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不知魔尊好》作者:沈圆圆圆   文案:   双重生虐渣换攻大甜饼,双c,攻一开始不记得自己重生   六百年没开花的花妖剑修受x爱逗老婆bking魔尊攻,花妖开花=发q期设定,不喜慎入   受视角文案:   凤清韵等了师兄一世,从一腔热血等到心如死灰。   师兄赢得满世赞誉与知己,他却成了世人口中温吞无趣的蚊子血。   而后天崩爆发,寰宇大乱。   他拼尽最后一丝灵力将宫内弟子送出,最终却只得和来看他笑话的死对头魔尊一起在山洞中等死。   明明魔尊被困山洞也成了笑话,却不妨碍嘲弄他:   “凤宫主,你那男人此刻估计正和那小白脸互诉衷肠发誓来生再见呢,你却只能跟本座这个魔头对坐待毙。”   “堂堂仙宫之主马上就要在歪脖子树上吊死了,感觉如何啊,凤宫主?”   凤清韵待人温和,唯独与世人口中桀骜不驯的魔尊势不两立,闻言气得牙根发痒,闭口不言。   面对他冷若冰霜的面色,直到被天崩淹没的那一刻,魔尊却突然轻描淡写地话音一转道:“若早知你对那蠢货如此死心塌地……本座当年抢婚时就不该犹豫。”   “——?!”   凤清韵愕然,可没等他开口询问,天崩之际,他只看到了魔尊挡在他面前的背影。   而等他再次睁眼时,他重回到了三百年前——他与师兄道侣大典的前一夜。   仙乐齐鸣,万众瞩目之下,寒阳剑尊那个温润如玉、谦良恭顺的师弟却突然一言不发地撕了喜服。   他踏着鲜艳如血的碎布,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走到了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人面前。   “阁下似乎并非受邀之人。”他语气平静道,“敢问阁下来此何意?”   对方沉默了片刻,随即蓦然解除了伪装,看到那张英俊中带着邪气的脸后,举世皆惊——“魔尊?!”“魔尊怎么会在这里!”   寒阳剑尊震怒,回神后当场便要拔剑,魔尊的眼中却压根没有他这个仙道第一高手,反而看着凤清韵略带戏谑道:“本座来劫婚。”   全场仙众闻言登时哗然。   凤清韵却好似一点也不惊讶,反而居高临下地挑了挑眉:“劫谁?”   魔尊勾了勾嘴角道:“你。”   寒阳剑尊暴怒,然而下一秒,他便听见他那个从未做过出格之事,向来温润如玉的师弟垂眸道:“好,我跟你走。”   炮灰渣攻视角文案:   慕寒阳十七岁那年对一女子一见钟情,醒来后才发现那只是幻境中的一场虚梦。   他发誓要为梦中人守贞,却又因为师弟的思慕之情而陷入两难。   最终他虽非龙阳,亦无法给予师弟回应,却还是因为愧疚答应与师弟合籍。   直到道侣大典之上,魔尊出现劫走师弟,他才恍然看清心中所念。   悔恨之际他离宫发誓要找回师弟,却于一小魔域中,看到了那个魂牵梦绕的身影,可“她”身旁竟跟着另一个男子——魔尊龙隐。   心神震荡之际,慕寒阳却听到了让他更为震惊的对话:   “凤宫主,为夫方才伺候得还好?”魔尊调侃般的声音响起,“比你那中看不中用的师兄如何?”   慕寒阳印象中那熟悉的温婉“女子”闻言却脸一热,兜头骂道:“堂堂魔尊如此恬不知耻……闭嘴休言!”   “好好好,娘子别动气。”魔尊却轻声一笑,“喊声夫君来本座便乖乖闭嘴。”   那“女子”闻言面若冰霜,看向魔尊的眼神中却带着慕寒阳从未见过的意味,然而魔尊紧跟着又补充道:“凤宫主若是不喊,本座可就——”   慕寒阳僵在原地,下一秒,那边却传来了一道又轻又不情不愿的声音:“……夫君。”   1.虐渣换攻火葬场,双c,本质甜文,双向奔赴,攻受箭头巨粗,极端控控党慎入;   2.有受女装情节;   3.前夫哥是非典型渣攻,属于直男好想急死你型,而且是虽然我们结婚了但我们只是兄弟,我不是断袖所以我对你从来都只有亲情和友情,但你要是跟人跑了就是无情无义的那种渣,可怜这类前夫哥的请慎入。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爽文 轻松   主角:凤清韵,龙隐 ┃ 配角: ┃ 其它:重生,虐渣   一句话简介:错把师兄当成宝   立意: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第1章 少年   天门之下,群山环拥玉宇,流云缭伴仙宫。   仙宫依天门而建,天梯断阶处,两个不起眼的外门弟子拿着玉帚扫着天阶,忙里偷闲时,窃窃私语起来:   “听说了吗?凤宫主前些日子似乎受了暗伤,这境界……可能止步于此了。”   “前些日子受的伤?可我怎么听说,那貌似还是魔尊打上仙门时留下的旧伤?”   提起话头的弟子听到对方蓦然提起魔尊,神色一变,等了半晌未有神识降临后,他松气之余后怕道:“你怎敢在这里提魔尊的……以后可仔细些!”   另外那一弟子自知失言,连忙敛了神色低头扫天阶。   然而沉默并未能持续太久,资历较深的外门弟子又忍不住道:“无论是什么时候的暗伤,凤宫主眼下恐怕……唉!”   “如今天道已死,飞升无望,木老夫人专攻医修,凤宫主又如此……依我看,正道魁首,还是非慕宫主所属啊。”   “师兄说的是,不过……”其中一人的声音又蓦然压低道:“照这么看,将来慕宫主若真有飞升之日,凤宫主的情况恐怕——”   “嘘!二位宫主乃道侣,怎会有差错,休要胡言!”   “他二人虽为道侣,可世人皆知,那不过是凤宫主执拗相求,慕宫主一时心软的结果……而且这次外面的传言,你应该有所耳闻吧?”   “你指的是……慕宫主最近身边那位红衣少年?”   白若琳听到这里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怒火中烧之际,在正殿内按着剑蓦然起身,却被身旁人拦了下来:“若琳,坐下。”   那人声音温柔无比,却不容抗拒。   白若琳从小脾气爆,此刻又急又气地扭头道:“……师兄!你听他们胡言乱语些什么!”   凤清韵闻言垂眸道:“他们说的并无差错,我等实力不济,确实应以师兄为尊。”   白若琳气结:“可他们还说……!”   “还说我二人虽为道侣,不过名存实亡,全靠我死缠烂打,师兄心软施舍,我二人方有今日。”凤清韵轻描淡写道,“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吗?”   他先前提起慕寒阳时从来不用这种语气,便是再有苦楚,向来也是和声细语的。   眼下白若琳听得心头一凉,平生头一次为她大师兄辩解道:“大师兄他只是脑子不大好使,以至于亲疏不分,本质其实并不——”   她话尚未说完,突然截住了话头。   两人同时抬眸看向殿外。   一个身着青色劲装,眉目英俊的修士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正殿内。   他周身气息内敛,常年不离身的本命宝剑此刻就那么随意地拎在手里,而原本背剑的地方,眼下则靠着一个生死不明的男子。   “清韵,齐贤弟被狐族那老狐狸下了死手,我先带他去露华池温养,麻烦你请一下……”那英俊男子神色匆匆,话也说得急,他显然是对背上人关切过了头,说到一半才看见殿内的白若琳,话音随之一顿道,“小师妹也在啊。”   “……慕宫主。”白若琳见他又带人回宫,一下子收敛了方才为他辩解的样子,冷着脸不咸不淡地喊了一声。   她当慕寒阳面从来不喊大师兄,就像是父母不合,从小对父亲的不闻不问耿耿于怀的小女孩一样。   她话音刚落,几个修为在化神到合体期不等的修士纷纷落在正殿门口,随即礼都不行一个,抬脚便急匆匆地迈入正殿。   其中一红衣少年闯进来后有些气喘吁吁,面色都有些发白,但还是连忙关切道:“寒阳哥哥,齐兄如何了?”   他不过化神修为,闯进正殿后,眼里却没有仙宫剩下的两位宫主。   凤清韵好似早已习惯了慕寒阳每次回宫时的“热闹”,神色间并无太多异样,可两人的小师妹白若琳见慕寒阳还真带回来一个红衣少年,面色一时间沉如霜雪,眼神几乎要杀人了。   她刚想说点什么,凤清韵却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她动作一僵,回过神后愤愤地看了慕寒阳一眼,随即甩袖就走,也不管她大师兄脸上挂不挂的住。   然而慕寒阳堂堂正道魁首,当着诸多友人的面被亲师妹下了面子,却也只是有些无奈。   待她冷着脸走后,慕寒阳才宛如没事人一样又继续起方才的话题:“清韵,麻烦替我请一下木老夫人……齐贤弟被狐主所伤,眼下昏迷不醒,恐怕只有木老夫人能救了。”   木庭婉是正道唯三的渡劫期修士,也是天下渡劫中唯一的医修,全天下除了魔尊不卖她面子外,无论是人是妖,哪怕是不老不死的黄泉族,都要敬她三分。   因此木庭婉在整个修真界的地位超然,邀她出手的条件相当苛刻,求医者散尽修为方得一药方的先例也并非没有。   而慕寒阳明知如此,却依旧轻描淡写地喊凤清韵去替他当这个“求医者”。   至于他自己为何不去,倒也不是他贪生怕死。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寒阳剑尊太过胸怀天下,时至今日,他为了之前那些友人,在木庭婉那里欠的诊费依旧尚未还清,逍遥谷目前已经禁止他入内了。   所以他才只能出次下策,请凤清韵替他上门求医。   凤清韵闻言并未接话,只是垂眸看了一眼慕寒阳背上的人道:“只是狐梦之术而已,并无大碍。”   他和狐主同为妖族,虽自幼跟随剑尊习剑,本体也是灵植,与灵兽类的妖族天然有壁,但窥探一二还是不难的。   狐梦之术乃狐族最普遍也是最低级的术法,一般个把月便能醒来,言下之意便是这个人情没必要欠。   慕寒阳闻言明显松了口气,扭头喊了一声他大徒弟:“阿无,替我带齐贤弟去露华池温养。”   他的大徒弟闻言立刻接过他背上人,转身迅速离开了大殿。   得知姓齐的修士无碍后,慕寒阳和他带回来的几个修士神情间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放松,唯独那红衣少年神色苍白间有些凝滞。   凤清韵见状看了他一眼,奈何他的朋友并未发觉他的异样。   慕寒阳更没看出来,反而终于抽出空同凤清韵介绍道:“清韵,忘了同你介绍,这几位道友是我这次下仙宫游历新结交的朋友。”   转头又和那群修士道:“这便是先前我同你们提过的师弟,他是全天下出了名的随和亲善,你们见他和见我一样,不必拘束。”   这话明面上听起来似乎并无不妥,可稍微细品一下,便能发现端倪。   众修士见慕寒阳果真如传言所闻,对外只称凤清韵为他师弟,而从不以道侣相称,神色间一时间有些微妙,但最终还是低头见了礼。   而那红衣少年面色有些苍白,却还是强撑着笑道:“凤宫主好。”   只不过笑完他便面色一凝,微微蹙眉似是在忍耐什么,可惜慕寒阳在这方面本就是粗人,依旧没发现他的小动作。   凤清韵倒真还了礼,身为慕寒阳办过大典告过天地的道侣,面对道侣仅以师弟身份介绍自己时,他竟然一点也不生气,好似早就习惯了一样,果然传闻中一样“随和”,像个没脾气的面人。   想到这里,那些修士心下难免泛起一股微妙的异样。   天下皆知,慕寒阳乃是正道当之无愧的魁首,也是剑尊飞升前钦点的仙宫之主。   奈何他胸怀天下,忙着惩奸除恶荡尽妖邪,自然没空为仙宫俗物所羁。   故而他虽为仙宫大宫主,实际负责仙宫一应事务的,却是凤清韵这个二宫主。   这些修士忍不住抬眸打量着面前这位近在咫尺的仙宫实际掌权人,最终却发现——这人实在是乏善可陈。   平心而论,凤清韵的脸是全天下都排的上名号的好看。   和慕寒阳那种正气凛然的英俊不同,凤清韵外貌上的优越是完全不带任何偏向性的,也不带任何攻击性的美。   温润如玉四个字仿佛天生就是为他而生的,这种美在三界八荒之内都是客观的,便是黄泉族来了也得夸一声好看。   但也仅此而已了。   修真界以实力为尊,貌美之人不胜枚举,空有美貌毫无实力,那便只是一具有形无神的美人壳。   至于凤清韵的实力,他确实是正道三位渡劫大能中最年轻,也据说是最注重修行的一位,只不过他如此修炼下来的最终成果……那就有些贻笑大方了。   凤清韵跻身渡劫后仅出手过一次,但那唯一一次的结果,却是在仙宫天门外被魔尊一剑赢下,可谓正道之耻。   虽然传闻终归只是传闻,凤清韵和魔尊那一战到底如何,无人知道细节,可眼下看来,平平无奇都不足以形容这位凤宫主的实力,或许渡劫最弱的称号更适合他。   想到这里,那些修士因为见过了慕寒阳的实力,心下难免生出了一股狐假虎威般的轻视。   凤清韵微微垂眸,将一切尽收眼底。   这种微妙的态度他见多了,慕寒阳带回来的宾客朋友中,十个里面至少有三五个都是此种态度。   慕寒阳对此却分毫未察,他见双方互相见了礼,正笑着想说什么,然而恰在此时,那红衣少年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两声,随即当场吐出了一口鲜血。   正殿内陡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而后瞬间便炸开了锅。   “连道友?!”“子卿!”   慕寒阳蓦然回神,一把抓住少年的手腕,一边往里度真气一边紧张道:“那老狐狸也对你下手了?你为何不同我说?!”   那红衣少年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想让大家担心,其实也没什么大碍,寒阳哥哥不必为我紧张……咳咳!”   慕寒阳输送进去的真气十不存一,脸色当即越发凝重起来,撂下一句:“清韵,我带子卿先去露华池,劳烦你即刻去请木老夫人一趟。”   言罢他直接将人打横抱起,转身朝殿外走去,其他人见状连忙也跟了上去。   那少年虚弱地靠在他怀里,面色白得似雪,衣袂却红得像火,缭绕在慕寒阳的臂弯中,看起来无边的相配。   来述职的法弘长老刚好撞见这一幕,脚步随即一顿,有些异样地看向站在殿内高台之上,安安静静看着慕寒阳背影的凤清韵。   那一刻他突然有了种莫名的感觉,好似凤清韵下一刻就要白日飞升一般。   ……   半日过去,那红衣少年连子卿的血终于是止住不咳了,只是木老夫人迟迟未到,看着臂弯中面色越发苍白的少年,慕寒阳终于忍不住蹙眉,从温泉中起了身。   是夜,凤清韵和往日一样,分了身外化身在正殿,以防仙宫弟子有俗务相扰,而本体则在寝殿中修行。   此甲子的修行即将在本次满月之夜归于大圆满,为了防止本体修炼受扰,凤清韵特意在寝殿周围下了结界。   按理来说,渡劫以下根本闯不过这层结界,可凡事总有例外。   灵力随经脉运转,即将度过最后一个周天归入识海小乾坤时,阵法结界上突然波纹微动,凤清韵蓦然抬眸,过了三息后,他嘴角硬生生渗出了一丝鲜血。   ——六十年以来的所有修行,此刻皆因为闯入者而前功尽弃。   “清韵。”可来者踩进寝殿后反倒一副压抑情绪的样子,好似是上门质问一般沉声道,“木老夫人到何处了?”   凤清韵闻言披散着头发坐在床榻之上,垂眸擦了一下嘴角的血,半晌没有说话。   眼下那红衣少年危在旦夕,慕寒阳本就一肚子急躁,见凤清韵还是如此温吞,当即火上心头,刚想说什么,却见对方于榻上掀开帘子直直地看向他。   妖族本就在容貌上天赋异禀,而灵植一脉自有雌雄蕊并开者,虽然凤清韵本体并非如此,可这一幕却恍得慕寒阳一愣。   那种妖族特有的,微妙的绮丽非人感几乎破土而出,可恍然间,那种特异感便不见了。   “我尚未去请木老夫人。”凤清韵轻声道。   慕寒阳闻言当即从那种被蛊惑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回过神后有些急躁道:“子卿他现在生死未卜,为何不——”   “师兄上次为冷月仙子欠木老夫人的诊费未还,若琳顾念仙宫颜面,用她的啸月铃替你还了。上上次师兄为宣武阁的张道友求药,抵了师尊留下的天啸剑。”凤清韵看着他的眸子轻声反问道,“师兄这次又打算赊什么?”   慕寒阳被他噎了一下,刚起来的火又被自知理亏的情绪压了下去。   他踱步到榻前,坐到凤清韵身边后便开始顾左右而言他:“清韵,人命关天,那些东西不过身外之物……我知道你觉得他们修为低下不配抵师尊的旧物,但修士之间本不该以贵贱论处,人命更不该有先后之分。”   凤清韵垂眸看向指尖,翠绿的藤蔓伸出后化作一把墨色的簪子,他一声不吭地挽起了头发。   慕寒阳这话他已经听太多了。   天底下总有这种人。   面对朋友时慷慨解囊,面对需要救助的陌生人拔刀相助,唯独面对真正被他划为亲人的父母妻女时,他的慷慨却化作了利刃。   可能英雄古往今来本就如此,天下人的苦他都看在眼里,唯有亲人是可以被牺牲的。   英雄身后的人,本就该是故事中无声的存在。   然而凤清韵的沉默被慕寒阳理解成了松动,那人舒了口气,抬手环住了他的肩膀,一如两人年少时那样。   “好师弟,我这个当师兄的面子哪有你的大啊。”他低声下气道,“木老夫人单木灵根出身,你本体又是灵植……一根支蔓就能解决的事,反正日后还会再长出来的……”   “眼下人命关天,算师兄求你了,你就再替师兄去一次,好不好?” 第2章 风月   面对慕寒阳堪称低声下气的恳求,凤清韵恹恹的不愿多言,只轻声道:“师兄那位齐贤弟还未醒吗?”   “没有。”一提起这个,慕寒阳的语气一转,当即不好起来,“齐贤弟内伤未愈不说,没想到子卿也被……甚至子卿受的伤竟比齐贤弟要更重一些,他却硬生生忍了一路没告诉我……那老狐狸的手段实在是下作!”   他言及朋友受的苦难,那副感同身受的懊恼模样实在真切。   做慕寒阳的朋友大抵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事,只不过慕寒阳那些自认为肝胆相照的友人,却未必和他一样一片赤诚。   至少在凤清韵得知的消息中,分明是他那位齐贤弟求娶狐女不成,恼羞成怒想强占,所以才被狐主所伤。   这倒是真应了白若琳那句,她大师兄只是脑子不好,亲疏不分,本性并不差。   然而她本性不差的大师兄,却并不知道他身旁的师弟刚刚被他毁了六十年的修行。   此刻的他正在为新结识的朋友受了委屈而愤愤不平:“狐主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动手,妖主却连面也不出,妖族果然俱是一丘之——”   然而他把话说到一半,才突然想起什么,蓦然截住了话头,一下子有些慌乱道:“清韵……师兄不是说你。”   凤清韵轻声应了一下:“无妨,我知道师兄不是说我。”   慕寒阳见状还想再说什么,凤清韵却已经不想再纠结这些了,他抬手把慕寒阳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推了下去:“我明白师兄的来意,我这便去请木老夫人。”   言罢他微微起身,留慕寒阳一人略有些愣神地看着滑落的指尖。   有一丝说不出的异样顺着指尖攀上心头,好似有什么东西即将如眼下的月色一样从手中逝去了。   不过很快慕寒阳便回过了神,意识到凤清韵终于松了口后,他也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麻烦你了,清韵。”   凤清韵掐了决梳洗,闻言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语气间带着些许敷衍,可惜慕寒阳并未听出来,还紧跟着道:“等你今夜请完木老夫人,明天一早,便以仙宫的名义警告那老狐狸,这次的帐——”   凤清韵一听这个,动作当即一顿,话都没听完便打断道:“此事不妥。”   慕寒阳呼吸一滞蹙眉道:“有何不妥?”   “妖族与仙宫素来交好,每年天门大典狐主皆亲自前来。”凤清韵道,“怎可因此等小事,伤了仙宫与狐族的和气。”   慕寒阳一口气没上来:“……人命关天,清韵,你管这叫小事?”   凤清韵转身和他对视,那副一言不发的样子像极了三百年前他被魔尊一剑败于天门,慕寒阳匆匆赶回仙宫时看到的样子。   他心下猛地一跳,当即生出了不详的预感。   “人命关天,”凤清韵重复了一遍,直勾勾地看着他道,“师兄,狐女的命便不是命吗?”   慕寒阳一噎,而后总算意识到了凤清韵的态度到底为何如此,心下反倒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还好,他只是听信了传言,并非和我不睦,亦并非记恨于我。   于是他回神立刻解释道:“那些只是传闻,齐贤弟他并非那种人——”   “狐主亲自托人送来了那日经过的玉碟,言辞恳切,不希望我仙宫因这等低劣之人和狐族产生嫌隙。”凤清韵指尖一扫,从虚空中夹出了一枚玉碟,“方才大殿之上,顾念师兄颜面,未拿出来,眼下铁证如山,师兄要看吗?”   慕寒阳的反应倒是完全不出凤清韵的意料:“他们狐族最擅长此等狐幻之术,我和齐贤弟相知相遇整整三年,我怎么会不知道他到底是何为人——”   “我和师兄相知相遇整整六百年。”凤清韵却蓦然道,“可这六百年间,师兄何时像信任外人一样信任过我呢?”   此话一出,偌大的寝殿霎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   这句话堪称振聋发聩,直接把慕寒阳先前所有心底不敢面对的可能全部盖棺定论了。   他喉结微动,面对凤清韵的指责好似充满了不可思议。   一时间谁也没有言语,空气状似凝滞了下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凤清韵率先收回目光,语气冷淡道:“师兄不信也就罢了。”   他垂眸挽好头发,转身理了理衣袂道:“我去请木老夫人,至于仙宫和狐族……不可能也不会因此等小事而产生嫌隙,我也不会以仙宫的名义再同狐主谈什么,师兄请回吧。”   外人皆道凤清韵对慕寒阳百依百顺,可唯独慕寒阳本人清楚,他这个小师弟看似温和纯正,实则行事间自有自己的一套准则,外人几乎无法越雷池一步。   曾经的慕寒阳尚且可以一试,如今看来,他不知何时已经被划到了准则之外。   意识到这点后,慕寒阳呼吸一滞,而凤清韵一副懒得多言的样子好似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使得他喉结微动,忍无可忍道:“……清韵,你我相识六百余载,从你还是颗种子时,我亲手把你种下,到现在你却觉得我不信你——”   慕寒阳好似真的被伤到了一样,他震惊于凤清韵的言语,完全不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来哪里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一时间都有些口不择言。   “可我倒是觉得近三百年间,我越发看不透你了!我的师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开始囿于这种所谓的人情世故,拘泥于这些俗务……”慕寒阳语气艰涩道,“你实力百年未进,虽为渡劫,却被这些凡人才会惦念的事耽误至此,简直就是明珠暗投,你就从来没想过——”   刺耳的词句在耳边炸开,凤清韵闻言蓦然闭了闭眼。   俗务,师尊留下的仙宫,对他的师兄来说只是俗务。   仙宫那些敬仰慕寒阳的弟子,对他来说,也只是俗物。   他的师兄在山下快意恩仇,为天下人当英雄的时候,似乎从未想过,那些真正该由他庇佑的人到底如何。   见凤清韵闭眸消极以对,慕寒阳心头却蓦然升起了一股说不出的焦躁,期间还混杂着难言的慌乱。   凤清韵这幅样子不像是小时候犯了错乖乖低头任由他训斥的模样,反倒是哀莫大于心死,无所谓也无所顾及的模样。   这完全不像是他记忆中那个,对他百依百顺,亦步亦趋的师弟。   为此慕寒阳几乎是在潜意识中慌不择路地,想要给他温顺善良的师弟找一个借口,于是口不择言道:“我早就说过,都是因为当日魔尊引诱于你,所以你才——”   凤清韵蓦然睁眼:“师兄!”   慕寒阳好似被掐了脖子一样骤然安静了下去。   “在下技不如人,和旁人无关,谨遵师兄教诲,日后定勤加修炼。”凤清韵转身,一副恹恹的语气道,“木老夫人我会亲自去请的,师兄请回吧。”   他一提到魔尊,便连架也不想吵了,转移话题的模样也充满了敷衍。   如此态度,倒和先前那副空灵又非人的妖族模样判若两样。   可这抹若有若无的如人一般的鲜活气息却和养大他的人毫无关系,何其讽刺。   慕寒阳只身站在阴影中,听到此话后面色却比先前所有时刻都要危险。   过了半晌,他语气放缓道:“清韵,你本为妖族……先前师兄失言,妖族中亦不乏拜入我仙宫门下求学者,其所思所想与人族无意,可魔道是不一样的。”   他压了脾气循循善诱,言语间却丝毫不掩盖他对魔尊不知从何而来的敌意。   那不像是正道魁首对魔道至尊的敌意,反倒像是狼王对觊觎自己伴侣的竞争者而衍生出的敌意:“魔道之间尽是些狼心狗肺之徒,尤其是魔——”   “我与龙隐道不同不相为谋。”凤清韵此话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他甚至都已经说腻了,以至于迁怒于魔尊,连对方本名都唤上了,“他一剑败我于天门前,事后还对我极尽嘲讽,此事天下人尽知,不知到底是哪里让师兄误会了,我竟会被他蛊惑。”   “什么嘲讽,那分明是早有所图!”然而慕寒阳听到他直呼魔尊本名,反应却比方才还要大,“你果真是被他蒙蔽,当年大典,他——”   凤清韵眉心一跳,不解抬眸:“大典什么?”   慕寒阳却好似陡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蓦然一顿,一下子止住了话头。   寝殿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恰在此刻,一道传音从寝殿外传入,刚好打破了眼下这股微妙的寂静:“……寒阳哥哥,我突然好难受,似乎是那妖狐之术——”   听声音似乎是那红衣少年,慕寒阳脸色微变,沉默了片刻话锋转得生硬:“……没什么,从今往后,你离他远点便是了。”   “我和魔尊绝无可能。”凤清韵不咸不淡地讽刺道,“倒是师兄,还是快去照顾友人吧,小心夜长梦多,去晚了被责怪。”   他鲜少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样子,一直以来都是不吃醋不闹人的温顺模样,眼下这种鲜活的姿态却不像是拈酸吃醋,反而更像是……维持不下去表面风平浪静后的破罐破摔。   慕寒阳原本转身便打算离开,闻言脚步一顿,心下微微一紧,似乎想就红衣少年的事解释什么:“我和子卿不是你想的那样……”   “师兄误会了,我当然知道你和那位公子只是金兰之交,毕竟师兄早有心上人。”凤清韵语气平静地抛出了一颗惊雷,“所以此次下山,师兄找到那位想找之人了吗?”   此话一出,屋内霎时安静了下去。   一时间连掉根针似乎都能听到。   那是两人之间,或者说,慕寒阳本人不可触碰的逆鳞,天下人皆知——寒阳剑尊心悦一女子,曾立誓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找到她。   可奇怪的事,寒阳剑尊为人刚正有礼,唯独在此女子之事上偏执敏感。   除却他以此女之事询问旁人外,慕寒阳不许任何人主动在他面前提起他的心上人,更不允许对方询问二人之间的过往,否则就要动怒甚至动手。   如此态度,不像是单纯的倾慕与思恋,反倒更像是……因为某些事痛失所爱,追悔莫及之后对此事的讳莫如深。   然而从他开始找寻那女子至今,三百年过去,他却连那女子的画像都未能找到。   至于之后的事,天下人便都知道了。   寒阳剑尊唯一的师弟自小便仰慕于他,可能妖族天生便擅长在情之一字上执拗,师弟之心百年如一,未曾变过。   寒阳剑尊于心不忍让师弟一片痴心落空,纵然他并非龙阳,最终还是和师弟举办了道侣大典。   而婚后的事更是人尽皆知——两人相敬如宾,道侣之名几乎是名存实亡。   可天下人皆知慕寒阳仗义正直的品格,无数人扪心自问,倘若自己身在他那种处境,既非断袖,想当然也做不到牺牲自己来成全师弟。   如此想来,哪怕慕寒阳婚后给不了师弟真正想要的回应,可牺牲自己成全师弟的行为也已经算得上是有情有义了。   凤清韵既然已经通过寒阳剑尊的心软和垂念得到了上万人想要的道侣之名,他还能有什么不满的呢?   事已至此再多言,便是凤清韵不知足了。   凤清韵这么多年来似乎也深谙此道,所以除了大婚当日外,从未在慕寒阳面前提起过他心头这位心上人。   如此粉饰太平又知情识趣的模样,几乎让人以为他是真的忘了此事。   直到今日,那层粉饰太平的纱猝不及防地被凤清韵扯了开来。   他那句带着微妙讽刺的质问来得毫无征兆,甚至还有些突兀,言语之间破罐破摔的厌弃感几乎要溢出来了。   慕寒阳闻言一噎,突然对眼前这个不再温润柔顺的凤清韵产生了一丝说不出的陌生和慌张感。   以至于他从心底升起了一股逃避的念头,沉默了半晌只憋出一句:“……此事和你无关,不要多问。”   言罢他蓦然转身,逃也似的急匆匆离开了。   寝殿外的月色万年如一日。   凤清韵抬眸看向天际,心下竟然毫无波澜。   结为道侣多年,慕寒阳做到了对他敬重有加,在天下人眼中更是洁身自好到没有任何值得指摘的地方。   更何况道侣身份本就是他凤清韵求来的,就算有什么值得指摘的地方,他也理所应当该忍着。   只不过凤清韵忍到最后却发现,从始至终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原来强扭的瓜非但不甜,也解不了渴,那是掺了砒霜的鸩酒,饮下便是穿肠毒,夜夜锥心。   然而单单是水中月也就罢了,每当凤清韵万念俱灰时,慕寒阳却总会给与他万分之一的希冀与妄想,譬如……每次提及魔尊之事。   凤清韵想到这里微微蹙眉,天下人俱知他和魔尊龙隐交恶,虽然碍于仙宫实际掌门人的身份所限,凤清韵无可避免的要与魔道打交道,是为数不多对魔修没那么抵触的正道大能。   但他和魔尊之间水火不容天下皆知,慕寒阳为何总是这幅古怪的样子……   那副护食的样子,无论有什么误会,好像凤清韵当真是他道侣一样,何其讽刺。   而且他口中所言,大典那日……指的难道是仙宫的天门大典?   因为个人龃龉,凤清韵每次天门大典时都会特意在宾客请帖中划去魔尊的名字,而几百年间,魔尊对天门大典似乎也确实兴致缺缺,没有执意找上门来暴打谁一顿看乐子的意图。   所以这和魔尊又有什么关系?   亦或者……所谓的大典不是天门大典?   渡劫期修士都有一种通病,那就是当走神或入定时,会无意识把神识探向周围,以防不测。   凤清韵实在没想出个所以然,神识却已经无意识地铺满了整座仙宫。   除了天门大典外,还能称得上大典的便是……   凤清韵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没意识到他的神识到底探到哪里,一道声音便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寒阳哥哥夜深而来……”那声音和刚刚的传音如出一辙,只是没那么虚弱了,“不用同凤宫主说一声吗?你我之间……咳咳……是不是需要避嫌一二……”   凤清韵闻言蓦然回神。   以渡劫期的修为,慕寒阳只要想,此刻应该已经察觉到他的神识了。   而就在这种明知道他能听见的情况下,慕寒阳却好似信任极了他不会探听,亦或者……完全不在乎他能不能听到。   他那个刚刚才为了魔尊之事,三令五申地教训过他的师兄,此刻却理所当然道:“我和清韵无道侣之实,对他不过是兄长之情罢了,又何须与你避嫌。”   “可我感觉寒阳兄对凤宫主其实是……”那少年斟酌着词句道,“爱而不自知。”   “……你这推测来得毫无根据。”慕寒阳不知为何沉默了半晌,但随之再张口时,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我并无龙阳之好,心中又早有挚爱,怎么会对一男子动情。”   那少年下意识道:“可是……”   “没有可是。”慕寒阳的声音突然前所未有地沉了下来,“过往没有,如今没有,未来也更不可能有。”   “我对清韵之情,从来都无关风月。” 第3章 桃花簪   凤清韵一言不发地收回神识,趁着月色踏出寝殿,指尖一抹荧绿闪过,再抬眸时,一枝完整的翠绿的新芽已经静静地躺在了他的手心处。   天上的月亮移动了微乎其微的距离,而逍遥谷的月色和仙宫并没什么差别。   对于凤清韵的来意,木庭婉似乎早有预料,故而并不惊讶。   可当她接过凤清韵手心的那抹新枝时,眉眼间还是怔了一下:“这是……你此甲子生出的新枝?”   凤清韵轻轻点了点头:“有劳木前辈了。”   木庭婉年少时受剑尊点化,如今剑尊飞升而去,看着昔日恩人的小弟子如此,一时间有些于心不忍:“这……清韵,你虽为寒阳道侣,但同为渡劫,你何必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凤清韵却敛了衣袖摇了摇头,一副不愿多言的模样:“因果总是要还清的。”   ——如此才能真正两不相欠。   木庭婉见状敏锐地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一时间有些欲言又止,可联想到凤清韵自小长于慕寒阳之手,据说从一粒种子开始便是他那师兄日日浇灌,殷切照料的。   如今两人走到如此地步……其中或许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   想到这里,木庭婉终于叹了口气,咽下了多余的话,挥袂间掐决缩地成尺,再抬眼时,二人已经来到了仙宫。   慕寒阳亲自到天门外迎了木庭婉进殿为那红衣少年看诊,期间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欠逢给别人,他那副紧张而专注的样子倒是往日会诊时少见的,连木庭婉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好在逍遥圣手的名号果然名不虚传,一炷香的时间,那红衣少年身上的狐毒便已经彻底拔除了。   然而众人没想到的是,一开始便沉睡不醒的那个齐姓修士才是最棘手的。   “此人我救不了。”木庭婉仅探了一下便收回灵力道,“那狐妖并未伤他,如今是他自己不愿意醒来,若他执意于此,旁人也爱莫能助。”   “怎会如此……”慕寒阳蹙眉道,“狐梦之术不是最好解的低级术法吗?”   “狐梦之术能让人或妖看到内心深处最渴求的事物。”木庭婉解释道,“普通狐妖妖力不足,往往只是白白送人一梦,以求保命逃生,可狐主的狐梦之术并非如此的。”   “他们这种顶级大妖能做到以假乱真,化梦为真……甚至能让人在梦里见到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的人。”   慕寒阳闻言蓦然一愣,连子卿见状不解道:“梦中之事本就是虚妄,齐兄专精念力,怎会至今沉迷于假象无法苏醒?”   “不。”慕寒阳只觉得木庭婉的声音像是在耳边炸开一样,“一切都是真的,所以他才不愿苏醒。”   真便是真,假便是假,天底下哪有真正化虚为实的法术,众人闻言皆是不信。   可木庭婉说完此话后明显不欲多言,只是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慕寒阳:“然镜中花终归是镜中花,纵然看得见也无法触碰,有时候真实未必不是虚妄。”   慕寒阳垂眸看着榻上沉入梦境的友人,并不言语。   木庭婉见他心不在此,叹了口气后转身离开。   众修士见齐姓修士尚未苏醒木庭婉便要离开了,一时间心下都有些急躁。   但同为渡劫,木庭婉不是慕寒阳,更不是凤清韵,那些人刚想追上去,她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巨大的威压便让所有人一下子僵在了原地,当即动弹不得。   连子卿心跳骤停,回过神后惊魂未定地看向慕寒阳,却见那人完全没空注意这点小事,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榻上沉睡的友人。   此刻名扬天下,一生光明磊落的寒阳剑尊,脑海中却平生第一次浮现了名为自私的念头:   如果当时入梦的是我,眼下是否就能见到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了?   ——那个他朝思暮想,却并非他道侣,也与他毫无干系的梦中人。   ……   对于殿内发生的一切,凤清韵并不在意,他入仙门以来,除非悟道,少有看日升月落的时候,今日却不知为何在冥冥之中有了些许感应,于是独自一人来到天阶顶峰,抬眸望向缓缓东升的旭日。   不过他自己也未料到,这一望竟然入了定,再抬眼时已经过去了七天之久。   这对于普通修士来说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便是金丹期修士入一次定少说也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而到了渡劫期,闭关上百年都是有的。   照这么算,凤清韵这七八天的入定甚至不能称之为入定,说是走神更为合适一些。   然而他在天阶之巅入定的短短几天内,仙宫却彻底乱成一锅粥,正殿内累积的玉简和请帖几乎和人一样高了。   仙宫弟子叫苦不迭,第一次求到了慕寒阳面前。   然而慕寒阳本人数百年未处理过仙宫事务,自然无从接手也不可能接手,再加上他先前同凤清韵刚刚争吵过,眼下说不出心下有愧还是其他缘由,他连见都不愿意见对方一面,更不用说登天阶请凤清韵下来了。   至于白若琳,凤清韵入定期间,仙宫俗务全部压在她身上,她却是整个仙宫唯一一个不愿上山去请凤清韵的。   “累?”她冷冷地扫了那个长老一眼,“本座难道不比你们累吗?没了师兄,仙宫上下难不成都成了废物?那以本座看,你们也不用当什么长老了,下山耍猴去吧!”   她向来在仙宫内横行霸道惯了,听她如此指桑骂槐,便是真正“下山耍猴”的慕寒阳来了也只是摸摸鼻子,那长老自然只能低着头装孙子。   然而装归装,问题还是要解决的。   最后是慕寒阳的大弟子柳无,被那些弟子和长老们念得没法了,才终于勉勉强强地上了山。   他是凤清韵亲手带大的,甚至筑基之前的术法和剑意都是凤清韵教的,按理来说不该有什么勉强的地方。   然而当他站在山巅,时隔不知道多少日再次看到那人的背影时,一时间却生了说不尽的踌躇。   “师……”柳无张了张嘴原本想喊师娘,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师叔……”   两人不知何时起,竟已生疏到了这般田地。   凤清韵头也不回道:“何事?”   “仙宫上下都等着您操持呢。”柳无说完生怕凤清韵不为所动,便又加了一句,“白师叔一人难以服众……”   凤清韵轻描淡写道:“不是还有你师尊吗?”   柳无连忙道:“齐前辈尚未苏醒,师尊打算带他下山求医治之法,如今……”   凤清韵终于侧眸看向他:“如今如何?”   提起自己师尊,柳枫终于不像先前那么僵硬了:“如今师尊他们已经在天门前……等弟子回去复命了。”   听到这里,凤清韵总算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他是不得已被仙宫其他弟子推上来的,如若不是凤清韵耽误,此刻他已经和慕寒阳下山了。   这算是一种无声但又直白的埋怨,话能说到这种地步,也在某种程度上彰显了些许亲昵,按理来说对凤清韵这种容易心软的人来说该十分有效。   但此刻的凤清韵闻言却没由来地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柳无的时候。   那时他带着白若琳出仙宫去凡人聚集的地方游玩,却好巧不巧在路边看到了行乞的柳无。   那时的柳无和小叫花也没有什么两样,他拦着凤清韵不住的磕头,只求一点钱财安葬他死于瘟疫的妹妹。   凤清韵给完钱后看他实在可怜,便一手抱着白若琳,一手牵着柳无将他带回了仙宫。   柳无在仙宫内被凤清韵足足养到十岁,体内那些因为饥饿和疾病而萎靡的筋脉才得以全部温养好。   而后仙宫终于正式准许他入门。   然而入门拜师的那一天,柳无既没有选养了他三年的凤清韵,也没有选几乎和他青梅竹马,修为却远在他之上的白若琳,而是选了仅有一面之缘的慕寒阳。   慕寒阳欣然接了他的敬师茶,但在他入门之后到筑基之前的这些日子里,他却基本上没再见过慕寒阳。   那些日子中,柳无所有的法术和修为都是在凤清韵指点下学成的。   他曾经举着剑眼神发亮道:“我将来也要成为和师娘一样的剑修!”   凤清韵当时只是但笑不语。   然而柳无成功筑基的那一天,仙宫外却发生了一件大事——麟霜剑尊凤清韵被魔尊一剑败于天门前,而后寰宇皆惊,魔道大兴。   而自那日起,凤清韵整整两个月没有再见过他这个亲手带大的师侄。   待凤清韵再见到柳无时,对方已然修为尽散,把从他这里学到的所有东西全部还给了天地。   白若琳见状大怒,又怕耽误凤清韵养伤,便冷着脸将柳无拎到演武场,劈头盖脸一顿教训。   然而挨了顿毒打的柳无却硬是梗着脖子振振有词道:“我不要学师娘的剑……从今往后,我要学师尊的剑!”   他不知道的是,哪怕凤清韵受了伤正在修养,却还是担忧被白若琳教训的他,特意留了神识关注演武场上两人的一举一动。   然而最终听到的那些话却声声入耳,宛如刀割。   回忆在山巅散去,凤清韵收回落在柳无身上的目光,语气平静道:“你去吧,莫要让师兄等太久。”   柳无闻言心下却猛地一跳,一股莫名的手足无措伴随着说不出的凉意渗上心头,冥冥之中他似乎察觉到有什么一直长伴身边却被他忽视的东西要溜走了。   但他最终却和他师尊一样,因为逃避而匆匆埋葬了那股心悸,随即逃也似的离开了山巅。   见柳无从山巅下来,仙宫上下无不翘首以盼。   顷刻之后,凤清韵果然回到了殿内。   众弟子见状不约而同地在心底松了口气——果然,凤宫主和慕宫主是不一样的,他怎么可能放着仙宫不管。   至于凤清韵和慕寒阳为何理所当然的不一样,没有人思考,更没有人在意过这个问题。   凤清韵回到正殿内,看着桌子上堆积如山的玉简,神色间毫无波动,然而正当他打算开始处理时,一道传音却好似掐着时间般传到了他的耳畔:“好师弟,你总算肯下来了,我带齐贤弟他们下山寻医,不日回。”   那语气之间毫无嫌隙,轻描淡写得宛如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凤清韵动作一顿,垂眸看向手中刚刚拿起的玉简。   他的好师兄总是如此,总是若无其事,总是粉饰太平。   过了不知道多久,凤清韵放下玉简,而后竟然从储物戒中拿出了一叠凡人用的宣纸。   粗糙的信纸在玉桌上铺陈开来,笔尖下落时一开始还有些凝滞,似乎是执笔人的犹豫让笔尖在宣纸上洇开了一小片墨渍。   但很快,墨色的笔触便顺滑起来。   有些早已尘埃落定的事,其实只是需要一个开头,而一旦有了开头,剩下的覆水难收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最后一笔落定,凤清韵将整封信收进储物戒中。   正所谓有始有终,好聚也该好散,他打算等慕寒阳下次回宫时再把此物交给对方。   而后他分出身外化身准备处理宫内事务,本体则是准备回寝殿打坐。   然而就在凤清韵本体打算离开时,他的神识却突然扫到一个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桌子上的簪子。   凤清韵蓦然一顿。   那簪子来得无比突兀,看样子似乎是玉质的,簪尾上还雕着粉色的花,那花粉得玲珑剔透,而玉簪之下则压着一张印了桃花的宣纸。   如此看来,簪子上那朵粉花便是桃花了。   凤清韵微微蹙眉,止住脚步将那簪子拿起来一看,却见它竟是用整块极品天山玉雕刻而成的。   这种玉石是天下间不可多得的温养之物,按理来说在上古就应该绝迹了,慕寒阳五十年前还为了他一个中火蛇毒的友人而满天下疯找这种玉。   他耗尽心力,终于在魔道的一个暗桩拍卖会上找到了些许碎玉,那似乎是某上古大能制作器物时留下的边角料,可即便如此,也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奇物了。   那几块碎玉一经出世,便遭到了全场的哄抢。   慕寒阳平日最爱散财济世,身上的灵石向来不多,那日他几乎是倾家荡产又欠了不少债才勉强拍下其中一块,后来他还是又问凤清韵要了一笔灵石,才勉强把当日欠的债还上。   至于那笔灵石,欠外人的自然要竭尽全力还清,欠师弟的当然就不算欠了。   而如今,如此珍贵的整块天山玉居然就这么被人打成了一把连铭文都未刻的玉簪,可以说是除了观赏性外毫无作用,奢侈得任谁见了恐怕都要痛心疾首。   然而凤清韵并不觉得可惜,他只是微微蹙眉,忍不住思索起了能把簪子如此悄无声息地送到他面前,却不被他发现的人到底是谁。   他尚且没想出个所以然,却突然感受到了那张宣纸上的灵力波动,他蓦然垂眸,却见原本仅印着一枚桃花的纸张在他的注视下竟缓缓浮现了两行苍劲有力的字——   “听闻凤宫主喜结新蕊,特以此簪相贺。”   “然本座未见旧蕊,不谙全貌,只得以桃花相替,若宫主不喜,可否将新结之蕊借本座一观?” 第4章 天崩   如此熟悉的言语,熟悉到凤清韵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地想象出那人戏谑的语调。   本体为灵植的妖类,尤其是花妖,最忌讳除道侣之外的人询问他们开花结果的事。   凤清韵今年六百余岁,按照灵植的寿命算,他虽然离结果成熟尚有一定年岁,但其实早就到了开花的年龄,然而不知为何迟迟未开。   如此私密之事,便是慕寒阳往日也不敢多提,生怕凤清韵因此恼了他。   然而某人不仅提了,还特意送了桃花簪,一看就是在特意取笑他六百余岁还开不出花来。   凤清韵面色一寒,当即一用力,那无比珍贵的天山玉簪竟然就这么硬生生被他捏碎了。   如此暴殄天物的行为任哪个修士看了恐怕都要扼腕痛惜,可凤清韵却冷着脸一挥袖,连点玉渣都没留下。   他显然气得不轻,抿着唇将目光投向那摞玉简上,想把注意力拉回来。   奈何慕寒阳的担心在某种程度上似乎是正确的。   魔尊甚至没有现身,只是轻描淡写地送了一个簪子便占据了凤清韵的所有情绪,以至于他缓了良久才终于把神识移到桌面上。   可即便是收回了思绪,凤清韵还是面无表情地将所有魔道的玉简全部分出来丢在一边,打算最后再看。   向来以仙宫利益至上,几乎不掺杂任何个人情绪的凤宫主眼下却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迁怒行为有什么不对。   他自以为毫无情绪起伏地看向剩下那些玉简,不过处理了片刻后,他很快便顾不上什么玉簪不玉簪的了,因为他陡然发现了一些异样——如此多的玉简中,竟然没有任何关于黄泉族的消息。   黄泉族傍黄泉水而生,不老不死,但他们修行需要一味维持魂体的上古灵植,而该灵植只有仙宫天门处有少量分布,所以黄泉族定时需要与仙宫往来。   可七日之内的玉简中竟没有半点关于黄泉族的消息。   凤清韵微微蹙眉,心下隐约间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抬眸用神识探向天际,但肉眼所见,神识所笼罩的地方,没有任何异样。   不知道是不是凤清韵的错觉,他反而觉得天空中那万年如一的骄阳越发灼眼灿烂了。   眼下并非初一十五,鬼门不开,黄泉族没有来信似乎也说得通。   凤清韵蹙眉收回神识,勉强压下心头的异样,思索了片刻后,转而处理起了剩下的玉简。   接下来的几个月内,修真界堪称风调雨顺,天地间依旧一派祥和之景。   可这期间仙宫还是没有收到任何黄泉族的消息。   偌大一个种族,就好似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一般,安静得悄无声息。   其实几个月对于修仙者来说不过弹指,凤清韵却总觉得不对劲。   某种冥冥之中的预感萦绕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终于,十五鬼门开,茕茕迎新人。   凤清韵当即放出神识去探寻冥主的气息,然而探寻的结果却让他瞳孔骤缩——冥主的气息竟然不见了!   渡劫期修士可以通过一些方式强行感应彼此之间的气息,只不过这种方式非必要一般没有人愿意用,因为一旦放出神识查验,对方势必会感受到窥视感,称得上是冒犯中的冒犯。   当然,凤清韵之所以对此种被冒犯感如此熟悉,完全是因为有人百年如一日地以窥探他为乐,而且丝毫不加掩饰。   然而眼下凤清韵却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当即放出神识查看其他渡劫大能的气息,却发现更让他心下骇然的事——不仅冥主的气息几近于无,妖主的气息竟也变得无比微弱!   天下原本九道渡劫气息,此刻消弭的竟有一半之多,而剩下的一半也几乎处于萎靡不振的情形中,唯独魔尊与慕寒阳的气息正盛。   而就在凤清韵震惊之余,妖主的气息几乎就要湮灭了。   凤清韵本体蓦然睁眼,一道传音陡然发出,在天际划过一道弧光,直抵远在伽蓝山的慕寒阳。   与此同时,无数仙宫弟子耳边蓦然炸开了一道冷凝而严肃的训令:“仙宫上下听令,立即镇守天门!”   凤清韵鲜少有如此严肃的时候,仙宫的弟子们都愣住了,不少人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这训令的发出者到底是谁,不过待他们回神后,还是立刻掐诀飞至天门。   然而天地间那层粉饰太平的假象好似一层不能窥探的纱,一经窥探,便会骤然坍塌,露出下面可怖而凝滞的全貌。   毁灭来得毫无征兆,却好似又在情理之中。   先是地表如龟壳般皲裂开来,无数依仙门而生的凡人和开不了灵智的走兽尚未来得及反应,便直接堕入裂缝之中,而后浊黄色的洪水从地缝中渗出,裹挟着一切向天门袭来。   仙宫弟子见状大惊,回神后当即飞身前去营救,奈何灵器一碰到那水竟然当场便成了凡品,不少弟子因一时不查,直接从飞剑上跌落,直直砸进那可怖的洪水中,而后便没了声息。   其余人见状悚然,抬眸时却见远处水天相接处,烈日依旧红得鲜艳,宛如上古传闻中的修罗炼狱。   这一幕似乎刺痛了那些埋藏在灵魂深处,轮回几世也未曾彻底遗忘的记忆,终于有人悚然地喊出了那洪水的名字:“那是……黄泉水!是黄泉水灌上来了!”   一时间所有人霎时变了脸色。   “黄泉水……那不是冥主的地界吗?!”白若琳拎着剑蹙眉道,“怎么会灌到这里?!”   黄泉族乃死后之死的生灵,傍黄泉水而居,奉黄泉女为冥主,跳脱五行之外,不在轮回之中。   按理来说他们是以死为生的种族,黄泉水更被称为死后之海……可眼下从地缝中蔓延而出的黄泉水中,竟然尽是生机。   如今天地相倾,生死倒错,这分明是……上古传言中天崩的征兆。   凤清韵蓦然回眸,果不其然,只见天门正上方,太阳红得诡异,旁边的天幕却好似在被什么蚕食一般,如大地一样逐渐皲裂,露出斑驳的黑洞。   传闻上古大神开天辟地后方有日月,可此刻的天地竟然在慢慢相合。   ——天道死后的三千年,天崩终于降临了。   当饲养者早已死去,牢笼中的食物再充足,被圈养者的结局也只有毁灭。   而他们掩耳盗铃了三千年后,这一天,终于到了。   无数弟子踩在飞剑或灵宠之上,看着远处铺天盖地袭来的黄泉水,面色止不住的发白。   天道之下俱为蝼蚁,如今的他们和那些凡人走兽一样,没有任何差别。   “这是天崩……”有弟子禁不住恐惧,握紧剑却生了退意道:“是天崩!慕宫主不在,仅凭我等之力根本不可能拦住!”   “懦夫!”白若琳刚救了一个凡人,闻言当即柳眉倒竖骂道,“修仙者自当逆天而行,大师兄不在你们难道都成了废人不成?!”   那弟子挨了骂一缩脖子,不敢再言语。   但他显然并不认为仅靠凤清韵和白若琳能抵挡住眼下的末日之景。   白若琳却顾不得这些,她转身看向来势汹汹的洪水,持剑一挥,悍然挡在天门外。   “长乐门下听令,随本座拔剑护天门!”她身后是无数依仙门而生,此刻正疲于奔命的凡人,“退后者斩!”   大厦将倾,末日之景前,持剑的神女衣袂凛冽,竟有了当年仙尊的风范。   凤清韵见状蓦然意识到,岁月匆匆,原来当年的小姑娘眼下已经称得上一方宗师了。   如此看来,仙宫便不怕后继无人了。   凤清韵看向远处神情惶恐的仙宫弟子道:“若琳。”   白若琳应声回头,脸颊上还带着尚未干涸的血,眼底则带着些许疑惑,显得依旧有些稚嫩。   “从今往后,仙宫上下唯你是尊。”凤清韵却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她,语气平静道,“勿要莽撞,事事思虑清楚后再做打算,切忌浮躁。”   白若琳心下猛地一跳,一时间有些不明白凤清韵为何在眼下大厦将倾的时候说这些。   然而她尚未品出话语中的真正含义,凤清韵便蓦然动了。   谁都没有料到,自天门外与魔尊一战后,麟霜剑再次出鞘时会是如此模样。   烈日之下,如犬牙般的洪水裹挟着暗如深渊的天幕汹涌而来,无数修仙者在此景面前宛如蝼蚁。   然而下一刻,响彻天地的铮然剑鸣蓦然在无数人耳边炸开,那声音如清泉撞玉般清澈,又如凤鸣岐山般凛冽。   来势汹汹的黄泉水竟然被这一声剑鸣震得凝滞了几分,整个末日都为此安静了三分,宛如一场恢宏而无声的序幕礼。   无数人都惊呆了,不可思议地看向这惊人的一幕。   剑鸣三息后,麟霜剑悍然出鞘。   仅一剑,荡尽诛邪,冰封万里。   接天而来的黄泉水霎时变成了无边的极地冰川,一望无际的冰棱狰狞地扑向天门,在烈日之下显得夺目又刺眼。   无数仙宫弟子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更有甚者被惊得险些从剑上掉下去。   那个往日温润如玉,和善可欺到被自家弟子都暗暗瞧不上的凤清韵,此刻却在一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持剑望向天际。   寂灭在此刻好似有了生机,天幕之上狰狞而可怖的裂痕加速向他袭来。   无数人见状心下悚然不已,当即就想四散奔逃。   但凤清韵没有动。   他就那么执剑望向天幕。   天崩近在咫尺之际,渡劫期修为悍然展开,瞬息之间,天幕之上的巨大空洞好似被一双手生生扼住了一般,硬生生地凝固在了原处。   所有四散奔逃的人都愕然地愣在了原地。   凤清韵周身的气势……那气势竟然不输慕寒阳,甚至隐隐有超过之势!   他明明已经三百年疲于仙宫俗物,先前甚至连魔尊一剑都扛不下,怎会如此?!   没等众人从震惊中回神,凤清韵第二剑骤然而出,剑气裹挟着寒意凛冽而至,无边冰川应声而断,一道贯穿南北的无垠冰路赫然出现在天门前。   熠熠生辉的冰路与天上巨大的空洞交相辉映。   那是劫难之下,人力和天力对抗的彰显,充斥着灾难前毁灭与希冀共存的扭曲美感。   天崩和洪水就这么被一人硬生生地止在了天门前,天地间一时鸦雀无声。   天门正上方虚无一片,像是被人敲掉房顶的屋子,一辈子没见过天空的人会把拘束他们的房顶错认为天空,而此刻,真实而凝滞的天对他们来说却显得格外可怖。   然而无数弟子震惊之际,唯独凤清韵清楚地知道,莫说以他的实力,便是九位渡劫皆聚于此,这一刻也依旧持续不了多久。   而他更知道,方才挥剑时,冥冥之中有股力量正在无声处帮他。   ……是师兄吗?   不对,凤清韵很快便否认了这个猜测,他和慕寒阳功法同源,他虽然感受不到其他渡劫修士的具体位置,但倘若慕寒阳出手,如此距离之下他应该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人的存在才对。   ——那人不是慕寒阳。   凤清韵蹙眉,抬手擦去嘴角渗出来的鲜血,看向天门后暗沉一片的空洞处。   短暂的震惊过后,众人终于回过了神。   劫后余生的欣喜让他们手足无措,有弟子率先道:“恭贺宫主剑道大成!”   其他人纷纷回神,闻言紧跟着想奉承,然而没等他们开口,凤清韵一挥衣袂,一股铺天盖地的无形之力当即笼罩在了所有人身上。   下一刻,从仙门弟子到凡人走兽,皆被卷到了那冰川之中开辟出的新路上。   仙宫上下的所有人甚至来不及反应便匆匆跌倒在冰面上。   无数人几乎摔懵了,直到回过神时他们才终于意识到,他们往日引以为傲的修为,在真正的渡劫面前,其实根本不值一提。   而昔日那些对凤清韵隐约之间的轻视,如今看来不过是夏虫语冰,何其可笑。   思及至此,无数人面上骤然升起了一股火辣辣的感觉。   说不出的难堪和尴尬使得一众人蓦然安静下来,唯独白若琳蓦然意识到了凤清韵的打算,当即惊慌道:“师兄!你想干什么——?!”   她话音未落,一封信却飘到了她面前。   “帮我把此封信交给师兄。”凤清韵平静地丢下此话后,持剑转身,在无数人的目光中,踏着虚空毅然朝天门走去。   他隐约感觉到,天门之后的天崩伊始处……那是天道的气息。   断绝千年的天道,在这天崩地裂之际竟然有了些许气息。   可谓是绝处逢生。   凤清韵深知此去九死一生,可对于修仙者来说……朝闻道,夕死可矣。   在白若琳声嘶力竭的呼喊中,他蓦然动用灵力,冰川上的入口陡然合上。   一切声响戛然而止,无数张面容随之隔绝在冰层之后。   苍茫天地间,在此刻,好似只余下一人一剑而已。   看向远方无数人避之而不及的可怖黑洞,凤清韵安静片刻后,踏着虚空迈入了那几乎不曾有人涉足的天门。   越靠近天崩的地方,天际塌陷处席卷一切的灼风便越明显。   凤清韵走了不知道多久,久到身后的黄泉水已经突破冰封,即将涌来时,他竟然在无边黑暗的尽头处看到了一处山洞。   凤清韵微微蹙眉,他执掌仙宫五百余年,却从不知天门后竟然还有一处山洞。   此刻他身上的衣袍已经逐渐被灼风所侵蚀,露出了内里雪白的里衣,隐约间甚至可以看到腹间的伤痕。   但眼下并无外人,就算有凤清韵恐怕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侧身挥剑,一剑冻住了身后汹涌而来的黄泉水,随即抬脚进入了那处深不见底的山洞。   山洞内暗得出奇,唯独前路隐约透着些许微光。   石壁之上似乎雕刻着什么,但在灼风侵蚀下,眼下已经完全看不清楚了。   凤清韵蹙眉向前,灼风侵蚀了他的外衣,露出了光洁的锁骨与手臂,衣衫褴褛间,他终于走到了整个山洞的尽头。   而让凤清韵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居然会在此等山穷水尽处看到一个人影。   看清那人的一瞬间,他蓦然睁大了眼睛,随即握紧了剑柄,攥得连指尖都有些发白。   绝望的天尽头,天崩伊始的死地,却在此刻骤然响起了一声突兀而戏谑的轻笑。   “好久不见啊。”那人抬眸看向凤清韵,似乎心情颇佳地勾了勾嘴角,“小宫主。”   凤清韵脸色一冷,一字一顿地念出了那人的名字:“……龙隐!” 第5章 山洞   龙隐看到他反应这么大,一下子笑得更肆无忌惮了:“看到本座激动,也不至于如此激动吧。”   凤清韵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山穷水尽的地方遇上昔日宿仇,一时间甚至以为是什么幻境。   可腹部刚被灼风割过的地方又在隐隐作痛地提醒他,这不是幻境。   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一切都是魔尊的阴谋,他甚至都打算拔剑了,可下一刻,整个人却在陡然窥见龙隐的全貌后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黑暗之中,堂堂魔尊竟然断了右臂,用仅剩的一只手扶着魔刃浑身是血地靠在石墙之上。   山洞内微弱的光照下,世人恐惧忌惮的魔尊,如今看起来也不过是个英俊得深邃而具有侵略感的男子。   除此之外,他既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青面獠牙。   甚至忽略他周身压抑不住的魔气来说,比起魔尊,他看起来更像是穷途末路却依旧桀骜不驯的人间帝王。   只不过眼下这位魔道至尊再怎么桀骜不驯也无法改变断臂的现状,断臂处的布料已经被鲜血浸透得不成样子,甚至连那处石壁上都斑驳着干涸的血迹。   他这幅样子说是狼狈不堪都不为过,自凤清韵认识对方以来,从未见这人有过如此模样。   以至于当他猝不及防地看到这一幕时,整个人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的荒谬感。   然而更荒谬的事情还在后面。   凤清韵回过神后几乎是下意识地探出神识想要去查看龙隐的情况,然而……   ——他居然感受到了无边的生机,而这股掺杂着盎然生机的魔气,此刻正在与天崩抗衡。   凤清韵一下子怔住了。   任哪个修士来看恐怕都能看出来——真正的天道之下第一人,魔尊龙隐,眼下周身的魔气纵然生机盎然,可他本人却明显已经命不久矣了。   而他命不久矣的原因,竟是为了抵抗天崩。   天下苍生的性命,居然落到了魔尊的肩膀上。   巨大的荒谬蓦然淹没了凤清韵,以至于他一时间忘了反唇相讥,竟像是默认了魔尊先前的话一样。   马上就要死了的魔尊本人却宛如没事人一样,见他沉默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今日脾气怎么比往日好一些,怎么,你那好师兄终于和别人跑了?”   此话一出,凤清韵却蓦然想起来天崩之前自己和慕寒阳见的最后一面。   那时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而导致这一切的直接原因就是眼前这个男人。   谁也没想到,冥冥之中慕寒阳最为害怕的事情反倒是在某种程度上应验了。   凤清韵心下泛起了一股说不出的微妙,但对着一个将死之人,他还是难得地收了剑和些许防备,抿了抿唇冷淡道:“这是哪里?”   “你自己家的后山,你反倒来问本座?”龙隐挑了挑眉道。   凤清韵反唇相讥道:“你也知道这是仙宫,你一个魔修,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仙宫后山?”   仙宫之主以如此姿态和魔尊说话,好似不是仇敌,而是什么熟稔到可以不顾及礼节的旧友一样。   然而熟稔到异常的两人,却没有一个人觉得有什么。   龙隐挑了挑眉理直气壮道:“天下之地,本座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你奈我何?”   凤清韵气结,下意识就想拔剑,奈何又一次看清这人的现状后,心下却蓦然一麻。   昔日盛气凌人,一剑败自己于仙门前的宿敌,眼下却为了抵抗天崩成了这般光景。   凤清韵深吸了一口气,硬生生将剑压了回去,蹙眉转移注意般打量着这处奇怪的地方,却发现此地平平无奇,貌似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山洞。   过了半晌他好不容易把气理顺了,才扭头压着火气道:“……龙隐,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龙隐似乎就爱看他这幅有气没地撒的模样,闻言轻笑一声,随手把魔刀往旁边一插,用仅剩的一只手托着下巴,悠然道:“这都没看出来?本座在等飞升啊。”   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天道已死三千年,什么飞升不飞升——”   “天道机缘你不是已经感受到了。”龙隐打断道,“如若不然,你来这里难道真是为了本座?”   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你什么意思?”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魔尊却故弄玄虚道,“遁其一。”   凤清韵不吃他这套,闻言思索了片刻后,心底突然升起来了一个难以言喻的猜测,他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无比难看。   凤清韵当即把剑一收,走到龙隐面前抬手拽住他被血浸透的衣襟,咬牙切齿道:“天崩是……你为了自己飞升,竟要让天下人给你陪葬?!”   龙隐一顿,似乎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猜,随即忍俊不禁,笑得无比畅快,好似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一样。   凤清韵被他笑得不明所以,忍不住蹙眉。   “你可真是……本座又不是你那个中看不中用的师兄,”龙隐松开魔刃,抓住对方攥着自己衣领的手道,“本座的道,用不着天下人帮忙。”   他的语气间已经带上了些许虚弱,可那股桀骜不驯,睥睨苍生的意味未改分毫。   凤清韵被他话里的意味晃得蹙眉,甚至暂时忽略了手上的触感:“你到底什么意思?”   然而龙隐并未在第一时间回答。   微弱的光线下,那人如鹰隼一样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貌似某种带着微妙恶意的大型兽类。   身为灵植,刻在天性中的抵触让凤清韵莫名战栗。   “意思便是……本座的飞升之法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龙隐噙着笑道,“凤宫主,你死了,本座的道就成了。”   凤清韵反应了整整两秒才意识到这人在说什么,随即眉心一跳,当即甩开他仅剩的左手道:“……你胡言乱语什么?”   凤清韵气急攻心,恨不得一剑给他个痛快。   然而他生气却并不是因为龙隐口出狂言似是要他性命。   这人分明生机已断,显然是为抗拒天崩而拼尽了全力……堂堂正道,居然要一魔修来匡扶苍生,实在可笑!   但也正因为此,他才耐着脾气听这人讲话。   未曾想这人数百年如一日,他就不该信他的鬼话。   可龙隐却在此刻挑了挑眉,神色间并不似玩笑。   见状,短暂的荒谬后,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随即居然升起了一个更荒谬更加不可思议的想法。   先前凤清韵无比笃定,慕寒阳所有忌惮都是徒劳的原因,是他清楚地知道一个全天下人都不知道的秘密:魔尊龙隐修的道,是早在天道寂灭之前就绝迹的无情道。   而古往今来,无情道飞升仅有一法——斩断尘缘。   此尘缘并非普世认为的情缘,亲缘友缘亦在尘缘之内。   只不过亲缘好聚不好断,友缘好断不好聚。   且亲友之情往以恩念多,偏执则易招致天劫,往往得不偿失。   而在三缘之中,唯独情缘是最好聚也是最好斩的缘。   好聚意为露水恩缘居多,好斩则为断情灭缘者数不胜数,先例繁多。   而种种先例归结起来无非两种方法。   一则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如若不能太平,二则一刀斩之,挥念入魔。   倘若是前者,一别两宽飞升后,二者将再无瓜葛。   然而倘若是后者,飞升之人死去的道侣会以某种心魔形态伴随其飞升,且不老不死,直至天人五衰,仙人兵解。   但无论哪种方式,只要是选择了断情灭缘这一条道,飞升之人的斩缘对象都得是他天地为证,两情相悦的道侣。   简而言之,真心与正缘,缺一不可。   而他凤清韵仰慕慕寒阳五百余年,更是慕寒阳祭了天地的道侣,此事天下人皆知。   况且无情道是入道当日便需断情灭缘,并非飞升之日才如此。   所以,魔尊飞升再怎么也不可能和他沾上边,这人显然是临死前还在胡言乱语,拿他寻开心。   凤清韵思及此当即便冷了神色:“你不愿说也就罢了,何必在此拿我取乐。”   “看出来本座在胡言乱语了还这么认真,玩笑话都听不出来。”魔尊耸了耸肩,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修无情道的样子,“至于取乐……谁让凤宫主长着一副让人看了就想欺负取乐的脸呢?”   凤清韵闻言神色不善,站在黑暗中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三秒,突然鸣剑出鞘,微凉锋利的剑锋离那人的脖子几乎只有不到半寸的距离,而后……   他用剑尖插进了那人身后的石墙中,难得寒声道:“本尊再问你一遍,你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麟霜剑尊一辈子的凛冽怒目之相,大抵有八成都给了眼前人。   可他本人不知道的是,他生起气来的模样简直宛如玉石生辉,艳艳惊才,大部分时候只能起到反效果。   “都说了是为了飞升。”龙隐定定地看了他三秒,突然嗤笑一声嘲弄道,“总不可能是因为本座心怀天下,想要以身补天,济世苍生吧?”   言罢,没等凤清韵反应,龙隐毫无征兆地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凤清韵瞳孔骤缩,却见那人分明仰面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眸色中却充满了侵略感。   “如果真是如此……”微妙的吐息喷洒在凤清韵的锁骨上,那话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对正道的嘲讽与恶意,“那你们正道,尤其是你那好师兄的脸,从今往后往哪放才好啊?”   凤清韵一下子被戳中了心事,好不容易冷下的神色也出现了一丝裂痕,攥着剑柄猛地往下一推,龙隐的颈侧几乎是瞬间就见了血。   然而他越是如此,龙隐似乎越觉有趣。   “你我今日都要死在这里。”龙隐漫不经心道,“既然都要跟我殉情了,小宫主,别这么凶啊。”   他说着抬手按在了剑刃上,轻轻一推,便把剑推了回去,只不过指尖当即便被剑气冻得一片冰霜。   然而他并不在乎。   他好似笃定了凤清韵见到这一幕便不会熟视无睹。   更是笃定了,凤清韵会为了那些瞧不起他的天下人,在这陪他一起赴死。   凤清韵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可他偏偏被人拿捏准了,动作凝滞了三秒后,他竟真的一言不发地收回了麟霜剑,冷着脸走到山洞的另一侧坐下,似乎打定了哪怕是死也要死得离魔尊远一些的打算。   只不过当他陡然放出所有灵力企图抵挡天崩时,那股凛冽的灵力难以避免地和充斥山洞的魔气纠缠在一起。   他方才特意远离的举措一下子没了实际意义,坐得再远看起来也像是在赌气。   龙隐见状当即露出了玩味的笑容,堂堂魔尊,临死之前竟然津津有味地嘲弄道:“说起来……本座还挺好奇,即将在一根歪脖子树上吊死的滋味究竟如何啊,凤宫主?”   凤清韵冷着脸不搭理他。   然而他越是冷脸,越是容易招来那人的嘲弄,就和过往的三百年一模一样。   “小宫主,你那男人眼下恐怕正跟那个小白脸互诉衷肠,发誓来生再见呢。”龙隐漫不经心又戏谑道,“而你兜兜转转六百余年,最后却只能跟本座这个魔头对坐待毙,感觉如何啊?”   讨人厌的话语在耳边喋喋不休,按理来说凤清韵应该和刚刚一样怼回去,再不济也应该让那混蛋闭嘴。   可凤清韵却罕见地沉默了。   ——因为他能听出那人言语之下的虚弱。   英雄迟暮,壮年而夭。   魔尊龙隐没有死在他这个宿敌手里,甚至没有死在任何一个正道修士的手里。   如今却即将为天下人而死。   ……何其荒谬。   莫名的复杂攀上凤清韵的心头,那是种说不出的滋味。   并不疼也不酸,只是有些遗憾。   是一种名为棋逢对手,却眼见对方盛年早夭的遗憾。   可龙隐天生似乎就是为了让他生气而来的。   “本座听说,你那好师兄见异思迁,和旁人下山去了……啧,那凤宫主岂不是从今往后就没人要了?真可怜。”   凤清韵心头那点微妙的惺惺相惜还没来得及泛滥,很快便被恼羞成怒给占据了。   因为那人紧跟着便托着下巴笑道:“所以,考虑改嫁吗,小宫主?”   “冥婚也可以。” 第6章 寂灭   ……一个魔尊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凤清韵恶狠狠地瞪了龙隐一眼,拎着麟霜剑又往旁边移了几分,俨然一副便是等死也要离魔尊十万八千里,免得晦气的姿态。   他完全不信龙隐真对他有些什么,只当这人是临死前拿自己取乐,索性一如既往地冷了脸不搭理对方。   而龙隐冷不丁说完那句话,没得到回应竟然也没说什么,反倒跟着沉默了。   凤清韵当然清楚这人不会是良心发现,临死前终于打算给他一个清净,而是……大限将至了。   他握着剑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唇,片刻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于是两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却又不约而同地,以玉石俱焚般的方式硬生生扛着天崩。   只不过凤清韵,或者说在场的两人都清楚地知道,哪怕是渡劫期的修为,在天崩的威压前依旧不过是以卵击石,恐怕撑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天崩就要再次降临了。   然而明知是螳臂当车,山洞依旧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开口言退。   时间在此刻好似失去了意义,过了不知道多久,凤清韵时隔百年终于再次体会到了丹田内灵气逐渐被抽空的巨大痛苦。   那是一种类似凌迟的慢性死亡。   好在凤清韵砍自己新枝砍习惯了,并未觉得有多难熬,甚至还能抽出精力回忆起一些往事。   一些关于他和魔尊的往事。   凤清韵和魔尊龙隐的梁子说来不浅。   他是全天下最年轻的渡劫修士,年仅三百余岁便晋升渡劫。   然而渡劫当日,龙隐却不请自来,这人分明习刀,却偏偏于仙宫天门外,执意用仙宫上下引以为傲的剑术,胜了刚刚跻身渡劫的凤清韵。   其实学艺不精,败于人下,对凤清韵来说也没什么。   而且魔尊本人出了名的桀骜不驯,这人……大概脑子有问题,想砍谁就砍谁也是出了名的。   原本这点小事,凤清韵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可千不该万不该,龙隐不该在万人之前辱他师兄。   “你剑心不纯啊,小宫主。”众目睽睽之下,那桀骜不驯的英俊男人拎着剑在天门前笑道,“看来你那师兄中看不中用,不如来魔界,本座替他好好教教你——”   话音未落,刚好赶回仙宫的慕寒阳在盛怒之下出了一剑。   ——平手。   仙道魁首,和刚与凤清韵交战完的魔尊,竟然只能打成平手,甚至隐隐之间还有处于下风的意思。   离得近的仙宫弟子几乎是瞬间就变了脸色。   凤清韵在仙宫门口当着后辈面被辱,又眼见自己实力不济还需师兄出手,恼羞成怒之下,当即吐出一口鲜血。   两人的梁子就此结下。   可结下归结下,日后仙宫和魔道依旧需要打交道。   对于魔道来说,此事原本该由低等的魔皇负责,然而魔尊却不知道大脑里哪根筋搭错了,非要次次亲自过问,甚至动不动就借公寻私,以各种手段拿凤清韵寻开心。   所以如此算起来……抛去颜面和身份不谈,他们两人之间其实没什么生死之仇。   只可惜有些事情是抛不掉的,时至今日凤清韵想起来龙隐过去几百年间给他找过的麻烦,以及在众目睽睽之下败他的那一剑,整个人还是恨得牙根发痒,恨不得给他来个一剑穿心以图痛快。   然而正当凤清韵沉浸在思绪之中时,沉寂了许久的龙隐却冷不丁道:“说起来,本座送你的簪子呢?”   凤清韵蓦然回神,冷着脸道:“砸了。”   他话音刚落,黄泉水陡然灌入山洞,一片漆黑中瞬间便裹挟住了两人。   眼下他们已经没有多余的灵力或魔气去阻挡黄泉水了,两人的衣袂很快便被侵蚀得不成样子。   “啧,怎么就砸了。”龙隐却宛如没感受到洪水一般,无不可惜道,“本座特意亲自给你雕的桃花,凤宫主若是多看看人家怎么开的花,说不定还能学一学……不过也是,凤宫主这辈子恐怕是开不了花了。”   他言语之中的幸灾乐祸几乎不加掩饰,凤清韵咬牙切齿地闭上眼,根本不愿理他。   黄泉水逐渐在山洞中积蓄,没过两人的小腿向腰部绵延而去。   无声之中,凤清韵却在隐约间听到了一声脆响——那是天崩松动的声音。   哪怕是以他们二人的实力,眼下恐怕也撑不了太久了。   龙隐显然早就意识到了此事,然而死亡并未能撼动他分毫,反而给了他拿人寻开心的理由:“本座一直好奇……六百年不开花的灵植到底是什么,既然今日你我都要死在这了,凤宫主不妨替本座解解惑。”   凤清韵终于有了反应,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衫,面上却未显分毫,只是冷笑道:“你做梦。”   龙隐也不恼,一点传闻中魔尊喜怒无常的姿态也没有。   两人就那么看着汹涌澎湃的黄泉水,再次陷入了寂静。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久到黄泉水漫过腰际,龙隐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口道:“你后悔吗?”   凤清韵蓦然一愣。   没有称呼,没有缘由,就那么毫无征兆又不明不白的一句话。   可他却离奇般的听懂了。   ——你后悔一意孤行,哪怕明知没有结果,却还是要完婚吗?   ——后悔囿于仙宫俗务,身为渡劫,却连飞升无望的真相都不知道吗?   ——后悔百年磋磨,最终却真心枉付吗?   凤清韵心下猛地一颤,陡然睁开了双眼。   黑暗之中,黄泉水裹挟着衣袂,灼风炙烤着思绪。   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和呼之欲出的心声。   道侣之名,是他执念深重求来的;至于仙宫,那是他师尊飞升前留下的唯一念想。   三百年来,我自然问心无愧,更应当无怨无悔。   我……   “……后悔。”   凤清韵看似温润如玉,认识他的人却都知道,他向来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后悔这个词能从慕寒阳口中说出来,恐怕都不会从他嘴里说出来。   然而可能是人之将死,亦可能是心如死灰,眼下此种境地,当着昔日宿敌的面,他竟然将这辈子都不可能说出口的词句脱口而出。   便是带着微妙恶意开口的魔尊,闻言也不禁愣了一下。   他抬眸望去,却见那人侧颜如月色一般清寂宁静,眉眼之间毫无悔意,貌似方才的话语不是出自他口一样。   山洞内陡然陷入了一片寂静,龙隐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人。   黄泉水几乎没到了两人的胸口,凤清韵此刻已经彻底感受不到自己丹田的存在了。   周身的灵力几乎是从他血肉中榨出来的一样,掺杂着无边的痛苦和魔气纠缠在一起,岌岌可危地抵挡着那近在咫尺的天崩。   他本该是痛苦的,是悲愤的,然而说出那句话后,他却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平静。   或许敢于直面内心,本就是一种向内自参的修行。   把手从攥了一辈子的荆棘处收回后,哪怕鲜血淋漓,也该是欣悦宁静的。   不过很快凤清韵便没办法维持这股平静了。   “是吗?早知你会后悔……”龙隐漫不经心地,宛如谈论天气一般,平白抛出了一句炸雷,直接在凤清韵耳边炸开,“当日大典之上,本座便该把抢婚之事做绝。”   凤清韵原本平静的心绪被骤然打破,他愕然抬眸,隔着汹涌的泉水望向远处那人。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凤清韵带着极端的不可置信,嗓音艰涩道:“你……”   然而他“你”了片刻后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到眼见道侣怀抱他人离开,大到直面天崩都面不改色的麟霜剑尊,此刻却因为魔尊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而震惊至此,一时间竟然失去了言语能力。   龙隐见状,貌似见到了什么让他无比愉悦的事一样,当即忍俊不禁,笑得无比畅快。   待他终于把凤清韵笑得回神,马上就要恼羞成怒时,他才勉强止住笑,带着笑意问了句和前话毫不相干的话:“你灵力还能撑多久?”   凤清韵微微蹙眉,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道:“……不满一炷香。”   “那看来一炷香后,咱们就要尘归尘土归土了。”龙隐话音一转道,“既然都要死了,本座送宫主一桩机缘,你告诉本座你本体为何,作为交换,本座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如何?”   凤清韵蹙眉:“你先把你方才的话解释清——”   然而他话音未落,魔尊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心下陡然浪起:“凤宫主难道不想知道,为何三千年来,除你师尊外无人飞升吗?”   凤清韵呼吸一滞。   “你把你本体告诉我。”那人勾了勾嘴角,近乎引诱道,“本座便告诉你飞升之法……这买卖很划算吧?”   凤清韵一愣,过了良久,他抿了抿唇,终于略带别扭地开了口,生硬地挤出了几个字。   听到那答案之后,魔尊一愣,而后露出了揶揄的笑容:“原来如此,堂堂仙宫之主,本体居然是凡间——”   “……你管我到底是什么!”凤清韵脸色爆红,恼羞成怒道,“说好的飞升之法!”   “你这个本体应该会开花吧?开花后还会结果子吗?那果子算是你的什么?孩子?”魔尊饶有兴致道,“果子挂在上面的时候,摸了会有感觉吗?”   黄泉水几乎漫到了肩膀处,凤清韵羞恼至极,见他临死还要顾左右而言他,当即拔起手边的剑,不顾泉水砸在手上的灼烧感,直接将剑掷向他:“你个不守信用的王八蛋!”   可怜凤清韵养在仙宫一辈子,连骂人都不会太粗鄙的话语,眼下这话听起来毫无攻击力。   而堂堂麟霜剑尊,此刻不知是灵力耗尽还是心有外意,剑竟然也扔不准了,那把举世闻名的麟霜剑跟把匕首一样被掷了出去,堪堪扎在龙隐旁边距离一寸的石墙上,只割掉了他的几根发丝。   “言而有信那便不是魔道中人了。”而龙隐却躲都不躲,似乎笃定了那剑插不到他胸口上,“不过看在小宫主这么信任我的份上,作为交换,本座还是勉为其难告诉你一个本座的秘密吧。”   凤清韵咬牙切齿,冷汗直冒地挤出最后一丝灵力:“……天崩在即,谁要听关于你的秘密,你个混——”   “本座的无情道心,早就破了。”   凤清韵一愣:“……什么?”   他几乎被这个消息砸懵了,刚想询问清楚,却见龙隐突然笑了一下。   下一刻,山洞内的魔气瞬间消弭,早就岌岌可危的天崩终于以一副势不可挡的气势压了下来。   凤清韵面色登时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他似乎万万没想到话音不断,不停拿他取乐的魔尊,竟早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不过他早该想到的,自他来时龙隐便已断了一臂,不知道用魔气撑了多久。   而如今他自己的灵力都几乎榨不出来了,更不用说龙隐了。   ……所以这人为什么不早说?他到底在逞什么英雄?   然而没等他开口,却见那本该油尽灯枯,连魔气都散尽的魔尊,竟然用仅剩的左手撑着魔刃缓缓站了起来。   他断了右臂,起得很慢,然而那身影却丝毫不显羸弱,反而带着一夫当关的气势。   像是末路的巨龙,断了爪也要挡在谁的身前。   下一刻,龙隐悍然拔刀,近乎狰狞的黄泉水骤然被劈开了一道空隙,他只身于洪水中转身,抬眸看向逐渐消弭,露出可怖黑洞的石壁。   那几乎是个顶天立地的背影,纵然魔气全无,也无人敢质疑他魔尊的称谓。   “行了,该上路了。”那人再开口时,声音中却不知为何带了几分柔和,像是在哄自己隔世未见却又要匆匆告别的爱人一样,“不用怕,本座先替你探探路。”   凤清韵浑身一震,这才意识到这人的目的——他竟要以肉身挡在自己面前!   惊愕和说不出的情绪混乱地充斥了凤清韵的内心,可最终那人只留下了一个背影和一句话:“至于欠你的飞升之道……等下次本座再告诉你。”   什么下次?!   然而天崩之下,纵然是天道之下第一人也只能换来三息的时间。   没等凤清韵问出口,天崩便蓦然吞没了龙隐,随即朝他扑面而来。   而凤清韵所剩无几的灵力也仅够再撑十息的时间。   十息过后,天崩混着洪水一起涌上,淹没了最后一丝生气。 第7章 相绝   两个渡劫大能的陨落,却只够给全天下生灵换来半天的逃命时间。   被天崩吞没的一瞬间,凤清韵以为一切都将归于寂静。   按理来说倘若没有天崩,他死后自当魂归黄泉,入轮回。   可天道已死,此方世界的所有运行其实皆依靠一方大能之力。   如今黄泉水漫灌,冥主不知所踪,司掌轮回的阎罗王也早已不见踪迹,三魂七魄自然失去了轮回的意义,那便该在天崩处直接侵蚀殆尽。   至此终焉,再无来世。   可事情却并非如此。   凤清韵很快便发现自己非但没有消散,反而能清楚地“看到”大地之上的一切情形,甚至还能感受到鲜活的情绪。   龙隐死在他面前的情形实在是过于震撼,使得凤清韵足足缓了良久才意识到他现在的状态不对劲——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魂魄状态。   炼气期修士尚且可以看到魂魄,更不用说修为再往上的修士了。   然而凤清韵自山洞“出来”后过了这么久,天地之间竟然没有一人注意到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凤清韵带着心头那抹惊疑不定,从天崩下的废墟上“飘”了良久,终于到了有活物的地方,然而……目之所及处,堪称尸山火海,人间炼狱。   凤清韵一下子便沉默了。   他一路上看过大地之上颠沛流离的百姓,看过御剑企图逃命却被黄泉水卷入裂缝的修士,又看过天崩之下分崩离析的仙宫。   末日图景狰狞凄惨,而在真正的灾难面前,从来都是众生平等。   凤清韵说不出心下是什么滋味。   原来哪怕他榨干最后一丝灵力,最终还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他不是慕寒阳,所以向来不把兼济天下的口号放在明面上大肆宣扬,但这并非代表他没有济世之心。   恰恰相反,他在此刻不禁责问自己到,如果他早知天崩之事,早做打算,天下众生的命运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如果早一些发现黄泉女的消失,早一些遇到魔尊,早一些……   可世间没有那么多如果,凤清韵只能在一遍又一遍的责问中,久久不能释怀。   而当他勉强从自责中回神时,他竟然在洪水的波涛之上,看到了站在船侧的慕寒阳。   天崩地裂之际,寒阳剑尊心系的苍生在四散奔逃,他的小师妹白若琳则正站在他面前嚎啕大哭。   这姑娘从小哭声就震天撼地,为了口吃的能哭三天三夜。   然而自从她十六岁自诩长大之后,便没再掉过一滴泪。   眼下这还是几百年来,凤清韵第一次看到她哭成此等模样。   而慕寒阳那些等着他搭救的友人,此刻正有些不知所措,他们既惶恐又狼狈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万顷洪水中的那根救命稻草。   可堂堂正道第一,以天下人为己任的天之骄子,此刻整个人却像是被抽离了魂魄一样,正木然地站在那里,面上一片空白。   他那些朋友从没见过他这幅模样,一时间都吓呆了。   慕寒阳几次张口,却陡然发现自己竟然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过了良久才终于挤出一句艰涩而颤抖的话语:“你说……什么?”   “师兄为救仙门……”白若琳一边哭一边道,“孤身执剑守天门……此刻恐怕已经、已经……”   远处生机盎然的黄泉水和可怖的天崩一起袭来,死气从巨大的空洞中弥漫出来,再往仙宫那边眺望,那里的一切已经遁入一片虚无了。   不可能有人生还,天崩面前,哪怕是仙人在世,也无济于事。   慕寒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可怖的事一样,回神后竟然硬生生吐出了一口鲜血。   他万万想不到师弟竟然会……   可他们离别前的最后一面,才争吵过。   他说师弟“明珠暗投”、“惫懒怠慢”……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他——   “慕宫…大师兄……”白若琳平生第一次当着慕寒阳的面唤他大师兄,“师兄给你留了封信,让我转交给你。”   她颤抖着手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封平平无奇的信,掉着泪递送到慕寒阳面前。   这个素来自信的天之骄子,闻言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陡然回神。   信上没有任何禁制,明明以慕寒阳的神识,只是扫一眼便能看到内里的文字,可他却依旧像个凡人一样手抖着接过。   凤清韵是他亲手养大的,从一颗种子浇灌到化形,再到识字,都是他亲自教的。   曾经他的师弟很喜欢给他写信。   但后来他的朋友实在太多了,师弟的信时常寄来被那些朋友截去“观赏”。   而后他们便会调侃,两个渡劫期修士,竟然还用这种凡人一样的方式交流。   那些信让他在友人面前丢尽了颜面。   再后来他收到信便不再回信了,只是传音一句“收到了”,而再后来,连传音也没有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凤清韵也终于不再写信给他了。   那些信,慕寒阳曾经保留着,可一次被朋友看到取笑后,他喝多了仙酒,冲动之下心中泛着说不出的滋味,于是他恼羞成怒下一把火烧将那些信烧了个干净。   但信中的内容他其实时至今日依旧记得:   “师兄,见信安,师尊飞升那日埋的酒,如今已经满二百年了,师兄有空可以回来启封。”   “师兄,见信安,师妹又长高了,日日念着师兄回来相聚。”   ……   “师兄,见信安,今日听了凡人的诗文,感念良多,特抄送于师兄观看。”   至于后面抄送的内容,则在酒宴之上,被人截了胡,当众念了出来。   慕寒阳那一阵子新认识的俱是偃月帮的人,他们素来不羁惯了,于是一边念一边以此揶揄慕寒阳。   其实他们并无恶意,话语中甚至还有对他们二人感情甚笃的羡慕。   然而慕寒阳脸上依旧臊得慌,两人加起来小两千岁,虽然彼此之间是道侣,但他又不是真的断袖,凤清韵抄的这些话简直让他在友人面前下不来台。   而且他又不傻,当然知道……念他回来相聚的不只是小师妹。   “慕道友,你不会真的心悦你师弟吧?”一脸上带疤的刀客笑着给他倒酒道,“什么姑娘不姑娘的,是编出来哄我们的吧?”   其他人闻言纷纷笑道:“有理有理,我说也是!”   不知道是醉意还是心下蓦然的触动,慕寒阳闻言一瞬间有些恍惚,一白衣少年却在此刻道:“怎么可能,寒阳兄又不是断袖。”   慕寒阳蓦然回神,定了定神摆手道:“柳贤弟说的对,是师弟执意心悦于我……我身为师兄难道让师弟为难吗?”   “那他这也太……还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方才的刀客拿着信读道,“比人间的小娘子都要黏糊。”   大家一听,纷纷笑起来。   慕寒阳被他们臊得难受,端起酒壮胆般喝了一口,随即把仙酒一砸,劈手夺过那封信,引了灵火就要烧。   那些人原本只是调侃,见状纷纷变了脸色:“哎,慕道友——!”“那可是凤宫主给你的……”   可没等他们劝完,那封信便已经灰飞烟灭了。   而后慕寒阳生怕做的不够决绝,像是在向不存在的心上人和天下人展示自己的忠贞一样,他忽略心头逐渐弥漫的钝痛感,从储物戒中拿出剩下所有的信纸,当着无数惊愕的面孔,把那打信纸全部付之一炬了。   而后全场酒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鸦雀无声,自那日起,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麟霜剑尊和寒阳剑尊的道侣之名,果真是麟霜剑尊强求而来的,而寒阳剑尊心中心心念念的,依旧是他那个没有在人间留下任何痕迹的心上人。   时至今日,慕寒阳其实还记得看着火焰吞噬那些信时,醉意麻痹之下心头的微妙刺痛感。   如今,那股迟来的刺痛终于绵延成了滔天的苦楚,吞没着他的理智,搅碎了他的灵魂。   他的小师弟先前从未到过凡间。   他曾不止一次许诺过要带他的师弟和小师妹一起下山,然而那人从新芽等到化形,又从化形等到渡劫,五百余年过去,却依旧没能等来他的承诺。   最终他的师弟终于耐不住师妹的苦苦哀求,于是趁着清闲,带着师妹偷偷下山,进了人间游历。   红尘万丈,迷了小师妹的眼,她流连得几乎忘了自我。   然而她师兄游历不到半天,心心念念的却依旧是他那个强求而来的道侣。   他分明只是听了出人间最普通不过,连凡人都觉得无趣乏味的戏,却心心念念着要分享给师兄看,甚至因此未能等到回仙宫,便迫不及待地抄录下递送给慕寒阳: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注1)   只这一封信,换来了无数人的戏谑和慕寒阳的恼羞成怒,最终迎来了烧去一切的火光。   而如今,火光散去,大道将倾,像是一语成谶一般,天地相合,山川倾覆。   慕寒阳手上那封带着血迹的信上,再没了昔日温柔含蓄的嘘寒问暖,只剩下了轻飘飘的一句话:   “此去无期,愿与君绝。” 第8章 重生   素来恃才傲物不可一世的寒阳剑尊,在看到信纸上那短短的一行字后却蓦然一愣。   有那么一瞬间,周围的天地在他眼中都变得黯然失色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耳鸣声。   然而大音希声,身处那股轰鸣声中的慕寒阳反而感觉自己一瞬间失去了听觉,什么都没听到。整个人宛如深陷囹圄般,过了良久才慢慢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后巨大的恐慌瞬间抽走了他四肢中的所有力气,他缓缓从信纸中抬眸,那神色间的空白和悲怆几乎浓重到了让人窒息的程度。   他一滴泪都没有流,可神情间难以言喻的哀恸和说不出的悔恨浓烈得几乎直上云霄,惹得他周围那些友人见了都忍不住震惊且动容。   然而凤清韵看着他师兄如此模样,心下却好似在看别人的一生一样,一点多余的波动都没有。   他们之间的感情就像是沙漏,他对慕寒阳的情谊早就在一天天的消磨中被漏了个空空荡荡。   眼下看着他师兄痛哭流涕的模样,他非但一点多余的感情都挤不出来,反而满脑子都是另一件事——龙隐临死前所言,到底是何意?   慕寒阳的恐惧在这一刻终于成了真,曾经满心是他的师弟,眼下面对他的哀恸却无动于衷,反而心心念念着另外一个人留下的话语。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其一。”   凤清韵一边默念这句话,一边又在思索他眼下这种玄之又玄,明明该神魂俱灭,却又好似带着生机的状态是怎么一回事。   但他连多余的探查动作也做不了,他甚至做不到“低头”这个动作。   亦或者说,凤清韵现在并不能称之为“个体”,反而更像是传说中合于大道,作为一种无痕无体的意识而存在于世间。   正当凤清韵陷入沉思时,他眼前滔天的洪水之间,船头之上,慕寒阳死死地攥着那打信纸,任由身旁人苦苦劝阻,终于从那种痛不欲生的状态中抽离了一些。   紧跟着他的泪水便决堤而出,当即便打湿了信纸上仅存的墨迹。   堂堂仙宫之主,正道魁首,眼下哭得却像是痛失珍宝的幼童。   那些疲于奔命的修士第一次在向寒阳剑尊乞求帮助时没有得到回应,更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模样,以至于一时间他们都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滔天的黄泉水卷积着末世一起袭来,载着数百人的船只在洪水中飘零,然而慕寒阳生平头一次忽略了他最为重视的苍生,好似要把这些年的懊悔通通由泪水还给凤清韵。   然而凤清韵并不在乎。   倘若一百年前,甚至不用一百年,倘若几年前他看到慕寒阳为他哭成这幅模样,恐怕早已欣喜若狂了,然而眼下他却对此置若罔闻,反而抬眸眺望远处——那是魔界的方向。   魔尊虽死,可魔界之中,说不定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像是为了验证心底的猜测一样,这一次凤清韵没有选择移动,而是略微动念,心中默念魔界的方向。   而当他再抬眼时——   魔界,浮屠山。   山顶宛如莲花般开裂,滚烫鲜红的岩浆从下面喷薄而出。   魔尊已死,实力弱小的魔修惨叫着被岩浆裹挟而去,而剩下的魔修却不似正道中人恐慌地跟随在慕寒阳左右一样,反而各有打算。   毕竟魔道之内,实力为尊,如今魔道至尊的位置空缺,自然谁都想顶上。   对于大部分魔修来说,哪怕是天崩将近,临死前能做一个时辰的魔尊,也算是“朝闻道,夕死可矣”了。   末日之下,一干瘦骷髅握着脊骨制成的鞭子,陡然在岩浆中劈开了一条大道,嘴上骂道:“操……到底怎么回事!”   传闻魔尊之下有八十一位魔皇,实力不容小觑。   其中有四位,传言能与正道渡劫期抗衡。   这恐怕便是传闻中的魔皇之一——千髅叟暝鸦。   与此同时,一位面容美艳服饰气质却庄严肃穆的妇人反手掏了一个偷袭她的魔修的心脏,随即就把那血淋淋热腾腾的心脏往嘴中一塞。   而令人震惊的是,那妇人吞下后一抹嘴角的鲜血,修为竟然瞬间提示一档,硬生生突破了渡劫。   天雷瞬间滚滚而来,她抬手一挥,竟然轻描淡写地便挡住了汹涌而来的雷劫,她就那么站在万千电雨中,抬眸看向远处逐渐逼近的天崩。   凤清韵见状心下一跳,天下九位渡劫中,魔道仅有魔尊龙隐一人而已,在此之前从未听过魔道中还有其他渡劫修士存在。   眼下看来……这些魔修似乎害怕什么,在故意隐藏实力。   “天地之间……如今已经不剩几道气息了。陛下驾崩,仙宫那个小宫主也没了声息,倒是他那个不中用的道侣还活着。”那女修抬眸望向天际,似乎在用渡劫期的修为感受着什么,“黄泉女是上古大战的唯一幸存者,如今连她也不见了踪迹……一切为时已晚。”   “龙隐和那小宫主死一块了?他该不会无情道因人而破,索性跟人殉情了吧?”那骷髅在此刻居然能笑出来,只是笑声伴随着骨头声,听起来着实有些渗人,“要我说反正都是死,不如当着他那个道侣的面睡一把,刺激还解恨呢。”   旁边一女声全程没有言语,听闻这话后却跟着笑道:“听说那小宫主还是个雏呢,这么多年了,姓慕的可真是暴殄天物。”   那女子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与恶意:“本座倒想看看,姓慕的要是真看着他师弟当他面被人操到哭出来,他还能不能维持他那副光风霁月,让人看了就恶心的大侠模样。”   凤清韵都听愣了,缓了良久这才认出这女子到底是谁。   ——万圣魔皇月锦书。   她的本体据说是度厄海的罗刹女,修魔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因为天生擅长蛊惑人心,她早年不知为何和慕寒阳结下了梁子,而后慕寒阳一剑将她斩落魔皇境界,她自此元气大伤,时至近些年才勉强恢复魔皇地位。   