直在尝试修改,但画出来的东西还是差点感觉。”   江鹿将一直在脚边蹭来蹭去的布布抱到膝盖上,拿起画本翻了几页,果然都是同一副画,修改痕迹都很明显,又听见林煊的喃喃低语:“要是……能亲眼看看就好了。”   江鹿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反问:“什么?”   “……没什么。”林煊朝他弯了弯唇,偏头看他一眼,顿了顿。   江鹿刚哭过,眼睫被濡湿成一簇簇,嘴唇红润,漂亮的脸也粉扑扑,眼眸浸着水光,格外楚楚动人。   “想喝水吗?”林煊问。   江鹿却反应过来林煊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听见他这么说点了下头,却在他站起来的时候抱着布布跟着站起了身,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边走神想那幅画。   ……林煊之前说,这幅画里少年的项链是窃听器。   江鹿很感激林煊今天的帮忙——虽然林煊并不知情,但现在他遇到了困难,他想帮他,却有些为难,心说:这要他怎么帮? 第25章   “在想什么?”林煊转身时险些撞到他, 避了避,没让水洒在他身上。   江鹿如梦初醒,这时才反应过来,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跟在了林煊身后。   但江鹿很快就知道了原因。   ——因为他的手。   林煊给他的安全感太足了,他的手才刚刚凝实, 下意识不想离开林煊太远, 所以几乎本能地在林煊起身时也跟着起身,想和他……贴贴。   江鹿心中有点窘迫, 不太好意思地手指挠着布布的下巴,在它可爱的呼噜呼噜中对林煊抿出了一个又乖又甜的笑, 老老实实说:“在想你那副画。”   布布被撸得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怎么了?”林煊轻笑了下, 又从冰箱取了冰块出来, 见江鹿不解看着他,眼睫微弯,眼眸在朦胧暗淡的光线中格外温和,“你眼睛肿了, 现在用冰块冷敷一会儿的话, 明天你会感觉好受点。”   江鹿闻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眼眶滚烫,的确有些红肿,不是特别严重,但他还是接受了林煊的好意:“……好。谢谢。”   “不客气, 小鹿同学。”林煊摸了摸他的头,似乎犹豫了瞬,牵住了他的手。   掌心的触感炙热滚烫, 江鹿乖乖跟着他走,林煊要帮他敷眼睛的时候他也只犹豫了半秒, 闭着眼睛任他摆弄。   光线暗淡,江鹿能清楚感觉得到林煊离得很近,因为他已经感觉他的呼吸暧昧细微地扫过他的脸颊。   他不自觉咽了咽喉咙,感觉到林煊认真的注视,眼睫有些轻颤,手指半陷在布布蓬松柔软的毛发中。   “你那幅画……”江鹿舔了舔嘴唇,主动开口,声音很轻,“需要我帮忙吗?”   “嗯?”林煊微微扬起尾音,嗓音同样很低,视线垂视江鹿轻轻抖动的眼皮,思索片刻便明白他的心思,不禁有些失笑,“我的确是需要小鹿同学的帮忙。”   林煊换了只手帮江鹿敷眼睛,冰凉的指尖不经意轻触着他的脸颊,温柔而坚定地说:“但是,如果小鹿同学只是为了报答今晚我来接你的话,那就不需要了。”   “为什么?”江鹿不解,“不一样吗?”   “不一样。”林煊认真说,“我不需要你还人情。”   江鹿小声咕哝:“……可是我也没说在还人情啊。”   林煊换了毛巾和冰块,开始给他敷另一只眼睛。   江鹿擦干眼睛上冰块化的水,趁机睁开眼瞄他一眼,恰好撞进他正专注凝视着他的眼睛。   青年俊美温柔的面容被昏暗的光线拓得轮廓更深,看着他的眼睛几乎可以称得上深情,和他离得那么近,很能冲击人的感官。   江鹿登时感觉自己的脸颊微微热起来,逃避似地闭上眼,不再看他,通红的耳尖在浓密的发丝中若隐若现。   林煊轻笑了一声,没打算放过他:“小鹿同学,你的脸好烫。很热吗?”   “……不、不啊。”江鹿说话有点结巴,想接过毛巾自己敷,“我自己来吧。”   林煊却没给他:“一会儿就好。”   江鹿便没有坚持,垂下手轻轻揪了下布布的耳朵,惹得布布转头用牙齿磨了下他的指腹,不疼。   “今晚走吗?”林煊问他。   “不吧。”江鹿揪猫耳朵的手微顿,他有点不太想回宿舍,末了,又小声嘀咕,“反正明天又不上课。”   明天才是周日,这个假期还没过完呢。   “好。”林煊应。   两人突然都沉默了下去。   江鹿却感觉这时候的气氛比刚才还暧昧难捱,不禁舔了下唇瓣,眼珠在眼皮下面胡乱转动,眼皮也因此轻轻抖动。   “我不是打算还你人情才说要帮你的。”他只好又开口,“真的不要我帮忙吗?”   “……”林煊缄默了一会儿,终于说:“你想怎么帮?”   江鹿说:“你想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呗。”   “他的项链是窃听器。”林煊说,“如果我让你随身携带,你会带吗?”   “……唔。”江鹿含糊应了声。   林煊垂着眼皮凝视他的脸,眼底墨色浓郁,黑压压的,透不过一缕光,恶劣病态的痴狂在江鹿闭着眼时终于又现出了几分端倪,他低声呢喃:“可这会侵犯你的隐私。”   “到时候,我会知道你说过的所有的话,见过的所有人。你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这要怎么办呢。”林煊喉结滑动,咽下险些抑制不住流露的狂热,脸上的温柔彻底被即将得逞的愉悦取代。   ——在他被伤害时“恰得其时”出现,带他回家,忘记关掉的灯,不小心让他发现的画,贴心的边界感和尊重,以及不需要他还人情道貌岸然的措辞……都是他在精心设计、步步为营。   林煊将虚伪藏得滴水不漏。   此时,他终于愉悦弯起唇角,嗓音依旧温雅,却暗藏着引诱和蛊惑:“要不还是算了吧,小鹿同学。”   “这幅画,完不成,也没有关系。”他说。   “你才是最重要的。” 第26章   “你才是最重要的。”   江鹿心脏有一瞬间的悸动, 呼吸下意识停顿,很快,他听到了耳畔徒然加快的心跳。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告诉他,他才是最重要的。   在江先生和秋漪女士那里, 很多都比他重要:以前是公司, 现在是江年和江鸣,他从来都没被他们重视过, 他是属于“不重要”、“无关紧要”的那部分。   即使在被他视为哥哥的陆觉明那里,从前他们虽然是竹马, 或许对他来说算得上重要, 但对他来说重要的人也有很多:陆家父母, 兄弟。   现在听到林煊这么说,江鹿有瞬间甚至想落泪,但他很快掐了把大腿,将眼窝涌上来的潮热憋了回去。   林煊刚给他敷完眼睛, 他不想再哭了, 不然又得再敷一遍。   江鹿悄悄敛去嗓音中的哑意,慢吞吞开口说:“可是不完成它的话,真的没关系吗?”   那幅画被画过、修改过这么多次,他能看出来林煊心里其实很想完成这幅画。   林煊被问住了,沉默了两秒才轻“嗯”了声, 说:“没关系。”   “那如果我愿意随身携带这个东西呢,林煊?”江鹿又说。   他抓住林煊的手腕,睁开眼睛看着他, 眼睛濡湿,像只可爱小狗:“你不是说我是你的灵感缪斯吗?你遇到了瓶颈, 我如果不帮你的话,还,还算得上是……吗?”   林煊垂着眼睫,看着他单纯澄澈、亮莹莹的眼睛,面色温柔动容,良久才妥协似地低叹:“……那就拜托小鹿同学了。”   -   陆觉明住的别墅区离燕大只有半个小时的路程。他到家时,正好看见江鸣和江年坐在客厅下围棋。   兄弟俩专注盯着棋盘,没发现他进来。   佣人递来干燥的毛巾:“先生。”   江鸣转头看过来,低声和江年说了句话,起身走向玄关,接过毛巾替陆觉明拭去身上的雨雾,温言细语地说:“去哪儿了?怎么不接我电话?”   陆觉明微微沉默了,片刻,嗓音清冷:“回了江公馆一趟。”   “爸爸叫你回去了?”江鸣不疑有它,抱怨说,“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爸爸今天还让我来跟你住。你们又瞒着我商量什么啦。”   陆觉明迟迟没有接话。   江鸣敏锐感觉到陆觉明心情不是很好,抬眸看向他,却撞进他今晚格外黑沉的眼眸,心脏突突一跳,脑中飞快闪过今晚养父母将江年打发过来住的事,意识到什么,脸色蓦地有些发白,嗓音渐弱:“是不是……他回来了?”   “嗯。”陆觉明站直身,避开了他的手,轻描淡写解释,“我刚才在送他回学校。”   所以没接他的电话。   “哦。”江鸣不自觉攥紧了毛巾,有点不知所措,他知道陆觉明不会在江鹿面前接他电话。   江鹿才是他心中的白月光,没有人能撼动他在他心中的地位,更何况从一开始就是鸠占鹊巢的他。   “他……”江鸣压下不甘心,勉强撑着温柔的表情说,“他现在的病怎么样了?爸妈不让我和他见面,我……”   “别让他看见你。”陆觉明冷冷淡淡说,目光错过他的肩看向坐在棋盘前撑脸琢磨棋局,状似乖巧的江年,拧起眉,语气更冷,“管好江年。”   江家父母疼宠小儿子,却无法将他和大儿子做比,更何况陆觉明一开始就对江年怀有恶感。   江鸣知道是什么原因——和当初陆觉明厌恶他一样,他和江年都占了属于江鹿的位置。   只是陆觉明比江年年长了将近二十岁,鲜少表露出来,只有当私下和他接触时,方能察觉他在听人提到江年时的厌恶。   江鹿回来后,他和养父母都因为他的病对他小心翼翼,只有江年横冲直撞,如果他得罪了江鹿,说不定连养父母都不会反对陆觉明的提议,停掉他所有卡,把他送出国。   ……就只是为了能让江鹿病情稳定。   即使他毫不知情。   江年从出生后就生活在优渥的环境中,被父母、哥哥和佣人无微不至地呵护,如果被送去国外,无异于末日求生。   养父母和陆觉明在关于江鹿的事上变得格外冷漠和不近人情。   而江年只听他的话,听到陆觉明的警告,江鸣顿时有种芒刺在背的错觉。   “……好。”他不敢看陆觉明的眼睛,跟着回头看了眼江年,脸色有些苍白,“我会看着他的。”   陆觉明轻轻颔首,很快,他眼角眉梢的冰霜融化,眼神柔和下来,揉小狗似的,揉了揉江鸣的头顶,转身上了楼,进了房间。   与陆觉明在外冰寒雪冷的形象不同,他房间的装修风格意外地是暖色调,只是莫名有些冷清。很明显,这个房间的主人还只是一个人,没有第二个人住进来的痕迹。   陆觉明在床头前站了许久,蓦地,抬手拿起了床头边上的相框。   相框中是一张泛黄的合照,面庞稍显稚嫩的陆觉明环着一个眉眼弯弯、眸色清浅的漂亮少年的肩,对着镜头笑得青春开朗。   陆觉明手指抚过少年的脸,翻过合照,照片后用蓝色圆珠笔写着几行字:   “2005年10月12日,菁英中学高中部第31界运动会,陆觉明和他的小鹿。白遥摄”   在这下面,是一行漂亮的行楷:“恭喜陆哥长跑第一。希望陆哥永远第一!——小鹿”   陆觉明眼底的冰雪在看见这行字时彻底融化。 第27章   林煊回房间取了只红色锦盒出来, 当着江鹿的面打开,里面是一条小鹿吊坠的项链。   小鹿吊坠做得很精巧,不知道是什么材质, 凉凉的,握在掌心沉甸甸。   林煊亲手将它戴在了江鹿脖子上, 江鹿摸了摸吊坠, 没摸出什么特别来。   “里面有那个……窃听器吗?”他问林煊,还有点奇怪为什么对方这么快就能将东西拿出来。   “有。”林煊站在他身后说, 听出了江鹿语气中的疑惑,弯了弯唇, 却没解释, 温言道, “如果觉得不喜欢了,小鹿同学随时都可以将它取下来。”   “哦……好。”江鹿眨了下眼,应了声。   他思忖了片刻,抿了下唇, 却不再细想, 将疑惑抛到了脑后,垂下头,松松握了下坠子又很快松开,朝林煊露了个笑,还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将吊坠藏进了领口。   过了会,他伸出食指轻挠了挠腮帮,轻轻咳了咳, 开口:“对了,林煊, 今天晚上……我能继续和你一起睡吗?”   虽然有可能又会遇到今天早上的情况,但……他不想再看见他的手消失了。   至少在明天天亮之前不想了。   他想待在林煊身边。   江鹿仰头看着身后的林煊,双手合十,口吻像是在撒娇,软软的:“拜托啦,林煊。”   林煊微微垂着眼皮,和他还覆着层漂亮潋滟的水膜的眼睛对视了两秒,温柔的涟漪在眼底漾开:“好。”   江鹿喜欢他眼睛里的东西,弯起飘着绯晕的眼尾,被林煊捏了下耳垂,抿着唇没再说话。   现在这个时候江先生和秋漪女士应该已经知道他走了,江鹿早就打开了飞行模式,拒绝被和他们有关的任何一个联系。   林煊陪他在客厅和布布还有几只猫崽儿玩了好一会儿,才带他回房间休息。   江鹿现在很黏他,跟布布黏他似的。   林煊房间的隔音很好,基本听不见外面的雨声。   江鹿盯着头顶昏暗的壁灯发了会呆,感觉眼前一暗,眼珠一转,是林煊。   林煊已经换了睡衣,头发半湿半干,额发散乱搭在眉前,散发着他特有的洗发水的香气。   他手中端着一杯温水,俯身挡住了江鹿的光线,面庞半隐在晦暗中。   他的目光在歪在江鹿脖颈边的吊坠上停留了半秒,随后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把他的头发。   “怎么了?”江鹿望着他主动问,林煊掌心很热,还带着浴室的潮气,他悄悄往他掌心贴了贴。   “给你倒了杯水。”林煊说。   江鹿侧着撑起身,项链吊坠又滑进他的领口,他现在有点想喝水,伸出手:“我刚好想喝水。”   林煊将杯子递给他,但江鹿喝完还回来的时候不知怎么撞到了他的手,一个没拿稳,剩下半杯水都泼到了他身上,林煊身上的睡衣都湿透了。   “抱歉!”江鹿小声惊呼了一声,连忙坐起身说,“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林煊掌心在他肩上压了下,“我换一件就好了,你继续躺着,不用起来。”   杯子里已经没有水了,林煊正要起身重新去倒一杯,见江鹿臊眉耷眼的模样,便只得又说:“帮我找件睡衣出来,好吗,小鹿同学?”   “好。”江鹿立即答应。   林煊脱掉湿透的衣服,只穿了条睡裤出去接水,他就跟着下了床,轻车熟路打开了林煊的衣柜,挑了套睡衣出来放在床上,刚好林煊回来,便主动接过了他手中的水杯,催他换衣服。   林煊看起来瘦,实则衣服下都是漂亮流畅的肌肉线条,不夸张,但也不像花架子,明显是刻意练过的,睡裤也刚好卡在腰胯,暗淡的光线将赤裸的肌肉线条润得十分有质感,雄性荷尔蒙似乎都快具象化。   江鹿有点不自在挪开眼,等靠近了,他才发现那条横亘在林煊肋骨下方的长疤。   这条疤完全破坏了他身体的流畅。   屋里光线暗,江鹿看不具体,分不出来到底是旧疤还是新疤,但疑问已经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脱口而出:“你这条疤是怎么回事?”   林煊已经穿好睡衣挡住了那条疤,并不在意这条疤的由来,闻言扭头看向一脸紧张的江鹿,温声安慰道:“只是取了条肋骨,没什么大事。”   “是出了什么意外吗?”江鹿还是关心问。   “没有。”林煊说,“是我主动要求取的。”   “为什么?”江鹿不解,为什么好端端的……要把肋骨取出来?取出来之后要干什么?   “在希伯来神话中,上帝用亚当的肋骨创造了夏娃。”   林煊却站在他面前沉默了两秒,看着江鹿,眸底暗色弥漫,瞳底幽深,唇角似有若无勾起一抹笑意,嗓音却清雅温柔:“我用我的肋骨做了个礼物,打算以后送给他。小鹿同学,你觉得我这样做,很奇怪么?”   江鹿:“……”   他有些怔愣,脑中瞬间闪过好几个想法——做了个礼物?什么模样的礼物?   ——送给他?送给谁?   ——他们搞艺术的想法真的好奇怪,为什么会想到取肋骨来做礼物……   ——林煊,也有喜欢的人了吗?不然为什么……好端端会有这个想法。   ——林煊有喜欢了的人的话,他们在一起之后,他就再也不能和林煊这么亲近了。   他之前就想过这个问题了。   千头万绪之后,江鹿心里难过,抿起唇,将最后的念头压下去,轻轻抿了下杯沿,却只是将嘴唇润湿。   江鹿有点闷闷不乐,回答也心不在焉,有些敷衍地说:“我觉得还好。”   他将杯子放在床头,重新上床缩进了被子里。   没多久,他感觉床垫另一边陷了下去,偏头,看见林煊也上了床。   被子里掀起了一股风,江鹿在被窝里感觉到了林煊的存在,捏了捏指尖,犹豫再三还是往林煊身边挪了挪。   江鹿侧着身子看他,在他耳边小声开口:“林煊。”   林煊闻言偏头:“怎么了?”   “你……”江鹿眼睫轻颤,咽了咽口水,感受着从林煊身体徐徐传来的热意,终于鼓起勇气,有些难过地说,“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第28章   林煊没有立即回答他, 沉默蔓延开来,过了好几分钟,江鹿听见他冷不丁说:“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难过, 小鹿同学?”   江鹿小声嘴硬:“我没有。”   他避开林煊的眼睛,又忍不住看回来, 说:“你如果有了喜欢的人的话, 要给我说,不要瞒着我。”   两人的姿势已经变成了面对面侧躺, 柔暗的光线铺在他们身上,奇异地染上了几分温意。   江鹿很快看见林煊微微朝他笑了一下, 在紧张如雷的心跳声中看见他的唇瓣一张一合, 听见他又轻又缓地说:“我是有喜欢的人了。”   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来了。   刹那间, 江鹿狂跳的心脏在被高高悬起后重重摔在地上,他有瞬间仿佛失去了知觉,但很快被心脏处尖锐到心悸的疼痛扯回来,痛感蔓延至指尖, 竟然逐渐开始麻木。   “……”   江鹿定定看着林煊, 有那么一两秒,他按捺不住心中不知何时潜滋暗长的阴暗,很想就这么自私地冲上去亲他。   只要他亲了林煊,林煊为了不失去他这个朋友,就一定会选择和他在一起……吧。   他想。   只要这样做了, 他就能抓住林煊,林煊也不会像其他人那样,为了另一个人忽视他、远离他, 最后又只剩他一个人。   他再也不用担心到了最后变成透明人,被抹除一切痕迹。   至少林煊还记得他。   因为林煊很珍惜他这个唯一的朋友。   但这样做, 好自私。   江鹿痛苦地闭起了眼睛。   林煊有权利选择和他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而不是为了保住他这个朋友妥协。   他自私的决定会使林煊痛苦,直到消耗完他对他的感情。   他……做不到这样。   江鹿的理智在被阴暗和良善疯狂拉扯。   他的道德感太高,人性的阴暗让他的良善不纯粹,所以他才会在无法自拔产生这种令人不齿的想法之后因此感到痛苦和煎熬。   ……真的很煎熬。   眉心突然传来温热的触感,江鹿眼皮轻抖了一下,睁眼,看见了林煊近在咫尺的手,几乎挡住了他一半的光。   林煊干燥温暖的指腹轻柔点着他皱起的眉心,低垂着看他的眸中落了几分晦涩,似怜惜,又似某种令人琢磨不透的情绪。   他定定注视着江鹿,手掌缓缓下移,掌心落在他的脸颊轻抚,低喃似地重复:“为什么听到我有喜欢的人你会这么难过,小鹿同学?”   脸颊的触感温暖。   “……”   江鹿下意识抬脸蹭了蹭他的掌心汲取温暖,心中难熬,不太想说话,默不作声覆住他的手背,他抬眸,有些怔然地看着林煊的眼睛,却始终读不懂他眼底晦然的墨色。   林煊手上的动作轻柔,微微垂着眼皮,目光停在江鹿的唇瓣。   “为什么会难过呢。”   林煊轻柔叹息一声,在江鹿有些怔愣的注视中慢慢倾身,微热的鼻尖若即若离抵着他的脸颊,没有开口询问,只是轻轻掀起眼皮看着他,距离近得快让江鹿看见他下眼皮内侧的那粒浅色小痣。   肢体交缠,呼吸交融,气氛被烘托得很暧昧。   江鹿微微绷紧了颌关。   很快,林煊将干燥柔软的唇瓣轻轻挨了上来。很轻,如蜻蜓点水,蝴蝶振翅,只漾开了细微的波纹。   江鹿没躲开,微微睁大眼,有些傻乎乎地盯着林煊的脸看。   “我不想和你只做朋友,我喜欢你,小鹿同学。”林煊鼻尖蹭了下他的,又轻轻落下一个吻,低声说,“所以,不要难过,小鹿同学,我喜欢的人就是你。”   “……”   江鹿眼睛有些亮晶晶,嘴唇嗫嚅了几下,忍不住攥紧林煊的衣角,才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你说,你喜欢我?”   “是。”林煊温言细语,无奈说,“我原本打算将一切都准备好之后再向你表白,至少要找个像样的地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但我不想看见小鹿同学因为误会伤心,所以……”   他笑了笑,耳尖在朦胧的光线中红得滴血,看着江鹿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温柔,但不同的是多了几分内敛的期待和羞涩:“所以,小鹿同学要不要接受我的表白?”   江鹿定定看了他两秒,忽然抬手抱住了他的腰,将脸靠在他胸前。   林煊的表白很大程度上缓解了他心中的煎熬和罪恶感,江鹿却比刚才内疚,一言不发埋在他的胸口,突然听见了对方如雷的心跳声。   很清晰,一下一下,用力又鼓噪地敲着他的耳膜。   咚。   咚。   一下比一下用力,间隔却一下比一下短。 第29章   一个人会说谎, 但他的心跳不会骗人。   林煊的心脏越跳越快,江鹿垂着眼睫,紧绷的神色放松下来, 耳朵被他的心跳撞得滚烫,心跳不知何时被牵动, 逐渐和他的趋于同频。   他突然开始喜欢听林煊的心跳。   “……小鹿同学。”头顶传来林煊有些无奈的嗓音, 被他耳朵压着的胸腔轻轻震动,"想好了吗?"   江鹿抬起眼, 撞进林煊一派温柔的眼中:“想好要不要答应我了吗?”   “我,”江鹿说着停下来, 垂眸敛着眼底的情绪。   他想答应林煊, 但他知道他目的不纯, 至少不是因为林煊那样只有单纯的喜欢。   他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林煊,但他的确在和林煊相处的过程中有过心动的感觉,但比起这个,他更想利用他的表白把他绑在身边, 不想放过他, 不想看见他因为被他拒绝就不再关注他。   他心思不单纯,所以他心里有愧,迟迟做不出回应。   “我想答应你,但是林煊,我……”   江鹿深吸了口气, 重新抬起眼,终于鼓足勇气坦诚:“我想答应你,不是因为我喜欢你, 而是因为,”   他强迫自己直视林煊的眼睛:“我不想看见你被我拒绝后就不理我。”   “我不想被你忽视。”   他看见林煊嘴角动了动, 但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刚才我不知道你喜欢的人就是我的时候,我就想亲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江鹿停下来看着林煊。   林煊注视他的眼神很温柔,配合他问:“为什么呢?”   “因为,”江鹿说,“我不想你和别人在一起。”   他眼眶有点发热,低声倾诉:“我认识的人都有其他比我更重要的人,没有人把我当成唯一,包括我的父母。只有你会这样,所以我不想失去你,也不想有人来分走你的目光。”   “所以,我对小鹿同学来说,也很重要。”林煊低下头,尾指蹭过江鹿柔软的面颊,嗓音徐徐,同样很低,像在和他说悄悄话,“是这样吗,小鹿同学?”   “……嗯。”江鹿犹豫了许久还是点了下头,又说,“但我很自私,我想你只能看我。”   “这样的话,你还会喜欢我吗?”   “这不是自私。”林煊弯了弯唇,温声说,“这是你对我的占有欲,小鹿同学,我对你也有,我看见你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也想你的眼中只有我一个人。”   “真的吗?”江鹿坚持不懈追问,“这就是喜欢?”   “这就是我对你的喜欢。”林煊却说。   江鹿沉默地琢磨他的话。   这就是林煊对他的喜欢。   那他呢?是喜欢吗?朋友之间……会产生这样的占有欲吗?   见他久久不说话,林煊又说:“拒绝我也没有关系,小鹿同学不用勉强自己,这是你的自由。”   他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失落,眼睛却依旧温柔:“我不会因此疏远你,你不用担心。”   都这样了,林煊竟然还在安慰他。   林煊真的真的非常温柔和绅士。   “……我才没想拒绝你。”江鹿眼眶比刚才红了点,他看了林煊一眼,嘀咕,“我都说了想答应你了。”   “小鹿同学?”林煊疑问。   “我说,”江鹿握着锁骨处的项链吊坠,微微抬高了音调,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一字一顿,说得非常认真,“我想和你在一起。”   林煊这么好,即使现在他还不能完全确定自己到底喜不喜欢林煊,但他一定会让自己喜欢上他的。   林煊似乎愣了一愣,但他的瞳孔很快在江鹿的注视下微微放大,迸发出强烈的喜悦,眉眼甚至可以称得上眉飞色舞。他一把抱住江鹿,将脸埋在他的颈窝,低声承诺:“我会对你好,好好爱你的,小鹿同学。”   江鹿抬手回抱住他,忍着眼眶汹涌的热意,带着鼻音轻轻“嗯”了声:“好。”   林煊宽厚滚热的掌心摩挲着他的背,江鹿靠在他胸膛前,慢慢压住了眼眶的热意,问:“你把你的肋骨……怎么样了?”   林煊闷声笑了两下:“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了。”   江鹿拽了拽他的衣角:“你不想告诉我吗,林煊?”   林煊又笑了声,指尖勾住了他脖颈处的项链,慢慢下摸,摸到了他的项链吊坠。   江鹿低头,但项链不长,他看不到吊坠,他想了想:“是这个吗?”   “是。”林煊眼尾轻轻一弯,说,“我将它磨成了灰,做成了骨瓷。”   原本冰冷的骨瓷吊坠已经染上了江鹿的体温,他摩挲了两下,观察着江鹿的表情,语气听着有些小心翼翼:“害怕吗?”   江鹿沉思了片刻,最后摇了摇头:“不。”   林煊将吊坠放进江鹿领口,吊坠因为重力歪在脖颈处,江鹿安静窝在他怀里听他的心跳,精神还有点亢奋,一时半会还睡不着。   林煊的心跳和他一样,短时间内都还无法平息。   “我想听一下。”江鹿突然说。   “什么?”他说得没头没尾,林煊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个。”江鹿勾起项链吊坠在林煊面前晃了晃,“我想听一下。”   “好。”林煊答应下来,从床头柜取过手机和耳机,当着江鹿的面点开软件,在他耳朵里塞了只耳机。   最开始什么都没听到,耳机里很安静,要仔细听才能听到他细微的呼吸声。   江鹿抬眸看了眼林煊:“这个……”   他刚开口,耳机里就传来了他自己的音色,很清晰,音质很好,没有延迟。   江鹿眨了眨眼,心中升起一种无法言说的奇特感觉。   “怎么了?”林煊垂眸问他。   “像身上揣了只应声虫。”江鹿摘了耳机还给他,没忍住说,“感觉有点奇怪。”   林煊微微弯了弯唇,将手机和耳机都放好,重新躺下来拥住江鹿。   “你会经常听吗?”江鹿问。   林煊反问:“小鹿同学希望我这么做吗?”   江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那我想听的时候就先告诉小鹿同学,小鹿同学不同意的话,可以拒绝我。”林煊拍了拍他的脑袋,嗓音含着浅淡的笑意,“睡吧。时间不早了。”   “哦……”江鹿应了声,闭上了眼,却睡不着。   这个点已经超过了他平时睡觉的时间点,睡意早被兴奋压了下去,但他没再说话,安静酝酿睡意。谁知睡意刚酝酿出来,他却蓦地感觉有只手在轻抚他的脸。   是林煊。   睡意瞬间消失。   江鹿眼睫控制不住轻轻抖了两下,却没睁开眼,任由林煊的手在脸上游移,温热的体温熨得他每一寸被他触碰过的肌肤微微发着烫,脸色潮红。   他闭着眼,所以看不见林煊此刻俯视他的表情像条悄无声息对着猎物露出獠牙、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毒蛇,冰冷而危险。   ——他已经将人骗到手,不会再放他离开。   他将会不择手段,永远将他绑在身边,直到他们一起死去,灵魂湮灭。   林煊的目光在江鹿脸上肆意逡巡,狂热阴暗。   他看得出来江鹿在装睡。   ……好可爱。   林煊在心底喟叹。   很快,江鹿感觉林煊俯身,轻轻在他额角吻了吻,嘴唇轻贴在他额角呢喃:“晚安,小鹿同学。”   江鹿眼睫抖得更厉害,甚至扫过了林煊的下颌。   林煊低头,看见他这模样,轻笑出声:“睡不着?”   江鹿知道自己被发现了,没再装下去,闷闷“嗯”了声:“有点。”   林煊轻轻弯唇,语气温柔得要滴出水,之前冰冷危险的神色在江鹿睁眼时早已被温雅取代:“想听睡前故事吗?”   “你还会这个?”江鹿感觉有点好笑,也有点好奇,说,“什么睡前故事?”   “以前小时候,晚上睡觉害怕,想起看电视总有父母给孩子讲睡前故事哄他们睡觉,就学会了给自己讲。”林煊轻飘飘解释,“不过后来长大一点,就没再这样做过。”   因为不需要了。   江鹿表情动容。   因为……他也是。   以前父母不在家,保姆不负责,从来没给他讲过睡前故事,还是他自己看电视才知道原来会有父母会给自己心爱的小孩讲睡前故事哄他们睡觉。   但他的保姆不耐烦给他做这些,所以在被训斥了几次之后他就学会了给自己讲。   那些耳熟能详的睡前故事都是他睡觉之前趴在自己的小床上,指着书本上一个又一个陌生的拼音,艰难读给自己听,哄自己睡觉的。   以至于他对拼音的熟练程度涨得飞快。   保姆虽然仗着雇主不在家,不在意自己的小孩就不负责,但她不敢在表面上留下她不负责的痕迹,至少不敢让江鹿在这么小的年纪就近视,所以在被发现后没收故事书之后,江鹿就学会了和她斗智斗勇。   后来再长大,他长到不再是需要听睡前故事才能睡着的年纪后,这个习惯就慢慢戒掉了。   林煊也会这样……似乎也并不让人意外。   他和林煊都是没被父母爱过的。   “那你讲吧。”江鹿没忍住靠在林煊怀中弯了弯眼睛,像只被雨淋湿后想要和同伴挤在一起取暖的小动物,轻声说,“我想听。” 第30章   小朋友喜欢听的童话故事已经不适合他了, 江鹿其实无所谓能听到什么,只要林煊肯给他讲他就很高兴了。   但出乎他的意料,林煊给他讲了他的以前。   他说了很多, 江鹿听得很认真。   他和林煊已经在一起了,他想了解林煊的过去, 至少可以不再为了保持朋友之间的边界感只能道听途说。   如果林煊不想说, 他不会逼他,但如果林煊愿意倾诉, 他会努力成为一个最合格的听众。   “我的父亲,”林煊说着停顿一秒, 略带讥讽地弯了弯唇, “是个乐善好施的大慈善家。”   “他不是个喜欢体罚孩子的父亲, 在他看来,体罚是最无能的父母才会选择的教育方式,他的家里只是有个很小的杂物间。”   林煊嗓音娓娓,叙述的语调很平静, 听不出丝毫沉重:“那里最开始还只是放杂物的地方, 没有窗和灯。后来他发现我画的那些画,他不喜欢,就会命令我去那里待着。没有他的允许,母亲和佣人都不能放我出来。”   江鹿眉心微紧。   “杂物间很黑,待在里面容易让人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所以……”   江鹿不知道什么时候握紧了他的手掌,想起昨晚林煊怕黑的表现,以及这个房子里无处不在的壁灯, 眉心微蹙,眸色中染上了几分心疼, 不想让他继续说下去了,轻轻启唇:“林煊……”   林煊回握住他的手指,垂眉宽慰地朝他笑了笑,幽微的光线下眉眼隐绰,莫名笼上几分温雅的柔弱感:“我只是受了一点影响,不太喜欢太黑的环境而已,不是怕黑,小鹿同学。”   “……好吧。”江鹿意识到他在向自己解释他昨晚的行为,又无奈又心疼,还有点想笑,因为他觉得在嘴硬的林煊有点可爱,又心疼他那么小就被父亲关进小黑屋,落下了阴影。   江鹿垂下眼睫,仿佛看见了那个被冷漠无情的父亲关在杂物间,孤零零蜷在黑暗角落的林煊小朋友。   那个时候他才几岁?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林煊实际上比他小很多岁,不免被他想象出的画面激出了几分怜爱,忍不住抬手摸了摸林煊的脸,眸色莹莹,低声说:“好可怜。”   好可怜的宝宝。   林煊眼尾轻弯,抬手覆上他的手,望着他,轻轻开口:“不可怜。”   “好。”江鹿眼尾也弯起了笑弧,顺着他说话,声音同样轻,“不可怜。”   他注视着林煊的眼睛。   林煊的眼睛黑沉沉,只有朦胧一层微弱的光。   片刻后,江鹿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嗓音低缓:“……下一次天黑的时候,我想陪在你身边。可以吗?”   “好。”林煊说话时的热气几乎拂过他的掌心。   江鹿在和他的对视中微微弯了弯唇。   许久,没有人主动开口,房间内只剩下他们的呼吸声。   江鹿终于被迟来的睡意裹挟,意识逐渐沉睡下去,无知无觉林煊的目光在他脸上落了许久,鼻息清浅,一脸安心挨着他睡到次日清晨。   林煊却迟迟没有睡过去。   他就在微薄的光线中凝视着江鹿睡熟后那张漂亮恬静的脸,垂下的眼帘遮住了所有光线,那点刻意流露出的柔弱和可怜早已从他脸上褪去。   他埋着头,指腹轻抚江鹿的眼睫,神色隐在晦暗的光线中,晦涩不明。   良久,他才怪异地弯了弯唇角。   “……我的。”   他的唇瓣轻轻嚅动。   “……我的,小鸟儿。” 第31章   江鹿面颊睡得粉扑扑, 两片粉润饱满的嘴唇在他的凝视下无声开合了两下,不知道说了什么可爱梦话。   林煊敛眸默然,食指却悄无声息钻进江鹿的掌心, 被他不自觉眷恋地握紧,如新生的婴儿, 条件反射握紧所以递到手边的东西不肯撒手。   他就这么看了江鹿一夜。   ·   虽然睡得晚, 但江鹿还是在平时的点准时睁开了眼。   只是睡意缠缠绵绵不肯离开,他睁开眼许久还睡眼惺忪。   林煊这个时候已经不在床上了, 江鹿迷迷瞪瞪睁着眼盯着天花板,迟钝地反应了会儿, 昨晚的记忆才缓慢回笼, 脸颊渐渐涌上了点热意, 清醒了许多。   “你醒了。”   林煊的声音冷不丁从门口传来,江鹿转头,看见林煊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房间门口。   他穿得很居家,腰上围着保姆阿姨的围裙, 额发柔驯搭在额前, 眸色清浅温柔。见他转过来盯着他看,林煊朝他温柔地弯了弯眼角:“怎么了?”   江鹿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撑着坐起来,原本垂在颈窝的小鹿吊坠掉了下去坠在胸前, 他藏在被子下面的手不自觉将床单揪出一点皱痕,面上却轻咳了声:“你在做什么?”   他刚睡醒,声音软绵绵, 夹着些许沙哑,听上去像撒娇。   “煮了点粥。”林煊声音轻柔, 问他,“你现在要起床吗?”   “嗯。”江鹿掀开被子,趿上拖鞋,头发睡得乱糟糟,身上的睡衣也被他睡得皱皱巴巴,扣子也开了两粒,露出小半边白皙的胸膛。   但他没注意,洗漱完回来见林煊还站在门口,便径直走到他面前,见他眼底带了点淡淡的青黑,像是没怎么睡好,有些疑惑,想了想却问:“今天阿姨没来吗?”   怎么是林煊在煮粥。   “给她放了一天假。”林煊微微垂眸,顿了顿,抬手抚上他的领口。   他大概刚碰过冷水,手指还是冰凉的,刚碰到江鹿胸口的皮肤,江鹿就轻轻打了个激灵。   他想起他和林煊现在的关系,于是没躲开他的手,耳尖充血似的红润起来,只是眼神有些躲闪,低头看着他的手。   林煊将他的衣扣扣到最后一颗,却没放开他,而是自然地牵住了他的手腕带他出了房间。江鹿看了眼他的背影,乖乖让他牵手。   林煊显然已经准确把控住了他起床的时间,他被林煊牵出去的时候,餐厅的桌上放着的是温度晾得刚刚好的粥,他喜欢吃的茶叶蛋也已经体贴地剥好了壳,不烫不凉。   都是很平常的早餐。   林煊拉开椅子让江鹿坐下。   江鹿吃东西总是很文气,林煊看着他咬了小口茶叶蛋的尖,目光在那个小缺口上停留了两秒,重新落在他沾了点蛋黄的唇角和咀嚼一动一动的软白.粉腮。   像仓鼠一样,可爱得不可思议。   林煊撑着颌,眸色中的深意转瞬即逝。   他视线的存在感很强,江鹿能感觉到,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咽下嘴里的东西之后忍不住看向他,嘴角边还残留了点蛋黄渣:“怎么啦?一直看着我。”   “小鹿同学今天有空和我去约会吗?”林煊看着他轻声说,伸手帮他擦掉了嘴角的蛋黄渣,迎着朝阳的眸色清透,瞳底清晰地倒映着面容慢慢变红的江鹿。   “……好啊。”江鹿眼睫颤了颤,也碰了下自己的唇角,下意识舔了下唇角,答应了林煊的邀约,他搅了搅粥,在氤氲的热气中说,“你有安排了吗?”   “吃饭。”林煊说:“看电影。”   江鹿:“?”   林煊在他的疑惑中沉默了两秒:“网上说的。”   “据我所知,大部分情侣在一起后的第一天都会做出这两个选择。”他顿了顿,在江鹿越发疑惑的眼神中补充,“我昨晚上网查的。”   江鹿又瞟了眼他眼底的青色。   林煊皮肤很白,所以那一点青色显得特别明显。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划过,江鹿眨了下眼睛,说:“你昨晚,不会一直都在查这个吧?”   林煊微不可察地点头。   “那你什么时候睡的?”   “不知道。”林煊却说,“小鹿同学答应和我在一起,让我有些睡不着。”他顿了顿,直言不讳地坦诚,“我很开心。”   “……我也是。”江鹿小声咕哝,低头喝了口粥。   林煊订的电影院在市中心,是最近刚上映的一部爱情片,江鹿看见过它的宣发,听说很感人。   