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你徒弟又癫了   作者:焚情煮酒   文案:   穿越的第十一年,苏行云开始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原因无他,他的小徒弟从狱渊出来后大放异彩,位列仙榜天骄之首。   搁其他的仙尊见自己的徒弟如此强大,定会笑出声来。   苏行云却笑不出来一点。   因为十一年前,小徒弟身上一百零八个剑窟窿是他捅的,眼睛是他剜的,修为是他废的,下狱渊是他推的,全村一百口人是他屠的……   果然,当晚人就上了他的栖霞峰。   那孩子笑容残忍阴鸷又疯狂,仿佛地狱里蹦出的恶鬼,活像是要吃人心的模样。   他绑住了栖霞峰上百仙侍,银色剑光一闪而过,大片大片浓稠的血滴滴答答落在大殿的玉石地板上,像雪地里开出了妖艳的花。   “你曾经对我做过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我会在他们身上千倍百倍的还回去。”   “再血洗青云派,你屠我全村一百口,我杀你全派一万人。”   “至于你,我亲爱的师尊……”小徒弟眸色阴沉狠戾,恨不得将人吞吃入腹,剑光入鞘,银色的锁链叮当作响,腰封被解开,“我怎么舍得伤你。”   “我只会爱你,好好的爱你。”   疯批癫攻徒弟Vs不得不受师尊   一般癫的不看,这么癫的不进来看看吗?   攻视觉:   事情明朗,越爻后悔莫及,觉得当年发的每一次疯,都是脑子里面进的水。   他将剑尖对准自己的右胸狠狠捅了进去,来不及咽下的鲜血糊了一脸,狼狈的仰起头,小心翼翼的抓住苏行云的衣角:“师尊,对不起,要不你还是再捅我一百零八剑吧。实在不解气,剁成饺子馅也行。”   苏行云:……   神经!   一篇古早狗血师徒耽美文,小小小短篇,几万字。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仙侠修真 成长 美强惨 师徒   搜索关键词:主角:苏行云,越爻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为师先死遁一下   立意:爱才是绝境里唯一的救赎 第1章   苏行云觉得自己简直倒霉透顶了,熬夜打了大半晚的游戏,半夜回来就撞见了诡异的事,然后就狗带了。   等再次醒来,发现自己穿越进了修真界里。   这也就算了,倒霉的是他没穿成仙,也没穿成魔,甚至连狗都不是。   他只是一缕游魂。   游魂!   日了狗的,连自己的身体都没有。   他飘飘荡荡了好一阵,有一天眼前一黑,再一睁眼才发现他莫名其妙的飘进了修真界鼎鼎大名的青阳仙尊的身体里,如一条寄生虫一样藏身在仙尊的紫府深处。   *   青阳仙尊是整个栖霞峰的主宰。   他云阳高端,白衣似雪,看上去跟不染凡尘的谪仙一样。   任谁都不知道,这貌若谪仙的人背后藏着一张什么样的脸。   但苏行云知道,他藏在仙尊的紫府里半个月,什么变态的事都见过。   青阳仙尊表里不一,是个恶毒狠辣的人,每天以折辱他的小徒弟为乐趣。   就像现在。   青阳仙尊优雅的靠坐在垫着白色狐皮的紫檀木椅上,看着他的徒弟给他敬茶。   小徒弟声音怯怯,瘦削蜡黄的手端着热茶缓缓走向上首的人。   “师尊,您的茶。”   仙尊闻声接过茶杯,吹开浮沫,缓缓轻啜了一口。   下一秒面色大变,寒着脸将杯盏掷出,厉声喝道:“这么烫,你是要烫死为师吗?”   滚烫的热茶悉数浇在小徒弟干瘦的手臂上,蜡黄的皮肤被烫伤,泛起一层触目惊心的红。   小徒弟脸色一白,眼神带着恐惧和惊慌,后退半步咚的一下跪在他面前,“师,师尊息怒。”   仙尊寒着脸,眸色冰冷一片:“重新再倒。”   “是,师尊。”小徒弟忍着痛,又重新倒茶。   等到杯中雾气散尽,小徒弟才小心翼翼的端着茶递给仙尊。   这杯茶仙尊依旧不满意,“太凉了,重新倒。”   一连倒了八杯,没有一杯是仙尊满意的,不是太烫了,就是太凉了。   到第九杯的时候,仙尊的脸已经彻底冷了下去,袖子一甩,茶杯像长了眼睛一样砸在小徒弟的额头上。   “连倒茶都不会,你有什么用?给我滚。”   盛怒之下,力道不轻,小徒弟额头立马被砸破了。   一缕殷红顺着眉骨流进了眼睛里,视线模糊血红一片。   小徒弟一声不吭,也不敢用袖子擦,瑟缩着起身准备走。   仙尊再次开口了,“等一下,把地上的水擦干净。”   他坐于高台上,悠闲地俯身看着小徒弟如同狗一样跪在地上,用衣袖将地上的水渍擦得干干净净,才摆了摆手让其退下。   折腾了一翻,仙尊似乎心情大好,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会儿既不嫌烫也不嫌凉了,一口一口慢悠悠的喝着。   眼见日落西山,才抬脚走向卧房。   一个时辰后,青纱帐垂下,仙尊双目紧闭,雪白修长的双手交叠于腹前,显然是睡熟了。   他睡熟的样子很奇怪,近在咫尺也听不到呼吸声,要不是偶尔跳动一下的脉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死了。   就这样熟睡的状态下,这副身体的眼睛又小心翼翼的睁开了,然后像做贼似的慢慢坐了起来。   “嘶∽这小徒弟一天天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太惨了!”   打骂是常常有的事,今天这场景也不过是小菜一碟。   才十一二岁的小孩,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不过话说回来,小孩是惨,但我好像更惨!”   苏行云喋喋不休可怜完别人,又开始可怜自己。   他刚躲进这具身体的时候,每天吓个半死,这要是被青阳仙尊发现了,不得被揪出来弄得魂飞魄散。   但意外的是,不知道是因为他藏的深,还是仙尊没有探查紫府的习惯。   都十天半个月了,仙尊竟然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体里还寄养着另外一个魂魄。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苏行云也不敢作死,没有生命危险,暂时又走不掉,先忽悠着过呗,寄居就寄居,还能离咋滴。   眼见月上中空了,苏行云连忙披上外套起身往外走。   他来这里也有大半个月了,差不多摸清了这副身体的习性。   按理说其他修为到了入神期的大能是不需要睡觉的,但是这个仙尊不知道怎么回事,每天晚上都要睡几个时辰。   这几个时辰像睡得魂魄离体了一样,怎么都不会醒。   摸清楚了这个习惯之后,苏行云就会趁着这个时间偷溜出去,就当放松一下,透透气。   毕竟藏在人家身体里憋久了,也是会憋坏的。   苏行云避开仙侍,溜出仙尊奢华的宫殿。   栖霞峰占地面积极大,苏行云特意捡了人少的地方走。   慢慢的越走越偏僻,前方是一条两三丈宽的小河,风景还算秀丽,确定左右无人,苏行云走向河边,寻了石头准备坐下,就听到河水中有响动。   苏行云吓了一跳,连忙藏身于石头后,探头往河中看去,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水中游向岸边。   苏行云眨眼仔细看过去,那瘦小的身影不是仙尊的小徒弟还能是谁。   小徒弟衣服都湿透了,怀中却紧紧抱着一条鱼,他没注意到石头后有人,拎着鱼径自往回走。   栖霞峰虽然四季如春,但是现在到底是十二月份,河水冰冷刺骨,衣裳被打湿后,夜风一吹,便冷得直哆嗦,嘴唇更是冻得青紫一片。   苏行云不知道他大半夜的去河里捞鱼做什么,想了想,忍不住悄悄跟在他身后。   跟着跟着,跟到了破败的柴房边。   在苏行云好奇的目光中,小徒弟打开摇摇欲坠的门,动作迅速的换下了湿漉漉的衣服,熟练的杀鱼破肚,升火烤鱼。   鱼烤熟后小徒弟狼吞虎咽起来,这条鱼没放什么配料,只放了盐,但是小徒弟好像特别特别饿了,大口大口的吃着,因为吃太急,还被鱼刺噎了好几下。   苏行云皱了皱眉头,他穿过来也有半个月了,对现在的状况也很清楚。   青云派作为修仙界的十大派之一,可以说是富得流油。   而仙尊身为栖霞峰的一峰之主,更是不可能愁吃穿的,手指头缝里露出来的一点就能养活好几百人。   但是这唯一的一个徒弟居然住柴房,还要自己去捉鱼饱腹?   苏行云盯着小徒弟额头上的伤口被水泡发后有些泛白,青青紫紫一片,手上的烫伤更是触目惊心。   这仙尊真的是有够变态了,纯纯的虐待人。   小徒弟吃完鱼,擦了擦嘴,动作迅速的掩埋了鱼骨,爬上床,没过一会儿就传了均匀的呼吸声。   苏行云盯着他看了半天,也转身走了,小徒弟很可怜,但是他没办法帮他。   他是尼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时间快到了,仙尊大概很快就要醒了。   苏行云想赶紧回去,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来,心下不忍,那小孩身上的伤口泡过水了,极容易感染。   想了想,从仙尊的储物戒指里摸出了两个小瓷瓶,偷偷丢在柴房破烂的木桌上。   仙尊的储物戒里物品繁多,各种丹药不知凡几,少说也有几千瓶。   他偷拿两瓶小小的伤药应该也看不出来。   悄悄的回到内殿,脱了外衫放在原来的位置,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了之后,才乖乖的躺回了床上,藏进了紫府深处。   很久以后,一缕天光刺破黑暗,窗外隐隐约约传来鸟叫。   仙尊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眼神冷漠阴鸷。   他掌控这副身体的时间来越短了。   时间好像不多了。   他坐起身,想好了新一轮惨无人道的折磨人的方法。   一个时辰后,青云派突兀的出现一名魔族,残忍的杀了几个内门弟子后,消失在落霞峰。   紧接着青云派弟子在小徒弟的柴房发现了魔族之物,小徒弟被压了上来,并且安上了勾结魔族的罪名。   掌门震怒,严惩叛徒,以敬效尤。   仙尊亦是痛心疾首,决定亲自处理这唯一的徒弟。   小徒弟连为自己辩解的机会都没有,生生受了仙尊一百零八剑,刑柱上的少年被活生生的捅成了血人,剑剑锥心,不致命,但痛不欲生。   勾结魔族,罪恶至极。   受剑刑只是惩戒,真正的罚现在才开始。   半死不活的小徒弟被推上后山的处决台,崖边的风刮得呜呜作响,仿佛有人在哭嚎。   崖下是狱渊。   修真之人都谈之色变的狱渊。   狱渊里瘴气横生,妖兽横行,大能都讨不得好,没了修为的人下去定是会死的痛不欲生。狱渊外设有结界,人死之后拘其魂魄,永世受苦。   勾结魔族的人,最后的下场都是被推向狱渊,小徒弟也不例外。   “等一下……”   被仙侍压在崖边摇摇欲坠的小徒弟朝声音处看过来,眸色中还留着最后一点期待。   青阳仙尊朝他笑了笑,手起刀落,血光四溅。   “你这双眼睛,本尊很讨厌。” 第2章   苏行云目睹了全过程,他真的恨得牙痒痒,可他依旧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是藏在仙尊身体里的寄居蟹而已,他自己都身不由己,保不准哪天就会魂飞魄散。   这件事情一直持续了三天,三天之后事情出现了转机。   仙尊像往常一样睡觉,可这一次,他再也没有醒过来。   苏行云偷偷占据了仙尊的身体,一天,两天,三天……   到了第五天,仙尊也没有醒过来。   苏行云壮着胆子走出了栖霞峰,他遇到了元婴期的长老,遇到了化神期的掌门。   可这些修为高深的老家伙没有一个发现他是冒牌货,也没有人发现他鸠占鹊巢。   这副身体原来的主人不见了,他这个外来的魂魄彻底占据了仙尊身体。   终于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苏行云龌龊的想,对于他这种一缕孤魂来说,这似乎算一件天大的好事。   回栖霞峰的路上,经过了那破旧的柴房,苏行云忍不住停下脚步。   当日他目睹了全过程,他好心给小徒弟的那两瓶顶级灵药,被当成了勾结魔族的罪证。   其实就算没有这两瓶药,小徒弟依旧会被安上勾结魔族的罪。   仙尊想要做什么不需要理由,这两瓶药只是刚好出现在那儿,随口就让仙尊当做借口。   这件事与苏行云没关系,但苏行云目睹了小徒弟的惨状,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心事重重不自觉走向了后山的崖顶,那里罡风阵阵,人不小心就会被吸下去,连羽毛都飞不起来。   地上还有干涸的血迹,褐色的血从崖顶一路蔓延至崖边。   已经八天了,掉下去的小徒弟一定活不了。   当日,他听人说起过狱渊那个地方,那仿佛地狱,连魂魄都逃脱不了,人死去也不能安息。   苏行云在崖边站了半天,他盯着漆黑的崖底眸中起伏不定。   一柱香后,他回殿中收拾了东西,找人问明了狱渊别处的入口后,孤身一人闯了进去。   他想去找那个小孩,找个阳光明媚的地方给他葬身,好让他安稳的入轮回。   那两瓶灵药算是好心办坏事,准确地说起来与他无关,但苏行云总觉得亏欠了他,活着的时候救不了他,那么死了也要把他的尸体找出来。   狱渊下瘴气丛生,妖兽横行。   凡人进去就是一个死字。   但仙尊的身体显然不是凡人,化身期的修为相当于半个神仙。   苏行云原本就聪慧至极,他鸠占鹊巢占用了仙尊的身体,连同他的修为与法术也承用了。   狱渊里分不清天光夜明,苏行云预估了一下,大概花了四天的时间才走到后山崖底。   崖底下是一片巨大沼泽,脚踩下去就会咕噜咕噜的冒泡泡,然后人往下陷。   苏行云也不是乱无目的的找,他抬头找到那片很有辨识度的崖顶,认真计算了一个抛物线的距离,然后很准确的在那一块区域找到了一团黑乎乎的人形东西。   苏行云是来捡尸的,但意外的是小徒弟还没死,只是出气多进气少。   苏行云都惊呆了,浑身都被捅成了筛子,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竟然还活着,因为昏迷着,所以也不挣扎,这么长时间竟然也没有陷入沼泽,靠着无自主的吞食沼泽里的水汽,也就这么活了下来。   这小孩真的是蟑螂投的胎,名副其实打不死的小强。   苏行云给他喂了伤药,带着他往狱渊外走,他想着带出去再好好治疗,但是进来的时候很容易,出去的时候已经找不到来时路了。   他什么都好,只是左右不分,所以一向路痴。   但他来时明明做了很多记号,明明一直是朝着既定的方向在走,但是前方永远都是一片灰雾蒙蒙的,好像怎么走都不出去了。   小徒弟发起了高热,那些伤口逐渐在溃烂。   苏行云只能暂时停止找出路,他寻了个有水的地方,给小徒弟清洗伤口,好在他带了足够多的伤药,也带够了足够多的食物。   修真界弱肉强食,对于他一个现代人来说什么都不好,但不得不说,乾坤戒指什么的还是挺好用的。   一个小小的戒指里面有大几千平,什么都能装。   小徒弟身上的伤口繁多,有的地方都长蛆了,看得苏行云龇牙咧嘴,耐着性子,将腐烂的地方割掉,重新上药再包扎。   一峰之主身上的药还是挺极品的,药上身后,不过一天一夜高烧已经退了下来。   浑浑噩噩的小孩逐渐清醒,瞪着两个血窟窿无声的看向他。   苏行云被他没有眼珠的眼睛看得毛骨悚然,忙抖着手用干净的水给他清洗了眼睛,给那两个血窟窿上好了灵药,又找了能遮光的干净丝巾替他蒙上。   给所有的伤口都上了药,苏行云收起那些瓶瓶罐罐,侧身问:“你饿不饿?”   小孩不回话,安静的坐在那里,与周围暗色融为一体,小小的一个,可怜至极。   他不回答,苏行云也知道他饿了,准备动手做食物。   他下狱渊时就准备好了各种食物,现在也算是用上了。   腐败的狱渊里竟然升起了火光,食物的香味开始弥漫,吸引了不少妖兽。   因为有火光,那些妖兽原本躲在暗处窥伺,等到见到只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形生物后,开始从暗处探头,慢慢的围了上来。   苏行云给锅下添了一把柴,抽出了他的剑。   比起最开始浑身滞涩不同,这副身体现在越用越合适,灵力运转,挥刀抽剑,手到擒来。   那些妖兽来一只砍一只,来一双砍一对。   杀到最后留了一只不大不小的黑犬。   那只黑犬幼崽大概也是闻着香味来寻食的,现在被吓到了,浑身血糊糊的,走也不是逃也不是,傻愣愣的站在妖兽尸堆中。   苏行云收了剑,在乾坤界里翻了半天,找出了一副兽环,牵上细绳,拎起狗子塞在小徒弟的怀中。   感觉手下多了个毛茸茸的东西,小徒弟抖了一下,茫然的仰头看向他。   空洞洞的眼眶上已经覆上了黑绸巾,但是他的眼睛还在流血,新鲜殷红的血顺着苍白的脸流下来。   老实说,真的还挺吓人的。   苏行云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才笑着解释给他听:“是狗,一只很可爱的小黑狗。”   小徒弟沉默,面无表情,像是一潭死水,看不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养熟的狗很忠诚,你没有眼睛,它可以做你的眼睛。”   小徒弟一愣,迟疑半晌,还是抱紧了手中的毛绒绒。   “你要学着开口说话。”苏行云叹息了一声,揉了揉他枯黄的发,“嗓子很久不用,将来会变成哑巴。”   小徒弟还是不说话,苏行云拿他没办法,这种事也不能强迫,只能慢慢来。   外面的天应该是亮了,灰蒙蒙的瘴气林,慢慢的多了一点点光。   “走吧,我带你出去。”   小徒弟身上有伤,苏行云只能背着他往外走。   一天,两天,三天。   在第四天苏行云给小徒弟喂水的时候,他突然张了张嘴,蹦出了两个字。   “越爻。”   苏行云一愣:“什么?”   “我叫越爻。”声音很稚嫩,说不上多好听。   苏行云却笑了:“越爻,很好听的名字,那我以后就叫你爻爻……”   顿了顿,又开口道:“你可以叫我阿招,招手的招。”   “阿招?”   “嗯。”他小时候长得很胖,眯起眼睛来像只招财猫,哪怕后来瘦了,大家也都习惯叫他阿招。   “阿招。”越爻又念了一遍,声音轻轻的,慢慢的。   *   狱渊中不见天日,苏行云带着一人一狗,尝试了很多次,他们走过了潮湿的沼泽,走过了灰蒙蒙的瘴气林,走过了漫天黄沙与迸裂滚烫的岩浆……   他的运气还不算太背到家,拖的时间有些长了,但好歹终于找到了出口。   这漫长的时间里,狗养熟了,人似乎也养熟了。   逃出狱渊那天,越爻跟在他身后,矮半个头的身子依旧削瘦,但却不羸弱。   他细长的手指牵着苏行云的衣袖。   牢牢的,紧紧的,像他身后那只怕被丢下的黑狗子一般无二。 第3章   似乎已经入冬了,天上下起了雪,晶莹剔透的白雪把身后狼狈的脚印一寸一寸掩盖。   前面是光明大道,无人再回头去看身后那一望无际的阴霾。   冰凉的雪花落在越爻不见天日的眸上,他轻轻晃了晃苏行云的袖子,仰头问,“阿招,雪花是什么样子的?”   落霞峰上四季如春,狱渊中只有漫天黄沙与迸裂滚烫岩浆,还有一望无际的灰蒙蒙的瘴气。   越爻从未见过雪。   苏行云惊奇的侧身,这是越爻第一次主动跟他说话。   他从小贩手中接过一串棉花糖塞在越爻的手里:“像这棉花糖一样,白白的,软软的,甜丝丝的。”   越爻闻着手中甜腻得过分了的糖粉香味,问:“是不是很好看?”   苏行云揉了揉他的头,说:“好看。”   越爻抿了抿唇,阿招说好看,那就一定是好看的。   “终于从那个鬼地方出来了,走吧,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好好休息几天。”   “去哪里?”越爻安静的抓着他的袖子跟在他身后。   苏行云左右看了看,左边繁华,右边偏僻,“往左走吧。”   越爻点了点头,显然已经习惯了他的左右不分,抬脚跟着他往右边走去。   *   出狱渊的第二天,闲下来躺在床上的苏行云有些起不来。   仙尊的身体似乎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好,不知道哪里痛,就是哪哪都痛。   应该是从前受过旧伤,亏虚得厉害。   狱渊里面危机四伏,往常撑不住了,就往嘴里塞几颗灵药。   后来疼的厉害了,就一把一把的塞。   三年时间里,乾坤戒指里几千瓶瓶瓶罐罐被他吃的也差不多了。   苏行云盯着天花板漫无目的的想,栖霞峰还有不少好东西,不用白不用,似乎也应该回栖霞峰看看。   说起栖霞峰,苏行云见鬼的想到了那个倒霉的仙尊。   意外的,从他消失之后到现在,整整三年之久,他竟然一次都没有醒来过。   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该不该回去看看呢?   他租好了房子和仆人,安顿好越爻,在这里住了整整一年,陪越爻过完年之后,犹豫再三之后,还是决定回栖霞峰一趟。   第二天一大早就准备出了门。   推开门,瘦弱的身影立在屋廊下,半边肩膀都淋了厚厚的一层雪,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了。   听到声响,越爻飞快转过身来,蒙着黑布的眼睛直直看向苏行云:“不能带着我去吗?”   “不能。”苏行云上前拍掉他肩膀的雪,揉了揉他的头发。   狱渊中苦不堪言,但越爻跟着他并没有吃太多苦,那一头枯黄的头发变得黑顺柔滑,干瘦的脸上也有了多余的肉。   如果不是脸上那条遮住了三分之一的黑绸巾,他会比平常俊俏的少年人还要出挑。   此刻,那张脸上带着藏也藏不下去的惶恐:“阿招……你还会回来吗?”   “当然。”   越爻抿着唇,“那我在这里等你。”   “好。”苏行云与他告别,独自回了青云派,刚踏入栖霞峰,一只大黑鸟就朝他飞了过来,口吐人言。   “师弟,师弟,为兄找了你好久,你去哪里了?”   苏行云:??   这只鸟不就是他打完游戏后回来见到的那只鸟。   见鬼了,真有鸟会说话。   “师弟,你傻了吗?怎么不说话?”玄鸟绕着他飞了一圈,金光一闪之后鸟不见了,出现了一个结实的大壮汉。   壮汉身高八尺,拳头沙包大。   苏行云后退了一步,他又不是原身,怎么敢说话,多说多错。   半天才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句:“师兄。”   壮汉一愣,“不是师兄,是二师兄。”   “二,二师兄。”苏行云额角偷偷冒出了两滴冷汗,“二师兄找我有什么事?”   二师兄神经粗大,没发现他的异常,看了看四周之后,小心翼翼的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块玉符:“师尊仙逝时,曾给了我一副玉符,他说,你想要知道的一切都放在碎墟洞府中。”   苏行云已经浸出了满头的冷汗。   我想要知道什么?我不用知道什么,是原主要知道什么,可我不是原主。   二师兄要是再说什么他答不上来,然后被二师兄发现了真相会怎么样?这年头夺舍别人,可是会被严惩魂飞魄散的。   好在二师兄没发现他的异常,继续:“我已经在着手调查了,很快就能找到碎墟洞府的具体地址,你不要着急。”   苏行云讪讪笑道:“我不急,你慢慢找。”   二师兄拍拍他的肩:“等我找到了,我们师兄弟二人再一同前往。”   “好。”苏行云含糊着点头。   等二师兄一走,苏行云光速冲进仙尊主殿,收拾了一大堆东西,把乾坤戒指填满了,才提着包袱跑路,连夜回了白石镇。   开春了,白石镇的学堂正在招生。   苏行云想了想,抬脚走了进去。   等他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虽然开春了,却依旧很冷。   家家户户关门的极早,路上寂静无声,寒风呼啸,冰冷刺骨。   对面白石桥上,却出现一道单薄的身影,苍白的指节牵着狗,慢吞吞的走着,积雪极厚,他走的费力。   “爻爻……”苏行云愣了一下,抬脚快步走了过去。   听到越来越近的声音,黑狗猛地竖起了耳朵,看到是熟悉的人,忍不住欢快的叫出了声。   越爻同样抬头望了过来:“阿招你回来了吗?”   “嗯。还下着雪呢,大半夜的出来走,怎么穿这么单薄。”苏行云把自己的狐裘披风给他披上。   越爻乖乖的低下了头:“出门匆忙,忘了。”   苏行云给他披好衣服,又极自然的将手腕递了过去,“出来找我吗?”   越爻顺手抓住了他的袖口:“嗯,我听隔壁王婶说,今天下午在街口碰到了你,我在家左右等不到你人,便想出来寻寻看……”   “学堂在招生,我去帮你报了个名,耽误了点时间。”苏行云笑了笑,“准备一下,明天送你去上学。”   越爻一愣,“上学?”   “当然。”苏行云点头,就算是瞎子也不能当个文盲瞎子。   九年义务教育还是要有的。   “为什么要上学?”   “上学学知识。”   越爻不说话。   从狱渊出来之后,他一直是这样。   除了跟苏行云能说上几句话,其余时候总是沉默寡言,不苟言笑。   好半天过后又慢吞吞的说了一句,“我不需要,瞎子不需要学知识。”   “上学堂也不全是为了学知识。”苏行云牵着他往回走。   他把越爻养得很好,口袋里有钱,也不会苛刻一个孩子,吃穿住行,给越爻样样都是挺好的。   又害怕他在狱渊里留下什么心理阴影,苏行云会时常给他做心理开导。   他把他教的很好,该教的都教了,其实越爻已经没有什么要学的了,他本来就聪慧,学得也快,比同龄人都要优秀。   但他一直都不爱出门,不愿意见人,也不跟人交流。   如果苏行云不在家,他就一个人关在房里,除了吃饭,一整天待在黑漆漆的屋子里不出来都行。   苏行云很怕他会憋出什么心理毛病。   “学堂里有很多与你年纪相仿的人,你要学着跟人打交道,要学着与他们交朋友,还要学着笑。”   苏行云伸出手,在他抿直的唇角捏了捏:“小小年纪总是板着脸,木头桩子似的,谁会喜欢啊。”   越爻一怔,“不笑就没人喜欢吗?”   “那当然。”   越爻用那双蒙着黑绸巾的黑窟窿愣愣的看向他,郑重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学着笑。” 第4章   第二天天一亮,他还真去上学了。   第一天无事发生,第二天还好,只是衣服上沾了泥点。   第三天,苏行云眼尖的发现越爻的手掌擦破了皮。   第四天,苏行云悄悄跟在了越爻身后。   才刚过了白石桥,一颗裹得坚硬的雪石头就砸了过来。   “小瞎子,小瞎子……”   “瞎子还来上学堂,又看不见字。”   一群小孩嘻嘻闹闹的围着小徒弟,把手里裹得圆圆的雪团子往他身上砸。   越爻想要避开他们,往左边走,那些小孩又围到了左边,越爻想往右边走,那群调皮的小孩又围到了右边,偏不让他走。   往他身上砸雪团子,还要骂他小瞎子。   有刚过来的小孩,悄悄的问:“这样欺负他,万一他爹娘找过来怎么办?”   “他没有爹娘,他是没人要的小瞎子。”   “没人要的小瞎子……”   声音一句一句的传开,越爻就被他们围在中间,小孩的力气没有多大,他穿的很厚,那些雪团子砸在他身上也并不疼。   只是很冷,彻骨的冷。   “都在干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冰冷的手被人牵住了。   苏行云调动了灵气,一个巨大无比的雪球,出现在他的掌心。   他盯着前面的一群顽童,做出了一个凶狠的表情:“谁再砸一个试试。”   他手里的雪球比人脑袋还大,这要砸一下不得把人给砸死,他的语气又凶狠,围在面前的一群小孩顿时准备逃跑。   可苏行云下了禁身咒,一个个都动不了。   一群小鬼只能惊恐的盯着苏行云。   “下次别让我再看到有人欺负他,否则……”   苏行云威胁的盯着他们看了一圈,随手捏爆了手里坚硬的雪球。   一群小鬼吓得屁滚尿流,连连点头,等苏行云解了禁身咒之后,一个个逃得飞快。   嘈杂的桥头一下就安静了,苏行云耐着性子教导。   “下次有人骂你,你要骂回去,有人欺负你,你也要反击回去。”   “打不过就回来告诉我。”   越爻还垂着头,一言不发的站在他身边,半晌才道:“他们说我是瞎子,没人要的瞎子。”   苏行云随口道:“谁说你没人要,我要。”   越爻抬头看向身边的人,半透明的绸巾下是两个不见底的黑窟窿。   他问:“你会一直在吗?”   这个问题他问得很严肃,很认真。   苏行云怔了怔,一下子突然回答不上来。   这个问题他真没想过。   他当初只不过是想去捡尸来着。   但是没想到越爻还活着。   狱渊出来之后,也一直将他带在身边,可是将来呢,将来要怎么样?   这副身体不是他的。   他孤身一人从外界来,鸠占鹊巢占用了这具身体,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地方是他的归处。   但现在多了一个小跟班,似乎也没有坏处。   左右不过是多一张嘴巴吃饭而已。   这条路总归是有人愿意陪着他一直走下去,不至于孤身一人。   苏行云盯着还等着他回答的少年,给出了一个他很想听的答案:“会吧。”   越爻愣了愣,苍白的脸上蓦地扬起一抹笑。   他很少笑,但笑起来又意外的好看。   苏行云将他发间的雪拂去,重新整理好他覆眼的黑绸巾:“记住了,下次别人欺负你,你要打回去。”   “嗯。”   苏行云又摸了摸他被雪石子砸得有些青肿的额头道:“还有啊,打架时一定要先护着脸,脸被打花了就不好看了。”   越爻一愣:“我的脸不打花就好看吗?”   “当然好看。”苏行云认真点头,到目前为止,他见过的所有人只有小徒弟是最好看的,哪怕他的脸被黑绸巾覆盖了三分之一,出色的轮廓依旧比旁人胜出半分。   越爻浅浅笑了一下,突然仰头望向苏行云,“你呢?你长什么样子?”   这次轮到苏行云愣住了,他长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   越爻紧了紧手中捏着的袖子,“我可以摸摸吗?”   苏行云莫名紧张,他倒是不怕被摸,他是怕越爻会认出他这张脸。   “不行吗?”见他迟迟不回应,越爻的声音显而易见的有些失落。   他其实不在乎身边人的美丑,美也好,丑也罢,他只是单纯的想知道他长什么样。   “没有,摸吧。”苏行云一咬牙,抓起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脸上,俯身闭上眼睛道:“嘴巴不可以摸,你就摸眉毛和鼻子。”   “好。”越爻指腹在苏行云的眉眼间抚过,他的动作很轻很慢,似乎想在心中画出他眉眼的轮廓。   收回手,越爻轻笑了一声,身后的雪扑扑簌簌落了一地。   苏行云歪头:“你笑什么?”   “好看……”   “什么?”   “阿招好看,比探花郎好看。”   苏行云一怔:“探花郎,什么探花郎?”   越爻认真道:“学堂外有探花郎的石像,夫子说,他是最好看的人。”   他说完顿了顿,然后凑过来偷偷摸摸小声道:“我摸过的,他没你好看。”   苏行云:……   *   日复一日,又是一年春。   三月初,桃树上钻出了细嫩的花芽,雪还在下,但这大概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了。   天快要黑了,往常这个时候,越爻也快要放学回家了。   可苏行云在小院中左等右等也没等到越爻。   他皱了皱眉头,难道越爻又被人欺负了?   刚准备出门去寻,才踏出院子,就见越爻牵着狗被一众人护送回来。   盯着他身旁一群衣着不菲的人,苏行云站起了身:“爻爻。”   听到他的声音,越爻平静的脸上浮上一抹笑,引路的犬都不用了,飞快朝他走了过来。   苏行云看着他在空中乱摸的手,将自己的手腕递了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越爻牢牢抓住他的袖子,“神医谷主的儿子中了丹毒,需要找合适的人换血。”   苏行云一愣,是有这么一回事。   三月前,姬神医的儿子中了丹毒,那毒遇血扩散,无药可解,只能全身换血,偏偏普通人的血也不行。   现在神医谷正在四处寻合适的人,放出风声,若有合适的,必当重酬。   他不太出门,也听到了消息。   “与你何干?”   “我的血合适。”越爻不等他问,又继续平静道:“我救他儿子,他给我治眼睛。”   苏行云怔了一下,盯着越爻一字一句道:“换血有风险,如果出了问题,别说眼睛,就怕是命也保不住。”   “我知道。”越爻温声道:“你曾经说过的,想要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什么,我有心理准备。”   “你真决定了?”   “是。”越爻的回答没有丝毫迟疑。   苏行云沉默半天:“好,那你去。”   越爻听出他话中的意思,轻声问:“你不跟我去吗?”   苏行云点头,“神医谷外人禁入,我跟着去不合适。”   越爻抿了抿唇,过后良久,紧绷的下颚才缓缓放松:“没关系的,神医说换血加治眼最多一年。”   他攒紧了手中苏行云的衣袖,轻声道:“明年的这个时候,我赶得及回来陪你看最后一场雪。”   “好。”苏行云笑了笑,随口答应了他。   第二日一早,越爻准备出发的时候,苏行云把他叫到跟前细细的交代。   “出门在外,堂堂正正做人,光明磊落做事,不求对错,只求无愧于心。”   “逢人遇事三分笑,多笑笑总归是没错的。”   “多交些朋友,遇到难事要学会向人求助。”   “还有啊,该让步的时候让步,该强势的强势,莫让人欺负了去。”   越爻认真的听着,半透明的黑绸巾下眼尾低垂,通红一片。   苏行云碎碎念了一大堆后,总结了一句:“我说的话,你要认真记着。”   “嗯,”越爻用力点头:“阿招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着。”   苏行云交代完,又掏出了银钱、灵石和各种防身的物件。   烦烦杂杂的装起来两大包。   这一堆玩意,别说一年,几年都够用了。   神医谷的人站在回廊外老是探头往里看,想必也是等的不耐烦了。   苏行云挥了挥手。“可以了,差不多就这些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越爻没走,顿了顿,像从前一样伸手摸上了他的衣袖,攥了攥,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他没有眼睛,也不会流泪,只是声音带着细碎的水气:“阿招,你也保重。”   “好。”   越爻一走,苏行云也走了。   他们没有机会在一起看雪了。   有了眼睛的越爻,永远也不会想跟他一起看雪的。 第5章   转眼又是一年冬,新雪覆旧年。   苏行云辗转找了新的住处,他倒是想安稳的过日子,可不知道怎么透露了行踪,那只玄鸟,不对,那个二师兄给他传来了消息,说过两日来找他。   苏行云翻了个白眼,他不想被找到,他怕露馅啊。   天还没亮呢,就收拾东西跑路了。   可那玄鸟跟阴魂不散似的,老缠着他。   哪怕他在七宝阁那里花重金买了可以遮掩气息与样貌的丹药,那只玄鸟依旧能找到他。   苏行云没辙,真是怕了他了。   听说今年十方秘境重开,各派筑基弟子与散仙皆可入内。   秘境开启后半日便会关闭,一月之后才会重新开启。   苏行云想了想,一不做二不休,装作散仙钻入了秘境中。   他服用了七宝阁的换颜丹,气息、身形、声音、样貌全部都改变了,所以哪怕这些修士里有青云派的弟子,也一样认不出他。   这一招是对的,玄鸟这一次没能找过来。   但意外的,他在这里碰到了越爻。   盯着人群里的少年,苏行云差点忘记了呼吸。   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见过他了。   越爻穿着神医谷药王宗的弟子服,和一众弟子站在一起。   十几个人高高矮矮站在一块,越爻却依旧鹤立鸡群,让人一眼在人群里看到他。   曾经的少年又长高了很多,身形挺拔,眉目清俊。   一直覆在双眼上的黑绸巾已经被取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漆黑的眼。   那双眼睛很漂亮,瞳色比旁人更深,漆黑的没有一点杂质,像一颗不透光的琉璃珠。   他唇角带着笑,眉尾微微上挑,整个人气息温和沉稳,温润似玉。   端的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说是世家大族精心培养的小主子都不会有人生疑。   现在这副样子,很难让人把他与曾经在狱渊里的破碎的小瞎子联系在一起。   苏行云很满意,越爻成长成了他心里最希望长成的样子。   ……   察觉到他的视线,越爻看了过来,顿了顿,见到是陌生人,又转了过去。   苏行云不是来十方秘境寻宝的,秘境一年一开,说实话,里面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修士出手的宝物了,所以这个秘境只适合留给刚刚筑基出来历练的小辈。   对于这些初出茅庐的小家伙来说,十方秘境的危险程度刚刚合适,费力不讨好,伤脑不懵逼。   苏行云无所事事,漫无目标,干脆偷偷跟在越爻的身后。   看他遇险,看他自救。   看他崭露头角,锋芒毕现,一马当先带着神医谷众弟子逃出险境。   苏行云笑了笑,忽然很欣慰。   那株埋在淤泥里快要腐烂的小草,终于生根花芽,开出了鲜艳的花。   是啊!怎么能不欣慰呢?   这是他亲手种出来的花。   *   苏行云躲得并不隐蔽,或者说他并没有刻意的躲藏。   只是他到底是化神期的修者,这群筑基期的小辈再厉害,也用了好几天才发现他。   有人指着他道:“阁下,藏头露尾可是鼠辈行径。”   “藏头露尾?”苏行云笑了笑,“我哪里藏头露尾了,我明明光明正大坐在这,是你们修为不精,怎么能赖到我头上?”   那人一噎:“你一直跟着我们做什么?”   “这是什么话,十方秘境你来得我就来不得?这路是你家开的?”苏行云悠闲的从古树上跳下来。   他的靠近,一群人立马警惕的看向他,越爻亦是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诶,冷静一点,我没有恶意的。”苏行云朝他们摆摆手,“我是祁阳山的一介穷散修,来秘境找一株白莹草。只不过白莹草狡猾,我孤身一人怕是捉不住。”   “所以呢?”   “所以我来找你们合作。”苏行云温声笑道:“我修为高,我可是筑基期的顶峰,马上要结丹的高手,只要你们帮我捉到白莹草,那么同样的,我也会帮你们。”   一群少年人依旧警惕的盯着他。   “十方秘境的凶险,你们刚刚已经见过了。可这仅仅还只是外围,越往里走越危险,多一个人多一份助力。”   有人神色松动,苏行云再接再厉。   “放心吧,神医谷家大业大,又护短的厉害,我一介散修可不敢对你们做什么。”   这群小子开始动摇,窃窃私语,最后都把目光看向了越爻,小声问:“少主,你同意他的提议吗?”   越爻思虑再三,点了点头。   十方秘境确实有危险,历练归历练,多一份助力总归是好的。   一旁的苏行云却诧异的扬了扬眉的。   少主?   看来离开他的这些年,爻爻有了新的机遇。   他好奇心爆棚,但是刚加入他们倒也不好多问。   休息了一会,一行人继前行。   途经一座巨大的石山,探宝鼠一直吱吱叫个不停,不愿往前走,越爻喊停众人,围着山脚不过转了一柱香时间,就在石山下找到了半人宽的缝隙。   几人一番商量之后,鱼贯而入。   看似普通的山洞里面大有洞天,分岔口极多,几人越走越谨慎,鼻间满是潮湿的青苔味,山壁湿滑。   几人屏住了呼吸,安静的往前走着,偶尔能听到几声积水滴落的声音。   离洞口越来越远后,头顶稀稀疏疏的光线渐少,再往前走了半炷香时间,唯一的光亮都消失了,洞里伸手不见五指,黑的像稠墨。   有的弟子连忙掏出了夜明珠。   可这极致的黑,让夜明珠的光也传不了多远。   越往里走水气越重,脚下青苔湿滑黏腻,浓郁的腥气扑面而来。   越爻只觉得有点透不过气来,他讨厌黑暗,讨厌目不能视物,这种漆黑的环境让他很没有安全感,一向扬在唇角的三分笑,好像有点挂不住了。   恍惚间好像踩到了什么更滑的东西,脚下一个踉跄。   “小心。”苏行云下意识把手腕伸了过去,眼疾手快的用另外一只手将他脚下踩着的红尾蛇给一刀斩断。   “大家小心点,山洞里有蛇,这种红尾蛇可是剧毒之物,给它咬一口,不死也要脱半层皮。”   神医谷的弟子本来就对蛇虫之物深有研究,自然知道他不是在唬人,一行人走得更慢更谨慎。   越爻还愣在原地,他攥紧了手中的袖子,漆黑的眼睛借着夜明珠微弱的光一瞬不瞬地盯在苏行云的脸上。   “走吧。”苏行云转身继续往前走。   越爻却没松手,他像被刚刚那条蛇给吓傻了,攥着苏行云的袖口,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怎么了?”   “没事。”越爻朝他温声笑了笑,“刚刚谢谢前辈了。”   苏行云摆摆手,没把这件事情放心上。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山洞里分岔路极多,各种岔道少说有几十条。   前方又是两个岔路口。   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同样漆黑幽深不见底。   原本一直走在最前面的打头阵的越爻突然停了下来,将目光看向身后的苏行云:“前辈,这两条道我们走左边还是右边?”   苏行云盯着两个黑漆漆的岔道打量了两眼,盯着稍微大一点的那个岔道说:“走左边吧,左边这个看上去大一点。”   身后一群少年一愣,然后笑出了声。   “前辈,这个方向是右边。”   “呃……那个,”苏行云老脸一红,讪讪道:“我嘴快了。”   越爻也在笑,他盯着苏行云,那双漆黑到不透光的眼珠子突然星光璀璨,熠熠生辉。 第6章   他一马当先走向了苏行云指的方向,“不管左边还是右边,都听前辈的。”   崎岖湿滑的路终于走到了尽头,眼前豁然开朗,头顶稀疏的裂缝让阳光洒落了下来,明明暗暗间让众人看清了他们的处境。   那是一片巨大的溶洞,溶洞中间有一汪清泉,清泉上长着一株鲜艳的红花。   难以想象,在这昏暗的溶洞中,竟然会开出如此艳丽的花,那鲜艳的红与周遭的昏暗格格不入。   头顶四周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众人警惕的抬头看去,一片密密麻麻的毒蛇吐出了信子,三角眼死死的盯着这群不速之客。   众所周知,上了品极的灵草灵花都会有妖兽守护。   这一群小少年虽然都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哪怕看见了这朵灵花,也没有谁敢轻举妄动。   溶洞中毒蛇越聚越多,悉悉索索吐信的“嘶嘶”声听的人头皮发麻,寒毛倒竖。   苏行云盯着地上黑压压的一片,眉头皱的深深的,他倒是不怕蛇,只是蛇血腥臭,那难闻的味道落在衣服上几天都散不干净。   越爻看了他一眼,上前一步将他拉向身后,温声道:“前辈无需出手,对付蛇虫我们神医谷弟子最是拿手。”   他说的显然并没有夸大事实,对方蛇多势众,但是神医谷的弟子不慌不忙,对这种场面分明相当娴熟,结阵的结阵,攻击的攻击,撒药的撒药。   越爻动作干净利落,恼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毒蛇吐信的嘶嘶声,没有影响他半分。   手起刀落,神情淡然,毫无浮躁之色,一招一式都不偏不倚,箭矢一样飞射而来的毒蛇没有一条能前进半分。   苏行云看着护在他身前的少年,欣慰了扬了扬眉头。   当年躲在他羽翼之下的人,不再需要保护了,甚至可以反过来保护他了。   不出两炷香的时间,毒蛇死的死,逃的逃,现场腥气冲天,血腥四溢,但是苏行云的身体衣服上竟是没沾半点血渍。   战斗结束,神医谷的弟子有条不紊的分头行动,有的给不小心伤到的师弟拔毒上药,有的戴上手套在蛇尸堆里扒拉,找些上了年份的毒蛇,取它们的蛇胆和毒囊。   越爻飞身上前,和另外一名弟子动作轻缓的挖出了灵泉中间的那株仙草,从乾坤袋里掏出玉盒,把那株仙草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然后收回乾坤袋。   忙完一切之后,一行人才原路撤回。   回去的路上很顺利,因为各个岔道口都做了标记,所以也没有出岔子,一行人很平安的走出了山洞。   进去的时候还日上中空呢,等他们再出来时,早已经暮色四合了。   忙碌了一天的倦鸟纷纷归巢,一行人商量了一下,也没有再继续前进,依着石山原地休息。   火光冉冉升起,少年们各自从乾坤袋掏出吃食,靠着石山边休息边聊天。   苏行云才刚坐下,一旁就伸过来一只手,递给了他一串饱满欲滴的紫葡萄。   越爻朝他笑了笑,气质谦逊温和:“已经洗过了的。”   苏行云倒也没有跟他客气,伸手接了过来。   越爻顿了顿,慢吞吞坐在他身旁,身姿板正,一身白色的弟子服穿在他身上,如新雪拂肩,偏过头,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聊了起来。   “前辈是定住在祁阳山吗?”   苏行云瞥了他一眼,当初随口说的竟然也被他记住了,想了想摇头:“一介散修,四海为家,只是最近住在祁阳山。”   苏行云说完,侧头看着一旁啃着干粮的少年,装作不经意的问:“我听他们叫你少主,怎么?你是神医谷的嫡系?”   苏行云其实没有想到会得到答案,毕竟大家萍水相逢,在十方秘境里相遇,出了十方秘境各奔东西,往后再遇见也只能称一句道友,不可能交心。   他只是好奇心太重了,没忍住问了一嘴。   越爻却咽下口里的干粮,慢吞吞道:“不是,我不是神医谷的嫡系,只是当初碰巧救助了神医谷的亲儿子,谷主见我还算聪慧,很合他眼缘,便收我做了干儿子。”   “我姓越,叫越爻。”越爻抬眼看向他,一字一句道:“前辈若是不介意,可以叫我爻爻。”   苏行云一噎,这孩子怎么这么实在?   当初分别的时候,他倒是有交代过,让他坦坦荡荡做人,但是也不是这么个坦荡法,才认识几天啊,倒豆子一样把自己的身世全部告诉了一个陌生人,这要是遇到什么心机歹毒的人怎么办。   苏行云瞬间觉得有些头秃。   没等苏行云说话,越爻又自顾自继续道:“神医谷是个很好的地方,谷主行医救人,师兄师弟也很和睦,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前辈呢?”   苏行云莫名其妙,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聊到这个话题上来,随口道:“我一介散修,自由自在,无牵无挂,自然也是极好的。”   越爻蓦地抬眼看向他,周遭的火光驱不散他眼底的黑。   顿了顿,苏行云话风一转,又道:“相遇即是缘分,你既尊我一声前辈,那我也多唠叨几句。世道复杂,并不是都像表面上那么安稳,所以出门在外,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切莫轻易与人交了心。”   越爻眉尾低垂,好像突然失了说话的兴致,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收起了没吃完的干粮,一整晚都没再跟他说半句话。   天亮后一行人收拾东西,继续前进。   他们遇到了三眼青狼群,碰到了食人花,斩杀了巨齿鳄。   总的来说这一路上有惊无险,并且收获满满。   十方秘境很快又开启了,将一众人都传送了出去。   一个月的时间不长,但也足够这群少年人长点经验值。   他们三三两两站在一起,喜悦的分享自己的收获。   苏行云才刚出来还没站稳呢,下意识抬头就看到天边有的黑点在朝这边靠近。   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玄鸟真的是阴魂不散。   眼看黑点越来越近,苏行云飞快跟越爻和神医谷那群小子道完别,立马准备走。   “前辈,等一下……”越爻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踮起脚尖将手伸向他的头顶。   