如此一来,她恨慕寒阳似乎也说得过去。   只是恨的方式就……   “依本座看,那小宫主细皮嫩肉苞都没开过,稍微一碰恐怕就把持不住了。”月锦书笑得妖冶且恶毒,“倘若他当着慕寒阳的面躺在陛下身下哭着喊夫君,那才叫给姓慕的长脸呢。”   但那刚升为渡劫的妇人宛如没听到耳边的污言秽语一般,蹙眉看向天际的神色严肃得好像什么正道修士一样,前提是凤清韵不认识她。   如果他没认错的话,她应该是魔道赫赫有名的“枯血道人”。   此人以血为媒,修的是魔修中也少有的血魔道,便是放眼三界,也是苦修中的苦修,需要定时换血来进行修行。   而她手下因此而死的亡魂怕是要数以千万计。   枯血道人抬眸看着天空道:“传说中,上古天崩之时有仙人降世……眼下的情况好似不对。”   ……仙人?凤清韵闻言一顿。   上古之时确有天崩的传闻留下,可随天崩而来的仅有争夺生死权而来的上古大战,却从未听过什么仙人降世的传说。   而且原本飞升过后的仙人如非私自违反仙规,按理来说是没法降世的……所以这个传闻到底是从何而来?   “什么狗日的仙人?”一幼童闻言提出了和凤清韵一样的疑惑,但他一开口,说话的气势却和外形丝毫不沾边,“龙隐都死了,现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要我说不如吃两口酒等死算了。”   “要喝就喝别单玩嘴啊,酒糟过的灵芝可是大补。”月锦书闻言露出了一个笑容,和锋利无比的虎牙,“本座吃完再上路。”   那幼童露出了一个微笑,像极了凡人贴的年画,说出的话却无比粗俗:“滚。”   生死之际,这帮魔修倒是和龙隐一个样子,居然还能半侃半谈地吵起来。   甚至连一开始严肃无比的枯血道人也瞟了他们一眼:“陛下说要把他留到过年吃,眼下恐怕是留不到了。”   那幼童恼怒道:“龙隐原话说的明明是要把我留到过年宰了给他老婆吃——”   “严谨一点。”一开始的骷髅道,“是别人老婆。”   此话一出,空气凝滞了片刻后,吃万年灵芝的话题瞬间就拐到了魔尊到底行不行身上,空气中一下子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只留下凤清韵一人硬着头皮,全当没听见方才那番话,思索着上古天崩与仙人降世的联系。   说是上古其实并不合适,那不过是五千年前的事,对于修士来说算不得多么遥远。   然而偏偏参与过那场大战的修士全部死在了天崩之下,随后只留下了天道将死和天崩的传言。   修真界化神以上的修士几乎全部死在了那场大战中,而后又过了一千年,第一个渡劫修士终于出现,便是如今已经销声匿迹的冥主——黄泉女。   之后千余年间,妖族陆续出现三位渡劫期妖皇,一时间风头无量。   可随着渡劫修士陆续增多,天下人很快便发现了一件事——飞升无望。   直到距今一千年时,剑尊横空出世,五百年后,踏碎虚空成了第一个“飞升”之人。   只不过她的飞升……没有天劫更没有传说中的仙乐齐鸣,比起飞升,那反而更像是撕开虚假的天幕,主动迈向外面的一次豪赌。   而后剑尊便一去不回,再没了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那时凤清韵一百余岁,堪堪化形,只收到了剑尊临行前照顾好仙宫的遗愿,除此之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眼下凤清韵绞尽脑汁想回忆当时的细节。   可惜没等他细想出结果,早就已经近在咫尺的天崩已然逼近。   和他截然相反的是,那些魔修分明修为不浅,此刻反而直接放弃思考和挣扎了,纷纷视死如归一样悠闲。   而凤清韵一个连魂魄都算不上的存在,便是急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天崩将整个魔界包裹住。   临覆灭之前,凤清韵寄希望于这些疑似知情的魔修多说几句,奈何他们癫狂得完全超出凤清韵的想象。   见避无可避,那几个魔修索性坦荡接受了既定的命运,转而在临死前聊起了无用的事,用词污秽下流不堪入耳道:   “其实那小宫主跟着他那个废物师兄年年守活寡,这临死前碰到陛下,也算是爽一把,不亏了。”   “你又知道他们俩爽过了?”   “这魔尊让他当的……西天那些秃驴来了都给给他磕一个。”   “呵,人家说不定死前还在龙隐身下哭着喊师兄呢,魔尊让他当成这样也是没谁了……”   “退一万步讲,你说龙隐把人睡到手了吗?”   “抢婚都犹豫,他还能霸王硬上弓不成?废物一个,早说魔尊的位置该让出来……”   ……什么抢婚,抢谁的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凤清韵终于避无可避,在天崩淹没整片大地前被迫直面起了这个他一直回避的问题。   ——龙隐对他到底……   然而未能等他想出个所以然,熟悉的寂灭再次笼罩了他。   一切归于混沌,天地状似回到了太初之时,万物无声无形。   时间貌似失去了意义。   而后过了不知道多久,黑暗之中,似乎隐约间出现了一点白光。   白光缓缓晕开,最终晕成一片,裹挟着思绪绽放开来。   凤清韵眼睑轻颤,艰难地睁开眼睛时,脑海中几乎一片空白。   可尚未等他从这股混沌中回过神来,耳边便炸开了一道熟悉而清脆的女声——   “师兄,明日就是你和大师兄成婚的日子了,你怎么不高兴?” 第9章 玉娘(修)   那道清脆的,凤清韵几乎以为再也听不到的女声瞬间将他混沌的思绪拉回了清明。   他蓦然扭头,正在给他梳头的白若琳被他吓了一跳:“……师兄?”   凤清韵一眨不眨地看了她良久,看得白若琳头皮都发麻了。   凤清韵看着眼前亲手养大的姑娘,不是前世站在洪水之巅痛哭流涕的她,更不是冷着脸决意以死殉道的她,而是活生生的,无忧无虑的她。   半晌后他收回目光闭了闭眼,声音有些艰涩道:“我没事……若琳,你刚刚说明天怎么?”   白若琳闻言更大惊失色了,显然不相信他是真的没事:“明天是你和大师兄的道侣大典……师兄你糊涂了?!”   凤清韵缓了良久才意识到她的意思,心下猛地一跳——眼下这恐怕不是转世,而是重生。   他……回到了三百年前道侣大典的前夜。   哪怕是凤清韵跻身渡劫至今有百余年,天崩面前都能面不改色,此刻一时间也有些发懵。   据他所知,天下没有任何禁术能够达到扭转时空的程度,哪怕是上古飞升的仙人也不能。   可——“至于飞升之术,本座下次再告诉你”。   ……龙隐肯定知道些什么,或者说,他早就知道了天崩不是结束,而是重启的序幕。   凤清韵微微蹙眉沉浸在思索中,一旁的白若琳更胆战心惊了,一时间甚至有些怀疑她师兄是不是被什么人夺舍了。   其实倒也不怪白若琳如此。   前世的此刻,凤清韵高兴得几乎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   甚至没注意到第二天慕寒阳脸上的强颜欢笑,和他那些朋友们蹙眉思索的目光。   然而对于眼下的他来说,大典不大典已经不重要了,如今离那场天崩说是还有三百年,其实对仙人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   倘若不抓紧时间,末日便会重演,一切都将失去意义。   白若琳还沉浸在她师兄是不是被人夺舍的怀疑中,然而她犹犹豫豫还没开口,凤清韵便蓦然站了起来。   她一愣:“……师兄?”   “大师兄呢?”凤清韵凭借前世回忆随便找了个借口,“明日便是大典,今日怎么没见他?”   白若琳闻言脸色一下子不好起来,抿了抿唇没好气道:“……许是又找他朋友喝酒了。”   凤清韵装作和前世一样关切的样子:“我去找找他。”   白若琳见状果然不疑有他。   凤清韵虽然眼下还未能弄清他到底为何能回到此刻,但还是掐诀,立刻前往天门后——他前世身死的地方。   前世凤清韵濒死时,天崩已然吞没了天阶的背面,什么也看不见。   实际上天阶背面原本是天山,天阶本就依天山而建,只不过天阶为阳,天山为阴。   一般人正面看阶望不见天山,反面登山则看不见天阶。   传说在上古时期,只有同时能看见二者的修士,才能真正飞升。   可眼下这道传闻已经没有意义了,凤清韵自化形后便能同时看见二者,六百年过去了,除了临死前摸到一点大道的边外,连飞升的影子都没看见。   然而当他闪身到达前世记忆中的位置时,那里却空空荡荡,根本不存在他记忆中的山洞。   凤清韵微微蹙眉,有些不信邪,当即放出神识探查,但以他渡劫期的修为,放出神识后竟然依旧什么都窥探不到,山体全然是实心的,一点开洞的迹象也没有。   他当即忍不住蹙了蹙眉,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周围突然出现了一丝微妙的灵力波动。   凤清韵脚步一顿,蓦然探查过去,却见山巅处,竟然坐着一个人——慕寒阳。   其实方才凤清韵糊弄白若琳的话并非空穴来风,前世大典前的最后一夜,慕寒阳确实不见了。   那时凤清韵心急如焚,找遍了全仙宫也没找到。   对方执意掩盖了气息,最后喝得醉醺醺地回到了仙宫,面对师弟和师妹的质问,他也只是摇头不愿多言,进了寝殿便睡去了。   这一世早知道会发生什么的凤清韵早已不在乎慕寒阳的死活了,想趁着对方失踪去天山上寻找秘密,未曾想却恰好撞到了来后山喝酒的慕寒阳。   这可能就叫无心插柳柳成荫。   也正应了白若琳那句,她大师兄可能又去找友人喝酒了。   凤清韵有意终止那场独角戏一样无趣的道侣大典,却也不愿在慕寒阳那群友人面前露面。   凤清韵见状头也不回地便想离开,却不料收回神识时,猛然发现慕寒阳并非和谁在一起,反而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喝闷酒。   他脚步一顿,刚好听到他的好师兄口中似乎还念叨着什么,这幅架势比方才的凤清韵更像是被什么人夺舍了。   凤清韵迟疑了三秒后扭头望去,却见慕寒阳一个人坐在山巅,端着酒杯痴心不改地看着眼前用灵力虚构出的幻影。   ——那是他亲手描摹出的心上人。   看清楚那道幻影的一瞬间,凤清韵却好似被什么雷电击中一般,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他的未婚夫,在和他大婚的前一晚,亲手描摹出了一个凤冠霞帔的“女子”。   凤清韵前世于新婚当夜得知慕寒阳有心上人时只是心中凄苦,可时至今日,当他终于知道这位“姑娘”到底是谁后,他的心底却没有任何嫉妒之情,在短暂的荒谬过后,心底升起的只有无边的讽刺和怒气。   慕寒阳是仙宫修为最高之人,渡劫期的修为,只要他想隐匿踪迹,自然不怕有人窥视。   可他不知道的是,凤清韵有前世渡劫巅峰的经历,如今虽然修为不足,但神识上稍微隐匿自身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故而慕寒阳毫无察觉地端着酒杯,苦涩地看向那道身着嫁衣的身影。   “玉娘……”此称呼从慕寒阳口中一出,凤清韵猛地闭了闭眼,好似心中有无边的情绪要破土而出一般。   “我……我要再一次对不住你了。”慕寒阳艰涩道,“明天我就要和师弟完婚了。”   “师尊飞升前和我说……师弟对我一片真情,我不能负他,如若不然,便将我逐出师门,永世不得踏入仙宫。”   凤清韵听到这里,只感觉心头已经麻木了。   接下来耳边划过的声音,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在此刻之前,他从未后悔过自己的情意。   直到眼下,一切都不同了。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一切他自以为的回应,不过是因为师尊之名,以及……天下人的裹挟。   “朋友们为了庆祝我大婚,已经准备好了酒宴,我必须……”   “我必须光风霁月。”他端着酒杯,看着自己幻想中的,一见钟情的心上人,“玉娘,我不能有任何污点,亦不能……辜负任何人。”   不能辜负师尊对我的希冀,不能辜负师弟对我的情意,不能辜负朋友对我的期待,至于我自己的爱意……只能委屈你了,姑娘。   凤清韵垂眸看向指尖。   永远光风霁月……原来如此。   原来慕寒阳一直以来的心上人……竟然是“她”,怪不得,怪不得。   凤清韵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慕寒阳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找到“她”,又为什么不敢在旁人面前提起“她”。   ——因为他问心有愧,明明是他亲手把“她”……不,亲手把他推向了高台。   分明是他做了负心人,面上却能装的那么到位。   何其可笑。   凤清韵收回目光,再也没有丝毫流连地回到了寝殿。   是夜,他罕见的没有修行,反而合衣睡去。   他梦到了和前世大婚前夕截然不同的梦。   他梦到了,那场他最不愿意回想的“幻境”。   梦到了……“她”被拱手相送的花烛夜,和那条龙。   距这场道侣大典举办的一百年前,凤清韵还只是个刚刚合体期修士的时候,他曾经根据一封上古卷轴,找到过一个古怪的小秘境。   而后他却因为一时不察,被卷入了一方幻化的天地。   再醒来时,凤清韵忘记了自己的名姓,忘记了如何使用法力,甚至忘记了自己是妖而非人的身份。   那其实是一种十分危险的处境。   陷入幻境之中的凤清韵忘记了一切,只知道他是男子,可……幻境里见过他的所有人都叫他玉娘。   他原本想反驳,但潜意识中不知为何升起了一道莫名的声音——不要开口,不能被他们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最终他只得垂眸掩盖了眼底的涟漪,顺从地应了那些人的称呼,而后经历了一路的颠沛流离后,和他的母亲“李寡妇”一起来到了伏龙村。   他们母“女”二人是逃荒来的,但伏龙村不愧是赫赫有名的富庶村落,里面的人无比善良好客,不仅没有因为他们孤儿寡母欺负他们,还特意为他们收拾出了屋子,供他们居住。   感激之余,凤清韵很快便和他的母亲一起在伏龙村定居了下来。   在雾气弥漫,日升月落间,他们逐渐融入了这个富庶祥和的小村落。   可能是逐渐将两人视为了自己人,一年后,村民告诉了他们一则关于伏龙村富庶且经久不衰的真正秘密——后面那座伏龙山上,真的有龙,而且是龙神。   凤清韵一愣,微微睁大了眼睛:“……龙神?”   “嗯。”那个掌管村中婚丧嫁娶的婆婆神秘地点了点头,其他人连忙补充道,“只不过每隔五年,村子需要送去七尊“祭品”,龙神才能够继续保佑村落,否则就要降下神罚……让全村人陪葬。”   凤清韵闻言汗毛倒立,心下大受震撼,众人见状还以为他害怕了,连忙笑着安慰道:“玉娘别慌,就算真到了下次祭神,万不得已也不会选你的,放心。”   而后的几年中,村民也确实遵循了他们的承诺。   这几年里,李寡妇以杀猪为生,凤清韵便跟着母亲在伏龙村中生活。   如果他有印象,他便会发现,那李寡妇竟然和他百年未见的师尊长得如出一辙,那人分明就是剑尊钟御兰。   天下称剑尊,要么以剑为名,譬如凤清韵本人,有麟霜剑,世人便称为麟霜剑尊,要么直接冠以本名,比如慕寒阳,为寒阳剑尊。   而只有钟御兰,是唯一一个不需要加任何称谓的剑尊,她是有史以来最强的剑修,也是近千年来,最后一个飞升的人。   对于修真界大部分人来说,剑尊只是一个名号,可对于凤清韵来说,那是他的师尊,更是他的母亲。   她走后三百年,凤清韵几乎日日都在思念她,对她留下的仙宫更是不敢有丝毫怠慢。   而百年后再次喊一句母亲,却是在对面相见不相识的梦中。   幻境数年匆匆而过,“玉娘”在幻境的引导下,爱上了同村日日替“她”挑水,为“她”献殷勤的“莫郎”。   而村里人见两人两情相悦,村长便做主,和李寡妇一起商量着定下了婚事。   有些事可能就是注定的,凤清韵明明没有任何记忆,却还是对和他师兄模样的人一见如故。   然而一切就像是可怖现实的预演。   筹备婚礼的前几日,凤清韵奉母命去村长家走一趟。   然而刚走到门口,他便听到了屋内传来的交流声。   “从一开始的五年……到三年,再到一年。”村长苦不堪言道,“一次足足……足足要七个!”   另外一人说了句什么。   “村里实在是没人了。”村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今年只能送上去一个,不知道龙神是不是会大怒。”   凤清韵看了看外面,却见阴霾一片,不是个好天气。   他推门而入后,村长蓦然变了脸色,似乎怕吓到他,连忙柔声问了许多,最终打发他回去了。   婚期定在了当年祭祀后的第一个晚上。   伏龙村的习俗似乎和外面不一样,这里的婚礼既不是中午也不是傍晚,而是天彻底黑下以后。   但李寡妇母“女”二人入乡随俗,也不便多问,便答应了。   然而,婚礼当夜。   凤清韵穿着血色的婚服坐在轿子中,轿子却突然停了。   外面紧跟着吵扰一片,接亲的队伍也乱了几分。   凤清韵掀开帘子看向外面,却见原本作为“祭品”的人,竟然浑身是血地跑了下来,连滚带爬地跌倒在接亲队伍中。   人群中有人惊呼道:“阿武!是阿武活着回来了!”   “龙神要死了……龙神要死了!”名为阿武的青年抓着最近的接亲者,目光无比明亮道,“我没能一击毙命……但祂连留下我都做不到!祂要死了!”   他的话中确实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压榨村落几百年的魔龙濒死的兴奋。   可凤清韵心下却有些说不出的古怪,那是种毫无缘由的不对劲。   “好好好,好孩子。”村长不知从哪里赶了过来,笑着将他扶了起来,“今夜是玉娘大婚的日子,别扰了人喜事,过来说。”   而后他便把那人扶到了一边,婚礼继续。   于是一切都好似没有发生一样,黑夜中,无数人喜气洋洋地接着亲。   轿子很快便摇到了莫家,凤清韵隔着帘子看了眼外面——莫家正门上挂着的灯笼红得像血。   喜轿落定,那个和他心上人长得一模一样的未婚夫亲手将他从轿子上请了下来。   接下来的一切流程都很正常,正常得有些诡异。   直到拜堂。   他未婚夫的爹娘死得早,只能特意请了村长和李寡妇作为高堂。   “一拜天……”   然而话音未落,一人突然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村长!阿婆说……就在今夜,龙神指定了新的祭品!”   整场婚礼的空气突然凝滞了。   村长听了这话再顾不得其他,连忙站起来道:“此话当真?!”   “当真!”那人气喘吁吁,眼神却和先前那个名为阿武的“祭品”一样,亮得可怕,“阿婆说……事成不成,可能就在今夜了。”   凤清韵站在原地,于盖头下微微蹙了蹙眉。   婚礼现场的其他村民也不约而同地露出了这种近乎狂热的表情,但除此之外他们却忍不住对视,彼此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兴奋之下的一丝隐忧——龙神被阿武所伤,眼下却指定了新的祭品。   传闻龙神报复心极重,按理来说早该降下神罚让整个村子为之陪葬。   可神罚久久未降,看来龙神的神力确实衰弱到了一定程度,弱到连惩处整个村落的做不到,只能再降下神谕选择新的祭品。   但龙神毕竟又是龙神,任谁都能看出,这个新选的祭品,恐怕是有去无回了。   村长也顾不得大婚不大婚了,闻言神色匆匆地带着那报信者往外走,只留下一句:“玉娘大婚,有话出来说。”   那场婚礼最终没能往下进行,拜天地拜了一半,宾客便走了大半。   而高堂空了一半,自然也无法拜高堂,至于该对拜的的时候,凤清韵那位未婚夫因为心系村中百姓,扶了他一把后隔着盖头道:“玉娘,事关村子存亡,我得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且委屈你一下,先回屋等我片刻,我马上便回来。”   凤清韵被他送到屋坐在床榻上,等到月上柳梢头,门外终于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娘子……”那人在大婚之夜,穿着婚服,对上凤清韵期待无比的神色,说出口的话却让人遍体生寒,“这次本该枣哥去的,可是他上有老母下有妻儿……方才村长又去求了龙神的旨意,祂说可以换人,只是……”   凤清韵在盖头下轻声道:“只是什么……?”   “只是……”他的新郎愁眉不展,为村民操碎了心道,“祂指名要你去。”   “所以……你能替大家走一遭吗,玉娘?”   ——你能替天下人去死吗,清韵?   是夜,月色撒在村子的道路上,冷得像冰又像玉。   傍晚才用过的喜轿,摇摇晃晃的再次启程了。   只不过这次没有敲锣没有打鼓,就那么由四个人沉默地抬着,顺着道路缓缓像漆黑一片的山上走去。   轿子内,凤冠霞帔的新娘默默攥紧了手中锋利的簪子。   在夜色中,顺着有去无回的道路,去见他的龙。 第10章 龙神   凤清韵在盖头之下,坐在轿子中攥着那把簪子,一摇一摇地,走进那深不见底的深渊。   过了不知道多久,轿子停了。   外面夜深人静,抬轿人原本该匆匆离去,可他们就好似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离开得悄无声息。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凤清韵深吸了一口气,掀开帘子,隔着盖头看过去,却见面前是一处深不见底的山洞,黑得像是要把人吞没一样。   上山前村长曾嘱咐过他:“玉娘,你是龙神的新娘,未到龙神面前时,千万不可以掀盖头,一定要记住了。”   村长还说,杀了龙拿到祂的心脏,村子便能继续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而他也便能回去和他的新郎团聚了。   嫁衣厚重繁琐,盖头遮挡视线,但凤清韵别无他法,只得忍着不便向山洞内走去。   当山洞走到尽头时,原本狭窄的道路一下子变得宽阔起来,尽头处的空间甚至一眼望不到边际。   凤清韵微微蹙眉,在黑暗中想要寻找到传说中的龙神,奈何人的视力是有限的,他巡视了良久也没找到丝毫踪迹。   于是他就这么毫无防备地一回头,而后整个人登时汗毛倒立,一下子僵在了原地——一条黑龙盘在石柱上,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扑面而来,那一刻凤清韵几乎连呼吸都凝滞了,人在祂面前显得那么渺小,一切的举措都显得无比可笑。   大脑好似被冻住了一样,缓了片刻凤清韵才意识到——那是他今夜的“新郎”,是他要杀死的龙。   可他的新郎对他的兴致似乎并不大,打量了他几眼后便合上了眼。   凤清韵喉结微动,隔着盖头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龙神……大人。”   龙原本一言不发,闻言竟闭着眼厌倦地开了口:“本座不是说了,不要再送新人了。”   凤清韵心下蓦然一跳,攥着簪子的手都抖了:“不是您说……指名要我来的吗?”   龙闻言终于再次睁开了眼,垂眸看了他良久后,突然毫无征兆地用尾巴尖挑开了他的盖头。   如果让人来做,那其实是个很轻佻的动作,尤其是在他名义上新婚的丈夫都没掀过盖头的情况下,这动作便更让人异样了。   凤清韵微微睁大眼睛,然而龙的下一句话却将他拉回了现实:“你是李寡妇的儿子?”   “——?!”   这就是神明吗,能一眼看出他的真正身份。   凤清韵蓦然生了些许冷汗。   “你今天结婚?”龙上下打量他一番,而后好似突然来了兴致,“那群人想杀本座,又不想葬送自己人,所以只能把你这种外姓人送上来陪葬了。”   凤清韵心下一颤,握着簪子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你和李寡妇来了有几年了?两年?三年?”龙带着微妙的恶意,揭露着他心中淳朴善良的村民,“眼下看来是终于养熟了,他们觉得你可以宰了。”   凤清韵嗓音艰涩,半晌道:“……龙神大人,我是自愿的。”   “自愿的?”龙嘲讽道,“你不是被你那个新郎送上来的?”   凤清韵一下子闭上了嘴。   看来哪怕虚弱,神明依旧是神明,依旧掌握着村子中的一切动向。   那……凤清韵不自在地攥紧了手中的簪子。   然而龙神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祂好似完全不知道凤清韵手中攥着什么一样,见他不说话,祂竟然还故意嘲弄道:“小新娘,被心上人亲手送过来的感觉如何啊?”   这话中的恶意不加掩饰,但里面并无凤清韵想象中的杀意。   他闻言大着胆子抬眸,当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后,他终于看清楚了龙的全貌,而后他便被深深地震撼了——那龙与其说是攀在石柱上,不如说是被钉在了石柱上。   从逆鳞处开始往下依次,顺着龙脊以某种规律排布了七枚形状各异的石钉。   那些可怖的钉子似乎已经有些年岁了,几乎和龙鳞融为了一体,在黑暗中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唯独靠近尾部的那一颗不知为何露出了半根,似有松动的迹象。   也正是因为半根松动,方让凤清韵清楚地看到了钉子之下,龙尾上可怖的伤口和其中狰狞的血肉,简直触目惊心。   凤清韵只觉得脑海中轰然一下炸开,种种怪异不合理的迹象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砸在一起,余音绕梁,经久不衰。   见他跟个哑巴一样半天不说话,最后反倒是龙先开口了:“那些人就让你用这个来杀我?”   祂话里面的不屑几乎是溢于言表了,然而凤清韵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根本没听清祂在说什么。   当回过神时,他似乎在一瞬间做好了什么决定,于是拿着他新婚丈夫亲手交给他的簪子,走到了龙尾处。   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哪怕神力将近,一尾巴也足以夺去一个凡人的性命。   然而凤清韵就好似没有察觉到一样,他非但站在了龙尾前,还拿着簪子在那处被钉子折磨到狰狞的伤口处比划了两下。   然而早该因凡人的僭越而降下神罚的龙神却轻描淡写道:“只刺旧伤是杀不死本座的。”   然而凤清韵却问出了完全出乎龙意料的话:“把钉子都拔掉,您是不是就自由了?”   此话一出,山洞内蓦然陷入了一片寂静。   过了片刻龙才带着嘲讽开口道:“你一介凡人,还想救本座不成?”   凤清韵却抬眸看向祂反问道:“不可以吗?”   龙好似被他一句话噎住了,半晌才再次开口:“把钉子全部拔出来本座便能找回神力……不过拔出来的后果你可要想好了。”   “本座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蠢到被凡人哭几声就能心软的蠢龙了,五百年了,本座现在想的可不是什么造福众生。”   “若把本座放出来,神可是要吃祭品的。”祂明明知道凤清韵是男的,却还是故意道,“像你这种细皮嫩肉的新娘子,恐怕就不错。”   凤清韵得到了拔出钉子龙便能得救的消息后,对龙剩下的话堪称充耳不闻。   嫁衣碍事,他便脱了鲜红的嫁衣,穿着里衣拿着簪子攀到了龙的尾巴上。   独属于人的温热紧紧地贴在冰冷的鳞片上,当微冷细腻的指尖碰上龙鳞的一瞬间,那条喋喋不休毫无魔神威严的龙突然间闭了嘴。   祂似乎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凡人居然真想帮祂,愣了几秒后突然严厉道:“那是他们用人柱做的钉,你区区一个凡人,做不到的,别白费力了。”   每五年的七个祭品和龙身上的七颗钉恰好对应,凤清韵觉得自己早该想到这些的,眼下他闻言也并不惊讶,只是咬着下唇摇了摇头。   那钉子果然和龙说的一样难缠,仅尾巴上那颗松动的钉,便废了凤清韵很多精力。   当钉尖从血肉中剜出时,新鲜的龙血几乎是瞬间就涌了出来,堵都堵不住。   凤清韵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一瞬间以为自己加速了龙的死亡。   然而龙在他迷茫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开口了:“才一颗钉子就累成这样,还妄图救本座,区区凡人还是放弃吧。”   但凤清韵似乎天生就吃激将法这一套,哪怕是失忆了,这股天性依旧刻在骨子里。   他一言不发地攀着龙尾到了第二枚钉子处,低头继续用那把带血的簪子撬起那枚钉子。   可那枚钉子几乎和龙鳞长在了一处,用簪子撬就和用刀直接割肉一样,凤清韵自己下手时都有些颤抖。   而龙却好似早就习惯了这种痛苦,眼都没眨以下,见他如此执着,甚至还能反过来调侃道:“这么执着,怎么,真想给本座当新娘?”   “不过你们堂都没拜,算不得成亲,照这么说,本座还算你第一个丈夫。”   什么第一第二的,说得他好似什么风流之人一样,听得凤清韵直皱眉。   然而他不说话,那龙便一直拿此事开涮,和凤清韵以为的威严龙神截然不同。   几句话后凤清韵实在是被念烦了,一时间忍无可忍,冷着脸在龙身上拍了一下:“劳烦您安静一些。”   龙一下子被拍懵了,身为龙神,这么多年来哪怕是被曾经庇佑之人禁锢至此,他面对的也是畏惧和忌惮,从未有人敢如此大逆不道。   以至于挨了一巴掌后,祂竟不知道说什么,只得沉默,一时间好似被驯服了一般。   山洞内渐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簪子划过龙鳞的金属声,和血肉撕裂的布帛声。   龙默默感受着那凡人在祂身上艰难动作所留下的触感,原本该取祂性命的簪子,此刻却成了剜除旧疴的柳叶刀。   过了不知道多久,最后一颗钉子应声而落,玉簪也跟着碎了一地,而凤清韵的双手早已因为不断的接触钉子而被划得血肉模糊。   他浑身上下都是累出来的汗,雪白的里衣几乎被浸透成了半透的模样。   他累得甚至顾不上这些体面,坐在龙背上便喘起了气。   过了良久他才蓦然想到,今晚本该是他的洞房花烛夜。   可他的精疲力尽却是因为一头龙,何其讽刺。   龙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走神,于是缓缓从石柱上下来,低头用尾巴将他放在了山洞内的石头上。   期间龙似乎是怕伤口的血污脏了他的里衣,为此还特意调整了一下姿势。   凤清韵一愣,虽然他不是龙,但凭常识也能看出来,这个动作会让祂扯到尚未愈合的伤口,变得很痛苦。   然而很快他便来不及考虑一个伤口的问题了,因为当他窥到龙的全貌时,他几乎整个人瞬间冷了下来——龙在流血,七个伤口都在涓涓不断的流血。   龙的生命力随着流出的血开始快速消散,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   凤清韵在此刻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祂在求死。   从始至终,它都没想过要凤清韵的命,它只是在求死而已。   凤清韵一时间出离愤怒了,愤怒到连敬称都忘了:“你为什么——”   他想质问龙神为什么骗他,可话一出口他便蓦然意识到,龙一直说的都是拔掉钉子祂便能恢复神力,从始至终祂从未说过拔掉钉子能让祂活下来。   凤清韵面色陡然苍白了下来,突然意识到了龙的真正目的。   “傻子。”那条龙明明要死了,却在这一刻发出了愚弄般的嘲笑,好似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一样,“原本本座想着,再有人来我便吃了祂,未曾想来了个小蠢货……罢了,也够了。”   然而祂话中充满嘲弄,动作却无比温柔。   明明伤痕累累,这尊为村子耗光了心血的神明,还是用祂为数不多的灵力,将那盖头轻轻盖在了凤清韵的头上,在对方绝望又悲伤的目光中虚弱道:   “好了,别这么看着本座,五百年了,那些钉子已经是本座的一部分了,自由和存活本就是不可兼得的奢望。”   “作为帮本座的报酬……”   “小新娘,你可以拿着本座的心,去和你的心上人成婚了。” 第11章 报应   龙神话音刚落,像是为了证明祂早已时日无多一样,山洞顶端居然开始零零碎碎地往下掉碎石——那是它即将坍塌的征兆。   一开始掉落的石头并不大,只有一般人食指指腹那么大,落在人身上也没什么大碍。   按理来说趁着山洞还没完全坍塌,杀了龙取了龙心赶紧下山是最好的选择。   龙显然也是这么想的,祂甚至为了让凤清韵更好动作,特意从石柱上下来,哪怕那会让祂本就撕裂的伤口更加恶化。   然而凤清韵却没有动,他就那么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一点动手取龙心的意思都没有。   除此之外,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看起来状似在为方才的事生气。   “你瞪本座干什么?”龙发出了不解的疑问,“再不动手,你就要和本座死在一起了。”   凤清韵却道:“杀人偿命,我和你一起死。”   此话一出,龙愕然地愣在了原地。   说完那句话后,凤清韵便再没开口的意思了,他就那么双手斑驳地坐在原地,安静地等待着自己的结局。   龙很快便意识到,这个看似温和没有脾气,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任新婚丈夫摆弄的小“新娘”,骨子里却带着一股傲劲。   他不愿剖出被他误杀的龙的心脏,更不愿装作无事发生地回去,和将自己亲手送出的人若无其事地过完下半生,哪怕那是他未拜堂的丈夫。   他不要虚与委蛇的爱情,更不要粉饰太平的婚姻。   恐怕从那人将他送出的一瞬间开始,他便不再是他的心上人了。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龙似乎也没想到在世百年,临死前他居然会被一个凡人的坚定所震撼。   可没等祂回神,凤清韵再次抬眸看向祂:“但是事情一码归一码,我杀了你不错,可你刚刚骗了我的事打算怎么算?”   龙应声垂眸,却见那人坐在混乱的山石中,雪白的里衣上溅着鲜红的龙血,宛如怒放的桃花。   他的鬓发在刚刚的攀爬中乱作一片,美得有些惊心动魄。   当他蹙眉看向龙时,那副模样在倔强中带着说不出的韵味。   龙一边感受着生命力的流逝,一边定定地看着他,半晌道:“……就当本座欠你一次。”   “你都要死了,欠我一次值什么?”凤清韵似乎非常生气,话语间也完全没了一开始的尊敬。   龙卡了一下壳:“……那本座让你那白眼狼相公给你陪葬。”   “连堂都没拜,”未曾想凤清韵却厌倦地蹙了蹙眉,“算什么相公。”   龙一下子没辙了,几百年间都是人战战兢兢地供着祂,眼下需要祂想尽办法哄人倒是头一遭。   过了半晌,祂才总算在山洞顶上的石头落下来之前想出了一个法子:“本座给你讲个故事吧。”   凤清韵抬眸看向祂,眼见着那神色还是不满意,龙及时打断道:“关于这个村子的故事。”   凤清韵一顿,这下总算是有了些许兴趣。   龙生怕他反悔哄不好一样连忙讲起了这个故事:“很久之前,这地方还不叫伏龙村,它因为常年干旱,穷得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路过的人都叫它土馒头村——就是坟坑的意思。”   “但生于此地的人被大山圈住,穷困,代代如此,为此他们不断乞求上苍,终于……神感召到了他们的乞求,来到这里布雨化施。”   说到此处,龙却突然顿住了。   凤清韵正听得入神,见状忍不住道:“然后呢?”   “然后村中风调雨顺,百姓逐渐富庶了起来。可神力的馈赠维持得了一时而不能维持一世,这里的人得知神明要离开,惶恐不安之下,为了留住神明,他们献祭了七根人柱,以邪法化作祭桩,将神困在这里,生生世世受他们‘供养’,生生世世给予他们丰饶与富庶。”   虽然早有猜测,可当凤清韵听完所有脉络后,还是一下子噎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穷困让村里的人不惜献祭自己的亲人孩子也要困住神明,富饶却让他们热情地接待孤儿寡母。   而当他们再次穷途末路时……那藏起来的獠牙便会再次显现,可能这便是所谓的人性。   凤清韵又缓了良久才问出心中的疑问:“那些充当人柱的人牲……难道都是自愿的?”   “一开始是。不过后来他们村里的日子好了,那些人自然都不愿意死了,于是开始抽签决定谁是人牲。”说到这里龙顿了一下,而后再开口时,话语中便带上了讽刺,“再后来抽签过程被人下了手脚,有些村里的‘贤望’便会借机谋杀,排除异己……反正干什么的都有。”   凤清韵一下子陷入了沉默,原本为了生存而自愿牺牲的精神,随着逐渐富裕,也被扭曲成了党同伐异的工具。   龙见他不说话,便故意道:“有一次他们因为内斗,少献祭了一枚钉子,没把本座钉劳,本座便甩了下尾巴,淹死了三十口,其中还有襁褓中的婴儿。”   原本企图济世的神,早在数百年的磋磨中看清了人性,扭曲了善意。   祂企图以此来恐吓眼前的美人,以达到临死前取乐的目的。   然而凤清韵闻言眼皮都没眨一下,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好似在哄自己家故意装凶的狼犬一样。   龙一下子顿住了,半晌道:“你不觉得他们可怜?”   “能留下神是他们的手段。”然而凤清韵却给出了完全出乎他意料的回答,“遭受到报应也是他们咎由自取,算不上可怜。”   龙完全没想过会是这个答案,一下子沉默了下来,沉默到山洞掉下的碎石已经变成拳头大小时,祂才挡在凤清韵上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这话问的有点突兀,没说是作为村民怎么选,还是作为神如何选。   凤清韵不答,垂眸给出了一句更突兀的话:“龙神大人,你毁了我一根簪子。”   龙一愣:“你情郎送给你的簪子?你拿着本座的心脏,现在回去让他再送你一根还来得及。”   凤清韵却道:“他什么都没送我。而从他将我送上喜轿的那一刻起,他也不再是我的情郎。”   说到这里他抬眸看向挡在他身上的那条龙:“所以这和你刚刚问我的问题一样。”   “从村中人背叛神的那一刻开始,神便不再是庇佑他们的神了。”   “而如果我是神,我一开始便不会帮他们。”那人低着头,白皙的侧脸在里衣上血迹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莹润,但他说出来的话却冷得生寒,“大道本就无为,众生理应自渡。”   龙看了他良久,突然好似悟了什么一样:“大道无为,众生自渡……”   祂话音刚落,山体却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龙蓦然回神,祂当即用尽最后一丝灵力,俯身盘踞在凤清韵身旁,将那道身影牢牢地圈在其中。   石块倾盆而下,龙低头看向凤清韵:“最后一次机会,你确定要陪本座一起死?”   凤清韵不答,只是掀了他一眼:“您欠我根簪子。”   “……知道了知道了。”龙颇有些无奈道,“回头还你,就当是补上的聘礼。”   祂顿了一下后又带着微妙的恶意道:“至于搅黄的花烛夜,本座到时候一并还你。”   凤清韵闻言眉心一跳,他张嘴想骂这神怎么如此不着调,跟个登徒子一样胡言乱语。   然而他一抬眸,却刚好看到斗大的石头直直落在龙鲜血斑驳的伤口上,龙却一声不吭。   凤清韵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怔怔地坐在原地,一时间好似默认了龙的说法一样。   龙死死地裹在凤清韵身上,冰冷的鳞片摩擦着他的脸颊。   随着山体坍塌,山洞内再没有人开口,只余下石块砸在龙脊上的闷声。   龙什么也没说,凤清韵却感觉自己的心尖正随着那声音一下又一下颤抖。   过了不知道多久,黑暗再次包裹住了凤清韵,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听到龙留下了最后一句话:“还有一件事,本座骗了你……”   “本座要负心之人给你陪葬。”   ……   伏龙山崩了,巨大的石块倾泻而下,直接砸穿了村中的大部分屋子。   村民们拖家带口,狼狈不堪地四散奔逃,企图远离那处危险之源,可无论他们逃到哪里,山石总能精准地找到他们。   村民崩溃而绝望喊道:“是神罚……是神罚降临了!”   然而山崩之下,却有一人逆着人流不顾安危地冲向山脚。   他发疯一般跪倒在山脚,低头不顾一切地刨着堆砌的石块,企图从中救出他的心上人,救出那个新婚当夜便被送上龙窟,还未来得及唤他一声夫君的新娘。   然而下一刻,迎头几颗斗大的乱石直接迎面砸向他。   那种身为凡人面对灾难无力的感觉混杂着剧痛瞬间传遍了他的全身。   他闷哼一声,却没有丝毫离开的迹象,反而执着地挖着石堆,哪怕双手鲜血淋漓也没有放弃,因为他知道——那是他的报应。   过了不知道多久,乱石终于将他砸昏过去。   待他再次醒来时,整个伏龙村已经彻底被滚石击碎,而无家可归,愤怒又惊恐的村民,则将他架在了火堆之上,遥望着伏龙山。   为村里人操碎心的圣子,亲手将自己新娘送给龙神,以图庇佑村民的大爱者,最终却被惊慌失措的村民们迁怒,送上了名为献祭的高台。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碰了新娘,所以龙神才如此生气!”   “烧了他才能平息怒火!”   “神罚都是因他而起的!动手吧村长!”   “再也不敢了……我们再也不敢了,请龙神宽恕我等的罪过!”   山崩还在继续,而火焰漫上了天幕,像是交相辉映的末日图景。   脚下火焰被点燃的一瞬间,他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看着那群义愤填膺的村民,看着他用妻子换来的苍生。   那一张张鲜活而愤怒的面容在火焰的灼烧下逐渐扭曲淡去,剩下的只有祭祀者祝念的悼词。   熊熊烈火中,他似乎看到了从山堆石缝中流出的鲜血。   那将是他从幻境苏醒后,也难以摆脱的束缚灵。   是他一辈子的梦魇,是他永远的悔恨与煎熬。   更是他往后余生,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惘然的求而不得。 第12章 大典   慕寒阳对凤清韵的到来和离开一无所知,他喝醉了酒,不知何时放任自己在山巅睡去,放任自己在幻想中再去见那人一面。   在他的心中,好似明日大典后的他,便不再能清清白白地面对那为他而死,为天下人而死的心上人了。   所以在最后一刻,他抱着万千的希冀与情意,妄想于梦中再见他唯一的新娘一眼。   可惜事与愿违,梦境原原本本地复刻了当年事。   他想象中的温情蜜意,想象中在梦境能补全的洞房花烛夜,一个也没有实现。   那人即便是在梦里,似乎也恨透了他,宁愿再次走入龙窟赴死,也不愿多看他一眼。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   不愿面对真相的难以置信和刻在记忆深处的剧痛让慕寒阳几乎要从梦中醒来,可灼灼烈火烧去,梦境却并未结束。   画面随之一转,天空竟然和山一样崩塌了,露出了可怖的黑洞。   有什么人的背影和他渐行渐远,他攥着信疯狂地追,却怎么也追不上,一如在山下用肉体凡躯刨石头时那样无力。   信纸上被他攥得布满了鲜血,他在梦中蓦然回首,却见上面依稀可见几个字:   “此去无期,愿与君绝。”   “——?!”   慕寒阳陡然惊醒,起了一身冷汗,抬眼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直到山巅的冷风吹过,才将他拉回了现实。   被噩梦缠绕的大脑终于在日光的温度下逐渐回过神,慕寒阳陡然意识到——今天是他大婚的日子。   当朝阳东迁,攀到天幕正中时,便是合籍香插进天鼎的时刻了。   然而冥冥之中,不知是记忆中的大婚充满了血色,还是宿醉后的错觉。   慕寒阳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有那么一瞬间,梦中幻境的回忆与眼前的阳光发生了微妙的重叠,他突然觉得朝阳红得渗人,一下子有些如鲠在喉。   那血色就好似他的心上人,他那未过门的妻子,被压在山石之下时流的血和泪。   慕寒阳猛地摇了摇头,企图将那些奇怪的联想从脑海中抹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   哪怕是情根深种,哪怕是悔恨良多,他依旧要打起精神。   今日是他大婚的日子,不能让天下人看他的笑话。   压下心头不祥的悸动后,他起身从山巅走了下去。   而另一边寝殿之中。   ——“本座欠你根簪子,回头补给你,就当是聘礼。”   ——“至于飞升之事……本座下次再告诉你。”   凤清韵缓缓睁眼,眸底还带着尚未褪去的茫然和不知所措。   多年未查,几乎要淡忘的记忆在一夜之间涌上心头,而在那封尘记忆的缝隙处,他好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他在幻境中嫁的那龙是……祂是……   凤清韵突然不敢再仔细想下去了。   当时他从幻境中醒来后,不但发现自己修为上没有任何损伤,而且根基反倒是更稳固了。   因此他根本没多想,只当是一场有馈赠的历练,很快便把幻境中的一切抛之脑后了。   他也当然不会想到,那为了天下人而亲手把他送进龙窟的人竟会是他心心念念的心上人。   更不会想到,慕寒阳堂堂正道魁首,竟然会被一个小小的幻境,困住了半辈子。   凤清韵突然感觉世界荒谬得有些可笑。   原来他百年倾慕的心上人,便是亲手将他送出的新郎。   原来有些事,早在一开始就注定了。   而当不真实的讽刺淡去后,潜意识中一直被凤清韵丢在角落中的微妙猜测再次涌上心头。   既然幻境并非只有他一人,既然慕寒阳也能入幻境,那会不会……   前世那把被他捏得粉碎的桃花玉簪跃然纸上。   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忍不住抿了抿唇。   若当真如此,那他第一个拜堂成亲的丈夫……   其实事情尚未有定论,可前世濒死前那些魔修胡言乱语的话不知怎的在凤清韵脑海中炸开。   他的耳根当即红了个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带着逃避般止住了思绪。   而没等他细想这个猜测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大,殿外突然传来熟悉的灵力波动,下一刻,一人招呼都不打一声便出现在了他的寝殿内。   凤清韵蓦然回神,立刻便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刚刚睡醒,鬓边发丝微乱,面上的潮红因为方才的猜测尚未退去,然而那人来得突兀,根本没给他整理仪容的时间。   慕寒阳原本心无杂念地找凤清韵谈论今日大典之事,可看到对方这幅模样后,他整个人不由得一愣。   他几乎是下意识以为,凤清韵是因为今日大典,也就是因为和他结婚才露出如此神色的。   想到这里,慕寒阳的心下一时有些微妙,亲手养大的师弟居然对同为男子的他露出如此神色,身为心中早有所属的男人,他本该感到恶心。   可有那么一瞬间,他记忆中那道凤冠霞帔的身影似乎和眼前人出现了一瞬间的重合。   不过很快,他心下陡然一跳后立刻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怎么会拿师弟和玉娘相比,这简直就是对玉娘的亵渎。   像是为了掩盖自己方才的莫名的心动一样,慕寒阳故作随意地笑道:“今日大典,师弟怎么起得如此之晚?昨晚难不成做了什么美梦?”   按理来说凤清韵应该不好意思地笑一下,而后磕磕绊绊地揭过此事。   可眼下的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定定地看了慕寒阳几秒,好似眼下才重新认识他一样。   那双漂亮清澈的眸子中,此刻却冷得没有任何感情。   慕寒阳被他看得心下猛跳,刚想说什么,凤清韵接下来的话,却让他陡然僵在了原地:“师兄,大典之事……不如还是从长计议吧。”   慕寒阳面色一僵,整个人就像是被活生生扇了一巴掌一样,方才的自信瞬间被碾在了地上,半晌才不可置信道:“……为什么?”   凤清韵垂眸轻声道:“师兄本就对我无意,既然如此,不如好聚好……”   他的“散”字尚未出口,梦中信纸上掺杂着血泪的八个字便如同梦魇一样攀上慕寒阳的思绪。   他心下蓦然升起了一股难以把控的慌张感,以至于立刻口不择言道:“你胡说什么,今日宾主尽在,天下人都看着我们,现在取消岂不是让他们看我们仙宫笑话?清韵,你有想过仙宫其他弟子的想法吗?有想过师尊的颜面吗?!”   此话一出,效果拔群,凤清韵果然不吭声了。   正道的名声,朋友的注视,所有的荣辱得失和颜面,都比这场大典本身要重要。   凤清韵没有看到慕寒阳信誓旦旦之下的那点颤抖,他也早已不在乎慕寒阳到底怎么想了。   凤清韵重生后的最后一丝怜悯,慕寒阳终究是没有接住。   慕寒阳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   既然做不到好聚好散,那便要碎个彻底。   可能是寝殿的沉默过于异样了,察觉到自己方才态度的急躁,慕寒阳难得软下语气道:“清韵,你到底怎么了?有话跟师兄说。”   “没什么。”凤清韵闻言只是垂眸轻声道,“师兄不用担心我,准备大典吧。”   艳红的绸缎一如当年般鲜丽,红得像血,将向来素净的仙宫装点得无比喜庆。   旭日东升后,仙乐齐鸣,鸾凤回车,仙鹤引路,各路修士纷至沓来。   今日阳光格外灿烂,似乎连天地都知道要有喜事发生一般。   天门下,各路修士往来不绝。   由于凤清韵并无弟子,故而负责宾客往来的是慕寒阳的大弟子柳无。   事前凤清韵已经将所有受邀宾客的位置安排好了,柳无只需要按照座次带人入座便好。   其中相熟之人的座次自然被凤清韵安排在了一起,不少修士落座后,直接便用神识和熟人攀谈起来:   “张道友,好久不见。”   “杨前辈好,您从伽蓝山历练回来了?恭喜恭喜!”   “没想到寒阳剑尊还特意把位置安排得这么妥帖,真是用心了。”   “这种情况下还能将大典办得滴水不漏……寒阳剑尊果真是吾辈楷模。”   “唉,能抛弃心头所爱,为了师弟做到如此地步,确实是令人钦佩啊。”   往来宾客的交谈声中大部分都只是夸赞慕寒阳,并未提及凤清韵。   而少部分有所提及的,也颇有些语焉不详之意。   如此区别对待,是个人都能听出他们的言下之意便是凤清韵强求太多,执念过深,能有今日大典,无非是他师兄溺爱他而已。   柳无将所有言论尽收耳底,却只是一声不吭地听着,一点出声阻拦的意思也没有。   然而在所有人都未注意到的地方,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男子,手中没有任何信物,竟然就那么在无数仙宫弟子的眼皮子下径自走进了仙宫。   另一边,今日大典主角的寝殿内。   凤清韵安安静静地坐在铜镜前,看着身后的小姑娘拿着玉梳缓缓向下,如瀑的青丝在梳子间滑落。   其实这一步程序蛮可以直接跳过,但凤清韵还是被白若琳按着硬要走流程。   凤清韵隔着镜子看向身后比他还激动的小师妹,一时间像是心虚般收回视线,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   心头像是被蚂蚁轻咬了一下一样。   这是他唯一割舍不下的小师妹,不知到时候他当真离开的那一刻,小姑娘会有多难过。   白若琳对于她师兄想做的事一无所知,梳完最后一下后,她站在凤清韵身后隔着镜子看了他一会儿,而后颇有些愤愤不平道:“便宜大师兄了……”   凤清韵闻言笑了一下,不过笑得很浅:“若琳是大人了,之后仙宫上下都要仰赖你了。”   白若琳心下猛地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刚想开口询问,凤清韵不知从哪掏出了一个储物戒,转身放在了她手里。   白若琳一愣:“这是——”   “储物戒里面是给你存的灵石和一些丹药,除此之外还有三道剑符。”凤清韵轻笑了一下,一如白若琳记忆中那般温柔,“算是回礼,以后可不能再像你大师兄那样为了充面子乱花灵石了。”   白若琳闻言脸一红,下意识给自己辩解道:“随份子不能叫乱花钱……”   剑修素来穷困,慕寒阳身上基本上不存钱。   白若琳更甚,每天穷得叮当响,可这次她为了给凤清韵充场面,硬是咬着牙送了份大礼,几乎可以说是倾家荡产了。   凤清韵闻言也不说话,就那么含笑看着她。   白若琳被他看得脸热,只得嗡声道:“……知道了,谢谢师兄。”   她刚把储物戒珍重地收好,殿外便传来了一阵灵力波动。   两个人和他们师尊一样,招呼都不打一句便推门而入:“师叔——”   看到坐在铜镜前,身披婚服的凤清韵后,那两人蓦然一愣,眼底的惊艳一闪而过,回神后,其中一人凑过来揶揄地笑道:“哦不对不对,以后该喊师娘了。”   见凤清韵不说话,那两人便把他的沉默当成了不好意思,于是纷纷笑道:“师娘不用不好意思,您教导我们这么多年,不就等今日吗?大喜的日子,开心一点嘛。”   他们可能说者无意,白若琳闻言却忍不住蹙了蹙眉,但碍于今日大婚,怕伤了凤清韵的心,终究是没多说什么。   其实前世的凤清韵听了这话确实没多想,那时的他并不觉得他亲手带大的师侄们有什么恶意。   可经历一世……   原来在他们眼中,凤清韵对他们一切的好,都只是为了讨好慕寒阳而已。   凤清韵记得前世自己受暗伤时,慕寒阳的二弟子曾经说过:“倘若有一天师尊飞升,凤宫主若是受修为所限,我等定要追随师尊而去,仙宫内的事务和凤宫主,便劳烦各位师弟师妹照顾了。”   而慕寒阳的三弟子,那个他一点一点,像带白若琳一样带大的女孩,因一次他和慕寒阳因为他带朋友随意出入仙宫之事争吵时,毅然决然地站出来道:“仙宫若是没有师尊和他友人的容身之地,我愿和师尊一起下山!”   如此看来,他师兄是真称得上桃李满天下啊。   想到这里,凤清韵闭了闭眼,睁开轻描淡写道:“不用喊师娘,从今往后,依旧只喊师叔就好。”   那两个弟子原本是想来讨彩头的,可见状一愣,心下不知为何猛地一跳,有了种好似有什么事正在发生,可他们却无能为力的预感。   以至于讨彩头的话在嘴边过了一圈后,最终却没能问出口,只是规规矩矩道:“师叔,师尊让我们来通知……告知你,大典要开始了。”   凤清韵应了一声,起身披上礼袍,礼袍上艳红的颜色一如幻境中的嫁衣。   “那就走吧。” 第13章 抢婚   钟鸣三声,声波浩渺。   原本正在攀谈的宾客齐齐停下动作,抬眸望向天幕。   却见青鸾于天幕两侧引来喜驾,略过大典正上方,直直落在天梯前。   而天梯尽头的断阶处,则放着一尊四角俱全的金色天鼎。   按照古时的仪式,道侣大典上合籍双方原本该共同祭天道,拜地母,不过天道已死,如今这一仪式便由天鼎代之了。   而后帘幕微动,却见凤清韵和慕寒阳同时从喜轿中拾级而下。   两人需将两柱金丝香同时插进天鼎中,如若香火不断,便算得到了天道的认可,合籍之礼方成。   凤清韵神色间尽是淡然,而作为司仪的白若琳,看起来却比他这个当事人还要紧张。   她微微抿了抿下唇,几不可见地哆嗦着把事先准备好的玲珑金丝香递给两人。   凤清韵温和地笑了一下接过香,示意她不必紧张。   慕寒阳遥遥望见凤清韵垂眸攥着那根香,一瞬间有些恍惚,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新婚夜,攥着簪子的心上人。   可当他也走近准备取香时,整个人便落寞地愣住了。   ——不是她。   他的心上人是女子,他非断袖,怎么会把师弟错认为玉娘呢?   凤清韵垂眸不愿和他对视,似是在害羞。   然而他其实清楚地察觉到慕寒阳身上的情绪变化。   对面相见不相识,真是讽刺。   他想起前世新婚第一夜,慕寒阳喝醉酒,失魂落魄地把他当成那位“玉娘”。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慕寒阳也进了幻境,更不知道慕寒阳的问心有愧。   他愣了一下后只是有些伤心,但还是婚服都未脱,便想去安慰他新婚的道侣。   不料那人喝得酩酊大醉,扭头看到凤清韵身穿婚服后,竟然神色大怒,厉声警告他不要再妄图伪装他的心上人,否则相敬如宾的道侣他们便做不成了!   而后挥袖而去,留凤清韵一个人看着月色,安安静静地坐了一晚。   那时的他想不明白师兄为何会愤怒成那个模样。   眼下他却终于想清楚了。   ——他到底是在恼羞成怒于别人戳穿他的镜花水月,还是在惶恐近在咫尺的真相。   亦或者两者兼有。   光风霁月的正道魁首,怎么能是对师弟心动的师兄呢。   除恶扬善的大侠,又怎么能是亲手把新婚妻子送入龙窟的负心人呢。   他早该知道的。   那一晚后,凤清韵再没有提过姑娘的事,而慕寒阳也好似那天的疯没有发过一样,直至天崩。   而后便是斗转星移,两人再一次站在了大典之上,天鼎之前。   凤清韵抬眸看向如火的天幕,眸底潋滟着不明的情绪,而慕寒阳对此一无所知:   待慕寒阳也接过香后,两人一人手持一香,从两侧走上天阶,中间隔着数十尺的距离同时拾级而上。   正所谓“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从地面走到天鼎,需要八十一步。   这简简单单的八十一步,凤清韵前世走得无比紧张欢悦,可前世一眨眼便走完的八十一步,今生的他却觉得好没易趣。   那天阶长得一眼望不到头,宛如他日后漫长而寂寥的三百年。   而当凤清韵举着金丝香走在天阶之上,百无聊赖地走神时,他的神识无意识地再次扩展开来,几乎笼罩了整个仙宫。   无数宾客的神识交流涌入耳中,其中那些看似艳羡实则贬低的话凤清韵早已听腻了,未有任何感触。   他在天鼎前站定,打算收回神识时,却突然似有所感般,在无数坐下的宾客中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看似平平无奇,却正站着一眨不眨地看向这边的人。   但他周围的人好似未察觉到他的存在一般,非常自然地隔过他敬酒交流。   那就像是一个偶然闯入这个时空的人一样。   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突然想起了前世的那句话。   ——“至于飞升之法,本座下次再告诉你。”   龙隐……是你吗?   “礼成——敬香!”   慕寒阳率先把香插进了天鼎中,一抬眸,却见凤清韵攥着那根香,不知为何停住了动作。   慕寒阳一愣,却见他的师弟就那么身披喜服,站在夺目的阳光下,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并不理解对方眼中复杂而微妙的情绪到底是何意思,可这并不妨碍他心下猛地一跳,一股难言的慌张和凉意顺着脊椎一路向上。   下一刻,他的预感便应验了。   一声脆响过后,凤清韵就那么神色平静地,当着无数宾客和全天下人的面——折断了手中的整根金丝香。   全场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愣住了。   凤清韵看着呆若木鸡的慕寒阳,轻轻勾了勾嘴角,不知是和过去的自己告别,还是在和那个追寻了半生,最终却发现只是一场幻梦的情愫道别。   而后他蓦然转身,在天地面前,在无数人震惊的目光下,抬手毅然撕开了身上鲜艳端庄的礼袍,露出了礼袍下的劲装剑袍,那劲装干练素白,一副和喜事格格不入的样子,一看就是早有准备。   这次凤清韵没有走天梯,他好似在嘲讽前世那个为了执念走满八十一步的自己,于是他头也不回地踏着虚空径自而下,对天梯没有丝毫该有的敬重。   仙宫内的所有宾客和弟子一时间都惊呆了,谁也没有动,连慕寒阳都像是被下了蛊一样,僵硬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他的大脑好似开启了自我保护机制,因为不愿意接受现实,所以做不出任何反应。   而更要命的是,这一切发生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八十一阶天梯,凤清韵仅用了三息的时间便走到了下面。   所有凝神观察者甚至察觉不到他的速度。   ——缩地成尺,这位看似温润如玉的小宫主,修为上竟然已经强悍到了如此可怖的地步!   烈日之下,漫天的碎布红得宛如一场血雨,又像是无边落下的花瓣。   凤清韵就那么在血雨中凌霄踏空走到了宾客当中,最终停到了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来客面前,语气温和道:“阁下非受邀之人,来此何意?”   其他人终于回神,闻言惊疑不定地看向这一幕。   那人似乎也有些意外凤清韵的做法,但顷刻后,那人突然解了禁制。   英俊到让人侧目的深邃容颜混杂着庞大的魔息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了。   空气好似在这一刻凝滞了下来,场上安静了片刻后惊呼声骤起:“魔尊?!”   “是魔尊龙隐——!”   “魔尊怎么会在这里?!”   慕寒阳见状终于回神,身为正道魁首,道侣大典之上竟然被魔尊悄无声息地侵入,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于是他愤怒之下蓦然拔剑,呼吸之间已到两人身前。   可这才只是一个开始,最让他难堪恼怒的事,还在后面。   龙隐的眼中好似压根没有他这个仙道第一高手一样,反而看着凤清韵略带戏谑道:“本座来劫婚。”   此话一出,全场陡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   凤清韵却好似一点也不惊讶,反而居高临下地挑了挑眉:“劫谁?”   龙隐勾了勾嘴角道:“你。”   慕寒阳暴怒,当即一剑就要斩下,然而下一秒,他整个人却蓦然僵在了原地。   因为他听见他那个从未做过出格之事,向来温润如玉的师弟垂眸道:“好,我跟你走。”   凤清韵此话一出,像是给看似宁静的油锅中撒了一把冷水,瞬间一石激起千层浪,全场皆惊。   堂堂正道魁首,仙宫之主,若是在道侣大典上,眼看着一直以来追随仰慕他的小师弟和魔尊跑了,那便是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了。   慕寒阳盛怒之下根本没把凤清韵放在眼里,他蓦然出剑的目标中也根本没有他,反而一剑向龙隐刺去。   然而龙隐却抱臂未动,宛如目中无人一般。   周围离得近的宾客下意识四散而逃,不愿牵扯进渡劫的恩怨情仇中,但离得远的修士见龙隐未动,心下还暗暗纳罕是不是这人只派了一身外化身前来,而非本尊降临。   如此一来,便是被寒阳剑尊一剑穿心也无甚大碍,只是可怜了凤清韵被他诱哄至此,走也难走,留下则失尽颜面。   可没等那些修士将此种想法宣之于口,下一秒,麟霜剑悍然出鞘,铮然一声,寒阳剑就那么被硬生生止在了原地。   仙宫之内,瞬间鸦雀无声。   却见凤清韵白衣列列,神情淡然,持剑站在魔尊身旁,堪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师兄。   而后举世皆惊。   ——一剑拦下正道魁首,凤清韵明明刚升渡劫,怎么会有如此实力?!   他不是前些日子才被魔尊一剑败于天门前吗,怎么如今境界竟不在慕寒阳之下?!   难不成两人早有勾当,魔尊在床上和凤清韵双修过?   不少人面上惊疑不定,一阵红一阵白,心中则忍不住思索近期是否得罪过凤清韵。   而真正被师弟在众目睽睽下一剑挡住的慕寒阳,面色显然也空白了三秒,回神后又惊又怒:“清韵,你究竟是何意?!”   “清韵无意,今日既走,宫主之位,从此以后就交由师兄了。”凤清韵平静中带着一丝微妙的讽刺道,“祝师兄早日觅得佳偶,喜得良缘。”   此话一出,慕寒阳脸色微变,周围人立刻便从凤清韵的话中听出了些许龃龉。   “你昨晚听到——”慕寒阳陡然意识到了什么,但话一出口还是当即咬住话头,“不是你想的那样子,清韵!”   “只是师尊临飞升前让我照顾你——”   凤清韵却直接了当地打断道:“师尊是让师兄照顾我还是照顾宫主之位,师兄心里想必比我更清楚。”   一句话坐实了方才众人的猜测,不少人面上的表情立刻微妙起来。   原来是高门弟子争权夺势,才有了眼下这出龃龉。   世人皆知凤清韵才是仙宫真正的宫主,慕寒阳其实早就因为各种理由被边缘化了。   如此看来,眼下并非凤清韵故意给仙宫难堪,反而是慕寒阳为宫主实权,以各种理由逼迫师弟让权,所以才有今日。   人们总是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至于这究竟是否是真相,那并不重要。   哪怕不是真的,当天下人都相信时,也该变成真的了。   慕寒阳被凤清韵一句话放到了下不来台的地步,眼看着就要被钉死在“为谋求宫主之位,逼迫师弟逃窜魔道”的耻辱柱上了。   千钧一发之际,他的好徒弟柳无毅然决然地站了出来。   他似乎是因为从小在凤清韵面前撒娇惯了,眼下还以为自己是垂髫小孩,自以为他师叔不会拿他怎么样,见状竟直接了当道:“师叔,你只是被魔尊蛊惑,师尊他一心为仙宫着想,若是谋求仙宫之位,何必等到现在?师尊对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迷途知返,为时未——”   可话音未落,一道掌风骤起,隔着数十丈的距离,竟然直接扇在了柳无脸上。   几乎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清脆的响声过后,柳无竟直接被扇飞了出去,在一片惊呼声中,直直砸在了宾客席中。   “阿无——!”   “大师兄!”“师兄!”   事实证明柳无猜的其实也没错,凤清韵确实没有拿他怎么样——动手的是从方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的龙隐。   “你们仙宫的规矩便是如此目无尊长,对着师长都能这么大呼小叫吗。”龙隐不紧不慢道,“那看来本座作为你新师伯,有必要替你师叔好好教育教育你。” 第14章 颜面扫地   听到龙隐如此大言不惭的言语,仙宫弟子一时间好似吃了苍蝇一样,脸色瞬间便扭曲了。   ——这人到底哪来的厚脸皮?!   他们万万没想到龙隐脸皮居然厚到就那么堂而皇之,自然无比地接受了凤清韵道侣的身份,一跃自诩为那些弟子的师伯。   可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凤清韵竟然什么也没说,就这么认了。   慕寒阳二弟子回过神后实在忍无可忍,扬声道:“呸!你一届魔头,谁是你师侄?!”   言罢他似乎还嫌气不过,维护不了他师尊岌岌可危的颜面,于是竟直呼凤清韵其名道:“凤清韵若是今日敢走,就是叛出仙门,自甘堕入魔道,自然也不再是我们师叔!”   此话一出,连慕寒阳脸色都变了,他当即扭头想要呵斥他的二徒弟,然而话未出口,便听一声冷笑在耳边炸开:“是么。”   下一秒,凤清韵尚未说什么,甚至连动作都没有,对着他放出厥词的弟子竟毫无征兆地面色一白,而后拎着剑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龙隐连手都未抬,就那么冷冰冰地看着那弟子,宛如看一只蝼蚁。   那人捂着丹田一脸痛苦到极致的神色,再无方才颐指气使的样子。   而就在这瞬息之间,几乎所有离他近的弟子都感觉到——他的境界竟然当场从元婴掉到了筑基!   元婴和筑基之间几乎隔着天堑,金丹之上可称真人,而元婴老祖在一些小宗门甚至可作为长老,然而便是再小的宗门,也总有几个筑基修士。   故而元婴和筑基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而从元婴掉到筑基,对心境不坚定者而言,势必心魔丛生,修行之路也就到此为止了。   周围仙宫弟子见状纷纷惊悚万分,下意识就要后退,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倒霉的。   原本有人敢在此刻出头,完全是因为他们错误估计了形势,以为在仙宫的地盘,哪怕魔尊亲临,以慕寒阳的实力也能护住所有人周全。   未曾想慕寒阳居然连他的亲传弟子都护不住,竟硬生生被人废去两重大境界的修为。   慕寒阳脸色一时间难看异常,这和当众打他的脸也没什么两样了。   寒阳剑尊这辈子恐怕都没经历过这种耻辱。   “堂堂仙宫,规矩全无,满门上下尽是白眼狼和废物。”但龙隐可不管面子不面子的,当场便嘲讽道,“依本座看,剑尊若是回来恐怕得将一半人逐出师门。”   他话说得难听,可事实就是没有一个人敢在他面前轻举妄动,如此荒谬又丢人的情况让一众弟子脸色发青,却没人再敢出言不逊。   毕竟魔尊龙隐可是真正的天道之下第一人,没人知道他实力到底如何。   至于真正的主角凤清韵,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扫了那两个他亲手养大的弟子一眼,似乎只要没死,就和他关系不大。   而他似乎也厌倦了和这些人的交际,在一片鸦雀无声中,他收了挡在慕寒阳面前的剑,而后抬眸看向了从始至终,唯一一个没有发声指责他的人——他的小师妹攥着长乐剑抿着唇死死地看着他,眼底几乎泛起了泪花。   可她却是唯一一个没有说挽留之话的人。   那泛着水光的眸子好像在道别,又好似在无尽的离别愁绪中,为凤清韵而感到庆幸。   凤清韵见状眼眶有些泛酸,随即收回视线,转身终于打算离开这是非之地,离开他生活了六百余年的地方。   或许从剑尊飞升那日起,这里便不再是他的家了。   可当慕寒阳看到他转身背对自己,俨然打算离开的态度后,面色一沉,而后气势骤变,渡劫期修为瞬间铺展开来。   天空正中,灼灼正盛的烈日竟被剑气凝成的霜雪冻住了半边,大典之上瞬间昏暗下来。   ——这才是正道魁首,剑尊慕寒阳真正的实力。   “清韵,”他凌虚起剑,面色沉如冰雪道,“师兄今日说什么,也不会让你离开仙宫半步。”   凤清韵却垂眸轻描淡写道:“你留不下我的,师兄。”   言罢,麟霜剑凛然而出。   一剑霜寒后,烈日之上的冰霜竟骤然破裂,随即被如纱一般的霜雪再次覆盖,灼眼的太阳一时间竟然像极了月亮。   而在无数人看都没看清的情况下,两人几乎是同时出手。   两人的剑势快到肉眼几乎看不出任何细节,那是同出一源的剑法,却在此刻针锋相对。   而短短瞬息之间,三十招既过,看着麟霜剑如此决绝地横在他面前,慕寒阳几乎是瞬间便意识到凤清韵所言是真的——以两人的实力,最终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他不可能完完整整地将凤清韵留下。   意识到这一点后,慕寒阳面色一寒,此刻竟也顾不上颜面了,当即厉声命令道:“仙宫弟子听令,留下凤——”   可话音未落,一道女声蓦然而起:“长乐门下听令,护送宫主离宫!”   慕寒阳蓦然扭头:“……若琳?!”   “怎么,”白若琳的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她一眨不眨地看着慕寒阳,“我也算叛出师门吗,慕宫主?”   仙宫之众一下子僵住了。   仙宫一共三位宫主,此刻却当众阋于墙,一时间他们竟然不知道该听谁的,更不知道是该留下凤清韵,还是护送他离开。   场面登时凝滞了下来。   不过在场众人中,占据绝对数量优势的其实并非仙宫弟子,而是受邀前来参加大典的诸多宾客。   眼下着实是个欠仙宫人情的好时机,宾客之中不知谁先出了声:“慕宫主,眼下闹剧虽为仙宫家事,但惩奸除恶、攘除魔道本为吾等修士分内之事,余某斗胆,愿进微薄之力!”   其余人见状陡然回神,纷纷效仿道:“张某曾受慕宫主照料,斗胆请教麟霜剑。”   白若琳闻言却冷笑道:“张道友,你治病用的诊费是我师尊的天啸剑,那剑是我师尊指名道姓留给我师兄凤清韵的,你眼下这是打算如何?向恩人动手吗?!”   那姓张的修士并不知道还有此事,闻言蓦然一愣,白若琳嘲讽道:“未曾想张道友竟然如此忘恩负义,有眼无珠之辈!”   张姓修士脸色涨红,反唇相讥道:“小姑娘家懂什么?!分明是慕道友含辛茹苦将你养大,你却如此胳膊肘往外拐!”   此人把话说得信誓旦旦,宛如要单挑凤清韵一样,可随着其他人应声而起,眼见着要一齐动手,他也并不出声阻拦。   而当他又对着白若琳放下师长教育后辈般的狠话后,下一刻,他却一掐诀,看似要动手,实则往后微微撤身,瞬息间便从首当其冲的位置躲至了后面。   白若琳见状冷笑一声,懒得再与他纠缠,随即蹙眉看向了纷争正盛的地方。   而向来光风霁月的慕寒阳,眼下似乎是急火攻心失了理智,连群殴这种不光彩的事都不阻止,俨然是要不惜代价,不记手段地把凤清韵留下。   毕竟凤清韵就算实力已经足以和他不相上下了,但面对一个慕寒阳已经足够他分身乏术,没空再顾及其他人的动作了。   可慕寒阳算漏了最重要的一点。   凤清韵看着眼前骤然亮起的诸多法宝,和铺天盖地向他袭来的灵力,整个人却并不着急,只是收了剑看向身旁人道:“劳烦陛下搭把手。”   龙隐被他使唤得一挑眉:“宫主使唤人也不给个理由,本座若是拒绝呢?”   凤清韵却理所当然地反问道:“陛下抢婚难道一点力都不打算出吗?”   他言语间的语气,熟稔中还带着些许轻松,似乎笃定了龙隐会出手,更是笃定了以他的实力,足以挡住那群乌合之众。   龙隐闻言一顿,他深知凤清韵临时悔婚此举有异,并非真的移情别恋。   可眼下不知是他过于自信还是其他缘由,被凤清韵理直气壮地一问,龙隐却有些不确定了。   而凤清韵也不出声,就那么拿眸子看着他,俨然是一种无声的催促。   冰霜封锁的阳光在此刻显得有些像月光,笼罩在他的面容上,将那眼神趁得竟然有些缱绻。   有那么一瞬间,龙隐感觉,凤清韵看向他的目光不像是看一个不久前才败自己于天门外的宿敌,而更像是在看一个隔了几世的故人。   龙隐蓦然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抬起手——那架势竟当真要加入战局!   几个修士见状当即怒声道:“魔头!敢来正道的地盘撒野,今日便叫你有来无回!”   龙隐闻言当即嗤笑一声:“就凭你们,也配?”   言罢,他只是无比随意地抬了一下右手,那手中没有任何法器,而后蓦然往下一压。   无声的魔息陡然张开,重若千钧的压迫感瞬间席卷了整个仙宫。   全场叫嚣声当即一扫而空,众生寂灭。   下一秒,无数修士脚下的灵器一下子成了废铁,直直栽在地上,场上瞬间响起了无数金属和人、兽一起砸在地上的声响。   这就宛如一场巨大而滑稽的演奏,数百正道大能在魔尊面前竟然不值一提。   渡劫之下,俱为蝼蚁。   眼下这本该是魔尊以一己之力重创正道,桀骜不驯到理应刻进史书中的一幕。   可不知为何,当凤清韵抱着剑不言语,只是站在他身后平静地看着这一幕时,魔尊方才的一切举动都像极了为求偶而竭力开屏的公孔雀。   慕寒阳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脸色黑得几乎要拧出墨水来。   他往日最看重的颜面,今日却在万众瞩目下跌了个粉碎,砸在地上的声音更是让全天下人都听到了。   而仙宫败局已定,凤清韵竟是连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收了麟霜剑转身就要和魔尊离开。   对着那宛如梦中一样即将渐行渐远的背影,慕寒阳终于忍无可忍地吼道:“清韵!魔界到底有什么值得你背叛仙宫,背叛师门?!”   他声嘶力竭地想要一个答案,那质问掷地有声,闻者都为之震撼。   而凤清韵闻声一顿,思索片刻后侧过身,在万众瞩目下指了指身旁人:“因为魔界有他。”   “当然,更重要的是——”   “魔界没有你。” 第15章 魔宫   凤清韵那句话堪称掷地有声,站得较远的宾客和仙宫弟子并未能看到慕寒阳面上宛如被扇了一巴掌一样的惊愕和苍白。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待凤清韵轻描淡写地转身离开后,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   仙宫之主凤清韵在和他师兄慕寒阳的道侣大典上,毅然决然地撕了婚服,和抢婚的魔尊一起去了魔界。   如此惊天的大消息,短短半天的时间内便传遍了四海八荒,成了全天下最热门的话题。   以至于凤清韵还没回到魔界,这事已经传遍了整个魔界。   不过他暂时不知道此事。   渡劫期修士缩地成寸,一路人两人并未有太多交谈,直至迈过正魔两界的界碑时,凤清韵才停下脚步。   龙隐见状并不意外,跟着停下步伐后,看向身边人挑了挑眉道:“说说吧,凤宫主屈尊纡贵地来魔界,到底有何用意?”   “陛下现在再问是不是有点迟了?”凤清韵收回视线看向他道,“不怕我一剑把你魔宫砸了?”   龙隐却满不在乎地一笑:“凡人尚且撕扇子博千金一笑,若是宫主乐意,只是砸个魔宫而已,算不上什么。”   凤清韵:“……”   听着他话里话外俨然一副昏君模样,凤清韵忍不住沉默下来,过了半晌才言归正传道:“龙隐,你的无情道是不是已经破了?”   凤清韵原本想就此取得龙隐的信任,进而抛出前世和天崩之事,讲明自己的来意。   未曾想龙隐闻言一顿,却并不似凤清韵想象中惊讶,反而挑了挑眉:“有那么明显?”   眼看着这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凤清韵被气得深吸了一口气,只得选了个更易懂的说法道:“你相信斗转星移之术吗?”   龙隐这下子终于正经了几分:“何意?”   凤清韵抬眸看向远处的魔宫,似乎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般,三息过后,将前世之事和天崩之事,分毫不差地同龙隐尽数道来——当然,临死前被龙隐骗出来的原身不包含在其中。   重生之事原本就惊世骇俗,但只能说魔尊不愧是魔尊。   听完凤清韵的叙述后,龙隐既不惊讶,也不质疑,反而了然道:“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三百年后便是天崩,你怕你那好师兄死在寻找真相的途中,所以才来寻本座以求破解之法。”   “本座原本以为宫主是真心实意要改嫁呢。”他勾了勾嘴角笑道,“原来是另有所图,可真让人伤心啊……宫主就不怕本座不答应合作,顺便将你重生之事公诸于世吗?”   “毕竟现在的我可不是前世的我,少经历了三百年,说不定不愿意为你去死呢?”   凤清韵原本跟他好好说话,见他没事提什么慕寒阳,当即眉心一跳,难得蹙眉道:“我所言之事和慕寒阳没有任何关系,至于你愿不愿意——我只是想知道天崩的真相,没请你和我一起去死。”   “一起去死”这个话题不知为何戳中了凤清韵内心深处两段难以言喻的回忆,一时间想发火又不好发,只能蹙眉忍着。   龙隐看了他片刻后蓦然笑道:“行了,逗你的,怎么还认真了。”   言罢他头也不回地带着凤清韵向魔宫方向走去:“不提姓慕的就是了,走吧,去看看本座的魔宫够不够格被宫主砸着玩。”   凤清韵原本站在界碑不愿往前,打的便是如果龙隐不信他,那他扭头便走的主意,然而眼下这人如此自然地相信了,他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最终凤清韵只得木了脸,跟着龙隐走了几步后,抿着唇看向他道:“……你当真什么也不记得?”   龙隐挑了挑眉:“本座若是知道你婚后三百年你那好师兄是如何对你的,你猜今日之事还能如此善了吗?”   ……原来他管这种轰动天下的架势叫“善了”,凤清韵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龙隐见他沉默,以为他不信,索性直接了当道:“重生者只有宫主一人,说不定哪怕是已死的天道也有青睐之人,当天地唯一的宠儿不好吗?”   凤清韵闻言心下有些怅然,那个陪他赴死,毅然决然挡在他身前的人,并没有和他一起回到起点。   也就是说,前世的龙隐真的死在了天崩之下的山洞中,就和……死在“她”身上的龙神一样。   想到这里,凤清韵心尖像是被掐了一样刺痛。   不过龙隐可能天生就治他的多愁善感,突然脚步一顿道:“说起来……前世我们临死的时候,你有六百岁了吧?”   凤清韵回神,毫无防备地应了一声:“嗯,怎么了?”   龙隐微微一笑:“你开花了吗?”   凤清韵:“……”   “不会有灵植六百岁还不开花吧?”龙隐见状故作惊讶道,“凤宫主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天崩的压力和莫名的惆怅瞬间一扫而空,凤清韵冷着脸甩袖而去,在龙隐毫不掩饰的笑声中,走到了那座堪称魔界标志性建筑的宫殿前。   魔宫坐落于珞珈山以北,周围开满了艳丽的彼岸花,整座宫殿是用上古坠落的巨型星玉雕刻而成,其实是尊经过龙隐炼化,品级甚至可达半步仙品的魔器。   凤清韵就算真想砸它,一剑下去恐怕也没法达到目的。   宫殿之内金碧辉煌,和仙宫简约缥缈的风格堪称两个极端。   殿内的魔修侍者似乎早就收到了消息,但当他们看到凤清韵和龙隐一起出现在宫殿中时,表情间还是闪过了一丝震惊和愕然。   凤清韵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发现魔宫内的魔修数量和仙宫内的弟子数量比起来几乎差了一个数量级。   魔宫和仙宫不同,这地方完全就是魔尊一个人的宫殿,除了偶尔过来觐见的魔皇外,剩下真正常驻魔宫的,也只有充当侍者的那些魔修了。   而这些侍者并不固定,据说龙隐时不时就会从魔界中毫无征兆地抓几十甚至上百势头正盛的魔修充当侍者,而之前那些侍者,若是活着便放回去,若是死了就直接埋外面当花肥。   一开始能活到被放出去的魔修只有一半,不过日积月累之下,这些年的成活率倒是升高了不少。   早在身处仙宫时,凤清韵对此事就有所耳闻,他知道魔界和正道不同,其中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而且各个小魔域之间的联系并不紧密,龙隐不定时抽刺头的行为其实算是治理魔界的手段之一。   可他见状还是忍不住用神识问道:“你不怕哪日闭关时被他们所害?”   “魔尊之位有能者居之。”不出所料的是龙隐并不在乎,“他们若是能杀了本座,那也是他们的本事,只不过若是杀不了,下场自然也是他们咎由自取的,怪不了旁人。”   这话多少有些熟悉了,凤清韵闻声一顿,心头的那个猜测更加落实了几分,可他张了张嘴却没能问出口。   ……对于一个六百年没开过花的剑修来说,他终于后知后觉地从幻境中的那件事中品出了一丝难为情。   如果那事是真的,那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的第一任丈夫都不是慕寒阳,而是……那位龙神大人。   龙隐并不知道他在犹豫羞赧些什么,只是一边带着他往寝殿走,一边对侍者道:“去把本座书库里的东西全部搬到寝殿来。”   那魔修显然不是新来的,听到如此离谱的命令,也只是眉眼间闪过了几分诧异,活像在看昏君和他的妖妃,但嘴上还是恭敬道:“遵命。”   凤清韵起初并不明白侍者微妙而复杂的眼神到底是何意思,直到他在龙隐的寝殿内看到那两座浩如烟海的书架后,整个人一下子便沉默了。   “你方才提到,前世有什么枯骨道人在天崩时提及了上古大战之事,本座至少目前尚未听过什么枯骨道人,但有关上古大战的事,应该尽在这一架玉简中了。”   龙隐从其中一座中随手抽了一打玉简出来,而后往床上一坐:“只不过本座先前为了防止你们正道中人偷撰,便在上面下了禁止神识窥探的单向禁术,眼下只能慢慢找了。”   他说到这里勾了勾嘴角:“需要本座帮忙吗,宫主?”   这简直就是明知故问。   “……我已经不是宫主了。”凤清韵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劳烦陛下搭把手。”   寝殿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余下玉简碰撞的声音。   似乎因为天生灵植,又几乎没怎么下过山的缘故,除了一心执念于慕寒阳外,凤清韵并无其他情爱上的经验。   故而眼下他也没觉得坐在魔尊寝殿的榻上翻看魔宫存放的玉简有什么不对。   只不过随着时间流逝,凤清韵头上那段本就简朴的发带,因为先前和慕寒阳动手,眼下已经岌岌可危了。   龙隐说是帮忙,实际上玉简根本没看多少,眼神却全落在了凤清韵的发丝上。   突然,他毫无征兆地抬手,相当无礼却又自然地拆下了对方头上已经破旧不堪的发带,如瀑的青丝当即滑落到了他的指尖。   凤清韵一愣,蓦然抬眸,却见那人不知从哪拿了把簪子,而后状似在心中演示了无数遍一样,轻轻一挽便将他的头发挽好,顺势将簪子插了上去。   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那个隐约的猜测更盛了。   过了片刻他忍不住想试探:“你……”   然而恰在此刻,他的尚未说完,一道传讯的魔息便进入了寝殿,凤清韵立刻咬住了话头。   龙隐放下玉简,听完那道传讯后立刻扭头道:“怎么了,你刚刚想说什么?”   “……没什么。”凤清韵不自在地理了理他插的簪子,“有人找你?”   “嗯,瞌睡送枕头,看来凤宫主真是天选之人。”龙隐道,“下面有处小魔域因为两方魔皇火并,死伤过万,引出了上古战场的遗迹,照现在玉简中一无所获的情况来看……”   “想得知你口中上古战场和天崩之间的关系,看来有必要去那个小魔域走一趟。”   凤清韵闻言立刻坐直了身体,可紧跟着他便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我们直接去?”   龙隐思索了一下道:“以本座的身份,直接去不是不行,但到时势必会引得其他魔皇伺机而动,若想在那种情况下寻找你所谓的真相,恐怕没那么简单。”   这和凤清韵的想法不谋而合,如此一来,两人掩盖身份过去才是最佳的方案。   不过龙隐本就是魔修,隐藏一下境界便是了,但凤清韵是渡劫期的剑修,此刻他在魔界简直就如同太阳坠入黑夜,闪得无数人眼疼。   凤清韵问道:“有什么法子能把我的灵息遮盖为魔息吗?”   龙隐闻言却一顿,有些模棱两可道:“有倒是有,不过……”   凤清韵蹙眉:“不过什么?”   龙隐定定地看了他三秒,随即意味深长道:“不过需要你体内渡入一道魔气,才能彻底掩盖灵息。”   渡这个字用得有些微妙,搭配上“体内”这几个字就更微妙了。   凤清韵心下一跳,忍不住看向龙隐。   他并不怕龙隐害他,他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而龙隐也不说话,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凤清韵心中天人交战,心跳莫名加速。   正当他打算开口谢绝这番好意,打算自己继续忍下去时。   龙隐突然把手中玉简往旁边随手一扔,毫无征兆地抬手,抓着凤清韵的手腕便把人扯到了身前。   “——?!”   凤清韵蓦然睁大了眼睛,当即别开脸极力后躲:“等等,还是换种法子为妙……!”   龙隐明知故问道:“此法子不好吗?对根基一点危害没有不说,持续时间还不短。宫主难道信不过本座?还想换什么法子?”   “……我信得过你。”凤清韵咬着牙,耳根红得要滴血,“但还是换一个不需要……唇齿相交的法子为好。”   龙隐看了他三秒,蓦然笑了。   “宫主想哪了?”龙隐揶揄道,“将魔息顺着经络渡过去便可,本座可没说要唇舌相抵啊。”   凤清韵动作一僵,还以为真是自己想多了,一时间尴尬得恨不得连夜逃回仙宫。   然而他一扭头便对上龙隐颇为愉快的眸色,当即便知道自己又被他摆了一道,呼吸一滞后当即怒从心头起:“龙隐,你若是再哄骗于我——”   “好好好,是本座没说清楚。”龙隐带着笑意道,“若是再哄你,就让本座被天打五雷轰。”   两人都知道天道已死,普通修士除了突破进阶外,便是屠城也招不来雷劫,更不用说发誓了。   凤清韵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最终并未再说什么,只是将右手递到了龙隐面前。   那手腕莹白如玉,就那么毫无防备地放在龙隐面前。   龙隐见状蓦然一顿,脑海中凭空冒出了一句诗——“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凤清韵见他半晌没动作,忍不住蹙眉看向他,不解:“怎么了?”   “没什么。”龙隐回神道,“只是突然觉得应该感谢一下某人。”   他语焉不详,没等凤清韵想明白他到底要感谢谁,对方便把指尖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和记忆中天崩时冰凉的温度不同,眼下那人的指尖温热中带着常年握刀的粗糙,磨在细腻的手腕间,带起了一层说不出的酥麻。   凤清韵眉心一跳,刚想开口让龙隐按得重一些,别这么轻飘飘的,下一秒魔气陡然灌入体内,话未出口,他整个人便直接僵住了。   正魔两道的根本不同在于修炼方式,魔道修行倒行逆施,魔气相较于灵气而言其实是顺着脉络逆行的。   那股魔气进入凤清韵身体的那一刻起,便顺着他手腕的脉门开始逆向冲刷经络,迎面而来的灵气被小股魔气微微荡开,而后缓缓融合。   说不出的刺激发麻感瞬间铺满了全身上下的所有经络,凤清韵受惯了疼痛,可对于这种陌生的感觉却毫无抵抗力,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在剑袍下止不住地微微战栗。   他下意识咬紧了唇齿,极力压抑着体内想要将魔息驱赶而去的本能。   这一过程走过整整两个周天,魔气全部融合在灵气中,达到隐匿的效果后,那种磨人的悸动才算缓缓停下。   这对凤清韵来说简直就是度日如年,可经脉好不容易恢复平静后,凤清韵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突然便发现身体开始莫名的发热。   从未经历过这种事的凤清韵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他检查完所有经脉都无事,最终内窥丹田去看本源之体时,他的大脑才轰然一声炸开——那根六百年来都毫无迹象的主蔓上,此刻竟然出现了几粒纤小但明媚的花苞。   ——他因为一丝魔息,眼下竟然要开花了。 第16章 夫君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凤清韵的神色一时间有些茫然。   龙隐隐约间看出了他的异样,蹙眉道:“怎么了?不舒服?”   凤清韵总不能说自己因为他的一丝魔气,居然被激得要开花了。   好在主蔓上莫名其妙出现的花现在只是花苞状态,离开花可能还需要一定时间。   凤清韵于是硬生生压下那股战栗,缓了片刻道:“……没什么,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不急,那小魔域以贸易著名,过几日就是开城的时候,冲着上古战场遗迹来的人恐怕不会少,如果不想引人注目,到时候直接混进去就好。”   龙隐解释完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据本座所知,那个小魔域的魔王是前些日子杀了旧域主新上位的,好财色。”   “如果不想惊动他,过几天开域的时候带够灵石或魔石就是了。”   “只不过——”龙隐托着下巴打量了一下凤清韵道,“你我二人的容貌恐怕得遮起来。”   ……能杀出上古战场遗迹的小魔域居然以贸易为主,真的有那么多魔修敢去贸易吗?   凤清韵忍不住腹诽,面上并未对龙隐的安排提出质疑,只是问道:“魔界可以用灵石吗?”   龙隐道:“大部分魔修可不是什么善类,天天杀人越货的,储物袋中自然有不少沾血的灵石。”   龙隐解释到一半打量着凤清韵的神色,却见这个前仙宫之主仿佛才是修无情道的,闻言没有丝毫表情。   龙隐这才继续解释道:“所以灵石在魔界可以作为货币,但修行不行,需要到专门的地方重新炼化,故而灵石的价格要比魔石低一些。”   凤清韵闻言放心地点了点头:“灵石能用就好,价格低一些不算问题。”   龙隐闻言挑了挑眉:“本座以为剑修都跟你那好师兄一样穷呢,需要本座接济点吗?”   “那是慕寒阳,不是我。”凤清韵眼下连师兄也不喊了,“接济就不必了,作为对陛下带我进魔域的回报,灵石我来付便好。”   “那本座岂不是成你包养的男宠了?”龙隐自说自话又道,“如此倒也新奇,那便有劳宫主了。”   凤清韵:“……”   凤清韵之后又在魔宫呆了几天,基本上就是在龙隐寝殿内翻阅那些海量的玉简。   在其中倒是真让他找到了只言片语关于天崩的消息,可惜大部分都语焉不详,少部分也是直指上古那场大战。   具体如何,恐怕还是要亲自去上古战场遗迹走一趟。   而来魔界到出发这一天期间,凤清韵主蔓上那几朵米粒般的花苞迟迟没有动静。   凤清韵倒是因此放下心来,在开域门的那天,按照龙隐的计划和他一起掩盖了气息与实力,顺便用面纱遮了一半的容颜,只露出一双经过微妙变化的双眼。   当凤清韵和龙隐按照时间来到小魔域城门外时,果然如情报所言,有两个魔修侍卫正在城门口收入城费。   也确实如龙隐所说,魔修杀人越货,对灵石也来者不拒。   至少凤清韵看见两人之前的那个女魔修交钱时便是魔石和灵石混着递上去的,侍卫清点完毕后也并未说什么。   只不过侍卫似乎看人下菜碟,每次收钱时并不让后面人看到具体数额,凤清韵也并不知道那女修到底交了多少。   轮到他们两人时,侍卫几乎下意识的以为比凤清韵高出半头,肩膀也比他宽不少的龙隐才是两人中掌握话语权的那个。   其中负责收钱的侍卫直接把储物袋递到他面前了,态度略带不耐烦道:“两人二百魔石,灵石三百。”   他简略了下品这个前缀,以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然而凤清韵对钱其实没太大概念,故而当他一把掏出三百上品灵石打算交上去时,守城的所有魔修都惊呆了。   在魔界,一般灵石都是从正道修士身上抢来的,像凤清韵这样一把能拿出这么多灵石的,不知道得抢多少个正道修士。   一时间全场鸦雀无声,龙隐忍笑故意道:“大人,是三百下品灵石。”   那些魔修闻言看向凤清韵的神色更变了——原来他才是说话算话的那个,旁边那个看着英俊高大的,不过是他的男宠!   凤清韵闻言一顿,这才了然,换了三百下品灵石后那些魔修终于回过了神。   不过没等他们开口,凤清韵迟疑了一下后,又把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几块上品灵石随手扔给了那几个侍卫:“劳烦告知一下,这小魔域有住的地方吗?”   魔修守卫立刻喜笑颜开道:“有的有的,进城后天上一眼就能看见天宫阁,那便是整座小魔域最好的客栈了,您请。”   凤清韵倒是非常有礼貌地点了点头:“谢谢。”   他这种作风看似和魔界格格不入,但魔修之中越是实力强大的脾气越古怪。   侍卫并不敢因此怠慢,反而侧身恭敬地示意他进城。   这下子龙隐倒是真的信了凤清韵那句“灵石不成问题”,一时间颇有些刮目相看。   其实渡劫期也有穷有富,比如木庭婉就很有钱,但行医需要巨额灵石购买灵草丹药,她的出手也算不上铺张。   慕寒阳就更不用说了,穷得叮当响,凤清韵离开之前,他的所有家业都是凤清韵在打理。   九位渡劫中,唯一称得上铺张的也只有龙隐一人,未曾想今天反倒是被人在气势上压下了。   进城后龙隐忍不住用神识问道:“你哪来那么多灵石?”   凤清韵眼都不带抬一下的:“仙宫家大业大,总有些积蓄。”   龙隐挑了挑眉:“你把仙宫搬空了?”   “那倒不至于。”凤清韵轻描淡写道,“我是剑修,并无丹药符纸之类的开销,又不像慕寒阳喜欢散财济世,灵石自然是越攒越多。”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整座城内不可能有第三个渡劫,自然也不可能有第三人能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   然而入城后浑浊的魔气混杂着血气弥漫在城内,凤清韵聊着聊着忍不住蹙了眉。   掺杂了血气的魔气和魔宫纯粹的魔气完全不同。   身为灵植,凤清韵对血气天生比较敏感,而他眼下又不能动用灵力去驱散,以防暴露。   至于两人手里能用来遮血气的灵器或者魔器,随便拿一个出来都是上品甚至极品,如果真拿出来,他们的伪装之行也到此为止了。   龙隐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适,拉着他走到最近的一个看起来是卖魔药的摊位上,敲了敲桌子道:“防血气的魔药。”   那摊主是个看不清下半身的男修,闻言略带鄙夷地抬眸,见他身旁那个人还带着面纱,一看就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美人后,神色间鄙夷之气更重了。   ——没听说哪个魔修还需要防血气的。   那店主刚想嘲讽哪找的男宠这么娇气,话未说出口却浑身一僵。   “听不懂话吗?”龙隐扯出了一个略显危险的笑容,“我夫人身体弱,受不得这里的血气,再拿不出来就把你摊砸了。”   凤清韵:“……”   那店家闻言连滚带爬地拿出了一杯发绿的汁水。   龙隐随手丢给他一颗魔石后,端着杯子举到了凤清韵面前。   凤清韵微微蹙眉,最终还是忍着恶心,想伸手去接,龙隐却往后一抽手,笑着再次递到他嘴边:“夫人,喝吧。”   凤清韵:“……”   这是他们来之前商量好的伪装手段,原本龙隐在城门喊他大人,凤清韵还以为这人忘了,未曾想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罢了,反正这杯子看起来也挺恶心的,最终凤清韵还是掀开面纱,就着龙隐的手喝了。   这一幕被旁边的几个修士尽收眼底,顿了一下后他们立刻用神识鄙夷起来:   “这小魔域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   “连这种毫无根基的男宠都能如此冠冕堂皇进城……不愧是魔道,真是毫无底线。”   凤清韵和龙隐闻言俱是一顿,那几个修士其实不交流还好,一交流,神识纠缠间的灵力波动瞬间就将他们暴露了——这竟然是一批和凤清韵一样伪装成魔修的正道修士。   而且凤清韵甚至不需要用神识去探查,这些人聊了没两句便暴露了身份,居然还是熟人:   “不说这些了,张前辈,这地方真有慕兄要的灵犀香?”   “灵犀香本就产于魔界,这里又是整个魔界最发达的贸易中心,按概率来说应该是有的。”   “师尊要灵犀香干什么?那不是追踪气息用的嘛,那叛徒走便走了,师尊难不成还真想找他——”   话音至此,那女修士连面色都差点维持不住,灵力波动骤然增大,传音声几乎是在凤清韵耳边炸开的:“仙宫的面子全被凤清韵给踩碎了!