江鹿吃了会儿早饭,突然说,“我们下午再去。”   他迎上林煊困惑的眼神,说:“你再睡会儿。”   林煊看着他没说话,看样子似乎在思索怎么拒绝他的提议。   “我陪你。”江鹿体贴地说,“昨天睡得太晚了,我正好也没睡够。”   “……好。”林煊最终还是答应了。   江鹿没撒谎,他的确没怎么睡够,但无论补不补觉对他来说都无所谓。林煊睡得比他晚,他不想林煊那么累还要和他去约会。   江鹿陪他补觉补了一早上。   再醒来的时候林煊还没醒,江鹿刚准备动,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握住了他的拇指,林煊搂着他的腰圈抱着他。   如果他想离开,就可能会弄醒林煊。   江鹿没动,近距离观察了会儿他的脸。   林煊长得很好看,眉高眼深,薄嘴唇,即使睡着面容也很温雅,是那种非常容易让人心动的大帅哥。   ——连他曾经觉得世界上最好看的陆哥都没有他好看。   江鹿抿了下唇角,将出现在陆觉明抛到了脑后。   他和林煊待在一起很开心,不想去想那些会让他不高兴的人。   林煊还没醒,江鹿便找到手机查电影院附近有没有其它可以约会的地方。他们今天有不少时间约会,吃饭和看电影也用不了这么久。   电影院附近有家陶艺手工店,这对于江鹿来说是很新奇的东西,有点感兴趣,打算等林煊醒了问问他想不想去。   可惜他没查多久,顶部突然弹出几条消息通知。   ——来自陆觉明。   江鹿已经把他们都删掉拉黑了,但他们还是找得到办法给他发消息,打扰他的生活。   陆觉明:[小鹿。]   陆觉明:[找时间和爸爸妈妈好好聊聊。好吗?]   陆觉明:[陆哥答应过小鹿,永远不会骗小鹿。你忘记了吗?] 第32章   ——不要。   不想谈。   陆觉明已经不是他的陆哥, 他不会再相信他。   江鹿没有,也不想回陆觉明。   陆觉明的短信却不断:[不要假装没看见,小鹿。]   江鹿默不作声将他的号码放进了免打扰名单。   终于清净了。   江鹿有些不高兴地想, 他的心情都被破坏了。   他幼稚地憋了下嘴,鸵鸟似地埋今林煊的胸口, 闭上眼睛, 听着头顶林煊清浅匀称的呼吸声。   林煊有胸肌,而且可能还不小。   这是江鹿突然发现的。   林煊从来没在他面前衣衫不整过, 他以前也没有和他靠得这么近,以至于他现在才发现。   他靠在林煊胸前, 林煊稳健的心跳隔着胸肌撞着他, 他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有些上瘾听着他的心跳,久久没离开他的胸口。   直到林煊睡醒。   林煊还没睁眼就感觉到怀中有人,低头,看见江鹿在他怀里已经被他的心跳声催得昏昏欲睡, 闭着白皙菲薄的眼睑, 乌秾纤长的眼睫在脸上落下两扇半弧阴影,粉唇微张,睡得一脸乖巧娇憨。   一只手放在漂亮乖巧的脸旁,掌心还摸着他的胸口不放。不知道到底是在摸他的胸肌,还是在摸他的心跳。   林煊敛着眸, 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但很快,大概是在睡梦中失重,江鹿在他怀里剧烈打了个颤, 被吓醒了。他睁开眼,刚好撞进林煊的眼神。   江鹿眨了眨眼睛, 压根没意识到自己睡着睡着就把手放人家胸上了,小流氓似的。   “……你醒了?”他率先开口,“睡得好吗?”   “嗯。”林煊温言细语回答,嗓音中还带着刚睡醒的哑意,目光缓缓在他脸上游移,原本温柔的目光这个时候堪称火热,一寸寸舔过他的脸。   林煊一直没放开他,也没起床的意思,还一直这么看着他。   江鹿有些无所适从,感觉林煊眼神看起来是想亲他,有些慌乱抖了两下睫羽。他小声咕哝:“干什么啊?还不起床。”   “小鹿同学,”林煊缓缓开口,“好可爱。”   他顿了顿,“睡觉也好可爱。”   江鹿有些耳热,“干嘛突然这么说啊……”   “想亲。”   江鹿一下被他直白的话堵得哑口无言,眼神乱飘。   林煊偏偏还要问他:“可以吗?”   “………………”江鹿沉默了好长一会儿,终于点了下头。   林煊俯身吻了吻他的唇,很快分开,却还是抵着他额头,似乎要将早上没能得到的耳鬓厮磨补回来。   林煊的脸在眼前放大,挨得很近。江鹿望着近在咫尺的林煊眨了下眼睛。   他不知道在这个距离下看他的眼睛很漂亮,圆润单纯的杏眼,纤秾卷翘的睫羽蝴蝶振翅般缓缓扇动。林煊也看着他。   顿时,一种隐晦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在他们之间蔓延。   江鹿心跳声鼓噪得厉害。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的心动。   -   说好了下午去约会,两人都没赖床,亲了之后很快就下床准备出门。   江鹿趁林煊不注意悄悄摸了摸被亲过的嘴唇。   很奇怪,林煊明明只是和他单纯贴了下嘴唇,但他的嘴唇现在很烫。   江鹿百思不得其解。   -   林煊开车去市中心,江鹿坐在副驾驶捧着平板看之前那家陶艺店。   虽然有之前不愉快的插曲,但他并不打算因此改变自己的计划。   他低头扒拉屏幕,并没有注意到林煊看向后视镜的动作。   ——在后视镜中,有一辆低调的白车不远不近缀在他们后面,从学校附近,已经悄无声息跟着他们过了两个路口。   “……我们也去试试吧?”身旁传来江鹿的说话声,“感觉好好玩。”   正好是红灯,林煊停稳车后才认真看江鹿递到他面前的屏幕:“好。”   “那我先打电话预约。”江鹿收回平板,说,“这家店人好像很多,我们可以看完电影再过去。”   他嘀嘀咕咕安排他们的约会,林煊温声回应他,边开车边随意扫向后视镜。   那辆白车不再跟着他们,而是拐向另一个路口。   林煊很快不动声色收回视线,看不出任何端倪。   林煊订的饭店和电影院在同一个地方,但他临时改了目的地,去了另一家藏在胡同深处,私密性较高的私房菜。   这条胡同九曲十八弯,这家私房菜似乎并不在意宣传,胡同里幽静平祥,从外面看根本不知道这条胡同深处还有这么一家饭馆。   但食客并不少。   侍者领着两人去预定的包厢,江鹿跟在林煊身后有些好奇打量这家菜馆的环境。   这家菜馆是座标准的三进四合院,每一处都布置得很考究。游廊交错,隐约能看见零星几个食客的影子,都被侍者恭恭敬敬领着。   江鹿甚至还在其中看见了一个略微眼熟的明星。   其他的,什么也看不见,私密性做得很好。   但不知道为什么,江鹿总感觉领着他们的侍者对他们的态度和其他侍者对其他人的态度,不一样。   遗憾的是他并看不出任何端倪。   他在来的路上就已经点好了菜,侍者将他们领到包厢后就退了出去,过了会领着一道道菜肴进来,上完菜后领着人离开,轻手轻脚带上门。   林煊拿起筷子给他夹了块鱼肉:“尝尝?”   江鹿这会儿已经饥肠辘辘,拿起筷子就开吃。   鱼肉刚入口,他的眼睛就亮了,圆溜溜的眼睛不自觉微微眯着,像只叼住了美味小鱼干的小猫:“好吃!”   他虽然饿,但吃得并不狼狈,细嚼慢咽的家教始终刻在他的骨子里。   等他咽下嘴里的东西,他才想起来问林煊:“不是已经订好了地方吗,怎么突然到这里来啊?”   他观察得很仔细:“这里好像需要预约。”   “是。”林煊又给他夹了块鱼肉,风轻云淡解释,“这座四合院是林家的祖宅之一,现在它的归属权归我。”   “之前一直闲置,前段时间就让人改了一下。”他似有若无地笑了笑,温言说,“越有钱得势的权贵们,似乎越喜欢在这种格调的地方吃饭。”   江鹿微微吃惊地睁大了眼,但很快又恍然。   林家祖上好几代都是土生土长的燕市人,根扎得比燕市其他权贵都深,能在燕市市中心有一座四合院当祖宅,林煊还是林家唯一的太子爷……这并不奇怪。   只是江鹿乍一听见这家私房菜是用林家祖宅改的,会感觉有点惊讶而已。   ……因为很少有人会这么干。   难怪他刚才进来的时候,隐隐约约感觉带领他们的那个侍者对他们的态度不一样。   -   两人吃完饭后去看电影。   林煊将车停在胡同外的不远处,他不露声色环视了周围,果然在一处隐秘的角落看见了那辆白车。   他微蹙了下眉心,很快松开,替江鹿打开了车门。   -   电影是中规中矩的爱情片,没有网上说的那么感人,倒是很纯爱。但这是江鹿第一次和林煊约会,他并不觉得失望。   电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陪他看电影的这个人。看到一半,江鹿和林煊偷偷拉小手,直到电影院亮灯也没松开。   江鹿生活的年代不需要随时随地都要手机,没有现在的人那么迷恋手机,再加上他也不想约会途中被不想看见的人打扰,所以在看电影前就把手机留在林煊的车上了。   但等他拿到手机的时候,才发现预约的那家手工陶艺店有事提前关门了。老板给他打了电话没打通,又特意发了短信致歉。   附近只有这么一家陶艺店。   “关门了。”江鹿为难地看向林煊,“接下来怎么办?”   “那,”林煊沉思了片刻,“去海边吧。”   “现在过去,刚好能赶上日落。”   燕市是有海的,离市中心不算近,但也不是特别远,他们现在出发肯定能赶上日落。江鹿只见过十七年前的海,还没见过它现在的模样。   他想了想,答应了:“好。”   两人驱车去了海边。   十几年过去,海边的变化果然很大。十几年前的海边还没有修建沙滩栈道,没有海边公园,也没有这么多人来喂海鸥。   他们到的时候海面波光粼粼,海浪拍打礁石,海鸥振翅低飞,时不时落下来叼走人类手中的面包和薯条。   江鹿和林煊挑了个人少的地方,牵着手在沙滩上散步。   远离了人群,人们的说话声似乎也被海风吹散,无法插入到他们之间来。   江鹿脱了鞋,卷起了裤脚。微凉的海水漫过光.裸的脚背,江鹿的头发也被海风吹得凌乱。但他并不想回去。   因为海水漫过脚背很舒服,海风吹得很舒服,海浪声像在做耳部按摩,林煊混在其中的、和他说话时的温柔缱绻很舒服,被林煊牵着的手也很舒服。   一切都让他非常喜欢,恋恋不舍,不想结束。   直到天彻底暗下去,林煊才带着他回到车边,打开后备箱让他坐,拧开矿泉水,半跪在地上替他冲洗脚上细软的白沙。   江鹿脚生得很白,脚踝细伶干净,脚趾圆润,脚心白嫩,细腻柔软,漂亮得一看就是从没吃过苦的富家少爷。   像艺术品。   林煊握着他的脚,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只是喉结微不可见的滚动。   想……   江鹿双手撑着后备箱,低下头注视着林煊,看着他捏着他的脚仔细擦拭水珠的模样,忍不住晃了晃脚丫,声音中带着浅淡的笑意和感慨,说:“你怎么这么温柔啊,林煊。” 第33章   这么温柔的林煊, 是他的男朋友。   江鹿抿着唇偷偷笑,杏眼弯成了单纯漂亮的月牙。   温柔的林煊低着头,藏不住的黏腻阴晦将完美的表象撬开一丝缝隙, 正贪婪地舔舐他雪白的脚背,喉结轻轻滚动, 像在吞咽过多分泌的唾液。   然而, 等他再抬脸时,他已经掩去了眸底所有见不得光的阴暗, 眸色清浅,唇畔含着淡淡笑意, 握住他不安分晃动的雪白脚丫, 替他穿好鞋袜。   江鹿岔开腿, 拧开矿泉水给林煊倒水洗手,然后拉着他在身边坐下吹海风。   燕市海岸线的夜景也是有名的景点之一,现在天色渐晚,但海边的人却不见少, 反而更多了。   林煊的手臂横在身后, 江鹿若即若离挨着他的胳膊,迎着咸湿的海风,笑着和他亲昵低语。林煊微微偏着头,垂着眸狎昵纵容看着他,唇畔含笑, 专注听着他说话。   江鹿偶然偏头,还能看清自己在他眼底的倒影。   ……像,他眼中永远只有他一个人一样。   江鹿睫羽扇动, 对他露出一个甜滋滋的笑。   他们的不远处停着那辆始终跟在他们身后的白车。   白车贴了防窥膜,阻绝了其他人窥探的视线, 却阻挡不了里面的人看向外面的视线。   从白车的角度,能看见亲昵坐在后备箱看海滩夜景的两个人。   秋漪女士苍白着脸靠在丈夫怀中,手帕紧捂着唇咳了两声,眼中饱含热泪,目光却始终看着那个方向。   “……他现在开心吗。”秋漪女士在丈夫怀里低声喃语。   “他现在很开心。”丈夫的目光同她一道落在江鹿身上,低声安抚她。   丈夫性格向来淡漠内敛,情绪永远平淡,即使是在他们的热恋期也鲜少出现太明显的起伏,心理医生也曾经拿他没辙。   但秋漪女士到底已经和他相伴多年,一眼能看出他藏在平静下的波涛汹涌。   和向来在商场强势的她这几个月忍不住崩溃一样,丈夫此时的情绪也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只是作为她的支柱还在强撑。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们曾经失去的那个孩子已经重新回到这个世界。   即使没能像他们一直期望那样,回到他们身边。   秋漪女士深吸了口气,低声说:“走吧。不要去打扰他。”   车内沉寂了下去。   半晌,秋漪女士说:“不要让那个男孩儿伤害他。”   “他承受不了的。”   “好。”江镜明低声应诺。   白车悄无声息离开。   江鹿顺着林煊的视线看过去,只看见一辆普普通通的车,车牌号也普普通通,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吸引了林煊的注意力。   于是他问:“怎么了?”   林煊却已经收回了视线:“看见了个眼熟的人。”   江鹿歪了歪头,但林煊并没有过多解释,他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很快将这个插曲抛到了脑后。   海边的温度彻底降了下去,江鹿和林煊一起回了车上,却没打算离开。   像他们迟迟没离开海边的车也有不少,都打算留下来看日出。   江鹿明天没有早八,看了日出来得及赶回去,于是也和林煊留下来等日出。   和其他再就有打算看日出的人不同,他们临时决定留下来,什么都没准备,好在林煊的车里备了一条毛毯,两人挤挤也足够了。   日出前半个小时,江鹿被林煊叫醒。   现在还没日出,海风还是冷得人发抖。但林煊早就已经起来,毛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全裹江鹿身上。   江鹿还没完全睡醒,被抱到后备箱裹着毛毯懵懵坐着,头发睡出了呆毛,被吹过来的海风冷得打了个寒颤,终于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懵懵懂懂间见林煊还穿着短袖,于是分了一半毛毯给他,裹紧,像只小动物乖乖缩在林煊身边,呆毛擦过林煊的颈窝,蹭了蹭。   然后眼睛又闭上了。   林煊低头看他,没弄醒他。   江鹿回笼觉没睡多久,再睁眼时发现自己正坐在林煊怀中被他抱着,毛毯裹得密不透风,双手都被林煊捧在掌心,很暖和,眨了下眼睛。   他什么时候跑林煊怀里了?   “醒了?”   林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江鹿仰头,后脑勺靠着林煊胸肌,倒着看他:“嗯。”   他们贴得实在太近了,江鹿后背被林煊说话时的胸腔震得发麻:“太阳出来了。”   “哦。”江鹿说,乖乖坐好看日出,也没说要从林煊怀中离开。   海面上的太阳才刚冒出海平面,金红色的霞光将海面染出一线瑰丽的胭脂红。此时的光线还很柔和,并不刺眼,却漂亮得惊心动魄。   江鹿眼底映着金红的霞光。   不远处传来了惊呼声,江鹿偏过头,看见其他人都举着手机拍照,只有他和林煊没有,想了想,手肘碰了下林煊:“你拿手机了吗?”   “嗯?”   “拍照呀。”江鹿说,“我们第一次约会,好像都没有拍照纪念。”   现在的人好像都喜欢这样。但他的手机不知道放哪个地方去了,只有用林煊的手机拍了。   林煊把手机给他。   江鹿举着认真拍日出,还拍了十几秒的视频。末了,点了调转镜头,他和林煊蓦地出现在屏幕中。   太阳已经出来一半了,两人脸上都映着瑰丽的金光。   镜头调转的刹那,林煊正垂着眸专注看着他。镜头调转了好几秒,他才反应过来似的,看向镜头。   江鹿按下了快门。   -   回到学校的时候离第二节课还有一个小时,江鹿回宿舍洗澡。   车停在宿舍楼下,林煊目送他进了门禁,微微沉目,从车匣取出耳机,面无表情戴上。   耳机里很快传来细微的呼吸声和脚步声,时不时路过的说话声。   “江鹿?”有人认识江鹿,叫他的名字。   遇到了认识的人,江鹿就会短暂停下脚步,笑吟吟和他们寒暄。如果遇到的是只有一面之交的同学,他照样会停下来,礼貌回应每一个人的话。   林煊沉眉,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敲着膝盖。   ……朋友。   朋友。   江鹿心情很好,一路上脸上都带着笑,一无所觉回了宿舍。   他几天没出现,微信也不回,推开门的时候宿舍其他三人还愣了下。   “……操!”陈风,“小鹿???!”   “除非他被孤魂野鬼夺舍,或者咱们仨昨晚吃的那锅蘑菇没煮熟,”谢遇语气幽幽,“现在站在我们面前的就是他无疑了。”   江鹿:“…………”   几天不见,陈风又染了头发,一头粉毛。江鹿看了两眼,除了新奇和意外,再也没有上次那种因为没有被告知,所以被孤立在外的感觉了。   幸好他和林煊在一起了。   江鹿庆幸地想。   师嘉玉问他:“你这两天去哪儿了?”   “有点事。这两天没看手机,抱歉。”江鹿说,打开衣柜,随便挑了套衣服出来。   师嘉玉有些意外:“你回来就洗澡?”   江鹿想了想,还是解释:“昨天去了海边,刚才才回来,没地方洗澡。”   他进了浴室,脱完衣服,才突然想起脖子上的项链,想起林煊可能会听到他洗澡的声音,兀地有些脸红,犹疑了片刻,还是穿上衣服把项链送出来了。   这条项链外表只是条普通的项链,他并不担心被他们发现什么。   但等他洗完澡出来,他发现宿舍里的其他三人表情都变得有些奇怪。   特别是看见他的时候。   “怎么了?”江鹿擦着头发,不明所以。   宿舍里沉默了片刻,师嘉玉先开口:“小鹿,你今天……是和谁看的日出?”   江鹿拿起项链的动作顿了顿,没有隐瞒:“林煊。”   “你们在一起了?”   江鹿咬了咬唇,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他不想隐瞒他和林煊的关系:“嗯。”   “什么时候的事?”谢遇皱眉问。   “前天晚上。”江鹿也有点疑惑,“怎么了?”   “林煊发了朋友圈。”陈风说,“被截图传到咱们专业了。”   江鹿一脸懵:“什么朋友圈?”   陈风:“你不知道?”   江鹿:“我没带手机。”   于是师嘉玉将截图找出来给他看。   截图的确是林煊的朋友圈,只有一张图,是他拍的,林煊抱着他,垂眸看他的自拍。   照片中只有他看着镜头,琉璃眼珠被晨光映得晶莹剔透,坐在林煊怀中迎着绮丽霞光,笑容甜蜜。   而另一个主角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他脸上,温柔的倾慕几乎要溢出屏幕。   这条朋友圈没有配任何文字,但任何人都看得出来这条朋友圈就是在宣誓主权。   江鹿没想到林煊会发,唇角抿出一点笑意,勾着脖子重新戴好项链,拿了书,在室友们的注视中不好意思挠了挠腮帮,小声说:“林煊在等我,我先走啦。”   头发也没吹,噔噔噔就跑了。   宿舍里的三人:“………………”   有种他们家养的,水灵灵的小白菜被黄毛糟蹋了的感觉。   谢遇腾地站起身。   陈风和师嘉玉看着他:“你想干嘛?”   谢遇咬牙切齿撸袖子:“打黄毛。”   师嘉玉:“………………” 第34章   师嘉玉一时没说话。   谢遇刷地转头, 幽幽盯他:“你不来?!”   “……偷着点。”师嘉玉沉默了两秒,“别让小鹿发现。”   陈风举手:“算我一个。”   在三个白菜园丁站在同一条战线打算揍黄毛,即将打响白菜保卫战时, 江鹿已经到了楼下。   他宿舍附近的几栋楼住的都是经管学院的学生。   林煊的家世已经够引人瞩目,这段时间论坛上的帖子又增加了他的知名度, 他的车停在楼下, 被不少人认出来,江鹿下去的时候, 引得不少人侧目。   ——大学生的网速快得有点让人头皮发麻。   从林煊发朋友圈,到江鹿洗完澡下楼的这段时间, 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这件事。甚至还有听说林煊在这里, 特意赶过来看热闹的。   原本他们只是安静隐晦张望着这边, 和林煊相安无事。但江鹿一出现,这些人之间明显出现了小小的骚动。   江鹿装作没发现,硬着头皮打开车门上车。   他急着下来见林煊,头发还湿着, 一点没吹, 透明水珠顺着白皙秀美的脖颈下滑,洇进衣服领口,秀美颈侧留下了淡淡潮湿水雾,润湿了他脖子上的细链。   他是一路跑着下来的,双颊晕着健康的潮红, 眼睛却亮晶晶的看着林煊,眉飞色舞似的。   却没说话。   林煊升起江鹿那边的车窗,看着他, 抬手接住他发尾掉下来的水珠:“湿的。”   “嗯……”江鹿抬手摸了摸湿漉漉的发尾,老老实实说, “没有吹。”   “为什么不吹?”林煊说。   怕你等久了呀。   副驾驶前的匣子上放着林煊趁他洗澡买好的早饭,江鹿敛着睫羽默默吃得脸颊鼓鼓,没回答他,却探身喂他吃了个小笼包,然后才咬着豆浆的吸管,说:“我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了。”   在以前他生活的那个时代,两个人在一起了,就算不会广而告之,也会告诉自己亲近的朋友们他们的关系,但现在流行的是好像是在社交平台上官宣。   江鹿没有问林煊他要不要也发。   而是直接给自己传了照片,找到手机,也发了一条朋友圈。   江鹿发的是林煊刚好抬头看镜头的那一张,他还在下面悄悄比了个可爱的耶。   他没有林煊那么高冷,只发一张照片就了事,还是认真想了文案才发出去的。   从发了朋友圈开始,他的手机就一直有新消息进来,大都是问他和林煊的事,但他都没搭理。   江鹿心思细腻,他和林煊是恋人的关系,林煊发了朋友圈,他看到了,就要回应。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   林煊将车停在教学楼下的停车位。   他这节课也有课,和江鹿的专业课教室在同一栋教学楼。   但现在其实离上课的时间还早,两人都没急着下车,而是帮江鹿处理湿漉漉的头发。   好在这段时间天气还没彻底凉下去,不用考虑着凉的问题,只用吸掉水珠就好了。车内有空调,吹不了多久就已经半干。   江鹿把手机放进前面的匣子,不打算拿到教室里去。   转头,见林煊看着自己,便主动说:“我手机放你车上。待会下课你来找我,或者我来找你,好吗?”   “好。”林煊轻轻颔首,又看了眼匣子,“那你在教室等我。”   “嗯。”江鹿想了想,“如果我临时有事,我就跟你说。”   “?”林煊侧目,似乎有些疑惑。   “我没拿手机。”江鹿勾起脖子上的项链,笑眯眯在林煊面前晃了晃,“但你可以随时随地都能听到我说话呀。”   看起来完全不介意林煊监听他。   林煊喉结动了动:“……好。”   好乖。   在上课前十分钟,江鹿在进教室。   比他后走的三个室友已经到教室了,给他留了他平时坐的座位。   这节课是两个班一起上的专业课。   这类专业课两个班基本是固定的组合,如果不出意外会延续四年,所以江鹿微信加了不少两个班的人,朋友圈也没屏蔽他们。   他原本想低调溜进教室,却被陈风眼尖发现,招手喊了声名字,顿时吸引住不少目光。   “呀。江鹿来了。”   江鹿:“…………”   有人和他打招呼,他只好都礼貌地一一回应了。   “你刚偷感怎么那么重的。”陈风说,“快过来。”   “才没有。”江鹿撇了下嘴,在他们给留的座位上坐下。   “你刚才怎么走得这么突然?”师嘉玉问他,摸了下他还有些湿润的脑袋,“头发都是湿的。”   “着急嘛。”江鹿嘀咕,却没躲开他的手。过了会儿他又想,走的时候他不是说了,林煊在等他吗?太小声了,他们没听到吗?   “哦。着急下去见h——”谢遇似乎冷呵了声,听起来还有些阴阳怪气,但当江鹿转头看过去时他表情又很正常。   话也没说完。   江鹿:“?”   怎么话说一半就不说了。   按照以前的习惯,他原本应该坐在江鹿身边的,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被陈风和师嘉玉隔开了。   师嘉玉松开用力踩谢遇的脚,笑眯眯帮江鹿擦掉脖颈的水珠,没有打算盘问他和那个姓林的黄毛之间发生了什么的意思。   但他和谢遇之间的暗流涌动还是被江鹿发现了端倪。   江鹿眨了眨眼。   有点插不进去的感觉。   这两天他没怎么和他们联系,江鹿知道自己错过了很多事,却和刚回宿舍发现陈风又换了发色时那样,不再惊慌,也不再担心他的手会消失。   所以他只是眨了下眼睛。   他突然想起前两天联谊跟在师嘉玉身边的酷哥,本来想问问他们进展如何,上课的老教授却已经进了教室,只好先作罢。   老教授在陈风头顶的粉色上晃了好几眼。   上课的时候抽了陈风好几次。   陈风:“………………”   ·   林煊上课的教室就在了楼上。   他坐在角落,笔尖落在纸面,似乎在认真听教授上课。微长的发丝遮住左耳的蓝牙耳机,呼吸几乎与耳机里轻浅的呼吸声重叠,垂着眼帘,让人无法窥探他此时任何一丝情绪。   ……很认真。   耳机里传来江鹿认真回答教授的问题。   和平时说话带了点撒娇的甜软不同,他的声音褪去了软绵,非常认真,回答的每一个问题都得到了教授的赞扬。   林煊轻轻弯了下唇。   ……可爱。   ·   临近中午,下课前几分钟,老教授提前结束了这节课的授课。   师嘉玉突然问:“小鹿中午和我们吃饭吗?”   江鹿整理笔记的手一顿,“我和林煊已经约好了,待会他要来找我。”   “有男朋友就可以脱离组织了吗?”陈风立马接话说,“我告诉你,你这样是要被我们抓起来批斗的,江小鹿同志。”   “呵,h——”   谢遇似乎又阴阳怪气冷笑了一下,但等江鹿看过去时,又没什么异常。   “你今天怎么怪怪的。”江鹿观察了他好久,终于说,“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吗?”   “他有病。”师嘉玉飞快抢答,若无其事收回肘击谢遇的胳膊肘,“不用担心他。”   谢遇一口血往肚子里咽,脸都青了:“…………”   师嘉玉又问:“中午和我们吃饭吗?”   江鹿有点为难。   谢遇不动声色揉了下胸口,觑了眼江鹿:“你和我们吃顿饭,你男朋友不会介意吧?”   听起来倒没之前那么阴阳怪气了。   但陈风和师嘉玉互相对视了眼,总感觉这种句式好像在哪里听过:“…………”好大一朵绿茶。   “那倒不会。”江鹿没听出来,“他不是这样的人。”   “那去吗?”陈风赶紧问。   “……好吧。”江鹿说。   “那你赶紧给他说一声。”陈风,“不然等会就下课了。带手机了吗?”   江鹿摇了摇头。   谢遇把手机递过来:“用我的。”   江鹿本来想说不用了,但又本能地不想被他们追问原因,不想告诉他身上有林煊送的窃听器,只好拿过来给林煊发消息。   ——他身上的窃听器是他和林煊之间的秘密,他不想告诉其他人。   林煊似乎没有听他们说话,也没问他为什么会用谢遇的手机给他发消息,只简单回了个字:[好。]   过了会儿,又进来一条:[吃完饭来接你。]   江鹿:[好。]   回完,江鹿把手机推回去:“好了。”   林煊没让他发定位,但江鹿打算等吃饭的时候拿他们的手机给他发一个。   他原本以为谢遇他们找他吃饭是有事要问他,比如……他为什么和林煊在一起了。   因为他在宿舍的时候就感觉他们想问,但被他跑了,没找到机会。   但是直到结束,他们仨都没提到林煊。   江鹿:“……”好吧。   他们吃饭的地方就在学校门口,林煊说好了要来接他,江鹿想了想,开口:“我想用一下你们的……”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瞥到了门口有辆挂着眼熟车牌的车缓缓停在门口,眨了下眼,又看了遍车牌,的确是林煊的。   嗯……?   见他说一半不说了,陈风问:“用什么?”   “不用啦。”江鹿抿唇冲他笑了下,有些高兴。   林煊在外面等他,江鹿没耽搁多久,和室友们道别就出去了,上了林煊的车。   江鹿放好书,有些好奇,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林煊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在江鹿满头问号的时候才轻声开口:“如果我告诉小鹿同学,项链也有定位功能,小鹿同学会生气吗?” 第35章   定位功能?   “不生气啊。”江鹿愣了下, 然后飞快眨了下眼睛,嗓音柔软悦耳,“我为什么要生气呢?你不是也没有瞒着我吗?”   如果林煊想瞒着他的话, 现在就不会告诉他了。   ——其实如果江鹿的思维稍微像个正常人,就会在听见有定位功能时警惕。   可他却没有。   江鹿弯着眼睫, 很乖。他是真的没有生气, 甚至还有些天真,认真和林煊掰扯他身上定位器的好处:“而且这样的话, 以后有什么事,就算你联系不到我, 你也可以直接来找我啦。”   林煊定定看了江鹿眼睛两秒, 贪婪的痴迷几乎快要显出端倪:“……这样, 是可以的吗?”   “当然可以啊。”江鹿理所当然回答,笑眯眯的眼睛迎着日光,虽然弯着睫羽,琥珀瞳色却依旧仿若晶莹剔透, 像两颗漂亮透明的玻璃球, 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他才刚满十八岁,脸上还有些稚气未脱,带着少年人那股特有的柔美和模糊性别的秾艳。   ——他就和他的名字一样,像一只被教养在高塔,不谙世事, 天真烂漫的小鹿。   即使,居心叵测的猎人已经对他虎视眈眈。   此时,江鹿也并没有发现林煊看他的目光中意味深长的打量和……试探。   片刻, 林煊敛去唇畔的深意,只剩下纯粹的笑意。   他喉结微微滚动, 修长骨感的手指握紧方向盘,面上像是松了口气的模样,低叹似地说:“小鹿同学怎么这么好。”   江鹿眨了眨漂亮的鹿眼,眼睛亮莹莹,闪烁着可爱的狡黠:“嘿嘿。”   林煊愉悦弯起唇,坐正开车前看了他一眼,眼神似乎有些奇异,犹如某种胶质,沉甸甸,漆黑。   江鹿心脏蓦地跳了一下,觉得他这样的眼神有些熟悉。   ……像这两天,林煊每次想亲他之前的那种眼神。   但是好像更热烈一些。   江鹿攥紧安全带,没吭声。   让他失望的是,林煊并没有亲他,反而启动车驶离了原地,直到在小区楼下停下。   江鹿低头解安全带,却感觉头顶阴了一块儿,抬头看见林煊靠了过来。   “干嘛?”江鹿眼睫扑动,小声如喃语,眼神有些闪躲,下意识扫了眼车外。   ——没人。   江鹿心底微微松了口气,再看向林煊时自在了点。   林煊高耸的鼻梁蹭了蹭他小巧的鼻翼,灼热的呼吸燎过丰润的唇瓣,以及,不是很明显的唇珠。   他总是喜欢在亲他前这么蹭他,像互相蹭鼻子的小猫。江鹿心脏漏了一拍,不自觉松开了捏着安全带扣的手。   下一秒,林煊滚热的掌心覆上来,“咔哒”一声轻响过后,江鹿身上的禁锢松了,但林煊依旧没离开。   “小鹿同学。”林煊同样低声,几乎快被两人吞没。   他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交融的呼吸暧昧至极,狭小的空间仿佛快要烧起来,挤压本就不多的空气。   江鹿脸颊烧得慌,几乎快要呼吸不畅,只好微微启开唇呼吸。   他细微扇动了两下眼睫,慢慢松开掌心的安全带,将安全带归于原位,抬手勾抱住了林煊的脖颈,微微抻着脖颈,反过来用鼻尖回蹭林煊,脸颊烧得更厉害。   然后,抬起眼睫看着林煊,有些羞赧,抿出了一个期待的,可爱羞怯的笑容,像一只小心翼翼亲人的小猫咪。   嗓音很软:“干嘛啊?”   “……只是突然想起,今天早上看日出的时候,”林煊压着低音说,“我就该亲小鹿同学。”   他们沐浴在日出金光里的时候,就应该接吻的。   但他们没有。   江鹿纤长的睫羽抖动,若即若离扫过林煊的脸颊,没有说话,静静等林煊低下头吻他的唇。   林煊垂下头。   和之前在他家里简单的唇瓣相贴不同,林煊含住了他的唇瓣慢慢吸吮,因为背阳而显得幽深的眼睛也直勾勾看着他,赤/裸而坦诚。   有些陌生。   江鹿被轻轻压着陷进皮质座椅,微微启着唇,青涩地、小口小口努力回应林煊,细微的轻/喘被闷在唇齿间,又兜不住似的,从鼻腔流溢出来。   他从来没有接过这样的,甚至可以称得上孟浪的吻,却又很温柔舒服,江鹿很喜欢。   分开时,他唇上那颗平时都不怎么看得出来的唇珠都被林煊吸得明显了好多,红艳艳地嵌在愈发丰润的双唇之间。很可爱,又像在刻意吸引男人的眼球,拙劣的勾引。   林煊眸色愈发温柔,帮他拭去唇上的水泽。   江鹿还没放开抱着他脖子的双臂,抿了下唇珠,感觉到轻微的刺痛,用手指碰了碰,还有些发烫,双颊粉红,忍不住抱怨似地小声咕哝:“……你好过分。”   “都肿了。”   “对不起。”林煊从善如流地低头道歉。   “……不是在怪你。”江鹿却有点不好意思。   “我知道。”林煊温柔地笑起来,“小鹿同学在撒娇。”   他一顿,补充,“好可爱。”   江鹿更加不好意思,推开林煊,下了车。   中午就两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林煊牵着江鹿的手带他上楼。   他们一天没回来,布布十分想念两个主人,听到开门声就在门口迎接,它的小崽儿还在窝里相互叠来叠去,颤巍巍乱爬。   江鹿从林煊掌心抽出手,抱起娇声娇气撒娇的小猫咪,亲了亲它的脸,猫咪也亲昵凑过来蹭他的脸。   ·   下午的课他们的教室不在一个地方,林煊先送江鹿去上课。   江鹿摸着林煊送的项链仔细考虑了许久,感觉没什么必要带手机,所以仍旧把手机留在林煊的车上。   下午有大课,有林煊专业的某个班一起上课。   林煊和他的八卦已经传遍了整个学院,江鹿去上课的时候明显感觉大半个教室的视线都聚焦在他身上。   相对于名声不太好、对外人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林煊而言,江鹿看起来似乎就很好说话,所以江鹿几乎刚一落座,就有不少人缠上来了。   所幸江鹿坐下不久,陈风、师嘉玉和谢遇就围着他坐下。这三个人都是能言善辩的,三言两语就将这些人挡了回去。   “谢谢。”江鹿面对这些多人的好奇心虽然并不怯场,但还是很感谢室友们的解围。   如果是之前,突然一下被这么多人关注,他可能会非常高兴,即使他知道他也许会成为这些人的谈资,但现在他不愿意。   因为这还关系着林煊。   “客气什么。”谢遇揪了下江鹿的脸颊肉,下午他又坐回了江鹿身边。   不知道他中午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这个人又和平常一样了,好像早上的阴阳怪气是江鹿的错觉。   江鹿往后仰了仰,躲开谢遇的爪子,捂着被揪疼的脸颊肉瞪着他,握紧拳头,“我打你了。”   谢遇笑得吭哧吭哧,把脸伸过去:“来来来,往这打。”   江鹿:“。”   “你别嚯嚯小鹿了。”师嘉玉可怜地摸摸江鹿的头,揉揉他的脸颊,“我都怜爱了。”   “ok。”谢遇举起双手,转回去。   倒是陈风多看了江鹿两眼,被逮了个正着。   江鹿问他:“怎么啦?”   “没啥。”陈风挠了挠后脑勺,嘀嘀咕咕转了回去。   他怎么感觉几天不见,江鹿跟变了个人似的?总感觉比之前开朗了许多。   两天变化这么大,是错觉么?   ·   下午燕大的校园大道随时都有大学生和车经过。正值下课时分,林煊的车被一辆黑色豪车拦在了路中央。在引得大学生们看热闹之前,黑车降下了车窗。   车内年长的男人有着与江鹿极其相似的面容,气质却与江鹿截然相反,冷淡、孤寂,以及长居高位的轻慢。   “林先生。”江镜明缓声开口,“谈谈?” 第36章   不大的咖啡厅角落, 林煊和江镜明相对而坐,咖啡热气袅袅,不等人视线捕捉就已经弥散。   “……小鹿是我和秋女士第一个孩子。”江镜明已近迟暮, 身姿优雅修长,依旧挺拔, 银白手杖放在手边, 嗓音虽然依旧冷淡平缓,眸色却意外柔和, “我想,他也许和林先生说起过我们。”   林煊眸色并没有任何变化, 低头啜饮了口咖啡, 没有回答。   江镜明却并不在意他的态度, 自顾自继续道:“那孩子,一直以来都以为爸爸妈妈不爱他。”   他低头,缓缓吹凉咖啡啜了口,并未抬眼, 嗓音徐徐道:“我和秋女士结婚是家族联姻, 还没有感情。后来出于两边家族的施压,我和秋女士决定要了第一个孩子,就是小鹿。”   “小鹿并非他以为的两边家族的牺牲品。小鹿出生时,我和秋女士已经情投意合,对我们的孩子也会有怜惜和舐犊之情。”   林煊终于抬起眸, 直视着江镜明,微微弯着唇,只是平铺直叙地陈述:“可你们似乎从来没关心过他。”   “从小鹿的角度来看是这样没错。”江镜明却说, “我们不是不想关心他,是不能。”   不能?   林煊不动声色看着他。   然而, 江镜明这时却也抬起头,那双冷沉威严的双眼审视着林煊。   他在商界叱咤几十年,鲜少有人能在他的审视下还能保持面不改色。但林煊泰然自若,像是并未发觉他挑剔的审视。   江镜明也始终没挪开目光。   他的孩子从十七年前来,他已经两鬓斑白,他的孩子却如永远长不大的少年,感情敏感,心肠柔软。曾经的经历让他过于依赖外人给予的感情,以至于像只胆小的小鹿,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受到伤害,就连父母也对此束手无策。   面前这个勉强可以称为“青年”的林煊实际上并不如他的意。   ——显然,他并不认为,这个林煊可以将他的孩子保护得滴水不漏。   