苏行云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只感觉头发一动,抬眼看,越爻指尖多了一片枯叶。   “可以了。”越爻朝他笑了笑,温声道:“前辈再见。”   苏行云点头,脚底抹油般溜得飞快。   越爻盯着他消失的方向看了半天,手中的枯叶丢下,留下指尖一缕细长的黑发。   他将那缕长发慢吞吞的缠在自己的无名指上,藏入袖中。 第7章   苏行云为了躲玄鸟,被迫到处逃窜,逃跑的时间久了,他就发现了秘诀,专往人多的地方去。   人多的时候,或许是气息太杂乱了,玄鸟找到他的速度要慢一点。   苏行云也不留恋,每一个地方待个两三天就继续跑路。   这一来二去,一年的时间跑遍了半个修真界。   换颜丹已经失效了,好在七宝阁家大业大,到处都是他的分店。   苏行云在这个新到的地方找了一圈,又找到了七宝阁,上楼买了几颗换颜丹,吞了一颗之后,将自己的面容改得普普通通。   还在七宝阁楼上,就听到前面一阵敲锣打鼓,人声鼎沸,热热闹闹。   苏行云随口问身边的人,问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人告诉他,神医谷主的儿子今日及冠礼。   苏行云愣了一下,这么巧,这次竟然刚好跑到了神医谷的管辖区内。   随后又点了点头,确实应该庆祝一下。   神医谷主那个宝贝儿子命运多舛,药罐子里泡大的,一整个病秧子。   这好不容易养到成年了,难怪搞这么大的排场。   整条街都在行善布粥,免费给人看病抓药,场面宏大,一整条街都是。   话说起来。   越爻今年也该二十岁了,没记错的话,过几天就是他的生辰。   往年在白石镇的时候,越爻的每次生辰,苏行云都会帮他过。   虽然简单,但是长寿面、生日歌,还有礼物一样都不会少。   ……   苏行云想了想,在七宝阁又转了一圈,挑了一根漂亮的剑穗子,把上面普通的宝石去掉之后,从乾坤戒指里挑了半天,才找出几颗最顶级的镶嵌在上面。   他倒是没想到能碰到越爻,只是想着待会儿找到神医谷的弟子,麻烦谁给带上去。   但是很多时候无巧不成书。   他看见了当初在十方秘境遇到的一个小弟子,刚准备上去套近乎,另外一个背对着他的人却转过头来。   不是越爻还能是谁。   他依旧穿着神医谷那身雪白的弟子服,衣摆如流云,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珠子漆黑如墨,里面尽是冷淡与疏离,可抬眼瞧过来时,分明又是一副不急不缓逢人便笑的温和模样。   苏行云顿了顿,默默把剑穗子给收了起来,转身想走呢,一只黑色的狗突然窜了过来,直往他身上扑。   越爻一怔,怕它咬人,忙道:“小黑,回来。”   小黑没回来,第一次不听他的话,围着苏行云汪汪直叫。   越爻愣了一下,刚准备再叫一声,无名指不受控制的抽抽跳了两下。   越爻垂下眉眼下意识看向无名指,又猛地看向被狗缠着的陌生人,随后那双漆黑的眼珠子像突然浸过水的猫眼石,亮的发光。   他抬脚朝苏行云走过来,脚步轻快:“道友莫要害怕,小黑不咬人,它只是喜欢你,想亲近你罢了。”   苏行云当然知道小黑不会咬他。   他只是很郁闷。   他已经吃过了七宝阁那价格昂贵的换颜丹,身形声音气息样貌全都变了。   玄鸟是上古灵鸟,本就不是凡物,能认出来就算了。   为什么小黑也能认出他?   难不成动物比人的鼻子要灵敏吗?   好像只能这么想了。   苏行云扯了扯唇角,笑道:“没有,我不害怕。”   一旁的小弟子惊奇的对越爻道:“小黑安静得紧,平日里除了你,其他人逗它,它都是不闻不问的,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位是它曾经相熟的人吗?”   “当然不是。”苏行云连忙道:“我,我是御兽宗的弟子,天生跟动物比较亲近。”   小弟子挠头:“哦,原来如此。”   “御兽宗的弟子?”越爻低低笑出了声。   随后又道:“今日神医谷有喜事,所有修士都可以去醉仙楼喝一杯,不知道友可愿前往。”   苏行云刚准备拒绝,却听到越爻不紧不慢继续道:“听闻那醉仙楼的八宝鸭最是一绝,有些修士不远万里也要来尝一尝。”   苏行云眼睛一亮。   好吃的八宝鸭?这能拒绝吗?肯定不能啊。   必须得尝尝。   于是厚着脸跟越爻去了醉仙楼。   该说不说,那八宝鸭确实一绝。   不过,醉仙楼更绝的是他们的酒。   醉仙可不是吹的,听人说,哪怕是元婴期的修士喝三杯都倒了。   苏行云是不信的,盯着面前那杯闻起来还不错的酒,跃跃欲试。   越爻微笑着问:“道友会喝酒吗?这酒后劲很大的。”   苏行云点头,他应该会的吧,毕竟啤酒他干十瓶都不会倒。   修真界的酒还没喝过。   但是还是那句话,来都来了,不喝怎么行?   浅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入口丝滑,不怎么熏喉头,有点像果酒。   配上那甜而不腻的八宝鸭刚刚好。   喝完一杯还无知无觉,没有感觉到丝毫醉意,也放下了杯子。   苏行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后头还有玄鸟在找他,他自然不敢真的喝醉。   他没贪杯,但是没料到这个酒劲这么上头,又或许是这副身体,不慎酒力,一顿饭吃完后,眼前都是花的了。   苏行云眼睁睁看着坐在面前的越爻,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了三个。   “前辈……”看着眼神有点恍惚的人,越爻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前辈你还好吧?”   “还好,就是有点晕。”   越爻好笑,“这个酒后劲很足的,我扶前辈上楼休息。”   整个醉仙楼都被神医谷的给包了,越爻扶着苏行云上楼,替他脱了外袍和鞋袜,扶着他上了床,才出门。   苏行云呼出一口淡淡的酒气,他浑浑噩噩的想,这条街今天热闹的很,醉仙楼更是人满为患,宾客满棚,玄鸟暂时一定找不过来。   于是翻了个身,安心的睡着了。   过了半柱香,门又开了。   越爻端着温茶走了进来,见人睡着了放下茶盏却也没走,反而慢吞吞摸着床沿坐下了。   垂眸凝视着睡熟的人,那双漆黑的眼珠子在摇晃的烛光下明明暗暗,晦涩不清。   他什么也没做,只像从前一样,伸手攥向了苏行云的袖子,闭上眼,用满是薄茧的指腹轻而缓的摩挲着他袖口的云纹。   *   苏行云醒的时候,天都亮了。   桌边有温热的茶水,他喝了两口。   门被推开,越爻端着醒酒汤走了进来,小黑跟在他身后也飞快的窜了过来,然后欢快的对着苏行云摇尾巴。   苏行云摸了摸小黑的脑袋,然后朝越爻拱了拱手:“昨日多谢道友热情款待,我……”   他准备道别。   越爻却不紧不慢的打断了他,“谷主安排了花灯会和游园,明日才是重头戏,很是热闹。道友如若不急,不如再多住一天。”   苏行云想了想点头,他对那些个游园会花灯会没什么兴趣,但是明天好像是越爻的生日。   花灯会他不想参加,但是既然来都来了,越爻的生日,他还是想留下来陪他一起过。   越爻一直紧紧盯着他。   他一点头。   越爻立马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   约好时间就出了门,回来的时候拎了一个小包袱。   第二天再出门的时候,身边的小弟子惊讶的叫出了声。   “少主,你今天好好看。衣服好看,人也好看。”   越爻从来不爱打扮的人,平日里不管出席什么场合,都是穿着一身神医谷的弟子服。   今日却不同,竟然舍得换下他那身素得跟缟巾似的弟子服了。   越爻穿了一身天蓝色的衣服,袖口还用银线绣着精致的花纹,他本就身量颀长,容貌出众,平日穿着灰扑扑的弟子服。也难掩风华,稍微打扮,整个人更是丰神俊朗,极为出挑。   越爻朝那小弟子温柔笑了笑,转身出了门。   与苏行云约好申时在河边柳树下见面,他早早的来了。   苏行云却没来,申时没来,酉时没来。   越爻一个人站在河边等,等到快要天黑了,一个小弟子才急急忙忙的朝他的方向跑了过来。   “少主,前日一起饮酒那位道友说他临时有急事,来不了,托我把这个交给你。”   越爻晃了一下神,伸手接过剑穗子,语气平静,声线清润:“我知道了,多谢师弟。”   小弟子走了,越爻仍旧站在河边,他把玩着手里的剑穗子。   漆黑无光的眼珠子深不见底,月光洒在他脸上,像给他的脸覆上了一层虚幻的假面。   晚风吹拂,树影摇晃,身后的影子在张牙舞爪,如同鬼魅。   他依旧还在笑,浅浅的,温和的。 第8章   苏行云倒不是故意爽约的,他怎么知道玄鸟这次会这么快追上来。   该说不说,这次很是倒霉,出了集市竟然就是山林。   苏行云的速度很快,但这一次玄鸟的速度显然更快。   山林之中不比集市,集市房屋多人又多,山林本就是鸟的天下,苏行云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玄鸟疾驰而下,下一秒,将近两米的壮士如一堵墙般立在前方。   苏行云避无可避,差点一脑袋撞了上去。   完了,好运到头了。   苏行云尝试着装傻:“二,二师兄,好巧啊,你怎么在这?”   玄鸟瞪了他一眼,那铜铃大的眼睛明明格外吓人,但是他的声音却带上了委屈:“巧吗?哪里巧了,我找了你好久。上次就给你传了消息,说会来找你,结果眨眼你就不见了,这几天我也一直在找你,你总是跑什么?”   “我……”苏行云额头冷汗直流,刚想着找什么合适的借口忽悠过去。   玄鸟却继续道:“你知道我多不容易吗?师尊将你的魂魄送去异世温养,我在那里就找了你好久。”   苏行云愣了一下,在他的话里找到了重点:“异世?”   玄鸟用力点头:“嗯,为了找你,差点被那些叫做汽车的移动铁盒子撞破了脑袋,好不容易把你接回来,正事还没干呢,你又丢了,我又找你……”   “等,等一下。”苏行云彻底发现了不对劲,“你把我接回来的?”   他打了一个通宵的游戏之后,出门看到电线杆子上一只大黑鸟朝他说人话,当时就脑袋一晕,他还以为是猝死来着。   “是啊,那个小世界灵气充足,很适合温养受伤的魂魄。”   “所以你知道我是谁?”   “当然啊,你是我小师弟。”   “那我师尊是谁?”   “你师尊就是我主人。”   “我的意思是他是什么人?”   “他是死人。”   苏行云:……   苏行云不死心又继续问:“那我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那我不知道,主人没告诉我。”   他又多问了几个问题,但是玄鸟回得答乱七八糟。   苏行云知道了,这个二师兄看上去个子很大,但是实际脑容量有限,憨憨直直的。   模样凶凶狠狠,其实就是只傻鸟。   “那你现在找我干什么?”   “嘿嘿嘿∽我已经找到碎虚洞府,当然是带你去了。”玄鸟得意的晃了晃手中的玉符:“主人临死的时候告诉我,所有你想要知道的一切,都在那里。”   苏行云没有迟疑,“好,那现在就去。”   玄鸟化出本体,遮天蔽日。“上来吧。”   苏行云也没客气,一跃而起坐上了鸟背。   他这个身体时好时坏了,御剑其实也还挺费力。   玄鸟羽毛顺滑,后背宽阔,翅膀一扇就扶摇直上,日行万里,可比他御剑飞行要轻松多了。   很快,不过半天的时间,苏行云和玄鸟就到了。   玄鸟缓缓落地,它的动作不算大,但体型过于庞大,收翅的动作照样带起漫天的灰尘。   苏行云跃下玄鸟背脊,玄鸟收起翅膀化成了人形,拿出玉符解开禁制,只听“嗡”的一声响,灵气波动间,眼前普通的山林开始发生变化。   碎石嶙峋的山体间有一处巨大的洞穴,玄鸟朝苏行云招招手:“师弟,咱们走吧。”   苏行云点头,抬脚跟在他身后。   师兄弟二人一前一后进入碎墟洞府,那洞府太过庞大,总共设有三道禁制。   那禁制上符文流转,金光萦绕,一看就是不是普通的玩意。   辗转十几天兄弟二人才合伙解开一道禁制。   石门打开,在一灵泉中看到了一枝青莲,莲叶如同碧玉精雕细琢,莲花含苞待放,却早已灵气萦绕,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苏行云看了一眼,就这?   费尽心机忙活半天,就一株仙草?   他没当回事,准备继续走,却听身旁的玄鸟道:“主人留的每一样东西都有用,这接天莲怕就是他老人家留给你的。”   “接天莲?这莲花有什么用?”   “传闻中可重塑仙体的地极神宝。”   苏行云愣了一下,重塑仙体?是他理解的那种意思吗?   那……   苏行云盯着灵泉中的莲花,瞬间双眼放光。   意思是有了这个接天莲,他就可以不用这个破身体了?   这破身体每况愈下,都是些陈年老疾,也不知道当年经历过什么。   被他接手后又经过狱渊那些年折腾,筋脉早已破破烂烂,也不知道还能再坚持多久。   况且用别人的身体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可以的话,他也愿意有一副自己的身体。   苏行云的眼睛越来越亮,这一趟来的可真值啊!他恨不得现在就去重塑仙体。   玄鸟却突然给他泼了冷水:“不过这接天莲还未开放,等它彻底成熟,怕还要等一些时日。”   苏行云熄火了,但是他倒也没有特别气馁,等就等呗,只要那个恶毒的倒霉仙尊不醒过来,他再多用这个身体几个月也无所谓。   师兄弟继续往前走,不多时又是一道禁制。   苏行云有点晕,第一个禁制用了他跟二师兄将近半个月的时间。   看这个禁制上流窜的符文,恐怕花费的时间得更长。   两个月后,山体一声“轰隆”,兄弟二人满头灰尘的爬了出来,连老实木讷的玄鸟都颇有些幽怨的道:“主子布下的禁制也太过了些,都不看看他的徒弟们几斤几两。”   他“呸呸”两声吐掉口中的碎沙,又继续抱怨道:“还好他布下的禁制没有什么攻击手段,否则别说解开禁制,咱们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苏行云头发上的灰尘拍干净,问:“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走。”师兄弟二人一前一后进到了洞府,里面简朴得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石桌子上面放着几卷手写的羊皮纸和一封信。   苏行云看了一眼,头更晕了。   修仙界总是千年一大乱。   照羊皮纸上所说,上一个千年已过,现如今又即将天下大乱。   大乱的原因无非是仙与魔之争。   听闻,每千年会出一个仙魔体。   这个仙魔体是天之骄子,集天下之大气运,天生聪慧,跟骨极佳。   因为仙魔共体,于是一念仙一念魔。   成了仙,会是最厉害的仙。   堕了魔,会是最厉害的魔。   魔族好战戮嗜血,千年前仙魔大战后魔族落败,被迫赶入魔域。   可经过千年的休养生息,魔族越发壮大,已经不愿意龟缩在魔域。   如果再有新的魔子长成,那魔族将会如虎添翼,重新掀起腥风血雨,人族仙族将再无安稳之日。   照时间推算,仙魔体已经诞下了。   那封信的内容则是让他找到这个新诞下的仙魔体,能让他成仙自然是极好的,若堕了魔就在他幼年时期给灭了。   苏行云很晕,话说回来,守护苍生这个重任,搁谁谁不晕。   “师弟,你还好吧?”   “我不好,好不了一点。”苏行云揉了揉额头:“仙魔体咋找啊?”   “师尊信上不是写了吗?人的背脊上有仙魔藤的就是。仙藤雪白一片,魔藤则如血殷红。”   玄鸟把信纸看完,拿出信封倒了倒,竟然还倒出一张宣纸。   上面画出一白一红纠缠的藤蔓,小小的一朵,像花一样。   玄鸟把信纸递给苏行云:“最开始就长这样。主子多贴心,还给你画出来了。”   苏行云看完一愣,半天没回神。   玄鸟伸手在他面前摇了摇:“怎么了?发什么呆呢?”   苏行云勉强笑了一下:“我在想,就算知道了长什么样又能怎么样?难不成让我去扒了人家的衣服,一个一个找嘛?”   “这确实不太妥当。”玄鸟一时也有些语塞。   “算了,这个先放一边,咱们去解下一道禁止。”   两人走到下一个禁制,苏行云直接头冒金星了。   他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符文,彻底萎了。   算了,其实有些秘密知不知道无所谓。   看着苏行云有些泛青的脸色,玄鸟道:“师弟,这个禁制咱们还解吗?”   “暂时不解了,先休息一段时间吧,为了这些东西,我们在这洞府里已经吃了三个月的灰了。”   “行吧,先休息一段时间,休息好了我们再来。”   师兄弟二人商量好准备往外走,想了想,苏行云又将画着仙魔藤的宣纸给细细藏了起来。   玄鸟一愣:“师弟,你干嘛?”   “信上的意思是不能明目张胆,因为这个秘闻让太多的人知道并不是好事。”   要是让魔族知道了有这么个仙魔体,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毕竟,成仙之路难如登天,堕魔却是极容易。   人活着总有欲/望,那些欲/望每一个都有可能成为堕魔的理由。   因为它会扩大你心里的每一个恶念,哪怕你只有一分邪性,它也可以将你拉成十分恶意。   这才是它的可怕之处。   “这件事少一些人知道,更安全。”   “说的对,还是师弟谨慎。”   出了洞府之后,玄鸟玉符一挥又把洞口给盖上了。   苏行云:“有什么动静,咱们再重新联系。”   “好。”   “那咱们分道扬镳吧。”苏行云潇洒的御剑而上,边走边朝他挥了挥手:“二师兄,你往东,我往西。”   玄鸟疑惑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师弟,你走的方向才是东,你东西不分吗?”   疾行的仙剑一僵,苏行云差点从剑上掉了下来,幽怨的看着玄鸟。   可恶,揭人短是什么很有趣的事吗?   等玄鸟一走,苏行云就匆匆忙忙往神医谷的方向赶。   仙魔藤他见过的。   在越爻的背上。   他们在狱渊的那三年,刚开始给越爻上药,后来给越爻洗澡。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越爻的身体,他身上哪里有痣,哪里有疤,他一清二楚。   当然更清楚他背后那朵纠缠的小小的红白藤。   当初没在意,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不重要的刺青或者胎记什么的。   怎么都没想到那竟然是仙魔藤。   苏行云一刻不休的往神医谷的方向赶,凛冽的风刮在他身上,他突然冒出了一个很可怕的念头。   这副身体原来的那个仙尊为什么要那样对待越爻?   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越爻是仙魔体?   仙尊一开始的目的是不是就想让越爻堕魔?   所以才会这样故意折辱他,践踏他,让他身心俱残,让他受尽凌辱。   他所有做的一切不过就是让幼小的越爻承受来自世间所有的恶意,让他一开始就对这世间充满憎恨,让他一开始就回不了头。   苏行云打了个寒战,但随后又逐渐冷静了下来,那个恶毒的仙尊怕是要失策了。   从他认识越爻到现在已经快十年了,前六年他一直将他带在身边。   从十岁的孩童带到十六七岁的少年,性格定型的时候,一直都是他在教养。   越爻是什么样子,他一清二楚,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越爻。   他的越爻心智坚韧,乖巧聪慧。   哪怕经历过那些残忍与不堪,他依旧长成了欣欣向荣的样子。   他皎若明珠,温润似玉,待人更是谦逊有礼。   他是这个世界最好的人。   才不会堕魔。 第9章   苏行云赶到神医谷,却没找到越爻。   听神医谷的小弟子说,越爻告别了谷主和众师兄弟,他说要出去闯荡。   那小弟子告诉他,越爻已经离开神医谷很久了。   苏行云有些慌,出去闯荡了吗?   修真界那么大,他要去哪里找他?   命运似乎很爱捉弄人。   他没有想要找越爻的时候,总是能不经意间碰到他。   但是特意来找他的时候,却又死活都找不到。   *   两年后,玄鸟找了过来,他飞遍了东域一无所获的回来了,觉得这样无头苍蝇一般乱转也没什么意思,于是师兄弟二人又凑成了一路。   这一找又找了很长时间。   等苏行云再次看到越爻的时候,是三年后了。   已经是青年模样的越爻长身玉立站在比试台上,轻而易举击败他的对手,拿到仙浮宫下任宫主的预备资格。   他站在夕阳下,仍旧是谦谦君子淡如兰的模样,风轻轻拂过他的头发,不骄不躁,肆意而自由。   转身下比试台的时候突然顿住了,像察觉到了什么,侧头往台下一群人扫了一眼,准确的停在其中一个方向,眸中的疏离冷淡尽数散去,笑意无声氤氲开来。   *   三天后还有一场总决赛,得到仙浮宫开派祖师传承的人,才是下一任仙浮宫宫主。   比试的人没有离开,看热闹的人也没有离开。   夜晚,篝火冉冉。   苏行云把磨碎的调料,往架在火上的野兔撒去,肥肥的野兔被烤了焦黄流油,带着孜然的肉香在空气中弥漫。   不多时,他周遭就围了七七八八的一群修士。   “道友好兴致,你有好肉,我有好酒,不如一起喝一杯?”   苏行云点头,“当然可以。”   半个时辰后,野兔下去半只,酒下去半壶,苏行云已经听了一水的八卦。   他装作不问世事的散仙,好奇的问:“仙浮宫是什么来头。”   几个道友七嘴八舌的回答:“仙浮宫啊!修真界最负盛名也最嚣张肆意的门派。”   “它由万年前的仙道第一人姬无洵一手创造,一甲子轮换一位宫主。”   “今年刚好又是一甲子。”   “无论身份,无论派系,无论血统,无论过往,只要有惊才绝艳的能力,只要能获得姬无洵留下的传承,那他就是仙浮宫下一位宫主。”   “权力只在一人手,每一任宫主又都是惊才绝艳,千世难寻的人物,一直传承了这么多年,仙浮宫隐隐有超几大派的趋势。”   苏行云心中了然,又装作好奇的问:“这次仙浮宫的宫主之位会花落谁家,诸位道友可有猜测?”   有人回道:“我觉得可能是御兽宗凤渊。”   又有人回答:“我赌苍山派掌门之子燕离。”   最开始提酒而来的散仙却道:“我倒是看好越爻小友。”   “我也看好越爻。”旁边一个吃的满嘴流油、体态偏胖,脸蛋圆圆的小弟子也道:“两年前我与他一起闯过无极海,他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修士。   另外一个胡子拉扎的修士也道:“巧了,我去年在迷雾雪山也见过他……”   几个道友七嘴八舌的说着,苏行云静静听着,并没有发表言论。   “越爻不熟,我赌紫霄宗琼华仙尊的首徒殷念白,小小年纪已经是元婴中期的修为了。”   “殷念白确实厉害!一手追风剑舞得滴水不漏,快赶得上他师尊了。”   “我还是更看好凤渊,三年前就是元婴期的修士,况且他还与神兽火凤签订了契约,其他的不说,他那只火凤已经占上风了。”   那位好酒的散仙摆了摆手:“不不不,越爻才是真厉害!没有追风剑那样的宝物,没有火凤那的契约兽,也没有宗门可以依靠,越爻只能靠自己,按照个人能力来说,我相信越爻更厉害。”   “我不这样觉得,我看过越爻比赛,他虽然每场都赢了,赢的也算漂亮,但他没有自己擅长的道,所有的招式一通乱来,完全没有章法。”   “他没加入门派,所有招式都是靠自己悟,虽然没有章法,但是能赢就证明他有实力。”   好酒的散仙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比起从小背靠大宗门,被宗门寄予厚望,各种灵药灵宝,各种好资源不断堆出来的修士,越爻杀出一条道来显然更不容易,他的个人能力显然更出众一些。仙浮宫选人,向来不看背景,只看个人。”   “话不能这么说,凤渊与燕离也是靠自己的努力才修炼至今这么厉害,也不能说全靠门派。”   另外一个修士一脸不屑:“他是天才没错,但是修真界到处都是天才。没有靠山的天才,又怎么比得上名家世族精心培养的天才。”   “每年惊鸿一瞥的天之骄子有多少?但是到最后能成名的又有多少?越爻遇到那些普通的修士自然厉害。但是遇到世家大族精心培养的继承人,怕是有些不够看的了。”   “对!我就看不上这个越爻,没有门派就没有人教导,走到如今这一步,谁知道他用了些什么手段拿到的那些修炼资源。”   那个散仙更不开心了,“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这些散仙,都是用了些若不得流的手段是吧?”   “别争了,别争了,有门派也好,是散仙也罢,说到底最后还是要看各自的机缘与悟性。”   眼看话题带了些火药味,一个修士止住了话头,给各位的酒盏中都倒满了酒水。   “说这些有什么意思,换个话题。”   几人本就是萍水相逢,为了一些不必要的事,争起来没意思。很快大家换了话题,继续聊起了修真界最近发生的新鲜事。   玄鸟化成本体,缩小后站在苏行云的肩头,原本摇摇晃晃听得昏昏欲睡,突然猛地站直了身体,警惕的扫了一圈。   苏行云晃荡着酒盏中琉璃色的液体,小声问:“二师兄怎么了?”   “刚刚好像有人在用神识探查你。”   苏行云愣了一下,他装作普普通通的一个人,这些年他可没有特意去交朋友,在场除了越爻,大概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人,谁会用神识探查他?   况且凭他的修为,一般的人神识扫过来就会被他察觉的,“二师兄,你是不是弄错了。”   玄鸟警惕的盯着周糟看了一会儿,却没了动静,才道:“可能吧。”   苏行云收回心思,继续听身边的几位修士说八卦,手中的酒已经见底了,他准备放下酒杯,又被旁边的修士给倒满了。   苏行云只得又端了起来。   身旁的修士话题已经聊到了天南海北,把酒言欢正在兴起之时,目光落向前方,蓦地地停了下来。   苏行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踩着月光出现在视线中。   越爻一身月白色银丝暗纹长袍,长身玉立缓缓走至近前。   苏行云脑中好像空了一秒,白日见越爻时距离太远,看不太清。   现在近在咫尺,不得不说,上天在别的事上亏待了越爻,在容貌上却对越爻尤为厚待。   青涩与稚气褪尽后,更显眉目疏朗,面若冠玉。   他眉眼狭长,眼睛又异于常人,黑得深不见底,乍一看过去冷漠又不近人情,可若仔细瞧着,分明又是一副温润谦和的模样。   苏行云心中感叹,这孩子长得可真快。似乎又长高了不少。   明明三年前他比自己还矮一大截,现在却已经比自己高出半个头了。   应该不会再长了吧,还长的话就要仰望他了。   苏行云在看越爻,越爻却并没有看苏行云,而是微笑着与那位好酒的散仙打招呼,声音清润似水。   “杨前辈,好久不见。”   “越小友,好久不见。”散仙与他笑了笑。   越爻打完招呼,又看向正在啃兔腿的少年修士。   “无极海一别,齐兄更富态了。”   那个圆脸的修士,脸上还粘着辣椒油,似乎没想到越爻还能记得他,并且过来与他打招呼,惊得手中兔子腿都掉了。   他满脸的受宠若惊,当初只是一一面之缘,越爻竟然还能记得他,特意过来与他招呼,好感直接拉满。   越爻跟现场认识的修士一一打完招呼,才慢慢把目光看向了苏行云,眉宇间光华流转,似拢着一层温和的月光。   “前辈,好久不见。”   见他竟然跟自己打招呼,苏行云一愣,茫然的盯着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用这一张脸和越爻见过一次。   仅仅一次!   就是三年前神医谷谷主儿子及冠礼那天。   但是还是好震惊啊!他用的还是那张平凡的脸,因为过于平凡,很容易被淹没在人海里,偶尔与人打交道几次,也都没有人记得他,所以他一直用着,省了很多麻烦事。   真没想到,就这么短暂的一次见面,都过了三年了,越爻还能记住他。   苏行云忙回道:“越小友,好久不见。”   想了想又道:“那日的赏灯会我不是故意缺席的,当时临时有事,所以才没赴约。”   “无碍。”越爻摆了摆手,温声道:“前辈送的剑穗我很喜欢,谢谢。”   什么剑穗?   苏行云愣了一下,目光看到他挂在灵剑剑柄上的剑穗子,才想起来这是那天他在七宝阁买的,准备送给他的生辰贺礼,忙道:“喜欢就好。”   越爻并没有过多的停留,跟各位打完招呼就走了。   他模样俊俏,不卑不亢又谦逊有礼,连一面之缘的人都特意过来打招呼,不由得让在场的众修士却都对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苏行云感觉更好,简直身心舒坦。   看吧!他用心教养出来的孩子好着呢!待人真诚,谦逊有礼,就他这模样,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心态好着呢!   才不会入魔!!   目送他走远,苏行云又坐了下来,跟着众修士谈天谈地,吃完肉正准备喝酒,扫了一圈才发现自己的酒杯不见了。   别的修士面前的酒杯都还在,就他面前空空如也。   他小声地咕哝道,“奇了怪了,酒杯呢?怎么莫名其妙不见了。”   站在他肩头的玄鸟瞥了一眼,随口道:“刚刚那个小子拿走了。”   苏行云一愣,“越爻拿我酒杯干嘛?二师兄你是不是看错了?”   “你在怀疑鸟的眼睛?”玄鸟明显不服气:“他一来就顺走了你的酒杯,你自己盯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还怪我看错了。” 第10章   苏行云眨眨眼,这家伙难道还记得他在醉仙楼一杯倒的事?   不至于吧?!   几个人继续喝酒吃肉,偶尔有话题聊到越爻的时候,刚刚那几个不屑的修士,语气显然缓和了很多。   谦谦君子,谁能不爱呢。   说着说着,话题好像又落到了仙浮宫宫之位会花落谁家之事,像他们一样好奇的人同样也在大多数。   于是第二天天一亮,那个最会做生意的七宝阁竟然在仙浮宫外开盘设赌局。   大家都爱热闹,开了赌局后看热闹的同时或者还能赚点小灵石,赌盘那里一时风头无两,热闹非凡。   买御兽宗凤渊赢的人最多。   买越爻赢的人最少。   苏行云路过看热闹,看了半天之后,心里有些莫名不爽了。   凭什么?   越爻哪差了?差哪了?   凭什么都不押越爻赢?   你们不押是吧?那我押。   三年不见,其实他并不了解越爻的修为是怎么样的。   而且昨日那剑修说得对,越爻没有拿得出手的仙剑,没有厉害的兽宠,没有强大的靠山。   甚至踏入修行这条路,还是神医谷的人教的,可是神医谷拿手的还是救死扶伤之道与医蛊之术。   他们并不擅长战斗。   可苏行云就想押越爻,胜不胜无所谓,押就对了。   苏行云翻箱倒柜,把乾坤戒指里所有的灵石全部押了越爻。   拿着票根出门,看着上面夸张的赔率,苏行云爽了。   输了就输了,大不了抽空回一趟栖霞峰,这要赢了,可就挣大发了。   苏行云收好票根往外走,走着走着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们。”   玄鸟站在他肩头,“嗯,从七宝阁设的临时赌场出来的时候就被跟上了。”   苏行云了然,他一下拿出的灵石太多了,财物外漏,最容易吸引这种人。   “动手吗?”   “不用,随他们去吧。”苏行云随口道:“真抢上来了,咱们再动手收拾一下。”   一直等到进了客栈,那帮人还没动手。   玄鸟沉不住气,准备去教训一下。   苏行云没管他,自己回了客栈,三秒钟后,玄鸟回来了。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苏行云扬了扬眉:“教训完了?”   “完了。”   “你动的手?”苏行云一愣,诧异道:“速度这么快的吗。”   “不是,我去的时候他们已经被打的乱七八糟了。”   “看到人了吗?谁动的手?”   “没看到,我去的时候人已经走了。”玄鸟耸耸肩。“倒是还挺厉害,那些人最厉害的已经元婴期了,依旧被人打得落水狗一样,被人揍了,连人脸都没见到。”   苏行云再次一愣,他进客栈之前那些人还活着,从门口进客栈只是呼吸间,一眨眼的功夫那些人就全被揍了一遍,最厉害的已经元婴期了,就算他亲自动手也没这么厉害,看来这仙浮宫也是卧虎藏龙。   *   三日后,一群天之骄子将要进入仙浮宫的禁地。   禁地里危险重重。   他们要小心未知的危险,要小心身边的竞争人,还要获得姬无洵的传承,可谓是艰难无比。   太阳缓缓升起,炫烂的朝阳给台上的天之骄子们染上一层红橘相间的瑰丽色彩,让他们一个个像站在光里。   台上的人神色各异,有平静的,有激动的,有紧张的。   越爻一如既往的温洵,漆黑的眸子在人群中掠过,直到看到某个熟悉的人影才定住,神情专注。   台下的人目光炯炯,不少人都下了赌注,也都想要赢,所以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格外热情。   苏行云也在现场,挤在乌泱泱的一群人里,正浮躁的时候。   肩上的玄鸟突然道:“你跟姓越的那个小子很熟吗?”   苏行云随口道:“以前很熟,现在不熟。”   “他在看你,在朝你笑。”   苏行云一愣,抬头朝高台上看去,越爻收回了目光,跟随着其余人步伐从容的走进了仙浮宫禁地里。   现场人这么多,乌鸦鸦的一片,越爻怎么可能会朝他笑,是错觉吧。   苏行云的目光一直跟着越爻,直到彻底消失。   收回目光时,苏行云还在想,看越爻现在这副样子完全不可能会入魔,他其实可以放心的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但是仔细为上,想了想,苏行云还是决定等越爻下次出来的时候,亲自看一眼,确定他身后的仙魔藤无事,再走不迟。   他找人问了问,看看大概要多少时间。   那人回答,看情况,这个不能确定,有的半年,有的三个月,上一任宫主最厉害,仅仅用了一个月。   苏行云点头,他不着急,反正也无事,等个一年半载也无妨。   但越爻很给力,或许仙魔体确实与众不同,天资聪慧,根骨绝佳,确实是天骄中的天骄。   仅仅半个月的时间,他已经获得了姬无洵的传承,信步从禁地里出来了。   赌局的大盘天塌了,只有苏行云赚了个盆满钵满。   *   九尺高台上,姬爻在众人见证下接过了仙浮宫上任宫主递过来的宫主玉令,正式入主仙浮宫,成为现任仙浮宫宫主。   “这新任宫主是谁啊?是哪个门派的?”   “他啊!我认识,叫越爻。不属于哪个门派。刚开始算半个神医谷弟子,三年前不知道什么原因独自出了神医谷。”   “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一年前开始崭露头角,在各种大会上大出风头,少年英雄素手执剑,一路结识了很多朋友,有了诸多的追随者,他成长速度很快,轻易就踏上了旁人望尘莫及的地步。”   “不过短短半月时间,就完全获得了姬无洵的传承。实力强悍,有能力,是天选的仙浮宫宫主。”   苏行云听着耳旁修士略带艳羡的窃窃私语,看着高台上的人恍如隔世。   不得不感叹,有的人天生是会化龙的。   哪怕曾经跌落尘埃,哪怕陷入泥潭,也会踩着淤泥展露峥嵘,直上青云。   苏行云正心中感概时,另外一道不和谐的声音突然传入了耳朵中。   “越爻……好熟悉的名字,没记错的话,我们青云派那个勾结魔族的叛徒好像也叫越爻,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好像真的叫越爻,他小时候我见过他的,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但眉眼还是有点像,算下来的话,年龄也差不多。”   “去查查。”   人就是这样,最喜欢做的事情有两件。   第一件,将跌入泥潭的人拉上岸。   第二件,将高台上的人拉下地狱。   这种事情似乎能让人获得某种无法言语的快/感。   所以很快的,关于青云派曾经有个勾结魔族的叛徒叫越爻的事情,瞬间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现场哗然一片。   苏行云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的心脏狂跳,越来越慌。   炙热明媚的阳光打在他身上,指尖却渐渐冰冷。   怕什么来什么。   更大的声音已经传到了九尺高台上。   近处观礼的各宗长老和掌门,也都面色巨变。   御兽宗的宗主本来因为凤渊没能获得姬无洵的传承而不悦,听到这个消息后立马出声叫停:“虞宫主,宫主交接一事恐怕要暂停一下。”   虞忘是上任宫主,他倒是很喜欢越爻,仪式突然被叫停,不悦道:“为何?”   “有人传来消息,十几年前青云派的那个勾结魔族的叛徒就叫越爻。”   虞忘一愣,下意识看向青云派掌门。   “顾掌门,有这种事?”   “确有其事。”青云派掌门摸了摸胡子点头,“十几年前我栖霞峰一脉,青阳仙尊门下确实出现过一个叛徒,他的名字也确实叫越爻。”   顿了顿,又道:“我派中对勾结魔族的叛徒更是厌恶至极,当年青阳仙尊得到消息后,立马严惩了他,亲手毁了越爻的修为,将他推下了狱渊。当时的越爻年仅十岁,倒是不太可能活着出狱渊。”   “这种事情疏忽不了一点。”御兽宗宗主道:“如果不确定的话,试一下就知道了,既然是青阳仙尊的弟子,那栖霞峰一定还留了他的命灯。”   青云派宗主点头,命令旁边的弟子去取命灯。   一直沉默不语听着的当事人越爻却突然开口了,他唇角的三分笑已经隐去,但仍旧神情平静:“不用去了,就是我。”   现场所有人一愣。   没想到他就这么承认了,也没想到事情真的这么复杂。   虞忘额头的冷汗都冒出来了,接受了姬长洵传承的人,竟然是个勾结魔族的叛徒,事情怕是出大麻烦了。   仙浮宫的传统一向是这样,接受了传承就是下一任宫主,没有人能违背这个规定。   但是如果不违背这个规定,真的把仙浮宫交给这个勾结魔族的叛徒,那就是与所有修仙的名门正派为敌。   从前也没出过这种事情,他现在上不能上下不能下,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御兽宗话语里带着冷意:“虽然说仙浮宫宫主不论过往,但勾结魔族的叛徒是万万不能的。这样的品性,如何能做一宫之主。”   一旁的紫霄真人也搭腔道:“对,若将仙浮宫交到这样的人手里,简直是修真界一大祸害。”   “我不是。”越爻神情淡淡:“我从来没有勾结魔族。”   “呵!无耻小儿,事到如此境地还在狡辩。”   御兽宗的宗主眉头紧紧皱起,眉宇之间尽是厌恶至极,身上化神期的威压有意无意的全压在越爻身上。   其余各派的宗主也皆是神情不善。   越爻被各种恶意和质问夹在中间,并没有变得狼狈无措。   他依旧是一副不骄不躁的模样,背脊笔直如青松,对着御兽宗宗主散发出的威压丝毫不惧,淡声道:“我说过了,我没有,我从来没有勾结过魔族。”   御兽宗的掌门冷喝了一声,“你的意思是青阳仙尊误会了你?”   他的话一出来,青云派的掌门立马皱了皱眉头。   越爻听到这个名字,眸色沉沉,平静淡然的脸上很罕有的冒出了一丝厌恶仇恨之色。   “怎么不说话了,刚刚不还信誓旦旦吗?”御兽宗掌门厉声问完,复又冷笑着问:“你敢说是青阳仙尊误会了你,才不小心把你推下了狱渊?”   越爻选择了沉默。   虞忘在想对策。   其余各派人也都没再出声,都想看看这场闹剧要如何收场。   气氛安静凝重到过分的时候,一道声音突兀的传了过来。   “萧掌门说的对,是本尊误会了。”   众人抬头看去,消失了很久的青阳仙尊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他没有看向越爻,只一字一句沉声道:“本尊的徒儿,从未勾结魔族。” 第11章   苏行云不得不用这副壳子的真面目了。   尽管他不想。   他是真的不想!   他很害怕用这张脸去面对越爻。   在狱渊里的三年,越爻整晚整晚不敢睡觉,那双眼睛已经血肉模糊了,睁开的每一秒都疼,血水和脓水顺着那个黑黝黝的眼框往下流,狰狞又恐怖。   可他不敢闭眼,也不敢睡觉。   闭上眼睛就是仙尊那张脸。   仙尊是他的噩梦。   苏行云只得一直抱着他,安抚他,给他讲各种各样的童话故事。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也没把越爻从这恶毒仙尊的阴影里拉出来。   最后还是喂了一点药,模糊了一点他的记忆,后面才好过来一些。   可那段时光真的太难熬了,对越爻也好,对苏行云也罢,都是一种精神与□□上的双重折磨。让人现在想起来都毛骨悚然。   但是没想到某一天,自己还要顶着这张脸来见他。   可是不来怎么办?   声誉对人太重要了,他不可能让越爻背上这样的恶名。   越爻还这么年轻,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他不能让越爻就这样毁了。   勾结魔族这件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原本就是恶毒仙尊栽赃陷害他的。   既然那个恶毒仙尊用着这张脸栽赃了他,那么自己就用着这张脸替他还清公道。   “当年的事情,本尊又去仔细查过了,与越爻没有半点关系,本尊确实糊涂了,还没查清楚就乱下了定论,害了越爻。”   苏行云没敢看越爻,只对着掌门道:“还请掌门回去青云派后,划去耻辱柱上的罪名,还越爻清白。”   说完又补了一句:“本尊有罪,本尊也愿意接受惩罚。”   一旁的御兽宗宗主冷哼道:“一峰之主竟闹出这样的误会,还真是让我等大开眼界。”   青云派的掌门原本就糟心,但是看到御兽宗宗主还在添火,顿时恼怒道:“魔族一向狡猾,我派还只是因为魔族误会了一个弟子而已。你们御兽宗三年前直接被魔族伪装闯进了禁地,偷走开山老祖的御兽鞭,现在还下落不明,老祖宗的东西都被人偷走了,你们不是更让人大开眼界。”   御兽宗宗主一噎,顿时闭了嘴。   这件事情确实让他们的脸都丢尽了。   顿了顿,青云派掌门又道:“青阳仙尊有过,但无错。”   “趁着这次各宗门主事人都在,本掌门多一句嘴,最近魔门中人越来越猖狂,三番两次来仙门中闹事,引诱仙门弟子堕魔。”   “最近更是多了几个被魔门屠尽的村子,诸位,必要时,宁可错杀,不可漏过。”   其余各派的宗主也都神情凝重。   青云派掌门说的没错,最近的魔族确实越来越猖狂,他们好像得到了什么风声,经常组团搞屠杀,各派管辖的地方也多次出了魔人屠村的事。   那现场惨不忍睹,血流成河,鸡犬不留。   “魔族之事往后再议,这件事情就先过了。”   虞忘擦了一把冷汗站出来,“既然勾结魔族之事是误会,那越爻依旧清白,可担仙浮宫宫主之位,诸位可还有什么异议?”   其余一众看热闹的宗主和长老们都摇头。   御兽宗宗主咬了咬后牙槽,有心拿着这事不放,可青阳仙尊自己亲自来替越爻澄清了。   如果不存在勾结魔族,那其余所有的事都是小事。   虽然好像有点敷衍了,但说到底,脱离了与外派勾结这种重罪之外,其余那些都是人家派内的事情,别人也管不着。   御兽宗宗主再不甘,也只得乖乖闭了口。   交接仪式继续进行。   苏行云没敢再呆下去,青云派掌门因为这件事情也没有再继续待下去,带着门派中的人一前一后往外走。   路过越爻身边时,苏行云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几乎是狼狈的快速逃离。   *   苏行云跟着掌门回了青云派,在苏行云的强烈要求下,掌门召集了全派弟子,当面澄清了越爻未曾勾结魔族之事。   “越爻从来没有背叛过师门,从来没有勾结过魔族,是本尊误会了他。”   苏行云说完,顿了顿又道:“这件事情也请刑法堂的诸位引以为戒,刑法堂本就是执法部门,秉公处理门派事务的地方,任何事情都应该亲自查证,不能因为本尊是峰主,就听信一面之词。”   “就算是仙尊,也有可能会有犯错的时候。”   刑法堂的长老脸都吓白了,连连点头。   把事情说清楚了还不算,苏行云更亲手把刑罚堂的记事簿上关于越爻的那一页纸给撕了,更是亲手将刻在耻辱柱上的名字给划了。   这么一件大事给处理完,苏行云心里并没有觉得舒坦,因为还有一件更大的事情在等着他。   他回了栖霞峰,将一众仙侍早早打发回房,他一个人点着灯坐在主殿。   夜幕沉沉,风声瑟瑟。   今晚的夜好像比往常要黑,苏行云想着,可能是要下雨了。   不出所料,一个闪电划开天际,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凉意袭来,天像被崩开了一个大口子。   雨声滴滴答答击打在琉璃瓦上吵得人心烦意冷。   烛火摇曳间,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大殿的门外。   踩着雨水,带着冷意一步一步走向他。   苏行云早有准备,他知道越爻今晚一定会来,倒也并不算惊讶。   只是等人真的来了,又莫名觉得心中慌乱。   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也很怕这么一天的到来。   但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了,才发现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难以接受。   他亲手养大的小孩,他费尽心思娇养出来的花。   终有一日,提着剑走向他,来取他的狗命。   哪怕苏行云做足了准备,也痛得有些难以呼吸。   可是能怎么办呢?   一百零八道剑伤,道道刺骨。   剜眼之痛,痛彻心扉。   推下狱渊,差点死生不入轮回。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这副身体亲手做的。   越爻一定是想将他千刀万剐的。   事已至此,不管接下来怎么样,该说的话还是得说,苏行云艰难的开口:“越爻,对不起。这声对不起,对你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因为伤害已经造成了,我会给你补偿。”   越爻已经走到了近前,停在他前方三步处。   苏行云甚至闻到了他身上冷冽的水汽,哪怕很不愿意,也得抬头面对越爻。   越爻在看他。   那道目光死死的落在他身上,意外的,那里面并不全是报仇雪恨的恶意与痛恨。   还有另外一种他看不太懂的情绪在翻腾。   主殿摇晃的烛火透过灯壁落在越爻身上,光影错落间,仿佛将他活生生割裂成了两半。   一半在爱,一半在恨。   一半在破碎,一半在挣扎。   烛火熄灭,一切统统化成了一片荒芜。   “补偿吗?”越爻又走近了一步,阴影笼罩在苏行云头顶。   苏行云仰头看着他,看着他那张仿佛割裂的脸突然扬唇轻笑,嗓音嘲弄,又带着点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缱绻。   “补偿什么呢?……阿招。” 第12章   苏行云只觉得一道炸雷震开在耳边,他猛地看向越爻,慌慌张张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不认识什么阿招。”   “不认识?那我换一个,祁阳山散修前辈,亦或是神医谷下醉仙楼一杯倒的前辈?”   越爻盯着他,眼眶周围猩红欲滴,连一向漆黑如墨的瞳仁都爬上了大片大片的红血丝,好像下一秒能流出血泪来。   “你怎么知道的?”苏行云冷汗都出来了,背后的凉意直窜而上。   越爻怎么知道的?   他怎会知道的?   在白石镇的时候,他眼睛还是瞎的,他应该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   后来在十方秘境与他相遇,自己已经换了脸。   再后来去神医谷外的时候,自己也又换了脸。   为什么越爻还是什么都知道?   这不科学。   还是说七宝阁卖的换颜丹全是假药?   越爻冷哼,外人只知神医谷有救死扶伤之道,却不知他们还有巫蛊术与祝由术。   相比起救人,他们更擅长杀人,折磨人的小手段更是比比皆是,换脸识人算不得什么。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更加糟糕的记忆,闭了闭眼,哑声问:“我怎么知道的,重要吗?”   