大师兄和二师兄一个右眼失明一个修为尽散,现在全天下都说是师尊为了宫主之位将他逼走的……还说师尊是朝三暮四之人!他怎么能如此狠心对待仙宫和师尊!”   旁边的几个修士好似早习惯了她的脾气,连忙安慰了一番,而后商量道:“其实花道友说的对,灵犀香倒是其次,此行目的,找天山玉和百目果为上。”   一番话语下来,几乎能确定那几个修士的身份了——慕寒阳的几位朋友,以及他最小的徒弟花盈。   想必是慕寒阳大徒弟柳无挨了龙隐一巴掌,修为虽然没受损,右眼却陷入了短暂的失明;而他二徒弟与之相反,器官倒是完好,只不过修为从元婴硬生生跌到了筑基。   为了给这两人寻找解救之法,这些人不得已捏着鼻子来了魔界。   龙隐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还和凤清韵调侃道:“看来你前夫满世界找你呢。”   凤清韵冷着脸道:“不是前夫。”   凤清韵并没有和这些人纠缠的意思,言罢抬脚便打算离开。   然而刚好路过那几个人旁边的摊位时,凤清韵突然被龙隐扯住,他愣了一下扭头,却在摊位上看到了一枚平平无奇,有常人两个拳头那么大的石卵。   龙隐似乎对那石卵无比感兴趣,直接了当道:“老头,这石卵怎么卖?”   摊位后的魔修抬眸看了他一眼:“一百中品魔石,开出什么不保证,出手不退。”   听到这平平无奇的石头居然要一百中品魔石,周围路过的人纷纷看向这边。   龙隐则颠了颠那石头表示:“无所谓,开出好的回去给我夫人雕簪子,不好的给他捏碎了听响玩。”   言罢抬手扔过去一枚储物戒,拿着石头便要走,周围人看向他的眼神瞬间变了,颇像是在看一个冤大头。   花盈本就因她两个师兄的事心情极度不好,闻言直接在一旁用神识不屑道:“什么夫人不夫人的,一个实力不济男宠罢了,一个魔修居然还要喝抵抗血气的魔药,就这种废物他还当块宝一样供着,脑子不好使。”   她的言语中与其说是对魔修的厌恶之情,不如说是对弱者的不屑之情。   慕寒阳的三个徒弟性格各异,但在慕强这个方面倒是始终如一。   凤清韵早在看到那石头的一瞬间便知道里面藏了什么。   他原本不打算和他们纠缠,可听到这些人俨然一副把龙隐当冤大头的模样,闻言脚步不由得一顿,接过龙隐手中的石头后,抬手在那石卵上划了一下。   莹润的色泽露出来的一瞬间,那几个人好似脖子被掐住了一样,交流声戛然而止——天山玉?!   一百中品魔石居然能买到那么大一块天山玉?!那魔修到底走得是什么狗屎运?!   花盈面上还带着愕然,尚未回神,而他们中一个看着就比较稳重的修士立刻凑上前道:“道友请留步。”   凤清韵顺势停下了脚步,但不说话,龙隐挑了挑眉道:“何事?”   “在下家中有一幼弟受伤,急需天山玉温养方能保住境界。”那人道,“还请两位割爱,魔石方面好商量。”   凤清韵瞟了他一眼,认出了他的身份——望山剑张全峰,算是仙宫之外数一数二的剑修。   然而龙隐可不管他是谁,闻言当即挑了挑眉:“你说这话倒是好笑,你幼弟受伤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让给你?”   张全峰神色一顿,旁边的花盈已经用神识骂起来了:“这魔修知道我们是谁吗?!真是狗不识好歹!”   好在张全峰经验老道,面上又把言辞放低了几分:“我们只需要一小块天山玉便足以治疗家中幼弟的伤势,并非有意夺人所爱。”   龙隐不答,扭头看向凤清韵:“夫人,怎么说?”   凤清韵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还真有些病弱却被惯得无法无天的骄纵模样:“需得要一整块,太小的天山玉雕不出完整的簪子。”   堂堂天山玉,竟然真用来雕簪子?!   所有人闻言都惊呆了,而当龙隐耸了耸肩,一副“我老婆就这样,你们迁就一下”的神态出来后,花盈脸都气绿了,当即恼羞成怒,口不择言道:“你们这两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狗东西拿这等贵重之物雕簪子,简直就是暴殄天物!我师兄可是在等这天山玉救命,你们别欺人太甚了!”   “欺人太甚?”凤清韵闻言总算抬了眸子,“诸位来此境地,除了天山玉,还有其他需要之物吗?”   被他一下子问愣了,还以为是想以此为交换,补偿他们。   花盈回神后理直气壮道:“我们来此除了天山玉,还需要灵犀香和百目果,你如果诚心补偿我们,天山玉我们可以少要一些……不过你一个男宠,说话算话吗?”   “补偿?阁下说笑了。”凤清韵并不接她状乎轻蔑的挑衅,语气依旧平淡,“这本就是我夫君买的石头,开出来什么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反倒是你们咄咄逼人企图夺人所爱。”   凤清韵顿了一下后话锋一转道:“不过既然诸位说我们是欺人太甚,那也该让诸位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欺人太甚。”   言罢,未等那几人回神,凤清韵蓦然用灵力驱动,再开口时,声音瞬间响彻了整个小魔域:“从今日起,整座小魔域内的灵犀香、天山玉以及百目果我全部包下了。”   “倘若这几位道友执意要加价购买,我和我夫君愿意出十倍于他们的价格,还请各位道友见证。”   言罢他也不管身旁被他一句“夫君”喊愣神的魔尊陛下,扭头看向那几个已经惊呆的修士,语气依旧是一贯的平和:   “诸位,这才叫欺人太甚。” 第17章 相认   周围的魔修原本只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可当他们听清凤清韵这番后,一下子也愣住了。   显然哪怕是魔修也基本上没听过如此霸道的言论。   而那几个正道修士就更不用说了,他们直接被凤清韵平静又嚣张的态度给惊呆了,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回过神后,花盈当即便恼羞成怒道:“你不过一个男宠出身的下贱魔修,耀武扬威什——”   她话尚未说完,龙隐轻描淡写地抬了下手,身旁人立刻眼疾手快地拉了花盈一下,可即便如此,一道寒光还是贴着她的脖子飞了出去,上面瞬间豁开了一条口子,血立刻便流了出来。   花盈的声音戛然而止,有那么一瞬间,空气好似陷入了凝滞,片刻后,她看向两人的目光中便带上了惊疑不定的恐惧。   “家里人没教好就不要放出来。”凤清韵淡淡道,“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言罢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也不管身后人到底什么反应。   龙隐听了这话却一下子就笑了,跟上去传音道:“凤宫主这是在自己骂自己?”   凤清韵头也不回道:“算是,教育不严,见笑了。”   “哪里的话,子不教,父之过,那些又不是你徒弟,你天天那么上心干什么。”龙隐却不以为然,“你那小师妹不就教得挺好的?归根结底,谁染上你那师兄谁倒霉而已。”   往日向来处处维护慕寒阳的凤清韵,眼下竟什么也没说,就那么任由龙隐拿他开涮。   不过没等龙隐再多骂几句,两人已经来到了城门侍卫所说的,整座乾坤小魔域最顶级的接待府邸——天宫府的下面。   抬眸望去,那座空中楼阁堪称雕梁画栋,在魔界特殊的昏暗阳光下,反倒显得熠熠生辉。   短短半天的时间,两人的名声,当然主要是凤清韵出手阔绰的名声似乎已经响彻整个小魔域了。   两人刚到天宫府正下方,还没来得及细看,立刻便有魔修下来迎接。   然而凤清韵看到那魔修的一瞬间,面上却没忍住闪过了一丝诧异。   “妾身是天宫府的管事月锦书。”那女修盈盈一拜道,“不知二位前辈是住店还是采买?”   ——这竟是日后的万圣魔皇月锦书!   眼下的她和前世遇见时一样娇媚动人,只是少了后日那可怖的实力。   不过凤清韵一看到她,脑海中第一浮现的既不是她动人的美貌,也不是她位及魔皇的实力,而是这位看似柔柔弱弱的女魔皇前世天崩时说出口的虎狼之词:   ——“本座倒想看看,姓慕的要是真看着他师弟当他面被人操到哭出来,他还能不能维持他那副光风霁月,让人看了就恶心的大侠模样。”   凤清韵脸上蓦然一热,眼神闪烁间,转移话题般道:“住店。”   龙隐见状挑了挑眉,月锦书却并未察觉他的异样,点了点头后道:“好,请二位前辈同妾身进府。”   言罢,她侧身轻拍了一下手,一朵星云般熠熠生辉的烟雾便将两人送了上去。   进入天宫府,月锦书依次和他们介绍不同房间的不同价位以及特点,但两人对前面的几处房间均兴致缺缺。   最终她指向远处悬浮在半空中,唯一一座独栋的新月状府邸道:“二位,那便是我们天宫府最顶级的新月楼,不过一晚需要三千下品魔石。”   魔石不是问题,而她接下来的一番话则引起了两人的注意:“若是玄武遗迹出现,从此楼可以直进入遗迹,比别人要快几步。”   “玄武遗迹?”   凤清韵脚步一顿,上古四兽已然身死,这地方的人怎么能确定即将出现的上古战场遗迹就是玄武身死的遗迹。   “没错。”然而月锦书并未解释,只是道,“预言说,玄武遗迹将于月圆之夜开。二位来得巧,按照城主之前的意思,遗迹开启的日子恐怕就是这几天了。”   她一番话说得凤清韵终于有了几分兴趣,不过最终那笔三千的魔石却是龙隐掏的。   毕竟他堂堂魔尊,也不能真靠软饭为生。   魔界的白天本就短暂,两人入住进那新月楼没多久,夜幕便降临了。   可外面的月亮圆倒是圆,小魔域内却迟迟没有其他动静。   凤清韵隔着窗看向外面的圆月,漂亮的眉毛逐渐蹙紧,然而他身后之人却一点也不着急,甚至还有闲心雕簪子。   无比珍贵的天山玉屑被他雕得洒了一桌子,风一吹,那些足以让并入膏肓之人痊愈的玉屑便全部飘到了窗外。   任谁来了看到这一幕恐怕都要喊一声暴殄天物,可凤清韵扭头看到这一幕后,注意力却落在了龙隐手下快要成型的簪子上——那簪子尾端隐约可见的是一朵桃花。   过于熟悉的模样让凤清韵眉心忍不住一跳。   ……原来那簪子,他存了三百年才送出手,可刚到自己手里便被捏碎了。   心下陡然泛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情愫,但没等那情愫发酵,凤清韵便实在没忍住道:“……我不是桃花妖。”   龙隐手头一顿,看向他挑了挑眉:“那凤宫主开的到底是什么花?”   问灵植类的妖,尤其是花妖他开的是什么花,基本上相当于堂而皇之地耍流氓了。   可凤清韵却并未感到多少冒犯感,反而心底有些说不出的怅然。   ——这人前世濒死时明明问出来了他的原身,眼下却一点也不记得了。   他没有经历重生,自然也并不知道,三百年后,这簪子刚一送出就碎了一地。   若是知道,他还会如此认真的雕琢吗?   以及……礼物有很多,他为什么偏偏选择了簪子?   心中好似有什么情绪呼之欲出,凤清韵没有回答龙隐堪称耍流氓的问题,反而在长久的沉默后,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疑惑,问出了那个长久的猜测:“你是……龙窟中的龙神大人吗?”   龙隐闻言一顿,从半成型的簪子中抬眸道:“什么龙神?还大人,叫得这么缠绵,难不成凤宫主除了前夫还有情夫不成?”   凤清韵一噎:“……幻境中的事,你不记得了?”   “本座修的是无情道,自然免疫一切幻境。”龙隐眯了眯眼凑近道,“你在幻境中见到过本座?”   他凑的实在太近了,呼吸几乎缭绕在了凤清韵的耳根。   然而凤清韵听了他的回答后,却从心底升起了一股说不明白的失望,一时间也顾不上这暧昧到极致的距离了。   龙隐不是救他的龙,也不是前世和他死在一起的那个魔尊。   他的龙并不存在于现世,欠他的簪子也没有还给他。   又是他一人,孑然一身地寻找着真相。   “……我没见过你。”凤清韵再没了继续话题的意思,语气都黯淡了下去。   见他情绪明显低落,连话都不想说,龙隐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而后故作惊讶道:“只是幻境而已,你难不成爱上那什么龙神大人了?”   他无比熟稔地搭上那人的肩膀,凑过去在凤清韵耳边低声戏谑道:“不会吧,凤宫主,不会有渡劫期修士还能爱上幻境中的虚影吧?”   “……我并非渡劫时进的秘境。”凤清韵蹙了蹙眉,最终还是没忍住反驳道,“祂也并非虚影。”   “哦——”龙隐故意拉长了声音,“本座只是随口一说,还不高兴了,就那么喜欢你的龙神大人啊?”   凤清韵沉浸在低落的情绪中,连他的调侃也懒得搭理,抬手掀开他的手,扭头继续看向窗外逐渐攀上红色的圆月。   然而龙隐丝毫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他摸着下巴意味深长道:“在渡劫之前就进了那幻境……也就是说,凤宫主一边倾慕你师兄,一边却对你的龙神大人念念不忘啊。”   凤清韵被他说得好像什么朝三暮四的风流客,手里攥着一个师兄,心里还想着情郎。   奈何凤清韵情绪低落,对这番话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   “凤宫主,你难道前世今生,每次凤冠霞帔嫁给你师兄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你那个龙神大人吗?”   人一旦得意就容易忘形,凤清韵听到这里却蓦然抬眸看向他:“我什么时候凤冠霞帔了?”   龙隐原本说得正得意,闻言一愣,回过神后心下猛地一跳,当场便意识到——遭了,说错话了。   “今世大婚与前世并无两样,我和慕寒阳穿的都是常规礼袍。”凤清韵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陛下是在哪个婚礼上,见过我凤冠霞帔的模样?” 第18章 蔷薇   两人之间的距离本就因为方才龙隐凑过来的动作而被缩小到了极致。   而面对凤清韵的质问,空气一下子陷入了凝滞。   半晌过后,龙隐清了一下嗓子,移开目光企图垂死挣扎:“……只是比喻而已。”   凤清韵微微眯了眯眼,月光下,他蓦然凑近,一眨不眨地盯着龙隐,直呼其名道:“龙隐,你真的没进过幻境?”   他凑得实在是太近了,然而他自己却没觉得眼下的情况有任何不对。   龙隐蓦然发现,这个只有几百岁,看似实力强横我行我素的小宫主,实则没有任何危险防范意识。   龙隐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毫无征兆地抬手,按着凤清韵的后颈,蓦然将本就微乎其微的距离拉近到了零。   “——?!”   两人的鼻尖几乎撞到了一起,凤清韵猝不及防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那人压着他的面纱低声道:“凤宫主,你那前夫难道没教过你,一眨不眨地盯着人看意味着什么吗?”   空气一瞬间变得粘稠起来,凤清韵呼吸一滞,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本体的花苞好像出现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我——”   话未说完,外面却陡然发生了异变。   血色终于完整地攀上整颗月亮,连大地为之震颤。   凤清韵蓦然回神,扭头看向窗外,完全没顾上此刻的他几乎是被人半抱在怀里。   龙隐身为占便宜的那个便更不可能开口提醒了,于是他就那么半环着凤清韵,抬眸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走吧,你要找的真相说不定就在里面。”   凤清韵却没那么好糊弄,闻言蹙眉看向他:“方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龙隐挑了挑眉:“这么锲而不舍,你就那么喜欢你的龙神大人?”   凤清韵似乎已经免疫了他的油嘴滑舌,闻言什么也不说,只是蹙眉盯着他。   没人能受得了他用这样专注的眼神看着自己,便是魔尊也不例外。   “好了好了,你刚刚问的话我实在记不清了。”龙隐含笑在凤清韵耳边,低声甚至改了自称,却没改变他戏弄人的本质,“待我想清楚,出来再告诉你,好不好?”   那简直就是哄人一样的话语,在凤清韵记忆中,此刻的龙隐简直和龙窟内那条绞尽脑汁哄他开心的龙一模一样。   只不过……眼下的龙隐比龙神恶劣多了。   血月的光线透过窗户照了进来,凤清韵抿了抿唇应了一声:“……满口胡言非君子,你若是不愿说便罢了,若是愿说,也劳烦想清楚再告诉我。”   他显然是在前世被人哄骗出了心理阴影,龙隐闻言笑得更开心了:“好好好,知道了。”   两人起身,隔着窗户看向下面。   魔界独有的朔风吹拂过大地,一轮宛如漩涡又宛如血月的入口出现在他们住处的正下方。   看来月锦书确实没骗他们,这座新月楼果然贵有贵的道理。   二人对视一眼后,同时从楼上一跃而下。   触碰到那入口的一瞬间,天翻地覆的眩晕感扑面而来,而当凤清韵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正孑然一身地站在一片血红的大地之上,但龙隐并不在身旁。   这其实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这地方说是上古战场遗迹,实际上是时空扭曲后的产物。   而既然是时空扭曲,那么哪怕是从同一个入口进入,也大概率会传到不同的地方。   以龙隐的实力,恐怕天底下除了天崩,还没什么人或事能伤到他,故而凤清韵并不担心龙隐的情况。   他抬眸打量着眼前的遗迹,却见一半的天是虚无,一半的天是空洞。   多么熟悉的场景。   上古战场遗迹,其实就是一段外人无法介入,但保留了一切信息的幻影和当年遗留下的实物所共同构成的秘境。   而至于进入者到底能窥探到多少天机,寻找到多少宝物,便全靠个人的气运和天赋了。   其实大部分修士进入遗迹后,看到的都是天崩的迹象,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对于大部分进入遗迹的修士来说,天崩便是结束。   可在凤清韵的眼中,天崩远远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只见血色的大地之上,一只巨大的玄武仰天长啸,而天空中被撕开的黑洞处,赫然出现了三道身影。   那三道身影似乎是两男一女,凤清韵微微蹙眉后蓦然意识到了什么——那是枯骨道人口中,传说中在上古大战时降世的仙人!   可和民间百姓仰慕参拜的仙人不同,那三尊仙者降世后的目标俨然便是已经伤痕累累的玄武。   然而玄武再怎么也只是上古神兽,不过是一方世界的天生灵物,居然值得三尊仙者一齐动手吗?   凤清韵心下不解,但这只是记录下来的虚影,他爱莫能助,只能继续观看。   玄武虽伤痕累累,却并无退意,见状厉声长啸后直接迎面而上,瞬间便和那三位仙人缠斗在了一起。   一时间天崩地裂,仙光骤起。   最终玄武寡不敌众,拼尽全力竟和其中一名仙人同归于尽,而剩下两人见同伴身死也并无悲伤之情,反而立刻从争斗中抽身,转身略显焦急地在搜寻着什么。   被玄武血浸透的大地被他们用骇人的仙术几乎翻过来了一遍。   草木纷飞间,有什么东西混着血水飘了起来,可凤清韵一开始并未顾及那是什么。   下一刻,他看到那两个正在搜寻的仙人突然僵在了半空中。   而后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玄武的尸体之上。   凤清韵微微蹙眉,却见那是一个身穿黑金衣袍,拎着剑看不清楚面容的……“修士”?   他身上伤痕遍布,似乎也是才从鏖战中抽身前来,可还是来晚了半步,未能救下玄武。   他看起来和普通修士并无太大区别,然而他周身那种隐约而诡异的气息,却让凤清韵觉得根本不像是修士。   他从未在任何修士身上见过这种极度非人甚至非物的危险气息。   凤清韵微微蹙眉,然而那黑衣“剑修”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甚至因为疲惫都没看那两个仙人一眼。   可那两个仙人看到“剑修”之后不知为何露出了如临大敌般的神色。   没等凤清韵思索出缘由,下一秒,他便得到了答案——那“剑修”抬手间轻描淡写地出了一剑,那两个如临大敌的仙人哪怕早已做好了准备,最终却如两页扁舟般,连一点像样的反抗都未能做出,随即便从中而断。   那仙躯断面处没有任何血流出,反而从那里开始逐渐兵解。   凤清韵见状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这人到底是谁……?怎么会有这种实力?!   而后他看到那人拖着疲惫的身体,斩了死去的玄武的四足,用来支撑即将倒坍的天幕。   随即他又一挥手,仙人兵解的点点微光便飞上天幕,宛如传说中补天的五彩石一样,堵住了天幕之上那狰狞而可怖的黑洞。   做完这一切,那剑修没有回头,就那么拎着剑消失在了遗迹的尽头。   看着那人逐渐消散的背影,忍不住蹙起了眉毛。   这人分明和他记忆中认识的人没有丝毫相似,可凤清韵却感到了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上古战场的虚影中,为什么会有他熟悉之人?   可没等凤清韵蹙眉思索明白这其中的关联,死去的玄武尸体终于从天而落,直直地砸在了大地之上,溅起一片涟漪。   然而随之翻飞起来的并非尸体中流出的血水,随着幻影逐渐消散,当凤清韵看清楚那是什么的时候,神色当即变成了空白——那是花瓣,是铺天盖地扑洒而来的,真实而繁杂的花瓣。   他猛地扭头,却见幻影褪去后,原本玄武巨大尸骸坐落的地方,此刻却只剩下一座被藤蔓包裹的石碑。   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抬手一剑斩开了上面的藤蔓,露出了石碑上篆刻的上古字体——百花窟。   凤清韵蓦然睁大了眼睛,惊愕地看着那片花瓣翻飞的花海。   ——玄武怎么会死在百花窟?!还是说它死后的尸骸滋养变成了百花窟?   而且上古传说中,象征着祥和与丰饶的百花窟又怎么会在魔界?   可凤清韵根本没空思索清楚这些,方才所有的一切都是封锁万年的幻影,可眼下幻影消散后显露而出的百花窟却是真实的。   最要命的是,那些翻飞的花瓣也是真的。   遗迹中尘封数千甚至上万年的,受玄武尸骸滋养的奇花异蕊一经引动,对于灵植来说简直就是天生的补品。   凤清韵小乾坤的本体几乎是欢欣雀跃而且不受控制地吸收着花瓣中传来的灵力,而他主蔓那几粒久久没有动静的苞芽,突然在灵力的吸收下快速生长。   凤清韵面色蓦然出现了几分空白,而后骤然泛起了说不上的红晕,一时间连眼角都染上了绯色。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藤蔓瞬间铺满了整片大地,宛如荆棘般的支蔓绵延而上,几乎盖住了半边天际,好似要把血月从夜幕中拽下一般。   任谁也不会想到,仙宫之主,向来温润如玉的麟霜剑尊凤清韵,本体竟会如此诡艳。   铺天盖地的支蔓间,一株挂满花苞的主蔓摇摇晃晃地攀上石碑。   那娇艳欲滴的花苞看似无害而绮丽,可见多识广者见了便会惊骇异常,恨不得退避三舍,因为——那竟是以血肉为食,更以诡艳危险而闻名三界的血蔷薇。 第19章 含苞   一切都发生在闪瞬之间,而凤清韵只感觉脑海轰然一声过后,体内数百年未有动静的妖力瞬间暴动。   幻影破碎的那一刻,凤清韵只来得及靠坐在那座刻着“百花窟”三个字的石碑上,而后咬着牙拔出剑,硬生生刺穿手心将自己钉在了原地。   他早已习惯了疼痛,相较于手上的那点疼痛,体内翻涌而出的莫名热意以及难言的悸动更让他手足无措。   在此之前凤清韵从未开过花,也并不知道自己当真开花时会发生什么。   只知道照这么下去……自己恐怕会失去理智而暴动,如若龙隐来得迟一些,方圆数十里的魔修全部被他杀个干净也不是不可能。   可他并非慕寒阳,哪怕是魔修,在他这里也没有必杀无疑的理由。   而他眼下能做的便是勉强限制自己的行动,若是主动寻上门找死的……那身死道消便也不能怪他了。   理智消弭的前一刻,凤清韵在心底小声地喊了一个名字,可那声音小到几乎连他自己都未听清。   而后,巨大而磅礴的妖气骤然在整个遗迹中炸开。   那妖气甚至浓烈到超过了普通妖皇,直逼大妖皇境界,不少魔修刚过完幻象便感受到这股妖力,登时以为是上古遗迹中留下的大妖遗骸。   先前其他遗迹中便有过类似的事情发生,譬如朱雀遗迹中的三足金乌遗骸,它便使得第一个发现它的修士从金丹真人一跃成了大乘期大能。   故而感受到此等妖力的魔修瞬间垂涎不已,纷纷从遗迹的四面八方向此处赶来。   一个离得近的魔修率先赶到,看到的先是地上带刺的藤蔓和下面百花窟中原有的花朵,他却并未将此和那股磅礴的妖气联系在一起,只是顺着藤蔓看过去,而当他看到尽头处,那个扶着剑的美人后,整个人一下子怔住了。   那美人扶着剑,喘着气抬眸看向他。   此刻那美人身上的所有伪装都已褪去,可那魔修并不认识他,反而在看到主蔓上的花苞后,当即露出了不掩恶意的笑容:“哟,这怎么有个小花妖,还是个准备开花的,花苞这么小,没经过事吧,那不如让我——”   可他话音未落,蓦然发出了一声惨叫,布满荆棘的藤蔓骤然穿透他的心脏,鲜血登时涌了出来。   而这便是他在世界上发出的最后一道声音,三息过后,这不自量力的魔修便没了声息。   尸体伤口处流出的鲜血被藤蔓裹着吸了两口,可它很快便嫌弃般地将那魔修扔在地上。   而主蔓之上,含苞待放的浅粉色花苞似乎因为鲜血的滋养,又鲜艳了几分。   藤蔓逐渐安静了下去,像是蛰伏的毒蛇般,静静等待着下一个到来的猎物。   而在荆棘丛后,一人握着已经刺穿了掌心的剑,面色潮红地靠在石碑上,雪白的剑袍上溅着魔修的血,像是红莲,又像是灼灼烈火,艳丽而夺目。   之后的一切就像是寓言故事的完美复刻。   无数贪婪的魔修顺着妖力而来,有一些看到诡异的荆棘藤蔓后望而却步,但更多的则是继续向前,而当他们察觉到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了。   鲜艳怒放的万花千蕊中,魔修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猎人终究成了猎物。   而当龙隐赶到的时候,那处花海已然成了尸山火海,堪称艳丽的人间炼狱。   龙隐一把抓住逃窜的魔修,随意往旁边一扔,而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几乎铺满整片大地的带刺藤蔓。   看到这一幕,他终于勾了勾嘴角:“原来是小蔷薇。”   宛如荆棘般的藤蔓旁边,无数尸体堆得宛如地狱般可怖。   而藤蔓之下的大部分尸体却都是鲜活的,藤蔓只咬了几口便兴致缺缺地将它们丢在一边,像是挑食又有洁癖一样,不愿沾染那些不适口的食物。   龙隐见状“啧”了一声,落地后并未指责凤清韵挑食,反而道:“怪不得六百年没开花,慕寒阳就天天把你这么饿着?”   他的话自然得不到藤蔓的回应。   妖族天生便以精血为食,狐族好摄人精气,某些灵植和狼族则好食血肉。   有一些清修妖只靠月华滋养,能压抑住天性。   但凤清韵从小被剑尊养大,根本没系统地学过如何将月华转化为妖力,只能全靠意志力压抑本性,可以说是毫无技巧。   而眼下一经诱发,就像是饿了几百年的野兽一样,自然再难遏制本能。   龙隐看着那些狰狞的藤蔓却丝毫不害怕,抬脚踩着魔修的尸体便走了过去。   原本在地上挑挑拣拣,对血食极度不满意的藤蔓嗅到他的气息,顿了一下后蓦然瞬间一拥而上。   龙隐抬手接过其中一根支蔓,上面的刺瞬间变穿透了他的手掌,触碰到鲜血的一瞬间,连龙隐这个“猎物”都能感受到藤蔓的喜悦。   而他则好似完全感受不到痛苦一样,反而挑了挑眉道:“就这么喜欢本座?”   藤蔓用逐渐裹紧的力度和越扎越深的刺代替了回应,龙隐就那么任由藤蔓裹着自己的右手,抬脚顺着它继续往里走去。   终于,他看到了那个靠在石碑上,用剑把自己钉在原地的人。   “这可是魔界,小宫主。”龙隐道,“你这么舍己为人,是会被吞吃殆尽的。”   “我……没事,不要靠近……”凤清韵烧得浑身发热,话语都说得颠三倒四的,“劳烦搭把手……”   龙隐好整以暇道:“你想让本座帮你什么?”   凤清韵吐出一口热气后却道:“劳烦帮我……把支蔓全部砍掉……”   龙隐呼吸一滞,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你说什么?”   “把支蔓全部砍掉,能暂时缓解主蔓的压力……”凤清韵大口大口喘着气,连睫毛都在颤抖,“快些……”   龙隐神色一时间有些晦暗不明:“你不会疼吗?”   凤清韵似乎想不明白都这时候了,他怎么还在考虑疼不疼的事,脱口而出道:“疼痛也是一种缓解开花的方式……快点…龙隐……”   那话掺杂着喘息,实在是太像床笫之间的催促了。   然而龙隐闻言却一言不发,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眸底看不出任何情绪。   下一刻,他抬脚继续逼近,控制不住的支蔓终于一拥而上,裹住了他暴露在外的侧颈。   凤清韵吓了一跳,睫毛上的泪珠都因此掉了下来,他极力道:“松开……松开!你会没命的!”   藤蔓却表现出了和他本人完全不同的态度,几乎是欢欣雀跃地刺进龙隐的侧颈。   “口是心非。”   龙隐好似完全没感觉痛一样,反而走上前,掐着凤清韵的下巴,在他略显愕然和迷茫的眼神中,抬起他的脸质问道:“你前世在仙宫六百余年,你那好师兄便任由你这么砍支蔓玩吗?”   凤清韵茫然地和他对视了半晌,才颤抖着,带着水意道:“你松开我……”   龙隐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美人——他已经彻彻底底地展现出了妖族的本质。   只见那张本就清丽脱俗,闻名三界的脸上,此刻正眼角泛红,嘴唇微启,整张脸艳丽得夺目,美得危险而惑人。   可偏偏他的睫毛处又挂着水在细细颤抖,那一双眸子状似无辜,像极了引诱猎物进入,而后一击毙命的美艳毒蛇。   龙隐掐着他的下巴微微逼近,而他靠的越近,凤清韵越控制不住,蔷薇蔓深深地刺入龙隐脊背,血瞬间就渗了出来。   大妖皇级别的妖力此刻完全得不到控制,稍微一不注意便会灰飞烟灭,可龙隐并不在乎。   他的眸色很沉,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怒色。   ……他在生什么气?   凤清韵混沌的大脑思索不明白这件事,只是下意识把那挂着花苞,娇艳欲滴的主蔓颤抖着挡在自己面前,那是他眼下唯一能勉强控制的本体了。   如果主蔓也暴走,后果不堪设想。   “你走……离开……”凤清韵呼出的气都是热的,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会死的……会把你吸干……不要……”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龙隐不动手。   明明只需要砍下支蔓,等他熬过这波,一切便都会得到缓解。   只是不听话的支蔓而已……怎么会有人这么……这么重视。   可推拒间,主蔓的花苞却递到了那人嘴边。   龙隐还是没有动,他就那么隔着那狰狞的藤蔓,看着后面那张泛红的绝世容颜。   片刻后,他蓦然垂眸,凤清韵有些迷惑地看着他。   下一秒,龙隐毫无征兆地张嘴,竟直接含住了那朵花苞!   凤清韵浑身一震,无比惊愕地看着对方。   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巨大的冲击瞬间沿着花苞一路攀上大脑,凤清韵一时间瞳孔震颤,那简直就是在含他的……他的——   过于刺激的感受瞬间冲昏了他的理智,来不及绽放的花苞颤抖着落下了几片花瓣。   而后龙隐就那么咬着花瓣递到他嘴边,凤清韵几乎是颤抖着想要躲避,却被人扣着后脑堪称强硬地吻了上来。   那是一个混杂着鲜血和花瓣的吻,凤清韵无意识的呜咽一声,眼角的泪珠状似被欺负般不断落下,可怜得好似被登徒子欺负了一般。   然而与他神色间的可怜相对应的是,那几根狰狞艳丽的支蔓,正攀在龙隐肩膀上无比欢快地收紧,大口大口地汲取着鲜血和他体内的魔息。   可龙隐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身上的疼痛。   凤清韵被迫咽下了自己的花瓣,又眼睁睁看着对方吞下了一枚花瓣,一时间红着耳根,羞得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下一刻,那口口声声说自己未进过幻境的人,却在他耳边低声诱哄道:“玉娘,需要授粉吗?”   此话一出,终于,连主蔓也叛变了。 第20章 榨干   凤清韵的意识已经逐渐模糊了, 可骤然听到这个称呼,还是瞳孔骤缩:“你——”   “本座如何?”龙隐挑了挑眉,用指腹碾过他的下唇, 凑上前再次抵住他因为呼吸急促而微张的嘴唇,摩挲间戏谑道, “谁能想到……凤宫主居然是这样一个会吸人精血的精怪呢?”   当他再次吻上来的那一刻,凤清韵眼底所剩无几的清明瞬间消散了。   妖族的天性便是如此,就如狐族擅吸人精气一样, 灵植类有一半都擅长食人骨血。   但擅长归擅长, 二者其实是相通的。   比如说狐族某些实力不济的小妖便经常会出现吸精气时过于兴奋,一不小心把人肉咬下来一块的情况。   而食人骨血的灵植,在日积月累的饥饿中,亦会因饥不择食而吸人精气。   譬如眼下。   唇齿交融的那一刻, 凤清韵的理智彻底因为本能而灰飞烟灭。   带刺的主蔓深深地刺入龙隐的侧颈中, 那处却没有一滴鲜血流出来。   不过魔尊毕竟是魔尊,如此非人的疼痛传来,他也只是顿了一下。   可怀中人似乎对他的停顿不满极了, 抬手抓着他的衣襟就要把人往下拽,奈何凤清韵的右手被他自己钉在了原地, 左手移动的空间有限, 只能用藤蔓辅助着把人往下拽。   龙隐的颈侧瞬间便被扯开了一个口子, 他微微蹙眉, 可下一刻,他所做的不是推开凤清韵, 而是抬手拔掉了麟霜剑, 往旁边的地上一插。   奇怪的是,一般这种本命宝剑会对外人的触碰产生巨大的抵触, 可龙隐拔下那剑时,就像是在拔自己的剑一样,自然到堪称毫无阻碍。   没了自己设下的桎梏,凤清韵立刻抬头无意识地凑上前,吻住了人后却不知道该如何动作。   正常人此刻血都该被抽干了,龙隐却勾了勾嘴角,掐着他的下巴再次吻了上去。   美人毫无章法,甚至还有些茫然地舔舐着入侵者。   那截柔软又胆怯的舌尖状似无辜,实则危险异常,凤清韵吸足血气还不够,勾着精气就要进嘴。   那是妖族的本能,奈何凤清韵实在是缺乏技巧,勾了几下都没能把那口精气勾进去。   眼看着好不容易马上就要成功了,龙隐还故意压着精气,就那么近在咫尺地吊着不让渡过去,怀中人瞬间便红了眼角。   手臂和脖颈上的蔷薇刺蓦然扎深,几乎碰到了骨头,那股凶悍异常的模样,落在龙隐眼里却像是嗔怒般的撒娇。   他眸底带笑,故意退开片刻,看着怀中人呼吸急促,无意识的呜咽后,还故意吊着人笑道:“这么着急?”   无数带刺的支蔓因为得不到精血而在血红的大地上游走,那一幕看过去无比可怖,分明是大凶之相。   六百年没尝过血味的血蔷薇,支蔓繁衍到了前所未有丰盛的地步,几乎铺满了整个百花窟,下面沉寂长达万年的奇花异蕊被压得根本抬不起头。   但和主蔓不同的是,那支蔓狰狞翠绿,上面却没有任何花苞。   龙隐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却忍不住同怀中人感叹道:“若是支蔓上的花都开了,得多好看。”   奈何那人现在根本懒得听他说话,主蔓急到几乎快把他的脖子缠满了,龙隐这才低头,笑着吻了上去。   精气度过去的那一刻,无数支蔓上瞬间长出了米粒般的血色花苞,而后极速长大,餍足地铺张开来。   而当花盈他们察觉到百目花的气息,极速赶到百花窟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铺天盖地的血色蔷薇穿透无数魔物的心脏,尸体在花苞间堆满了一地。   可藤蔓似乎厌弃极了那些尸体,将来者随意抛在一边后,转身争先恐后地攀上某个人的肩膀上。   那被藤蔓包裹的似乎是个男人,看后背宽阔而有力,可蔷薇刺牢牢地嵌在他的手臂和侧颈中,如此危险的一幕,他怀中的蔷薇花妖却像是在索吻。   艳丽的,美到危险而夺目的妖,失去理智地吞噬着猎物。   众人瞬间了然,自以为明白了事情的缘由。   一个身体健壮,符合花妖审美的倒霉蛋或是被美色所诱,或是因其他缘由,被遗迹中幸存,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大妖皇所蛊惑,吞噬了精气和骨血,即将堕入万劫不复。   虽然不知道区区血蔷薇为何能达到妖皇级别,但那处发散开来的极度危险感还是让几个人下意识想后退。   但城内的百目果已经被之前那个魔修男宠垄断了,如若现在离开,那柳无的眼睛可能就真的没救了。   众人一时陷入了犹豫,而正是这短暂的犹豫间,那进食的藤蔓似乎因愉悦而晃动了几分,恰好让他们看清了那个花妖的面容,而后几乎所有人瞬间便愣住了。   ——那是凤清韵。   是不久前,一剑挡住慕寒阳,在道侣大典上悍然抛下仙宫一众弟子,转身和魔尊回到魔界的麟霜剑尊凤清韵。   ……他怎么会是吸人精血的蔷薇花妖?!而且他怎么会在这里?!   花盈愕然地睁大了眼睛,在她的记忆中,凤清韵永远都是得体的、温和的、内敛的。   哪怕是钟情于慕寒阳,他表现出来的也永远是克制,是尊敬和爱慕。   凤清韵和慕寒阳在一起三百年,仙宫众人皆知他没有开过花,甚至连他本体是什么都不知道。   自凤清韵化形后,连慕寒阳都少见他的本体。   故而大部分仙宫弟子仅知道凤清韵本体是灵植,只有极个别亲近弟子,比如花盈这种的慕寒阳亲传,才知道凤清韵是藤蔓类的灵植,而除此之外,并不知道真实情况。   她从未见过凤清韵真正的本体,也从未见过他像这样……于非人的诡艳中带着说不出的危险。   花盈想骗自己,这只是故意幻化作凤清韵模样的花妖而已,但她毕竟元婴修为,哪怕站得离那边有一定距离,也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人身上熟悉的气息。   ——那就是她的师叔凤清韵。   花盈在心底陡然泛起了一股说不出的嫉妒和酸意,她带着压不住的恶意想到,师尊说的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妖族果然是这种非人又无心的东西。   凤清韵在仙宫那么久都装得温润如玉,恍若无害,一进魔道便把持不住,堕落后现了原型。   其实花盈这种略带扭曲的想法倒也并非完全错误。   凤清韵从小在剑尊的教养下长大,而钟御兰属于标准意义上剑修中的剑修,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养孩子,尤其不知道该如何养妖族。   她本人是苦修出来的,便以己度人,照葫芦画瓢地教凤清韵克制本性,坚守剑道。   莫说天道死后三千年,便是以万年的尺度衡量,也没听说有哪个妖修能修成剑道的。   可凤清韵做到了,他就那么按照剑尊的教导,全凭意志力压抑本能坚持苦修,一路修到了渡劫。   以凤清韵三百年便跻身渡劫的实力,恐怕谁也想不到他本体居然是株发育不全,连花苞都没长出来的血蔷薇。   普通的蔷薇受月华便能开花,然而血蔷薇不吸血则难以成熟。   而凤清韵压抑了六百年的本性一经爆发,如若不是撞上的是龙隐,恐怕便是慕寒阳来了也必死无疑。   而眼下,那鲜艳欲滴的蔷薇就那么裹在那人的右臂和脖颈之上,扎得深入骨髓,好似毒蛇爱极了它的猎物。   从远处看到这一幕,说不出的情绪在花盈心头弥漫,她忍不住在心底嘲讽,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魔修成了凤清韵的第一个猎物,也算是他死的圆满。   大妖皇出手,便是大乘期的魔皇来了,骨头渣子也不一定能剩下。   然而下一刻,正当她不屑之际,花盈和她周围的几个修士却蓦然睁大了眼睛。   只见藤蔓似乎终于吃饱喝足般甩了甩,藤蔓上的花苞仿佛还带着清晨的露珠,娇艳欲滴得几乎要绽放了。   而后藤蔓缓缓移开了几分,众人终于看清楚了其中那个所谓的“倒霉蛋”——那是魔尊龙隐。   众人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却见他手臂上的衣服早已破损不堪,伤口狰狞中却没有留血,那分明是血液早已被吸干的象征,一时间看起来更恐怖了。   但凡换个人遭受如此待遇,恐怕早就已经轮回转生了。   可龙隐非但不生气,反而看起来还挺愉悦的,他就那么当着凤清韵前师侄的面,掐着怀中人发软的腰身,勾着对方的下巴狠狠地又亲了上去。   这次不再是喂食般的唇舌交融,而是真正的,暧昧又绵密的吻。   只能说龙隐不愧是天道之下第一人,精气实在是大补。   凤清韵不仅手心的伤痊愈了,连面色都红润了不少。   而他六百年没吃过饱饭,甚至连自己是血蔷薇而非普通蔷薇都不知道,眼下好不容易吃了顿饱饭,体内灵力过于充沛的感觉让他一时间整个人都是懵的。   于是他就那么茫然无措地被人亲了个七荤八素,舌尖都被吮麻了。   来不及收回去的藤蔓暴露了他的内心,微微蜷缩着暗示本体的餍足,连上面的花苞都在颤抖。   当他缓过神,终于恢复些许神智后,他立刻呜咽着抬手,刚被剑刺穿的手心有些虚弱地按在那人的肩膀上企图将他推开。   然而这一动作成功的比他想象中要轻松许多,龙隐宛如一个毫无魔息的凡人一样,就那么被他轻描淡写地推开了。   凤清韵一愣,于是胸口呼吸起伏地看着眼前人,瞳孔逐渐聚焦,暴动的神识也逐渐回笼,而后他几乎是同时看清楚了眼前人和不远处震惊地窥探着他们的花盈众人。   然而看清的一瞬间,凤清韵便完全没空去管别人了,他一下子坐直了身体惊愕道:“你——”   他震惊而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人,哪怕是在前世濒死之际,他也没见过龙隐如此狼狈的样子。   却见那人手臂上尽是狰狞的伤口,而颈侧一路绵延到肩膀的口子更是恐怖,深的几乎要看见肩胛骨。   龙隐本人却还能好整以暇地挑眉:“本座如何?”   “……你是没长手和耳朵吗?!”凤清韵回神一时间有些说不出的愤怒,平生头一次慌张到口不择言,“早说了让你把那些支蔓全部砍掉,就算不砍,你难道不会躲吗?!”   “把本座吸成这样,人都快吸干了,回过劲来第一句话倒来怪本座。”龙隐故作叹息道,“玉娘可真是让我伤心啊。”   此称呼一处,凤清韵脑海中登时炸开,面色当即一阵红一阵白。   而短暂的慌张过后,后知后觉的愧疚瞬间弥漫上心头。   ……是他把这人害成这幅模样的。   可龙隐丝毫没有怪他的样子,甚至甘之如饴。   凤清韵心下像是被掐了一把一样,当即起身,不由分说地把龙隐按在自己方才靠的地方,而后小心翼翼地牵过龙隐那条还算完好的胳膊,低头企图往里输送灵力。   按理来说虽然运行方向不同,但灵气和魔息同出一源,只要渡过去的不是妖力,二者便可以相互转换。   龙隐任由他把自己按在石碑上坐下,也不说话,就那么靠在石碑上看着他笑。   凤清韵被他看得又愧疚又羞赧,垂眸睫毛微微颤抖,看起来颇像是在心疼。   磅礴的灵力输送进去后,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的,龙隐身上的伤很快便有了愈合的迹象。   但凤清韵还嫌速度太慢,蹙眉又加快了几分输送速度。   龙隐见他面色如此凝重,忍不住开口逗他:“本座眼下不是好好的,怎么一副死了丈夫的小寡夫样,要不还是留到本座真死那一天——”   凤清韵没等他说完便兜头骂道:“你不会说话能闭嘴吗?”   龙隐挨了骂却不生气,反而含着笑意闭了嘴。   他亏空实在是太严重了,凤清韵源源不断的灵力输进去,除了一开始那些外,剩下的就跟石沉大海一样,没有任何效果。   凤清韵的心逐渐跌到了谷底,他忍不住咬住下唇,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抽了龙隐多少血气,居然能让堂堂魔尊亏空成这种样子。   龙隐一看便知道他又要胡思乱想,当即开口道:“凤宫主方才不分青红皂白骂本座那么多句,难道眼下连句答谢都没有?”   凤清韵闻言勉强回神,半晌抿了抿唇道:“……多谢。”   龙隐并不满足:“怎么没称呼?凤宫主怕不是不情愿吧?”   见他得寸进尺,凤清韵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道:“……谢谢陛下。”   龙隐挑了挑眉:“不该谢谢你的龙神大人吗?”   凤清韵想恼羞成怒又觉得是自己把他害成这样,实在没资格,最终只能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别得寸进尺。”   龙隐不说话,只是抬了抬脖子,示意他看自己脖子上尚未愈合的狰狞伤口。   凤清韵一下子就偃旗息鼓了,半晌道:“……谢谢龙神。”   “少了俩字。”   “……大人。”   龙隐看着他一笑,蓦然抽回了被攥着的手。   凤清韵立刻坐直了身体:“你干什么,我还没输完——”   他话尚未说完,龙隐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了一个储物戒递给他,凤清韵不明所以地接过,神识探查了一番后蓦然一愣。   “玄武之心,百花之实。”龙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道,“至于龙神大人说好的欠你的聘礼,回去雕好再补给你,还请凤宫主见谅。”   整个遗迹中最珍贵,无数人求之不得的宝物如今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躺在那枚储物戒中。   龙隐还想说什么,凤清韵突然红着耳根深吸了一口气,扭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当即从自己主蔓上掰下来了一朵最大的花苞。   龙隐愕然之际拦都没来得及拦住,那花苞便被凤清韵一掐诀塞进了他嘴里。   含苞待放的蔷薇花入口即化,龙隐身上输了那么久灵气也只是略有愈合迹象的伤口瞬间便全部愈合了。   无论内里如何,至少表面上看起来,魔尊陛下又恢复了往日的英俊,不再像被同类啃过的旱魃了。   凤清韵喂完花苞后再次牵过龙隐的手腕,探测到依旧空空如也的回应后,面色一白——他好像真的把龙隐给吸干了。   意识到这点后,凤清韵深吸了一口气,一时间病急乱投医,抬手就要去摘主蔓上的第二朵花苞。   龙隐见状当即眼疾手快地按住他的手腕。   “凤宫主,你那好师侄可还在旁边看着咱们呢。”龙隐见他因为愧疚倔成这样,不敢强行拒绝,只得换了个方式道,“大庭广众之下喂本座吃你的花苞……本座倒是无所谓,但你师侄回去后和某人一说,怕是——”   这番话的效果可以说是立竿见影的。   方才凤清韵关心则乱,直到此刻才想起来还有外人,于是没等龙隐把话说完,他当即把主蔓连带着支蔓一起收了个干净,顺便卷着藤蔓下盖着的奇花异草一齐回了自己的小乾坤。   偌大的百花窟瞬间变成了一片不毛之地,看起来无比萧瑟。   花盈众人的脸色蓦然变了。   他们眼睁睁看着那狰狞的藤蔓裹着无数千年甚至万年百目花席卷而去,连一颗百目果也没给他们留下。   可他们却一声也不敢吭,直到凤清韵起身,扭头神色淡淡地看向他们。   那神色和方才面对龙隐时的焦急完全不同,宛如看陌生人一般疏离。   花盈心下蓦然泛起了一股针扎般的不适感,一时间连胃中都有些难受。   正当她打算开口喊师叔时,可看清楚两人身上的装扮后,她蓦然意识到了什么,神色立刻就变了:“你是那个男——”   她差点就把“男宠”二字说出来了,好在旁边的张全峰眼疾手快拦了她一下,她这才硬生生把后面那个字吞了下去。   眼下慕寒阳不在,面对两个渡劫期修士,便是把他们捆在一起也不够他们二人打的。   他们并未察觉到龙隐依旧处于魔息亏空的状态,只知道方才凤清韵喂了他一枚花苞,他身上的伤口瞬间便愈合了,那些修士便下意识以为龙隐已经恢复了实力。   不过就算他们知道龙隐亏空,恐怕也不敢轻举妄动,以凤清韵如今这种完全不想认他们的态度,一剑下去能活几个还未可知。   几息后,花盈终于在她的词典中找到了几个没那么冲的字眼:“……原来师叔便是之前阻止我们买天山玉的人。”   凤清韵淡淡道:“是又如何?”   花盈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而后再忍不住,几乎是义愤填膺道:“……大师兄失明,二师兄因为你身边的魔头丢了境界,他们可是你亲手养大的,师叔,你怎么能狠心至此!”   凤清韵却反问道:“你不也是我亲手养大的?”   花盈一噎,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从小喜爱炼丹,我命你每日认真炼三炉,你却阳奉阴违,背地里听从慕寒阳的话企图取巧。”凤清韵语气冷淡又平静地质问道,“因为他给你的仙草能练出佳品,所以你便真信了自己是天才吗?”   花盈脸色一白,下意识辩驳道:“……那是师尊相信我的天赋,只有你不信!”   “天赋?”凤清韵却盯着她一字一顿道,“你知道他给你的是什么吗?”   花盈一愣,心下猛地一跳:“……什么?”   凤清韵轻描淡写道:“那是我新枝上的幼芽。”   此话一出,花盈的脸色一瞬间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空白。   “慕寒阳怕你受打击后一蹶不振,所以不让我告诉你,哪怕是哄着惯着,也要让你们当天之骄子。可最终他却把你养成这幅模样,骄纵、恃强凌弱、目无尊长。”凤清韵质问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插在了花盈的心头,“所以,你还想让我对你,对你们,有什么态度呢?”   花盈一时间难以置信他所说的话,面色发白间哆嗦道:“我…我……”   虽然龙隐隐约间猜到了凤清韵动不动就砍支蔓的习惯是在仙宫养成的,但他万万没想到,连师侄练习炼丹这种小事,居然都要凤清韵去折新枝上的雏芽。   怪不得这人六百年都开不出花来。   想到这里,龙隐的脸色沉得发暗,奈何他眼下确实内里亏空,否则花盈此刻恐怕早已步了她两个师兄的后尘。   可花盈并不知晓龙隐的情况,对上他骇人的眼神后,心下猛地一跳。   凤清韵见状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龙隐的手腕,他眼下心不在此,也懒得和这些人纠缠。   见他转身便要离开,花盈再顾不得其他,鼓起勇气开口道:“……师、师叔,抱歉。”   凤清韵闻言站定,轻描淡写道:“我不需要,也不接受你们的道歉。天底下不是所有事都能因一句抱歉而揭过去。”   花盈从小骄傲,憋出方才那句道歉来,几乎要了她的所有自尊和骄傲,闻言几乎要落下泪来。   但联想到远在仙宫之内的两个师兄,她还是鼓起勇气道:“师兄他…他们也不是故意的,大师兄右眼失明,他那么骄傲的人,如若再看不见,可能便要去寻死,求求你了师叔,看在养育我们一场的份上,救救他吧!”   凤清韵终于抬眸看向她,片刻过后,他竟真从小乾坤中拿出了一颗万年百目果。   众人见状神色间立刻浮现了欣喜之意,龙隐则挑了挑眉。   下一秒,凤清韵却当着所有人的面,在那颗百目果上施了一个禁咒。   “我记得柳无说过,从今往后他要练他师尊的剑,不要练我的剑。只不过他当日废去的只有剑法,而未废去筑基期的境界。”凤清韵道,“既然养育一场,我也不需要他如何,只要他把从我这里得到的还给我,便算两清。”   他说着看向那枚百目果:“这是颗万年百目果,我在上面下了禁制,吃下后境界便会从化神降为金丹。要眼睛还是要修为,他自己做决定。”   花盈闻言心下止不住地发冷,当即恐慌道:“师叔——”   “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你们师叔。”凤清韵说着把万年百目果随手抛给她,“回去告诉慕寒阳,不必再找什么灵犀香,也不必再来找我。”   意识到凤清韵早把他们当时的讨论全部听了进去,众人面色陡然发白,而花盈则是大脑嗡然,平生头一次体会到了被抛弃的感觉,攥着百目果一时间摇摇欲坠,几乎要站不稳。   可凤清韵看都没看她一眼,就那么头也不回地拉着龙隐离开了遗迹。   两人出去时的运气倒是好了几分,一抬眸便是他们住的新月楼。   凤清韵连忙面色凝重地拉着龙隐回屋坐下。   “这么急干什么?”龙隐还有心思调侃,“怕本座把你师侄弄死?”   “她早就不是我师侄了。”凤清韵再没了方才面对花盈时的平淡模样,话里话外都带上了几分急切道,“我是怕你死在那里,你还在这狗咬吕洞宾!”   言罢他立刻去自己的储物戒中翻找丹药,但他本人是剑修,本体又是灵植,基本上用不上丹药。   故而他从储物戒里搜寻了半晌,最终也只找到半瓶补气血的丹药,还是当时给白若琳回礼时打包剩下的。   凤清韵冷着脸,把那半瓶往龙隐手里一塞,起身就打算去下面摊面上买魔药。   “等等等等。”龙隐见状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把人拽的一踉跄,“本座现在可连一滴魔息都没有了。你猜以你现在的灵力状态,小魔域内知道你来了的魔修有多少?”   凤清韵抿了抿唇,难得厉声道:“本尊管他们有多少,去买魔药他们还敢不给吗?”   “那他们恐怕连灵石都不敢收。”龙隐牵着他的手腕笑道,“凤宫主是不怕他们看出来,但天下人皆知你和本座一起回了魔界,你如今一个人去买丹药,自己又灵力正盛,你当外面那些魔修都是傻子?这不是堂而皇之告诉他们,那药是给本座吃的么。”   “魔尊亏空,魔道一旦动乱,你的天下可就不一定能太平了。”龙隐拉着凤清韵的手按在自己手心中道,“本座既是魔尊,哪那么容易死,调息片刻便好了。”   凤清韵跪坐在他身旁,闻言忍不住蹙眉。   龙隐见他还犹豫,抓着他的手腕一用力,将人拽到跟前,擦着他的侧脸在他耳边道:“……凤宫主就这么想让外面的人知道,本座被你吸干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凤宫主年纪不大,吸人精气的技术倒是无师自通啊。”   凤清韵脸一热,见他还能调侃,便知道他没什么大事,但又不敢想往常一样把他退开,只能没好气道:“……再胡言乱语我就给你下禁言术了!”   从小在仙宫长大的凤清韵完全不会骂人,凶巴巴开口的样子反倒像只虚张声势的猫。   龙隐闻言非但不害怕,反而勾了勾嘴角,随即牵着他的手就往他怀里一躺。   凤清韵一愣,耳根登时烧热了,整个人差点跳起来:“你干什——”   “说正事。”龙隐仗着自己“体虚”,握着人的手把便宜占了个透,面上却故作正经道,“本座方才在遗迹一开始的虚影中,没看到玄武,但确实看到了你所说的天崩时降临的仙人,还看到一个拎着剑的修士砍了仙人,不过幻境结束后却在那边的山石下发现了玄武之心,事出端倪,所以来迟了半步。”   凤清韵果然被他一席话带走了思绪,一时间也顾不上这人枕自己腿的事了。   他闻言微微蹙眉,垂眸看向怀中人:“我倒是看到了玄武,也看到了那个拎着剑的修士和三个仙人。玄武和其中一个仙人同归于尽后,那剑修姗姗来迟,一剑杀了剩下两个仙人,又砍下了玄武的四足支撑起了天幕。”   “三个仙人?”龙隐抬眸,凤清韵的一缕发丝恰好扫在他脸颊上,微凉,他抬手卷着那缕发丝,“本座看到的只有两个。”   那是个暧昧到极致的距离,可凤清韵一时间并未注意,反而陈思道:“照这么说,我们看到的应该是这场上古战争发生时,同一时间不同地方的情景。”   “那个神秘修士,暂且假设他为剑修,在你看到的某处地方杀了两个仙人后,而后立刻持剑赶到这边企图拯救玄武,只可惜晚了一步,而后他杀了剩下的两个仙人,随即斩了玄武足补天,之后便持剑远去不知迹象了。”   “而玄武的躯干随之掉在了下面的大地上,滋养出了百花窟。但是玄武心……为什么会在你那边?”   “或许是玄武死后被人剖了心埋在那边,这事暂且不论,本座突然想到一件事——”龙隐话锋一转道,“你被百花窟的万花引动,又抽了本座那么多精血,本该直接开花吧?眼下怎么没动静了?”   龙隐简直比凤清韵本人还要关心他开花不开花的事。   而且他这话说得着实有些歧义,凤清韵闻言耳根一下子红了:“……你用词讲究点。”   龙隐躺在他腿上,闻言卷着他的发梢挑了挑眉:“怎么,凤宫主能听懂?本座还以为你真清纯无知,不谙世事呢。”   凤清韵抿了抿唇:“……我前世好歹和慕寒阳成婚三百余年。”   “哦——”龙隐拖长语调,眼睛却眯起来了,“本座倒是早就想问了,他如此对你,你怎么没在床上把他砍了?”   凤清韵被他说的面色发烫,当即口不择言道:“……我和他没有圆房,而且洞房那天他把我认成了玉——”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一下,蹙眉看向怀中人:“等等,你是不是知道幻境中的人就是他?”   龙隐故意道:“谁?”   “还能谁?慕寒阳!”凤清韵一把从他手中夺过自己的发梢,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一直在找的人就是我?”   龙隐应了一声:“自然,龙神无所不知。”   凤清韵匪夷所思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这话问的,”龙隐比他更匪夷所思了道,“本座凭什么告诉你们,让你们开开心心喜结连理吗?”   “以你先前见本座拔剑就砍,完全没认出本座是龙神的态度,就是知道了慕寒阳也进了幻境,又能如何?”龙隐反问道,“你尚且失了记忆,他到时候只说自己也失了记忆,只是跟随幻境的安排而行动。”   “而后他发现你就是玉娘,势必会再跟你表白一二,声泪俱下地骂几句幻境中的自己,到那时你会如何呢?”   凤清韵呼吸一滞,垂眸和他对视了三秒,突然发现龙隐是对的,他太了解自己了。   慕寒阳从种子将他养到化形,以他前世大典时对未来充满期待的情况,又怎么会因为区区一个幻境之事,而和师兄有隔阂。   幻境之事本就是历练,大部分时候都是安排好的命运。   他想必会如此安慰自己,而后便会因为自己竟然就是师兄的那个心上人而喜不自胜。   凤清韵垂眸看着龙隐,半晌又忍不住想问,你既然什么不愿说,前世为什么选择来大典,又为什么最终选择了离开。   但最终,想到此刻的龙隐并非前世的那人,一时间又把那话咽了下去。   然而龙隐好似有读心术一样,突然心平气和地开口道:“虽然本座没有前世的记忆,但你……前世大婚当天,应该很高兴吧?”   凤清韵一愣,蓦然回想起了前世大典当日,自己兴奋而愉悦的模样。   他轻轻应了一声:“……嗯。”   没了又评价了一句:“很蠢。”   “那前世因为看见你高兴,想你幸福,便在大典上下定决心离开的本座岂不是更蠢。”哪怕没有前世的记忆,龙隐依旧能清楚地猜到自己前世的想法。   凤清韵心下一颤,半晌道:“……我以为以你的脾气,总归会出言试试,哪怕不行看场戏总也是不亏。”   “看别人的戏是不亏,但明知道你不愿跟本座走,还去出声抢婚,那不是在你大喜的日子给你难堪么。”龙隐轻描淡写地嘲笑着前世的自己,“本座可不是慕寒阳,不说幻境之事已经是最大的私心了,至于其他打着为你好的名义所行的私欲之事,本座不愿也不屑去做。”   凤清韵闻言心下猛地一跳,像是被一只手猛地攥了一下一样。   然而没等那股动容发酵,龙隐紧跟着又笑道:“谁知道最后让你成了个守活寡的可怜虫,倒是本座的错了。”   凤清韵蓦然回神,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龙隐见状笑得更愉悦了,活像个调戏貌美寡夫的登徒子,抬手碾过凤清韵的嘴角:“所以凤宫主吃了本座那么多精血,怎么还是没开出花来,怎么,不合胃口?”   凤清韵侧头躲开他的动作,红着耳根道:“……不知道。花苞已经发育到了成熟,但离开花似乎还差一点什么。”   龙隐一顿:“差什么?”   凤清韵抿了抿唇,还是那句话:“……不知道。”   龙隐闻言终于正色下来,从他腿上坐直了身体:“你的好师兄把你养成这样,你身为灵植,居然连本体离开花差什么都不知道吗?”   凤清韵自知理亏,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龙隐几乎被他这幅掩耳盗铃的样子气笑了:“把你主蔓放出来,让本座检查检查。”   凤清韵呼吸一顿,但见他神色认真,思索了片刻后,竟当真放出了主蔓。   却见那三指粗的翠绿主蔓上,挂着数朵鲜红欲滴的花苞,上面最大的花苞已经被凤清韵本人掐掉了,剩下的几朵还含苞待放。   龙隐蹙眉,抬手轻轻碰了一下最上面的那朵花苞,刚想详细检查,便被藤蔓直接抽在脸上。   龙隐:“……”   凤清韵:“——!”   凤清韵耳根蓦然红了,连忙把主蔓往回收了几分,龙隐的脸上则立刻起了个印子,好似耍流氓被人甩了一巴掌一样。   龙隐半真半假地揉了揉那印子:“气性这么大,凤宫主早想抽本座了吧?”   “……谁让你招呼都没打一声便动手。”凤清韵是个缺乏常识的花妖,哪怕天性知道花不能让人随便看更不能让人随便碰,可真给了人一“巴掌”后,心里还是下意识愧疚,说出来的话都没什么底气。   看着他这幅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模样,龙隐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不过当凤清韵压着本能,抿着唇任由龙隐把主蔓上的几朵花苞都检查过来一遍后,龙隐的神色逐渐严肃了下来。   龙隐掰着人的花苞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最终匪夷所思道:“从你花苞的状态来看,无论是灵力还是年龄,早该到成熟开花的时候了,但你是血蔷薇,先前是因为缺精血所以长不出花苞,眼下精血也补足了,怎么长了花苞不开花?”   凤清韵压根听不进去他说了什么,他攥紧手心,耳根红得冒血,过了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我哪里知道……你看够了没有,能松开了吗?”   被人捧着花苞翻来覆去的检查,对于花妖来说简直就是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煎熬。   莫名的酥麻混杂着难言的羞耻感攀上心头,另一边还要控制藤蔓不能打人,凤清韵只觉得练剑都没这么煎熬。   然而龙隐不答,低头看了片刻后,他竟然开口问出了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问题:“本座能把你花苞揉开,看看你花蕊的状态吗?”   凤清韵一下子都听愣了,回神后难以置信道:“……你想干什么?”   “揉开你的花苞,看看你花蕊的情况。”龙隐一本正经的样子简直不像是在耍流氓,“你花苞大概率发育有问题,或者说你整个植株发育就有问题,不过具体如何要看了花蕊才能得知答案。”   凤清韵几乎是用尽全力才没把主蔓抽他脸上:“……你想都别想!”   言罢他当即就要把主蔓往小乾坤收,龙隐却难得认真,死死地拽着他的主蔓道:“你说你前世修为卡在某个地方,剑术一直精进,境界却迟迟不动,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吗?”   “身为花妖,花都不开,自然没到巅峰期,亦或者说你能修到渡劫简直就是奇迹,现在天时地利人和还不解决此事,若是继续拖下去,恐怕便是哪一天你我当真得知了飞升的真相,到时候怕是也为时已晚了。”   “你甘心吗?”   此话一出,凤清韵蓦然顿住了。   重活一世,可能是某人用巨大的代价换来的一世,最终却依旧飞升无望,止步渡劫。   他甘心吗?   凤清韵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龙隐也不催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等着。   而凤清韵犹豫了半晌,做足了心理准备后,终于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然而为了大道和飞升做的那点心理准备,当真的被人握着主蔓,揉开花瓣的那一瞬间,凤清韵几乎是立刻就后悔了。   花瓣被人一瓣瓣揉开,其中的花蕊还没来得及被人触碰,只是暴露在空气中便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战栗与涟漪。   凤清韵瞳孔骤缩,抽着主蔓要回撤:“等、等下……龙隐!不行——”   可那人左手硬生生拽着他的主蔓,强行将花苞留在手心处。   而后,以一副严谨而专注的架势,用指尖轻轻碾过那抹脆弱而幼小的花蕊。   凤清韵瞳孔微颤,眼底几乎是瞬间便染上了水色:“唔——!” 第21章 揉蕊   从新生到此刻不足一个月的花蕊连气流经过都能带起一片难言的涟漪。   而此刻, 那可怜的花蕊就那么被人堂而皇之地掰开花瓣暴露在空气下,而后硬生生用指腹碾过,凤清韵面色一僵, 脑海几乎是轰然炸开。   稚嫩的,尚且未见过世面的花蕊一下子被揉懵了, 连花瓣都忘了闭合。   偏偏那个始作俑者还轻轻拨弄着其中细小又湿润的蕊芯,翻来覆去地企图研究个明白。   “果然,”龙隐以一副严谨而认真的模样道, “你的花蕊基本上没有发育, 而花瓣则是处于一种被催熟的状态,两者截然相反,导致你开不出——”   龙隐话还没说完,早就因为敏感而听不清他说了什么的凤清韵终于忍无可忍, 一藤蔓抽到了他脸上, 随即面红耳赤地劈手夺回了自己被揉开花瓣折磨的花苞。   “嘶——”龙隐捂着脸开始半真半假地装可怜,“听闻昔日你那好师兄去求医,没钱都是你借他, 如今轮到本座身上,凤宫主就这么对待救命恩人吗?”   “师你个头!”凤清韵难得说了句疑似粗口的话, “还敢提他, 我看你是——”   他话音未落, 门外却在此刻突然传来了一道清晰的魔息波动, 连眼下丹田空空荡荡的龙隐都察觉到了。   凤清韵本就处于巨大的刺激中尚未回神,闻声吓了一跳, 藤蔓卷着龙隐直接把他砸在了墙上。   只不过砸完后他才想起来龙隐修为尚未恢复, 于是连忙到龙隐身边,略带愧疚道:“……没事吧?”   “疼得很, 怎么可能没事。”龙隐故意道,“凤宫主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凤清韵脸一热,心底那点愧疚瞬间烟消云散,忍不住小声道:“……怎么没把你砸晕!”   而等月锦书恭恭敬敬进门时,看到的便是脸上带着新伤的龙隐靠坐在床上,而凤清韵则跪坐在他身旁,蹙眉用灵力按着他的伤口。   那人口中还不忘呵斥道:“你给我老实点,别乱动!”   而当凤清韵骂完,龙隐终于安分了一点后,两人同时抬眸看向来者。   月锦书这才回神,下一刻,她竟然毅然决然地跪了下来。   扑通一声后,整个房间霎时陷入了一片安静,原本正拌嘴的二人见状也一下子停了动作。   月锦书低头便拜:“听闻陛下一直都在为魔宫挑选侍者,妾身斗胆想求一试。”   整个魔界几乎没哪个魔修愿意去当魔宫的侍者,毕竟侍者的成活率再怎么提高,也是从五成提到了七成,还是等于进去就有三成倒霉的可能,而且这还只是最幸运的情况。   故而这小一百年来,主动提出要进魔宫当侍者的魔修,月锦书还是头一个。   但侍者存在的意义归根结底是龙隐控制魔界的手段,按月锦书眼下平平无奇的实力,哪怕她急着求死,也着实配不上被当刺头挑进去。   龙隐仅扫了她一眼便道:“能被本座挑进魔宫的,少说也得魔王实力,你不过一个平平无奇的低阶魔修,有什么长处值得本座破例选你?”   月锦书深吸了一口气道:“妾身乃修罗海罗刹女出身……”   “出身既然不低,为何修为如此之低?”龙隐毫不客气地打断道,“难不成你的天赋是浪费到狗身上了?”   月锦书闻言一顿,龙隐收回视线摆了摆手道:“你不够格,莫说魔皇,便是离魔王尚且差了十万八千里,回去练练再说吧。”   可那姑娘却无比耿直,见龙隐不答应便跪在那里不起来,而且从她进来跪下开始,那拜的方向便不是龙隐——而是凤清韵。   凤清韵眉心一跳,下一刻便听月锦书道:“……妾身自知实力不济,但还请两位给妾身一个证明的机会!”   “你倒是会挑人。”龙隐挑了挑眉,指了指凤清韵道,“他是魔尊,还是本座是魔尊?”   月锦书低头不答,但那态度相当明显了。   龙隐还想说什么,凤清韵却在此刻侧身拽了拽他的袖子,凑在他耳边低声道:“月锦书是你日后麾下的四大魔皇之一,带她回去说不定有用。”   他说话间的气息扫在龙隐耳尖,龙隐一顿,过了片刻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于是轻嗤了一声道:“本座差她一个魔皇么。”   凤清韵闻言略有些急,但他又比龙隐矮了一点,为此仰头几乎碰到对方耳垂,而后便用了最后一招:“她似是和慕寒阳有仇。”   龙隐一听这话,果然奏效,没等凤清韵把话说完便扭头道:“你寻本座,是为了慕寒阳?”   凤清韵心下一跳,刚想说她是后面成为魔皇后才和慕寒阳结下的梁子,未曾想月锦书闻言“砰砰”两声,对着他便磕了两个头。   “陛下明鉴。”月锦书语气愤恨道,“妾身为罗刹女修得魔道,一百年前刚得道时曾到正道历练,被寒阳剑尊所遇,妾身当时未有害人之意,但他却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杀妾身。”   “无奈之下,妾身为逃命,幻化作他的心上人想乞求他心软,未曾想慕寒阳在短暂的怔愣后反而大怒,而后妾身便被他追杀至此,藏匿之下不敢露头,修为更是难以精进。”   说到这里,月锦书恨得咬牙切齿,两人闻言也忍不住对视了一眼。   “眼下唯有魔宫之内可逃脱他渡劫期修为的探查,也是妾身唯一能修行的地方。”月锦书的语气愤恨而带着乞求道,“妾身知他心上人是何模样,更窥探到他对那心上人到底做了什么!”   最终她对凤清韵扬声乞求道:“慕寒阳本就为负心之人,还请殿下明鉴!倘若来日大仇得报,妾身愿为殿下陛下当牛做马,在所不辞!”   说完她便再次拜了三下,可她方才那一句殿下却直接把在场剩下的两个人都给喊愣了。   魔宫原本只有龙隐一个陛下,而如今这殿下是怎么来的,自然不言而喻。   凤清韵回神后当即红了脸,而龙隐则是挑了挑眉,显然心情大好。   原本此刻他若是乘胜追击,再调侃两句,凤清韵脸皮那么薄,势必要让月锦书改口。   奈何姜还是老的辣,龙隐硬是憋着一句话没说,面上还故作波澜不惊道:“既如此,看在你心诚天赋又高的份上,本座便破例答应了。”   凤清韵:“……”   这人分明刚刚还说月锦书的天赋都浪费到了狗身上。   月锦书闻言大喜过望,连忙低头拜谢:“多谢陛下开恩!”   “谢本座干什么。”龙隐装了不到一会儿后便装不下去了,当即原形毕露道,“还不谢谢你殿下。”   月锦书立刻道:“谢谢殿下!”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凤清韵并非魔道出身,没他们魔修这么能屈能伸的脸皮,最终只能抿了抿唇瞪了龙隐一眼后道:“……你和我们一起回宫,不用和你们城主报备一声吗?”   未曾想此话一出,两人却同时看向他。   凤清韵被他们看得心下一跳,还以为魔界有什么不成文的规定,顿了一下后疑惑道:“怎么?”   “那魔王被你杀了,心脏被你掏出来,啃了一口后嫌弃地扔在路边。”龙隐忍俊不禁,“如今尸体恐怕都凉了,怎么,凤宫主不记得了?”   凤清韵:“……”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显得有些震惊,还有些无辜,看起来有种夹杂着天真的残忍。   “按规矩来说,谁杀了旧城主,谁便是新城主。”月锦书见他不说话,小心翼翼试探道,“殿下有意当城主吗?”   “……我当城主干什么。”凤清韵匪夷所思,“不过若我拒绝,此魔域往后谁经营?”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下面自会有人来争这城主之位,三个月内会选出新城主。”龙隐道,“若是选不出来,自然由本座帮他们选。”   凤清韵闻言了然,隔着窗户看向外面逐渐升起的朝阳:“既然如此,我们来此的目的也已达到,那就回宫吧。”   二人来时需要乔装,回去的时候却阵仗巨大。   无数魔修跪了一地,连没来得及出城卸除伪装的花盈等人都被迫跪在那里。   而凤清韵只是扫了他们一眼后,便带着月锦书同龙隐一起回了魔宫。   不过三人刚回到魔宫,原本该给月锦书安排去处的龙隐却扭头和凤清韵道:“既然人是凤宫主带回来的,她接下来在宫内如何,便全权由你安排吧。”   凤清韵一愣,扭头看向这处他生活了不到一个月的魔宫,半晌道:“既如此,便劳烦姑娘去整理一下有关天崩的玉简,汇聚成册后交由我和他。”   听到一来就是如此轻松的活计,也不耽误修行,月锦书大喜过望,立刻笑盈盈道:“是,多谢殿下。”   她如此灿烂的模样和前世简直截然相反,凤清韵见状一个没忍住,脑海中又想起了月锦书说过的那几句虎狼之词,面上越发欲言又止起来。   这已经是他面对月锦书第三次出现这种表情了,龙隐见状忍不住挑了挑眉,心下好奇却没在这里询问。   凤清韵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某人的注意,压下情绪后问道:“姑娘请稍等,在下还有一事相问。”   月锦书受宠若惊,连忙道:“殿下请讲。”   “先前我等未进遗迹前,姑娘为何便早知那遗迹是玄武遗迹?”凤清韵道,“难不成有人早有消息?”   “确实如此。”月锦书立刻道:“玄武遗迹之事是旧城主所言,他似乎沾染了些许因果之术,故而能探知些许未来。”   可眼下那旧城主已经死了,魂魄估计都到了轮回处,现在赶去恐怕也来不及了。   凤清韵忍不住微微蹙眉,龙隐见状还有心思调侃:“后悔了?后悔恐怕也晚了,谁让你杀得那么快,杀完就尝了一口还随手乱扔,那么挑食。”   凤清韵回神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不过妾身倒是听说了一些传闻……”月锦书思索了一下后略带犹豫道,“先前那位城主似乎是从幽冥海诞生的,那里离黄泉界很近,据说他曾见过冥主和司掌轮回的阎罗王,机缘巧合之下掌有预言之术,所以才能越级斩杀濒死的九天魔皇。”   “黄泉界……”听到这熟悉的词汇,凤清韵微微蹙眉,“果然还是得去那里走一趟么。”   “预言之术可通因果未来,”龙隐随口道,“只是不知,那魔王算到自己的死期没有。”   “就算真的算到了,恐怕他也不会退却。对你们这些魔道中人来说,向死而生不才是你们的准则么。”凤清韵闻言却道,“正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   “好一个朝闻道,没想到凤宫主对我们这些魔头的印象居然这么好,本座代表整个魔界表示受宠若惊。”龙隐笑道,“凤宫主身为前正道巨擘,眼下对魔界如此青睐,难不成是因为爱屋及乌?”   凤清韵忍无可忍道:“……你觉得以你现在丹田亏空的状态,能撑得住我几剑?”   月锦书闻言一愣,回过神后才意识到龙隐竟然处于丹田亏空的状态,当即大惊失色。   她忍不住震惊地看向两人,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大事居然会当着她这种小人物的面如此随意的提到。   可当她看清凤清韵面上的神色后,一下子便明白了——那是看似嫌弃加威胁,实则关切的模样。   恐怕便是慕寒阳此刻想要杀魔尊,也得先过凤清韵这一关。   不过换句话说,从那日劫婚之事过后,夺妻之恨不共戴天,慕寒阳恐怕无时无刻不想杀龙隐。   而眼下,慕寒阳最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人,听了凤清韵的威胁后却笑道:“用不着用剑,只需要宫主开一次花,本座恐怕就要牡丹花下死——”   凤清韵气结,几乎柳眉倒竖:“你没完了是吧?!”   “得得得,不提牡丹,明天把宫殿外面的彼岸花也全部薅了——”   眼看着两人半真半假地要吵起来,月锦书心灵眼快,行了个礼便下去干活了。   最终凤清韵果然没忍住,一下没控制住力道,一巴掌扇在龙隐背上。   可那一巴掌入手之间竟然全无魔息防护,龙隐倒是没什么反应,挨了一巴掌便挨一巴掌,凤清韵却被吓了一跳。   他连忙拽过龙隐的右手,随即自然无比地搭上对方的手腕,外人可能看不出来,但凤清韵一摸便能摸出来,过了小半天的时间,可龙隐的魔息竟然只恢复了不足一成。   他当即蹙眉怀疑道:“你到底是真的亏空,还是演出来骗我的?”   这下子连魔尊都被他的铁石心肠震惊到了:“本座是因为谁才变成这个样子的?凤宫主就这样怀疑救命恩人吗?”   凤清韵闻言又抿了抿唇,半晌道:“……此事确实因我而起,不若还是摘我几个花苞,哪怕不能根治,也能解一下燃眉之急。”   “摘倒是不必了,”龙隐闻言却很严肃地解释道,“比起摘下来的,本座还是比较喜欢吃挂在上面新鲜的。”   凤清韵一愣,意识到他的意思后蓦然红了脸,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人拽着向一个方向走去。   他忍不住蹙眉道:“你要带我去哪?!”   龙隐笑道:“去解决你所说的燃眉之急啊。不然万一哪天凤宫主当真开花了,想吸丨精丨血本座都满足不了,传出去岂不是很丢人。”   其实先前看龙隐一副完全不着急的模样,凤清韵便知道魔宫内肯定有温养的地方。   只不过魔宫浩大,其中应该有不外传的地方,凤清韵见龙隐能自己解决,便想抽回手让他自己去。   龙隐却执意抓着他的手道:“你都是殿下了,这魔宫内哪还有你不能去的地方。”   凤清韵一口气没上来:“……你没完了是吧?”   龙隐笑了一下,牵着他继续往前走。   正如仙宫有露华池,魔宫自然也有类似的池水。   龙隐牵着凤清韵在魔泉前站定后,连普通的咒术都不施,竟然就那么当着他的面开始脱衣服。   凤清韵蓦然红了脸,忍不住骂道:“……你干什么?!”   可他骂一半,下一刻却骤然看到从龙隐精壮的肩膀到他脊背上依次排列着的七颗疤痕,那七颗疤痕似乎有什么排列规律,宛如北斗七星一般。   凤清韵见状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了什么——那是被祭钉留下的疤痕。   幻境中的记忆蓦然回笼,他的龙因为他而流血致死,被山石掩埋在他面前的模样历历在目。   凤清韵一时间有些怔愣。   而恰在此刻,龙隐趁着他怔愣,竟蓦然转身,抓着他的手腕一下子把人拽到了池水中。   “——?!”   凤清韵愕然睁大了眼睛,水珠溅在他的眼角,显得格外鲜明。   不过很快他眼底的怒意更鲜明起来,龙隐见状还火上浇油地笑道:“怎么,心疼你的龙神大人了?”   “笑什么笑!”凤清韵气急败坏道,“你背上的伤到底怎么回事?幻境中本该留不下任何东西,怎么会在你身上留下疤痕?还有你不是说无情道对幻境——”   “等等等等,你一连串问这么多是想要本座先回答哪个?”龙隐抬手捏住他的嘴唇,“再说了,本座就算挨个回答了,宫主会相信吗?”   凤清韵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只能拿眼瞪他,眼底写满了“信你的鬼话”。   那样子直接把龙隐看得忍俊不禁,他笑得实在是得意又猖狂,惹得凤清韵一个恼羞成怒,扭头拍掉了他的手:“谁再信你的鬼话谁是傻子!”   可怜的小宫主,哪怕是骂人的话听起来都像是在撒娇,龙隐笑得嘴角都压不住了。   不过在凤清韵恼羞成怒发飙之前,他终于给出了一个防止挨打的有效方法:“既然宫主不信我会说实话,那不如咱们做个交易。”   凤清韵现在一听他要做交易,脑海中立刻便警铃大作,毕竟前世他被龙隐哄骗着说出本体后,那人便毅然决然地赴了死。   “别那么凶地看着本座啊,又不会吃了你。”好在龙隐这次给出了一个看似公平的法子,“虽说剑修不精咒法,但最基础的箴言咒宫主总会吧?本座现在实力不济,以你渡劫期的修为给本座下箴言咒,本座必定躲不了。”   “而公平起见,宫主自己也得给自己下一个箴言咒。”   “一炷香的时间内,你我互相提问,谁也不许率先离开,更不许反悔,如何?”   凤清韵闻言泡在热气腾腾的水池中微微睁着眼和他对视,一副不信任又略带迟疑的模样:“……你就不怕我给自己下空咒?”   那双眼在水汽氤氲中格外明亮,像小猫一样让人心痒。   龙隐闻言一笑,抬手攥住他的手腕,凤清韵犹豫了一下后没有抽手。   他随即轻轻一带,便把人带到了身旁坐下。   “我也相信凤宫主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食言。”龙隐在他耳边轻声道,眼神却忍不住落在身旁人身上。   雪白的布料被暗红色的池水浸透得半透明,牢牢地贴在身上,连锁骨都能勾勒出来。   可凤清韵却还对自己的情况一无所查,闻言警告道:“……那你也不许在咒中动手脚。”   “本座连魔息都没有,怎么动手脚?”龙隐说着把手腕递给他,挑了挑眉,一副任他施为无比坦荡的模样。   凤清韵终于解了几分狐疑,最终一手攥着他的手腕,一手轻轻按在他的嘴唇上,一道咒语念过,箴言咒既成。   不过凤清韵还是不放心,下完咒后还试探道:“所以……你到底是不是幻境中的龙神?”   龙隐这次总算干净利落道:“是。”   听到他当真承认的一瞬间,凤清韵心下还是一紧,片刻后才问出了自己心底之中一直以来的问题:“……那你为何要在不久前去仙宫找我茬。”   “天地可鉴。”一提起这事,龙隐坦诚之际竟还有些委屈,“本座自然是想带你走,谁知道某人根本没认出他的龙神大人,反而一剑兜头便砍了下来,本座若是不还手,恐怕就不是被一剑败于天门,而是直接身死道消了。”   凤清韵一噎,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答案。   前世的他确实受慕寒阳教养,坚定认为魔道没一个好东西,故而龙隐上门时他便下意识感觉对方是来找茬的,尤其是那人站在天门外,指名道姓地要他出去后,那架势看起来更像是来找他寻仇的了。   而当凤清韵出门后,仅聊了两句便发现龙隐说话轻浮后,他更是想也没想便自动替对方坐实了找茬的名号,而后直接拔剑而出,毫无收敛地一剑斩下。   龙隐说的确实不错,当时他若不还手,凤清韵那一剑足够他转世投胎了。   他沉默了片刻忍不住再次张口:“那你——”   “等等,停一下。”龙隐却陡然打断道,“你都问两三个问题了,哪怕是礼尚往来也该本座了吧?”   凤清韵是个实诚人,闻言一想,竟然确实觉得如此。   于是他就那么当着龙隐的面,给自己下了一个箴言咒,随即坦坦荡荡道:“问吧。”   龙隐也没迂回,直接了当道:“本座早就想问,从你第一次见月锦书开始,似乎就对她另眼相看。”   凤清韵眉心一跳,下意识撇清关系:“那是因为她是你麾下的四大魔皇之一,我对她没有任何——”   “本座自然知道你对她只是单纯的欣赏。”龙隐摆了摆手,“只不过,你每次看向她时,除了欣赏外似乎还有些说不出的微妙,像是忌惮又像是别的……这是为什么?她前世做过什么有害于你的事情吗?”   龙隐神色难得认真了一次,可凤清韵闻言面色却一阵红一阵白。   他平生头一次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那么坦荡。   然而以他的修为和行事作风,坦坦荡荡下在自己身上的箴言咒自然效力十足。   凤清韵几乎张嘴就要把答案说出来,千钧一发之际,他竟顾不得体面,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起身就要走。   月色下,那截被泉水泡的无比明显的腰线就那么隔着半透的布料赫然撞入龙隐眼中。   龙隐见状一愣,回神后攥着他的手腕把人往怀里一扯,抬手去掀他的右手:“怎么回事?凤宫主想耍赖不成?”   这魔泉的效用着实不错,凤清韵原本以为龙隐的魔息尚未恢复,故而对他的动作毫无防备。   未曾想这人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一半的实力,于是凤清韵就那么猝不及防地被他掀开了手腕。   凤清韵震惊地看向龙隐,龙隐攥着他的手腕难得认真道:“月锦书前世因为慕寒阳的事所以找过你麻烦吗?”   “……没有。”   龙隐更匪夷所思了:“那你每次见她都那副模样,她到底怎么你了?”   凤清韵蓦然闭了闭眼,一副羞愤欲绝的模样,可嘴上却完全控制不住道:“因为天崩时,我以一种莫名的姿态到魔界,听到她说——”   【本座倒想看看,姓慕的要是真看着他师弟当他面被人操到哭出来,他还能不能维持他那副光风霁月,让人看了就恶心的大侠模样。】   月锦书惊世骇俗的原话一出,整个池水中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 第22章 坦白局   气氛一时间好似凝滞了一般, 凤清韵蓦然闭上了眼睛,一副逃避至极的模样,耳根红得几乎要滴血了。   可龙隐似乎还觉得他不够尴尬, 在短暂的寂静后竟然一下子笑道:“不愧是日后的万圣魔皇,说的话甚有道理, 就连本座听了也神往不已啊。”   凤清韵闻言恼羞成怒,只觉得不久前答应做这个交易的自己简直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人,一时间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眼见着龙隐明显对这游戏来了兴致, 凤清韵平生头一次打起了退堂鼓, 从池水中起身就要走。   然而那魔池不知道是什么做的,龙隐泡这一会儿的功夫,魔息竟然恢复了,见状抬手便抓住了凤清韵的袖子, 硬生生拽着把人留在了原地, 笑道:“都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凤宫主想赖账不成?”   凤清韵不言,只是咬着牙扯自己的袖子, 一副今日便是原则尽失,也要保住颜面的架势。   龙隐见状, 索性趁他还在这里, 直接冠冕堂皇道:“既然这位万圣魔皇也在天崩前露了面, 她前世说的恐怕不止这一句话吧?”   凤清韵果然脱口而出:“不止。”   意识到自己回答了什么, 凤清韵面色一变,龙隐勾了勾嘴角道:“那她还说了什——”   他话还没说完, 凤清韵便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隔着手两人就那么在月下对视。   只见凤清韵含着羞耻和倔强的眸底俨然写着——你若是敢问今天你就给我死在这。   然而龙隐看了他片刻后,勾了勾嘴角, 魔息骤起,在池水下汇聚成气流,故意去攀凤清韵的脚踝,并且沿着小腿一路往上。   “——?!”   凤清韵活这么大显然没见过这种冲着下三路来的阴招,一时间还以为被什么魔物袭击了,蓦然睁大了眼睛,下意识收回手掐了个剑诀便把腿上的魔息给斩断了。   可下一秒,眼前人却噙着笑道:“所以月锦书前世到底还说了什么?”   凤清韵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人算计了,惊怒之际,却已经来不及了。   箴言咒的作用是强横的,凤清韵嘴上完全不受控制道:“月锦书还说过——”   【依本座看,那小宫主细皮嫩肉苞都没开过,稍微一碰恐怕就把持不住了。倘若他当着慕寒阳的面躺在陛下身下哭着喊夫君,那才叫给姓慕的长脸呢。】   此话一出,哪怕是龙隐身为魔尊还早有准备,却还是被万圣魔皇过于奔放的话语给震住了,忍不住挑了挑眉。   而凤清韵说完后则看起来恨不得拔剑给龙隐一剑,或者砍了那登徒子再砍了自己。   偏偏龙隐回神后还仿佛听到了什么绝佳的箴言,以一副不怕死的大无畏精神,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这说得也不错,若是当真需要本座代劳,倒也恭敬不如从命。”   凤清韵闻言实在忍无可忍,一把水浇在他脸上,拔出麟霜剑就要砍他。   两人当即在池水中交了几次手,可眼下凤清韵妖力正盛,再加上灵力和妖力本就是两道不同的真气,如今一齐用出来,实力几乎是先前面对龙隐时的数倍。   天底下能修成剑道的妖修,凤清韵还是第一个,也没有成套的符合他的修炼方式,故而他先前几乎是用人族剑修的修行方式来修炼的,从来没有开发过妖力的使用。   而如今,当尚未熟悉却无比磅礴的妖力和灵力一起用出时,凤清韵一时间竟和龙隐打了个平手,隐隐之间甚至有超过之际。   龙隐心下一惊,而后他立刻从池水中站了起来,似乎是打算认真对待。   ——只不过他认真站起来时却是保持着先前泡泉时浑身赤裸的状态。   凤清韵:“……”   猝不及防看到这一幕,凤清韵的脸色当场红了个彻底,他当即恼羞成怒地移开视线,剑都有些砍不下去了,口不择言地骂道:“……切磋之间用这一招,你简直不知廉耻!”   “本座可是魔修,你听哪个魔修还要廉耻的?”龙隐理直气壮道,“而且你在山洞中时又不是没见过本座本体,那也是裸体,可你还骑在上面——”   “……你给我闭嘴。”凤清韵一下子就听出了他的荤话,不过听到龙隐话里的某几个关键字眼后,他一下子想到了自己先前的一些疑惑,面上的温度跟着退了几分。   凤清韵于是持着剑侧眸,用剑身拍了拍龙隐精壮的侧腰:“你先给我坐下,刚问了那么多,现在有件事轮到我问了。”   堂堂魔尊,在自己的魔宫,被正道之人如此不客气的命令,原本该是无比耻辱的事情,可龙隐反而接受良好。   不仅如此,他眼着前面自己嘴欠的事似乎是揭过去了,一时间竟听话无比,顺着魔池边缘便坐了下去,挑了挑眉道:“宫主想问什么?”   凤清韵持着剑,就那么以浑身湿透的姿态,居高临下地看着道:“……那幻境你到底是怎么进去的?而且照你所言,你本体既然和幻境中幻化的一致,那便是龙族了。可身为四象,不是上古时就该和玄武朱雀等一起覆灭了吗?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龙隐闻言解释道:“首先,解释一个误区。本座的本体是黑龙,不是青龙,而四象分别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分别对应东西南北四个方位,某些说法中还包含掌握空间之力的麒麟,属中位。”   “不过龙族确实早就灭亡了,至于本座是怎么进的幻境……说来你可能不信,从有意识的那一刻,也就是你们所谓的诞生开始,本座就存在于你所谓的幻境中。”   凤清韵闻言一下子愣住了,回神后的第一反应确实难以置信:“……什么意思?”   “意思便是,本座本就是幻境中幻化而出的龙神,司掌一方天地,而照幻境的逻辑,神自然无情,故而本座从诞生……至少是有意识那一刻起,修的就是无情道。”   这话实在是太过于震撼了,凤清韵缓了良久才道:“然后呢?”   “而后本座便在那个幻境中循环往复,周而复始地行驶着龙神的职责。”   “直到外界第一个修士进入幻境,打破了这一平衡——他企图离开却找不到办法,在伏龙村中因为贫穷而死,死前向本座发下大愿,乞求龙神降临恩泽万物。”   “继他之后,又有很多修士被卷入幻境,他们得到了先前那人留下的线索,一齐向本座祷告,可等到龙神当真降临后,他们却发现,他们的生活只是得到了好转,他们依旧无法脱离幻境。”   “于是他们寻找到了另一个办法——以祭祀人牲为手段,留下神明,寻找出路。”   “之后有不少人进入幻境,而随着死者越来越多,对于你们来说,幻境的力量似乎增强了,一切新进入者的记忆都被抹去,不过他们本能地依旧想出去,于是他们有的扮演人牲,有的扮演村民,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想杀死本座。”   “不过他们最终都失败了,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   这真相着实是有些惊世骇俗了,凤清韵消化了良久才道:“……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一直身处于幻境之中的?”   龙隐和他对视了三秒道:“从和你一同身死的那一刻。”   “黑暗过后,幻境崩塌,你和姓慕的应该是苏醒在了不同的地方,而我,则苏醒在了魔界。也是从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原来我只是一个幻境中,有了自己意识的造物而已。”   “从来都不是什么神明。”   凤清韵蓦然闭了闭眼。   龙隐见状还能笑着调侃道:“怎么样,本座可是被钉了几千年最后却发现自己不过是一尊假神,这笑话闹得可比你前世大多了吧?”   ……如果安慰人的水平也分等级,龙隐的水平可是太差劲了。   凤清韵听了非但没感到安慰,心下反而说不出的酸楚。   生存了上万年的时空尽是虚妄,所谓无所不能的神明只是人们构念出的妄念。   他简直不敢想那对素来骄傲的龙隐来说,该是多么大的打击。   过了半晌他勉强收拾好情绪,才憋出一句:“……你不是虚假之神。”   ——至少对于我来说不是。   龙隐闻言一顿,随即蓦然笑了:“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不过比起一辈子活在虚影中,我依旧算是幸运的,有人终结了那个幻境,拯救了我。”   凤清韵一哽,心脏像是被什么攥了一把一样,这次竟然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过了良久他才缓缓问道:“所以那幻境破解的方式……便是你的死亡吗?”   龙隐却摇了摇头:“虽然不知道为何,但冥冥之中,我就是明白,创造幻境的那个人亦或者说那个意识,也许一开始的初衷就是想谋求一个答案。”   “一个神和人能不能共生或者同死的答案。”   “被创造出来的龙神,和被卷入的修士,都是祂的试验品。”龙隐就那么轻描淡写地描绘着自己诞生的缘由,“只可惜幻境上万年间,你是第一个给出答案的。”   凤清韵闻言心下有些恍惚,能创造出这样一个幻境的人……或者说存在,到底是什么呢?   上古大能?龙族遗孤?亦或者是仙人?还是……早已死去的天道?   进而他又忍不住想到,魔尊龙隐是什么时候名声大噪的呢?   凤清韵回忆了一下时间,发现魔尊横空出世,魔道随之大兴的时间点,似乎就是他从幻境出来前后。   这样一下子就连上了,龙隐说的都是真的。   原来真的是他,创造出了龙隐。   “我是万千妄念的化身,”龙隐似乎看透了他心下的战栗,于是在池水之中,月光之下,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道,“却因你而降生于世。”   那人笑着蓦然凑近,几乎于他的脸畔笑道“小宫主,你该不会是天道转世吧?不然哪来的凭空造物的能力?”   凤清韵心下生颤,抿着唇在池水中和他对视,半晌转移话题般道:“但若按你实际降生于世的时间来说……”   龙隐听懂了他的意思,一下子笑了:“那要按实际降世算,那本座可是比你还小几百岁。”   凤清韵:“……你在幻境中活了多少年?”   龙隐如实道:“几万年吧,有些记不清了。”   这条几万岁的魔龙竟然腆着脸说比两世加起来不到一千岁的蔷薇花要小,凤清韵闻言都无语了,看了他三秒后抬手掀了他一脸水:“……你要点脸行么?”   龙隐被他泼了一脸水也不恼,反而趁着凤清韵放松,隔着水花一把搂上了他的腰,笑着把人往怀里一带:“又问了这么多,香都快烧到头了,也该轮到本座了吧?”   凤清韵心下警铃大作,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但其实从这个交易开始,龙隐说的一直都是严肃而有用的答案,凤清韵自己说的那些,充其量只算是羞耻感稍微高一点的私事罢了,没什么含金量。   故而眼下哪怕他很想跑,却还是压抑住本能看着龙隐,打算听完他的这个问题,再决定跑不跑。   此刻两人近在咫尺,龙隐明明可以借机问一些更过分的话语。   但他却停住了,就那么环着凤清韵的腰,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描摹着他的容颜。   凤清韵被他看得后背发麻,心下忍不住战栗。   下一刻,只听那人没有丝毫前世的记忆,最终却带着珍重,问出了和前世一样的问题:“你前世那三百年,后悔了吗?”   凤清韵一愣,心下的紧张突然一下子就消了,他竟然笑了一下,很浅:“你真的没有重生吗?”   “没有,至少本座不记得有前世的记忆。”龙隐因为箴言咒下意识道,“不能用问题来回答问题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凤清韵难得心平气和地看着他,在月色下,他的眸光中潋滟着说不出的情绪,“你前世也问过我这个问题。”   龙隐一顿:“那你的回答呢?”   “我后悔了。”凤清韵轻描淡写的,好似描述的不是自己那三百年沉浮的人生一样,“那时我并不知道幻境的真相,也不知道慕寒阳一直在找的人是我,但我还是后悔了。”   龙隐一下子顿住了。   不知道此事,也就意味着,凤清韵在依旧饱含情意的情况下,和慕寒阳在三百年里过到了万念俱灰。   他心下猛地一跳,宛如被刺扎了一般道:“……所以你那三百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凤清韵并不是个善于倾诉的人,眼下却因为箴言咒,垂眸道:“慕寒阳向来喜欢兼济天下,几乎日日都在仙宫外,并不管理仙宫之事。而他为了救人,在木老夫人……”   他平静地说了自己的那三百年,正如同描述他人的经历一样。   可龙隐却越听神色越沉,直到听到凤清韵轻描淡写地说自己,为了替慕寒阳那些狐朋狗友求药,不止一次砍了支蔓亦或者折了新枝去给木庭婉,龙隐的神色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凤清韵还有心调侃自己:“……我原本以为自己修为难以精进,一是因为修行不够专注,二是因为被仙宫俗事所扰,可眼下看来,本体发育不全似乎才是最大的缘由。”   龙隐深吸了一口气,憋着怒火道:“……没听哪个大能天天砍手砍脚还能飞升的,慕寒阳是给你下迷魂药了吗?”   那话里尽是压抑不住的怒意,和恨铁不成钢的酸意。   凤清韵闻言一下子就笑了:“或许是吧。不过好在我最后不是反省了么,而且我一说后悔,睁眼便回到了三百年前的大典上。”   “倒不像是死去的天道眷顾我,也不像什么天道转世。”两人离得很近,凤清韵一眨不眨地盯着龙隐的眼睛,“反而更像是……有人听到这句话,付出了什么代价,才使得时光倒流,斗转星移。”   空气一下子陷入了凝滞,月色洒在温热的池水中,气氛一下子变得缱绻且暧昧起来。   “那谁又知道呢。”过了半晌,龙隐收回目光道,“本座可没那么大本事。”   “是么。”凤清韵显然不信,声音很轻。   龙隐又扭头看向他:“至少现在没有。”   心底那股微妙的麻意再次泛滥,凤清韵睫毛轻颤,垂眸任由那股情绪泛滥,却没有移开目光。   龙隐看了他片刻,一下子便看穿了他的心事,于是跟个登徒子一样,抬手捏住了凤清韵的下巴,轻声道:“宫主是在透过本座看什么人吗?”   凤清韵眼神这才飘忽不定起来,嘴上却道:“……没有。”   箴言咒的效用还没过,所以这话是真的。   “前世的我和废物有什么两样?”