所以,他并不打算将所有真相都和盘托出。   片刻,江镜明收回了审视,淡淡说:“……总之,我和秋女士并不打算插手小鹿的事。”   “但如果林先生让他伤心了,”他握着手杖起身,“我想,就算林先生家大业大,”   他罕见地轻弯了弯唇,垂垂老矣的凤眼依旧凌厉,“我们江家和秋家这些年在燕市的建树也不是白费。”   江镜明离开了。   林煊依旧坐在角落,眉眼低垂,指腹摩挲着掌心咖啡杯细腻的白瓷,让人无法窥见他此时的神情。   ·   江鹿在楼下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林煊的车逆着人流缓缓驶过来。   下课的人多,车要过来有点困难。于是江鹿踮起脚挥了挥手,示意林煊他在这儿,然后和站在他身边的室友们道别,兔子似地一溜烟蹿进了人流:“林煊来接我了,我先走啦!拜拜!”   三个室友反应明显慢了半拍:“啊。好。”   “拜拜。”   “晚上还回来吗?”   江鹿头也不回,声音遥遥传来:“看情况吧!”   留下来的三人动作如一注视着江鹿欢快跑过去拉开车门钻了进去,甜丝丝笑着和林煊说话,目送车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陈风盯着江鹿离开的方向,“我感觉我们不值钱了。”   “不用感觉。”师嘉玉说,“我们就是。”   谢遇:“啧。”   越看越不顺眼。   好想揍黄毛。   ·   “我以为你早就到了呢。”江鹿说,边扣好了安全带。   车顺着来的方向离开了人流,驶到校园大道中间,从另一个校门离开。   “去见了个人。”林煊唇边浅笑,眸色有些深黑,却没显露任何端倪,“小鹿同学等久了吗?抱歉。”   “那也没有。”江鹿乖乖摇头,“教授拖了堂,刚下课。”   “那就好。”林煊低喃,表面滴水不漏看着路况,食指敲着方向盘,依旧在思忖江镜明的话。   ——不能吗?   他冷冷地想。   所以,他知道真相后会离开他吗?   哈。   江鹿没注意到林煊的神色,从匣子里摸到自己的手机,刚唤醒屏幕,视线角落突然捕捉到一辆熟悉的车,转头追着看过去,正好看见江先生常用的那辆商务车与他们擦肩而过。   江先生很注重隐私,从外面看车内漆黑一片,并看不见什么,但江鹿心脏还是猛地停了一瞬。   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手机上没有任何来自他们的只言片语,江鸣和他一个学院,今天是工作日,江先生那么宠他,用他常用的车来接他并非什么稀罕事。   江鹿微微松了口气,将心中隐隐的担忧压下去,继续捣鼓手机。   他一一回了重要的信息,那些八卦的询问他犹豫了一会儿,都忽略了。   朋友圈的点赞到了一个恐怖的地步,他朋友圈几乎都点了赞。   包括……他以前认识的那些朋友。   他们已经很久没联系过了。江鹿上一次见到他们的名字,还是在江年的朋友圈,他们在恭喜陆觉明终于从他消失的阴影里走出来和江鸣订婚。   如果不是这次他们在他朋友圈下面恭喜他和林煊,江鹿差点都忘了他的朋友圈还有这些人了。   但——   江鹿歪着头想了想,还是回了他们:[谢谢^_^]   他不是小气鬼。   ·   保姆阿姨已经做好晚饭离开了,时间卡得刚刚好,几乎她前脚刚离开,江鹿和林煊后脚就到了。   江鹿进门随手抱起门口的猫咪换鞋,林煊在他后面拎着他的背包跟着进门。   “宝宝。”江鹿和布布对了对鼻子,食指勾了勾它肉嘟嘟的毛绒下巴,抱着它去瞧小猫崽儿。   小猫崽儿再长大一点,也会跟着猫妈妈在门口迎接他们回家了。   ……好可爱。   江鹿被想象的画面萌得心肝乱颤,眼神一直落在那只小奶牛猫身上。   林煊将他的背包放在沙发,走进厨房将保姆阿姨做好的晚饭端出来放在餐桌,江鹿自觉放下猫咪去洗手。   晚上两人都没课,江鹿留下来,趴在茶几上做下节英语课要用的PPT,做得犯懒,抓耳挠腮。   林煊盘膝坐在他身边,铅笔笔尖划过纸张发出细微连续的沙沙声。   两人都没说话,江鹿枕在胳膊上看着林煊的侧脸,在催眠的沙沙声中不小心睡了过去。   在他睡熟后不久,林煊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扭头,略显阴沉的神经质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事情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林煊意味不明地想,他的小鹿同学,似乎,不是一个小可怜。   下一刻,虚伪弯起的唇角绷紧成一条直线,温和的眉眼此刻阴郁得骇人。   林煊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江鹿漂亮松缓的睡颜,高大的身影挡住头顶的光,阴影彻底笼在江鹿身上。   然而,江鹿却并未察觉头顶灯光的变化,依旧在他投射下来的阴影中睡得一无所觉,脸颊肉压在茶几上,不自觉嘟起了漂亮的、肉乎乎的嘴唇,隐约可见雪白可爱的牙齿。   ……可爱。   林煊眼睛死死盯着他的唇畔,身体终于兴奋到战栗,身体也疯狂地热起来。他不得不咬紧牙,才能止住不住战栗的躯体,唇瓣几乎咬出血,唇角却怪异地扭曲。   曾经被江鹿惊鸿一瞥发现端倪的恶鬼藏匿在身体深处,此时终于伸出爪牙撕开完美的皮囊。   林煊的理智几乎快消失殆尽,只剩下狂热支配大脑。   终于,笼在江鹿身上的阴影远离了。   林煊走进了厨房。   ·   江鹿再睁眼时,客厅通亮,林煊的画板放在茶几上,人却不在,厨房飘出诱人的甜香。   好香。   江鹿耸了耸鼻尖,小狗似的,追着香气飘来的方向看过去,试探叫了声,“林煊,你在厨房吗?”   没得到回应,倒是弄醒了在猫窝里陪猫崽儿睡觉的布布。布布猫爪捂着耳朵,不理他,睡得呼噜呼噜。   江鹿想了想,站起来,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   ——厨房的中岛台前,林煊围着保姆阿姨小女儿给她选的粉红海狸围裙,额发柔软搭在额前,垂着眼帘,脸色有些怪异的狂热,却在认真而专注地做甜品。   在他手指下,暗红色的蛋糕胚已经成形,像红丝绒蛋糕。   头顶雪白灯光倾泻,将林煊的神色完全暴露在江鹿目光中——不知道是不是江鹿的错觉,他总感觉林煊的脸色有点过分苍白。   ……像鬼一样。   “你在做什么,林煊?”江鹿思忖了片刻还是轻声开口。   林煊似乎才发现他的到来,偏头看见他,原本狂热的眼睛在看见他时亮了一瞬,很快弯起唇,勉强稳着声线,说:“你醒了?”   “……嗯。”他眼底迸发的亮光有点吓到了江鹿,他迟疑地点点头,脚下顿了顿,还是走进厨房,好奇看着他做的甜品,惊叹,“你会做甜品啊?”   “会一点。”林煊说,粉色奶油在他指尖很快变成一朵漂亮的花,裱在蛋糕胚,他很快看向江鹿。   ……像只在求夸的大型犬。   “你好厉害啊。”江鹿眨了眨眼,忍不住想笑,正要继续夸他,眼神却突然瞥见林煊始终藏在他视线死角的右手掌心有一道猩红,不太像不小心沾上的食用色素,眼神一凝,抓住他的手腕,有些紧张地说,“你手怎么了?怎么受伤了?”   他将林煊的手翻过来,果然看见一条伤口,而且还不短。   “嘶……”江鹿倒吸了口冷气。   林煊像是这才发现自己掌心的伤口,只看了一眼,皱了下眉,眼神很快又黏在江鹿脸上:“不知道。”   “你不知道?”江鹿拉着他的手,“你别做了,先来处理一下伤口。”   林煊顺从放下手中的东西,被江鹿牵带沙发边坐下。   “你坐会儿,我去找药箱。”江鹿说。   “好。”林煊乖乖回答,注视着江鹿去拿药箱的背影,狂热的黑瞳微微闪烁,似乎又有病态的、无法言说的情绪一闪而过。   他垂着眸,面无表情看着掌心几乎翻开皮肉的伤口,忽然用力按了按,原本已经止住血的伤口又洇出猩红。   ——不知为何,明明伤口这样可怕,但此时被用力按下,从伤口洇出来的血也不多。   林煊家里的药箱就是江鹿放的,他很快就拎着东西回来,见林煊手又出血了,忙快步走过来,牵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腿上,小心拭去他掌心的血,有些心疼:“是不是很疼?”   “……嗯。”林煊盯着他轻声说,“疼。”   “那我轻点。”江鹿哄小朋友似地吹了吹他掌心。   微凉的风拂过掌心,林煊敛着眸,看着江鹿头顶的发旋。   江鹿仔细给他消毒缠纱布:“伤口有点深,你得去医院缝针。我待会陪你去,好吗?”   “那幅画,”林煊突兀打断他,“要是完不成的话,小鹿同学会生气吗?”   江鹿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他说的是什么画:“不生气啊。”他敏锐地抬眼,有些疑惑,“你怎么啦?我怎么感觉你今晚怪怪的。”   他想了想:“是因为你今天下午见的那个人吗?”   “算是吧。”林煊低声回答,从江鹿手中抽回手,忽然蹲跪在他面前,在他诧异的眼神中捧起他的双手,吻了吻。明明脸色苍白,身体却滚烫得厉害。   江鹿心中的怪异感越来越强烈,倒不是害怕,声音依旧放得很轻:“你怎么啦?告诉我,好不好?”   “我好像犯病了,小鹿同学。”林煊环抱住他的双腿,高大的身体可怜蜷着,迷恋地、眷恋又病态地、患得患失般,从下至上仰视着江鹿,黑沉沉的眼睛像旋涡。   有那么一瞬,江鹿感觉他好像被林煊捧到了高高在上的支配地位,而对方反而将自己放在一个十分卑微的地位。   “……”江鹿垂着眉眼,一言不发瞧着他,和他怪异的、犯病的举止。   林煊喉结微微滚动,脸色苍白得厉害,如一只只在深夜都市出现的幽鬼,他将脸颊压在江鹿膝盖上,仿佛喃语般开口,“……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我真的,很喜欢小鹿同学。”   “很喜欢。”   ……喜欢到,想被小鹿同学吃掉,和小鹿同学融为一体。 第37章   林煊说这些话的时候, 江鹿感觉到了他毫无安全感的战栗,却并未发现林煊暗黑肮脏的心思。   他穿的裤子很薄,甚至还能清晰地感觉到林煊说话的热气隔着薄薄的面料扑在皮肤上, 热热的,似乎还有些扎人。   他咬着唇肉, 脸色有点红, 不自在晃了晃腿,可林煊毫无安全感的表现让他愈发心软, 语气也不自觉软下来:“可是,我也没有说要离开你呀。”   说到这里的时候, 江鹿脑中突然划过今天下午看见的那辆商务车, 顿了顿, 抬手,心疼地抚摸着林煊的脸,嗓音有些迟疑,却敏锐:“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吗?”   他轻轻吸了口气, 嗓音愈发轻, “是,江先生吗?”   “江先生让我对你好一点。”林煊脸颊依旧压在江鹿清瘦的双膝,完好的左手覆在江鹿抚摸他的那只手上,挡住了眼球神经质的转动,低声回答, “……你的家人很爱你。”   “我很羡慕。”   听到肯定的答案,江鹿心脏如灌了铅般沉重。   他下午隐隐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没有给他自欺欺人的机会。他的父亲来学校, 不是为了江鸣,而是来见他的男朋友。   江鹿抬起眼, 雪白的灯光洒进他的眼眶,他眨了眨眼,像眨掉了浮现在眼底的焦虑和委屈,琥珀色眼眸在灯光下泛着细碎璀璨的光。   他都这么识相了,为什么还要来干扰他的生活。   在陆觉明面前假装不够,为什么还要在他男朋友面前假装很爱他的模样。   他明明,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全心全意只关心他的人。   江鹿甚至开始恨他们。   “……假的。”江鹿声音微哑,深吸了口气,垂下眸,看着林煊的眼睛,认真地说,“不要羡慕我,林煊。他们爱的不是我,都是假的。”   “我和你一样,”他缓慢地说,“我们的父母从来没有爱过我们。”   他温柔又愧疚:“都怪我,之前一直没有告诉你。”   之前他状态明显很不好,但林煊尊重他,从来没问过他发生了什么。而他,也没有主动说起过。   他身上的秘密太多了,时空穿越、这个世界是本书的秘密,以及他会变得透明这件事……即使是他认识了那么久的竹马哥哥都认为他只是生病,以至于他胆怯于将这些说出口,尤其是面对林煊。   因为他很害怕。   但真正坦诚相待的朋友、恋人是不应该有秘密的。   所以现在才导致林煊轻易相信他父亲的话,变成这么毫无安全感,患得患失的模样,甚至还要哀求他不要离开他,这么卑微。   明明他们应该是平等的。   而从林煊的表现来看,他的父亲,也绝对不止说了让林煊对他好一点的话。   “我和我父母关系一直很不好。”江鹿眉眼低垂,斟酌着开口,“我是保姆养大的。”   林煊柔软的脸颊压在他膝盖上,两人的体温透过裤子薄薄的面料交融。他仰视着江鹿,灯光泊在江鹿脸上,让他的脸美得惊心动魄,仿若圣子般圣洁。   江鹿说得很慢,林煊安静而耐心聆听,高大的身躯蜷在他脚前,肮脏的心思被藏得滴水不漏,像一只安静温顺的大型犬。   ——实际上,他早就知道了一切。   在那些被江年随意丢掉的日记本中,有由稚嫩变得成熟清秀的字迹逐一写下的关于日记本主人的所有。   在他认识江鹿之前,他就已经足够了解他了。   然而,他知道的,似乎都是假象。   林煊敛着眼皮,遮住了神经质、快速转动的眼球。   假的。   “林煊,”江鹿突然叫他,忐忑、迟疑地说,“如果我说,这个世界是一本书,我有可能会消失,你会相信吗?”   林煊睁开眼,眼白处不知何时冒出了血丝。   他看着江鹿,重复了一遍:“一本书?”   “……嗯。”江鹿有些艰涩地点头,但已经说出了口,接下来好像也不再那么困难,“一本书。”   “这是一个楚门的世界,我们经历的一切都可能会以文字的方式呈现在读者面前。”   江鹿深吸了口气,告诉林煊:“这个世界的主角是江鸣。”   “就是我父母收养的那个孩子,按照剧本的发展,所有人都会爱他,包括我的父母,我的朋友。”   “我只是,”他腮帮动了下,似乎是咬紧了牙关,但他很快卸下力道,语气轻飘飘,“一个背景板炮灰而已。”   “我的父母在收养他之前根本不知道怎么养一个孩子,所以我就变成了试验品。”   “但在江鸣出现后,他们又突然学会了。”   “小时候我总是奇怪为什么我的父母对那些孤儿比对我好,现在我才明白,我只是不是主角而已。”   “我不是你们这个时候的人,我是十七岁的时候才来这里的……准确地来说,我是十七岁的时候穿越来的。”他没敢看林煊的反应,目光落在虚空,指尖轻轻抽搐,“以前十七年我浑浑噩噩,穿过来之后才发现这个世界的秘密。还有……”   江鹿犹豫了一秒。   “如果我被边缘化,身体就会开始变透明。”   “就像,被世界规则刻意抹除。”   “因为我不属于这里。”   “只有被关注,世界的规则才不会对我起作用。”   这是他藏起来的,最大的秘密。   江鹿很紧张,心脏噗通噗通乱跳,明明之前还问林煊会不会相信,此时却完全没有等他回答的意思,像是逃避般,转移话题:“我的父母说他们爱我,我并不相信。”   “因为,在江鸣叫江鸣之前,他们曾经想让他取代我,还给他取了个和我一样的小名。现在还有人那么叫他。”   “……”   他说完了,回应他的是一片沉寂。   江鹿快要喘不过气,就在他忍不住狼狈,想逃避的时候,林煊终于动了,轻轻吻住他的指尖,像是怜惜:“会疼吗?”   江鹿几乎瞬间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眼眶一下热起来,差点忍不住眼泪,声音很低,像是忍着泣音:“不疼的。”   “所以,小鹿同学之前经常看自己的手,是因为这个。”林煊垂着眉眼,呼吸狂热的战栗,将他的指尖送到唇边吻了吻,直起身,依旧保持蹲跪在他脚尖前的姿势,眼睛黑漆漆,却热忱得烫人,“和我在一起,会被算作边缘化,小鹿同学会消失吗?”   “不会。”江鹿说,“和你在一起,就不会消失。”   “其他的呢?”他鼓起勇气,“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他一顿,有些艰难地问,“你不觉得我有病吗?”   林煊摇头:“不。”   “为什么?”江鹿几乎迫不及待地问。   “没有为什么。”林煊仿佛已经从刚才的状态完全剥离,很温柔地说,“我只是相信小鹿同学而已。”   “你相信我。”   江鹿定定看着他:“你相信我……?”   “是的,我相信。”林煊看着江鹿的眼睛,轻而易举就看穿了他的担忧和害怕,喟叹般,倾身将他带入怀中,拥抱他,甜蜜地在他耳边低声引诱,“无论是这个世界的秘密,还是小鹿同学会变得透明的秘密,我都相信。小鹿同学不是生病,只是触摸到了这个世界的机密。”   江鹿靠在他怀中,险些落下泪来。   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   ……太好了。   林煊相信他。   林煊下巴压在他的肩膀,眼底的漆黑却并未消失。   江镜明的话犹在耳边。   ……不能对他好?   是因为,这个世界本身的规则?   林煊冰冷地弯了弯唇,眼睛古怪地动了动,偏头亲吻江鹿微凉的耳尖,安慰他:“别怕。”   他低声哄诱,“我会陪着你。”   “小鹿同学可以试着依靠我。”   “好。”江鹿攥着他的衣角依偎在他怀中轻轻呼气,眼泪吧嗒吧嗒掉着,身体微微颤抖,对他愈发依赖。   过了会,他终于平静下来,想起林煊的手,避开了林煊刚才不正常的行为举止,以及他那句昭示他自己发病的话,说:“我们去医院看你的手,好不好?”   ——林煊刚才不正常。   但,他不在乎。   只要林煊足够在乎他、爱他就好了。   其他的,有什么所谓的呢?   “甜品快做好了。”林煊却说。   江鹿从林煊怀中抬起头,眼中还残留着一点水意,眼睫湿漉漉的,眼圈红红,鼻尖也有点红,他显然有点不好意思自己这么容易就哭了,眼神飘忽了一下:“嗯?”   “先吃,”林煊似乎也恢复了正常,像是得到了江鹿的秘密终于有了安全感,刚才那副模样已经如潮水般褪去,他温言细语地询问江鹿的意见,“好吗?”   江鹿看了眼林煊被他包扎好的手,点头答应:“好吧。”   甜品只差一点收尾。   林煊去了厨房,很快端着已经做好的甜品回来。   江鹿尝了一口,绵密的甜奶油在舌尖化开,甜而不腻,还有淡淡的草莓香,本来就亮的眼睛更亮了:“好吃。”   “你怎么突然想起要做甜品了?”   “不知道。”林煊似乎思考了半晌,最后遗憾摇头,目光在暗红色的蛋糕胚上停留了两秒,蹙了下眉,“在看到你之前,我意识不是很清醒。”   ……是因为那个时候在“犯病”吗?   江鹿舔了下勺子里的奶油,粉红的舌尖在唇瓣间一闪而过,见林煊目光停留在甜品上,歪了歪头,探头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不对劲,于是问林煊:“怎么了?”   林煊摇了摇头,眼底却藏着些许晦涩,他隐晦地瞥了眼掌心,很快又挪开。   半晌,他失血过多的手指抽动了一下,仿佛痉挛。 第38章   甜品只有一人份, 三两口就能吃完。江鹿低着头一口一口吃着甜品,面孔清丽,偶尔露出来的粉红舌尖裹着丝丝缕缕的白色奶油, 唇齿清香。   仗着低头林煊看不见他表情,他刚还稍微轻松的神色变得有些沉凝。   终于能够倾述和被林煊无条件信任的高兴, 以及江先生找上林煊的沉重同时压在他心上, 但他心里惦记着林煊手上的伤,没心思多想, 三两下吃完,刚流过泪的眼睛清凌凌的望着他:“走吧。”   “……嗯。”林煊目光在他嘴唇上停顿了一瞬, 牵住他的手。   暖热的掌心熨着江鹿。   江鹿刚和他分享藏在心底的秘密, 心里其实很想黏他, 仿佛这样才能获得慰藉,所以即使心情沉重复杂,但被林煊牵手还是高兴的,偷偷抿了下翘起来的唇角, 回握住他的手。   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叫的网约车也到了。   网约车司机瞧见两个大男生牵着手上车, 见怪不怪,只问了手机尾号就踩下油门,送他们去了最近的一家医院。   缝针的时候林煊还是拉着他不肯放手,江鹿心疼他,便也顺着, 皱着眉看着医生给他缝针,不自觉收紧手指,握紧他的手, 没有出声打扰医生,微微垂着眸, 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缝合完,他才回神,小心翼翼捧起林煊那只手,认真听医生说着注意事项,等回家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了。   右手被林煊牵着,江鹿弯腰单手把换下来的鞋子放进鞋柜,捞起在门口迎接他们的布布。   时间太晚,两人随便洗漱之后准备睡觉。   江鹿没提回客卧,林煊也没提。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江鹿听见林煊呼吸匀称,蹑手蹑脚撑起身,在黑暗中注视了他一会儿,刚准备下床,蓦地听见林煊低低开口:“小鹿同学刚才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   江鹿一怔。   “是被我吓到了吗?”林煊在黑暗中转头注视他,呼吸压抑,“抱歉,我保证下次不在你面前发病,你不要怕我。”   “没有,不是因为这个。”江鹿没想到林煊竟然在反思,连忙解释,“我只是因为,江先生找你谈话不高兴。”   他抿了下唇,声音放轻了许多,“如果不是我,你不会变成这样,都怪我。明明你的手这么重要,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   他停下来不说了。   在医生给林煊缝合的时候,他就在想,如果不是他一味逃避和江家联系,没有处理好这些,江先生就不会找到林煊,林煊也不会这么没有安全感,也不会跪在他面前卑微乞爱,藏起来偷偷自残。   都怪他自以为是自欺欺人,以为远离就可以安稳度日。   明明以林煊的身份和地位,他注定不可能会在这段感情中处于弱势,明明会没有安全感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林煊真的很爱他,他很高兴,却也因为无法提供对等的安全感而感到愧疚。   所以他迫不及待想去解决他们之间的隐患。   “小鹿同学没有错。”林煊平静说,握住他的指尖,捏捏指腹,“是我太敏感。”   他仿佛看透了江鹿的心思般,“不要和叔叔吵架。”   “没打算吵。”江鹿嘀咕,想了想还是重新在林煊身边躺下来,抱住他的腰,脑袋轻轻挨着他的胸膛。   林煊侧过身,将他完全纳入怀中,下颌擦过他的耳尖,紧接着是唇瓣。江鹿扭过头,嘴唇寻到了林煊,和他接了个吻。   “他们都觉得我有病。”江鹿搂着他的脖子,小猫似的,黏黏糊糊咬他的嘴唇,和他说悄悄话,“只有你相信我。”   林煊任由他咬着嘴唇,没受伤的那只手摩挲他的脖颈,黑暗中看不清眼底的情绪,将咬嘴唇变成了一个温情的吻。   唇齿交缠,浅浅的水声漾开浓稠的黑暗,呼吸炙烤浅薄的空气。   太温情了。   江鹿喜欢,却又受不了,轻轻推了下林煊,分开时舌尖还留在外面,微微张着唇呼吸,独属于林煊的气息却无孔不入般,流淌在空气中,钻入鼻腔肺腑。   林煊还要继续亲,江鹿连忙挡住他的唇,语调带着轻轻的喘:“快睡了吧。”   “……好。”林煊低哑回应,最后拿开他的手指吻了下他唇角,“晚安。”   “晚安。”江鹿说, “疼的话就叫我。”   “嗯。”   江鹿往林煊怀中靠了靠,脸埋在他的颈窝,被林煊暖热的体温包裹,安心闭上眼。但他心里有事,再加上傍晚睡了几个小时,这会儿没多少困意。   林煊似乎发现了,下颌压在他头顶,完好的那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在哄觉。   江鹿唇瓣轻轻动了动,最后还是没说话,只是搂紧了他的腰,完全缩进了他怀中。   从记事起,没有人这样哄过他睡觉,保姆总是讨厌他给她添麻烦。   在这样的哄睡下,江鹿终于捕捉到了一缕睡意,呼吸渐缓。   就在即将陷入梦境之际,他突然听见林煊喃喃自语般叫他:“宝宝……”   江鹿下意识“嗯”了声,思维却被睡意拽入重重梦境,很快沉睡。   在他入睡后良久,林煊无声无息睁开了眼,注视了黑暗许久,轻轻放开他下床,坐在书桌前,取出右边抽屉中的一个老旧的日记本。   扉页上一笔一划,写着一个稚嫩端正的名字:江鹿。   书桌只亮了一盏昏暗护眼的台灯,日记本的内页破破烂烂,泛黄薄脆,每一次翻页都不得不打起十万分小心。   窸窣的翻页声几近了无。   内容与其说是日记,不如说是日记本主人从小到大的碎碎念。   [这是我第一次写日记。老师说,我可以在日记中写任何我想写的东西。我好像没什么想写的。想见爸爸妈妈算吗?]   [隔壁搬来了好看的小哥哥,我在家里偷看,小哥哥的妈妈发现了我,她叫我的时候引来了保姆阿姨,我被掐得好疼。我发现阿姨长得很像妈妈,我想喜欢她。]   [我和觉明哥哥成了好朋友。觉明哥哥说,他妈妈不是我妈妈,但我可以把他妈妈当成妈妈。他妈妈真的好好,身上好香,温柔,我好喜欢。我的妈妈也是这样的吧?]   ……   [今天我生日!觉明哥哥送了我一个机器人,但晚上就找不到了,保姆说没见过,可能是我忘记带回家了,不开心。保姆还说,电视上那个给小朋友过生日的阿姨才是我妈妈。   好奇怪,她一点都不像觉明哥哥的妈妈。]   ……   [今天觉明哥哥好奇怪,他没来找我上学,也没有打电话告诉我,我差点迟到,有点不开心。]   [觉明哥哥好像会忘记我,他生病了吗?我有点担心。]   [考试的时候橡皮擦掉了,但当我去捡却怎么也找不到,奇怪。]   [今天在路上遇到了几个朋友,但他们好像突然不认识我了,我确定他们当时看见我了,但都无视我。但我叫他们,他们又变得非常热情,就好像……刚才是我的错觉一样。是我的错觉吗?]   ……   [有一种……被无视的次数好像越来越多的感觉。]   日记的时间跨度很大,笔迹幼稚,其中糅杂着不少拼音。随着越往后,拼音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少,措辞和笔迹也越来越成熟。   最后一篇日记,是写得最长的一篇。   [2006年2月13日小雪   我确定不是我的错觉。   一周前,我和觉明哥哥他们去雪山玩儿,只有我被遗忘在那个山洞。觉明哥哥发誓说,他们当时清点了人数,确定没有少人才离开,谁也不知道我不在。   在雪山的一周,没有人知道我怎么活下来的,包括我自己,我手上有不少已经结痂的伤口,医生说我严重贫血。   我差点死了。   突然想起小时候有次保姆陪我在水盆边玩,不小心栽进水盆,险些溺死。保姆虽然喜欢偷懒,但绝对没有眼睁睁看着我去死的胆子。   小时候会觉得陆阿姨和我妈长得像,大概是因为我见她的次数太少产生的妄想。这次她和爸爸没有来看我,我早就知道他们不爱我,所以我不失望。]   林煊眼睫低垂,神情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他曾经看了无数次这些日记,也对这些日记的内容产生过疑问。直到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为什么江鹿的朋友会忘记他的存在,他的父母鲜少回家——都是因为,他不是主角。   他的存在让原定的剧情线发生了偏移,导致世界线不得不采取行动强行扭正剧情,所以他的父母才不能爱他。   林煊下颌紧绷,转头,看向床上一无所觉熟睡的江鹿。   暗淡的光线下,江鹿睡出一脸娇憨相,微微启着湿红的唇瓣,睡衣领口滑落,露出大片莹白肌肤。   抽屉轻轻滑动。   金属制品相互碰撞发出窸窣清脆的声音,林煊站起身,居高临下站在床边。   ·   江鹿是被渴醒的,睁眼的时候发现有点不对劲。   台灯暗淡的光线辐射到床边,显然有些有心无力。有道高大的影子坐在黑暗中,握着他的脚,他的脚踝传来冰凉的触感。   江鹿动了动脚,响起几声叮铃当啷的动静。   一个猜测划过脑海,江鹿眨了眨眼睛:“林煊。”   “你在干什么?” 第39章   林煊不知道在他身边坐了多久, 暗淡光线在黑暗中剪出一道僵坐的黑影,微微垂头,摸着江鹿的脚没说话。   江鹿晃了晃脚, 又带起一阵叮铃当啷的脆响,终于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惺忪的睡意渐渐消散。   “林煊?”他又小声叫了一声。   “嗯。   这次, 林煊终于轻轻应了声。   江鹿心脏却依旧轻轻悬起,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林煊又有点不正常了。   他睡觉的时候发生什么了吗?   床边剪影动了动, 他感觉林煊停了轻抚他脚掌的动作,听见他清润的声音响起:“想把小鹿同学关起来。”   声音很轻, 即使这样, 却依旧非常温柔体贴, 询问江鹿的意见:“可以吗?”   “……”   江鹿没有回答,低头,捞起拷在脚踝的金属链条,托在手上的重量沉甸甸, 又扯了两下, 没扯动,估计另一端拷在床脚,长度倒挺长,还有很长一大截余裕堆在床上,可以下床自由活动, 就是不知道极限在哪里。   他没有刻意放轻动作,金属链条在他手中发出哗哗的脆响。   低头研究了好几分钟,他终于抬起头, 却没正面回答,像是没发现林煊藏在黑暗中潜滋暗长, 悄悄如藤蔓般向他蔓延的,病态、扭曲的爱,而是拎起金属链条晃了晃,在叮铃的脆声中问:“戴着这个,我可以去洗手间吗?”   即使光线暗淡,他也清楚感觉林煊正凝视着他。   他眨了眨眼睛。   “可以。”林煊说。   “但是,”江鹿却道,“我还是想换一条。”   说话停顿的间隙,静得几乎快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这条有点重,我感觉可能会有点不舒服。”江鹿说,“我想要轻一点的。”   “还有,我可以继续上学吗?”   他认真说,“听说现在的人都非常卷,本科遍地跑,硕士毕业只能去卖手抓饼,我不想好不容易考上大学最后还只有高中文凭。”   他仰头望着林煊,双手合十,不太像祈求,像撒娇:“可以吗,林煊?拜托。”   “…………”林煊沉寂陷在暗色中,看着江鹿在暗淡的环境也依旧熠熠的漂亮鹿眼,动了动喉结,“好。”   江鹿弯起眉眼扑进他怀中搂住他的脖子,呼吸擦过他的耳垂,小声说:“那就把我关起来吧。从现在开始?”   “好。”   江鹿亲亲他的锁骨窝:“在这之前让我去喝水,好不好?”   “好。”   他刚要从林煊身上下来,林煊却拦腰截住他的动作,按着他的肩让他坐回床上,开门出去了。   外面的灯被打开了,稀薄的灯光扑洒进来。   江鹿乖乖坐在床上等自己的水,趁着灯光继续研究脚上的锁链。过了会儿,他想起什么,抬手摸到锁骨处的小鹿吊坠,弯起唇角,眉心温顺。   林煊告诉他,这个小鹿吊坠是用他肋骨磨出来的骨灰做的,里面还有窃听器和定位器。   江鹿摸够了,又十分珍惜地将小鹿吊坠放了回去。   喜欢。   江鹿难以自已心动,心想,他知道林煊想把他关起来的想法不正常,但他喜欢这样被林煊这样。   他隔着衣服摸了摸吊坠,满脑子胡思乱想:窃听器在这个位置,林煊可以听见他的心跳吗?   没等他想明白,林煊已经端着水回来,重新在江鹿身边坐下。   “手疼吗?”江鹿接过水,关心他的手。   “不疼。”林煊轻轻摇头,神色依旧隐晦不明,轻言哄他,“喝吧。”   江鹿捧着水杯小口小口吞着,安静的房间只有他吞咽的动静。   喝完了,林煊拿过空水杯放在床头。   “睡吧。”他说。   江鹿钻进了被窝,很快感觉林煊上床在他身边躺下,谁也没有主动提起他脚上的铁链。   还是之前的姿势,江鹿主动钻进林煊怀里,脑袋窝在他的颈窝,只有脚上多了条金属链条。   江鹿不知道在想什么,虽然闭着眼,眼睫却时不时颤动,扫过林煊脖颈,带起一阵痒意。   ·   第二天他难得晚醒一次,偏偏心里的事惦记了一晚上,身体还没清醒,精神却已经醒了,迷迷瞪瞪起了床,等走出房间才发现不对劲。   他抬起脚,低头看了看,脚踝处空荡荡,没有想象中的东西。   “…………”   江鹿轻轻撇了下唇角。   “小鹿醒了。”   江鹿的思绪保姆阿姨温柔的声音唤回,定了定神,冲站在厨房门口的阿姨笑了笑:“张姨早。”   “哎,早饭已经好了,快吃吧。”张阿姨已经做完了厨房的收尾,边摘围裙边笑眯眯说,“我就先走了。”   “好,张姨慢走。”江鹿乖乖点头,目送保姆阿姨走向玄关,皱着眉苦苦思寻几分钟,终于想起昨晚到家的时候把手机丢哪儿了。   结果拿到手机刚点没两下,就看见林煊从房间出来,还没走近,江鹿就做贼心虚似地将手机扣过来。   林煊显然刚洗漱完,额前的发丝湿漉漉,睡衣也有点湿,领口紧贴在身上,胸肌的弧度饱满流畅。   江鹿眼睛在他领口处停留了片刻。刚才起床的时候看见床上没人,他还以为他早就出来了,没想到还在房间。   注意到他藏手机的动作,林煊眸色微暗,很快又和平时无异:“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江鹿摇头,朝他伸脚,在他眼皮子底下晃了晃白生生的脚丫。   林煊看了一眼,经过他走向玄关。江鹿无言看了他背影两秒,心情有些难以言说,低下头继续在手机上戳戳点点。   等林煊回来,他也刚好下完单退出购物页面切到视频软件。   林煊不知道从玄关拿了个什么东西过来,他刚准备关上手机和林煊吃饭,就见林煊在他面前蹲下,托住他的脚,柔软的触感从脚踝处传来。   他低头,看见林煊正将银色脚铐拷在他脚上,脚铐链着一条精美结实的链子,只不过无法看出它的长度。   金属脚铐的内侧明显做了处理,很软的皮革,不会伤到皮肤。   “林煊?”江鹿眨了眨眼睛,注视着他的动作,却没有收回脚,很乖地等他弄完。   他的脚非常漂亮。很瘦,脚弓却完美流畅,脚趾饱满粉润,皮肤瓷白,清晰可见黛色青筋,脚铐戴在脚腕上如同一枚脚饰。   等林煊弄好,他才轻轻摆动了两下脚。   很轻。   比昨天晚上的轻好多。 第40章   林煊真的有在认真改进, 很重视他的体验感。江鹿唇角抿出浅浅的小涡,感受到心脏轻微的悸动,低头看着脚踝。   “喜欢吗?”林煊仰着头, 漆黑沉静的眼眸自下而上凝视。   “喜欢。”江鹿眼睛熠熠看着他,晃了晃脚表达自己的喜欢, 轻声说, “刚才我还以为昨晚是我做的梦呢。”   他故意在他面前晃光溜溜的脚脖子,林煊都没多大的反应, 他当时还有些失望,以为昨晚是他自己的臆想。   幸好不是。   林煊捉住他晃来晃去的脚, 敛着眉眼, 良久轻语, “我也是。”   声音太低,以至于江鹿没有听清。   他光着脚踩在地面上走了几步,背对着林煊,模样清晰落在林煊眼底, 像在试穿一双十分喜爱的新鞋。   林煊眼眸不复往日在他面前装出来的清浅温柔, 黑沉沉的,像蕴着黑雾,有些骇人,扭曲的占有欲再也无法完美藏匿。   “我也有礼物送你。”默默开心了许久,江鹿转身看着林煊说, 弯着眼睛。   他本来打算等东西到了之后再给林煊一个惊喜,但现在他有点忍不住,提前告知了这个惊喜。   不过他还有理智, 没打算把惊喜都透个底儿掉。   “是什么?”   所以,当林煊这么问他的时候, 他摇头,笑容变得略微狡黠:“不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好。”林煊站在他面前,清晨日光勉强驱散眼底暗色,眼皮微垂,抬手压顺他翘起来的几根发丝,轻言告诉他,“我很期待。”   江鹿将他的手拉下来,脸颊放上去,在他掌心蹭了蹭,抬眸看着他,眼睛像有星星,偏头,嘴唇挨了下他掌心,一个蝴蝶振翅般的轻吻,“喜欢你。”   林煊的手几乎盖住了他大半张漂亮秀致的脸。   虽然在一起后经常亲亲贴贴,心脏经常悸动,但他从来没对林煊说过喜欢,这是他第一次说,看着林煊的眼睛藏着那么一点点可爱的害羞。   声音很低,却很精准落入林煊耳中。   太阳毫不吝啬对着阴暗潮湿的角落散发略微炽烫的光,一切似乎都无处遁形。   林煊凝着他的眼神略微变了变,喉结上下攒动了几下,开口时声音很哑:“……小鹿同学。”   “嗯。”   林煊的手指轻轻摩挲他光滑的脸颊,眼睛情意绵绵,比刚才柔软:“我爱你。”   如同低喃,“我真的,很爱小鹿同学。”   江鹿小狗般又蹭蹭他的手掌,向前走了一步,抱住他的腰依偎在他怀中,主动踮起脚吻他的唇,尝到了他口腔里清爽的牙膏味。   垫着脚,脚背弓着愈发漂亮,链条拖曳在地板上,映着熠熠日光。   吻从温和到激烈似乎只需要唇舌相融。   林煊搂着他的力道很大,江鹿感觉腰都要断了,却顾不得阻止,因为他几乎应付不了他的唇舌。   不仅是被吃了口水,连舌也仿佛在被咀嚼般轻咬,他甚至能感觉到林煊喉间急不可耐般的吞嚥,仿佛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   空气稀薄,快消失殆尽,仅剩的那一点被两人交融的呼吸炙烤升温。   江鹿脸上汗泪斑驳,张着嘴,口腔被暴力侵犯。   腮帮鼓起怪异的弧度,是林煊的舌抵住软嫰的肉壁厮磨,眼神痴滞,眼尾缀着星星点点的泪花,脸颊漂亮的胭红,唇角莹亮。   唇瓣不管怎么动,都能吮到林煊柔韧的舌。   “……我爱你。”   间隙,林煊似乎在说着什么。   然而舌尖黏糊交缠的水声通过骨传导优先钻入江鹿的内耳,压过了他呢喃的表白。   江鹿艰难转头,终于让林煊离开了他的口腔,如涸辙的鱼般胸膛大幅度起伏,大张着嘴汲取空气,口腔里还残留着林煊存在的触感,久久不散。   这个时候,他才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被抱起放在了餐桌上,两条细腿夹着林煊的腰。   “不要了。”在林煊又过来咬他嘴的时候他轻轻偏头,还没喘匀气,虽然喜欢和林煊接吻,但还是有些吃不消,小声说,“待会还要上课呢,嘴都肿了,别人会笑话的。”   