苏行云脑子都已经烧糊了,他盯着越爻通红到几乎快要流血的眼睛,恍惚回神。   是啊!怎么知道的,好像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越爻知道了陪在他身边的、救他的和害他的是同一个人。   这种感觉大概比直接一刀杀了他还要令人难以接受。   不敢想象,知道的那一刻,他该有多痛苦。   苏行云不敢继续想下去,一颗心已经跌到了谷底。   越爻道:“不是说要补偿我吗?”   苏行云脑子空空的:“你想要什么?”   “要什么给什么?”   苏行云咽了咽口水:“只要我有的。”   “要你的命呢?”越爻直勾勾的盯着他,充血的眼眶明明是一副想要哭出来的模样。   可唇角竟然还挂着三分微笑,微扬的弧度,像是刻在嘴唇上一样,好似戴久了已经摘不下来的假面。   那笑容与眸中的猩红狰狞格格不入,烛火摇曳下,他上下一张脸仿佛完全割裂成两半,看的人渗得慌。   “爻爻……”苏行云只觉得心脏被一双大手攥紧,已经快要不能呼吸了。   “别叫我的名字,你不配。”   越爻手中的剑出了鞘,冰冷的剑刃贴在苏行云脆弱的脖颈上,再用上一分力就能隔开他的咽喉。   苏行云几乎摇摇欲坠,他们携手走过这么多些年,不似亲人,胜似亲人,此刻真的刀兵相见,哪怕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也忍不住心口一疼,像被针扎了千百道。   “怎么不说话?刚刚答应的话,又反悔了?”   越爻手的剑又往前送一分,苏行云没躲,刹那间,一抹殷红出现在他瓷白细腻的脖子上。   “爻爻,当年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越爻直视着他,苏行云的肤色过于白,那抹血色显得格外刺眼。   越爻指尖轻/颤,手中握着的剑像控制不住似的微微的颤抖:“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什么样?”   事情走到这一步,没有瞒着的必要了,比起被越爻误会,夺舍什么的,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宣之于口。   “我不是从前伤害过你的仙尊。”苏行云眼睛一闭,大声道:“这具身体不是我的,是我夺舍过来的。那些事不是我做的,我从来都没有做过伤害你的事情。”   空气有片刻的静默,越爻唇角的笑已经带上了浓浓的嘲弄,像听到了一个什么不得了的大笑话:“你夺舍仙尊的身体?”   苏行云用力点头:“是的,我从前是游魂,没有自己的身体。原来的那个仙尊在你掉下狱渊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没了,我那时才趁机掌控这具身体。”   “修仙之人,魂魄固若金汤,修到仙尊这种程度,已是半神之境,根本就不可能被人夺舍。”   越爻冷眼瞧着他,“阿招,你当我三岁小孩吗?”   “我,我可以证明给你看。”苏行云思索了一会儿,脑中灵光一闪,道:“青云派引魂阁中有这具身体的魂灯,人死魂灯灭,是与不是,我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越爻不说话,黑沉沉的眼睛像要隔着迷雾看透他的心,半晌手中的剑入了鞘。   苏行云带着越爻出了大殿,避开青云派的守卫直奔引魂阁。   引魂阁最顶层,鲛人鱼油灯长明,青云派掌门以及一众峰主和长老的魂灯全部在此,每盏魂灯皆被稀有的黑蛟皮护住。   苏行云目光扫了一圈,视线落在青阳仙尊的魂灯上,指尖灵火冉冉。   下一秒,雾蒙蒙的灯突然爆发出瑰丽的色彩,照亮整个引神阁。   苏行云直接傻愣住了,什么情况?他一个穿越的人,为什么能点燃青阳仙尊的本命魂灯。   这具身体是他的?那从前的那个又是谁?   越爻后退一步,剑光比目光森冷:“好玩吗?阿招。”   他咬牙切齿,目光如同染血般猩红,无人看见他背后的堕魔印应如同荆棘般快速蔓延生长。   苏行云脑子乱糟糟的,整个思绪已经乱成了一团麻,却还得分心和越爻解释。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为什么可以点燃青阳仙尊的魂灯,但是我真的不是曾经伤害你的那个人。”   “你想想我们曾经一起走过的狱渊,若行差一步,何止死千百回。”   “还有,我若真的想要弄死你,又何必费尽心机给你医治。”   越爻道:“凡人如蝼蚁被仙尊玩弄在指骨之中,要杀要留,要医药治,或许都是仙尊的游戏。”   苏行云道:“那白石镇我们经历过的一切呢?相依为命的三年,难不成也是游戏。”   “仙尊惯常狡猾,最爱做的事不就是杀人诛心,将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不是这样的,你相信我,那些事真的不是我做的。”   苏行云再三解释,但是越爻不信,他眸色中的冷意更甚,杀意渐渐弥漫。   “你就是认定了不相信我,哪怕我解释了这么多也没有用。”苏行云已经没辙了,破罐子破摔。   眼一闭,心一横:“既然这样,我也无话可说了,你要杀就杀吧,一了百了。”   冰冷锋利的剑刃彻底贴在他瓷白脆弱的脖颈上,只要剑再往前送一分,就能立马要了他的命。   苏行云梗着脖子不动,越爻盯着他气得狠了眼尾泛起的湿红,眸中晦涩不明,沉默半晌,却又蓦地收起了剑。   “就这么杀了你,岂不太便宜你了。”   “我倒是想看看你编出这样的谎言,究竟想耍什么花招?你说你不是当初的仙尊,那我便给你时间,半月之内若真找不出证明,我便再来要你的命。到时便是你再花言巧语,我也不会饶你。”   “半个月?”苏行云睁开眼,擦了一把汗,还不忘跟他讨价还价:“找证据这么重要的事,凭什么只给我半个月?你这么聪明一个人,当初学着用筷子吃饭还用了一个月呢。”   “没有一个月,只用了二十六天。”越爻脸色一僵,下意识反驳,反驳完后又觉得不对劲,学抓筷子都用了二十六天,好像也挺丢人的。   越爻脸黑了黑,本就差的脸色又带上了几分气急败坏。   苏行云皱了皱鼻子:“二十六天和一个月有区别?”   越爻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空气有片刻凝窒,可莫名的,围绕在他们之间焦灼的气氛却悄然散了几分。   “懒得跟你争。”   苏行云却据理力争,“反正半个月太少了,爻爻你不能太苛刻。”   “那便半年。半年后,阿招最好能拿出证据。” 第13章   越爻丢下一句话就走了,好像不愿意再多呆一秒。   引神阁中亮起的魂灯摇晃,苏行云盯着那盏魂灯百思不得其解。   扑腾翅膀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只玄鸟落在他的肩膀上。   苏行云怔了怔,侧头问:“二师兄,当初你把我从异世接过来,为什么会把我的灵魂藏在这具身体里?我自己的身体呢?”   玄鸟一愣,摇头:“不知道啊!主人让我这么做,我就这么做了,其余的我也不知道。”   “那我从前的事,你知道多少?”   玄鸟继续摇头:“主人在世时曾说我魂魄不全,从前的事,我知道的不比你多。怎么突然问这些,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苏行云摆了摆手,算了,问了也白问。   “走吧,回去了。”   “等等……”   准备走的时候,玄鸟突然叫停。   “怎么了?”   “什么味道?”玄鸟用力嗅了嗅,突然道:“魔气?”   他好像有些不确定,又围着引魂阁飞了一圈,才再次停回苏行云肩头:“刚刚还有谁来过这里,为什么会有一股淡淡的魔气?”   苏行云一愣,闭上眼睛感应了一下,并没有感应到什么。   “二师兄,你是不是弄错了?”   “我不会弄错的。”玄鸟摇头,笃定道:“这道魔气很淡,微弱到极致,你感应不到很正常。”   苏行云心头一紧,玄鸟是上古神鸟金乌的后裔,天生对魔气敏感,他说有,那一定是真的有。   引魂阁中只有他和越爻,魔气不是他的,那只能是……   越爻的?   苏行云整个人都不好了,两道眉头皱成了山。   这一茬接一茬的变故,让他脑仁都快要炸了。   越爻可是仙魔体,他要真堕了魔,那可就难办了。   杀了他,到底是自己养大的人,自己下不了手。   不杀他,将来为祸人间,留着是个大祸害。   现在就是进退两难。   苏行云叹气,再看看,或许是弄错了。   如果真堕魔了,那再舍不得也不能手软,总不能为了一己私欲酿成大祸。   玄鸟侧头看了他一眼:“小师弟,你怎么了?为什么我今天感觉你不太开心?”   苏行云本来就憋的难受,想了想,还是把他与越爻的事挑挑捡捡告诉他了。   当然关于仙魔体这一段还是隐下了,他想等自己确认清楚了再说。   只说了从前和现在的一些纠葛。   “事情就是这样,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认出我的,现在上山来寻仇了。”   苏行云明明挑挑拣拣说了整整大半个小时,玄鸟却好像什么都没听进去,只听到了一句“阿巴阿巴……他来寻仇了。”   玄鸟嗖的一下变成两米多壮汉,恶狠狠道:“寻仇?没门!小师弟别怕,师兄去剁了他。”   苏行云连忙拦住他:“别,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   “对了,他很厉害吗?”看着苏行云愁眉苦脸的样子,玄鸟又继续道:“如果比我们厉害的话,那也没关系,实在不行我带你逃。”   他有些得意道:“打架我不行,但是逃跑,没有人追得上我。”   他用那比蒲扇还要大的手掌,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苏行云的脑袋:“小师弟莫要怕,师兄会护着你的。”   苏行云本来难受的不行,这下心里又好受了不少。   他的人生也不是烂到底的,至少还有人一直守在他身边,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   昨日青云派掌门说,“魔族日渐猖狂,已经渗入各门各派。”这句话不是说笑的。   越爻才回仙浮宫,就有仙侍告诉他,他的小黑不见了。   越爻心下一沉,小黑陪了他这么多年,性子一向安静,最不喜欢乱跑。   现在突然消失不见,绝对不是自己跑的,而是有人抓跑了。   好在他给小黑也下过魂丝绕,勾着小拇指闭眼感受了一下方位,立马追了过去。   一路上残留的魔气让他心惊,小黑怕是不妙。   他的运气最近真的是背到家了,怕什么来什么。   他追到目的地,木屋上魔气翻腾,门外有一滩血。   一股寒意顺着背脊爬上后脑勺,越爻一脚踹开门,入目只见小黑毫无生机的躺在地上。   藏在黑袍里的魔人正将小黑的魂魄送进搜魂镜。见到门外来人,顿时咧嘴一笑,“仙浮宫新任宫主?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原本就想抓你。”   藏在黑袍里的魔人原本就是想抓越爻,结果越爻没在仙浮宫中,顺手抓了他的狗,杀了狗后,再用搜魂镜对黑犬搜魂。   想要通过这只一直追随在浮仙宫宫主身边的狗,来知道他的弱点。   黑袍人桀桀一笑:“现在你送上门来了正好。”   他枯瘦如爪的手朝越爻脑门抓去,越爻避都没避,骨节分明的手顺势一握,往上一提,一个出窍后期的魔修,在一个年轻修士的手里,如同小鸡一般拎起。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传回来的消息里,新任宫主才刚元婴期,可他一个高出一阶的魔修在他手里却无丝毫反抗之力。   到此时,黑袍人才明白,似乎低估了这位新任宫主的本事,想要逃却已经来不及了。   越爻眼神冷漠,原本温润谦和的气质此刻也变得阴狠乖戾。   手起刀落,只见银色的剑光闪过,鲜血洒了一地,黑袍人脑袋在地上滚了几滚,眼睛还没闭上。   越爻将剑入了鞘,将困了小黑灵魂的搜魂镜藏入怀中,转身去看小黑。   小黑和往常一样,安安静静的躺在地上,像是睡着了一样,只是脖颈处的毛湿漉漉的黏在一块,它的毛色很黑,看不出来那是血。   越爻弯腰抚了抚小黑的脑袋,粘稠的血沾满了他的双手,从前最爱干净的人,任由血污弄脏衣服。   “小黑,起来,该回家了。”   小黑很乖的,从前他只要出现,无论多远,随便喊一声,小黑就会快乐的摇着尾巴跑向他。   可这一次,无论他怎么喊,小黑都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今天怎么不乖了?”越爻指尖冰凉一片,眸色深处藏着无尽的恐惧,往常清润的声线已经颤成了破碎的弦,一直平静温和得像戴着假面的脸在这一刻终于崩不住了,绝望痛苦到狰狞。   他踉跄了一下,整个人仿佛浑身力气被抽干般跌倒在地,俯身抱过小黑的身体,闭着眼睛将脸埋进了它逐渐失温的身体。   好半天,越爻才睁开眼,将小黑软绵绵的身体缓缓抱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往外走,背影孤独又狼狈。   他繁复精美的衣料上沾染了小黑的血,月白色的长袍上像开出了大片大片的花,刺眼而妖艳。   而衣服下,红色的暗纹如同藤蔓疯长,顺着脊骨一路往上爬,眼睛亦被诡谲的赤红占据。   越爻眼前是一片血雾雾的红,像极了狱渊下的瘴气林,他闭了闭眼睛,恍惚间回忆起与小黑相遇的那一幕。   毛茸茸的身体被人塞入他的手里,软乎乎的、小小的一团。   会用潮湿的鼻子蹭他的手,会用湿漉漉的舌头舔他的脸。   阿招说:你没有眼睛,它做你的眼睛。   后来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小黑是他的眼睛,带着他走过石桥,走过泥泞的小路,走去学堂,走上神医谷……   它带他走过很多很多地方。   可是这一次小黑再也走不了了。   越爻说想带小黑回家,但是他不知道家应该是在哪里。   他抱着小黑一直漫无目的的走,再回神时,前方是笼罩在细雨里的青砖绿瓦石桥。   越爻转身欲走,顿了顿,叹了一口气,抬脚踏上石桥。   老旧的石桥上满是岁月的痕迹,斑驳的桥面上满是幼童的炭笔画。   曾几何时,有人牵着他走过千万遍。   走过石桥,再行几步便停在木门前,屋中主人不在,年久失修,门上曾经鲜亮的朱漆已经脱落,推开时会发出厚重的咯吱声。   院中一片荒芜,从前他最爱的那棵桃树已经枯死了,只剩下一个树桩子烂在那里。   越爻想找个地方坐,可雨季才来,院中处处是疯长的杂草,连石阶上都满是绿苔。   等不急雨停,越爻挖了个坑,把小黑埋在枯了的桃树下。   小黑很喜欢啃桃核。   很多年以前,每次他想吃桃,阿招会把他举起来,让他摘树顶上的桃子。   摘下来的桃子,阿招削果皮,他吃果肉,小黑啃桃核。   小小的院子,总是会有笑声。   俞东多雨雪,四季仿佛只剩冬与春,一大半季节下雨,一大半季节下雪,大地永远湿漉漉的,抬眼望去,连空气中都是雾蒙蒙潮湿的水汽。   可仔细回想一下,记忆里的那几年似乎明媚与温暖占据大多数。   摸着冰冷冷的土堆子,越爻突然有些后悔。   他在想,如果他不走出白石镇,如果他不离开这里,如果他不要这双眼睛,那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阿招还是阿招,小黑还是活生生的小黑。   阿招会给他讲奇奇怪怪的故事,会给他烤小红薯,会教他写毛笔字,会给他煮长寿面。   小黑会围在他脚边,快乐的甩甩尾巴,会用鼻子轻轻拱他的裤腿,会将他丢出去的球捡回来。   他的眼前是黑色的,但是他的世界是彩色的,他会一直很快乐很快乐的生活在这里。   可是这世界上没有如果。   他想要一双眼睛,他想陪阿招在桃树下看一场雪,想和阿招平平安安过一生,到最后再找仙尊复仇。   仅此而已。   他不贪心的,要求也不多。   于是,他走出了白石镇,他有了眼睛。   可桃树已经枯死了,阿招不是阿招,小黑成了冰冷冷的土堆。   他找不到陪他看雪的人,到最后连复仇这个愿望都快要做不到了。   上天从不愿偏爱他,绝望在心底生根发芽,他睁着眼,却怎么也看不见天明。 第14章   阿招说过,有得必有失,万事都强求不来。   所以他得到了一双眼睛,就要一直一直失去。   所以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完全属于他的。   所以他就是那阴沟里的老鼠,活该这辈子孤独到死。   凭什么?   他偏不!   他偏要逆天而行,他偏要强求。   越爻像突然发了魔怔,徒手把埋了的小黑又挖了起来,关上掉漆的木门,抬脚走出白石镇,抱着小黑的尸体转身上了神医谷。   神医谷有一门很神奇的秘术,刚死的人,保存好他的三魂七魄,找到合适的身体,合适的命格,再用秘术以命换命。被强夺了身体的人,会魂飞魄散。   而本该死去的人却能再活一次。   因为太过逆天,也因为罪孽深重,所以被封藏在神医谷的禁地里。   这个秘术外人不知道,甚至连神医谷的很多长老都不知道。   但越爻知道,因为他亲眼见人用过。   魔人杀了小黑,将小黑的魂魄送入了摄魂镜里。   摄魂镜成了魂魄的存储物,让小黑的三魂七魄来不及消散,这倒刚好方便了他。   只要学会了秘术,就能让小黑再活一次。   越爻找到神医谷谷主,开门见山,说出了来意。   “什么?给狗换身续命?”神医谷主一脸震惊的看向他,想都没想就摇头:“不行,这事有伤天和。”   “给人续命就不伤天和?”越爻平静看向他,一字一句道:“阿絮为什么能活下来?你我心知肚明。”   阿絮是谷主的儿子,生下来就是病秧子,心脉都发育不全,谷主用尽了无数办法,只是为了留住儿子的命。   “阿爻……”谷主脸色一变,厉声喝止住了他,“人和狗能比吗?”   “能。”越爻沉声道:“小黑对我而言,就像阿絮于你。”   “你……混帐!”谷主被他气得吐血。   见越爻巍然不惧抱着狗的尸体站在原地,仍是倔强看着他的模样,顿一顿,他又好声好气道:“续命要背负的孽障太重,对于修仙之人来说无疑是自寻死路。你还有大好前途,为了一条狗不值得。”   “我大半辈子都在救人,为了阿絮一人全抵消完,仍旧付出了代价。”他摸着自己的满头白发,和满脸过于苍老的面容道:“阿爻,你看看我的样子,为了一只狗,你还愿意这样做吗?”   越爻无所谓道:“我愿意,不管什么我都愿意承担。”   “阿爻……”谷主又耐着性子劝了半天,与他讲明了利害关系,可越爻就像魔怔了一样,冥顽不灵,怎么都不肯放弃。   谷主坳不过他,一甩袖子,“好,你若定了心,非要一意孤行,我也不阻拦你。但从今往后你与我再无半点父子之情,你的因果罪孽亦与我无关。”   越爻抱着狗给谷主深深鞠了一躬,“好。”   *   苏行云从引魂阁下来后,直接去了藏书阁,他想去藏书阁的万千古书中找找看,他与这个身体到底是什么情况。   一边翻着书,脑中却总是想起玄鸟说的话。   引魂阁中的那缕魔气,会不会真的是爻爻的?   他越想越不安,自己这边又脱不开身,干脆麻烦玄鸟盯着越爻。   玄鸟倒是没有意见,扇扇翅膀就飞了出去。   苏行云什么线索都还没找到,那边玄鸟就发了消息过来。   “小师弟,那小子的狗死了。”   苏行云手中的书直接掉在地上,一颗心直接跌进了谷里。   小黑死了?   爻爻和小黑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跟自己待的还要长。   小黑要是死了,爻爻不知道会难过成什么样。   害怕他会做出一些失去理智的事情来,苏行云忙飞快给玄鸟传消息:“他现在在哪?”   两个时辰后,玄鸟又传回了消息:“白石镇。”   苏行云想也没想,飞快赶去了白石镇。   可是他去的时候,越爻已经走了。   苏行云只得又给玄鸟传消息。   这次玄鸟回消息很快,“那小子又去了神医谷。……小师弟,这小子是不是有那什么大病?他把那狗埋了,发了一会呆之后,又把狗挖了出来,然后抱着狗的尸体上了神医谷。”   苏行云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一边赶去神医谷,一边给玄鸟传消息:“二师兄,你跟紧了他,仔细看好他的一举一动,然后告诉我。”   “好。”这种事情对于玄鸟来说轻而易举,它飞得高,又看得远,将越爻的动静一一告诉了苏行云。   “那小子抱着狗从神医谷出来了,进去的时候身上什么都没有,出来的时候背上多了个包袱。”   “那小子进了集市,他去了宠物市场。”   “他在买狗。”   “他又买了一只黑狗,这只黑狗和那只死了的狗,长得一模一样。”   “他带着两只狗往外走。”   “他远离乡镇,找了个很偏僻的地方开始插阵旗。”   “他在摆一个奇奇怪怪的阵法。”   玄鸟每说一句,苏行云心口往下沉一分,听到最后,整个后背都爬满了冷汗。   他是穿越进的修仙界,虽然对各门各派的功法不是很熟悉,但从前网络小说没少看,从越爻的所作所为里,多多少少猜出了一点想法。   小黑对越爻太重要了。   为了小黑,越爻真的能做出疯狂的事情来。   “二师兄你拦住他,我马上赶到。”苏行云心急如焚,全力催动仙剑,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赶去了玄鸟说的地方。   玄鸟断断续续给他传回了几条消息。   “小师弟放心,我一定会拦住他的。”   “呃……这小子还挺厉害,我打不过他。”   “不过我聪明,我偷走了他的阵旗。”   “小师弟快来,他现在在追杀我。”   “小师弟救命,他要拔我的毛。”   在玄鸟凄厉的尖叫声中,苏行云匆匆赶到。   “爻爻……”   越爻正踩着玄鸟的脖子,从它翅膀上拔出一根又粗又硬的羽毛,似乎因为小黑的事,他身上那种温和的气质全无,莫名变得有点阴森森的,曾经满面春风的笑也覆上了厚厚的阴霾。   见苏行云突然出现,语气凉凉的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来找你。”苏行云上前一步,指着在地上挣扎的玄鸟道:“你先放开他,我有话对你说。”   “不放,他偷了我的阵旗。”   “是我让他偷的,要不这样,你放了他,有问题找我算。”   越爻“哼”了一声,脚却默默从玄鸟的脖子上移开了。   被放开的玄鸟扇扇翅膀,飞快冲天而起,生怕再被拔毛。   苏行云趁机看向越爻身后,像玄鸟说的那样,他的身后用阵旗摆着两个奇奇怪怪的阵法,一死一活两只黑狗被端端正正放在各自的阵眼上。   阵法还没有被激活,但光看一眼就让人感觉不舒服。   越爻察觉到他的目光,侧身挡在他面前:“说吧,有什么事?”   “小黑的事我知道了。”   “所以呢?”   “爻爻,让它走吧。”苏行云上前一步,试图去抱小黑。   越爻一把拦住他:“不让。”   “小黑走了,我知道你会很难过。可是生死自有定数。人也好,动物也罢,要是强行干预一定有伤天和。修仙之人沾染上了这种业障,将来的路只会愈加艰难。”   “我不在乎。”   “你不能不在乎,你还年轻,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能因为小黑……”   越爻打断他的话:“我的事不用你管。沾染因果也好,沾染业障也罢,都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爻爻,你听话……”   苏行云的这句话不知道戳到了越爻的哪根神经,刚刚还算平静的神情,一下带上了火气。   “听话?呵,你以为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你用什么身份站在这里让我听你的话,你又有什么资格让我听你的话。”   苏行云脸色发白,嘴巴动动又闭上了。   空气有片刻的静默,越爻瞧着他不太好的脸色,移开眼:“你走吧,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苏行云深吸了一口气:“好,你把小黑给我,我立马走。”   “你……”   在越爻说出更难听的话之前,苏行云飞快说道:“我知道,你的事与我无关,但小黑的事与我有关。”   “小黑是我的狗。”   “可我也算它的半个主人。”苏行云强硬道:“我不允许你阻碍它。”   “你什么意思?”   苏行云胡诌道:“畜生道的六道轮回里,狗是最后一道,下辈子它是要投胎做人的。”   越爻一愣,“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苏行云再接再厉的乱扯:“畜牲道的众生,大多愚昧无智,要么被猎杀,要么被劳役、鞭打,要么被宰杀取皮吃肉熬骨。”   “但狗不一样,它们离人最近,跟人相处的时间最久,它们聪慧过人,对人忠诚,又能守家护院,又能打猎,又能牧羊。”   “你猜它们为什么会不一样,因为这是它们最后一次当畜牲了,它们在积攒功德。”   “等它们过完这一世,死后就会投胎做人,不会重回畜生道。”   苏行云说的有板有眼,把越爻唬得一愣一愣的,刚刚还犟种一样的目光,再看向小黑的尸体时,已经带上了迟疑。   “爻爻,让小黑走吧。护了你那么久,它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下辈子,它会生在富贵人家。”   苏行云添完最后一把火,再一次去抱小黑,这次越爻没再拦他,反而俯身默默收起了阵旗。   他是想要小黑一直陪在他身边,可是比起小黑能投胎下辈子做人,这个显然更重要。   “这周围环境还可以,有花有草的……”苏行云抱起小黑,抬眼朝四周瞧了一眼,目光一顿,突然惊喜道:“爻爻,你看那里……”   越爻下意识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长着几颗野生的桃树,树上稀稀疏疏挂着几个毛桃。   “小黑最喜欢啃桃核,我们就把它埋在桃树下。”   越爻“嗯”了一声,选了株结果最多最粗壮的桃树,拔剑在树下挖了个坑。   苏行云将小黑放进了坑里,越爻则沉默着往坑里填土。   一旁另一只黑色的狗已经醒了过来,看着周遭两个陌生的人和陌生的环境,挣扎着准备逃跑。   可它身上还插着银针,跌跌撞撞走了两步又倒了下去。   苏行云看了一眼,问:“爻爻,你还想养狗吗?”   越爻填着土,想都没想就摇头。“不用了。”   “那就放它走吧。”苏行云抱起它,从它的后颈取出两根细长的银针,刚准备松手,又察觉到它脖子下面硬邦邦的,有东西硌手。   翻过来一看,才发现狗的脖子下挂着一个吊坠,那个吊坠是木头刻着的剑。   木剑小小巧巧一个,大概拇指粗细,做工也粗糙,上面还刻着歪歪扭扭“旺财”两字,一看就是塞进某个小孩的手笔。   苏行云摸了摸它顺滑的皮毛,它应该是有小主人的,而且他的小主人很爱他。   越爻把土填平,怕山中野兽顺着味道过来挖,又在上面盖了一层石头。   一切忙完后,天色渐晚。   苏行云抱着小黑狗在坡下等他,见他洗完手,温声道:“走,跟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   “去了就知道了。”   苏行云抱着狗往下走,越爻想了想,也抬脚跟了过去。   下了山,走过两个村子,一直沉默跟在身后的越爻似乎有些不耐烦:“你到底要去哪里?”   “马上就到了。”苏行云笑了笑。   玄鸟给他的消息就在这里。   果然再走出了不过半里,就听到某个院落里传来小孩吵闹的哭声。   “娘,旺财去哪里了?”   “我要旺财,你把旺财还回来。”   “我不要吃肉包子,我就要旺财……”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快要消失了,天边挂着几缕红霞,犹如一碗血洒红了半边天。   院落里的小孩哭得撕心裂肺,鼻涕眼泪糊的满脸都是,嗓子都哭哑了,看得人揪心不已。   院外的苏行云把怀中的狗塞到越爻手中,把他往前一推:“去吧。”   “干什么?”越爻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拽进了院中。   刚刚哭得眼睛都肿了的小孩,看着走进医院中的陌生人也是一愣,随后看着他怀中的狗,眼睛猛地一亮,飞快冲了过来:“旺财……”   刚刚那只无精打彩的黑狗,也一下打起了精神,朝着他的小主人欢快的叫着。   小孩冲上来抱住了狗,一把鼻涕一把泪,全糊在狗脸上。   狗也不嫌弃,伸出湿漉漉的舌头,蹭了蹭小孩的脸。   “我从学堂回来就不见了旺财,娘亲说旺财被狗贩子抓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小孩抬头看向越爻,他脸上全是脏兮兮的泪痕,但是脸上却洋溢着灿烂的笑,两个小酒窝里都充满了快乐。   “大哥哥,是你找到了旺财吗?”   越爻没说话,一旁的苏行云道:“对啊!就是这个大哥哥从狗贩子手里找回来的旺财。”   小孩看向越爻的目光满是崇拜:“谢谢大哥哥,大哥哥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屋里传来妇人呼喊声,小孩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肉包子塞在越爻手里,“娘亲喊我回屋吃饭了,我该走了,大哥哥这个肉包子给你,谢谢你救了旺财。”   小孩牵着旺财往回走,夕阳余晖给一人一狗都镀上了一层红灿灿的光晕。小孩蹦蹦跳跳踩上台阶,旺财跟在小主人的身边快乐的晃悠着尾巴,整个画面温馨又幸福。   越爻摸着手中还温热的肉包子,心中的浮躁与焦灼突然变得平静。   他弄丢了他的狗,但这世上另外一个人找回了他心爱的小狗。   天已经彻底黑了,太阳下山后眼前灰蒙蒙的一片,可越爻眸里那片灰蒙蒙的雾气却散开了,心中明镜一般。   他刚刚好像魔怔了。   万物生死各有定数,人是这样,动物也是这样。   换身续命是禁术,一命换一命之事伤天害理,十恶不赦,本就是逆天而行。   越爻不傻,他知道不能这么做,可心里一直有道声音在蛊惑他,在唆使他违抗初心。   悲痛欲绝中,他好像真的被那道声音蛊惑,如果不是阿招赶到,他定会万劫不复。 第15章   天色彻底黑了,苏行云借着最后一丝光,偷偷看了一眼越爻。   越爻很平静,连眼眶边的红血丝都退下不少。   苏行云松了一口气,小黑走了,越爻肯定很难过。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救不了小黑,现在这个身份连安慰都做不到。   于是他让玄鸟尝试着寻找旺财的主人,结果还真找到了,虽然没有很大的用,但至少或许会让越爻心里好受点。   月亮已经爬上山头了,两人一前一后踩着月光出了村子。   越爻身上脏得没法看,又是泥又是血,整个衣袖和胸前,红红黄黄糊了一大片。   刚刚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小黑身上,现在回神瞧见自己这样,顿时哪哪都不舒服了,出了村子就往镇上赶。   苏行云想起玄鸟说的话,顿了顿,也跟在他身后。   越爻没管他,进了客栈,包了厢房,转头看苏行云还跟在他身后,不由蹙着眉头问:“你还准备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这客栈你家开的?你来得,我就来不得?”   越爻懒得理他,让小二准备了热水,刚准备脱衣服,转头看见苏行云竟然也跟进了屋里。   越爻瞥了他一眼:“怎么?你要留下来跟我一起洗澡。”   “洗澡就不用了,那个……”苏行云搓搓手,露出一个眼巴巴的笑:“要不我留下来给你搓个背吧。”   搓背就能看到他背后的仙魔藤了,也不知道现在那玩意儿是什么情况。   “不用。”越爻拒绝的十分干脆。   “为什么?”以前别说搓背了,连澡都帮他洗过。   “没有为什么,就单纯不想看见仙尊这张脸。”越爻丝毫不留情面道:“看到这张脸就生理性厌恶。”   苏行云:……   “还有,在证明你不是仙尊之前,你最好的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控制不住我的杀心。”   越爻的这句话并没有夸大其词,一百零八剑,每一剑都让他生不如死,剜眼之痛,狱渊之仇,这一桩桩一件件,就仙尊这副身体死千次万次都不够,剁成肉泥喂狗都不甘心。   可这身体里有阿招的灵魂,最爱的是这个人,最恨的还是这个人,这样浓烈的爱恨全聚集在一个人身上,足够让越爻几欲癫狂。   偏偏这人还顶着这张脸来见他,他现在还能好言好语的与他说话,已经算心智坚韧了,搁别人怕是分分钟早崩溃了。   苏行云反驳不了他的话,抿了抿唇,转身走了。   越爻目送他离开,栖霞峰上再遇时,阿招说他不是仙尊,他只是夺舍了仙尊的身体,这么一个狗都不信的借口,他自然也是不信的。   仙尊化神之境,半只脚踏入了仙人之列,能修炼到仙尊这种境界,灵魂早已经是千锤百炼,几乎算得上是铜墙铁壁固若金汤了,怎么可能容得别人夺舍。   当初愿意留下半年时间给阿招证明自己,不是因为他相信,而是他一时没找到解决的办法,爱恨交加,他对阿招下不了狠手。   同时又痛恨自己的心软,一百零八剑,剜眼之仇,那些受过的折磨与苦楚,永远都得不到原谅。   如果原谅,那他曾经受过的苦就是一场笑话,他没有办法与过去和解。   这件事是一个无解的答题。   暂时不见才是最好的。   越爻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关了门,洗了个澡之后掏出了摄魂镜。   小黑下辈子是要投胎做人的,换命秘术用不了,那这摄魂镜也不需要了。   越爻摸了摸镜子里飘荡的犬类游魂,盯着看了好半天,与它告完别才伸手敲碎镜子,镜子碎裂的那一秒,镜面反射的光像走马观花一样快速的闪过一段画面。   眼前瘴气漫天,像走入死胡同一样一眼看不到尽头,脚下是泥泞的沼泽,高大的身影一手拿着剑,一手背着小孩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   越爻愣了一下,画面模糊,但是他看清了,那个小孩是他,高大的身影是仙尊。   小小的他眼睛上覆着薄薄的黑绸巾,大概是睡着了,神情平静一动也不动,只乖乖巧巧的搂着仙尊的脖子,安静的趴在他的背上。   仙尊却和舒舒服服趴着睡觉的他完全不一样,一边走,一边警惕的扫过四周,时不时提起剑杀了周遭突袭而来的妖兽。   他好像有很长时间没睡觉了,眼圈周围一圈酸涩的红血丝,乌黑的头发被瘴气林的水气打湿,丝丝缕缕的粘在脸上,衣袍上也不知道沾着什么兽类的血和泥浆,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越爻怔怔的盯着飞速闪过的画面,整个人呆立在场。   不管是记忆里落霞峰的仙尊,还是现在住在落霞峰的阿招,永远白衣似雪,云阳高端,一副仙人下凡的作派。   如果不是看到这搜魂镜,又有谁能知道,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人,曾经也会背着他在淤泥里挣扎,狼狈得如同一只丧家之犬。   ……   镜子还在碎裂,越爻一怔不怔盯着画面,突然发现很多他没有印象的场景。   掉下狱渊的前一段时间,或许因为太过惨痛,他好像缺失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记忆。   只记得他没有眼睛,他什么都看不到,他的世界漆黑一片,能够抓得着的永远都只有阿招的那一片衣角。   狱渊环境恶劣,但他吃喝不愁,风雨无恙,一路行来虽然艰苦,但仍旧平安无恙的走出了狱渊。   但现在,一些他不曾见过的画面和记忆,以及在狱渊的点点滴滴,以小黑的视觉呈现在他面前。   越爻盯着镜面中快速闪过的画面,心口好像缺失了一块,密密麻麻爬上痛楚来。   他知道狱渊中艰难,却不知道艰难到了什么程度。   狱渊里瘴气弥漫危机四伏,用贫瘠荒芜、哀鸿遍野丝毫不过分,处处都有妖兽,处处都遍布着未知的危险与杀机。   阿招一边处理突然冒出来的危险,一边护着他前行。   他看见他受伤,看见他吐血,看见他一把一把的往嘴里塞着丹药。   前路一片迷茫,绝望的看不到尽头。   阿招一边说没事,一边护着他往前走。   他像一块膏药一样粘在阿招的背上,无知无觉、安安稳稳的从尸山血海里走过。   当时只道是环境艰苦,却不曾想竟是九死一生。   阿招总是撒谎,但引神阁中他有一句话没有说谎。   要不是抱着必死的信念,谁都走不出那个绝境。若没有阿招,死千百次也不一定能走出狱渊。   可这些越爻都没见过,他是瞎子,他看不见。   如果不是小黑,如果不是摄魂镜,他大概永远都看不见。   摄魂镜的镜面裂开的越来越大,像蜘蛛的纹路细细密密的从中间与四周扩散,与此同时,镜面反射出的画面速度也越来越快。   从狱渊出来,他们到了白石镇。   他又看到了阿招教他读书写字,带着他种桃树,带着他熟悉白石镇。   那些从前看不到的一幕一幕,此刻全部呈现在眼前。   原来阿招的表情那么丰富。   看见他待在房间不出来,会着急。看见他伤心会跟着难过。看见有人欺负他,会气急败坏的上前理论。   看见他学会写字会很开心,看见他学会用筷子吃饭会很欣慰。   越爻只觉得一只巨手捏在他的心脏上,让他一时喘不过气了。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的遭遇是仙尊的游戏。   但那些挂在脸上的开心、快乐,那些彷徨与挣扎,乃至那些狼狈不堪都是演的吗?   可自己是瞎子,他演给谁看呢?   ……   摄魂镜彻底全碎了,画面逐渐模糊,最后消失得干净。   越爻握紧了手中的碎镜,闭上又睁开的眸中满是挣扎与茫然。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辗转于床踏之间,梦中全部是过去。   有落霞峰的,有狱渊的,有白石镇的。   落霞峰上仙尊对他的残害作不得假,但狱渊中为他一次次以命相博,也不是假的。   可最终,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他? 第16章   苏行云回了栖霞峰,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得抓住这段时间证明自己不是仙尊,才能与越爻缓和关系。   他尝试着从栖霞峰仙侍的嘴里套话,但一问才知道,这些仙侍来的时间,不比他穿进这具身体长多少。   栖霞峰似乎从前经历过什么大事,原本的仙侍都死绝了,这一批都是后来的,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问不出来。   门派里的长老和掌门肯定是知道的,但是苏行云又不敢去问,毕竟那些老家伙人老成精。   万一问出点什么让他们察觉不对劲的事,那会是更大的麻烦。   他只能用上了藏书阁,里面的书一本一本的看,硬是没发现半点门道,从来没有哪本史书上有记载,夺舍的人还能点燃本命魂灯的。   一眨眼两个月过去了,苏行云半点进展都没有,他烦死了,感觉头发都快要掉光了。   出了藏书阁,他没有回栖霞峰,想了想,还是准备去找越爻,他得去看看越爻身后的仙魔藤到底什么情况了。   没有情况,自然是最好的。   要是魔藤真的占据了主导地位,那他得提前做打算了。   苏行云只身站在仙浮宫前,行动间有些踌躇,光明正大的进去肯定不行,越爻早恨极了他,见到他进去不得刀兵相见。   七宝阁的换颜丹也太不好用,想了想,苏行云身形一转消失在原地,而仙浮宫的墙角上多了一只雪白可爱的小猫。   仙浮宫这么大,不小心混进去几只猫猫狗狗的,应该正常吧。   越爻那么忙,应该也不会注意到野狗野猫身上去。   这个办法简直完美!   猫猫动作轻盈,行动迅速,但仙浮宫他还不熟,从前也也没来过,走主道肯定不行,太引人注意,容易惹麻烦。   于是专挑了一些墙角与犄角旮旯人少的地方走。   偷偷摸摸半天才找到了仙浮宫主殿。   主殿守卫森严,处处都是巡逻的仙侍。   猫猫也不敢硬闯,围着主殿转了一圈,竟然看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狗洞,猫猫大喜,毫不犹豫的就钻了过去。   越爻住的地方倒是好找,到底是他养大的人,喜好与他偏差不大。   看一眼屋内的装饰,就知道哪个是越爻的房间。   从大开的窗缝隙跳了进去,进了房,屋中空无一人,越爻还未回来,但桌上燃着香,书画上的笔墨未干,显然人刚走没一会儿。   此时已经是黄昏,越爻会不会现在去洗澡了,那可是看他后背的大好时机。   苏行云想都没想,又爬上了窗户,准备去找浴室。刚从缝隙里跳出去,四脚还没落地呢,紧接着后颈一软,一只手将他提溜了起来。   “什么玩意儿?”   苏行云挣扎着侧头,一个仙浮宫的洒扫弟子捏住了他命运的后颈。   “哇!原来是只小猫!!”   见到自己捉住的是一只雪白可爱的小猫,那小弟子立马眼睛都亮了,抱着小猫就往回走,下巴蹭了蹭他毛茸茸的脑袋,一边蹭一边亲道:“你从哪里来的?饿不饿?我喂你吃小鱼干好不好……”   苏行云费力的挣扎,他后悔了,变什么不好,干嘛变小猫?这被人又抱又蹭又亲的,气死了。   早知道就变刺猬了。   他很生气,但是赶回来的越爻更生气。   苏行云刚到仙浮宫门口的时候,越爻就感应到了,看到狂跳的无名指,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笔就出了主殿,结果没寻到人。   顺着无名指的牵引一直走,越走越无语。   从一些墙上墙下、犄角旮旯里走过就算了,最后竟然还钻了狗洞。   那个比老鼠洞大一点的狗洞,他是怎么钻过去的?   越爻怔在原地,俯身从狗洞边捡起一根白色的猫毛,感应到上面熟悉的气息后,绕过狗洞走得飞快。   紧赶慢赶,回来就看见被小弟子摁在怀里亲的白猫。   “放开他……”越爻飞快叫住了小弟子,小弟子看着脸色不善的宫主,手下意识一松。   雪白的猫猫趁着这个机会,恶狠狠的给小弟子来了一爪子。   刚准备逃跑,眼见对面又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猫猫毛毛都快炸了,用力又是一爪子过去,将对面的手也抓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可恨的是,那只漂亮的手受了疼竟然也没将他松开,提溜着他的后颈将他拎了过去,抱进了怀中。   闻着熟悉的清冷泛苦的药香,猫猫挣扎着扭过头去,一下就对上了越爻清隽俊气的脸,扬起的爪子猛地顿了顿。   越爻拎着猫,眸色漆黑深沉。   他抬手在猫儿毛茸茸的头顶弹了一下,唇间带了笑,但语气明显带着咬牙切齿:“哪儿来的野猫?再挠本宫一下,就给扒皮抽筋,剁碎了喂狗。”   猫儿蔫了,缩着脑袋将爪子收了回去。   好在越爻不是真的丧心病狂,并没有将猫扒皮抽筋,剁碎了喂狗。   他拎着猫回了房,倒了热水,一言不发的给猫洗澡。   猫猫被小弟子亲过的脑门,被越爻洗了一遍又一遍。   猫猫被按在水盆里,看不见越爻的神情,水明明是温热的,但总感觉周身气息冷飕飕的,头上的目光好像恨不得将他脑门盯出个洞来,怪渗人的。   换了三次水,猫猫觉得自己要洗秃了,越爻才终于将他拎起来,一只手抱着他,另一只手去拿干净的毛巾。   趁着这个空档,猫猫抓住机会就给了越爻一爪子,趁他吃痛收回手之际,飞快跳上窗口逃跑了。   *   白猫飞快溜出了仙浮宫,到无人处,又变回了人。   苏行云无语至极,他是去看越爻洗澡的,结果被越爻拎着洗了个澡,头都快要洗秃了。   他摸着自己满头的黑发,一脸的郁闷,从前在现代因为熬夜要担心头秃,现在好不容易穿越了,还得担心头秃。   呸!糟心!   回栖霞峰吹了一晚冷风后,又准备重振旗鼓再一探仙浮宫。   但是变成动物,这招不能用了。   太丑了,容易被人打死。   太可爱了,容易被人搂着撸,再倒霉点还要被人摁着亲。   他得另寻他法。   三天后,仙浮宫外来了一群仙姬,听说是青衣坊特意献给新任宫主的。   苏行云看着那一群纱巾遮脸的仙姬,顿时眼前一亮,他找了个法子,代替了其中的一名仙姬,准备再一次混进了仙浮宫。   进去之前他还多了个心眼,越爻那小子怪聪明的,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总能认出他。   于是回门派藏宝阁借了一样隐匿气息的天阶法宝带在身上,还特意找玄鸟辨认了一下。   天才地宝各有妙用,何况是青云派的顶级法宝自然是不赖的,确定连玄鸟都认不出来,苏行云这才放心。   光明正大的跟着青衣坊的人进了仙浮宫。   以往仙浮宫下面的附庸门派也会朝宫主献上仙姬,但这位年轻的宫主似乎无意于此道,每每只是看上一眼便会打发走。   这次下属也是照例一般,带着仙姬在宫主面前走个过场就准备带下去。   这样的方法对苏行云正中下怀,越爻对女色敬而远之,每每附庸门派送来的仙姬,愿意走的可以走,不愿意走的都会被他安排在仙浮宫中做弟子,所以他才想这个办法,光明正大的先进仙浮宫,以后再伺机而动。   一群仙姬又像往常一样站在越爻面前,脸上戴着厚厚的纱巾,什么也看不见。   苏行云就站在其中,他个子高,站在一群仙姬的最后方,衣服又穿的宽松,站在一群俏丽的仙姬中并不算太出挑,也不打眼。   越爻坐在主位的檀木椅上,黑沉沉的眸子往下扫了一眼,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情忽然变得兴趣盎然。   这人从前对自己总是敬而远之,这次三番两次的想要进仙浮宫接近他,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事。   越爻勾了勾唇,指着最后一个低着头想把自己隐形的人,开口道:“他留下,其余人都带下去。”   苏行云一直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看见周围的人窃窃私语,抬眼就看见了越爻直勾勾指向自己的手指。   苏行云诧异,什么情况?他指着自己干嘛?   他能认出自己?不可能吧?青衣坊中仙姬均白纱覆面,为了不露真容,系在白纱的金丝上还下了禁制。   何况自己门派的天阶法宝不是盖的,别说是二师兄了,就算掌门亲自来了,也铁定认不出是他。   越爻还能比掌门更厉害,不可能吧。   苏行云想了想,只能归根于凑巧。   至于留下自己这个仙姬,倒也是情有可原,必竟年轻人嘛火气十足,这个岁数开窍也是正常的。   一群仙姬退下,就留着苏行云在原地。   越爻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打量着他,轻轻抬起了手,用食指撩了撩他面纱下的流苏。   想用这个方法藏在他身边?还真是……自讨苦吃。   越爻低低笑出了声。   隔着一层面纱,苏行云看不清他漆黑的眸子中是什么情绪,原本心中就在打鼓,再被他这么一笑,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好在越爻什么也没干,对视了一会儿,就转身往外走,看着还站在原地的人,似笑非笑道:“愣着干什么,跟上。”   “去,去哪儿?”   “回房,睡觉。” 第17章   睡,睡觉?他想干什么,这青天白日的,他睡什么觉?   苏行云脸有些僵,突然觉得假冒仙姬来接近越爻,好像也有些不大靠谱。   可现在是骑虎难下,走一步看一步吧,唉……   越爻脚步不停,苏行云只能无奈跟着他走,结果一直走到了他的卧房中。   看着眼前的鎏金雕花床,苏行云一阵无语。   咋?还真是睡?   越爻坐在塌边,对他勾了勾手:“过来。”   “做什么?”苏行云警惕的看着他。   越爻唇角微不可查的勾起,毫不遮掩的目光仿佛能隔着薄纱看清他的脸,声音懒懒的,带着不怀好意问:“青衣坊长老遣你来之时,未曾告知你来仙浮宫的目地?”   苏行云脸都被他看红了,磨了磨后牙槽小声道:“告知了,长老说一切听从宫主安排。”   “知道就好。”越爻挑眉,眸中闪过一抹玩味的戏谑,他指了指自己的腰带,“帮本宫主宽衣。”   苏行云头秃,这家伙什么意思?