龙隐闻言却毫不吝啬地痛斥着前世的自己,“婚也不敢抢,眼睁睁看着你在仙宫受罪,难不成就因为他和你死在了一起,你就喜欢他?”   凤清韵没头没尾道:“……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些。”   他话一出口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眼神微闪,像是掩饰般立刻转移话题道:“前世无论选择了什么样的命运,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   “遇人不淑是因为我识人不清,幡然醒悟后自然也是我自己的决定,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拯救。”   ——大道无为,众生自渡。   耳边不知为何响起了曾经,那个小新娘固执而坚韧的话语。   龙隐一晃,然而在如此严肃的气氛下,下一刻他竟然道:“既然如此,那你是喜欢前世的本座,还是喜欢现在的……亦或者,是只喜欢你的龙神大人?”   “我——”凤清韵原本还沉浸在剖析前世经历的怅然中,毫无防备地听到此话,在箴言咒的作用几乎立刻就要把答案脱口而出。   只不过他张嘴张到一半才发现龙隐这简直就是堂而皇之地挖坑,看似三选一的抉择,实际上无论选谁都是喜欢,压根没有不喜欢这一选项。   于是凤清韵陡然回神,瞪了龙隐一眼后,捂着嘴就要起来。   奈何泡了这么久,龙隐的实力早就恢复了,和方才跟凤清韵过招时都不能同日而语。   于是那登徒子就那么仗着自己实力恢复,拉着凤清韵的手腕不让他走,两人一来二去间,又在池水中过了几招。   只可惜今非昔比,短短一会儿的功夫,攻守之势异也。   凤清韵一只手捂住自己嘴,只有一只手能反抗的情况下,俨然不是魔尊的对手。   龙隐欺负人一点也不留情面,为了得到一个答案,恨不得连魔刃都拔出来。   没几下凤清韵便被逼到了池水尽头,被泉水泡了半晌的衣袍还被魔息侵蚀得破了几个口子,露出了其中白皙细腻的肌肤。   也不知道那魔息是存心的还是无意的。   凤清韵上一次如此狼狈时,还是前世面对天崩时。   未曾想重来一世,如此狼狈的模样还是被同一个人看了去。   龙隐搂着他衣不蔽体的腰肢,笑着俯身压上,凤清韵红着眼角抬手推拒,可入手之间的触感让他的耳根几乎红透了,对方刚泡完泉水还散发着热气的胸肌,就那么牢牢地贴在他的手上。   凤清韵当即移开视线,想骂他又不敢开口,这下连瞪也瞪不了了。   龙隐在他耳边执意道:“凤宫主,快些挑一个,方才本座说的三个人中,你最喜欢哪个?”   哪有什么三个人,分明只有一个人。   凤清韵忍无可忍地瞪了他一眼,龙隐却被他瞪得一笑,随即无比恶劣地去掰他的手。   凤清韵一只手实在推不动他,最主要的这人堂堂魔尊,竟然干裸身欺压正道修士的勾当,入手之间哪哪都是热的。   别无他法之下,凤清韵连本体都放出来了。   狰狞的带刺支蔓裹着龙隐的手就要往外推拒,眼看着刺划过那人手背,马上就要见血了。   可眼下的凤清韵已经不是先前那个仅有主蔓上开花的小蔷薇了,托龙隐那些精血的福,此刻他连支蔓上都挂满了花苞。   于是龙隐摸到刺也不收手,反手便反客为主,抓着其中一朵花苞立刻便开始摩挲他的花瓣。   “——?!”   凤清韵浑身一颤,蓦然睁大了眼睛,当即作茧自缚般移开了手和花苞。   “前世、今生,还有你的龙神大人。”龙隐见缝插针道,“你到底喜欢哪个?”   凤清韵嘴上不受控制道:“都——”   凤清韵耳根蓦然红了,似乎接下来的话语让他极度羞耻,甚至比被人揉开花苞碾过花蕊还要羞耻。   为此他硬生生咬住自己的舌尖,企图止住这个回答。   龙隐却挑了挑眉,抬手捏住他的脸颊,轻轻一捏便让凤清韵松开了舌尖,随即低声诱哄道,“都什么?” 第23章 修罗场   月色笼罩下, 凤清韵的耳根几乎红透了。   眼看着那个答案就要说出来了,不过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炷香的时间竟然到了。   察觉到咒术松动的迹象后, 凤清韵毅然决绝改口道:“……都不喜欢!”   龙隐笑意一僵,可看到凤清韵瞪他的目光, 再加上自己身上感受到的迹象后,立刻便了然了。   但他顺势便装起了可怜,一副震惊而受伤的样子:“凤宫主当真一个都不喜欢?不会是都喜欢, 所以挑不出来吧?”   凤清韵恼羞成怒, 直接一捧水掀到了他脸上:“……少自作多情,既然恢复实力了就赶紧起来,你想泡到明年吗?”   凤清韵言罢执意起身,他不知道的是, 那湿漉漉的破碎布料下, 半遮半掩露出的腰线比彻底露出来要更惹人心动。   龙隐见状呼吸一滞,回神后立刻跟着从池水中起身。   凤清韵嘴上说得无比硬气,却压根不敢看身后人一眼。   好在当他随手掐诀换完衣服时, 转身后发现龙隐也已经换好衣服了。   只不过龙隐新换上的是紫金镶玉的法袍,一眼望过去华贵异常, 而凤清韵则换了身和前面如出一辙的白色剑袍, 朴素得几乎全靠脸撑着。   龙隐见状眼皮一跳, 似是想发表点看法, 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转而打算用实际行动转达。   凤清韵完全不觉得自己同一款式的剑袍买十件有什么问题, 反而一边往寝殿走一边提起了正事:“按照月锦书的说法, 以及我前世得知的情况……接下来恐怕还是要去黄泉界走一遭。”   龙隐闻言看了眼月色:“眼下是月底,离下月十五开鬼门还有几天时间, 只能在宫里等几日了。”   言罢他忍不住看了凤清韵一眼,动作中还带着些许小心,似是怕凤清韵不愿继续呆在魔宫。   然而凤清韵在这方便本就迟钝,闻言一点弯绕没打,点了点头道:“确实无处可去,倒也正好整理一下已知的消息。”   龙隐闻言蓦然松了口气,而后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两人一起回到寝殿,凤清韵原本打算继续翻那堆玉简,龙隐却不知道从哪拿出来了一件银底绣金的袍子,一眼便能看出它的华贵。   正道最铺张的那些世家子弟,最多也就在绣纹上用一些天蚕丝,可眼下这身袍子,凤清韵定睛看过去,却发现那袍子的底料用的居然便是天蚕丝,而上面的纹理竟然是用最纯净的魔息直接凝结而成的。   整个袍子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绣纹隐约间甚至有流动之感。   不说那底料,单说上面凝结的魔息纹理就不像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一看就是废了功夫精心准备的。   凤清韵见状都愣住了,回过神后忍不住感叹道:“……天蚕丝和魔息就是用来让你干这个的?”   “倒是还有别的用处,只不过说出来你又不乐意。”龙隐笑道,“赏脸试一试?”   凤清韵抿了抿唇瞟了他一眼后,抬手接过了那身天蚕魔丝袍。   虽然比起大部分修士来说,凤清韵的家底足够丰厚,但身为剑修,他向来在吃穿方面不怎么讲究。   而如今,换上如此华丽的衣袍,凤清韵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时间竟被恍惚了一瞬,回神后忍不住垂眸道:“……我穿着似是有些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龙隐勾了勾嘴角道,“你可是花妖,合该雍容华贵。”   凤清韵被他理直气壮的语气逗笑了:“我既非牡丹又非月季,哪来的合该雍容华贵。”   龙隐霸道无比道:“本座说合该便是合该。”   凤清韵看着镜子中的两人没说话,半晌道:“……多谢你,龙隐。”   龙隐一笑:“道谢的称呼就这么敷衍吗?”   凤清韵耳根一热,隔着镜子看了他一眼,随即低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喊了句什么。   而后在龙隐越发得意的笑容中,他扭头落荒而逃似的回到床榻边翻看玉简了,从龙隐的角度看过去还能看到他红得宛如要滴血的耳垂。   鬼门开之前的这十几日,两人暂时在魔宫呆了下来,整理已知信息之余,凤清韵本体的发育情况最终也得到了一个定论。   他的花苞确实如龙隐所言,花瓣发育完全,花蕊却欠妥,一时半会儿开不出花来。   为此,龙隐给了个解决办法:“反正本座已经恢复好了,再吸点血说不定就能开花了。”   但这个办法却被凤清韵拒绝了。   毕竟只是催熟花瓣就吸空了龙隐的血气,若是再来一遍,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龙隐为此又给出了另一个办法:“血气不足,其实也可以吸点别——”   他还没说完,凤清韵便知道他想说什么,一藤蔓直接把他抽到了魔宫的玉璧上。   月锦书办事确实利落,很快便把一些细枝末节的资料整理好了,呈递进来的时候刚好撞见这一幕。   她立刻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地开口道:“殿下,您要的玉简整理好了。”   然而凤清韵蓦然回神后,看向她的眼神却有些不对劲。   月锦书被他看得后背发毛:“……殿下?”   凤清韵清了清嗓子收回了思绪,在龙隐似笑非笑的目光中故作镇定道:“无事,辛苦你了,下去休息吧。”   十几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刚好够一把半成型的簪子从桃花簪变为蔷薇簪,看到那把和前世不同却同出一块天山玉的玉簪时,凤清韵哪怕早已最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一愣。   “你龙神大人说好欠你的聘礼,”偏偏那人还要嘴欠打破这气氛,“这次可没食言。”   凤清韵平白被人占了便宜,却只是瞪了他一眼,嘴上连骂都没骂,便珍重地收下了那把簪子。   又过了几日,临近鬼门开起前的一两天,两人原本正靠在寝殿内的茶几上聊着玉简内真假参半的消息,突然间,两人一起停下了话头。   远处正魔两道的交界处,一女修拎着剑,迟疑地迈过两界的界碑,却未收到任何警告。   她顿了一下后,抬眸看向魔宫,抿了抿唇毅然决然地向那边走去。   魔宫内,龙隐率先回神,神色如常地剥了颗荔枝递到凤清韵嘴边:“你师妹来了。”   “嗯。”凤清韵应了一声,张嘴接过果子,“我让锦书去接她。”   另一边,白若琳拎着剑走到一半却蓦然止住了脚步,她微微眯眼,打量着面前几个贪婪地拦在她面前的魔修。   “正道的剑修?”其中一人勾了勾嘴角笑道,“魔界的规矩,清楚吗?”   这几个魔修单个来看均不足为惧,可若是联合在一起怕是不好说了。   白若琳微微蹙眉,持剑横在身前:“规矩?等你们赢了本座再来谈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吧。”   魔修闻言怒极反笑:“不自量力的毛头丫头,给她点颜色瞧瞧,结阵!”   此话一出,泛着幽绿色的尸水瞬间从那几个魔修脚下扑散开来,而后缓缓淌开,在地面上逐渐汇聚成某种阵法。   白若琳面色微变,她掐了剑诀正准备先下手为强,可就在此刻,天幕之间突然压下一阵阴风,随之而来的是磅礴且骇人的魔息。   双方人马同时止住了动作,白若琳看向来者还有些惊疑不定,但那几个魔修感受到这股魔息后却蓦然扭头,震惊道:“暝鸦老祖——!?”   是千髅叟暝鸦,白若琳闻言心下陡然一惊。   下一刻,阴风席卷而来,黑雾散去后,一尊骷髅直直地看向白若琳,眼底闪着诡异的火焰。   白若琳的后背上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几乎是瞬间便清楚地知道了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她几乎都要去储物戒中拿剑符了。   可下一刻,那实力无比强横,足以统摄一方魔土的千髅叟却向她微微一低头,语气竟有些尊敬道:“来者可是长乐剑尊?”   白若琳都被他喊懵了,以她的实力离什么剑尊还差个十万八千里,哪敢当的起这种称呼。   但和魔修自谦的情形似乎又有些过于滑稽了,最终她只能矜持地一收下巴:“……阁下找我何事?”   其他魔修见状当即震惊地看向她,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殿下得知剑尊远道而来,特命在下前来迎接。陛下与殿下已在宫中等候,”他说着微微侧身道,“剑尊请。”   ……殿下是谁?   白若琳闻言整个人都木然了。   她原本拿着凤清韵给她的三道剑符,想着哪怕是拼掉半条命也能见她师兄一面。   她完全没想到刚一迈入魔界便如此惊险,更没想到最终化险为夷的方式会是这种。   白若琳在那几个魔修惊掉下巴的目光中,面无表情地踩上了暝鸦的骨船。   向着魔宫的方向飞了良久,白若琳才逐渐回神,扭头看向那具骷髅:“那什么……敢问阁下口中的殿下是——?”   暝鸦似是看了她一眼:“剑尊到了便知道了。”   白若琳闻言没再多问。   直到骨船落地,她抬眸看着面前气势磅礴的魔宫,一时间还有些在状况外。   她原本以为自己要么这辈子不会踏足魔宫,要么会在跟随两位师兄荡平魔界时,路过投下匆匆一眼。   无论如何,她从来没想过会是以这种形式,像个贵客一样被迎进来。   ……这世界当真是真实的吗?   白若琳心不在焉地跟着暝鸦走到宫殿前,期间忍不住打量着周围的景色,却见魔宫旁的那块土地空得有些突兀,似乎原本种着什么,却被凭空拔除了。   白若琳正奇怪,一扭头却差点撞上什么人。   她吓了一跳,却见宫门前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   “有劳魔皇。”那女子向暝鸦一拜,转身同白若琳,“妾身宫侍月锦书,奉殿下之命特来迎接剑尊。”   一个普普通通的侍者,修为却几乎和白若琳持平,惹得她更恍惚了。   她僵硬地点了点头,和月锦书走进魔宫的时候,大脑还没怎么回神。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自己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进了魔宫?还有人来迎接?   一路上月锦书还语气温柔地和她介绍着魔宫中的一切,好似她当真是魔宫的贵客一样。   这种错觉几乎迷了白若琳的眼,以至于她隔着巨大的窗户再次看到魔宫外那处光秃秃的地面时,脱口而出:“那地方原来种的有东西吗,现在怎么光秃秃的?”   话一出口白若琳就后悔了,心下暗暗懊恼自己怎么如此口无遮拦。   “有的,原本种的是彼岸花。”可月锦书竟当真给她解释道,“前些日子陛下因为一些事挨骂,为了哄殿下,便把花都移栽到浮屠山后面了。”   白若琳面色空白,好似在听什么天书,半晌竟然问道:“……那哄好了吗?”   月锦书笑道:“自然是没有,殿下生气和那些花又没什么关系,反而因为移走了那些花,魔宫外面光秃秃的不好看,陛下又挨了一顿骂。”   事情变得更魔幻了,白若琳闻言再次木了脸,这次连接什么话都不知道了。   不过也不需要她再接什么话,因为很快她便被带到了一处寝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白若琳的脚步一下子便顿住了。   却见那人正侧身坐在榻上和对面的魔尊聊着什么。   只见她记忆中向来着装朴素的师兄,眼下劲瘦的腰肢被金色的腰封裹住,身上穿着天蚕丝织成的法袍,头发用一个簪子挽起,手上则拿着几枚玉简,正侧头和身旁人说些什么。   感受到白若琳的到来,那人一下子停下了动作,扭头看向来者。   白若琳从来没见过她师兄这么悠闲的模样,更没料到在魔界这么多天,他非但没有任何憔悴的样子,反而整个人都莹润了不少。   就像是一直在旧人手中蒙尘的璞玉,在新人的悉心照料下却熠熠生辉。   白若琳一时间愣住了。   “若琳。”凤清韵上下打量了她片刻后,蓦然笑了一下,“瘦了。”   白若琳闻言蓦然回神,所有的不真实感尽数散去,眼眶一热,竟有些想落泪。   魔尊的寝殿内眼下还是第一次来这么多人,以至于连坐的地方都有些不够了。   好在凤清韵早给了月锦书一枚储物戒,她见状立刻从戒指中拿出了一把玲珑九宝椅放在白若琳身后。   “辛苦你了,锦书,下去休息吧。”凤清韵言罢扭头对白若琳柔声道,“赶紧坐吧,大老远过来,路上遇到危险没有?”   白若琳坐下后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   凤清韵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果真如此后松了口气:“那就好。”   白若琳心头感慨万千,却有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万千话语涌上心头,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先说哪句。   而在此刻,坐在凤清韵身旁全程一言不发的魔尊,刚好剥了个荔枝递到他嘴边。   白若琳记得她师兄最爱吃荔枝,可眼下凤清韵却微微蹙眉道:“半个时辰不到剥了一百个,便是当饭吃也吃饱了,腻死了,你自己吃吧。”   那荔枝都递到凤清韵嘴边,甚至碰了他的嘴唇,但听到这话后,那人却一笑,收回来就扔到了自己嘴里。   而凤清韵见状好似习以为常一样,收回视线什么话都没说。   白若琳略带愕然地睁大了眼睛,这、这不就相当于——   “不介绍介绍?”魔尊低沉中略微带笑的声音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白若琳终于把满心扑在凤清韵身上的注意力稍微分出来了几分,扭头看向这个……把她的师兄从仙宫的泥沼中抢走的男人。   平心而论,魔尊看起来一点不像传闻中喜怒无常的样子,反而看着她的就像是在看一个天赋卓绝的后辈。   白若琳见状脸色更不知道该如何摆了。   来之前她做好了和仙宫内其他弟子一样挨魔尊巴掌的准备,而她对这个先前一剑赢下自己师兄的魔道至尊着实也没什么好印象,却没料到会是如此光景。   此刻的她就像是爹娘不合,终于劝着亲妈离了婚的小姑娘,但当她真眼睁睁看着亲妈改嫁,又下意识对这便宜爹感到抵触。   于是她忍不住抿了抿唇,等着凤清韵介绍彼此。   凤清韵道:“我师妹白若琳,你没印象?”   龙隐一笑:“仙宫那么多白眼狼里唯一养出来的好笋,又相当于你半个闺女,你闺女自然便是本座闺女,怎么会不认识。”   “你少占我便宜。”凤清韵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而后扭头和白若琳道:“你莫要听他胡说,喊他前辈便是。”   凤清韵都这么说了,白若琳再怎么不情不愿,也只能道:“……前辈。”   “嗯。”龙隐倒也冠冕堂皇地应了,而后他拿出一枚储物戒递给白若琳。   白若琳:“……?”   她一下子愣住了。   “他给你准备的见面礼,”凤清韵解释道,“收着吧。”   白若琳就那么神情恍惚地收了魔尊的见面礼,一时间感觉今天的自己像个才炼气的愣头青,世界过于魔幻了。   凤清韵温和道:“所以若琳这么千里迢迢地来找我,有什么事?”   白若琳闻言回了点神,深吸了一口气说起了自己来此的目的:“其实也没事,只是有些担心师兄,听花盈说……说你在魔界开花了,便想来看看你。”   凤清韵一顿:“花盈把百目果带回去了?”   “嗯。”白若琳点了点头道,“之前大师……那谁瞒着我让花盈他们来魔界找百目果,回去给柳无治病。花盈果真带回去了百目果,可柳无吃了她带回去的百目果后……境界却直接掉到了元婴。”   “仙宫上下对此事都很震惊,花盈的师尊……唉,就是大师兄,执意要治她的罪,还要让她说出百目果的来历,可她咬死不愿意说,之后柳无也极力声称他吃下那果子前是知情的,还说自己罪有应得,可除此之外的内幕,两人却都不愿意说出口。”   “大师兄一气之下把花盈罚去炼丹室思过了,我动了点手段去寻了她,多的她不愿多说,只告诉我说……”   说到这里,白若琳忍不住看向凤清韵:“说她见到了师兄你,还说你在魔界开了花,我实在怕你出事,便想来看看你。”   言罢她想起什么般连忙补充道:“我来的事情没有和大师兄说,还请师兄放心。”   凤清韵闻言心下不禁动容,他的小师妹只是因为一个听说的传闻,便一个人单枪匹马地拎着剑来魔界寻自己。   如此怎能让他不感动。   不过在感动之前,眼下还有另一件事亟待解决——   “你来时并未和慕寒阳提及此事?”凤清韵问道。   “没有。”白若琳立刻点了点头,“师兄走之后,大师兄他就像是疯了一样,找遍了各种办法想寻你回来,但仙宫上下一团乱麻,他碍于俗务无法抽身。”   “如果得知我来寻你,我怕他执意跟来或者让我带什么传声符,师兄不喜……不愿见我。”   “我怎么会因为他而不愿见你呢。”凤清韵语气柔和道,“不过,你的警惕性够高,但对于咒法的敏锐度确实该练一练了。”   白若琳一愣。   “传声咒倒是没有,不过有人在你身上下了监视咒,你没能感觉出来吗?”   凤清韵说着一抬手,在白若琳愕然的目光中,无数光点从她身上升起,而后在三人面前汇聚成了一个半身人影。   白若琳看到那人的一瞬间,面色一变,立刻从椅子站起来难以置信道:“大师兄——?!”   凤清韵却和她截然相反,抬眸心平气和地看着那道熟悉的人影。   ——那果然是慕寒阳。   “清韵。”那道身影柔声唤道。   月余未见,那人的样子却还是一如既往,好似当真多么深情一般。   凤清韵淡淡道:“慕宫主,好久不见。”   慕寒阳好似被他冷淡的态度刺到了一样,眼神却忍不住落到了他身上。   只见那一个多月前,从道侣大典上毅然决然离开的人,眼下身上穿着银白绣金的衣袍,富贵逼人间不像是苦修的剑修,反倒像是被人金枝玉叶养着的花妖,和在仙宫时简直不能同日而语。   浑身上下无一处细节不在说——离了仙宫,没了他,凤清韵确实过的很好。   慕寒阳心下一时间五味杂陈,像是倒了醋瓶,张嘴便道:“清韵,师兄知道你——”   可他话还没说完,便直接被人打断了,只不过打断他的并非凤清韵。   “哟,这不是我们小宫主的前夫么,又让你知道什么了——”龙隐话说到一半当即挨了眼刀,立刻勾了勾嘴角,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道,“哦,不对,忘了我们家小蔷薇不喜欢这么称呼你了。”   慕寒阳蓦然回神,意识到龙隐话里的意思后,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清韵,你居然让他看了你的本体——”   “方才听了那么多,就不必装的如此震惊了吧。”凤清韵却轻描淡写道,“花盈没告诉你吗?他不但看了我的本体,还吃了我的花苞,但这事和你有关系吗?”   慕寒阳闻言,面色瞬间黑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龙隐见状一下子笑了,剥了壳荔枝递到凤清韵嘴边,方才还在说今天吃腻了荔枝的凤清韵,垂眸看了眼送到嘴边的东西,最终却勉为其难地张嘴接了。   似是在慕寒阳面前故意给某人撑面子一样。   龙隐见状笑得更灿烂了,他扭头看向慕寒阳,挑了挑眉道:“你看看你,千里迢迢费尽心机图什么呢?好聚好散不行,何必非要让自己输得这么难看呢。”   “毕竟你只是个——”顶着慕寒阳怒极的视线,龙隐俨然一副恃宠而骄的模样,飞扬跋扈间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嘲讽道:   “被遗弃的败犬而已。” 第24章 血契   慕寒阳闻言一时间怒极反笑:“你不过肮脏又卑劣的魔物, 也配碰他?!”   龙隐闻言却是一哂:“配与不配又不是你这条败犬说了算的。”   眼看着两人就要吵起来,凤清韵却宛如没看见一样,还有闲心倒茶。   白若琳勉强回神, 一时间面色发白,颤抖着解释道:“师兄, 我是真不知道他在我身上——”   她话尚未说完,凤清韵便柔声道:“无妨,不怪你。”   他言罢倒完水, 那边慕寒阳好似被龙隐几句话说得破了防, 当即恼羞成怒道:“你算什么——”   接下来的话想必不是什么好话,寒阳剑尊时常下山济世,在骂人方面的词汇量储备自然不是凤清韵能比的。   凤清韵闻言扭头看向慕寒阳,只一句话便让他陡然止住了话头:“慕宫主, 你从花盈那边就没问出别的什么来?”   慕寒阳闻言果然一顿:“……什么?”   凤清韵看着他, 意味不明道:“关于你的心上人。”   花盈应该是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更听到了凤清韵喊龙隐那句龙神大人。   无心之人听了只会觉得是两人之间的调侃,唯独慕寒阳听了瞬间便会明白一切真相。   可眼下慕寒阳听到这话后, 却愣了一下,回神后蓦然急切道:“你们在魔界见到她了?!”   看这幅样子, 慕寒阳大概率便是不知道了。   龙隐见状一下子笑出了声, 像是嘲讽他的有眼无珠, 又像是为他的愚蠢而感到好笑, 最终他拿起凤清韵刚刚倒的那杯茶便抿了一口。   凤清韵则是略带怜悯地看了慕寒阳一眼,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反而道:“你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不如多去找找她,说不定还能觅得佳偶, 再寻良缘。”   ——这话自然是骗慕寒阳的,“她”早就烦透了他,宁愿永远不再见到他,又怎么会有再寻良缘的那一天。   凤清韵原以为慕寒阳会就此事诘问到底,毕竟先前只要一提及那人,他便会暴跳如雷。   可眼下,慕寒阳在短暂的惊愕后竟然平静了下来,语气平静得有些诡异:“我会去找她,但不是现在。”   “我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内心,清韵,她是我的前尘,你才是我的当下与未来,我一定会把你带回去的。”   如此大言不惭的态度几乎把凤清韵逗笑了。   他根本不知道凤清韵和幻境中的玉娘是一个人,却依旧在这里假惺惺地表态,说什么前尘未来的,难不成是想坐享齐人之福?   当真可笑。   龙隐闻言冷笑一声,张嘴就想骂什么,却被凤清韵按着手腕拦了下来。   “慕宫主真会开玩笑。”话虽这么说,凤清韵的眸底却无一寸笑意道,“我的事与你无关,还是多留心去寻你的心上人吧。”   凤清韵说完便失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趣,他方才为了给龙隐撑面子,此刻嘴里甜的发腻,接过龙隐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口,而后抬手就要挥散那道虚影。   可下一秒,慕寒阳却冷不丁道:“清韵,在魔界短短几日,你便自大到如此地步,这实在不像你。”   凤清韵一顿,陡然意识到了不对,当即抬眸看向他,蹙眉道:“你干了什么?”   慕寒阳却不答,只是语焉不详道:“在师兄这里,你还是棋差了一步。”   龙隐闻言微微蹙眉,指尖红痕闪过,魔宫瞬间被包裹在了魔息之中。   凤清韵蓦然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他余光扫到白若琳之后,心下猛地一跳。   白若琳本人还在状况之外,凤清韵便骤然摔下茶杯,抬眸看向慕寒阳质问道:“你对若琳做了什么了?!”   “你以为师兄是魔道中人,亦或者那些连至亲都肯杀的无情道修士吗?”慕寒阳却道,“我只是让她带了些东西过来而已,不必紧张。”   白若琳这才面色骤变,起身就要离开,却在此刻,发现自己的身体好似被钉在了原地一样动弹不得,下一刻,她的衣袂骤起间,掉下来了几颗不显眼的东西。   凤清韵定睛一看——那是几枚生机盎然到有些诡异的种子,他从中感受到了无比熟悉的气息,熟悉到让他几乎心悸。   龙隐的反应快到无人能察觉,陡然间拔刀。   那是重生以来凤清韵第一次见他拔刀,可他却根本来不及欣赏,抬手便按住了对方的手腕,企图压住那股心悸:“等等……这几粒种子似与我血脉相连。”   龙隐眉心一跳:“……血脉相连?!”   白若琳也惊疑不定地看向那几枚种子。   就在三人都如临大敌时,慕寒阳却开口了。   “清韵,忘了吗?这可是你的血亲。”他语焉不详道,“回来吧,师弟,仙宫才是你的家。”   他话音刚落,那几粒种子便蓦然向下生根,根脉硬生生破开了魔宫的玉砖,极速向下扎根,骤然开始生长——而那长出来的藤蔓模样竟和凤清韵的本体一模一样!   而后几乎是瞬息之间,那些藤蔓便在魔宫的地板之上绘制成了某种图案,随即电光石火间,那些藤蔓上立刻长出了无数花苞。   花苞中血气氤氲,凤清韵闻到后浑身一震,他的记忆中根本不存在这道血腥气,可他体内却无比熟悉这道血腥味。   在那几株诡异血蔷薇的催动下,凤清韵只觉得心脏像是被泵进了无穷的灵力,宛如要把他从中撕扯开一样。   龙隐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便开始毫不吝啬地往其中输送魔息,可察觉到他体内的变化后,那面对天崩都未尝改变神色的魔尊终于变了脸色:“……血契?!”   “慕寒阳……”凤清韵头痛欲裂,平生头一次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谩骂的话语,“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什么时候给我下的血契……?!”   “血蔷薇破土便需要汲取鲜血。”慕寒阳直直地看着他,“清韵,破土之日浇灌于你的血,你以为是谁的?”   电光石火间,凤清韵蓦然便明白了一切。   ——慕寒阳早就知道他是血蔷薇,他用自己的血催生了种子萌发,却在后面三百年的时间中死守这个秘密,连凤清韵本人都不告诉!   可凤清韵一时间暂时顾不上自己因此挨饿几百年的事,更顾不上思考这数百年间,那种固执的情愫到底是雏鸟眷巢,还是另有隐情了。   得知自己破土时竟然蒙受过慕寒阳的鲜血后,他立刻便推翻了一开始以为慕寒阳想用血契限制他修为的目的,转而明白了慕寒阳的真正意图。   ——他竟然妄图以这种用血亲为媒介的方式,隔空让凤清韵认主!   这简直就是收服灵宠的手段!   人族自古便有降服灵宠的法子,一般需要在妖族幼年时滴上心头血,如若妖族接受,便算是认主成功,留下刻进骨血中一辈子的烙印。   而对于成年妖修,尤其是对于大妖皇级别的妖修来说,这种强迫其认主的行为简直就是找死。   可凤清韵是血蔷薇,他压根不知道自己在种子阶段受了慕寒阳的血,更没想到当年和他同出一脉的花种,慕寒阳居然能处心积虑地留到现在。   以血亲为媒介,强行用当年浇灌凤清韵的同源之血进行灌溉催熟,如今一经接触,凤清韵几乎是立刻便有了失控的迹象。   如若不是龙隐牢牢地攥着他,此刻他恐怕已经跪到了地上。   慕寒阳以一种压抑到近乎疯狂的语气道:“回来吧,我的蔷薇。”   此话一出,扎根魔宫的几株蔷薇同时绽放,无形的血气瞬间弥漫开来,凤清韵痛呼一声,本体骤然出现,随即几乎是无意识地就要去迎接那些血蔷薇递送而来的血液。   可下一秒,磅礴的魔力骤然展开,龙隐怒不可遏,纵然投鼠忌器,却依旧展现了什么叫做一力降十会,却见他硬生生用魔息将那几株蔷薇压制在了地上。   可慕寒阳不知道给那几株蔷薇喂了多少血,在如此庞大的魔息面前,纵然落到了地面,依旧顽强地抗住了。   慕寒阳看都没看龙隐一眼,直勾勾地看着凤清韵,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偏执与凝重,再次重复道:“清韵,你本就是我的,该回来了。”   修真界最强的两道力量在封印的魔宫内无声角逐,凤清韵夹在中间脑海轰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白若琳突然掏出长乐剑,含着血泪对慕寒阳怒目而视,下一刻她竟拔剑横在自己脖子上:“大师兄,把你的东西收回去!”   慕寒阳见状一顿,神色间蓦然出现了一瞬间的慌神。   而只这一下的失控,凤清韵便陡然找回了些许理智,他咬着牙,喘着热气低声喊道:“龙隐……”   他最无助的时候,喊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慕寒阳原本慌乱的神色再次沉了下去,说不出的嫉妒几乎扭曲了他的面容。   在这一刻,他好似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而凤清韵只喊了两个字,龙隐便蓦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只见龙隐抬手间打出一道魔息,完全来不及反应的白若琳闷哼一声,当即便失去意识,一声响动过后,她和长乐剑一起跌倒在地上。   “我们之间的事……你敢牵扯若琳。”凤清韵趁着理智尚在,拔出麟霜剑支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看向慕寒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慕寒阳,你给我等着。”   慕寒阳却直勾勾地看着他道:“我等你回来。”   下一刻血契卷土重来,凤清韵耳朵嗡然一声,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那被引发出来的本体像是受到了感召一样,不受控制地想要攀过去迎接远到而来的源初之血。   它本该毫无犹豫,欢欣雀跃地迎上去,毕竟那可是滋养它破土而出的血液,是引它降生于世的养料。   可它却犹豫了。   因为除了那陌生又有些熟悉的源初之血外,身旁那股近在咫尺的,无比熟悉的美味气息让它产生了一丝踌躇。   破土的记忆太过久远,它早已经记不清了。   但就在不久之前,那次鲜美而愉悦的进食记忆却依旧历历在目。   以至于哪怕是被血契影响,藤蔓依旧硬生生抗下了诱惑,陷入了两难。   慕寒阳见状面色微变,似是以为在这种情况下凤清韵还有理智,于是当即拔出寒阳剑,随之割开了自己的右手。   鲜血顺着血契源源而来,凤清韵的灵魂在这一刻好似要被拉扯撕裂了一般,当即痛呼出声。   原本犹豫的藤蔓似乎也有了偏向,可下一秒,龙隐怒意盎然之间,攥着凤清韵的右手骤然出刀,一刃破开虚空,隔着数万里直接斩在了仙宫正殿之上。   无数正在仙宫修炼的弟子骤然听到了巨大的雷鸣时,一时间还以为天劫降世,纷纷惊慌失措地抬眸看去。   却见天幕之上,好似被人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般雷鸣电闪,下一刻,巨大的魔息随着磅礴的刀气一齐压下,赫然将正殿从中劈开!   那魔息无比骇人,而对于无数仙宫弟子来说却又熟悉不已——那是魔尊龙隐的刀气!   刻在骨子里的恐惧让无数弟子望风而逃,慌不择路之间,有些还御剑撞在了一起。   不过那刀气并未能将正殿完整地劈成两半,到达一处后蓦然凝滞,好似被无形的剑气拦在了原地。   然纵是接下了这一招,正殿深处,正操持着血契之法的慕寒阳还是面色骤变,他万万没想到远隔千里,龙隐居然还能有这么强的实力。   而隔着那几粒和他血脉相连,被催熟的血蔷薇,他更是感受到——妖力和灵力同时用出后,凤清韵的实力已经彻底超过了他。   就在他慌神的一瞬间,凤清韵瞬间便挣脱了他的束缚,直到这一刻慕寒阳才清楚地意识到,如若不是趁其不备下手,他根本就不会是凤清韵的对手。   若当真放任他成长到开花那一日,怕是天下将无人能敌。   此刻若是不能将凤清韵带回仙宫,日后他将再无希望。   慕寒阳蓦然下定了决心,寒阳剑出鞘,这次划破的则是手腕,血契效用当即加重,几朵血蔷薇隐约有了抬头的意识。   可龙隐冷笑一声,魔息骤然展开:“在本座的地盘上抢本座的人,未免有些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两方角逐之际,凤清韵主蔓上的花苞在慕寒阳直勾勾的目光中晃了晃,却没了下一步动作。   凤清韵深吸了一口气,撑着头痛欲裂的状态,居然还有余力拔出麟霜剑。   慕寒阳心下猛地一跳,当即就想控制着那几株血蔷薇去抢他手中的剑,然而为时已晚。   凤清韵抬手间仅挥了一剑,那些血蔷薇当即便碎了一地。   饱含血气的花瓣瞬间翻飞,艳丽无比地铺满了整个寝殿。   凤清韵和那几株血蔷薇本就血脉相连,又有同一源头的血契加持,一经毁去,凤清韵当即便喷出了一口鲜血。   剩下两人见状一起变了脸色,慕寒阳更是失声道:“清韵——”   凤清韵的面色此刻已经白得宛如白纸一般,他听不到任何声音,却直勾勾地看着慕寒阳的方向,撑着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擦了擦嘴角后,扯出了一个冷笑,将慕寒阳先前的话原数奉还:“师兄,你还是棋差半步。”   下一刻,他挥剑竟朝自己的主蔓砍了过去。   ——既然主蔓不听话,砍掉便是了。   慕寒阳面色骤变,时间好似在此刻都被放慢了下来。   “清韵——!”   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凭空出现,骤然握住了麟霜剑的剑锋,手心当即被割破,血瞬间流了出来,沿着剑刃往下淌。   原本还在摇摆不定的藤蔓,闻到这味道后立刻一拥而上,裹着那伤口欢欣雀跃地吮吸起来。   凤清韵用尽全力才挥出那一剑,一剑不成,他当即便脱了力,麟霜剑剑直直地砸在地上。   血脉中镌刻的那滴血似是在让他臣服,可源源不断汲取而来的鲜美气息,又裹着他的思绪向前,两方角逐之下,凤清韵的理智几乎荡然无存。   他睫毛微颤着看向眼前逼近的人,模糊中似乎认出了那人想干什么。   不行……你才恢复,不能因为我再……   所剩无几的理智混杂着难言的愧疚让他想逃,然而本能却推着他向前。   凤清韵根本不知道自己看向面前人的眼神中到底期待渴求成什么样子。   下一刻,那人在他面前单膝跪地,一如那一日般,轻轻低头,将脖颈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他的面前。   慕寒阳见状目眦欲裂,当即加重了血气,企图用所剩无几的血蔷薇花瓣为媒介进行抢夺。   可那几朵血蔷薇带起的磅礴血气,对于凤清韵的主蔓来说,竟然都比不上眼前人对它的吸引力大。   “三人之间选不出来,两人总该能选出来吧?”那人低声诱哄道,“过来,清韵。”   这还是龙隐第一次唤他的名字,凤清韵心下蓦然一颤,本就岌岌可危的理智几乎是瞬间便土崩瓦解了。   翠绿的主蔓带着花苞一拥而上,熟稔无比地攀上那人的颈侧,缠绵得宛如爱人撒娇一样。   凤清韵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抬手按在身上人的肩膀上,不知道是企图推开还是想要迎上去。   他死死地咬着自己的舌尖,企图换来一瞬间的清明。   他已经伤害过这人太多次了,不能再……   可下一秒,龙隐好似看透了他的小动作一般,“啧”了一声后,他就那么当着慕寒阳的面,掐着凤清韵的下巴便吻了上来。   “——?!”   慕寒阳蓦然睁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而凤清韵那点那微不足道的挣扎,瞬间便凝滞了。   龙隐不由分说地撬开他的唇齿,舌尖交融的那一刻,凤清韵再也控制不住本能,脑海轰然一声炸开。   主蔓蓦然刺下,熟悉而美味的鲜血灌入枝脉,心脏宛如泵入无穷的血液般,不住地跳起。   凤清韵仰着脸无意识地呜咽,竟主动张嘴接纳了入侵者。   有传言说,血蔷薇不能开荤,否则便难以戒掉,对血气如此,对精气更是如此。   眼下便是最好的见证。   凤清韵理智全无,抬手勾着龙隐的脖子,坐直了身体便要索取精气。   从慕寒阳的角度角度看过去甚至能看到那人探出的一小截殷红的舌尖,正宛如小猫乞食般急切地舔舐着对方的唇舌。   看似无害又香艳的一幕下,潜藏得却是深不见底的危险。   而慕寒阳从来,从来没有见过凤清韵这幅急切到失去理智的样子。   在他的记忆中,他的师弟永远是克制的,温润而得体的。   他甚至连他的花苞都没见过。   而眼下之所以能看到,不过是因为他卑劣的窥探而已。   甚至他所窥探到的一切,不过都来源于凤清韵无暇他顾的施舍。   愤怒和嫉妒几乎冲昏了慕寒阳的头脑,他看着这一幕目眦欲裂,企图摧动血誓强行将凤清韵拉回身边。   可被本能裹挟的凤清韵,在这一刻根本没心思搭理他。   他的猎物一如既往地想要逗他,故意压着精气不愿出口,凤清韵被惹得眼角发红,厮磨间竟然呢喃出了什么称呼,而后低声道:“求你……”   龙隐猝不及防被这么一喊,竟然当即一愣。   而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凤清韵趁着这个机会,勾着精气便进了嘴,面色一下子便红润了几分。   这下子倒是真有些精怪摄人的样子了。   龙隐回过神也忍不住一笑:“凤宫主手段见长啊。”   凤清韵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只是勾着他的脖子微微喘气。   “罢了,多少人想着凤宫主的道还着不了呢。”龙隐说着抬手碾过他的下唇,替他擦去了上面的津液。   精血齐下之间,再深的烙印也挡不住这种覆盖,血契骤然被压了下去。   吃饱喝足的藤蔓终于挣脱了束缚,它缓缓从龙隐的脖子上抬起,似是为方才的犹豫不决而感到了一丝心虚,于是讨好般亲昵地蹭了蹭猎物的脸颊。   它的猎物美味又健壮,若是因此跑掉,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而它心悦的猎物见状则勾了勾嘴角,扭头嘲讽般看了慕寒阳一眼,而后竟低声道:“我的好宫主,道谢要有诚意,至少要把花苞露出来吧。”   那主蔓闻言摇了两下,犹豫片刻后,最终竟然真的毫无防备地,把花苞递送到了龙隐嘴边。   龙隐无比愉悦地勾了勾嘴角,随即在慕寒阳盛怒而惊愕的目光下,低头轻轻吻了吻那朵主动送上来的花苞,在怀中人蓦然的颤抖中低声道:   “乖。” 第25章 进食   慕寒阳先前以为凤清韵所谓的“他吃了我的花苞”只是故意气他的话语, 再不济也是真正意义上的摘下来吃,他便是做梦,也从未想过会是眼下这种光景。   他盛怒之下再维持不住灵力输送, 再加上由他主导的血契彻彻底底地被压制下来,反噬的代价导致他的面容和幻影一起扭曲。   而凤清韵已经完全顾不上观察他的处境了。   慕寒阳只能在逐渐扭曲的幻影中, 眼睁睁看着那朵主动送上去的花苞被亲得颤抖,想跑却又有些犹豫,最终在两难之间, 被人托着花萼亲了个满怀。   层层叠叠的花瓣颤抖着被人吻开, 一层一层往下,最终不知道是亲到了哪里,似乎刺激实在是太大了,凤清韵浑身一僵, 哪怕是几乎失去理智, 还是挣扎着企图将人推开。   主蔓下意识甩在那登徒子的脸上,可即便被欺负到了这种程度,它甩人时依旧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带刺的部位, 比起挣扎,更像是收了爪子的猫在和主人撒娇。   慕寒阳气急攻心之下, 几乎是当场便砸穿了仙宫正殿内的桌子, 原本小心翼翼进来打算询问情况的弟子见状吓了一跳, 连忙低头跑了。   可让他更怒火中烧的事还在后面。   慕寒阳清楚地看到, 当龙隐确实顺着凤清韵的意思稍微退开一点后,凤清韵反而又不高兴了。   方才那点推拒在眼下看来不过是欲拒还迎, 失去理智的花妖眼见着猎物要离他而去, 当即便急了,于是就那么挣扎着起身, 毫无章法地再次撞在了那人的嘴唇上。   在慕寒阳只能咬着牙,吞下因为反噬而不断漫上的鲜血,像个卑劣的窥探者一样,妒忌又绝望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失去理智的花妖像是吸人精血的妖魅一样,勾着脖子便要再次索吻。   龙隐似是无奈地笑了一下,但最终依旧纵容地环着他的腰,低头又喂过去了一口精气。   唇舌交融,水声暧昧之间,凤清韵的动作总算是缓了下去。   喂了足足两口精气,眼下才算是彻底喂饱了。   主蔓像是终于吃饱了一般,抖擞起了精神,随即蓦然一挥,飘散在魔宫之内的血蔷薇花瓣便全被它狂风卷落叶般吸收了。   血契的链接陡然中断,慕寒阳的面色紧跟着骤变,一口血当即便喷了出来。   而凤清韵的面色却从一开始的苍白变成了前所未有的红润,只是意识比起方才来反而更显迷离了。   他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困意,压着所剩无几的清明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那是因为他方才吸收了太多同源的妖气消化不过来,所以才需要休眠来辅助消化。   凤清韵竭力想睁开眼睛,耳边却传来了一道声音:“睡吧。”   那声音中好似有什么无边的魔力和巨大的安全感,听了此话后,他再也控制不住地阖上了眼睛。   意识恍惚间,凤清韵隐约看到龙隐一手抱着他,一手持着刀,一如前世天崩前他看到的那样顶天立地。   魔刃骤然隔着时空再次劈下,慕寒阳像是终于承受不住一般,猛地吐出一大口血,而后那道幻影终于跟着消散了。   凤清韵随即彻底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沉睡。   他似乎睡了很久,期间还做了梦。   那是一个很长很好的梦。   他梦到了自己身处一片茫茫的大雪之中,可他的身上却是暖的,有什么盘踞在他的身上供他取暖,见他吃力地想要醒来,有道声音低声哄着他:“睡吧。”   他还是极力想要睁眼,而后在隐约的雪色中看到,那是他的龙。   是没有伤口,更没有流血的龙。   于是他彻底放下心来,侧了身,靠在龙的鳞片中陷入了沉睡。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凤清韵感觉自己好似被什么柔软的东西顶开了唇舌。   而有了先前几次的习惯,此刻的他没了理智的克制,下意识张嘴去迎合,而后便被喂了什么滚烫又粘稠的东西进来。   被迫吞咽下那口东西后,一股热流顺着喉咙蔓延至全身,之后他便再次陷入了混沌。   混沌之中似乎有什么雀儿一直在他耳边说话,并不吵闹,反而使得梦境没那么枯燥了。   梦中的时间转瞬即逝,待那些从血蔷薇中汲取的灵力全部转移后,凤清韵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缓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总算是从昏迷苏醒了。   而他一扭头,便见白若琳正红着眼眶地看着他,一看便是哭过的模样。   看到他醒来,白若琳立刻擦了擦眼睛喊到:“师兄,你终于醒了!”   昏迷之前的记忆蓦然回笼,凤清韵一下子便明白了小姑娘的症结所在,他张了张嘴想说不怪你,一切都是慕寒阳处心积虑,和你没有关系。   可不知道睡梦中明明喝了那么多东西,为什么嗓子还是这么干,他猛地一张嘴竟然没能发出声音。   而没等凤清韵第二次尝试,一扭头他却看见白若琳身旁竟然还有一个人,看清那人的一瞬间,他面色微变,蓦然回神——那竟然是前世天崩时,在魔界陡然将修为提升至渡劫期的枯血道人!   ……她怎能会在这里?龙隐不是说不认识什么枯血道人吗?   枯血道人眼下的模样和天崩时比起来并无两样,依旧是那副端庄美丽的模样。   她似乎正和什么人说着什么,听到白若琳的呼喊后,她和那人一起扭头,看到凤清韵的状态后,她略微松了口气道:“殿下终于醒了。”   可凤清韵已经没空估计什么枯血道人了,因为她身旁人比她更快地走了过来,看到那人的一瞬间,所有记忆全部回笼,凤清韵彻底苏醒了过来。   愧疚和心疼一起泛上心头,他立刻起身,却发现手脚冰凉还有些不受控制,却依旧挣扎着要坐起来。   龙隐见状立刻坐在他身旁,扶着他的腰任由他靠在自己肩膀上。   而在凤清韵焦急地开口之前,那人好似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率先道:“吸不干的,放宽你的心,本座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凤清韵哑了嗓子,几乎是用气声道。   他执意摸过龙隐的手腕,低头探查对方的情况。   好在这次也不知道是吸得不多,还是龙隐已经有了经验,趁着凤清韵昏过去时补了血气,凤清韵探查过去后,发现确实没有什么亏空的迹象。   但他还是愁眉不展,攥着龙隐的手腕,心疼与后怕的模样几乎写在了眉眼上,看得龙隐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这次的阵仗比上一次可差远了。”龙隐故意调笑道,“看来凤宫主这次是知道疼人了。”   凤清韵都已经习惯他不着调的话语了,闻言依旧愁眉不展,连话都没心情接。   他脑海中不住浮现慕寒阳的一举一动,从来只是万念俱灰,只想远离他的凤清韵,平生头一次产生了憎恶甚至痛恨一个人的情绪。   可是另一边,听到两人对话的白若琳却忍不住红了脸。   她为两人之间的氛围而不禁耳热,但她却再没了像先前一样对龙隐的抵触情绪。   凤清韵昏迷了整整七天,才把从那些血蔷薇中汲取到的“养料”彻底消化完毕。   但他血脉内的血契经由慕寒阳那一遭隔空引动后,已经被彻底激发出来了。   而在凤清韵昏迷期间,为了压制血契,龙隐几乎每日都要用精血温养,眼见着对方能做到如此地步,自己先前还对他有偏见,白若琳心下越发感到惭愧。   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凤清韵却为此承担了一切,她怎么可能不愧疚。   可龙隐将她的低落尽收眼底后,却在一日的温养过后,难得和她多说了几句:“与其在这里自怨自艾,不如每天和你师兄多说几句话,说不定他还能早点醒来。”   这话不算安慰,和先前白若琳在仙宫,自小经受到的那些赞美来说,甚至称得上指责。   可这番话却让她从那些情绪中暂时抽离了一些。   事情已经发生,与其每天沉浸在愧疚之中,不如多做些弥补之事。   于是白若琳开始每天到寝殿陪昏睡中的凤清韵说话,当然是在龙隐用精血温养过后。   由于龙隐去的时间一直都挺规律的,所以白若琳去了几次后也就没再请示,每天都掐着点去,一般刚好能和龙隐错开。   只是有一日,魔界那边似乎是有什么事,送白若琳来魔宫的暝鸦特意前来汇报。   龙隐于是错过了每天固定的时间,因而晚去了几分。   白若琳却不知道此事,依旧照常前去,而后她便猝不及防地在寝殿门口,撞到了那一幕——   龙隐拥吻着沉睡中的凤清韵,而他的手边竟然还有一朵凤清韵不知道何时放出来的血蔷薇花苞!   她师兄眼下分明是在昏睡,按理来说龙隐的行为该是标准的趁人之危。   但那含苞待放的血蔷薇在龙隐手下摇摇晃晃的样子看起来亲昵极了,哪怕是被人过分地把玩在手里揉捏也只是微微抖两下,一点逃跑的迹象都没有。   白若琳自然明白花苞对于灵植的含义,于是她陡然红了脸,匆匆转身跑开,以至于当天都没敢去找凤清韵说话,生怕看到她师兄就想到方才狭昵又亵渎的一幕。   而时至今日,那一幕的冲击力依旧是巨大的。   哪怕此刻凤清韵醒来温柔地看着她,白若琳欣喜之余,还是忍不住会想到那日的情形。   于是她做贼般清了清嗓子,扭头心虚地移开了视线,像极了先前凤清韵面对月锦书时的模样。   凤清韵见状有些疑惑,但眼下的重点显然是另外一件事。   他扭过头看向那位端庄的妇人,明知故问道:“这位是……?”   “吾乃血修姽乔。”姽乔道,“陛下特意寻我来解决殿下身上的血契。”   凤清韵当即了然,意识到姽乔是龙隐特意为他找来的后,心下的愧疚之意更浓了。   可龙隐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并未给他继续发酵情绪的机会:“睡了一觉后,你现在感觉如何?”   凤清韵却摇了摇头:“身体并无异样,内息甚至磅礴了不少,但……我感觉血脉中的血契尚未解决,虽然表面上它貌似被压制了,不过那似乎只是暂时的蛰伏。”   在场的人听到此话后并不惊讶,姽乔反而早有所料般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她紧跟着解释道:“古时有木灵根修士喜爱收各种灵植为妖宠,而他们发现,对于以血为食的血蔷薇,他们只需要在其种子时期用鲜血浇灌,再在其开花时用相同之血浇灌,便可使其认主,不需要像其他妖宠那样繁琐的手段。”   “此次以血契偷袭之人,恐怕用的便是这个法子。”   经过上古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整个修真界其实有不少传承是断代的。   如若不是专修血道的姽乔言及此事,慕寒阳的算盘可能便真成了。   凤清韵突然遍体生寒,倘若前世他当真在仙宫开了花,慕寒阳只需要再次浇灌鲜血,完整的血契便会达成。   想到这里,他胃下便泛起了一股难言的恶心感,惹得他闭目良久才勉强压下,睁眼道:“那敢问对于此种血契……有解决之法吗?”   “有的。”姽乔点了点头道,“此种血契之法,实则需要两次才能彻底完成。”   “殿下幼年时遭遇的血契因此并不完善,那边没办法直接下命令,所以才只能出次下策,用同血脉的血亲予以摧动,最终虽然未能完成彻底的血契,却还是把您血脉中的烙印激发了出来。”   “好在那边用这种法子,不成功自然遭到反噬,陛下又隔空一刀重创于他,短时间内对方不敢轻举妄动。”   “接下来只需要在殿下开花之时,用更强的血契进行覆盖,便可销毁源初血契。再加上第二次血契先天有缺,等待数日后便会自然消去,一切便可迎刃而解了。”   姽乔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只是这印迹毕竟已被引动,在找到您找到开花的法子之前,还是需要略微压制,才能正常行动。”   凤清韵听了半晌正陷入沉默思索着解决的对策,闻言眉心一跳,骤然回神道:“敢问这略微压制的方法是……?”   “方法倒也简单,”姽乔却微妙地安静了一下,而后道,“只需要补充足以压制印迹的精血即可,而这精血上的选择……还是以已经奏效过的为妙。”   她说的很委婉,但此话一出,连白若琳都知道该选谁,红着耳根略带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便更不用说凤清韵了。   姽乔又补充道:“不过血契主方受到重创,本就半成的血契势必受到影响,所以不需要那么多血气……单是精气便够了。”   凤清韵勉强回神,红着耳根道:“……能仅靠妖力或者灵力压制,精血二者皆不用吗?”   “那恐怕不行。”姽乔回绝道,“其实用精气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如果血气抽取过多,可能会影响您身体内灵气的纯净,对于血蔷薇一脉来说甚至有成瘾的可能。但血蔷薇向来不以精气为主食,少量多次补充精气,既可压制血契,又不至于成瘾。”   “而对于被抽取者来说……抽取精气相较血气来说,并不会伤及根本,所以两厢权衡之下,定时抽取精气是眼下两全其美的法子。”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严谨又认真,可凤清韵听完,脑海轰然一声炸开,无意识地看向龙隐。   白若琳闻言也有些不好意思,轻轻移开视线。   偌大的宫殿中,只有龙隐一人敢和他对视。   明明是每天被抽血的人,眼下却好似是占便宜的那方一样,勾了勾嘴角笑道:“怎么,凤宫主难道听不懂?”   “那本座勉为其难给你解释一下。”龙隐解释道,“以你的状态,眼下不解决血契,若是去了黄泉界血契发作,势必危险。”   提及那融在凤清韵血脉之中的半成血契,龙隐的好心情似乎被打乱了几分,眼底也闪过了一丝带着狠厉的阴郁。   不过很快他便隐去了神色,未让凤清韵察觉进而影响对方的心情,转而继续解释道:“刚好你昏睡这几天错过了这月鬼门开启的时间。所以去黄泉界之前,我二人需得先去妖族找妖主,那里恐怕有让你开花的法子。”   “而在找到妖主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你需要定时从本座这里抽取精气,以压制半成的血契。”   说到这里,龙隐总算收拾好了心情,好整以暇地勾了勾嘴角,一眨不眨地看着凤清韵道:“本座可是好不容易,才根据你先前的说法把这位姽夫人找来的。”   “凤宫主可不能懈怠,得好好学习技巧,尽快开花然后报恩啊。”   ……为什么报恩需要开花?   凤清韵听了这沾荤的话语,却平生第一次因为愧疚没有开口骂回去。   而龙隐只是因为这点细节,便一眼看穿了他的内心,当即染上几分笑意,故意拿捏着他的愧疚道:“好了,趁眼下先来试一下,可别等到人走了你再因为抽多抽少出事,那到时候本座可得扛着你去找人了。”   凤清韵耳根发烫,闻言睫毛不住的颤抖,手指蜷缩在被褥上几乎要把布料抓烂了,可嘴上却没吐出一字反对。   心下愧疚混杂着难言的情绪弥漫。   他清楚地知道,以他现在的状态确实去不了黄泉界,若是换种思路,转而回仙宫去找慕寒阳拼个鱼死网破,对方血契在手,最终极大概率只能是同归于尽,白白浪费了重来的一世。   浪费了极有可能是某人用什么代价换来的一世。   他不甘心。   龙隐也不催他,就那么坐在床边等着。   最终凤清韵带着无边的羞耻和愧疚,闭了闭眼,下定了决心般抿了抿唇道:“……若琳,你能和这位姽夫人一起先出去吗?”   意识到这两人到底要“练习”什么后,白若琳的脸比他更红,闻言都没等凤清韵再说什么,拎着剑扭头就走,整个人甚至都快同手同脚了,出去时还差点撞上门梆。   可现在还不是枯血道人的姽乔闻言却道:“我闻陛下所言,殿下先前似乎对抽取精血一事不擅长把握尺度,眼下或许需要一些指导。”   凤清韵闻言面色蓦然红了,这几乎就是在委婉地说他取用过度,偏偏连他自己都知道,这话确实是真的。   他在此事上可以说是毫无技巧全靠本能,如若不是龙隐天赋异禀再加上实力雄厚,恐怕早就被他抽干了。   照这么看,他确实需要一些指导,但这也就意味着——他要当着外人的面,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学习如何从龙隐唇舌之间汲取精气。   意识到这一点后,凤清韵羞耻得耳根发烫,眼角都泛着红,根本不敢看眼前那个神色戏谑的人。   可一切都是因他而起,时间等不得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最终,凤清韵闭了闭眼后,当着姽乔的面,忍着羞赧,撑着床褥凑到了龙隐面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了呼吸可闻的地步,凤清韵从来没有在清醒状态下靠龙隐这么近过,一时间羞耻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偏偏姽乔在此刻开口了:“第一次尝试最好探得深一点,一次性取够一天的量,尽量避免反复。”   见凤清韵半晌没有动静,她还以为对方不知道该怎么做,于是继续道:“可以用手捧住对方的脸方便固定,以唇舌撬开对方唇齿进行取用。”   凤清韵闻言脸红得都要冒烟了,抬手捧住龙隐的脸后,几乎不敢和对方对视,但面上他还要维持礼节:“……多谢指导。”   龙隐忍笑道:“这么一看,本座倒成炉鼎了,还挺新鲜。”   “……别这么说自己。”凤清韵捧着他的脸却不忍听下去。   “好,本座不说。”龙隐故意压低了声音催促道,“那你快点。”   那声音像是在耳边炸开一样,凤清韵垂着眸子,睫毛不住颤抖间他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随即捧着龙隐的脸仰头吻了上去。   二人本就近在咫尺的呼吸瞬间纠缠在了一起,凤清韵无比清楚地感受到了嘴唇相贴的感觉,宛如触电般酥麻让他陡然升起了一分后悔。   太要命了。   这简直太要命了。   明明是世间最狭昵又暧昧的事,眼下却要故作正经,甚至在旁边有人观摩的情况下,凤清韵还要装作是在心无旁骛地学习。   巨大的反差几乎击穿了他的羞耻心,可姽乔却在此刻再次开了口:“现在可以取用了。”   凤清韵闻言蓦然闭了闭眼,鼓足了勇气伸出舌尖,大脑一片空白间,舔开那人的嘴唇探了进去。   可下一秒,从始至终毫无动静的龙隐突然探出了舌头,卷着自投罗网的舌尖便挑弄起来。   凤清韵略带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姽乔看不见那些小动作,于是尽职尽责地指导道:“一次的用量要足够精准,大概是丹田微热但又并未完全运转的量,您稍微感受一下。”   凤清韵完全没感受到丹田的动静,他只感受到了口腔内湿润的感觉,以及被人勾着舌尖吮吸的酥麻。   当着外人的面被龙隐欺负,却还不能表露出来,凤清韵眼角都忍不住泛红了几分,他双手向前,勾住那人的脖子后竭力顶开了他的舌头,像极了要恼羞成怒的前兆。   好在龙隐见好就收,在精气的取用上没再逗他。   第一口精气轻而易举地便取了出来,汇入凤清韵体内后,激起了一阵涟漪与进食般的愉悦。   ……但那真的只是进食的愉悦吗?   如果是,又怎么会让人如此战栗呢?   凤清韵强行忽略了脑海中的这个疑问,感受到丹田发生如姽乔所说一般的反应后,他立刻便停止了抽取,抽身便要离开,却还是没防住那人扣着他的后脑占了个不大不小的便宜。   姽乔一副老神在在的端庄模样,全当没看见龙隐的小动作。   待两人终于分开后,凤清韵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他抬手不断地擦着自己泛红的嘴角,根本不敢看那人含笑的眼睛,只是小声道:“……开完花,我会把吸你的精血都还给你的。”   龙隐这次却没再说不需要还,反而勾了勾嘴角:“以什么方式还?”   凤清韵垂眸道:“……这你就别管了。”   龙隐闻言笑意更浓了:“好,那本座等着便是了。”   考虑到屋内还有外人,凤清韵头皮发麻地移开视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扭头和姽乔道:“每次取用的方式……是方才这样吧?”   “没错,殿下掌握得很快。”姽乔点了点头。   凤清韵刚松了口气,可她的下一句话却让他蓦然一僵——“从今天开始到源初血契被彻底覆盖前,每日都要用精气温养,麻烦两位记牢了。”   凤清韵惊愕地抬起眸子,不可置信地看向似笑非笑,似乎早已知道内情的龙隐。   ——每天都要如此?!   而没等凤清韵从此事的震撼中回神,姽乔接下来的话更让他震惊。   “还有一事忘记告诉您。”姽乔十分严肃道,“如果要用在下方才说的法子覆盖源初血契,那么在您开花时烙印上的第二个血契,将会持续数天甚至到数月不等的时间。”   “在这期间,完整血契的作用都会触发。也就是说,您会短暂地服从……甚至全身心都想要依赖于新血契的主动方。”   “当然,由于本次血契本就先天有缺,最终消弭时也会导致更大程度的反噬。”   “这也就意味着,待您身上的血契消失后,血契状态会以加倍程度返还给二次血契的发起者,双方的角色会因此发生翻转,直至第二次血契彻底消失。”   “但完整血契本就是收服妖宠的咒法,它带来的是精神层面上的影响。之前便有血契被动方因为血契存续阶段不堪被当做妖宠对待,最终在反噬阶段,将原本帮助他覆盖血契的友人凌虐致死的情况……”   “所以还请二位慎重决定殿下开花的时机,以及开花后要不要进行血契,如果要,进行血契的地点也要慎重考虑,以防不测。”   “因为一旦源初血契被覆盖,源初之血的持有者立刻便会感受到反噬……也就意味着殿下开花的情况会被对面感知。虽然最终血契反噬的代价是巨大的,哪怕是渡劫,恐怕也会因此而境界受损,降到大乘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无论如何,为了防止对方趁殿下开花时偷袭甚至玉石俱焚,开花的地点与时机还是需要小心选择,以防不测。” 第26章 准备   直到姽乔走了有一会儿, 凤清韵还是没回过神。   龙隐坐在床边好整以暇地剥了颗葡萄递给他,凤清韵几乎麻木地吃了,抬眸看向他时神情还是恍惚的。   龙隐见他这幅茫然的模样, 忍不住笑着在他面前挥了挥手:“凤宫主?不至于吧,只是这样就受不住了?”   凤清韵勉强回神, 抿了抿唇看他:“……你早知道了。”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龙隐哼哼笑了两声:“早说了龙神无所不知。”   凤清韵隐约间感到自己好似落入了什么人早就设计好的圈套中。   但他又不能说什么。   毕竟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换在普通修士身上, 莫说是他们的亲朋道侣, 便是亲爹亲妈也不一定能日日用鲜血浇灌。   因此他更不能建议要不还是把精气换成血气吧,毕竟吸丨精血这种事已经够过分了,以凤清韵的脾气着实做不出这种挑三拣四的事来,最终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至于开花后的血契之事……两人心照不宣地谁也没有提。   凤清韵一连吃了四五颗葡萄, 又吃了几颗荔枝后才勉强接受这个现实后。   考虑到因为慕寒阳的动作, 他们已经错过了一次开鬼门的时间,不能再拖下去了,于是去妖族的规划一下子拉上了日程。   原本两人应该以最快的速度去妖界解决凤清韵的血契问题, 但白若琳并不愿意回仙宫。   见了那一遭事,窥探到了慕寒阳的扭曲面后, 她一想起那人便作呕, 而就算她捏着鼻子暂时权当无事发生, 回仙宫恐怕也咽不下那口气。   以白若琳的脾气, 她睁眼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想把此龌龊肮脏之事昭告天下,但被凤清韵拦住了。   在血契彻底覆盖前, 为了防止对方恼羞成怒下和他们同归于尽, 最好的做法就是悄无声息,什么也不要做。   而等到血契完全覆盖后, 那时也不用再说什么了。   天下九位渡劫,任何一位陨落或者境界降低,都会引起全天下人的注意。   届时慕寒阳所做的一切将无处遁形。   而至于白若琳门下教养的那些内外门弟子,她脾气虽暴,但护短且不吝赐教,也没有架子,故而拜在她门下的人虽然不多,但都是一些武痴。   因此长乐一派反而是仙宫之中不可撼动的一脉。   而在前世天崩时,长乐一脉更是主动捍守天门的那一支,故而哪怕白若琳暂时离开,长乐门下的弟子也不会遭到什么磋磨。   恰恰相反的是,为了掩盖那些龃龉,慕寒阳势必不能把白若琳也去了魔界的事说出来。   以他的性格和对外界展现出来的形象,他甚至只能选择加倍地对长乐门下的弟子好,以防白若琳脑袋一热把事情昭告天下   考虑到这些细节,白若琳辗转反侧犹豫了良久后,终于忍不住找到凤清韵坦白:“……师兄,我不想回仙宫……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去妖族?”   她说完这话心下颇有些忐忑,未曾想凤清韵什么都没说便点头道:“好。”   答复来得太轻松,白若琳一下子有些发懵。   不过凤清韵紧跟着便道:“妖族有三位大妖皇坐镇,妖皇以上的大能更是不计其数。以你现在的实力,过去恐怕自身难保。”   “虽然狐主表现出来的态度十分和善,但你至少也要有自保的能力,才能跟我们一起过去。”   此话一出,白若琳才勉强找回了些许实感:“那如果我突破剑心之境,是不是就能和你们一起去了?”   “嗯,若是突破剑心,莫说是跟我们一起,你自己单枪匹马去也够了。”凤清韵点了点头,语气温和道,“你只需要剑意大圆满即可,不过我们计划十天后出发,你能做到吗?”   其实原本的计划是明天就出发,但面对兴致勃勃的师妹,凤清韵还是心软了。   “……可以!”白若琳闻言就差派胸脯保证了,“我来之前就隐约感到了瓶颈快要松动的迹象,只不过仙宫那边乱成一锅粥,根本没人和我练手,所以眼下可能得需要师兄指点一二。”   凤清韵笑了一下:“好说,只要你需要对手,莫说是我,这魔宫内的人任你挑。”   白若琳闻言一愣,随即蓦然升起了一股狐假虎威的感觉,摸了摸鼻子道:“……师兄当真成殿下了。”   凤清韵挑了挑眉:“什么?”   “没、没什么!”白若琳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现在就开始吧。”   接下来的几天里,白若琳过上了她梦寐以求的练剑生活。   宫殿大得惊人,却没有任何琐事需要她管理管。   于是她每天不是练剑就是吃饭。   按理来说修行之人是不需要吃饭的,但那位名叫月锦书的姐姐端过来的饭实在是太好吃了,她忍不住就多吃了两口。   ……这和她之前在仙宫过的日子比起来简直就是神仙日子啊!   魔宫内侍者不多,但也不少,只不过放在整个宫内显得有些零星,以白若琳每日三点一线的行程,一天基本上见不到什么人。   只不过有一次她心血来潮想去看外面那片空旷突兀的地面被改善了没有,刚向床边走去,便听见两个侍者在窗外骂骂咧咧道:   “那彼岸花不是才移去浮屠山吗?怎么又要移回来?”   “听说是那位觉得魔宫外太秃了不好看,所以才让移回来的。”   “神经吧,之前不就说是为了哄那位高兴才移走的,说是全魔宫只能有他一株花,多了还不高兴。”   “……那好像是那谁主观臆断的,那位根本没这个意思。”   “……这跟色令智昏的昏君比起来有什么区别?真是服了,依我看他入赘仙宫算了,赶紧把魔尊的位置留给我坐几天。”   白若琳震惊地听着这两个侍者谈论着如此大逆不道的僭越话语,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出声制止,还是全当没听见。   不过那边两魔修话是真的多,很快便聊到了她身上:“说起来那位什么长乐剑尊……我一开始还真以为是什么新升渡劫的剑尊,谁知道哪是什么剑尊啊,那简直就是大小姐,喊公主也不为过。”   “不过大小姐挺好伺候的,我看她人长得漂亮,脑袋好像真和正道那些剑修一样不大聪明……不大像殿下。”   “聪明不聪明的,我看挺好,那谁现在脾气都好多了,有老婆孩子就是不一样。”   他俩话音刚落,似是把活干完了,竟然化成黑烟就从窗户飘了进来,不大聪明的白若琳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躲。   那两人一扭头撞上白若琳,大眼瞪小眼后,立刻吓得一激灵道:“大……长乐剑尊!”   白若琳一脸发懵,这才知道自己在这帮侍者眼中到底是什么样子。   ……大小姐原来喊的是自己吗?   而且,自己和师兄比起来真的有那么不大聪明吗?   那两位侍者俨然已经把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一副恐慌又惊吓的模样,小心翼翼试探道:“长乐剑尊,您方才……?”   “呃……我不会说出去的!”白若琳连忙摆了摆手,顿了一下后小声道,“其实我觉得……你们说的对。”   ——只除了她不太聪明这点外。   那两个侍者闻言对视一眼后,蓦然松了口气,紧跟着小声道:“是吧?连您都这么觉得。”   “不过昏君一点也好,前些日子有个不长眼的企图行刺陛下取而代之,最后也只是废去修为扔进下魔域而已,都没赐死。”   ……企图取而代之的人不就是你么。   白若琳忍不住腹诽,不过她对于魔宫内微妙的改变也有所闻。   凤清韵来了之后自然而然地接管了一部分魔宫的事务,侍者死亡率因此直线下降,而侍者对魔尊的忠诚度似乎也提高了不少。   至少明面上先前每日都要轮番上演的刺杀魔尊行为,眼下变成了每月一次。   无论如何,双方都得到了满意的结果。   只不过对凤清韵和白若琳这种正道修士来说,冲击力多少还是有的。   但那两个侍者显然不能共情他们,眼下非常自然地同白若琳问道:“您要去哪?”“我们去浮屠山新摘了一点果子,您需要吗?”   和魔修如此交流,半个月前的白若琳只会觉得魔幻,眼下的她却已经习惯了。   “我得去修炼了,多谢你们,果子就不吃了,你们留着自己吃吧。”   言罢她拎着剑向远处急匆匆地走去。   而当她赶到训练场地时,那两个等她的人似乎到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眼下正在聊着什么。   “你和妖主打过招呼了?”龙隐问道。   凤清韵回:“没有,只联系到了狐主。”   龙隐因为那张嘴和桀骜不驯的脾气,和几界的关系都不好,名声方面跟慕寒阳更是没法比,所以这次去妖界,只能靠凤清韵的人脉。   好在凤清韵的师尊钟御兰的脾气虽然也不好,但总归比龙隐强点,人脉还是勉强能用的。   凤清韵继续道:“不过狐主所言,他对我开花之事十拿九稳,只是……恐怕需要一些代价。”   听起来像是在聊正事,白若琳闻言就要推门而入,可下一秒,龙隐突然道:“你师妹怎么还没来?”   “是啊。”凤清韵也迟疑了一下道:“若琳怎么还没来……?”   这处地方是特意打造的,是魔宫内唯一一处不能用神识窥探的地方,因此特意将此地作为训练的道场,以防魔宫内某些心怀不轨的侍者窥探。   但神识不能窥探,声音倒是无所谓,故而靠的近一些还是能听到内里的声响的。   比如眼下,站在门口的白若琳便清楚地听到,两人说到这里后,后面的声音不知为何变小了几分。   凤清韵似是顿了一下后小声说了什么,好像是“趁着她还没来”如何如何的话语。   下一刻,龙隐突然笑了一下,放下茶杯,在桌面上轻轻磕了一下。   白若琳一开始还没意识到他们要做什么,直到微妙而黏腻的细小水声从门缝中溢出来后,她才蓦然僵在了原地。   门后,凤清韵睫毛微颤下,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凑上去吻住了龙隐,动作自然得好似在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当然,这对于凤清韵来说似乎就是普普通通的进食。   可对于门外的白若琳来说就显得无比尴尬了,此刻的她就好似撞破了父母温存的小女孩一样,一时间进去也不是,出来也不是。   好在凤清韵只是常规进食,很快便结束了那个吻,而后他便和普通进食一样,看似镇定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但这种事情越是故作正经,越是装作只是公事公办,便越是……透着股说不出的暧昧与狭昵。   就像是偷情一样,听得白若琳面红耳赤。   偏偏一吻结束,门后的两人还和没事人一样,继续神色如常地聊起了方才的话题。   “你这花苞的情形倒是还和往日一样,”龙隐问道:“你方才的意思是,狐主笃定有法子能解决你开花的问题?他哪来的自信?”   凤清韵喝完水应了一声:“据说是,但具体是什么法子他没有提。”   “那恐怕是狐梦之术了。”龙隐道,“据说狐梦之术能在梦中窥探到最渴望的事,说不定能找到你不开花的原因。”   “狐梦之术……”提及狐梦之术,凤清韵不知为何顿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   龙隐刚想问怎么了,白若琳不小心碰到了那扇门,两人同时听见了这个动静,一下子止住了话头。   就像是正在说悄悄话的父母感受到女儿的到来一样,登时正经了起来。   凤清韵清了清嗓子道:“……若琳?到了怎么不进来?”   白若琳硬着头皮推门而入,方才她只是偷听,对门后的情形并无太大想法,眼下推门而入,看到凤清韵刚好收了藤蔓,前一刻明显是在让那人检查他的花苞。   ……这和大庭广众之下白日——有什么区别。   白若琳红着耳根全当没看见,走过去道:“师兄……前辈。”   “嗯。”凤清韵放下茶杯道,“明日启程去妖族,虽然剑心之境尚未突破,但眼下你的实力已经足够自保,只需再巩固一下,我们便可启程了。”   他一紧张话便多,白若琳硬着头皮跟着装正经,点了点头道:“我今日略有所悟,还请师兄指点。”   凤清韵并未多言,抽出麟霜剑便起了身。   只见他轻描淡写地挽了个剑花后,一眼望过去,白衣猎猎间,俨然一副宗师气度。   任谁恐怕也看不出来,这样一个正气凛然的宗师级剑修,本体竟然是一个日日需要吸人精血的精怪。   白若琳抬手把长乐剑横在胸口,凤清韵柔声道:“出剑吧,让师兄看看你这几日悟到了什么。”   白若琳蓦然出剑,剑锋凌厉而利落,凤清韵抬手看似随意地一挡便挡住了她的剑势,而后点头赞赏道:“确有精进,剑意厉了不少。”   “但出剑速度并非越快越好,再来。”   白若琳闻言抿了抿唇,掐了剑诀再次迎上。   空旷的大殿内一时间充满了金属相撞的剑鸣声,其中时不时掺杂一些凤清韵温和的教导声。   其实凤清韵的教导向来是让人如坐春风而且张弛有度的。但在那些春风化雨的教导中,他又有着自己不可撼动的底线。   对于花盈,她既然喜欢炼丹却又缺乏天赋,凤清韵便让她一天炼三炉丹,少一炉都不行。   而对于柳无,剑修的基本功更应该扎实,再加上他根骨薄弱,经脉比寻常人要细,凤清韵教导他的剑法比常人要精细,但也因此需要筑基后方能逐渐展现出优越性。   可柳无却不管不顾地在筑基当日自废武功,自然也窥探不到那剑术的真谛了。   和慕寒阳那种溺爱相比,凤清韵的教导算得上严苛。   故而慕寒阳那几个弟子虽然在他手下长大,但隐约间还是更喜欢和慕寒阳待在一起,因为慕寒阳在大部分时候根本不管他们,偶尔管一下也是顺着他们的心意,怎么高兴怎么来。   就像是某些普通凡人的家庭一样,充当父亲的角色总是摆手不管家事的,但孩子反而更喜爱这些不怎么管他们,只是偶尔带他们去集市游玩的父亲。   至于温柔中带着严厉,事事都要嘱咐的“母亲”,大部分孩子自然是亲近但不喜欢的。   而这种情况的出现往往是因为当“母亲”的脾气过于好,哪怕是教育成果被占据了也不生气。   凤清韵看似就是这种性格,温和得好似没有脾气,但实际上他的性格并不似表面看上去那样温润,反而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大部分人要么一生温顺,要么遭遇变故后,逐渐改变,但凤清韵这个人,或者说这个妖,天生就有股说不出的扭劲,和人类思考东西的方式不太一样。   正常人对人好,对方如果拒绝,他们会随着对方的反馈一点点抽离自己的情绪,直至改变。   可凤清韵不一样,他的改变从外表上看起来是突发的,不给人任何反应的。   在凤清韵很小的时候,那时他刚刚化形。   剑尊不怎么会带孩子,便给了他一块剑石让他天天抱着玩。   而当时的凤清韵以为给石头浇水就能浇出和他一样的生灵来,于是每天都浇。   石头当然是不可能开花的,然而正常人面对这种情况,是会有从失望到最终心死这一过程的。   但是凤清韵没有,他每天都带着无边的希望浇水,落空时也不懊恼,第二天照旧。   直到有一天,突然间,他就停止了浇水,那一天来得毫无征兆。   慕寒阳见状奇怪道:“师弟,你怎么不浇你的宝贝石头了?”   “因为我发现,石头就是石头,是不会开花的。”凤清韵笑了一下,完全不在意先前的心血付之东流,“我要去找和我一样,会发芽的种子。”   他在为人处世上的性格亦是如此。   凤清韵对人好就是纯粹的,不图任何回报的好,只要对方有回应,他根本不在乎受伤。   但当他发现那只是颗不会发芽也不会回应他的石头后,他便会彻底的,毫无波澜的抽离,就好似前面那些情谊都不存在一样,让人惶恐到摸不到头脑。   平日里凤清韵的一举一动都和人别无二致,唯独这一点,在常人眼中堪称喜怒无常,残忍得像极了真正的妖。   日后慕寒阳不止一次指责过他残忍,明明是他给了别人的东西,却没有丝毫警告说抽走就抽走。   可慕寒阳不知道的是,大部分妖认准了便是一辈子,磐石弗转。   只可惜慕寒阳没有接住,而这份情意,永远也不会属于他了。   至于凤清韵性格中的这份偏执,放在教育子弟上,便成了尽人事,知天命。   他只进他自己最大的努力,若是教育不成,他也问心无愧。   白若琳自小便明白什么是对错,对凤清韵的严厉并无任何怨言。   只不过她直到今日才发现,原来凤清韵对他们的教导根本算不上严苛,因为——   “你这法子教到明年也不一定能出师。”观摩了半晌的龙隐放下茶杯道,“她剑气之中没有任何杀意,纯属照葫芦画瓢,一副没见过世事险恶的样子,都让你给惯坏了。”   凤清韵原本停了动作正在跟白若琳分析她剑术中的弊病,闻言扭头看向那人:“大言不惭,你行?”   “本座若是行,你待如何?”龙隐竟当真起身松了松肩膀,向他抬手道,“先想好喊什么,别等会哭。”   白若琳还没想明白龙隐这句话的含义,下一秒,凤清韵便嗤笑一声,竟抬手把手里麟霜剑丢给了他:“你能在今日把她教的突破剑心之境,让我喊什么我便喊什么。”   “如若不然——”   龙隐接过剑挑了挑眉:“如若不然如何?”   “如若不然,”凤清韵竟挑了挑眉,“本尊让你喊什么你喊什么。”   龙隐一下子笑道:“好,一言为定。”   白若琳微微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了看凤清韵,又不可思议地看了看龙隐。   ——那可是凤清韵的本命宝剑!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给了魔尊?!   而凤清韵给完后就回到位置上坐了下来,端着龙隐刚刚喝过的那口茶抿了一口,好整以暇地看着场上。   白若琳攥着长乐剑人都懵了,也顾不得这两个家长拿着她当赌注的事了。   巨大而磅礴的魔息骤然展开后,她脑海中只有一句话——   我打魔尊,真的假的? 第27章 醉酒   场上, 白若琳咽了咽唾沫,可眼见着两人都是认真的,她最终也只能举起长乐剑, 咬了咬牙打算迎敌。   临开始前她还在心底默默想到,至少魔尊一直以来都是用刀的, 再不济她师兄也在一旁看着,自己应该不至于输得太难看吧。   可她忽略了一件事,她师兄不久前就是被魔尊拿着剑败于天门外的。   虽然活了几万岁的龙仗着自己经验丰富就欺负三百岁的血蔷薇实在有些胜之不武, 但龙隐向来不知道脸皮为何物, 也更不可能因此而手下留情。   最终白若琳被暴揍了一顿,躺在地上的时候人都是懵的。   ——自己连半炷香的时间没撑到,居然就这么输了?   白若琳有那么一瞬间当真对自己的修行产生了一丝怀疑,难不成自己这么多年的剑术当真是学到狗肚子里了?   照这么看, 她师兄这么多年来是真温柔啊……   但挨打归挨打, 白若琳从小就心大,往地上一躺一点剑心破碎的迹象也没有,反而感觉七窍八脉好似真的被打通了一般, 隐约间在绝境中悟了什么。   她索性就那么躺着不起来,直接入定回忆起了方才的经历。   白若琳从小便是剑痴, 动不动就躺地上入定也是常有的事, 凤清韵并不意外。   当他察觉到自己亲师妹境界虽然有所提升, 但依旧没有突破剑心后, 凤清韵挑眉看着龙隐,难得戏谑道:“陛下, 君子一言的下一句是什么?”   龙隐一哂, 抬手把剑抛给他:“是愿赌服输。”   凤清韵忍不住扬了扬嘴角,龙隐见状走到他身旁, 撑着椅子两侧的扶手,故意俯身压下道:“凤宫主想让本座喊什么?嗯?”   凤清韵侧了侧脸不说话,只是抿着嘴笑。   龙隐在记忆中还没见过他如此愉悦又轻松的样子,哪怕是失去记忆陷入幻境,他似乎也总是一种愁眉不展的状态。   而眼下,和先前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哪怕血脉中刻着不知何时便会发作的血契,但凤清韵表现出来的姿态依旧比过去三百年都要轻松惬意。   甚至前世的六百年加起来,他恐怕也没有经历过眼下的愉悦。   龙隐见状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耐着性子等他决定。   最终凤清韵愉悦地思索了半天,总算是从那匮乏的词库中找到了一个自以为能占龙隐便宜的词汇,于是抬眸看向对方道:“那就——劳烦陛下喊声哥哥来听听吧。”   他说这话时嘴角还噙着笑意,俨然一副得意的模样。   龙隐闻言却嗤笑一声:“本座还以为你要听什么,就这样一个称呼还能想半天。”   “你管我。”凤清韵不满地催促道,“愿赌服输可是你自己说的。”   他原本以为龙隐还要就此再缠一会儿,未曾想这人闻言,竟一点犹豫也没有,俯身便在凤清韵耳边低声道:“哥哥。”   那声音低沉无比,掺杂着磁性之余,龙隐还故意用上了几分魔息,使得那句话状似穿透灵魂般撞在凤清韵的脑海中。   凤清韵猝不及防间听到这声称呼后,蓦然便愣了,回过神后陡然红了脸。   可凤清韵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被被占了便宜,只当是自己脸皮薄。   待那声称呼缓缓在心头荡开后,凤清韵莫名的一阵心悸,他只当那是在辈分上占了龙隐便宜而带来的满足感。   可不知为何他没敢深想,反而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般开口道:“若琳,起来了。”   然而躺地上半死不死的白若琳听了这话就好似没听到一样,依旧抬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上空。   凤清韵见状一愣。   ——这姑娘被龙隐打傻了?   不过没等他找龙隐的事,下一刻,白若琳突然从地上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   她周身的气势隐约之间似乎出现了什么变化,没等两人细看,下一刻,白若琳握着长乐剑骤然一挥。   凤清韵眼神一凛,推开压在他身上的龙隐抬剑便接下了这一招。   剑气触及剑锋后的震颤却让他一愣,而后难得有了几分诧异。   ——白若琳竟当真突破了剑心之境!   这剑气隐约间甚至有了前世天崩前,长乐剑尊执剑守天门时的姿态!   “师兄!我成了!”一剑过后,那小姑娘便再装不下去严肃,惊喜若狂地呼喊道,“我练成剑心了!”   凤清韵闻言回神,笑了笑:“若琳进步斐然。”   白若琳显然也没想到一天内她当真能突破剑心,此刻眼底写满了喜悦与兴奋:“这下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妖族了吧?!”   顶着身旁人似笑非笑的目光,凤清韵清了清嗓子,发自内心地夸赞道:“自然可以,我们若琳以后便当真称得上长乐剑尊了,行事还是要更端重一些。”   白若琳压着喜意道了声是。   旁边那人似笑非笑的目光更盛了,凤清韵瞟了他一眼后,扭头提醒白若琳道:“还不谢谢前辈。”   白若琳闻言蓦然回神,连忙鞠躬道谢道:“谢谢前辈!”   龙隐非常有宗师气度的一摆手,说出的话却带着些许微妙:“不用谢,你师兄等会儿会替你谢的。”   听他当着孩子面说这种话,凤清韵忍不住隐晦地瞪了他一眼。   好在白若琳沉浸在自己年纪轻轻便突破剑心的美梦中,一时顾不上他们俩说了什么。   剑意、剑心、剑神,是剑修三大境界。   每大境界之下又分为三重小境界。   前世凤清韵便是剑神巅峰,虽然修为卡了瓶颈,因为未开花的缘故迟迟跟不上,但他仅靠剑神之境,也足以称得上龙隐之下无敌手了。   而眼下白若琳年纪轻轻便突破到剑心之境,可以说是同阶之内无敌手,而面对境界相差两阶之内的敌人她依旧有一战之力。   至于高她两阶以上的渡劫期修士,全天下也只有九个了,还要除去凤清韵和龙隐,剩下的她纵然打不过也跑得过。   前世白若琳是一百年后才突破了剑心之境,比今世晚了足足一百年,可纵然那时的她也称得上是万年来不世出的天才,更不用说这一世了。   白若琳为此欣喜若狂,想到这下子总算可以和凤清韵他们一起坦坦荡荡地去妖族了,她便迫不及待地想回去收拾东西。   “师兄,明天一早我们启程吗?”她眼睛亮闪闪地问道。   “嗯。”凤清韵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想法,“趁着时间还早,你快回去收拾东西吧。”   这姑娘从小出远门就艰难,时常有选择困难症,打包个行李恨不得犹豫半年。   白若琳深知自己这点毛病,故而听了凤清韵的话后朝着两人一行礼,扭头便走了。   总算把这丫头送走后,室内陡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   凤清韵抿了抿唇,有意想把某件事揭过去,但某人显然不会同意。   “凤宫主,”那人一开口,凤清韵几乎都猜到了他下一句要说什么,而后果不其然听他慢悠悠道,“都道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凤清韵见避无可避,当即好笑又无奈地打断道:“……行了行了,愿赌服输。”   他拎着剑抱臂看向龙隐:“说吧,想听我喊你什么?”   龙隐却故意托着不说,只道:“你这幅样子好似本座若是说的让你不满意,下一秒就要把本座砍了一样。”   “少说废话。”凤清韵拎着剑道,“再说两句废话,本尊便当真砍你了。”   “行吧行吧,那本座决定——”龙隐勾了勾嘴角,却话锋一转道,“这次的机会先按下不表,等到以后有需要的时候再用。”   “毕竟……”他笑着凑上前道,“该听的称呼本座可是都听过了,至于那些不该听的,得留到之后合适的时候再听,这样才算圆满,宫主觉得呢?”   凤清闻言耳根一热,眯了眯眼后,抬手推着他的脸警告道:“你若是敢当人面——”   龙隐笑道:“省得省得,本座对天发誓,绝对不会在人前让你喊什么,这总行了吧?”   凤清韵狐疑地看了他三秒后,轻哼一声,勉强算信了,而后才收回手,顺便把右手的剑一齐收了回去。   龙隐见状“啧啧”两声:“还说不是为了砍我。”   凤清韵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转身便走,龙隐笑了一下后抬脚跟了上去。   第二日,三人启程去妖界。   妖界的时辰与魔界有一定差异,哪怕渡劫期修士缩地成尺,不出一个时辰便到了妖界,但当他们到时,妖界的天幕已然到了黄昏。   凤清韵并非第一次来妖界,正如仙宫有天门大典一般,妖界也有万妖大典。   而且除了这些正经的节日外,妖界还有很多诸如百花宴、蜂舞节之类的节日。   这地方的节日多到前世凤清韵每来一次,基本上都能撞上不同的节日,而眼下这次似乎也不例外。   妖界界碑处,毕方引驾,虎狼在侧,九尾的狐主早早候在了那里。   望见三人的身影后,狐主露出了一个恰合时宜的笑容:“三位光临,当真是蓬荜生辉。不过吾主近日正闭关倒算天机,只有在下一人承办妖族之事,还请三位海涵。”   “哪里哪里。”凤清韵连忙道,“本就是叨扰,何来海涵,我们才该请阁下见谅,勿怪打扰贵族清修。”   白若琳是个只会练剑的剑修,闻言眨了眨眼站在他师兄身后听着这些场面话。   而龙隐听他们俩打了这么久官腔,忍不住嗤笑道:“妖族哪来的清修,你们打官话也打点在谱的吧。”   凤清韵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龙隐和对视了三秒后表示道:“知道了,本座闭嘴。”   狐主见状顿了一下后,一下子笑了:“这种人族的官话我实在说不来,麟霜剑尊本就是我妖族出身,哪怕修行不同,也该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   凤清韵也跟着舒了口气笑道:“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龙隐不能说话,便清了清嗓子,狐主立刻了然道:“闲言少叙,三位请跟我来。”   言罢他转身邀请三人上了玉辇。   坐上玉撵后,凤清韵才再次打量起了眼前这位前世的熟人。   狐主名唤青罗,从外貌上看去是一个身量高挑,容貌俊朗的男子。   和世人普遍想象中的男狐妖模样有一定差异。   他耳尾俱在,九尾更是直接缀于身后,以此彰显身份。   但他却并非天生九尾的天狐一脉,而是需要后天修炼的二尾青狐,如今能有九尾全靠他自己修炼。   天狐一脉和四象以及龙凤二族一样,早已湮灭在了上古那场战争之中,仅留下了上一任妖主的本命仙器通天佩,作为妖族的镇族之宝。   相传通天佩曾经是上任妖主的道侣,本体便为玉石。   他分明早已飞升,却还是在察觉到此方世界的危机后,不顾仙劫,以玉佩形态伴其道侣左右,最终与上任妖主一起湮灭在了战争之中。   可虽然上神已死,但他的本体却保留了下来。   据说此块通天佩曾经上可验天机,下可验轮回。   不过随着千万年的侵蚀,再加上天道已死,如今的它验不了天机,而轮回之术也被黄泉界占据,那通天佩便只剩下验根骨和测情缘的功能了。   三人跟着狐主来到青丘时,那枚玉佩就放在青丘山脚下。   它的上面挂着缤纷的丝带,许多小妖正在下面摸着玉佩求着什么。   那就像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一点也看不出昔日上神的模样。   凤清韵和龙隐这次来妖族,没有像之前那样遮掩气息与外貌,因此不少妖修都察觉到了他们的到来,正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边。   但除了那些闲来无事,在通天佩前验根骨求福泽的小妖,剩下不少修为更高的妖修正到处飞来飞去,忙得应接不暇,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凤清韵见状收回目光,忍不住和青罗道:“今日又是妖族的节庆吗?”   “没错,三位来得巧,今日恰逢仙酿节。”青罗笑了一下道,“三位不若和我们一齐畅快一饮,待一梦之后,再叙余下之事。”   便是求人办事的正常流程也该先宴请,待到酒过三巡后再开口相求。   眼下办事者主动开口,凤清韵他们身为有事相求者,便越发没有拒绝之理了。   凤清韵当即点头做主道:“那便有劳了。”   青罗客气完后下意识看向龙隐,见他全程一点异议都没有,除了一开始说了几句无伤大雅的话后,竟再没有打断过什么。   俨然一副全听凤清韵安排的好脾气模样,和传言中那个桀骜不驯的魔尊简直判若两人,青罗见状心下难免惊讶。   ……原来正道那些传言竟然是真的。   魔尊当真在仙宫无数宾客和弟子的眼皮子底下抢了寒阳剑尊的婚,而且麟霜剑尊并非受他胁迫,反而和他“恩爱有加”。   联想到不久前仙宫无缘无故降下的那一道掺杂着魔息的刀气,以及眼下白若琳也在的情形,青罗越发笃定了心下的猜测。   ——那传言中光风霁月的寒阳剑尊,恐怕不似传闻中那般正直。   凤清韵虽未明说,但天底下能在他身上埋下血契,而且时至今日才被他发现的人,恐怕也只有那一人了。   若当真如此,当血契解除,此事昭告天下的那一刻,仙宫和剑尊的脸,恐怕都要被慕寒阳给丢尽了。   不过这总归是正道的龃龉,青罗面上并未表露出来,而是笑了一下后侧身命妖侍带他们到住处稍作休息。   待夜幕降临时,仙酿节便正式开始了。   凤清韵被龙隐哄着换了身浅金带粉的袍子,也不知道这人到底从哪找出来这么多适合他的衣服。   两人住的地方和白若琳不在一处,他们到场时,白若琳已经被几个狐女簇拥着坐在了最热闹的地方。   最终两人找了处僻静却又能观赏到宴会全貌的地方落座。   仙酿节顾名思义,是美酒与喜悦的节日。   前世凤清韵也受邀参加过几次,但因为不胜酒力,所以基本上只是去当个旁观者。   然而这次他有求于人,自然不可能再滴酒不沾了。   夜色降临后,整场宴会没有灯火亦或者烛光,只有无数萤火虫一族的幼崽飘在空中充当灯光,与会者被警告不许伤害,更不允许带走这些幼崽。   只不过这些警告显然是给听劝的人说的。   至于那些不听劝的,比如魔尊,对此则权当是耳旁风。   龙隐最终是在凤清韵掰着他手瞪他的情况下,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心,放走了那七八只慌不择路的萤火虫幼崽。   “本座原本还想抓几只回去给你当乐子呢。”   “……我不需要!”凤清韵按着他的手腕警告道,“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龙隐闻言却在夜色下就着那一点微光看向他,也不说话。   凤清韵被他看得一怔,回神后却没有移开视线,两人就那么对视着,气氛陡然变得暧昧而热烈起来。   片刻后,龙隐突然笑道:“本座若不老实,凤宫主待如何呢?”   “可别忘了,现在每天可是依着本座那点精气过活呢,不该对你的供养者好一点吗,小蔷薇?”   凤清韵听到这个称呼后恼羞成怒,端起手边的果茶直接泼向他。   堂堂魔尊自然是不可能被泼到的,在凤清韵鲜明的怒色和龙隐毫不掩饰的笑意中,仙酿节正式开始了。   托着蛇尾的侍者在宴席中不断往来,美酒奉上,宴舞开场。   第一批最醇厚的佳酿自然要送给贵客。   应接不暇的美酒送到两人面前供他们挑选,龙隐倒是来者不拒,尽捡着烈性酒拿。   凤清韵则是看得眼花缭乱,最终道:“我不胜酒力,喝不了太多,阁下随便给我拿一杯便好。”   “一杯恐怕不行,我们仙酿节的酒都是轮壶的。这壶便是青罗大人特意给您挑选的百果酿。”那蛇族侍者闻言一笑,“大人说,喝了酒,做个美梦,一切麻烦都会迎刃而解。”   凤清韵一愣,蓦然听出了狐主的言下之意。   ——他给出的解决之法果然是狐梦之术。   但狐梦之术作为狐族最基本也是最低阶的伴生术法,哪怕修炼到了极致,也很难对渡劫期修士起效。   甚至就算渡劫期修士主动配合,他们那股过于刚毅的神识也很难彻底遁入狐梦之中,效果自然也很难达到最佳。   而眼下看来,醉酒似乎是解决这一问题的最好办法了。   凤清韵想到这里,迟疑了半晌后,最终道过谢,接过了那壶百果酒。   那酒称得上仙露琼浆,倒出来一杯后,芬芳的果味瞬间便弥漫开来。   但凤清韵垂眸看向那杯酒后并没有下一步动作,一时间看起来有些犹豫不决。   ……他之前深知自己不胜酒力,所以从来没有彻底喝醉过,故而也不知道自己喝醉后会做出什么事来。   “喝吧。”龙隐一眼便看出了他心底的踟蹰,当即挑了挑眉道,“醉了有本座呢,怕什么?”   凤清韵微微回神,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小声道:“……就是有你才不放心。”   “宫主说什么?”龙隐挑了挑眉道,“本座如此正人君子,难道还信不过我吗?”   凤清韵:“……”   正人君子四个字里面能和龙隐对上的恐怕不足半个字。   但狐主都开口了,总不好拂了对方的面子,而且眼下当务之急是解决血契,没必要为这些事矫情。   最终凤清韵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那百果酿甜丝丝的,酒味很淡,入口之间唇齿流芳。   多喝了几口后,酒意迟迟没有上头,凤清韵端着酒杯看向远处和白若琳嬉闹的狐女,突然想起来前世时,慕寒阳的那个友人,似乎便是在仙酿节上喝醉了酒,执意要带狐女离开,才被狐主降下狐梦之术的。   之后的事……慕寒阳好似带了那个修士和红衣少年回了仙宫,至于那两人长什么样姓什么,凤清韵已经记不清了。   至于他为此折了前世最后一根支蔓的事,倒是历历在目,只不过折蔓时那些疼痛……对于此刻的凤清韵来说,已经有些恍若隔世了。   不对……不应该用恍若。   凤清韵愣了一下后陡然意识到,原来自上次折蔓至今不到一年,却当真是隔了一世。   而重来一世后,他受过最大的伤,竟然只是摘了朵花苞,以及自己用剑刺穿了手背。   这和前世那些动不动就折蔓的情况根本无法同日而语。   凤清韵一时间有些怔愣,他端着空了的酒杯静静地发了会儿呆,过了片刻,有人抬手给他的酒杯满上。   