他晃了晃小腿,带起一阵稀里哗啦的脆响。   “……好。”林煊被这阵响动牵扯回了些许理智,勉强松开他,眼底的深黑却久久不散。   不太像他平时见到的林煊,但江鹿不在意,抵着他的肩缓着劲。   早饭早就散了热气,勉强算得上温热。   等收拾完出门,已经是四十分钟以后。   林煊开不了车,提前通知了司机在楼下等,到教学楼的时候还有十几分钟才上课。   这次江鹿下车的时候揣上了手机,抿着笑和林煊道别,往教学楼走了两步,突然被人一把搂住脖子,被带得一个趔趄。   “?”江鹿转头,见是谢遇。   对方一手搂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插着兜,下节课的书夹在腋下,见他看过来,向他呲出一口白牙:“哈喽啊小鹿宝贝。”   江鹿没搭理他,回头看了眼林煊。   单向车窗关着,看不见林煊是什么脸色。但车很快驶入校园大道,远离了他的视线。   江鹿这才看向谢遇:“陈风和师嘉玉呢?”   “还在后面。”谢遇说着突然凑近,仔细端倪他红肿得不正常的嘴唇,上手摸了一下,表情不是高兴,“大早上就和黄毛接吻?”   “?”江鹿也不是很高兴,虽然他才来这个时代没多久,但这个梗还是明白的,“不准这样说他。”   “这就维护上了。”谢遇“啧”了声。   “嗯。”江鹿从他手底下钻出来,他还有正事要做,“我有点事,先走了。”   谢遇:“?”   没给他问的机会,江鹿兔子似的三两下就跑远了。   谢遇:“…………”   离上课只有短短十几分钟,但也够了。   远离谢遇的视线后,江鹿才找到江先生的电话号码,没有犹豫点了下去,轻轻放在耳边,放轻呼吸,等待接通。   “嘟……”   听筒里传来忙音,始终没人接。   江鹿皱了下眉,又打了两个,依旧没打通。   怎么回事?   他略微有些疑惑。   江先生光是生活助理就有好几个,按理说不应该没人接电话。   除非……是他不想接。   江鹿踌躇了半分钟,转而给秋漪女士打电话,却依旧打不通。   “……”   江鹿眉眼低垂,安静了片刻,抬起头,收起了手机。 第41章   刚收好, 就看见陈风和师嘉玉在蜂拥的上课人潮中朝他的方向走过来。   谢遇两手插兜溜溜达达跟在他俩身后,远远和他对视了一眼。   离他还有点距离的时候,陈风就问:“不有事吗, 咋站这儿?”   “没事了。”江鹿摇了摇头,把手机放进斜跨包, 不愿意去想江先生和秋漪女士到底是什么意思, 和他们一起去上课,“快上课了, 走吧。”   ·   “少爷。”   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司机蓦地开口, 后座的林煊轻掀了下眼皮。   司机跟了他许多年, 知道这是让他继续的意思, 顿了顿才继续说:“先生托人让我向您转达,夫人生日当天,请您务必到场。”   林煊的亲生父亲——林宴荣,林家的现任家主, 在原配去世的半年内娶了据说是他年少时期真爱的现任林夫人。   不久后, 林煊就搬出了林家。   外界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能肯定的是不是与他的亲生母亲有关。   ——在那位美丽又疯癫的林夫人还在世时,不少人不止一次听说过对方骂林煊是怪物,诅咒他不得好死的流言。   然而这位林夫人娘家同样强大,所有人都对此讳莫如深, 所以就算林煊不被父母喜爱,他在林家的地位也依旧稳固。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眼林煊。   “说。”林煊目光始终停驻在车外倒退的景色,却很快发觉司机的欲言又止, 淡漠开口,眉间阴翳从江鹿下车后再也没散开。   司机闻言迟疑道:“我爱人说, 夫人……怀孕了。”   他爱人是林家老宅的女佣,十有八.九是真的。   现任林夫人已经不年轻,以高龄妊娠,风险大,所以林宴荣老来得子却捂得严严实实,没有透出一丝风声。   以前林煊是林家独子,理所当然是太子爷,现在却多了个注定比他更受宠的弟弟,司机不禁担忧。   然而出乎他意料,林煊反应却平平,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对方眉间的阴翳甚至还散了几分:“知道了。”   车很快停下来,司机毕恭毕敬打开车门,在林煊跨下车时目光擦过对方轻扬的唇角,微微一愣,倏地想起一件事——   他从小看到大的林大少爷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所以即使林宴荣打着昭告全世界林夫人怀孕,利用舆论倒逼林煊安分守己不弄死那个孩子的主意,恐怕最后都不会如愿。   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疯子不会在意任何人的审视。   更何况那孩子还只是一个堪堪成型的肉团,甚至无法在法律上称作“人”。   司机眼神微微闪烁,林煊却早已下了车,稍稍偏头睨他一眼,很快转回头,抬步走向教学楼。   他长得高,衣着不菲,人群中气质拔然,引起不少人注视的目光。   江鸣目光藏在其中,听着身边同伴和他说话:“这就是那个学弟,林煊,林氏集团的太子爷。”   “虽然风评不太好,但谁让家里有钱,交的男朋友又可爱又漂亮。”   同伴轻轻笑了笑,带着些微审视的轻视:“没记错的话他男朋友是叫江鹿,前两天我还看到过,长得是很漂亮,不过好像是个孤儿,看着是个缺钱的,听说还申请了助学金?也难怪会和他在一起。”   “只要毕业后还在一起,那不直接跟太子爷进林氏集团一步登天?”   同伴转头看了眼江鸣,话头一转,“说起来,江鹿和你长得还有点像呢,还都姓江,结果你和陆总门当户对,他却和林煊在一起,这对比也太惨烈了。”   江鸣指尖小幅度蜷动,收回目光敛眉,并没有搭理喋喋不休八卦的同伴。   见他不说话,同伴登时有些忐忑,道:“怎么了?”   江鸣是江氏集团的大少爷,陆氏集团未过门的儿媳,性子又好,温柔良善,没有人不乐意捧着他。他仔细回想刚才那些话,确定没有得罪江鸣的地方。   “没什么。”江鸣摇头。   他只是在想,如果江鹿当年没有失踪,江家大少爷一直是他,他就不会是江家的孩子,被暗讽拜金的孤儿会换成他,陆觉明门当户对的未婚夫也不再是他。   因为江鹿不是真正的孤儿,他才是。   江鸣咬着唇,唇角泛起白,心脏涌起一阵强烈的恐慌。   这股恐慌从江鹿回来后就时不时盘亘在他心上,每次都会在他为鸠占鹊巢感到愧疚时出现,提醒他,他其实很害怕他会因为江鹿被所有人抛弃。   明明,他也是无辜的。   江鸣眼神闪烁,轻声道:“我还有点事,先走了。”不等同伴回答,“对了,”他又说,“你不要这样说他。”   他轻轻抿唇,“这样说人家不好。”   “?”   同伴反应有点迟钝,目送他离开的背影,挠了挠头,嘀咕道:“说谁?江鹿吗?”   江鸣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他皱了下眉,脑子像是忽然清醒了一般,从混沌中惊醒,反思自己之前的言论,也觉得奇怪,自言自语:“对啊,我为什么要这样说他?”   ·   下课前十分钟,教授结束讲课,教室只有笔尖擦过纸页和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江鹿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被讲台上的教授看了好几眼。   师嘉玉转头看了眼,看见对方手机屏幕上眼花缭乱的购物页面,微微挑了下眉:“你买铃铛做什么?”   声音压得很低,但江鹿做贼心虚似地猛地抬起头,食指竖在唇前“嘘”了声,然后才将手机屏幕扣向手心:“没什么。”   师嘉玉:“?”   干什么这么神秘。   江鹿抬头对上教授的眼睛,带着被抓包的尴尬放下了手机,乖乖看书。   小老头在学院出了名的古板严肃,手底下的研究生没有不被训自闭的,对江鹿倒是意外的好说话,见他老老实实放了手机,也就没说什么。   下课铃一响,小老头把保温杯和教案往腋下一夹就走了。   今天只有这一节课,江鹿收拾挎包,打算给林煊发条消息来接他,陈风在谢遇身边伸了个懒腰:“困死了,回去补觉。——小鹿要跟我们回宿舍吗?”   “不了。”江鹿摇了摇头,“我买的东西快送到了,得先去林煊那里。”   师嘉玉插进来道:“下午不是有社团活动么?也不去?”   “嗯。”江鹿点头。   刚开学的时候为了不变透明,他和室友们参加了好几个社团,还参加过好几次活动,但现在他觉得没必要了。   一直努力在别人面前刷存在感真的很累,不如一直待在林煊身边,而且……林煊这两天看起来有点离不开他。   “我先走啦,拜拜。”江鹿挎着包蹬蹬蹬跑了。   跑到一半不小心撞到了人,边弯腰道歉边朝他们摆了摆胳膊。   “这才刚在一起多久啊,就这么重色轻友。”陈风神色幽幽,“这两天我们除了上课还在其他地方见过他吗?”   很显然没有。   “总感觉,”师嘉玉思索片刻,“他这两天挺开心的。”   “比跟我们在一起开心?”   “比跟我们在一起开心。”   “…………6。”   “谢哥呢,今天咋这么沉默?”   谢遇已经收拾好边聊微信边等他们,闻言轻掀眼皮瞧他俩一眼,顿了顿,在他俩面前晃了晃手机:“Rivet下个月打比赛,给我送了几张现场的票。”   他像是完全没听到他们之前的对话:“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   江鹿倒也没说谎,他在网上买的东西真的要送到了,刚才上课的时候对方还打了电话,他让送学校来了。   快递小哥估计比大部分学生都还了解这片校区,江鹿刚下楼就看见对方坐在电动小三轮在教学楼下等他。   当面签收验货之后,江鹿才看见熟悉的车过来。   司机下车打开车门,他抱着快递盒上车,先放在腿上,拉起林煊的手:“今天手疼吗?”   “不疼。”林煊摇头,看向他腿上的快递盒,“买了什么?”   “礼物。”江鹿把东西拿出来在林煊面前晃了晃,是两只智能手环,他低头研究,“我之前看到说这款手环可以检测主人的心情,感觉很适合当送你的礼物。”   “这样,你就可以随时看见我的心情了。”他抿唇,笑容有些可爱的狡黠,“我也可以看到你的。”   这是他从昨晚就想好的。   林煊听不到他的心跳。   但如果能让林煊更有安全感的话,他愿意让自己的心情变得可视化,让林煊掌握他的心情,让他看见被他关起来他是真的开心,义无反顾,完全将在林煊面前剖开自己。   买了两只,一只给自己,一只给林煊。   江鹿把手环递到林煊面前,漂亮莹润的鹿眼充满期待安静看着他,明明只是手环,却如同一枚戒指,静静等待林煊给他套上。   像是要完全把自己交给他。   “……”林煊眼底沉沉,目光缓缓落在他脸上,看着他那双亮莹莹的、如玻璃弹珠般干净纯粹的眼睛,眼底情绪很难说,像是战栗的狂热,又像是能摧毁一切的偏执控制欲,面上却无比平静接过了手环。   怎么可以这么乖。   林煊平静的想,牙根却几乎战栗。   这样的江鹿,看起来,好像他做什么都会得到他的允许。   “你要设密码。”江鹿在他低下头替他戴手环的时候轻声提醒,“可以不告诉我哦。”   “这样的话,这个手环就只有你才可以取下来啦。” 第42章   像是为了佐证他的话一般, 说完,江鹿就闭了眼,仰着漂亮乖巧的脸蛋, 宛如引颈自戮的天鹅,距离近得林煊几乎能看清他脸上细软透明的可爱绒毛。   林煊却始终没有动作, 病态扭曲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逡巡, 良久,才堪堪将丑陋的恶欲重新压入心底, 绷紧指尖勉强止住战栗。   快了。   他面无表情想,咬紧的齿根润出淡淡的腥甜。   他很快就能完完全全得到他了。   他会再也逃不掉。   眨眼间, 他又变成了那个温柔体贴的林煊。   他们交谈的声音不算低, 至少前方的司机能听得一清二楚。但他识趣当了个聋子, 连视线都没偏移过一毫米。   直到林煊设完密码,手环服服帖帖贴着手腕时,江鹿才睁开眼睛。   一睁眼,就看见林煊将另一只手环放在他面前, 眼尾轻弯, 唇角扬着他熟悉的温柔的弧度:“那小鹿同学也要替我设密码才行。”   “好啊。”江鹿欣然说,很快输入早就想好的密码,将两只手环靠在一起暗暗欣赏了几分钟,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两只手环,一黑一白, 是最普通的情侣款,手感细腻柔滑,摸起来极佳。   江鹿有些爱不释手, 珍惜地存好照片,开始捣鼓将手环绑定手机。   林煊静静注视着他头顶的发旋。   “过两天, ”等江鹿绑好手机后,他才轻轻开口道,“是林夫人的生日。”   江鹿抬头,发现林煊正低眉注视他,目光平静且柔和。   “林夫人”。   这个称呼出现在林煊口中很奇怪。在江鹿的认知中,除了林煊的母亲,没有人配得上被他这么称呼。   但林煊从来没在他面前这么称呼过他的母亲。   除非……在母亲死后,他的父亲又结婚了。   然而江鹿并不清楚他父亲到底有没有再婚。   ——大概是林家向来神秘低调,作为与江家有过短暂合作的背景板之一,太边缘化,所以原著中并没有提及林煊父亲再婚,他穿过来后也不怎么关注这个圈子里的事。   “林夫人?”江鹿轻轻重复这个称呼,等待林煊给他解惑。   “嗯,她是我父亲再婚的妻子。”林煊轻点头,徐徐解释,“我妈去世后半年我父亲就结婚了,但婚礼办得很低调,所以外界很少有人报道这件事。”   江鹿恍然,轻“嗯”了声,想了想,没打断他,等林煊继续说下去。   “过两天我父亲会举办一场生日宴,会邀请各界名流参加,我不得不回去。”林煊食指抵着他的掌心,晃了晃他的手,“小鹿同学能和我一起回去吗?”   林先生和现任妻子婚姻低调,这次突然变得这么高调,江鹿虽然不知道内情,但心中有点担心林煊,所以几乎是擦着他的尾音一口答应下来:“好啊,我跟你回去。”   他想了想,勾了勾林煊的尾指,声音很柔:“我陪你。”   “好。”林煊将他拥入怀中,唇瓣擦过他的耳尖,眸底沉色稍纵即逝。   “谢谢小鹿同学的礼物。”他又说,“我很喜欢。”   江鹿下巴压在他肩上,“嗯。”   他今天没课了,林煊下午才有课。下午的时候他陪林煊去上课,坐下来的时候有好几个人转过头来看他。   都是之前联谊的时候见过的,有好几个江鹿都能叫出名字,这些人显然早就知道他和林煊的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没和他打招呼。   这节课是他们的专业课,江鹿当做没发现,乖乖坐在座位在课本上勾勾画画写作业,不经意亲密挨着他的胳膊。   这节专业课是位年轻女老师的,她一眼就看穿他俩之前的氛围,估计以前带对象来上课的人也不在少数,她见怪不怪,半开玩笑说:“我一向是支持大家带小对象来上我的课,但课上可不许亲嘴,被抓到罚你们一个坐教室头,一个坐教室尾。”   估计她的课上氛围向来活跃轻松,因此她话音刚落就有人哄笑:“看来之前在您课上偷偷亲嘴的人不少啊老师。”   “噫,好嬴荡。”   “…………”江鹿被调侃得有些脸红,往林煊身边靠了靠,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体温。   林煊温温柔柔握住他的手指,轻轻揉捏他的指尖:“现在会不会感觉好一点?”   虽然有些没头没尾,但江鹿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才告诉过他,他会在被无视的时候变透明。   所以他关注到刚才的情况,即使知道他在他身边不会发生那种情况,他还是很担心他。   江鹿心里一暖,向他弯了弯眼睛:“嗯。”   过了几秒,他又说:“有你在,什么都不会发生。”   他俩在说悄悄话,课前活跃的气氛却很快沉淀了下来,女老师把控节奏,很快将众人的注意力扯回来上课。   江鹿安安静静陪着林煊,偶尔还顺便听了会课,还帮他做了笔记,侧脸漂亮文静,清隽笔迹工工整整,刷刷跃然纸上。   还没下课,他的照片就出现在学校表白墙。   陈风陪师嘉玉参加社团活动,经过某个社员的时候突然瞥到他手机上的照片,“豁——!”了一声:“这不我们家小鹿吗?”   “草。”社员被他吓得一激灵,手机差点当成板砖拍出去。   陈风笑嘻嘻:“你咋有他照片?你小子搞暗恋?”   “?啥玩意儿。”社员说,“这是表白墙的照片。”   “嗯?表白墙?”陈风挑眉,正好师嘉玉搬完了东西过来。   “怎么了?”   陈风三两下读完表白墙上的内容:“没啥,咱小鹿陪男朋友上课去了。”   “大惊小怪。”师嘉玉说着看了看周围,“谢遇呢?”   “中午之后就不见人影了。”陈风满不在乎道,“不知道干啥去了,我看他也没开播。他和小鹿今天一个比一个忙,就我俩孤家寡人独守空房寂寞如雪。好兄弟,还好有你陪我。”   “……”   林煊课上似乎频频看过来,但等江鹿看过去的时候,他又已经转了回去,看起来并没有分心,还能顺畅回答提问。   江鹿偷偷笑了下,当做没发现林煊在偷看他,快下课的时候,才悄悄看了眼手环记录下来的数据,如他所料,林煊这节课的心情始终维持在积极的水平,代表他的那个小黄脸一直张着嘴笑。   能直接观测心情的手环真的很神奇。   而且,真的好可爱。   江鹿想起之前好几次转头看林煊他都是一副很平静的表情,结果在他手机上却是另一副表情,不禁心脏软软,戳了戳屏幕上的小黄脸,抿着唇偷乐,在心里想——现在林煊手机上,他又是什么表情呢?   是不是和他一样,也在傻乎乎地张着嘴乐。 第43章   直到下课, 江鹿唇角的笑意都还没淡去。   林煊转头看见他唇角笑容,也轻轻勾了下唇,凑在他耳边低声问:“在笑什么?”   江鹿浅浅抿唇摇了下头, 抬眸看向他时,眼睛弯成月牙:“我想看看你手机。”   “好。”林煊没问他想干什么, 把手机给他。   手机黑着屏, 没解锁。但江鹿刚拿到手,指腹不经意擦过传感器, 指纹自动识别,一声轻响后, 手机自动解锁。   江鹿原本打算问他密码, 见状微微一愣, 转头看向林煊:“你存我的指纹了啊?”   “嗯。”林煊眼睛很轻眨了下,没有避开他的眼睛,看不出任何心虚的样子,“之前晚上睡不着, 就找小鹿同学录了指纹。当时小鹿同学还在睡觉。”   江鹿想了想:“那我当时应该睡得很死。”都没被吵醒。   林煊嗯了声, 眼中出现了明显的笑意:“小鹿同学的睡眠质量一直很好。”   “还好啦。”江鹿委婉说,目光转移到林煊手机上,点开名为健康手环的app,没告诉林煊其实在和他谈恋爱之前的几个月,他的睡眠一直不是很好。   没有人会在知道自己会从这个世界上抹去所有存在痕迹消失后还会睡得好的, 除非他缺心眼。   但他不打算告诉林煊,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再让他担心。   江鹿熟稔点进心情那一栏, 如他所料,在林煊手机里的健康手环APP上, 他和林煊一样,代表他的小黄脸都在龇着一口牙傻乎乎乐,指数一直维持在较高那一栏。   唇边又浮现了浅浅的小涡,江鹿无声嘿嘿笑了下,把手机还给林煊。   环顾四周,发现教室的人走得已经差不多了,说:“我们也走吧。”   他没退出界面,林煊视线下掠,将刚才他看的东西收入眼底,很快熄灭屏幕,放进衣服口袋,江鹿把他的书放进自己的斜挎包,结果包又回到了林煊手上。   刚出教室门,就撞上迎面走来的两个人。   江鸣显然没想到会碰到他,愣了一下,下意识握紧身边陆觉明的手,反应过来,他又松了些力度。   好在陆觉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常,只是看着面前的江鹿,以及同样牵着他的林煊,脸色莫名。他大概是刚从公司来接江鸣,还梳着大背头,西装搭在左臂,和校园氛围格格不入。   林煊只穿了简单白T和黑色休闲裤,背着江鹿的包,额前垂搭着两缕黑发,学生味儿很浓厚。   他和陆觉明的目光在半空中不动声色撞在一起。   江鹿同样没想到会遇见他们,只怔愣了不到半秒,出于礼貌还是朝他们点了下头,偏头低声对林煊说:“我们走吧。”   “好。”林煊同样低声回应,牵着他的手与两人擦肩而过。   江鸣偏头静静看着望着他们相携离开的陆觉明的侧脸,眼神微微闪烁,在对方发觉前及时乖巧垂下了眼睫:“走吧。”   陆觉明经常上财经新闻,又是燕大官网上挂着的优秀校友,这会儿刚下课,走廊还滞留着不少学生,偏偏大多都跟金融搭边,认识陆觉明,连带着了解他们之间的婚约。   因此陆觉明很快收回目光,没让他在这些人面前没有脸面,什么都没说,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顶:“走吧。”   但四人之间刚才明显不太一般的氛围还是引起不少人侧目。   江鹿却没在这两个人身上多耗心神,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已经和林煊说起另一件事:“晚上吃完饭,我想去云庭26号。”   云庭26号江公馆,既然打电话打不通,那不如直接去找他们说明白。江年才高中,不住校,以他们疼爱的程度,晚上不可能不回家。   “我陪你。”林煊说。   江鹿点头,欣然一笑:“好。”   然而当晚上他到云庭26号时,却被管家告知江先生和秋女士出差了。   “先生和夫人今天早上就飞美国了,这段时间恐怕都不在家。”管家为难道,“少爷有事的话,不如给先生和夫人打个电话?”   “我知道了。”江鹿面容平静,不想去探究他们到底是真的出差了还是不想见他,总之不算意外,“他们回来了,方便给我说一声吗?”   管家说:“好的。”   他客气邀请江鹿住一晚,但江鹿拒绝了。   转身的时候一辆豪车恰好驶进来,车窗落下,探出江年那张稚嫩漂亮的脸,先看了眼门口陌生的车,看向江鹿时微微蹙着眉:“你怎么回来了?”   江鹿没理他,从他面前经过。   江年气急败坏,抠开安全带就要下车:“喂!我在和你说话。你耳聋了吗?”   林煊从车上下来,护着江鹿上车,偏头冷冷盯了江年一眼。   “!”江年倏地噤声,后颈预警般汗毛倒竖,如同见到阴毒凶恶的野兽,心脏发冷。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林煊已经替江鹿关上了车门,上了车。   车扬长而去。   江年表情古怪站在原地,直到管家叫他:“小少爷。”   “……他什么意思。”江年站在原地,像委屈又像生气,喃喃道,“我哥从来不会无视我的话,他凭什么以为这样就能代替我哥?!他一点都不尊重我。”   管家有些无奈,却很有分寸没有随意插话。   ·   一只干燥骨感的手伸过来覆在手背上,江鹿偏头看了眼林煊,手指翻过来挤进他的指缝。   “不要不开心。”林煊轻言安慰,路边霓虹灯明明灭灭映在他脸上,看不清。   “没有。”江鹿也轻声回答。   林煊受伤的那只手却将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屏幕上赫然是健康手环的界面,小黄脸撇着嘴,一脸的不开心。   “……好吧,是有点。”江鹿只好承认,靠着他的肩膀说悄悄话,“不过习惯了。”   他没有告诉林煊他来这里干什么,他只是想当面和他们说清楚,不想再被打扰,只不过失败了,只能下次再说。   林煊微微用力按压着他的掌心。   江鹿看着车外倒退的景象。   他小时候很熟悉这附近,但十几年过去,这里早就已经改头换面。即使穿过来这么久,他还是觉得有些陌生。   小时候最爱的公园就在这附近,江鹿刚穿过来的时候还特意来找过,他回头看向林煊:“在这附近停下车吧?”   “好。”   司机在他说的地方停下来让他们下车,然后离开去找停车场了。   “这里是我小时候最喜欢来的地方。”江鹿眨了眨眼,“以前我不想回家就喜欢来这里藏着。”   这里的公园还没有完全被废弃,设施翻过几次新,也增加了不少,只有很少的地方才会看到岁月的痕迹,虽然不多,但燕市发展太快,这里已经是最有过去痕迹的地方了,不少念旧的老人家都爱带着孩子在这里溜达。   年轻人倒很少,都去附近的新开设的公园了。   夜风习习,发丝被吹得凌乱,江鹿眯起眼睛,没有管头发,和林煊故地重游让他心情由阴转晴,“这里以前是燕市最漂亮的小公园。”   林煊垂眸看着他软软的白腮,“我知道。”   “你知道?”江鹿微微睁大眼吃惊。   林煊顿了顿,江鹿在那个日记本上写过。但他没提,只是说:“在网上看到过。”   江鹿恍然,现在网络很发达,什么都有,所以他不怀疑林煊的话。走到熟悉的地方,眼睛微微发亮。   “我以前喜欢藏这里。”他悄悄说,面前是老旧斑驳的滑梯,不远处的路灯光线薄薄辐射过来,让几乎一半隐没在黑暗中,“保姆找不到我,被吓坏了。”   其实是他看到了最想念的爸爸妈妈在电视上在孤儿院陪小朋友们过生日的新闻,他吃醋,所以折腾身边的人,跑出来偷偷藏起来,结果不小心在滑梯中睡着了,第二天才被警察叔叔抱出来,还被严厉的保姆训了一顿。   当时觉得是天大的委屈,现在想想其实也没什么。   不过就是一个生日而已,其实本质上还是地球上最普通的一天,但人类赋予它不同的含义,给予太多期盼,所以得不到就会觉得委屈。   其实没必要。   只是当时年纪太小,想不明白而已。   江鹿很快不再想这些,牵着林煊走过去,但可惜的是他已经长大了,藏不进这个滑梯。   “坐会吗?”林煊看见不远处的长椅,问他。   “好。”江鹿和他一起坐在长椅,抬头看了会,突然抬手指着天空说:“今晚有星星。”   其实这几年城市里已经很难见到星星了,但今晚天气好,万里无云,因此星星也难得露面,却不是繁星点点,只是寥寥无几。   但也是很难得了。   江鹿眉眼白得发透,泊着淡薄的路灯,眼睫卷翘纤长,眼睛亮晶晶,比天上难得的星星还亮。   他在看星星,林煊却看着在他漂亮的侧脸,目光灼灼。   太明显了,以至于江鹿无法忽略,转头看向他:“怎么啦?”   “突然想起我第一次见到小鹿同学的时候。”林煊蓦地说。   江鹿歪了歪头:“啊?”   “那个雨天,不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林煊突然提起这件事,而后像是忍不住般闭了闭眼,沉了口气,再睁眼时直勾勾看着他,“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小鹿同学。”   他第一次见到对方,不是那个雨天,也不是在高中的校门口,时间甚至还要往前推很久。   江鹿睁大了一双鹿眼,仔细思考片刻,确实没找到在那之前的任何记忆:“我……”   他才刚启唇,林煊又轻轻说:“我妈去世后,我的状态很不好。准确来说,是心理一直不太正常。”   江鹿闭上了嘴,静静听他说下去,也不再关注星星了。   林煊似乎不是很愿意提起那段时间:“总之,那段时间没人管我,最严重的时候,我经常跑到国外夜猎,然后将猎物带回住所肢解,被我父亲知道后,我被他派来的人押回了国。”   “回国后我在国内的一座雪山滑雪时,意外遇到了雪崩,”他语调很平静,像是并不是他自己遇到危险,“那个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你。”   在那座人迹罕至的雪山,他险些没逃出来,右腿骨折,骨头几乎撑破皮肉,更糟糕的是大半个身体都被埋在雪里,无法靠自己出来。   他甚至就快认命。   然而就在即将昏迷之际,他看见森白的雪地里有道黑色身影走近。慢慢的,拿着登山杖,深一脚浅一脚,靠近他,身体被裹得臃肿,眉眼却十分苍白轻盈的美丽。 第44章   “呜——”, 寒风呼啸,急遽苍凉。   昏暗中,似乎风雪凛冽。   腰间搂抱的力道松懈的刹那, 江鹿瞬间惊醒,下意识搓热冻得麻木的手放在和他相拥取暖的少年鼻端前, 感受到气流微弱扑在手上, 松懈了紧绷的身体。   这是他们与外界失联的第四天,他们都还活着。   和大部队走散后, 他在雪地里捡到了这个少年。   捡到他的时候,对方只有半个肩膀以上, 以及一只手露在外面, 已经快被冻晕过去, 是他徒手把他从雪里挖出来,一步步将他拖到这个山洞。   他带的食物不多,少年的东西都被埋在雪里,他又折回去找, 幸好埋得不深, 但他带的食物也寥寥无几,到今天,只剩一点。   雪山实在太冷了,他们只能相拥取暖。少年右腿严重骨折,再不和外界取得联系, 他的腿可能就治不好了,但外面的天气太恶劣,江鹿不能保证他们分开后都能活下来。   “……鹿鹿。”耳边传来轻微的呢喃, 夹杂在山洞外呼啸的风声中,几乎要听不见。   江鹿轻嗯了声, 冰凉脸颊蹭过少年领口冰冷的金属拉链,却再也感觉不到冷,往他怀里埋了埋,眼睫已经结上了冰冷的霜。   少年睁开了眼,勉强搓热手,捂住他的双手,传递的温暖聊胜于无。   下一秒,江鹿毫无征兆在床上睁开眼睛,下意识观察四周。   微弱的壁灯光线映在白墙上,这里是林煊的房间。   空调兢兢业业制冷,温度不算低,但江鹿手指冰冷,仿佛在那个山洞,风雪刮过凌冽的风声也似乎还残留在耳边。   “怎么醒了。”林煊的声音在身前响起。   江鹿循声看过去,看见林煊侧身面对他,黑润眼眸半隐半现,沉静凝着他,能看出几分温柔。   “做了个梦。”   江鹿有一瞬间恍惚,林煊这个姿势让他以为还在那个山洞,但他很快回过神:“你还没睡吗?”   他终于后知后觉他的记忆出了问题。   他记得十七岁那年,他和同学相约去爬雪山,却由于他们的疏忽,他被单独遗忘在雪山,独立度过了一周才等到救援,却选择性遗忘了那一周发生的事。   所以当林煊告诉他,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那座雪山时,他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忆,甚至在这时他都没意识到他的记忆不对。   但离开那个公园后当晚,他却做了这个梦,真实到他似乎的确亲身经历过一般,也是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猛地惊觉缺失了一段记忆。   而在此之前,无人提及这件事,他就顺理成章般认为自己的记忆是完整的。   梦里山洞太黑,他没看到少年的脸,但潜意识里记得那个少年告诉过他名字,好像就叫……林煊。   遗憾的是,就算意识到记忆有缺陷,他还是想不起来其他细节。   “马上就睡了。”林煊握住他的指尖,暖热体温驱散残留的冰冷,垂眸关切,“怎么这么冷?”   “嗯。”江鹿往他怀里钻,和他拥抱在一起,感受着林煊体温驱散他体内的寒意,闭着眼想了想说,“梦到我在山洞,外面风雪很大,山洞好冷。”   “有个人一直像你这样抱着我,但我还是觉得好冷,冷得我都以为快死掉了。”他问林煊,“你觉得这是梦,还是被我遗忘的记忆?”   林煊轻拍他的背:“小鹿同学觉得是什么?”   “我不知道。”江鹿坦率道,埋在他身前深吸了口气,闷声闷气说,吐息喷薄在胸肌上,胡乱蹭了两下,头发蹭得凌乱,“我觉得好奇怪。我记得那年是2006年,我17岁,你那个时候才几岁?那个人是你的话,我难道已经穿越过一次了吗?”   他们实际上的年龄相差很大,但中间十七年对他来说完全空白,时间在他身上停滞,无论从身体还是心智来说他现在都只有十八岁,没有任何年龄压力,林煊却和他不一样,对他而言,这十七年是实打实的,2006年对方早就已经出生了。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林煊,那只有穿越一种解释。   穿越有这么容易的吗?   江鹿觉得很奇怪。   “十六。”林煊低头看他,滚热掌心压在他的后颈顺毛,“那年我十六。”   江鹿在他怀中仰头,眼睛睁得圆溜溜。   “想起来会头疼吗?”林煊轻吻他的眼角。   江鹿没感觉,摇了下头,又意识到林煊不一定看得到,于是说:“不疼。”   “不记得也没关系,”林煊说,语气无法听出情绪,“不用勉强自己,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但是,”江鹿越来越了解林煊,“如果我真的想不起来,你会很失望吧,林煊。”   林煊停顿了半秒才回答:“没关系。”   江鹿撇撇嘴,戳了下他的胸肌:“睡觉了。”   说睡觉,他却没离开林煊的怀抱,额头抵着他的脖颈,睡相很安心。   林煊翻了个身让他趴身上,他自觉将腿放上去,带起一阵细碎悦耳的叮铃声。林煊阖着眼,有一搭没一搭拍着他的背,面部线条却突兀蒙上一层冷晦。   和江鹿不同,在雪山的那段记忆,包括后来发生的所有事,全都已经深深镌刻在他心间。   除了他,无人知道他们在食物吃完后如何活下来的,也无人得知当他得到救援,从昏迷中苏醒后得知江鹿早已失踪的心情。   那个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江鹿没得到救援,要求救援队折回雪山救人,救援队却否认那座雪山上有第二个人存在的痕迹,一致认为是他濒死尝试自救产生的幻觉。   所有人都在否认他的存在,所有人都在强调是他的幻觉,包括他的父亲和他的新婚妻子,医生一遍遍给他洗脑,要求他承认那个人从未存在过。   “林少爷,一个早已失踪十几年的人不可能会出现在山上救您。”   “恕我直言,林少爷。如果您坚持这个说法的话,我无法排除您有遗传您母亲精神病史的倾向。董老先生不希望您失去林家的继承权。”   “林少……”   老态龙钟的董老先生坐在病床前,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双浑浊、却依旧不失锐利的眼睛注视着他,不像在看小女儿留下的唯一血脉,而是像在忖度一件商品的价值,一如当年拆散小女儿和她的爱人,强势处理掉她腹中胎儿,将她送来林家联姻的模样。   ……   所有人步步紧逼,直到他捡到被江年为了给养兄出气扔掉的日记本,看见江鹿被救下山后失去记忆的那篇日记,再不提起这件事,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江鹿的日记本在他手上。   混乱不堪的回忆结束,耳边传来江鹿的小呼噜,像只可爱小猫,林煊面容略微柔和下来,摒弃所有思绪,和他头挨着头入睡。   大概是越想得到越得不到,江鹿还想继续再梦一梦那段记忆,结果接下来的半个晚上不仅没如愿梦到,连一个梦都没能做,早上醒来的时候不高兴了许久,最后还是被林煊哄下床出去吃饭。   阿姨不在,他脚上的链条又够长,可以随意在房子里走动。   无论怎么也想不起关于那一周的其它记忆,江鹿努力之后还是选择了摆烂,打算顺其自然。早饭后,他例行看手机。   系统自动给他推送了今天的实时热点,现任林夫人赫然在列,还不止两三条。   现任林夫人嫁入林家后几年都没在公开场合露过面,甚至连富太太们的聚会也鲜少出席,不可谓不委屈,所以向来低调神秘的林家这次似乎打定主意要为她大办一场生日宴,提前开始为她造势。   在今天之前,江鹿就已经不止一次被推送过林夫人的名字,不过他并不知道她是谁,因此从未关注过,这两天知道后才开始注意。   现在愈发临近她的生日,热度也越来越高,其中讨论度最高的还是她与林宴荣的爱情。   豪门贵公子和灰姑娘历经苦难破镜重圆,最后终成眷属的故事向来令人艳羡,被人追捧,网上掀起一场场声势浩大的祝福和歌颂。   他们每个人似乎都忘了林煊的存在。   包括那位林先生,仿佛他从未有过这个儿子一般。   “对了,”江鹿扫了两眼就清掉了推送,略有些烦恼,“我需要准备礼物吗?我,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爸爸。”而且还是在这么多人的场合,他有点紧张。   “不用。”林煊却说,“有我在,小鹿同学不需要讨好他们。”   “好。”   到底是正式场合,下午的时候林煊叫了造型师上门给两人量尺寸做了两套西装。   结果造型师才刚走,门铃很快又被按响了,是林煊去开的门。   江鹿腿上爬着几只小奶猫,累得坐在茶几前的地毯上拿着逗猫棒陪布布和小奶牛蹦蹦玩,蹦蹦走路还颤颤巍巍,结果横冲直撞跟在猫妈妈身后玩逗猫棒,好几次都被猫妈妈撞倒。   布布端庄蹲坐,低头看了会儿蹦蹦,伸出爪子扒拉它。   “谁呀?”江鹿听到门口的动静抬头,刚好看见林煊拿了只快递盒回来,突然想到什么:“啊。我的!给我吧。”   林煊将快递和美工刀一起给他,扒开在他身边的小奶猫坐下,看着他拆出一枚红色小铃铛:“?”   江鹿取出铃铛里面的小卡片,低头将铃铛别到脚铐,红色小铃铛衬得他的脚白腻泛粉,晃了晃脚丫,听见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铛声,这才满意抬头,高高兴兴,邀功似地对林煊:“怎么样,这样是不是更好看了?” 第45章   林煊眸色微暗, 显然并没有想到他会给自己买小装饰。   江鹿给他的惊喜太多了。   林煊喉结轻轻攒动,微微怔愣的眸底映着他笑盈盈的眼眸:“好看。”   江鹿笑靥腼腆,明明是自己求夸, 结果当真的被林煊夸的时候又开始不好意思,捧起小奶牛猫挡在面前, 只留了双眼睛看林煊, 眼睫弯弯。   他没有完全是想让林煊开心一点,他也有私心。小铃铛走起来叮叮叮, 他很喜欢,这是他的小巧思。林煊没有想到, 所以他自己买。   而且, 真的很适合他, 不是吗。   江鹿唇角浅笑,眼睫泊着日光,恍若绚烂夺目。   林煊拉下他的手接过小奶牛,凑过来轻轻吻他的唇角。   江鹿闭上眼, 日光安静扑洒在两人身上, 卷翘的睫毛在他和林煊的鼻梁上落下浅浅的阴影。   布布完全理解不了两个人类在干什么,跳上江鹿的膝盖,从他们中间叼起蹦蹦的后颈肉跳下去,几只小奶猫喵喵叫着跟在它身后。它找了个舒服的角落卧下晒太阳,帮它的几只小宝宝舔毛。   