是故意的还是来真的?   才见一面,就走到这一步了,这么饥不择食的吗?   偏偏越爻还不依不饶道:“动作快点,伺候本宫主是你的福气,多少人趋之若鹜,求而不得。”   苏行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恢复平静:“这福气,我不太想要。”   “你说什么?”越爻伸手隔着薄纱捏住了苏行云的下巴,他的手背上还有两条细长的猫抓痕,那结了痂的血色,在他的手背上像白雪上晕开的红绸,分外刺眼。   “我说天色还早,此时宽衣睡觉怕是不太好,不如……”   “不如什么?”   “日落红霞最适饮酒时,听闻仙浮宫的桃花酿最是一绝,不知我可有幸能得一尝?”   越爻嗤笑一声,指尖在他的下巴上轻轻摩挲,冷漠漆黑的眉眼竟也无端风流:“落日红霞下钻被窝也未尝不应景。”   钻被窝?他衣服一脱,胸前掉出两个肉包子,吓不死你。   苏行云拍开他的手,梗着脖子道:“青衣坊仙姬最是好酒,若尝不到那桃花酿,便无心干其余的事情。”   越爻也不恼,眸中笑色渐浓:“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却嘴馋酒水那俗物,如此煞风景,你这性子也着实不讨喜。”   苏行云忍了又忍,最终没忍住气骂:“白日宣淫,还头头是道,你才不讨喜。”   “哦,还是个牙尖嘴利的人。”   苏行云翻白眼,他还没受过这气:“对对对,你说的对,我牙尖嘴利,还不讨喜,还请宫主大度,放我回青衣坊。”   谁要陪你上床睡觉?老子不伺候了。   “性子还挺倔。”越爻挑眉:“我这仙浮宫可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我不介意试上一试。”苏行云都准备撕破脸了。   空气有瞬间的凝固,片刻后,越爻扬起唇角:“也罢,本宫不与你一般计较,如了你的愿便是。”   说罢他朝门外招了招手:“送上十坛桃花酿来。”   很快,酒被送了上来,一坛一坛摆满了桌子。   “喝吧,给你喝个够。”越爻扬手替他揭开酒封,带着淡淡桃花香味的酒气立马弥漫整个屋中。   “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宫主不如一起?”苏行云给杯中倒满酒,哄着越爻一起喝。   “不喝,除非……”越爻勾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除非什么?”   越爻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扯,将他抱到了腿上,漆黑的眉眼盯着他的手指满是兴味,“美人手指如玉,这一样的手端起酒杯想必会更醉人。”   苏行云:???   这小子……看不出来啊!什么时候玩这么花了?   他那乖乖巧巧的谦谦君子呢,去哪了?   苏行云头皮都要冒烟了,一咬牙,端起酒杯送到了越爻的唇边。“宫主请喝酒。”   越爻没拒绝,低头就着他的手,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苏行云还没来得及放下酒杯,越爻又接过了他手中的杯子,倒满酒朝他嘴边喂了过来:“来而不往非礼也。”   苏行云骑虎难下,梗着脖子也张嘴喝。   桃花酿酒味清澈带点甘甜,味道很好,后劲却十足,让人醉而不自知。   苏行云不知道自己醉没醉,脑子有一点点糊涂,但是看着越爻雾蒙蒙的眼睛,想着他一定是快醉了,于是加紧了喂。   就这样,你一杯我一杯,越爻还没倒下,十坛桃花酿己经没了。   苏行云看了看空荡荡的酒坛子,眼神一片迷茫,他忘了来的目的是什么,人早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还好他酒品不算差,喝醉了也不发酒疯,抱着空了的酒碗晃了晃,口齿不清道:“爻爻,没有酒了,喝完了,你醉了吗?”   “嗯,我醉了。”越爻的声音忽远忽近,好像有些失真:“你呢?”   “我……”苏行云的话没说完,“咚”的一声就倒了下去。   一旁的越爻眸色清明,刚刚仿佛上头的醉意在他起身时烟消云散。   他垂眸盯着醉酒的人,手中的剑应声出鞘,锋利的剑刃寒光四射,只要轻轻一下,就能割断对方脆弱的脖子。   可那剑光始终没有落下,反而被主人反手收回剑鞘中。   越爻叹了口气,俯身认命的抱起软成一滩水的人走向内室。   *   苏行云醒的时候,窗外的日头几乎要晒到他床边了,头顶是陌生的鎏金雕花床与鲛云纱。   “什,什么情况?”   苏行云吓了一跳,被针扎了似的弹起来,房间的装饰有些熟悉,按着太阳穴揉着脑袋仔细一想,这好像是越爻的主卧。   该死的,他怎么睡在越爻床上。   回想起昨晚的一切,苏行云有些慌。   他一轱辘爬起来,伸手摸向自己的胸口,还好衣服没褪,胸口用束带绑着的肉包子也好好的,明显没有被人动过。   最重要的是脸上的白纱还好好的覆着,上头的禁制也未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还好还好,越爻看起来还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他下床,屋中没人,里间却隐约传来水声。   苏行云下意识走了过去,探头看了一眼,屏风后水声荡漾,散落的衣服掉了一地。   好家伙!是浴室!   越爻在洗澡!   门没关严,隔着屏风他看不太清楚,只隐约看到肩宽腿长,比例很好的影子。   苏行云咽了咽口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屏风后的身影,私心有些羡慕。   这家伙也不知道在神医谷吃了什么东西,那几年不见之后,他就开始疯狂的长。   眼睁睁的看着他比自己矮半个头,再到与他齐平,再比他高半个头,现在到了要他仰望的程度了。   “醒了?”一道声音拉回了苏行云的心神,“帮我把架子上的浴巾递过来。”   苏行云一愣,瞬间又一喜,送浴巾好啊!比起偷偷摸摸,他更喜欢光明正大的看。   他推开门,麻利的走向木架,取下浴巾飞快走向浴池。   师尊的信上说:仙魔藤的仙藤是白色,魔藤是红色。灵根倾向于哪边,哪边便会疯狂生长。   到底是修了仙还是堕了魔,看一眼就能知道。   苏行云有些心急,没看到浴池边随意摆在地上的那套精致繁复的衣物,发现脚踝上被缠上绶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连人带衣服一同摔进了浴池,浴池水冰凉刺骨,冻得他一哆嗦,挣扎半天都没爬上来。   该死的!大清早为什么用冷水洗澡?有什么大病吗?   一只手拎着他的后衣领,一把将他提上浴池。   苏行云打了一个喷嚏,胡乱抹了一把脸,擦去眼睛上的水渍,再睁开眼睛时,越爻已经上了岸。   看着已经裹上衣服的人,苏行云暗道后悔,错失了一个良机。   越爻慢条斯理的系带子,看着面前眼巴巴盯着自己的人:“还要盯着我看到什么时候?”   “谁看你了,你有什么好看的。”苏行云下意识反驳完,就觉得自己在睁眼说瞎话。   眼前这人一身衣袍懒懒挂在身上,宽肩窄腰,俊姿洒秀。   老实说,确实是好看的,已经称得上秀色可餐了。   “嗯,我不好看,你好看。”越爻似笑非笑的看他,余光瞥过他胸前,眼神瞬间变得一言难尽。   苏行云对上他的目光,低头一看,衣服湿漉漉的贴在身上,胸口那两个肉包子浑圆挺/拔,老脸一红,下意识的捂住胸口。   “流氓!”   越爻眯了眯眼,从喉咙深处溢出一丝低笑:“放心,我对你这硬梆梆的身板可没兴趣。” 第18章   苏行云翻了个白眼,不感兴趣就不感兴趣,谁稀罕。   越爻也不恼,袖子一甩,指尖灵力聚集,一道术法飞向苏行云,飞快的烘干了他的衣物,然后转身朝外走去。   “跟上。”   “干嘛?”   “干嘛?我也想问问青衣坊的坊主遣你来干嘛,让你宽衣你不肯,让你暖床你不愿,喝了我十坛桃花酿,还霸占我的床。”   苏行云脸一热,不至于吧。   “算了,太艰难的事也不让你做,我得去处理点公务,磨个墨,你总行吧?”   “行,我会磨墨。”苏行云自告奋勇,努力磨墨,然后打翻了砚台,弄脏了仙浮宫宫主那造价不菲的衣服。   半个时辰后,被赶了出来的苏行云无语望天,那砚台他真不是故意打翻的,他怎么就不信呢?   走出书房,一声小小的鸟叫从屋檐外响起,苏行云听着声音熟悉,仔细辩认,悄悄朝外走去,一只墨色的鸟儿飞到他肩头。   “二师兄,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啊!”玄鸟扬起爪子薅顺凌乱的羽毛,“你几日未归,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需不需要帮忙?”   苏行云想了想,点头:“需要。”   老实说,待在越爻身边总觉得让人怪怪的,哪里奇怪他也说不上,就是感觉有点不太自在。   还不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个狠的!直接迷晕他,干脆利落的扒衣看。   因为怕露馅儿,他的乾坤戒指没戴,这会儿刚好交代玄鸟:“我需要一颗无色无味,对人体没有伤害,却又能让人短暂昏迷的药。”   “小问题,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玄鸟一溜烟便跑了。   一柱香后,又溜到他身边,从嘴里吐出一颗绿豆大小的丹丸,“我问过了,这个药效果很好,绝对一吃就晕。”   “好,”苏行云与玄鸟告别,心满意足往回走。   “站住。”一道清亮的女声叫住了他。   苏行云回头,看清对面女生的长相,瞬间头疼。   黎诗,神医谷谷主的亲传弟子,也是越爻的师姐兼爱慕者,苏行云与她曾经在十方秘境里遇见过的。   当初相处过一个月,没有深交,但是却也对她了解,脾气火爆,做事风风火火的。   越爻从前对她亦是敬而远之,但是因为都在谷主手下,同是师姐弟,不能太过,所以总避免不了接触。   三年前越爻下了神医果,这事便不了了之,现在知道他在仙浮宫,想必又找了过来。   这气势汹汹的样子,一定是听见了昨日的传闻。   昨日越爻留下他,还与他共度一夜的事,已经在仙浮宫被传得沸沸扬扬。   “你是何人?为何会在这,你是不是青衣坊的那位仙姬。”果然,她开口就是问这个,语气咄咄逼人,满是恼怒。   还不等苏行云回答,一缕银芒已经朝他飞了过来,直取他的面门。   苏行云脚步一退,硬生生躲过她的长剑。   “拦住她,我倒要看看能让越师弟神魂颠倒的人,究竟是何等绝色。”   黎诗小手一挥,招呼她身后的四位女修围了上来,四柄青剑逼向他,剑势凌厉。   苏行云无奈,也没敢反击,尽量往后躲,没办法,美人难过英雄关啊,飒爽的女修也为了情爱之事刁蛮作态。   他不太敢用青云派的剑术,对青衣坊的招式又不熟悉,只能用些不会露馅的基础招式。   如此这般,他的修为也堪堪避开了五柄朝他飞来的长剑,却没注意黎诗朝他耳侧射来的一柄拇指般小巧的银叶飞剑。   苏行云轻松避开飞剑,却听到叮叮一声脆响,剑气破开禁制,飞快割开系在发间的金链,猝不及防间,白色面纱已经落下鼻间。   苏行云心中一咯噔,有瞬间的慌乱。   不能让人认出他,他还顶着仙尊的脸呢!让人知道他堂堂仙尊穿着女装在仙浮宫中晃荡,还与他们宫主厮混了一晚上,那他还要不要做人了。   黎诗却是得寸进尺,招呼着女修围了上来,非要看看他的脸。   看这传闻中将越爻迷得神魂颠倒的祸国妖精究竟长什么样。   苏行云转身欲逃,却不料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有人,一转身就撞进了来人的胸膛,撞得他眼冒金星。   苏行云暗道要遭,那人伸出一只手揽过他,飞快将他护在怀中。   味道有些熟悉,噢!是越爻。   苏行云松了一口气,头被迫贴在越爻的肩膀处,侧眸便能看清那轻轻滚动的喉结。   “别动。”   苏行云老实了,抵着越爻的肩膀低下头修白纱上的金丝与禁制。   黎诗看着来人,恨恨道:“师弟这是何意,让人看一眼都不行?”   越爻温声笑道:“师姐见笑了,本宫自己还没看够呢,当然舍不得让旁人看了去。”   “你不会真看上她了吧?她哪里好了?”黎诗盯着被他护紧的人,快要气炸了。   那个仙姬的面纱被剑气削破了一个边,隐约能看到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和好看的下巴,看不清全脸,但仅仅露出的这一截也知道大概是个美人胚子。   可她这身形完全没有女子的柔美,肩膀也比一般的女子要宽,这体量更像个男子。   跟自己比简直差远了。   “哪里好?”越爻想了想,竟然还认真回道:“身板硬梆梆的,性子不讨喜,牙尖嘴利,脾气还差。”   努力修禁制的苏行云:???   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就闭嘴。   黎诗问:“这么多缺点?”   “缺点?谁告诉师姐这是缺点?”越爻挑眉:“这些明明都是优点,我就喜欢这样的。”   黎诗一怔,这家伙好像有病?否则喜好怎么会这么与众不同?   她嗤笑着一言难尽的看了一眼越爻,带着几个女修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脾气火爆,风风火火的,但倒也是真性情,拿得起放得下。   见越爻是认真的,转头就潇洒的走了。   苏行云松了一口气,还准备努力修复面纱上的禁制,忽然腰上一紧,被人抄起双腿打横抱了起来。   “你,你干嘛??!”苏行云一惊,差点往后仰倒,他抓着面纱,另一只手下意识地勾住了越爻的脖子,刹那间浅浅淡淡的带点药香的苦涩气息,像是霜雪一般冲入了鼻尖。   一件外袍将他兜头罩下,越爻的声音响在耳侧:“你想让大家都看看你的脸?”   苏行云挣扎的动作一顿,掀开罩在头顶的衣服一角,往外看了一眼,黎诗已经走了,可刚刚他们闹的这一出,明里暗里已经有不少目光朝着这个方向看。   看着四周查探的目光,苏行云头皮有些发麻,默默放下衣服,继续修他面纱上的禁制。   被带回内殿,正是午膳时间。   如今的越爻早已辟谷,可当年在仙尊的手下被饿怕了,那种饥饿深入骨髓,所以这么些年他还是习惯要用膳。   苏行云以为越爻会让他布膳夹菜什么的为难他,但好在这一次越爻什么都没说,坐在他对面很安静的吃饭。   饭后,苏行云趁机主动给他倒了一杯茶,二师兄给的那颗无色无药的丹丸,便被悄无声息的下到了茶杯中。   越爻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接过他递来的茶,一饮而尽。   药效似乎上头的很快,越爻眼皮沉重,眼看就困得不行,他伸手一把捞过苏行云,拖着他便往内室走,三步并作两步,倒在柔软的大床上。   “干嘛?”苏行云被按在怀中,双手如同钢筋般箍在他的腰上,一时挣扎不开。   灼热滚烫的呼吸落在他的额间,苏行云惊恐的想,二师兄给他的,究竟是迷药还是春/药,“你……你干嘛?放开我。”   “午睡。”   苏行云伸手费力抵着他的胸口:“我不困,睡不着。”   越爻似乎已经困得厉害了,闭着眼睛,用下巴抵着他的额前,嗓音有些沙哑:“陪我睡,别闹,乖一点。”   他的声音听着很困倦,好像真的很疲惫的样子,苏行云愣了一下,没再挣扎,安静的窝在他怀中。   不过片刻钟,头顶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苏行云悄悄抬眼,越爻已经睡着了。   闭上眼睛的睡颜让他看上去少了往日的乖戾,安静得像极了以往牵着他袖子跟在他身后的小孩。只是眉头微微皱起,好像有些什么烦心事。   苏行云看了他一会,缓缓伸手抚平他皱紧的眉头,而后费力掰开他的手,从他怀中爬了出来。   冷静了一会,才着手解越爻的腰封,他动作很快,褪下外衫,解开里衣,轻易便看清了他的后背。   张牙舞爪的魔印如同藤蔓一般,从后腰一直爬满背脊。那鲜红的颜色在雪白的背脊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苏行云心下震惊,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在狱渊中那么艰难,他都未曾见过他的堕魔印,现在却爬了满背,那猩红的纹路狰狞生长,如同恶魔的爪牙。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在白石镇的时候,他的后背还是干干净净的。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知道自己就是青阳仙尊那天吧。   苏行云盯着满背狰狞的堕魔藤,心口像被万千箭矢捅成了筛子,密密麻麻的全是疼痛。   在越爻心中,他比那吃人的狱渊更令人绝望是吗? 第19章   苏行云像被抽走了力气瘫坐在床边,他沉默了很久才起身,伸手穿好越爻的衣服,失魂落魄的下床。   一边给玄鸟发消息,一边溜出了仙浮宫。   玄鸟动作很快,飞快就赶了过来。   “怎么样?脸色这么难看,发生什么事了?”   “我先换身衣服,再与你细说。”苏行云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快速换下青衣坊仙姬的衣裙,束在胸口的那俩肉包子好好的,竟然还没有馊。   他将肉包子掰开,喂给一旁的流浪猫儿,才道:“二师兄,你还记得师尊信上说过的仙魔体吗?”   “当然记得,主人说过的话,我每一句都记得。”玄鸟点了点头接着道:“怎么了?你有消息了吗?”   苏行云默默点头,“我找到了这个人,而且情况很不好,整整一大片的魔藤,都快爬上后颈了。”   玄鸟一愣,焦急道:“完了完了,麻烦大了。这个人是谁?”   事已至此,苏行云也不好再瞒下去,“越爻。”   玄鸟原本就不喜欢越爻,这家伙害得小师弟烦心,上次还拔他羽毛,听到这个名字,立马扑腾着翅膀道:“我们去把他杀了。”   “不行,”苏行云想都没想就立马摇头:“不能杀他。”   “为什么?都堕魔了,为什么不能杀?”   “我下不了手。来到这世界,我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后来跟他又相处了那么长的时间。”   人都是感性动物,别说人了,哪怕养条狗,这么长的时间都会养出感情。   他对越爻的感情更复杂,手把手将他从懵懂的孩童养成意气风发的少年。他在他身上浇灌了太多的心血,付出了太多的感情。   他们的关系更是亦兄亦父,亦师亦友。   他不糊涂,他分得清事情的缓急,一个人重要,还是整个仙界与人界的安稳重要,他也分得清楚。   可不到最后一步,他真的不想亲手杀了越爻。   “事情还没到无法挽回那一步。”苏行云抹了一把冷汗,努力平静道:“师尊的信上说,若额间长出九瓣莲堕魔印,那就真的彻底没救了。他额头上还没长,还有救。”   “你想怎么救?”   “先去碎墟洞府,不是还有第三个禁制没解开吗?师尊一定会留下办法的,咱们赶过去看看,说不定解决的办法就在第三个禁制里。”   玄鸟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主人不会留下无用之物,第三个禁制里,一定会有对你有用的东西。”   两人刚要走,一道身影拦在他们身前。   苏行云眉头一皱,心口下意识的一紧:“爻爻……”   越爻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阿招偷了我东西就准备走吗?”   苏行云一愣,“我偷什么了?”   “偷人。”   苏行云:???   什么鬼?   他还没来得及辩解,越爻又开始说话了。   “我最宠爱的仙姬不见了。”他说话慢吞吞的,但是又特意在宠爱这两个字上加重了口音。   听到宠爱这两个字,苏行云无语的抽了抽唇角,脸色微微有些泛红,随后又狡辩道:“你的人不见了,关我什么事,凭什么说是我偷的。我才不偷人。”   越爻伸出手晃了晃,只见他骨节修长的大手上躺着一块玉佩。   苏行云垂头一看,一直挂在腰间的玉佩竟然不见了,下意识的问:“我的玉佩怎么会在你那?”   “阿招承认这块玉佩是你的了?那就好办。”   越爻扬了扬眉头,笑眯眯的说:“我从床上找到的它,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它会落在我的床上,但足以说明你去过我的内殿。”   顿了顿,他又一板一眼正色道:“我的内殿除了我和仙姬,旁人不可踏足,现在你的玉佩出现在我的床上,而仙姬又不见了,不是你偷走了她,还能是谁?”   “我说了,不是我偷走的。”   “阿招惯爱说慌,现在物证在我手上,你还能否认了不成。那你告诉我,你不是去偷我的仙姬,那爬我床上去做什么?”   苏行云头疼,磨着后槽牙道:“说了不是我。”   “你狡辩也没有用,要不还我仙姬,要不……”   越爻拔出了仙剑。   “逆徒,你要干什么?”玄鸟察觉不对,立马化出人形挡在苏行云前头。   但显然越爻的剑更快,一缕发丝被剑风割断。   剑入鞘,那缕乌发也迅速落入宽大的袖袍中,越爻笑眯眯道:“要不……用这个换。”   苏行云皱眉,“你究竟要干什么?”   “很快你就知道了。”越爻手指上缠着他的一根发丝,唇角含笑,但眼神里明显不怀好意。“偷了我的人,自然要付出点代价。”   玄鸟被他气红了脸,原本就不喜欢他,现在更是烦的不行,手指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苏行云忙拦住了他,“二师兄莫恼。”   顿了顿又道,“我有话单独与他说,二师兄,你先走。”   “我不放心,这家伙一看就不怀好意。”玄鸟站在原地没有动。   “没事的,我自有分寸。”   玄鸟恶狠狠的看了一眼越爻,走了。   他一走,气氛安静到古怪,苏行云不说话,只静静的看越爻,眸中情绪翻腾,竟是带了些愧疚。   越爻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淡声道:“要说什么快说,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苏行云叹了一口气,突然伸手像很久以前那样揉揉他的头,神色极尽温柔。   越爻一怔,背脊有片刻的僵直,而后极不自然的拍开他的手,“我已经长大了,不要摸我的头。”   “是啊!你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从前的小孩。”   越爻皱眉,打断他的话:“不要再跟我提从前。”   “好吧,那就不提。”苏行云笑了笑:“你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我,我也能算你半个老师,可我这个老师不称职,也没教过你什么,但有的东西总是要教的。”   苏行云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天地有阴阳两面,人心也一样,谁都有阴暗面,好人坏人,成仙成魔,往往在一念之间。”   “爻爻,我希望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可以心中有光明,不要被那些阴暗面所影响。”   越爻对他交待后事一般的态度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心下隐隐有些不安:“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你是仙浮宫的宫主,历届宫主行事都光明磊落,心有大爱,以守护天下太平为己任,我知道你做的一定不会比他们差,只会更好。”   越爻收起了唇角的笑,心慌的感觉更严重了。   他觉得面前这个人今天特别不对劲。   阿招垂眸盯着他温声教导的这副样子,他太熟悉不过了,每次要离开的时候就是这样,白石镇离别的时候是这样,十方秘境离别的时候还是这样。   越爻抿了抿唇,捏着玉佩的手,因为太用力,骨节有些发白:“你又要去哪?”   “不去哪,就是想多与你说几句,怕万一出了什么事情,都来不及与你好好告别。毕竟三个月后我如果证明不了自己,那就再也没机会说了。”   越爻冷哼:“阿招倒是有自知之明,只不过,你从不信守诺言,让我如何信你。”   苏行云以为他是害怕自己逃跑,不由道:“我对天发誓,若是真到了那一天,不用你动手,我自个儿会安静的寻个去处入土为安。”   “毒誓不要发得太早。老天爷那么忙,没空听你胡说八道。”   越爻听完心口都跳漏了两拍,莫名心烦意乱,脸色不善道:“还有你对我做了那么多破事,凭什么入土为安,要死也得死在我的剑下。还有事没事?没事我走了。” 第20章   越爻冷着眼走得飞快,苏行云目送他走远,叹了一口气,转身追上二师兄。   师兄弟二人一路御剑朝碎墟洞府而去。   半天时间,两人已经到了碎墟洞府外,苏行云伸手召回飞剑,余光却瞥见手腕皮肤上不知何时长出一缕细细的红线,撸起袖子才发现那缕红线从手腕处长到了手肘内侧,鲜艳殷红的线在他雪白的手臂上格外显眼。   苏行云一愣,奇怪道:“这是什么东西?”   玄鸟看了一眼,脚步一个趔趄,一时怒发冲冠:“哪个狗杂种给你下咒了。”   “下咒?”   “一定是姓越的那逆徒,我说他为什么要拿走你的头发,原来是为了给你下咒。”玄鸟气得恨不得提剑回去砍了他:“这逆徒,大逆不道,简直大逆不道。”   “哦!原来是下咒啊,随他下吧,二师兄莫恼,气坏了身体可不好。”苏行云心平气和,淡定的很,面对越爻,他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再差也就这样了。   “你都不生气么?”   “有什么好生气的,只是下个咒,又没拿剑戳我已经很好了。”   那一百零剑要是还回来,得把他捅成筛子。   苏行云正平静的说着话,目光落在手腕上,无意间却发现那地方慢悠悠的又爬出了一缕红线,紧接着第三根,第四根……   师兄弟二人看着那只手,不过半炷香的功夫,白皙的手腕上密密麻麻爬满了红色的细线,那样鲜艳的红色在他过分白皙的手腕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玄鸟已经惊呆了,“三百多道咒,他有病吧,给你下那么多咒。他是不是想来个狠的,硬生生的直接折腾死你。”   “三百多道?!”   刚刚还一副无所谓的苏行云一怔,伸手摸了摸头发,随后怒从心中来:“他刚刚那一下竟然削掉了我三百多根头发?”   玄鸟:“头,头发?”   苏行云悲愤欲绝:“一道咒一根头发对吧?三百多道咒,那不得三百多根头发?三百多根啊,二师兄,我后脑勺是不是秃了?”   “??!”玄鸟对他生气的点儿接受无能,愣了一会儿:“头发不是重点吧?重点是那咒……”   “头发怎么不是重点,宁愿死也不要秃,狗东西竟然削了我三百多根头发。”苏行云气哄哄的拿起了剑。   上次变成白猫,被他莫名其妙抓着洗了三顿澡,头都快给他洗秃了,他原本就窝了一肚子火呢,这会儿更气了:“死定了,他真的死定了,今天不是他秃就是我亡。”   苏行云一副要去拼命的架势,把玄鸟都吓了一跳,慌忙忙拦住他:“还没秃呢,你头发多,少三百多根,也看不出来。”   “真的?”   “真的真的。”玄鸟吓得连忙召唤出水镜给他:“你看,一点都看不出。”   苏行云扒拉着头发对着水镜照了好大一会儿,确定看不出来秃了一块,这才放宽心。   “算了,原谅他了。”   苏行云的气来得快,去得更快。   玄鸟一头冷汗,这师徒二人好像真有那么一点大病。   苏行云潇洒转身,“走吧,不管他了,咱去解第三道禁制。”   “不行,咒术歹毒,如果再分心解禁制,出现什么意外就麻烦了。”玄鸟不放心,硬生生守了苏行云一天。   这一天什么事都没发生,但晚上又有了异动,苏行云手腕上又缓缓爬上两条红线。   玄鸟盯着那两条血色的线,咬牙切齿道:“他又给你下了两道咒?”   苏行云:“他又从哪里削了我两根头发?”   玄鸟:……   玄鸟一头黑线,这真的是重点吗?   “小师弟,头发对你来说就算那么重要吗?”   “不重要吗?”   “我无所谓啊!”他摸了摸自己硬茬茬的满头黑发道:“秃了都行。”   “你又不是人,人形秃了,肯定无所谓。”苏行云想了想,对玄鸟道:“那如果你的羽毛被人拔光了,变成一只秃鸟,你也无所谓吗?”   “那不行,”玄鸟眼睛一睁,惊恐道:“我的羽毛一根都不能掉。”   越爻拔他一根羽毛,都被他记恨到现在,恨不得要跟对方拼个你死我活,全拔了还得了,那都别活了。   “这就对了。”苏行云挑眉:“对于我来说,头发跟你的羽毛一样重要。”   玄鸟懂了,对越爻的恨意更上一层楼,下次逮着他,一定将他薅秃。   “走了,也没什么大事,咱们去解开第三道禁制吧。”   “你先去,我去一趟神医谷,我倒要看看,他到底给你下了些什么咒。”玄鸟二话不说就飞走了。   等他回来,已经是第三天后了。   玄鸟神情不善:“神医谷不是救人的地方吗?但是他们害人的手段好像更多。”   “这群家伙折腾人的手段,一波接一波。”他看了一眼苏行云手上的殷红血线,面色铁青:“越爻这逆徒真不是东西。”   苏行云失笑:“行了,别说他了,先解封印吧。”   一个月以后,碎虚洞府里传来一声巨响,第三道禁制终于解开了。   师兄弟二人拍干净身上的灰尘,一前一后进到了洞府,然后就看到了满洞府的东西。   堆成山的极品灵石,各种灵药、灵草,极品法宝与仙剑……   这么大一个地方被塞得满满当当,可想而知到底有多少东西。   苏行云一进去差点没被闪瞎眼。   豁!师尊留了这么多东西给他?   简直发大财了。   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吃喝不愁了。   玄鸟眼尖,在一堆闪闪发光的灵石法宝里看到了灰扑扑的石桌,和石桌上的信:“小师弟这里又有一封信。”   苏行云走过去看了一眼,信封上写着他的名字,是师尊特意留给他的。   苏行云没忘记他来这里的主要目地,他深吸了一口气,拆开了信封。   然后越看脸色越凝重。   上头记录着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所有的他知道的,他不知道的,他想要知道的都在这封信里。   *   万年前有过一次超大规模的仙魔大战,魔族损失惨重,正派修士也没好到哪里去。   那一战的起因,仅仅只是因为一个人。   他叫梅见雪。   梅见雪的背后有一株红白花藤,这株红白花藤是第一次仙魔体现世。   也仅仅一次就震惊了整个修真界。   梅见雪曾是修真界最惊艳绝才的少年天才,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被诱惑着堕了魔,他强悍无比,又嗜血屠杀。   一人一剑便屠了大半个仙门,死在他手上的人数不胜数。   后来数十个门派的强者一起围剿他,才将他弄死在茯苓山下。   那一战太过惨烈,名门正派死伤无数,不少大能生死道消,那一战的胜利是用人命堆积出来的。   山上血流成河,尸骨成山,浓郁的血色把森林都染成了红色。   听人说,十年过去了,山上流出来的水还是血红色的,于是曾经的茯苓山改成了伏魔山,因为怨气太重,到现在也没有几个修士敢进去一闯。   那战之后,修士才开始认识仙魔体,对这个名词更是谈之色变,仅仅一个人,已经差不多消耗了修真界的大半战力。   从那以后,他们开始关注仙魔体。   并且命令各门派中人一旦发现仙魔体,必须绞杀,绝不能留活口。   宁愿他不成仙,也要阻止他成魔。   可是仙魔体好像受到了天道的眷顾,他们是天道的宠儿,无论遇到何种境地,次次都能从追杀中逃脱。   而一次次的追杀,从一开始就让他们堕入了魔道,让他们的魔性更加强悍,于是等他们成长,新一轮的仙魔大战又会开始。   这似乎是一场无休止的轮回。   *   苏行云的师尊,作为上上一届仙魔之战里面的顶头战力虽受创严重,却也是为数不多活着出来的修士。   他把事情告诉了自己年轻的徒弟,也就是当时的苏行云。   苏行云听完之后,若有所思的道:“没有谁一生下来就是魔,他们明明是一张白纸,外界往上面涂黑色就是黑色,往上面涂红色就是红色。”   “为什么一开始就要诛杀他们?而不引导着他们修心上善呢?仙魔体,魔的上面明明一开始是仙。”   师尊看着他半天都没说话,这件事情就过了一个段落。   可是很久很久以后,师尊突然找到苏行云,告诉他找到了仙魔体,并把具体地址告知了他。   师尊说这件事情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个仙魔体是杀是留,全让他一个人做抉择。   苏行云听了师尊的话,下山找到那传闻中的仙魔体时,才发现他还只是个孩子。   那小孩刚满六岁,唇红齿白,眼睛干净清澈,性子很好,总是笑眯眯的。   小小的一个豆丁看到他的时候,笑嘻嘻的跑了过来,用着甜糯糯的声音问:“你真好看,你是仙人吗?”   苏行云看着这么一个屁大点的小孩,所有纠结的念头全部都消散了。   这孩子什么事都没做过就杀了他,与那些个魔修又有什么区别?   况且他还这么小,能教。 第21章   于是那天之后,苏行云将小孩带回了门派,收他做了徒弟。   这是他的第一个徒弟,也是他唯一的徒弟。   苏行云一脉原本住在青云派的栖霞峰,为了仙魔体不暴露,也为了保护小徒弟。   苏行云带着小徒弟搬去了青云派最偏僻的折羽峰,只带了为数不多的忠心的仙侍,并且拒绝修建与各峰相连的踏仙桥,以一个独峰的姿态出现在门派之内。   成仙艰难,堕魔却在一念之间。所以小徒弟必须有比常人更强大、更坚韧的心智。   苏行云带他走遍万千山河,看遍人间百态,付出了太多的心血,妄图在充满爱的前提下,将他培养成一棵历经风霜也坚韧不拔的白杨树,也期待他百折不挠。   修士不比凡人,凡人寿命几十年,父母夫妻儿女最重要。   修士一活就是几千岁,一旦收作徒弟,便是比父母夫妻女儿更重要的角色,所以师徒是最深的羁绊。   他看着小徒弟一日一日成长,心中欣喜的同时,担忧却也更甚。   他不确定,这张白纸在他的教导下,会不会一直纯白无瑕。   他的担心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师尊回来了。   师尊出去游历,闯了一个上古秘境,还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   他在上古秘境的其中一个洞穴里看到了关于仙魔体的羊皮卷。   原来仙魔体是仙身与魔灵根,绝佳的体质,绝狠的灵根。   让这种人不入魔的方法有两种,要么换灵根,要么炼化了原本的魔灵根。   换灵根需要化神境以上的修士将自己的灵根换给他。   炼化灵根则需要找一株万年玉竹心,辅以其他名贵的材料炼化魔灵根。   第一个方法太歹毒了,第二个方法倒是可行。   或许天道眷顾,巧的是,师尊游历回来的途中,刚好找到了万年难遇的玉竹心。   一切准备就绪,苏行云决定去除小徒弟身上最后的隐患。   他想让这个他一手带出来的孩子从此一生坦途,坦坦荡荡的走上修仙那条光明大道。   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可是动手的那一日,赤炎魔祖带着魔族突然来袭,魔族像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一般,不要命的往他的折羽峰里冲。   苏行云要护着小徒弟,还要杀敌,寡不敌众身受重伤。   师尊带着人赶到的时候,他神魂受创,几近垂死。   最后师尊拼了老命赶走了赤炎魔祖,又把神魂受创严重的苏行云交给同样受伤的玄鸟,将他们一起送进灵气充足的小世界温养。   因为折羽峰战况太过惨烈,他又抹去了小徒孙脑中这般血腥的记忆。   他自己无力回天,在洞府里坐化了。   信到这里就完了。   苏行云脑中巨痛,一些模糊的记忆涌上心头。   他有世界上最好的师尊。   还有一个大师兄,有一个二师兄,但是师尊只有他一个徒弟。   当初拜入师尊门下时,师尊的两只坐骑已经化为人形,一只白额吊金虎,一只玄鸟。   年纪小小的他跟在两只化成人形的大妖身后,师兄师兄的叫,后来叫着叫着就顺口了。   魔族偷袭那场大战中,大师兄当场战死,二师兄身受重伤,师尊也……   苏行云痛苦的捂着头,他记不起师尊的模样,残存的记忆一片模糊,隐约只记得师尊待他极好极好,是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   可这样一个人已经消失在世间,他还没来得及与他见上一面,没来得及与他道别。   “小师弟,小师弟……”玄鸟见苏行云突然变得苍白的脸,担忧的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苏行云缓了好半天,才摇头:“没事。”   “二师兄,你不用管我,让我先静一静。”   他站起身,走出洞府,在悬崖边上吹风。   冰冷的风让他的脑子逐渐清醒,一些疑点也拨云见日。   他是青阳仙尊,这副身体真正的主人。   越爻是他的徒弟,他唯一的徒弟。   因为魔族的偷袭,他神魂受创,被师尊送到小世界温养。   而这其间,他的身体被别的人占据。   占他身体的这个人他认识,不是赤炎老魔头还能是谁。   赤炎老魔头修为比他高出太多,所以才能轻易占据他这个仙尊的身体。   也是因为修为高,哪怕只是他的一缕分魂顶着这副壳子在青云派进进出出,掌门和长老也一无所察。   一切水落石出了。   赤炎魔祖占据了他的身体,折辱越爻,伤害越爻,做这些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越爻堕魔。   这种亲手将人拉向深渊的行为,似乎让他很觉得很有趣。   苏行云站在悬崖边,狠狠磨了磨后槽牙。   他偏不让!   他绝对不会让老魔头如愿。   哪怕做最坏最坏的打算,也绝不让越爻走上这条路。   悬崖边的风带着冷厉的水汽,冰寒刺骨。苏行云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又回了洞府。   把信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炼化魔灵根除了需要玉竹心,还需其余七七四十九样材料。   苏行云叫上二师兄,把师尊留下的东西仔仔细细清算了一下,发现大部分材料洞府中都有。   只缺了几样稀罕的玩意儿。   苏行云把洞府里的东西都收拾好,分给了玄鸟一半,自己留了一半。   师兄弟二人往外走。   路过第二个禁制的洞口时,   苏行云一顿,脑中突然又冒出了一个念头。   他以前不知道师尊为什么要把这些线索零零碎碎的分三个禁制放,还把关于他记忆的和所有真相的内容,却放特意在最后一个。   但是现在他了解了,师尊在给他再一次选择的机会。   这条路太艰难了,或许师尊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坚持走下去。   所以第二封信的内容才会是不告诉他的曾经,单纯的让他去杀仙魔体。   只是未曾想到,哪怕他失了记忆,还是走上了曾经的路。   他初心不改,重来一次什么都不懂,也还是想要护住越爻。   *   为了其余缺失的材料,师兄弟二人赶去了七宝阁。   他们运气好,七宝阁里竟然也找到了几样稀罕的材料。   最后一合计,只有缺万年玉竹心,石生花与龙鳞草,以及血修罗。   这四样太稀缺了,生长在危险之地,又可遇不可求。   苏行云垂眸想了想,问七宝阁的当事掌柜,“您消息灵通,我想问一下哪里有龙鳞草?”   掌柜倒是个好说话的,也没瞒他:“我曾经听人说过,龙葬之地里有龙鳞草。只是那地方太危险了。”   危险也要去试试,出了七宝阁之后,苏行云就对玄鸟说:“二师兄,我需要去一趟龙葬之地。”   玄鸟毫不迟疑的应声,“我跟你一起去。”   “好。”于是他和玄鸟一起准备前往龙葬之地。   他从前的记忆都无了,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具体位置在哪里,于是又回了青云派,在藏书阁里找了找,终于找到了具体的位置。   南沧江附近的一线天,传闻那是恶龙葬身的地方。   苏行云没见过龙,在修真界里这种传闻中的上古妖兽已经很少见了。   他与玄鸟一路前往,在一线天外找了很久,有点阻碍,但是还算顺利的进入了龙葬之地。   和外面的荒山野林不一样,他们身处的仿佛是另一片天地,入目灰扑扑的一片,看不见太阳,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   远处有嶙峋裸露的红色山脊,和从山脊缝中流淌的滚烫熔岩,巨大的白色骨骸如同巨兽蛰伏在熔岩之上。   原来龙葬之地真的是恶龙的墓穴。   黑色的雾气在半空中翻腾,若有似无的龙威压落在人身上,让人直不起腰来。   原本一直在飞行的玄鸟好像也承不受这种威压,翅膀仿佛有千斤重,嗖的一下化成了人形,站在苏行云身边。   苏行云看着面前巨大到无法形容的白色骸骨,心中的震撼无以言表。   原来修真界真的曾经存在过这种巨物。   仅仅是一副骸骨,就给人如此大的威压,它要活着的时候该有多强大?   这摇一摇尾巴都能让修真界抖三抖了吧?   化成了人形的玄鸟依旧有点透不过气了,他警惕的看向四周小心翼翼道:“小师弟,这里不对劲,你小心一点。”   “好,你也小心。”苏行云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中的仙剑已经出了鞘,抬脚小心翼翼的朝巨龙的骸骨走了过去。   走得近了,才看到巨龙的背脊上的某一节骨头,长了一根绿莹莹的草。   那看似弱不禁风的草,根茎深扎入巨龙坚硬的骨节中,是那如山的白色骸骨上唯一的颜色。   苏行云打量了四周,确定没有活物和潜在的危险之后,御剑爬上了巨龙的骸骨。   俯身把龙鳞草拔出来的那一刻,天色一暗,平静的熔岩猛地沸腾。   头顶那些带着威压的黑云飞快聚集,一声刺耳的龙吟在耳边响起,仿佛炸开了一个响雷。整个万籁俱寂的龙葬之地,突然像活过来了一样。   玄鸟一惊:“小师弟快下来,危险。”   苏行云也察觉了不对劲,将龙鳞草塞进乾坤袋,飞快跳下了巨龙骸骨。   身后的黑云已经聚集成型,天空中一条巨大的龙形虚影朝他们飞速靠近,俯冲而来。   苏行云只觉得脚有千斤重,逃不了了,那么战吧。   一人一鸟和巨龙的虚影打斗了起来。   全盛时期的青阳仙尊和这巨龙还是有一战之力的,何况还有玄鸟帮忙,这一战非胜不可。   但现在不比从前,被赤炎老魔偷袭的那一战中,他深受重伤,经脉也受损得七七八八,哪怕师尊临死前费尽所有的修为替他修补,也总不比从前了。   但好在龙葬之地也存在好几万年了,恶龙残存的精魄也慢慢消散,要是强盛之前的龙魄,怕是更糟糕。   师兄弟二人勉强能打个平手。   且战且退,然后慢慢往一线天外的方向走,只要出了这一些天,巨龙残魂就拿他们没办法了。   似乎察觉到他们的意图,残魂好像更生气了,攻击比之前更加猛烈,卷起的山石遮天蔽日。   玄鸟被迷了眼,不慎被一尾巴拍飞,眼看就要掉进翻腾滚烫的岩浆,苏行云值得顾不得危险飞快冲向他。   正好被恶龙残魂抓住了机会,那巨大锋利的龙爪当头罩下。   苏行云只觉得剧痛袭来,心头翻江倒海,一口血吐了出来。   玄鸟更糟,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苏行云用仙剑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看着巨龙酝酿的下一波攻击,眸中渐渐有了些后怕之色。   他应该更谨慎些的。   玄鸟不能出事,他也不能出事,栖霞峰一脉就剩这么几个人了,他俩出了事,越爻该怎么办?   苏行云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唇角的血,仰头看着半空中,他没发现袖口的血渗到了手腕上,手腕上的红线闪闪烁烁。   恶龙残魂在云中盘旋,一口灰色的龙息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压奔腾而来。   苏行云咬牙准备做最后一博,关键时刻,一道身影毫无征兆的挡在他面前。   那道身影清癯颀长,白衣猎猎,犹如谪仙下凡,挥起的剑光如同匹练,整个天空都仿佛染上了金色。   灰色的龙息被轻易斩破,剑气不减,仍旧朝恶龙的残魂逼去。   一声凄厉的龙吟响起,半空中的黑雾被彻底搅碎。   苏行云愣了愣,盯着熟悉的背影,好半天才回神。   “爻爻,你怎么会来这里?” 第22章   “这是你家,你来得我就来不得?”越爻收起剑,笑盈盈的学着他的语气回头,看见他身上的伤和唇边的血,脸上的笑蓦地冷了三分。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活的不耐烦了?”   苏行云对他突然恶劣的态度有点摸不着头脑,下意识的回答:“我死了你不是更开心。”   越爻扬起唇角,眸光不虞:“我说过,要死也死得在我剑下。”   “得得得,下次我要死的时候,你得快些找到我,给我上一剑。对了,你怎么突然就出现了?从哪里来的?”   越爻瞥了一眼他手上密密麻麻的咒,淡声道:“要你管。”   不管就不管。   危机已经已经解除了,苏行云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把卡在喉咙里的残血吐了出来。   手撑着仙剑当拐杖,刚准备去拖一把玄鸟,腰上一紧,就被人轻松甩到了背上。   苏行云吓了一跳,慌乱的搂住了越爻的脖子:“你干什么?”   “你的命是我的,在我的仇没报完之前,可不能让你死在这里。”   越爻没回头,苏行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他现在确实有点虚,有人背自然是极好的。   顿了顿,又想起了埋在尘土下的玄鸟,连忙又道:“把你二师伯也带上。”   “搞清楚一下,你现在是我的仇人。他算我哪门子二师伯。”越爻声音平静到波澜不惊,但话里的内容却直往人肺管子里面插。   “仇人?”苏行云趴在他背上,一口气差点都没提上来,沉默好半天,才开口道:“爻爻,我不是你的仇人。”   “那是什么?”   “我是你的师尊。”苏行云试图跟他解释:“我是你真正的师尊,那个伤害你的人,是夺舍了我的身体。”   “阿招,你的谎话已经颠三倒四了吗?”越爻站在原地,低低的笑出了声,平静的语色里全是嘲弄:“上次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是异世之人,是你夺舍的仙尊。怎么?现在你又成了仙尊,夺舍的又变成了别人?”   他嘲弄的笑色里甚至带上了恨铁不成钢:“麻烦你下次撒谎之前,统一一下口径行吗?”   “我没骗你。”苏行云费力的与他解释:“我失去了很长的一段记忆,直到昨天看到师尊留给我的信才知道全情。实际上的情况是我是真正的青阳仙尊,因为魂魄受伤了,所以被我的师尊送去了异世温养,而这其间魔族的赤炎老祖夺舍了我的身体,对你做的那些坏事,全部都是夺舍我身体的那个老魔头做的。”   “狡辩完了吗?”   “我不是在狡辩,这些都是真的。我把我师尊留给我的信拿给你看。”苏行云说完,还真的把师尊留给他的信拿了出来。   但越爻不接,只道:“不想看,我没见过你的师尊,怎么知道你的信是不是作假。还有,在你没找到确凿的证据之前,我半个字都不会信。”   苏行云问:“你要的确凿的证据是什么?”   “人证物证缺一不可。还有,你的师尊或者夺舍你身体的那个魔头,或者其他的见证人,这三个中随便某一个都行。”   “你二师伯行吗?”   “不行,他是鸟,不算人。”   苏行云苦笑,那完了,没有人证了。当初这件事情,师尊没有告诉任何人,连青云派的掌门都不知道。   师尊死了,他都没见过师尊最后一面,上哪去把师尊招过来。   至于赤炎老魔,更加不可能了。魔域他都进不去,去哪找人?   物证的话,越爻后背的仙魔藤大概能算一件。   但苏行云不想说,他害怕说了,越爻会分分钟入魔。   