凤清韵这才缓缓在萤火虫的光线下扭头,看向那个为他倒酒的人,突然有了股冲动,于是脱口而出:“……龙隐。”   那人早就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了,闻言勾了勾嘴角,放下酒壶道:“怎么了?”   ……当真是有求必应啊。   “没什么……”就喊喊你。   凤清韵垂眸掩去了后面半句话,转而命令般开口道:“……把你的酒和我的换一下,果酒没什么力度,离醉还需要一点功夫。”   他分明已经就醉了,要不然也不会提出换酒的胡话,可他还以为自己没醉。   如此认真的样子,看得龙隐忍俊不禁,勾了勾嘴角后,他带着某种怀心思,故意把自己的酒杯递到了那人面前:“不用换,你想喝哪杯喝哪杯,都是你的。”   凤清韵于是毫无防备地,就着他的手便喝了一大口酒,而后刺激的酒香瞬间在他口腔中炸开。   他无意识地吞咽下去后,脑海轰然一声,也跟着炸开了。   无数白光在眼前闪过,连龙隐什么时候把那杯酒喂完的,凤清韵都不知道。   甚至那人喂完酒后故意用空酒杯哄他,他也信以为真地用舌尖舔过杯壁。   萤火虫微弱的灯光下,龙隐眼神晦暗不明地盯着那截殷红的,舔在杯壁处的舌尖,半晌没有吭声。   剑修为了保持清明,除了那些特定,类似酒剑仙之类的剑修外,其他大部分都不怎么碰酒。   当然,慕寒阳有时也除外,他和朋友们往来应酬,避免不了时也会喝一些酒,但他的酒量也很一般,和凤清韵眼下身边这个把烈酒当水喝的人没法比。   宴会的另一边,白若琳面红耳赤地被那些狐妖姐姐们一哄,喝了几口蜂蜜酒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倒在宴席上呼呼大睡。   旁边的狐族姑娘没见过这种一根筋的剑修姑娘,一时间忍俊不禁,纷纷凑上来用尾巴卷着她继续起来热闹。   而凤清韵身为师兄,按理来说该比师妹强点,但他的酒量显然也没强到哪里去。   被龙隐半哄半骗之后,他很快便着了道,端着个空酒杯眼神迷茫地看着正前方。   龙隐喝了口酒笑着喊道:“小蔷薇。”   凤清韵抬眸略带迷茫:“……什么?”   龙隐又重复了一遍:“小蔷薇。”   凤清韵微微蹙眉道:“……你别这么喊我。”   龙隐挑了挑眉:“不喜欢?”   “不是。”凤清韵摇了摇头,却没有说为什么。   他低着头似是有点晕,想摸果子吃,龙隐笑着凑上去喂了他一颗剥好的荔枝,而后哄骗道:“喊一声龙神大人听听。”   凤清韵蹙眉推开他:“你烦不烦?”   但是隔了一会儿他竟真的小声道:“……龙神大人。”   如此模样简直是诱惑着让人行不轨之事,龙隐闻言一下子止住了动作,在夜色之间,就那么隔着萤火虫的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正当龙隐一肚子坏水,想哄着他再喊点什么别的时,凤清韵咽下荔枝后突然带着迷茫问道:“我今天……补充过精气了吗?”   龙隐闻言,到了嘴边的话一下子顿住了。   先前还在信誓旦旦说自己是正人君子的魔尊,回神后当即面不改色道:“还没有。”   凤清韵闻言一顿,随即抬眸看向周围喧闹热烈的酒宴现场,意识到眼下已经是晚上后,他一下子蹙起了眉毛,似是在犯难。   龙隐勾了勾嘴角,用魔息轻轻阻挡了所有视线,却故意道:“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再不补充精气,若是那东西冒头可就来不及了。”   凤清韵当真被他故作认真的话语给骗了去,于是晕晕乎乎地应了,抬头吻了上去。   但哪怕他眼下大脑迟钝,却依旧记得这是在妖族的酒宴现场。   哪怕整场宴会没有灯火只有萤火虫一族偶然的光辉,凤清韵依旧在醉意中提着一口气。   就好像只要他一时不察,下一刻就会被无数双眼睛窥探到了一样。   这种无端的猜测使得他羞耻得头皮发麻,连眼睛都不敢完全睁开,就那么勾着人的脖子胡乱舔吻着,企图以最大的速度把精气勾出来。   然而偏偏受醉意影响,凤清韵本就不佳的技术一下子回到了最初的起点,那口精气就那么悬而未决,一时间怎么都吸不到嘴里。   凤清韵急得几乎贴在了那人怀里,顾不得自己被蹭开的衣襟,像只粘人的猫妖一样,勾着龙隐的脖子用舌头去舔吻。   最终那炙热柔软、带着酒香的舌头,还是在对方的纵容下,勾走了今日的第二口精气。   凡人若是被抽走一口精气,基本上当夜就能去投胎了。   便是修士,也没几个能挡得住日日这样抽的。   但偏偏龙隐就能,他不但能,而且还游刃有余。   只能说没有魔尊的实力,是玩不了这种哄骗美人的路数。稍微失手一点,恐怕就要变成蔷薇花下的亡魂了。   从这个角度上看,很难说是谁占了谁的便宜。   但凤清韵自小善良,对于动不动就要抽人精气这事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他攥着酒杯又喝了一口企图把此事装作正事,但心底那股传承了两世的愧疚还是逐渐弥漫。   最终,凤清韵在越来越浓烈的醉意下,说出了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   “我想到开花后怎么报答你了……”他晕乎乎地看着那月亮道。   龙隐闻言挑了挑眉,剥了颗果子喂给他后低声道:“怎么报答?”   凤清韵抿了抿唇,终于收回看向月亮的目光,转而抬眸看向他:   “据说花蜜是花妖身上妖气最浓郁的地方。”   “我决定……等我开花后,我便把花蜜酿了酒送给你……当做答谢。”   此话一出,龙隐的呼吸一下子凝滞了。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怀中人,突然有些怀疑这个醉醺醺的小蔷薇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但最终,恶劣的捕食者一句提醒也没有,只是眼神深不见底地看着他,半晌突然笑了,只不过笑得危险而意味深长。   他堂而皇之地趁着人喝醉占便宜,低头吻了吻怀中人的嘴唇:   “好,那本座就等着喝你的花蜜酒了,宫主可不能食言。” 第28章 狐梦   醉意在熏染下弥漫, 黑夜的宴会之中,暧昧的气息缓缓晕开。   过了半晌,凤清韵眯了眯眼, 隔着光晕没头没脑道:“萤火虫怎么不来我们这边?”   这是个很不着边际的问题,但龙隐听到“我们”二字后不知为何勾了勾嘴角, 道:“因为那些可都是幼崽,总是往这边来,动不动就要进食的蔷薇前辈把他们教坏了可怎么办。”   凤清韵反应了一会儿蹙眉道:“……我怎么就把他们教坏了?”   龙隐勾了勾嘴角, 仗着人醉酒后反应慢, 低头又亲了他一口道:“你说呢?”   凤清韵的反应果然慢了半拍,过了好一会儿才蓦然红了耳根,扭头端着酒杯又抿了几口酒。   就在这时,原本飘洒在宴席各处的萤火虫像是突然收到了命令一样, 开始向下面宴席的某处聚集, 似乎是要表演什么节目。   凤清韵对此却没太大兴趣,反而想起了刚来青丘时看到的那处地方,于是扭头看向龙隐道:“你想去看看通天佩吗?”   他虽然问的是龙隐想不想, 但话里的意思俨然是——我想去看看通天佩,你打算陪我去吗?   任谁被他用这幅表情看着, 莫说是通天佩, 便是刀山火海恐怕也去得。   龙隐于是勾了勾嘴角当即道:“走。”   两人趁着新一段的歌舞即将开场, 萤火虫的光亮全部集中在宴会正下方时, 就着夜色出了酒席,向山脚下走去。   不得不说凤清韵确实选了个好时间, 两人到达通天佩前时, 那地方空无一人,和黄昏刚来时的热闹场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凤清韵在通天佩前站定, 带着醉意抬眸看向那块光洁无比的石头。   只见那所谓的通天佩和世界上任何一块平平无奇的玉石没什么区别,甚至比起那些成色上成的玉石来,这块通天佩远没有那么通透。   它只能勉强映照出凤清韵的轮廓,甚至没有传说中的轮回镜有用,连血蔷薇的本体都照不出来。   凤清韵因为醉意靠得近了一些,见整块玉佩着实平平无奇后,有些失望地想扭头和龙隐说点什么,可他一抬眸却蓦然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玉佩仅映照出了他一人的身影,完全照不出龙隐的存在。   寒风一吹,凤清韵的脑袋瞬间清醒了一半,吓得蓦然回首,却见那人正站在自己身旁,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月色下,凤清韵突然意识到了为什么通天佩照不出龙隐的身影。   ——他是因自己而生的虚妄,是幻境的龙神,此界自然映不出他的存在。   凤清韵心下蓦然泛出了说不出的涟漪,就好似月色笼罩在大地上,一时间分不清虚幻与现实。   龙隐却好似完全不存在惆怅这种情绪一样,反而还有心情“啧”一声道:“这石头还挺准,知道本座并非现实之人。”   凤清韵闻言脱口而出:“龙隐……你到底是真实存在的吗?”   他眼下喝醉了喊龙隐大名时,竟和往日动不动就厉声的语气截然不同,听起来反而有几分发软。   龙隐忍俊不禁:“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会不会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场梦。”凤清韵睫毛微颤道,“你根本不存在。”   一想到真的有这种可能,他的胸口便好似呼吸不过来一般难受。   或许一切都是假的,连重生之事也是假象。   而当他再次睁眼时,便会看到被天崩摧残得不成样子的三界,以及再也没有那人的荒芜山洞。   龙隐见状故意逗他:“说不定还真有可能,你前世喜欢的那个怂货,早已在天崩前灰飞烟灭了。”   凤清韵闻言蓦然闭了闭眼。   “现在的一切都是幻境,”龙隐坏心思地继续哄骗他道,“不过就算是幻境又如何呢?你只能凑合和本座一起过了,小蔷薇。”   未曾想凤清韵听了这话,好似当真收到了什么打击一样,他蓦然睁眼,抬手抚在那块玉佩上,不顾耳边龙隐的胡言乱语,低声问道:“上神,您能告诉我……他和我一起回来了吗?”   龙隐说那些原本只是为了逗他,可当他眼见凤清韵哪怕醉酒后的执念也如此深重,呼吸一滞后,心下蓦然泛起了难以掩盖的酸意。   偏偏凤清韵问完之后还在执着地小声道:“前世的那个人……他和我一起回来了吗?”   此话一出,龙隐深刻明白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时间气得七窍生烟,连大度也装不下去了,凑上前捏着凤清韵的下巴道:“当真是醉了?哪有什么他,你好好看看现在陪你的是谁——”   然而那些带着醋意与偏执的话语尚未说完,下一刻,从始至终都和死物一样的通天佩竟然突然亮了。   凤清韵原本抑郁得整个人都要靠在玉佩上了,见状蓦然睁大了眼睛,酒意都醒了半分。   华光微闪过后,却见那巨大的玉面上,缓缓映照出了两抹清晰可见的身影——那是持剑而立的麟霜剑尊,和断臂靠坐在山洞石壁上的魔尊。   两人一下子愣住了。   却见画面之中的麟霜剑尊比起现在的凤清韵,似乎经历了更多的风霜雪雨,看起来更加冷傲也更加孤寂。   那不像是凤清韵的前世,反而更像是他饱经世事后的来生。   而断了臂的魔尊,则噙着笑靠坐在石壁上,眉眼间和眼下没有太大差异,但气质有一股略微而细小的不同——明明是面对天崩和极其不信任自己的宿敌,他依旧游刃有余,就好似早已知道了什么事般胜券在握。   龙隐见状却忍不住蹙了蹙眉,心底骤然升起了一股被冒犯般的不快,那不是面对慕寒阳时的不屑一顾,而是像头狼一样,当真遇到竞争者时的下意识警惕。   可偏偏此刻凤清韵的所有注意力却落在了玉佩中,那魔尊断臂处的鲜血,那鲜红的颜色刺得他眼眶生疼。   然而没等两人细看,玉佩上的画面便一闪而过,前世的画面转瞬即逝,随即映照出的是两人当下的清晰容颜,这一次龙隐没有缺席。   那宛如镜子般的玉璧清楚地映照出了二人眉眼间的错愕,但很快画面一闪而过,玉佩上的光亮也随之消散,又只剩下了凤清韵一人模糊的轮廓。   青丘山脚下的一隅之地再次陷入了沉寂,只留下一抹皎洁的月光洒在此处。   凤清韵蓦然回首,一眨不眨地看向身后那个微微蹙眉的人,语气一时间竟有些颤抖:“你是……”   “本座前世还断了臂?”龙隐似乎却完全没有把自己和那人联系在一起的意思,反而不屑一顾地嗤笑道,“越发像个丧家之犬了。”   “龙隐,通天佩的意思是,”凤清韵却不管不顾地,在醉意中脱口而出,“你也回来了。”   “那只是块经年不用的破石头,它说什么你便信什么?”龙隐不知为何有些急躁,似是不愿意让凤清韵把自己和前世当做一人。   “……你只是不记得了而已,我知道。”凤清韵闻言却垂了眸子,他本就固执,往日只是被温润如玉的表象掩盖了而已,如今喝醉了酒,骨子里那点执着一下子便显露无疑了,“我一直都知道。”   “本座自己都不记得,你——”龙隐把话说到一半,却蓦然对上了凤清韵在月色下一眨不眨看向他的目光,那眼神几乎晃了他的眼,蛊得他当即咬住话头。   没人能顶住凤清韵那么看自己,便是魔尊也不行。   “……行吧,你高兴便是。”龙隐似是认栽道,“你说本座什么便是什么。”   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俨然还是不愿把自己和前世当做一人。   凤清韵却因为醉意没有听出来,闻言只是看着他不吭声,半晌突然道:“……对不起。”   “又怎么了祖宗。”龙隐闻言心下猛地一跳,连称呼都变了,“你又对不起我什么了?”   凤清韵却垂了眸子不敢看他,一时间连睫毛都在颤抖,似是当真愧疚不堪一样:“前世那把簪子……你刚送了我便捏碎了,对不起,我不知道你雕了那么久。”   龙隐闻言一顿后,心下却升起了一股莫名且阴暗的畅快感。   他看着凤清韵带在发间的那把因为醉意而微微歪斜的蔷薇簪,心下却忍不住想到。   ——你送的簪子他随手就砸了,便是为他而死,让他念念不忘又如何,最终不还是和慕寒阳一个下场。   但他深知此话不能说出来,否则凤清韵势必要生气。   “没事。”于是龙隐面上装得人五人六道,“不过本座失忆了,不记得,所以你为什么把那簪子捏碎了?前世就那么恨他……恨本座吗?”   “……不是恨你,而是因为你送的是桃花簪。”凤清韵低声道,“我以为你在嘲笑我开不出花来。”   龙隐一听这个,却没像凤清韵想象中那样忍俊不禁,反而眼神有些晦暗不明地看着他,半晌把他头上那把因为醉意而略微有些歪斜的蔷薇簪拿了下来。   “马上就能开了。”龙隐说着把那把蔷薇簪调整好位置再次插在他的发髻上,“我们凤宫主再也不是六百年都开不出花的小蔷薇了。”   凤清韵顿了一下恼羞成怒道:“……你果然是在嘲笑我!”   “这怎么能叫嘲笑呢。”龙隐却难得没借机会逗弄他,反而认真道,“哪怕没了记忆本座也知道,那叫心疼。”   凤清韵一怔,隔着月色看了他半晌,蓦然毫无征兆地再次重复道:“龙隐,待我开完花……会把欠你的一切都还给你的。”   龙隐闻言一顿,挑了挑眉想说本座不需要你还,你我之间本就该互相亏欠。   可下一秒,凤清韵又冷不丁话锋一转道:“但……血契覆盖期间,你不能太过分。”   二次血契带来的影响,两人就像是心照不宣一样,从来没提过,眼下凤清韵却趁着酒意说了出来。   龙隐勾了勾嘴角,在月光下眼神晦暗不明道:“已经开始考虑血契之事了……怎么,如何才能开花,你已经有眉目了?”   凤清韵摇了摇头:“还没有,但看狐主胸有成竹的样子,我信他。”   他坦坦荡荡的信任模样不似作伪,但龙隐却忍不住眯了眯眼。   ——真可怜啊,年仅几百岁的小蔷薇,连开花到底是什么概念都不知道,就要面对这些。   龙隐心底这么想,面上却勾了勾嘴角,带着几不可闻的恶劣回到了先前的话题:“既然如此,那对于凤宫主来说,到底怎么才算过分?”   凤清韵呼吸一滞,抿了抿唇道:“……反正倘若你当真做了过分之事,之后反噬阶段我都有报复回来的机会,你行动之前最好想清楚了。”   “哦——那凤宫主打算怎么报复本座?”龙隐闻言极度不要脸地挑了挑眉,“像传闻中那个妖修一样,把本座折磨致死吗?”   凤清韵却不知为何听不了死字,闻言当即蹙了蹙眉:“你不会说话能闭嘴吗?”   龙隐闻言一笑:“好好好,本座方才只是逗你,不说便是了,何必那么恼呢。”   “而且本座怎么会舍得欺负你呢。”龙隐顿了一下后张嘴便来,“放心开花便是了。”   凤清韵哪怕是喝醉了也知道他这张嘴不可信,瞪了他一眼后转身便走,龙隐笑着跟了上去。   待两人回到酒宴上时,喝醉酒的白若琳已经被她新认识的那些狐妖姐姐带回屋里休息了。   不过宴会并未到此结束,或者说,眼下才到节日最热闹的时候。   荷叶托着各式各样的美酒在空中飞舞,宾客们可以随意取用,但宴席上的规矩是拿了便要喝完,倘若喝不完就要下去表演助兴。   为此凤清韵一杯都没敢再拿,却挡不住龙隐每样都要尝一口,尝完后,捡了好喝的变着法哄他喝。   凤清韵原本不想喝,奈何他得知了龙隐和自己一起重生,只是失忆的消息后,心情不知为何好了不少。   天地之间,原来并非他孑然一身。   只不过……那人果然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那代价或许就是他的记忆。   想到这里,龙隐递到他嘴边的那杯酒似乎再没拒绝的理由了。   人一旦心软就容易被不怀好意之人拿捏,就这样,两人回到宴席内没一会儿,凤清韵便被哄骗得几杯酒下肚,又喝得上了头。   刚好狐主青罗忙完节庆之事,主动端着酒杯走了过了。他身后还跟了一人,是个身着绿袍的女子。   两人抬眸望去,那女子俯身微微一拜。   “在下风荷举。”那女子浅笑道,“在下道侣乃是桃花妖,故而特奉青罗大人之命前来拜见二位。”   “我虽受大家抬举,称一声狐主,但毕竟不是妖主。”青罗紧跟着解释道,“再加上我本体又为妖兽,对灵植类不甚了解。虽然狐梦之术大概率可解开花之事,但如何开,怎么开,还需要有经验之人方能解释。”   凤清韵撑着醉得昏沉的脑袋道:“有劳狐主了,实在是费心了,二位快请坐。”   妖修本就没那么多礼数,青罗和那绿衣女子闻言也没推让,当即便坐了下来。   全程一言不发的龙隐待二人坐下后,却冷不丁开口道:“风道友也是花妖吗?”   风荷举闻言后背都坐直了几分,连忙道:“当不起陛下一声道友,实在是折煞在下了。在下并非花妖,但开花之事,以在下的经验,很有可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或许比我道侣更清楚其中的关隘。”   “你不用紧张,”龙隐一听她解释这么多便明白了她的心思,摆了摆手道,“本座并非不信任你,只是有些好奇花妖会寻什么样的修士作为道侣,仅此而已。”   风荷举闻言松了口气,莞尔一笑道:“在下本体是昆虫,想必以二位的聪慧,定能猜到在下本体究竟为何。”   昆虫一族确实不像花妖那样对本体讳莫如深,如此倒也合理。   龙隐闻言端了杯酒,挑眉看向凤清韵道:“凤宫主,打个赌?”   凤清韵慢了半拍才道:“赌什么?”   龙隐道:“就赌谁先猜出这位道友的本体,猜不出来的人喝酒。”   凤清韵闻言没说赌也没说不赌,只是扭头看了看风荷举的打扮,半晌眨了眨眼道:“……敢问阁下本体可是蜻蜓?”   那女子闻言笑道:“凤宫主果然厉害。”   “看来是凤宫主赢了。”青罗当即笑道,“陛下请吧。”   “凤宫主方才可没说要赌,这不能算数。”龙隐说着就要抵赖。   可下一秒,凤清韵却举着酒杯抵在了他嘴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道:“都道是君子一言——”   龙隐挑了挑眉:“本座又不是君子。”   凤清韵却眯了眯眼,借着醉意抛弃了那些繁文缛节,直接了当道:“你喝不喝?”   那举着酒杯的皓腕好似当真凝了霜雪一般,比月光还要皎洁。   龙隐呼吸一滞,当即败下阵来,嘴上却依旧硬气道:“本座若是说不喝,凤宫主还能硬灌不成?”   这话若是旁人听了,恐怕以为魔尊已经因此不悦了。   便是旁边七窍玲珑心的狐主听了,心下都忍不住一跳。   实际上龙隐只是下意识嘴硬几分,凤清韵只要再多骂他一句,别说是酒,砒霜他恐怕也喝了。   然而下一秒,凤清韵却什么都没说,就那么一言不发地,当真把酒杯抵在他的嘴边,抬手就往里灌。   这次可没有魔气掩盖,周围所有赴宴的妖修见状都惊呆了,连狐主都微微睁眼,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   没了那人放下杯子,白皙修长的手指敷衍般擦过龙隐的嘴角,没好气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周围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最终却见传闻中喜怒无常的魔尊沉默了三秒后蓦然笑了:“本座平生最好吃罚酒,宫主若是不信,不如再喂一杯?”   有人在酒宴上只是当众念了封信便恼羞成怒,有人却在酒宴上被当众灌酒也不恼。   如此反差激起的涟漪本该是巨大的,可凤清韵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忘了前者,于是眼下的他也只是看了龙隐一眼后扭头带着醉意道:“让二位见笑了。”   “无妨无妨,”狐主回神后当即笑道,“仙酿节本就是美酒与喜悦的节日,在下仅代表妖族,敬二位一杯,感谢二位的远到而来。”   众人又寒暄了一番,当真酒过三巡后,紧跟着谈论起了正事。   凤清韵也因此明白了,狐主为什么特意把此事放在微醺之后,神识最惬意的时候谈论。   “我相公很久之前也开不出花来,其实不仅是他,很多花妖也开不出花来,但大部分花妖一开始都不知道为什么,亦或者说,他们不想知道为什么。”风荷举道,“我相公曾经便是如此。”   凤清韵闻言一愣:“不想知道?”   “对。”风荷举点了点头道,“开花代表着花妖的成熟与盛放,而心下有结之妖,自然难以开花。”   她说着给凤清韵又倒了一杯酒:“所以在您心中,到底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以至于您忌惮,亦或者害怕开花呢?”   凤清韵一愣——害怕开花?   他恨不得立刻开花结束血契之事,怎么会害怕开花呢?   他闻言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是荒谬二字。   而龙隐闻言也垂眸看向他。   顶着那人的目光,凤清韵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要逞强:“我并未惧怕——”   “这个问题,您现在不必急着回答。”风荷举却道,“或许等到青罗大人的狐梦之术生效,便会知道答案了。”   “我来只是想告诉您,无论如何,在梦中请直面自己的内心。”   “无论是痛苦或是喜悦,是渴求还是厌恶,都是您最本质的想法。”   “如若连梦中还欺骗自己,那可能真的开不出花来了。”   她说得很委婉,凤清韵却听懂了——花妖开花应该和人族长大一样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而开不出花,便是因为他心有顾忌,不够坦诚。   狐梦之术并非直接让他在梦中直接开花,而是替他找到症结所在,最终能不能开出花来,还需要他直面自己的内心。   想清楚了这一切,凤清韵止住了话头,沉默了半晌后端起剩下的酒,难道主动敬了他们一杯:“多谢二位。”   他言语之间只谢两人,却不谢从始至终陪他左右的龙隐。   显然以凤清韵的教养不会故意忽略此事,只是在他心中,自有亲疏远近内外之分。   至于谁在他心中被划为了内人,谁又是外人,当真是一目了然。   青罗身为狐族,一眼便看穿了其中的弯弯绕绕,恐怕比凤清韵自己还要了解他的想法。   但他也不戳破,只是他笑着喝了口酒道:“剑尊客气了。”   众人又接着宴会饮了几杯,待到节庆彻底结束时,已经是深夜了。   狐梦之术本就是最低阶的狐族伴生术,不需要太多弯弯绕绕的施咒方式。   当凤清韵回到狐主特意为他和龙隐安排的住处后,青罗只是让他躺在床上,用尾巴尖在他眼前轻轻一扫,而后便道:“请入梦吧,剑尊。”   凤清韵闻言下意识想要抵抗那股睡意,龙隐却坐在他的身旁道:“睡吧,本座在呢。”   此话一出,凤清韵彻底放下心来闭上了双眼,转而陷入了梦境。   而在意识彻底消弭的前一秒,他只来得及在醉意中告诉自己一句话——要开花。   只有开了花……才不会让那人流更多的血。   所以无论真相到底是什么,他这次一定要开花。   只这一个念头成了凤清韵在梦境中唯一铭记之事,而后他便彻底失去了意识,什么也不知道了。   传闻狐梦之术带来的大多是美梦,所以遭受者一经入梦便不愿醒来。   可随着梦境降临,凤清韵一开始感受到的并非是愉悦或兴奋,而是疼痛。   是剧痛。   是深入骨髓的,刻骨铭心的疼痛。   那痛像是寒冰冻在断骨处一样,痛得凤清韵后背发凉。   以至于他痛得意识全无,过了良久才意识到那熟悉又陌生的疼痛到底是什么——是砍枝断芽之痛。   是早已被他故意抛在记忆深处封存的,自以为早已忘记的疼痛。   待到逐渐习惯疼痛的那一刻,凤清韵脑海中浮现的不是剧痛后的迷茫,而是拨云见日般的了然——   是啊,怎么可能不痛呢?   一根根支蔓砍去,一抹抹新芽掐去,怎么可能不痛呢。   所以,他为什么一直开不出花呢?   ——当然是因为开了花,便是多了一处器官,疼痛自然便会多一处来源。   既然长出的新芽是要摘去的,发出的新枝不知何时是会被砍去的,那么长出的花苞便会成为新痛的源头。   所以他不能开花。   开了花,花苞会被摘去,花瓣会被剥离,花蕊也会被人剜出。   疼痛会更上一层楼。   可曾经所有经历过的疼痛都是只能忍受而不能抱怨的,因为那些痛的源头本就是“正义”的,是凤清韵自小以来受到的教育中,不容置疑的“正确”。   奉献本就是正道修士天经地义的事,要从妖到人,就该有“兼济天下”、“舍己为人”的觉悟。   不应该抱怨,更不应该有悔恨,只有这样才不是“异类”。   可思想虽然能够被教化,但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是不行的。   哪怕是最无知的幼虫,也知道趋利避害,更何况化了形的妖。   所以哪怕认为一切的痛苦都是“正确”的,哪怕当真愿意如传说中的天神菩萨一般割肉济世,凤清韵依旧难以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地在潜意识中警告自己——   不要开花。   不能开花。   没有人会保护你的花苞和花蕊,包括你自己。   原来真相荒谬到幼稚。   没有什么多余的缘由。   他只是一株因为怕疼,而不敢开花的小蔷薇而已。 第29章 洞房   潜意识中不愿面对的真相, 最终揭开时,就像是揭开伤口一样,代价是巨大的。   一点点舔舐过去自己强行掩盖下的伤口, 起初必定是鲜血淋漓的。   哪怕是以坚毅著称的剑修,都做不到无动于衷, 可也只有直面疼痛,才能真正成长。   新芽会从断枝中生出,而花苞也会在疼痛中绽放。   若是从始至终都只有疼痛也便罢了, 习惯了痛便能忍受一切。   然而只有被真正好好对待过, 才会明白,那些掺杂着疼痛的情感本就不叫爱。   剧痛之间,凤清韵的思绪却是平静的。   原来是这样……他的执念,他的恐惧, 一直都未曾消退。   他骨子里还是那个因为怕疼而不敢开花的血蔷薇。   他从来都是故作坚强的镇定, 也从来没有真正长大过。   怪不得开不出花,若是在这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下,能开出花来才是有鬼了。   梦境中的凤清韵甚至还有心思嘲讽自己, 可现实之中,躺在床榻上的他却在龙隐的目光下缓缓蹙紧了眉毛, 因为疼痛咬紧了牙关, 几乎浑身都在发抖。   龙隐见状微微蹙眉, 抬手过去想攥住他的手腕, 却被沉浸在痛苦中的人一把抓住了右手,牢牢地攥在那里, 不让他动弹。   龙隐只觉得入手之间一片冰凉, 那人的手心冷得彻骨。   他的心脏骤然被提了起来,好似被硬生生攥了一把一样生疼。   只有那人手心中练剑时磨出来的一点茧子勉强唤回了龙隐的思绪。   ——他到底在梦里梦到了什么?   许是看见龙隐蹙眉猜出了什么, 一旁的狐主青罗主动解释道:“狐梦之术并不像大部分人所传言的那样,梦到的尽是些向往期待之事,它所映出的实际上是梦境主人内心深处的本真。”   “不过整个梦境不可能只有一段痛苦,熬过这一段便好了,陛下不用太过担心。”   言下之意,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不用紧张得跟老婆要死了一样。   可龙隐就好似没听见他的话一样,他就那么攥着凤清韵的手腕低头看了他半晌,蓦然道:“本座要去梦里看看他。”   青罗闻言一愣,意识到他的意思后当即道:“以您神识的强度恐怕——”   “无妨。”龙隐却直接了当地打断道,“狐梦之术本就为以假乱真的幻境之术,而对幻境之术,本座比你更熟。”   敢在狐族面前对幻术如此自信,青罗被他噎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魔尊都把话说到这里了,同为渡劫,青罗也不好充人师再多说些什么。   最终他九尾微聚,依着龙隐的意思给他施加了狐梦之术。   龙隐和衣躺下,手上半抱着微微蹙眉的凤清韵。   临睡去之前,龙隐道:“本座守着他便是。”   这话说得并不客气,基本上相当于直截了当的赶人了。   言罢没等青罗做出反应,他便闭上了眼睛,抱着怀中人陷入了梦境。   而后身为狐梦之术的施法者,青罗当即便意识到——狐梦之术当真在龙隐清醒的状态下生效了。   而且不仅如此,他居然能明显地感觉到,龙隐确实有一部分神识是清醒的,甚至那部分神识就那么笼罩在上空。   像是无声守在宝物面前,不允许任何人侵占的龙一样,虎视眈眈地看着进犯者。   如此能清楚控制神识的修士,青罗活了数千年也是第一次见,见状忍不住眉心一跳——魔尊龙隐,他的本体和来历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自从他横空出世,天道之下第一人的交椅便坐得如此稳固,分明魔道仅有他一尊渡劫,可千年来连正、妖、黄泉三道都没能撼动魔道分毫?   可没等他想出结果,像是无声的催促一样,那骇人的神识蓦然张开,送客之意溢于言表。   青罗陡然回神,清了清嗓子后道:“入梦之后请一切以梦主的意识为主,切记不要忤逆他。”   言罢青罗便转身离开了。   而在凤清韵的梦中,断枝的疼痛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突然间便缓缓淡去了。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舔舐他的伤口一样,疼痛被舔得缓缓淡去,连带着也舔走了一部分记忆。   一片荒芜的意识间,只剩下了临入梦时刻凤清韵自己在脑海中告诫自己的那句话——要开花。   无论有多么痛,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开花。   但要开花……如何才能开花呢?   执念的催促下,凤清韵再一次睁眼,却看到了眼前一片艳红色,红得似血。   他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那是盖头的颜色。   此刻的他正凤冠霞帔地坐在什么地方,可凤清韵并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梦境中的他只余下了本能,再没有教养出来的温润如玉,更没有必须遵从的礼节。   现实和幻境中的记忆在梦境中交错扭曲。   凤清韵在盖头下微微蹙眉,一时间有些搞不清楚情况。   此刻的他只记得自己要开花,但是……开花需要什么来着?   好像是需要……授粉?   此念头一出,梦境蓦然变了。   凤清韵看见自己坐在仙宫的寝殿之内,隔着艳红的盖头,一眨不眨地看向远处。   而他的师兄正站在寝殿的床边,穿着大典时的礼袍看着他。   而当凤清韵看向他时,凝滞的时间好似开始了流动。   只见慕寒阳眉眼间充满了爱意,口中唤的则是:“玉娘,今日是你我大婚之日,我总算等到这一日了。”   言罢,他几乎是兴奋到颤抖着走上前,作势要给凤清韵掀盖头。   “你不是要把我献给龙神吗?”可下一秒,凤清韵却轻声打断道。   “我的龙呢?”   此话一出,慕寒阳的声音戛然而止。   仙宫外不知为何雷声大作,慕寒阳的脸色在电闪雷鸣间,变得格外难看。   在梦中,凤清韵有些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亲手将他送进龙窟的未婚夫,还是多年以来求而不得的大师兄。   亦或者两者都是,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曾经虚假的,被人处心积虑勾勒出却又不加珍惜的爱意,早就在一日日的磋磨与真相面前灰飞烟灭了。   慕寒阳到底是他的谁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他有些厌弃地收回目光,没等到答复,正打算亲自起身,慕寒阳却故作正常地压抑着神色,只是压抑得有些扭曲道:“玉娘,你在说什么,哪里有什么龙?”   “那只是你的幻想而已。”   ——一切都是假的,根本就没有什么龙,那只是你臆想出的神明罢了。   凤清韵闻言却好似被戳中了什么痛楚一般,蓦然抬眼,语气森然道:“假不假,还轮不到你来定夺。”   言罢他反手摘了盖头便要起身。   慕寒阳见状吓了一跳,当即口不择言起来,只是这次喊的竟然是:“清韵,神是要为天下人而死的,你和祂只能是惘然,和我才是你唯一的——”   可他话还没说完,寒光骤起,鲜血骤溅,一剑穿心。   慕寒阳低头看向穿过自己胸口的那把剑时,眼神中还带着愕然。   凤清韵一手持着麟霜剑,一手攥着血红的盖头。   杀伐果断的麟霜剑尊和幻境中凤冠霞帔的玉娘突然间便模糊了界限。   他看着滴血的剑锋和缓缓倒在他剑下的人,毫不掩饰言语之间的厌烦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真的很烦。”   “为天下人而死,这不是你时常挂在嘴边的话么?”凤清韵说着拔出了麟霜剑,看着倒在地上逐渐失去生机的慕寒阳,语气冰冷道,“说得这么情真意切,那不如你替祂去死吧。”   慕寒阳睁着眼睛倒在血泊之中,俨然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他似乎不明白自己的师弟怎么会如此对待自己。   更不清楚,为什么他的玉娘,会爱上一道从幻境中诞生的幻影。   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幕只有在凤清韵的潜意识中上演了无数遍,才会在此刻彰显的如此利落。   狐梦之术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写照。   在那尸体死不瞑目的注视下,凤清韵看都没看慕寒阳一眼,抬脚便迈过了他的尸体。   殿外雷电交加,凤清韵拎着剑刚到门口,寝殿的门便被什么人推开了。   凤清韵持着剑看向来者,脸颊侧还溅着血。   那明明是一张温润如玉的容颜,此刻却显得有些妖冶。   推开门的是几个无脸的人,看起来诡异异常。   可凤清韵却没由来地从他们不存在的眉眼之间,看出了一丝谄媚。   而当他一手握着剑,一手攥着盖头,隔着那几个无脸人望过去时,却见他们身后,仙宫寝殿外玉制的台阶,不知何时又变成了乡间的小路。   而身处梦境之中的凤清韵,眼下并未觉得有什么异样。   似乎一切都本该如此一样。   令他窒息而压抑的仙宫之外,本就该有这么一条路,让他远走,永远不必再回来。   凤清韵刚收回目光,那几个无脸的侍从便低声下气而恭敬地“开口”道:“宫主,龙神已经在上面等着您了。”   凤清韵擦了一下剑上的鲜血,没问哪里是上面,而是问道:“等着我干什么?”   为首者理所当然地说着直白的话语:“自然是洞房。”   ——洞房?   以花妖的本能来说,洞房,便是授粉。而授完粉,自然也就能开花了。   入梦以来最大的执念一下子得到了显化,凤清韵当即回了神。   他收回剑,把左手上的盖头重新给自己盖好,而后在一众侍从的簇拥下,坐上了那几人身后的那辆艳红到似血一样的喜轿。   “那就起轿吧。”   “去洞房。”   凤清韵披着血红的盖头,坐着鲜艳的喜轿,再一次摇晃着上了山。   他的身后是渐行渐远的仙宫,和被他亲手所杀,此刻正倒在血泊之中的“心上人”。   那条路的尽头处本该是龙窟,而那里有的本该是鲜血淋漓且千疮百孔,只能等着他去救赎的龙神。   可梦境是没有道理的。   一行“人”沿着山路走了良久,终于,似是到了目的地。   悄无声息地落轿后,凤清韵安安静静地在轿子内坐了片刻。   而后在一片寂静之间,有什么人掀开了帘子,递了一只手到他面前。   原本轻飘飘的盖头不知为何变得鲜艳而厚重起来,好似先前的一切不过是既定的剧目,连戏服都那么简陋,而眼下的一切却是真的。   凤清韵只能透过厚重盖头之下的一点缝隙,看到那人递过来的一只手,除此之外的情况便再也看不清了。   但明明没有看到那人的脸,他却毫无犹豫地攥着那人的手摇晃而下。   垂眸之间,四周只有两双绣着鸳鸯的喜鞋,一双是他的,一双是身旁人的,除此之外再无他者。   这便说明——这是他杀了负心人之后,要和他一起拜堂的新丈夫。   来时接轿的无脸人不知何时全部消散,只剩下他的新丈夫扶着他,一步一步地向殿内走去。   一路上,凤清韵看到脚下大片大片鲜红的彼岸花。   于是他就那么隔着盖头抬眸望去,哪怕什么都看不见,他也无比笃定——尽头处便是魔宫。   凤清韵因此扭头想要去看身旁人的容貌,虽然不知为何他用尽了全力却什么都看不见,但哪怕是在梦里,他依旧在冥冥之中知道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到底是谁。   可等到进了魔宫正殿的殿门,身旁扶着他的人也跟着不见了。   没了接引者,凤清韵于是就那么穿着嫁衣,凤冠霞帔地站在那里。   下一刻,龙尾挑开他的盖头,用尾尖自然无比地抹去了溅在他脸颊上的鲜血。   凤清韵抬眸望去,却见伟岸而巨大的龙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是没有任何伤痕的,真实存在的神明。   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忍不住抬手摸向了龙的鳞片。   而那非人的瞳孔就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任由他堪称忤逆的动作,巨大的反差造就了荒诞的旖旎。   “众生将你献于我。”龙垂下头,近在咫尺地盯着他的眼睛道,“你要负心之人和他们一起去死吗?”   那几乎是一种蛊惑的口吻,好似只要凤清韵开口,他所记恨之人便会全部不复存在。   凤清韵闻言却摇了摇头:“负心之人已经被我杀死了。”   “我到此来,是我自己有所求,与众生无关。”   听到他杀了慕寒阳,龙难得顿了一下,而听到他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有所求后,龙差点演不下去,最终勉强维持着神明的威严道:“那你所求为何?”   “我想开花。”凤清韵摸着龙的鳞片,语出惊人道,“我要你为我授粉。”   他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诉求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话语之间尽是毫不客气的,彻彻底底的命令口吻。   那副姿态不像是被献祭的新娘,更不像是有求于龙神的信徒,反而更像是御龙者在命令自己的属物。   龙顿了一下后竟蓦然笑了,下一秒,殿内蓦然升起了一股烟雾。   凤清韵在烟雾中微微蹙眉,而后他便感觉到,他按着的鳞片在雾气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随即变成了一双熟悉的大手。   那人一把攥住凤清韵的手心,将那身着嫁衣的新娘直接拽到了自己身前。   巨大的龙一下子变为了英俊的男人,凤清韵微微睁大了眼睛,似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而这男子身上还穿着艳丽的喜服,配上那张英俊到有些深邃的容颜,竟一下子撞在了凤清韵审美的心坎上,使得他一时间有些发懵。   “你说让本座授粉,本座便要授粉吗?”那英俊的龙神抵着他的鼻尖道,“难道没有人教过你,求神办事也该有应有的态度吧?”   凤清韵勉强回了神,低声道:“……你要什么态度?”   “本座要你……”那不要脸的龙仗着凤清韵梦中不知事,蹭着他的鼻尖低声狎昵道,“恳求龙神大人为你授粉。”   面对如此霸道的神明,倘若是清醒的凤清韵此刻早就该让他滚了。   但眼下是在梦境。   梦境的一切都是源自真心的。   刻在骨子里的开花诉求在此刻压倒了一切。   凤清韵垂着眸子,睫毛宛如鸦羽般颤抖道:“……恳求龙神大人为我授粉。”   终于得逞的龙神忍不住了勾了勾嘴角。   梦境对这个入侵之人没有任何排斥之意,就那么任由他低声诱哄道:“你想在此处洞房吗?”   梦境的主人顿了一下,似是还有些迷茫,可下一秒,魔宫原本空空荡荡的正殿,赫然变成了被红绸绫罗装潢裹饰的寝殿,一眼看过去绮丽非凡,无一处不在透露着典礼的庄严与喜庆。   龙隐见状一顿,突然意识到了一件让他心下发麻的事——凤清韵虽是妖修出身,可骨子里却是个极其看重仪式的人。   哪怕是在梦里合欢,也要三书六礼,凤冠霞帔,才愿如此。   可如此看重仪式的凤清韵,却前世最该喜悦的大婚之夜,安安静静地坐在那期待已久的喜榻上,等了那人一整夜。   想到这里,龙隐心下好似蓦然被刺了一针一样。   不过这一次角色翻转,没等他深陷在心疼之中无法自拔,凤清韵竟拽着他的手在那大红的床榻前坐下。   可方才放下大话的龙神依旧没有动作,凤清韵忍不住微微蹙眉,直白且理直气壮催促道:“不是要授粉吗?我求也求过了,你还要如何?”   那近在咫尺的眼睛认真而专注,语气间带着迫不及待的催促,好似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经历什么一样。   他当真把这当成了一场梦,肆无忌惮地展现着最本真的自己。   就像是终于顺从本心怒放的蔷薇一样,美得不可胜收。   龙隐回神后勾了勾嘴角,捏着他的下巴蓦然吻了上去。   “唔……”   鲜艳的嫁衣被人解开,露出内里纯白的里衣,可艳红的布料又未完全退下,反而挂在臂弯之间,将褪未褪。   那人的动作十分珍重,如果凤清韵有记忆,只会震惊于他和往日截然不同的架势。   可眼下他只觉得这人动作又慢又麻烦,坐在榻上等了没多久便有些不耐烦了,抬手就去扯对方的喜服。   龙隐见状也不恼,甚至故意停了动作。   奈何凤清韵说是结过一次婚的人,却着实没有给人脱衣服的经验,上手半晌也只是扯下了喜服上的腰带。   眼看着他逐渐起了火气,甚至就要在床上拔剑时,龙隐终于笑了一下,反手扯掉自己的外衣,没等怀中人反应过来,搂着他的腰便直接将人按在了床上。   “——?!”   凤清韵有些猝不及防地看着身上人,一直被本能驱使的大脑没由来升起了一股紧张。   好像不太对……掩藏在深处的意识在朦胧中想到,这当真是梦吗?为什么能真实成这个样子?   梦境在梦主的怀疑下几乎要出现崩塌,但千钧一发之际,龙隐掐着他的下巴低声道:“走什么神,不是你说要本座为你授粉的吗?”   ……对,他要授粉开花。   逐渐失焦的瞳孔稍微恢复了几分,龙隐随之压下,蓦然吻住了他的唇舌。   即将苏醒的意识终于被开花的本能彻底压了下去。   “授粉之前先要干什么?”厮磨间,那活了不知道多少万年的龙在此刻竟然装起了无知,“本座不懂,凤宫主教教我?”   凤清韵就更不懂了,但被人亲得意识迷离间,他全靠本能抬手,胡乱搭在那人身上,隔着单薄的里衣摸了一手炙热的肌肉。   好舒服……   于是他就那么毫无章法地继续贴在那人身上,却不得要领,没有丝毫向下的迹象。   直至将人摸得呼吸一滞,随即发沉,方才还大言不惭,说自己什么都不懂的人,此刻一把抓住凤清韵的手,顺着衣襟便探了进去。   指尖被烫得下意识要蜷缩,却被人硬生生按在那里。   隔着布料的触感和结结实实的肌肤相亲感是完全不一样的。   六百年没开过荤的小蔷薇一下子便被勾得找不着北了,正当他被人哄骗着,软着腰身打算去脱对方的里衣时,那人攥着他的手不知道碰到了哪里。   入手之间触感让凤清韵一愣,意乱情迷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他愕然地睁大了眼睛,而后像是被吓到了一样,不可思议地看着身上人:“你怎么有两——”   哪怕是最直白的梦境,凤清韵也没能把剩下的话说出来,反而忍不住红了耳根,触电般想要把手抽回来。   可那登徒子一样的龙神就那么死死地按着他的手腕,一寸寸吻过他的脸颊,最终停在了他因为愕然而微微颤抖的眼睑处。   他一边吻着怀中人的眼睛,一边在他的战栗中,带着深不见底的欲念低声调笑道:   “凤宫主有那么多花苞,本座若是只有一个,怎么给你授粉?” 第30章 旖梦   凤清韵闻言, 面色似乎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被这人给说服了。   但很快他便回过了神,哪怕是在梦中, 所剩无几的理智也告诉他——不行,不可以, 如果当真这么做真的会坏掉的。   凤清韵起身就要跑,却被早就有准备的人扣着腰拽回来,直接按在了床褥之间。   那人用的力气并不大, 床铺也是软的, 但凤清韵还是被摔懵了。   没等他回神,龙隐搂着他的腰便压了上来,低头间,炙热的呼吸全部喷洒在了他的后颈上。   “你不是要开花吗?”龙隐低声戏谑道, “跑什么?”   凤清韵死死地抓着身下的被褥, 耳根红得像要滴血一般,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不行……”   “怎么就不行了?不是你说要授粉的吗?”龙隐从身后绕过去捏住他的下巴,强行凑上前低声道, “那你说求求龙神大人。”   他故意隐去了后面半句话,压根没说求了就能放过凤清韵。   但身处梦境之中的人思绪本就浑噩, 又被他如此哄骗, 自然是昏了头脑, 一时间慌不择路道:“求求龙神大人……”   他的脸颊上还带着方才杀人时溅上去的血, 眼下却好似惊弓之鸟一样,透着说不出的反差与艳丽。   说完那句话后, 凤清韵却看见他的龙神大人一笑, 抬手擦去他脸颊上的血道:“求也没用。”   凤清韵闻言浑身一僵,回过神后恼羞成怒地瞪他:“你——”   不过没等他把话说完, 便被人掐着下巴吻了上来。   红烛帐暖,床帷缓缓落下,只露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无力地抓在床褥之间。   曾经攥着剑柄的手心磨在光滑的布料间带起微妙的痒意,修长白皙的指背按在鲜艳的喜褥上,颤抖间挂着不知道从哪落下的汗珠,一时间显得格外意乱情迷。   凤清韵断枝的时候没有哭,剧痛之下没有哭,哪怕是前世面对天崩,绝望面前亦没有哭。   在曾经熟识他的人眼中,他似乎总是温柔却坚韧,守礼且成熟的。   哪怕是慕寒阳,除了他刚化形的那一年外,也几乎没见过凤清韵流泪的模样。   可眼下红烛帐暖,分明是无边的舒适间,他却抓着手下被褥,忍不住呜咽,眼泪像是珠子一样向下掉,嘴中不住骂道:“你混蛋……”   “小小蔷薇,还敢骂本座。”那人吻掉他的泪珠戏谑道,“不敬神明,你自己说该怎么罚?”   “你是个什么神……你分明就是个王八蛋——”凤清韵红着眼角破口大骂。   可他匮乏的词汇还没用完,整个人的面色突然一僵,而后蓦然变得惊恐起来,声音都出现了几分颤抖:“……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王八蛋只是想提高给你授粉的效率。”那不要脸的龙神掐着身下人的腰轻笑一声,“方才骂得真好听,现在怎么不骂?嗯?”   他面上端的是游刃有余,可脖颈之间的鳞片都因为兴奋而露出来了。   凤清韵死死地抓着被褥,一时间半个字都挤不出来,龙隐见状怕他当真失去意识,啧了一声:“回点神,凤宫主。”   下一刻,凤清韵搂着他的脖子被他硬生生翻了过来,整个人几乎小死了一次,为此抓着他脖子上的鳞片,差点把那处鳞片抠下来。   而龙隐对此面不改色,好似当真抠下来也无所谓一样,反而低头狠狠地亲了那人一口。   而麟霜剑尊也不愧是麟霜剑尊,哪怕到了这种地步,凤清韵依旧咬牙切齿地躲开了他的吻,随即挂着泪也要骂道:“不许……你个王八蛋,不许一起——!”   龙隐一哂,压根不把他的威胁放在心上,只当哄骗两句便足以让这朵没有任何阅历的小蔷薇松口,可下一秒他却蓦然一僵,发现自己不知开不了口,甚至连动作都做不了了。   ——不能忤逆梦主的想法。   狐主的话语骤然浮现在耳边,龙隐这下子连思绪也僵住了,只有瞳孔因为不可思议而极度收紧。   这恐怕是龙神兼魔尊这辈子遭遇的最大的丢人时刻。   没有前世记忆的他,从此生的脉络上来看,完全称得上是标标准准的赢家,从抢婚到现在可以说是顺利无比,却万万没想到会在梦中洞房时能遭遇如此变故。   凤清韵躺在龙隐身下微微喘着气,他的眼角还挂着绯红,就那么眼含水光地看着身上人。   他显然一时间也有些没缓过神,不知道这人怎么突然停下来了,于是平复了片刻气息后,狐疑地颤抖着问道:“你怎么了……?”   此话一出,龙隐便感觉自己似乎能说话了,但身上依旧动弹不得。   不过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刚想张嘴认错,下一秒,凤清韵却喘着气眯了眯眼,语焉不详道:“算了,就这样也好。”   龙隐眉心一跳道:“你——”   可他话未说完,凤清韵便骤然起身,环着他的脖子微微一用力,直接把他按在床榻间,随即提腰坐在了他身上。   “——!”   龙隐瞳孔骤缩。   那人却微微喘着气,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命令道:“不许动。”   他的眉眼间不像是往日动不动就瞪他却没有实际行动的凤清韵,反倒刚像是在通天佩中匆匆一面,对魔尊毫无信任感的麟霜剑尊。   这幅模样好似下一秒就要将他一剑穿心一般,可这一切却又发生在床上。   这简直太要命了。   喉结忍不住滑动了两下后,龙隐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能动作了。   他当即抬手便摸上了怀中人的腰,嘴上紧跟着道:“麟霜剑尊这么凶,这架势难不成当真要把本座榨干不成?”   凤清韵被他摸得眉心一跳,“啧”了一声后,下一刻,带刺的藤蔓应声而起——竟直接将龙隐的手捆在了身后。   这下子龙隐的神色间终于出现了几分愕然。   这幅样子似是很好的取悦到了凤清韵,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而后抬手毫不客气地,跟随着本能摸了一把身下人骤然收紧的腹肌。   “说了不许动。”凤清韵就那么按着他的腹肌质问道,“本尊刚刚让你摸了吗?”   龙隐倒吸了一口凉气,忍得浑身肌肉紧绷,一时间连一个字都回答不出来。   那藤蔓捆着他的情况根本就是微乎其微,只要想挣开,龙隐其实随时都可以挣开。   但——不能忤逆梦主的想法,哪怕现在整个梦境看起来无比稳固,凤清韵似乎很喜欢这个构造出的梦境,一点苏醒的迹象也没有。   但有了前面那一遭情况后,谁也不知道若是让这人不顺心,也不知道会不会导致梦境崩塌的情况出现。   为此龙隐只能忍着,忍得额头青筋暴起,差点爆粗。   那身披嫁衣,露着半边肩膀的花妖按着他的腹肌道:“……你怎么这么不老实,比别人麻烦那么多。”   “……你还试过别人?”龙隐已经完全没了一开始的游刃有余,眼底的危险与欲念已经彻底彰显出来了,“小蔷薇,劝你松开本座,这可是给你的最后机会了。”   凤清韵闻言眯了眯眼,藤蔓裹了他的脖子,威胁般微微收紧道:“若是不松,你待如何?”   “你不是神吗,既有能耐,为何不自己挣开?”   那话里话外挑衅的意图溢于言表。   而说话间,藤蔓上那含苞待放的花苞似乎已经等不及了,就那么从龙隐身后绕到他身前,轻轻碾过那人腹肌,动作间几乎蹭开了一点缝,甚至能看到其中的花蕊。   窥探到其中的那一抹春色后,龙隐眼神一下子暗到了极点,偏偏花苞的主人还一无所知地挑衅着:“若是挣不开,就给我老实点当养料。”   龙隐一眨不眨地看着身上放狠话的人,突然露出了一个危险的笑容:“你可想好了……凤宫主,有道是做人留一线——”   “今日把事做绝,你就不怕有一日,本座让你用自己的藤蔓把自己捆起来被我……吗?”   “到时候可是哭都哭不出来,你可得想好了。”   如此粗俗的字眼,听得凤清韵耳根一热,回神后却有些被冒犯的恼羞成怒:“放肆!胡言乱语,本尊的本体难道还能听你的话?”   龙隐意味深长道:“那可不一定。”   凤清韵冷哼一声,收紧了藤蔓,撑着他的腹肌,低头在他耳边道:“大言不惭的水准倒是一流,你不是夸下海口说要给我的花苞全部授粉吗?”   “那便让本尊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这个能耐。”   “龙神……大人。”   ……   凤清韵睁眼的时候,一时间还有些迷茫。   脑海中莫名的记忆混杂在一起,好似要炸开一样。   但眼下体内的感觉却是前所未有的丰沛,似乎和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哪怕凤清韵尚未彻底从梦中回过劲来,他依旧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要开花了,而且只要他想,随时都能开。   凤清韵于是用他尚未完全恢复的思绪想到,既然万事俱备,那为什么现在不开呢?   潜意识中那些令他恐惧的疼痛早已被后面甘美的记忆覆盖了个透彻,眼下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开花的本能在意识间作祟,正当凤清韵就要在此处没有任何结界的地方开花时,他的神识蓦然察觉到了什么熟悉的气息。   凤清韵微微一愣,下一刻果不其然见某人推门而入。   看到龙隐那张脸的一瞬间,梦中所有的记忆陡然回炉,凤清韵整张脸宛如火炉一样炸开,随即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刚醒不必急着起身。”龙隐一副毫不知情的关切模样走到他身旁,坐下后自然而然地拉过他的手腕道,“如何,在梦里梦到了什么?”   感受到那人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温度后,凤清韵面上登时一阵红一阵白。   龙隐此刻分明穿着他睡过去前的衣服,布料也包得严严实实的,一看就是陪床没来得及换。   可他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了布料褪去后的模样,以及那两——   凤清韵陡然止住了思绪,没敢再想下去,随即转移注意力般开口道:“……我梦到了自己一直以来不敢开花的缘由,眼下也已经解决了这些执念,只需要……便能开花了。”   他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喑哑,思及缘由,凤清韵又微微变了脸色。   好在龙隐的注意力似乎全在他方才之话上,微微蹙眉:“不敢是何意?不是不能?”   “嗯,不是不能,是不敢。”凤清韵轻轻垂眸道,“我之所以一直以来在潜意识避免开花,是因为曾经断枝剥芽的疼痛。”   龙隐原本只是想装作没入梦的样子逗逗他,可这些完全是他毫不知情的事情,闻言面色一下子严肃了下来。   而随着凤清韵平铺直叙的讲述,龙隐的脸色越听越沉,到最后更是黑得像锅底。   “我自己也不知道竟然是因为这种小事才开不出花的。”凤清韵似是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间倒尽是坦荡,“我压根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坦诚,而且……”   “这不是小事。”龙隐难得蹙眉冷声道,“没听哪个人断手断脚还能觉得是小事的。”   他往日都是那副对凤清韵百依百顺的模样,眼下发起火来,蹙眉看向凤清韵时,倒真有了些活了上万年的龙神模样。   只可惜凤清韵被他严厉的话语说得一晃,抬眸对上那人的目光时,却蓦然想到在梦中,龙隐似乎也是这样沉着脸看着自己。   ——“不能厚此薄彼啊,剑尊。”那人低声道,“换一边么,另一边都快被你玩废了。”   “你唤本尊一声哥哥,本尊考虑考虑让你换一换进来。”   “哥哥……”那人被他拿捏得怒极反笑,英俊深邃的眉眼间尽是因为忍耐而流出的汗,眸色之间的则是深不见底的欲望,“你可别后悔。”   凤清韵后背一凉,脑海中凭空浮现了一个念头——幸好那只是一场梦,龙隐若是窥探到了梦里的内容,恐怕……   他后背蓦然出了一背冷淡,一时间没敢多想,只是低头道:“……以后不会如此了。”   是个人都能看出他刚刚在走神,龙隐眯了眯眼刚想说什么,凤清韵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   “眼下开花之事迫在眉睫,我能感受到憋着恐怕不好,所以……当务之急还是找个能彻底隔绝神识的地方开花。”   当着龙隐的面如此正经地谈论开花之事,似乎让凤清韵有些难为情,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后才继续道:“以及……在开花之前,我有话要对你说。”   听了这话,龙隐的火气当即便下去了几分,他挑了挑眉:“什么话?”   凤清韵犹豫了几分,似是鼓足了勇气想要开口,不过恰在此刻,两人同时停下了动作看向门外。   下一刻,门外响起了礼貌的敲门声。   凤清韵清了清嗓子道:“请进。”   狐主带着白若琳走了进来。   白若琳刚一进来便开始道歉:“师兄,对不起对不起……我醒来才知道你昨晚进了狐梦之术中,你没事……吧?”   白若琳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了龙隐阴沉的目光,她顿了一下后小心翼翼地补上了一句:“……怎么了?”   凤清韵抿了抿唇轻笑了一下道:“没事,不必管他,事情已经解决了。”   白若琳闻言果然被转移了注意:“血契也能解决吗?”   “嗯,很快就能了。”凤清韵点了点头看向青罗,“此事还要多谢狐主。”   青罗连忙道:“哪里,凤宫主不必客气。”   话虽这么说,如此大一个人情,还是要认下的。   见两人似是寒暄结束,白若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想要开口,却忍不住看了妖主一眼,似是因为有外人在此不好多说。   凤清韵看了她一眼后,扭头和青罗发自内心道:“日后妖族若有什么用的上我们的地方,您尽管开口。”   青罗闻言一顿,却没有离开的意思,眉眼间似是也有些欲言又止。   凤清韵见状道:“若是眼下有什么事,也请您尽管开口。”   “其实算起来并非是眼下之事,而是一桩沉珂。”青罗说着叹了口气道,“二位因血契之事想必也不会在妖族久留,在此之前,在下和妖族确实有一事相求。”   凤清韵闻言立刻道:“请讲。”   “世人皆知,天下渡劫我妖族九占其三,风头无两。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吾族妖主与另一位渡劫期妖皇——迴梦妖皇,在一千年前远赴香丘窥探天际,至今已然有千年未曾出关了。”   青罗叹了口气道:“而实话所言,香丘之地本为妖族天尽之处,以在下一己之力难以到达,但以二位的实力……恐怕到那里轻而易举。所以如果二位愿意,不知能否请二位帮在下走一趟……无论妖主与迴梦妖皇的状态如何,只需二位给我一个答复便是,没有其他冗杂之事麻烦二位。”   言下之意,生死不论,他只是想知道那两个妖族大能的情况,除此之外不需要凤清韵他们再做任何动作。   凤清韵闻言一愣,随即蓦然想起来,在前世六百余年间,他确实没见过妖族剩下的两位大妖皇。   而他之所以在天崩之前一直深信妖族的三位渡劫期妖皇无事,也仅是因为一直都能用灵力探查到妖族三位渡劫期魔皇的存在,除去狐主之外,他并未特意拜访过剩下的两位妖皇,自然也确实不清楚他们的情况。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香丘便是传说中除了仙宫天门外,另一处位于妖界的天尽之处。   传说中天下有四处天尽之处,仙宫天门,妖界香丘,魔界幽冥海,黄泉界渡厄台。   不过既已到了妖界,香丘那地方对凤清韵和龙隐来说,去一次确实不难。   虽然眼下开花是当务之急,但仅去香丘找两个妖皇,看一下他们的情况后便走,一切还是来得及的。   凤清韵回神后当即道:“此事不成问题,我们即日便启程,也算了结狐主一桩心愿。”   青罗松了口气后笑道:“那便有劳二位了。”   待狐主再三拜谢终于离开后,凤清韵这才扭头看向全程欲言又止的白若琳:“说说吧,怎么了?”   “师兄真是什么都能看出来……就在今早,慕寒阳给我发来传讯,让我回去。”白若琳不太高兴地解释道,“马上就是天门大典了。”   凤清韵一顿,这才想起确实很快就是天门大典的日子了。   他回神后问道:“你想回去吗?”   白若琳没说想也没说不想,只是道:“天门大典马上开始,我回去他也不敢拿我怎么样。而且师兄既已找到破解之法,待你们将血契覆盖之时——”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掩盖下了脸上的热意:“我在身旁,也能防止他鱼死网破。”   她言下之意便是不想回去的。   妖族有美酒又有陪她嬉闹的狐女,比仙宫不知道好到哪里去。   但为了凤清韵,这个从小便喜爱下山游玩,眼里容不下一点沙子的姑娘,最终还是捏鼻子忍了。   凤清韵心下蓦然一软,泛起了说不出的热意。   “待血契之事结束后……”他语气温柔而坚定道,“我们一定亲自去仙宫接你。”   白若琳闻言笑了一下:“那我便等着了,到时候最好当众将慕寒阳的嘴脸公诸于众,我看那群白眼狼还有什么脸吠叫。”   凤清韵勾了勾嘴角,抬手捏了三道剑气:“这三道剑气和之前给你的不同,先前那些对付外人……若是慕寒阳当真对你动手,此三道足矣帮你逃脱。”   白若琳认真点头接过那三道剑气,而后两人无比自然而然地看向了屋内剩下的那个人。   龙隐一下子被他们理所当然的态度看笑了:“怎么?你闺女回去当卧底,本座这个当后爹的也得给东西?”   凤清韵挑了挑眉,那意思俨然是——不然呢?   白若琳不说话,只是眨了眨眼。   下一刻,龙隐果不其然抬手划出一刀凛冽的刀气,食指一点,那股刀气便飞入了白若琳的储物戒中。   “渡劫以下碰者及死。”龙隐慢条斯理道,“渡劫以上可接对方十招。”   白若琳闻言也不嫌弃那刀气间带着魔息,反而嘿嘿一笑道:“谢谢前辈,祝师兄早日开花。”   凤清韵闻言眉心一跳。   ——这姑娘谢龙隐就谢龙隐,没事祝他早日开花干什么?   可看龙隐听了那句祝福后嘴角快上天的架势,这话当真是谢到他心坎上了。   凤清韵见状耳热之余,心下又忍不住升起了一股庆幸。   ——还好最失控的事发生在了梦中,还好龙隐没见过梦中那个只剩下本能的他。   毕竟梦中的自己实在是太……   凤清韵想到这里,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没敢再回忆下去。   三人由此暂时分别。   鉴于离天门大典还有些时日,凤清韵他们也要先去找妖主,之后再找地方开花覆盖血契。   白若琳因此选择在妖界修行几天再回去,免得回去看慕寒阳的那张臭脸。   而凤清韵和龙隐则是即刻出发,毕竟趁早找到妖主,也便能趁早回去解决开花以及开花后的血契之事。   两人临行前,青罗特意代表妖族众人,亲自送来了一众妖族特产。   龙隐面上虽然未表露,却对所谓前世之事耿耿于怀,临行前忍不住又去看了那通天佩,因此狐主来时,屋里只有凤清韵一人。   他推拒不成,只得收下礼物后,青罗终于说明了此次的来意。   “吾主的情况……”青罗有些忧愁道,“如若当真不佳,还请您保守秘密。”   妖族三尊渡劫期坐镇,若是一下子失了两尊,带来的震动将是巨大的。   凤清韵了然地点了点头:“自然。”   青罗的忧愁之意淡了几分:“此次实在是多谢二位了。”   凤清韵发自内心道:“哪里,是我该谢您才是,若没有您,我还不知道要等到何日才能找到破解之法。”   “不用不用,狐梦之术本就是我族最低阶的伴生法术,要说感谢,一该感谢您自己,您是我见过最不流连于梦境的修士,心境之坚毅当真是我平生少见。除此之外若当真要找一个除您本人外值得感谢的人,那也该是魔尊。”青罗随口道,“他主动入梦帮您,为此神识恐怕也有可能受损,所以回去之后还是要注重温养。而我只是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灵力而已,算不上多少。”   青罗原本便是就此事客套一二,却没想到凤清韵听了这话骤然一僵,像是听了什么鬼故事一样,缓缓扭头看向狐主,语气甚至震惊得都有些飘了:“……你刚刚说,龙隐干了什么?”   青罗闻言一愣,一时间比他更错愕:“魔尊因为担心您,所以入了梦帮您……”   “您没在梦里见到他吗?”   ——那当然是见了,不仅见了,还把人捆起来骑上去,强行让对方给自己主蔓上的所有花苞授了粉。   凤清韵闻言蓦然僵在了原地。 第31章 妖主   凤清韵从耳根一路红到脖子, 整个人红了个透彻,宛如熟透了一般。   狐族向来以玲珑七窍心闻名于世,看到凤清韵的神色后, 青罗当即便猜到了什么。   他立刻露出了了然的神色,随即相当善解人意地没有再问下去:“看来凤宫主已经知道魔尊陛下的苦心了, 祝二位回程一路平安。”   凤清韵脑海中嗡然作响,难得一句应承的话都没说,只是随便应了两声。   而后也不知道狐主是什么时候走的, 凤清韵就那么一人面红耳赤地在原地站了良久, 最终深吸了一口气,低头把脸埋在了双手之间。   倘若情绪能具象化,此刻的他头上恐怕已经要冒热气了。   但启程之事不能因为这点小事而被耽误,凤清韵一个人在屋内消化了良久后, 终于鼓起勇气, 拿着麟霜剑下了山。   到青丘脚下时,龙隐正站在通天佩前蹙眉观望着什么,似乎还是对昨晚通天佩所映照出的情况耿耿于怀。   由于昨天是佳酿节, 妖族喝酒向来是一醉方休,那些大妖们因此都被醉倒了, 此刻只有一众小妖站在龙隐脚下叽叽喳喳的。   龙隐几次不耐烦地看向他们, 却又碍于尽是幼崽不好说什么, 不痛不痒地说了几遍滚, 那些小妖就跟没听见一样。   堂堂魔尊眼下看起来倒像是个被孩子闹得不耐烦的父亲,凤清韵见状忍俊不禁。   然而没等那点笑意攀上眉梢, 下一刻, 那人蓦然抬眸看向他。   猝不及防撞上龙隐的目光后,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 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那些好不容易才在屋内压下去的回忆如潮水般席卷了他的整个大脑,使得凤清韵当即红了耳根。   眼看着红意还有继续向下蔓延的征兆,凤清韵极力控制着没让自己的眼神显得太过躲闪。   然而区区几百年的花妖在几万年的某人面前根本不够看,就那么眼神错开的万分之一秒间,龙隐见状当即挑了挑眉,几乎是瞬间便猜出了什么。   可他故意不开口,就那么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好似一切都未发生一样。   待凤清韵踟蹰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走到通天佩前时,慌慌张张的白若琳拎着剑从青丘上赶了过来。   她身后还跟着狐主青罗,以及她这几天新认识的几个狐女,其中一位五尾的狐女眉目间好似有些眼熟,让凤清韵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而后他蓦然意识到——那是前世狐主传来的玉碟中,被慕寒阳那个友人执意要强娶的狐女。   狐族每三尾代表一重小境界,那时的她刚好修到六尾,足以称得上一方妖王了。   却因为慕寒阳那友人趁醉行凶,还有寒阳剑意在手,吓得狐女一连断了三尾才召来狐主庇佑。   “师兄,前辈。”白若琳满心不舍道,“此去一路多多珍重,我一定会好好练剑,不让你们担心的。”   凤清韵心念微动,倒是暂时忘了入梦之事,闻言当即嘱咐道:“圣人云有教无类,人妖并无本质之差,留在此地也要遵循此地的规矩,要善待一切与你友好的妖。”   白若琳连忙道:“师兄放心,我省得!”   凤清韵又想强调尤其要尊重狐女,可话到嘴边,他看着白若琳那双堪称清澈的眼睛,又看了看她身后尾巴都快搭到她肩膀上,依旧面不改色微笑的狐女。   ……要不还是让她小心狐女吧。   挥别了依依不舍的小师妹和特意前来送客的狐主,两人转身便打算离去。   可知道他们两人此去行程与妖主有关,腾蛇一族特意派了同族来拉车,妖主也极力表示要把他们送到香丘畔。   两人无可奈何之下只得上了妖族为他们准备的玉辇,而待他们落座挥别山脚之人,起驾入了天幕后,玉撵之内却一下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   焦躁炙热的空气裹得人透不上气。   凤清韵一开始根本不敢看龙隐,他深吸了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好不容易勉强压下心头悸动后,抬眸故作镇地要和对方对视时,却一眼撞进了对方略带戏谑的目光。   就像是龙隐一对上他的眼神,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   凤清韵撞上龙隐目光的一瞬间,脑海中轰然一声炸开,而后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   ——这人早就什么都知道了,却故意不说。   这下子热意当真顺着凤清韵的耳根一路蔓延到脖子,脑海中紧跟着浮现的却是昨夜梦中,那些旖旎到香艳的画面。   凤清韵骤然攥紧双手,像是转移注意般瞬间移开了视线,扭头看着外面的云海。   可他甚至不需要用余光,只用神识便能清楚地感受到龙隐戏谑勾起的嘴角。   这人明明什么都看透了,却就是故意什么也不说。   ……这人当真是恶劣极了。   龙隐明知一切故意不戳透,凤清韵有挑明之心却因为羞耻不愿意开口。   于是气氛一下子凝滞了下来。   车内并不算狭窄的空间有那么一瞬间好似变成了梦中被红浸艳的喜床,梦中那股浓稠湿润的味道好似再次弥漫上来,一时间裹得凤清韵透不过气来。   而就在这种气氛下,龙隐居然毫无征兆且若无其事地开口道:“既然你说随时可以开花,忍得久了对身体不好,这个久大概是多久?”   看似关切的话语,一带上“开花”二字后便陡然变得暧昧起来。   此话蓦然在凤清韵耳边炸开,刺激得他头皮发麻。   ……龙隐就这么若无其事地开了口!   凤清韵的脸皮自然没有龙隐厚,咬着牙半晌才回答道:“……十日左右尚且无碍。”   龙隐放心地点了点头:“地点有想法吗?”   凤清韵听到这里勉强故作镇定道:“魔宫内有能完全防止慕寒阳神识探查的地方吗?”   他自觉此话无懈可击,至少在严肃程度上来说能够欲盖弥彰,可这话里却掩藏着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一个细节——明明天大地大,可他给自己开花的首选却依旧是魔宫。   这似乎也暗合了昨晚那场抵死缠绵为何会发生在幻境中的魔宫。   龙隐一顿,勾了勾嘴角道:“防止探查的地方自然是有,但血契相连之下,不可能有完全严丝合缝的地方。”   “不过就算他感受又如何呢?你且放心开花便是,余下的交由本座处理。”   他这话说得虽狂但有狂的资本,几乎是让人一听便心生安全感。   可凤清韵轻声应了一下后,却不敢想当真开花那一日,自己到底会是什么情况。   他忍不住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在梦中,他仗着那人不能动他,故意把花苞在他腹肌上揉开了去蹭花蕊,却还命令对方不许动。   当时沉浸在梦中的他全凭本性对任何事都不管不顾,而刚苏醒的他只当梦中出现什么人全靠自己的心意,梦里梦外都没仔细思考过堂堂魔尊怎么会被自己几根藤蔓束缚住的问题。   毕竟只是场梦而已,他身为梦境的主人,自然想如何都可以。   可当凤清韵意识到那场戏不再是自己的独角戏,正如曾经的幻境也不再是单属于他一人的历练后。   一切不合理的细节水落石出般突兀的浮现在脑海中。   ——龙隐分明是魔尊,自己那点根本没用力的藤蔓是怎么捆住他的?   而待他稍一思索后,如此简单之事几乎是瞬间便有了眉目——那人分明是在忌惮忤逆他后导致梦境崩塌,才竭力隐忍着,顺从了他的一切逗弄。   奈何梦中的凤清韵只当是自己本事大,见状反而变本加厉,最终惹得那人忍到了极致,分明是笑着,可语气中尽是危险地威胁道:“你就不怕本座到时候让你自己的藤蔓把你捆起来吗?”   而凤清韵自己当时说的是什么?   他说——“笑话,本尊的本体还能听你的不成?”   ……还真能。   还有开花后不知会持续多久的血契等着凤清韵,到时候龙隐莫说是让他用藤蔓绑着自己,便是把花全开了用花蜜酿酒也轻而易举。   哦对,这话自己确实也说过,还不是在梦里,而是在现实中醉酒之后。   ……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凤清韵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几乎是不忍直视地闭了闭眼,耳垂红得宛如上好的火玉。   龙隐见状似是再装不下去地勾了勾嘴角,他尚未开口凤清韵便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千钧一发之际,凤清韵当即转移话题般率先道:“……你方才在通天佩前看了那么久,看出什么来了吗?”   这下子表情骤然僵住的人换成了龙隐,他回神后当即面无表情道:“没有。”   凤清韵见这转移话题的办法果然奏效,松了口气之余带上了一点真情实感,不死心地用问:“可上神昨夜确实照出了我二人前世的模样……你当真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龙隐原本只当这人昨晚是喝醉了才表现得那么执念深重。   谁知道凤清韵对此事简直耿耿于怀到了一定程度。   他先前就怀疑龙隐是重生而来的,有了那块破玉佩做了背书后他自然是更加肯定了。   ……什么上神,那块破玉连他自己老婆都守不住,你倒是挺信他。   但龙隐心底有再多的想法,面上也只是一副不愿多言的样子道:“……没有。”   凤清韵闻言安静了片刻,不过这次眉眼间倒是没有流露出多少失望之色,只是有一点点的希望落空。   龙隐见状眉心一跳,忍不住道:“本座和你前世认识的魔尊,区别就那么大?”   “没有。”凤清韵下意识否认,说完后犹豫了一下又改口道,“……但其实也有一点区别。”   龙隐挑了挑眉:“什么意思?”   凤清韵没有第一时间说话,而是想到了前世诸多未念及的细节。   和世人想象中不同,凤清韵在前世确实在不同场合下,见过龙隐几面,但抛却那些信件往来后,两人见面的次数并不算多。   然而也就是这不算多,并且最终都是不欢而散的相见中,哪怕凤清韵一次次被那人气得恼羞成怒,可龙隐最终留给他的印象,却是沉稳二字。   所以在第一次得知对方身为魔尊,修的竟然是无情道时……凤清韵只是在短暂的诧异后便接受了这个事情。   虽然沉稳这两个字从表面上来说似乎不该和龙隐联系在一起,但前世的魔尊,比起眼下三百年前的龙隐来说,从性格到周身的气度上都要更稳重一点。   那不是世人一般意义上的稳重,而是在轻浮之下所掩藏的,哪怕面对天崩时也面不改色,好似窥探一切的游刃有余。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凤清韵面对前世龙隐时……能明显感受到那种被年长者逗弄却又无可奈何的感觉。   他甚至在冥冥之中有种预感,如果是前世天崩前的龙隐,他绝对不会说出“我是幻境之中的虚妄”这种话来。   反而更可能说类似“本座可是为你降生的神明,自然无所不能”之类更加夸下海口的话……   总而言之,前世的魔尊身上多了股眼下龙隐身上没有的东西。   那并非短短三百年便能留下的岁月烙印,反而像是掌握了某种真相后的沉稳有余。   凤清韵虽有些迟钝,但莫名就是知道这话说出来,龙隐怕是又要不高兴了。   于是他最终选择了缄口不言。   可哪怕他不说,对面龙隐的面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见他竟像是在回忆后珍藏什么一样不愿开口后,龙隐更是忍无可忍,带着无边的酸气道:“那断了臂的丧家之犬,前世除了为你死之外,还做了什么,能让你这么念念不忘?”   “你不是为我而死的。”凤清韵下意识道,“……你是为天下人而死的。”   龙隐闻言第一反应的荒谬:“这话你自己信吗?魔尊,断臂后为天下人而死?”   凤清韵不吭声,半晌犹豫道:“其实幻境之后,从你天门外一剑败我到最终天崩,算起来,我可能只见过你十面。”   言下之意,对前世之人并没有那么了解,故而对前世与现世的差距,他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原本是安抚的话,可凤清韵说出口后心下却蓦然一颤,忍不住抿了抿唇。   龙隐听了倒是果真没那么气了,而后便随口道:“至少大典之前,本座见你就不止区区十面,更何况之后呢。”   ——他一直在无人处一直注视着自己。   凤清韵闻言蓦然闭了闭眼眼,心下那根刺一时间扎得更重了。   不过龙隐继续阴阳怪气道:“至于到底见了多少面,等你的魔尊回来,说不定你就知道了。”   凤清韵听到他话里的醋味后,心下又没那么疼了,反而有些好笑地睁眼道:“你胡说什么,本就是一个人——”   “一个伺候你还忙不过来呢。”龙隐却挑了挑眉,“两个不是更好吗?”   此话一出,整个空间瞬间安静了下去。   凤清韵几乎是目瞪口呆地僵在原地,像尊好看的玉偶一样不可思议地看着龙隐。   ——这人怎么能如此若无其事地把事情就这样毫无遮掩地说出来?!   那些被故意压下去,好似无事发生一样的记忆就那么被人以这种戏谑又暧昧的口吻提了出来。   其实也不算毫无遮掩,他并未直白了当地戳破,但对于本就心照不宣的两人来说,这和戳破也几乎只有一线之差了。   凤清韵就那么顶着龙隐戏谑的目光僵在那里,片刻后蓦然升起的温度几乎要把他给蒸熟了。   他一时间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闭了闭眼后刚想就这么戳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玉辇却在此刻突然停了下来。   两人同时抬眸,隔着翻飞的玉帘看到了一片悬浮在云雾之间,香气弥漫的地方——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这便是妖主和迴梦妖皇的所在之地了。   两人同时神色一凛,方才那些暧昧与旖旎,在正事面前暂时被收了起来。   说是香丘,这处天尽之地更像是在一片漂浮在云海中的岛,分不清四极,甚至连上下都不好说。   至少从二人的角度望去,白雾皑皑之后,那片岛上似乎上下都有翠绿的植被。   而送他们前来的腾蛇修为毕竟有限,也只能送到这里了,到达香丘剩下的道路,只有他们二人才能踏上。   “多谢几位。”凤清韵于是收回目光和驾车的腾蛇道,“请回吧,有消息我会立刻告知妖主。”   几条腾蛇垂首致礼后,转身架着玉辇消失在了云雾中。   在正道的古老传说中,能同时看见天梯和天山的人才有一步登天,进而飞升的希望。   而在妖族的传说中,只有能同时看见香丘正反者,才能踩在香丘之上,获得拜谒妖神,求取仙药进而飞升的机会。   而按照狐主先前比较隐晦的说法来看,他恐怕是来拜谒过香丘,却不知是缘法不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未能看到完整的香丘,最终自然也没能登岛找到妖主。   而凤清韵二人刚一迈步,云层便若有所感般缓缓移开,引出了一条绵延的通路。   两人对视一眼后,沿着那浮空的云路走了不知道多久,脚下蓦然踩在了实处,而后紧跟着凤清韵便感受到周身灵力骤然消失。   仙气缭绕间,两人却好似来到了死域。   ——这处看似美妙的天尽头,上面竟毫无真气所言。   就好似人猛地进入水中一样,虽然根据水性不同,能够存活的时间长短也不尽相同,但如果不出水面换气,肺中的空气总有耗尽的一日,一切最终都将是徒劳。   而渡劫期修士和普通修士在这处的区别也不过是丹田内多存真气的多少而已。   普通修士可能百年而亡,渡劫期修士则可能数千年真气才会耗尽。   但无论如何,一直待在这里,最终的结局只会是寂灭。   凤清韵一时间有些惊疑不定。   ——妖主和迴梦妖皇怎么会在这种地方闭关一千年?   凤清韵微微蹙眉,心下一跳,蓦然感受到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预兆。   那倒不是什么不祥之兆,但他还是忍不住看向龙隐,对方眯了眯眼,显然也意识到了此地不对劲。   可最终两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达成了一致——继续深入。   事实证明,两人的这个决定几乎是正确的。   因为沿着那条云雾自然开辟的道路,就那么走了不知道多久,走到人都快麻木时,凤清韵不知怎的似有所感,就那么随意地抬眸望了一眼。   而后他便看到了让自己永生难忘的情形——一颗巨大到荫天蔽日的树木堪称顶天立地地伫立在道路的尽头,而在树冠之间,则隐隐约约露着些许诡异的黑色。   看清楚那抹黑的一瞬间,凤清韵整个人一下子僵在原地,从指尖一路凉到了心口。   那熟悉的,黑洞般可怖的窟窿,就那么嵌在宛如仙境般的天幕上,巨大的对比简直是地狱和仙界的照应。   可相较于前世与曾经遗迹中所见的,掉了半边天一样的天崩,此刻的黑洞小的宛如老鼠洞,一时间显得有些滑稽,可在场没一个人能笑得出来的。   凤清韵万万没想到,再次遇到天崩,会是这样一种情形。   而在那细小到宛如幼崽的天崩旁边,除了那棵妖树之外,还有一根好似天柱般的东西伫立在那里,只不过经年持久,那天柱好似已经被腐蚀了,上面斑驳无比。   而在那天柱之上,凤清韵蓦然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熟悉感——那是玄武足,是被秘境中那个黑衣剑修砍下后用来支撑天幕的玄武足。   而在此刻,一道温柔的,堪称娓娓道来的女声缓缓响起,拉回了凤清韵的些许注意:“贵客远道而来,请恕我等有失远迎。”   ——我等?   没等凤清韵想清此话所饱含的意义,下一刻,巨大遮蔽天幕的树冠中,一只紫色的蜘蛛从中而出,随即挂着丝网再次淹没在树冠中。   一来二去的翻飞间,凤清韵终于看清楚了她的目的——她在用自身蛛丝织出网,企图修补那点天崩。   ——此一树一蛛,便是妖主苏云洲,和迴梦妖皇芈织云。   哪怕她们一言不发,可一切的真相还是在此幕无需多言的情形下,终于得到了揭露。   凤清韵为此感受到了两世以来前所未有的震惊。   原来上古的天崩从来就没有消失过。   原来他以为的,三百年后才将降临,原本可以未雨绸缪所避免的天崩,早就近在咫尺了。   传言本体为上古樟树的妖主苏云洲,不知是因何等机缘巧合来到香丘,窥探到这一幕后,竟毅然决然选择留下,用她的本体撑着岌岌可危的天幕,取代了早已被腐蚀的玄武足。   她就这么默默无闻地,扛着全天下的希望,撑了一千年。   而传说中那个从她本体琥珀中诞生的,半辈子都在因为囚困之仇而追杀她的迴梦妖皇,竟也不知为何找到此处,就那么一言不发地陪着她,不断用妖气化作锦缎,徒劳地补着天幕。   而在此毫无灵气可言的香丘之上,她们的妖气在一日日的弥补中散开,直至维持不住人形,化为本体。   她们就在这处几乎无人可进来的天尽头处,硬生生为天下人撑了一千年,却连一点声息都没有露出来。   直至三百年后精疲力尽,轰然倒下,天崩随即席卷人间。   那些享受了千年太平的人族在酒足饭饱后说着什么非我族类。   可天道已死千载后,其余众生依旧在为自己找寻出路。   凤清韵脑海中不禁再次浮现出了那句话——   “大道无为,众生自渡。” 第32章 开花   参天大树, 一眼望过去堪称一望无际。   凤清韵从那股震撼中缓了半晌,才勉强艰涩地开口道:“我二人受狐主所托不请自来……还请妖主与妖皇海涵。”   “能有道友不远万里来拜访我们,自是感激不尽, 何谈海涵。那小狐狸果然一直在担心我们,可惜香丘内外不通往来, 我只知道他曾到过香丘之外,却无法回应于他,真是抱歉。”妖主轻声道, “二位既来, 回去时若有机会,麻烦告诉他一二,我二人无恙,让他放心。”   “这是自然, 请二位放心。”   凤清韵说完后有心想问既然我和龙隐尚且能全身而退, 您二位为何不能离开后,告知天下人,亦或者告知狐主一声再做打算呢。   可当他抬眸再一次看到天幕间那道黑影时, 心下一颤,一时间什么都懂了。   凤清韵深吸了一口气, 过了片刻才忍不住问道:“您二位若是暂时离开……这处天崩会立刻蔓延吗?”   对于他直截了当地称呼那处黑洞为天崩, 妖主似乎并不意外, 反而以无比轻描淡写的语气, 描绘着如地狱一般的图景:“没错,一旦我和织云离开, 顷刻之间, 这处只有方寸大小的天崩,须臾之间便会席卷三界。”   凤清韵虽然早有猜测, 可闻言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而后他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那个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却一直在不停劳作的蜘蛛。   传说迴梦妖皇是妖主先天树脂凝结的琥珀之中,被禁锢了上万年的上古蜘蛛。   她在未生灵智前爬到妖主身上,却被树脂所囚,就这么过了数万年,直到妖主感应化形的那一日,琥珀才被迴梦妖皇完全吸收。   巧就巧在两妖在这一日同时得道,但迴梦妖皇因为禁锢在琥珀之中,少了万年修行,被迫和妖主处于同一修行起点。   因此她固执地认为妖主与她欠下因果,故而不断追杀妖主,直至两人的行踪同时消失在天下人的视野中。   当时很多人都猜测,说妖主与迴梦妖皇是达成了什么协议,亦或者是从妖主那里得到了什么好处,所以才终于停止追杀,总算斩断了这段孽缘。   也有人无不嘲讽地揣测道,若是没有妖主,迴梦妖皇当真早早得道,或许早就死在了那场上古大战中,哪还有作威作福的今天,她早该偷着乐才对。   正所谓福兮祸之所依,祸兮福之所伏。   因果颠倒间,两妖倒成了一对孽缘。   而无论因为何种缘由,两妖至今共守天崩,至今已有一千年矣。   凤清韵心下蓦然泛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情绪,不过相较于他的有感而发,在旁边观察了半晌的龙隐,问出来的话就没那么客气了:“此处天崩遗迹,你们恐怕早便发现了,既然如此,为何不早说。”   妖主对他的冒犯并无太大反应,许是知道魔尊喜怒无常,亦或者树妖本就天生脾气温和。   “我本就是诞生于香丘的樟树,此处虽光水充足,可没有灵气,我本不该化形。”   此话一出,便让凤清韵又有了些许震惊。   灵气确实是妖族化形的必要条件,过往的几百年间,他还没听说过哪位妖修是在完全没有灵气的情况下获得灵智而化形的。   不过很快,妖主苏云洲便解释了这一问题的缘由:“二位所见的这道天柱,其实是上古时期四象之一,玄武所留下的一足。但我并不知玄武死后,是谁将它的四足化为天柱支撑天维,因此天柱落下之时,我还只是一株未化形的树。”   “按理来说我本不该化形,但托天柱的福,我的本体自动汲取它未尽的生气……可也是因此,是我将本该身为天柱的玄武足腐蚀殆尽,最终成了妖主。”   说到这里,苏云洲顿了一下后才叹气道:“故而我和坐落于香丘的天柱间,隐约间有一丝因果相伴的感应。”   “但这丝感应因为香丘特殊的环境而变得十分微弱,当我感受到天柱将倾,匆匆赶来时,事情已经有些来不及了。我只来得及在香丘外匆匆给织云留下一道传讯,而待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这里时,天柱刚好倾斜,那被它堵住的天崩,几乎是瞬间便有蔓延的迹象。”   “我顾不得其他,立刻用本体去遮盖,可哪怕我受世人抬举为妖主,以我一妖之力,也只够遮挡片刻。”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织云发现不对赶到,用妖丝勉强堵住那天崩……而后一晃,便是千年了。”   苏云洲将整个故事讲完后,空气中蓦然陷入了宁静。   凤清韵以一种难言的心情抬眸看着天幕处那抹黑洞。   哪怕是两位妖皇以如此勤勤恳恳的姿态修补了近千年,此刻那处黑洞却依旧没有缩小的迹象,反而已经扩大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   龙隐蹙眉道:“你既是因玄武足而生,四象死于上古之战,那么上古那场大战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应该清楚。”   妖主苏云洲犹豫了一下道:“对于上古大战,我知道的并不多。我只是隐约知道,似乎一切的端由,是有什么人要争抢什么。”   这和遗迹中看到的迹象似乎有一些微妙的重合,凤清韵立刻回神道:“——争抢什么?”   “对,但到底要争抢什么,我却并不清楚。”苏云洲叹了口气道,“你我同为妖族,剑尊应该明白,妖在生出灵智之前,是不该有记忆的。”   “可能是受玄武足影响,我隐约能记起一些上古之事的片段,可这些片段并不全。”   “也或许正是因此,我才能侥幸逃过那场劫难。”   在场众人都知道妖主所说的劫难到底是什么——上古大战期间,金丹以上修士几乎全部战死。   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造成了修真界前所未有的断代,时至今日,无论是人族、妖族还是魔界,不全的遗落功法数不胜数。   在这种情况下能够幸存下来,或许苏云洲确实是足够幸运。   凤清韵为此叹了口气,见妖主似乎给不出太多信息后,他原本打算就此道出来此的目的。   但苏云洲思索了片刻后,又犹豫着开口道:“不过在那些记忆片段中,其实我隐约间倒是听到过一句话……”   凤清韵精神一振:“什么话?”   妖主缓缓道:“有一个很空灵的声音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此小世界已成气候,断不可留,势必要斩草除根。】”   此话一出,凤清韵瞳孔骤缩,隐约间好似窥探到了什么一样,心脏猛地一停。   龙隐微微蹙眉,缓缓道:“小世界已成气候……”   “没错,在我的记忆中,确实有不知道什么人提到过这几个字。”妖主轻声道,“佛道曾将天下称为三千世界,又称娑婆世界。他们认为除此方世界外,还有诸多类似而不胜枚举的其他世界。可如今西天传承一半灭于上古之战,另一半湮灭在三界之中,已没人再信这种话了。”   龙隐不答,只是看了眼凤清韵。   凤清韵轻声道:“妖主的意思是……?”   “我觉得……或许西天那些和尚的信仰是对的。我们这处世界,不过仅是宇宙之一隅,三千界中一瞬。”   “或许是上古时,此方世界诞生了什么足以掀起其他世界之人哄抢的宝物,正所谓怀璧其罪,最终召来了无数祸患——此世界飞升之法断绝,同其他世界往来之法亦断。”   “此刻的此方世界,就像是一颗被牢牢封存的琥珀。其中的乾坤就算再大,被人扔在大海中后,消亡也不过是须臾之事。”   “我们这些所谓渡劫,如今看来,或许只是残缺不堪的小世界中,几个比较大的蝼蚁而已。”   她的语气很平静,可娓娓道来的猜测却堪称残酷,一时间颇有振聋发聩之感。   凤清韵心下震颤,整个香丘蓦然陷入了再次的沉默。   可龙隐最终却满不在乎地嗤笑道:“若当真只认自己为蝼蚁,你又为何要效圣人之法而补天?”   “——那自然是因为,修行本就修的是逆天而行。”一道前所未有的,冷质而嘲讽的女声响起,“你们听她放屁,不中用的天道已经死了,自己不争飞升之法,难不成坐以待毙吗?”   “还有你打比喻就打比喻,别老拿什么琥珀虫子打比方!虫子也有让你枯木烂柯的那一天!”   妖主闻言似乎轻笑了一下:“我可没说虫子,是你敏感罢了。不过织云有一言说得极对,只有在天崩之前找到飞升之法,此方世界才有转机。可以我二人现在的情况……此事恐怕要劳烦剩下的道友了。”   “我等定竭尽所能。”凤清韵舌尖苦涩,最终忍不住道:“但据我所知……三百年后,便是天崩。”   苏云洲闻言却并未表现出太多的震惊:“以我二人现在之妖力,差不多也只够这些时日了,不过还是多谢二位将如此重要之事告知于我等。”   凤清韵喉咙一哽,半晌低声道:“不……是我们这些一无所知还坐享其成的该感谢二位才对。”   听到他说话的语气,龙隐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而妖主活了数千年,几乎一眼便看出了凤清韵的想法:“剑尊难不成是想留下来代替我们?”   凤清韵没有说话,却几乎是默认了。   “剑尊不必如此。”苏云洲缓声道,“我欠玄武因果,天柱将倾,自该由我补天,至于织云——”   “哼。”那道冷如清泉的女声再次冷笑道,“本座只是想看你的死相罢了。”   灵植出身的妖主闻言只是一笑,似是早就习惯了这位迴梦妖皇的脾气。   “所以这里有我们二人便够了。”苏云洲柔声道,“剩下还有更重要之事,便拜托二位了。”   凤清韵眼眶一酸,再次低声道:“……我二人一定不负所托。”   “其实剑尊不必把我们看得那么惨。”似是看出了他心底的想法,苏云洲又轻笑了一下道,“在下本体只是一棵树,便是再在这里呆三百年,也只是做个梦的功夫而已,更何况还有老朋友陪着——”   “谁是你老朋友。”迴梦妖皇蓦然开口打断道,“别给你自己脸上贴金了,老树妖。”   妖主似是笑了一下,没接话,她就那么“看”了情绪不振的凤清韵片刻后,蓦然转移话题般笑道:“剑尊莫不是要开花了吧?”   她的语气就像是一个前辈,在看即将成年的后辈一样。   凤清韵一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但很坦荡地承认道:“……嗯,是要开花了,只是还没决定好去处。”   “那您二位就更不用跟我们这些行将就木的老东西呆在这里了。剑尊不过数百岁,以您的潜质,早些回去开花,将来说不定不需要任何方式,便能直接触碰飞升之道。”苏云洲规劝道,“原本我还想多问些事,但现在想来,有些事,哪怕是知道了也没什么意趣,还不如不知道为好。”   “毕竟修仙之人,能走上这条道路的,大部分都是信命而不认命。”   她的话像是一根定海神针,凤清韵深吸了一口气道:“多谢前辈指点,不知二位还知道什么关于上古战争之事,此事恐怕和飞升之法有关。”   苏云洲沉吟片刻道:“我知道的已经全部说尽了,我不过是借由玄武余韵窥探过上古一隅而已。”   “若说有什么当真经历过那场战争的幸存者——”   “也合该在黄泉界。”   ——黄泉界两尊渡劫,一尊为司掌死后世界的冥主,一尊为司掌轮回之事的阎罗王。   天道死后,轮回的权柄落入黄泉界手中。   传闻司掌轮回的阎罗王,便是某个掌握轮回之力的上古大能濒死时,抠出来扔在三途彼岸的一对眼珠。   其中的左眼化为阎罗,右眼则化为了轮回池。   其二者本为一体,共同司掌轮回。   既然阎罗王曾是上古大能的眼珠,想必祂恐怕也窥探过什么。   “我曾经也想过去黄泉界走一趟,可天不待人。”苏云洲轻声道,“这桩事,便只能落在二位的肩头了。”   没等凤清韵再客气,妖主话音一转道:“方才剑尊所言,准备开花却没决定好去处是什么意思?”   凤清韵迟疑了片刻,最终以模糊的词句解释道,自己因为一些缘由,需要在一密闭到不可被任何人探查的地方开花。   苏云洲闻言后了然,也并未询问这一缘由是什么,而是话音一转道:“既然如此,二位贵客远道而来,我这里实在没有什么贵重的谢礼,这是我树脂所结的最后一块琥珀。”   “此琥珀可撑起一方小世界,可隔绝任何外物,想必对二位接下来的行程有所裨益。”   她话音刚落,一块晶莹剔透的琥珀便飘落在凤清韵面前。   凤清韵没想到自己带个话还能收到礼物,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龙隐倒是来者不拒,见状直接抬手替他收了。   而下一刻,那全程不怎么爱说话的迴梦妖皇,竟也一言不发地用丝线垂下了一团东西。   龙隐挑了挑眉,依旧来者不拒地收入了囊中。   凤清韵见状心下蓦然泛起了千层浪,久久不能言语。   龙隐好似早就知道他会这么做什么一样,收了东西后也不开口提告别之事,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而后果不其然的,凤清韵突然一言不发地抬起手,直接按在了妖主的树干上。   没等苏云洲反应过来,下一刻,灵力骤然转化为同源的妖气,混杂着本就为妖气的真气一起,以磅礴之感源源不断地输送进树内。   苏云洲似是被凤清韵这一行为弄愣了,以至于第一时间竟未能作出反应。   而等她回神时,凤清韵已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把妖气尽数输送进了她的体内,以至于面色逐渐到了发白的地方。   她终于忍不住道:“麟霜剑尊,您不必做到这样——”   可对于她的规劝,凤清韵并不言语,只是摇头表示婉拒。   “啧,魔尊,你老婆疯了?你也不管管?”比起妖主的温婉,迴梦妖皇见状几乎是破口就骂,“而且要递送真气也分姑奶奶点吧,等着她实力恢复了欺负我吗?!”   凤清韵灵力都快输送完了,闻言白着脸微微愧疚地笑了一下道:“抱歉……但我认为以妖主的品行,应该不会欺负您才对。”   “……她有她爹的品行!”迴梦妖皇好似要被他给气撅了,“那都是她装的,你别再输送了,待会你们俩怎么回去?!”   龙隐却慢悠悠道:“本座在此,此事就不劳外人费心了。”   凤清韵面色煞白之际,终于渡尽了最后一缕真气过去。   此刻他的丹田内,妖气与灵气尽失,整个人的状况几乎与凡人无意。   见他终于颤抖着把手从那樟树的树干上移开后,龙隐终于走上前,掐着他的下巴低头不由分说地喂过去了一口精气。   迴梦妖皇的声音戛然而止,似是被两人肆无忌惮的行为给震惊到了,半晌没有再吭声。   直到两人分开,凤清韵才眸色闪烁地,低头擦了擦自己略微湿润的嘴角。   “外界真气数不胜数,从香丘离开后,在下不足半晌便可恢复,二位不必担心。”