江鹿眼睫轻轻扫过林煊山根, 睁开眼近距离望着他,睫毛几乎和他的碰在一起,但他和林煊谁也没有主动拉开距离, 只说:“我要开始学习了。”   “好。”林煊说,却没有动, 反而眼神下掠,看向江鹿粉润的嘴唇,忽然开口,“小鹿同学的唇珠好像比之前明显了一些。”   江鹿下意识伸舌尖舔了下唇珠,是有点肿,反应过来后瞪了他一眼。   他的唇珠一直不是很明显,但林煊老是喜欢嘬它,每次亲完都肿起来,非常显眼。   “臭流氓。”他小声骂,拉开距离站起来,轻踹了下他的小腿,打算去房间,小铃铛挂在脚踝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叮叮作响,一下一下,像小奶猫伸出爪子拨弄心弦。   林煊目光追随着他清瘦凸起的脚踝,落在铃铛上,眸底的痴迷逐渐肆无忌惮,几乎放肆耽溺在铃声中,苍白的脸上涌起病态的红润。   ……喜欢。   他深深着迷地想。   想舔。   想舔他的脚,还想和他□□,把铃铛□进他的□□。   他这么可爱,那么乖,只会抽抽噎噎被欺负,那么笨,被欺负了眼睛里是不是也只会冒可爱的桃心。   ……好涩。   林煊喉结轻滚,望着主卧的方向,眼底几乎藏不住痴狂,心脏在妄想中跳得极快,一下一下用力撞着耳膜。   喜欢。   “嗡——”   手机忽然震动,江鹿这才发现进来的时候顺便拿上了手机,以为是有人找他,结果除了室友和几个朋友的闲聊之外,没收到任何消息。   正觉得奇怪,就看到了来自健康手环的系统提醒——   “你关心的TA一分钟前心跳频率达到近期峰值,心情指数近期最佳。TA正在为你心动哦,点开看看吧~”   “?”江鹿眨了下眼,觉得奇怪,点开APP找到心率监测,发现林煊从刚才起突然飙到峰值,甚至比刚才他们接吻的时候还高,不禁有些沉默。   “……”   林煊做了什么?   江鹿有些不放心,很快拿上东西出去。   叮铃铃的铃铛声先到林煊面前。   江鹿刚准备关门,却看见林煊脸上泛着病态的红晕,目光却如狼似虎般直勾勾看着他,焦渴、灼人的目光如同怪物湿///黏的舌,从他的脚踝到小腿,纤细的腰,透粉的锁骨,小巧的喉结,漂亮明艳的唇珠,直到他的眼睛。   他从来没见过林煊这样的眼神,感觉像那天晚上他失控的模样,又感觉不太像,但他说不出来哪里不像。   江鹿咽了咽喉咙,下意识捏紧门把手,不自觉放轻了声音,“……你在干嘛?”   边走,铃铛边响,金属质感清脆,却不刺耳,那只故意使坏的小奶猫又出现了。   “在想,”林煊眼神潮湿,藏住狂热的喜欢,眼底悄悄蔓开微不可见的细小血丝,声音很轻,“和小鹿同学……”   “啊?”江鹿没听到他最后两个字的音,在他面前蹲下,微微蹙眉担忧:“你在说什么啊,林煊?”   “……”   这样的姿势,林煊要微微仰头才能和他对视,喉结明显滚动。   江鹿原本还在担心他心跳突然这么快是出了什么事,见他这样也就放心了,眼神不经意擦过林煊的喉结,忽然顿了下。   林煊喉结挺大的。   他挪开目光不好意思地想,忍住摸自己喉咙的动作,和林煊比起来,他简直就像是个刚刚进入发育期的高中男孩。   林煊一瞬不瞬盯着他的脸,狂热的爱意不甘心被吞回心脏,几乎扒开他的喉咙,一字一顿挤出:“想和小鹿同学做//爱。”   林煊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开,江鹿原本肆意飘散的思绪一下被炸没了,下意识倒退了两步,铃铛快速响了两下,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没忍住目光下移,心脏一下跳得很快,耳边都是它的聒噪,脸色爆红,像被人欺负了,看上去十分可怜。   见他如此反应,林煊说:“吓到你了吗?”   江鹿先是条件反射摇了下头,又抿着嘴点头:“嗯。”   这段时间和林煊同床共枕,都还血气方刚,每天早上他都能感觉到林煊的存在感,他从一开始的害羞到后面的习惯,却从来没越过界,林煊甚至从来没提起过这件事,仿佛没有任何感觉,所以当他乍听到这句话还是被吓到了。   但如果林煊想更进一步的话,他不会拒绝的。   就是,   江鹿又瞄了眼林煊,心中有些茫然:两个男人之间……要怎么做?   ……他不会。   即使是之前经历过被同性喜欢,他也从来没好奇过这种事,和林煊在一起之后他们还只停留在亲亲摸摸抱抱的阶段,没有想过这种事,所以这真的有点涉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了。   “抱歉。看到小鹿同学的铃铛,我有些没忍住。”林煊握住他的手轻轻揉捏掌心,又低头吻了吻,几乎将滚烫的脸埋在他的手心,呼吸灼热,“我会忍住的。”   “……哦。”江鹿眨了眨眼,干巴巴张了下嘴,原本几乎快撞破胸腔的心脏渐渐平复,趁林煊不注意,撇了撇嘴。   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结果林煊说忍住就真的忍住了,只是在他手心里埋了一会冷静下来,江鹿偷瞄了一眼手机,发现对方心率已经降下去了,脸上的血色也褪去。   直到林夫人的生日宴,林煊也没再提起这件事,江鹿心底隐隐有些失望。   林煊这两天一直在他身边,分开时还有陈风和师嘉玉寸步不离黏着——至于另一个室友,听说是参加活动,顺便去看Rivet打比赛,他已经好几天没见到过他了——有他们在,他实在不好意思上网查两个男人到底该怎么上床。   所以直到生日宴当天,有专人将定做的礼服送过来,他脑子里关于这一方面的知识储备都还是空白的。   司机换了台车来接他们,比林煊常用的那台车稍微高调一点,却刚好符合林煊今晚的身份。   他们到林家老宅的时候不算早,老宅内宾客云集,衣香鬓影,侍者和佣人在之间穿梭,偶尔还能见到几个记者。在管家引着林煊和江鹿进来的时候,众人纷纷停下交谈朝他们看过来,气氛有一瞬的诡异,很快又恢复自然。   很显然,在他们到达之前,这里发生过什么。   能出现在这场生日宴上的都是体面人,那些怜悯的、冷淡的、嘲讽的、暗含期待以及准备看乐子的目光重叠在他们身上一瞬很快就散了,仿佛之前都是他们的错觉。   “……”   江鹿微微收紧和林煊交握的手,目光忽然顿住——他在人群中看到了穿着光鲜亮丽、原本正在出差的江镜明和秋漪,以及穿着小西装,不耐烦扯领带跟在他们身后的江年、优雅得体站在陆觉明身旁的江鸣。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们这一家子人,显然,对方也并没有料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他怎么来了?”江年也注意到了江鹿,拧起眉。   江鸣想起之前同伴说过的话,眼眸微微闪烁。   “怎么了?”江镜明注意到养子的不对劲,低头询问。   江鸣咬唇思索了片刻,还是轻轻摇头:“没什么,爸爸。您先别管,好吗?”   秋漪女士微皱着眉望着江鹿,似乎要说些什么。   但江鹿很快就转开了视线,安安静静被林煊牵走了,直到站在林宴荣和林夫人面前。   林夫人上了年纪,却保养得极好,若非眼角细纹,谁也无法看出她已经年过四十。她是今晚的主角,却只化了非常淡的妆,妆感很轻,美丽得体地微笑着应付每一个人。   父子俩谁也没开口说话,林夫人浅抿了一口橙汁,似乎并不打算插手他们父子之间的事。   一时间,江鹿注意到不少或明或暗注视着这边的眼神,眨了眨眼,主动开口打破父子间的沉默:“叔叔阿姨好。阿姨,祝您生日快乐。”   林宴荣打量他一眼,注意到他和林煊牵着的手,刚皱眉,就听林煊冷淡叫他:“父亲。”   “嗯。”林宴荣点了下头,回应却同样冷淡,“回来就好。”   “不回来怎么能看到您亲自设计的一出好戏呢。”林煊脸上浮现冷漠的讥嘲,轻弯着唇,“父亲。”   江鹿安静得如鹌鹑听他们说话,没打算再插话。   林煊目光掠过他白皙隽秀的侧脸,眸底晦涩一闪而过,声音很轻,却一字不落,准确落入江鹿耳中:“要不然,我连自己什么时候弄死了亲弟弟,都要等我男朋友在社会新闻上看到了才会知道。”   “那样的话,”   江鹿震惊抬起眼的时候刚好撞进林煊注视他的目光中,林煊嘴唇轻动,“您不觉得我太可怜了点吗。” 第46章   说这句话的时候, 林煊目光一直停留在江鹿脸上,江鹿反应了好几秒才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十分不礼貌看向林夫人的小腹, 但很快反应过来克制住,在半途就转移了视线。   他的第一反应是林夫人怀孕了, 林煊知道, 而且也清楚如果她的孩子没了会有人诬陷是他下的黑手,但林煊没有告诉他, 第二反应却是——林煊看起来好像在装可怜。   这个想法是突然冒出来的,毫无征兆, 以至于他自己都愣了愣, 眨了下眼睛。   “男朋友?”   周围不知有多少耳朵留意他们这个方向, 林煊刚说完,顿时就有人看向江鹿。   江鹿是被林煊牵着手带进来的,即使站在林宴荣面前也没被松开,不少人心里都有数, 但没想到林煊会直接在林宴荣面前承认, 还是在这个档口。   ——在他们到之前,宾客们早就从林宴荣的言辞行为中看出林夫人怀孕的事,同时也看出了他的态度。   如今董老爷子身体已经大不如前,而林宴荣正值壮年,林家地位逐步攀升, 以后林家的继承人他如果再想插手,恐怕只会力不从心。   毫不夸张地说,所有宾客都想看到林煊的反应, 毕竟他心理再不正常那也当了十几年养尊处优的太子爷,如今他多了个竞争对手, 所有人都等着看戏,但谁也没料到他会自找死路。   毕竟林家真的有皇位要继承,而两个男人生不出继承人,林煊这一举动,相当于自动放弃了继承权。   周围观察着林宴荣的表情,然而林宴荣滴水不漏,甚至连唇角的弧度都没变过分毫,无人得知当他听到林煊承认江鹿时到底是愤怒,还是为老来子失去强劲对手感到轻松。   他眼神依旧冷淡,在江鹿脸上停留了许久。林煊显然是遗传他的身高,林宴荣很高,看江鹿时同样需要垂眸,他不紧不慢,声音不高不低:“希望你不会后悔和一个心理变态在一起。”   没有反驳林煊的话,却将他钉死在心理变态上,那句疑似在江鹿面前卖惨的话就成了他的被害妄想症。   以前虽然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但江鹿没有傻到连这么简单的言外之意都听不出来,攥紧了拳头,冷漠开口:“不劳林先生费心,我永远都不会后悔。”   “林煊很爱我,我也很爱他,我从来都不觉得他心理哪里有问题。不喜欢他的人永远会带着偏见看他,就像我看您才是个心理变态一样。”   江鹿眸色炯炯,原本圆溜可爱的鹿眼似乎也有了攻击性,“没有父亲会在自己儿子小时候不经过任何引导就轻易断定他心理变态,施加语言暴力。所以,您,才是不正常的那个人。”   “……”   从林宴荣接手林家以后,没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周围鸦雀无声,唏嘘地觑着江鹿,林宴荣神情莫测。   江鹿却不看他们,拉着林煊就走。   林煊从始至终都没打断他,毫不抵抗被牵着走,落后了一步,眼神目不转睛黏在他身上,亦步亦趋紧追着他的步伐,穿过所有宾客给他们分开一条道,耳中已经没有其他所有声音,只能听见前面那个人鞋底与地面细微的摩擦,心脏鲜活的跳动,以及走路时的轻喘。   江鹿的背影仿佛被镀上璀璨的金边。   可爱。   ……好爱他。   林煊眼神痴迷,不可自拔,灼烫得吓人。   “小鹿。”   秋漪女士和江镜明先生站在喧嚣的人群中,担忧终于破开冷漠的表象从眉目流露,江鹿的目光却从未在他们身上停留,径直与他们擦肩而过。   江年似乎捕捉到了些许,神色微滞悄悄转头,看向父母。   江鸣错过了养父母的低语,收回注视他们的目光转而看向陆觉明,对方很快发觉他的视线低头:“小鸣?”   在他的注视下,江鸣抿紧了唇角,终于下定了决心:“我有事离开一下,好吗?”   “好。”陆觉明颔首,宠溺捏了下他的耳垂,眼神十分深情,仿佛目光一直在他身上,从未分给过江鹿,“早点回来。”   “嗯。”江鸣深吸了口气,从人群中退出去。   在走出一段距离后,他突然停下来回头,看见陆觉明已经没再看他,而是注视着江鹿消失的方向,眼神不再那么平静。   他的身边是秋漪和江镜明,两人没有发现他的离开,目光始终看着他们的亲生孩子。包括最爱维护他的江年,这次也没有发现他不在。   江鸣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在这一秒,他们想的是什么呢?   是在心疼江鹿面对男友父亲的刁难没有人撑腰,是在艳羡被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牵手离开如同私奔的林煊,后悔当年不勇敢,太纯情,还是在憎恶他不识好歹一直鸠占鹊巢,阻碍他们真正团圆?   那为什么一开始要对他那么好?   就算是为了他病情稳定。   明明可以不这样做。   显得他……这么卑劣。   江鸣闭了闭眼,转身离开。   离开宴会厅,所有人都被抛到身后,走到阴影处,江鹿终于停下来转向林煊,为刚才的表白感到不好意思,结果还没说话就被他捧住脸重重吻下来。   他一时没承受住往后退了两步,被林煊紧追上来,密不透风的吻攫住呼吸,几乎窒息。   林煊的手已经拆了绷带,伤口愈合,留下一道粗糙丑陋的增生疤痕,擦过江鹿柔嫩的脸颊,留下一道道秾艳的痕迹。   他身影高大,几乎将江鹿整个人都藏在阴影里,只有两条白生生的胳膊艳鬼般挂在他身上,光影变换下触目惊心。   “……江鹿。”江鸣的声音突兀响起。   林煊压着江鹿脖颈藏在胸前,转头冷冰冰看了眼江鸣,唇瓣莹亮,眼神却如同一条毒蛇。   江鸣被看得身体发冷,脚尖下意识瑟缩回去,直到林煊转回头轻声安抚江鹿,半搂半抱带着他离开。   江鹿从头至尾都没发现有第三个人,手脚发软靠着林煊,软若无骨被他带着走,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认出这不是去他们车的方向:“你想带我去哪里,林煊?”   “禁闭室。”   林煊说,喉结滚动。   “禁闭室?”江鹿想起之前林煊说过他小时候会被父亲关禁闭室,虽然感觉有点奇怪,但还是乖乖跟着他走,支支吾吾,“对了,刚才我说的话,会不会给你添麻烦?——你放开我,让我自己走,好不好?”   “不会。”林煊微顿,放下扶着他的手,在花园暗沉灯光下凝视他脸上残留的艳冶红痕,都是被他粗糙的掌心刮出来的,喉结吞咽,敛眸轻声,“从来没有人为我说话,你是第一个。”   “父亲从来不在意别人对他的评价,小鹿同学不用为我担心。”他漆黑的眼底迸发惊人的热度,“小鹿同学说爱我,我,我很激动。”   他弯下腰,鼻尖轻蹭江鹿挺翘漂亮的鼻梁,“之前小鹿同学带我去看了以前喜欢去的公园,所以我也想带小鹿同学看看那个禁闭室,想让小鹿同学更了解我。”   “而且,我有东西要给小鹿同学看。”   江鹿被蹭得很痒,唇边不自觉漾开笑意稍稍往后缩了下脖子躲开他,没有考虑就答应了:“好。”   林家老宅的宴会厅与住宅区有点距离,佣人和安保都被调到了宴会厅,两人一路过去,几乎没遇到什么人。   林煊曾经说过的那个杂物间就在主宅的阁楼。阁楼低窄,就算是刚进入青春期的少年也要弯腰才能在上面走动。   这里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上来过了。   杂物间的门被推开,尘封已久的小空间重见天日,外面斜射进来的光柱中似乎还漂浮着尘埃颗粒。   和林煊说的一样,没有窗,也没有灯。但他没有说过空间这么小,甚至只能勉强容下两个成年男人。   江鹿从上了阁楼之后就沉默了,心脏闷疼,仿佛还能看见被关进这里的小林煊,手电筒转了一圈,停在了角落,那里杂乱堆叠着泛黄陈旧的画纸,他走过去拿起最上面的一张。   他曾经在林煊的画本上看过许多他画的纤细秀美的少年,他们一开始没有五官,林煊就用画不好人物的脸做借口请求他做他的灵感缪斯,所以他画本上的所有少年都是他的脸。后来林煊手受伤,就没怎么碰过画笔。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林煊的动机,就算觉得奇怪也没有怀疑过林煊说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雪山的真实性。   直到现在他看见这张被尘封在阁楼的泛黄画纸上,似乎因寒冷蜷缩起来的少年,就算眼睫被冻上了寒霜,他也能看出他的五官和他有九分相似,稍显不同。   他认出这就是他。   在发现这个世界是虚假前的他,就算偶尔被朋友忽视也从来没觉得奇怪,眉眼没有缺乏安全感的忧虑和不安。   最重要的是,少年腰间还有一双紧抱的、属于另一个少年的手,身后还有一个看不见的人紧紧抱着他,几乎将他勒进骨子里。   和林煊后来经常画的隐隐色情露骨的少年和透明人相比,这张画纯情正经了许多,笔触浸透浓烈的爱意。   江鹿指腹轻轻捻过纸张的一角,那里脆弱地发出一声轻响,似乎再加一点点力它就要碎了。   ……他还是想不起来。 第47章   指尖画纸发出薄脆的撕裂声, 江鹿回过神,重新看向那叠纸,最上面的那张画依旧是他。   一个看不见的人视角里的他。   他跪在漫天雪地里, 登山杖匆忙扔在一旁,面罩遮住半张脸, 露出来的双眼明亮, 糅杂着关切、担忧、胆怯和恐惧几种情绪,紧皱着眉, 似乎在说些什么。   笔触生动,人物神情和肢体动作栩栩如生, 仿佛下一秒就会眨眼说话一般, 和林煊说过的不会画完全不一样。   被骗了。   江鹿垂着眼睛心说, 大骗子。   这些画纸在这里放了许久,已经积了许多灰,但这张明显好一些,除了边框泛黄, 其余地方倒还都是白的, 只不过他刚碰过灰尘最重的第一张纸,白色的画纸上留下几枚褐色指纹。   屋顶低矮,江鹿盘腿坐在地板上,开始翻看每幅画,西装面料沾上灰尘变得灰扑扑。   他知道林煊看着他。从进入杂物间之后, 对方就没再说话,目光停留在他身上,潮湿、黏腻, 令人焦灼,强烈到他完全没有办法无视。   门外光线将小小的杂物间切割成明暗两个空间。   林煊恰好就在明暗的交汇处, 微弓着身蹲在江鹿旁边,三角形的光柱只笼住他半个身体,明暗交界线落在他右眼,他掀起眼皮注视江鹿,眸底半明半昧。   江鹿心知肚明,却没有转头。   霎时,狭窄空间只有他们的呼吸,以及画纸被翻动时发出的沙沙声。   这些画似乎比林煊给他看的那些纯洁了很多,除了拥抱,没有任何其它亲密的互动。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画的?”江鹿看了许久,没有明知故问这是不是林煊想给他看的东西,侧头看向林煊,直视他直白的眼神。   林煊下颌紧绷,喉结攒动了两下,声音低哑:“和你分开之后。”   他微不可察地顿了顿:“那个时候,没人相信你的存在。”   “所以你就把我画下来了。”江鹿没有等到他下面的话,想了想替他补充,“担心你也会和他们一样,认为我是虚假的?”   “……是。”   江鹿唇角微微动了动,想说万一真的是呢——万一他真的是林煊幻想出来的怎么办?毕竟他到现在都想不起来那段记忆,但转念又想到其实没有这个假设的必要,如果他们没有遇到,林煊不会知道他长什么样,也不会有这些画。   现在这些画已经摆在他面前了。   穿越。   这个词再次在脑海中浮现,江鹿垂眸看着手中的画,突兀开口,“那天之后,我什么都没梦到过,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他们在雪山的相遇,也想不起来那几天相互扶持求生的任何细节,他的脑中只有他被救出雪山之后的经历。   但就算是这样,有关那段经历的记忆他都有点模糊了,他只是隐约记得他和朋友们一起去雪山时不小心被遗忘落下了而已。   对于他来说这件事其实没有发生多久,以他的记忆力来说应该不会这样,但他的记忆仿佛还是经过了十几年时间的冲刷,如果不是林煊提起,他都不会特意想起来这件事。   江鹿想了想说:“抱歉。”   “不要道歉。”林煊的声音在狭窄空荡的杂物间带起很轻的回音,“小鹿同学想不起来没关系,只有我记得也没有关系。”   江鹿眼睫低垂,此时手中的画视角从上往下,他闭着眼蜷缩在一个看不见的人的怀中,发丝凌乱遮住半张脸,缩着肩膀,脸颊肉挤出了萌萌的肉感,眉眼依赖。   没有任何其他露骨的动作,也没有任何涟漪,甚至还隐隐露着圣洁,像极了每个只存在于记忆中的白月光,由此可见当时画这幅画的人是抱着怎样的心情。   这幅画让他想到了那天让他惊醒的梦。   在那个梦中,他确实是救了林煊的命。   “人体体温的最低极限是13.7摄氏度。”   林煊顺着他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画上,很快又抬起,落在他清丽秀美的侧脸,目光宛如节肢动物腕足的吸盘密不透风缠着他,丝丝密密露着渴望和痴迷:“那个山洞很冷,即使穿上所有衣服抱在一起,也很难维持体温。”   其实仔细回忆,林煊除了最开始没忍住提起他们的初遇以外,他很少提起过那段记忆,就算那天江鹿被惊醒,他也只是安慰。   这会他突然主动说起来,江鹿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体温持续下降,很危险。”林煊微微垂睫,沉沉目光透过浓密眼睫落在他脸上,“我们差点一起死在那个山洞。”   江鹿险些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忍着没转回去:“但我们都活下来了。”   “嗯。”林煊喉结轻动,没忍住般,“可是小鹿同学,我觉得那样很,”   他停顿的时间有点长,像是又忍住了,江鹿歪了歪头,尾调轻扬,“嗯?”   “浪漫。”   林煊沉默了一会吐出两个字,垂着眼睫望着他,顿了顿重复,“那段时间,我没有想过是生是死哪个对我更重要。但如果能和小鹿同学死在一起的话,会很浪漫。”   “……”江鹿保持缄默,心里清楚他没有开玩笑,他看得见林煊眼底发自内心的真诚,他是真的觉得和他一块儿死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虽然这样有点不正常,但好在他并不介意。   江鹿拷问自己内心,很快得到了答案。   只不过他没有立即回应林煊,只是低下头,从那堆陈旧画纸最底下抽了几张出来。   这些画纸显而易见年代更为久远,即使放在最下面,画纸也已经泛黄。上面没有人物,只有一只鸟。   一只死去的鸟。   即使是素描,笔触稚嫩,也能清楚看出场面的血腥,和那个论坛描述一模一样。而这样的画还有很多张,这些都是导致林煊被关起来的直接原因。   江鹿保持着沉默注视了许久,终于缓缓抬头,脸上扬起一抹笑:“好啊,”他看着林煊的眼睛,缓慢地说,“那就死在一起吧。”   话音刚落,他就明显感觉到林煊眼神的变化。   林煊眼底划过痴迷的暗光,不可言说的丑陋欲.望迸发沉浮,张牙舞爪,悄无声息蔓延,藤蔓般缠上他,如同一尾发.情中摇尾觊觎心仪雌性的蛇。   本就狭窄闷热的阁楼忽然间变得粘稠潮热,顷刻间就将江鹿吞没。   江鹿没有发现林煊是怎么动起来的,只是眼底压下一片黑影,很快天旋地转,他被林煊压倒在地板上。   地板坚硬,没有任何适应,嘴唇和呼吸很快被林煊攫夺,江鹿快要呼吸不畅,林煊亲他的力气很大,他几乎应付不了,脖子被压得仿佛快要折断,后脑勺抵在他的掌心。   画纸洒落一地,他抱住林煊的脖子,指尖将他的西装勾起了褶皱,身体发热得厉害,汗水几乎浸透了里面的内衬。   手机被摔在一旁,自带的手电筒光直射天花板,光柱中浮尘静谧沉浮。   两人身上都滚上了灰。   江鹿眼睛里覆上了一层莹亮的泪膜,衣襟散乱,林煊双臂撑在他身侧,他张着嘴压着呼吸细细喘..息,眼睛湿漉漉瞧着他,呼吸像吸饱了蜜水,软绵、潮热又甜腻,十分缠绵,像能拉丝。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林煊,也没有松开挽抱着他脖子的手臂,在晦暗的光线中微抿着唇,满脸绯色,眼中盈满期待。   “小鹿同学,……老婆。”林煊眼底的痴迷几乎将他埋没,细细吻着他的唇角,吞咽的声音十分明显,“我们回家,好不好?”   两人严丝合缝滚在一起,他的反应显而易见,江鹿耳红面赤,却摇了摇头:“不。”   “……这里好脏。”   “不。”江鹿拒绝,抬起下颌重新吻住他,强调般重复,“就在这儿。”   林煊定定注视了他许久,终于狂风骤雨般吻他。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即使江鹿依旧不清楚两个男人应该怎么做,但林煊一直主导、教他如何剖开自己青涩的身体接\\\纳他。   江鹿身体几乎颤抖,听到了自己破碎的呼吸声,以及林煊在耳畔的低喃:“好可爱,小鹿同学。”   “……喜欢你。”   “老婆。”   “老婆老婆老婆。”   “好爱你。”   江鹿无法回应,小鹿吊坠在半空中晃来晃去,心脏鼓胀狂跳。他扒住林煊握在腰间的手,几颗晶莹汗珠低落,啪嗒在衣服面料上砸出水坑,很快洇进柔软的面料,只剩下淡淡水迹。   他什么都来不及想,什么都来不及回应,只是在最后快累晕的时候脑中忽然划过一个极其隐秘、骇人的念头——   刚认识的时候林煊曾经说过他会让他想起他养过的小鸟,那只漂亮臭美的紫罗兰牡丹鹦鹉。   它意外死去,林煊却把那些惨死的画和他的画像放在一起,看起来好像在说——如果不能爱他,那就去死吧。   这个想法让江鹿心脏漏了一拍,即将陷入黑甜梦乡的身体颤了一下,心脏重新飞快跳了起来。   好变态。   ……但是他好喜欢。 第48章   燕大附近的酒吧除了干净以外, 别的和其他酒吧没什么不同。谢遇在角落的卡座,对面的人赫然是虞景荣。   这个卡座不止他们两个人,不管认不认识, 十几个人凑在一块儿喝酒。   酒吧嘈杂的dj和暧昧的灯光交织成一场幻梦,虞景荣已经醉倒趴在桌上, 谢遇敛眸将酒杯递到唇前, 掩住晦暗神色。半分钟后,桌上的手机亮起。   谢遇拿起手机和卡座上的外套, 点头向其他人示意,先离开了。   直到站在酒吧门口, 谢遇才放下手机, 面无表情抬头站定了一会儿, 举步离开。   没过多久,手机震动,这次是真正来自室友的消息:   陈风:[你小子去哪儿了?]   [直播也没开,你那些小粉丝都问到我这儿来了。]   陈风不是up主, 但有时候谢遇会艾特他的账号互动, 粉丝们也知道了他们的室友关系,有时候找不到谢遇就会来找陈风。   谢遇低头回复:[今天回。]   他顿了顿,指尖敲了两下手机的金属边框:[小鹿宝贝呢?]   陈风:[有事跟林煊回家了,林煊他那个后妈过生。你没看热搜吗?我看咱们小鹿宝贝儿也在。]   谢遇点进微博,果然看见林夫人生日的那个热搜。   生日宴虽然没有特意交代, 但参加生日宴的媒体察言观色,在琢磨林宴荣对林夫人和林太子爷的态度之后,林夫人怀孕和林家太子爷带男朋友现身的事已经全都出现在了热搜下面, 还有一两个视频流出来,这条热搜十分热闹, 阅读量非常可观。   谢遇放大了其中一个视频。   这个视频中只出现了一两秒江鹿的侧脸,但谢遇的眼神却落在不远处的几个人脸上。   他认出了江年和江鸣是前段时间在燕山遇到的那两个对江鹿恶语相向的陌生人,想起江鹿在遇到他们之后就不太对劲,眉心微皱,目光落到了他们旁边的几个人身上。   江镜明先生和秋漪女士。江鹿和他们长得最像,以至于谢遇第一眼就看出了他们之间有血缘关系。   在谢遇的记忆中,江先生和秋女士出现在公众面前的似乎从始至终都只有两个孩子,江鹿也从来没跟他们提起过父母,只有那次发烧他才提起过一点伤心事。   他的父母似乎觉得他是个麻烦,所以把他丢给保姆和司机。   ——但是这个视频中,江先生和秋女士的神情看上去似乎并非完全不在意江鹿。   谢遇皱眉,收起手机,穿好外套低头点了支烟,帽子扣到头上,抬步往燕大的方向走去。   ·   地板上的手机可怜呻.吟一声后,耗尽最后一丝电量归于沉寂。江鹿在杂物间陷入黑暗后不久睁开了眼。   杂物间的门掩着,只留了一丝缝,几乎阻拦外面所有光线。   小小的杂物间一片黑暗。   所有衣服几乎都在他身下垫着,江鹿感觉身边有人,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林煊就伸手搂住他,往他身旁带了带。   江鹿翻过身,和他面对面,抱住他埋在他胸前没说话,是很眷恋的姿势。   林煊也没开口,低头细细密密吻他的耳根和唇角,爱意缠绵,痴迷沉醉。   刚才做的时候他们一直在接吻,林煊唇瓣发烫,贴着江鹿的皮肤仿佛烙下一个接一个的印子。   江鹿让他一路吻着偏过头,动了动喉咙,依旧不太舒服,乖顺阖着眼,脑袋轻搭在他胸肌上,感受到两人几乎融为一体的心跳声。   就算看不到手机,他也知道林煊此刻在手机上的心情指数和他一样是个傻笑的小黄脸,想到这儿,心脏不禁润上甜丝丝的蜜,江鹿悄悄抿唇笑了笑。   他蜷起腿,肌肤摩挲过林煊光滑健壮的小腿,响起细微的沙沙声。   大概睡前太过劳累,睡意很快重新将他裹挟,江鹿再次陷入沉沉黑暗。   但他这次却做了梦。   还是那个漆黑的山洞,天寒地冻,依旧是相拥取暖的姿势。   他们尽力堵住了洞口,但冷峭的山风仍旧夹杂着雪粒钻进山洞。   “鹿鹿。”林煊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虚弱干哑。   江鹿偏过头,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食物已经用尽,水源早就结冰无法饮用,手电筒也即将耗尽最后一丝电,他们还是没有等来救援。   山里的雪无法食用,不知道这是被困在雪山的第几天,但这个时候的他们已经很虚弱了,抵抗力直降,直接食用山雪死亡的概率很高。   但完全没有水源也不是办法。   不吃不喝,他们也会死。   江鹿拆开腕上的绷带,将苍白细伶的腕子递到林煊面前。   “喝吧。”   没有办法了。   唯一的水源只有他们血管里的血。   只是为了活下去。   即使同类甜腥的血液让他们失去吞咽的能力,他们也不得不为了活下去强行吞咽下去。   山洞里看不见,林煊扶住了他的手腕,江鹿迟钝感觉到对方粗粝冰冷的唇瓣刮刺着肌肤,冰凉湿润的舌尖熟稔舔舐手腕内侧,尖利的虎牙咬开创口,吮吸的压力沉滞传达到脑部神经。   血离开身体就会结冰,以至于江鹿的大半个手腕都被林煊直接含住。   太冷了。   林煊的口腔也是冷的,冷到江鹿甚至感觉不到痛楚,只是用力抱着林煊的脑袋,以缓解内心的害怕。   距离太近,他甚至感觉到了林煊喉咙的吞咽。   一种正在被吃掉的恐慌在心头蔓延。   江鹿舔了舔干燥的唇瓣,敛眸盯着黑暗中虚无的一点,仿佛要透过沉重的黑暗看见林煊埋在他身前的脑袋,没有抽回手。   事实上,是他主动喂林煊喝的血。   在不知道几个小时,还是十几个小时,亦或者是几十个小时之前,本就受伤的林煊一直处于缺水状态,一度晕厥。   江鹿对此毫无办法,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个方法。   当时的林煊比现在还要穷凶极恶,低头埋在他手腕上,仿佛失去理智,发了疯似地按住他的手腕汲取。   那个时候手电筒还没这么暗淡,光柱晃过时甚至还能看见江鹿害怕到泫然欲泣的眼角。那么害怕,却没躲开。   好在林煊很快恢复理智,及时放开了他。   完全清醒状态的林煊十分克制,江鹿甚至没什么感觉他就抬起了头,在黑暗中摸索,终于摸到江鹿的脸,小心翼翼碰了碰,将同样血肉模糊的手腕递到他面前。   但江鹿偏了偏头,躲开了。   “鹿鹿。”林煊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黑沉眼眸完全隐在黑暗中,无人能看见他眸底滔天骇人的私欲。   “不喜欢。”江鹿小声说,低头缠好手腕。山洞的温度太低,血很快就凝住了。   他始终不喜欢血腥味,觉得这样像茹毛饮血的野蛮人,有些难以吞咽。   “缺水只能生存五到十天。你刚才还喂过我。”林煊声音虚弱,咬字却十分清晰,两人已经熟悉起来,他话也比之前多了一点,语气也像在哄,“喝一点,好不好?”   最后一句仿佛贴着耳朵说的,江鹿埋在他衣服上深吸了一口气,抱住他的胳膊,鼓起勇气,压住反胃的欲望缓缓吮吸。   林煊垂眸看着他,仿佛能看见他紧闭的双眼,颤抖的睫毛,以及被他压出萌萌肉感的脸颊。   即使一直在这个洞穴,他用手和身体测量过,知道江鹿小小一只,很可爱。   想就这么被他吃掉。   林煊怪异地弯了弯唇。   只是润湿了唇瓣,江鹿立即别开了头,不再继续。   林煊没有勉强,缠好手腕重新抱住他,在他耳边说:“鹿鹿,我好冷。”   江鹿也冷,拉着他的手钻进自己毛绒绒的厚手套,用力搓着他的手,试图生些温度,但有些做徒劳功。   林煊抽出手,摸索到他脸颊,手指碰到他的嘴唇,黑暗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接着他感觉嘴唇被碰了一下。   江鹿没有立即反应过来,直到林煊那只冰冷的手扶着他再次吻上来,变成一个深吻,他才迟钝反应过来刚才那是什么。   林煊亲了他,缠住被冻麻木的舌头,两人口腔还没散去的血腥味很快交融在一起。   “唔……”江鹿睁大眼睛,看不见林煊的脸,却感觉原本冰凉的身体竟然开始回温,睫羽上的冰霜似乎都开始融化——   这是在干什么?   直到连指尖都开始回暖,林煊才放开他,另一手和他钻在一只手套里,捏着他饱满柔软的指尖,轻言细语:“暖和了吗,鹿鹿?”   “………………”江鹿有些呆滞,“什么?”   “荷尔蒙短时间内飙升会体温升高。”林煊说,“鹿鹿,你喜欢男人吗?”   “…………”   江鹿刷地一下睁开了眼睛。   他睁眼太过突然,林煊甚至都愣了一下:“怎么了,老婆?”   他称呼转变得很自然,但江鹿一个小时之前听过无数遍这个称呼,虽然有点耳热,但还是接受了。   他偏头看了眼杂物间唯一的光源,他的手机已经没电了,现在这个是林煊的手机。   唇舌间仿佛还残留着血腥味和刺骨凌冽的风雪,江鹿喉头吞咽了一下,摇了摇头,说:“你怎么又没睡?”   “你一直在看我吗?” 第49章   其实江鹿根本没怎么醒, 眼睛转了一圈,脑子飞快掠过不久前看到的那张画,来不及细想就重新被睡意缠住。   只不过每次深夜醒过来林煊都没睡, 他每次都能刚好撞进他的眼中,就好像他一直都静悄悄注视着他似的, 这次又是这样, 他下意识直接问了出来。   “嗯。”林煊轻轻颔首,漆黑眼眸中沉着柔和的光, “想看你,睡不着。”他伸手摸了摸江鹿冷汗淋淋的鬓角, “做噩梦了?”   “没有。”江鹿迟钝思考了许久他的话, 闭了闭眼, 唇齿都像是黏在一起,“又梦到那个山洞了。”   他浑身都还是冰凉的,刺骨的寒意还未完全散去,但睡意比它还要强硬, 江鹿抵不过睡意的侵袭。   阁楼空气沉闷, 林煊从他的鬓角摸到脸颊,江鹿眼睫迟缓地扇动了两下,望着他,眼睛困到无法聚焦。   林煊眼底的怜惜几乎藏不住,“回家吗?”   “好。”江鹿小声撒娇, “可是我好困哦,感觉身体都要散架了。”   林煊语调中笑意明显:“我抱你回家。”   江鹿眨眨眼睛,被他扶着坐起来, 一件件穿好衣服,原本是想打算和林煊分享做了什么梦, 然而困得眼冒金星。   小西装滚上了灰尘和可疑水迹,被弄得肮脏,好在早已干涸,勉强能穿。两人的头发上也滚上了灰尘,脏到一起了。   被抱起来的时候江鹿突然想起来:“……我的画……”   头顶似乎传来一声又轻又淡的笑,“好。”   得到了答案,江鹿终于抵不住困意,闭着眼靠在林煊胸前浅眠,身上盖着他的外套,只有头发露在外面,脸藏着不肯露出来。林煊稳稳托住他,轻车熟路绕开所有佣人和监控离开。   司机早已回去休息,林煊单手搂着他开门,弯腰将他放进副驾驶,替他系好安全带。   “腰疼。”江鹿睁开眼看他,鹿眼水润,小声嘟囔,黏黏糊糊,困得不行,已经把刚才的打算抛到九天云霄之外。   林煊低头安抚般吻了吻他的唇瓣,江鹿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贴着他的脸颊安静撒了会娇。   “回家给你按按,”林煊摸了摸他的头发,低声安抚,放低副驾驶让他躺得舒服一些,“嗯?”   江鹿这才恋恋不舍松开他,几乎秒睡。   林煊绕到车后取出一张小毛毯盖在他身上,他乖乖蜷好,柔嫩的脸颊挨着柔软的小毛毯,十分可爱。   林煊折回阁楼,将江鹿念念不忘的画带回来,绕到另一边上了车,低头注视他良久。   许久,弯了弯唇。   “晚安,老婆。”   “记得梦到我。”   车低调驶离了林家。   不久后,管家敲响林家家主的书房。   “进。”   里面传来林宴荣的声音。   管家推开门,林宴荣穿着身黑色浴袍,手中托着平板靠着沙发背对着门口而坐,松垮领口露出依旧健硕的胸膛,他不年轻了,眼角细纹在深夜的灯光下无处遁形。   在管家走近后,林宴荣关掉了平板。   “先生。”管家低声报告,“少爷和江鹿少爷离开了。”   “对了,网上江鹿少爷露脸的那些视频都被江家和少爷找人删掉了。”   “嗯。”林宴荣冷淡回应,片刻,他又说,“夫人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听说还是睡不安宁。”管家说。   林夫人保养得当,但到底不年轻,高危孕妇,以这个年龄冒险孕育生命无异于在鬼门关走钢丝,腹中孩子十分会折腾人。   管家踌躇了半分钟,还是说,“那个司机……”   林宴荣却没再开口,扬了下手,管家便识趣退出了书房。   书房陷入沉寂。   林宴荣目光下落,平板的视频定格在年轻女人温柔小意面对镜头浅笑的那一刻。林宴荣注视良久,指腹擦过女人好看的眼睛,敛去眼底滔天的爱意。   ·   几只小猫团在大猫的肚皮上打着小呼噜睡得烂熟。   