就像癌症患者,你不跟他说,他还能好好活几年,你要跟他说了,病情立马恶化。   “爻爻,你能不能……”   “不能。”越爻扬起的唇角上满是冷意:“我不想再听你狡辩了,如果不想让我现在就杀了你,你最好闭嘴。”   苏行云闭了嘴,安安静静好半天之后,还是挣扎着道:“如果我找到了证据,我就是你的师尊,如果我们找不到证据,我们就是仇人,对吗?”   “嗯。”   “那中和一下,在找证据的这个过程中,我们能不能息战,做回朋友。”苏行云的声音几乎带上了乞求:“我不奢求能回到从前的关系,但起码不要像仇人,我要求不高,就像普通的朋友一样就行。”   越爻不说话,苏行云在他背后看不到他的神情,想了想,手上用力搂着他的脖子,将自己抬高一点侧头去看他的侧脸,越爻神情稍缓,刚刚不善的气息开始平复。   苏行云攀紧他的脖子借机道:“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越爻被他勒得呼吸一窒,“你到底是想跟我缓和关系,还是想借机勒死我?”   “没有没有。”苏行云赶紧松了点力气,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摸了摸他的脖子。   苏行云的手指温热,指尖带着薄茧,喉结被他摸得又麻又痒,越爻耳尖突然爬上一抹薄红:“再摸一下,我就把你扔出去。”   苏行云连忙住了手,越爻冷哼了一声转身回去,拉起二师伯往外拖。   出了一线天,外面阳光明媚。   越爻将苏行云放下来,漠然道:“你们回去吧。”   “你不跟我们一道吗?”   越爻没回话,苏行云侧头看,猛然发现他的身体在变淡,最后像影子一样消失在面前。   苏行云吓了一跳,“爻爻……”   玄鸟被他的大声吵醒了,茫然问:“你在喊谁?”   “越爻,他刚刚还在这里,突然就不见了。”苏行云慌慌张张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鸩影术?”   “这是什么?”   玄鸟一身衣服在地上被拖得破破烂烂,他拍了拍灰坐了起来。   听完事情的经过后,看了一下苏行云的手腕,奇怪道:“通过下咒的方式将一缕影子藏在对方的身上,遇到对方的心头血就会现身,给人致命一击,俗称趁你病要你命。这咒术原本是偷袭人的,这家伙怎么反其道而行……”   他去过一趟神医谷,所以对那些奇奇怪怪的咒术倒是也了解了不少。   听到这,苏行云清楚了,“什么反其道而行,他是怕我死外面了,想着亲手报仇呢。”   但不管怎么样,结果是好的,龙鳞草已经到手了。   苏行云想翻开乾坤袋看看龙鳞草,随手一摸,摸出七八个乾坤袋。   师尊给他留下了太多的宝贝,他自己一个人也用不完。   苏行云想了想,他还要找石生花和玉竹心,假如像今天一样,不小心遇到了什么危险,差点回不来了,那这些宝贝就可惜了。   不管怎么样,还是留一些给越爻吧,好歹是他的徒弟。   “二师兄你回青云派,找掌门,让他给宗门弟子派发任务,让弟子们去各处打听一下石生花、血修罗和玉竹心。”   人多力量大,以前他不怎么敢找掌门,因为怕自己露馅,现在不怕了,他就是青阳仙尊,还有什么可怕的。   “那你呢?你去哪里?”   “我先去一趟仙浮宫。”   “好。”   师兄弟二人在一线天分道扬镳。   玄鸟回了青云派,把苏行云的话带给了掌门。   而苏行云自己则去找了越爻。   天还没亮,主卧里很暗,但是能看见床上躺了人。   苏行云潜进来摸到了他的床边,轻声喊了一句:“爻爻……”   越爻平时很警醒,但使用某些强大的咒术容易身心俱疲,所以这会儿他睡得昏昏沉沉。   恍惚间听到熟悉的声音,勉强睁开眼看见床边趴着的人,直以为还在梦里,想都没想一把将人拉过来圈入臂膀中。   苏行云见越爻抬起手,以为他终于醒了,还体贴地伸出手打算把他扶起来,结果一脸懵地被他一个用力拽到了床上。   整个人都被他困住,被窝里的暖气哄得苏行云脸色通红,他使劲挣了挣,“爻爻,你醒醒。”   越爻没醒,手臂箍得更紧,将挣扎的人牢牢摁在怀中,低沉沙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阿招,别闹。”   他们实在靠得太近太近了,温热的气息撒在人脸上,又麻又痒,苏行云觉得自己此刻一定像只煮熟的虾子一样全身又红又烫。   被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搂搂抱抱像什么样,苏行云终于生气了:“越爻,你他妈给老子松开……”   这带着怒火和羞恼的声音,终于将越爻从似梦非梦的旖旎中拉回了些神智。   他费力地睁开眼,眼中水气弥漫,盯着还抱在怀里的人好半天才回神,“阿招?”   “是我。”苏行云没好气的瞪着他,咬牙切齿道:“还不放开。”   越爻松开他,看着他通红的脸,平静的眸底闪过一丝笑色,沉默半天后,选择替自己出格的行为辩解:“我刚以为是在做梦。”   “你刚刚做梦梦到我了?”苏行云一轱辘爬下床。   “没有。”   “那你为什么叫我名字?”   “没有,你听错了,别往脸上贴金,叫谁也不能叫你。倒是你,大半夜闯我房间作什么。”   苏行云这才想起正事,自故自掏出四五个装满宝物的乾坤袋,往越爻的手中塞:“给你。”   “什么东西?”见真的岔开了话题,越爻心中蓦地暗自舒了口气。   “有灵石,还有各种各样的灵药仙草,仙剑符箓,都是你能用得上的,你看看。”   “你把这些给我干什么?”   苏行云道:“我跟你说过的,你是我徒弟,我死后,栖霞峰一脉的所有的宝贝都是你的。早晚都要给,还不如现在就给你了。”   “我不要。”越爻原本含笑的眼,听到他那个死字,一下就冷了三分,“我不需要你的东西。”   “不要也得要,我就你这么一个徒弟,你不要我给谁。难不成还要我再收一个徒弟?”   “不准。”越爻一窒,刚准备扔出去的的东西又收了回来,盯着他,慢吞吞地问:“教我一个都弄成这样,你还想教谁?就你这师德,还是不要误人子弟了。”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非得夹枪带棒的。”   苏行云一噎,有些无语道:“何况我只是假设,不会再收了,有你一个徒弟,我都糟心成什么样了,还再收,我嫌命长吗?”   越爻也没再跟他争,只是问:“为什么非得给我,你自己留着不行?”   “不行,”苏行云愁眉苦脸道:“咱俩这关系,你往后也一定不会用我的名头收徒,那栖霞峰的传承就彻底断了。”   他叹了一口气,又继续道:“我可不想断在我手中,趁着目前咱们的关系还是行,我得赶紧把东西交给你,就算断了传承也是断在你手里,与我无关。”   越爻瞥了他一眼:“你是在找替罪羊是吧。”   “不算吧,将来我死了,还是要有脸面去见我师尊的。”   “那我呢?传承若断在我手里,我死后就不要脸了是吧?”   “你死后又不用来见我。”   听到这一句话,越爻脸上的笑终于挂不住了:“谁要见你,谁稀罕见你。” 第23章   苏行云:啧!这孩子,脾气真差,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他郁闷的出了仙浮宫,才回到青云派,就听玄鸟说有人找来了血修罗。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极品灵石出了不少,但没想到还真有人从阴蚀海下拿到了血修罗。   苏行云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掌门传仙侍给他捎话,潮州江家有一株石生花,愿意献上给青阳仙尊。   苏行云眼睛都亮了,不得不说,最近这运气真是好绝了。   仙侍的话还没说完:“江家愿意献上石生花没错,但是有条件……”   苏行云心情很好的问:“条件是什么?”   灵石、仙剑、灵宝各种宝贝,只要他有,随便提,要多少给多少。他绝对眼睛都不眨一下。   “江家家主幼子今年八岁,想拜入仙尊门下。”   苏行云一愣,有些迟疑的问:“拜入本尊门下?”   “是,这是江家家主唯一的条件。”仙侍点头,顿了顿又道:“掌门说,您座下弟子稀少,栖霞峰一脉更是人才凋零,让您收下这个江家子弟也不错。而且掌门已经帮忙测过了,那孩子天赋很好,灵根也不错。”   苏行云迟疑片刻,“收徒之事兹事体大,本尊还是亲自去看看。”   玄鸟听到消息之后也跟了过来。   师兄弟二人赶去了潮州江家。   掌门说的没错,苏行云只看一眼就知道,这小孩确实根骨极佳,是个修炼的好料子。   江家富贵,这幼子年仅八岁,但养得极好,脸蛋又白又圆滚滚的,跟个糯米团子似的,眸色澄澈,心思纯净。   老实说,苏行云真的看一眼就喜欢。   这要是在从前的选徒大会上,他也一定会选这小孩的。   人与人之间的眼缘很奇怪,喜欢的不喜欢的一眼就能确定。   就像曾经的越爻,他只看一眼就很喜欢。   说起越爻,苏行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他今天早上与越爻说过,此生不再收徒的。   早上说的话,中午就要毁约,说出去怪不好意思的。   苏行云的犹豫并没有维持多久,他现在很需要石生花,说到底要石生花也是为了救越爻。   算了,毁约就毁约吧,反正越爻原本就觉得他满嘴谎话,撒谎成性。   不在乎这一次了。   他看着眼前圆嘟嘟的小孩,放缓声音问:“你叫什么名字?”   “江屿念。”   “你可愿入我门下?”   糯米团子没有丝毫犹豫的点头:“愿意。”   简短的两句话,苏行云就把他带回了栖霞峰。   几乎是走进青云派的一瞬间,仙尊收徒的消息像一阵风,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所有人都艳羡嫉妒。   唯有一个人愣在原地,然后疯了一样冲上了栖霞峰。   见到越爻的时候,苏行云倒是早有准备,按照越爻的性子,左右不过是寒着一张笑脸冷嘲热讽他几句。   但是这一次很奇怪,越爻什么难听的话都没说,他就用着那双漆黑的不似常人的眼睛,安静的看着苏行云,看着他手中牵着的江屿念。   他很少会有这副模样,以往苏行云见到他,他唇角永远都挂着三分笑,冷笑也好,嘲笑也罢,哪怕是生气了,也带着气急败坏的笑。   他很少有这样面无表情不起波澜的时候。   空气静默的过分,苏行云反而有点不适应,他摸了摸江屿念的头,轻声道:“念念,叫大师兄。”   江屿念还没来得及开口,越爻就转身走了。   他转身的瞬间,苏行云恍惚间瞥见他的眼眶猩红一片。   午时烈日太毒,金灿灿的晃着人眼睛疼,或许是看花了眼。   苏行云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不收徒了,自己去找石生花吧。   石生花长在苍崖之巅,那个地方危险异常,但是认真去闯,说不定还有机会。   他很少有犹豫不定的时候,但此刻心里两个念头摇摆不定,究竟是失信于越爻,还是失信于江家家主。   一旁的江屿念晃了晃苏行云的袖子,带着委屈小心翼翼的问:“他为什么不理我?是不喜欢我吗?”   “不是,你师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只是外冷内热。”顿了顿苏行云又道:“他会喜欢念念的,没有人不喜欢念念。”   江屿念盯着越爻离开的方向,满眼的崇拜,师兄长得好好看,比师尊还要好看,好喜欢。   他绞着胖胖的手指小心翼翼的问:“他真的会喜欢念念吗?”   “当然。”   “那念念能不能当他的徒弟?”   苏行云:???   “你喜欢他?”   小糯米团子眨巴着眼睛,很认真道:“喜欢,很喜欢。”   他晃了晃苏行云的衣袖,圆溜溜的眼睛里带着满眼的期待:“我能拜他为师吗?”   苏行云无奈,从来都没想过,有朝一日青阳仙尊居然被人嫌弃了。   他有些纠结,也不知道越爻愿不愿意收徒弟,好半天才道:“那我待会儿有空去问问。”   石生花到手了,虽然徒弟没收到,但是莫名其妙收了个徒孙。   不管怎么样,好歹是双喜临门,好事成双。   这件事情还没来得及告诉越爻,掌门又找仙侍给他传消息了。   万年玉竹心找到了。   人多好办事,这句话是真的。   青云派的弟子那么多,看到青阳仙尊亲自下发的任务,五湖四海都走了去,山脚旮旯那里到处都是青云派的人。   什么千年万年的仙药灵草,只要不是绝迹了,都能被他们找出踪迹。   这不!一向与他们没有关联的合欢宗,都听到了这个消息。   得到消息的时候,苏行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觉得最近运气怪好的,难道是师尊在天有灵,舍了命的保佑他?   苏行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咧着嘴半天才问:“那万年玉竹心在哪里?”   “合欢宗,但是他们也提出了条件,如果仙尊答应,那么他们双手奉上万年玉竹心。”   “条件是什么?”苏行云已经习惯了,反正左右不过就是这些东西。   “合欢宗的人没说,只让仙尊亲自去一趟。”   “好,本尊亲自去。”苏行云御剑去了合欢宗。   合欢宗的掌门言笑晏晏,举全宗的人在门口夹道欢迎他。   被一群或妖艳或漂亮或妩媚的女修男修围着,苏行云莫名有些头皮发麻,但是为了万年玉竹心,他还是硬着头皮往里走。   合欢宗宗主倒也还干脆,入了主厅,就把玉竹心拿出来给苏行云过目。   苏行云仔细看了一眼,玉竹心浑身雪白,五百年长一寸,主杆中间有像年轮一样的圈,那密密麻麻的确实有上万年之久。   苏行云也不与她啰嗦,开门见山的问:“宗主的条件是什么?”   合欢宗宗主扬起唇边的笑,“青阳仙尊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我们合欢宗能有什么要求,左右不过是想与仙尊合修一次而已。”   “??!”苏行云脸色一僵,这个要求对于合欢宗来说很正常,但是对于他来说怪离谱的。   也怪他太兴奋了,都没想到这一茬。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踏进来。   见他不答话,合欢宗宗主推了推身旁貌若天仙的少女,言笑晏晏道:“仙尊放心,我这徒儿干净的很,还未曾与任何男人双休过,仙尊是第一个。”   苏行云轻咳了一声:“本尊不与女子双修。”   合欢宗宗主一愣,随后又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噢,原来仙尊喜欢男子。”   她飞快拉过一旁眉目娇艳的男弟子道:“仙尊看我们合欢宗的圣子如何?他的一手盘龙术学的飞神入化,可以把仙尊伺候的极好,保证让仙尊欲/仙欲死,仙尊可以试试。”   苏行云一噎,头皮都要炸了:“本尊的意思是,本尊不与道侣之外的人双修,宗主能不能换个条件,灵石宝器仙丹符箓都可以,只要宗主开口,不管要多少,本尊绝对眉头都不皱一下。”   “这些东西我们也不缺,我们缺的是人。”合欢宗宗主妩媚一笑,顺着他的话道:“仙尊不与道侣之外的人双修,既然这样,仙尊不如与我们圣子结成道侣?是道侣就能双休了。”   苏行云人都麻了,还没来得及说话,合欢宗宗主又继续道:“我合欢宗圣子从未有过与人结为道侣的先例,但如果是仙尊,便破例一次。”   她说话时语气极缓,眉眼稍弯,这表情倒好像是苏行云占了天大的便宜。   一旁的合欢宗圣子亦是满脸娇媚,盯着苏行云左看右看,好像十分满意。   苏行云哭笑不得,他是需要万年玉竹心,但是还不至于为了它,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这也太离谱了。   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准备回青云派的藏书阁翻开那些古书看看,玉竹心这玩意究竟会产在什么地方?冒险也要试上一试。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苏行云没答应,但有些风言风语已经传出去了。   合欢宗功法淫邪,以双修之法提升修为的地方,对男女这点事情口无遮拦,本是是非之地,口舌亦是多。   苏行云才走出合欢宗,后脚谣言已经满天飞了。   第一个人的嘴里说出来的事情是这样的。   青阳仙尊上门讨要万年玉竹心,合欢宗宗主提出的要求是与下一任圣子合修。   青阳仙尊说不与道侣之外的人合修。   合欢宗宗主说,那仙尊不如就和圣子结成道侣。   一传十,十传百。   传到后面就变成了,青阳仙尊已经打算与合欢宗圣子结成道侣。   俩人情真意切,一见钟情,郎才女貌,非君不可。   说的人言之凿凿,听的人兴趣盎然,看来再过不久,修真界又要多一件大喜事了。   能传到别人的耳朵里,同样就能传到越爻的耳朵里。   越爻上次从栖霞峰回来就不太对劲,整个人好像魔怔了一样。   听人说青阳仙尊要收徒,他是不信的。因为阿招早上还在他旁边信誓旦旦的说不收徒。   可见到苏行云牵着江屿念的第一眼,不信也得信了。   越爻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能恶劣成这样。   自己一次一次相信他的样子,落在他眼里,是不是就是一个愚蠢的笑话。   他对他大概从没有半点真心的。   高兴了来哄一哄,不高兴了弃之如敝履。   左右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直到青阳仙尊打算与圣子结成道侣这件事传过来。   越爻越发的平静,他在屋子里静静坐了一整天,从天亮到天黑,黑暗笼罩一切的时候,他眼里最后一丝光都消失了。   欲/望,邪性,恨意,不甘,人类所有的黑暗面被无限放大。   平地突然起了风,乌泱泱的魔气像控制不住一样从他身上弥漫开来随风翻腾,一旁的草木全部枯萎。   一缕殷红的藤蔓从他的背脊一路往上爬上了他的侧颈,漆黑的眼眸也被赤红取代,浑身的气息阴森又邪恶。   门被推开,越爻再一次出了门,提剑上了栖霞峰。 第24章   苏行云在藏书阁待了大概半晚, 外面狂风乱作,时不时劈下一道闪电,好像快要下大雨了。   他顿了顿, 还是准备回栖霞峰, 江屿念年纪太小了,如果打雷下雨的话,不知道他会不会害怕。   踏入栖霞峰的时候,苏行云觉得有点奇怪。   往常不管他什么时候回来, 主殿永远都灯火通明。   但今天四处黑漆漆的,连道路两边的鲛油长明灯都不亮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雨,整个栖霞峰都阴森森的。   苏行云越往上走越奇怪, 殿外里当职的仙侍都不见了, 门口空无一人。   一股若有若无的魔气从大殿里传了出来。   苏行云心口一跳, 暗道糟糕。   天空炸雷闷响, 随后便是一道闪电划破天际。   那道惨白的光照亮了大殿, 也让苏行云看清了殿内的一切。   一百三十几个仙侍高高矮矮被捆仙绳像捆粽子一样全部吊在大殿上, 连江屿念也没放过。   胖胖的糯米团子脸色惨白, 双眼通红, 可能是吓懵了,抿着嘴巴想哭又不敢哭。   有人背对着他而立, 身姿卓越,白衣似雪, 可周身却泛着一股乌泱泱的黑色雾气。   天色太黑了,瞧不分明, 但是苏行云看一眼就知道这是谁。   “爻爻, 你在干什么?”   他飞快走向大殿内,听到声音, 越爻转过身来,黑暗中,他原本漆黑的眸子竟是猩红一片,看得人浑身发怵。   苏行云甚至看到了他侧颈上的魔藤,那东西在他脖颈上张牙舞爪的生长。   一股凉意顺着背脊一路爬上了后脑勺,事情好像糟了。   但是还有更糟的事,踏入大殿,一道奇怪的符文落在他身上,红光四起,他被困住动弹不得。   “越爻……”   越爻朝他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拔出了仙剑架在第一个仙侍身上,银色的剑光一闪而过,惨叫声响起,仙侍的身上多了一个血窟窿,大片大片浓稠的血滴滴答答,落在大殿的玉石地板上。   越爻唇角的笑带着癫狂:“阿招,你身边的人有点多,都杀了吧。”   苏行云一边攻击法阵,一边试图阻止他:“你发什么疯?住手,把剑收起来。”   越爻没听他的话,又是惨叫声响起,锋利的尖尖狠狠刺入仙侍的右臂,艳红的血洒在越爻苍白的过分的脸上,仿佛白瓷上开出的梅花,妖艳渗人。   他随意的用袖子擦开脸上粘稠的的血珠,但是他的衣袖上原本沾染了更多的血渍,这样一擦,把大半张脸都糊上了殷红。   阴影下,整个人阴森又割裂,上扬的唇角满是遮掩不住的戾气,像地狱里走出的修罗。   “我知道阿招伤害过我,但是怎么办,我舍不得对你下杀手,我舍不得你受伤。”   “不过没关系,我想到了更好的办法……”   “让他们代替你,一百零八剑,剜眼之恨,狱渊之仇,你曾经对我做过的事,一桩桩一件件,等我在他们身上千倍百倍的还回去,我们的账就两清了。”   越爻的眼睛红得仿佛在滴血,偏偏还在笑,连语气都带着毛骨悚然的缱绻与温柔:“阿招,我这个办法是不是很好。”   苏行云真的要疯了,他疯狂的攻击着困住他的阵法,但那红色的丝线丝丝缕缕缠在他身上,竟是割开一道又来一道。   他像被陷进了血色的沼泽里,怎么也抽不开身来。   “越爻,住手,你清醒一点。”   “我现在很清醒,无与伦比的清醒,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那你把剑放下,我们好好的谈谈。”   “好,我们谈谈。”越爻放下剑,朝苏行云惨烈一笑,苍白的脸没有半点血色,仿佛轻轻一触就要碎了的落花:“阿招,你为什么又骗我呢?你总是骗我,究竟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你让我遇人三分笑,我就一直保持着笑脸。你要我多交朋友,我就一直在交很多朋友。你要我堂堂正正做人,我就一直努力在做个好人。”   “你的每一句话我都认真记得,一句也不敢忘。”   “可我一点也不喜欢笑,一点也不想交朋友,一点也不想做个虚伪的好人。”   他的声音破碎,竟然带着哭腔,眸色通红,脸上血迹斑斑,仿佛哭出了血泪。   “只是你喜欢,所以哪怕我很讨厌,也一直努力变成你喜欢的样子,一直按照你的要求在做。”   他面色苍白,神情好像绝望到了极致,扭曲又狰狞:“我都这样了,你为什么还是一次一次的丢下我?为什么还是不喜欢我?”   苏行云听着越爻的话,心中满是茫然与无措。   他不知道越爻为什么会把他说的话,这么偏执的记在心里,甚至有些病态的按照这些要求来做。   可是,他让他笑,让他交朋友,明明只是想让他开心快乐。   如果不开心了,就不要笑,不要交朋友,做自己就好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那么多年,他到底把孩子教成什么样了?   苏行云突然觉得很愧疚,可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努力放缓声音试图安抚:“我没有想过要丢下你,也没有不喜欢你。爻爻,不管你信不信,我做了这么多都是因为你,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你。”   “喜欢是吗?”越爻猩红的眼睛亮了亮,头顶的阴翳有片刻的消散,他扔了剑,踩着血色一步一步走向他,像从前一样攥紧了他的袖子:“好,那让我做你的道侣。”   “???”苏行云一愣,差点被口水噎住了,越爻在说什么?每个字都认识,为什么凑一起就听不懂了。   “爻爻,你在说什么?”   拜托拜托,肯定是他刚刚听岔了,越爻一定不是那个意思。   可是老天没听到他的祈求,越爻一字一句道:“我要你做我的道侣,我要你跟我成亲。”   现实给了苏行云一个超大的巴掌,拍得他晕头转向东西不分。   好吧,他原本就东西不分。   但他这一次是真的懵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造什么孽呀?把好好的孩子养歪成这样。   “不,不……”   他的拒绝,招来了越爻的质问:“为什么别人可以?我就不可以。”   “不,不是。”苏行云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们是师徒,师徒怎么可以结成道侣。”   “师徒又怎么了?阿招是怕有人说闲话吗?没关系,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双我杀一双。”   “与旁人无关。”苏行云乱七八糟的解释:“你可能不知道,我已经八百岁了,你才多大,我们在一起就是老牛吃嫩草,明明一点都不合适。”   越爻无所谓道:“我觉得合适。”   “我觉得不合适。”苏行云苦着一张脸,想都没想就拒绝。   “爻爻,别的不说,你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我,可以说你几乎是我一手养大的,这种事情怎么可以……”   越爻打断他:“怎么不可以,别的乱七八糟的人都可以,我怎么就不可以?何况,和自己一手养大的人成亲不更有趣吗?”   苏行云:……   “你不想尝尝你一手养大的崽子的滋味?”   苏行云:???   爻爻这个心魔是不是变态的有点过头了?   越爻盯着他一脸便秘的表情,好不容易消散一点的阴翳又覆上了头顶,甚至比刚刚还要严重了,汹涌翻腾的魔气,让大殿里的所有人都不好受。   幼小的江屿念晃了晃,头一歪,直接昏死了过去。   苏行云吓得心口一窒,他倒是没关系,但是孩子不能长期受魔气侵蚀,否则将来对他的修为有很大的影响。   “也……咳,也不是不行。”他试着妥协,“你先把他们都放了吧。”   “不放。我说过的,你的仇全部算他们身上。”   “成亲是喜事,不宜见血。”   “什么?”越爻猛地瞪大了眼睛。   苏行云准备走一步看一步,好声好气道:“爻爻不是说要跟我结为道侣吗?报仇的事先缓缓,咱们先成亲。”   越爻歪着头,猩红的眼珠子死死盯着他,好像在认真分辨他话里的真假。   苏行云又说了一句:“大好的日子,见血不吉利。”   他的话太有诱惑性,越爻稍一思考就同意了,抬手松了松捆仙绳,大殿里吊起来的仙侍哐哐当当掉了一地,看得苏行云眼皮直跳。   江屿念也被放了下来,小小的糯米团子没有被摔成糯米饼,他运气好,摔下来的时候下面有人肉垫子。   人还是昏迷着的,但面色肉眼可见的恢复了少许血色。   至于那个被捅了两剑的冤种仙侍,被捅的地方都不是要害,待会儿醒来后有人给他喂两颗仙药,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苏行云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越爻的目光就看向了他,那奇怪的阵法无风自破,但下一秒,一条捆仙绳飞了过来,把他从头到脚捆了个结结实实。   越爻也没多做停留,扛起他就跑。   苏行云像棵大白菜一样整个人被他扛在肩头,风中凌乱了一会儿,看见越爻去的方向是仙浮宫,才飞快惊醒。   越爻这个样子太吓人,一看就不对劲,不适合被旁人看见。   他忙开口道:“爻爻,成亲时上拜天地,下拜父母,我没有父母只能拜师尊,师尊坐化在折羽峰,我们去那里吧。”   越爻停顿了一下,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与他争执,转身真的去了折羽峰。   折羽峰上空无一人,小道被杂草覆盖,花树被藤蔓缠绕,隐约能看得见山顶熟悉的大殿。   荒芜但不荒凉。   越爻踏上折羽峰时,猩红的眼眸被疑惑代替,这个地方他没来过,但是为什么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跟山顶的那座大殿,他都莫名的熟悉,好像曾几何时他也来过这里一样。   猩红的眼眸微微垂下,脑海里却没有这段记忆,抛开脑中突然有些不适的念头,扛着苏行云上了峰顶。   大殿的烛光被一一点亮,越爻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套喜袍,给自己换上后,又顺手给苏行云也换了。   红色的烛光摇曳,苏行云被绑在床头,细细的不知道由什么材质做成的银链锁在他的手脚上,修为也被封上了,整个就是砧板上的鱼。   他抬眼看越爻。   越爻穿着鲜艳的大红色新郎袍,抛开他那双猩红的眼睛不谈,整个人丰神俊朗。   他的长相极为优越,穿上这种过于艳丽的大红色,也不会被衬得俗气,反而很耀眼,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印象里,这是越爻第一次穿红衣,好看是好看,但是令人崩溃的是这TM是喜服。   越爻摁着他拜了堂,现在已经走到了要洞房的地步了。   苏行云咽了一口唾沫,他想着的是走一步看一步,但越爻显然想一步到位。   刚刚解开了他束发的玉冠,现在正在解他的腰带。   待会儿要做什么,哪怕苏行云不愿去想也心知肚明。   可他还没做好准备啊!   他一手养大的孩子,竟然要把他吃干抹净?   一想到待会自己会被扒个精光,赤身裸/体在越爻身/下承.欢,光想到这个画面,苏行云头皮都要炸了,连头顶都冒上了青烟。   这谁能受得了,还不如一头撞死得了。   “爻爻……”   苏行云开口叫住了越爻,他的修为被封,动一下手上的银链便会传来叮叮当当细碎的脆响,那细细的银色的链子缠在他雪白的手腕上,勒出一道细细的红痕,乍一看莫名涩气。   越爻盯着他,眸中欲/望如同雨后的苔藓,不受控制的密密麻麻的爬上瞳孔。   苏行云被他盯着头皮一麻,还是晃着手上的银链,梗着脖子道:“你给我解开,我这样很不舒服。”   越爻的声音有些沉,仿佛带着被火燎过的暗哑:“洞房完再给你解开。”   苏行云试着跟他讲道理,好声好气道:“解开再洞房吧,这些东西缠在手上很不方便,动一下就叮叮当当响,很烦。你解开吧,我又不会逃跑。”   “你不会逃跑吗?”   苏行云用力点头:“当然不会。”   越爻突然从喉咙深处溢出一抹笑,声音轻轻的,带着不满与嘲弄:“你又在骗我对吧?你总是骗人,我要是给你解开了,你一定又会跑了。”   “不会,我不骗你,我给你保证。”苏行云伸出四根手指,“发誓也行。”   “发誓也没用,我再也不相信你的话了。”   越爻把苏行云举起的手握入掌心,低头吻了吻他的指尖,眸中阴沉沉一片,神色更是一副阴鸷狠毒的模样,可是他吻上苏行云指尖的动作,却又轻柔的像蝴蝶落在蔷薇花瓣上。   他慢吞吞道:“你只会骗人,一次一次的骗人。那年冬天恢复视力后的第一场雪,你答应过要陪我看的,你做到了吗?”   “没有,你走了。话都没给我留一句。”   “我一个人在雪地里等啊等,等啊等,从天亮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了天亮,等得雪都停了,你也没来。”   “那天的雪很漂亮,白白的,软绵绵的,但是它很冷啊,冷的骨头缝里都疼。”   窗外的雨还在下,连绵的雨声吵得人心气浮躁,寒意顺着半开的窗丝丝缕缕的往人身体里钻。   越爻垂着眼,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发泄曾经的愤恨与不甘。   “我在白石镇找了你很久,可是找不到你了。隔壁婶婶说你已经离开很久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不信,我怎么会信她的话呢。”   “我只信你说的话。你说过的,你说你会要我,不会丢下我不管。”   “将来的某一天,你一定会再回来找我的。我不敢乱走,我只能又回了神医谷。”   “我在那里一天一天的等,一天一天的熬,可是你一直都没有来找我。”   说到这里,越爻好像想到了什么痛苦的回忆,眼眸中是无尽的哀伤,整个人像是一尊脆弱的薄片陶瓷,好像下一秒就会碎裂开来。   “我真的太想见你了,我想到了办法,你曾经对我那么好,那么疼我,是不是只要我过得很苦,过得很惨,你就一定会再找过来?”   “你猜谷主为什么会收我做干儿子?”   “因为我主动给谷主试药试毒,为了他那个药罐子儿子死了一次又一次,那毒蛇咬在身上好疼啊!浑身每一处都疼,骨头都要烂了,疼得在地上打滚。”   “实在疼得受不了的时候,我就会安慰自己,我要是真的重伤到要死了,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越爻还在笑,笑出了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可他的手在发抖,连指尖都控制不住的在颤抖,整个人像烈日下的雪块,很快就要碎了。   “可是你没有来,你根本不在乎,不在乎我过得好不好,也不在乎我的生与死。”   “你说过的那些话,从始至终都是骗我的。”   “很久以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想要得到什么就自己去争取,既然你不来找我,那我就去找你。”   “我一定要变强,变得很强很强。我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到别人仰望的高度,爬到你不能抗衡的地步。”   “不管你是翱翔的鹰还是自由的雀,都没有关系。”   “只要我足够厉害,天下都可以是困你的牢笼。”   “所以……”越爻病态的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盯着苏行云的眸中满是偏执与癫狂。   “阿招,你别想逃,逃不掉的。”   苏行云听着他一声一声的控诉,脑中一片空白,他不敢与越爻对视,从来都没想到离开的这么些年,越爻竟然会变成这样。   在白石镇的那几年,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还算靠谱的老师,他觉得自己把越爻教得很好。   越爻笑起来唇角弯弯,为人温雅和煦,这世上没有比他更乖巧的孩子了,为此自己还洋洋得意好一阵。   结果到头来,越爻过得竟然是如此的不堪。   从刚刚开始,他一直以为越爻把他绑起来,说什么着要与他结成道侣,只不过是因为被心魔入侵而做出的一些不太正常的事情。   但是没想到,这一切不是什么心魔作祟,而是蓄谋已久。   他的爻爻好像病了。   病了很久很久,病得很严重很严重。   可是他竟然现在才发现。   他不是个好老师,他一点都不称职。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到底哪一步路走错了?   雨夜里带着寒意的风似刀刃般刮过心间,苏行云只觉得心口被千万支锋利的箭矢穿透,痛得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脑子乱糟糟一片,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让越爻冷静一点,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能让越爻不那么痛苦。   可他的沉默,却让越爻侧颈上的魔藤又向上攀爬了几分。   他神色癫狂,俯身将人一把抱入怀中,手臂很用力,好像恨不得将人一寸一寸融入骨血之中。   “阿招,我不会再让你从我身边逃开了。”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我会爱你。”他像疯魔一样一字一句重复:“我只会爱你。”   苏行云强打起精神,唇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   “不会了,爻爻,我哪也不去。”   事情走到这一步,好像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爻爻,爱别人之前,要学会先爱自己。”   苏行云伸手摸了摸越爻冰冷的脸,放缓声音慢慢道:“你要学会做自己。开心的时候就笑,难过的时候可以哭,生气的时候可以摆臭脸。想交朋友就交,不想交朋友了就不交,不要因为谁而改变自己。”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越爻神情一紧,苏行云每次丢下他之前都会跟他说一通大道理,现在又是这样,不得不让他多想。   “你是不是又想离开了?我告诉你,门都没有,你去哪里,我都能把你再抓回来。那么下一次……”   越爻将人死死的扣在怀里,恶狠狠道:“我会把你的腿打折,逃一次打断一只,让你哪也去不了。”   “不是,我不走,我口有点渴了,你能去帮我倒杯水吗?”   “你又在骗我?”越爻没动,猩红的眸中满是不信任。   苏行云失笑,他的话在越爻的眼里是不是已经没有半点可信度了,不管他说什么,越爻都不信。   “爻爻,你要不要听故事,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越爻不知道他突然又作什么妖,却还是点了点头,“好,你说。”   “万年前有过一次大规模的仙魔大战,起因,仅仅只是因为一个人。他叫梅见雪。梅见雪曾是修真界最惊艳绝才的少年天才,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被诱惑着堕了魔,他强悍无比,又嗜血屠杀。一人一剑便屠了大半个仙门,死在他手上的人数不胜数。”   越爻听得正认真,苏行云却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梅见雪的背后有一株红白花藤,拇指盖大小,红色白色纠缠而生。”   “你什么意思?”越爻一愣,他的背后就有一株纠缠的红白花藤,从小就有。   “这种红白的花藤是仙魔体独有的标记,你知道什么是仙魔体吗?”   越爻摇头,他只以为自己背后的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小胎记,所以并没有去了解过这些。   “仙魔共体,一念仙,一念魔。”苏行云盯着他猩红的眼睛慢吞吞道:“他们大多聪慧异常,天赋异禀,根骨奇佳,是天生的修炼奇才。可是因为灵根的原因,他们很容易堕入魔道。”   越爻猛地睁大了眼睛,显然明白了什么,脸色渐渐变得有些苍白。   他抿了抿唇,“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故事?”   “不是。”苏行云摇头,温声道:“我要说的故事现在才刚开始,爻爻,你还愿意听吗?”   越爻呼吸有些乱,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点头,“听。”   “因为仙魔体的恐怖,后来的修真界只要发现仙魔体,就会发布追杀令,直到绞杀为止。”   “二十几年前,一个仙尊也从他的老师嘴里听到了这个故事,仙尊心里想,为什么一开始就要诛杀他们?而不引导着他们修心上善呢?仙魔体,魔的上面明明一开始是仙。”   “后来机遇巧合之下,仙尊碰到了那个传闻中令人谈之色变的仙魔体,只不过这个仙魔体还只是一个孩子。”   “那小孩刚满六岁,唇红齿白,眼睛干净清澈,性子很好,总是笑眯眯的。”   “仙尊的老师把选择权交到了仙尊手里,他问他是杀还是留。”   “仙尊想,这孩子什么事都没做过就杀了他,与那些个魔修又有什么区别?况且他还这么小,能教。”   “他把孩子带回了家,好生教养。”   苏行云略过了关于准备炼化魔灵根的事,简单把魔族偷袭仙尊,害仙尊神魂皆身受重伤,然后送去异界温养的事,又继续说。   “仙尊的神魂去异界温养的这段时间,他的身体被魔族占据,魔族的人用着仙尊的身体,一直在欺压折辱那个孩子,直到那个孩子被推下狱渊,仙尊才重新苏醒过来。”   越爻听出了几分不对劲,他下意抬头,发现苏行云正在看着他,瞳孔中盛满温柔。   越爻动了动嘴唇,最后什么也没说,只缓缓的移开眼。   苏行云继续道:“仙尊苏醒了,但是他忘记了从前的记忆,他不知道那个小孩是他的徒弟,也不知道自己就是这副身体的主人。”   “他以为自己是孤魂,夺走了一具不属于他的身体。”   “尽管这样,仙尊和那孩子的缘分也未尽,后来他们一起经历过了很多事情,仙尊答应了小孩一起看雪,可又害怕小孩看到他的脸,于是仙尊才会撒谎,才会一次一次丢下他。”   “好了,故事到这里说完了。”苏行云顿了顿,侧头去看越爻。   越爻神情有些迷茫,也有些恍惚,他用着那双猩红的眼睛,仔细的看着苏行云的脸,试图从他的表情里看出故事的真假。   苏行云却朝他笑了笑:“爻爻,我这次是真的很渴了,不能给我倒一杯水喝吗?”   越爻什么都没说,垂眸遮住眼底的复杂,出门去倒水。   等人离开,苏行云闭上眼,咬牙不要命似的强行冲开了被封住的经脉,一抹血吞咽不及,从唇角溢了出来。   他没工夫擦,又立马召来仙剑,砍去了手脚上的束缚。   他这么做,不是要逃跑。   他是撒过谎,但是这一次他没有撒谎。   越爻身上的魔气越来越严重了,那缕魔藤明目张胆的爬上了他的侧脸。   苏行云已经没有时间了。   万年玉竹心他没有,炼化魔灵根这一步完全行不通。   但是师尊说,还有另外一种方法,那就是化神期的修士把自己的灵根给他。   苏行云就是化神期。   修炼到他们这种地步,没有灵根,是会死的,因为□□凡身根本承受不住那一身澎湃的灵力。   还好师尊给他留了后路。   碎虚洞府中的那一株接天莲应该也快成熟了。   苏行云脸色苍白,他很怕痛!把自己的灵根活生生的刨出来该有多痛,如果不是最后一步,他也不会兵线兵行险招,可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栖霞峰一脉残的残,死的死,不能在最后一步功亏一篑。   他要救越爻,他要让越爻不带污点的,堂堂正正的、光明正大的在修真界活下去。   以修仙的身份活下去,而不是魔道。   只要结果是好的,那么痛一下,他也心甘情愿。   他是这样打算的,正在这时,一只黑色巨鸟以雷霆之力冲破结界,冲毁了主殿,叼起苏行云就跑,速度快的像一缕闪电。   越爻没反应过来,甚至连苏行云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现出真身的玄鸟叼出了折羽峰。   天上还在下雨,但是玄鸟把苏行云保护的很好,那么疾驰的速度,都没让他身上沾上几滴雨水。   苏行云却有些焦急:“二师兄,你放我下来。”   “不行,那逆徒追上来了,我打不过他,先带你躲起来。”玄鸟是上古金乌的后代,速度很快,它从前都是小打小闹,从没露出过真身。   现在认起真来,越爻也追不上他。   猛地扇几下翅膀,很快就将人甩丢了十万八千里。   确定他一时半会找不到自己,玄鸟才将人放下。   “你没事吧?”玄鸟问完,又看到了苏行云唇角的血迹,顿时勃然大怒道:“那个逆徒真不是东西,让我逮着机会,早晚一天宰了他。”   “二师兄,那株接天莲已经成熟了吗?”苏行云很平静的问。   玄鸟一愣:“你问这个干什么?”   “越爻入魔了,来不及了,我想把我的仙灵根换给他。”   “不行,”玄鸟听完脸色巨变,换灵根要承受多大的痛苦,他也是知道一点的,他不会允许自己的小师弟做这样的傻事。   “我已经决定了。”苏行云没有丝毫犹豫,他的这副身体每况愈下,折羽峰被赤炎老魔头偷袭那一次,就已经伤及了根骨,哪怕师尊临死前修补了一次,也还是带着顽疾。后来又经历了狱渊,还能撑到如今这一步已经是不容易了。   师尊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会千辛万苦给他准备了接天莲。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在异世温养神魂的时候,身体被赤炎老祖占据过一段时间,苏行云每每想起都会觉得恶心和晦气,总感觉自己被玷污了一样。   反正都要舍弃,不如最后物尽其用,也算他为越爻做的最后一点事了。   玄鸟原本还想再说点什么,看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劝,只能道:“我也有一段时间没回碎墟洞府了,不知道彻底成熟了没有,不如一起去看看。”   “不了,”苏行云摇头:“二师兄你去看吧,顺便把引魂法阵布置好,我要去找越爻了。”   他说完就往外走,玄鸟却突然又叫住了他,“等一下。”   “还有事吗?”   “我来找你的时候,掌门让我把这个交给你。”玄鸟从怀里掏出一块留影石递给他,“掌门当时面色很凝重,说大事不妙,让你看完之后务必赶回门派。”   能让掌门说大事不妙的,那得真的是大事了。   苏行云很急很急,但还是勉强静下心来,指尖灵气转动,将留影石给开起。   一片茫茫血色出现在眼前,猩红的血水,汇聚成河,仿佛阴惨惨的炼狱。遍地的残破肢体,内脏,手脚,头颅,到处都是....   光是画面都能让人感觉到阵阵腥风闻之令人欲呕。   而这炼狱的尽头站着一个人,白衣似雪,貌若谪仙,乌黑的发在血色中随风飘荡。   苏行云猛地瞪大了眼睛,这个人竟然是他。   画面中的这个他手里握着一把剑,粘稠的血液顺着剑尖一滴一滴落下,衣摆下和袖口也沾染着点点滴滴的殷红。   看着眼前修罗的场景,唇角扬起一抹淡然的笑,手中的剑未收入鞘,反手将一旁刻着桃花村字样的石头削成粉碎。   苏行云的脸白得仿佛一张纸,整个人摇摇欲坠。   赤炎老魔头他真的该死啊!   他竟然用自己的身体灭了越爻的父母兄弟,乃至全桃花村的人。   “这是哪来的?”苏行云指尖都在颤抖,他不敢想象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他的这副身体究竟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与性命。   “不知道,查不到来处。”玄鸟显然也是满脸的震惊:“不过掌门说要你当心,修真界里说的上名号的门派,都收到了这块留影石,很快就会有人来讨伐你。”   苏行云沉默着没说话。   玄鸟问:“这是不是又是赤炎老魔头搞的鬼?”   苏行云点头。   玄鸟又问:“你有办法能证明自己吗?”   “没有。”   “那怎么办?”   “随便怎么办。”   事情走到这一步,反而平静了下来,算了,无所谓了,毁灭吧,再烂还能烂到哪里去。   话说回来,各大门派都收到留影石,那是不是意味着越爻也收到了留影石?   “二师兄,”苏行云勉强露出一抹笑,“接天莲的引魂阵就麻烦你了。”   他得去找越爻了,如果不及时阻止,被心魔占据所有的理智,那么越爻就不会再是越爻了,他将会是下一个赤炎魔祖。   玄鸟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没有再多说什么,径直飞向碎虚洞府。   苏行云则准备去找越爻,运气背到不能再背的时候会否极泰来。   越爻竟然先找到了他。   他满身的戾气,浑身的魔气犹如实质乌泱泱的一大片,周围的草木触之即萎,走兽哀鸣。   整片瞳仁都被赤红代替,而他的额间长出了九瓣莲的堕魔印,漆黑的长发无风自舞,一丝丝一缕缕。乌发红眼,这两种诡异的色彩搭配,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妖艳又邪恶。   面对这样的越爻,苏行云突然有些庆幸,旁的人堕了魔,心中极度嗜血,会先大开杀戒。   越爻堕了魔,竟然还来找他。   不得不说,他对他还真的是有够偏执的。   “阿招,你为什么要跑呢?我那么爱你,留在我身边不好么……”   越爻歪了歪头,手中的剑已经出了鞘。   “我说过,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会砍断你的腿。”   长剑一抖,银色的剑光疾驰,招招刺向苏行云的下盘,看样子真的是狠了心的要砍了他的腿。   苏行云飞快避让开来,手中的剑同样出了鞘,他要给越爻换魔灵根,那就必须制住他。   这是他们两个第一次刀兵相见。   越爻的剑术不知道是谁教的,那柄银色的剑在他手里像活了一样,一招一式,精妙无比。   苏行云自然更是不差,他的师尊可是当年的九州第一剑尊,一手剑术同样使得毫无破绽。   