凤清韵低头欲盖弥彰,但也有些发自内心道,“我们这些长久以来坐享其成的人,自该多谢二位匡救天下之恩,至于解决天崩之术,以及飞升之法,在下与他,定然不负所托。”   “各司其职而已,没什么值得二位感恩的。”苏云洲柔声道,“二位接下来一路辛苦了,我们便在此等您的好消息了。”   “行了赶紧回去开花腻歪吧。”迴梦妖皇则直截了当地下了逐客令道,“天崩之事也不急你们这几天,别在这边亲来亲去的,要开花要洞房,都赶紧回你们魔界睡去,别在这碍我们的眼。”   凤清韵闻言轻笑了一下:“那我们便就此告辞了。”   虽然暂时没了真气,但凤清韵也不至于当真沦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废人。   只不过当他神色如常地走到香丘边缘时,由于内息亏空,一时间连凭虚御空的灵气也有些不足了。   正当他犹豫着怎么跟龙隐开这个口时,下一刻,龙隐竟毫无征兆地抬手将他打横抱起。   “——?!”   凤清韵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那人。   龙隐却神色如常垂眸看向他道:“回家开花,还是有别的地方想去?”   凤清韵脸一热,靠在他怀里半晌后轻声道:“……回家。”   他连开花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似是又想起了到达香丘之前,龙隐在玉辇上几乎挑明梦境的事情。   龙隐见状一哂,抱着他便踏在了云层之上。   缩地成尺间,两人不过十息便回到了魔宫。   好在时间虽短,但身为渡劫,凤清韵几乎不需要特别注意,内息便已经恢复了一半。   他到魔宫后几乎是立刻便挣脱龙隐的怀抱,随即故意装作没看见对方眉眼间的戏谑,低头拿出信纸写了两封信,一封以神识形态传给白若琳,另一封则已正常形态传给了狐主。   这还是他早些年留下来的习惯,但凡有重要之事,还是下意识用信告知对方。   做完这一切,凤清韵总算是松了口气。   而后不知是心境有所变化,还是在熟悉的环境中,有所放松的缘故,总而言之他明显感觉到自己压抑许久的本能,一下子竟有了些压抑不住的情况。   他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是用尽浑身的力气,才勉强若无其事道:“龙隐……那块琥珀呢。”   暗示的话语一经出口,龙隐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拿出了那块琥珀。   鹅黄色的琥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凤清韵刚凑到面前,龙隐便立刻送进去了一点魔息,很难说他是不是故意的。   而后下一秒,那块琥珀上骤然闪烁出了光芒,须臾之间瞬间膨胀,骤然形成了一个巨大而空旷的空间,将两人裹在了其中。   凤清韵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而龙隐也挑了挑眉。   下一刻,原本属于魔宫的一切蓦然消失,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你琥珀的金黄色。   而后身处琥珀空间之中的两人,几乎是同时意识到了一件事——这个空间是一次性的。   凤清韵面色微变,这琥珀之内几乎相当于一个一次性的洞府,可事出紧急,他的储物戒中连张床榻都没有,眼下面对这种几乎是幕天席的情况,这让他如何开花?   这和凤清韵骨子里连做梦都要凤冠霞帔的保守几乎形成了巨大的对比。   而且……更要命的是,不知道那活了几万年的龙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琥珀空间一经展开,他几乎是同时和凤清韵一起被包裹了空间。   眼下一旦有人破壁而出,势必会导致整个空间的倒塌。   这也就意味着凤清韵要在龙隐眼皮子底下开花。   开完花后让人用鲜血覆盖旧血契,和眼睁睁被人看着开花,对于凤清韵来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事。   凤清韵面色微变,一时间连表面的平静也维持不下去了。   “害羞什么。”那人好似看出了他心下的羞赧一样,在此刻勾了勾嘴角道,“凤宫主先前捆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   ——他竟然就这么有恃无恐地说了出来!   龙隐深知,凤清韵要是把他扔出去,这处机缘巧合得来的净土便会被戳一个洞,慕寒阳若是要趁机鱼死网破,在他身边的白若琳势必会陷入危险之境。   ——所以龙隐就拿捏着凤清韵的心软,有恃无恐地把最后一抹纱给捅破了!   凤清韵的心脏登时如擂鼓般震动。   他攥着手心,咬着下唇和那人对视了三秒后。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藤蔓瞬间铺满了整个金黄色的空间。   鲜艳的花苞居高临下地对着那人,像是要把他的血肉吞吃殆尽一样。   龙隐却有恃无恐地一笑:“这是恼羞成怒,打算要把本座扔出去了?”   巨大的羞恼之下带来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艳丽无边的花苞中,衬得凤清韵那张如玉般的容颜越发妖冶起来。   他此刻像极了传言中以血肉为食的精怪,面无表情道:“不,本尊打算杀人灭口。”   “杀人灭口……都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龙隐却丝毫不惧,反而低头凑到他面前,几乎是蹭着他的鼻尖道,“凤宫主用人的时候骑在本座身上恨不得把人榨干,用完人了却翻脸就要杀人灭口,多少也有些绝情了吧?”   凤清韵一听他说这话,面色实在是忍不下去了,藤蔓裹着就要让他闭嘴:“……你能不能有点廉耻之心!”   “本座需要什么廉耻之心?绑着人强迫给自己授粉的人又不是本座——”   他话音未落,那藤蔓裹着他的脖子几乎要把他给勒断气,龙隐面不改色,气若游丝间还能笑得出来:“更何况……本座如此心悦于你,宫主当真下去手吗?”   这话来得毫无征兆,凤清韵蓦然睁大了眼睛:“你——”   龙隐于是隔着那闹着玩一般的藤蔓,抬头吻了吻他的嘴唇:“我什么?凤宫主先前不是说,有话要告诉我吗?嗯?”   龙隐最终没有等到凤清韵的回答,只是见对方睫毛微颤,脸颊泛着红晕,像是羞赧到了极致,想要压抑什么情绪。   可最终凤清韵没能成功。   下一刻,无数花苞再控制不住般蓦然绽开。   极度绮丽的画面甚至让看似游刃有余的龙隐也愣了一下。   而后艳丽到吞噬一切的妖冶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蓬勃的妖气立刻弥漫开来。   怒放的蔷薇争先恐后地攀上那人的肩膀。   类似百合、莲花之类的花妖,最多也就花开并蒂。   然而蔷薇一旦绽放,便是成百上千。   对于修行来说,需要供养的本体越多,修行起来自然也越难。   但修成之后,实力相应的也更强,可以说是各有利弊。   然而修行方面的一切在此刻都不重要了。   万千怒放后暴露出的花蕊就那么递送到那人面前,就像是故意送出无数弱点任人玩弄一般自投罗网。   在如此绮丽绝伦的景色之中,龙隐沉默了半晌后终于动了。   他随手抓住一朵凑得离他最近的花,另一只手则托着另一朵的花萼,随即在凤清韵不可思议的目光中,低头吻住送上来的花蕊,狠狠吮过其中的花蜜。   不知道多少道难以言喻的感觉夹在在一起,直直撞在凤清韵的脑海中,他只觉得脑海轰然一声炸开。   凤清韵只能怔然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人勾着他的下巴凑上前,将那口花蜜喂到自己嘴里。   “甜的。”   远在仙宫,修为受损的慕寒阳在这一刻蓦然感到了什么,当即不顾一切地从修行中回神,惊怒不已地睁开了眼睛。 第33章 新契   幕天席地间, 藏在血脉中的血契似乎感受到了什么,隐约有了发作的迹象。   不过经过长久的精气压制,那陈旧且本就残破的血契能掀起的风浪也有限。   感受到血契躁动的慕寒阳, 不顾自己重伤未愈,当即在惊怒之下放出神识, 企图窥探并且直接引动血契。   可当他的神识顺着血契的方向攀到源头时,却被不知道哪来的力量隔绝在了外面,慕寒阳愣了一下后难以置信地从心底升起了一股震怒。   不过哪怕慕寒阳的神识被隔绝在外, 可被挑动起来的血契还是让凤清韵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慕寒阳在试图窥视他们。   于是他只能忍着那股让他头皮发麻的战栗, 抬手抓住眼前人的手,颤抖着把自己刚刚绽放的花朵抢了回来:“别玩了……花已经开了,快点覆盖……不然若琳那边……”   花妖开花基本上相当于兽类妖修的发情期。   难为凤清韵前世今生加起来憋了小一千年才开出花,还能勉强维持着清明, 甚至能分出所剩无几的理智去担心他的小师妹。   龙隐闻言掐着他的下巴低头碾过他充血的下唇, 厮磨间道:“滴在哪朵上?每一朵都要滴吗?”   凤清韵别开脸咬着下唇摇了摇头,他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方才能憋出那两句话来实属不易。   眼下被催得紧了, 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像胡乱应付般随手一拽, 实则精准地从蹭在龙隐脖颈上的藤蔓上, 拽下来了一朵最大的花。   他就那么托着自己的花萼, 像是当真在向神明祈求恩泽一样举在那人面前, 可他本人却因为理智的蒸腾,完全没有察觉到这种做法间的暧昧与异样。   龙隐看到这一幕后蓦然一顿, 神色间不知为何有些晦暗不明。   倘若凤清韵眼下能清楚地看到他的神色, 心下一定会生出几分警惕,可惜他大脑跟融化了一样, 根本来不及看。   下一刻,龙隐掏出魔刃,没等凤清韵回过神,他反手便在自己手腕上一割。   “——!”   凤清韵瞳孔骤缩,蓦然找回了些许理智与言语能力:“划开手背便是,不必……”   他话还未说完,大股大股滚烫的鲜血瞬间从龙隐的手腕上喷涌而出,直接浇灌在那怒放的花蕊之上。   那血炙热得宛如岩浆,烫得凤清韵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几乎是完全出于下意识的,颤抖着就想缩手。   龙隐见状“啧”了一声道:“凤宫主可得接好了,血要是流干了还没成,那本座就只能用别的东西浇你的花了。”   听他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荤话,凤清韵却难得没有愠怒。   马上就要彻底沉沦的大脑在此刻却浮现了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天底下没有任何人合该为他付出这么多,不能因为……不能因为龙隐心悦自己,便如此堂而皇之地糟践他的心意。   更何况他本就也对龙隐……   凤清韵想到这里心下猛地一跳,一时间没有再敢想下去。   他就那么忍着被滚烫热血浇灌的战栗,撑着理智将花萼又举高了几分,那举着花萼的手颤抖得几乎抬不起来,他咬着下唇低着头,整个人都在战栗。   鲜血再次浇在那刚刚成熟的可怜花蕊上,烫得它忍不住蜷缩,几乎要淌出花蜜来。   覆盖血契并非是一个一蹴而就的过程,血脉中的旧血契需要被新的具有压倒性的鲜血不断冲刷,才能彻底把那旧的烙印洗去,转而覆盖上新的印记。   而在覆盖期间,那潮水般的冲击非常人所能承受。   对于血契的承受者来说,一次又一次的冲刷带来的并非是疼痛,甚至可以说和疼痛丝毫不沾边,可那种灵魂被不断撕扯,好似要被拉扯殆尽的感觉并不好受。   眼见着凤清韵的脸色逐渐发白,几乎连自己的花萼都要托不住了。   龙隐见状忍不住停了片刻,蹙眉要移开自己的手腕:“缓一下?”   可他的话落在凤清韵耳朵里似乎并未激起任何涟漪——此刻的他浑浑噩噩到已经听不明白龙隐在说什么了。   龙隐见状只能用行动来判断凤清韵的状态,他刚把手移开一点,血顺着手腕就要往下滴。   方才白着脸半晌没有反应的凤清韵见状却立刻有了动作,只见他安安静静地凑上前,探出舌尖舔了一口龙隐的手腕。   殷红柔软而湿热的舌尖滑过流着血的伤口,那幅样子不像是想让伤口尽快愈合的心疼模样,反而更像是害怕伤口愈合,因此急不可耐的精怪。   龙隐见状呼吸一滞,随即忍不住暗骂了一声什么,眼看着凤清韵为了那一口血几乎要撞在他怀里了,他抬手掐着那人的下巴,当即把他的脸抬了起来:“继续,还是缓一缓?”   凤清韵闻言终于舔了舔嘴角,而后慢半拍一般将那朵花再次递到了龙隐滴血的手腕处,整个人因为这个动作彻底靠在了龙隐怀里。   他用那双漂亮得天下有名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点血,刚舔过血的嘴唇格外鲜亮,像是撒娇一般小声道:“……不要停,继续。”   话里话外像极了床笫之间的私语,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凤清韵的状态不对,失去理智的他,此刻本质上不过是一株因为开花,而兴奋得恨不得立刻便把猎物吞吃入腹的血蔷薇而已。   可龙隐见状不但一点也不害怕,反而一笑,抬手再次把手腕移到了花蕊之上。   滚烫的鲜血再一次浇在花蕊之上。   在这一古老而原始的,剔除旧契缔结新契的过程中,最痛苦的人并不是凤清韵,而是远在另一边,重伤未愈的慕寒阳。   没人知道那将近半个时辰间,仙宫正殿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仙宫众人只知道正殿内不断传来不详的气息,而他们的慕宫主却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白若琳就那么一言不发地守在殿外,死死地攥着长乐剑,冷着脸看着远处的正殿。   “小师叔……”刚刚面壁思过过的花盈再没了往日的风采,小心翼翼道,“师尊他是……是在因为师叔之事而难过吗?”   “难过?”白若琳收回目光,抱着剑冷冷地看向她:“你觉得仙宫上下配为师兄难过的人,加起来一共有多少?”   花盈一下子哽在了原地,半晌低下头没感再说话。   第二次覆盖持续了整整半个时辰,就算是上古四象,照这种放血方式此刻也该放干了。   可龙隐依旧面不改色,他甚至有闲心去打量凤清韵的状态。   只见当旧的血契逐渐被新血契所覆盖时,完整血契带来的亲昵与臣服,让本就找不着北的小蔷薇完全失去了理智,像个猫一样靠在他的肩膀上。   ——莫说是慕寒阳,便是前世的龙隐又何尝见过他如此模样?   难以言喻的阴暗心思瞬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龙隐仗着自己出血又出力,于是理所当然地享受美人投怀送抱的艳福,捏着怀中人的下巴低头便吻了上去,也不管这算不算趁人之危。   而当血契被彻底覆盖的那一刻,反噬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立刻席卷着一切降临在了慕寒阳的身上。   巨大的痛苦像是要把他体内的每一寸骨头都碾碎一样,又像是要把凤清韵曾经所遭遇的所有锥心蚀骨、断枝残芽之痛尽数甚至百倍奉还一样,以一种完全不容抗拒的姿态降临在慕寒阳身上。   这一刻,人类在痛苦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凤清韵忍受此痛成百上千年,依旧能面不改色地修行。   可身为一切的始作俑者,哪怕慕寒阳拥有渡劫期剑修堪称骇人的意志力,在这一刻也变得溃不成军,他不但连剑都拿不起来,甚至连一声最基本呼救都做不到。   不过就算他能做到,他也不会开口。   这简直就是寒阳剑尊此世所经历的最大耻辱,向来把颜面看得比天还大的他,又怎么可能让外人窥探到他的状况。   然而眼下沉浸在疼痛之间,恨不得以死代之的慕寒阳并不知道,相较于身体的疼痛,接下来他要面对的事情,才是对他而言真正的地狱。   天幕之间毫无征兆地聚起了大团的乌云,无数修士愕然抬眸,却见乌云间竟天雷滚滚——那分明是有大能即将陨落的征兆!   这一切就像是预演一般,顷刻之后,天下九道渡劫气息突然一晃,竟当真凭空消失了一道!   无数能窥探到此事的高阶修士立刻从各自的修行中回神,惊疑不定地遥望向天际。   相较于外人,仙宫弟子在一瞬间感受到了比其他修士更加清晰的信号,在短暂的怔愣后,无数弟子的脸色蓦然变成了前所未有的苍白。   身为慕寒阳的嫡系弟子,花盈更是摇摇欲坠,情急之下忍不住抓住白若琳的手,难以置信道:“小师叔,师尊他……?!”   她的手心凉得如坠冰窟,白若琳却好整以暇地瞟了正殿一眼,拎着长乐剑抚开她的手,冷笑一声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逍遥谷。   一尊绿衣女子蓦然睁眼,神色间竟有些难得的惊疑不定。   “师尊……?”她座下的弟子小声道,“怎么了?”   木庭婉不答,一挥袖取出一套银针。   那银针不偏不倚刚好九枚,她拿出其中一枚在空中轻轻划了一道,而后眼睁睁看着那针尖由白变黑,最终应声而断。   再弟子惊愕的目光中,木庭婉轻声呢喃道:“修真界……恐怕是要变天了。”   妖界,青丘山。   青罗蹙眉看着手中的信件,尚且沉浸在思索中时,突然动作蓦然一顿,竖在头顶的狐耳轻轻一动,随即抬眸看向屋外。   抱着玉简走进来的八尾青狐刚好看到这一幕,脚步随之一顿,忍不住道:“……青罗大人?”   青罗微微回神,很浅地笑了一下:“看来我们是该准备好贺礼了。”   那八尾青狐有些不明所以:“哪位前辈有喜事吗?需要准备恭贺什么的贺礼?”   青罗只是笑:“自然是贺新婚的贺礼。”   那八尾狐犹豫了一下道:“……需要提前准备给幼崽的礼物吗?”   青罗哑然失笑:“以我的经验来看恐怕是用不着,但万一那位天赋异禀……不若也先备着吧。”   短短半日,九尊渡劫仅剩八尊的消息瞬间就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然而对于大部分普通修士来说,消失的这一抹气息,到底是原本九位渡劫中的哪一尊,是个亟待解决的谜团。   世人都喜欢看热闹,但渡劫之事牵扯到各族各界的平衡,更牵扯到资源分配,自然不可能不重视。   好在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几乎是同时从魔界与妖界传出来了消息,而这两道消息的矛头又十分凑巧地直指一人——仙宫之主慕寒阳。   此消息一出,天下一片哗然。   不少人,尤其是正道中人,听到此消息的第一反应便是怒火中烧。他们根本不愿意相信好端端的慕寒阳怎么会从渡劫境界跌落,为此痛骂这不过是妖魔两界的谣言。   而他们痛骂的理由倒也算有理有据。   毕竟妖族妖主苏云洲和迴梦妖皇芈织云已有千年未曾现世,谁知道是不是她们中的一个出了事,那群妖孽怕动荡,才故意放出此言混淆视听。   至于魔界就更其心可诛了,天下九尊渡劫中,魔界本就只占一尊,和其他几方势力不同,倘若魔尊龙隐出事,魔道几乎是瞬间便会沦为任人宰割的羔羊,眼下和妖族联手造谣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可正当这些看似有理有据的说法甚嚣尘上,甚至有不少人都忍不住相信这个说法时,一些人却蓦然回过味来,意识到了不对劲——最该在一开始站出来辟谣的仙宫,从事发之后竟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安静。   而在如此诡异的寂静中,事情紧跟着被推向了高丨潮——仙宫三宫主白若琳终于在万众期待下,站出来发表了一番不痛不痒的声明,表示两位宫主都健在,可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任何消息了。   这声明比起澄清反倒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她既没说健在的两位宫主到底是眼下正在仙宫修为不明的慕寒阳和她,还是早已叛逃魔界却并未被仙宫除名的凤清韵和她,亦或者是凤清韵和慕寒阳,可无论如何,她都没有提到眼下天下人此刻最关注的——慕寒阳的境界问题。   如此避而不谈的架势,一下子让正道所有人都跟着惊疑不定起来。   很难说白若琳的春秋笔法到底是无心的还是有意的,可考虑到她往日耿直的作风,又没人敢当真上门问点什么。   联想到再过不久便是仙宫的天门大典,慕寒阳的情况到底如何,到时候一看便知。   于是哪怕整个正道,甚至整个修真界都因此掀起了一波惊涛骇浪,但明面上却是一片诡异的死寂。   无数双眼睛落在了两个月后的那场天门大典上,如果仙宫请不出渡劫期的宫主坐镇,恐怕正道的势力,便是时候洗牌了。   不过无论这简简单单的一场开花到底在外面掀起了多大的腥风血雨,慕寒阳又为此经受到了多大的反噬,至少此刻的凤清韵对此暂时并不知情。   他像是做了一场经年而持久的梦一样,那股崭新的,彻底压到旧血契的滚烫鲜血,好似冲刷过了他的每一段经脉一样,恍若赐予了他新生。   以至于他难以抗拒地对这股鲜血产生了无边的好感与濡慕之情——这便是血契既成的迹象了。   而当凤清韵难得从那股近乎将他整个包裹住的亲昵之情中,勉强找回几分清明时,他刚一回神,却发现自己正像个小猫一样小口小口地舔舐着龙隐手腕上的伤口。   那人还正用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理着他的头发。   “——!?”   凤清韵一愣,蓦然红了耳根,随即立刻止住动作后仰了几分,抬眸用那双逐渐恢复清明的眸子,湿漉漉地看着眼前人。   不过他的眼神之间,倒没有多少对他这个新“契主”的濡慕之情,反而带着股肉眼可见的警觉。   而先前还口口声声说自己不会欺负人的龙隐,此刻却勾了勾嘴角,那幅样子想干什么简直是昭然若揭。   凤清韵立刻后背一麻,当即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而后果不其然,下一刻,他便听那人低声道:“凤宫主躲那么远干什么,难不成刚用完人就打算扔吗?”   凤清韵是血契生效,但不是傻子,一边下意识想依靠他,一边却极力压制着那股从骨子里而生的依赖,面上咬牙切齿道:“之后还有血契反噬阶段,你别太过分……”   龙隐闻言一哂,显然把他的威胁当成是耳旁风:“是吗?那到时候就让本座领教领教凤宫主的手段。不过在此之前……先让本座看看我好不容易开了花的小蔷薇,过来。”   “——?!”   刚把狠话放完的凤清韵,听了这话后,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地凑上前,当他当真半靠在那人怀里时,他蓦然闭上眼睛,整个人看起来已经羞愤欲绝到恨不得和龙隐同归于尽了。   “做人留一线……”凤清韵红着耳根,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句,“我劝你三思而后行!”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熟悉?”龙隐卷着他被汗水浸透的头发笑道,“好像不久之前,本座在谁的梦里也这么说过。”   “当时那位梦主是怎么对待本座的,本座好像有些记不清了?。”   凤清韵闻言头皮发麻,眼神当即想要躲闪,却被人掐着下巴强制掰了回来,被迫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听他再次重复道:“……当时凤宫主信誓旦旦地说什么来着?”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凤清韵眼神闪烁着小声道:“那是梦中话,当不得真……”   “哦——”龙隐了然道,“那宫主的意思是,那事就算过去了?”   凤清韵一噎,半晌道:“……对不起。”   “不是每一句道歉都有用,这是凤宫主的原话吧?”龙隐挑了挑眉。   凤清韵闻言对他怒目而视:“……那你到底想怎样!”   龙隐闻言笑了一下,笑得凤清韵心下陡然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那人意味深长道:“道歉总要有点诚意吧?那就——劳烦凤宫主喊声夫君来听听。”   “——?!”   凤清韵蓦然睁大了眼睛,看着龙隐的神色间充斥着不可思议,似是平生第一次知道龙隐如此不要脸一样。   半晌才面色通红地憋出一句话:“……你别得寸进尺。”   “这就算得寸进尺了?”龙隐笑着吻了吻他的嘴角,低声道,“之后还有更过分的呢,小蔷薇。”   凤清韵咬着牙想要避免开口,可龙隐再次以诱哄的语气道:“吸了本座那么多血,一声夫君都不愿意喊吗?”   这分明就是在血契之上还在用凤清韵的愧疚拿捏他,可偏偏凤清韵就吃这一套。   尚未愈合的伤口和先前涓涓不断的滚烫鲜血历历在目,凤清韵蓦然闭上了眼睛,睫毛颤抖着小声道:“……夫君。”   “乖。”那人闻言勾了勾嘴角,可显然他对此依旧并不满足,“不过道谢归道谢……本座刚刚放了那么多血,现在是不是该收点利息了?”   他都不用把接下来的话说完,凤清韵便知道他没憋什么好。   他仰着脸,红着眼角,咬着牙瞪那人,忍不住警告般再次直呼其名道:“龙隐——”   可龙隐似乎对他的威胁之意充耳未闻:“嗯嗯,本座在呢。”   话里话外的敷衍之意简直溢于言表,凤清韵被他气得一哽:“你——”   “凤宫主在梦里似乎还说过一番话,具体是什么本座记不清了。”龙隐挑了挑眉,语气一转低声道,“不过本座也很想知道,凤宫主本体之间,那些受本座鲜血浇灌的藤蔓,眼下到底会不会听本座的话呢?”   凤清韵愣了一下后蓦然红了脸。   ——“胡言乱语!本尊的本体还能听你的话不成?!”   自己曾经说过的每一个字在此刻都显得那么清晰,说出的话几乎是瞬间便打在了自己脸上,脸颊一时间生疼,也不知是烫的还是因为别的。   龙隐低声在凤清韵耳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凤清韵陡然睁开眼睛,瞳孔骤缩,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你王八——”   “嗯,本座是王八蛋。”   龙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嘴角还噙着笑,眼神却暗得深不见底:“凤宫主,请吧。”   下一刻,凤清韵的主蔓一点挣扎都没有的叛了变,将主蔓上那朵最大的,刚刚经受过鲜血浇灌而因此鲜艳欲滴的血蔷薇,送到了两人面前。   两人频率不一的呼吸几乎同时喷洒在了花瓣上,凤清韵瞳孔发颤地想要把那不听话的花收回去,可显然眼下的情况已经不由他做主了。   他只能以一种极端羞耻的眼神看着龙隐,把所剩无几的希望寄托在了龙隐的良心上。   但显然魔尊是没有这种东西的。   怎么能……怎么能这样——   可怜的自小在正道长大的小宫主,便是再活一千年恐怕也不知道还有这种险恶的世事。   “好了,本座又不是要害你,既没要你摘花,也没让你掐蕊,何必以此种看敌人的样子看着本座。”龙隐说着狎昵地蹭了蹭凤清韵的鼻尖,低声道,“都说了是甜的,怕什么?”   凤清韵蓦然闭了闭眼,羞耻无比地低头蹭过花瓣,舌尖被迫卷起自己的花蜜,大脑嗡然间,抬手攀在那人的肩膀上,凑上前以一副献祭似的姿态,将自己那口混着血的花蜜喂到那人嘴边。   舌头于是被人卷吃入腹,过于甜腻的味道在两人唇舌间化开,凤清韵半阖着眼几乎不敢细想那到底是什么。   方才因为龙隐割开手腕灌血的愧疚以及感恩,此刻几乎全部灰飞烟灭,剩下的只有恼羞成怒和难言而不敢直面的酥麻。   一吻毕,那双近在咫尺的凤眸因为怒气鲜亮到前所未有的地步。   可哪怕是怒目而视,落在龙隐眼中依旧好看得熠熠生辉,让他忍不住低头吻了吻那人的眼睑:“多谢凤宫主的花蜜酒,凤宫主果然是正人君子,言出必行。不过——”   在凤清韵骤然缩紧的瞳孔中,龙隐低声笑道:   “你的龙神大人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向来是有仇必报,但考虑到毕竟是你自己的藤蔓,所以——”   “先把衣服脱了,然后自己挑个喜欢的捆法。” 第34章 双修   听到此话的一瞬间, 凤清韵感受到的第一反应不是羞耻,而是无措。   血契的作用使得他下意识听从龙隐的命令,从正面看过去白皙修长的手指当即按在了衣襟上。   可仅从表面看不出来的是, 这双常年握剑的手心处,有着许多练剑留下的薄茧。   那是凤清韵很小的时候便留下的, 习剑的过程中,手心处的肉磨破了长好,再磨破再长好, 经年反复之下, 便成了茧。   而等到筑基,那些练剑的过程已经不足以在手心留下茧后,茧的厚度自然而然地便定格在了薄薄的一层上。   故而凤清韵从来不觉得自己的手好看,正如他也从未觉得自己的身体有多好看一样。   数百年的单相思曾经磨灭了他在感情面前的一切自信, 他从不拿自己和慕寒阳那个虚无缥缈的心上人做比较。   可这并不妨碍他自觉自己的身材既无女子天生的丰腴秾丽, 亦无某些男子的精悍健壮。   身为剑修,凤清韵甚至感觉自己并不宽阔的身材堪称乏味。   而也正因如此,没有了梦中的耿直率性, 凤清韵听了龙隐的话后,并没有意料之中的恼羞成怒, 他甚至连埋怨嗔怒都没有, 在短暂的沉默后, 竟然当真一言不发地解了腰带。   龙隐这下子总算看出了他和梦中的不同了, 于是微微蹙眉,抬手勾起那人的下巴道:“怎么一副本座强迫你的模样?”   其实本就是他耍流氓, 说是强迫也没什么区别。   可凤清韵闻言也不反驳, 只是攥着褪到一半的布料,侧目看着旁边, 不愿意看龙隐,也不愿看自己。   龙隐垂眸看向那白到晃眼,简直如玉一样的肌肤,大脑反应了半晌才蓦然明白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于是他忍不住一哂,随即蓦然抬手,下一刻,一面魔气凝结的镜子骤然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凤清韵见状一愣,尚未反应过来,龙隐便从他身后靠了上来。   凤清韵忍不住睫毛微颤,惊愕道:“你干什么——”   “干什么?”龙隐掐着他的下巴,强迫他看向镜中的两人,“自然改改你前夫给你留下的毛病。”   凤清韵一提慕寒阳就要炸:“不是前夫……!”   “好好,不是前夫。”龙隐隔着镜子跟他对视道,“现在不提他,你别只顾着看本座,看看你自己。”   凤清韵刚想说谁只顾着看你了,一扭头却恰好撞见了镜子中那个衣衫半褪,春光乍泄的自己。   他当即红了脸,下一刻,藤蔓直接挡在了两人和镜子之间。   “啧,”龙隐不满地抬手,一把拽过了挡在他身前的花,“别用花遮。”   言罢,他又空出一只手,不顾凤清韵的羞赧,抬手点在镜面上所映出的每一寸肌肤:“告诉本座,你眼下所看到的一切,哪处不好看?”   “……你别问了。”凤清韵的耳根几乎要滴血,胡乱回复道,“都好看,你别……”   “既然好看,那便继续。”龙隐凑在他耳边低声道,“还有剩下的布料没脱呢。”   凤清韵闭了闭眼,抬手探下去,颤抖着拽掉最后一丝布料。   而后他几乎不敢和镜中的自己对视。   此刻他那个浑噩的大脑不禁浮现了一个荒谬无比的疑问——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凭什么要这么听他的话?   可血契没有给他忤逆契主的选项。   凤清韵只得暗暗咬牙,在心底暗骂之间记下了这一账。   不过他心底暗骂的那王八蛋对他的记仇一无所知,此刻还在他耳边道:“都说了不许遮,怎么还是不听话。”   说着他拉开凤清韵的手腕,在对方即将恼羞成怒的临界点,低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一切声音归于平静,凤清韵终于避无可避地,将自己彻底展露在了镜子中。   一时间他耳根热得像熟透了一般,完全不敢看一眼镜子中的画面。   可渡劫期超出常人的神识笼罩里在此刻却彰显出了弊端——他不仅能通过神识清楚地看到镜中的一切,还能以一种第三视角的角度,居高临下地看到这荒诞的一切。   凤清韵羞耻得恨不得一剑结果了身后人再顺便结果自己。   可紧接着,他那个完成了第一个“命令”后的本体,却自动回想起了契主剩下的命令。   于是藤蔓听话地凑上来,倒反天罡地把凤清韵的双手捆在了身后。   很难描述那种奇特而难耐的感觉。   对于凤清韵而言,藤蔓本就是他的一部分,眼下的感觉就像是他亲自用手禁锢着自己,而后再将自己展开献给对方一样,充斥着难言的羞耻。   而当龙隐从身后攥着他腰,将他整个人按在由魔气所化的冰冷镜面上时,那股羞耻感瞬间达到了顶峰。   偏偏那人明明做着如此狎昵之事,嘴上却依旧要在他耳边装正经:“天下六道,甚至连西天那群秃驴都道双修之法奥妙无穷……凤宫主想不想试试?”   然而在正道,至少在凤清韵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中,双修在所有修行中属于不入流的那一类。   至少在慕寒阳眼中,唯有苦修,方是坚守本心的正道,而他也是这么教凤清韵的。   只不过这些话脱口而出后,龙隐听了却对此嗤之以鼻:“你听你那道貌岸然的狗师兄给你信口开河,你信不信若是他心心念念的玉娘站在他面前,便是让他脱了衣服当狗,他都得跪着舔你?”   此话说得实在是太粗糙了,凤清韵蓦然闭了闭眼,反手抓着自己的藤蔓道:“你……”   “本座如何?只可惜现在当狗都轮不到他。”龙隐笑着吻了下他的耳垂,“本座这里可是有合欢道连带着西天欢喜宗的所有双修秘法,可谓是千金难求,凤宫主想不想学?”   凤清韵也懒得问他之前一个修无情道的,手里怎么还有合欢道和西天的东西。   这人眼下俨然一副不双修就誓不罢休的架势,反正横竖都是一刀,凤清韵索性破罐子破摔嘲讽道:“哪有什么秘法,不过是你借来的幌子……恐怕和你一样中看不中用——”   然而他话音刚落,便蓦然感到了一阵天旋地转,那人顺势在他耳边危险地笑道:“管用不管用,凤宫主试了便知道了。”   言罢他竟也没翻看什么玉简,直接口述了一串经文似的口诀,也不知道在心底记了多久。   凤清韵刚勉强记下,便彻底被卷入了浪潮中。   滔天巨浪袭来后,所带来的冲击是梦中的十倍甚至百倍。   凤清韵以为自己勉强做足了准备,实际上他对所面临的一切根本就是一无所知。   而且就算不论现实和梦境的巨大反差,单说在这种事情上还要保持清醒分神双修,这种故意装作正经的荒唐感便足以让人羞耻了。   更不用说这一切的一切居然都是发生在幕天席地之间,和梦中完全由凤清韵主导的洞房花烛夜可以说是南辕北辙。   凤清韵呜咽着咬住身上人的肩膀,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淌。   偏偏那人还在他耳边念叨:“别紧张,放松一些,你的气息太乱了,先学会用方才的口诀控制真气,才能真正接纳外物——”   ——这人竟当真要教自己正经的双修之法!   对于剑修来说,凤清韵自入门那一日开始就没有经历过让别人助自己修行的事情了,以至于他一时间无论怎么做都放松不下来,好看的眉毛于是忍不住蹙紧,眼角的泪珠更是难以避免地往下淌。   凤清韵双手被捆在身后,胸口不住起伏,脑子跟浆糊一样,平生第一次做不到控制真气。   而龙隐则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见状低头吻去他眼角的泪珠,嘴上则依旧念叨着他那点心法:“盖周天之变——”   凤清韵实在听不下去了,扭了腰便想后撤,一边小口小口地倒吸着冷气,一边咬着牙质问道:“你为什么……对双修之法这么熟练?”   龙隐闻言一哂,笑着掐着他的腰把他拖回身下,在那人骤然凝滞的呼吸声中,低声笑道:“你猜?”   凤清韵回神后咬着牙偏过头不看他,眼角泛着红不说话,被捆在身后的手指也无力地抓着地面。   “生气了?”龙隐吻了吻他的嘴唇,却被那人扭头躲过。   凤清韵也不言语,只是抬眸红着眼角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龙隐当即便心软了,于是立刻哄道:“好了好了,我哄你呢,这点事情还能因为什么,自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梦中多有联系了……凤宫主自己在梦中不也是偷偷拿本座练手吗?”   龙隐说着凑上前吻住他,唇齿纠缠之间,他低声问道:“而且退一万步,本座有没有经验……梦里那次你还试不出来吗?”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提梦中之事,凤清韵闻言一下子红了脸,立刻用藤蔓挡在两人之间,而后隔着藤蔓,他似是小声说了什么。   龙隐见状眯了眯眼:“偷偷骂本座什么呢,凤宫主?”   凤清韵隔着藤蔓看了他一眼,不言语,只不过那眼神的意思颇像是在说——我骂你还用偷偷骂吗?   稍微动下神识就能知道的事情,堂堂魔尊却非要正儿八经地听人骂他,为此故意吻了吻凑到他面前的花蕊。   那花蕊当即瑟缩了一下,而凤清韵果不其然也收了花抬眸瞪他,龙隐挑了挑眉再次问道:“刚悄悄骂本座什么了?”   凤清韵瞪了他三秒,最终吐出了两个字,只可惜前面那个字有些听不清,只能听到后面的那个字是:“……烂。”   奈何龙隐听了这话,不像是挨了骂,反而像是得到了什么通行证一样,搂着人的腰,低头道:“看来那次是伺候得不到位了,那这次便只能劳烦凤宫主不吝赐教,教教本座如何才能不那么烂。”   凤清韵神色微变,扭头便想跑,却被人拽着腰身拖到身下,只能破口大骂道:“谁要教你,你给我……唔——”   ……   任何事一旦牵扯到修行,便不是简简单单一日两日便能结束的了。   然而随着水乳交融,双修之法当真运行了一日后,龙隐的动作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了一下。   大脑间骤然浮现的,毫无逻辑的画面几乎淹没了他的思绪。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身下眸含水色的美人,神色之间竟有些恍惚。   凤清韵本就不怎么清醒,缓了一会儿才发现他的异样,这才抬眸道:“……怎么了?”   龙隐一言不发地捧上他的脸颊,半晌低头吻了吻他的鼻尖,而后低声喊道:“我的小宫主……”   那言语之间跨越两世而来的眷恋与不可思议几乎呼之欲出,可眼下的凤清韵却没有听明白。   “你又发什么神经……嘶……停在这里干什么……”真气运行因为龙隐的停止而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凤清韵倒吸了一口冷气后忍不住骂道,“快点动……王八蛋——”   龙隐闻言一顿,今世的记忆在此刻涌上心头,和前世的记忆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把他的大脑给撑爆了。   难以言喻的疼痛瞬间在脑海中炸开,而后好似通感般迷茫向全身。   可龙隐面上依旧能保持面不改色,缓了片刻后,甚至还能低头吻住怀中人的嘴唇:“骂得真好听——再多骂几声让本座听听。”   他和之前略有微妙不同的语气终于让凤清韵察觉到了些许不对,不过理智在眼下对于凤清韵来说是稀缺产物,最终他只能从牙缝中挤出一句:“你有病就去逍遥谷……”   龙隐闻言却是一笑,抬手按在了他的丹田处:“我有没有病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凤清韵被他按得眼前瞬间炸开一片白光,后腰紧跟着麻了一片,回过神后他当即又羞又气道:“……你干什么?!”   “本座只是想提醒你,”龙隐挑了挑眉,“别把腰抬得这么高,不方便真气流转,尽量气沉丹田,此功法才能起到最大效用。”   凤清韵闻言又有些拿不住龙隐方才的动作是不是故意的了。   毕竟这种修行和他从小到大经历的那种风刀霜剑严相逼的修行实在是大不一样,反而像是把人泡在一坛酒中那样让人沉醉。   他半阖着眼,微微沉下腰,胡乱枕着自己的花瓣将真气也跟着沉了下去,而后一股热流蓦然延绵到全身,剩下的那点理智也便跟着全部蒸发了。   ……   就那么浑浑噩噩地过了四五日,凤清韵正搂着身上人的肩膀,被人哄得迷迷糊糊地要凑上前去讨吻时,突然一顿,随即蓦然睁眼道:“等等……麟霜剑——”   因为猛地从中惊醒,他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完全恢复,依旧带着些许宛如浸在蜜水中的味道。   龙隐被迫一顿,有些不快地挑了挑眉:“怎么了?”   凤清韵清了清嗓子,几乎是瞬间就从那种状态中抽身出来:“麟霜剑有所异动……”   龙隐闻言也正色几分:“拔出来看看。”   凤清韵闻言也没多想,抬手便把麟霜剑拔出来插在了两人面前的地上,以此观察它的情况。   不过待他做完这一切后,他当即便后悔了。   方才还有异动的麟霜剑此刻不知为何没了动静,倒是那清澈的剑面眼下像面镜子一样,清晰无比地倒映着两人的情况。   寒阳、麟霜、长乐本是剑尊钟御兰分别留给三位弟子的宝剑。   除此之外,她还留下了一把天啸剑,但因此剑和三人的功法都不适配,前世它被慕寒阳拿去当做了诊费,这一世倒是还安安生生地在正殿内放着。   而在剑尊踏碎虚空的这些年中,麟霜剑对于凤清韵来说不仅是他的本命宝剑,更是那位如师如母之人留给他不可亵渎的念想。   可如今,被麟霜剑清晰无比地映照出自己和龙隐眼下的模样,这简直和当着剑尊的面……   凤清韵登时羞耻难耐,一时间根本不敢再想下去,恨不得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进去。   他下意识扭头把脸往龙隐怀里埋,手上却做着和身体截然相反的反应,不断地推拒着身上人。   龙隐一时间有些好笑:“又怎么了,祖宗?”   “……你先出去!”凤清韵咬牙切齿道。   龙隐闻言挑了挑眉,似乎还想谈点什么条件,可就在此刻,插在地面上的麟霜剑再一次发出了微妙的铮然声。   两人闻言同时扭头看向那把剑。   却见剑身之上异光乍现,隐约间竟浮现了一座城镇的模样,但很快便一闪而过,恢复了起初的平静。   “怎么回事?”龙隐微微蹙眉,轻轻拍了拍怀中人,“你师尊显灵了?”   凤清韵一把将他的手从身后扔开,蹙眉起身,琥珀结界中,铺天盖地的挂着蔷薇花的藤蔓在微光中靠近他,而后缓缓变化。   等他赤着脚走到麟霜剑前时,那些藤蔓已经尽数消失,而凤清韵身上也多了一件青绿色的衣袍。   那抹青绿既不过度鲜亮,又不像普通布料那么黯淡,反而通体透着一股如翡翠般的通透,越发衬得凤清韵肌肤如雪,青丝如瀑起来。   这还是龙隐两世加起来第一次见凤清韵穿绿色调的衣服,原本龙隐该为此感到无边的惊艳。   可他前一秒才见过这个衣冠楚楚的美人赤裸的模样,下一秒便看到如此模样,香艳与端庄混杂在一起,就像圣洁与欲色相互转化一般,想让人不想多都难。   凤清韵好似对身后人的目光一无所知,他就那么赤着脚走到剑前,一言不发地拔起麟霜剑,闭眼感受了片刻剑身间微妙的震颤后,睁眼道:“你说的没错……我确实通过麟霜剑感受到了一丝师尊的气息。”   这下子就是当真闹鬼了,龙隐蹙眉:“具体在哪?”   “就在魔界。”凤清韵言罢抬手一剑划开天幕,金色的琥珀结界瞬间开了条口子,“但具体在哪,恐怕要劳烦陛下派人去探查一番了。”   他现在颇有种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的做派。   有事了便喊陛下,也不知道话里几分求人办事的真诚,又有几分是故意讥讽。   毕竟他在床上被逼急了连“哥哥”“相公”之类的都能喊的出口,不带敬意的陛下自然是张嘴就来。   龙隐眉心一跳,不过倒不是因为称呼,而是因为眼下的另一件事:“凤宫主,求人办事之前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你是衣冠楚楚了,你男人可还裸着呢——”   凤清韵脸一热,扭头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套在自己手指上的储物戒丢在了他脸上:“……五天了,便宜也该占够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赶紧起来干活!”   单他这幅颐指气使的态度,恐怕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契主。   不过凤清韵原本以为龙隐会借此机会再说点什么话占占便宜,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龙隐闻言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戴上戒指后抬手一挥便换好衣服了,撂下一句“等着”之后,转身便出了寝殿。   凤清韵见状心下没由来地一跳,明明哪里都没有问题,但他隐约之间就是感受到了一丝说不清楚的不对劲。   ……是哪不对劲呢?   他略显迟疑地坐在床榻上,半晌没想出个所以然,但内息倒是逐渐平复了下来。   只不过这一次内景的情况,不再似先前凤清韵从梦中醒来时那般,丰沛到好似要爆炸一样了,此刻他的内景呈现出一种几乎浑然一体的宁静,几乎达到了化臻的境界。   意识到眼下这股状态到底是怎么来的后,凤清韵蓦然耳根发热地清了清嗓子,转头叫来了月锦书:“……劳烦月姑娘帮我再去书房查点东西。”   言罢他便把要查的内容依次罗列了出来。   月锦书闻言也没问他们俩这么多天不出来到底是在寝殿干什么,应了一声后便转身离开去了书房。   于是寝殿内暂时便只剩下了凤清韵一个人。   凤清韵于是蹙眉陷入了思索,开始梳理起了这段时间得到的消息。   就上次香丘之行所得到的信息而言,妖主所知道的事恐怕并不全面,至少她并未提及上古之战中有仙人降世的事情,但这一细节和她所言之间也并不矛盾。   或许那个声称“此方小世界已成气候,断不可留”的人便是降世的仙人之一。   而在玄武遗迹中,玄武和其中一个仙人同归于尽后,剩下两个仙人并没有为他们同伴的死亡而感到一丝一毫的悲悯,反而立刻惊疑不定地寻找起了什么。   如今看起来,很有可能他们三人本就不是同伴,只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恰好一起下界而已,这和妖主所言,上古之战是有人为了抢夺什么而引发的言论不谋而合了。   可……抢夺什么呢?   这样一个连飞升都不能的小世界,有什么宝物是值得仙人顶着兵解的风险也要下来抢夺的呢?   还有那个奇怪的黑衣剑修,到底是谁?为何自己会对他感到那么熟悉?   以及,为什么会在眼下这个档口,在魔界感受到师尊的气息……   无数谜团惹得凤清韵心乱如麻,他一言不发地整理着思绪,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整理着这几日内被弄乱的头发。   当凤清韵摸到那把蔷薇玉簪下意识往头上戴时,一抬眸却直直地撞上了寝殿的镜子,整个人蓦然一愣。   随即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面色一下子变得通红起来。   “——殿下?”月锦书此刻刚好拿着他要的玉简进来,见状有些疑惑地小声问道,“您怎么了?”   凤清韵蓦然回神,强行压下脑海中那些胡乱的思绪道:“无事,有眉目吗?”   “您猜的果然不错。”月锦书连忙正色道,“目前已知的上古遗迹一共有一百余处,明面上看这些遗迹在各界均有分布,可……除去那些没有任何遗骸的,以及有关天狐一族的遗迹外,剩下那些牵扯到四象的遗迹,竟有一半都落在了魔界。”   凤清韵呼吸一滞道:“具体一点呢?”   “朱雀遗迹是个特例,它落在了三界的交接处,而剩下的白虎、玄武遗迹均在魔界。”月锦书道,“青龙遗迹下落不明,至于传说中的麒麟遗迹,目前也并无消息。所以四象的遗迹,确实有一半出现在了魔界……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   月锦书话音刚落,龙隐便端着什么东西走了进来。   “陛下。”她连忙起身行了礼,刚想把方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龙隐却抬了抬手表示自己听过了。   仅是这样一个稀松平常的动作,月锦书却毫无理由地从中感受到了一丝异样。   她一愣,下意识看向龙隐,却并未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而当龙隐坐在凤清韵身旁一开口,那点违和一下子便消失殆尽了,他端起那碗汤道:“来,清韵——”   他一开口,凤清韵便下意识警觉地看向他。   双修之时凤清韵因为各种不方便言说的原因,脑子不大管用,但他依旧能感受到龙隐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他说不出来这种微妙到底从何而来,只是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那些荒唐的事过后,原本凤清韵以为龙隐的恶劣会蔓延到现实中。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龙隐并无此般意思,反而笑着盛了口汤递到他嘴边。   ——但这不代表这事就过去了。   凤清韵依旧清楚地记得这人仗着血契对自己做过的每一件事情,桩桩件件加起来简直就是罄竹难书。   以至于凤清韵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整整三秒后,才低头喝了那口汤。   那汤确实鲜香美味,也不知道这么短时间内龙隐是从哪搞来的这汤,喝起来倒像是什么胶状的肉类熬煮而成的。   殿内一时间安静异常,眼见着两人之间的气氛黏糊得又要拉丝了,尽到自己本职的月锦书连忙行了礼退下了。   凤清韵把那口略显粘稠的汤吞下去后才道:“回来得这么快,你得到消息了?”   “那是自然。方才你让人查的思路是对的,眼下又有个小魔域有了新的上古遗迹的迹象,不过离这遗迹真正出现应该还有一定时间,先去黄泉界再去小魔域肯定来得及。”龙隐舀了勺汤递到他嘴边,“不过你若当真感受到了剑尊的气息,恐怕得做好心理准备。”   上古遗迹,说白了就是个巨大的坟场。   若剑尊的气息当真是从遗迹中流露出来,那大概率不是什么好消息。   “……我知道。”凤清韵低声道,而后瞟了一眼龙隐递到他嘴边的汤,正准备喝,可入嘴之间黏腻的口感不知让他想起了什么,面色微变间轻轻偏头:“不想喝了,你自己喝吧。”   “又怎么了?”龙隐尝了一口他刚刚没喝完的那口汤,“没什么怪味啊?”   “……味道是不错,但有点腻。”凤清韵胡乱应付了一下,“你喝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却有些不经意的闪烁,龙隐看了他三秒后当即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哦,凤宫主是嫌弃这汤又稠又黏,感觉像是——”   “……你给我闭嘴!”   龙隐笑着又送了一勺汤到他嘴边:“这可是极北龙鱼炖的汤,据说喝了对你们灵植结果有好处——”   “你才要结果!”凤清韵闻言面色骤红,恼羞成怒道,“你自己喝了结果去吧,滚开……唔——”   “好了逗你的。”龙隐这次终于正色了几分道,“你体内一时间摄入的魔息太多,双修之法也不一定能全部转化,留在体内恐怕对你修行不好,喝点这汤能加快转化,乖,听话。”   凤清韵闻言微微蹙眉地看了那汤良久,最终才不情不愿地垂眸又喝了几口。   不过眼看着那什么龙鱼汤即将见底,凤清韵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一般蓦然移开脸,语气也跟着冷了下来道:“不对,此事不宜再等下去。”   龙隐动作一顿:“怎么?”   “慕寒阳现在遭受反噬,境界恐怕已从渡劫跌落,而不久后紧跟着便是仙宫天门大典,他势必要赶在仙门大典之前寻找到恢复实力的办法。”凤清韵冷着神色道,“若那处小魔域的遗迹中当真有师尊的遗物……必不能让他抢了去,黄泉界之行恐怕还要往后放几分。”   龙隐忖度了片刻后便点头道:“确实,那既然去黄泉界之事已经拖了这么长的时间,眼下也不差这几日。不如未雨绸缪,带你喝完这碗汤,我们即刻便启程去那小魔域。”   凤清韵闻言刚准备表达赞同,龙隐却紧跟着话锋一转道:“不过就算去得早,你也防不住他,此行说不定还是会撞上你那好师兄。”   龙隐说着说着还把自己说得意了,勾了勾凤清韵的下巴道:“若当真碰上他,凤宫主打算如何介绍本座?”   凤清韵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男宠!”   “男宠也行,总归有名分。”龙隐倒是一点也不挑,反而略显得意道,“比你那中看不中用的师兄强多了。”   方才还恼羞成怒的凤清韵闻言却一顿,他抬眸看了龙隐三秒后,突然有些不自在地舔了舔嘴唇道:“……你不用总是把自己和他比。”   龙隐闻言一怔。   说到这里,曾经面对慕寒阳时无比直白的凤清韵,竟忍不住抿了抿唇,最终才轻声道:“……在我心里,你和他是不一样的。”   ——曾经是我遇人不淑,他从来都不配当你的竞争者。   龙隐听懂之后忍不住一怔,回神后蓦然笑了一下,那还是凤清韵两世以来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模样。   “凤宫主要是这么说,”龙隐说着将手里的最后一勺汤递到凤清韵嘴边,“本座到时候恐怕便要恃宠而骄了。”   凤清韵闻言竟然也没开口说什么,只是抿嘴看了他一眼后,低头喝完了最后那口汤。   那架势简直就像是默许,龙隐见状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才终于放下空碗。   而凤清韵则是舔了舔嘴角,拿出信纸想给白若琳写点什么,但他正准备下笔时,旁边的人似乎因为方才那句话有些得意忘形,冷不丁问了一个略显突兀的话:“既然在凤宫主心里,本座和那姓慕的不可同日而语,那倘若有一日,本座如你所说当真恢复记忆,此世的龙神和前世的魔尊都站在你面前,你选哪一个?”   这话说得就自相矛盾,既然恢复了记忆便说明他前世今生本就是一个人,自然不存在什么两个魔尊同时站在凤清韵面前的事。   更何况对于凤清韵来说,就算两个真站在他面前,他也只会两个都选。   但血契是血契,又不是箴言咒。   再加上龙隐前科实在太多了,凤清韵实在是被他折腾得头大,眼下只当他老毛病复发,为了哄他,随口便道:“自然是这一世的。”   龙隐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竟哽了一下后道:“……为什么?”   “不是你说的一日夫妻百日恩么,我又没和前世的你双修过。”凤清韵随口用他的说辞应付他,“而且虽然都是几万岁的龙。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重活一世之后,没了前世记忆的你更轻松一些……我希望你活得没那么沉重,也不要那么厚重。”   这话倒不是全然编出来哄人的话,凤清韵到底还是个实诚人,哪怕是哄人也要有理有据。   实际上他确实感觉前世的龙隐身上似乎藏着什么秘密,但至少这一世前尘尽忘的他,多少能暂时轻松一些。   可龙隐闻言,不知道从此话中品出了什么言外之意,神色一时间有些晦暗不明,半晌才微妙道:“……前世的本座在你眼中,年纪很大吗?”   凤清韵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人能从那句话中解读出这种结果,短暂的愕然后一时间都有些啼笑皆非了。   但他眼下确实是急着写信,被龙隐闹得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扭头看了那人三秒后,无可奈何地凑上前吻了吻他的嘴角:“……之前念念不忘算我的错行不行?前世之事能不能让它暂时过去?我又没见过他几面,你总那么耿耿于怀干什么……”   说到这里,他看着龙隐越发阴云密布的脸,安静了三秒后,他耳根发热,清了清嗓子后带着些许不自然说出了一句半违心的话:“……我只心悦于这一世的你,这样总可以了吧?”   他鼓足勇气说出的假话中,却藏着他的一半的真心。   ——我心悦你,是真的;只心悦于这一世的你,是假的。   而另一半的真心自然是——无论前世今生,你都是我心中顶天立地的心上人。   可此话一出,起的效果却完全和凤清韵想的南辕北辙。   之前口口声声说自己和前世不是一个人的龙隐,眼下脸色一下子黑成了锅底,一时间颇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喜剧色彩。 第35章 心魔   对于龙隐蓦然沉下去的脸色, 凤清韵暂时一无所知。   他低着头沉浸在书信中,思考着该如何组织语言。   毕竟他一方面要让白若琳保证她自己的安全,另一方面又要考虑到, 钟御兰是他们三人共同的师尊,若当真有关于剑尊的消息, 实不该瞒着白若琳。   不过这丫头若是真得知此事,恐怕说什么也要过来,在该不该让她犯险这个问题上, 凤清韵一时间陷入了两难。   于是他就这么忖度着书信间的用词, 空留龙隐一人沉着脸色生闷气。   凤清韵好不容易写完信,一抬眸却直直撞进龙隐的目光中,不知为何,那眼神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让他心下猛地一跳。   在大部分时候, 无论是修真界还是凡间,其实都有不能盯着一个人的眼睛常看的礼节。   龙隐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面上立刻多云转晴, 凑上前笑道:“看什么呢,玉娘?”   明明什么亲密之事都做了, 凤清韵闻言却蓦然红了脸, 慌不择路地推开他的脸道:“……起开, 该走了。”   几日的荒唐似乎只是黄粱一梦, 说是起了效的新血契,在凤清韵身上似乎也没起到什么明显的作用。   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从表面上看也和之前并无差别, 只不过故作正经骗得了别人, 而那些不经意间撞上的眼神,亦或者不小心碰到手指时激起的涟漪, 却骗不了自己。   到底有没有差别也只有他们两人清楚了。   待凤清韵将那封信递送给白若琳后,两人便从魔宫再次启程了。   出发后没有多久,两人便到达了那处据说是有上古遗迹痕迹的小魔域。   但说是魔域,走进那座城池时,凤清韵却难得感受到了一丝惊讶——此城内的风貌堪称整个魔界的一股清流,一眼望过去和正道的城镇都没什么差别。   甚至比起玄武遗迹坐落的那个掺杂着血气的小魔域,眼下这方干净无比的城池,反而更像是真正的魔界贸易之都。   然而在如此光鲜亮丽的表面下,此座小魔域却有一个诡异的外号——魔镜之都。   龙隐对此解释道,传言此城的魔皇是镜魔出身,所以这地方才有这种诡异的称号。   凤清韵现在一听到镜子就头皮发麻,脑海中不断浮现一些难以用言语描绘的旖旎画面。   那些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被人按在镜子前诱哄出的孟浪言语,此刻不知从记忆的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像羽毛般扫过他的心头。   龙隐一副道貌岸然,好似没看出凤清韵在想什么的模样,继续为他介绍道,除了在魔界响当当的镜都称号外,此小魔域还有一处在四海八荒都更广为流传的名字——心魔之城。   这称号确实足够响亮,连经年不出仙宫的凤清韵对此都有所耳闻。   他忍不住挑了挑眉,有些异样道:“……这里就是心魔城?”   他还以为传言中葬送了无数正道修士的心魔城,会是个魔气森然的地方。   这倒也不怪凤清韵有如此想法。   在上古时便有斩却三尸方能成仙的说法,然而随着岁月更迭,又伴随着上古大战,时间推移至今后,三尸到底为哪三尸,又该用何种方法才能斩去,如此种种早已失了传承。   于是便有修真者望文生义,直接粗暴地将心魔与三尸划为等号。   又有人听说魔界镜都有直接将心魔引出体外化为实体的法子,于是无数走火入魔之人便纷纷来此寻找斩去心魔的办法。   他们似乎认为斩三尸是一种写实的描写,只需要把心中的妄念化为实质,而后一剑斩去,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抛却前尘,证得大道。   一些正道修士将此种修行之法奉若圭臬,会直接把此地当做是修心之所,但最终在此因为各种原因尸骨无存的人也并不在少数。   久而久之,此地也算开辟了一个特殊的“斩三尸”行业,也因此有了心魔城的称号。   而且为心魔而来的也不止正道中人,有不少魔修也信了此种传言。   于是城内便出现了难得的一幕——正魔两道的修士有了相同的目的,城中不乏堂而皇之进城的正道修士,魔修竟也对他们熟视无睹,此地竟成了罕见的,正魔两道能勉强和平共处的地方。   不过相安无事描绘的是往日的镜都,而非今日的镜都。   传言镜都的任何一面镜子,都有可能映出修士的心魔,但到底能不能映出,还看修心者斩三尸的决心,以及和镜子之间的机缘。   故而整个镜都的城镇内,随处可见卖镜子的修士,其中还掺杂点别的修心之物,气氛和谐得就像是凡间的集市,可这股和谐在今天却被打破了。   看到前仙宫之主凤清韵和魔尊龙隐居然大摇大摆地走在一起后,不少正道修士跟见了鬼一样,震惊地看向这边。   他们当然认识凤清韵,更认识龙隐,也知道仙宫之内发生的那件震惊四海的事情。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两人,还是气氛如此亲昵的两人。   ——麟霜剑尊凤清韵和他那个奸夫之间的气氛竟能如此融洽,难不成传言中……寒阳剑尊因修行功法过寒而房事不行的事是真的?   凤清韵完全不知道自己开一次花对慕寒阳的名声到底造成了多大的负面影响,不过就算知道,他恐怕也懒得在意。   他自动忽略周围那些正道修士惊愕的神识与目光,扭头打量着周围正常无比,正常到都不像是魔界的城貌,心下忍不住感叹正魔两道居然会因为心魔这种莫须有的事而达成表面的和谐。   而龙隐好似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样,毫无征兆地传声道:“那些看你的修士,你是不是觉得他们栩栩如生?”   栩栩如生这词用得实在诡异,凤清韵一愣,紧接着便听那人继续故弄玄虚道:“你猜这些人其中,有多少是逃脱的心魔,又有多少是本人呢?”   凤清韵一愣,意识到他的话语后不可思议地抬眸。   “——当心底的妄念足够大时,心魔便会诞生。”龙隐这次没用神识,而是直接在他耳边轻声道,“明知威胁,还是有这么多人对这样一个地方趋之若鹜,你猜这是他们求道之心若渴,还是心魔的驱使呢?”   此话诡异得让凤清韵毛骨悚然,他几乎下意识放出神识,一一扫过去后却没有在那些旁观的修士身上发现任何异样,倒是那些被他用神识探查的修士登时头皮发麻,一时间人人自危。   凤清韵蓦然回神,惊疑不定地扭头看向龙隐。   龙隐这下终于忍不下去了,忍俊不禁道:“逗你的,怎么还当真了?”   凤清韵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被他摆了一道,一时间恼羞成怒,正准备发作,却听龙隐继续道:“能取其本身而代之的心魔,执念需要深到足以蒙蔽天地、倒转因果地地步。”   “而全天下符合此种条件的心魔,本座知道的也只有一人而已。”   凤清韵一愣,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忍不住道:“谁?”   龙隐却故弄玄虚道:“你很快便知道了。”   凤清韵狐疑地看向他,然而这一次龙隐却难得没有骗他。   镜都的主殿和魔宫完全是两种风格,和魔宫恨不得从头到脚都彰显尊贵不同,镜都的主殿仿佛是一座完全用镜子打造的宫殿,阳光洒下后,一眼望过去好似一座纯白神殿,比仙宫还要神圣几分。   而此处的城主,那位据说是镜魔出身的魔皇早早等在了那里,他虽站在高台之上,却轻轻低着头,一副恭候多时的模样。   那是个肌肤白皙的英俊男子,给人的整体印象介于“摇摇欲坠”和“深不可测”两者之间。   可当他抬眸时,那双毫无生机的眸子却让人心下生寒。   ——那不像是一个活人,更像是一个精致而危险的人偶。   凤清韵一愣,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了此人的身份——心魔?!   心魔之城的城主,居然就是一个心魔,而且他一个心魔竟然能修成魔皇?!   凤清韵心下惊疑不定,面上却冷静得看不出任何端倪。   那早早候在那里的魔皇低声道:“在下明镜台,陛下与殿下远道而来下榻此处,吾等深感蓬荜生辉。”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注1)   ……一个魔修怎么会取这种与佛家牵扯不休的名字?   而龙隐毫无异样,连他的恭维话也没接,直截了当道:“你先前传来的消息过于简陋,眼下关于遗迹还有什么其他消息?”   “……他临睡去之前,我央他用本体照出了整个小魔域未来的全貌。”明镜台没有说“他”是谁,只是垂眸道,“他本体之中映照出的城貌和眼下截然不同,恐怕那便是遗迹出现后,覆盖在城上的模样。”   凤清韵眉心一跳:“截然不同是什么意思?”   明镜台低声道:“他本体中映照而出的,是一座村庄。”   两人闻言一愣,龙隐挑了挑眉:“村庄?具体什么样的村庄?”   明镜台却摇了摇头:“他太虚弱了,动用一次本体便耗费了他的所有精力,所以很快就睡去了,剩下的事我也不清楚,具体细节恐怕要等他醒来才能知道。”   龙隐闻言思索了片刻后点了点头道:“遗迹恐怕还有一段时间才会显现,在此之前不急这一时,等他苏醒再带他来见本座。”   “……是。”明镜台似乎有些担心龙隐硬要让那个“他”立刻来拜见,听了这话后才勉强松了口气。   凤清韵见状心下泛起了微妙的异样,一时分不清这个心魔是在关心那人的健康,还是在害怕那人与外界接触。   ……亦或者两者都有。   他隐约间猜到了心魔和那个“他”之间的关系,不过外人之事,和他似乎没有太大关系。   此次的遗迹到底如何,也只能等那人醒来,亦或者遗迹当真出现才能知道。   眼下凤清韵他们能做的也只有等。   镜宫似乎致力于把魔宫的无人化做到极致,偌大一个镜宫内除了魔皇竟空无一人,故而魔尊与剑尊亲临,便只能由魔皇承担起侍者的身份,亲自将他们带到一处崭新且洁白的宫殿。   明镜台侧身站在殿门口道:“小地方简陋,还请陛下与殿下海涵,有事直接唤我便好。”   凤清韵和声道了句谢,龙隐挥了挥手后,明镜台,或者说心魔便离开了。   凤清韵收回目光看向眼前的宫殿,其实这宫殿完全称不上简陋,甚至和外面到处都是镜子的情况相比,这里简直称得上正常,仅有一面大到惊人的落地镜摆在床边靠窗的地方。   两人一进殿门,他们的身影便被那面镜子完全映了出来。   不知道是方才那位魔皇镜魔与心魔纠缠不清的身份导致的,还是龙隐一开始故意唬他的话在作祟,凤清韵和镜中的自己对上眼神后,心下猛地一跳,泛出了一股说不出的毛骨悚然感。   于是他立刻收回视线,忍不住向龙隐小声质问道:“你不是说那魔皇本为镜魔吗?怎么又成了心魔?又打算哄我?”   “他本体确为镜魔,这怎么能说是哄你呢。心魔本就是依附本体而生的产物,你真以为他有独自存在的本事?”龙隐似乎完全不害怕自己在别人的宫殿中戳别人痛脚会不会被人暗害,直截了当地解释道,“只不过当镜魔在他的本体中映照出自己的心魔时——依凤宫主高见,你觉得他们之中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心魔?”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有点哲理的意味。   凤清韵盯了他三秒,斩钉截铁道:“不知道。”   龙隐忍俊不禁,凑到他面前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嘶——”   凤清韵面无表情地抬手掐住他的脸颊:“少给我故弄玄虚,那魔皇到底怎么回事?还有照你的意思,心魔不能独自存在?”   “那是自然,本体如果消亡,心魔也会跟着消失。”龙隐趁势低头亲了他一口,“所以取代是不可能的,那是本座哄你玩的,最多只能——”   说到这里,龙隐却没在往下说。   凤清韵喉结微动,接话道:“……囚禁本体然后再越俎代庖。”   龙隐又低头亲了他一口,笑道:“我家小蔷薇果然聪明。”   凤清韵闻言欲言又止,根本顾不上龙隐亲他那一口。   他虽然不像慕寒阳那样总把什么兼济天下济世救民的话挂在嘴边,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道德。   恰恰相反,他心底一直有一条横在当中的线。   若真和龙隐所说一样,心魔窃取正位后囚禁本体,魔尊明知此事却不管不顾……好像和魔道的行事风格也完全对的上。   只不过在一切尚未有真正定论之前,凤清韵依旧下意识地选择相信龙隐:“那位魔皇口中所谓的他……便是真正的城主?”   龙隐却摇了摇头:“从始至终,这里真正的城主只有你方才看到的那个心魔。”   镜都魔皇是心魔的事,外界从始至终没有任何风声,而龙隐却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照这么看,他身为魔尊,肯定知道一些外界不知道的事。   凤清韵不禁升起了一丝好奇:“什么意思?”   龙隐这下子又不说话了,挑了挑眉看着他。   那几乎是个心照不宣的暗示,凤清韵咬着下唇看了他三秒,最终无可奈何地凑上前,愤愤地吻了吻他的嘴唇:“……行了,快点说!”   龙隐笑了一下,凑上去又亲了片刻,只把便宜占够后才好整以暇地退开:“等你明天见到他本体的时候,一切自然就都明白了。”   凤清韵愣了一下后当即恼羞成怒:“……你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凤宫主身为正道人士难道不知道要尊重别人的隐私吗?”难为龙隐居然能把这么假的借口演得这么传神,“连本人都如此讳莫如深的往事,至少也要得到他本人同意后再说吧。”   凤清韵听到他这幅信誓旦旦信口胡诌的话就气得脑壳子疼,看起来咬牙切齿得恨不得给他一巴掌。   不过权衡利弊后,那一巴掌还是没打下去,最终凤清韵只是冷着神色别开了脸:“那你就憋一辈子吧,最好烂在你肚子里。”   言罢甩开他的手扭头就要走,龙隐见状终于老实了,连忙凑上前搂着凤清韵的肩膀,忍着笑低声哄道:“是本座错了,别生气别生气。”   他说着说着话音一转,又想故弄玄虚:“你知道那镜魔的本体在哪里吗?”   凤清韵冷笑着再次甩开他的手:“我管他在哪。”   “就在此座城的下面。”龙隐不依不饶地再次攀上他的肩膀道,“所以整个城中的镜子,才都有映照出心魔的作用。”   “而越靠近镜魔本体的地方,这种作用便越纯净。”   龙隐实际上是一个很会讲故事的人,这种会讲不止是在他话中的技巧,也在他故意转换的语气。   凤清韵被他三两句话带的走了神,一时间也没那么气了。   龙隐继续循循善诱道:“虽然斩心魔纯属那群人主观臆断,可心魔在此处当真可以具象化,这却是个内省内参的良机。”   凤清韵听着他的解释眉心一跳,隐约间感觉有些熟悉:“这和狐梦之术——”   “类似但不同,狐梦之术只是让入梦者看到内心的执念,却做不到区分,更做不到沟通。”对幻境之术恐怕比狐主还懂的魔尊振振有词道,“内省需要的不仅是内窥,更重要的是与己身执念的交流,这便是所谓的自参。”   “所以——”最终,龙隐总算是图穷匕见道,“千载难逢的机会,凤宫主要不要试试?”   ——说了那么多,这人其实就想看他有没有心魔,如果有,心魔又到底是什么。   “……你说的那么好听。”凤清韵被他骗出经验了,眼下连他半句话都不信,当即冷笑道,“你怎么不先试试?”   谁料龙隐闻言一哂,搂着他走的那落地镜前,抬手直接按在了镜面上。   魔息在他指尖一晃而过后,便直接入了镜子。   凤清韵只是随口一说,万万没想到这人真敢如此,见状心下猛地一跳,生怕这镜子有异,刚想抬手去拦,下一刻,镜子上却蓦然泛出了光泽。   凤清韵一愣,他原本以为,身为万魔之首,前身修的更是无情道的魔尊,本不应该有任何心魔。   可事实证明他错得离谱,待镜面上那道光逐渐散去后,烟波浩渺的仙宫竟蓦然出现在镜中。   看清楚其中画面的一瞬间,凤清韵蓦然怔住了。   龙隐的心魔——竟是凤清韵和慕寒阳大婚的场景。   凤清韵的第一反应是荒谬,可紧跟着又感到了一丝说不出的合理。   这个场景凤清韵在前世今生中经历了足足两次,哪怕镜中画面悄无声息,可他也依旧知道,接下来便是钟鸣三声,大典正式开始。   整个殿内没有丝毫声音,只有那落地的镜子中,无声地播放着那场道侣大典。   凤清韵眼看着自己身披鲜艳的礼袍,踩在天梯之间一步步拾级而上,那画面实在是太熟悉了,看得他心下泛着说不出的滋味。   可没等那股滋味逐渐荡开,待他与慕寒阳在天鼎前站定时,画面中却出现了和此世经历截然不同的走向——在龙隐心魔的执念中,凤清韵竟然并没有撕去婚袍,反而当真和慕寒阳一起在天鼎中插上了香。   镜外的凤清韵愕然地看着自己面上带着无边的喜悦从天梯上下来,那神态之中的欣喜呼之欲出,好似当真如愿以偿一样。   凤清韵见状一愣,陡然意识到了什么——这分明是他前世和慕寒阳大婚的样子!   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样,凤清韵心下陡然一紧,当即抬眸不可思议地看向那人:“你——?”   那人一言不发,就那么垂眸看向他。   电光石火间,凤清韵瞬间明白了一切。   那些微妙的异样、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到底是从何而来。   ——这人分明就已经想起来前世之事!   可当真相终于水落石出时,凤清韵的嗓子不知为何有些喑哑,一时间竟没能说出剩下的话。   无边的酸楚席卷而来,凤清韵抬手死死地拽着龙隐的脖子,过了半晌终于找回来了言语能力,随即他几乎是颤抖着质问道:“……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龙隐抬手拥着他,难得柔声道:“双修一开始。”   “所以你又骗我……”凤清韵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你又骗我……你个王八蛋!”   “这怎么能叫骗呢。”龙隐却笑着吻了吻他被怒火衬得格外鲜亮的眼睛,“你又没问这事,本座最多只是知情不报而已。”   “你别给我胡搅蛮缠。”凤清韵从牙缝中挤出来一句:“这是你第三次骗我了。”   龙隐闻言挑了挑眉道:“怎么,集够十次凤宫主便打算杀夫证道吗?”   凤清韵气结,刚想怒火中烧地再骂点什么,整个人却蓦然一僵——他的身后传来了微妙的灵力波动。   凤清韵愣了足足三秒才意识到那是什么,而后他宛如一只瓷偶般缓缓扭头,不可思议地看向那个从镜子中跨出来的,和龙隐如出一辙的人。   原来传言是真的,心魔城的镜子当真有办法映出凝结成实体的心魔。   ——那便是龙隐因为执念颇深,凝聚成实体的心魔。   “他”一言不发地走到凤清韵身后,而后竟抬手搭在了凤清韵的脖子上。   而凤清韵此刻正靠在龙隐怀里。   气氛好似凝滞了一般,蓦然安静下来。 第36章 无情道   凤清韵这辈子可能都没有经历过这么诡异的事情, 一时间毛骨悚然,后颈一阵发凉。   先前龙隐总说什么两个人要是一起出现如何如何,但那都是开玩笑, 凤清韵从来没有当真过。   可眼下当真出现了两个龙隐,这对于凤清韵来说简直就是世界上最荒诞的事, 以至于他连回头都不敢了。   搭在他脖子上的那只手似乎在感受他的脉动,心魔的手指比龙隐本人的手指温度要低一些,可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差别。   他就像是被两个一模一样的爱人包裹住一样, 惹得他头皮发麻, 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   无数人求之不得的心魔就那么站在两人身后,凤清韵却只觉得荒谬。   龙隐看着他面色空白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了,随即抬手勾起凤清韵的下巴道:“怎么,凤宫主不是想见见本座的心魔吗, 眼下这是怎么了?害怕了?”   他看起来没有丝毫处理心魔的意思, 更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斩三尸”的念头。   凤清韵很想质问你先前修的不是无情道么,而且还是幻境龙神化形的魔尊,怎么会搞出心魔这种东西来?   然而他不敢开口。   不知为何……他心头隐约有种很不妙的感觉, 就是不敢在此刻开口刺激龙隐。   所以……凤清韵硬着头皮在心中暗骂道,到底有什么办法能让这王八蛋的心魔消失啊?   “本座的心魔由你而生, ”龙隐似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 一眼便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于是卷着他的头发低声道, “如何消解,恐怕得看凤宫主的了。”   凤清韵一时间喉咙都是紧的, 蓦然意识到了这人的意思——这分明就是在逼他!   龙隐的心魔是由凤清韵而生的, 纵然偏执到足以化成实质,可当那人当真将注视落在他身上后, 一切也都会迎刃而解。   但凤清韵到底要做到何种地步才足以化解他的执念?   表白?亲吻?还是……   想到这里,凤清韵硬生生截住这一想法,没敢再想下去。   然而就像是无声地催促一般,心魔按在凤清韵侧颈上的那只手微微用力,随即又用另一只手一言不发地勾起一缕发丝,低头吻在了凤清韵的发梢上。   被两个人包围的感觉实在是太瘆人了,可凤清韵的本能又告诉他这其实就是一个人,都是龙隐,于是血契发作下,他哪怕大脑再战栗,身体却根本生不出任何抵抗的意识。   ……太荒谬了。   凤清韵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平生第一次陷入两难。   当心魔的呼吸几乎扫在他的脖颈上时,他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般毅然决然地吻住了龙隐的嘴唇,睫毛轻颤道:“……我心悦你。”   龙隐却迟疑了三秒后笑道:“凤宫主心悦的是仅有此生记忆,活得比前世要轻松的那个魔尊吗?那恐怕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这活了上万年的破龙到底在跟自己吃什么醋啊?!   凤清韵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哽了半晌才终于被逼到绝境般地闭了闭眼,而后说出了自己深藏已久的心里话:“和这些没有关系,无论前世今生……”   他说到这里还是忍不住顿了一下,好似剖白心声比躺在人身下哭更让他感到羞耻。   但最终,凤清韵还是忍着羞耻道:“无论前世今生,你都是我心中,顶天立地的心上人。”   此话一出,心魔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凤清韵还在担心是不是还不够,难道真要他当着一个和龙隐几乎一模一样的心魔的面,和他再行敦伦之事吗?   正当凤清韵被自己的想法羞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时,他却感到肩膀上一空,随即那心魔就像从未来过一样,瞬间消失得悄无声息。   于是整个屋内一下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唯余凤清韵刚刚说过的话悄然落地。   想到自己方才被逼出的心底话,凤清韵一下子感到面上升起了一股说不出热意,滚烫得好似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给烧起来一样。   可除此之外,当他稍稍从那股热烈到平生罕见的情绪中勉强抽离一丝时,却又感受到了一股说不出的情愫。   他直到此刻才意识到,眼下站在他面前的,是恢复前世记忆的龙隐,是……前世为天下人而死的魔尊,更是此生为了他,流尽鲜血也在所不惜的龙隐。   凤清韵这时才明白,原来百感交集之下,人是会丧失言语能力的。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艰涩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龙隐似是一眼便看穿了他在想什么,于是也和他一样不言语,只是攥着他的手将他拉到床边坐下。   凤清韵就那么怔愣得,像个刚生出魂魄,尚未适应天地的人偶一样跟他走过去坐下。   而后他便眼睁睁看着那人低头凑到他面前。   龙隐的动作很慢,他下意识低头想躲,却又并非出于本心真的要躲,最终当然是没有躲开。   两人之间的距离缓缓缩小,直至唇齿相贴时,依旧没有人说话。   殿内渐渐响起微妙的水声,唇舌交融的感觉像是直抵灵魂深处一样让人战栗。   直至分开时,凤清韵还是没能彻底回神。   龙隐并未退去多远,他就那么盯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   凤清韵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移开视线,又被人掐着下巴亲了一口后,才终于按着那人的肩膀,哑着嗓子开口道:“……这是你骗我的第四次了。”   龙隐闻言哑然失笑:“我又怎么了?心魔的事也算我头上?”   凤清韵抿了抿唇不答,龙隐见他不说话,凑上来便要继续亲,凤清韵抬手按在他的脸上蓦然将他推开。   “不算骗?”他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自己的推论,“……你早就知道心魔会出现吧?而且你分明自己就能让那心魔消散吧!”   “怎么能叫消散呢。”龙隐却开始了他颠倒黑白的表演,“心魔又不是什么实体,所以本座先前才说斩了它并无作用。”   “他只是借此镜化形短暂存在了那么一会儿,连修为都没有,怎么对人构成威胁?”说到这里,他压着凤清韵低声笑道,“那充其量是个可以沟通的化身而已,怎么就把我们凤宫主吓得连压箱底的真心话都说了?”   凤清韵一时间恼羞成怒,当即道:“……既然唯一的作用就是沟通后修心正本,那你倒是和他沟通啊?!”   龙隐耸了耸肩道:“比起本座,他应该更想和你沟通,就是不知道凤宫主能不能扛得住我们一起跟你‘沟通’了。”   凤清韵愣了一下后才明白他的意思,当即恼羞成怒,一把企图将他推开。   可这人本就比他高,身形也比他宽一些,凤清韵看似怒火中烧,手上却根本没动用真气,一时间竟然推不动这个像座山一样的王八蛋。   于是他索性变换了动作,拽着这人的衣襟往面前一扯,寒声质问起了更重要的事:“你既然什么都想起来了,前世之事应该也清楚,你所谓的飞升之法到底是什么?”   “这个——”龙隐被他扯在面前,故意拖长语调顿了一下后却道,“本座不知道。”   凤清韵几乎被他气出了匪夷所思的感觉,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不知道?”   “本座的记忆恢复得并不全,至少就目前来看……只有你存在时的记忆才是全面的。”龙隐道,“也许这也是为什么此世隔了这么久,却直到双修时我才恢复记忆……或许在前世天崩后,有一部分因果落在了你身上,唯有与你相见,我才能找回属于那部分的我。”   这话说得实在是感人又漂亮,可凤清韵几乎被他骗出经验来了,闻言警觉而狐疑地看着他,半晌道:“那你到底还记得什么有用的?”   言罢他又补充警告道:“你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记得,我不吃这一套。”   “剑尊大人手下留情——至少据我所知,苏云洲说的话是对的。”龙隐立刻举起双手以证清白,连忙表示自己还是有点作用的,“此方世界确实是被人为地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而飞升之法恐怕也和脱离此等桎梏有关,但具体如何我确实暂时尚未想起来。”   凤清韵闻言微微蹙眉,半晌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说法,但紧跟着便抛出了一个更致命的问题:“那重生之事呢?你怎么解释你前世故弄玄虚,一副早就知道我们会重生的样子?”   龙隐道:“并非我们,而是你——”   他顿了一下,一眨不眨地看着凤清韵:“你听没听说过那个传言?”   凤清韵一愣:“什么传言。”   “——关于上古之时无情道的传言。”   凤清韵愣了一下后倒当真想起来一则传言——传说上古时有一修无情道的修士,杀妻证道后又为了巩固道心于是杀了全家和来做客的朋友,因此一路修行顺风顺水,堪称一时奇才,所有人都以为他必定飞升,于是纷纷避其锋芒。   可最终那人在飞升的雷劫消散后,一切流程都走完,马上就要飞升之时,突然跪倒在地痛哭流涕,最终不知为何竟然拔剑自刎。   而后一众被他杀死的亲友妻子竟然诡异地全部从黄泉而出,踏着他的尸体飞升而去了。   这故事听着似乎十分离奇,但细细品来,这几乎符合寓言故事的一切特点,多少有点编出来吓唬人的意味了。   无情道并非善道,前期就能越级压着高阶修士打,能侥幸不被心魔所扰修到后期的更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若是这种道再搭配上剑修或者魔修这种高危职业,简直就是修真界噩梦。   所以有人故意写下此等骇人听闻的修真界寓言小故事,而后再口口相传下来防止后来者修无情道,如此想来倒是很有可能。   而类似劝人不要修魔的寓言小故事也有很多,比如说上古时期魔道的尸祖传言就是因为尸气太重,飞升时雷劫未致,黄泉水却被吸引而来,最终尸祖被黄泉水裹挟着卷到了黄泉界,被迫投入轮回。   那时候司掌轮回的还不是阎罗王,而是尚未死去的天道。   所以这个小故事的意思是就算是——修魔作孽太多的,会被天道强行赶去轮回,今生所有修行全部付之东流。   以此警告人不要修魔,哪怕修了也不要做恶事。   可上古传说中,动不动就喜欢夷人三族的魔祖也活得好好的,最终还飞升。   所以这种一听就是有目的编出来的小故事,大部分人听了都不会当真。   凤清韵自然也没当真,故而根本没把重生之事和无情道联系起来,更没认真想过,一个修无情道的人若是决心要献祭,事后到底会导致什么。   可眼下龙隐那句话一出,他心下便猛地一跳,随即难以控制地浮现了一个想法——如果传言说的是真的呢?   而且他紧跟着又想起了前世龙隐说过的另一句话——“大道无情,天衍四九。”   对啊,大道三千,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无情道本就三千大道中最接近天道的道,万年来一旦修成,便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动静。   这样的道……为何万年来少有能修成呢?是当真与杀妻或弑亲的入道限制有关,还是与最终飞升时那种诡异的,突然跪地自刎的情况有关呢?   “无情道不存在破后而立之说。”龙隐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于是开口解释道,“所以自然也不存在什么杀了老婆孩子方能入道的说法,那都是前人根据之前修无情道的传言,总结出来的。”   龙隐顿了一下后意味不明道:“飞升之前若能斩去凡尘,一样可以升仙。”   他此话说得微妙,可凤清韵却一下子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所以你——”   他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干涩,顿了一下才道:“那时道心并未破损,若当真杀了我……便可证道飞升?”   龙隐闻言摇了摇头,异常认真道:“我从未想过要用你的命来证我的道。”   ——可他却没有否认剩下的内容。   凤清韵的胸口一下子像是堵住了一样。   龙隐或许当真可以飞升,毕竟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甚至不需要出手,若天下人包括凤清韵真的在天崩面前死绝,而他却依旧能做到面不改色,或许真的可以突破天地界限,成为天道死后第一个飞升之人。   毕竟天崩之后,天地被毁,说不定此方世界不能飞升的桎梏也会跟着解除了。   哪怕不行,对于龙隐来说也总有一线生机,总好过白白赴死,去为别人求什么重生后飞升,既虚无又缥缈的希望。   可龙隐最终却放弃了,不但放弃了唾手可得的飞升之机,也放弃了对他来说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最终他和传说中自刎的那个无情道修士一样,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将飞升与活下去的希望留给了所爱之人。   可对于凤清韵来说,龙隐和那人是不一样的。   他并没有被他杀死以证道,那人自然也不欠他什么,更没有牺牲为他谋求重生之法的道理。   可这人就是这么做了。   凤清韵于是忍不住艰涩道:“……那你的无情道心,是什么时候破的?”   龙隐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半晌道:“在你说出那句话的时候。”   ……哪句话?   疑问几乎脱口而出,可临到嘴边时,凤清韵蓦然又顿住了。   ——“我后悔了。”   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在耳边响起,却炸得他脑海轰鸣。   原来龙隐的无情道,不是在幻境中破的。   毕竟在幻境之中,龙神心甘情愿地与祂的祭品一起赴死后,得知祂的新娘本就只是来幻境中历练一番,自始至终都没有认出他的龙,最终祂也只能把那些妄念埋葬于地下。   而他的无情道,也不是在凤清韵道侣大典上破的。   毕竟魔尊曾经以为他的心上人再大典上笑得那么开心,从此以后会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他也以为,自己就那么看着也好,他当真能放下。   可临到最终时,他那看似牢不可破的大道,却仅仅因为那人的一句话而尽碎。   龙隐的无情道,是在凤清韵说出那句“我后悔了”时所破的。   ——原来他以为会平安喜乐,终赴大道的人,数百年来过得并不好。   原来自作主张的放手从来都不是什么高尚的行径。   到头来,后悔的又岂止凤清韵一人;兜兜转转,一切或许都是阴差阳错。   凤清韵蓦然间哽住了,心下骤然泛起了无边的酸楚,一下子像是要淹没了他一般,使得他半晌没有吭声。   ——龙神为他的祭品而死,祂的“新娘”因此超脱幻境,在现世获得了新生。   ——魔尊为他的心上人而死,他死后天地倒流,斗转星移,他的心上人于是回到了三百年前的道侣大典上。   原来冥冥之中,命运好似早已注定。   凤清韵久久不能回神,过了半晌后才似梦呓一样,从灵魂深处掏出了一声轻轻的质问:“……你早就知道,无情道飞升时若是自刎,便能换来重生之机吗?”   龙隐却摇了摇头:“自然不是早知的,而且此事的本来面目也并非如此。”   他故弄玄虚地问道:“你猜无情道为何千万年间少有飞升?”   然而凤清韵此刻就像个被掏空了的空壳,等待着情绪的注入,于是根本没心思搭理他,只是摇头。   于是龙隐只能自问自答道:“因为无情道的最后一劫,便是在飞升之前。”   按照他的说法,所有能够走到最后的无情道人,都会在飞升近在咫尺时,因为一线从始至终埋藏在他心底的事,而蓦然道心破碎。   于是冰封成千上万年的情绪会在一瞬间回炉,所谓的无情道祖、无情剑尊乃至无情妖皇,在这一刻会瞬间变成拥有七情六欲的凡人。   那是道留下的最终考验。   那些你以为的,不曾悔恨的过去会在这一刻历历在目地一件件上演。   ——你不曾后悔吗?   给你一个机会,曾经被你所杀的妻子儿女、父母亲朋,都能重生,一切都能重来,为时未晚。   那是天道近在咫尺的低语。   ——你真的不曾后悔吗?   迈过去,便是飞升的康庄大道,可飞升当真那么重要吗?若是退一步呢?退一步你若愿意身死道消,所有为你而死之人皆能向死而生。   ——抛却自身执念,最终连生死都能置之度外,这怎么不算一种大道无情呢?   或许这才是无情道的本质,毕竟虽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天地无心,自然也视天地为草木,日月为萤火。   而无情道的悖论在此刻便彰显出来了,天生寡情之人,很难迈入无情道的门槛,只有经历过真情大爱后依旧能不顾一切的人,才有可能修成此道。   于是无数修士因此卡在了飞升前这一步,毕竟死在他们剑下刀下的,都是他们切切实实真爱过的人。   当真让他们历尽千帆却道心尽碎地再选一次时,没有多少人能坚定道心。   毕竟那道心说来并非是被天道强行破碎,而是因他们心中的执念而碎。   心有所执,便证不得正果,自然也无法飞升。   可哪怕是在这种状况下,依旧有人能顶受住天道的蛊惑而迈过去,故而无情道中自然有能成大道者,这种人哪怕失去一切,失去道心,哪怕是暂时变为凡人,也终究能迈过去心头的坎。   区区妻女亲朋而已,不过是成仙路上的绊脚石,既然杀得了一次,便杀得了第二次。   照这么看,目前天下最适合练成此道的人,凤清韵心下蓦然浮现了一个无比熟悉而憎恶的名字。   而魔尊龙隐并非这种人,或者说,他完全就是这种人的相反面,甚至可以说是无情道中标准的失败者。   他甚至做不到斩杀心上人,只是听到他那从始至终不知道他心意的心上人,在天崩地裂前轻声说了句“后悔”二字,他于幻境中所历练的上万年的无情道心,居然就那么破了。   当真是荒谬到了极致。   “……所以说什么天道之下第一人,”凤清韵死死地搂着龙隐的脖子,语气却透着和话语内容间完全不搭的艰涩,“这点历练都过不去……你那些侍者们说得确实对,不如赶紧把魔尊的位置让出来。”   他分明说得是狠话,可说到这里时,那股故作镇定的样子已经因为话中的颤抖而暴露无遗了。   “魔尊之位让出来本座倒是无所谓,但让出来之后呢?”龙隐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抵着他的鼻尖笑道,“当真让本座入赘仙宫吗?凤宫主愿意吗?”   凤清韵闻言却蓦然闭了闭眼,终于再遏制不住地落下了一滴泪。   他在天崩面前时没有哭,发现血契,发现原来从始至终的一切都是骗局时没有哭。   可原来他已经为龙隐哭了这么多次。   “你怎么能……”凤清韵终于控制不住,连表面的理智都维持不住了,他几乎是咬着牙竭力让自己不要泣不成声,可事与愿违,最终只能破罐子破摔地质问道,“你怎么能拿飞升之事……拿道心之事开玩笑?!你就没想过一切可能根本没用吗?!”   ——你就没想过哪怕有用,你也会和传言中的那个人一样灰飞烟灭,最终飞升的只有他的妻子父母吗?   你就没有哪怕一点……考虑过自己吗?   “没有。”龙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语气却堪称霸道,“只要本座想干成的事,天道若是尚在也要给我三分面子。”   “最差的结果也是和传说中那个货色一样兵解,但这又不影响被他砍死的老婆孩子飞升。”   “不过眼下看来……”龙隐笑着吻了吻凤清韵的嘴角,“本座又没杀妻证道,运气可比他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凤清韵终于拥着他的脖子,忍无可忍地骂道:“你个王八蛋……”   “对对对,本座是王八蛋。”龙隐似乎已经被他骂的免疫了,甚至还有闲心抬手擦去他眼角的泪,“可谁让我们小蔷薇就喜欢我这个王八蛋呢?”   他说的话简直是耍赖,就没有一句是凤清韵爱听的。   眼见着这人根本没有一丝一毫悔改的意思,甚至压根就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凤清韵气结,当即忍无可忍地,环着他的脖子愤然吻了上来。   他就像是要把远隔两世的情绪全部发泄出来一样,整个人几乎挤到了龙隐怀里,一副恨不得把自己揉到那人身体里的架势。   而亲吻的姿态则是恨不得啖其肉食其骨,可最终考虑到若是真放出本体,这疯子魔尊可能会欣然抬手让他啃,到时候凤清韵可能会被气得更狠,于是只能作罢。   他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浓烈的爱与恨,从来没有因为一个人而产生如此鲜明的愤怒与爱意。   原来真正的爱是这种感觉。   是因为对方的受伤而心疼,是因为对方奋不顾身的献祭而怒火中烧。   是恨海情天,是柔肠寸断。   青绿色的衣衫在这场激烈到前所未有的吻中被蹭得凌乱,露出了一节白皙无比的小臂。   龙隐任由他堪称发泄地结束这个吻,而后拥着人,抬手轻轻将他的下巴移向另一边。   凤清韵尚未从那股极端热烈的情绪中回神,便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那张纯净无瑕的镜子,却见那镜中映出他因情绪而在冷昳中透着秾艳的容颜。   龙隐在他耳边低声道:“本座已经如先前所言试过那面镜子了,接下来……是不是该轮到凤宫主了?”   ——你的心魔又会是什么呢?   凤清韵闻言一顿,而后鬼使神差地,抬手按在了那面镜子上。 第37章 主动   可凤清韵按上去后, 那镜面光洁如初,没有任何异样。   凤清韵愣了一下后才想起来方才龙隐似乎输送进去了一丝魔气,于是也像模像样地送进去了一缕灵力。   还是没有动静。   凤清韵微微蹙眉, 又不信邪似地送进去了一缕妖气。   依旧没有动静。   那镜面安静得就好似先前的一切都是龙隐的自导自演一样。   龙隐见状微微一顿,随即好似明白了什么一样, 露出了些许了然的神色。   凤清韵则忍不住狐疑地看向龙隐,他虽然一句话没说,但那眼底的意思却无比明显——“刚刚你那心魔是不是你自己用魔息伪造出来的?其实这镜子根本就是面普通的镜子吧?”   不过这个念头仅升起了片刻便被凤清韵推翻了——刚刚那个心魔身上的气息和不久前见到的那个城主身上的气息有微妙的重合, 应该不是龙隐创造出来哄他的。   