听到门口的动静,布布抬头看了眼,打了个哈欠从小崽儿堆里跳出来,似是不解歪头瞧着赖在林煊怀中的江鹿。   江鹿昏昏欲睡,没顾得上它,林煊直接从它面前走过。   布布跟到房门前,歪着脑袋盯着紧闭的门看了会儿,转身回到了自己小崽儿身边继续睡了。   被放到床上的时候江鹿醒了一下,很快又被林煊拍着背哄着重新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际,他感觉林煊没再拍背,轻柔按着他的腰,帮他舒缓紧绷酸疼的腰部。   “唔……”江鹿舒服低吟了一声,沉沉睡了过去。   ·   江氏集团坐落在燕市最繁华的CBD,早上八点,正好是集团员工上班时间,谢遇走在其中格格不入,没多久就被前台拦下来了。   前台并没有因谢遇身上的学生气就看低他,礼貌问:“早上好,先生。您有预约吗?”   “没有。”谢遇眉目有些阴沉,抬头时脸上却熟稔扬起几分讨好的笑容,“我找江总和秋总。可以帮我给他们捎句话吗,姐姐?”   他双手合十,态度十分真诚:“拜托了,姐姐。”   前台维持着完美得体的笑容,看着他。   “……”   ·   江鹿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才醒。   昨晚前半夜在坚硬的地板上翻来覆去做了许久,又躺着睡了大半夜,即使后半夜睡在床垫上,江鹿醒过来的时候还是感觉腰酸背疼:“嘶。”   下一秒,腰间就覆上来一只手,帮他揉腰,力度刚刚好。   江鹿扭过头,看见身边的林煊闭着眼,似乎还在睡,手却条件反射般伸过来替他揉腰,没忍住弯了弯眼睛,依恋趴在他怀中玩手机。   点开健康手环,昨晚他和林煊的心情指数一直维持在最高。   这些都是林煊正在爱他的证据。   江鹿爱不释手看了好半会儿,才恋恋不舍放下手机,趴着近距离看着他的脸,伸手戳了戳他的鼻翼,想起昨晚做的梦。   在那个山洞,林煊竟然和他接过吻。   “荷尔蒙短时间内飙升会让体温升高。”   林煊的声音犹在耳边。   江鹿犹豫了片刻,重新拿起手机点开百度,刚输入到一半又觉得有些荒谬,隐隐感觉到林煊当时其实是在骗他,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认为自己应该对他的说法深信不疑。   正思索之际,被压在他身下的林煊却睁开了眼睛,很快夺走他的心神。   “你醒啦?”江鹿微微撑起身,“饿了没?”   “嗯。”林煊声音还有些低哑,收紧搂着他的手臂,温温柔柔,“小鹿同学饿了?”   江鹿捂了捂肚子:“有点。”   林煊搂着他起身,亲了亲他的唇:“我去做饭。”   阿姨今天没来。   “好。”江鹿左看右看,这时才终于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睡衣,床单也换成了阿姨刚晒过的那床,柔软服帖。   但他对此毫无印象,估计是林煊趁他睡着后换的,他竟然也没有被弄醒。   江鹿抿了抿唇,心说难怪刚才看到林煊黑眼圈那么重,下床的时候看见阁楼的那些画正放在书桌上,脚步微顿,回神的时候林煊已经走到了门口。   于是小跑过去跟在他身后出了房间,想起昨晚和林煊聊到一半就睡着了,拽住他的衣角晃了晃:“你怎么不问问我梦到了什么?”   “那个山洞。”林煊牵住了他的手,温柔笑了笑:“老婆梦到我们做了什么?”   青天白日听到这个称呼,江鹿还短暂害羞了一下,轻轻咳了咳,话到嘴边的时候又犹豫起来,说:“你还记得我之前说,我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说,我失血过多吗?”   “记得。”林煊回答。   江鹿摸了摸自己光滑的手腕,有些踟蹰,“我昨晚梦到,我们缺水后,我喂你喝了我的血。”   “但是,”不等林煊回答,他将昨晚梦中喂过林煊的手腕抬到林煊面前展示给他看,“我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当年我身上也没有伤口。”   他从小就是留疤的体质,身上稍微重点的疤痕都要很久才会淡下去,梦中他手腕上的伤不轻,不可能不留疤。   然而不等他细想,林煊也伸出手,手腕皮肤光滑,黛色青筋清晰可见。林煊低眸注视着他,平静说:“我身上也没有。”   “在和你分开之后,它就不见了。”   林煊说:“小鹿同学,你觉得这是假的吗?”   江鹿歪头,看了会儿他的手腕,突然压了压唇角,心说他大概明白为什么不会有人相信林煊说的他的存在了。   毕竟他们分开之后,林煊身上因为他造成的伤口都消失了。   因为他不是这个时空的人,他回去之后,时空错乱产生的谬误也理应被修正。   “才没有。”江鹿目移,握住他的手腕一起放下去,转移话题,“昨天在梦里喂你的时候我差点以为你要吃了我,我还有点害怕。”   林煊垂眸:“不会。”   “我知道。”江鹿说,“我还梦到你亲了我,还冠冕堂皇说荷尔蒙短时间内会让体温升高。你耍流氓。”   “对不起。”林煊十分正经道歉。   江鹿撇了下嘴,小声咕哝:“现在谁还要你道歉。”   抬头时,却撞见林煊温柔浅笑的双眸。   江鹿偏头:“……臭流氓。” 第50章   “臭流氓。”   挨了句骂, 林煊心情看上去反而更好。   江鹿瞧了他一眼,又瞧了他一眼。   “老婆。”林煊说,“撒娇, 好娇啊。”   这时的阳光已经不太凉快了,江鹿不知道是被太阳晒的还是被他的话给臊的, 脸一红, 抬手捂住他的嘴:“不许说话。”   林煊又开始笑。   话题在不经意间岔开,江鹿也没再提这个梦, 只是有些意犹未尽想,不知道下次会不会梦到后续, 毕竟他还挺想知道他们在那个山洞到底发生了什么的。   午后, 江鹿才看到昨晚他们离开宴会厅后以前认识的那些朋友发来的消息。   原来他们当时也在现场, 当时他没有仔细看,结果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有几张脸熟的脸。   江鹿想。   当时没认出来不能怪他,他穿过来后就只和以前的朋友们见过寥寥几面, 再加上确实有点被伤到了, 所以压根对现在他们长什么样没什么印象。   关系变淡,现在充其量只能算作认识,因此发来的消息都带着很重的疏离和客套。   江鹿正琢磨着怎么回才不显得尴尬时,忽然看见其中一条消息:[可以出来见一面吗?]   江鹿看了眼名字,想起这个人是谁。   发这条消息的在他记忆中是一个娴淑文静的女孩子, 和他的关系算不上有多好,但也说不上差,却也仅仅止步于路过时会互相打招呼的地步, 他们之间真正的交集屈指可数。   江鹿记得她叫庄舒苒。   但当初那个安静乖巧的小女孩已经摇身一变成了一位光彩夺目的大明星,他穿过来之后, 他们还没见过面。   现在联系他,估计是在林家的生日宴上看到他了。   江鹿想了想:[是有什么事吗?]   对方回得很快:[听说你回来了,想见见你,只是随便聊聊。]   [你现在在燕大?我让我助理开车来接你。]   布布叼着最喜欢的小三花跳到膝头,江鹿低头摸它,指腹陷在它柔软厚实的毛发中,大猫温厚的体温从指尖传递到四肢百骸。   片刻,他委婉回:[抱歉,不是很方便。]   聊天框顶部的“对方正在输入中……”闪烁了好几下,没等到她的回复,江鹿退出来清掉了其他人的消息。   又过了一会儿,才终于收到她的回应:[你还记得你以前答应过我的事吗?]   以前的事。   江鹿敛眸,他一直没有忘。   高一那年的暑假,放假前一天晚上,班级聚会后,他不小心弄丢了他的手链。这是陆决明送给他的初中毕业礼物,他很珍惜。   当时他以为落在学校,所以折回去找。结果不仅没找到,还不小心被看门的大爷锁在了教学楼。   偏偏手机没了电,电池也忘了带,最后还是从练舞室偷偷加练回来的庄舒苒听到他的呼救才将他放出来,还帮他找到了遗失的手链。   他很感激,很想感谢她,所以答应会帮她一个忙。   大概是关系确实一般,直到他穿过来之前,庄舒苒都没有提这件事。   直到现在。   庄舒苒说:[鹿鹿,出来和我见一面吧。]   江鹿一直没有忘记自己的诺言,即使他现在和陆决明已经没什么关系,但他不能食言,所以他答应下来:[好。]   但他却没有让庄舒苒来接他,而是让她给了地址,自己过去。   庄舒苒也没有勉强,爽快将地址发过来:[我等你。]   膝盖上重量一轻,舒舒服服盘在他膝盖上的大猫和小猫被一起拎起来。   江鹿抬头看到林煊,眼睛一下弯起来:“下午能不能送我去见一个人?”   “好。”林煊挨着他坐下,眼皮微垂,目光飞快掠过他毫不设防的屏幕,波澜不惊。   但出于礼貌,江鹿没让林煊陪他去见庄舒苒,只是让他送到约定地点。   还不知道要多久,也实在想不出来庄舒苒和他见面会聊什么,江鹿只好让林煊在下面等他。   庄舒苒和他约在市区一家比较私密的茶馆。江鹿到的时候,庄舒苒已经提前到了。   庄舒苒这些年国民度很高,这次是私人行程,穿得很低调,一见江鹿就笑:“鹿鹿。”   当年认识的人不管熟不熟都爱这么叫他,江鹿在她对面坐下,微微笑了下:“好久不见。”   他顿下来,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庄同学。”   这样称呼一个十几年没见的老同学并没有什么问题,然而庄舒苒到底比他多十几年的人生阅历,浑身沉淀的气质与学生气十足、稍显稚嫩和天真的江鹿截然不同。他们已经不再是同龄人,所以这样的称呼显得很滑稽。   大概是想缩小他们之间的差距,庄舒苒没有化妆,素面朝天却依旧不失美丽,开着玩笑:“十几年过去,只有鹿鹿你还保持少年的模样。”   江鹿低头啜饮了一口茶,轻轻笑了下,没有接话,而是说:“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我现在能帮上忙的吗?”   庄舒苒却没说话了,低头喝了口茶。   江鹿歪了下脑袋,不明所以,但还是等着她说话。   过了良久,庄舒苒才开口:“你看过《楚门的世界》吗?”   对江鹿来说这部电影代表的意义有些不一样,所以乍一从她嘴里听到这个名字,江鹿脸色微变:“看过。”   在偶然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之后,他就特意看了一遍这部电影,甚至已经将这部电影的剧情倒背如流。   楚门·伯班克身边的所有人和事都是虚假,就像他的世界是一个谎言。   除了林煊。江鹿默默在心里补充。   “怎么了?”他反问庄舒苒,不理解她突然提起这部电影的目的是什么。   庄舒苒踟蹰了十几秒钟,“你已经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了。”不是疑问句,她的语气笃定。   “但你知道的真相不是全部。”庄舒苒继续道,“其实这件事不该我来告诉你,你也不一定会相信,但是鹿鹿,你看到的不是完整的真相。”   她小心翼翼看了眼江鹿:“我应该不是第一个给你说起这件事的人。”   江鹿眉心微蹙,似乎欲言又止,但最后只是摸了摸耳朵,抿了下唇,低头悄无声息点了两下手机。   庄舒苒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一直在说话。   江鹿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眼时很认真听着庄舒苒说话,时不时还嗯一声捧场,只是眼眸一直垂着,没什么情绪变化。   见他这样,庄舒苒试探问:“你觉得呢,鹿鹿?”   “嗯。”江鹿点头,又忍不住揉了下耳朵。   ……他无法给庄舒苒任何反馈,因为他什么都没听见。   不知道从哪句开始,反正很突然,他什么都听不到了,耳边全是尖锐的鸣叫,完全盖过了庄舒苒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江鹿以为自己聋了。   他下意识觉得庄舒苒说的话应该很重要,但在开口告诉她这件事之前又有些犹豫,半晌后还是闭上嘴,点开手机,打算实时转文字看看她说了什么。   然而——   实时转文字的文本一片空白。   庄舒苒明明一直在说话,他却听不到,也看不见。   江鹿忽然变得有些坐立难安,十分心慌,迫不及待想离开这里。   终于,在庄舒苒喝水的间隙,他找到了机会:“你说的我会认真想想的。我男朋友还在外面等我,我先走了。有事的话再联系。”   不等庄舒苒说话,他就站起身,朝她点了下头,跟鬼撵似的出了包间。   庄舒苒:“……?”   怎么了?   庄舒苒犹豫了片刻,点开手机里的某个群聊,发送:【他走了。】   【没哭,但反应有些不太对劲。】   ·   从江鹿进去到出来拢共半个小时,林煊一直在原地等着。   庄舒苒和江鹿的对话一字不落从耳机传出来,林煊微微敛眸,下颌轻轻紧绷。直到看见江鹿出来的身影,他不急不缓摘下耳机,弯了弯唇角,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一抹无懈可击的笑容。   江鹿看见他对自己笑,反应有些迟钝,对他笑了笑,开门上车,压在胸前的石头才终于落下去,他的呼吸不再那么窒闷,心跳也没有那么急促恐慌,耳边的鸣叫也逐渐弱下去。   林煊抬手压了压他柔软的发顶:“怎么了?”   这个时候又能听到了。   江鹿回过神摇了摇头,深吸了口气,说:“走吧。”   林煊便没再问下去,驱车离开。   江鹿看着手机里的录音文件,想起刚才庄舒苒的嘴型,琢磨了半天也想不出来她到底说了什么,想了想点开了录音。   刚消褪的耳鸣骤然出现,甚至刺得他耳膜生疼。   他小声抽了口冷气。   林煊听到动静,偏头看他一眼。   江鹿发现他的视线,转头问他:“你听到我手机里有声音吗?”   正好遇上红灯,林煊垂眸看着他手里的手机,听见女人犹豫的陈述,像是在担心聆听者会收受到刺激:“……灵禅寺有三千六百五十七级台阶。你消失的前三年,你父母和陆觉明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一步一叩头走完灵禅寺那三千六百五十七级台阶许下的愿会更灵验,所以他们连续三年都去灵禅寺求你平安……”   江鹿没等到林煊的反应,目光紧紧盯着他的嘴唇,生怕漏掉他的回应:“有声音吗?”   “……”林煊目光低垂,久久未语。   江鹿忍不住再次问:“有吗,林煊?” 第51章   “没有吗?”林煊迟迟没有回答, 江鹿忍不住再次开口,尖锐的耳鸣让他心慌意乱,没有留意对方表情细枝末节的变化。   林煊很慢地眨了下眼睛, 缓缓抬眼看向他,很难说他此时眼底浮沉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眸色很黑。   恰好这时路口红绿灯跳转, 他转回头注视前方,听见江鹿自言自语, “没有就好。我还以为我聋了呢,吓死我了。”   林煊下颌收紧, 眸色黑沉, 握着方向盘的指骨悄无声息泛着青白, 不知道在想什么。   耳鸣又开始消褪了。   江鹿扔开手机,揉了揉被刺得有些疼的耳朵,偏头看了眼林煊。   林煊松懈了手上的力度,食指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方向盘, 神情若有所思, 眼底盘亘的黑雾始终没有散开。   江鹿无意识舔了下唇瓣,脑袋转了回去,抿紧唇角,一路到家无话。   只要开始回想和庄舒苒的谈话,耳鸣就如影随形, 江鹿索性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当天凌晨,他突然病倒了。   这场病来势汹汹,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就被一场高热烧得神志不清。   迷迷糊糊间,他感觉有人用冰凉的手指摸他的额头, 很舒服,他忍不住抱住,滚烫的脸颊蹭了蹭,喃喃:“林煊……”   林煊伏在床边被他捉着手,眼眸低垂注视着他,眸中盈着温柔的怜惜,眸色却黑沉得骇人,他声音很轻,像是怕吓到他:“你要走了,对不对?”   江鹿显然已经听不明白他的话,低低呻吟,面颊灼红,从口腔呼出的热气几乎撩起团团白雾:“嗯……”   林煊轻吻他的唇角。   额头上的冰凉撤走,床边很快陷下一块儿,浸透凉水的毛巾放在额上。   等江鹿勉强有意识的时候,林煊正握着他的手低头坐在床边,掌心干燥。   他手一动,林煊就感觉到了,微微收紧握着他的手,轻言细语安抚他:“别动。”   “……嗯。”江鹿嗓音干哑,轻轻咳了咳,浑身无力,头晕脑胀,轻轻咳一下就眼冒金花。   林煊扶他起来,喂他喝水。   温水润湿唇舌,江鹿喝完了一整杯才停下来:“我怎么了?”   “高烧。”林煊扶着他躺下。   躺下的时候不小心牵扯到胳膊,有点疼,江鹿小声“嘶”了一声,“好疼。”没那么疼,带着些许撒娇的意思。   “刚才叫医生来给你打了一针。”林煊说,“感觉好点了吗?”   “还有点难受。”江鹿撒娇说,回握住他的手,烧还没退,他的手心很烫,但林煊的手温凉,摸起来很舒服,他不禁摸了又摸,跟耍流氓似地揉了又揉。   过了会儿,他偏头看了眼床头边上的电子时钟,凌晨三点半,不禁有些心疼林煊被自己闹得大半夜都还没睡,“别守着我了,你也睡吧。”   “等你烧退了再睡。”林煊摸了摸他的脸颊,语气很轻。   江鹿脸颊仍旧灼红,连漂亮挺翘的鼻尖都飘着绯晕。他太瘦了,躺在床上薄薄一片,可怜兮兮陷在被子和枕头里,鹿眼却因高热楚楚动人。他呼吸时鼻腔很痛,张着唇呼吸,唇色绯红,望着他,格外惹人怜惜。   他眷恋蹭蹭林煊掌心,“那你上来陪我。”   “好。”   林煊在他身边躺下,避开他刚打过针的胳膊搂住他,像哄小宝宝一样拍着他的肩,温言细语地哄:“睡吧老婆,我看着你。”   “嗯。”江鹿小声回应,合上眼。   林煊拍肩哄睡的动作没停,他安静蜷缩了一会儿,想起这段时间林煊总是这样哄他。这样很舒服,他很喜欢。   “以前生病,没有人这样对过我。”他抱着林煊,仰头从下至上看着他,眼睛亮晶晶,“林煊,你能不能一直对我这么好?”   林煊的动作没有任何停顿:“好。”   “只要我还活着。”林煊轻声承诺,却无比清晰传进江鹿耳里,藏在平静下面的病态和扭曲无法控制般流泻,“如果我没有,你就杀了我。”   江鹿反应有些呆呆的:“啊?”   “因为……”林煊喉咙动了动,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很怕吓到江鹿,然而不管他再如何控制音量,话里的信息量也依旧大到能吓死人,“能死在老婆手里,是我梦寐以求的荣幸。”   江鹿呆呆歪了歪脑袋,却没有多少害怕。因为他早就知道林煊脑回路不太正常,早就有心理准备。   “那我呢。”江鹿下意识问,“如果我变了,你也会杀了我吗?”   林煊垂眸,伸手碰了碰他近在咫尺的卷翘眼睫,惹得他抖了抖眼睫,目光依旧不依不挠望着他,锲而不舍想要一个回答。   他微微弯起唇,“还记得那个视频吗?”   “哪个视频?”江鹿没想起来。   “男主角把已经去世的女朋友挖出来做成标本。”   江鹿马上就想起唐源在论坛发的那个帖子,帖子当中有个视频就是关于这个的:“想起来了。怎么了?”   林煊说:“那些都是真的。”   “……”   江鹿想了想,许久才想起林煊在那个视频中说了什么。   他说,男主这样做,可以永远和爱的人在一起。在被人恶意引导会不会这样对待自己恋人的时候,他也没有否认,只是轻轻笑了声。   他的态度显而易见。   林煊抱紧他,在他耳边呢喃,“不要离开我,老婆。”   江鹿这场病来得快,去得却很慢。   高烧在当天凌晨就降下去了,但他的身体却依旧软绵无力,严重嗜睡,最严重的时候睡了十八个小时,下床甚至需要林煊帮忙。   私人医生来过几次都没发现什么,去医院也没检查出任何毛病,和庄舒苒见面时奇怪的耳鸣和失聪也没有找到任何原因。   迟迟找不到病因,也久久没能痊愈,江鹿只好找辅导员请了一段时间长假。   辅导员是个刚毕业的小年轻,对学生满怀热情,原本打算来探望,但不知道为何总是有工作绊住脚,于是也没来,给他批了假。   养病的日子很清静,除了身体总是没力,喜欢昏睡的毛病以外,江鹿没感觉到任何不适。每次醒过来,都是林煊和几只小猫陪着他。   一个月多后的某天,江鹿猛然意识到自己很久都没和除了林煊以外的任何人见过面,说过话了。   十一月底,燕市天气早已转凉。   江鹿醒过来的时候,林煊刚好在家。这天天气正好,林煊将他抱到窗边躺椅上晒太阳,腿上盖着一张薄毯,三花蜷缩在脚边,毛茸茸的尾巴时不时扫过脚踝。   冬日暖阳晒得他很舒服。   感官迟钝回归,江鹿才发现林煊给他裹得很严实。他昏睡的这段时间,一切都是林煊经手,包括他穿的衣服。   小猫崽也长大了不少,两三只猫崽在猫爬架上爬来爬去,小奶牛蹦蹦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撞大猫身上,被大猫给了一爪子老实了。   一切都再温馨美好不过。   江鹿弯了弯唇,许久没打理过,不知不觉已经长长了许多的头发铺在躺椅,他脑袋在躺椅上滚了半圈,偏头看向席地坐在他身边的林煊。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停下了。   “你醒了?”林煊停下笔看向他,身上穿着居家的休闲服,弯着唇,眼眸迎着暖阳,没有丝毫阴霾的样子,抬手把江鹿长长的头发掖到耳后。   “我睡了多久?”江鹿目光在他手中的素描本上停留了几秒钟。   “没多久。”林煊拿了只抱枕放在他腰后让他坐起来靠着,语气温温柔柔如初春的细雨,“头晕吗?”   “不晕。”江鹿说。   “渴吗?”   “有点。”他摸了摸肚子,“还有点饿。”   “等会。”林煊将素描本放在地上,刚要起身去给他倒水,就听见他好奇说,“你画了什么?”   于是林煊将素描本递给他,起身去了厨房。   这段时间总是昏睡,江鹿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重新画画的。但这是个新的素描本,只有这一页被用过,其他都是空白。   毫不意外的,这唯一一张依旧画的是他。   躺在躺椅上睡觉的他,脚边和膝盖上都蹲着几只小猫,笔触格外温暖。   江鹿抿唇笑了笑,在林煊回来之前撑起身,打算起身找手机。   他一动,布布也跟着站起来,伸着懒腰打了个可爱的哈欠,亦步亦趋贴着他,喵喵叫了两声,格外黏人。   “乖。”江鹿想抱它,但睡久了身上没多少力,只好放弃。   上一次看到手机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天以前了,江鹿这些天清醒的时候少,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他把手机扔哪儿了。   正冥思苦想之际,林煊有些阴晴莫名的声音从厨房的方向传过来:“你在找什么,老婆?”   “手机。”江鹿迟钝地没听出他语气的不对劲,循声看向林煊,“你看到我手机了吗?”   林煊站在厨房门口,大概是离得太远,眼底落下淡淡的阴霾。   “嗯。”他端着一杯水走近,扶着江鹿在沙发边坐下,“我去给你拿。”   水的温度刚刚好,江鹿双手捧着水杯,感觉掌心微微的烫意,轻轻嗯了声,“好。”   林煊进卧室拿了手机给他。   出乎意料,他这段时间养病,错过的消息和来电却不多,寥寥几条微信还是室友和几个同学发给他祝他早日康复,大同小异的字句。   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就好像,他的缺席没有让任何人在意。 第52章   江鹿指尖微微收紧。   要说多在意, 那倒是没有,但如果说一点也不在意,那也不太可能, 但好在他现在自己就能很快调节,更何况他自己也没有主动联系他们。   只不过还是会有一点点失落。   他就是太在意每一段感情, 所以才会每次都感到失望和伤心。   江鹿放下手机, 发现林煊的目光一瞬不瞬落在他身上,问:“怎么了?”   林煊轻微摇头, 拉他在身边坐下,吻他的嘴唇。   江鹿很快将刚才的小插曲抛之脑后, 依偎在他怀中被他吻了很久, 结束时嘴唇湿乎乎, 眼神却温软,像只可爱小猫,温顺又依赖:“陪我晒会太阳吧。”   “好。”   林煊抱起他走向躺椅。   躺椅铺满了柔软的绒毯,不算大, 江鹿窝在他怀中。   布布踱步到躺椅边探头观察了一会儿, 跳到江鹿怀里舒舒服服窝着晒太阳。   这段时间江鹿陪它玩的时间不多,常常在睡觉,猫咪总是很担心,经常蹲在床边担忧望着熟睡的他,在他醒来后就格外黏他。   江鹿葱白的手指拨了拨它脖子下面的小金猪, 在它舒服的小呼噜中忽然想起什么,转头悄悄问林煊:“我的铃铛呢?”   他之前给自己买了铃铛拿来装饰脚铐,但他生病这么久以来都没看到林煊拿出来过了。   “在卧室。”林煊说, “铃铛会吵到你。”   江鹿眼巴巴看着他。   林煊一顿,“待会就给你。”   江鹿这才心满意足, 蹭了蹭他的脸。   摇椅轻轻晃。   江鹿时不时和林煊接吻。   大猫在怀中慢悠悠甩着尾巴尖,扫过脸颊有些痒,江鹿轻轻拉住它的尾巴不让动,惹得猫咪委屈“喵”了一声,拖着嗓子软绵绵,撒娇值拉满。   江鹿听得眉眼弯弯。   欺负小猫欺负得很开心,温暖的阳光照射在身上很舒服,心脏被甜蜜的粉红因子充满膨胀,轻飘飘,像落不到实处,但又很安心。   一切都很美好,也很幸福。   江鹿闭上眼睛,不自觉弯着唇。   今天他清醒的时间格外长,和林煊在房间看完一部电影之后都还醒着,又和林煊看起第二部。   第二部是前几年才在上映的,到现在热度还很高,算得上经典。当看到男主被女主施了爱情魔法言听计从时,江鹿忽然偏了下头。   林煊注意到他的视线,“怎么了?”   江鹿踌躇了片刻,摇头,转回头继续看电影。   他没说其实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男女主有点像他们,但这种感觉稍纵即逝,再看其实完全不像。   所以话快说出口的时候他还是咽回去,他们不是男女主,林煊也没有对他施魔法,喜欢林煊是他心甘情愿的。   电影结束出字幕的时候,林煊去给他热了杯牛奶。   喝牛奶的习惯是生这场莫名其妙的病之后养成的,医生建议他多喝牛奶,林煊记在心里,每次都会给他热。   这段时间他有在好好照顾他,他从来没有被人这么亲密照顾过。生病这么久,林煊也从来没有表现不耐。   每次想到这些,江鹿都能感觉得出来林煊真的是在好好爱着他。   林煊坐在床边守着他喝牛奶。   牛奶刚沾上唇,外面传来敲门声,两人同时看向门外。迟迟没有得到回应,敲门声越来越急。   “有人来了。”江鹿转头见林煊没打算动作,提醒说,“去开门吧。”   “……嗯。”林煊眉心微蹙,转头看了他一眼,将他耳边的鬓发别到耳后,轻声叮嘱,“记得喝完。”   江鹿捧着牛奶乖乖点头。   林煊出去的时候顺手带上了房间的门。   刚看完电影房间灯不够亮,江鹿掀开腿上的毛毯准备去开灯时手突然失力,杯子从手里滑落,牛奶全都倒在毛毯上。   “……”江鹿愣了两秒才将空杯子捡起来,在牛奶浸透毛毯打湿床单之前抱起毛毯。   毛毯放洗衣机让阿姨洗了就好,他现在很清醒,也能自己走,牛奶不用麻烦林煊再给他热。   从房间出来,却没见到林煊人。江鹿想了想,把毛毯放进洗衣机,转身进厨房给自己热了杯牛奶。   直到喝完,江鹿决定把杯子洗了,玄关才响起开门声。   林煊听到厨房的水声径直走过来,接过江鹿手中的杯子。   “谁来了?”江鹿问他。   林煊表情如常,“物业。”   “物业来干什么?”   “□□。”林煊背对着他,语气没有任何变化。   林煊将洗好的杯子放起来,擦干手上的水摸摸他的额头,“现在感觉怎么样?困吗?”   “还好。”江鹿牵住他的手亲亲手背,想了想还是没说自己刚才手突然失力不小心打倒了牛奶的事,免得他担心。   天色还早,江鹿也没犯困,两人就没回房间。   林煊在茶几前看复杂的数据报表,江鹿没缠着他,自己安安静静在沙发上看书,布布带着几只小猫睡在他身边。   身后许久没有动静,林煊转头,江鹿已经躺在沙发上睡了过去,几只猫咪围着他呼呼大睡,茸毛簇拥他安静漂亮的面容。   林煊凝视了他一会,起身将他抱回了卧室。小猫们迷迷糊糊睁眼看了他们一眼,伸了个懒腰跳下沙发跟进了卧室。   江鹿睡着之后很少醒,林煊给他掖好被子,守着他在床边坐了会,最后领着几只小猫离开了房间。   然而午夜,江鹿却毫无征兆睁开了眼,没有任何睡意,前所未有的清醒。   房间只有他一个人,林煊不在。   江鹿正有些疑惑,睡在床边的布布却已经敏锐察觉床上的动静,轻轻一跃跳上床:“喵。”   江鹿怜爱地揉揉它的脑袋,刚要抱着它下床,却听见了铃铛声,低头一看,已经失踪了许久的脚铐和小铃铛这会出现在他脚上。   林煊答应过他的,做到了。   江鹿拨了拨铃铛,又响起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铛声。   布布听不懂他的话,听见铃铛声好奇盯了他脚踝许久,拿爪子拨了两下,发现声音是从这里发出来的之后来了兴趣,拨了好几下,被江鹿无情抱起来一起离开房间。   客厅没人,林煊不在客厅,江鹿有些纳闷,想不通他这么晚会去哪里,找到手机打算给他打电话。   然而电话刚拨出去,听筒就响起自动挂断的声音。   “嗯?”   江鹿觉得奇怪,将手机拿到眼前,才发现他是点进通话记录,陈风和林煊的号码挨得很近,他不小心打给了陈风。   江鹿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周六凌晨一点,按理说还没到陈风睡觉的时间,为什么会挂他电话?而且——没有发微信问他为什么打电话。   是因为他消失这么久都没有主动联系他们,生气了吗?   江鹿不自觉收紧指骨,意识到之后心里突然一惊,松开指骨,思索片刻在宿舍群里发了条消息:[你的小猫突然出现!.jpg]   没有回应。   江鹿抿了抿唇,想起谢遇每周六都会直播到很晚,犹豫了片刻,先给林煊发了条微信才点进直播软件。   很久没用过这个APP,账号已经自动登出,江鹿输入账号密码登录成功的下一秒,系统提示他关注的主播正在直播。   江鹿只关注了谢遇,点进系统通知跳转到他的直播间,果然看见谢遇在直播打游戏,但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也不怎么和直播间的水友聊天。   倒是直播间的水友们自己在聊:[煮啵今天怎么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都这样快一个月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女朋友跟人跑了。跌的。]   [?不是说是因为小鹿生病一直没来学校吗。]   [我新来的,小鹿谁啊?]   [主播上期vlog出镜的那个男大,巨漂亮。和主播是室友。小鹿和煮波关系很好,所以煮波才这么担心。]   谢遇经常和直播间提起他们三个,国庆的时候江鹿还陪他拍了一期vlog,他知道谢遇也拍了他,但没想到谢遇剪片子的时候把他也剪进去了,这会看到有人夸他,江鹿还有点不好意思。   直播弹幕跳得很快,一直有人在送礼物。   江鹿切屏点开谢遇的微信,给他发了条微信,切回来发现他一时半会不打算看微信,想了想,下线之前把账户剩下的余额全投给了谢遇,礼物特效瞬间炸开满屏。   刚要退出直播间,谢遇恰好抬头看见他的id,瞳孔一缩,急忙脱口而出:“小鹿?你在看我直播?”   原本是想偷偷退出去,没想到被逮了个正着。江鹿只好发弹幕:[在。]   下一秒却显示——发送失败。   “?”   江鹿皱了皱眉,又发了一遍,依旧显示发送失败。   尝试了几遍都是这样。   江鹿有些无奈,没办法切微信给他发消息:[我在看你直播,但我发不了弹幕。你下播之后我们再聊吧。]   没有回应。   直播间,操纵的游戏角色被小怪碰死了,电脑显示硕大的“GAME OVER”之后黑屏,谢遇却没管,眉皱得很紧:“你在吗,小鹿?”   “……”   江鹿回应不了。   他刚准备给他发私信,直播却突然断了。   江鹿点回直播间,看见主播暂时离开的提醒,想了想退出了直播间。   林煊这个时候也没有回他的消息,江鹿有些担心,给他打了个电话,却也没打通,只好点开手环的app,见林煊心率和心情都在正常范畴内,稍微放下心。   他在客厅等了半个小时左右,忽然听见了敲门声。   夜很寂静,凌晨一两点的敲门声衬得格外刺耳,江鹿被吓了一跳,抚着狂跳的心脏走到门口,听见谢遇气喘吁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鹿,开门,是我。” 第53章   “谢遇?”江鹿终于放下悬着的心, 给他开门,“这么晚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直播吗?”   谢遇还穿着直播那套衣服,只在外面随便套了件外套, 显然出来得很匆忙,气还有些喘不匀。不等江鹿反应, 谢遇伸手来拉他:“跟我走。”   江鹿没有反应过来, 被他拉着走了两步,直到脚踝处传来牵扯的力道, 铃铛叮铃作响。他停下来不走,“怎么了?”   谢遇显然也听到了铃铛声, 感觉到相反力度的拉扯, 目光顺着往下看见江鹿脚踝上的脚链, 眉心狠狠一皱,再开口时语气中明显不善,怒意盎然:“他干的?”   和林煊玩的小情趣被发现,江鹿有点不好意思, 右脚往后藏了藏, 小声:“昂。”   “发生什么了吗?”他赶紧转移话题,不想让谢遇一直注意他的脚。   “你能取下来吗?”谢遇问他。   “不知道。”江鹿认真想了想,林煊好像没有告诉过他该怎么取下来。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他又问。   谢遇低着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他的话:“他在囚禁你。”   江鹿一愣,摇头否认:“没有, 他没有囚禁我。”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但为了不让谢遇继续误会林煊,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这个是我同意了的,你别误会。”   “该死的黄毛。”谢遇低骂一句, 深吸了一口气抬头,似乎强行把怒火压了下去,没将情绪带给江鹿,“你刚才在看我直播?”   “嗯。”   “那为什么不发弹幕?”   “发了,但是没发出去。”江鹿无奈,“我还给你发微信了。”   “微信?”谢遇却说,“没有,没收到。”   “不可能。”江鹿狐疑,“我给你发了,还在宿舍群里发了。我给陈风打了电话,你们都没回我,我以为陈风和师嘉玉都睡了,所以才去你直播间。”   谢遇的眉越皱越紧,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   谢遇揉了揉额角,没和他扯,直接问:“你手机呢?”   江鹿解开手机给他。   谢遇拿到手翻了许久,眉心紧锁。   江鹿小声问他:“咋了?”   谢遇没回答,直接给自己打了个微信语音。手机听筒一直传来铃声,听着是在拨通中,然而谢遇手机这会儿却没有任何动静。   江鹿愣了愣。   谢遇挂了微信电话,点开通讯录找到自己号码打出去,情况同样如此,他的手机始终没有反应。   “我和陈风他们给你发了很多消息,打了很多个电话。”谢遇挂了电话将两个手机放在江鹿面前,终于开口,“为什么你的手机没有任何记录?你消息发不出来,电话也打不出去?”   “……”江鹿垂眸盯着他手中的两个手机,不说话。   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知道到底说什么,他比谢遇还茫然,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谢遇直截了当戳破他自欺欺人的念头:“你手机被林煊做了手脚。”   “为什么?”江鹿不解望着他,明明他都答应林煊了,永远不会离开他。   “我上哪儿知道。”谢遇烦躁捏了捏眉心,“先跟我走,我还有事给你说。”说着他看向他脚上的链子,眉心一直没松开,“先想办法把这玩意弄开。”   江鹿隔着衣服碰了碰脖颈的项链,没吭声。   他不蠢,从听见谢遇说林煊对他手机做了手脚之后他就想通了一些事,比如他为什么生病这么久只是嗜睡,比如每天都要喝的牛奶,比如这次他意外只睡了一小会就醒了。   他想到了睡觉之前那杯只被他喝了一小半就被他不小心打倒的牛奶,以及前段时间生病时林煊在耳边的呢喃。   ——“不要离开我。”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林煊在软禁他。   但是为什么呢?林煊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他都已经答应他不离开他,愿意被他关起来了。   江鹿握紧手心的小鹿吊坠。   林煊有意隔绝他和外界的联系,按照他变态的占有欲和控制欲,他肯定已经听到他和谢遇的对话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很重要吗?”他突然问谢遇。   谢遇疑惑:“什么?”   江鹿耐心解释:“你要告诉我的事,很重要吗?如果不重要,我还是想等林煊回来说清楚之后再来找你。”不然他不留一个字就走了,林煊会发疯的。   他不想看到林煊这样。   也没想离开他。   “我说那个死黄毛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谢遇恨铁不成钢用力戳他额头,“他是变态,他现在这些行为是在软禁你!哪个正常人谈恋爱干出这种事?