他当年在巅峰的时候,一定可以和越爻打个有来有回,但现在不行了,沉疴的身体让他隐隐有些力不从心。   好在越爻的目的似乎真的只是想砍了他的腿,每一个招式的目的都着重在他的左腿上,并没有要他命的打算,连出剑都收了六分力度。   这种情况下,苏行云才勉强和他打个平手。   两人缠斗的时候,苏行云突然问:“爻爻,砍了我的左腿之后,你准备做什么?”   越爻沉默了一下,幽幽道:“我砍的是你的右腿。”   苏行云一噎,手中的剑都抖了一下。   “砍了我的右腿之后,你准备做什么?”   “血洗青云派。”简简单单五个字,却是上万条生命。越爻说出来面无表情,冰冷无比,好像青云派上下一万多口人,在他嘴里不值一提。   他的笑声断断续续,唇角的笑阴冷无比,冷得人挫骨三分。   “你屠我全村一百八十人,我杀你全派一万八千口,扯平了。”   苏行云一怔,越爻果然也全都知道了。   看着他额头上鲜艳欲滴的九瓣莲堕魔印,苏行云猜,他彻彻底底入魔,也与这个有关吧。   明明在招云殿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甚至在听完他的故事以后,眼里的红色都消退了不少。   结果在一个时辰不见,就已经彻底入魔了。   “你看过留影石了对吧?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该解释的我还是再解释一次。残害你家人的不是我,我没有做过那些事,一直有人在逼你,让你堕入魔道,你现在这个情况你还不明白吗?你是仙魔体,你遭遇的这一切都是有人故意在引诱你入魔。”   越爻恍若未闻,只喃喃道:“我不会再信你了,我只信我眼睛看到的。”   “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眼睛也会骗人,你要用心去感受。”   苏行云有些力竭了,不能再拖了,他拼着被剑刺中的危险,努力靠近越爻。   “爻爻,冷静一点,你是仙浮宫宫主,每一任的仙浮宫宫主都是正道之首,将守护苍生为己任,你不比他们差,你会做得更好。”   “守护苍生,哈哈哈哈……”越爻眸色猩红,笑声刺耳:“凭什么?凭什么让我守护苍生?又有谁守护我。”   “我守护你。”   银色的剑刃裹着戾气朝苏行云刺来,这一次苏行云没有避让,而是狠狠撞了上去,让剑刃深深刺进了右胸,手中的几颗丹药如愿送进了越爻的嘴里。   苏行云胸口一阵巨疼,殷红的血不受控制的从嘴角流了出来唇,他的目的达成,心口反而一松。   “爻爻,我一直在守护你。落霞峰一脉全都死了,师尊死了,大师兄死了,那些弟子全死了,他们的死都是因为你,他们也都在守护你。”   越爻盯着被一剑透胸的人,有片刻的迷茫,他没想过要杀他的,他以为他能避开的,为什么不避开。   粘稠殷红的血液从剑尖滴落,看着苏行云胸前的衣服被全部染红,越爻眸中突然爬满了恐惧。   苏行云努力咽下不断从喉管中溢出的鲜血,断断续续道:“师尊说过……如果,如果知道你有入魔的迹象……就让我……让我提前杀了你。”   “可是我没有,明明我有无数次机会,有记忆的时候守着你,重来一次……没了记忆还是守着你。”   “我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要放弃过你。”   苏行云重重咳了一声,大片大片的血不受控制的从嘴里吐了出来,落在他雪白的衣裳上,像开出一朵朵艳丽无比的花来。   “就像现在……哪怕你已经堕魔了,我也不想放弃你……爻爻,你清醒一点。”   刺进苏行云身体里的剑被另一只手握住,越爻仿佛割裂了一般,整个人一分为二,一只手拿剑柄,一只手拦在剑刃上,锋利的剑刃将他的手割得鲜血淋漓。   他眼睛赤红一片,神情挣扎,一时清明,一时恍惚。好像在与另外一个邪恶的自己做斗争。   好半天,他松了手,突然抱着头蹲了下来,脑中刺痛无比,仿佛万千只蛊虫在啃噬他,那种疼痛深入骨髓,疼得他整个人都在抖。   他猛地仰头看向苏行云,眼眶下殷红一片,分明是流出了一行血泪:“阿招,我要坚持不住了,我头好痛,我好难受。”   苏行云朝他笑了笑,伸手遮住了他的眼睛,温声道:“难受你就睡一会儿,睡醒了就不疼了。” 第25章   玄鸟赶到的时候, 苏行云雪白的衣衫早已被彻底染红。   他脸色苍白如纸,大半边脸糊满了血色,整个人无比狼狈。   但他的神情却是无比的轻松, 他躺在玄鸟的怀里, 唇角竟然还勾起了笑意。   “二师兄,大功告成了。”   他把自己的仙骨换给了越爻,从此以后没有魔灵根影响,越爻不会再轻易入魔了。   他可以像正常的修士一样走向那条通天大道。   这条路很艰难, 走得乱七八糟,付出了很多的代价,但结果是好的。   玄鸟看着怀中的小师弟, 两米多的壮汉竟然红了眼睛, 豆大一颗的眼泪啪嗒啪嗒落在他身上, 止都止不住。   苏行云忍痛安慰他, “只是换个身体, 又不是重新投胎, 有什么好哭的。”   玄鸟擦了擦眼泪, 看着一旁还躺着昏迷的越爻说:“我就是心疼你, 为了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把自己弄得这么惨。”   “不怪他, 这副身体被赤炎老魔用过,还被他弄得满手的血腥, 我用着恶心,迟早都要换。给越爻换灵根, 也只是物尽其用罢了。”   苏行云吐出一口血, 他已经撑不住了,用最后一丝力气问:“引魂阵布好了吗?”   “布好了。”玄鸟答完话, 苏行云的手已经落了下来。   与此同时,引魂玉亮起。   玄鸟小心翼翼的将引魂玉护在胸口,化出原型,以最快的速度赶去了碎虚洞府。   山洞里那株原本开着花的青色莲花,已经结出了莲子,巨大的荷叶下莲藕蓬勃生长,白白嫩嫩,竟然初具人形。   玄鸟将引魂玉放入阵眼,飞快将玉中的灵魂注入接天莲中。   他做的小心又谨慎,等一切完成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   莲花映蕴着柔柔的光,等到莲子熟彻底熟透,神魂与接天莲就会彻底融合,长肉身,聚灵根,通五识,最后成为真正的仙宝灵体。   “到底还是新身体好。”苏行云安逸的躺在莲藕中,感觉自己像一条自由自在的鱼,好整以瑕道:“话说回来,我跟哪吒应该也能算同族。”   玄鸟一愣,蹲在灵泉边有些好奇的问,“哪咤是谁?我怎么不认识。”   “哪咤就是……”苏行云絮絮叨叨的把关于哪咤的故事说了一遍。   玄鸟听完满脸的敬佩:“削骨还父削肉还母,这得多疼啊,我敬他是条汉子。”   “是吧。”苏行云点头这样说起来,自己剖个灵根而已,还真算不得什么,起码还留了个肉身。   说起这个,他突然问:“二师兄我的尸体呢?你帮我带回来了吗?”   “啊?!”玄鸟一愣,猛的想起来当时他急急忙忙的光顾着带小师弟回这了,竟然忘了他的那副身体。   他有些心虚的回答:“忘,忘了。”   “你竟然没给我带回来。”苏行云头皮有些发麻,“放在那荒山野岭里,不会被狼给吃了吧?”   虽然他对自己的身体被赤炎老魔头用过有点膈应,但是一想到可能会被狼给分尸了,又觉得汗毛倒竖,连忙道:“二师兄,麻烦你赶紧再去瞅瞅。还在的话就带回来,好歹不要让他烂在荒山野岭里,万一吓到上山打猎的猎户还麻烦。”   玄鸟也不敢耽搁,扇扇翅膀,飞快又赶了过去。   运气还算好,小师弟的尸体还在,没有被狼吃掉,只不过被那逆徒抱着不撒手。   玄鸟看见他就烦,把一早憋着的气全撒了出来。   “你现在哭什么哭?小师弟弄成这样都是你害的?”   “照我说,像你这种堕了魔的人最好都早点去死,你要是早死了,小师弟才不用受那么多罪,又是神魂受损,又是把自己的灵根换给你,到头来也没落到一个好。”   “你有什么好值得拯救的,左右不过就是一个瞎了眼的白眼狼,谁对你好谁对你不好,你反正也看不出来。”   “我小师弟真的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收你做徒弟,你还有脸哭,把小师弟的身体还给我。”   那逆徒平时牙尖嘴利的,但今天一句话也不说,跪在地上像傻了一样无措的给小师弟冷掉的身体输送灵力。   玄鸟想不通他现在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见人不搭理他,直接上手抢。   可那个逆徒像护崽的狼,死活抱着小师弟的身体不愿意松手,见人来抢,更是发了狠。   玄鸟不敌他,见他这副疯魔的样子,也不敢近身抢,毕竟他的小师弟还活着呢,为了一副尸体受伤了可不值得。   话说回来,他倒要看看这逆徒抱着小师弟的身体要回去做什么。   他跟着他去了仙浮宫,看他疯了一样找各种灵药修小师弟的身体,然后又去离天宗借了九转结魄灯。   路过合欢村时,又顺便进去把污人名声的一众合欢宗修士打的跪地求饶,连宗主都没放过。   发/泄完,又拿着九转结魄灯回了仙浮宫。   看到玄鸟直咂舌。   他不太明白逆徒做这些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左右不是暴尸荒野或者喂狼就行。   于是玄鸟又回了碎虚洞府。   苏行云见玄鸟两手空空的回来,忙问:“什么情况了?不会真的被狼给叼了吃了吧?”   “没有。”玄鸟摇头:“被你那个逆徒给带走了。”   “爻爻?”苏行云一怔,顿了顿,也不知道越爻一觉醒来看到的是他的尸体,会是个什么心情,犹豫好半天才道:“他有难过吗?”   玄鸟想了一下,那逆徒当时的表情好像天都要塌了,绝望孤独得像条将死的流浪狗。   但是不能说,小师弟那么在乎那个逆徒,要是说了,小师弟也会难过的。   “我没注意看。”玄鸟摇头,顿了顿又道:“小师弟你就别管那个白眼狼了,你都为他遭了多少罪,他还那样对你,他就不是个东西。”   “别这样说,我遭的这些罪全是赤炎老魔头搞的鬼,越爻也是受害者,与他无关。”   苏行云慢吞吞道:“其实我觉得越爻已经做得很好了,他的灵根就是这样,比一般的人更容易被心魔影响。”   “但是他经历过赤炎老魔的各种欺凌与折辱,被推下过狱渊,发现救他的与害他的是同一个人,失去了跟他相处最久的小黑,到最后的全家被灭门。”   “他经历了那么多,到现在才入魔,我觉得他比很多人都要心志坚韧,他做得已经很好很好了。”   “要是搁一般的人,被赤炎老祖那样使劲折腾欺辱的时候,早就入魔了,哪里还用等到现在。”   玄鸟挠了挠自己的大脑门,“这样说起来,也……还算有点道理。”   “那你下次别骂他白眼狼了。”   “好吧。”   洞中日子枯燥无味,但苏行云的神魂与接天莲的藕根已经彻底融合了,接下来就是长肉身,聚灵根,通五识了。   等这几样都完成,就能重新做人啦。   现在就是重塑肉身的时候,苏行云逍遥的泡在灵泉中吐泡泡,洞中实在太无聊,玄鸟就成了他唯一的解闷对象。   于是两个人的日常就成了这样。   “二师兄,我吐的泡泡大吗?”   “比昨天的大。”   “二师兄,能不能找两条鱼来跟我作伴?”   “不可以。”   “为什么?”   “灵泉里面有阴蚀水,鱼儿存活不了。”   “二师兄,能不能给我吃点黑芝麻?”   “为什么?”   “我想要一头乌黑亮丽又特别茂盛的头发。”   “你现在还没长头发,等你长头发了,我再去找芝麻。”   “二师兄,如果有一天我手断了,那只手可不可以拿来炖汤。”   “大概可以。”   “那个汤是肉汤还是藕汤?”   “应该是肉汤。”   苏行云闲的发慌,他问的问题乱七八糟,但是玄鸟也不嫌烦,不管问什么都对他有问必答。   所以这些枯燥的时间,倒也不太难过。   “二师兄,我现在有多高?”   “八尺不到。”   “八尺不到?”苏行云在心里默默换算了一下,淦的!一米八都没有,这怎么行?   太矮了,看越爻还得仰头。   “二师兄,你能不能给我施点肥?”   玄鸟一愣,“为什么要施肥?”   “施肥才能长得更高一点,你去帮我弄点肥料吧。”   “哦。”   玄鸟对他一向是有求必应,听说要肥料,立马就去弄了。   苏行云喜滋滋的等着玄鸟的肥料,一个时辰以后,玄鸟回来了,手里还提了个桶,他一进来,整个碎虚洞府都臭了。   “二师兄,你提了什么东西?”   “肥料啊!我问了山下的农妇,她说茅坑里的大粪是最好的肥料,所以我跟那个农妇借了一大桶。”   这个农家肥实在太臭了,玄鸟很嫌弃,但是这是小师弟要的,所以哪怕很臭,他也忍着提了一大桶。   “那个农妇说了,这么一大桶肥料倒下去,萝卜都可以长成冬瓜,所以小师弟你放心,你马上就可以身高九尺了。”   苏行云:……   玄鸟说完,就捏着鼻子,准备把桶里的农家肥给倒到灵泉里。   “等等等等等等……等一下。”莲藕身没有鸡皮疙瘩,但是苏行云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   玄鸟停下手中的动作:“怎么了?”   “算了,我就是觉得矮一点也还挺好的,天塌下来都压不到我。”   “嗯,我有两丈,天塌下来我先顶着。”   “那这桶肥料就先还回去吧。”   “好。”玄鸟毫无怨言的提着那桶臭哄哄的农家肥又走了。   回来的时候怕他无聊,还给他在七宝阁花大价钱买了各种各式的可以在阴蚀水边生长的灵草灵花。   看着二米几的大汉拿着花花草草,蹲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挖坑,苏行云好奇的问:“二师兄,你去集市了吗?”   “嗯。”   苏行云想了想上次留影石的事情,忍不住问:“那关于我大肆屠杀桃花村村民的事情,现在什么情况了?我现在的名声是不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玄鸟摇头:“青云派掌门与仙浮宫宫主两人出面替你做保证,压下了这件事情,并且派门下弟子去找真相了,说没有查明真相之前不得大肆宣扬,所以这件事情暂时还压着。但具体能拖多久就不知道了。”   “噢。”   “倒是紫霄宗出了点有趣的事,你要听吗?”   “听。”   “踏月仙君三百年前赶出宗门的大徒弟,前几日又突然回来了。”   苏行云来了兴趣。   从白石镇出来在外面闯荡的时候,曾听人说起过这件事情。   踏月仙君有个大徒弟,那大徒弟极为出色,天赋好,修为好,品性也好,是一众弟子的表率。   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踏月仙君突然与他解除了师徒关系,不顾众人劝阻把他赶出了宗门。   这个弟子既没有犯事,也没有破宗门规矩,什么理由都没有,就把这么一个优秀的弟子赶出了宗门。   大家都好奇为什么,连紫霄宗掌门也不知,当时这件事情也算传得沸沸扬扬。   苏行云好奇的问:“他是回来寻仇的吗?”   “不是,他是回来把踏月仙君抓回去关小黑屋的。”   苏行云:“???”   “听紫霄宗赶去营救的弟子说,踏月仙君被他大徒弟关在玄铁所制的金丝笼里,双手双脚被银链锁上,身上一片……咳……连脚脖上都是牙印。”   苏行云:“……”   “那逆徒不知道从哪寻来了生子丹,救回来的时候,踏月仙君肚子都大了。”   苏行云:!!!   天!男子生崽?!   啊啊啊……这是什么海/棠/文照进现实!   好可怕!头皮都要炸了!   突然发现爻爻的心魔也不算太变态。   与踏月仙君那逆徒比起来,爻爻简直是天使宝宝。   起码爻爻不会咬他脚脖子,也不会丧心病狂的把他关金丝笼里喂生子丹。   *   苏行云说得也对,越爻不会丧心病狂的把他关金丝笼里喂生子丹。   但是会因为想要复活他,而做出更丧心病狂的事来。   越爻花大代价从离天宗借来了九转凝魂结魄灯,又问清楚了使用方法。   离天宗宗主说将丧命的人,生前接触过最多的、最重要的、羁绊最深的东西在灯上烧了,结魄灯会在方圆几里内汇集这个人快要消散的三魂七魄。   于是越爻将苏行云平日常用的贴身东西拿来烧。   这一烧就烧了一个月。   一个月里越爻将苏行云平日贴身的东西全烧完了,连白石镇住了三年的屋子都给烧了,结果一魄都没招来。   越爻绝望了,天都要塌了。   他已经没东西可烧了,与阿招有关的全烧完了,除了人。   说到人,越爻眼睛又亮了。   人才是羁绊最深的,他可以烧人。   先烧他新收的那个小徒弟,实在不行再把那个大黑鸟烧了,如果还不行就把自己给烧了。   说干就干,他上栖霞峰想把江屿念抓下来。   江屿念老远就见到他,可是看见他后也不跑,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直盯着他。   明明他上次上山时,就把这小娃抓起来吊在大殿上了,这会见了他,竟也不逃跑。   反而神情怯怯的走向他,犹豫了一会,认认真真喊了声:“师尊。”   越爻:???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喊谁师尊?”   “喊你。”江屿念声音奶乎乎的,但是还算是字正腔圆。“念念和师祖说好了,要拜你为师,师祖同意了。”   越爻一怔。   江屿念见他沉默,又壮着胆子继续道:“师祖说你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还说你一定会喜欢念念的。”   他抓过越爻的袖子,满脸期待的问:“所以你一定会同意收念念为徒的对吧?”   越爻盯着他,目光复杂,有喜有忧。   喜的是,这小崽子不是阿招的徒弟,所以阿招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徒弟,他是阿招的独一无二。   忧的是,羁绊不够,这小崽子不能烧了。   算了,去找那只大黑鸟。   但是那只大黑鸟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藏了起来,怎么也找不到他。   越爻没了办法,只能又回了仙浮宫。   像往常一样,给床上阿招的身体输送了灵力,给他擦了脸,梳了头发,小心翼翼的做完一切后,又把九转聚魂结魄灯给拿了出来。   他准备把自己烧了。   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与阿招的羁绊能比他更深了。   越爻站在九转聚魂结魄灯前,盯着里面跳跃的橘黄色火焰,卷起袖子,毫不犹豫的将手伸了进去。   *   碎虚洞府中的日子实在太无聊,苏行云都快把这辈子的话都跟玄鸟说完了,他们天南地北,能聊的不能聊的,甚至连母猪的产后护理这种话题都能拿出来聊。   好在玄鸟不嫌他烦,他异想天开乱七八糟的话,玄鸟都认真听了进去,甚至下山给他买话本子的时候,顺路去村子里那些农妇的猪圈看了一下母猪产崽。   顺道给苏行云抱回了一只猪崽子。   有了乱跑的猪崽子,洞府里热闹了一会。   “二师兄,我就说猪生下来是喝奶的吧,你还不信。”   “现在信了。”玄鸟点头,“小师弟真的很厉害。”   “它一胎是不是生十二……”苏行云一句话没说完,突然没声音了。   玄鸟没发现不对劲,还有些奇怪的问:“小师弟,你怎么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苏行云还是不回他。   “小师弟……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别吓我。”   灵泉里有阴蚀水,他不敢伸手去碰他的莲藕身。   只能一遍一遍的问。   一连问了三四次,苏行云都不回他话。   玄鸟膝盖一软,差点吓尿了。   确定了真的出现问题,他开始想对策。   师尊没说过会出现过这种状况,于是他准备回青云派的藏书阁找一下,看藏书里有没有类似的问题,实在不行就去问掌门。   *   苏行云前一秒还在跟玄鸟说母猪的产后护理呢,后一秒就挂在了灯芯上,眼睛还没睁开,就闻到了浓郁的烤肉味。   他心里想着,这谁在烤肉呢?都烤焦了,挺大一股糊味呢,重点是孜然和辣椒面竟然都不放,这烤肉能有啥味。   一睁眼,就看见越爻在烧自己。   他面无表情的将右手食指放在灯芯上烧,浸出的油脂被烧的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直到手指都烧糊了,越爻才收回手。   苏行云懵了,他没事拿着自己烧啥?   疯了不成?   然后他才看到了后面更疯的。   他的那具尸体面色如常的躺在床上,看上去保养的极好。   这都一个月了,尸斑都没见长,没臭也没硬。   苏行云茫然无措的挂在灯芯上,看着越爻将自己烧伤的手指涂上药,裹上绷带,然后坐在床边给他的尸体输送灵力。   老实说,这种画面真的有够惊悚的。   ……   太阳落山,月亮又爬了上来。   天黑之后,苏行云看见越爻开始给他的身体擦澡,洗脸,给他梳头发,还细心的给他剪指甲。   苏行云盯着这一切,突然觉得很新奇。   有一说一,从前他活着的时候,也没见这逆徒这么孝敬他。不是对他冷嘲热讽,就是对他针锋相对。有时候连好好说句话的机会都不给他,什么时候这么孝顺过。   越爻慢吞吞忙完一切后,平静的坐在床前盯着他的身体发呆。   夜深露重,惨白的月光从窗外透了进来撒了一地,越爻突然俯下.身跪在床边,将额头紧紧抵在尸体的手背上,神情无助又绝望,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苏行云一怔,他第一次看到越爻这个样子。   他闭着眼睛无声的流眼泪,脸色苍白的像一戳就破的纸,整个人抑制不住的轻轻.颤抖。他好像很痛,痛得就快要破碎了。   苏行云突然难受的厉害,白天的新奇感消失不见,剩下的全是沉重。一颗心像悬在陡崖峭壁之上,细细密密的全是刻骨铭心的愧疚和痛苦。   第二天天亮,朝霞还未散去。越爻便叫来一众仙浮宫弟子,仔细的说了一个八字与命格,吩咐弟子们按着这个八字与命格去找人。   苏行云听了一耳朵,越爻说的八字和命格与自己的一模一样。   苏行云莫名其妙有种不祥的预感。   越爻把事情交代完之后,又拿出了九转聚魂结魄灯。   这一次更狠,直接将整个右手都放入了灯芯上。   他面色平静,眼里是浓郁到惨烈的爱意与决绝。   灯火燃烧的时候,一股奇怪的拉扯力开始拉扯着苏行云的神魂。   苏行云只感觉床上的身体对他有种莫名的吸引,好像快要陷进去了的感觉。   他感觉不妙,死命的抱住了灯芯。   这种情况,他再迟钝也发现了不对劲。   这个灯怕不是普通的灯,而是离天宗的九转聚魂结魄灯。   越爻招来他的魂魄,是想复活他。   而让人去找与自己相同八字与命格的人,是他知道,这具身体就算补好了也不太行了。   想找个八字与命格与他相似的人,为后续的神医谷的禁术换身续命做准备。   啊啊啊……   好疯啊!他怎么做得出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来?   爻爻好像比从前病得更严重了。   看着越爻绝望的眼神,苏行云只觉得心如刀绞。   他不想越爻做这样的傻事,却又对越爻自虐的行为无能为力。   他不可能回到这具身体里,更不想越爻做那种拿着别人的身体对他施以命续命的禁术。   该怎么办?谁来救救他,谁来救救越爻。   苏行云急得团团转,他真的快要崩溃了。   正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鸟类的啼叫。   下一秒,一只黑色的巨鸟破窗而入,化成人形之后,伸手就去抢桌上的九转聚魂结魄灯。   越爻又怎会让他如愿。   这是他见到阿招最后的希望了,谁都不能将他最后的希望夺去。   两人一下都祭出了剑,打得昏天暗地。   玄鸟技输一筹,但他简直是不要命的打法,越爻一时半会儿也拿不下他。   正在他们打的难舍难分的时候,床上苏行云躺着的身体睫毛颤了颤,然后突然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   抱着灯芯不撒手的苏行云一愣,这是什么情况?   他在这儿呢?睁眼的是谁?   爻爻这是把谁给招过来了?   越爻亦是一愣,他盯着床上睁开眼的人,眼里满是狂喜,被玄鸟沙包大的拳头一拳打中胸口也不管,一边吐血一边爬向床边。   玄鸟同样愣了一下,同样盯着床上的苏行云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头,然后没做停留,一把夺过九转聚魂结魄灯就溜了。   一路回了碎虚洞府,玄鸟把九转聚魂结魄灯的灯给灭了,连忙看向灵泉,焦急的呼唤道:“小师弟小师弟……”   好在下一秒,灵泉冒出了几个泡泡。   紧接着传来苏行云更加焦急的声音。   “二师兄,越爻烧自己的右手……”   “他烧的是左手。”   苏行云:……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招来的人不对劲,我觉得好熟悉。”   “是谁?”   “赤炎老魔头。”   玄鸟一怔:“赤炎魔祖?”   “是的。我可以确定真的是他。”   赤炎老祖为什么还会卷土重来,苏行云不知道,但是他既然来了,肯定不怀好意。   苏行云害怕越爻对他没有防备,更害怕他再一次伤害越爻,声音越来越着急。“二师兄,你能不能再去找越爻,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把我说的话告诉他。”   “好。”   知道事态紧急,玄鸟也没犹豫,让苏行云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这才化成原形扇着翅膀飞走了。   碎虚洞府里恢复了平静,只有小猪崽子哼唧哼唧拱泥巴的声音。   苏行云试图恢复平静,但是他心跳很快,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的直觉没有错,玄鸟走了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洞里看不见日升月落,分不清究竟过了多久,但是他知道小猪崽子每天吃八顿,从玄鸟离开到现在,小猪崽子一共吃了三百多顿了。   它那吭哧吭哧细嫩的声音,都逐渐开始变得粗犷。   苏行云越来越着急,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等待的这么久以来,神魂与接天莲的藕根已经彻底融合了,藕根已经化成了肉身。   他的手脚全都可以动了,灵气聚集,浑身通畅无比,灵根也长了出来。   只剩下最后的通五识了。   所谓五识就是身识、鼻识、舌识、耳识、眼识。   身识,缘触。   鼻识,闻香。   舌识,食味。   耳识,辩声。   眼识︰视色。   常人五识,缺一不可。   否则不是聋子瞎子就是哑巴。   十月怀胎,讲究一个瓜熟蒂落。接天莲的莲藕身也是一样,莲子成熟了落了壳,这最后一步才算是完成,藕身才能彻底蜕变成为一个人。   可现在玄鸟不在身边,碎虚洞府里只剩下一头猪崽子。   猪崽子不会说话,也不会看苏行云头顶莲子的变化,它只会哼哼唧唧的吃和拱泥巴。   苏行云躺在灵泉底下,不知道莲子是否脱了壳,也不知道五识已经走到哪一步了。   可是他已经等不了了。   玄鸟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洞中虽然不分日月,但想来也过了一月之久。   苏行云很害怕他会出什么事,也害怕越爻会出什么事。   所以也不管五识到底已经走到哪一步了,就抬手切断了身上的接天莲叶和莲蓬。   围绕在他周身的淡白色雾气全部散去,莲叶和莲蓬全部枯萎,整个人从被包裹着的感觉得到了释放。   与此同时,水汽涌入口鼻,耳朵嗡嗡作响,身体不再浮在水中,慢慢的沉入了水底,窒息的感觉扑面而来。   苏行云连忙从灵泉中爬起身,睁开眼,只觉得周边灰蒙蒙的一片。   最开始他以为只是天黑了,所以洞里光线昏暗,上了岸后焦急的从乾坤戒里找出衣服给自己穿上。   准备走的时候,感觉脚边有东西在慢吞吞的拱他,熟悉的有点模糊的哼唧哼唧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这是玄鸟害怕他无聊给他抓的猪崽子。   小小的小猪崽子变成了胖胖的小猪崽子,害怕洞里的食物不够,会把猪崽子给饿死了。   苏行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摸黑抱起了它,准备出了洞之后就放它自由。   他凭着记忆往碎虚洞府外走。   结界打开,外面依旧灰扑扑的,隐隐约约能看到摇晃的树木和山石。   也不知道现在是几时了,天竟然还这么黑,月亮星星都没有。   苏行云重新关上结界,手里的猪崽子有点重量,抱在手里沉沉的。   但是它身上暖乎乎的,苏行云浑身冰凉彻骨,抱着它,身上好像贴上了一个暖炉。   原本准备出了洞府就给小猪崽子自由的,但是这会儿抱着它,有点舍不得松手。   况且这么肥的猪崽子,万一在这荒山野岭里被狼给叼走了多可惜。   顿了顿,苏行云抱着它跳上了仙剑。   天太黑了,他视物不明,可去仙浮宫的路他走过何止千百回,所以神识都不用开,就遁着记忆走到了仙浮宫外。   硬闯肯定不行,还是先打听一下情况。   苏行云准备天亮了再行动,先去附近找了客栈准备凑合一晚。   开了房间上了楼,苏行云看着灰扑扑的屋子,有些奇怪的问小二:“天都黑了,怎么还不点灯?”   小二的声音有些模糊,听在耳朵里嗡嗡作响,但苏行云还是听清了。   “这个客官您说笑了,现在正是巳时,外面天还亮堂堂的,不需要点灯。”   苏行云一怔,“巳时?”   “是的。”听到小二肯定的答复。   哦豁!完球了!苏行云心底泛凉,他抬起自己的手,眼前是灰蒙蒙的一片,能隐约看到手的形状,黑乎乎的一团,但分辨不出几根手指。   怀里的小猪在哼唧哼唧唧乱叫,它身上暖乎乎的,苏行云却觉得浑身冰凉,连抱着猪崽子的指尖都是冰凉一片。   其实出洞府的时候,他就已经有察觉了,从前做人的时候,天再黑,也能视物,修士原本就耳清目明,异于常人,不至于因为天黑就什么都看不见。   他刚刚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现在确认了真看不见,倒也不至于太崩溃,只苦笑了一下,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   他果然还是太心急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耳朵还能听得见,嘴巴能说话,起码不是哑巴和聋子。   午时,客栈楼下热闹一片,碗碟的碰撞声叮当作响,应该是到用膳时间了。   门被敲响了,刚刚的小二又上来了,看他行动不便,问他要不要把饭菜端上来。   苏行云摇头,打探消息还得去人多的地方,他摸黑下了楼,点了几个菜,还没想好怎么去打探消息,旁边就已经有人谈起了仙浮宫的事。   苏行云仔细听了半天,原来留影石里发生的事已经压不住了,被传的沸沸扬扬。   青阳仙尊屠了满村几百口人的事,现在已经人尽皆知。   得知青阳仙尊现在在仙浮宫,各门各派都派出人来讨伐他,誓要将他伏诛归罪。   可仙浮宫宫主却不交人,哪怕犯众怒,哪怕与各门各派都结了仇,也还是将青阳仙尊保护的极好,要星星不给月亮的。   听人说青阳仙尊自从本性毕露后,就彻底不装了,原本看上去云阳高端的一个人,其实行为极其恶劣,折腾人的手段一套一套的。   但架不住那个新任的仙浮宫宫主性子好,对青阳仙尊极为尊敬,对方甩了他一巴掌,他还得问对方手疼不疼。   苏行云听得直皱眉,他一开始最害怕的就是越爻因为他死过一次之后,就对他这副身体言听计从,没想到还真是的。   他以为越爻就算认不出来,好歹也能警惕一点。   唉!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旁边的人还在继续说,“为了那个青阳仙尊,仙浮宫宫主现在是谁都不见,连一向关系甚好的青云派掌门,他也不见。”   “听说有修士妄想潜进仙浮宫,刺杀青阳仙尊,结果仙浮宫宫主早就做好了准备,将那些潜进去刺杀的修士全部关进了玄司地牢,一个都没放过。还放出话来,来一个抓一个,来一双抓一双。”   “唉,这样下去,仙浮宫的名声全部要被这个新任的宫主毁于一旦了。”   苏行云听得脑仁都疼了,不用说,玄鸟肯定也是被越爻抓起来,关进了玄司地牢,否则不可能现在还不来找他。   “越爻是猪吗?”   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修仙界,这个后果他怎么承担得起?   怀里的小猪崽吭吭唧唧唧直叫。   苏行云摸了摸它的脑袋,“没骂你,骂的是那个逆徒。”   “走,去找他。”   不管见与不见,总要去试试。   眼前灰蒙蒙的,看东西格外费力,苏行云干脆找来白绸巾覆在双眼上,径直去了仙浮宫外。   *   仙浮宫里,带着怒气的声音传来。   “茶太烫了,你想烫死为师吗?你这个蠢货。”   茶杯狠狠砸在越爻的身上,那一身价格不菲的月白色长袍上全部染上了褐色的茶水,看上去狼狈不堪。   越爻也不生气,眉眼温和道:“师尊教训的是,徒儿再给您重新倒。”   一旁进来汇报的弟子看的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道:“宫,宫主,外面有修士求见,他说是您的熟人,有重要的事要告知于你。”   越爻细心的吹着茶,眼睛都没抬一下,“他长什么样子?”   “是个瞎子,脸上覆着白色的绸巾,手里抱着一只猪。”   “不认识,不见。”   青阳仙尊却扬了扬眉头,“抱着一只猪?有趣,叫他进来。”   传消息的小弟子下意识看了一眼越爻。   刚刚还说不见的越爻,听见青阳仙尊说要见,也立马点头,“听我师尊的。”   *   苏行云没抱太大的期望,毕竟听刚刚那群人说,越爻现在谁都不见,青云派掌门来了他也不见。   结果过了一会儿,那个通报的小弟子竟然让他进去。   苏行云愣了一下,连忙跟上了带路的人。   仙浮宫里他很熟悉,闭着眼睛也能知道带路的人将他带去了后殿。   门被打开,苏行云能感觉有几道视线落在他身上,屋里安静了一瞬,他看不见,但是耳朵好像比平时更灵敏,他听到有人的呼吸好像急促了一瞬。   苏行云掐不准越爻在没在这里,他正在酝酿着说辞。   一道声音却在正前方响起,“乖徒儿,这是你的熟人吗?”   “不是,徒儿不认识他。”   苏行云怔了一下,两道声音他都熟悉,正前方的是属于他的声音,左上角的是越爻的声音。   下一秒,属于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认识就好,他手里那猪崽不大不小,肥瘦适中,做烤乳猪最是合适。”   越爻的声音带着笑意:“师尊想吃烤乳猪了吗?”   “嗯,就要吃他手里这一只。”   “好,徒儿亲自给你烤。”   属于他的声音带着嘲笑问:“你都不问他愿不愿意?”   “不愿意又如何,只要是师尊想要的,徒儿都会帮你夺过来。”   越爻嗓音清润,语气格外温柔:“除了师尊,其余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罢了,不愿意,杀了就行。”   脚步声逼近,怀里的小猪崽就被人夺了去。   苏行云浑身都冷透了,伸手去抓他,却抓了个空,不由急道:“爻……”   越爻打断了他的话:“来人,把他嘴封上,关去玄司地牢。”   顿了顿,又语气冷涩道:“去把门口求见的人都赶走,不要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想着来见我。”   苏行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捂住了嘴,关进了玄司地牢。   门轰的一声被关上,地牢里静默无声,苏行云却觉得自己脑瓜子嗡嗡作响。   越爻这个逆徒,他是猪吗?   他说的喜欢就单纯的只是喜欢那副身体吗?他就看不出来里面的灵魂已经换了一个人吗?   苏行云都快忍不住要爆粗口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并且这个蠢人还是他一手养大的,真的很想吐血。   骂了半天终于冷静了一点,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看不见,不知道自己到底长什么样,但越爻没认出来,相比从前,大概还是有点差异的。   这好像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现在怎么能出地牢,怎么才能再次见到越爻?   玄司地牢极为牢固,牢门都是玄铁打造,越狱是不可能的。   不知道待会儿会不会有狱卒过来看他,有的话求狱卒带个话也好。   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了。   苏行云觉得好累,心更累。   刚刚变成人还没来得及休息一下,就被迫东奔西跑,这会儿昏昏沉沉,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牢门外似乎传来脚步声,然后停在他的面前。   苏行云睁开眼睛,慢吞吞的摸索到牢门口,试探着问:“是不是有人?”   来人轻轻“嗯”了一声。   苏行云一喜,“这位道友,能不能麻烦你给你们宫主带两句话。”   这人倒也还挺干脆,“好,你说。”   “那个青阳仙尊是假的,他的真实身份是赤炎魔祖,这个家伙心狠手辣,一定会对你们宫主不利。”苏行云细细叮嘱道:“你一定要将话带到了,让你们宫主千千万万要注意。”   “好,”来人说了一声好,却没走,仍旧站在原地。   苏行云看不见,但是作为修士的第六感,他能感觉到来人正在看他,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很强烈。   他皱眉头道:“你怎么还不走?”   那人道:“没有其他的话要说了吗?”   苏行云摇头:“没了。”   那人又鬼使神差的冒出了一句:“你饿不饿?”   苏行云一愣,现在这种情况不是讨论饿不饿的时候,他有些着急道:“不饿,这位道友,能不能麻烦你先把话带到?这件事万分紧急。”   那人不急不缓道:“嗯,我会把话带到的,你莫心焦。”   苏行云放了心,下一秒他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抓住了,带着薄茧的手捏着他的手腕,往他的怀中塞了一样东西。   苏行云一惊,飞快将手缩了回来,摸着怀中软乎乎肉墩墩的东西,下意识的问:“什么东西?”   “你的猪。” 第26章   猪崽子竟然没有被拿去做烤乳猪, 现在又有人愿意主动传话给越爻,苏行云只觉得心头一松,所有的焦虑散去, 疲惫渐渐涌上心头。   他听着牢门边的脚步声越走越远, 转身朝后摸去,想随便找个地方躺着休息。   很意外的,他摸到了桌子、椅子、还有床。   现在大概是十二月初,天气很冷, 床上有枕头,有厚被子。   地牢里阴暗潮湿,但是这些枕头和被子都是干燥无比, 还带着被阳光晒过的味道。   苏行云一路往下摸, 感觉到手底下柔软毛茸触感极好的床垫, 心中诧异。   仙浮宫还真是家大业大。   关押人的玄司地牢里, 竟然还给这么昂贵的狐皮给犯人睡。   这也太奢侈了吧。   苏行云忍不住咂舌,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可他现在真的很疲惫, 脑子昏昏沉沉的, 倒进温暖的被窝里一下就睡着了。   恍惚间,牢门被推开, 有人踩着月光悄然而至。   俯身半跪在他的床边,盯着他看了半天, 想抬手触碰他,但是又不敢, 只能小心翼翼地攥紧了他的袖子。   *   苏行云在地牢里呆了三天, 很意外的这个地牢里竟然还能晒到太阳,牢狱后面好像还有窗户, 他隐约能闻到草木清风的味道。   那个狱卒大哥也每天都会来看他,给他带新鲜的果子和刚出炉的糕点。   今天带的水果是葡萄,上面还带着水气,明显是洗过的。   苏行云捏了一颗,想了想,叫住了那个准备走的狱卒大哥,问:“道友,我让你带的话,你给带到了吗?”   “嗯。”   “你们宫主现在是什么态度?他信了吗?”   狱卒道:“信了。”   苏行云忍不住又问:“那他什么时候动手?”   “动什么手?”   “动手杀了那个假冒的青阳仙尊。”   狱卒看了他一眼,慢吞吞道:“杀了那个假冒的青阳仙尊,那真正的青阳仙尊该怎么办?谁来替真正的仙尊洗脱冤屈呢?”   苏行云一愣:“什么?”   “没什么。”狱卒不再多说,只温声道:“你在这里安心呆着,宫主他自有决策。”   苏行云在这件事情上也不好多问,毕竟对方只是一个狱卒,顿了顿他想起了玄鸟,忍不住又问:“这个地牢里有没有关押一只大黑鸟?”   “有。”   “他是否还安好?”   “他很好,地牢里关押的所有人都很好。”   “哦。”   “还有事吗?”   “没有了。”   “那我走了。”顿了顿,那个狱卒又道:“这两天宫主给我安排了其他的事,我没有空再来这里,你如果有事的话就敲敲牢门,外面的狱卒听到了,会进来的。”   “好。”   *   仙浮宫隐秘的地下通道里,黑袍遮身的男人转过身来,赫然是青云派的掌门。   “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我自然会证明给你看。”越爻顿了顿问:“我托掌门找的前尘镜,找到了没有?”   掌门看着越爻,沉默半晌从乾坤袋里掏出一面八卦宝镜。   “刚找到的,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明天。”越爻接过前尘镜,慢吞吞道:“陪他演了这么久的戏,都快要演不下去了。”   “好,那我明日召集众掌门与修士前来仙浮宫。”   越爻点头,“锁魂阵提前准备好,切不可出现一丝纰漏,明日定叫他来得去不得。”   “嗯。”   两人商议完毕,越爻走出了地下秘道。   寒冬始至,今日罕见的出了太阳,越爻仰头将脸暴露在暖阳下,他眯着眼睛看着不算耀眼的朝阳,眸底的冷意一闪而逝。   他从前是瞎,但是不能瞎一辈子。   青阳仙尊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个人不是阿招。   阿招的眼神清澈干净,从来都不会那么锋利,那么有攻击性,更不会看蝼蚁一样,用那种俯视众生的鄙夷的眼神看他。   有这个眼神的、会用这种眼神看他的,就只有从前在栖霞峰上折辱他、硬生生剜了他眼睛的那个人。   没猜错的话,这个人大概也就是阿招故事里的那个老魔头。   越爻恨透了他,他和阿招走到这一步,这个魔头功不可没。   越爻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他不知道九转聚魂结魄灯为什么会把他给招过来,但是既然来了,就不能让他走。   阿招的清白,他的仇,他家人的仇以及村民的仇,都得一样一样慢慢的报,可不能让他溜了。   他忍着恶心与他演了那么久的师慈徒孝,就是为了明天。   第二日,天色依旧放晴,是个很好的日子。   各门各派都接到了青云派掌门的密函,又一次聚集在仙浮宫门口,喊闹着要越爻交出青阳仙尊。   越爻将长剑擦得蹭亮,额间的九瓣莲堕魔印殷红妖艳,温和的对一旁的人道:“师尊,徒儿要去杀几个人,您要去看热闹吗?”   青阳仙尊挑眉:“去。”   师徒二人一前一后朝外走,仙浮宫的宫门缓缓打开。   见到青阳仙尊,顿时仙浮宫外群情激奋。   “青阳仙尊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你屠了桃花村一百八十人,满手血腥,还不束手就擒。”   “越爻,你师尊杀你全村,连你的父母也杀了,你还要维护他吗?这是愚孝。”   “你别给他说这些,他满身的魔气,额间的明明是魔印,他入魔了。”   “那刚好,咱们联手把这师徒俩一起宰杀了。”   青阳仙尊对这个场景很感兴趣,唇角满是戏谑的笑。   “对,桃花村一百八十口,全部都是本尊杀的,连幼儿都没放过,本尊满手血腥。来呀,杀了本尊。”   他的挑衅,让一众名门正派更是火上心头。   “大家就跟我一起杀了青阳仙尊。”   “等一下。”越爻满脸平静地拦在青阳仙尊的面前,“桃花村的一百八十口人命与青阳仙尊无关。”   御兽宗宗主震怒道:“他自己都承认了,你还替他辩解。那一百八十口的人命里,有三个是你的血脉至亲,修仙之人虽然要断绝凡世之事,但是也不能像你这一般毫无人性。”   越爻对他的责骂完全没放在心上,只转身,对上面前的青阳仙尊慢吞吞道:“是啊,他是承认了,人确实是他杀的,不是青阳仙尊杀的。”   众修士一愣,不明白他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是什么意思。   只有青阳仙尊扬唇一笑,“你知道了?”   “我知道了。”   “反正你也入魔了,不如跟我去魔域玩上一遭?”   越爻擦去额头的九瓣莲堕魔印,从怀中掏出散发着浓浓魔气的符箓,一边伸手撕了,一边笑盈盈道:“恐怕要让魔祖失望了。”   “可惜了。”魔祖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挑了挑眉,眸色阴沉,似乎因为魔族少了一员大将而感到遗憾:“陪我演了这么久的戏,真是辛苦你了。”   越爻温声道:“能将你拖到今天,辛苦也值得。”   “怎么?你觉得可以留下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   魔祖冷冷一笑,这副身体太破了,连剑都提不起,但是他也没想过带着这副身体逃跑,稍一思索就灵魂出窍了。   身为魔祖,他的分神想要去哪,谁也拦不住。   越爻接住突然倒下的青阳仙尊的身体,不慌不忙的勾了勾手指,得到他的示意,周围突然出现几面阵旗。   眨眼睛功夫,赤炎魔祖头顶出现一个诡异至极的如同用血线画出的法阵。   古朴苍凉的法阵,遮住了头顶的暖阳,偶尔散发出淡淡的红色光芒,有一下没一下的闪烁着。   青门派掌门走出人群,沉声道:“知道魔祖修为高超,本掌门特意为你准备了上古锁魂阵。”   刚刚还得意洋洋的魔祖分神脸色一下巨变,那些红色的细线看上去极脆弱,但是一丝一缕的像蜘蛛丝一样裹在他的分神上,让他如陷泥泞,动不了分毫。   众人对这一变故,目瞪口呆。   大家都是聪明人,隐约也猜到了,这是仙浮宫宫主与青云派联手设的局,为的就是替青阳仙尊洗脱嫌疑。   果然,下一秒就将见越爻从乾坤袋掏出了前尘镜。   他慢条斯理道,“想必两个月前,各道友都收到了留影石,我的师尊青阳仙尊屠杀了桃花村满村一百八十余口人。”   “那些事不是我的师尊做的,都是这个魔头做的。”   “我的师尊云阳高端,坦坦荡荡,从来没做过残杀凡人的事。”   “口说无凭,眼见为实。现在让大家看看证据。”   前尘镜镜面对上了半空中被锁魂阵困住了赤炎老魔头的分神,一缕金色的光如同流水薄雾,赤炎老魔做过的事如同走马灯一般快速闪过。   在场所有的修士都看清了,桃花村的灭村惨案确实是赤炎老魔头做的。   越爻也看清了,看到他怎样折辱自己,怎样一剑一剑刺在他身上,怎样剜去他的眼睛,怎样将他推向狱渊。   越爻双眼发红,除了恨,更多的是悔。   悔他误会了阿招。   阿招一直有跟他解释,可是他不信,他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可是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   那个时候的阿招在想什么呢?   付出了那么多养大的人,却从始至终都没信过他,一直怀疑他,一直质疑他。   他当时该有多难过。   越爻心中酸楚,不敢再想下去。   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前尘镜还给了青云派掌门,赤炎老魔头的分神被关押。   几大门派的掌门和长老又聚到了一起,准备通过赤炎老魔头的分神,找到魔域的位置,然后一举攻入魔族老巢。   *   第二日一早,玄司地牢里,被关着的各门各派的当时潜进去刺杀青阳仙尊的修士都会放了出来。   苏行云也听到了牢门被打开的声音,他抱着猪崽子,摸索着起身,却被人握住了手腕,“我带你出去。”   