想到这里凤清韵忍不住微微蹙眉, 那这面镜子眼下没有反应是因为什么呢?难道它是魔界之物,所以还看人下菜碟,只能感应魔息吗?   他想遍了一切可能,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流程不对了, 也没想过自己是不是当真没有心魔。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他的心境到底有多么强大。   龙隐一哂,看到他这幅苦恼而认真的样子后,一时间又有些忍俊不禁。   他的小宫主内心纯净无瑕到就宛如眼前的明镜。   那些爱恨与妄念, 俱没能在他的心头留下任何痕迹。   正如曾经的那块石头一样,哪怕凤清韵倾注了那么久的心血, 满怀期待地浇灌了那么久, 最终石头依旧开不出花时, 他并没有太多的难过与愤恨。   哪怕是断枝折芽, 他对慕寒阳堪称滔天的恨意,也不足迷了他的心智, 阻挡他的修行。   而哪怕有再造之恩, 夫妻之实,他对眼前人刻骨铭心的爱意, 也不足以成为他大道之途上的阻碍。   那是一种近乎残忍的纯粹,连凤清韵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这种纯粹,有多么接近上古所言的“赤子之心”。   龙隐低头吻了吻他的嘴唇,几乎是带着庆幸小声道:“你不需要有任何心魔,这样就好。”   ——愿你道途坦荡,前路无忧。   凤清韵顿了一下后才意识到他的意思。   ——原来他真的没有偏执到足以生出心魔来的妄念,甚至连映照都映照不出来。   其实一切回想起来都有迹可循。   先前凤清韵经历狐梦之术,若不是龙隐进入他的梦境,恐怕便不会有后续的洞房花烛夜。   当他在正殿内杀完慕寒阳,坐着轿子再见他的龙一眼后,他的执念也便会灰飞烟灭,而后便会直接从梦中醒来。   意识到自己是因为疼痛而不敢开花后,一切也都好解决了。   他压根不需要什么人的授粉便能开花,梦中那点放纵,不过是本真状态下的一点点任性而已。   而眼下,一切终于水落石出。   哪怕凤清韵刚刚知道了无情道的真相,知道了龙隐宁愿放弃飞升,放弃活下去的希望,也要为他搏一个可能的,令天地都为之动容的真相,他竟然依旧在这张镜子中,什么都映照不出来。   凤清韵一下子呆住了。   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是如此无情一个人。   脑海中一个声音在此刻响起,他和龙隐之间是不对等的……他给出去的情意,和那人给他的完全是不对等的。   凤清韵垂眸移开视线,心下像是被针扎过一样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   他一言不发地攥紧拳头,指尖几乎刺进了手心。   可哪怕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安安静静地和自己生闷气,龙隐还是一眼便看穿了他的想法。   于是他好笑地凑上前,亲了亲那人几乎抿成一条线的嘴角,开口劝慰道:“你以为有心魔是什么好事吗?本座只见过费尽心思斩心魔的,还没见过有谁因为没有心魔而不高兴的。”   “多少人来到这地方,一看自己在镜子中照不出东西,瞬间便欣喜若狂起来,毕竟没有心魔可是大道坦途的标志。”   龙隐说着牵起凤清韵的手,循循善诱道:“更何况他们大多数只是运气不好没碰上有用的镜子罢了,我们凤宫主这是正儿八经心境无瑕,怎么还不高兴了。”   他说的其实都有道理,可凤清韵闻言半句话也没听进去,依旧沉着脸,蹙眉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他给人的感觉从来都是温和而淡然的,很少有眼下这种情绪起伏明显的样子。   这一刻,就像是传言中无情无恨的仙人落入凡尘一般,被红尘万丈施了妆,一时间好看得不可思议。   龙隐看得心痒,忍不住凑上来又要亲,却被凤清韵蹙着眉侧着头躲过了。   龙隐一时间好笑又无奈:“凤宫主生自己的气怎么也能迁怒到本座头上,本座实在是冤啊。”   此话一出,确实正在自己生自己气的凤清韵一下子被戳到了痛脚,于是当即恼羞成怒,扭头拽着龙隐的衣襟便吻了上来。   如此主动的投怀送抱,龙隐高兴还来不及,自然是勾了勾嘴角,抬手熟门熟路地就要去摸身上人的腰。   而后他就被怒火中烧的人拍开手,拽着衣襟一把按在了床上。   凤清韵翻身而上,骑在他胯上抿着唇,一副不渝的样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干什么?”龙隐故意挑了挑眉,“凤宫主这是要强占良家啊?我可是有老婆——”   “闭嘴。”凤清韵冷着脸一抬手,指尖剑气闪过,龙隐那尊贵奢华的鎏金腰带便瞬间一命归西了。   龙隐刚想说什么,呼吸却蓦然一滞。   只见凤清韵冷着脸,一手持着剑支在他身旁,一手拿下了头上的簪子,一时间青丝如瀑,瞬间扫在了脖颈上。   而后他一言不发地收了剑,俯身微微向前,挑开布料按在龙隐的腹肌上,垂眸间不像是吸人精气的妖魅了,反倒像是故事里报恩的精怪。   殿内一时间谁也没有出声,过了不知道多久,窸窣声混杂着喘息声逐渐加重。   只能说青绿色果然是个衬人肤色的颜色,当那抹布料顺着肩头滑下,半挂在臂弯之间时,便衬得那雪白圆润的肩膀像极了玉石。   正经的衣摆与挂着汗珠的上半身形成的鲜明对比,足够让最克制的圣人也落下神坛。   龙隐忍得额头青筋暴起,嘴上却不忘占便宜:“我们小蔷薇这是补偿心理发作,但又怒火中烧,所以要拿本座泄愤吗……嘶——”   “……闭嘴!”   凤清韵恼羞成怒,耳根发红地抬手捂住他的嘴,喘着气靠在他肩头,腰线完全被遮挡在青色的布料之下。   龙隐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三秒后,蓦然伸出舌头舔过他的手心,凤清韵浑身一颤,却硬是忍着那股战栗,死死地按着那人的嘴唇不让他说话。   可血契又不是言灵咒,它的发作规律和能不能说话没有任何关系。   比如眼下,龙隐嘴上被人捂住,便直接用神识传话道:“气性别那么大啊小宫主,乖一点,把花放出来让本座亲亲。”   凤清韵闻声一颤,喘着气咬死不答应,龙隐见状挑了挑眉,蓦然挺了一下腰,凤清韵蓦然呜咽一声,刚刚才哭过的眸底又凝结出了一层水汽。   半晌,他终于忍无可忍地流露出了些许泣声,被迫放出了挂着无数蔷薇的藤蔓。   不过那些藤蔓一经放出,凤清韵先前的“负隅顽抗”全部便打了水漂。   那些藤蔓完全不顾主人的颜面,立刻凑上前贴在了面前人的脸上,亲昵得恨不得把花蕊里的花蜜全部喂给那人,彻彻底底暴露了他的本心。   龙隐看着凤清韵羞愤欲绝的面色后一下子忍不住笑了。   在床上笑出声实在是相当煞风景的行为。   凤清韵忍无可忍地用几朵花盖在了他脸上,企图恼羞成怒的杀人灭口。   可惜为此他用来堵龙隐嘴的东西从手换成了花蕊。   如此艳福果然瞬间便让那人闭了嘴。   “施暴者”在此刻也蓦然安静了下来,凤清韵就那么喘着气,挂着泪珠一言不发地按着身下人的腹肌,像是在苦苦忍耐着什么。   待那被堵起来的唇舌一点点舔过花蕊上的每一滴花蜜后,蔷薇花终于顶不住了,它颤巍巍地抖了两下,看起来像是反倒被猎物榨干了一样,只能可怜巴巴地移开,整朵花看起来都蔫了。   龙隐忍不住吻了吻那可怜兮兮的花瓣,又凑上前吻了吻那人渗着泪的眼角,低声哄道:“好了,别生自己气了,你不需要愧疚,也不必愧疚。”   “你还太小,自古以来,情之一字本就不是能放在天平上称量的东西,自然也不存在什么完全的对等。”   “总有一方会爱得更深一些,”龙隐一边拥住怀中人的腰线,一边轻声哄道,“你又何必强求呢。”   凤清韵闻言却用那双含水的眸子瞪他:“你很有经验?”   面对如此另辟蹊径的质问,为了安慰人而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龙隐一下子哑然。   “没有就别在这里装情圣。”凤清韵咬了咬下唇,似是在忍耐什么,而后近乎倔强地含着水意道,“我偏要强求。”   他总是这样,爱了便要全身心投入,从来不怕对方接不住而导致自己粉身碎骨。   若是他发现对方才是爱的更多的那一方,便会因为莫名的心理而恼羞成怒。   没有人能受得住这种被坚定选择的爱意,哪怕是魔尊也不例外。   龙隐于是忍无可忍地,一手按着怀中人的脊椎,抬头吻在锁骨上一路往下,另一只手则攥着那朵刚刚被他亲到精疲力竭的花,用凤清韵自己的花蕊蹭过凤清韵身上的一寸寸肌肤。   凤清韵被他磨得蓦然颤抖起来,挂着泪珠摇摇欲坠,坐也不敢坐下去,腰就那么僵在半空中。   “雷声大雨点小,忙活半天都不敢全部坐下去。”龙隐攥着他的花瓣嘲笑道,“这就是你偏要强求的决心吗,凤宫主?”   凤清韵咬着下唇不说话。   龙隐于是松开他的腰向下,隔着布料按在他的大腿:“还是让本座来教教你,如何才是强求吧。”   言罢,他掐着凤清韵的大腿蓦然翻身。   凤清韵小声呜咽,侧脸下意识想去咬被子,却被人掐着下巴强迫转过来,只能微微张着嘴,连舌尖都收不回去。   下一刻,那人蓦然吻了上来,卷着他的舌尖将他再一次陷入了浪潮之中。   ……   第二日一早,整个小魔域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凤清韵随手挽了头发,拿出麟霜剑坐在床边,低头打量着剑身。   可这次任他如何擦拭,麟霜剑都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凤清韵蹙眉把剑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刚挽好的头发被剑风带的又落下了几缕。   那几缕发丝配上他穿得服服帖帖的衣服,却透着股说不出的韵味,就好似哪怕深墙厚篱也遮不住被露水滋润过的满园春色一样。   龙隐看到这一幕,实在没忍住手欠,走上前接过凤清韵手中的麟霜剑,用剑柄挑起那人的下巴亲了一口后,才道:“明镜台今日便该苏醒了,你想知道的答案可能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言罢他轻轻弹了弹剑身,那动作实在熟稔,并不像经年不握剑的样子。   凤清韵并不言语,只不过他直到这时才蓦然想起来到——自己飞升渡劫当日,似乎就是被这人用剑一剑败于天门外的。   虽然技不如人无话可说,虽然似乎是他误解了龙隐的意思于是拔剑便砍……   虽然有无数个解释,但抛除一切仅看结果,这人确实在那么多人面前落了他面子,还胜了他,怎么看怎么欠揍。   当然,凤清韵是绝对不会承认他看龙隐不顺眼是因为这人昨晚拿着血契强压他企图双管齐下地干点什么,最终还成功了,导致他几十朵花都蔫得不能再蔫,一副被掏空一样的状态。   他面上只是以一种平静的眼神看了龙隐三秒,直把人看得毛骨悚然,以为他要杀夫证道时才蓦然开口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用剑的?”   龙隐见他并非要秋后算账,于是暗暗松了口气,随即挑了挑眉道:“都说了龙神无所不能,本座会练剑很稀奇吗?”   凤清韵没接话,只是再次把头发挽了上去,抬手从他手中夺过麟霜剑,随即用脚尖点了点龙隐快压到他身上的大腿:“起来,比一场。”   龙隐闻言一顿,再一次挑了挑眉后,握着他光裸的脚踝蓦然一拉,凤清韵早有防备,于是一脚踹开他的手,反手便砍。   龙隐随手将魔气凝结为剑,蓦然挡在身前,瞬间便发出了金属相交的嗡鸣声。   两人瞬间便在殿内交手了几十个来回,电光石火之间,几乎招招致命,谁也没有留手。   但眼下三百年过去,单以剑术而论,凤清韵早已不是那个刚刚跻身渡劫,连剑神之境都是堪堪突破的剑修了。   许是前世被一剑败于天门外的耻辱,当然也可能是近在咫尺,昨天晚上被人弄哭的耻辱支撑着他,凤清韵心头那股一雪前耻的愿望一时间浓烈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   两相加持之下,他的剑气竟越发凌厉起来,锋芒毕露间,几招之下,龙隐竟见了下风。   高手过招,瞬息之间便可决定成败。   仅这一瞬间的下风便让凤清韵裸着足一脚踩在了龙隐的手腕上,而后一剑斩断了对方用魔气汇成的剑,随即难得矜傲地抬了抬下巴宣布道:“你输了。”   大部分剑修握剑与不握剑时几乎是一种模样,即满脑子剑法剑术,一副剑痴到物我两忘恨不得和剑过完下半辈子的模样。   可凤清韵持剑与不持剑时简直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采。   他不握剑时给人的印象如朗月入怀,眉眼之间温和的笑意更是让人如坐春风。   可一旦振袖持剑,那副英姿勃发、熠熠生辉的样子实在是让人看了心痒。   按照常理来说,凤清韵眼下这便算是雪洗了曾经的耻辱,无论是败于剑下还是败于床榻之间的“仇恨”,此刻都该一笔勾销了。   可惜此刻正被他踩在脚下的手下败将实在不是什么乖乖认输的正人君子。   龙隐在剑术上虽比不过凤清韵,可上万年的修为以及不当人的经验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于是一笑,没等凤清韵想明白那笑中的深意,下一刻那人抬手便握住了他的脚踝,随即稍微一用力,魔息顺着凤清韵的小腿便一路向上攀去。   “——?!”   此招其实早在魔泉时便用过了,眼下再用可以说没什么新意。   可谁让它确实好用呢,简直堪称屡试不爽,凤清韵便再次猝不及防被人偷袭到了床上,微微睁大的眼睛中写满了愕然。   “谁输了?嗯?”龙隐顺着布料进去,仗着凤清韵没穿里衣,掐着那白皙滑腻的腿肉便调侃道,“看起来是凤宫主输了吧?”   “……比剑便是比剑!”凤清韵回过神后忍无可忍地破口大骂起来,“肆意动用魔息,你这卑鄙小人……简直就是胜之不武!”   “本座又没答应和你纯粹比剑,仅答应了比试而已。”龙隐摸着摸着就不老实了,顺着大腿一路往上,“至于卑鄙小人……本座不是什么正道的正人君子,卑鄙一点又如何?再说了,是凤宫主自废武功甘居人下,这应该不能怪我吧?”   这人先前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是正人君子,眼下说改口便改口,扯胡话哄人都不用打草稿。   凤清韵被他摸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刚想骂他点什么,两人却在此刻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同时看向殿外。   门外随即响起了一道声音:“镜魔明镜台,特来拜见二位。”   凤清韵当即一脚踹开身上人,堪称慌忙地掐了决收拾好仪容,这才来得及瞪了旁边笑着的人一眼,而后扭头清了清嗓子道:“请进。”   话音刚落,明镜台,或者说心魔抱着一个裹着狐裘的人走了进来。   他怀中那人看起来轻飘飘得像是一捧羽毛,又像是一捧雪,从狐裘间露出的面色苍白得好似比狐裘之间的绒毛都还要白上三分。   那心魔修成的魔皇抱着人轻轻鞠了一躬:“拜见陛下,拜见殿下。”   龙隐点完头后,他才起身抬了一下指尖,一张虎皮交凤椅紧跟着便出现在了他手边。   心魔轻轻俯身,像是捧着一汪锁雪般将怀中人放了上去,又把狐裘细细地铺在那人身上。   直到这一刻,凤清韵才终于看清楚了那人的脸——那果然是一张和心魔一模一样的容颜。   可明明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不过这些事都是次要的,看到那镜魔本身的一瞬间,凤清韵蓦然便明白了龙隐的意思——这个人,或者说这个镜魔竟然没有任何修为。   别说魔皇了,他连魔王的修为都没有,怪不得龙隐信誓旦旦的说,从始至终,此方小魔域的魔皇便只有那心魔一人。   可……若是心魔当真那么强大,足以越俎代庖,那便直接把本体囚禁起来不就好了,何必让他出来抛头露面,还如此谨慎小心地对他呢?   没等凤清韵想明白,那面色苍白的镜魔便抱歉似的笑了一下:“二位远道而来,恕在下有失远迎。”   说完他便咳嗽了两下,龙隐对这种寒暄无动于衷,也对他的身体状况无动于衷,直截了当道:“此处遗迹之事,他说你有眉目,果真吗?”   “以我眼下的身体状况……其实并不能提供太多的有用信息。”明镜台虚弱道,“不过……我确实看到了,此处城池,也就是那个遗迹未来显现后的一隅。”   他说一句话似乎耗费了无数多的力气,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此处遗迹应该便是传说中除四象外第五象,麒麟死去的遗迹。”   ——传说中麒麟曾掌时空之力,而剑尊“飞升”之时,便是踏破虚空而去的。   凤清韵闻言心下一跳,没由来地想到了这两件事,同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麟霜剑是钟御兰“飞升”前不久传给他的。   麒麟……麟霜,难道与一切在冥冥之中有什么关联吗?   “麒麟么……”龙隐眯了眯眼道,“还有其他消息吗?”   “有,但是——”明镜台说着抬手点了一下两人床边的落地镜,受到他的感召,镜面微微浮现了一副画面,“剩下的还是请两位亲自观看吧。”   只见那面镜子中,残垣断壁之间,竟然插着一把剑,而剑旁还站着一个人,正握着剑柄似乎要把它拔起来。   可那手握剑柄之人的眼睛却怔怔地看着远处,似乎看到了什么让他魂牵梦绕,却又无比震惊的人。   看清楚那把剑的一瞬间,凤清韵瞳孔骤缩。   ——那是剑尊钟御兰的本命宝剑望月剑,而剑旁手握剑柄准备拔剑的人,赫然竟是慕寒阳!   慕寒阳若是当真能拔出剑尊的本命宝剑,而后势必能有所感悟,修为立刻恢复到渡劫也并非毫无可能,可他手握着那把剑,却迟迟没有动静,反而直勾勾地看向远处。   他苍白的面色间尽是不可思议,眼神之中更好似看到了什么魂牵梦绕的人。   就那么看了足足半晌,他终于忍不住颤抖着张开嘴唇,踟蹰间念出了两个字,可念完后他却蓦然改了口,转而唤了另一个名字,他似乎完全不敢相信这两个名字代表的竟是同一个人。   而凤清韵清楚地从那口型中读出,慕寒阳第一声唤的分明是“玉娘”。   而第二声唤的则是——   “清韵”。 第38章 玉娘   凤清韵见状眉心一跳, 立刻意识到了一件事——慕寒阳在遗迹之中认出自己来了。   可身处遗迹之中的他,怎么会平白无故地认出自己呢?   没等凤清韵蹙眉思索明白,一扭头便看到了龙隐沉如锅底的脸色。   ——这人显然也看出来慕寒阳比的口型到底是什么了。   前世龙隐能忍住几百年不说出自己的身份, 也不主动跟凤清韵相认,就是为了不让凤清韵知道慕寒阳也进了秘境。   可以说是宁毁一桩婚, 不惜拆十座庙的醋缸典范。   可眼下倒好了。   从镜魔预演出的内容看,不久的将来,当遗迹当真打开时, 慕寒阳这东西不但真的会来, 而且还会意识到一切。   一想到那恶心人的东西会做出的反应后,龙隐当即便沉了脸,心下几乎是瞬间便起了杀意。   他对自己的杀意毫无遮掩,凤清韵几乎是瞬间便感受到了龙隐的意图, 可他丝毫没有觉得这人残忍亦或者如何, 他只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当他回过神再次看到镜中那把熟悉的望月剑后,凤清韵一下子又有些笑不出来了。   上古遗迹存在的时长少说也该有几千年,可这种地方中为什么会有自己师尊的本命宝剑?   凤清韵对其中的过程百思不得其解, 却又不得不面对一个最可能的事实——此遗迹可能便是剑尊钟御兰曾经的葬身之地。   想到这种可能,凤清韵一时间只感觉胸口像是被什么石块压着一样喘不上气, 而没等他思考出个所以然, 本就面色苍白的明镜台再也维持不住镜中的画面, 蓦然收手, 扭头咳嗽了起来。   心魔见状当即上前用狐裘包裹住他,明镜台抓着狐裘深吸了一口气道:“抱歉, 二位, 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   凤清韵连忙回神感谢道:“这些已经足够了,非常有用, 多谢您。”   言罢他下意识想给那人输送真气,可手抬到一半后又想起来这镜魔没有半点修为,贸然输进去真气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踌躇之后,凤清韵只得再次道了声谢,而后扭头看向龙隐,龙隐当即一挥袖,一个储物袋便落在了明镜台手中。   明镜台攥紧储物袋咳嗽了两声,而后轻声道:“此本就为我等本分之内的事,还是要多谢陛下多年来庇佑于他。”   言罢他虚弱地将储物袋塞到了心魔手中,心魔连忙接过储物袋,顺势握住了他和脸色一样苍白的手,而后明镜台似乎是太过疲惫了,于是就那么靠在心魔的臂弯中当场睡了过去。   ——明镜台方才言语中的“他”指的显然就是他的心魔,镜都明面上的城主了。   可这人居然由衷地感谢龙隐对他的心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不是恨魔尊不帮自己除掉心魔。   凤清韵心下之情越发古怪起来,待两人离开后,他忍不住看向了龙隐。   不必他开口,龙隐便知道他想问什么了,当即为他解惑道:“心魔越强,本体便越弱。这本就是相生相克的道理,明镜台却想让他的心魔作为独立的人活下去,最后自然是落得两人皆半死不活的下场。”   凤清韵一愣,一时间不可思议道:“他为什么会想让心魔……作为独立的人活下去?”   这简直就是耸人听闻又匪夷所思的事情,龙隐闻言也耸了耸肩道:“本座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这些人天天放着大道不走,反而为他人做衣裳时脑子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然而全天下最没资格说这话的人恐怕也就是龙隐了,凤清韵看向他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可偏偏龙隐自己还一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模样,转而向凤清韵抛出了一个问题:“依凤宫主所见,何为镜魔?”   凤清韵犹豫了一下道:“在我的印象里,似乎和器灵是同一种生灵。”   “生灵……你这话说得还是太含蓄了。”龙隐一针见血道,“被万千人照过的镜子,其中记录下来的影像、言谈与执念,久而久之后便会化为镜魔。”   “大部分镜魔在化形之初,甚至很有可能在接下来的一生中,连器灵都称不上,祂们中的大部分,有主的照着主人化形,无主的按照见过的人、妖、鬼、魔化形。”   “镜子本就是用来映照万物的,内里实则空无一物。”   “这便是他那名字里所谓的‘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说到这里龙隐顿了一下,扭头看向了两人寝殿中的那面镜子,“明镜台自己都认不清自己到底是谁,所以才会在本体中映照出他的心魔——一个他理想中的,不是因为任何人而存在的自己。”   龙隐口口声声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可脱口而出的话斩钉截铁,根本不像是什么猜测。   凤清韵闻言心下微晃,一时竟有了些许顿悟的感觉,半晌才道:“……所以他才会想让心魔存在于世间,因为那才是他认为的,有资格活于此界的‘自己’。”   龙隐点了点头:“没错,既然他想让心魔不为任何人而活,那连他自己,也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毕竟心魔本就是依附他而生的。于是他便让心魔建造了这座城,企图搜寻无数人的心魔之力,让他自己的那个心魔脱离于他而独立存在。”   原来这就是整座镜都的真相,凤清韵一下子有些哑然:“可他的心魔……”   “对。”龙隐说自己不是别人肚子里的蛔虫,但凤清韵一开口,他反而立刻意识到了对方想问什么,“但他的心魔也想让他活,于是心魔便囚禁了他,为了阻止明镜台自己找死——他们俩活得倒也真精彩。”   对这种近乎畸形的关系,凤清韵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行了,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恩恩怨怨的,死了也不管你我的事。”龙隐在这种话题上倒是像极了修无情道的魔尊,对旁人之事漠不关心,“还是考虑考虑那姓慕的什么时候会来吧。”   凤清韵回神后又想起了镜子中映出的那把剑,以及慕寒阳无声唤出的那个名字,于是一时间也没了顾及别人故事的念头。   他轻声应了一句:“嗯。”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里,一切平静得都有些诡异了。   世界悄无声息的样子,像极了前世大厦将倾前的那几日。   其实不用镜魔的预演,两人也能猜到慕寒阳势必会来到此地,而且天门大典的时间不等人,他那样一个将颜面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都要重要的人,势必会以最快的速度来到此地。   可不知道慕寒阳用了什么遮盖气息的法术,凤清韵和龙隐两个渡劫期加一起,居然没能感受到他半点踪迹。   这种堪称暴风雨前宁静的状态持续了整整十天,所有对遗迹的到来有所眉目的人都以为,遗迹降临时势必会打破一切宁静,开启得轰轰烈烈。   可遗迹当真降临时,却是在一个悄无声息的夜晚。   当夜,考虑到遗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一旦双修可能又要几天的功夫,故而两人没有用双修功法,只是单纯像民间夫妻一样温存了半宿。   凤清韵难得感受了一次什么叫柔情蜜意,埋在枕头间几乎要被溺毙了。   可不知道是不适应还是怎么着,凤清韵的情绪硬生生卡在那里不上不下的,意识沉沦间似乎总觉得差点什么。   等到凤清韵回神时,他的藤蔓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露了出来,正裹着龙隐的肩膀亲昵地把人往下扯。   “——!”   凤清韵微微睁大了眼睛,却见龙隐随之露出了一个戏谑的笑容,低头在他耳边道:“凤宫主果然喜欢……”   听到后面几个字,凤清韵蓦然惊恐不已,抓着床单就要往后撤,下意识道:“我没有,你别——!”   可此刻再说这话便有些为时已晚了,浪潮瞬间裹挟而下,等到凤清韵勉强从那股骇人的刺激感中回神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他躺在床上用手臂盖着眼睛,喘了半晌气才回神。   偏偏枕边人面上的笑意从事后就没停过。   凤清韵红着耳根,忍无可忍地那人一眼,甩开他搭在他腰间揩油的手后,转身披上衣服打算开始修炼。   这几日他一直在尝试着吸收月华,以弥补自己身为妖那一部分的不足。   而那股异样的灵力波动就是在此刻逐渐荡开的。   感受到异常的一瞬间,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第一时间放出神识去感知身旁人的踪迹,可相较于遗迹开启的速度,他还是差了半步,斗转星移间,他的枕边人便已经没了踪迹。   紧跟着,就好似遗迹的入口直接开在了他的脚下一样,没等凤清韵拔剑,下一刻,熟悉的眩晕骤然席卷了他的大脑。   凤清韵咬牙忍过那阵熟悉的眩晕感后立刻抬眸,却发现周围的一切竟然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他竟然直接从寝殿内移到了一处简朴但温馨,看起来还有些熟悉的农家小屋中!   凤清韵有些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而后他便发现,不止周围的环境发生了变化,竟然连他自己身上的装束竟然也出现了变化!   他定定地看了那裙袂片刻,随即蓦然扭头,而后他果不其然地在梳妆镜中看到了自己此刻的模样——一个明眸皓齿,堪称花容月貌的“女子”。   凤清韵一下子愣住了。   可更让他震惊的是,下一刻,一个拎着杀猪刀的女人推门而入,看到他已经坐在梳妆台前时,竟也跟着一愣。   “玉娘,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那个女人有些讶异道,“怎么不再睡会儿?”   虽然早有准备,可当真看到那人后,凤清韵心下还是泛起了难言的酸楚,哑然无声了半晌,才颤抖着压下嘴边的“师尊”二字,转而小声道:“……娘。”   “哎。”那原本该只是遗迹幻化出的剑尊钟御兰,此刻不知怎的变成了幻境中的李寡妇,眼下竟当真应了凤清韵的称呼,笑了一下道,“今儿隔壁村有个老财主定了头大件,但那老爷不要下水,咱娘俩中午是吃溜肝尖配粳米,还是娘单独给你下碗猪杂面?”   她话音未落,白若琳拎着剑不知道从哪急匆匆地赶上来喊道:“娘……哎,不对,师尊!师尊您看我一眼啊师尊!我是若——”   她话说到一半,整个人却因为走得太急,径自穿过了钟御兰的幻象。   她连忙一个刹车想停住自己,一抬眸却蓦然看到了坐在梳妆台前的凤清韵,声音于是戛然而止,白若琳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她愣愣地看着坐在梳妆台前的那个人,那是个……漂亮到让她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姊姊,可她为什么会感受到一股莫名的熟悉呢?   难道幻象还能幻化出其他她认识的人?   而钟御兰,或者说“李寡妇”,就跟没看见白若琳一样,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凤清韵,等他给自己一个答复。   白若琳也跟着一眨不眨地盯着凤清韵,绞尽脑汁后,突然灵光一闪,愕然睁大眼睛——“……师兄?”   凤清韵见那小姑娘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便以为她将自己当做了和钟御兰一样的幻象,刚想开口与她相认吓吓她,却猝不及防地听到了这话,而后整个人陡然一愣。   ——原来连从未经历过幻境的小师妹,见了都能一眼认出他来。   “……嗯,是我。”凤清韵嗓音艰涩地应了一声,而后扭头和钟御兰道,“我也想吃溜肝尖,谢谢娘。”   “李寡妇”拎着刀笑着应了一声:“好,外面风大,你在这等着。”   言罢,她拎着刀转身离开了。   凤清韵感觉眼角有些说不出的酸意,白若琳惊疑不定地看了看钟御兰的背影,又扭头道:“师兄,为什么只有你说的话师尊能听见……?”   凤清韵自己都没搞清楚状况,便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而是问道:“慕寒阳也来了吗?”   “早就来了!我们十日前便到了这里。”白若琳闻言立刻道,“但他不知道从哪找了个遮蔽气息的东西,那好像是颗珠子。不过我们到这里后……街边那些摆摊的人都在议论你跟前辈多……呃,恩爱,他听了脸都绿了。”   说到这里白若琳顿了一下,有些抱歉到:“但他盯我们盯得很严,我没空给你们发消息,对不起师兄。”   “无妨。”这和凤清韵猜的差不多,纯属慕寒阳找到了遮蔽之法,自然不能怪他小师妹,不过他说完后又忍不住疑问道,“你们?除了慕寒阳和你,到此处来的还有谁?”   白若琳撇了撇嘴道:“还有他不知道在哪新认识的狐朋狗友。”   凤清韵闻言了然,慕寒阳前世今生都好结交些良莠不齐的修士,他听了也没往心头去。   “……所以,”白若琳显然也不怎么在乎那几个外人,随口解释完后便迫不及待地又问出了方才的问题,“师兄你和师尊这是……?”   凤清韵心下有了一个极度悲怆的猜测,一时间有些不忍心告诉她。   但白若琳是第一次来遗迹,她只当那是师尊飞升前留下的虚影,就像上古传说中那样,大能飞升前留下一道神识指点后人,虽然眼下看起来她师尊只认识师兄,但也不碍什么事,反正又不是她师尊的魂魄,一道神识而已,她想认识谁就认识谁呗。   故而她见凤清韵不答,也就没往心头去,反而不住上下打量他,最后情难自禁地夸赞道:“师兄,你这幅样子真好看啊,是我见过最……至少前三好看的姑娘,姓慕的果然有眼无珠!……就是便宜那谁了。”   说着她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凤清韵的脸,却发现入手之间的无关与展现出来的样子并不相同,她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我还以为师兄当真变成师姐了,原来是幻象!”   凤清韵一下子啼笑皆非,那些说不出的悲怆稍稍淡了几分,他挑了挑眉故意道:“最好看的不是你师兄吗?你还见过哪个好看姑娘?”   “我——”白若琳噎了一下,半晌才小声道,“师兄,你都跟那谁学坏了。”   “别天天跟那帮魔侍学。”凤清韵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尖,“懂不懂什么叫尊重。”   “……知道了知道了,该喊前辈。”白若琳吐了吐舌头,而后又忍不住小声嘀咕道,“你是真爱他啊。”   凤清韵闻言一顿,白若琳原本以为他要恼羞成怒,甚至都做好抱头鼠窜的准备了。   然而凤清韵并未如此,反而似是想起了什么般,垂眸略显落寞道:“……还不够。”   白若琳微微睁大了眼睛,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没什么。”凤清韵却立刻摇了摇头,收拾好神态,刚想带着白若琳出去,外面便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后,起身走到门外,却见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年正和一个魔修理论道:“此地是在下与在下兄长先行找到的,麻烦道友去别处吧。”   “你跟一个魔修那么客气干什么?”他身旁的修士则是直接喧嚷道,“劝你赶紧滚,不然本尊可就拔剑了!”   另一方魔修闻言则嘲讽道:“遗迹尚未真正开启,你们难道是狗不成,以为撒泡尿这地方就归你们了?”   对面两人一听,怒火中烧之际当即就要拔剑。   这似乎只是一出平平无奇争夺地盘的戏码,可当凤清韵看清楚那两人的面容时,眉眼间却有些诧异——那竟然是前世慕寒阳最后带回仙宫的两个友人。   其中出言不逊一些的,便是那个强抢狐女不成,最终被狐主下了狐梦之术的齐姓修士,似乎是叫齐江。   而另一个言辞委婉些的红衣少年,则是亦在妖界受了内伤,最终用凤清韵一节枝蔓才换回性命的连子卿。   白若琳并不知道前世之事,见状撇了撇嘴,小声同凤清韵解释道:“那两个就是慕寒阳这次带来的狐朋狗友。”   她在这两人面前连传音都不屑用,言罢也并没有给那两人出头的意思,但话虽然没被那两人听去,却被那魔修听去了,他立刻惊疑不定地看向这边,那两人下意识顺着魔修的视线便看了过来。   此刻场上,除了凤清韵外,白若琳的实力在剩下的几人间算得上翘楚,那两人见到她后几乎是瞬间眼前便一亮,那魔修见状则略有些紧张。   连子卿立刻穿过庭院,看都没看钟御兰一样,只当她是幻影中不足道的屠妇,于是他踩着钟御兰磨刀的右手走了过来,欣喜若狂地喊道:“白道友!”   虽然钟御兰确实是幻象,连子卿也确实没有碰到钟御兰,白若琳见状还是蓦然沉下了脸色,半晌才挤出一句:“……麻烦你往旁边让让。”   “只是幻境中杀猪的寡妇而已。”旁边跟上来的齐江闻言则是笑道,“白姑娘果然是女孩儿心性,当真知道疼人。”   白若琳闻言几乎要把白眼翻上天了,没了慕寒阳,她连虚与委蛇都懒得演下去了:“你跟谁姑娘呢?以境界论起来,你本该唤本尊一声前辈,方才那句话若非本尊大度,足以要了你的狗命!”   此话一出,在场那两人的面色一下子僵了下来。   原本对白若琳有些忌惮的魔修闻言竟直接笑出了声。   齐江不敢真忤逆白若琳,闻声只敢对那魔修怒目而视。   白若琳见状也懒得掺合他们的事,翻了个白眼后转身绕过房屋,打算研究一下整个小院的构造,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魔修见她走远了一点,胆量便又回来了,直接嘲讽道:“说你们是狗还真是,只可惜狗仗人势仗错了人。”   齐江当即怒不可遏:“你说什——”   然而他话音未落,凤清韵却在此刻从屋内走了出来。   齐江猝不及防看到他后,所有的话语蓦然没了声息,他就那么怔愣地站在那里,好似一下子被惊艳呆了。   眼中好似看不见任何人的钟御兰看到凤清韵出来,却立刻起身道:“玉娘,你怎么出来了?外面血腥味太重,你回去等着吧,饭马上就好。”   连子卿听到“玉娘”这个称呼后心下一跳,不知为何从心底泛起了一股没由来的熟悉感。   可齐江却呆呆地望着凤清韵,脑海中只有一句话——原来她叫玉娘,只可惜这样好的姑娘,怎么会是幻象中人呢?   凤清韵本就是渡劫期修为,以在场其他人的修为,也只有那个魔修和白若琳能勉强窥探到一丝可怖的深不可测。   眼下白若琳去屋后了,也只剩下那个魔修看到他后面色一顿,随即闪过了几分惊悚,鬓角间冷汗都下来了,当即向后撤了几分,看起来是想找机会溜走。   可天下果真有修为低还不怕死的人,前世强抢狐女的齐江,此世竟依旧死性不改,一时间也忘了那魔修冷嘲热讽他的事,整个人跟魔怔了一样,怔愣地走到他眼中那个神仙似的小娘子面前。   凤清韵活这么大可能都没见过这种孟浪的人,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那魔修见状看向齐江的眼神中当即充满了诧异,一时间就跟看死人一样。   而齐江见凤清韵没反应,便更以为他是幻象中的人了,竟抬手摸上了凤清韵的脸颊,嘴上忍不住喃喃道:“玉娘……”   连子卿对他的动作已经见怪不怪了,全当没看见般移开了视线。   而齐江则似乎以为他的手会直接透过凤清韵穿过去,直到触碰到实感后他才蓦然一顿。   齐江有些诧异地微微睁眼,发现自己入手之间的手感和猜测的竟然截然不同,那人的脸颊并不像他经常摸的姑娘们一样柔嫩,而且隔着肌肤摸到的骨相间似乎也要更英气一样。   白若琳绕着房屋转了一圈后,看到这一幕时整个人都看傻了,回神后当即隔空抬手,不等走上前就要把齐江的手拽下来:“你干什——”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下一刻,刀光骤起,血光乍现。   几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齐江便被瞬间斩去了右手的手臂,那血甚至都飞溅到了凤清韵的侧颜上,配上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一时间竟衬出了一股惊心动魄的美感。   鲜血喷涌中,齐江瞬间惨叫着抱着断臂倒在了地上,凤清韵垂眸看了他一眼后,没有丝毫怜悯地移开视线,抬眸看向来者。   连子卿惊怒之下扭头,刚想骂什么,看到来人时却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而站在人群后极力打算缩小自己存在感的魔修,此刻满脸都写着绝望,看起来恨不得回到一炷香之前给自己一巴掌。   唯独白若琳一脸微妙的模样看向来者,又收回视线看了看凤清韵脚下的那一团东西。   钟御兰在此刻终于磨好了刀,手起刀落间捅进了猪颈,猪的惨叫声瞬间和人的惨叫混杂在一起。   但猪很快便没了声息,唯独人的惨叫还在继续,一时间衬得气氛竟有些幽默。   而全程只认识凤清韵,连白若琳似乎都看不见的钟御兰,杀完猪后擦了擦额头,居然抬眸看向了来者,狐疑道:“你是哪来的后生?”   那人闻言一笑,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收起刀走到凤清韵身旁,按着那人的肩膀便将人搂到怀里。   他完全不顾脚下人的惨叫,转而露出了一个标准的笑容:“丈母娘不认得我吗?我是你女婿啊。” 第39章 一墙之隔   “女婿?”钟御兰闻言面色当即不善下来, 蹙眉看着他,“我什么时候有过你这样的女婿?”   龙隐大言不惭道:“就今年。”   钟御兰一愣,随即扭头震惊地看向凤清韵:“玉娘, 你和他私定终身了?!”   凤清韵沉默了一下,竟没有否认, 只是垂眸道:“……娘,他便是我心上人。”   钟御兰拎着还在滴血的杀猪刀,闻言看向龙隐的表情瞬间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活像是在看把自己姑娘拐走的登徒子。   然而她一个寡妇, 又就这么一个“女儿”,还是从小溺爱长大,再加上这个登徒子……看起来倒也算是一表人才,一时间又不好再说什么。   “怎么叫私定终身呢?眼下我可是带着十二万分的诚意来上门求亲的, 您的愿望不就是再看他一眼, 想让他幸福么。”龙隐拢着凤清韵的肩膀道,“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对玉娘好的。”   言罢他抬手一挥, 本就被人挤占得有些狭小的院子里,一下子被丰富的聘礼妆奁给占得更显狭窄了。   凤清韵瞟到他这么大的阵仗, 只觉得像个开屏的孔雀, 一时间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然而钟御兰听到龙隐的话后, 却完全顾不上他拿来的东西, 反而神色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连带着周围的一切幻象都跟着模糊了一瞬, 好似要从这个过于美好的梦中苏醒过来一样。   凤清韵鼻子一酸, 蓦然闭了闭眼睛。   “他说得没错……”钟御兰轻声道,“玉娘, 你和他真的幸福吗?”   “幸福。”凤清韵点了点头,却带着些许坚定道,“娘,我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   钟御兰盯着他看了良久,抬手搭在他的手腕上,按理来说幻象是不能被触碰到的,可凤清韵不但被触碰到了,而且竟从中感受到了一丝真气渡过来。   但那真气和他先前感受到的一切都不一样,不是妖气、不是灵气更不是魔息,反而像是黄泉一族的死气。   而紧跟着,那死气蓦然触及到了血脉深处的血契。   凤清韵浑身一颤,下意识抓住了龙隐的手腕,然而身为契主,龙隐却好似早有预料一样,神色间并无异样。   钟御兰触及到那崭新的血契后,整个人愣了一下,而后蓦然收回手,神色间有些悲伤又有些高兴,半晌呢喃道:“好,这样也好……是娘对不住你,但总归能换一个你喜欢的,总比你不喜欢的强。”   凤清韵一开始未能理解话里面的深意,可愣了片刻后,电光石火间,他却蓦然想明白了什么——钟御兰早就知道凤清韵血脉中有血契,更知道他血脉中的血契,是先前和另一个人结下的!   但以凤清韵对钟御兰的了解,他相信剑尊的为人,更相信身为师尊,她若早知如此,势必会将慕寒阳就地正法,逐出师门。   可年少时连凤清韵自己都没察觉到血契,带孩子本就粗糙的钟御兰对此恐怕也并不知晓。   但直至她留下麟霜剑“飞升”,她都没有表现出知情的意向,那她是什么时候得知此事的呢?又为何因此耿耿于怀呢?   心中疑问正盛,然而问题的答案,其实也呼之欲出。   看着周围熟悉的场景,以及“玉娘”和“李寡妇”这两个熟悉的身份,一切都早有定论了,只是凤清韵迟迟不愿意相信,而下意识回避而已。   ——那幻境中的李寡妇,并非幻象,而是实打实的,死后本该魂归轮回台的钟御兰。   那时的钟御兰本就不是活人,故而哪怕入了幻境也未被身为龙神的龙隐认出来。   原来幻境中的两人当真对面相见不相识,钟御兰连一句发自内心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装在空壳中,隔着厚厚的屏障,再看一眼她的徒弟。   她甚至连发现了藏于徒弟血脉中的血契都不能开口让他注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再次“爱”上那个人,眼睁睁看着一切按着既定的故事走下去。   血契之事几乎成了钟御兰不愿转世离去的执念,对于钟御兰而言,那本就是她的疏忽,可那真的能算是她的错吗?   至少钟御兰认为是的。   对小徒弟看管不严,让他血脉中落下此等压制妖宠才会有的血契,堪称在灵魂深处烙上奴隶的印记。   她为此悔恨到一遍又一遍地将自己囚禁在执念之中,不愿魂归黄泉。   可凤清韵并不认为她有任何错处。   有许多人总是因为爱所以越发苛责,会加倍迁怒亲近之人,而宽恕外人。   但凤清韵并不是这种人。   他反而忍不住心下发酸地想到,原来这便是你不愿归去的执念吗,师尊。   踏碎虚空后,你到底经历了什么?眼下又为何会出现在上古遗迹中,难道一切当真和麒麟的时空之力有关吗?   可钟御兰给不出他任何答案。   凤清韵心下摇摇欲坠,面上却深吸了一口气道:“娘,您没有什么对不住我的……是我没有尽到孝道,从今往后只要您开心,我什么都答应您。”   ——只要您能放下执念,魂归黄泉,我什么都愿意做。   龙隐并未开口,只是站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听着。   白若琳似是也猜到了什么,眼角有些泛红,也没有说话。   原本拥挤的院子里一下子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虽然齐江不认得龙隐,连子卿却觉得大事不妙,他甚至通过两人的互动,隐约猜出了凤清韵的身份,因此小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起来。   可眼下大能云集,他连传音也不敢用,只能用最原始的法子,连忙和齐江使眼色。   好在蠢了良久的齐江终于聪明了一回,见那些大能似乎来不及顾及他,立刻也不叫了,随手从储物戒中掏出灵药,抹在伤口处后,立刻捡起断臂,连滚带爬地跑到院门处。   然而他和连子卿冲到院门处时,两人却似乎撞到了什么禁制,一时间竟然出不去了。   二人只得愕然地站在远处,而不远处的庭院内,无比割裂的画面还在继续上演。   “好好好,有你这份孝心就够了。”钟御兰听了凤清韵的话后,就像是最寻常的母亲一样,感动得眼角湿润,“娘这一辈子没有什么愿望。”   “贵婿说得对,你能高兴,便是娘此生最大的诉求。”钟御兰放下杀猪刀擦着眼泪,当即便改了对龙隐的称谓,“既然你们两情相悦,正所谓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是爱女大婚的日子了,有劳各位来参加婚宴了。”   ——这怎么又变成了婚宴?!   在场所有人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那断臂的齐江更是僵硬地转过身,不可思议地看向钟御兰。   这道幻影方才不是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吗?眼下为什么又说“有劳各位”?   没等他们想出缘由,下一刻,随着钟御兰话音刚落,一方幻境竟然当即变了副模样!   只见大红的灯笼高高挂起,艳丽的绸缎披上房梁,哪怕只是一座普通到堪称不起眼的村落,一时间竟也称得上十里红妆。   原本僻静的农家小院,一下子被装潢得喜气洋洋起来。   整个幻境竟然真的以此人的意志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众人因此蓦然意识到了什么,随即不可思议地看向那个起初他们以为平平无奇的杀猪寡妇——她竟然是阵眼?!   遗迹实际上本就是一个巨大的天然阵法,是阵法便有阵眼,   正如玄武遗迹的阵眼是玄武一样,朱雀遗迹的阵眼便是朱雀。   不过四象无心,牵扯到四象的遗迹中,阵眼只是一个代表着四象尸首或者其他决定性的物品所在的象征,对于大部分修士而言,四象遗迹的阵眼只代表着等到幻象结束后,此处会有好东西而已。   然而四象无心,但人、妖、魔等生灵有心,一些以修士尸首为阵眼的小遗迹中却会出现一种特殊的情况。   上古之战期间,天道被毁,新的秩序却未出现,大批灵魂无处可去,便直接湮灭在天地之间。   少数大能的魂魄因为极度的执念,得以残存在他们的遗迹之中。   一旦遗迹开启,这些执念便会在开始之初幻化做幻象。   入遗迹的修士需要了却这些大能的执念,送他们魂归黄泉后,遗迹幻象才会结束,否则遗迹便不会真正开放。   这种情况下,就是谁撞上谁倒霉了,满足不了阵眼的想法,解决不了他/她的执念,一辈子被困死在幻象中的修士也不是没有。   毕竟上古大能并非都是善类,那种喜欢看人开肠破肚以供取乐的魔修多了去了。   相较之下,钟御兰只是想看场大婚而已,简直称得上和善。   ——其实她的执念,不过是在濒死时落入幻境,发现了凤清韵身上的血契却无法开口,想再陪陪自己可怜的徒弟,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大婚当夜充作祭品,最终惨死在山中,自己却无能为力。   可这些统统为外人所不知,在场的齐江等人只是战战兢兢地知道,这寡妇不知道什么癖好,就想看她“女儿”跟野男人成亲,还得让人陪着。   这种事情实在离谱到了姥姥家,连那个魔修脸色都绿了,可他们又没地方说理,一行人只能硬着头皮当真陪着大婚。   宾客不情不愿地落座后,一时间鞭炮齐鸣,锣鼓喧天,整个村中似乎都充满了喜气洋洋的氛围。   那声音直上云霄,连不少找不到阵眼的修士都听到了这里的动静,可找到这处小院的人要么有机缘,要么有实力,并非任何一个寻常人都能找来。   故而不少人只能在村庄外围不停地打转,眼看着疑似阵眼所在的地方却无可奈何,只能干着急。   而“闺阁”之内,一回生二回熟的白若琳正站在梳妆台后,和不久前那次大典上一样,给凤清韵梳着头发。   她似乎也意识到了,她的师尊恐怕早在踏破虚空“飞升”那日时便不在了,这一切不过是钟御兰濒死前的执念。   白若琳心头泛起了一股说不出的酸胀,但早在钟御兰离奇“飞升”时,身为她的弟子,凤清韵等人心下便已经有了些许猜测,而随着白若琳逐渐长大,从师兄同门的只言片语中,她其实也能猜到几分真相。   故而眼下猜测化为现实,她只是难免伤痛,但在悲伤之余,也还勉强能开出玩笑:“师兄又要嫁人了……不过这次嫁的人比前一次强多了,师尊看了也一定会高兴的。”   凤清韵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笑了一下,笑意却未达眼底,随之轻声道:“……嗯。”   吉时已到,他从白若琳手中接过盖头披上,起身出了“闺房”。   拜堂的地方也并非别处,正是院门正对着的那处正房,从凤清韵那屋出了门走几步路便是了。   眼见着凤冠霞帔的新娘子和新郎官站在台下,一眼看过去般配得不得了,坐在正位上的钟御兰当即笑得合不拢嘴起来。   而白若琳在此刻又干起了老本行,清了清嗓子便熟练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除了主持婚礼的白若琳,外面的“宴席”上只有三个人,纷纷面色间如丧考妣地坐在那里,陪着钟御兰演这出也不知道是嫁闺女还是招赘婿的好戏。   齐江脑海中不住浮现连子卿方才踩着这寡妇手腕过去的样子,他断臂处的伤口早就通过灵药修复好了,却依旧因为对迁怒的恐惧而隐隐作痛。   从拜堂开始到礼成并未用去多少时间,可两人刚一拜完堂,天色不知为何瞬间便黑了下去,似乎是在暗示着什么。   “呃,接下来……”被临时拉来充当司仪白若琳见状卡了一下壳,随即有些不自信地压低了几分声音,“送入洞房……?”   齐江闻言脸色一下子又绿了,哪怕是恐惧到了这种程度,连手臂都断了一边,他却依旧没压住心底的妄念,忍不住又看了那凤冠霞帔的身影一眼。   然而盖头遮盖下看不到新娘的模样,只能看到他身旁的那个男人漫不经心地投来一眼,可那一眼中的冷意却深不见底,好似在看一个死人。   齐江登时通体生寒,只感觉骨头都在发冷,吓得连忙收回了视线。   凤清韵听到白若琳那小姑娘的话后心下好笑,面上却有些发热,他在盖头下清了清嗓子,刚想说什么,钟御兰竟然当真开口道:“拜过天地后,确实该洞房了。”   凤清韵一愣,随即于盖头下愕然地抬头——她方才说什么?!   可钟御兰反倒面色平静道:“诸位来客想必也吃好了吧?”   实际上那三人一口饭都没能吃到,但他们眼下面色惨白,谁也不敢说吃不好,只敢点头。   “那就请回吧。”钟御兰说着挥了一下手,原本紧闭的院门随即便敞开了。   那三人闻言连忙起身,因为恐惧连礼都行得不尽人意,行完后也顾不得其他,直接慌不择路地冲出了院门。   唯独白若琳犹豫地看向剩下的两人,动作之间多有不愿离去的踌躇,钟御兰见状感谢道:“今日多谢姑娘了,这是谢礼,夜路不好走,你家中长辈应该也在担心你,早些回家吧。”   说着她从腰间的毛巾下解出来了一个破旧到褪色的储物袋,抬手递给了白若琳。   白若琳一眼便看出了那正是剑尊飞升时带走的唯一一个储物袋,可经过不知多少年的岁月洗礼,那储物袋像极了普通农妇用来装杂物的口袋。   一声姑娘唤得白若琳心头一颤,几乎要落下泪来,忍不住道:“师尊,您到底在踏破虚空后经历了什么?”   可钟御兰只是和蔼地看着她,正如当年在幻境中看着凤清韵一样,透过那具厚厚的空壳在看她,却一句话也没办法回答。   白若琳蓦然闭了闭眼,抬头看着那轮幻境中的明月,待眼泪回去后,才低头轻声道:“那我明天再来找师……玉娘和他的相公。”   钟御兰闻言笑了一下道:“自然好,明日会是个好天气。”   可她们都知道,这或许便是最后一面了。   白若琳站在原地良久,才转身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整个院子内一下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   凤清韵拜完堂不知道他师尊接下来想如何,只能和龙隐站在屋内等。   可等了良久后,他实在是等不下去了,便忍不住摘了盖头,刚准备扭头,却见眼前景象一晃——他和龙隐竟被换到了他先前梳妆的“闺房”!   凤清韵一愣,意识到钟御兰的意思后,他立刻转身上前想要推门而出。   整座村庄乃至整个幻境都只是虚影,眼前的门扉自然也该不例外。   可当凤清韵的右手当真穿过门扉时,一抹不知从何而来的禁制却紧跟着牢牢地堵在了他手上。   外面随之响起了钟御兰的声音:“玉娘,天色已晚,此夜再没人能来打搅你们,你和贵婿好好休息。”   言罢似是怕自己说的不够明确,紧跟着又道:“今宵良辰美景,花烛之夜,万不可辜负了。”   凤清韵闻言当即运起十成十的功力企图砸开禁制,嘴上立刻扬声道:“等等,师尊——”   可禁制纹丝不动,他话也未说完,外面便响起来了一道吱呀的关门声——钟御兰害怕他们俩,当然,很可能是害怕凤清韵不好意思,于是很“贴心”地先行回了屋。   凤清韵一下子惊呆了,随即蓦然意识到了钟御兰身为阵眼的最后一个执念——要他和龙隐在这里洞房?!   凤清韵放下手,愕然地站在原地,一时间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师尊最后的执念为什么会是让自己和人洞房?!   事实上,在幻境之中,凤清韵在大婚当夜却被新婚丈夫亲手献给龙神,本该享受洞房花烛夜的新娘,却为了天下人的私欲,惨死在龙窟之中。   鲜血从石缝中渗出的画面,几乎成了钟御兰转世路上挥之不去的梦魇,为此,她在今日自然不允许任何人打扰这场洞房。   至于和凤清韵洞房的人与幻境中玉娘当时嫁的那个到底是不是一个人,对于钟御兰来说并不重要。   只要玉娘现在喜欢就好。   可喜欢归喜欢,凤清韵这么多年受到的教育实在让他没办法接受眼下的处境。   使了万般法子却依旧发现无果后,凤清韵僵硬地转过头,却见某人似乎不知脸面为何物,一点上来帮他的意思也没有,反而一副对眼下处境无比满意的模样。   “你笑什么笑!”凤清韵被他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拽着盖头就去扔他,“你不是幻境诞生的神吗?想想办法啊!”   龙隐笑着接下他的盖头,耸了耸肩膀表示:“本座是幻境之神,但那是在自己的地盘里,眼下这可是别人的地盘,本座怎么当家?虽然不知道麒麟到底去哪了,但目前看来,是你师尊取代了麒麟成为了新的阵眼,一切都得听她的。”   龙隐说到这里,眼见着凤清韵的面色已经黑如锅底了,他还火上浇油道:“她要不高兴,你连真正遗迹的边都摸不到。”   言罢,他走到凤清韵身边,搂着人的腰便把人往怀里扯:“再说了,洞房可是你师尊的命令,都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你要点脸行吗?!”凤清韵推着他的肩膀咬牙切齿道,“你比我师尊大几万岁,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龙隐一哂,随即极度不要脸道:“谁让本座娶了个这么年轻的娘子呢?”   言罢搂着人的腰便直接把凤清韵抱了起来,抬脚便往床边走去。   然而那床其实也是虚影,凤清韵见状吓了一跳,环着他的脖子刚想说什么,下一刻他却目瞪口呆地见龙隐竟从储物戒中掏出了一张玉床摆在那里。   凤清韵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匪夷所思,他忍不住震惊地看向龙隐:“……你没事随身带张床干什么?”   龙隐挑了挑眉,理直气壮道:“找了个年轻的娘子不得时刻备着?万一兴致来了要双修——”   凤清韵气结:“谁兴致来了要双修!”   “——那自然是本座了,难不成还能是凤宫主吗?”龙隐笑着将他抱到怀里,不顾那人的怒目而视,将他往玉床上一按,抬手便作势要脱他的嫁衣,“都到这时候了,先别管缘由是什么,反正东西不是用上了吗?”   但说是要脱嫁衣,龙隐的手却径自穿过了凤清韵的嫁衣,直接碰到了幻象之下,他原本穿的那件金丝雨蝶袍。   凤清韵见状蓦然呼吸一滞。   其实他们俩心里都清楚,这间屋子,乃至整个村落都完完全全是幻境所化,甚至连外面那个结界都是透明的,只是一些手段精妙的障眼法而已。   也就是说,眼下龙隐掏出的玉床,实际上这和放在了幕天席地间没有任何区别。   这次的开阔程度,甚至比在琥珀空间内那一次还要彻底。   凤清韵为此几乎要撅过去了,他的手指按在龙隐的肩膀上,力气之大使得指尖都发白了道:“肯定有别的办法,再想想……你别——”   “你怎么能肯定就有别的办法,而且别的办法就一定能从这里出去吗?”龙隐动作一顿后挑了挑眉道,“而且天亮之后,若是还不能让你师尊满意,你觉得整个遗迹会发生什么?”   凤清韵蓦然顿住了。   龙隐当即看出了他的摇摆,在暗处勾了勾嘴角后,低头在他耳边蛊惑道:“况且此处又无外人……那只是你师尊的一缕执念而已,真正的魂魄,肯定在遗迹开启后的哪个地方。我们不远万里而来,你甘心让她继续在这里经受磋磨吗?”   “而且凤宫主先前不是厉害得很吗,眼下这是在怕什么?”   凤清韵闻言一颤,不知道想起了自己哪一次“厉害”的经历,耳根当即烧了起来。   若当真是师尊的遗愿……若当真如此……   “在你眼中……”凤清韵没有再拒绝,只是低声道,“现在的我是什么样的?”   龙隐挑了挑眉,眼下又不说什么别人地盘自己无能为力的话了:“本座可是幻境之神,难道还看不透你的本身吗?”   言罢,他好似是为了证明自己一样,抬手精准无比地穿过嫁衣的幻象,一下子搭在了凤清韵真正的腰带上。   凤清韵一愣,下意识抬眸,却直直地撞进了对方的眸中,看到了那人眼底所映照出的自己真正的模样。   ——从始至终,他的龙神注视的从来都是他本来的模样。   眼看着凤清韵的底线正在肉眼可见的一点点被蚕食,连按在那人人肩膀上的手也逐渐没那么坚定起来。   龙隐于是勾了勾嘴角,掐着身下人的下巴蓦然便亲了上去,唇齿交融的一瞬间,他甚至能听到什么人的理智连带着底线一起断掉的声音。   凤清韵睫毛微颤,拽着对方的衣襟犹豫了片刻后,终于还是张开嘴接纳了入侵者。   唇舌交融的一瞬间,那些食髓知味的经历一下子浮上脑海,正当凤清韵的理智摇摇欲坠,眼看着腰带也跟着缓缓落地时。   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串脚步声,凤清韵心跳几乎骤然停滞,抬手猛地将人推了开来,紧跟着门外又响起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师尊!”   凤清韵蓦然僵住了,随即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是慕寒阳!   随即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有人起来开了门。   “你是哪来的生客?”钟御兰似是已经睡下了,闻声起夜走了出来,看到来者后忍不住冷声道,“我家小女的婚礼已经结束了,大半夜的,请回吧。”   慕寒阳脚步一顿,有些难以置信而悲伤地看着眼前人:“师尊……您、您不认得我了?”   钟御兰蹙眉警觉地看着他,慕寒阳吞了吞口水,忍不住道:“您果然是当年幻境中的李寡妇,若您当真不认得我也无妨……请您告知我玉娘的去处!我哪怕死,我也想再见她一面!”   ——这人先前还口口声声说玉娘只是他的前尘,凤清韵才是他往后的余生。   听到这里,钟御兰不知为何从眼底滑过了一丝嫌恶,一句话也不做回应。   对上那目光后,慕寒阳一下子如遭雷震,可过了半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连忙道:“师尊……不不,岳母,你在记恨我与玉娘之事吗?那事并非如您所想!我是真心想娶她为妻的,只是总要有人为天下人牺牲——”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钟御兰听了这句话后,眼底却暴露出了更多的嫌恶,随即她看都没再看慕寒阳一眼,扭头便走回了屋,甚至直接摔上了门。   好似一句话都懒得和他多聊一样,空留慕寒阳一人在院内怔愣地站着。   慕寒阳似乎是被自己师尊的态度给伤到了,足足站了几秒才回过神,抬脚想要走上去,可走到门口时,却被一道禁制拦在了门外。   ——钟御兰竟然厌恶到连见都不愿见他这个人了。   而慕寒阳不知道是被刺激坏了还是怎么着,拎着剑站往那一站,当即毅然决然道:“师尊,您若是不愿见我,徒弟便在此刻等到您愿意见我为止!”   一墙之隔的地方,凤清韵闻言都惊呆了。   这人杵在这里想干什么?没人愿意见他,他就不能识趣点滚吗?!   凤清韵忍不住在心下暗骂慕寒阳,可没等他骂几句,不知道感受到了什么,他蓦然震惊地扭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身上人,张了张嘴颤抖而无声道:“龙隐,你……”   ——这王八蛋想干什么?!   “时不我待,再等下去天就要亮了。”龙隐闻言露出了一个极度不要脸的微笑,“所以等会儿你可得小声点哭……不然被听到,万圣魔皇的话说不定就要应验了。”   凤清韵听到这话后登时汗毛倒立,骤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反抗精神,当即抬手捂住那人的嘴,一副宁死不从的样子,用口型比道:“……你敢!”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人,心下却跳得宛如擂鼓,生怕龙隐在这时候用血契霸王硬上弓。   好在龙隐嘴上功夫了得,实际当真落到操作层面,却也只是挑了挑眉,并未如他所想当真霸王硬上弓。   于是洞房内的气氛一下子便僵持在了这里。   而门外的慕寒阳就那么一无所知地在庭院中站着,好似真是剑尊的什么孝子贤孙一样。   他不走,屋内的两人便也不能轻举妄动,结界便依旧杵在那里,外面的进不来,里面的出不去。   可谁也没想到慕寒阳的毅力竟能有如此之大,就这么僵持了不知道多久,窗外的天色都快白了,慕寒阳还是不愿意走。   甚至凤清韵眼睁睁看着屋内的梳妆台逐渐出现了模糊——这是幻象消散,遗迹即将关闭的征兆!   他心下猛地一跳,龙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他随即收回目光后挑了挑眉,看向凤清韵的意思大抵是:“你师尊似乎是真铁了心如此,你看着办。”   凤清韵死死地咬紧牙关,又僵持了一炷香的时间。   可这一炷香中,慕寒阳还是不愿走,不过他似乎又想明白了什么,意识到了钟御兰执念对他的厌恶,并非只来自于“玉娘”。   于是他在院内再次言辞恳切道:“师尊……你是在为清韵之事厌弃于我吗?玉娘之事和清韵之事,都并非您所想的那样……您若不信,徒儿愿自下箴言咒,任您拷问!”   言罢,他竟当真在自己身上下了箴言咒,可整个院子内随即陷入了寂静,根本没人在乎他的回答,也没人想提问于他。   于是箴言咒相当于失了效,慕寒阳见状咬了咬牙,一时间便更不愿意走了:“徒儿愿在此等到您出来!”   ——他在这里硬等钟御兰,其实有一大部分都是为了他自己。   若是他能解决钟御兰的执念开启遗迹,找到剑尊传承的希望就更大了,自然也离恢复修为更近了一步,不怪他不愿意走。   凤清韵深知此人道貌岸然,不禁在心中暗骂,可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再这么耗下去,恐怕遗迹当真要关闭,到时候谁也见不到剑尊尸骨,更无法让钟御兰魂归轮回台。   想到这里,凤清韵蓦然闭了闭眼,实在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得咬着牙红着耳根,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好似察觉到了他意识的松动一样,屋内摆设一般的幻象喜蜡就那么熄灭了。   龙隐在一片黑暗中勾了勾嘴角,掐着怀中人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其实整个洞房说起来就是个空壳,只要禁制解除,幻象消失,什么都将暴露无遗。   比琥珀界内还要幕天席地的情况配上外面不知道何时会走,亦或者就打算在这站一夜的慕寒阳,巨大的荒谬和羞耻顺便裹住了凤清韵,惹得他眼角泛红,什么还没开始就要渗出泪来。   但越是如此越是容易紧张,人一紧张就容易浑身僵硬。   龙隐试了几次不成,忍不住“啧”了一声,可他还没说什么,身下人倒是恨铁不成钢地催促起来了。   “快点……”凤清韵咬着牙道,“你到底行不行……”   龙隐用气声笑道:“这到底是谁不行?怎么反倒倒打一耙呢。”   “归根结底不还是因为你烂……”凤清韵忍着羞耻小声道,“你先把隔音咒下了……”   “有那么烂吗?”龙隐挑了挑眉道,“就算真烂,也麻烦凤宫主在情敌面前给本座留点面子吧。”   他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就让凤清韵想起来了眼下正和前世道侣一墙之隔的事,一时间羞耻得几乎要背过气去了。   不过此刻的龙隐心情倒是无比愉悦,可惜他很快便愉悦不出来了。   这人故意不在第一时间下隔音咒就是为了逗凤清韵,奈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无论是屋内烛光摇曳后的熄灭,还是逐渐传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都让慕寒阳意识到了什么。   他随即露出了了然的神色,而后竟蓦然动了。   凤清韵听到那脚步声还以为他终于要走了,还没松口气,下一刻却汗毛倒立,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那人竟然径自走到他们房间前,抬手企图敲门!   好在他的手碰到了禁制上,他本人对此倒也并无意外,于是就那么站在了门口,语气苦涩道:“玉娘,你在里面吗?”   凤清韵汗毛倒立,抬手就要下隔声咒,龙隐的动作却比他更快,一手当即捂住了他的嘴,抽出另一只手隔空画了道符咒。   这人嘴上动不动就拿某事开玩笑,可真到了事情上,他却比凤清韵自己还不想让别人听到凤清韵的声音。   眼看着最后一笔即将落成时,慕寒阳却又在此刻自嘲地笑了笑:“我……实在对不住你……或许你正在和幻象中的我洞房吧,打扰到你了,对不起。”   “但我一个人站在这里空唠唠的,一肚子的话不知道该与谁说,师尊不愿理我,就麻烦你听一听吧。”   听到他如此自信的话语,若不是实际不对,凤清韵都想冷笑了,可身后人正用手死死捂在他嘴上,半点动静也发不出来。   可就因为慕寒阳这一句话,隔音咒即将画成时,龙隐的动作竟蓦然一顿,随即他一改方向,将最后一笔画到了另一处,最终竟下了个单向隔音咒!   凤清韵惊呆了,当即含着泪震惊地看向这人,心下蓦然升起了一股极度不详的预感。   ——慕寒阳本就好表演,大典前日当着他自己创造出玉娘的幻象都能说那么多,眼下谁知道他又要说什么!   若是他说的那些胡话当真被龙隐听去,这醋坛子怕不是要把自己淹了!   凤清韵当即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潜力,在没有拔剑的情况下硬是和龙隐打了个平手。   眼看着凤清韵就要成功把人踹下床去,自己再画一个隔音咒时,好死不死,慕寒阳竟果真开了口:“玉娘,虽然你只是幻象,但我确实心悦于你。虽然你不存在于世界上……”   他顿了一下后,随即堪称深情道:“但我永远记得,我向你求婚时,你欣喜不已地表示,说我将是你一生认定的丈夫。”   “在我心中,你也永远是我第一位结发的妻子。”   凤清韵瞳孔骤缩:“——?!”   他原话分明是“若君不负,我定磐石弗转”,这人到底在说什么?!   身后人听到此话蓦然冷笑一声,那笑声中充满了杀意,像是在凤清韵耳边炸开一样。   凤清韵一时间汗毛倒立,立刻扭头为自己辩白道:“我没说过这话……!”   原本平手的局面在此刻瞬间出现了一边倒的情况,龙隐掐着他的腰蓦然将他按在床上。   凤清韵当即在心底把慕寒阳骂了个狗血喷头,面上却被人一个动作惹得眼泪都落了下来。   下一刻,那人带着无边的醋意凑到他耳边,怒极反笑道:“那就凤宫主而言,谁是你一生认定的丈夫?嗯?” 第40章 妒火   龙隐的话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凤清韵闻言心下狂跳不止,立刻端正态度,张嘴便哄了起来。   “你的……只是你一个人的……”这可是连自己的醋都要吃的狠人, 凤清韵生怕他发疯,几乎是用气声小声求饶道, “轻点……你何必跟他比呢……在我心中你们从来不一样……”   言罢他竭力转身,颤抖着抬手搂过身上人的肩膀,抬头吻上去时指尖都用力得都有些泛白了, 一时间恨不得把毕生所学的吻技都给用上。   好好亲了一顿后, 离发疯边缘只有一丝距离的龙隐终于稳定了下来,眼看着就要哄好了,凤清韵还没刚松一口气,慕寒阳却在此刻做足了心理准备, 蓦然开口道:“对不起, 玉娘,我……我爱上了我的师弟。”   凤清韵闻言动作一顿,骤然闭了闭眼, 心底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那一刻他的心都凉了半截,只觉得自己方才的一切努力都喂了狗, 以他对慕寒阳的了解, 这人接下来又要表演了。   而后果不其然, 慕寒阳继续苦笑道:“实不相瞒, 玉娘。我曾经有眼无珠……只知道去追求那些镜中花与水中月,却看不到近在咫尺的身边人对我的好。”   “你或许不认识他, 但我师弟那个人对谁都是一片赤子之心, 你对他一倍好,他便要对你十倍好。”   “很小的时候, 他刚刚化形,腿上被蛇咬过一口,一下子就肿了起来。灵植幼年期都是这样,娇气,害怕各种虫蛇,也害怕不好的天气。”   “我当时对他是真的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我帮他吮了毒血,其实这点小事根本不足为道……但我永远忘不了那时他小心翼翼看向我的眼神,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原来妖也能有那么清澈的眼神。”   “原来妖和妖之间是不一样的。”   慕寒阳可能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正情难自禁地剖析着自己的内心。   可一墙之隔的地方,龙隐于黑暗中看着身下人扯了扯嘴角,凤清韵看见他这幅样子心里就发怵,下一秒,那人果然语气不明地开口道:“他亲你哪了?”   “……那怎么能叫亲!”   凤清韵气结反驳道:“只是小腿上的毒血而已。”   “小腿。”龙隐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而后蓦然俯身下去。   凤清韵一愣,随即感觉什么气息先是喷洒在小腿,而后沿着大腿一路往上,他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无助地看着天花板。   下一刻,就像是把本体上的所有花都泡在了温水中一样,凤清韵蓦然闭了闭眼,一时间连大腿都在痉挛,呼吸都有些呼吸不上来了。   他喘着气抓着床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怒骂慕寒阳还是该感谢慕寒阳,脑子甚至都有些混沌了。   而门外的慕寒阳竟然还在继续:“后来我去遗迹不小心中了同行之人的阴招,回来后清韵几乎是衣不解带地照顾了我整整半年。”   “当时我就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小师弟,倘若他是个师妹,比起若琳来,恐怕求她做道侣的人能排到山脚下。”   慕寒阳可能觉得,将凤清韵和白若琳在此事上做比较,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甚至都没因这句话有什么停顿,直接自然而然道:“我还记得,他小时候很喜欢吃葡萄,却不爱剥皮,也不爱挑籽。”   “那时我每次喂他葡萄吃,都给他仔细挑了籽,后来他记在心里,我每次下山回来,他准备的灵果都是削好皮去好籽的。”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别人一点恩情,就能让他感激不已。”   说到这里,慕寒阳顿了一下,语气间有些落寞道:“可我太过自信了,不知道这并非是我独有的特权。原来这么纯粹的小蔷薇,也会被别人哄去。”   听到他这么称呼,凤清韵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要不是门口有禁制,他几乎恨不得冲出去一剑把他捅个对穿。   可其实就算没有禁制,眼下凤清韵也纯属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只能愤愤地抓过手下的被褥。   龙隐拿出来的玉床上,连被褥都是天蚕丝的,被凤清韵随手一抓,那昂贵的布料立刻皱成一团。   但他来不及可惜,扭头把整张脸埋在被子中,企图咬着布料以阻止自己口中发出声音。   下一秒,他却被人掐着下巴掰正了脸,那人的语气低沉到听不出任何情绪:“张嘴。”   凤清韵只犹豫了不到一秒,便乖乖地张开了嘴,那人充满酸意和嫉妒的吻瞬间便铺天盖地的压了上来。   门外的慕寒阳恰到好处地陷入了惆怅,给了两人接这个吻的机会。   凤清韵忍不住发出了些许呜咽,只觉得这吻像是要把自己吞吃入腹一样,舌尖都被吮麻了。   好不容易一吻结束,凤清韵还没刚松口气,慕寒阳便也从那股惆怅中勉强抽离出来了,转而对凤清韵下了一个他自以为的总结陈词:“清韵和其他那些妖是不一样的,但他太过单纯……反倒缺少妖的那些心机,然而他又毕竟是妖,还是会有妖的劣根。”   “我师尊……就是你的母亲,我知道她为什么不愿意见我,一是因为我对你不好,让你在幻境中祭了龙神,二是她恨我给师弟下了血契。”   “但对你,我确实问心有愧,可对清韵之事,我从来问心无愧。那本就是为了他好,妖和人是不一样的,妖本就没有辨别能力,若是没有血契,待他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后,他便像这次一样被人三两句话哄走。”   哪怕境界骤降,经历抽筋剥髓之痛,慕寒阳似乎依旧对血契之事依旧毫无悔意。   他唯一后悔的地方只是没能早些给凤清韵下完整的血契,所以才白白的让他“跑掉”。   而他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更完全不觉得,哪怕他承认爱上了凤清韵,却依旧认为人妖有别有什么不对,反而一转语气,继续含情脉脉道:“有一些事,我以为自己因为本能的排斥已经记不清了,可直到清韵这次离开,我才意识到自己并未忘记。”   凤清韵闻言心下猛地一跳,骤然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而后竟果不其然,下一秒,慕寒阳一副眷恋的语气回忆道:“清韵第一次同我说他心悦我的时候,是在天山的春河岸边……我以为自己都忘了,没想到连地点细节记得那么清楚。”   凤清韵心下直呼不好,于是蓦然抬起手,竟然不顾暴露的风险便要动用灵力。   要不是害怕麟霜剑和遗迹有什么共鸣,拔出来会穿透隔音咒被外面人听到,他甚至恨不得把麟霜剑都给拔出来。   可龙隐却在此刻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随即不容抗拒地按在他的耳边,低头吻在他的侧耳处,语气低沉道:“有什么是本座不能听的,嗯?”   凤清韵心下几乎把慕寒阳祖宗十八代都给骂,面上刚想服软说点什么,可眼下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慕寒阳沉浸在那场虚无漂酿的梦里,好似凤清韵当真站在他面前同他表白一样,连语气都是轻飘飘的:“清韵当时说……师兄,我从化形开始起就心悦你了。”   “我当时吓了一跳,当即同他说那只是他对兄弟之情的误解,亦或者是雏鸟的孺慕之情,并非情爱之情。”   “可他却很坚定地说说不是那样的,无论我接受不接受,我都是他的心上人,他会心悦我一辈子。”   话语至此,慕寒阳却好似骤然从那梦中惊醒了一样,转而带着无边的痛苦道:“但玉娘……清韵他所说的这一辈子,真的好短啊。”   “他口口声声说会心悦我一辈子,眼下却空留我一人站在原地……原来妖当真和人不同,本就带着非人的残忍。”   “可玉娘,正如子卿所说,我们身处的所谓世界或许就是这样,险恶且从不完美,他也不似你一般完美……但我依旧爱他。”   凤清韵:“……”   慕寒阳此刻可能觉得自己是天上地下最大的情圣,可凤清韵已经万念俱灰,根本没空去顾及他了。   他蓦然闭了闭眼,几乎不敢去看龙隐的眼睛。   因为此刻龙隐看着他的眼睛已经全然变了,只见他瞳孔几乎竖成了一条线,暗红色的瞳线看得人头皮发麻——那是龙本来的模样。   凤清韵从来没有在床上见过他这幅样子,一时间汗毛倒立,喉咙忍不住发紧。   可他又对此刻的状况有所意料,至少冥冥之中并不意外于龙隐气成这样。   因为,只有他们两人清楚——在前世,无论是血契加持还是雏鸟之情,不管是识人不清还是遇人不淑。   所有所有的借口加在一起,都不能盖去凤清韵确实喜欢了慕寒阳一辈子这件事。   无论慕寒阳何时死去,那至少是凤清韵的一辈子。   是他致死才心灰意冷的一辈子。   门外伤春怀秋的慕寒阳对此一无所知。   他更不知道有人用生死换来的回眸,他从一开始就拥有了,可他人视为皓月的明珠,到了他手里却宛如鱼目。   龙天生就是占有欲极强的生物,传说上古龙族为了挣妻抢夫之事能战得血流成河。   压抑了整整两世的本性在此刻爆发,祂怎么可能不嫉妒,简直嫉妒到要发疯。   凤清韵深知此刻说什么都没用,解释更没用。   老老实实躺平可能是唯一解决此人发病的出路。   于是他喘了一声咬住手腕,心里给自己做足了思想准备,可当真被人强行展开时,他满脑子还只剩下了一个骇然无比的念头:龙鳞……那种地方怎么也会有龙鳞……   对此一无所知的慕寒阳还在外面继续火上浇油道:“当时我只知道心下泛起了一股陌生且难耐的感觉,我只当是抵触,自以为不会对男子之身产生任何念想。却不知道我并非自己想的那么正人君子。”   “时至今日,我还记得看到他面上的红晕时,心底的酥麻与悸动,就像在幻境中第一次看到你凤冠霞帔地坐在我面前时一样。”   而他自以为截然不同的两人,此刻就在结界后承受着一切不足为外人道的惊涛骇浪。   比他见过的绯红更艳丽的酡红染在面颊,红艳艳的嫁衣因为只是幻象,反而牢牢挂在身上,可幻境在喜服之下却偷工减料,连里衣也没幻化一件。   当凤清韵自己的衣服全部脱掉后,浑身上下看起来反倒只剩下了一件嫁衣。   那就像是三流的情色话本中,为了全村的希冀,颤抖着赤身仅裹上嫁衣,被迫献祭给神明的新娘一样。   可一切都和慕寒阳没有关系,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法自拔,继续喃喃自语道:“好在上天还是给了我机会,或许它是想让我迷途知返吧……”   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道:“玉娘,你已经好久没有进过我梦中了,你是知道了什么在给他让路吗?”   “自清韵走后,我便开始频繁地做梦,我先是梦见了无数次天崩,无数次追赶他的身影,而后终于判到连他回头,却只看到他决绝地向我扔来了一页信纸,那纸上写着清韵留给我的几个字——此去无期,愿与君绝。”   凤清韵即将失去神采完全堕入黑暗的眼睛蓦然回神,浑身一颤,陡然意识到了不对劲——慕寒阳也重生了?!   心下好似有什么猜测呼之欲出,他立刻抬手按在身上人的肩膀上,颤抖道:“龙、龙隐……等下……他不对劲……”   可他的龙因为发了疯的嫉妒已经彻底失去理智了,连半个字都听不进去。   凤清韵眼前一黑,但紧跟着他就感觉自己应该是黑早了,因为慕寒阳脑子里面不知道进了什么水,竟然又带着无边的遗憾开口道:“——我还梦见如果大典没有被打断,我们的婚后似乎很幸福,我依旧经常下山,但每次回来时都会有人等我,每一个回山同床共枕的夜晚,我修炼时他总是一眨不眨看着我。”   “我知道我很享受梦中的情况,享受那种没有肮脏的媾和,没有男人与男人之间肌肤相亲的,单纯的道侣之情。”   “可我醒来后又忍不住想到,清韵当时看我的眼神……他是想跟我双修吗?”   凤清韵听到这里已经彻底心死了,他眼神空洞着颤巍巍地掀起被子往脸上一遮,一副随龙隐处置的模样。   他甚至觉得眼下的一切都是报应。   是他前世瞎了眼,偏偏要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的报应,这辈子遇到了正缘,自然是要还的。   可下一刻,手中的被子却被人劈手抢了过去,凤清韵连怒目而视的勇气都没有了,失神的眼睛颤抖着对上那非人的瞳孔,不出所料地看到那瞳孔深处,堪称冰冷的,实则名为嫉妒的怒火。   人是万灵之长,龙则是万兽之长。   身为灵植,凤清韵天生骨子里就对各种能威胁到他的大型兽类怀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只不过由于他天赋异禀,几乎没有幼年期便直接修到了飞升一下的顶点,故而血脉中的恐惧基本上没有任何人能唤醒。   而龙隐平常之所以完全没有表现过他身为龙的那部分特质,就是担心凤清韵会害怕。   他的小蔷薇因为害怕疼,所以开不出花来。   故而龙隐不愿意让他感受到任何与恐惧有关的情绪。   哪怕是眼下因为醋意怒到了极致,他却硬生生忍着只变了瞳孔。   仅仅只是龙目,当然不至于让凤清韵怕到战栗,但骨子里那种微妙的忐忑与避无可避的现状交织在一起,倒是汇在眼下起了奇效。   “你要不还是……”凤清韵实在是承受不住这种脖子上好似架了把钝刀子的恐惧了,于是嗓音发软,混着微妙的哽咽道,“都进来吧。”   屋内的气氛蓦然一滞。   而在此刻,箴言咒的作用似乎也到头来,慕寒阳终于有了停下的迹象,转而开始了陈述总结:“那些梦……那原本应该是很好的婚后生活吧。其实在想明白自己对清韵的情谊之前,我从未想过自己会与一个男人如何,可那些梦过后,我却忍不住想到,若早知双修便可让他开花……我应该忍着帮他的。”   时至今日,他还把这种事说得如此道貌岸然,好似他多么清高不染世事一样。   凤清韵若是意识清醒恐怕只会冷笑,然而当下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瞳孔涣散到连聚拢都成了奢望。   如果他现在尚有理智,那他只会想让慕寒阳去死。   “可惜我把他弄丢了,也把你弄丢了,清韵走后,我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你了。”慕寒阳一晚上喋喋不休的话语总算接近了尾声,“对不起玉娘,我既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他。”   “但天道给我这些梦暗示,或许便说明一切都为时未晚。”   “世人都说我是天之骄子,如果有可能的话,请你祝福我吧,玉娘。”   慕寒阳停顿了一下后,发自肺腑地深情不已道:“该说再见了,我永远不能相见的爱人。”   他在这边说得感人肺腑,好似真的是什么正人君子一样。   而一墙之隔的地方,凤清韵咬着下唇几乎小死了一次,根本没听清他在门外放什么屁。   而慕寒阳话音刚落,很凑巧的是,凤清韵一下子难以控制地卸了力气。   意识涣散间,他的本体瞬间在屋内铺散开来,鲜艳的蔷薇立刻弄得满室芬芳,遮都遮不住。   慕寒阳说完那句话刚想走,却在此刻隐约感受到了什么,他于是忍不住扭头看向屋内,却只当时是幻境按照正常顺序,进行到了两人洞房后休息的时刻。   他心下一时间有些艳羡那幻象中的“自己”,于是恋恋不舍地驻足,忍不住小声道:“……真羡慕他啊,希望你能和他幸福,玉娘。”   言罢,他好似将那个初恋终于封存在了心中最深的地方,以为这样,自己便能做到纯净无瑕,便足以有资格去抢回自己的心上人。   而慕寒阳不知道的是,一墙之隔的地方,根本就不存在他臆想中的什么幻象中的自己。   他的心上人早在心里将他从头到脚骂了个遍,而面上则挂着泪颤抖着把夫君、哥哥、好相公都给唤了一遍。   眼下却彻底失去了力气,连啜泣都变得小声起来。   像是被人折腾蔫了的满室的蔷薇花一样,软软地倒在床榻之间。   而先前信誓旦旦地说“师尊若是不理我,我便在此处等到师尊愿意出来”的慕寒阳,说完这些话后,反而感觉一身轻。   好似真的得到了他心目中玉娘的祝福与谅解,因此终于在道德层面上解决了自己脚踏两条船的事。   一时间他也顾不上什么师尊不师尊的了,扭头便要离开。   屋内,凤清韵的胳膊软着挂在身上人的肩膀上,睫毛挂着泪微微颤抖,哪怕事情已经结束了,他的嘴上还是在无意识地小声求饶。   ——显然是被折腾坏了。   原本熄灭的龙凤烛轻轻一晃,竟再次被点燃了。   下一刻,窗外天幕既白,紧跟着所有幻境之内的人都意识到——遗迹出现了微妙的松动,那是阵眼心愿已了,遗迹即将开启的征兆。   慕寒阳脚步一顿,有些怔愣地看向那初升的朝阳,心头忍不住想到:是你在帮我吗,玉娘?   可没等他再多发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紧跟着响起:“寒阳哥哥!”   “子卿,齐——”慕寒阳愉悦地把招呼打到一半,声音却戛然而止,随即怒不可遏道,“齐贤弟你的手怎么了?!”   “慕兄,我们找你找的好苦啊!你不知道,我们之前遇到了一小娘子,我原本以为她是幻境中人,谁知道是个有主的。”齐江愤愤不平道,“她男人还是个魔修,我只是同她聊了两句,那魔修便不分青红皂白地砍了我的手臂!”   “……区区一句话便如此加害于你,魔修果然都是些猪狗不如的东西!”和前世一样,慕寒阳当即便信了他的话,义愤填膺道,“他在哪动的你?!现在就去让他血债血还!”   “就在此处!”齐江咬牙切齿道,“我回去和子卿思来想后觉得不对,此处那杀猪的寡妇恐怕便是阵眼!慕兄不在的时候,我和子卿偶然撞到此处,谁知道遇上那魔修与令师妹,她恐怕早知那寡妇是阵眼,却一句话不愿同我们多说!甚至眼睁睁看着我被那魔修斩去右臂!”   齐江只觉得可算找到了一个能为自己出头的人,一时间也没顾上慕寒阳闻言后脸色一下子不对起来,反而只顾着给自己申冤:“被人砍去右臂不说,我等竟还被那寡妇强按着,眼睁睁看着那小娘子和她那狗日的魔修拜了堂!”   “实在是奇耻大——”   慕寒阳却蓦然打断了他的话,神色间有些晦暗不明道:“……你说的那小娘子叫什么?”   这话问得有些古怪,他的语气更加古怪,连子卿心下猛地一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看向齐江。   “好像是叫玉娘。”齐江却完全没看懂连子卿使给他的眼色,反而旧疾发作,忍不住回忆道,“虽然她有眼无珠竟跟了个魔修,但那小娘子不止漂亮,还一副未历世事的清纯模样,恐怕还未被那魔修开过苞。你不知道,慕兄,倘若不是那魔修实在强悍,我定要将她带走脱离魔海,纳为妾室,好好疼爱一番——”   慕寒阳一言不发地听着他的话语,直到他肆无忌惮地说到这里后,竟毫无征兆地蓦然发作,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一声脆响过后,齐江直接被那股巨力扇倒在地,一时间都被扇懵了,捂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慕寒阳。   连子卿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撤了两步,但院子里就三个人,他再害怕也躲不到哪去。   方才还口口声声要和玉娘道别的慕寒阳,眼下则直接冷着脸扭头和连子卿问道:“你们一起来的这里?他刚刚说,玉娘和谁拜了堂?”   连子卿吞了吞口水,心如擂鼓道:“和……和一个魔修。”   “又是魔修——”慕寒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了一句,“他们拜完堂之后去哪了?”   “他、他们好像哪也没去……”连子卿唇瓣嗫嚅,半晌小心翼翼道:“就在这里……洞房。”   蓦然闻言一顿,回神后蓦然扭头,脸色黑得堪比锅底,眼神中充斥着被愚弄的怒火,一眨不眨地看向那间他对着诉说了一夜心事的房间。 第41章 龙角   慕寒阳的脸色沉得简直像是锅底, 整个院子里一时间没有任何人敢说话。   连被他一巴掌扇倒在地的齐江更是捂着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慕寒阳一眨不眨地看着那间屋子,头也不回道:“那魔修是谁,你们认得么?”   齐江颤抖着摇了摇头, 下意识用余光看向连子卿。   连子卿吓得小脸煞白,就算隐约间有些猜测也不敢说, 只是跟着摇头。   慕寒阳的声音几乎像是怨恨的深渊中渗出来的一样:“好,我知道了。”   言罢他竟蓦然抽出寒阳剑,哪怕此刻的他仅是大乘期修为, 可剑神之境未减分毫, 出鞘的一瞬间堪称地动山摇,连子卿吓得连忙怯生生喊道:“寒阳哥哥——”   倒在地上的齐江更是因为躲闪不及,被剑气震得当即吐出了一口鲜血。   可往日恨不得日日对他们嘘寒问暖的慕寒阳,眼下怒发冲冠间却根本顾不得他们。   不过慕寒阳不知道的是, 一墙之隔的地方, 早在他一巴掌扇在齐江脸上时,魔刃之光便暴闪而起,活像是要直接把他劈开一般。   然而魔刃出鞘后不到一秒, 一只手却虚虚地按在了龙隐的手腕上。   ——那是个有阻止意味的动作。   龙隐蓦然一僵,有那么一瞬间, 偃旗息鼓的心魔几乎要再次复苏了, 屋内在这一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三息过后, 凤清韵软着腰按着龙隐的手腕坐了起来, 被人眼疾手快地扶住后,他顺势靠在那人怀中, 随之轻声道:“发完疯了?”   龙隐不知为何呼吸一滞, 而后他像是犯了错般低下头,语气间却带着森然:“禁制已经解除, 我只需一招便可将姓慕的……”   “嘘——”凤清韵抬手按在他的嘴唇上,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扫出一片阴霾,“他的死活眼下无足轻重,我只有一个问题——”   “我把你哄好了吗?”   龙隐闻言一下子怔住了,随即心下蓦然掀起了一股惊涛骇浪,心魔掩去,喉结微动间,他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愧疚,忍无可忍道:“……方才是我昏了头,不该——”   “没有什么该不该的。”凤清韵却再次出声打断,一如既往的固执道,“我把你哄好了吗?”   龙隐低头吻了吻他的嘴唇,难以掩盖愧疚与悔意道:“……好了。”   凤清韵笑了一下:“不吃醋了?”   龙隐忍不住吻了吻他的嘴唇:“……以后都不会了。”   “这可是你说的,我记住了。”凤清韵轻轻亲了他一下,而后话音一转,语气也跟着冷了下来,“现在不是杀慕寒阳的时候,他身上那古怪的珠子尚未出现……遗迹开启后,他为了寻找师尊所留下的秘宝,或许会动用那颗珠子,我们得见了那珠子后,才能做打算。”   没恢复记忆时,龙隐曾开玩笑说,比起所谓的天之骄子慕寒阳,凤清韵反而更像是天道偏心钟爱之人,而眼下这话似乎又一次灵验了。   凤清韵话音刚落,窗外的朝阳终于完整的爬上了天幕,慕寒阳恼羞成怒之下悍然拔剑,异变在这一刻陡然发生!   幻象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凭空扭曲一般,从那个小村落瞬间开始分崩离析,逐渐解构变成另一幅模样。   钟御兰原本身处的屋子突然寒光乍现,剑光一闪间,一把剑悍然直冲云霄。   剑锋之上闪烁出皎洁的月光,熠熠生辉之下甚至了夺过朝阳的光辉,一瞬间将整个天幕都衬得黯淡无光起来。   旁人可能只能看出那把剑并非凡品,可慕寒阳见状却心下一凛,蓦然意识到——那是剑尊的本命宝剑望月剑!   而与此同时,那间点了龙凤烛,方才慕寒阳对着倾诉了整整一夜的屋子,竟也跟着分崩离析,无数构成房屋的木质结构解离后飘在空中,而后奇异地转幻化为玉石。   其中一根充作房梁的圆木漂浮在空中,刚好和另一根木头一起,挡住了后面的情形,但两根木头又不足以将屋内的情形遮挡严密,透过缝隙,慕寒阳蓦然看到了一张熟悉到梦中都能清晰描摹出的面孔。   ——“她”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慕寒阳手上的动作蓦然一顿,心下猛地一跳,随即泛起了前所未有的悸动与兴奋。   那一剑自然是落不下了,毕竟那是他的……是他找寻了无数年,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找到的——   可紧跟着他却如遭雷震,整个人蓦然僵在了原地。   ——只见那张熟悉的容颜上,眼角微微泛着红,眼神不知为何有些失焦,脸颊间也由内而外地透着绯红,而嘴唇更是水润一片,泛着暧昧的光泽。   虽然慕寒阳自诩正人君子,但他又并非当真不通人事,几乎是瞬间便意识到了什么,方才连子卿“他们未走,就在此地洞房”的言论再次于他耳边响起,激得他当即怒不可遏道:“玉娘——!”   凤清韵隔着房屋的残骸遥遥地看着那无能到只能狂怒的人,实际上他的理智还没能彻底回神,整个人的灵魂好似还有一半飘在半空中。   “你能感受到他身上有什么灵珠的气息吗?”他同身旁人轻声问道,“我什么都感受不到。”   龙隐微微蹙眉,极度不爽于不能出手,但还是道:“……没有。”   他无比想拔刀直接砍了慕寒阳,可他的理智又告诉他,那珠子确实是个极大的问题。   慕寒阳只是境界跌落,并非剑神之境也跟着跌落,再加上那诡异的灵珠在手,若当真出手后一击不中,事情可能就麻烦了。   凤清韵闻言眯了眯眼睛,下一刻,两根圆木逐渐变为两堵巨大的玉墙,挡在两人面前逐渐合拢。   玉墙的缝隙之间,慕寒阳投鼠忌器不忍出手,生怕伤了他的梦中人,于是只能像条窥探别人幸福的可怜虫,隔着那条墙缝,咬牙切齿地企图窥探“她”身旁的那个男人到底谁。   这种感觉对慕寒阳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宛如斗败野犬般只能眼睁睁看着的怒火与因无能而升起的耻辱,几乎刻在了他的骨髓中。   可无论他如何怒不可遏,眼前的一切依旧像是那场失败的血契的翻版。   他魂牵梦绕的白月光和他的师弟一样,亦没有垂怜于他。   “玉娘”看了他片刻后,似是没在他身上看到自己想找的东西,于是对他彻底失了兴趣般收回目光,转而轻轻仰头,无比自然地勾上身旁人的肩膀,安抚般印下一吻。   慕寒阳当即怒发冲冠,气得七窍都要冒烟。   然而随着玉墙逐渐合拢,他却依旧没有看清楚那男人的容颜,只看到他搭在“她”腰间的手腕蓦然收紧——他甚至没有看到那男人的手背,因为他的手正掩藏在那人的嫁衣之下。   几乎每一处细节都在提醒慕寒阳,他像个斗败的野犬,像个丑角一样在这里站了整整一晚时,那男人到底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对他的“玉娘”做什么。   只要稍微一想其中可能的片段,慕寒阳就瞬间被妒忌冲昏了大脑,一时间怒到恨不得将那男人碎尸万段。   偏偏一吻结束后,那人轻轻低下了头,脖颈侧随之露出了一抹暧昧而鲜艳的红痕。   慕寒阳理智骤然爆炸,一时间连投鼠忌器都顾不得了,当即拔出寒阳剑,不顾连子卿的惊呼,蓦然一剑斩了下去。   他用尽十成十功力的剑气于是直直地劈在了那面成型的玉墙之上。   然而那玉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硬生生挡住了他的那一剑,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并非幻境!   慕寒阳惊怒之下,脑海中却不住回想起方才自己说过的一切话语,以及他自认为是幻象的一墙之隔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幻象!   就在他对着房间自以为深情时,他认定的妻子,他的梦中人,说不定正被人嫁衣半褪地按在与他一墙之隔的地方,低声哭着求饶。   魔道之人的恶劣程度远超常人想象,更甚者说不定会给“她”下什么迷魂咒,浑浑噩噩间,那些更加淫丨靡婉转之事,两人恐怕早就颠鸾倒凤地做了个遍!   慕寒阳恼羞成怒之下再斩第二剑,可玉墙之间的缝隙在此刻闭合,剑气在触及墙面的一瞬间便蓦然消散,没能留下丝毫痕迹。   但玉墙闭合其实也说明了另一件事——整座遗迹已经彻底开启了。   遗迹的本来面目完全取代了先前的幻象,原本的村落荡然无存,甚至连地面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漂浮在半空中的玉城,玉城逐渐成型后,先前的两人便被完完全全地遮盖在了层层叠叠的玉墙之后。   整座玉城无需任何托举,就那么诡异地漂浮在半空中,而且不同的玉楼之间没有任何交接的平台或者台阶。   