这你还不走,你是不是笨蛋?!”   “啊?死黄毛?你不会说的是林煊吧?他不是……嗷!”江鹿嘀嘀咕咕,委屈捂着被戳疼的额头,巴巴望着谢遇,“你干嘛啊?好疼。”   谢遇正在火头上,十分糟心戳他:“给你长长记性,这时候了还护着他。”   “…………”哪有。   江鹿只敢在心里逼逼,不敢再说出口惹现在的谢遇,因为他感觉他要是再敢多说一句谢遇就要喷火了。   “先解决你脚上这个破玩意,然后我带你走,带你去见几个人。”谢遇不容置喙,睨他一眼,咬重,“很重要。”   “哦。”江鹿悄悄撇了下嘴,犹豫了片刻,松开项链吊坠,领谢遇回家。   大猫和小猫都被他们吵醒了,蹦蹦跳到谢遇裤腿上撕咬。   谢遇拎起来威胁:“再调皮揍你。”   江鹿连忙把蹦蹦接过来,凑在小猫耳边小声逼逼:“宝宝别听,咱们不和恶霸玩儿。”   谢遇偏头瞪他。   江鹿一秒老实,一副什么也没说的乖巧样子,笑嘻嘻看着他。   谢遇目光在他脸上顿了顿,将他按到沙发上坐下,抬起他的右脚,手指在他脚腕摸索着找锁孔,温凉的指腹不可避免碰到他的脚踝。   江鹿有点不习惯他的手在脚腕上动来动去,缩了下脚:“我自己来吧。”   谢遇动作微顿,抬头看他一眼,没说什么,手收了回去让他自己动手,江鹿低头摸索的时候突然听见他说,“你和他们说的一样,变了很多。”   “嗯?”江鹿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也没摸到有什么锁孔,刚想追问,就听见一声细微的咔嚓,脚链松开了。   他什么都没碰到,除了指纹。江鹿看着自己的手,心知林煊没有真正把他关起来,不然他的指纹不会打开脚铐,他给了自己逃脱的机会。   “走吧。”谢遇却没有解释的打算,拉着他就要走。   江鹿却坐在沙发上纹丝不动。   谢遇转头:“?”   “我还是想等林煊回来。”江鹿抿唇,垂着眼眸看着地上的金属链条,“他没有真的想把我关起来……我想和他说清楚了再来找你。”   谢遇摸他额头:“奇怪,没发烧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江鹿:“……”   他固执偏头避开谢遇的手。   刚想让他走,就见谢遇眼神一下变得凶狠,心中刚升起不妙,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忽然一暗,被谢遇一把扯过沙发上的毛毯裹住,接着天旋地转,腹部一下撞在谢遇肩上。   江鹿愣了愣,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扑腾双腿要下去:“谢遇,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别动。”谢遇一巴掌拍他屁股上,箍着他双腿不让扑腾,“老实点。”   江鹿耳根一下变得通红,半晌憋出一句,“放我下去,我要生气了。”   “哦。”谢遇语气轻飘飘,“那你生吧。”   “…………”   “怎么这么轻。”谢遇轻松扛着他出门,还记得护着不让他撞到头,“那黄毛是不是虐待你了?”   “不准,这么,叫他!”江鹿急得捶他,急赤白脸后悔,“早知道就不放你进来了。恶霸!强盗!!”   谢遇心情非常好,还吹了个口哨,“嗯嗯嗯,对对对,我是恶霸,强盗,大半夜入室强抢黄花大闺男,赶紧叫警察抓我。”   “……放我下来。”江鹿说不过这个无赖,心里一阵无力,“你什么不懂,林煊他——”他说着一顿,没继续说下去。   他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林煊心理真的不太正常的事,学校对他的偏见本来就够多了。   “怎么不说了?”谢遇按下下行键,两台电梯却同时开始运行,一上一下缓慢向他们这一层移动,他余光瞥了眼另一台电梯,“你不想知道真相吗?”   江鹿在他肩上抬起头:“什么?”   “所有的一切。”谢遇说,“上次不是有人来找你说过什么?”   江鹿反应很抗拒,没吭声,但很快他听见谢遇说,“你是从17年前穿过来的对吗,小鹿?”   他从来没有和除林煊以外的所有人提起过这件事,林煊也不可能会告诉他们。江鹿身体微僵,却还是没说话。   谢遇也没有在意,他早知道江鹿会抵触这个话题,扛着他进了电梯,电梯门快闭合之际,隔壁那台电梯传来“叮咚”一声。   “林煊对你隐瞒了很多事。”他注视着缓慢闭合的电梯门说,“你本来应该早就知道这些真相,你身边并不缺爱你的人。你以为只有林煊,其实他——”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突兀地从门缝插进来,缓慢推开电梯门。林煊站在楼道,面容阴晦盯着谢遇,声音仿如寒冰,“把他给我。”   “林煊?”江鹿听到他的声音,在毛毯里挣扎着动了动,扭头想看林煊。   “嗯,是我。”林煊声音有些微缓和,面色和眼神却依旧冰冷,“外面很冷,我们回家。”   江鹿明明应该说“好”,但他莫名想到谢遇刚才的话,想起前段时间总有人在他耳边说“真相”。之前只是陆觉明,后来又有了庄舒苒,现在连谢遇也这样说。   他明明早就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是什么,此时却忽然有些茫然,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真相。   没等到他的回应,林煊眸色一沉。   “回去?然后继续被你软禁起来吗?”谢遇冷冷嘲笑,不等任何人反应,他已经上前一拳砸在林煊脸上。   血肉和骨骼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谢遇这一拳没有收力,林煊也没有避开,往后倒退了两步,然而就算这样,他依旧扶着门,不肯让电梯门闭合放他们走,也没有任何还手的打算。   突然的颠簸让江鹿下意识扒紧了谢遇的肩,下一瞬他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你干嘛打他?你疯了?!”   “早他妈想揍了。”谢遇神清气爽,死死盯着脸上挂彩的林煊,“你太相信他了小鹿,你对他掏心掏肺,结果你换来了什么?全他妈是欺骗。”   “你现在问他,他敢不敢告诉你那天庄舒苒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林煊脸色愈发沉得滴水,舌尖顶了顶破皮的腔壁,眼神落在江鹿身上,右手掌心忽然传来一股尖锐的刺痛,手指不自觉抽搐,声音却始终很温柔:“小鹿同学要留下我,跟他走了吗?”   江鹿不自觉抓紧谢遇的衣服,闭了闭眼,刚要开口,被谢遇冷笑打断:“不然呢?”   林煊完全无视谢遇,目光始终看着江鹿。   “放我下来。”江鹿拍了下谢遇的肩,让他放自己下去。   谢遇一顿,将他放下来。   幸好被扛起来的时候江鹿还穿着鞋,现在不至于光脚踩在地上。   他转身看见林煊的时候愣了愣,下意识向前,小心抚摸他脸上触目惊心的赤红充血的鞭痕,相比之下谢遇刚才揍出来的痕迹都已经不值一提。   江鹿说话的声音都变小了,语气里满是心疼:“你的脸怎么了?”   为什么会有鞭痕。   被他碰到伤痕,林煊呼吸微乱,却没有避开他的手,只是垂眸望着他平静问:“你要和他走吗?”   只是表面平静。   咫尺距离之下,江鹿在他的眼睛中看到了压抑翻涌的疯癫和偏执,毫不怀疑只要他点头,林煊就会发疯。   “如果我跟他走了,”他忍不住问,“你会怎么做?打断我的腿吗?”   “嗯。”   “然后呢?”   “干|烂|你。”林煊说。   江鹿双颊烧红,一把捂住他的嘴,心虚看了眼谢遇。   谢遇:“……………………”   谢遇:“喂,你俩当我死了?”   林煊眼眸低垂,湿热的呼吸扑在江鹿手心,在他转头看谢遇之前勾起他的注意,“骗你的。我舍不得。”他平静说,“你会离开我,一定是我做得不够好。”   谢遇冷嗤一声。   江鹿却想起那天傍晚睡醒后发现林煊在自残时的心情,心中一悸:“不准。”   林煊望着他,眼神混沌,什么都没说,江鹿却从他的眼底看见了哀求,心里那杆原本就偏向他的称偏得更加厉害,捧着他的脸抚慰吻他的嘴唇,“不离开你。不准伤害自己。”   “小鹿。”谢遇咬重他的名字在身后提醒,感觉自己像棒打鸳鸯的恶棍,即使提前知道江鹿会抵触,还是很失望,“你为什么要一直逃避这件事。”   “我胆子很小,谢哥。”江鹿垫脚抱着林煊,让他埋在颈窝,稍稍偏头看着谢遇,声音很低,“你们说的那些东西对我来说都太缥缈了,我抓不住,也不是很想知道,对不起。”   没有人会在被忽视将近十八年之后,还会轻易相信别人告诉他的,他看到的、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虽然他们忽视他,但他们都很爱他的话。   江鹿顿了顿,“我知道林煊不想告诉我那天庄舒苒说了什么。”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那天林煊在骗他没有声音,是他听不见,不是林煊,但他不在乎。比起那些比谎言还虚假的事实,他更想抓住林煊。   就算被别人提醒林煊的所作所为是在软禁他,他第一反应还是心疼他没有安全感。   ——然后隐秘为他扭曲变态的爱感觉到甜蜜。   他们都有病。   他们本来就应该天生一对,烂在一起。   没有人能让他们分开。 第54章   谢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   大概已经对他失望。   身后传来电梯运作的声音, 片刻后,叮咚一声,提示已经到了一楼, 江鹿眼睫轻轻抖了抖,没有回头, 和林煊一起回家。   小猫们在客厅跑酷, 蹦蹦从刚会走路就暴露了它奶牛猫的本性,在客厅横冲直撞, 撞得它的兄弟姐妹们人仰马翻,它亲妈蹲坐在高处, 低头看着它们玩闹。   江鹿找出家里的医药箱, 转身的时候发现林煊目不转睛看着他, 顿了顿,拎着箱子在他身边坐下,棉签沾了碘伏帮他消毒:“疼吗?”   林煊脸上的鞭痕很长,从鼻梁横亘延伸至下颌, 甚至到了脖颈, 要是动手的人再狠心一点,林煊就要毁容了。   然而林煊却没有分给它任何注意,仿佛被伤了脸的人不是他,目光堪称痴迷狂热黏在江鹿脸上:“嗯。”   江鹿鼓起腮帮轻轻吹吹他的伤痕,满眼心疼, “谁动的手?下手这么狠。”   微凉的风拂过脸颊,林煊眼神下落,喉结轻滚, 江鹿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父亲。”   “他这么晚叫你过去就是为了教训你一顿?”江鹿有些不高兴。   林煊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转移话题,“你不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嗯?”江鹿尾音微微扬起,差点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摇了摇头。他了解林煊,不觉得这有什么必要问,不如当成彼此都知道的秘密,但很快他想起另一件事,“手机,能给我恢复么?”   林煊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江鹿和他对视两秒后放下手里的东西,面对面骑.到他腿上,安慰似地低头轻轻吻他的嘴唇,额头抵着他的额,低声承诺,“我已经答应了不会离开你就会一定做到,除非连你也不要我。”   “我答应过你,愿意被你关起来,不是吗?”他温柔得像在哄不听话的小朋友,“我答应你可以限制我的一切,但是你也答应过我会让我顺利毕业,对不对?”   林煊依旧在沉默。   江鹿小心避开鞭痕捧起他的脸,凑到他面前认真问,“对不对,林煊?”   他戳戳林煊的脸,戳出小小的凹陷,言行举止都十分亲昵,“不许不说话。”   林煊眼底倒映出他漂亮的脸,眸色似乎显得很温柔,又深得如同一潭死水,只有江鹿一瞥一笑漾出一星半点涟漪。他喉结滚动,轻应,“嗯。”   江鹿亲吻他的眼睛,嗓音轻柔诱哄他,“嗯什么?”   眼睑上的温热一触即散,林煊说,“答应了老婆,会让你顺利毕业。”   江鹿说:“那把我手机恢复过来,好不好?”   “……好。”林煊回答。   恢复正常的那一刹那,手机被蜂拥而至的通知卡到几乎崩溃。   在他生病的这段时间里,各个app的未读消息积攒了几百条,错过的来电也标着鲜红的99+,除了存在通讯录里的名字,还有几个陌生号码打进来,无一例外都被拦截了。   这些陌生号码都显示燕市本地。   江鹿手指悬在其中打了最多的陌生号码上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还是点了下去。   听筒里“嘟”了两声就被接起来,对面传来熟悉的女声:“小……鹿?……是你吗?”   江鹿将手机举在耳边,眼睫低垂,他曾经梦寐以求听到她的声音,做梦也想听到其中的关切和担心,却从来没有如愿,如今终于实现,他却沉默了两秒,没有回应,挂断了电话。   耳鸣维持了许久终于消褪,和上次与庄舒苒见面后发生的一模一样,却又不太一样,他没有突然失聪。   他们说的对,他真的在生病。   指尖被听筒的震动震得发麻,江鹿从听筒上挪开手指,偏头看向身旁,林煊就坐在他身边,安静看着他,面容平静,他却看见了他眼底深藏起来的不安。   一点儿也不像他最喜欢的模样。   江鹿心说。   他喜欢的不是这样的林煊。   ·   几天后,江鹿回学校上课,没有提前告诉任何人。   他从林煊车上下来的时候,刚好撞见陈风和师嘉玉两个人同谢遇一块儿从小道那边过来。   “哎卧槽????这不小鹿吗????”陈风一眼看到江鹿,兴奋得像只大狗,快步过来,“你终于来上课了?身体好了吗?”   “差不多了。”江鹿和走在最后面的谢遇对视了一眼,对方很快没有再看他。   师嘉玉敏锐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不太对,来回看了他俩一眼,没开口,转头看见陈风在那憨乐,没忍心打破。   江鹿绕到驾驶位敲了敲窗。   车窗很快降下去,林煊偏头看他:“下课我来接你,老婆。”   他声音不低,路过的每个人都能清楚听见。   江鹿甚至还听见了几个女孩子善意的嬉笑,“‘老婆’~他看他老婆的眼神好缠绵哦,都拉丝了哈哈……”   江鹿轻轻咳了声,扯回注意力,“好。”   今天上午林煊没课,江鹿看看左右,凑上前亲了亲他的脸,小声说,“乖乖等我回来。”   “好。”林煊说,在他离开之前按住他的后颈和他接吻,目光却擦过他的肩,与谢遇交汇。   两人目光无声碰撞迸出火花。   “哎哟我擦,”陈风挠头,和师嘉玉小声蛐蛐,“我咋感觉小鹿他男朋友看我们的眼神不太对劲。”   “……”师嘉玉又转头看了眼谢遇,还是没吭声。   江鹿无知无觉,很快直起身和林煊道完别,转身走向陈风三人。   “走吧。”   “啊,行。”陈风挠挠头。   林煊目光追随着江鹿,直到他和其他人一起走进教学楼。   “你今天咋一直一声不吭的?”陈风问师嘉玉,江鹿听见他的话也看着师嘉玉,“你咋了?”   “没什么。”师嘉玉平静回视他们,“我和他分了。”   “我嘞个去……”陈风惊讶,“啥时候?”   “昨天晚上。”   “???”陈风满脸问号,“怎么突然就分了?他甩的你还是你甩的他?”   师嘉玉却看了眼江鹿才说,“没什么,就是突然就不喜欢了。”   江鹿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他们说的那个人是他们和林煊他们联谊会上师嘉玉遇见的crush,完全不知道他们在一起又分开了,刚想说话,感觉身边有人靠近,偏头看见谢遇,微微一顿,“……谢哥。”   “嗯。”   他原本还在担心谢遇不愿意理他,但谢遇轻轻朝他弯起唇,没有任何异样,也没有提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终于好了?”   彼此都知道他在说什么。   “嗯,好了。”江鹿说完安静了一会,突然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谢遇平静把头转了回去,语气平铺直叙,没有波动,“你自己的决定,不后悔就行,你不用对任何人道歉。”   他走得很慢,江鹿不知不觉跟着他的步伐慢下来,慢慢离另外两个人远了。   谢遇感觉他有话要说,偏头看他。   “但是不管怎么说。”江鹿犹豫了很久,还是开口,“还是要谢谢你。”   从小的经历让他十分敏感,所以他从始至终都能理解谢遇的好意。他以为他不愿意被林煊软禁来救他出水火,因此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很感激谢遇。   谢遇看了他许久,唇边嗫嚅,想说他其实和林煊半斤八两,表面冠冕堂皇说救他说到底还是心思不纯,但最后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揉了揉他的头,半无奈半宠溺,“笨蛋。”   白费这么多天查明白真相也没关系,只要他幸福开心就好,即使他一直逃避,心甘情愿被蒙在鼓里一辈子。   此时此刻,他才终于理解为什么那些明明始终都在爱护江鹿的人宁愿一直被他误会,也不愿意将真相告诉他。   江鹿看似软弱好捏,实际上是个非常固执的人,没有人会忍心硬拆开他的固执,将他不在乎、逃避的真相摆在他面前强迫他接受。   维持现状是最好的选择。   前面两个人发现他俩落后,停下来等他们:“喂,你俩快点。蚂蚁都要被你俩踩死了。”   “来了。”江鹿推着谢遇快步朝他俩走去。   燕市的天气越来越凉,江鹿几乎错过今年的晚秋,学校的丹桂已经快错过花期,只剩几不可闻的花香。过了没多久,燕市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下雪这天刚好是周末,林煊做平板支撑的时候江鹿趴在他身上看他以前画的那些东西,给他增加负重。   这么多画,从带回这里之后他就没认真看过。   余光扫见窗外飘下来的雪花,江鹿拍了拍他的肩膀,“快看,下雪了。”   屋内暖气十足,两人都穿得很薄,尤其是林煊,只穿了一件无袖T恤,身上还都是刚才出的汗,皮肤滚烫,弄得江鹿身上的温度比平时高一些。   江鹿从他身上下来,赤着脚走到落地窗前。   这是他穿过来后见到的第一场雪,也是即将和心爱的人度过的第一个冬天,他有些亢奋。   身后很快贴上来一片炽热,林煊搂着他,他没回头,顺势靠在他身上,林煊宽大的手覆在他手背上压在腹前。   雪下得很大,地面很快变得一片白。楼下渐渐出现了人,几个明显是南方人的大学生在雪里兴奋鬼叫打雪仗,被落地窗隔绝在外面。   看他们打了一会儿雪仗,江鹿仰头看着从半空飘下来的雪花,偏头对林煊说:“今晚吃火锅好不好?” 第55章   下雪的初冬, 两个人在暖气房里打火锅,没有任何喧嚣打扰,想想就很幸福。   江鹿仰头靠在林煊怀里, 睁着眼溜溜的眼睛亮晶晶看着他,在无声可爱的撒娇。   “好。”林煊环抱他, 低头亲了口他的脸, 穿好衣服和他到楼下超市买菜。   这个时候超市人不算多,两人手推车很快装满, 结完账后才发现有足足三大袋。   江鹿只被分到最轻的袋子,林煊独自解决了两只重的大袋子, 还能留出一只手牵他, 臂力惊人。   两人如同最普通的小情侣牵手回家, 即使走出超市后风雪很大,但相握的手掌体温相融,暖烘烘的,不受任何影响。   越来越大的风雪很快掩盖了两人的足迹。   三个小时后, 被大雪堵在宿舍的陈风刷到江鹿朋友圈的时候脱口而出一句:“我擦。”   师嘉玉抬头:“?”   陈风:“你们看小鹿发的朋友圈。”   江鹿朋友圈只发了一张实况, 他拍角度,离镜头非常近,唇红齿白,一只手托着他的下颌,挤出很萌的肉感, 他掀眸从下往上看,唇角抿出笑弧,眼睛含羞带笑, 眼尾蜿蜒出惹人怜爱的弧度。   画面右下角恰到好处露出火锅的一角,滚开的锅底冒着热腾腾的白雾, 争先恐后往上卷。   这条朋友圈没有配任何文字,但幸福感已经扑面而来了。   陈风愤愤辣评:“我们黄毛哥又幸福了。”   师嘉玉没搭腔,转头看谢遇,对方似乎十分敏感,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面无表情回视,气氛很微妙。   然而迟钝如陈风,没发现两人之间的眼神官司,还在愤愤不平骂黄毛。   “别骂了。”师嘉玉低下头刷视频,语气轻飘飘,“再骂下去有人要破防了。”   谢遇:“………………”   “?”   陈风左右看了看:“谁?”   没看出个所以然,他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嘉玉,你那个前男友又来找哥们儿了。你俩真没可能了?”   “嗯。”   师嘉玉头也不抬。   “为啥啊?”陈风从床上跳下来,“你俩之前不挺好的吗,怎么突然就不喜欢了?”   “。”   师嘉玉收拢手指凝思了片刻,似乎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他,最后叹了口气:“真没可能了,他接近我是为了小鹿。”   陈风:“?”   见师嘉玉没有解释的打算,陈风不解发问:“什么叫做他接近你是为了小鹿?兄弟CPU要□□烧了,这到底是怎么个事儿,你前男友咋还跟小鹿搭上关系了?”   谢遇幽幽补充:“准确来说是为了方便林煊接近小鹿。”   陈风:“?”   “你难道没发现吗,小鹿之前很黏我们。”师嘉玉舒了口气说,“我们都在,林煊找不到机会这么快接近他。他和唐源他们都是听林煊的话接近我们,从一开始,目的就不纯。”   所以在知道这人当初的真实目的后,师嘉玉就果断把他甩了。   陈风无语啧了声:“难怪我说唐源之前怎么老是缠着我们……这死心机狗。”   师嘉玉:“等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小鹿已经被拐到手了。”   “小鹿知道吗?”陈风问。   师嘉玉耸了耸肩。   “那要给他说吗?要不,还是说说?”   陈风说完这句话发现师嘉玉和谢遇都看着他:“?”   啥玩意儿?   ·   收到陈风消息的时候,江鹿刚和林煊一起收拾完残局。他快速浏览完小作文,察觉到林煊靠近,不动声色退出聊天框。   火锅味太过霸道,现在他们身上都还残留着一股特别浓郁的火锅香味,都快被腌入味了。   江鹿小狗似地在林煊身上闻来闻去,呼吸扎在身上酥酥麻麻。   林煊显然注意到了他刚才的动作,随口问:“在看什么?”   “没什么。”江鹿却没打算告诉他,丢开手机跳到他身上,被稳稳接住,弯着眼尾,“去洗澡?”   话题被他轻松转移。   林煊托着他走进卧室,将跟脚的几只小猫关在外面。   浴室里水声淅淅哗哗,透明的玻璃墙被热气熏起了雾,直到有人扶上去,两张透粉湿润的掌心拂开氤氲热雾,化作透明水色蜿蜒而下。   声音断断续续,从玻璃门后传出来:“林……林煊……”   视野晃得厉害,江鹿失神抵着墙,眼睛几乎睁不开,林煊从背后与他交颈厮磨,他耐不住别过头,却很快被掰回来,口腔被侵..犯到了深..处。   糟糕得厉害。   所幸房间门隔音,小猫们也习惯了两个主人时不时将它们关在门外的行为,在门口转悠几圈后等不到开门,很快就结伴在客厅里玩耍。   陈风的消息发过去如同沉入湖底的鹅卵石,没有激起一丝浪花,他上蹿下跳打开飞行模式折腾好几次网络和APP,依旧没有收到任何回音。   “别等了。”谢遇云淡风轻合上电脑,“小鹿不会在乎。”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陈风无语,“黄毛哥是不是给他灌什么迷魂汤了……”   “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吧。”师嘉玉说。   陈风:“盒盒。”   “不对。”他突然提高警惕,狐疑瞧着两人,“你俩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师嘉玉淡定翻书,还没开口,书被陈风一把抽走:“好好看着我说话。”   谢遇被拽着电竞椅推到师嘉玉身边,面无表情:“……”   师嘉玉无奈看了他一眼,轻轻咳了咳,说:“我其实也没有早你多久,主要是谢遇……”   他和陈风叫林煊黄毛大多是出于玩笑心理,毕竟林煊看起来对江鹿不差,江鹿自己也喜欢,谁也没想到谢遇当真了。   江鹿和林煊在一起的速度太快了,谢遇越想越不对,把那段时间刻意接近他们的人都查了一遍,还真被他查出了点东西。   出于朋友之间的情谊,谢遇没瞒着他这件事,毕竟和陈风比起来,他才是那个深受其害的人。   师嘉玉唇角微微泛白,却没多说什么。   陈风恍然:“我就说那两天你这小子怎么老是不回寝室。”   谢遇“嗯”了声,没有补充的打算。   ——剩下的都是江鹿刻意隐藏起来的秘密,他没必要告诉其他人,免得……对他生气,江鹿对他不会有对林煊那么包容。   ·   被林煊放到床上的时候,江鹿已经疲累得睁不开眼。   大脑极致疲惫,彻底摒弃身体的酸软,沉入酣甜梦境。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几个小时,也许只有几秒钟,他突然发现自己正跪在一个人身边,拼命用手搓着他冰凉的皮肤,试图用这种方法让他的身体回暖。   “别死,求你。”   林煊脸色青白,两眼紧闭,没有任何反应。   他身上也很冷,江鹿明显能感觉得出来,但心里更冷,一刻不停穿过山洞的穿堂风好像同时也穿过了他心脏上的洞,卷起一阵又一阵恐怖的尖啸,流出来的眼泪很快被冻成冰晶。   从醒来发现林煊失去意识之后,他内心的恐惧和绝望就在不断飙升,直到堆积到他再也承受不了的程度。   他这两天总能听到直升机盘旋着经过的声音,然而山洞外的SOS标志没有替他们带来任何的救援。   希望一次又一次光顾,然后又毫不留情抛弃他们。   林煊是他迷失在这座陌生雪山的唯一精神支柱和安慰,如今他的肢体冰凉得如同尸体,无论如何都没了反应。   源源不断的血液从划开的手腕涌出来,还没流到林煊唇边就已经被冻成冰,江鹿只好一次又一次含在口中渡给他,润湿干裂的唇瓣。   直到头顶又一次传来直升机螺旋的声音。   江鹿“看见”自己抚摸林煊的侧脸后,站起身往山洞外走。   现在是白天,山洞外没有任何遮挡物,雪白的斜坡用找来的树枝和石头拼出歪歪扭扭的SOS。   除此以外,他们手里没有其他东西,想不到任何办法吸引直升机上的人注意。   以往几次都没成功,然而这次直升机上的人终于注意到了这里,直升机找了块平地缓缓落下。   江鹿听见了自己心脏的狂跳,被冻得青白的消瘦脸颊终于恢复了些血色,他看见自己跌跌撞撞向他们走,激动地想引导他们走向山洞,然而——他看见自己的手穿过了他们。   怎么回事?   江鹿听见自己茫然的心声,他死了吗?   以前……也不是没经历过被无视的情况,但从来不像现在这样,连触碰都没触碰不到。   “在这儿!”有人高呼,“林少爷没意识了,把医生带过来,快点!”   前方一阵乱动,有几个人跑进山洞,不多时抬着担架出来,一群人兵荒马乱从他身边经过,匆匆奔向直升机。   江鹿抿了抿唇,转身回了山洞。   山洞中一片凌乱,只剩下几件衣服,没有他的尸体。   他没死。   那刚才为什么会那样?   江鹿决定跟上去,不管如何,他都必须离开这里。他的身体状况只比林煊稍微好一点,实际上他也快倒下了。   他没有听见直升机远去的声音,但他再出去时,直升机已经消失不见。   雪山空寂,江鹿脸上一片茫然。眼前忽然天旋地转,过了好一会,他才发现自己倒在地上,支撑他的力量仿佛突然消失。   他眨了眨眼睛,明明知道不该,但还是缓缓闭上了眼。   好累。   梦中的“江鹿”已经在雪地里陷入了昏迷,但真正的江鹿却十分清醒。   在雪地里昏迷是一件很危险的事,然而江鹿知道他一定会活下来,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另一件事——他做梦一直都是他自己的视角,但现在他已经昏迷,他的视角却像脱离了他自己的视角,看见的东西突然变得广阔起来。   江鹿正感到疑惑时,看见另一波救援的人,将他从雪地里抱起来放在担架,急匆匆回到直升机。   随行医生立刻给他挂上盐水,检查他的状况后脸色大变:“病人情况很危急,马上起飞。”   江鹿恍然,又有点恍惚。   他好像真的要死掉了,灵魂出窍,所以才会出现现在这种情况。   所以现在还是他自己的视角,这些都是他看见的。   直升机很快起飞,半个小时后在最近的一家医院顶楼降落,江鹿看见自己被推进了抢救室,双脚终于落在实地。   他看见自己深深看了眼抢救室的方向,忽然转身走了。   冬天的太阳说不上暖,但与雪山比起来简直是天堂。   他离开了医院。   江鹿没有这段记忆,毫无头绪他自己到底想去哪,直到他看见自己站在一条走廊中,看周围的装饰,应该是一家酒店。   正当他试图理解自己的思路时,忽然听见房间内传来江先生和秋漪女士的交谈声。   秋漪女士显然有些激动,这和他印象中的那个,冷静得仿佛天崩地裂都无法影响她的女强人截然不同:“他那么小就被我们交给保姆,他明明是我孩子,我却无法记住他的名字、想不起他的存在……他从小就没有父母陪伴,他十岁的时候甚至不记得我们到底长什么样……现在他要死了……他是我生下来的,没有人能比我更爱他……”   江鹿歪了歪头,在他的印象中,他从雪山下来之后就没有见到过父母,也没有得到一句问候。   现在他们就在……医院附近的一家酒店中。   而且还在说,他们从他出生后就记不住他的存在,想不起他的名字。   他父亲稍微冷静一些,“我们现在去看他只会害了他。”   “‘它’不允许他存在,我们对他的好,最后都会变成摧毁他的刀。”   “……”   “你知道为什么小鹿感觉他身边的人总在无视他,在原本的轨迹中他本来就会被所有人无视,所以在他消失后所有人才会那么容易接受那孩子代替他,是我们的孩子不知不觉让剧情偏离了轨道。‘它’无处不在,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他检测,‘它’一直在试图扭正轨道。”   “小鹿是我们的孩子,我对他的爱不比你少。”江先生微顿,“他三岁前在你和我怀中长大,我们放弃了事业,只想陪他平安健康、幸福长大。但结果呢?我们开始遗忘他的存在,遗忘我们还有个孩子,甚至险些害死他……”   “这次我们动了想送走那孩子的心思,‘它’给我们警告,我们这么久才找到他。”   “秋漪,冷静点。”   “……”   就在他想推门而入之际,江鹿忽然睁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   他突兀地醒过来了。   躺在他身边的林煊几乎在他睁眼的同时就睁开了眼,抱住他,拍他的背。江鹿额头冒出了点细汗,反抱住林煊,埋在他胸口喘息。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雪山的事了,在他经常昏睡的那段时间他都没梦到过,以至于他曾经还偷偷猜测,雪山的事是林煊刻意为他编织的谎言。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那些摆在面前的画纸打散。   这些似乎都是他遗忘的记忆。   ——按照他梦到的内容,原来不止他一个人觉醒了。   他的父母早就觉醒过,且比他觉醒得还早,他早就听到过真相,但遗憾的是,这些都和雪山的那段记忆一起被他遗忘了。   当时他被抢救回来后医生说他是受到了刺激才遗忘了那段记忆。   这场梦很混乱,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到底是他遗忘的记忆,还是只是一场单纯的梦。   江鹿埋在林煊怀中喘匀呼吸,慢慢闭上眼抱紧林煊,身体轻轻发着颤,林煊始终没开口,只是一下又一下拍着他的背,掌心的滚热熨着他的后心,驱散梦中残留的恐慌。   冬日的夜晚显得格外漫长。   江鹿蜷缩在他怀中,额角的汗被擦去,原本应该再也睡不着,但林煊一直拍着他的背哄他,他最后竟然还是浅浅睡了一觉。   直到天亮。 第56章   谢遇三人走进教室的时候看见江鹿正出神看着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他们在身边坐下之后人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关上手机。   不巧,他收起来之前谢遇刚好瞥了眼, 虽然没怎么看清,但还是隐约辨认出是张十几年前的报纸。   “你们来了。”江鹿说, 直到看见陈风, 他才想起昨晚忘了回他的消息,顿时心虚讨好地朝他笑, “嘿嘿。”   “傻笑什么。”所幸陈风看起来没有生气的意思,只是恨铁不成钢戳了下他的额头, 显然已经明白他的态度。   “哎。”江鹿被戳得疼, 捂着额头往身边的师嘉玉蹭了蹭, 和他贴贴了几秒才转过头小声和他说,“对不起。”   师嘉玉知道他在说什么,陈风给他发的小作文事无巨细,他和前男友的事也囊括在其中。   “没关系。”师嘉玉叹口气摸摸他的头, “我没有怪你, 小鹿。我让陈风告诉你,只是认为你也应该有知情权。”   “嗯。”江鹿愧疚耸着肩,“我知道,但还是……对不起。”   不管怎样师嘉玉都是无辜被卷进来的,就算当事人表现得不在意, 但作为罪魁祸首之一,他心里始终不得安宁。毕竟如果不是他,师嘉玉就不会受到伤害。   他牵住师嘉玉的手, 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会好好弥补他。   师嘉玉搂着他的肩拍了拍,不甚在意转移话题:“我们刚才进来的时候你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甚至入神到他们都坐他身边了才反应过来。   江鹿下意识和谢遇对视一眼, 谢遇是在场唯一一个知道他身世的人,他动了动手指,碰到了手机的金属边框。   “没什么。”他最后回避了这个话题,“昨天晚上没睡好。”   师嘉玉没追问,倒是谢遇偏头多看了他两秒。   教授踩着上课铃慢悠悠晃进教室,几人结束了交谈,上课的时候江鹿却依旧有些走神。   在师嘉玉他们来之前,他看的是一份十几年前的报纸,这份报纸最显著的版面刊登着一则寻人启事,上面贴着他的照片。   没人会注意一份十几年前的报纸,更不会在意上面是否刊登了寻人启事、贴了谁的照片,就连江鹿自己都在这家报社的官网找了许久才找到这份报纸。   寻人启事的报酬十分丰厚,消息却依旧石沉大海,他始终杳无音讯。   除此以外,这份报纸什么消息都读不出来。   陈风胳膊肘突然怼了他一下,江鹿回神,撞见教授警告看过来的眼神,收整思绪专心上课。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昨晚的梦,除了这天早上表现得心事重重,他就表现得如常了,没人能知道他心中想过什么。   今年快结束前的某天,江鹿突然在燕大看到了江年。   江年一个人出现在燕大,手里拿着一只硬皮手提袋,许久不见,他瘦了点,也长高了许多,已经比他还高一个头了。   见到他,江年倒没有像之前那样恶语相向,眼神也少了攻击性,看起来倒是成熟不少。   林煊被他的专业课教授单独留下来谈话,江鹿正要去找他,没想和他打招呼,但出乎意料的是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江年主动叫住他:“江……哥。”   江鹿脚步微顿,拉了拉围巾挡住被寒风吹得泛红的鼻尖,望向他的眼神很淡,没有为他这声难得的哥动容。   “爸妈不知道我来这里。”江年说,“江鸣哥出国了。”   江鹿有些不明所以,但他没有立刻走开:“还有别的事吗?”   “有。”江年深吸了口气,“你早就知道江鸣哥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了,对不对?”他自言自语般低喃,“所以我们才会毫无理由、毫无理智偏心他。”   “我本来不相信,但这段时间我问遍每个曾经和他待在一起的人,每个人都说每次江鸣哥和他们分开的时候他们都会对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感到陌生……他们总感觉那不是自己,就好像……背后有人在操纵他们。”   江鹿下意识摸摸耳垂,盯着江年一开一合的嘴唇出了会神,没有打断他。   “但我来找你,不是打算为我之前做过的事开脱。你把我们都拉黑了,我只有来这里找你。我只是想当年和你说……”   江年注意到他的动作,说话速度慢下来,皱起眉:“你是不是听不见我说话?”   他之前皱眉更多是不耐烦,现在更多的却是担忧。   江鹿不会唇语,脑仁被尖锐的耳鸣搅得发涨,惨白着脸摆了摆手,刚准备离开,手里却被塞了一样东西,是江年一直拿在手里的手提袋。   他转头看向江年。   江年却抿着唇扭过头大步走了,没给他还回去的机会。   江鹿脚下微微一顿,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到底还是没扔掉它。   到林煊上课的教学楼下时,林煊刚好和教授一起走出来。   教授认识江鹿,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笑了笑,偏头和林煊说了两句话,背着手走了。   林煊快步走过来接过他手中东西,摸到他手心的冰凉,握紧他的手,目光在他脸上逡巡,温柔关切,“脸色这么难看,怎么了?”   “耳鸣,耳膜好疼。”