苏行云听出了这是那个狱卒的声音,忍不住问:“事情解决了是吗?”   “是。”   不等他问,狱卒就把当时发生的事情,慢条斯理的跟他说了。   苏行云松了一口气,越爻很聪明,起码比他聪明。   他光想着杀人了,没想到还可以替自己洗清嫌疑。   当时偷偷在牢里骂越爻是猪,这会儿偷偷跟猪道歉,也偷偷跟越爻道歉。   听到赤炎老魔头的分神被抓住,还能通过分神找到魔域的位置,然后一举攻入魔族老巢的时候。   苏行云心中更舒爽了,一切比他想象的要好,将来有仇的能报仇,有怨的能报怨。   一旁的狱卒轻轻抓着他的手腕,带着他往外走,像是随口的问了一句,“你的眼睛是怎么了?”   “出了点问题。”   “能治好吗?”   “不知道。”苏行云摇头,他倒是也还挺看得开,朝侧边的人浅浅一笑:“实在治不好也没关系。”   狱卒一直没说话,好半天才道:“听说你是宫主的熟人,那你要不要见他?我现在带你去。”   “不用了。”苏行云很干脆的摇头,见面了也不知道该跟越爻说些什么。   况且,那家伙也不一定能认出自己,到时候还得自己眼巴巴的凑上去跟他相认,多没意思。   他道:“其实也不是很熟,不用去见了。”   狱卒怔了怔,将他的手抓得有些紧。   苏行云从狱卒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腕,温声与他道谢:“后面的路我自己可以走,这几日谢谢你了。”   “你要去哪?”   苏行云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不知道,天大地大,总有去的地方。”   他与狱卒道完别,凭着记忆出了仙浮宫。   才走出仙浮宫,迎面就被一个巨汉抱进了怀里,“小师弟……”   苏行云愣了一下,随后笑道:“二师兄,你先找到我了,我还准备去找你呢!”   “你的眼睛怎么了?”   “你一直不回来,我害怕你出事,还没等到莲子脱壳,就自己把莲杆给折了。”苏行云摆了摆手,淡然道:“结果就这样了。”   “眼识未通?所以你是不是看不见了?”   “嗯。”   “那以后可怎么办?”玄鸟声音忧心忡忡,顿了顿又道:“都怪那逆徒,他要不把我给抓起来,你也不会出事。   ”不能怪他,是我低估了他。”苏行云下意识替他辩解,“他一直知道那是谁,不需要我提醒,我不该让你来的。你提醒他就会露馅了,这出戏就演不下去,他才迫不得已把你抓起来。”   玄鸟早就听说了事情的经过,自然也知道越爻是迫不得已。   可是小师弟的眼睛该怎么办啊?   玄鸟心焦不已,苏行云却没多大表情,反而问:“二师兄,我的脸长什么样?和从前一样吗?”   “不太一样,只有五分像,遮住眼睛之后,只有三分像了。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样子,很稚嫩。”玄鸟仔细看着他,“倒是有点像你曾在异世的模样。”   “那也行,挺好的。”   师兄弟二人往前走,玄鸟问:“小师弟,我们现在去哪?”   苏行云想了想:“去白石镇吧。”   现在反正也没什么事了,可以好好养老了。   他在白石镇那里住了很多年,也还挺习惯那边的气候,刚好有现成的房子住进去就行。   “好。”玄鸟带着他去了白石镇,然后……   没有然后了,房子已经被烧了。   他们从前住的地方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   “算了,还是回青云派吧。”   一人一鸟跟青云派掌门见了一面,解释了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唠叨了几句后,又回了栖霞峰。   才入主殿,两个人就是一怔。   很好,栖霞峰的主殿还在,只不过里面像遭了贼,苏行云以前常用的器具,衣袍、他坐的椅子,他的床,都不见了。   站在空空的大殿里,苏行云人都是懵的。   玄鸟叫来仙侍问是什么情况?   仙侍一脸便秘的表情,把越爻做的事一一道来。   听完,苏行云就明白越爻为什么烧自己了。   敢情是因为他的东西已经烧完了,没东西烧了,这才拿着自己烧。   苏行云抹了一把冷汗,这孩子……还能不能正常点了?   没办法,又重新置办了新的东西。   玄鸟安排好一切后,就出门找治眼睛的方法去了。   苏行云开始了平静的生活,他看不见,日常生活上还是有诸多的不便。   除了最简单的事情,穿衣服、梳头发,剪指甲,都需要仙侍在旁协助。   栖霞峰仙侍原是些五大三粗的男子,从前也没伺候过人,哪怕十分小心翼翼的给苏行云梳头发了,还是会扯得他头皮疼。   但是这种苦日子并没有过多久,第三天的时候,栖霞峰来了个新的仙侍,话不多,但是很会伺候人。   苏行云什么都不用说,动一下,那个仙侍就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很会梳头,梳的一点都不疼。   他知道他的口味,端上来的食物和水果永远都是他最喜欢的。   他会在日落时分扶着他去山边吹风散心。   除了话很少,其余什么都好。   到第十天的时候,苏行云才刚睁开眼,守在一旁的仙侍就扶起他,动作温柔的给他穿鞋。   苏行云叹了一口气,对着半跪在地上的人温声道:“爻爻……”   越爻一愣,他不知道苏行云怎么认出的自己,仍旧垂着眸小心的给他穿鞋。   “你该回去了。”苏行云只是瞎,但是他不傻,第一天不知道,第二天不知道,第三天还能不知道吗?   别的仙侍可不会整夜整夜守着他。   也不会半夜偷偷吻他的手背。   更不会抓着他的袖子偷偷摸眼泪。   “阿招……”   越爻嗓音颤抖,苏行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知道他要说什么。   “你不欠我什么,不要觉得愧疚。”苏行云伸手摸上了他的肩膀,温和道:“我的眼睛不是瞎一两天,是一辈子。”   “别守着我了,回仙浮宫去吧。”   越爻盯着他看了很久,轻声问:“走之前,你能陪我看一场雪吗?”   苏行云默了默,“好。”   十二月十四,入冬的第一场雪如约而至。   雪很大,雪片跟鹅毛似的漫天飞舞,很快就将天地染成了白色。   屋外梅花初绽,屋中红泥小火炉上煮着茶,师徒二人一左一右端坐在屋檐下。   瞎了的人在仰天看雪,没瞎的人在侧头看人。   从前白石镇上也有这样一幕,只不过人是反的。   世事无常终有定,人生有定却无常,一山有一山的遗憾。   雪下了一整晚,师徒二人沉默着看了一晚。   第二天天亮,越爻走了,只不过他没回仙浮宫,而是上了神医谷。   神医谷谷主对他上一次的事十分不悦,冷着脸道:“不是说好了,你我再无瓜葛,为何还来找我?”   越爻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头重重的磕在地上,“这是最后一次,请您看在我帮阿絮试了那么多次毒的份上,帮我最后一次。”   谷主愣了一下,越爻从前最是骨头硬,被蛇咬得在地上打滚都一声不吭,从未见他如此卑躬屈膝过。   “你说。”   越爻套过了玄鸟的话,玄鸟太粗神经了,他随便一套就知道了苏行云所有的状况。   于是一一说了苏行云的状况。   神医谷谷主听完,皱眉道:“眼识未通,无药可医,除非……”   他的欲言又止,反而让越爻涌出了希望:“您说,任何代价都可以。”   “任何代价?”   “是。”   “哪怕用你的眼睛?”   越爻一愣,沉默半晌点头,“好。”   *   越爻走后,玄鸟又回了。   他看着白巾覆眼的苏行云,忍不住总是唉声叹气。   苏行云有些好笑:“二师兄,没救了就没救了,不要再叹气了。”   “不会的,你莫着急,我再去找找,一定会有办法的。”玄鸟又飞出了栖霞峰。   三天后,他又急匆匆回来了,找到苏行云时,满脸欣喜道:“小师弟,我找到可以治你眼睛的方法了。”   苏行云一愣,“什么方法?”   玄鸟挠头,神情有些复杂,“不知道什么,反正很神奇,你的眼睛有救了。”   谁也不想当瞎子,苏行云自然也不想,他不知道玄鸟找到了什么办法,但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无论如何恢复光明是最好的,当瞎子实在太不方便了。   他被玄鸟带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见了屋檐上的白雪,看清了院落中的红梅,也看清了玄鸟的脸。   一切都是美好的模样。   除了越爻。   他来仙浮宫想要偷偷的看一眼越爻,却看见越爻眼睛覆上了厚厚的白纱,曾经是眼睛的地方隐约渗出殷红的血迹。   越爻的眼睛没了,他看不见了。   苏行云才知道,所谓的神奇方法,就是把越爻的眼睛换给自己。   胸口痛到有些不能呼吸,苏行云闭了闭眼睛,从角落走了出来。他原本只是想着偷偷藏藏来看一眼,但是现在不想藏了。   “爻爻……”   越爻听到他声音,飞快转过头来,唇角全是笑容,“阿招,你来了。”   苏行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他问:“你傻吗?为什么要把眼睛换给我?”   “阿招没了眼睛会不习惯。”   “你呢,你没了眼睛该怎么办?”   “我……我有眼无珠。”越爻唇角的笑容里带上了自嘲,“反正也分不清是非黑白,还不如不要。”   他对当初误会了阿招的事耿耿于怀,更因为当初刺了他一剑而后悔万分。   他用着白绸巾下血漉漉的眼眶看向苏行云,“阿招对不起,我有罪……”   苏行云还来不及反应,只见越爻手中的剑光一闪,锋利的剑尖毫不犹豫的狠狠刺进了他自己的右胸。   “这一剑是我不该疑心你。”   越爻面不改色的拔了出来,又换了个地方狠狠的捅了进去。   “这一剑是我不该误会你。”   粘稠的血液将越爻月白色的衣袍染得狼狈不堪,来不及吞咽的血液更是糊了他满嘴。   “这一剑是我不该伤你。”   越爻没心思将唇角的血擦去,又扬起了手中的剑,他的动作很快,眨眼就给自己捅了三刀。   苏行云都傻眼了。   爹,活爹!   他怎么能对自己这么狠,这简直是在挖他的心肝啊!   “爻爻……”苏行云一颗心都痛的要痉挛了,眼疾手快飞快抽着他的剑柄,“不要,我不怪你,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阿招,对不起。”越爻伸手试着去摸苏行云,但是又怕弄脏他的衣服,只能小心翼翼的捏住了苏行云衣服的下摆。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弥补我的过错,我就是个王八蛋,我不该误会你,不该伤害你,不该对你做了那些事,对不起,对不起……”   越爻一边道歉,一边将手中的箭往苏行云的手中塞。   “要不你也捅我一百零八剑,实在不解气,剁成饺子馅也行。”   “爻爻,我对你从未有过怨恨,你不需要去弥补什么……”苏行云脸都白了,这家伙真的太疯了。这么多年他墙都不扶,就服他。   苏行云手忙脚乱的替他止血,给他喂药。   越爻却不张嘴吃药,只道:“可是我曾经那样对你。”   “不怪你。你的体质就是这样,入魔不是你的错,能坚持到最后,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越爻依旧固执的问:“那你的意思是你原谅我了,对吗?”   “原谅你了。”苏行云拿他没办法只能点头,越爻太癫了,他害怕如果再不同意,他真的会把自己捅成筛子。   这事越爻真的做得出来,毕竟正常人谁也不会拿自己去九转聚魂结魄灯上烧,那玩意儿烧的可不只是肉/体,一个不注意就会被烧得魂飞魄散。   但是越爻竟然还能波澜不惊的烧第二次,他真的太癫了。   苏行云真的怕了他了,再这样被吓几次,他都怀疑这副新长的身体会不会焦虑得掉头发,只能连骗带哄道:“我对天发誓,我真的原谅你了,我要敢骗你,我就是狗。张嘴,把药吞下去。”   越爻这才乖乖的把药吞下去。   苏行云松了一口气,耐着性子给他擦去了唇角的血液,盯着他覆着白绸巾的眼睛道:“爻爻,没有眼睛,你将来怎么做仙浮宫的宫主?”   “嗯,做不了。”越爻满嘴的血腥味,但是语气竟然出奇轻松,“仙浮宫不需要一个瞎子宫主,我刚刚已经将宫主令交出去了。”   苏行云一愣:“那你要去哪?”   “不知道。”越爻又垂下了头,慢吞吞道:“我现在无处可去,无人可依。阿招,我又成了没人要的小瞎子了。”   “从前在白石镇的时候,那些小孩朝我扔石头,他们说我是没人要的小瞎子,后来你来了,你说你会要我。”   越爻侧头,覆着白绸巾的眼睛看向他的方向,声音轻轻的,可怜兮兮的问:“阿招,这句话现在还算数吗?”   “算。”苏行云用力点头。   算,怎么可能不算,必须算,这颠颠的样子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   他朝越爻伸手,“走吧,我带你回家。”   越爻准确的攥紧了苏行云的衣摆,像从前一样乖乖的跟在他的身后。   冬日最后的一丝暖阳落在越爻的脸上,温暖又明媚,连带着那冰冷的风都肆意张扬。   越爻侧过脸去,唇角的笑容轻松又愉悦。   他从前的笑容像是面具,习惯性挂在脸上,但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   原来只要待在阿招的身边,做瞎子也是快乐的。   人生还真是无常啊!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但是,谁又能说这不是最好的结果呢?   *   苏行云牵着越爻往外走,回头看了一眼金碧辉煌的仙浮宫,他突然问:“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我的?”   “你抱着猪来仙浮宫找我的时候。”   苏行云一愣:“你那个时候就认出我了?”   “嗯。”越爻点头。   苏行云想了想又问,“地牢里的那个狱卒是你?”   “嗯。”   苏行云了然,难怪,他就说当个牢犯哪会有那么好的待遇,原来这家伙一开始就认出了他。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比如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用。”越爻摇头,“我见你的第一眼,就去玄司地牢里找了二师伯,二师伯的神经太粗了,我都没怎么套话,他就全交代清楚了。”   二师伯?苏行云愣了一下,才知道他说的二师伯是玄鸟。   从前越爻总是对他冷嘲热讽、针锋相对,对玄鸟也爱搭不理,他从来不会叫二师伯,只会叫大蠢鸟,但现在一口一个二师伯,倒反而让苏行云有点不适应了。   越爻问:“你原来的那副身体,我找了一个风水很好的地方封存了,你要去看看吗?”   苏行云摇头,自己看自己的墓,多诡异。“不用了。”   “对了,上次在栖霞峰上那个白白胖胖的孩子你见过了吧?我准备让你收他做个徒弟。”   想了一下,又用着商量的语气道:“当然,还是要看你的意见,你实在不愿意就算了。”   那株石生花他没用上,可以还给江家,至于江屿念,也不会亏待了他,让掌门或者哪个长老收他做亲传弟子也行,这样也不算背信弃义了。   越爻问:“阿招喜欢他吗?”   “喜欢。”苏行云点头,“但是这是你收徒,得你喜欢。”   “我不喜欢小孩,但反正一定要收徒,还不如收阿招喜欢的。”   苏行云一愣:“什么叫一定?没有说一定让你收徒,你不想收就不收。”   越爻固执道:“一定要收。我不能让这一脉断在我手里,我一定要收一个徒弟。”   苏行云奇怪的问:“为什么?”   越爻偏了偏头,慢条斯理道:“有一次半夜你潜进了仙浮宫,给我送了六七个乾坤袋。我问你为什么?你说不想传承断在你手中,因为将来你死了,还是要有脸面去见你师尊的。”   苏行云当时还记得这件事,越爻当时问,那他呢?传承若断他手里,他死后是不是就不要脸了。   苏行云说,你死后又不用来见我。   当时越爻黑着脸道,谁要见你,谁稀罕见你。   “那时我说谎了。”越爻攥紧了苏行云的衣子,脸不红心不跳道:“阿招,如果真的到了那么一天,我要见你,我特别特别稀罕见你。”   苏行云一噎。   孩子,你这话有点过于暧昧了啊!   他咳了一声,别过脸去,一字一句道:“回了青云派以后,你不能再叫我阿招了。”   越爻歪着头,乖乖的问:“那我叫你什么?”   苏行云斜着眼睨他:“你说呢?”   越爻想了一下,试探着道:“夫,夫人?”   苏行云:???   什么鬼东西?他耳朵炸了?不然怎么会听到这么炸裂的称呼。   见他不说话,越爻又改口道:“相公?”   苏行云:!!!   “越爻,你是不是有病啊?什么相公什么夫人?你脑子里面装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苏行云要炸了,头发都竖了起来,语气里全是恼怒,“你要叫我师尊,师尊懂不懂。”   这是苏行云第一次骂人,也是第一次这么暴怒,越爻被他吓得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小心翼翼的回他:“可是我们已经拜堂成亲了。”   苏行云:……   “还在师祖面前磕了头。阿招,你是不是忘了。”   呃!怎么忘了这一茬?   苏行云整个人像被放了气的河豚,一下就蔫了,好半天才有气无力道:“那个不算。”   “不能不算,结侣誓词不能反悔,否则会遭天谴。”   “那可以解契。”   越爻很硬气的拒绝:“不要。”   苏行云耐着性子道:“当时你被心魔入侵了,心魔会无限放大你的欲/望,包括你的情/欲和爱/欲,你认真想想,或许你并没有那么喜欢我。”   “我想的很清楚了,有心魔是这样,没有心魔还是这样。”   “在白石镇的时候我就喜欢你,现在已经整整十三年了,这么漫长的时间,已经足够我确定心意了。”   “最开始我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后来你又用不同的脸出现在我面前,但是没有关系,只要是你,就算是丑八怪,我也喜欢。”   “哪怕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每一件事情都成为了我和你之间的鸿沟,但是哪怕这样,我爱你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动摇过。”   越爻顺着衣往上抓住了苏行云的手,将他的手牢牢握进了自己的掌心:“阿招,没了你我会死,我真的会活不下去的。你能不能试着给我一个机会,我很聪明的,学什么都很快,我可以变成你最喜欢的样子。”   “你不用改变,做你自己就好。”   “做我自己,你就会试着爱我吗?”   苏行云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他。   越爻等了很久都没等到答案,原本苍白的脸色都快要灰了,整个人摇摇欲坠,一阵大风吹过来可以让他碎成渣。   他吸了吸鼻子,突然小声的问:“阿招,我很难过,我可以哭吗?”   苏行云一愣,他的眼睛刚被挖走,现在还是两个血窟窿,要是流眼泪就糟了。   他有些慌乱的道:“不可以哭,爻爻,你不能流眼泪。”   “可是我忍不住了,我心里好难受。”越爻鼻尖红彤彤的,声音带着哽咽,好像真的快要哭了。   “我答应你……”   越爻茫然的望向他:“什么?”   苏行云一咬牙道:“我答应你,我会考虑。”   这句话是被逼无奈,却也让苏行云真的开始认真思考。   从前他没有认真考虑过感情方面的事,也从来没有去深究过爱不爱这些。   修真界里师徒恋本就是一道巨大的鸿沟,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跨越这道鸿沟。   师徒恋算是禁忌,不会被人祝福,只会被唾弃,被嘲笑,被骂为师不尊,为徒不孝,败坏纲常。   没有人愿意成为众人口中的谈资。   所以苏行云从来都没有往这一方面想。   直到看见越爻的坚持与决绝,他才开始正视这个问题。   苏行云叹气道:“爻爻,我现在给不了你答案,但请你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不是对你撒谎,我只是需要时间去看清,等我想明白的时候,我会给你答案。”   他的这些话不是在拒绝,他是需要时间去正视自己的内心。他从来都不是懦弱的人,如果他真的会爱上越爻的话,他会不过一切接受越爻。   修仙之路本就困难重重,如果连自己心中想要的都游移不定,还修什么道?   哪怕结果是被所有人唾弃,他也会做他想做的。   而这正是越爻需要的。   越爻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这个。   他从来没有想过现在就让阿招答应他什么,他把他逼得这么急,从始至终都只是想彻底捅破这层纸。   他要让阿招用看成年男人的眼光看他,而不是一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孩。   否则,不管他做什么,他在阿招心里永远只是个孩子,他会护他,会宠溺他,会原谅他所有的过错。   但是不会爱他。   只有捅破了这层纸,那些刻板的印象才会从他身上消失,他不再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   在他眼里,他是一个成年男人,一个可以和他共度一生的男人。   越爻很聪明,他很懂得适可而止。   这个话题到这的时候,他没再选择继续,多余的话一句没说,只道:“那回了青云派后,人前我叫你师尊,人后我再叫你阿招好吗?”   “好。”   *   回栖霞峰后,苏行云就张罗着给越爻收徒。   排场很大,各门各派都派了人来恭贺,给足了越爻面子。   收徒大典结束,苏行云把越爻和江屿念一起叫上了后山,准备徒子徒孙一起教。   问为什么要一起教,自然是越爻要求的。   苏行云也没有意见,因为越爻的剑术没有一招是他们这一脉的。   问他是在哪学的剑术,他说他不小心掉下了悬崖,在悬崖下面的洞里捡的剑谱。   苏行云一脸无语,果然是幸运的天之骄子,掉下去悬崖了也不会出事,还能捡到绝世剑术。   他让江屿念蹲着马步挥剑一千下,然后才又看向越爻。   “你的剑术确实厉害,但是我的也不差,你师祖当初可是九州第一剑仙呢。他最拿手的是秋水长天与剑出破晓。为师现在练与你看一遍。”   “第一招,剑出破晓。”苏行云抽出长剑,剑出如破晓之光,银色的剑光轻易划破黑暗,剑意凌厉,隐约能听到奔雷之声,仿佛能洞穿一切防御。   “第二招,秋水长天。”   刚刚攻击性极强的剑法一收,凌厉的剑意化成潺潺流云,连绵不绝,又似秋水长天。   “这俩相辅相成,一个快一个慢,一个刚一个柔,一个剑意凌厉,一个柔情似水,近战可远攻也行,是顶级的剑术。”   苏行云收了剑,深吸一口,平复了剑意之后,问:“你想先学哪个?”   越爻道:“剑出破晓。”   “好。”   越爻看不见,苏行云只能手把手教:“破晓一击震天鼓,雷霆万钧鬼神哭。”   “好,做得很好,下一招,剑光闪烁如闪电,一击惊天定胜负。”   “劈剑放平,翻手悬臂,回环,再来一招白蛇吐信,好,右手干嘛呢……”苏行云用枯树敲了敲他的手臂:“抬起来,右手抬起来,伸直了……”   越爻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   苏行云忍不住又敲了他一下,“学东西的时候就好好学,笑什么笑?”   “我错了,”越爻也不争辩,听话的把左手抬了起来,伸直了。   没办法啊,他的阿招向来就左右不分,以前在狱渊的时候就是这样,他说的向左走,永远都是向右走。   越爻一开始想要改变他,结果时间一久,没能把阿招的左右分明白,反而把自己搞糊涂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也分不清左右。   当初在神医谷的时候天天被阿絮嘲笑,用了大半年的时间才习惯用正常人左与右。   好了,照这样子再过几天他又得被阿招给带偏了。   *   越爻天资聪慧,学什么都快,哪怕是瞎了,苏行云给他指引了一次,第二次他已经记住了动作。   江屿念胖乎乎的一个,但是竟然也会坚持,手都在抖了,苏行云没喊停,他竟然也没停。   这样的徒子徒孙,谁能不喜欢,苏行云又有了为人师的快乐。   一个时辰后,江屿念快晕了,苏行云才喊停,对小糯米团子招了招手。   “念念,过来休息了。”   小糯米团子腿都麻了,摇摇晃晃的朝他走过来。   苏行云将他抱到腿上,拿出了毛巾,细心的给他擦了汗,又将刚刚切成块的水果喂到了他的嘴里。   等到苏屿念吃不下了,才将他放在一旁的躺椅上,“念念,好好休息一下。”   侧头就看到越爻眼巴巴的看着他。   哦,越爻没有眼睛,但是他那个表情真的就是眼巴巴的。   “你干嘛?”   越爻捏着衣角,将脸凑向他:“师尊,徒儿也要擦汗。”   苏行云有些好笑,却还是拿毛巾给他擦去额头上的薄汗。   越爻却又得寸进尺的张开了嘴,“还要喂水果。”   “你没长手吗?”   越爻理直气壮,“你可以喂江屿念,为什么不能喂我。”   “他是小孩,你也是小孩吗?”   “都是徒子徒孙,你得一视同仁,一碗水端平,不能厚此薄彼。”   苏行云无奈,只能捏起几块水果往他嘴里塞,一边塞一边没好气道:“还一碗水端平?我刚刚还抱着念念坐我腿上了,你也要坐我腿上吗?”   “当然可以。”越爻瞬间容光散发,精神一震,二话不说抱着苏行云的脖子坐到了他腿上。   苏行云仰头看着将他整个人都笼罩的高大身影,见他不以为耻,反而得意得唇角快咧上耳根了,一时蚌住了。   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好想让他滚。 第27章   越爻靠得太近, 炙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鼻子上,让苏行云的心脏都跳漏了几分,一抹薄红爬上了他的耳尖, 忍不住恼道:“你下来。”   越爻倒也没有死缠着不放, 从苏行云身上下来的时候,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了他的侧脸。   越爻扬了扬眉:“师尊,你脸怎么这么烫啊?”   “为,为师有点热。”   苏行云说完就后悔了, 寒冬腊月正是最冷的时候,山顶又风大,怎么可能会热。   果然, 越爻听他说完, 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苏行云盯着他唇角夸张的笑容忍不住道:“你笑得太大声了。”   “开心就要大声笑啊!师尊不喜欢吗?”   “没有。”苏行云摇头。   以前在白石镇的时候越爻总是沉默, 不爱笑也不说话。   后来出了白石镇, 越爻倒是很爱笑了, 但是那笑容全是伪装的, 整个人像笼在雾里, 让人看不真切。   这是苏行云第一次见他这样, 生机勃勃的,鲜活的, 明媚又张扬。   “为师很喜欢。”   *   栖霞峰上师慈徒孝的日常并没有维持很久。   掌门给苏行云传来消息,让他参与屠魔行动。   赤炎魔尊的仇他早就想报了, 苏行云想也没想,就将脸变成从前的样子, 跟着掌门去了。   各宗各派有头有脸的人齐聚一堂, 脸上全是凝重。   经过他们的努力,终于通过赤炎魔尊的分魂锁定他的位置。   魔族猖狂嗜血, 又残忍至极,他们已经屠了好几个凡人村子了,修真界的修士早就想来一次大规模的屠魔行动。   但魔域向来藏得隐蔽,一直也找不到确切的地址,想攻打也没有方向。   这一次可总算是找到了。   上古的锁魂阵威力巨大,它锁住的分魂连神识都发回不去。   趁着现在赤炎魔尊的主魂不知道这件事情,正是进攻魔族最好的机会。   几个宗门聚集在一起,筹划了好久,想到万无一失的方法。   兵分两路,里应外合。   可是找谁去里应又成了难事,去魔域要经过沉羽海。   沉羽海是整个修真界最恐怖的地方。   海中海水全是阴蚀水,各种法宝都不能用,连羽毛都浮不起来。   一直默默听着当隐形人的苏行云突然开了口,“本尊去。”   一众掌门和大能全部看向他,青云派掌门担忧道:“青阳,莫要逞能。”   阴蚀水是世间至毒至阴至寒之物,修士一碰,会从身体烂到灵魂。   “没有逞能,我自有办法。”苏行云笑了笑,安抚道:“掌门师伯莫要担心。”   阴蚀水是世间至毒至阴,但接天莲本就长在阴蚀水中,他跳进去只会如鱼得水,伤不到他分毫。   见他信誓旦旦又一脸的坚持,所有人都不好再劝他。   于是这件事情就定了下来,并且很快就提上了行程。   离开的头一晚,苏行云独自去了折羽峰,他给师尊带去了酒,又认真的磕了几个头。   “师尊,徒儿要去魔域了,希望师尊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徒儿此去一路平安,也保佑徒儿大仇得报。”   越爻是最后一个听到消息的,听到要过沉羽海,他抓着苏行云袖子的手一直在抖,脸色苍白一片,“为什么是你去?”   苏行云在他手背上安抚似的抚了抚,“谁都可以不去,但是我必须去。”   “师尊的仇,大师兄的仇,二师兄的仇,我的仇,你的仇,这些仇恨日夜折磨着我,我必须要去。”   越爻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也有恨,他比谁都恨。   赤炎魔祖赋予了他太多的苦难,他的手上沾染着他父老乡亲的血,他跟阿招经历的一切也拜他所赐。   没有人比他更想杀了赤炎魔祖,他只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越爻张了张嘴,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好半天才侧头,用覆着白巾的眼睛看着他问,“你能给我一根头发吗?”   “怎么?你又要给我下咒?”   “嗯,平安咒。”   “好。”苏行云没有多想,还真扯了一根头发给他。   见越爻将头发小心翼翼的收进袖口。   苏行云有些好笑,伸手想要摸一摸他的头,但是想到他好像不喜欢自己摸他的头,又准备把手收回来。   越爻察觉到他的意图,顿了顿,偏过头去在他的掌心温柔的蹭了蹭,“师尊,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   “知道了。”   *   苏行云与众人道完别,独自一人去了沉羽海。   沉鱼海上上下下死寂一片,天上灰蒙蒙的没有飞鸟,水下黑漆漆的没有游鱼。   不能说没有鱼,更直接的说是没有任何生物。   苏行云在海里行了半个月,连贝壳和浮游生物都没见到一个,他很多天没说话了,连耳朵里面都是嗡嗡作响。   这个地方太大了,走了这么久也一样望不到尽头,这么大的的地方很让人迷失方向,他原本就方向感不好,左右不分,还好有掌门给了法宝给他指引方向,要不然别说去魔域了,他能活生生把自己迷失在这沉羽海中。   天似乎又黑了,水下的光线越来越暗,迷迷茫茫中有些恍惚不知终日。   苏行云突然很想越爻,在栖霞峰上的时候,越爻恨不得时时黏着他,他却总嫌他太过黏人。   现在四处安安静静的,连鬼影子都没有一个,他才发现被人黏着也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太过无聊,于是他沉在海底休息的时候,会尝试着自娱自乐。   从前在碎虚洞府做莲藕的时候,他最擅长做的事情就是躺在灵泉里吐泡泡。   因为吐的多了,他已经吐出了技术含量。   一个一个大小均匀的泡泡,每个泡泡的间隙的距离像测量好的一样,那些泡泡在水里成群结队往上窜的时候,远远看去就像一串串好的珍珠链子。   苏行云一连吐了半天泡泡,刚准备再往前走的时候,余光却发现前面也冒出了几个泡泡。   当然这些个泡泡没他有技术含量,大大小小,乱七八糟,不够整齐,间距不够匀称,一点也不漂亮。   等等!这好像不是重点。   苏行云下意识吐槽了一番,然后猛然发现不对劲。   对面哪来的泡泡啊?谁在那吐泡泡?   这可是阴蚀水!   苏行云脑门上突然冒出了冷汗,不对,海里面冒不出冷汗,但是他真的浑身发冷。   他警惕的看着对面,很快一条巨大的黑色的东西缓缓游了过来。   为什么说它是东西,主要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它有点像鱼,又不像鱼,很奇怪的一个生物。   但是能出现在阴蚀水里的都不会是普通的生物。   苏行云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他还要去魔域的,不能出师未捷身先死。   他想着是先看看情况,还是想着先下手为强的时候。   那个怪物围着他转了一圈,然后吐出了一个泡泡。   苏行云神情紧张,忍不住吐出了一个更大的泡泡。   那个怪鱼甩甩尾巴,好像不甘示弱,吐出了一个更大更大的泡泡。   噫!苏行云来劲了!你跟我比打架,在不知你底细的情况下,我可能打不过你。   但你跟我比泡泡,那我必须得比赢你。   苏行云酝酿了半天,用力吐出了一个巨大的泡泡,比刚刚怪鱼的那个大了五倍不止。   这个泡泡升上去的时候,他在怪鱼的脸上看到了震惊的表情。   说出来很惊悚!但是他真的在鱼脸上看见了震惊的表情。   那怪鱼盯着他看了半天,然后游着尾巴走了。   苏行云有点莫名其妙,但是卡在喉咙上的心脏还是落回了原位。   毕竟能在阴蚀水里活着的怪物,绝对不是普通的怪物,如果它真要攻击自己,最后到底谁输谁赢,他一点胜算也没有。   但是苏行云的心脏显然落早了,因为第二天,那怪鱼又来了,好在它还是没有攻击他。   只是张嘴吐了一个巨大的泡泡。   噫!又比吐泡泡?   那你可撞枪口上了,于是苏行云不旦又吐了个更大的泡泡,还给它耍了一个花样,给大泡泡里夹了两个小泡泡。   这次怪鱼直接傻眼了。   第三天还来了,第四天又来了。   到底十天的时候,怪鱼看苏行云的眼神,从震惊已经变成了崇拜,尾巴挠了挠,从下颚的地方挠出一片银白色的鳞片,推推拉拉送到了苏行云的面前。   苏行云愣了一下,送给他的东西吗?   饶是他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是个什么东西,但想必也不是凡品。   毕竟这怪鱼浑身上下都是黑的,就下颚处有一点银色的鳞片。   苏行云想了想,把那鳞片收了起来,但是来而不往非礼也。   怪鱼送了他礼物,他也得送给怪物鱼样礼物,但是它不知道关于喜欢什么,于是把乾坤袋里不会溶解在阴蚀水里的东西,每样都拿出来了一份放在怪鱼的面前。   怪鱼东看看西看看,最后一口吞下了面前的极品灵石,砸吧砸吧几下好像味道还不错,顿时围着苏行云上蹿下跳。   苏行云扬了扬眉头,别的东西不多,极品灵石倒是超级多。   他直接招手放出了半座山,给怪鱼吃了大饱。   接下来十几天的路程,一人一鱼更熟了。   苏行云最开始无聊的时候只会教它吹泡泡,后来升上海面教它拍皮球。   就像逗海豚那样,把球扔过去,怪鱼会翘起尾巴,用力把球甩过来。   它的动作很快,无论苏行云把球扔得多高多偏,它都会准确的把球甩过来。   有这怪鱼陪着他,他之后的路程倒也不算孤单。   紧走慢走又是半个月之后,终于到了魔域的边境。   为什么苏行云会知道已经到了魔域的边境了呢,因为他进不去了,沉羽海好像被透明的东西隔成了两半。   海水还在荡漾,但是他进不去。   上上下下研究了半天,甚至在海底挖了个坑,他还是进不去。   苏行云有些着急了,他真的最讨厌结界啊禁制啊这些东西了,碎虚洞府里的三个禁制把他给解麻了。   现在看到这些透明的东西就头疼。   怪鱼倒是可以进进出出,它盯着在海底折腾的苏行云,丑陋的脑袋歪了歪,然后一口把人给吞了进去。   苏行云只觉得眼前一黑,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又是一亮。   他愣了愣神,侧头去看的时候,人已经闯进了魔域的结界。   卧槽!这哪是什么怪鱼,这简直是他的天使宝贝。   苏行云摸了摸它的脑袋,升上海面陪了它玩了一个小时的球,还给它取名叫乖乖。   乖乖似乎很喜欢这个名字,不管隔多远,只要苏行云一喊,它都会飞快地游过来。   如此又过了十天,苏行云终于小心翼翼的踩上了魔域的土地,或许是因为背靠沉羽海,所以魔族对这一块十分放心,竟然连守卫都没有。   苏行云给乖乖喂饱了灵石,才与它道了别。   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阵旗,布起了传送阵。   当初说好的里应外合,外合的人早就已经到了,隐蔽在魔域的周边。   里应却还没有动静。   苏行云那头迟迟没有反应,各门各派一个个心慌不已,生怕他会出现什么状况。   这会见阵法终于亮起,所有人的一颗心才落了地,一个个抬脚踩入了阵法中。   苏行云看着从传送阵里走出来大批大批的修士,唇角的笑熠熠生辉。   那么,屠魔行动就可以正式开始了。   他们这边早有准备,所以一出现就打了魔族一个措手不及,战况一边倒的倾斜向他们。   第三天的时候,里应外合的大部队快要碰面了,苏行云一边杀魔,一边往外找起了越爻。   越爻显然和他的想法一样,只不过越爻更着急,太久没见到他了,担心他会出事,眼见着快要碰面了,一路横冲直撞的杀了过来。   他身上到处是血渍,连覆眼的白绸巾上都染上了深深浅浅的殷红。   苏行云分不清那是他的血,还是敌人的血,一时心惊肉跳。   “爻爻……”   “师尊。”越爻狠戾的一剑刺穿了对面魔人的脑袋,顾不得手背溅上的红红白白,飞快奔向苏行云,焦急的问:“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很好,你呢?”   “我也很好。”越爻松了一口气,这一个月来他真的每天都活在担惊受怕里,现在见到他完好无损的出现,那颗焦虑得破破烂烂的心,终于重新放回了肚子里。   他想去牵苏行云的手,狠厉的剑锋从耳侧传来。   越爻将苏行云拉向身侧,抬手格挡开那道剑刃。   “越爻,好久不见。”   声音嘲弄刺耳,越爻却很熟悉。   “桑临。”   “是我。”桑临手上的剑招招狠厉,一边还笑盈盈道:“你怎么还是瞎的,怎么?谷主那个老不死的手残了……”   “你闭嘴。”越爻皱眉,这个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讨厌。   从前他们的关系还算好,因为他和桑临一起入的神医谷。   他去治眼睛。   桑临去拜师。   闹掰的那一天是因为,谷主说桑临悟性太差,不愿意收桑临为徒,让桑临拜他手下的辰香子为师。   辰香子甚至都算不上医师,他只能算熬药师。   谷主说,凭他的悟性,还是不要动手术刀了,免得误人性命。   桑临还没来得及反驳。   转头就见谷主好声好色的问越爻,换完血以后,把他眼睛治好了能不能留下来,他会收他做亲传弟子。   越爻拒绝了,桑临脸都气绿了。   于是从那天起,桑临就记恨上了他,明里暗里欺负他,处处给他使绊子。   针对他就算了,但是有一天,桑临居然妄图对阿絮下手,然后被谷主果断赶下了山。   他们有十多年没见了,但是没想到桑临竟然入了魔。   越爻扬了扬唇角,回击的动作干脆利落:“谷主说的没错,你不旦悟性差,心性更差,难怪谷主不收你。”   桑临的目光渗着入骨的寒意,手中的剑更是招招致命:“那也比你这个可怜的瞎子要好。”   苏行云原本在杀周围的小喽啰,听到这一句话后,忍不住插嘴道:“越爻不可怜。你才可怜。进神医谷拜师,谷主不要你,蓝长老不要你,张主事也不要你。”   苏行云是知道怎么戳人肺管子的,“他们都看不上你,你才是这世界上最可怜的可怜虫。”   与人决斗最忌讳的就是分心,可桑临真的被人戳到了痛处,心口都仿佛被人扎了一刀子,气得浑身发抖,剑都要握不住了。然后他的心口就真的被越爻剌了个对穿。   越爻手劲翻转,将剑在他的胸口转了一圈,才抽出来,满脸的血渍也没遮住他脸上的诧异。   他有些茫然的问:“师尊,你怎么会知道他的事?你怎么知道蓝长老?你怎么知道张主事?”   “你是不是……”他张了张嘴,却又不敢继续问下去,害怕是他想多了。   “别分心。”苏行云一脚踹飞靠近他的小喽啰,手中的剑舞出了残影。   越爻定了定心神,杀机涌现,长剑一出,直接杀红了眼,把周围杀成了一片真空地带,周围的魔族见到这尊杀神,直接都不敢靠近了。   越爻拖着剑走向苏行云,他一身月白色的长袍仿佛从血里拎出来的,粘稠的血液一滴一滴的从他身上往下落。   覆眼的白绸巾也是通红一片,身上还带着凛冽的杀气,模样有些渗人。   可真正站到苏行云面前的时候,神情已经几乎称得上温柔乖巧了,他道:“师尊,现在可以说了吗?”   苏行云没吭声。   越爻抿了抿唇:“不方便是吗?”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就是……”苏行云咳了一声,有些尴尬道:“你那时候还小,又是第一次出远门,眼睛还看不见,我怕你被人欺负,就偷偷跟着你上了神医谷。”   他跟上去果然是对的,因为真的有人欺负越爻。   那个叫桑临的,总是故意使绊子,搞出各种损招欺负越爻。   苏行云原本没想动手的,因为都是小孩子间的打闹,反正也不致命,他见到了,也只是稍微的惩戒一下。   但是桑临越来越过分,他居然准备给越爻下药。   那怎么能忍,于是他把桑临下给越爻的药,故意送到了阿絮的手里。   这一下可就捅了马蜂窝了。   阿絮可是谷主的命根子,惹谁都不能惹到阿絮的头上。   桑临偷鸡不成蚀把米,被谷主废了一身的修为,赶下了神医谷。   越爻沉默了好半天,突然道:“上神医谷的第二个月,有一次我们起争执,他伸手推我,结果莫名其妙摔进了狗屎里,是你做的对吗?”   苏行云一噎,脸色有点挂不住脸,事情是他做的,但是就这样承认吧,感觉他的行为有点过于恶劣了。   他忍不住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原本只是想让他摔跤的,没想到那里有一堆狗屎。”   桑临脸着地,摔得满嘴的狗屎。   越爻点头,他现在终于知道了当初的一些蹊跷的事情了,桑临想欺负他,但是总是莫名其妙的把自己弄伤,连抢他的包子都能被屋顶的瓦片砸到脑袋。   他当时一直以为桑临运气不好,却没想到是苏行云的手笔。   苏行云将他唇角边的血抹去,“爻爻,这些事情,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只是你一直觉得我在撒谎。我说出来你也不会信。”   “我知道,这不怪你,是我的问题。”顿了顿,越爻向他走近了一步:“所以最开始你一直都守着我,可是后来为什么又要离开呢?”   苏行云也反问:“那你为什么不拜谷主为师呢?”   那么好的机会,别人求都求不来。   越爻神色平静:“拜了谷主为师就必须留在神医谷,可是我不想留在那,我想回白石镇见你。从一开始我想要一双眼睛的目的,就只是想要见你。我想要一双眼睛看看你的脸,想要一双眼睛陪你看雪,想要一双眼睛陪着你一路走下去。”   苏行云一愣,从那个时候开始越爻就对他有那种念头了。   他竟然一点也没看出来。   十六七岁的少年心思像风一样,看不见也摸不着。   他的心口突然五味杂陈,又苦又涩,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麻与痒,好像心脏上面突然爬上了几只小蚂蚁细细碎碎、不轻不重的啃咬着。   越爻继续道:“治好了眼睛之后,我回了白石镇,结果却找不到你了。我不敢乱走,只能又回了神医谷。”   苏行听完之后,终于明白了一切。   他叹息了一声:“桑临被赶下山后,没有人再欺负你了。谷主很看好你,他一直想让你做他的徒弟。我当时想着,等你的眼睛治好了,再凭你的悟性,还有谷主做靠山,将来你会过得很好,不需要我护着你了,我才放心的走了。”   “爻爻,我不知道你后来会过成那样,如果知道……”   越爻空洞洞的眼眶看向他:“如果知道,你会留下来是吗?”   “是。”苏行云认真点头。   “如果我知道你不拜谷主为师,后来又为了见我做出那些疯狂的事来,我是绝对不会走的,改头换脸也会待在你身边守着你。”   越爻听到了他最想听的答案。   原来一切在最开始就已经有迹可循。   可他什么也不懂,只不顾一切将自己困在铁笼中,卯足了劲想要撞一撞南墙,差点为此万劫不复。结果回头看,除了他撞的那一面是墙,四处都是门,八方都是生路。   原来困住他的从来不是阿招,而是他自己。   遗憾是人生常态,一步错步步错,他没有办法去批判从前的自己,以他当时的心智,再来一次还会是错的。   好在轻舟已过万重山,那些曾经的不甘与怨,都得到了释怀。   这一刻,他终于与从前求而不得的自己和解了。   那种豁达的心境让他浑身一松,他闭上了眼睛,浑身的灵气冉冉如同星火落入人间,隐约有法则之力围绕周身。   苏行云愣了一下,眼中顿时满是惊喜和诧异,这种时候爻爻竟然突破了。   修炼到他们这种境界,越到后期越难突破。   化神期到悟道境,别看仅隔一阶,但实际却是一道无法越过的鸿沟。   很多化神期修士不得不在生与死的边缘尝试,但是大多是生死道消。   整个修仙界的悟道境,怕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赤炎老魔头那么厉害,不过也是悟道境中的一员。   苏行云打起精神替越爻护法,他们这边的异变有不少修士看到了,好几个青云派的弟子主动围了过来,原本杀的正兴起的玄鸟见到了,也飞快赶了过来。   越爻并没有让大家失望,他动作很快,仅仅一个时辰,环绕在他周身的法则之力被吸收,汹涌的灵气敛入体内,他抬手的时候,周遭所有的剑都发出了细细的嗡呜。   他整个人身上的气势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不知道怎么形容,如果他从前是一把出了鞘的宝剑,锋芒毕露,熠熠生辉。   那么现在就是一把笼在雾里的剑,光芒内敛,古朴厚重,但是却怎么也看不透。   入了悟道境,就代表与赤炎魔祖有了一战之力,越爻望向苏行云的方向,轻声道:“师尊,我该去报仇了。”   “好。”   此次前来屠魔的悟道境有两位,魔族的悟道境亦是两位,除了赤炎魔祖,还有他的右护法无极魔尊。   二对二,原本打的难舍难分,不分上下。   现在谁都没想到,他们的主战场中竟然出现了另外一个人,身姿笔挺,肩宽腿长,姿容出色,看样子还是个十分年轻的修士。   双方都愣了一下,悟道境的威压不可小觑,双方打斗的时候形成的剑风,旁人哪怕路过都会被搅成碎肉。   等看清来人的时候,赤炎魔祖皱了皱眉头,他真的没想到当初被他搓磨折辱到濒死的孩子,竟然有一天有资格成为他的对手。   正派的阵营却立马气势高涨,三对二,这怎么能不算一个天大的好事呢?   越爻没有立刻对赤炎魔祖动手,而是与紫霄宗的长留剑尊联手,一起对付无极魔尊。   到底是刚突破,他对自己刚拥有的力量还有些不适应,被无极魔尊逮着机会伤了他好几次,好在长留剑尊在一旁对他多少有点照应。   逐渐适应了一段时间后,他开始能与长留剑尊配合几招了。   又有来有回过了几百招后,两人竟然还生出些了默契,现在配合的天衣无缝。   心气极高的长留剑尊对都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而无极魔尊就惨了,前后遇敌,慢慢有些力不从心了,一时不察被越爻砍断了他的右臂。   自古都是趁他病要他命,长留剑尊也不再留手,将他一战成名的万剑归宗给用了出来。   万柄长剑从各处召唤而来,形成巨大的剑网,无极魔尊直接被捅成了筛子,轰然陨落。   长留剑尊因为使出了绝招,一身灵力用尽,此刻也撑着剑半跪在地上,猛地咳出一口血。   越爻扶起他,给他嘴里塞了几颗灵丹,等他气息平复了,才起身:“前辈你先休息。”   越爻面向赤炎魔祖的方向,唇角的恨意扭曲到狰狞,整个神识都笼罩住了老魔头,手中的剑被捏得死紧,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有些泛白。   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他的仇,阿招的仇,栖霞峰一脉的仇,他的血脉至亲乃至桃花村全村的仇,今天总算是有机会可以报了。   越爻提剑就冲了上去。   天空的战场是属于悟道境强者的,他们打斗的正凶,而地上,战局快要到尾声了。   修士这次来的都是精英,原本就出其不意,又弄个里应外合,将没有准备的魔修打得溃不成军。   魔修开始仓皇逃跑,这样更方便了修士,成群结队将他们一个个击杀。   不过三天的时间,魔域已经差不多肃清干净了,只留着一些小修士打扫战场。   可天空的战斗正酣,悟道境的战场,一般的修士连靠近都不敢,只能远远的看,更别提帮上忙了。   所以大家都只能干着急。   原本休息够了的长留剑尊又加入了战斗,三对一,明明胜算很大,可是很奇怪的,赤炎魔祖好像永远有使不完的魔力,永远都不会力竭。   已方三位还能交替着喘口气,赤炎魔祖一个人在消耗,却还游刃有余,一直魔力充沛。   长留剑尊甚至又拼命使出了一记万剑归宗,但赤炎魔祖竟然挺住了,他身上的伤口恢复的很快,新伤未到,旧伤已经全部愈合,那满身充沛的魔力是他最大的依仗。   其余的三个人都有些力竭,只有他永远处在最巅峰的状态,再这样下去,这一战最后的胜者可能会是他。   离天宗的长老归仙真人突然皱眉道:“不对劲。”   苏行云一直关注着战事,原本就看的心焦不已,听到这句话,立马问:“真人,请问哪里不对劲?”   归仙真人摸着雪白的胡须道,“赤炎魔祖不对劲,他身上的魔气沉重厚实,明明不是他的烈焰魔炎。”   听他这样一说,苏行云也发现了不对劲,他与赤炎魔祖曾经也过招,他浑身的魔气像燃烧的火焰红彤彤的,但是现在却带着土黄色。   苏行云有些焦急的问:“为什么会这样?”   归仙真人想了想道:“我离天宗有一种功法叫六合八荒借灵阵,以山脉地灵为阵,以身为引,可以把山川的灵气借为己用。但是因为山川上有自己的生灵,那些生灵全部以地脉中的灵气为生,如果把灵气全部借为己用,那山川里的精怪,化灵的草木,全会因此丧命,因为太过有伤天和,所以一直作为禁术藏在禁地。”   “三百年前,有魔族闯了进来,将这套禁术偷走了,从此不知去向。”   苏行云懂了他的意思,赤炎魔祖一人对抗三个同境界的高手,却一直魔力充沛,想必他一定是用了这种禁术。   “那现在该怎么办?”   “青阳仙尊莫慌,既然是我派的禁术,丢失了这么多年,自然也有了整治的方法。”归仙真人问:“这周围可有山?”   “有,”苏行云从沉羽海踏上魔族的地界,为了早日与越爻会合,他几乎横跨了整座魔域城,对这里也算是了如指掌了。   他道:“往西七百里,靠近沉羽海有一座寂湮山。”   “那就没错了,他一定是借用了寂湮地脉的魔气,”归仙真人盯着天空的战斗看了好半天,“走,战场交给他们,我们去把这六合八荒借灵阵给破了。”   “好。”苏行云一马当先,给离天宗的人带路。   到了才发现寂湮山在沉羽海中,山的四周环水,仅仅只用一道简陋的木桥与魔域连起来,而桥的下面是沉羽海。   山风呼啸,木桥摇摇晃晃,浪头被掀起几米高,最可怕的是这些浪头不是普通的水,而是阴蚀水。   离天宗过来帮忙解阵的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这要掉下去,真的就尸骨无存了。   这种事情不能有人退缩,最好是一鼓作气,苏行云一马当先过了桥,玄鸟见他这样,也狠了狠心踩上了木板桥。   不知道是因为木桥太久了风化了,还是因为他的体格实在太大,他踩上去的时候,那条木桥突然塌了。   玄鸟措不及防的掉了下去,他还算冷静,立马化成原型展开翅膀,但是沉羽海上连羽毛都扶不起来,他又怎么能飞上天呢。   众人几乎是眼睁睁的看他掉了下去,一个个脸都青了,眼看就要掉入水中,被阴蚀水腐蚀得连渣都不剩。   这边距离太远,就算是苏行云也来不及施救,他正在绝望的时候,余光看见旁边的海水突然冒出了几个泡泡。   顿时大喜,戾声喊道:“乖乖。”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一只巨大的奇怪的有点像鱼,又不太像鱼的怪鱼跳出海面,把玄鸟一口吞了下去。   场面有点惊悚,胆小的腿肚子已经打抖了。   但是苏行云心中却松了一口气,飞快跑向了沉羽海,又朝海面叫了一声“乖乖”。   没过一会儿,巨大的鱼脑袋露出了海面,把口里的玄鸟又吐了出来。   苏行云连忙把玄鸟拖到离阴蚀水远一点的地方,安顿好他之后,又返回海边,奖励似的给乖乖喂了几颗灵石。   看着断桥另外一边的人,苏行云想了想,摸了摸怪怪的脑袋,指了指桥对面的人,又做出了一个拍皮球的动作。   乖乖愣了愣,吃下他手里的灵石后,又跳进了水里,那巨大的鱼眼睛里分明全是兴奋。   很难解释鱼眼睛里为什么会有兴奋,可是它真的两边眼睛都在放光。   苏行云抬头看向断桥另外一边的人,大声道:“我有办法让你们过来,但是有一点点的风险,要不要试一试。”   离天宗的人脸色都不是很好,沉默了好半天,归仙真人问:“青阳仙尊,是什么办法?”   “你们跳下海就行,”苏行云指了指摇头晃脑满脸期待的乖乖,“它会让你们过来。”   离天宗的人脸更不好看了,一不小心会落入沉羽海中,就算运气好没有落进去,也要掉进这个怪鱼的嘴里。   能在阴蚀水里活着的生物能有哪一样是简单的?万一这怪鱼突然想尝一尝人肉了怎么办?   所有人都不敢动,好半天归仙真人才一咬牙站了出来,“我先来。”   苏行云松了一口气,有人做第一个,后面的就不怕了:“真人,站在那儿往下跳就行。”   归先真人没敢看下面黑漆漆的阴蚀水,闭着眼睛往下跳。   他往下跳的瞬间,苏行云朝庞大的巨物招了招手:“乖乖,拍过来。”   那只怪鱼像听懂了他的话,一尾巴甩在归先真人身上,归仙真人像个皮球一样,被它一尾巴就甩到了岸上,甚至因为冲劲太大,而回弹了一下。   见到他平安落地,离天宗的其他人才开始有胆子跟着往下跳,乖乖这下可玩嗨了,这些长着脚的生物,可比皮球好拍。   它兴奋地扬起尾巴,来一个拍一个,来一双拍一双,后面练出了水平,还能来个花式摆尾。   终于,三十二个人全部到了地面上。   苏行云奖励了乖乖几颗灵石,看着还没有尽兴的巨物,摸了摸它的脑袋道:“你再耐心等一会儿。等他们任务完成了。还要麻烦你把他们拍回去。”   乖乖听了,兴奋得上蹿下跳。   这边安抚好了乖乖,那边归仙真人先开始布阵,大概是因为宗门禁术被人强偷了,他们很不爽,所以这么些年一直在研究这个。   一行人动作很快,一下找到了阵引,又把地脉给封锁了起来。   “好了。”归仙镇人擦了一把头上的汗,“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把魔祖身上的地脉箴言破坏了就行。”   一行人又在苏行云的指引下,让乖乖把他们给拍回了魔族地界,重回战场。   天空中的战斗还在继续,但是战况明显在朝赤炎魔尊倾斜,他精神抖擞,浑身的魔气越发的蓬勃,向一只远都打不败的公鸡。   而另外三位则明显有些狼狈了,在这样过一天的时间,败势一定会成定局。   苏行云将担忧的目光从越爻身上收回来,问一旁的归仙真人:“真人,魔祖身上的地脉箴言在什么地方?”   归仙真人凝神盯赤炎魔祖认认真真看了很久,整个人摇摇欲坠,或许太耗费精神力,他脱力了,浑身浸出了冷汗,连衣服都打湿了。   苏行云连忙扶住了他:“真人,你还好吧?”   归仙真人咽下喉口翻腾的气血,“在魔祖前胸右侧第三根肋骨处。”   “我去告诉越爻。”   “等一下。”归仙真人苍老的手指紧紧抓着苏行云的手,费力的开口:“只能把人叫过来,偷偷的说,一定不能让魔祖知道,如果不能一机必中,下一次他会再换一个地方。”   苏行云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不能让赤炎魔祖能有换一次的机会了,他们时间不多了,越爻和另外两位仙尊明显已经力竭了。   归仙真人这个样子,也没有那么多的心血再窥视第二次了。   必须一击必中,他们才会有赢的可能。   该怎么告诉越爻呢?   把他叫回来说肯定不行,天空的战斗勉强维持着平衡,把越爻叫回来,另外两位仙尊一定会撑不住。   况且这样冒失失的叫越爻回来,一个不小心,或许还会让赤炎魔祖产生怀疑,万一又把地脉箴言换个地方,那可就事大了,他可不敢赌。   苏行云盯着天空看了一会儿,眼珠子一转,既然不能偷偷的说,那不如干脆光明正大的说。   他御剑上了屋顶,朝越爻大喊:“爻爻,使用近身战,用剑出破晓……”   他的声音没有刻意压制,反而故意很大很尖锐,现场所有的人都听到了。   正在战斗的越爻听到,其余两位仙尊和赤炎魔祖也听到了。   “破晓一击震天鼓,雷霆万钧鬼神哭。”苏行云飞快道:“仙人指路……”   长留剑尊和另外的仙尊眉头深深皱起,他们这种修为的人近身战斗反而会受到制肘,三个人合击,分三个方位,远程攻击才是最佳的。   这又正是战斗的重要时机,青阳仙尊突然冒出来大声的叫嚷,这是要做什么?   竟然还在现场教学剑招?简直荒唐。   悟道境的修士不需要人指引,哪怕越爻是瞎子,也不需要指引。神识笼罩之下,比常人的眼睛还要好用,躲在石头下的蚂蚁都能被发现。   越爻却完全没多想,阿招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手中的剑如长虹贯日,一招仙人指路就被他使了出来。   赤炎魔祖飞快躲过他刺来的一剑,挑了挑眉,他在仙浮宫的那几日就发现了不对劲,越爻盯着他这副身体的眼神太过缱绻温柔,这不像是徒弟对师尊该有的眼神。   现在又看到青阳仙尊急吼吼的样子,顿时咧出一抹嘲弄的笑。   师不尊,徒不孝,这些正派人士就是这样,嘴里面上说着正气凛然,背后尽做些腌臜事。   也不知道他占用的那副身体,从前有没有和徒弟上过床。   啧!   赤炎魔祖有些恶心,但仅仅也只是有一些恶心,并没有去警惕什么,反而还放松了警惕。   这世道,恋爱脑能有什么作为?不认真潜修,反而想着情情爱爱之事,亏他还高看了越爻一眼。   结果就这……   行吧,近战就近战,陪他玩玩。   苏行云哪里知道他会想到这些,但是就算想到了也不在意。   他盯着越爻继续道:“剑光闪烁如闪电,一击惊天定胜负,神龙摆尾,劈剑放平……”   因为他的突然加入,长留剑尊和另外一位仙尊不得不退到了魔祖左右两侧,偶尔协助越爻。   越爻则作为主战力直面魔祖,从正面进攻他。   这是最好的机会,苏行云咬了咬牙,“翻手悬臂,回环,好,趁现在攻他左胸第三根肋骨。”   声音永远都是要比动作快的,苏行云的声音传过来的时候,赤炎魔祖看着疾驰来的剑,无所谓的格挡在左胸。   归仙真人看到这一幕,原本就脸色苍白,这会直接气得吐出了血。   夭寿啊!是右胸啊!   地脉箴言在右胸的第三根肋骨啊!   刺左胸干什么?   还光明正大的大喊大叫,魔祖老早就已经护住左胸了。   归仙真人真的想掐死青阳仙尊的想法都有了,他费尽心机,耗费了所有的心血算出来的一切,一下就溃于一旦。   青阳仙尊怎么回事?怎么蠢成这样?怎么左右都不分?   这一次一击不中,赤炎魔祖过肯定会有所警惕,他一定会把地脉箴言验换个地方。   完了,彻底完了。   他的念头一闪而过,气得又猛吐了一口血,快要晕倒之前。   却见天空上的越爻不带一丝犹豫的把长剑刺入了魔祖的右胸,将他右胸的第三根肋骨彻底搅碎。   归仙真人愣了一下,呃?越爻也左右不分?   果然什么师尊就有什么徒弟。   这念头闪过去之后瞬间狂喜,魔祖身上的地脉箴言破了。   赤炎魔祖同样脸色巨变,可是待他反应过来已经迟了。   地脉箴言破了,他想要重聚溃散的魔气和地脉的连接点,却猛然发现六合八荒借灵阵也被人破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赤炎魔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着了越爻这对师徒俩的道了。   寂湮山在沉羽海中,这群家伙怎么过去的?   他的不对劲,另外两位仙尊也发现了,土黄色的魔气开始溃散,攻向他们的是属于魔祖的红色赤焰魔炎。   魔祖终于不再是好整以瑕,他唇角嘲弄的笑意敛下,目空一切的表情也不见了,因为他最大的依仗没有了。   三百个回合下来,他的魔气开始缓缓消耗。   他身上的伤口不再飞快愈合,他使出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在消耗他的魔气。   他不再是牢不可破的堡垒,因为魔力的限制,也不能肆无忌惮的使出各种狠绝大招。   赤炎魔祖的这一表现让己方旗鼓大阵。   有八荒六合借灵阵,相当于赤炎老魔头,拥有无限个悟道境。   三比重多肯定状况堪忧。   但是没了八荒六合借灵阵,老魔头就只有自己一个人。   现在就是三比一,天平肯定属于他们这一边的。   赤炎老魔头得意不了多久了,他们迟早会赢,只是时间问题。   果然,又过了几百招后,赤炎老魔头开始魔气不支了,竟然妄想逃跑。   最后关头,长留剑尊咬牙使出了一招万剑归宗,将赤炎老魔头捅成了筛子。   连他逃出来的魔魂都没有逃过一劫,被越爻当头劈下,彻底结束了生命,并且神魂俱灭,下辈子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样一个满手血腥的老魔头终于死了,大仇得报,皆大欢喜。   魔域也被肃清了干净,只是逃出了几只小鱼小虾,但是就那些人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起码最近五百年都会天下太平。   越爻也是体力耗尽,他白着脸,看着朝他冲过来的苏行云,整个人像抽去了骨头一样栽下去。   他的虚弱,看得另外两位悟道境的剑尊直摇头。   至于吗?悟道境已经天人合一了,只要不死,都不可能虚弱成这样。   苏行云哪知道这些,在这尸山血海、残肢断骸中,越爻是他眼中唯一的色彩。   他几乎是冲过去将他扶住,满眼的心疼,又是给他擦血,又是给他喂药。   缓了好半天,越爻好像才缓过神来,“师尊,我们的仇……报了。”   “嗯。爻爻果然是最棒的。”苏行云点头,回想刚刚那一幕,满头的冷汗:“我当时好担心啊!我害怕赤炎老魔头会发现,所以故意说的反方向。”   他当时真的好紧张,到现在心口还怦怦乱跳,“我很怕你会弄错,我只能赌一把,还好赌赢了。”   “师尊放心。”越爻虚弱道:“别人的左右与我无关,在我眼里,师尊的左是我的左,师尊的右是我的右。”   苏行云对他张口就来的情话已经免疫了。   赌赢了就是最好的!他大大松了一口气,等了这么久,终于大仇得报,也算是此生无憾了,将来也有脸面下去见师尊和大师兄了。   只是越爻的这个样子,看上去有点凄惨。   苏行云忍不住将越爻抱进了怀里,让他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上:“你靠着我,靠着我会舒服一点。”   越爻很听话,半边身体都无骨似的靠在苏行云的身上,脑袋乖巧的搁在他的肩膀上,因为靠得太近,他的鼻尖几乎已经抵到了对方的侧脸。   苏行云仿若未觉,还侧过脸来给他擦脸上的血迹。   越爻眯了眯眼睛,很享受他的亲近。   他是受伤了,但还没有伤到这种程度。   可在来魔域的路上,他听到云水宗的师姐们在赶路的闲暇时间聊天。   她们说,男人要学会卖惨,要学会装可怜。   适当的柔弱会让对方觉得被需要,然后爱心泛滥。   师姐们还说了,眼泪是男人最好的嫁妆。   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隐隐又觉得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   于是他刚刚就试了一下。   结果看见苏行云不顾一切的冲向他,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竟然也这样接住了他,现在还将他抱进了怀里,满眼焦急的给他喂药喂水。   他突然就觉得这个方法好像还挺好用。   果然你师姐永远是你师姐!   *   这一次屠魔行动,神医谷也来了不少人。   越爻休息了一阵之后,就被神医谷的人扶下去治疗了。   苏行云准备去看看吐血到晕倒的归仙真人,归仙真人已经醒了,吃了不少灵丹灵药,苍白的脸上勉强能看见一点血色了。   看见苏行云过来连忙招呼他坐下,“青阳仙尊坐。”   他道:“仙尊果然神机妙算。”   他不知道苏行云左右不分,他只以为他神机妙算,提前和徒弟串通好了。   苏行云讪讪一笑,也不好辩解。   他说是神机妙算就是神机妙算吧,起码传出去比左右不分要好听好多。   毕竟他自己不分就算了,还把越爻给带歪了。   但是不管怎么样,他今天还是分清楚了一回,故意误导的越爻,也蒙蔽了赤炎魔祖。   他还是很聪明的。   看过了归仙真人出门的时候,一旁端着药过来的神医谷弟子好奇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目光落在他手上的一道黑线上,一脸惊奇的问:“青阳仙尊……”   “怎么了?”   “你手上的死相随是谁下的?”   苏行云一愣,“什么死相随?”   那个神医谷的弟子指着他手腕上缠着的黑线道:“这是咒,您知道吗?”   “知道,平安咒。”苏行云垂头看了一眼,这是越爻给他下了平安咒。   “什么平安咒,这明明是死相随。”   苏行云一愣:“什么叫死相随?”   “你死他死,你生他生。生相依,死相随。”神医谷的弟子解释完,对下咒的人十分好奇。   将命运系在他人身上,这个咒,神医谷里狗都不学。   苏行云听完,整个人都愣住了,脑子都空白了一秒。心口却传来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在破土而出,然后生根发芽。   生相依,死相随啊!   越爻的爱意太过浓烈,他已经快要招架不住了。   他倒也看得开,如果实在招架不住,那就不招架了。   魔域不是个好地方,肃清了战场后,一行人打道回府。   苏行云倒没忘记这次的大功臣,又去沉羽海中找了乖乖,给它喂了好多的灵石,才与他道别。   出门的时候是十二月下旬,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三月初了。   开春后天气暖和了很多。   越爻已经养好了伤,养伤的那段时间,苏行云几乎每天都会来看他。   越爻很会把握机会,上药时不经意的露出腰腹上紧致又结实的肌肉,但是又不出格,分寸把握的极好。   苏行云都没发现他在勾引自己,最开始会想,哦,原来他养的小孩已经长这么大了,身材这么好了。   后来看着看着会心跳加速,那块腹肌怎么这么好看,有点想摸一把。   然后越爻就牵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腹肌上,他才后知后觉得发现,哦,原来这家伙在诱惑我呢。   他发现自己并不反感这种行为。   他开始习惯越爻的接近,习惯他花孔雀一样求偶的行为。   看见他深情的脸会下意识的闪躲。   听见他郑重其事说爱的时候会脸红心跳。   后来他在想,如果非得找一个道侣的话,那就找越爻好了。   他们曾经的关系亦父亦兄,亦师亦友,那么再多一层更加亲密的关系又怎么样呢?   然后这个念头冒了出来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当人一旦敞开心扉的时候,那么另外一个人就很容易趁机而入。   越爻的爱明明白白,热烈又张扬,执拗又长情,恨不得将一颗心都掏出来。   人非草木,谁都没办法做到心如磐石。   真心是会换来真心的。   越爻的爱,雪都能融化,更不要说苏行云了。   在他刻意的攻势下,苏行云半点都招架不住,越陷越深。   再后来,苏行云就会想,与自己的徒弟结成道侣怎么了?老牛吃嫩草又怎么了?   他亲手养大的玫瑰,合该就属于他。 第28章   时间如流水, 眨眼就从指尖流过。   第二年冬雪融化的时候,玄鸟突然找了过来。   他说师尊的仇已经报了,师尊安排的任务也完成了, 他想要出去闯一闯。   苏行云并没有挽留他, 二师兄是鸟,自由自在的鸟,栖霞峰是他的落脚点,天空才是他需要去的地方。   说完各自珍重, 苏行云目送玄鸟消失在天际。   从此不知归期,但总有相逢日。   *   折羽峰的雪化了,草儿钻出土地, 老树长出绿芽, 山间的野花开的漫山遍野, 入目一片欣欣向荣。   苏行云又上了折羽峰, 给师尊带去了几坛好酒。   “师尊, 大仇得报了。赤炎魔祖被万剑穿心, 逃出来的魔婴也被爻爻给捏爆了。”   “对了, 爻爻是我的徒弟, 你的小徒孙,也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 他现在很好,以后也不会再入魔了。”   “师尊, 我们这一脉的传承不会断了,爻爻也收了徒弟, 他叫江屿念, 念念是个很好的孩子,天赋好, 根骨也好,很招人喜欢。下次我把他带过来,师尊,您看了也一定会喜欢的。”   “二师兄说他想去外面闯闯,他想再去走走你曾经走过的那些路,再看一看你曾经看过的那些风景。”   “青云派也很好,掌门和各大长老都很好,去年有好几位都突破了化神境,今年还收了好几个根骨绝佳的弟子……”   苏行云一个人絮絮叨叨的把这些年经历的事情都慢慢说来。   这一说就说了一整天,太阳快要落山了,只剩下火红火红的晚霞还挂在天上。   大殿外传来脚步声,越爻找来过来。   他见苏行云一日未归,有些担心忍不住找了过来。   他已经是悟道境的强者了,踏上折羽峰的那一刻,曾经被遗忘的记忆,全部涌上心头。   原来他忘了那么多的事情。   小小他被苏行云带了回来,收做了徒弟,很细心的呵护他成长,很用心的教他做人。   后来魔族攻上来了,折羽峰上尸横遍地,师尊也身受重伤。   师祖赶了回来,拼命击退了魔族。将师尊受损的魂魄送去了异世界,将他的身体封存在冰棺里,让后面赶过来的掌门带回了栖霞峰。   临死前,见年幼的他一脸恐惧的坐在血水中,害怕这惨痛的一幕会对他造成影响,于是抹去了他的记忆,一起让掌门带回了栖霞峰。   往事不堪回首。   “爻爻……是你吗?”苏行云的声音从大殿内传了过来。“进来。”   越爻从记忆里抽身,站在大殿外踌躇,不敢进去。   师尊是最好的人,师祖也是。   这一脉几乎为他付出了所有。   可他做了什么呢?他上次把师尊抓过来,在师祖牌位前,强行摁着师尊拜堂成亲。   他真的不是个东西。   见越爻没有动静,苏行云又喊了一遍,“爻爻进来。”   越爻深气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悔意,低头进了招云殿。   “过来给你师祖磕个头。”   “嗯。”越爻很听话的去师祖牌位前磕了三个响头,磕完头后也没起身,依旧把头抵在地上。   苏行云见他这样子问:“怎么不抬头?”   越爻轻声道:“我没脸见师祖。”   “怎么会没有脸见师祖呢?师祖最是洒脱之人,他不会计较你做的那些事。”   “真的吗?”   “你可是亲手杀了赤炎魔祖的人,师祖一定最喜欢你了。起来吧。”顿了顿,苏行云又道:“你先去外面等着,我还有一些话要跟你师祖说。”   “好。”   等越爻出了大殿,苏行云给师尊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师尊,还有一些话忘记跟你说了。”   “爻爻他……喜欢我。”苏行云的脸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好像也喜欢他了。”   “好吧,不能对您撒谎,不是好像,是真的,我真的喜欢他。”   苏行云低着头一字一句道:“我决定了,我要跟他在一起。”   微风袭来,殿内的烛火摇晃,发出油脂爆裂开来的噼啪声音。   “师尊,您也会祝福我们的吧。”   出大殿时,天彻底黑了,越爻站在门外等,莹莹的月光洒在他脸上,给他整个人剁上一层银色的光辉,覆眼的白色绸巾过长的部分在风中随风摇曳。   他身姿笔挺,面容更是出奇的俊朗,站在月色下的样子哪怕瞎着眼睛也不觉得白璧微瑕,反而更有清冷出尘的味道,像落入凡尘的谪仙。   听到动静后转过身来,“师尊……”   “嗯,”苏行云应了一声。“走吧,回去了。”   越爻大步走至他身边,鼻子动了动,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酒味道,“师尊,你也喝酒了?”   “嗯,陪着你师祖喝了一点。”   越爻连忙伸手扶着他。   苏行云摆了摆手:“不用扶,只喝了一杯,没有喝醉。”   越爻却固执的不松:“您酒量不佳,山路崎岖天又黑,还是徒儿扶着你更稳。”   “谁说我酒量不佳了?”   苏行云侧过头,却见越爻平静的说,“那当初醉仙楼里一杯倒的是谁?”   苏行云一噎,这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醉仙楼的酒和平常的酒一样吗?完全不一样好吗?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当年醉仙楼一别之后的再次相见,我与几个道友在喝酒吃肉,结果你过来打了个招呼,酒杯就不见了。”   苏行云盯着他过于昳丽的脸,一字一句问:“老实交代,是不是你把我的酒杯给偷走了?”   越爻一愣,耳尖上突然慢吞吞的爬上了一抹红,“一个不值钱的酒杯,怎么能用偷这个词呢,我不过是随手拿走了而已。”   苏行云倒也没有特意在偷和拿这个词上计较,只是想了想又问:“有一件事情我很奇怪,为什么我都换了脸和声音,我还吃了七宝阁买的换颜丹,可你还是每次都认出了我,为什么呢?”   这件事情苏行云真的好奇了很久。   越爻倒也没有瞒他,“神医谷有一种咒术,就是拿到你的头发之后下的一种牵引咒。身体发肤连着血肉,这种咒术是连接血肉的,不管你吃什么保灵丹妙药,只要是你,我都能认出来。”   “原来如此,那这种咒术你在什么时候给我下的?”   “十方秘境。”   “居然那么早。”苏行云一脸郁闷,还以为藏得极好,结果原来一开始就被他认了出来,那他藏藏掖掖装模作样的动作,不得像个小丑。   越爻见他不说话,小心翼翼的问:“师尊,你生气了吗?我保证,那是以前不懂事,以后我不会再对你下这种咒了。”   倒不是越爻大方,而是以他对阿招的了解,他知道阿招不会再丢下他了,这才有恃无恐的,回来以后就没再下过那种咒。   “没生气,我哪有那么容易生气,”顿了顿,苏行云看着手上黑色的线道,“对了,我手上的这个黑色的咒,你也给我解了。”   越爻移开脸,一脸平静道:“平安咒而已,留着没关系的。”   “你还想唬我,什么平安咒,这明明是死相随。”   越爻没说话,抿着唇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不解。”   “解了。”苏行云的话里没有丝毫退让的余地:“爻爻,你是一个人,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不应该把性命依托在别人的身上,哪怕这个人是我也不行。”   “我说过,爱别人之前你得先爱自己,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爱自己,别人又怎么会爱你呢?”   苏行云顿了顿又道:“我也不会爱一个对自己的生命如此轻视的人。”   气氛突然有些凝固,越爻怔了一下,然后点头,“我知道了,我会解开的。”   月光皎洁,两人并肩而行,越爻问:“明天凡间有赏灯会,你去看吗?”   苏行云想了想,“好,我会去。”   刚好明天有话要跟他说。   三月初。   人间春暖花开,大片大片的桃花开了,一眼望过去如天边的红云。正是游玩的好时候,凡界的游灯会也刚好是这个时候。   越爻邀请苏行云去的时候,苏行云没有拒绝,上一次他已经失约一次了,所以这一次不会再失约了。   他早早的赶过去,但是越爻竟然来得更早。   各种各样漂亮的河灯沿着河水晃晃荡荡的往下游,彷佛满河的星星在闪闪发光。   越爻站在河边,身姿挺拔,月白色的长袍在月光下如同新雪拂肩,覆在眼上的白绸巾后面一截丝带垂下来随风摇摆,褪去了寒意之后,连风都是温柔的。   苏行云远远的喊他:“爻爻,你怎么来这么早?”   “早点过来等你啊。”   越爻听到他的声音,朝他招了招手,递了一只荷花灯给他。   苏行云接了过来,顿了顿道:“一起放吧。”   越爻自然不会拒绝,一人握一边将莲花灯放下河,苏行云蹲下来,手在水中推了推,试图把莲花灯推到河中间去。   越爻却紧紧的拉着他,“你小心一点,这里的水很深的。”   苏行云回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奇怪的问题,“你怎么知道这里水很深?”   “因为我跳下去过。”   苏行云更好奇了:“你为什么要跳到河水里?”   “很久以前我约你来赏河灯,但是你失约了。”越爻晃了晃灵剑上面那串漂亮的剑穗道:“只让人给我带了这串剑穂,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苏行云尴尬的扯了扯唇角,怎么又提这茬,后来不是说了吗?他又不是故意失约的。   “我当时很生气,然后一怒之下把剑穗给扔在了河里。”   “后来我一想,这是你送给我的东西,丢了多可惜,于是我又跳下去捡。”   “却没想到这条河看上去不怎么宽,却还挺深,底下全是淤泥,我前前后后找了三天才把它找出来。”   越爻侧过头来,月光下他的唇角分明带着笑意,仿佛在说着什么很好笑的事情。   苏行云却是一点也想不出来,那次见面的时候是几月份?也是三月吗?那河水得多冷啊?   听见身边的人不说话,越爻才发现自己哪壶不提开哪壶,害怕破坏这种气氛,忙道:“阿招,你别误会,我没有怪你的意思,算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不提了。”   此时河岸边放河灯的人越来越多,越爻抓着苏行云的子上了岸,听着人群里小声许愿的声音,忍不住问:“你许愿了吗?”   苏行云一愣,“没有?”   越爻道:“我许了。”   “你许了什么?”   越爻道:“如果这个花灯可以飘到河的尽头,我就告诉你。”   苏行云朝河水中晃晃荡荡的花灯看了一眼,花灯是纸做的,虽然上面涂了胶,但是在水里泡久了也会烂掉。   这个玩意儿真的可以飘到河的尽头吗?   “那我们跟上去看看。”   “好。”   师徒二人沿着河道一直走,越爻牵着他的子跟在他身侧,一脸期待的问,“阿招,花灯到哪里了?会飘到河的尽头吗?”   “应该会的吧。”   实际上花灯在河水的浸泡一下摇摇晃晃,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淹没在水中。   苏行云盯着快要解体的花灯,忍不住问:“为什么必须要到河道尽头才能说?”   “因为花灯到了河道尽头,许下的愿望会成真。”   原来是这样,可是这个花灯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苏行云不忍心看见他待会儿失望的样子,忍不住偷偷抬了抬手,护着那摇摇欲坠的花灯飞快地游向河道尽头。   花灯平安无恙的过了河道尽头,经过那个汹涌的回转弯之后才消失在水下。   “行了,你的愿望会成真了。”   越爻笑盈盈道:“那就好。”   “现在可以说你的愿望是什么了吗?”   “希望明年阿招也可以陪我来放花灯。”   苏行云就知道他会这样说,他偏了偏头,看着越爻昳丽俊美的侧脸慢吞吞道:“好,你的愿望成真了,明年我会来陪你放花灯。”   顿了顿又一字一句道:“以后的每一年我都会来陪你放花灯。”   他的话反而让越爻愣了一下,以后的每一年?到他们这种境地,再活个一两千年不成问题,往后的两千年,阿招每年都会来陪到放花灯吗?   他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他想的那种意思?   越爻心口狂跳,抓着苏行云袖子的手都在发抖,想问又不敢问。   苏行云盯着他这个欲言又止的样子,有点想笑。   平时在栖霞峰的时候,总是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告诉他答案,这回怎么事到临头了反而不敢问了。   “阿招……”越爻深吸了一口气,用力的抓紧了他的手,“你是不是同意了?是不是同意和我在一起了?”   “嗯,”苏行云点头,“是。”   越爻听到这句“是”的时候都快忘记呼吸了,平日漆黑得看不见一点光的视线里仿佛炸开了千万朵烟花,璀璨绚烂的火点随着血液游遍四肢百骸,流向他的全身,让他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雀跃欢呼。   “阿招,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   再一次得到他肯定的答案,越爻鼻子酸酸的,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经过了各种挫折,阻碍,甚至差点万劫不复,可云歇雨消后,他还能拥有这片霁月清风,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月上中空,放河灯的人慢慢散去。   苏行云道:“走了,回家。”   越爻跟在他身后,却没像往常一样抓他的子。   苏行云侧头问:“怎么了?”   “要牵手。”越爻将手伸向他,掌心向上。   苏行云有些好笑,伸手将手放在他的掌心。   越爻珍而重之的握住他的手,指头穿过指缝,与他紧紧十指相扣。   苏行云抬眸看他认真又红得滴血的侧脸,心中柔软又好笑。   这家伙,当初什么癫狂的事情都做过,还以为他多野呢!结果到头来竟然是个连牵手都会脸红的纯爱战士。   不过回想一下,好像还早有征兆,当初他那么凶狠的把他抓回了招云殿,嘴里满是狠话,恨不得要杀人的模样,结果到头来就抓着他的手狠狠的亲了一口。   嘴都没亲上。   哈哈哈……   “阿招,你在笑什么?”   “我高兴啊!”   越爻晃了晃他紧紧牵着的手,扬了扬唇:“我也高兴,今天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日子。”   苏行云道:“那你忍一忍,别高兴早了,按理来说。合藉大典那天应该才是人这辈子最高兴的。”   越爻一愣,“什么?”   “爻爻,我们的事,我会告诉掌门,让他挑个合适的日子办合籍大典。”   越爻说话都开始不利索了:“合,合籍大典?”   “嗯。”苏行云点头。   爻爻需要安全感,就给他很多很多的安全感。需要爱,就给他很多很多的爱。   越爻一时不敢置信。   师尊要告知世人!还要给他名分!   天!这种事,他想都不敢想。   他脸上的神彩顾盼生辉,冷静下来后,又有些犹豫道:“掌门会同意吗?”   师徒恋情本来就不被允许,现在居然还要光明正大的办合籍大典,明里暗里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说闲话。   对青云派的名声也会有影响,掌门一定不会同意的。   “不同意也没事。”越爻神情逐渐阴冷:“我提着剑去……”   “别发癫。这件事交给我吧,我会处理好的。”   “阿招要怎么处理?”   “算了,告诉你吧?”苏行云扬了扬眉道:“就当我以师父的身份,最后再教你一次。”   “爻爻,当你想要别人接受一个离谱的要求的时候,你得先提出另外一个更离谱的要求。”   *   第二天。   苏行云去找了掌门,义正言辞的告诉他,他看上了自己的小徒孙,他要把江屿念当童养夫养。   “青阳,你是不是失心疯了?!”掌门一个踉跄,怀疑自己的耳朵炸了,要不然为什么会听到这么炸裂的言论?   “你那个小徒孙才八岁?你看上他什么了,看上他拉屎还擦不干净屁.股吗?”   “我可能是因为死过一次,所以感觉最近不太想当人了。”苏行云终于体验了一把发癫的感觉。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看着掌门快要裂开的脸,这感觉还怪刺激的,难怪越爻这么喜欢发癫。   掌门黑着脸道:“不想当人,想当畜生是吗?”   “就是想体验一下当畜生的感觉。”苏行云厚着脸皮道:“掌门师伯,我都死过一次的人了,你让让我呗。”   “不让,死也不让,”掌门已经要疯了,“你简直不可理喻。青阳我告诉你,你看上你小徒弟都行,绝对不能看上你小徒孙,否则我死都不瞑目。”   “这样啊?”苏行云唉声叹气道:“那……也行。”   “什么也行?”掌门愣了一下。   “小徒弟就小徒弟吧,我勉强接受一下,总不能真的让你死不瞑目。”苏行云表现得十分的大度。   “那事情就这么定了,麻烦掌门师伯有空帮我算一下日子,看哪天适合办合藉大典。”   掌门:……   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掌门一脸便秘的表情,好半天才冷静下来,猜到他从头到尾都在套自己,倒也没生气,叫住准备走的苏行云。   “青阳,你是我师弟唯一的弟子,你要做什么,我一定会站在你这边。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别人会怎么看你?”   掌门叹了一口气,走过来摸了摸他的脑袋。“有人来闹事,打出去就行,青云派永远是你的靠山,师伯与派中的各位前辈永远会站在你身后。”   苏行云知道,掌门说的一点也不夸张。留影石上明明白白映着他在杀人,但在他没出来之前,掌门师伯和青云派替他抗下了所有。   后来藏不住暴露出来之后,他名声扫地,声名狼藉,青云派却仍旧没有放弃他。   他们真的一直是他的后盾。   掌门道:“但是我们再厉害,也管不住别人的嘴。你要知道,人的嘴才是真正杀人的刀。”   “我知道。”苏行云反问:“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呢?我喜欢越爻,越爻也喜欢我。您的意思是,我跟他要永远躲躲藏藏,偷偷摸摸的对吗?”   掌门愣了一下。   苏行云道:“师尊从前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师伯你知道是什么吗?”   “师尊说,想做什么就去做,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哪怕与所有人都背道而驰。只要初心不改,那就勇敢的去做。”   就像当初的仙魔体,所有人都想杀了仙魔体。   只有苏行云选择了另外一条路,他选择在那张白纸上,涂上不一样的颜色。   这条路多艰难,但是他还是做到了。   “修仙之路本就艰难重重,如果自己想要什么都不去争取,那还修什么道。何况规矩本来就是用来打破的,凭什么师徒不能在一起。”   “现在我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打破规矩,光明正大的跟越爻在一起。要么当一辈子的缩头乌龟,偷偷摸摸躲躲藏藏的跟越爻在一起。”   苏行云又把问题抛给了掌门,“师伯,你说我该怎么选?”   掌门问:“你就非得跟越爻在一起吗?”   “不跟他也行,那就跟江屿念好了。”   掌门白了他一眼,“别发癫。”   顿了顿,又叹了一口气:“算了,拗不过你,你这性子就跟你那师尊一模一样,看着人模人样挺好说话一个人,实则脾气倔的要死,八头驴也拉不回来。”   “你想要做什么就去做吧,其余的事交给我。”   合藉大典很快提上日程,请柬一张一张的发出去了,各大门派都收到了。   于是在修仙界引起了轰然大波。   有些不合理数,但青云派掌门亲自出面送的请柬,各大门派看在他的面子上也都来了。   因为一起屠魔的关系,仙浮宫的人来了,长留剑尊来了,苍穹派的另外一位剑尊也来了,甚至神医谷也派了人来。离天宗来了,归仙真人也来了。   意外的,平日不太对付的御兽宗和紫霄宗的人也来了。   这么一看,好像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   青门派本身就强大,大派与大派之间的利益都是息息相关的,不会因为这点事就真的闹得难看。   师徒恋其实不在少数,不少师徒偷偷结成道侣在大家眼皮子底下晃,大家都心知肚明。   何况这又不是什么明条规定的,不犯法,不犯事。   像他们这样明目张胆、落落大方的合藉,反而没有人暗戳戳的说什么。   掌门很懂人情世故,他知道当世俗规矩与自身的利益相关的时候,谁都会毫不犹豫选择利益。   于是坊间的消息是这样的。   甲:“听说青阳仙尊要与他徒弟结为道侣?”   乙:“什么?师尊竟然与徒弟结成道侣,伤风败俗,成何体统,枉为人师……”   甲:“听说去祝贺的修士每人送一柄中品灵剑,五瓶上品灵丹,一千上品灵石,以及一颗顶级的洗髓丹。”   乙:“什,什么!那个……呃……话又说回来,修仙本是逆天而行,何必在乎这些繁文缛节,凡事顺心而为,师尊与徒弟皆成道侣又有何不可。”   甲:“那你去道贺吗?”   乙:“必须去呀。”   *   合藉大典风风光光的完成,比想象的还要顺利。   将客人送走,回房的时候,越爻牵着苏行云的手整个人仿佛轻飘飘的踩在云端。   “阿招,我不会是在做梦吧,你打我一下。”   期待了那么久,等待了那么久,当事情真的到这一刻的时候,他突然有些恍惚,生怕这是水中月镜中花,梦醒了就全碎了。   苏行云见他这个傻瓜样子有些好笑:“不是在做梦,是真的。”   “我这辈子都快没有遗憾了。”   “什么叫快没有遗憾了?”苏行云很快抓住了重点:“敢情你还有其他的遗憾?你说,为师来满足你。”   越爻摇头,他不想在这种时候提起那些不开心的。   苏行云幽幽的看着他,“第一天你就对我藏藏掖掖,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苏行云步步紧逼问:“你的遗憾究竟是什么?”   越爻将他的手握进了掌心,慢吞吞道:“栖霞峰四季如春,从来都不会下雪,狱渊里也没有下过雪,我没见过雪长什么样,从狱渊出来的那一天下雪了。”   “冰冰凉凉的东西落在我的脸上,我问你雪是什么颜色的,你说白白、软软、甜甜的,大片大片的雪落一天后,整个世界都是白的。我那个时候就在想,我一定要和你一起看一次雪。”   “这个念头出现后一次比一次强烈,到最后几乎是我整个少年时期的梦想。”   说是梦想,其实用执念更合适。   只可惜了,这个执念一直没有完成,以后也没有机会了。   苏行云听他说完,忍了又忍,最后实在忍不住了,轻轻的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你这个人有时候聪明的不得了,有时候怎么又这么笨呢?”   越爻茫然的侧过头来面向他。   “你从神医谷回白石镇后,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记得。”越爻回想了当初的事情,然后回答道:“你答应要陪我看雪,但是你走了,我一个人站在院子的桃树下一直等你,等了两天两夜。”   苏行云又在他额头敲了一下,眯着眼睛看他:“你确定是一个人吗?”   越爻摸了摸被他敲得麻麻痒痒的额头,垂着头想了一会儿,道:“还有隔壁的王婶。”   “对啊,还有隔壁的王婶。”苏行云笑眯眯的道:“隔壁王婶六十三岁了,她老寒腿,腰还不好,一把老骨头了陪你在雪地里看了两天的雪,她真的好厉害哦。”   越爻猛地抬起头来,后知后觉才发现不对劲。   他当时只隐约记得王婶一直劝他回去,但是他就是不理,他就要固执的站在桃树下,等着阿招回来。然后王婶拿他没办法,给他煮了碗姜汤后,就坐在屋檐下陪他。   他当时太绝望了,整个人都沉浸在悲哀中,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他,现在才发现不对劲。   对啊,隔壁王婶婶都六十多岁了,走路都是颤颤巍巍的,怎么可能会陪他两天两夜?   他怎么那么笨啊?他应该早点发现的。   原来阿招一直在,是他在庸人自扰。   好在余生路漫漫。不管从前如何,他未来都不会再有遗憾了,因为阿招会陪着他一直一直走下去。   越爻心口酸涩,擦了擦被白绸巾覆住的眼角,“阿招,我可以流眼泪了吗?”   “不行。大喜的日子不准流眼泪。”   “但是我真的好想哭。”   “那做点快乐的事情就不会想哭了。”   “什么?”   “洞房花烛啊。”苏行云将手伸向了越爻的腰带,上次差点被压,这次终于可以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嘿!他可是师尊,他必须在上面。   他才不要做踏月仙君那一款的。   越爻倒是很乖顺,很配合的将自己脱光,利落的躺在床上,柔软的乌发散落在床,一副任施任予的模样。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他覆眼的丝带都换成了红色,因为皮肤很白,这种大红的颜色衬得他面若桃花。   苏行云盯着越爻秀色可餐的脸和绝好的身材,一向定力很强的人,这会儿也感觉血液沸腾,心猿意马,心中更是火热一片。   去tmd老牛吃嫩草,他还就非得吃这口嫩草。   自己养大的徒弟,草草怎么了!   他倾身而上,红烛摇曳,屋中的温度逐渐变高。   气氛正旖旎的时候。   越爻突然乖巧道:“阿招,我想帮你生个孩子。”   什么鬼?苏行云一愣,听到这么炸裂的言论,直接吓萎了,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踏月仙君简直是他的噩梦,没想到这个噩梦有一天会降临在他头上。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不准生,你死也不准生。”   大着肚子的越爻,想想都惊悚。   苏行云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不准有这个念头,听到没有?”   “好吧,”越爻抿了抿嘴,不情不愿道:“那……我要在上面。”   “行行行,你在上面。”苏行云真的好怕越爻突然发癫,万一真去哪儿搞个生子丹,然后给他生个孩子出来,那他真的想死了。   所以这会儿想都没想,干脆利落地躺下,只要不生孩子,什么事都好商量。   嫩草吃老牛都行!   越爻温柔地覆了上来,双手缓缓遮住了他的眼睛,苏行云没来得及闭眼睛,摇晃的烛火从指间溢出几缕微光,灼热的呼吸近在鼻端,他看见越爻的脸凑近自己。   他们之间再无距离。   被进入的那一刻,苏行云水雾迷离的双眼对上越爻唇角高高扬起的笑容,那笑容太过张扬肆意,刺眼的很。   苏行云恍惚间觉得不太对劲。   他是不是被套路了?   越爻最讨厌小孩了,念念那么可爱的孩子,他看着都烦,怎么会突然想怀个孩子?   他盯着摇晃得厉害的鲛云纱,浑浑噩噩的脑中突然想到前几日教越爻的那句话。   当你想要别人接受一个离谱的要求的时候,你得先提出另外一个更离谱的要求。   所以越爻现教现学,把这个用在了他的身上?   苏行云脑子炸了一般响了一下,一下云开见月明。   啊,这个老阴批!太阴险了。   简直是超级无敌大混蛋,居然骗人!   好气!上徒弟没成,反被徒弟上了,还要被套路,他这个师尊当的也太窝囊了。   凎!亏死了。   明天天亮一定要找他算账。   今晚算不了了,苏行云用力抓紧身.下的床单,今晚他快要被撞碎了。   陷入床单里的手被人抓住,带着薄茧的指尖蛮横的穿过他的指缝,与他紧紧十指相扣。   红烛摇曳,鲛云纱被放下,遮住一切令人眼红心跳的画面与声音。   窗外月光好看,风也温柔。   白石镇里那棵早已枯死的桃树旁边不知怎么又长出了另外一颗桃树,稚嫩却又欣欣向荣。   明年的这个时候,它会迎来属于它的春天,会开出艳丽的花朵,会招摇地结满果子。   从此,年年有花落,岁岁又相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