江鹿叹了口气,是撒娇的口吻,被他牵着走,耳朵已经好得差不多,想了想说,“刚才遇到江年了。”   林煊提前启动了车,这会儿车内已经热起来了,江鹿关上车门才脱掉臃肿的外套和围巾,递给林煊放在车后面。   手提袋也被放在了后面,江鹿回身瞧了眼,思索了片刻还是没忍住拿起来打算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   重量很轻,因为手提袋里只装了一个陈旧的日记本。   林煊这时也上了车,江鹿没顾得上管他,日记本没有署名,扉页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谨以此日记献与我们的□□。——1990.2.1”   字迹很熟悉,是属于秋漪女士的笔迹。很奇怪的,他有两个字无论如何也看不清。   1990年,是他出生那一年。江鹿忽然听见了心脏的砰砰声,心脏的颤动带动手指轻颤,翻开——   ——空白。   江鹿心脏悬起来,又轻轻落下。   意料之中。   他什么都看不见,再定睛一看,连扉页的那行字也都看不清了。   江鹿缓缓吐出一口气。   大概是他呼吸声有点重,引得林煊看过来。   江鹿合上日记本放回了手提袋,察觉到林煊关心的视线,他轻声猜测:“应该是江先生和秋女士在我出生之前写的日记。”   说是猜测,但其实他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   谢遇既然知道他从十七年前穿过来,肯定和江先生与秋女士有过接触,他原本以为他给谢遇说的那些话可能也会传到他们那里。   但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他虽然不知道江年为什么要把这个日记本交给他,但很遗憾,他看不见写了什么。   “晚上吃什么?”江鹿转移话题,“听说市中心开了家小火锅自助很好吃,待会要不要去吃?”   林煊说:“好。”   今天难得没下雪,街道上的积雪都被环卫工人扫开了,路边还有几个缺胳膊少腿的雪人。   小火锅自助开张没两天,在网上营销了不少,来往的人多。   两人到的时候刚好有最后两个挨着的空位,被服务员领进去的时候江鹿注意到后面来的人在外面等号。跟着服务员进去,却意外见到了几个熟人。   就坐在他们对面。   对方见到他显然也很意外,欲言又止了好久,但江鹿很快就移开目光,偏头和林煊说:“不想吃了。”   很任性的要求,但林煊没有拒绝:“那换一家。”   江鹿点头,牵起林煊的手一起走了。   等走出火锅店,江鹿才趁林煊不注意摸了摸尖锐耳鸣的耳朵。   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之前本来想的是如果不影响日常生活就不管的。   但现在,他似乎应该去看看医生了。   ·   “我曾经看见过我的手变透明。”   心理医生一边认真倾听病人的陈述一边偶尔低头在病历本上写字。   江鹿垂着眼皮看着他的笔尖在纸张上跃动,平静陈述他认为可能的病状,“……经常会耳鸣,听不见他们说话,看不见他们写的字。”   他来看心理医生的事没有瞒着林煊,这个医生是林煊帮他找的,他在网上查过,是国内有名的心理医生之一。   穿越和主角的事太过惊世骇俗,为了避免干扰医生的判断,他选择隐瞒了这部分。   开门出去的时候,林煊就站在门外,听见开门声看过来,眼底隐忧:“怎么样?”   “可能是以前过得太惨了。”江鹿朝他弯了弯唇,轻声说,“医生说是之前的心理创伤,所以才会产生幻觉。”他看了眼单子,“唔,要吃药。”   林煊收紧了握着他的手,江鹿以为他是在心疼他,刚想安慰他,结果抬头却发现他眼底的情绪除了心疼他以外,还悄悄藏着另一种潮湿的阴暗。   江鹿太熟悉他这种眼神了。   在每一次林煊忍不住犯病,毫无安全感的时候,他就喜欢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是在担心他现在接受他的所作所为是因为生病,怕他想起来之后就离开他……吗?   江鹿几乎瞬间就猜中了林煊心思,对此早就轻车熟路,无奈回握住林煊的手,没打算戳穿他,也没有打算解释他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离开他。   语言总是单薄的,只有行动才能让他安心。   时间很快就到了期末,这个学期快结束了。   江鹿乖乖按时吃医生给他开的药,也会每周接受一次心理辅导,但再也没有打开过江年送过来的日记本。   陈风和师嘉玉不是本地人,在考完试当天就回家了,谢遇也不是燕市人,却没有申请留校,而是在学校附近租了套小居室,打算趁假期多直播赚点钱。   三人在宿舍群里聊得嗨,陈风和师嘉玉偶尔会上线和谢遇连麦水直播,江鹿只和他们聊天,没和他们连麦打过游戏。   心理医生建议江鹿多出去走走,快过年的时候,他和林煊决定去暖和点的地方过年。   过年那天,他收到了几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新年快乐。]   很难说是谁。   江鹿眼睫轻轻一颤,他没有无视任何一条祝他新年快乐的消息:[谢谢,你也是。祝你新年快乐。] 第57章   天气稍微暖和点的时候, 江鹿才和林煊一起回燕市。   回燕市的那天天气正好,司机来接机,接过他们的行李走在前面, 从通道出来的时候,江鹿余光忽然瞥见了什么, 转头看又什么都没看到。   “怎么了?”林煊问他。   “看花眼了。”江鹿摇了摇头, 刚才他看到的那个人很像他以前认识的朋友。   林煊安抚捏捏他的手背。   直到两人都上了车之后,隐没在人群中的几个人才小心翼翼走到人群前方, 目送他们的车离开。   几人都穿得不算低调,却也不算时髦, 在这个每天人流量都巨大的国际机场里算不上出众, 属于丢进人群中就会立马消失的程度。   盛成雪不满摘下墨镜嘀咕:“姓白的刚才差点就被小鹿发现了。”   “喂, ”白遥拉着脸,“小鹿眼神本来就好使,而且现在他还这么年轻,我娃都两个了……这能怪我?”   “别吵。”   两人一起转头看向和稀泥的孔晗。   孔晗:“……?”   “好了。”王然无奈说, “先回去吧。联系到陆觉明了吗?”   “还没。”盛成雪看了眼手机, 陆觉明的聊天框毫无动静,“他爹的,不会真陪那小替身去了吧?”   ——小替身指的是谁,在场的几人都清楚。   她声音不低,已经惹得周围的人看过来了——毕竟用替身形容人, 属实是有点劲爆了。   白遥立马捂住她的嘴:“嘘! 小点声!这难道很光彩吗?”   几人在路人的注视下低着头强行低调离开了。   “还有你上次想的什么破办法,把小鹿都搞应激了。”盛成雪小声指责孔晗,“江叔和秋姨都说了不要去刺激他。”   她指的是上次庄舒苒突然找到江鹿的事。   “还有王然, 说什么让谢遇去说,有用吗?”   王然无力辩解:“我……他……我这不是看他是真的想帮小鹿……”   上次王然去江氏集团办事的时候刚好碰见被前台拦下来的谢遇, 从他口中听到了江鹿的名字,所以才找到他选择性告诉了他一些事。   但谁也没想到江鹿直接将所有真相都避之门外,宁愿做一个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的胆小鬼。   “你也别指责别人了。”白遥小声逼逼,“说得好像你不在那个群里一样。”   之前孔晗出的馊主意让庄舒苒去找江鹿建了一个群聊,盛成雪也在里面。   盛成雪:“那还不是你们把我拉进去的,这样一搞,小鹿上次刚见到我们就和那个黄毛跑了。”   孔晗泼冷水:“说得好像之前他就不会跑似的。”   “……”   “小鹿说最近怎么总有苍蝇在他身边转来转去,烦都烦死了。”   “滚蛋,小鹿才不会那么说话。他还是那么可爱……就算是陌生人给他说新年快乐他都会认真回复,明明那么有礼貌,该死的白遥老子要报警抓你诽谤。”   一行人吵吵闹闹开车回了盛成雪在燕大附近购置的房产。   “还有那个陆觉明,我都懒得喷,小鹿刚失踪的时候他整天表现得鳏夫似的,现在还不是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连我们一起打入冷宫……”   刚打开门,声音戛然而止。   走在后面的盛成雪探头:“怎么不走了?”   王然沉默侧开身,露出正坐在中岛台前的陆觉明,白衬衫挽到肘部,一身性冷淡风,面容冷淡对着电脑,十根手指骨感干净,敲着键盘,嘴里说着的英文流畅而冷肃,听起来是在开跨国会议。   察觉到几人进来,他朝门口投来一瞥。   盛成雪头一缩:“看我干嘛。”   “别说了。”孔晗低声,“待会他该来喷你了。”   正说着,陆觉明那边已经结束,合上笔电,转身面向几人:“干什么去了?”   “……”   盛成雪咳了一声:“小鹿回来了。”   “去看小鹿了。”   王然从果盘中拣了个砂糖橘,边剥边问:“江鸣呢,你不在,他没怀疑什么吗?”   江鸣年前出国,一方面是燕大的交换生项目,另一方面是借让他去江氏集团在国外分公司历练的借口,今年过年也没回来,很难说不是他们想办法把他丢国外去的。   “嗯。”陆觉明唇角轻微下压,有些冷淡,“我说过,不要去打扰他。”   “他”指的当然不是江鸣。   几人看向盛成雪。   “……”盛成雪耸耸肩:“fine。”   陆觉明阖了阖眼,眼前全是那天晚上在他的车里,他试着告诉江鹿真相时,他泪流满面求他们离他远点的场景,心脏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楚。   如果这是他想要的,那么他会给他一个安宁,让他能和……男朋友一直走下去。   他们的靠近,总会让他伤心的。   同一个空间的几人一时间心思各异。   ·   “阿嚏——”   林煊递过来一张纸,江鹿深吸了口气压下鼻腔的痒意,擦着鼻子小声嘀咕:“谁骂我。”   “少爷,到了。”前面的司机说。   林煊转头见江鹿还在揉鼻子,帮他揉了两下:“下车吗?”   江鹿在他手指下可爱拱了下鼻子:“嗯。”   虽然天气已经回暖,但燕市还是要比海城冷一点,江鹿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海城的温度,下车的时候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司机已经抢先将他们的行李送去楼上,林煊从后备箱拿了条围巾给他围上,很温柔地垂着眸。   “明明已经立春了,”江鹿缩着肩膀和他嘀咕,“还是好冷哦。”   “现在还是初春,要过段时间燕市才会暖和。”林煊顺手摸他的脸颊,这个冬天江鹿都有好好擦护脸霜防止脸开裂,没有烦心事后去海城还养了点肉起来,现在脸蛋摸起来软软滑滑,非常好摸。   江鹿抓住他的手啄了口,“上去吧,我想布布它们了。”   海城太远,没法带小猫们过去,只好将它们托付给保姆。在保姆天天给他们的照片中,这些小猫肉眼可见圆润起来了。   半个多月没见到,小猫们很激动,勾着江鹿的裤腿往上攀,江鹿只好将它们捧起来挨个亲了遍:“好乖好乖,长胖了,小猪。”   蹦蹦被捧起来狂打喵喵拳,抵着江鹿的脸不让亲。   在他被一群毛绒绒围着的时候,林煊推着行李箱进了卧室,江鹿连忙抱着布布跟着进去,坐在床边看他将衣服都收拾进衣柜。   原本这些都可以快递回来交给保姆收拾,但林煊和他都不愿意让别人碰他们的私人用品。   海城靠近赤道,他们带的衣服都是夏天的,行李箱很轻。   “要我帮忙吗?”江鹿放下布布打算帮他。   林煊却没让他帮忙,按着他的肩让他坐下,将布布重新捞到他怀里,让他陪猫玩儿。   江鹿有些无聊,在房间又有点碍手碍脚,抱着布布出去。   小猫们在客厅翻箱倒柜地调皮,他刚将一只小三花从餐桌上拎下来,另两只就蹿到了茶几下面,不知道在下面打什么架,蹿出来的时候带倒了一片。   保姆不敢随便教训雇主养的猫,于是趁他们俩不在家,小猫们释放天性皮疯了。   江鹿叹了口气,认命收拾起烂摊子,捡起那个江年送过来的日记本的时候愣了愣,完全没印象他什么时候把它放在这儿的。   他原本是想放起来,但不知为何手微微一顿,迟疑两秒后第二次打开了这个日记本。   扉页的钢笔字写得十分有笔锋。   [谨以此日记献与我们的宝贝。——1990.2.1]   这次,竟然没有任何一个字模糊。   江鹿目光始终聚焦在“宝贝”两个字上,来来回回看了几遍,确实是这两个字。   没有改变。   江鹿垂着眼眸,指腹不自觉摩挲着纸面,片刻,他略带迟疑翻开了下一页。   这一次,他看见的不再是一片空白。   [1990.2.1 晴]   看到这的时候,江鹿发现他的手在颤抖,很轻微,在他的注视下却越来越明显。   他不再管,继续看下去。   [今日妈妈身体欠佳,爸爸陪妈妈去检查,意外得知宝贝的到来。   爸爸妈妈很早之前就在期盼宝贝的降临,原来宝贝早已悄悄在妈妈的肚子里生根发芽。   爸爸妈妈都很爱宝贝,宝贝要快快长大,来到我们身边。]   “……”   幻听的耳鸣又开始了。   江鹿额角被耳鸣折磨得暴起青筋,连忙合上日记本,没有继续看下去,坐到沙发上揉额角。   “咪呜?”布布跳到他膝盖上,爪子扒拉他揉额角的手,看起来十分担心他。   布布是只很通人性的小猫。   蹦蹦前腿踩在沙发上,扬着脖子看着他们:“咪呜?”   “我没事,别担心。”江鹿笑着摸摸它们的小脑袋,“谢谢小猫。”   他低头的时候,两边额角忽然传来温热的触感:“又耳鸣了?”   是林煊的声音,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听见动静出来了。江鹿刚要转头就被固定住,只好说:“嗯。”   那个日记本就放在茶几上,他不奇怪林煊会猜出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林煊帮他揉按着额角,力度温柔,很舒服,缓解了额角的胀痛。   “你有没有看他们写了什么。”江鹿突然开口,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虽然没有明确说明,但林煊听懂了他在问什么,顺着他说:“写了什么?”   “在我出生之前,他们好像很期待我的降生。”江鹿表现得很平静,“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在我印象中,我爸妈表现得从来没有期待过我,我就像没有感情基础婚姻的产物,一个传续血脉的后代。”   “从我记事起他们就没有陪过我哪怕一分钟,导致小时候的我很缺……爱。”   “前段时间,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们说,从我三岁之后,他们开始遗忘我的存在,忘记他们还有一个孩子。”   “他们说他们不能爱我。”   “那段时间,我身边总有人想告诉我‘真相’。”   “他们都想告诉我,我的父母其实很爱我,我看到的才是假的。”   就连最了解他、和他一起长大的竹马哥哥也这么说,还是最开始说这种话的那个人。   曾经他以为陆觉明是偏心江鸣,为了让对方安心才会这么说。   “林煊。”江鹿握住林煊的手,鹿眼莹润,仰头望着他,十分依赖的模样,“我有点害怕。”   害怕他这么多年的认知被推翻,害怕他小时候受到的那些是虚假的,害怕他恨了这么久的亲人和朋友最后告诉他其实他们也是无辜的,他们也是受害者。   “……”林煊垂眸,目光安静又残忍。   那一瞬间,他想了很多。   想到如果江鹿心病被祓除,那么他不再像现在这样依赖他,独属于他,目光不会只停留在他身上。   这样对他太残忍了。   江鹿忽然捏了捏他的手指,让他目光重新聚焦在他脸上,仰着脸小声说:“林煊,你亲亲我。”   他的索吻放在这里其实并不突兀,接上上句话显得更加正常。   江鹿眨了眨水润的鹿眼,巴巴望着林煊,他的唇色偏红,唇形十分完美,因为索吻微微张着唇,隐约可见藏在齿后的鲜红舌尖。   林煊低头吻上他,叩开齿关衔咬住他的舌。   江鹿跪在沙发上搂着他的脖颈,红舌如一尾灵活大胆的鱼,交缠着濡湿唇角。   其实他看得出来林煊在想什么,不过他不会戳破他,选择用吻安抚他的情绪。   接吻的时候,江鹿悄悄睁开眼睛,发现林煊也睁着眼看他,背着光,瞳底漆黑。江鹿揉了揉他脖颈后的头发,是无声的抚慰。   江鹿和他接了太多次的吻,没再像前几次那样被吻得头晕脑胀,分开的时候他小声在林煊耳边说:“不管发生什么,都有你在我身边的,对不对?”   “老公。”   林煊默不作声捏了两下他的耳垂,目光微妙转变了几瞬后,重新变得平静温柔:“……嗯。”   之后,江鹿又恢复了每周一次去见心理医生的频率。   按照医嘱,他暂时远离了一切可能引起他耳鸣的病原。   开学那天是个艳阳天,阳光明媚,校园花坛冒出了毛茸茸的绿意,春意很浓。   春天真的来了。 第58章   江鹿去看心理医生的事没有瞒谢遇。   那天他难得回宿舍拿东西, 谢遇正巧前一天晚上熬夜剪视频在宿舍补觉,听到动静掀开床帘看见是他,问:“回来了?”   “嗯。你在啊?”江鹿说, “我找个东西。”   谢遇放下帘子躺回去,“行。”   许久没回来, 江鹿都忘记东西放哪儿了, 找了许久也没找到。   谢遇大概是睡了有几个小时,躺了一会儿又起来靠着墙, 刷凌晨发出去那条视频底下的评论。   江鹿转头的时候看见他帘子挂起来了,想了想说:“我最近有在进行心理干预, 效果还不错。”   上次谢遇特意来找他提醒他, 他认为他还是有必要告诉他。   “嗯。”谢遇手一顿, “行。”   他这段时间态度都是这样。   江鹿轻轻抿唇,扭回头继续找东西了。   原本还担心找不到,都快放弃的时候结果又突然找到了,于是江鹿和谢遇打了声招呼离开了。   在他走后, 谢遇盯着虚空发了会神, 想起这段时间评论区和直播弹幕老有人问起为什么最近视频和直播都只有陈风和师嘉玉没有江鹿,是不是闹了矛盾,轻轻叹了口气。   就这样吧。   ·   一场春雨后,燕市终于到了可以换上春装的温度。   江鹿离开心理医生的诊室,被林煊搂着肩膀离开。   但他没想到会在医院门口遇到盛成雪。   和前几次他见到的干练模样不同, 这次盛成雪穿得很显嫩,简单风衣伪素颜妆,像个女大学生, 靠在自己心爱的跑车门前,两手插兜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当他和林煊出现在医院门口时, 她又敏锐抬起头,看见他时眼睛一亮,像只见到熟人的小狗疯狂摇尾巴,但她刚想说话,突然又想起什么,讪讪闭嘴了。   江鹿犹豫了片刻,略显生疏朝她笑了一下当作回应,却也再没多的反应,上了林煊的车。   没看到在他离开后,盛成雪捧着手机欢天喜地在群里发消息的模样。   “刚才那个女孩是我以前……的朋友。”江鹿扣好安全带对林煊说,偏头看他毫不惊讶的模样,说,“你之前知道?”   “猜中了一点。”林煊说,“之前,在我父亲给他妻子举办的生日宴上,她和其他几个人看你的目光很,”   他微微一顿,“不一般。”   “是吗。”江鹿抿了下唇,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今天是周六,他们倒没急着回家,而是去了市外的马场。   这个马场进来有门槛,因此人倒并不多。   江鹿换了骑装和林煊玩到了晚上,回家的时候阿姨已经做好了晚饭,小猫们的碗里也是满的。   遇到盛成雪是个意外,往后的一段时间也没人来打扰他。   这样的生活平静又幸福,江鹿很喜欢,很希望能这样和林煊一辈子这样走下去。   但打破这份宁静的,是他偶然在林煊忘记上锁的抽屉里发现的日记本。   日记本是他的。   他原本以为他的日记本早就被江年给江鸣泄愤时扔掉,理应不知踪影,但它现在却出现在了林煊书桌的抽屉里。   压在日记本下面的,还有几张他以前的旧照片,他穿着老式宽大的校服,在朋友们的簇拥下浅笑着对镜头比耶。   但无一例外,这些照片除了他,其他人的脸都仿佛被泄愤般涂抹。   最后一张是他和林煊的合照。   江鹿想了半天也没想明天他和林煊什么时候有过合照,再定睛一看这原本是他和陆觉明的合照,陆觉明那一部分被撕碎又被重新粘好,被换头,被换成了林煊,然后被好好封胶。   手艺太完美,以至于乍一看还真会以为照片上的人是他和林煊。   这张照片昭显着林煊曾经阴暗爬行的过往。   “……”江鹿拿着它有些哑然。   身后突然有人环抱过来,带着凉飕飕的冷气,冻得江鹿打了个寒颤,偏头一看果然是林煊,他推了下林煊的脑袋:“吓我一跳。”   林煊脑袋被他推得一歪:“老婆,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发现。”   “怎么可能啊。”江鹿和他说悄悄话,“什么时候弄的?”   “在你穿越过来之前。”林煊平静注视着他手里的照片,“他们都说你死了,但我连你的照片都没有。”   “凭什么他有你的合照。”他轻言细语,“所以当时我想,就算你死了,我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出来,从土里挖出来,泡进福尔马林。”   “用你的骨灰做成碗,碟子,杯子,筷子……所有可以拿来吃东西的器具,我用你骨灰做的东西吃饭、喝水……”   “这样就能一辈子在一起。”江鹿打断他,“对不对?”   林煊一顿:“嗯。”   “笨蛋。”江鹿叹口气,他早就知道林煊是个白切黑,没有被他阴暗的心思吓到。   “现在也可以啊。”   “我活着陪你一辈子,好吗?”   “……好。”   江鹿捧着他的脸亲他,心甘情愿接过林煊递过来的锁链套在脖子上,一辈子也逃脱不了。   他甚至还有些自私地想,他不想让林煊变成一个正常人,不想让他收回这种扭曲畸形的爱,他要扎根在林煊的爱中,他们两个人谁也不准临阵脱逃。   这个学期快结束时,学校给大一开放了去江氏集团实习的机会,听说这还是第一次,往年他们都只要大三和大四的学生。   江鹿一向优秀,辅导员第一个想到他,问他愿不愿意去试试。   江氏集团在国内说得上数一数二,能去这里镀金以后的履历会非常漂亮,且毕业后的起点会比其他人高一些。   辅导员并不知道他和江氏集团的关系,江鹿没有一口答应,倒也没有急着拒绝她的好意,只说自己想再考虑考虑。   但他最后还是拒绝了辅导员,将师嘉玉推上去了。   这件事原本他是瞒着师嘉玉的,但没想到师嘉玉还是知道了这件事。   师嘉玉心思细腻,顿时就想到去年的事,戳着他的脑袋问:“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件事呢,小鹿?把名额让给我,嗯?”   “才不是。”江鹿躲着不让他戳脑门,“我是因为想去玩儿嘛……我和林煊说好暑假去埃及玩儿,就不去实习了。”   他笑嘻嘻贴着师嘉玉,“而且你本来就优秀,我只是推荐你去,我只是个普通学生,在江氏又没有发言权,怎么可能说让你去你就能去,你能去肯定是因为你自己呢。”   师嘉玉半信半疑,最后好歹是被他说服了。   但江鹿确实没有骗他,他和林煊的确说好了要去冰岛玩儿。   他虽然不知道江氏集团怎么突然就给大一开放实习岗位,但他很难不会往是江先生和秋女士亲自开这个口子的方向想。   他还没有做好完全接受他们的准备,暂时不打算和他们有接触,但过了没两天他就收到了来自秋女士的好友申请。   江鹿在拒绝和无视之间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通过了。   他原本以为秋女士是想和他说什么,但直到第二天对方都没有发给他一个符号,始终沉默。   期末考试后的第二天江鹿就和林煊一起飞到了埃及,整个暑假他们行程都排得非常满,很难说他们今天在这儿,明天会在哪儿。   八月十五号那一天,他和林煊在西班牙的某个不知名小镇。十九岁的这一天,他是和林煊在小镇上某个不知名的小酒馆里度过的。   小酒馆里的人非常热情,从林煊那里了解到今天是这个美丽的东方少年的生日后,大声为他唱歌,跳起热情随性的舞。   小酒馆的气氛被烘托到高潮,江鹿脸颊也红扑扑的,给他们打着节拍,没注意到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又暗。   等到回到住处,江鹿才看见朋友们发来的生日祝福。   ——以及,秋女士的。   秋女士:[生日快乐。]   江鹿指腹在手机的金属边框上来回摩挲了好几下,最后抬头看向林煊,略微茫然:“我要回她吗?”   他给她的备注还是生疏的“秋漪女士”。   林煊目光从她的备注移到江鹿脸上,定定注视了他一会儿,却没回答他。   因为他自己早就有了答案。   江鹿低下头,慢慢打字:[谢谢。]   没有多余的符号,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血缘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在江鹿内心开始松动的时候,它就开始冒出来作祟,秋女士是他的生母,就算……他这个时候也应该回应她说句谢谢。   江鹿本来就是个软心肠,只是一直以来他对从前的那些人表现得都很硬心肠,一直都是拒绝和回避的态度。   这是他第一次对他们软化态度。   回复完秋女士,江鹿就把手机丢一边去了。   “这是你陪我过的第一个生日。”江鹿跳到林煊身上,撒娇耍赖给自己讨生日礼物,“但你今天还没有送我礼物。你是不是忘了?”   林煊和之前每一次那样稳稳托住他,低低笑了声,“那怎么办?”   “那我要咬你。”江鹿在他脖子边威胁地龇了龇小白牙,“礼物呢?真忘了?”   林煊不说话,抱着他走到行李箱边,单手拎起行李箱放到桌上,从暗袋里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黑色锦盒。   这种小盒子可以装的礼物品类其实非常少。   江鹿目光发愣,想起自己脖子上还戴着林煊送给他的项链,那选项其实只剩一个了。   他心跳的速度微微加快,接过锦盒的手也在轻微颤抖。   林煊抱着他回到床边坐下,他跪坐在林煊身上抱着他的脖子打开锦盒,锦盒里安安静静躺着两枚低调的银戒。   一大一小。   江鹿取出那枚小的在手指上比划了两下,尺寸刚刚好,两枚戒指都刻了他们两个人名字的首字母。   “什么时候量的?”他将戒指递到林煊面前,又将右手递到他面前,显然是叫他帮他戴上的意思。   林煊将戒指戴在他右手中指:“你睡觉的时候。”   “好吧。”江鹿对着灯看了好一会儿戒指,才取出那一枚大的,牵起林煊的手,小心又郑重地戴好,然后钻进他的指缝和他十指相扣,两枚戒指在灯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   他在欢天喜地欣赏戒指,林煊的目光却停在他的侧脸。   “林煊。”   江鹿转过头将林煊扑倒在床上,撞进他温柔深情得不像话的目光中,很不好意思,但还是一字一顿,趴在他耳边说得十分清晰,“老公。”   “我们会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在一起,永远相爱的。”   “对不对?”   林煊从下至上注视着他,眸底只有他的倒影。   他笑眼弯弯。   其实未来他们谁也说不准,但没关系,只要他们心在一起,未来就掌握在他们手中,他们可以来日方长。   他们一定会永远相爱。 第59章   江鹿不见了。   就在陆觉明对他表白后的第二天。   当所有人意识到这点的时候, 已经是他离奇消失的第四天。   “喂。”盛成雪跳到陆觉明桌上坐着,扬了扬眉,“小鹿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陆觉明脸色白得发青, 眼底下的黑眼圈很重,活生生像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男鬼, 冷冰冰掀眸盯着盛成雪, 下了逐客令:“下去。”   他显然没怎么休息好,盛成雪观察了会儿瞥了瞥嘴, 跳下去拍拍屁股走了:“不说算了,拽什么。”   陆觉明是第一个发现江鹿消失的人, 他已经找了所有江鹿可能去的地方都没找到他, 连江家都去过好几次。   江家的佣人和司机显然并没有意识到小少爷的失踪, 对他的到来感到十分疑惑:“陆少爷,我们少爷不是在学校吗?”   不止他们,连学校和江鹿朝夕相处的每个人都没发觉他的消失。   这种感觉就和那次他们不小心把他落在雪山,差点害死他的感觉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 这次陆觉明没有和其他人一样遗忘他。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他找不到他。   就好像,江鹿这个人突然从世间蒸发了一般。   明明前一晚上他还神采奕奕站在他面前,答应他,毕业后就和他在一起。   没有人知道陆觉明这两天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前一晚上被喜欢的人接受时意气风发,如同踩在软绵绵的云端, 第二天就飞转直下从云端掉落,如同坠入地狱。不知道为什么,他非常惶恐。   就好像, 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在他失踪的第四天,终于迟来地引起所有人的重视。   所有人都在找他, 包括他那对从来没回过一次家、关心过他的父母,报警、登上新闻、登报、广播,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他的寻人启事如同雪花般席卷整个城市乃至国家,他的消息却始终石沉大海。   没有人得到关于他的只言片语。   直到——   江鹿失踪的第二年,江先生和秋女士将一个酷似他的小孩带到大众面前。   在看到他的第一眼,陆觉明险些克制不住内心不断涌出来的阴暗冲上去掐死这个鸠占鹊巢的养子。   就连江鸣自己都忘了,在他第一次见到陆觉明的时候,对方居高临下俯视他的眼神绝对不是友好。   他的敌意明显到被江先生和秋女士察觉,两人偏头看向他,然而却什么都没说。   陆觉明就是在这个时候察觉到的异常——这对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十分疼爱这个养子的夫妻,实际上并没有多么喜欢他。   甚至,可以称得上厌恶。   陆觉明并不清楚其中缘由,直到他偶尔间发现,这个养子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江鹿会消失都是因为他。   养子很喜欢他。   而他,也会在他经年的陪伴后背叛他心爱的少年,被他救赎走出阴霾,和他结婚。   陆觉明被恶心得吐了好几次,一想到这个可能就反胃。   他凭什么被救赎。陆觉明恶毒地想,他凭什么以为可以救赎他。   再又一次被缠着哄他入睡的时候,陆觉明恶意冰冷地注视他睡颜良久,刚抬起手,门口就传来秋女士的声音:“没用的。”   陆觉明转头看向儿童房的门口,秋女士正靠着门,不咸不淡地看着他:“他不会死。”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陆觉明站起身,已经步入二十岁门槛的青年高大挺拔,只是苍白的脸色和瘦削的身形添了几分病态。   他向来对这对对亲生儿子不问不顾的父母没有好感。他至今还记得小时候的江鹿对母亲的印象匮乏到错认为他们的母亲长相十分相似,甚至会对他母亲展露的一星半点善意落泪。   秋女士在他快要走出儿童房的时候开口:“我们谈谈。”   陆觉明身形一顿,却没停下来。   “我们曾经想过把他送走,送到国外,或者干脆永除后患。但我们只是想将他送出国,”秋女士关上儿童房的门,高跟鞋踩在走廊的地毯上,脚步声洇入柔软的地毯,悄无声息,“代价是差点害死小鹿。”   陆觉明意识到她说的是什么时候,顿下来转身看向她。   “聊聊。”秋女士说。   陆觉明这次不再拒绝,跟在她身后一起进了书房。   会客区正煮着一壶清茶。   秋女士倒了杯茶放在陆觉明面前。   陆觉明却没有接过,主动问:“什么意思?”   “这个世界是一本书,而那个孩子就是主角,我们都是被选中为主角服务的人。”秋女士说,“你、我、镜明,还有我们还没出生的孩子,以及盛小姐,白先生……而小鹿是阻碍他的存在。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陆觉明的关注点却并不在这里,刚要说话,却又听她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为什么这么多年,我们从来没爱过小鹿,对吗?”   陆觉明微顿,却没回避:“是。”   “他出生后的所有事都是我和他爸爸亲力亲为,从来没让别人经手,我们都很爱他。”秋女士道,“但他两岁后我们就开始忘记了他。”   陆觉明皱眉:“什么意思?”   “我和他爸爸本来已经打算推掉工作,陪他一起长大。”秋女士笑了笑,“照我们当时的想法,江氏发展到那个时候已经可以提供他非常宽裕的生活,比起让江氏更进一步,我们更想陪着他,不想错失他成长的每个阶段。”   “大概是我们太不思进取,被这个世界的规则发现,所以将我们从他身边赶走,遗忘他是我们的儿子。”   “我们想不起他的名字,每次我们要回来都有人或者事阻止我们。”秋女士端起茶杯轻轻啜饮,“我和他父亲用了十几年才终于想起他,但仍旧无法靠近他。”   陆觉明眉心越皱越深,想起他们也会时不时遗忘江鹿。   “小鹿这孩子,”秋女士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我们爱他,违反了这个世界的规则。在原本的规则中小鹿也不应该有这么多朋友,得到这么多人喜爱。”   “所以我们也违反了这个世界的规则。”陆觉明说。   “是这样没错。”   “那个孩子,”秋女士轻轻蹙眉,想起儿童房里的养子,“世界规则是围绕他在转,你们伤害不了他。而且——”   而且很有可能会孽力反馈到江鹿身上。   陆觉明心中补充。   即使他们现在依旧没有江鹿的音讯。   “他会回来的。”秋女士笃定地说。   陆觉明抬头看向她。   原剧情中也只是说了江鹿是失踪,而不是——死亡。   “我也相信。”陆觉明低声说,语气沉着。他同样相信,他们会等到江鹿的回归。   这次夜谈后不久,原本快要和陆觉明断联的盛成雪和白遥几人却突然找上来。   “我们都做了个梦,”盛成雪开门见山,“我们梦到——”   陆觉明:“江家那个养子是主角。”   盛成雪:“而且我——”   “你们会成为他最好的朋友。”   “你——”   “我会和他结婚。”   “靠!!”白遥差点跳起来,“你怎么知道?!你不会也梦到了?!神了啊!!”   “咱们几个人一起中邪了?”孔晗说。   王然大吃一惊:“那也太邪门了。”   “大概是真的。”陆觉明揉了揉眉心,“以后都会发生。”   “放屁!”盛成雪大叫,“我们会和一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成为朋友?!滚蛋,我们可没有狼心狗肺到这种地步。你会忘了小鹿我都不可能会忘了他!”   陆觉明冷冰冰注视着她。   盛成雪:“……”   “冷静点,都冷静点。”孔晗出来打哈哈,“要不想想该怎么办吧。”   一阵沉默后,白遥慢吞吞开口:“要不就顺着这个‘未来’干呗。”   盛成雪双眉倒竖,还没说话,王然插嘴:“如果他没有想鸠占鹊巢的心思还好,有的话……”   盛成雪两三句话就明白了他们在打什么算盘。   一个人最怕的就是被捧到极点之后跌落下来的巨大反差,他们能按照原剧情把他捧到天上去,那他们也能让他摔进泥潭,一辈子都爬不起来。   “你觉得呢?”有人问陆觉明。   陆觉明沉默片刻,“嗯。”   这个计划不能说恶毒,毕竟在日日月月的相处中他们发现那个养子并不无辜。   尤其是在江鹿回来之后,他甚至害得江鹿不得不搬出江家,和他们断绝关系。   然而——他们自己也不无辜。   他们谁也想不到,在主角渐渐长大后,他们受剧情的影响也越来越大,他们同样也伤害了江鹿,那个计划只进行到一半就流产了。   直到后来,他们终于找到机会可以送走江鸣,但此时也已经晚了,江鹿不愿意回到他们身边。   江鹿远离了他们,脱离了剧情,不再受剧情的牵制,然而他的心理却在前十几年和穿过来后的几个月日积月累的伤害中受到了损害。   他抗拒他们所有人,捂着耳朵不愿意听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辩解。   “小鹿记忆有些不太好。”江先生无奈对秋女士说,“再让他回忆一次是对他的二次伤害,不如就这样。”   不管他们是不是受到剧情影响,江鹿才是那个真正受到了伤害的人,且已经被伤害了十几年,现在他只要见到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提及当年的任何字眼就会产生强烈的生理反应。   “至少他在我们看得见的地方健康平安生活。”江先生说。   秋女士抬手搭在他压在肩膀的手背向后轻轻一靠,无声叹息。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第二年的一个春日。   江鹿见到盛成雪没有主动避开,也没有无视,反而对她轻轻一笑。   仿佛作为一个昭显他软化态度的标志,江鹿不再抗拒他们。   但谁也没有大意,都小心翼翼试探地和他接触,以防适得其反,将他小心探出来的蜗牛触角吓得缩回去。   这辈子还很长,他们可以细水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