慕寒阳与连子卿脚下踩的便是一座玉楼门口的一小方平台,而方才本就倒在地面上,又挨了慕寒阳一道剑气的齐江,此刻已经不知道掉到下面的那栋玉楼上去了。   望月剑一经出鞘,便直接冲天而去,整座遗迹以原来这座小院坐落的地方为核心,从水平状态一下子变做了竖直的模样,故而无数修士都看到了那把举在万人头顶的宝剑。   于是有无数代表神识与追踪灵器的流光向那宝剑追去,下一刻,却见望月剑一闪而过,直接甩开了那些神识,转头向着最顶端的方向飞去。   此次前来这座遗迹中,不乏有游离遗迹经历的人,可这些人中,却根本没有人在先前的遗迹中见到过这种情况。   有人惊疑不定地抬手,却发现近在咫尺的玉楼,入手之间竟然是实体的!   发现者一时间惊呆了,待回神后又发现无论是这玉城的部署结构还是不同玉楼的建造方式,在他们的记忆与经历中,都毫无来由,完全不像是此方世界的城池。   无数人当即回神,立刻为之一震地意识到——此处果然是麒麟遗迹!   麒麟掌握时空之力,此座成型的玉城,要么是上古之时哪位大能留下的小乾坤,要么便与仙界有关,无论如何都是一桩天大的机缘!   无数人当即为此发了疯,随即不顾一切地在城池内穿梭起来,直奔那把灵剑而去。   可任由那些修士追得再快,灵剑却比他们更快,几息之间,它便直冲云霄没了踪迹。   于是眼下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摆在了慕寒阳面前。   ——恢复修为,和报夺妻之恨之间,该如何选择?   只需咬着牙上前多看一眼,说不定就能看到自己魂牵梦绕的心上人,更能将那胆敢当着他面亵渎所爱的魔修一剑封喉。   那不再是幻境中的虚妄,也并非梦境中的泡沫,只需一眼,就可以确定“她”到底是不是自己所求多年之人。   但……若是当真再看一眼,那人若当真是他的玉娘,他又做不到一剑将那奸夫封喉,如此之下,他该如何呢?   当真和那奸夫大打出手,抛却什么剑尊遗宝,而后不顾一切地将“她”抢回来吗?   可若是真如此耽误上几息时间,剑尊的望月剑可能会因为时间上的分毫之差,被他师弟与哄骗他的魔尊夺走。   自己恢复渡劫的希望也会跟着覆灭。   慕寒阳心底不禁浮现了一句话——他并非只有玉娘,远处还有清韵在等着他,若真把恢复实力的希望耗费在这里,当真值得吗?   正常人遭遇如此夺妻之恨,怒发冲冠之下,恐怕顾不得什么修为不修为的事。   可慕寒阳在如此极端的愤怒之下,却并没有抛弃他引以为傲的冷静与理智。   短暂的权衡后,在心上人与自己之间,他最终选择了自己。   “玉娘,”慕寒阳说话间,指尖几乎陷在了手心中,刺破肌肤甚至流出了鲜血,“我回头再来找你。”   连子卿见状小心翼翼道:“寒阳哥哥……”   慕寒阳蓦然收回视线道:“把你那灵珠给我,我们走。”   凤清韵闻言心下猛地一跳,他坐在玉墙后强行压着龙隐,半晌没有出手就是为了等这颗珠子。   听到这句话,他心下当即一惊——那据说能完全遮掩气息的灵珠居然在连子卿手里?   那为何从昨天开始,他们从始至终都能感受到连子卿的存在?   来不及想清楚其中的关联,身边魔刃悍然出鞘,凤清韵也跟着蓦然拔出麟霜剑。   可纵使他和龙隐两人在此严阵以待良久,墙外的气息却还是以一种他们根本来不及捕捉的速度一下子荡然无存,就好似从未存在过一样。   凤清韵以最快的速度和龙隐一起冲出玉楼,可为时已晚,方才还站着两人的空地上眼下已经空无一人了。   “跑了。”龙隐眯着眼看了一下周围的情景道。   两人总算是见到了那颗灵珠作用的全部过程,但心情并未轻松多少,凤清韵抿了抿唇,脑海中忍不住浮现了一个问题——那究竟是颗什么珠子?   前世今生加起来将近千余载,凤清韵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珠子能逃过渡劫期修士的窥探。   而且莫说是他,就是幻境中的龙神,两世的魔尊,恐怕也没见过这么邪乎的东西。   况且那珠子看起来并非慕寒阳所有,反而更像是连子卿手里的东西。   ——他今生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化神期修士,前世连狐主的手段都躲不过,手里怎么会有这种逆天而行的东西?   但这些问题眼下都得不到答案。   凤清韵于是蹙眉看向这座新开启的遗迹,而后他很快便发现——他完全没见过这种城池的构造模式。   只见原本的村庄被一座宛如仙境般的玉城所取代,而且整座玉城自下而上排列,就宛如一整座垂直设计的迷宫一样。   凤清韵站在玉楼间微微蹙眉,余光却瞟见了玉石中映照出的模样。   他见状蓦然一愣,只见明明前置幻象已经随着遗迹的开启彻底破灭,但他身上的幻象依旧没有变化,整个人看起来仍旧是幻境中的“玉娘”模样。   凤清韵一时间不解其意,但随之意识到,遗迹中最重要的那股意识——剑尊钟御兰,目前并未随着幻境的覆灭而跟着消失。   凤清韵于是松了口气,外貌之事并不重要,不管其他人看到他的模样到底是什么,只要龙隐能认出他,别的都无关紧要。   而且他隐约有种预感,仅靠只身追逐恐怕是追不上望月剑的,想要拜谒剑尊真正的魂魄,契机恐怕就在这座玉城中。   他于是再次抬眸望向整座漂浮在空中的玉城,在看似一眼望不到头的缝隙中打量着不同玉楼之间排布的方式,企图找到某种规律。   与仙宫那种虽然恢宏但明显有人气的建筑相比不同,此处的玉城呈现垂直结构不说,不同的玉楼之间没有楼梯衔接,毫无法力甚至法力低微的人妖鬼魔到这里,只能站在原地干看着,连移动都做不到。   ——这座城池建造时,完全没有考虑过凡人的到来。   面对如此古怪的构造,凤清韵微微蹙眉,在大致掌握了玉城的摆布后,便打算进去一探究竟:“走,上去看看。”   龙隐闻言当即一跃,率先在前面开路。   两人就这么凭虚御空,踏着真气一连向上走过了数座玉楼,可整座玉城就好似没有尽头一样,果然如凤清韵所想一样,根本不存在什么最高点,自然也找不到半点望月剑的踪迹。   最终两人只能退而求其次,转而进入玉楼内寻找起了可能有用的信息。   期间原本有在不同玉楼内或是寻找秘宝,或是打探消息的修士,一看到他们立刻如鸟兽散。   凤清韵来不及顾及这些外人,从眼下走过的这些玉楼来看,虽然他们的形式略有不同,进去后看楼内摆设,用途可能也不同,但无一例外的是,每座楼的风格都和此间世界格格不入,从妖界找到黄泉界都不一定能找到这种类型的建筑。   可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别的有用的信息了。   眼看着这种走马观花式的浏览不大管用,于是两人终于在一座较为高大的玉楼前站定了下来。   凤清韵抬手摸了一下眼前的玉壁,只见那玉壁入手之间坚硬无比,他忖度了片刻后,尝试着拔出麟霜剑,见剑身并无异动后,抬手便向眼前的玉壁砍去。   有了慕寒阳的前车之鉴,他其实早已做足了完全砍不动的准备,未曾想入手之间剑锋如入虚空,切那玉石宛如切豆腐一般顺滑。   此事反倒把凤清韵吓了一跳,他立刻停下动作扭头看向龙隐。   龙隐反手抽出魔刃,劈手下去却没能在玉壁上留下分毫痕迹,他当即了然道:“你这麟霜剑恐怕当真和麒麟之力有关……你师尊当年把它给你时,什么都没说吗?”   “没有。”凤清韵蹙眉看向手中宝剑:“但眼下看来,似乎是她没来得及说。”   龙隐闻言一顿,凤清韵隐约间有了猜测,却故意不说话等着他开口问。   然而这人今天下床后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竟学着惜字如金起来,一个字也没多问。   凤清韵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但最终什么都没说,扭头削下一块玉来,输送进几分灵力后,玉内却毫无反应,他于是忍不住疑惑道:“这玉是什么来头?”   龙隐接过玉块后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   连这条活了上万年的龙都不知道这玉的来头,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这座玉城恐怕别有来头。   凤清韵抬眸打量着整座空中玉城,隐约间感觉到了异样,却总说不出来这股异样在何处。   他只是觉得这似乎像是一座空城,诡异得有些可怕。   但这个“空”并非指的是整座城中无人,恰恰相反,无数得到消息或者纯属机缘巧合被卷入遗迹中的修士不在少数,他们方才在其他玉楼处就见了不少。   只是说这座城没有符合凤清韵认知内,寻常的生活迹象。   比如说眼前的这座玉楼看起来就像是一座空壳,至少凤清韵猜不出它的作用。   猜不出作用便只能去内部寻找突破口了。   凤清韵收回视线,拉着龙隐走了进去。   刚一进入玉楼,却见正对着大门的地方摆着几张桌子,看起来像是茶楼,也像是客栈。   可那几张桌子离地足足有四五尺那么高,连个椅子也没有,似乎又不像是吃饭的地方。   而且一进门,凤清韵就感觉这地方透着股说不出的违和。   他一边打量楼内的构造,一边蹙眉思索,正百思不得其解时,一扭头,看到上面的花纹后,却蓦然意识到了什么——那不是什么花纹,而是文字!   仔细回忆,走过的每一栋楼上,似乎多多少少都带有这种花纹,当时凤清韵以为那只是玉石上的花纹,可如今看来,那极有可能是他们在此方世界从来没见过的文字。   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几乎瞬间便想到了妖主曾经说过的话——“三千世界,此方世界不过一隅而已。”   难道这座城竟是从其他世界搬来的不成?   凤清韵蹙眉走到那刻着花纹的玉桌前,摸着上面的“文字”,随口同龙隐道:“这些花纹……你有眉目吗?”   然而他发出疑问后却半晌没等到人回复,他于是有些纳闷地扭头,却直直地撞上了那人一眨不眨看向他的目光。   龙隐见状一顿,很快移开视线走了过了,低头看向那些花纹,故作正常地推断道:“恐怕是他方世界的文字。”   他给出的答案和凤清韵猜的一模一样,态度也正常到无可挑剔,可凤清韵还是从中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异样,于是忍不住眯了眯眼道:“你怎么了?”   龙隐一顿,难得装傻反问道:“我怎么了?”   凤清韵不答,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就这么整整对视了半晌,龙隐竟第一次移开了视线。   这一下,凤清韵脑海中就像是有根线突然接上了一样,总算发现这股异样是如何来的了——平时恨不得舌灿莲花的人,眼下突然间惜字如金起来,连自称都从往日桀骜不驯的“本座”变成了“我”,好似生怕自己多说多错,小心翼翼得不像是魔尊,反倒像是怕被休弃的下堂夫。   每一处细节仔细品来,几乎都带着做错了事般的愧疚与沉默。   凤清韵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这人到底是怎么了,一时间心下有点发软,又有些想笑。   他从从床上下来的那一刻起,就把先前的事抛之脑后了。   毕竟龙隐亲口承认说已经哄好了,凤清韵便自然而然地将这茬揭了过去。   他也并未觉得龙隐做得有多过分……当然,一点点过分还是有的,但完全不足以让他生气,更不足以让他记到现在。   至于那些前尘之事,发生便是发生了,凤清韵只当是识人不清,误把鱼目当明珠,但错付了就是错付了,他也没有自欺欺人的意思。   至于龙隐为此嫉妒吃醋之事,凤清韵心底其实还有些说不出的小愧疚,他当然知道龙隐心底一直耿耿于怀的事,其实就连凤清韵自己,也曾忍不住想到,若是一开始捡到自己种子的人不是慕寒阳而是龙隐,那该多好。   可世界上没有如果,天下之事事情早有因果,而重生倒转因果之事是他的龙用命换来的,一次也就够了。   故而龙隐醋了就醋了,凤清韵也没觉得他无理取闹借题发挥,反而正因为知道这事是龙隐的心结,觉得反正是自己的龙,刚好趁着机会在床上哄一哄。   哪怕哄的过程中龙隐可能真的有点疯,期间稍微做过了头,但那些床笫之间的私密又没被慕寒阳那狗听去什么,左右没什么大碍。   未曾想凤清韵完全不在乎,龙隐发疯发完后,眼下倒是开始后知后觉地懊悔了。   他一言不发的样子看起来像是想先拎刀捅死慕寒阳,然后扭头再给自己来一刀。   凤清韵两世加起来也没想到有朝一日魔尊龙隐居然能和“沉默寡言”四个字联系起来,一时间有些好笑,心下又有些说不出泛酸。   毕竟从始至终,都没有人如此小心谨慎地对过他,从来没有人因为他的情绪而诚惶诚恐过。   没错,诚惶诚恐。   凤清韵在心底缓缓品过这几个字,一时间品出了千万种难以言喻的甜意,甜得他忍不住扬起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抬手勾起那人的下巴,就那么笑着看着对方的眼睛,故意不言语。   直到龙隐被他看得瞳孔微缩,喉结忍不住上下滑动后,凤清韵才凑上前,学着龙隐的语气道:“陛下先前在床上的时候不是很厉害么……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龙隐闻言一僵,半晌后,像是卸了力气般乖乖低下头,贴着他的手背嗡声道:“……对不起,是我一时失了神智——”   那是个近乎俯首称臣的姿态,而且因为两人离得近,龙隐那道因为情绪低落而自然沉下的声音就像是一张手,蓦然攥在了凤清韵的心口。   凤清韵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勉强压下那股心悸,面上却没有丝毫表露,反而顺势往上,扯着龙隐的耳朵便道:“对不起有用吗?”   其实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他压根没生气,正常夫妻之间,到此处本该松一口气,但龙隐非但没有,反而颇为认真地低下头道:“那凤宫主要我如何赔礼?本座悉听遵命。”   凤清韵闻言反倒一愣,他着实没见过这样的龙隐。   但一时间又没感到什么异样。   正如同前世龙隐给他的印象一直都是稳重一样,眼下他反而觉得这才是这人性格中真正的底色。   凤清韵沉默了片刻后蓦然一笑:“你有龙角吗?”   龙隐闻言一顿:“……有,原身时你还见过。”   “那时只是在幻境中见过而已,而且也只是见过,碰都没碰过。”凤清韵于是理直气壮道,“既然有,那现在放出来让我摸摸。”   龙隐的面色却一下子变了,凤清韵眉心一跳:“怎么,你们龙的角难道还有什么说法?”   龙隐闻言却一言不发,凤清韵原本只是随口一说,见他这幅模样后,一时间又有些心痒了,他看了看外面并无外人,立刻收回目光催促道:“快点,把龙角放出来,先前的事一笔勾销。”   龙隐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周身魔息微动。   很久之后凤清韵才意识到那一眼的意思是“你自己要求的,不要后悔”,但眼下的他并没体会到那一眼的深意。   待龙隐周身的魔息波动淡去后,他的头顶赫然便出现了两只黑金色的龙角,有些像鹿角,但比鹿角要华丽贵气许多。   凤清韵见状一顿,方才还说说自己只是摸摸,但在看到那对角的一瞬间,他便改了心思,当即抬手拽着龙隐的角往下一扯。   龙隐顺着他的意思低下头,未曾想那人用另一只手按着他的肩膀方便用力,随即抬头一口便咬在了他的右角上。   龙隐倒吸了一口冷气,肩膀很明显僵了一下。   凤清韵见状眨了眨眼,嘴上故意松开了一点,趁着龙隐以为他已经咬完结束的时候,突然探出舌尖,细细舔过自己方才咬出来的牙印。   手下那结实的肌肉蓦然一顿,有那么一瞬间,龙隐好似连心跳都停了。   凤清韵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松开那人被他咬得有些发亮的龙角后,故意在龙隐耳边轻声道:   “好硬啊,陛下。” 第42章 真相   那道若有似无的声音就像是在耳边炸开一样。   龙角本就是龙浑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 龙隐上万年来也没经受过这种考验。   凤清韵又咬又舔不说,还故意贴着他耳边说话,呼吸间喷洒出的热气全部扫在了龙角上, 简直要命。   他甚至故意模糊了话语,就像是明明衣不遮体地披着衣袍伏在人身前, 布料甚至都在顺着肩膀往下滑,却依旧要装作无辜懵懂一样。   龙隐实在是受不了了,掐着怀中人的下巴忍无可忍地吻了上去。   那吻急促得宛如骤雨, 凤清韵下意识想躲, 却被龙隐捏着下巴低声质问道:“说清楚,哪硬?”   凤清韵不答,只是笑着想躲。   然而龙隐看到他这幅笑意便忍不住眯了眯眼,就像是他肚里的蛔虫一样, 隐约间猜到了什么。   但他深知凤清韵肯定不会承认, 于是掐着他的下巴再度落下了第二个吻。   空空荡荡的玉楼内回响着暧昧的水声,凤清韵抬手捏着那人的角,像是抓着个把手一样想调侃什么。   可被人抱着亲了没两下, 他便蓦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整个人就像是要被对方揉到怀里一样,凤清韵连忙呜咽着松开抓在龙角的手, 只虚虚地搭在那里, 又被亲了几息后, 连搭也不敢搭了, 只敢收回手按在龙隐的肩膀上。   可就算服软到了这种地步,凤清韵还是逐渐被亲得招架不住起来, 按着人的肩膀忍不住挣扎。   等到龙隐终于松开时, 凤清韵只得气喘吁吁地瞪着他,但方才之时确实是自己作茧自缚咬了别人的角, 一时间又不好说什么,只能舔了舔嘴唇道:“……咬你一下角就发疯成这样,怪不得以前藏着掖着都不让我碰呢。”   龙隐刚收了龙角便听到他的抱怨,一时间忍俊不禁道:“凤宫主怎么还倒打一耙呢,之前你又没说要摸,那不是怕你嫌丑吗。”   凤清韵瞟了他一眼,状似不经意道:“那么硬的角……摸了当真会有感觉?”   言下之意就是不相信那角上真有那么敏感,怀疑龙隐是在借题发挥了。   不过这也不怪凤清韵多疑,谁让龙隐哄骗人的前科那么多呢。   龙隐闻言挑了挑眉,不答反问道:“凤宫主这话说的……本座先前摸你花蕊时,你什么感觉?”   凤清韵呼吸一滞,扭头顾左右而言他道:“……不管什么感觉,就是我喊停你不也没少摸吗?”   言罢颇有些不忿地小声道:“先前几百朵也让你摸了,眼下我不过是摸你一个角,反应这么大。”   他接下来显然又要往龙隐从没把角放出来过的事上拐,话里话外都在表示对这对角的喜爱,以及控诉自己花被人摸了多少遍,却没见过龙隐龙角的不公平。   但他并未说自己为什么喜欢龙隐的角,他甚至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可下一秒,龙隐低头在他耳边说出的话却让他汗毛倒立:“好好好,算本座的错,既然凤宫主这么喜欢摸,待从这遗迹出去,下次就放出来给你磨花蕊。”   凤清韵一愣,脸色蓦然炸开,头皮都跟着发麻,像是被人窥探到了最隐秘的爱好一样,当即矢口否认道:“你胡说什——”   “你不就喜欢用硬的部位磨你的花蕊么?”龙隐勾了勾嘴角,搂着他的腰低声拆穿道,“太软的部位不喜欢,比如就不喜欢本座用舌头舔,一是因为太软,二是因为舌头太灵活,你自己没法把控,手指似乎还好,但有时候又嫌手指不够硬,在角之前最喜欢的是腹——”   他话还没说完,凤清韵脸上瞬间跟烧着了一样,恼羞成怒间一巴掌盖在他的脸上,直接把人推到了一边:“胡言乱语!”   不久前在床上被折腾成那样,哭得水都快干了,凤清韵都没有生气,只当是哄自己男人。   可眼下被揭穿了最私密的想法后,他就像是被人一下子踩在了尾巴上一样,瞬间恼羞成怒,直接便翻脸不认人,撂下龙隐便走到了旁边刻着更多花纹的桌子旁。   龙隐挨了他一巴掌反而笑意更盛了,见好就收走到凤清韵身旁。   凤清韵冷着脸不愿搭理他,低头研究着桌子上的文字。   但文字实际上是一个很深很广的学问,哪怕是活了成千上万年的修真者,不在这方面深耕,恐怕还不如一个凡间的老学究。   反正两世加起来活了不到一千岁的凤清韵是研究不出什么来,他收回目光打量起了这个高得罕见的桌子,虽然没说话,但眉眼间尽是疑惑。   ——这么高的桌子,怎么连个座椅也不配?   龙隐一眼就看出了他的疑惑,冷不丁开口道:“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个世界的人本就不需要椅子。”   他说的这话有点玄乎,凤清韵不得不抛却方才冷战之事,转而接话道:“什么意思?”   龙隐却挑了挑眉:“不生气了?”   “……一码归一码。”凤清韵“啧”了一声威胁道,“快说。”   龙隐倒也没继续藏下去:“在你的印象里,有没有一种环境,有桌子,但并不需要凳子,也不需要楼梯。”   不需要楼梯这个细节,两人原本都以为是整栋玉城并非为凡人所建。   可眼下搭配上没有座椅这个细节,凤清韵顿了一下后蓦然意识到了什么——“海底?!”   龙隐点了点头,转头隔着门看向外面的景貌:“或许这并非是通天的玉城,而是海底的城池。”   可什么样的城池才会建在海底呢?   凤清韵蓦然抬眸,看向那桌子上如波纹一样的图案,一时间毫无征兆地猜到了什么:“鲛人……”   鲛人是上古传说中妖族的一支,所有相关的传说都说他们性情温和敏感,泪则成珠,织则成纱。   时至今日,一小段疑似的鲛人纱都能在各种黑市中卖出不菲的价格。   但近万年中,没有一个人见过真正的鲛人到底长什么样,祂们一族就像是彻底灭绝了一样,再没了音讯。   但和明确灭绝于上古战争的天狐一族不同,没有任何一个遗迹出现过他们的踪迹,鲛人一族就像是仅存在于传说中一样,消失得悄无声息。   然而从另一个角度考虑过去——鲛人传说更多的是大陆上人类聚集地中传出来的,而除了北冥海之外,本界其他的四海中从始至终就没有鲛人存在过的任何传说,至于北冥海,那是鲲鹏所在的地方,鲲鹏消失不见后,眼下那地方也成了死海,更不可能会有鲛人居住了。   那到底为什么会有鲛人的故事传下来?   思考到这里,其实某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鲛人本就不是此方世界的生灵,有关祂们的传说,很可能是和其他世界交流的结果。   譬如曾经有外界的鲛人到过此方世界,交易过祂们织锦的绸缎后,回到了祂们原本的世界,此后因为此方世界被人为封闭,祂们自然再来不了了,也就留下了传说,没能留下丝毫遗迹。   而且那些关于鲛人的传闻中,都提到过人身鱼尾、面容姣好这个特点。   照这么看,哪怕祂们已经修炼到了足以跨过虚空的地步,依旧选择了保留鱼尾,不知道是种族特征还是习惯如此。   但根据这种描述,此处是鲛人玉城的可能性更高了。   毕竟以眼下的情况来看,鲛人本就无腿,而且天生生活在水中,自然不需要台阶与座位。   “天下间果真有化外世界……”龙隐下了定论后又疑惑道,“你师尊或许当真经由麒麟之力,踏碎虚空到了彼方世界,可她既已跨出去,又为何要回来呢?化外世界天道尚在,飞升或许只是一念之间。”   凤清韵却摇了摇头,轻声道:“她若是当真抛却前尘,在外界飞升,那她便也不是剑尊钟御兰了。”   不过剑尊回来倒是意料之内的事,但她为什么会和这样一座属于鲛人的城市一起回来?   而且,镜魔明镜台在整个遗迹开启之前便预演过,此处为麒麟遗迹,可至今除了凤清韵的剑外,他们未见一丝一毫关于麒麟的迹象。   ——麒麟去哪了?   凤清韵摸着桌子上的文字百思不得其解。   眼见着这栋玉楼并无其他信息,两人正打算离开,凤清韵却在隐约间似有所感,忍不住扭头,看向了似乎是二楼的地方。   当然,那里依旧没有台阶,而且从楼下能够窥见的地方来看,几乎和一楼一模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凤清韵却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二楼,龙隐见状挑了挑眉:“怎么了?”   凤清韵道:“总感觉上面有东西,但也可能是错觉。”   “那就上去看看。”   龙隐说着不等凤清韵动作,率先开路,一跃而上后见没什么危险,但当他看到目之所及的东西后,动作不由得一顿,随即才抬了抬手道:“啧,我们小蔷薇果真是天道青睐之人,这种犄角旮旯里的秘宝都能让你撞见。”   凤清韵闻言立刻跳了上去,却见空空荡荡的玉地板上,竟倒着一个打开的锦彩宝匣。   宝匣下凌乱地散着如纱一般的东西,珍珠、玛瑙之类的珠宝散落了一地,但最为吸引人注意的,还是远处那颗如玉球一般光洁白皙的东西。   凤清韵走近后捡起来正准备打量,却蓦然感觉到了内里的生机。   他当即一愣,蓦然意识到了什么,扭头同龙隐道:“这好像是颗蛋。”   龙隐一顿,走过来把手放上一感应,当即便发现了其中的生机:“确实是颗蛋。”   两人将地上的宝匣捡起来,却见其中还放着大量的珠宝和一块玉石,玉石上用水波文写了什么,可惜两人一个字也看不懂。   只是透过这些文字,凤清韵不知为何蓦然间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悲哀。   而那团掉在地上的纱,份量并不大,摊开后刚好将整颗蛋包在里面,入手之间柔软得好似一片云彩,这应该便是原本在蛋下垫着的鲛人纱。   这颗蛋一看就是被精心呵护地装进了这个宝匣,但它的父母呢?为什么把它一颗蛋就这么留在这里?   心思百转千回之间,凤清韵忍不住将那颗蛋捧到了面前。   他什么还没来得及说,龙隐却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当即眉心一跳道:“凤宫主,回想一下你养成的那几个兔崽子,再回想一下你养孩子的成果——本座劝你三思。”   “不是还有若琳吗?”凤清韵显然是慈爱之心再次发作,拦都拦不住,“你也说了,那些后辈的成长,不免受到慕寒阳影响,并非全是我的过错。况且有了那么多前车之鉴,此次我定会吸取那些教训。”   凤清韵捧着那颗蛋道:“而且它无父无母,传说中鲛人又是那么脆弱的生灵,若真把它丢在此处,它怎么活得下去。”   “等等,你怎么确定这就是鲛人卵。”龙隐毫不留情道,“万一是颗龟蛋呢。”   “你好好想一想,鲛人城里也不一定只有鲛人吧?就跟龙宫里还有虾兵蟹将一样。”他为了不让凤清韵养孩子分自己的恩宠,更为了不让凤清韵再经历一遍可能的背叛,连自己都骂上了,“虽然本座爱妻整日骂本座王八蛋,但本座可不想真要个王八女儿或者龟儿子。”   凤清韵:“……”   凤清韵冷着脸毅然决然道:“没关系,你若真不想要,那我就给它换个爹。”   龙隐:“……”   这下子沉默的换成了龙隐,他抬手摸了摸那颗蛋,从善如流道:“当爹刚刚什么话都没说。”   凤清韵闻言一下子破了功,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随即他低头向那卵中送进去了一缕灵力,可那股灵力却宛如沉入大海般没有动静。   龙隐见状挑了挑眉,也跟着抬手按在那蛋上,送进去了一缕魔息。   依旧没有动静。   凤清韵迟疑了片刻后,又送进去了一缕妖气,原本这次也没抱什么希望,可下一刻,蛋竟然微妙地颤了一下。   两人一愣,下一刻,那蛋在凤清韵手中朝着某个方向滚了一下,刚好指向了北方,似是在给他们引路。   龙隐见状了然道:“别人都是指南针,你这是捡了颗指北蛋。”   凤清韵:“……”   凤清韵:“你觉得这好听吗?”   “又没说当真让它叫这名。若真能孵出来,正所谓:‘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龙隐闻言敲了敲蛋壳道,“不如就叫北辰,随上姓便叫凤北辰。”   “太俗了,怎么不跟你姓叫龙北辰……”凤清韵话说到一半蓦然沉默了。   ——龙北辰听起来好像比凤北辰还俗。   有道是龙凤呈祥,没想到当姓时这么难起。   凤清韵忍不住在心底想起来,钟御兰说他这名是天生自带的,化形那日就刻在他的伴生石上。   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起的,得谢谢他。   最终凤清韵拍板道:“……就叫北辰吧,想姓什么等它自己出来再说,就算跟若琳姓白也比姓龙姓凤好点。”   言罢他又看向那个被他们收拾好放在玉桌上的宝匣:“这匣子也带走,毕竟是它父母留给它的,万一有一天当真孵化了,说不定它还能通过这个盒子回去找到他的父母。”   凤清韵安抚般摸了摸那颗蛋,言语之间说得无比自然。   那其实只是一颗都不一定真的能破壳的蛋而已,可他却已经为这颗蛋想好了未来的一切。   龙隐垂眸看着他,心下没由来地一跳,泛起了一股说不出的痒意。   很难形容那种感觉,慈爱与善良交织在一起,本就是最能触及人心底的美好。   但偏偏只有龙隐知道,这人是如何一剑斩开黄泉水,又是如何一剑挡住天崩的,同样也只有他知道,这个对着幼崽温柔而和善的人,颤抖着张开花苞,露出花蕊任人采撷时又是怎样一种艳色。   凤清韵把宝匣收起来后,一扭头便对上了龙隐的目光。   他愣了一下后没有移开视线,反而盯着龙隐的眼睛,毫无征兆地问道:“龙也是卵生的吗?”   龙隐一顿,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道:“自然。”   凤清韵摸了摸那颗蛋,随即轻声问道:“那身为龙神……也有作为一颗蛋而存在的时期吗?”   听到这个问题后,龙隐蓦然一愣,随即陡然意识到——凤清韵透过那颗蛋,企图看向那些他不曾见过的,祂的过往。   正如龙隐悔恨于未能在一粒种子时就将他的蔷薇拾起,而他的蔷薇实际上也在惋惜,惋惜于他在龙神漫长的寿命中,错过的那些岁岁年年。   直到这时,龙隐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凤清韵那里,他是被偏爱的。   那些妄自菲薄和源自不安的嫉妒,在此刻突然便烟消云散了。   先前所有的醋意突然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超出任何肉体刺激的欢愉。   那种完全来自于灵魂的战栗简直让他头皮发麻,而人一旦意识到自己是被偏爱的,行事说话起来就容易有恃无恐。   “……没有。”龙隐喉结微动,压抑着那股惊喜到战栗的感觉反问道,“凤宫主难不成是想……亲自把本座孵出来,然后哄骗着本座唤你哥哥吧?”   凤清韵一下子被戳穿了心事,脸不由得一热,瞪了他一眼后,端着那颗蛋转身,向着它指路的方向走去。   玉楼外空无一人,蛋在门口似乎有些迟疑,转了两圈在找方向。   凤清韵就那么和龙隐一起站在门口等它反应。   龙隐继续起方才的话题:“其实也不是不行,有道是凤凰涅槃,但龙若是重来一次,说不定也真能回到——”   他话还没说完凤清韵便意识到他要说什么,当即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扭头对他怒目而视。   凤清韵似是对“重来”、“重生”之类的字眼无比敏感,龙隐对上他鲜亮的眸色后顿了一下,当即低头轻声改口道:“是我说错话了,凤宫主别生气。”   言罢就要凑上前亲人,凤清韵根本不吃他这套,冷着脸抬手便将他的脸推到了一边。   而就在此刻,好巧不巧的是,拿了灵珠遮盖住气息的慕寒阳和连子卿刚好走到这里,猝不及防撞上这一幕后,他的脚步陡然一顿。   慕寒阳的心脏突然猛地直跳起来。   只见那个朝思暮想的人手中此刻持着一卵,正抿唇冷着脸,一看就是不高兴。   然而下一刻,“她”不知听到了什么,一下子没压住唇角,忍不住笑了一下,那一刻堪称美目流转,顾盼生辉。   不过“她”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似乎被人逗笑了,连忙再次冷下脸来。   那人鲜活到前所未有的姿态让慕寒阳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有些人会美化自己没选择的道路,而有些人恰恰相反,为了合理化自己最终选择的路,反而会去诋毁未曾选的那条路。   慕寒阳便是后者。   一路上他在潜意识中不断地暗示自己,那怎么可能是真的玉娘呢,若是真的玉娘,又怎么会抛弃他而和魔修媾和呢。   那或许只是幻境中的泡沫而已,又或许是如同曾经那个罗刹女一样,一些窥探到他内心彷徨的精怪故意化作那人的模样来诱骗他一样。   可直到这一刻,直到他看着那人握着那枚蛋低头的那一刻,慕寒阳如遭雷整地愣在原地,所有的自我安慰在这一刻化为灰烬,他终于在自欺欺人中彻底醒来,进而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那就是玉娘。   那就是他魂牵梦绕了数百年的心上人。   可没等慕寒阳为此百感交集,他却蓦然在那人身边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魔尊龙隐?!   他愕然地睁大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整个人的大脑像是被劈开了一样。   过了整整三秒,慕寒阳终于意识到昨天晚上与玉娘洞房的魔修到底是谁了,一时间顿时怒火中烧。   直到此刻,直到所有真相都将呼之欲出的此刻。   他依旧固步自封,宁愿嫉恨于龙隐两次抢夺自己的心上人,也不愿往另一个方向稍稍想去分毫。   毕竟口口声声念了几年的心上人就在自己面前,自己却没能认出来,这种有眼无珠的荒唐事如何能发生在永远光风霁月的寒阳剑尊身上。   眼下他宁愿相信自己两任心上人皆被龙隐所夺,一时间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掺杂了毒水的嫉妒几乎充满了慕寒阳的心脏。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更何况是两次,慕寒阳咬牙切齿地记恨到,这魔头居然还敢对清韵有二心?!   他倒是完全不觉得自己吃着碗里想着锅里的情况有什么不对,但此事一旦放到别人身上,他反而一下子就明白这是在见异思迁了。   正当慕寒阳怒不可遏时,却听魔尊突然轻声笑道:“本座听说,凡人中有生不出子女的家庭,便会抱来养子女以缓解膝下荒凉之景,他们命中无子嗣,若那孩子命中有手足,便也能招来儿女。”   “若这蛋当真孵出来,你将来又结了果子……那本座可得想想怎么一碗水端平。”   如此孟浪的言语,“玉娘”却好似早就听惯了一样,抚着那蛋冷笑道:“就算我当真结了果,一碗水端平也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有关系吗?”   “怎么没关系?”魔尊挑了挑眉道,“你敢说本座昨晚伺候得难道不好?比你那中看不中用的师兄如何?”   ——师兄?!   听到这称呼,慕寒阳脚步一顿,随即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有什么理所当然却一直被他避而不谈的答案在此刻呼之欲出。   慕寒阳印象中,从未开口对他说过一声重话的温婉“女子”闻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终于脸上一热,兜头骂道:“你堂堂魔尊,能不能要点脸面,别这么恬不知耻……”   魔尊张嘴便道:“怎么,眼下又不是凤宫主方才咬龙角,还心心念念着要用龙角磨你花蕊的时候了——”   凤清韵终于忍无可忍地恼羞成怒道:“——闭嘴!我什么时候要磨……你别凭空污人清白!”   “被戳穿心思了就倒打一耙——”龙隐勾了勾嘴角,话说到一半,对上那人眼底鲜明的怒色后,立刻话音一转道,“好好好,那你唤声夫君,本座便不说了。”   凤清韵闻言瞪了他一眼,恰好手中的鲛人蛋终于转到了一边,他于是甩了袖子就要走:“你爱说不说。”   言罢扭头向一边走去,龙隐立刻跟上去,搂着他的腰在他耳边低声哄了良久,凤清韵依旧冷着脸不答。   直到龙隐又说了一句什么,凤清韵脚步蓦然一顿。   从慕寒阳的距离,以及他眼下的境界,只能听见那魔物充满诱哄的话语间,似乎在说什么:“……下次把角放出来,让你磨一百朵……”   方才口口声声说自己被污了清白的凤清韵,闻言一下子停了脚步,他红着耳根抿着唇,警觉地看向周围,似是用神识探查过周围无人后,才略显不情不愿地小声道:“……夫君。” 第43章 丑角   凤清韵那声看似不情不愿, 实则轻飘飘中带着千回百转的称呼几乎同时在两人耳边炸开。   只不过龙隐听了只是勾起嘴角笑,挨了凤清韵一眼后立刻压住了笑意,可惜喜上眉梢的得意却是怎么也掩藏不住。   而因着一颗灵珠, 得以苟且窥探到两人的慕寒阳,遥遥地听到此番对话后却早已僵在了原地。   他的面色苍白得像凡人用来涂墙的石灰, 说是如丧考妣都不为过。   而他的大脑则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空白,整个人就那么茫然地站在那里。   有那么一瞬间,慕寒阳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过了良久, 他才勉强从那种下意识的逃避中回神, 而空白的脑海紧跟着升起的只有一句话——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那些所有的,不敢面对的真相,终于在此刻一窝蜂地涌上了心头。   原来一切早有端倪,原来他两次爱上的其实是同一个人, 原来从始至终, 他踏遍四海八荒企图寻找的心上人,一直都在他身边,只是他有眼无珠认不出而已。   ……只是因为他有眼无珠!   所谓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执念, 所谓口口声声说了这么多年的爱意,到头来居然连人都认不出来, 何其可笑!   但扪心自问, 他为什么认不出来呢?   “玉娘”与师弟, 抛却那些外表所言, 真的有那么多差别吗?   他是当真认不出来吗?   还是在后怕?   后怕本该只是一个符号的完美梦中人当真出现在了身边,打破了如圆月般的纯洁与美好, 后怕自己竟然爱上了一个男子, 成了天下人所耻笑的断袖龙阳,还是后怕那人其实记得幻境之事, 因此而记恨自己……   种种不一而足,难择定论。   亦或许只是因为他单纯的愚蠢,蠢到将明珠暗投,空对着珠影怜惜,枉称深情。   那些往日种种不敢细究的细节,一下子跃然心头。   慕寒阳突然无比清晰地想起来,幻境中的玉娘其实和清韵一样,也喜欢吃葡萄,但幻境的故事背景坐落在村庄中,葡萄在伏龙村是昂贵的水果,好在李寡妇心疼“女儿”,每月会去镇上买来一串给“玉娘”解嘴馋。   两人“两情相悦”时,每次私下见面,玉娘还会将他特意存下来的另一半葡萄分给慕寒阳。   洞房那天,李寡妇喜不自胜,为爱“女”准备了一篮子葡萄与荔枝,但因为拜堂,玉娘一口没来得及吃,只等着花烛夜与新郎分食佳果。   可惜他没来得及吃那些果子,也没等到能回来的那一天。   慕寒阳于幻境那夜得知噩耗时,蓦然从桌旁站了起来,葡萄与荔枝散落了一地。   暗紫色的葡萄汁溅得到处都是,在龙凤烛的映照下,反而像是飞溅的鲜血。   现在想起来,那一地的狼藉,就像是他和凤清韵满盘皆散的终局。   慕寒阳心中登时像是掺了毒一样酸胀疼痛,从前便是血契反噬,他也从没经历过此种痛苦。   那简直是锥心裂肺之痛,时至今日,慕寒阳才陡然意识到,原来天底下最大的苦痛不是悲怆,而是后悔。   原来悔意能让人苦痛到扼腕泣血,肝肠寸断。   也是直到现在,慕寒阳才终于明白了剑尊为何不愿见他……原来师尊早就知道,她早就知道了清韵与玉娘本就是一个人。   极端的痛苦之下,慕寒阳甚至忍不住在心底埋怨到,可师尊在幻境中时为何不告诉我呢?   她为什么不早点说呢?自己难道不是她的大徒弟吗?   而且清韵为何不愿与自己相认呢?他若是早点告诉自己——   想到这里,慕寒阳的思绪却戛然而止,随即蓦然意识到了什么——凤清韵不是没有给过他机会,而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把握住。   每当凤清韵旁敲侧击询问他关于心上人之事时,慕寒阳都会恼羞成怒地拂袖而去,根本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他甚至没能告诉凤清韵那人的名字。   电光石火间,慕寒阳突然想明白了曾经困扰到他彻夜难眠的事情。   为什么凤清韵大婚前夜,看到自己和玉娘幻影交谈后,第二日与魔尊走得那么决绝?   ——因为他突然发现,他仰慕已久的师兄,就是幻境中那个将他转手相送的负心人。   慕寒阳突然痛苦至极地闭上了眼睛,在连子卿小声的惊呼中,竟硬生生吐出了一口鲜血。   这一次又一次的错过,到底是阴差阳错,还是命中注定。   一旁的连子卿眼见着慕寒阳状态不对,心下基本上猜出来事情的全貌,面上却不敢触他的霉头,只敢小心翼翼道:“寒阳哥哥,他们要走了,我们是不是该追上去?”   慕寒阳蓦然回神,当即咬牙切齿地攥紧了那珠子道:“追!”   凤清韵此刻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门口站那么一会儿,导致慕寒阳追悔莫及了什么。   眼下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手中那颗蛋上,那蛋不知道在遗迹内被关了多久,可能是饿得快不行了,凤清韵输进一点妖气,它便动一下,不输就不动。   而且这蛋还挑嘴得很,灵气不喜欢,龙隐的魔息更是尝了一下后就将其拒之门外了,再来连蛋壳都进不去。   或许鲛人在其他世界也属于妖族的一支,就喜欢那一口妖气。   但凤清韵想让他一次吃饱似乎也不行,妖气输得太多了这蛋好像消化不良,会自己把那股妖气中多余的部分吐回来,喷凤清韵一身。   龙隐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而后评价道:“有点像吐奶。”   凤清韵:“……”   他虽然没明说,但什么东西是奶简直不言而喻了。   凤清韵耳根一热,忍不住对他怒目而视。   好在此刻那难伺候的蛋终于发挥了一点作用,在凤清韵手心向一个方向滚去,勉强算是为他的便宜爹解了围。   蛋先是将他们指引进了一座平平无奇的玉楼,待两人进去后,它立刻从有些迫不及待地从凤清韵手中跳了下去。   凤清韵下意识去接,生怕这蛋自己把自己摔散黄了,好在它落在地上后没什么异样,依旧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可能是刚刚喝了那么久的妖气起到了一定效果。   它在地上左三圈又三圈地滚了半天后,玉楼的中间突然金光一闪,竟然出现了一个金玉制的宝匣!   见两人面色间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些许惊愕,那颗蛋非常自得地往地上一杵,颇有些骄傲地竖了起来,随即一下子滚到凤清韵怀里,好似在邀功。   凤清韵蓦然回神,见状有些忍俊不禁,摸了摸蛋壳后将它抱起来,起身走到了那宝匣前。   原本他还以为这里面装的是另一颗蛋,而龙隐的思维和他似乎也在一个频道上。   “大费周章带我们来这,这里面若是你的兄弟姊妹,就直接煎了做菜。”龙隐一副冷酷无情的模样道,“反正弄回去也是王八开会。”   凤清韵闻言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在玄武遗迹时把龙隐吸出阴影了,不然他怎么对龟类这么敏感。   不过待两人将那宝匣打开一看,却见其中放的并非是另一颗蛋,而是整整一盒流光溢彩、色泽艳丽的鲛人纱。   蛋随之欢快无比地绕着那盒纱滚了一圈,似乎在暗示什么。   与先前用来垫在蛋下面的鲛人纱不同,这盒宝匣里面的纱更加完整也更加艳丽。   整团纱展开后有数尺长,足以将两人包裹在内。   而且那纱完整展开后,竟在光线下闪出七彩的光泽,上面逸散而出的灵力波动甚至都不像是上品灵器该有的。   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攥着那纱蓦然升起了一个让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猜测——这恐怕是仙器!   仙器,顾名思义便是飞升后的仙人才能拥有的法宝。   按理来说,仙器理应和灵器一样也分三六九等。   但哪怕是以凤清韵的境界与见识,他也没见过仙器,能认出来已经是非同一般了,再细分什么等级便着实有些做不到了。   而另一边,纵然有灵珠在手,但那灵珠只起到掩盖气息的作用,并不能让人完全隐身。   故而慕寒阳也不敢跟得太紧,只敢遥遥地在楼下观望。   但观望了片刻后,连子卿好似感受到了什么一样,在一瞬间变了脸色,不过他很快便恢复了往日那副清纯善良的模样,犹豫了一下后小心翼翼地开口提醒道:“寒阳哥哥,那两人迟迟未出来,万一那楼内便是法阵,恐怕……”   慕寒阳闻言微微蹙眉,思索了片刻后见还是无人出来,当即拍板道:“进去看看。”   可当他们真的进了那座玉楼后,两人却一下子顿住了脚步。   ——整个楼内空无一人,方才进去的凤清韵和龙隐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没有留下任何迹象。   慕寒阳蓦然变了脸色,连子卿小脸一白,眸色流转,惊疑不定地打量着这一切。   而灵珠的作用只是掩盖气息,并非完全隐形。   两人凭空闯进来的模样被藏在鲛纱下的凤清韵和龙隐看了个清清楚楚。   披上的一瞬间,凤清韵就意识到了这件纱的不凡。   谁也没想到那枚蛋误打误撞居然能撞出一件仙器,更没人能想到,这仙器居然能让人彻底隐匿踪迹与气息,比起慕寒阳手里的珠子,作用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藏在鲛纱下,眼睁睁看着慕寒阳两人走了进来。   凤清韵心下一凛,蛋在他的手心轻轻转了转,他连忙按着蛋小声道:“嘘——”   龙隐眯着眼看向来者,轻声道:“那姓连的果然不对劲。”   他说话间的热气全部洒在了凤清韵的耳畔,凤清韵蓦然红了耳根,过了半晌才抬眸看向他:“何以见得?”   龙隐拍了拍他的腰,凑在他耳边低声道:“他没姓慕的那么慌,恐怕早有预料,也早有准备了,你且看着吧。”   鲛纱下两人贴得本就紧,又被他这么一拍腰,凤清韵浑身一颤,一时间分不清这人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但联想到他的前科,恐怕是前者占多一点。   凤清韵刚想恼羞成怒地把他的手拍开,但听到此话后,不由得神色一凛,扭头看向了外面。   “……跟丢了。”慕寒阳扫视屋内一圈后,咬牙切齿和连子卿道,“你不是说那灵珠可掩蔽气息吗?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他们察觉到!眼下跟丢,说不定他们已经先我一步找到了师尊留下的——”   连子卿连忙柔声劝慰道:“那灵珠是仙人留下的仙器,怎么会平白无故被他们察觉呢?说不定只是误打误撞跟丢了而已,寒阳哥哥别急,我还有别的办法。”   慕寒阳闻言一顿,蓦然扭头看向他:“你还有什么办法?难不成手中还有其他仙器?”   ——其他仙器?   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隔着那纱一眨不眨地看向两人。   连子卿打量了周围一圈后,咬了咬唇,一副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开口的样子道:“其实我从那仙人遗迹中确实还得到了一件仙器,只是……那是件半残的仙器,恐怕只能用最后一次了,原本是我留着用来保命的。”   慕寒阳见状连忙开口承诺道:“你且放心,帮了我这一次,从今往后,我对剑心发誓,只要有我在,必不让人伤你分毫!”   言罢他顿了一下,眸底寒光一闪而过,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又补充道:“而且你先前所求除去之人,我定然替你办到!”   听到这里,连子卿似是松了口气笑了一下,而后腼腆道:“那就多谢寒阳哥哥了。”   凤清韵隔着纱看到这一幕,却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   ——什么人能有两件仙器?   慕寒阳连这种来历不明,一看就不对劲的修士也敢相信?   但无论凤清韵心头如何惊疑不定,对于慕寒阳来说,他眼下别无选择,为了恢复修为孤注一掷时,眼前的办法不由得他不信。   连子卿反手一掐,不知从哪摸出了一颗七彩珠:“此为混沌珠,传言是某方中世界的世界树孕育而成,可开辟混沌,拟造空间,只要心中默念想要到的地方,便能破碎虚空,直捣黄龙。”   慕寒阳立刻接过那珠子,而后却忍不住道:“既有这种东西,为何不早拿出来?”   连子卿抿唇苦笑,脸上的酒窝倒是因此明显了几分:“请寒阳哥哥恕罪……不是我不拿,这实在是我原本打算用来保命报仇的底牌。”   慕寒阳显然不怎么信他,仙器到手后,他终于装不下去了,神色间露出了一些警惕的底色:“……你来此到底为何目的?”   “我只是想让寒阳哥哥恢复修为而已,哥哥不必多想。”连子卿垂眸道,“我先前同您所说的话句句为真,五百年前,我一家老小皆被魔尊所杀,他还妄图强占于我,我虽机缘巧合之下逃出得救,又得天道青睐撞入仙缘,奈何根骨不佳,又怀璧其罪,空有仙器却无处报仇。”   “如今全天下愿帮我报仇,还有能力帮我报仇的,恐怕只有寒阳哥哥一人了……您可千万要帮我啊!”   龙隐:“……”   连子卿振振有词地哭诉过后,全场蓦然安静了下去。   鲛纱之下,凤清韵的目光立刻便投向了龙隐,甚至他手心的蛋都跟着翻了一个面,好似一脸谴责地看着他的便宜爹。   “……本座根本就不认识他!”龙隐咬牙切齿间,恨不得立刻掀开鲛纱把那造谣的傻逼捅个对穿。   他这下子总算明白了昨天晚上,慕寒阳站在外面信口雌黄时,凤清韵的心情到底是怎么样的了。   谁也想不到有人还敢往魔尊头上扣这种屎盆子,龙隐一时间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面色难看至极。   凤清韵见状忍着笑意道:“我自是信你……别气别气,气大伤身。”   其实连子卿这种话连眼下的慕寒阳都不怎么信了。   毕竟身怀一个仙器可以说是机缘巧合加上天道馈赠,但谁会相信一个平平无奇,没有任何其他来历的化神修士,手里能有两尊仙器呢。   慕寒阳是乐于兼济天下,更乐于用别人的代价兼济天下,但事情一扯到他本人身上,他立刻便不瞎不聋了。   譬如挨了他剑气至今下落不明的齐江,来时在镜都内流连花丛,慕寒阳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那是他新认识的“挚友”,可一旦那人把主意打到凤清韵头上,他便立刻换了副样子,那副怒发冲冠的姿态,好似对方有十个头也不够他砍一样。   眼下便是一个道理。   慕寒阳根本不信真有如连子卿一般貌美如花,手里有仙器却因为修为低用不了,特意来帮他化险为夷,而且不求任何回报的人存在。   这种和田螺姑娘一样的事情不是存在于话本中,就是存在于梦里。   除此之外若当真在现实发生,要么谋财,要么害命。   但眼下任由慕寒阳再怎么理智也是无用了,他就像是正被架在火上烤一样,骑虎难下间只能饮鸩止渴,再顾不得其他。   境界与修为对他来说和脸面对等,而脸面,比性命更重要。   因此,他没再同连子卿废话,低头立刻向那混沌珠中送进了一缕灵气。   蓦然间彩光骤闪,磅礴的灵气波动以此为中心骤然荡开。   凤清韵攥着鲛人纱眯了眯眼,随即却见一道宛如天崩般的虚空裂缝出现在众人眼前。   慕寒阳看都没看连子卿一眼,当即迈入其中,踏凌霄而去,连子卿见状一顿,似是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嘴角,而后也跟了上去。   而鲛纱之下,凤清韵和龙隐对视一眼后,当即紧随其后,在那裂缝合上的一瞬间撞了进去。   时空裂缝合拢的一瞬间,白光骤然闪,蓦然吞没了四人。   过了不知道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过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凤清韵才再次睁开眼,却见自己竟到了一个雪白且空无一人的空间。   只见那空间内不分东西南北,无有上下之分,只在不远处的虚空中插着一把望月剑的虚影。   凤清韵二人进来时,慕寒阳刚好走到那把虚影前,并且抬手握住了那把虚影之剑,下一刻,空间微微扭曲,慕寒阳整个人蓦然便消失不见了。   连子卿站在原地,看着慕寒阳离开的地方眯了眯眼,而后上前也像慕寒阳那般握住那把剑,似是企图一同前往,可剑柄没有发生任何反应。   他不信邪般再次去握,手上却蓦然一疼,连子卿立刻收回被伤到的手,随即意识到了什么一哂道:“老女人,死了那么久还能认出本仙……”   但他话说到这却陡然一顿,却见剑柄再次发出两下微光,显然是至少有两人和慕寒阳一样触碰剑柄,到了另一个空间。   连子卿面色骤变:“——什么人?!”   空荡的虚空内没有任何应答。   连子卿面色当即变得异常难看,意识到自己此次不但白费了一尊仙器,还没能见到钟御兰的残魂,方才说的话又可能被人听去后,若是钟御兰再把当年之事说出口——   他尚未想完,本就是临时开辟出来的雪白空间突然在此刻摇摇欲坠起来。   连子卿心思一沉。   除掉钟御兰的残魂眼看是不成了,但她就算当真见到了那半死不活的麒麟,也未必知道的事情全貌,此事还需重新计议。   想清楚这些,在空间消弭的一瞬间,连子卿立刻甩袖遁逃而走。   另一边,触碰到剑柄的一瞬间,一道彩色的光芒闪过,再睁眼时,凤清韵已经踩在了一座熟悉的村落废墟之上。   他心下猛跳,脑海中不断浮现方才连子卿说的话,然而没等他细想,一扭头却见慕寒阳正一言不发地站在那片废墟中,手里则握着那把插在村庄废墟之上的望月剑。   镜魔预言中的事,终于在这一刻应验了。   凤清韵反手扯下穿越空间之前龙隐披在他身上的鲛人纱,慕寒阳动作果然一顿,随即愕然地看向这边。   看清楚来人的一瞬间,他的神色间写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随即颤抖着张了张嘴唇道:“清韵……”   可话一出口,他蓦然意识到了什么般,大梦初醒般改口道:“不,玉娘,你便是玉娘……”   凤清韵没有应答,但也没有否认。   到达此处的一瞬间,似是终于触及了剑尊真正意识的所在之地,凤清韵总算褪去了那身喜服,从幻境中的玉娘变回了本来的样貌。   只见他穿着一件慕寒阳从未见过的金丝暗纹剑袍,举手投足间富贵逼人,既和他想象中的玉娘不一样,又和他认识中的师弟完全不同。   ——他们不过时隔数月未见,却好似隔了一辈子那么久。   慕寒阳恍然间,下一刻,光线突然一闪,龙隐拎着魔刃从裂缝中走了出来。   他一进来先是下意识去看凤清韵的状况,见他无事后下意识扭头,而后便看到慕寒阳如丧考妣的脸色,当即便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堂堂寒阳剑尊,像只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逃的。”龙隐张嘴便是嘲讽,“丧家之犬还真敢来此面见剑尊,脸皮之厚,倒是世间罕见。”   慕寒阳原本以为此处只有他和凤清韵能进来,看到龙隐的那一刻,他的脸色几乎是骤然就变了。   ——连那神神叨叨的连子卿进不来,这魔头为什么能进来?!   难不成师尊也将他视为了可接受传承的人——   不对!   电光火石间,村庄废墟残骸,连子卿和他说的拜堂细节——一开始钟御兰只能看到凤清韵,连白若琳都熟视无睹,可龙隐来了后,她却不知为何竟也能看到龙隐。   一切的一切历历在目,让慕寒阳心头蓦然升起了一个匪夷所思且让他咬牙切齿的猜测,扭头对凤清韵难以置信地质问道:“……这魔物当年也在幻境之中?!”   凤清韵拎着剑还是不答,看向他的目光却带上了几分夹杂着赞扬的讥讽。   龙隐却一哂,道:“难为以你的脑子还能想清楚当年事,说来本座还该同你道声谢,若不是山中条件有限,洞房之时合该请你和昨晚一样在外面跪着。”   慕寒阳惊疑不定地在脑海中不断搜素着幻境中与龙隐可能相关的角色,听到此话后,电光石火间蓦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是龙,龙隐便是那幻境中的龙神!   有那么一瞬间,慕寒阳的面色甚至出现了一瞬间的扭曲。   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件足以吞没他所有理智的真相——是他亲手把凤清韵送到了龙隐身边的。   如果悔恨有阶段,此刻的慕寒阳已经悔痛到了骨子里,那痛宛如毒药一般渗透了他的五脏六腑,像是要把他的心脏拽下去一样。   如果不是他在幻境中亲手将人送出,血契便不会被轻易覆盖,或许更不会有今日。   而他昨夜竟然还在沾沾自喜,以为那和玉娘洞房的是幻境中的自己。   但实际上呢?   无论是婉转求欢,哭泣求饶,亦或者是借龙角磨蕊,口唤夫君……种种情形,都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怎么,想不起来本座是谁?”龙隐挑了挑眉道,“寒阳剑尊昔日不是还跪过凤宫主与本座,这么快便忘了?”   “什么时候跪的?”凤清韵终于回神道,“我怎么不知道?”   “自然是你坐上轿后。”龙隐道,“他和那帮村民一起,对着你的喜轿三跪九叩,祈祷来年丰收。”   听到此话,慕寒阳的脸色都绿了。   他确实在幻境中亲手将那凤冠霞帔的新娘送上喜轿,又和村中人一起跪拜在地,祈祷新娘能带着龙心回来。   可眼下回想起来,多么可笑……一切都是多么可笑!   他自作多情地等着他的新娘带着龙心回来见他,却不料早在他俯首跪拜时,龙窟之内,嫁衣便扑撒了一地,金钗散落,云鬓纷乱。   他亲手送出去的新娘早已同那魔龙耳鬓厮磨、神魂颠倒,在月下做了别人的妻,于夜色中承了他人的欢!   而那时的他又在跪拜谁呢?   他和那些愚昧的村民一叩首时,那人正在龙窟之内与那魔龙耳鬓厮磨,再叩首时,那人衣带渐宽,三叩首时,红烛帐暖,共赴巫山。   他在拜那早已不属于他的爱人。   在跪那抢了他妻,夺了他爱的魔龙。   当他沾沾自喜地抬眸,以为会看到那人捧着鲜血淋漓的龙心回来,痴心不改地将他从地面搀扶起来。   实际上他却宛如丑角一般,只能跪在地上,眼见那人衣冠不整地高坐于神位之上,在龙神狎昵地盘踞下,垂眸像看只蝼蚁一般看着自己。 第44章 麒麟   过往种种历历在目, 像是丑角般的愤怒混杂着难以言喻的妒火冲上慕寒阳心头。   偏偏龙隐还讥讽地看向这边,慕寒阳回神后当即忍无可忍地同凤清韵道:“是我不该……若非我亲手将你送到这东西手中,你也不会——”   他从始至终都把凤清韵当做一个物件, 从来没想过一切的一切都是凤清韵自己的选择。   就像他从未将凤清韵当做一个独立的个体一样,凤清韵闻言冷笑着打断道:“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言罢他甚至懒得同慕寒阳再多废话, 翻手间剑光一闪,麟霜剑当即出鞘,瞬间便向慕寒阳刺了过去!   慕寒阳怒色一凛, 拔起插在废墟之中的望月剑, 抬手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剑。   然而入手之间十成十的功力却让他面色骤变,当即吐了一口鲜血,由此他陡然意识到——凤清韵竟是当真要杀他!   “清韵,你……”慕寒阳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人, “你忘了是谁把你养这么大——”   他不提这话还好, 一提这话,龙隐怒极反笑,当即拔出魔刃, 磅礴的刀气混杂着魔息一起劈下,慕寒阳避无可避间, 直接被他一刀砍在了背上。   血光乍起, 飞血四溅间, 慕寒阳痛得眼前发黑, 支着望月剑便跪在了地上。   “好一个大言不惭的正道魁首。”龙隐轻描淡写地转了一下魔刃,“居然还有脸提当年事。”   没了那颗珠子, 慕寒阳自然不是两人的对手, 可自幼至今,一路顺遂的经历却让他并不觉得自己会就此死在这里。   反而扯了扯流血的嘴角, 怒极反笑道:“清韵,你就宁愿跟着这种以多欺少的败类过完余生吗?”   凤清韵充耳不闻,眼睫都未动一下,反手便是一招白羽流星,慕寒阳瞳孔骤缩,当即撑着残躯飞身撤步,同时从储物戒中掏出一把惊雷符。   如雷暴般可怖的符咒蓦然炸开,这才勉强接下凤清韵这一剑。   可慕寒阳的脸色却未能好看多少,因为这招白羽流星是凤清韵幼时所悟出的剑法,而这剑法的名字,正是慕寒阳给他取来的。   原本流星白羽一词是用来特指箭法的,但凤清韵自幼便擅快剑,悟出此招后,更是身形缥缈如云鹤,衣袂猎猎如白羽,配上那一点流星似的剑锋寒光,白羽流星当之无愧。   然而百年更迭,凤清韵竟然用他命名的招数来取他性命,这让慕寒阳如何不怒发冲冠。   偏偏龙隐还在旁边一哂道:“若二打一都算败类,那凤宫主与本座离开那日,某人恨不得喊十万人留下他,又算什么?”   “道貌岸然的渣滓?还是衣冠楚楚的禽兽?”   慕寒阳当即恼羞成怒,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竟不顾肩头上的伤,蓦然拔出寒阳剑,持着双剑便向龙隐攻去。   龙隐宛如面对蝼蚁般冷嗤一声,抬手看似随意地斩下一刀,铺天盖地的魔气却随着这一刀压下。   那一刻,裹挟着无边魔气的滔天刀气,宛如卷席着怒浪的鲸吞般压下。   魔道至尊强悍至极的实力在这一刻彰显得淋漓尽致。   那刀气瞬息便闪至面前。   高手过招有时候只需一个眼神便能知道结果,而就在这刀气扑面而来的一瞬间,慕寒阳便蓦然意识到自己恐怕接不下此招。   他心底随之升起了一股巨大的恐惧,电光石火之间,他当即选择转攻为守,两手同时架于身前,双剑交叉之下,企图硬接下这一刀。   未曾想刀气与剑气相接的一瞬间,寒阳剑铮然一声后,竟然节节寸断,而后瞬间碎成了一团乱铁!   本命宝剑被毁瞬间造成了不可逆的反噬。   慕寒阳面色骤变,蓦然喷出了一口鲜血。   丹田一瞬间像是被搅碎般传来剧痛,待慕寒阳回过神时,他的境界竟已经从大乘期跌到了合体期!   他原本极度恼怒的脸色因此骤然变得惨白起来。   “剑尊之名,”龙隐嘲讽的声音伴随着魔息呼啸而来,“你也配?”   他话音刚落,没等慕寒阳惊怒,麟霜剑便应声而至,蓦然刺向了慕寒阳的肩头。   慕寒阳避无可避之下,望月剑脱手而出,他咬着牙抬手企图拿回望月剑,凤清韵见状立刻劈手去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光骤然从望月剑的剑身上炸开,蓦然分开了三人,随即吞没了整个空间。   “——?!”   凤清韵被白光晃得心跳骤停,再抬眸时,却见周围彻底变了副模样,原本的断壁残垣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片白茫茫的虚空。   龙隐竟也不见了踪迹,凤清韵握着麟霜剑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一扭头却瞳孔骤缩——“……师尊?!”   却见不远处的虚空中,漂浮着一道半透明的身影。   那不是穿着粗布麻衣的李寡妇,而是手持望月剑,身着皓月锦纹袍的剑尊钟御兰。   她并不算很漂亮,但容貌对她这种境界的巨擘来说没有多大意义。   那副磅礴的宗师气度之下,所有的一切都不值一提了。   但当她将眼神投在自己的爱徒身上时,周身的气场一下子便温和了下来。   “清韵。”   钟御兰眸色微动地打量着自己的弟子,语气难掩波澜道:“你受苦了。”   凤清韵闻言鼻头蓦然一酸,可看着她半透明的身体,心下难掩悲痛道:“师尊,您当真已经……”   “生死不过仙途的一部分,轮回也只是修行的另一条道路而已。”钟御兰宽慰道,“为师能再见到你已经是上天庇佑了,不必为我难过。”   凤清韵心下还是难掩伤痛,但见钟御兰魂魄完整,并无残缺迹象,总归得到了些许宽慰。   勉强从悲痛中回过神后,凤清韵一下子想起来了:“他们两人呢?”   “你想问的恐怕不是他们,而是他吧。”钟御兰闻言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当即轻笑了一下道,“放心,为师只是稍稍分开跟他们说几句话,不会把你那道侣怎么样的。”   道侣……   凤清韵脸一热,前一秒还在拎着剑想砍人,这一秒就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和他还未举办道侣大典……”   “没办应该也不远了。”钟御兰柔声道,“虽然为师不能亲临,但还是恭喜我们清韵,找到了当真深爱你的良人。”   凤清韵闻言脸更热了,下意识把麟霜剑背到了身后,但也从钟御兰的话语间听出了她的态度,背着手摩挲着剑柄道:“我还以为……方才师尊出手,便是不想让我杀他。”   凤清韵没说“他”是谁,但二人显然对此心知肚明。   其实若是没有前世之事,不知道他做的那些纵容姑息之事,仅看此生的慕寒阳,他明面上确实还是那个光风霁月的寒阳剑尊。   至于他给凤清韵下血契一事,传出去也不过是仙宫“家事”,对于外人而言,这完全称不上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倒是凤清韵不顾同门之情,反而要残害手足,此事传出去,正道那些人恐怕又要忍不住说到三分了。   可钟御兰闻言却摇了摇头道:“从他给你下血契那一刻开始,他便不再是你的师兄,也不再是我的徒弟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后发自内心道:“是我教徒无方,监管不严……让你受苦了,清韵。”   凤清韵喉咙一紧连忙道:“不……这和您没有关系,您不必为此自责。”   “你不怪为师,为师却不能当真心安理得地认为自己没有责任,不过眼下确实不是取他性命的时候。”钟御兰道,“我的魂魄在此封闭万年,如今空间因你们的到来而破碎,我以这种状况能存在的时间恐怕没有多少了,眼下长话短说,你且听好。”   “……万年?”凤清韵愕然道,“您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钟御兰接下来,以一种极度简练的描述方式,将她所能触及的,有关整个世界的“真相”,原原本本地描述了出来——   “麒麟为走兽之长,又称四象之外的第五相,传闻祂司掌时空之力,也死在了上古那场战争中,但所有遗迹都没能找到祂的身影。”   “你刚化形那年,我境界已经到了渡劫期巅峰,眼看着自己卡在瓶颈无法飞升,便动了寻找麒麟的念头。”   “毕竟祂是司掌时空的第五相,若是祂没死,说不定飞升还有一线生机。”   听到这里,有什么答案在凤清韵心头呼之欲出:“您最后……找到了?”   “找到了。”钟御兰的神色却并不高兴,反而有些凝重,“但我找到的,并非活着的麒麟,而是祂死后飘在时空裂缝中的心脏,以及祂的麒麟角。”   “我在裂缝中听到了麒麟最后的遗言,将祂的心脏铸造成了一把剑,让祂选择有缘之人,作为答谢,祂将麒麟角以及此物的用法传授给了我。”   “——麒麟选择了你。”   凤清韵不知为何喉咙一紧,垂眸看向了手中的麟霜剑:“麒麟之心……便在麟霜剑中?”   “没错。”钟御兰点了点头,“但当时的我依旧一无所知,在将剑交给你后,我自觉完成了麒麟的遗愿,于是拿着祂作为报酬给我的麒麟角,发动了祂所谓的,只有单向的破碎虚空之旅。”   “我因此——窥探到了上古之事。”   在钟御兰接下来的描述中,她用麒麟角划开了时空裂缝,毅然决然地持着剑迈入了这生死不明的裂缝中。   在时空混流中,她看到了未来即将到来的天崩,也窥探到了上古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   她看到了无数仙人降落在了这片大地上,数量之多甚至超过了钟御兰在世时,此方世界渡劫期大能的数量总和。   可上古之战时,参与战争的渡劫期修士甚至比仙人数量还要多。   而且那些仙人在血战中居然并不站上风,隐约之间,似乎还在畏惧着什么。   “——畏惧?”凤清韵微微蹙眉,脑海中却不禁浮现了那个黑衣的剑修,“他们在畏惧什么人吗,还是在畏惧别的?”   “我不知道那些仙人在恐惧什么。”钟御兰摇了摇头,转而道,“我只知道,那些上面下来的仙人,最终赢得了整场战争,达成了他们的最终目的——他们肢解了此方世界的天道。”   此话一出,本就虚无的空间蓦然陷入了一片寂静。   凤清韵攥着剑,神色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肢解了……天道?”   “没错。那些仙人曾说过,每一个世界都会经历混沌初开,有无相生的过程。”   “而后世界的道便与四象一起应劫而生。”   “据那些仙人所言,如果把道比作一个人的话,四象便相当于道的四肢。而混沌初开时,清气向上为天,相当于道之首,浊气向下为地,相当于道之躯干。”   “但唯有能孕育出麒麟,也就是相当于道之心的世界,才会有真正的灵气出现,也只有这些世界,诞生的生灵才有飞升之机。”   凤清韵蓦然想起了惨死的麒麟,事情突然像是珠子一般被整条线索串在了一起:“所以他们才拼着兵解的风险也要杀玄武——”   “没错。”钟御兰点了点头道,“玄武埋于东野,青龙沉于南洋……四象俱死,麒麟也没能逃脱,而后便是天崩。对于人来说,这便相当于砍去四肢,挖其心,断其头颅……”   “幸好天道非人,否则若遭此般劫难……无论是人是妖,恐怕都难以挺住。”   凤清韵听了钟御兰的感叹,不知为何只觉得心下发疼,他缓了半晌才疑问道:“可……那些外面来的仙人怎么会为了一方小世界而如此大废周章——”   “并非全是外面来的仙人。”钟御兰却摇了摇头道,“其中有不少攻伐者,实则为本界飞升之人,他们对此方世界的情况了如指掌。”   “是他们,背叛了孕育他们的世界,也背叛了他们的道。”   凤清韵呼吸一滞,更加不解了:“……从本世界飞升的仙人为什么要绝后来者的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一开始也不能理解,甚至直到在裂缝中走马观花,回到最初起点时,我依旧没能想清楚这个问题。不过哪怕当时的我在时空混流中回到了起点,却依旧找不到来时路了,我只能攥着麒麟角,破碎虚空去了临近的大世界,直到那里,我才意识到了一切问题的缘由。”   “我到的那个大世界叫做碧波,顾名思义,那个大世界中有一半的地方都是海洋,很多城市与修士都在海底修行生存。”   在钟御兰的描述中,一开始虽两个世界语言不通,修炼方式也迥异不同,但因为渡劫期的身份,她还是立刻就受到了那个世界的拥戴。   而随着逐渐掌握了本地的语言与文字,钟御兰终于发现了一个最致命的问题——除去她,碧波大世界的渡劫期修士加起来竟也不过四人而已,而且这还是数万年来,他们世界渡劫期修士最多的时候!   钟御兰蓦然意识到了不对,多方询问之下,却发现其余世界的情况基本和此地差不多。   一般大世界的渡劫期修士数量至多五人,少者两三。   中世界一二为多,而小世界中若能诞生一尊渡劫,便是足以夸耀到令其他世界艳羡的了。   就连凤清韵听到这里,也蓦然意识到了不对劲——从狐主口中可以知道,那些仙人称此方世界为“此方小世界”。   也就是说,他们所在的不过是一个最平平无奇的小世界,可就是这样一个小世界,在上古大战时居然拥有足以和仙人抗衡的渡劫期数量。   而在经过上古大战和天道肢解后的短短几千年间,历经了数不清楚的功法断代后,此方世界竟然又有了九位渡劫诞生——这还是不算钟御兰的情况下,实际上应该为十尊渡劫!   甚至超过了大世界数万年来渡劫期修士的总和。   凤清韵自小在此世界长大,完全没觉得一个世界上有九个渡劫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可听到这里他却忍不住变了脸色。   ——多一个两个可以说是天赋异禀,可整个小世界一下子出了十个渡劫,这怎么会不惹外人猜忌呢?   “没错,这就是问题所在了。”钟御兰一眼看出了他的想法,当即肯定道,“一个小世界,拥有此等不为人知的潜力,一定会招致祸患。”   “比如上古仅天狐一族便有九尊渡劫。”   ——所以天狐一族是最先被灭族的。   “我也是在那个世界,才终于想明白了,那些占尽此方世界的优势的人,在飞升后为什么扭头便要绝人后路。”   “毕竟听他们所言,仙界的仙位不限,但神位实际上是有限的,唯有大能耐者方能证得神位,而一旦心境不佳,便会被人取而代之。”   “为此,那些本就心境欠妥的仙人自然会把心思用在别的地方,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下界的仙人最后赢得那么惨烈。”   “其中故有上古之时,本世界的渡劫期修士实力强悍为由,更多的或许也是因为下界的仙人本就是仙人中低劣的那一部分。”   “但本世界的飞升者中也并非尽是如此……”钟御兰叹了口气道,“妖族通天老祖,乃是昔日天狐妖主的道侣,本已证得神位,听到风声后不惜放弃神位,破着玉石俱焚的念头也要下界阻止那些仙人的做法,可惜寡不敌众,最终与妖主惨死在北冥海。”   钟御兰说到这里却话锋一转道:“可我们是败了,但那些仙人胜了却也是惨胜,他们死的死残的残,有实力回到仙界的,便先一步离开,又施了法术将本世界与其他世界彻底隔绝,甚至用献祭之法断了本世界的飞升之道。”   “而那些濒死的,伤残的仙人,就被他们那些同伙和我们这些人一起,困在了此方世界中。”   “但那些回到仙界的仙人也并非彻底高枕无忧了,因为麒麟虽死,祂的心脏却下落不明。”   “最终他们也未能找到麒麟之心,只得出次下策,将整个世界封闭了起来。”   “我因机缘巧合,拿到了麒麟之心。而现在,麒麟之心,在你的剑中。”   钟御兰顿了一下后,轻声道:“清韵,天道之心选择了你。”   ——此方世界所有生灵能否挣脱桎梏,全在你一念之间。   凤清韵心下一颤,蓦然意识到了什么,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道:“大道三千,天衍四九而遁其一……此话的意思原来是说,此方世界的道看似已经消亡,但实际上尚有一线生机。”   钟御兰点了点头温声道:“没错。”   “那一线生机……”凤清韵好似猜到了什么一般,声音随之艰涩道,“是什么呢?”   “麒麟在遗言中说……能够被麒麟之心选中之人,必定是赤子无瑕,是最接近天道,也是为天道所钟爱之人。”   “故而由此人持麒麟心找齐其余四象之心,而后以己身为祭,持五相之心合于天道,便可绝地通天,再塑仙路。”   凤清韵心下一跳,攥着麟霜剑一时间有些茫然。   他听懂了那话里的意思。   ——合于天道,就是要他为天下人去死。   那种诡异的,宛如宿命般的感觉再一次浮上了心头。   幻境中的他攥着簪子于喜轿中摇上山巅,在万千人的跪拜中,献祭给龙神。   现实之下,那死去的天道又指名让他要手捧四象之心,以身为祭,合于天道。   钟御兰心头不忍,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此路艰险异常,需为天下人而牺牲,且切记不可暴露……清韵,作为师尊,为师其实不想你走这条路。”   “我……我愿意的,此事本就该有人牺牲。”凤清韵声音有些艰涩,脑子甚至没能回神,因此脱口而出了一个蠢笨至极的问题,“只是,我为什么不可暴露?”   然而话一出口凤清韵便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上古之战,仙人死伤惨重,可并非全部撤离,也并非全部死去。”钟御兰解释道,“有的依旧藏于本世界。”   “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找什么,藏于本世界的那些仙人或许记恨于那些率先离开,将他们与整个世界一起封印在这里的仙人。”   “可那些仙人内部或许有矛盾,但他们的根本利益是一致的。若是找不到他们想要的那东西,他们便要将整个世界封印起来,最终消弭殆尽,再威胁不到他们。”   “他们绝对不会允许有人复活天道,所以你绝对不能暴露在视线之下。”   凤清韵喉咙一紧,随之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道:“……您怎么能笃定还有仙人幸存?”   “因为杀了我的便是仙人。”钟御兰面色一冷道,“在碧波世界没有桎梏,他们的天道仍在,我于是有了飞升之感。”   “我原本想飞升后探得天机再回此方世界,可那些所谓的仙人却尾随我从时空裂缝中也来到了碧波世界,感受到我要飞升后,他们竟不惜兵解的代价也要来杀我。”   “为此甚至连累了整整一座鲛人城——!”   凤清韵闻言心下惊骇不已,蓦然抬眸。   钟御兰说到这里,几乎是声声泣血道:“那些所谓仙人甚至要把得知我存在的鲛人也斩尽杀绝,连他们的灵魂都不愿意放过!”   “为此我只能将整座鲛人水城收为小乾坤,可我竭尽全力能护住的也只有一颗未孵化的蛋,和他们其中一部分鲛人的灵魂罢了。”   ——那颗蛋身上竟然背负着此等血仇。   凤清韵心下难掩悲悯:“那些鲛人的魂魄依旧在城内吗?”   “不。”钟御兰摇了摇头道,“遗迹开启的那一刹那,那些灵魂已经去了轮回台,在此世界转生了。”   “我当时答应了他们……”钟御兰轻声道,“我答应了要为他们报仇,要让他们的灵魂得以安息。”   凤清韵攥紧了手心,半晌才道:“那您后来……是如何遭遇不测的?”   “当时我寡不敌众,实力受到了重创,境界也跟着跌落。眼看着飞升无望,我因此改了主意,决定无论死活都要将此事的真相带回本世界。”   “——那些仙人在此方世界时,实力似乎会受到些许压制。这或许也证明了,我们的天道确实只是濒死,并未彻底死亡。”   钟御兰道:“原本我想着将他们带到时空裂缝中绞杀,可在回来的时空裂缝之中,我因旧伤复发,再加上那仙人手中有一颗能够遮蔽气息的奇怪珠子,我在一时不察之下,被他偷袭而亡。”   “好在最后一刻,鲛人的执念与灵魂汇作一道屏障,共同织锦出了一匹超出灵器范围,直达仙器品阶的鲛人纱,那仙器与麒麟角一起,勉强将我的魂魄护送了回来。”   凤清韵听到这里心下猛地一跳,蓦然抬眸道:“师尊所说的那个仙人,难不成喜着红衣,面容清秀,外貌看起来不足弱冠?”   钟御兰面色一变:“你见到过他了?!”   “……他跟着慕寒阳一起进了遗迹。”凤清韵面色发沉道,“慕寒阳手里也有一颗掩蔽气息的珠子,以我和龙隐的实力都难以窥探,恐怕就是从他那里得出来的。”   钟御兰面色几变后,最终却恢复了平静:“也好……他看来暗伤尚未恢复,如若不然便不必如此鬼鬼祟祟了。既然他是跟着慕寒阳来的,倒刚好遂了我的愿。”   凤清韵心下一跳:“遂了师尊的愿……?”   “若是天道恢复,不但外面那些虎视眈眈的仙人一定会再次降临,本世界残存的那些仙人自然也不是傻子,眼看着你有所异动,自然会怀疑到你身上。”钟御兰说到此处,神色一时间冷得有些晦暗不明,“为此,若想你不暴露,明面上还需要一人,用来吸引那些仙人的注意力,为你做掩护。”   凤清韵听到这里,一下子明白了什么,脱口而出道:“……师尊是想让师兄去——”   “他已经不是你的师兄了。”钟御兰平静道,“从本尊放下那把火开始,我二人的师徒缘分便已经彻底断了。”   ——那把火?!   凤清韵微微睁大了眼睛,蓦然意识到了什么。   幻境内,慕寒阳被天下人架在高台之上,作为熄灭神明怒火的祭品即将被烧死时,高台之下的第一把火竟然是他师尊亲自点的。   一切像是冥冥之中的某种预兆,凤清韵心下生颤。   “我会把望月剑交给他,并且告诉他另外一个版本的故事,让他相信自己才是被麒麟选中的那个人。”钟御兰垂眸道,“我知道你想杀了他以绝后患,可只有他在明,你在暗,补天之事才能顺利进行下去。”   ——这是将慕寒阳作为饵,放出去任那些躲在暗处的仙人鱼肉啃食。   凤清韵听到这里蓦然想起,上辈子的天崩来得毫无征兆,或许黄泉女与其他同时失去声息的渡劫期大能就是同时被仙人所害。   而天崩降临,当他身死后以那种虚无的状态看到慕寒阳时……凤清韵有些后背发冷地想起,当时慕寒阳身边,似乎就站着那个状似无辜的连子卿。   ——慕寒阳前世当真是死于天崩,而非死于连子卿之手吗?   一切不得而知。   但眼下,对于钟御兰提出的明暗相交计划,凤清韵回神后忍不住指出了一个漏洞:“可麟霜剑在我手里,慕寒阳怎么会相信麒麟选中了他?”   “我会告诉他,真正的麒麟之心在望月剑中。”钟御兰道,“麟霜剑这名字是故意取出来掩那些仙人耳目的。”   凤清韵迟疑了一下道:“可以慕寒阳的性格……他未必会当真为了天下人,献祭自己,所以这故事他可能也未必会信。”   ——慕寒阳不会在相信这个故事的前提下选择拒绝,因为这样就不符合他那光风霁月的形象了,他只有在“合理怀疑”整个故事真实性的情况下,才会给自己拒绝的理由。   这一点,凤清韵和钟御兰都清楚。   但钟御兰闻言却依旧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他会信的,因为我还告诉他——”   “他就是那因为濒死而失去记忆的天道化身。”   凤清韵一愣,不可思议地抬眸:“您说……什么?”   钟御兰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道:“既然道是被肢解后才濒死的,且以天为首,以地为躯,更以麒麟为心,那祂为什么不能是个已经化形的人呢?”   凤清韵一下子被钟御兰编故事的能力惊呆了,回神后脱口而出:“这种故事慕寒阳怎么会——”   可他话说到一半却蓦然一僵,陡然意识到——没错,慕寒阳会相信的。   以慕寒阳的性格,他一定会相信的。   他那么自信,自诩天之骄子,又确实当了这么多年的天之骄子,在被打的像丧家之犬,修为与本命宝剑尽失的今日,听到自己便是天道化身的话,他又怎么会不信呢?   他不但会信,而且会会欣喜若狂地相信,而后忍辱负重地藏着踪迹开始寻找四象之心。   但在短暂的忍辱负重后,慕寒阳一定会忍不住把此“自己就是天道化身”这件事说出去的。   毕竟颜面和天下人的崇敬对他来说,比任何事都要重要。   凤清韵一下子沉默了。   正所谓希望越高,结局越惨,他在这一刻,甚至有些怜悯慕寒阳最终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从高处跌落时的悲惨。   甚至慕寒阳很有可能都等不到那一日。   待他因得意忘形而忍不住将秘密宣泄于口的那一刹那,藏在暗处的仙人便会一拥而上,将他撕杀殆尽。   就如同上古时肢解那真正的天道一样。   这个角色实在是太适合慕寒阳了,适合到凤清韵都忍不住提问道:“……师尊早就想好了,要让他作为饵吗?”   “不,其实我原本给你选的人并非是慕寒阳。”钟御兰闻言顿了一下道,“天道化身这种鬼话仙人本就不一定会信,再加上他还是个剑修,整个故事将来若是真能起到瞒天过海的作用,恐怕也得靠慕寒阳的他个人性格,毕竟三人成虎,他若是出去说得多了,信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不过大道无情。”钟御兰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无情道其实才是真正接近天道的最好选择,故而我原本决定的人选其实是——”   凤清韵意识到她的意思后,蓦然变了脸色,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道:“……不行!”   钟御兰停下话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嘴角还噙着些许笑意。   凤清韵这才意识到那只是钟御兰原本的假设,现在已经被她否决了,脸上一下子红了。   “——原本的人选其实是龙隐,但他的无情道已经破了,所以自然不能选他。我话还没说完,你怎么就急了。”钟御兰笑道,“就这么喜欢那条龙吗?”   凤清韵一下子红了脸,当即有些支支吾吾,一时间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不过你若是当真这么喜欢他……”钟御兰犹豫了一下,而后正色道,“清韵,你当真愿意吗?”   ——我当真愿意吗?   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蓦然回过了神。   一直以来回避的问题,终于在此刻无处遁形了。   凤清韵拎着剑,面色空白,终于无可避免地面对了那个现实——天道濒死,将祂的心脏交给了他。   要么他舍生取义,要么天下人共赴黄泉。   可他的龙呢?   他死后,龙隐该怎么办?   凤清韵有些茫然地卡在了这里,发现自己得不出答案。   于是他又忍不住想到,前世的龙隐面对类似的选择时,他是怎么选的呢?   龙隐若是选择死,或许凤清韵当真能重生,但那时陪在凤清韵身边的,可能就不再是那个走过千山万水只为来看他一眼的龙隐了。   那时的龙隐有犹豫吗?   凤清韵不得而知,他只知道最后那一刻,龙隐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死。   前世凤清韵只身面对天崩时,心头没有任何恐惧与迷茫,有的只是视死如生的坦然。   可眼下他的脑海中却忍不住想到——为什么要是我呢?   为什么要是我为天下牺牲呢?   可若是他不死,天下人该何去何从?   所谓大道无为,众生自渡。   但总要有人比其他人牺牲得更多一点。   修真者本就是逆天而行,大能耐者自然该比普通的凡人走兽,承担更多。   而且前人已将来路趟好,妖主、迴梦妖皇、通天老祖、剑尊……   一桩桩一件件。   前人的血泪扑洒成河,难道要因为他这一点小情小爱,葬送在他这里吗?   他答应了妖皇与妖主,要找到飞升之法,要让那在天崩之处苦苦支撑了上千年的怨偶得偿所愿,共同飞升。   “……我愿意。”凤清韵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坚定道,“请师尊相信,弟子一定不负所托。”   钟御兰心头百感交集,看着他忍不住道:“那你要告诉……你的龙吗?”   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心底有个很小很小的声音在此刻道:龙隐知道后一定会很生气的,一定会的。   甚至会比那一晚还要生气,不知道最后会疯成什么样。   若是凤清韵选择提前告诉他,或许龙隐还不至于那么生气,只是会很难过。   这种难过会持续到凤清韵离开的最后一刻,而后汇聚成江海,伴随龙隐飞升……   不,以凤清韵对他的了解,他不会飞升。   若是凤清韵当真在此方世界合于大道,龙隐势必会选择不飞升,他会永远待在这个世界,直至天人五衰,兵解而亡。   钟御兰眼睁睁看着她的徒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而后他前所未有地坚定道:“不,我不会将此事告诉龙隐的,也请师尊保密,直至……”   “直至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会把这个秘密,守到死去的那一刻。   若是当真败露,要直面龙隐的怒火……   不,凤清韵逃避似的在心底否定了这个可能,不可能败露的。 第45章 威胁   钟御兰听到凤清韵的话后, 握着望月剑蓦然闭了闭眼,心下陡然泛起了无边的不忍。   她的徒弟明明对这世间依旧充满了眷恋,明明才找到相携之人……他明明才只有三百岁。   可世事无常, 天崩之时,凡人只有三岁的孩童也会在滔滔不绝的黄泉水中哭泣。   灾难不会因为年纪而放过任何人。   “……为师定然不会告诉他的, 你且放心。”钟御兰心下实在难掩悲痛,忍不住提醒道,“但你要想好了, 便是外界也没有只身合于大道的先例……合道最终结果如何, 谁都不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能否转世,甚至又是否能有来生,都是未知数……清韵,你要想明白了。”   钟御兰说得隐晦, 话里话外没有把路说死, 还保留了对凤清韵未来之路最美好的期许。   可两人实际上都明白,哪里还有什么来生。   合于大道听起来似乎是无数修真者最终也是最纯粹的理想,不老不死, 与天地同寿,然而实际上却是失去思想、行为, 甚至失去一切。   这和神魂俱灭又有什么区别?   凤清韵对此心知肚明, 他更知道, 钟御兰以这样一种委婉的方式, 把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他面前,为的就是让他放弃。   可他放弃之后怎么办呢?   把麟霜剑扔掉?捂着耳朵开始掩耳盗铃, 全当无事发生, 和龙隐四处逍遥自在,等着麒麟心再去找到下一个替死鬼吗?   那这样的他和慕寒阳又有什么差别?   那些经受了数千甚至上万年苦难的前辈, 就因为他的一点小小退却,就要让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努力付之东流吗?   钟御兰可以因为一片舐犊之情,将是否要牺牲的选择交给凤清韵。   凤清韵却不能因为一己私情,当真选择弃天下于不顾。   “多谢师尊告知……”他深吸了一口气,握着麟霜剑郑重承诺道,“我已经想好了。”   钟御兰一哽:“……你当真想好了?还是要走这条路?”   “嗯。”凤清韵声音依旧不大,但一如既往的坚定,“我走之后,仙宫还有若琳,天下继往开来,自有后人传承。虽道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可我等修仙之人,自当为人先,为天下先。”   “若是不然,哪怕是苟且偷生到最后一日,也是愧对黄泉,羞见先辈。”   凤清韵一字一顿说得并不激昂,反而无比平静,好似这些道理对他来说无比理所当然。   可他却从未以此夸耀过自己,更不以此为标榜。   钟御兰闻言心头一热,看着他只觉得说不出的欣慰,又觉得说不出的心酸。   他只有三百岁而已,不过是个刚刚开了花的小蔷薇。   为什么就要遭遇这种事呢?为什么偏偏天道就选了他呢?   这到底算是天道的偏爱,还是祸患呢?   然而对于这个问题,谁也给不出答案。   “四象之心中的玄武之心,龙隐已经给了我。”凤清韵已经开始思索接下来的路了,“朱雀遗骸传闻在某去过朱雀遗迹的修士手中,找到他或许便能找到朱雀之心。”   钟御兰闻声回神,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   凤清韵道:“但剩余的白虎与青龙之心呢?师尊窥探过上古之事,对此二者可有眉目?”   钟御兰稍微收敛了情绪,垂眸思索了片刻道:“龙本代表着帝王。而青龙属木,主东方,或许可去东方凡人的地界,寻找其踪迹。”   “白虎属金,主西方,若青龙当真在主宰生机的人间,那白虎之心,或许可以去黄泉界一窥究竟。”   黄泉界……又是黄泉。   凤清韵闻言微微蹙眉。   从前世天崩开始,好像冥冥之中就有一股力量,指引着他们向黄泉而去。   但今生开始,似乎又有一股无形的阻力,每当手头之事尘埃落定,他们即将要启程去黄泉界时,便总会冒出新的事挡住他们的去路。   黄泉界到底有什么?前世天崩之时黄泉水漫灌……又到底寓意着什么?   凤清韵心下充满了谜团,面上正准备问,一抬眸却见钟御兰的魂体竟比刚刚初见时,透明了数倍。   他心下猛地一跳:“师尊,您这是——”   钟御兰闻言才想起来低头观察自己的状况,见状也才意识到,自己恐怕是时候不多了。   不过这也在她意料之内。   毕竟两人已经说了这么久的话,再加上她为了掩人耳目,动用了麒麟角的最后一丝力量,强行把空间和自己的魂魄分为了三份,以此达到将三人分开同时交流,进而瞒天过海的故事。   甚至为了骗过不同的人,她给自己三份魂魄篡改的记忆都是不一样的。   三份之中,只有一份魂魄的记忆是真,剩余两份俱是假象。   然而只有骗过自己,她才能当真做到骗过其他两人。   哪怕是渡劫期的魂魄,也经不住劈成三份还肆意篡改使用。   眼看着钟御兰魂魄的透明度越来越高,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后,凤清韵的面色不由得一白。   “看来是时间快到了。”钟御兰本人却并不在乎,反而笑了一下后轻声安慰到,“不要哭,清韵。若是有一日去了人间,说不定我们还能再相遇。”   钟御兰本就是人间屠夫的女儿,轮回后依旧投人胎的概率十分大,故而她说此话倒也不全是安慰。   凤清韵闻言想扯起嘴角,让离别不显得那么伤痛,可他最终却失败了,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蓄满了眼底。   钟御兰见状连忙转移注意般轻声问道:“好孩子,别哭。趁着为师还有用,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想问的?”   凤清韵擦了擦眼泪刚想摇头,蓦然间却想起了什么。   他顿了一下后立刻拿出了那鲛人蛋。   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眼角有些红,似是刚刚哭过,周身的气场也很低,于是它连忙安抚般蹭了蹭凤清韵的手心。   凤清韵呼吸一滞,随即揉了揉它的蛋壳,忍着悲痛道:“我没事。”   言罢他擦了擦眼泪,拿出了原本装着蛋的那枚宝匣,从中取出了那个刻着水波纹的玉璧递给了钟御兰:“这是我和龙隐偶然之下得到的鲛人蛋,盒子则是用来装祂的宝匣。匣子和里面的珠宝玉璧恐怕都是祂父母准备给祂的,只是上面的字我们实在看不懂,还请师尊解答一二。”   钟御兰接过玉璧,垂眸看完后了然道:“这上面写的确实是这枚蛋的父母留给祂的话。”   蛋似是能听懂人话一样,一下子滚了起来,像是支起耳朵在听一样。   凤清韵也紧张道:“写了什么?”   “正面的上半段刻了很多字,但之后又涂掉了,现在已经看不清了。”钟御兰道,“只有后半段被保留了下来,大概意思是,‘孩子,若你当真能够孵化出来,便已经是我们乃至整族的幸运了。所以我们对你没有任何多余的期许,只希望你能够开心地走过之后的每一天。’”   凤清韵闻言一怔,随即久久不能回神。   在最终的绝望,眼看着同族人被屠戮的声声泣血之下,那两位鲛人夫妻拥着自己不知道还能不能孵化出来的孩子,绝望而悲愤地在玉璧上修修改改。   可最终,他们却在看向那枚蛋的一瞬间,硬生生将那血海深仇咽了下去,只给自己的孩子留下了一句希望祂快乐。   凤清韵过了良久才轻声道:“……那反面呢?”   “反面的话似乎是留给愿意养育这颗蛋的好心人的。”钟御兰翻过玉璧道,“上面写着,这些珠宝匣子里的鲛人纱是他们所剩无几的全身家当,他们愿意把这些全部留给抚养他们孩子长大的好心人。”   “还特意指出,那些珠宝是他们的鱼鳞所化,比泪珠所化的珠宝更加纯粹,可以用来炼制极品法器。”   “对于如何养育这颗蛋,他们别无要求,只有一点,他们无比殷切地恳求好心者不要让它当妖宠。”   “他们说,把蛋孵化出来后,它的眼泪也可以化作珍珠,虽然年幼,但那些眼泪化作的珍珠也可碾作粉炼制丹药,他们祈求以此作为它的抚养费。”   念完这一段,钟御兰几乎是和凤清韵一起沉默了。   唯独什么都不明白的蛋轻轻“看”了“看”情绪似乎有些低落的凤清韵,而后安慰般蹭了蹭他的脸颊。   为父母者,宁愿在濒死时挖下鳞片,不惜加快自己的死亡,也要护住自己孩子的最后一丝自由,不愿让它做了别人的妖宠。   钟御兰心头就像是被刺了一下一样,死死地攥紧了那块玉石。   凤清韵心下泛着难以言喻的酸楚,他轻轻摸了摸那颗蛋小声而坚定道:“我不会让你成为任何人的妖宠的,我保证。”   钟御兰看着这一幕,心下像是被一计闷锤砸过一样。   可惜她的泪已经流干了,再流不出分毫了。   可时至今日,她的一切悔恨与痛苦,最终却找不到一个宣泄的途径。   恨自己,自己已经死到仅余残魂在世的地步。   恨天道?   她甚至连天道不公的话都说不出口,因为连天道都已经被入侵者肢解了。   她已经怨无可怨,没有任何退路了。   此方世界本就是战场。   上了战场上的每一个人都将为整个世界的存活而付出所有心血,直至油尽灯枯的那一刻。   没有人是例外。   似是看出了钟御兰心头的愤懑,凤清韵摸着蛋壳宽慰道:“上古之战时,那些仙人来势汹汹,一鼓作气都没能彻底消灭整个世界。”   “如今他们的气势只会是再而衰,三而竭,而最终等待他们的,只有消亡。”   “所以您就安心地离去吧。”凤清韵压下心头无边的悲恸,看着钟御兰浅笑了一下,“这么多年来,您辛苦了。弟子会继承您的一切意志,替您走完剩下的路的,请您放心。”   直到此刻,钟御兰魂魄中所剩无几的力量已经不足以支撑她说话了。   听到凤清韵的承诺,她最终   笑了一下,最后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而后彻底消散在了空间中,点点光线逸散开来,宛如满天星斗。   ——她去轮回了。   本就是因她执念与麒麟角共同构成的空间,在她消散的一瞬间,立刻就出现了消散的迹象。   空间骤然分崩离析,凤清韵当即便从中被挤了出来。   他尚未来得及从那种巨大的悲恸中回神,耳边便传来了一声巨大的刀鸣声。   凤清韵一愣,蓦然回头,却见无数或消散或未消散的玉楼之间,一道磅礴的刀气骤然斩下,而它所要追杀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浑身是血的慕寒阳!   眼看慕寒阳的状态是无论如何也撑不住这一刀了。   凤清韵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剑尊交代之事蓦然在脑海中浮现,他想也未想,反手抽出麟霜剑,悍然冲了上去:“等等,龙隐——!”   龙隐闻声一顿,似是以为他要亲自夺慕寒阳性命,故而当真停了动作,甚至还看向他这边,邀功似地挑了挑眉。   可下一秒,铮然一声——麟霜剑竟然架在了魔刃上!   空气好似在此刻彻底凝滞了一样。   龙隐的表情一下子僵在了脸上,而后他蓦然抬眸,不可思议地看向凤清韵。   他似乎从未想过,凤清韵会为了慕寒阳而对他拔剑相向。   凤清韵被他那眼神刺得心下蓦然发紧,一股说不出的酸胀顺着胃便泛了上来。   慕寒阳此时的实力已经因为方才龙隐的追杀而降到了化神,原本那张俊脸也被龙隐打得鲜血直流,几乎没一处好地方。   他整个人明明看起来狼狈到了极点,可纵是在这种状态下,看到眼前这一幕,他却依旧能扯着嘴角笑得出来:“我早就说了,清韵会帮我的,你还不信。”   他说着顿了一下,面色扭曲地吐出了一口鲜血,抬手擦去嘴角的血后,才带着无边的恶意与妒忌道:“下贱的魔物,你才是败——”   他话音未落,凤清韵方才明明还是一副做错了事不敢跟龙隐对视的心虚模样,听到他这话后,却蓦然冷了脸色,扭头带着极端的厌恶悍然挥下一剑!   慕寒阳脸色一下子发白,避无可避之下,竟被凤清韵当即砍掉了右手!   鲜血飞溅间,望月剑应声而落。   凤清韵看向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愤懑与厌恶:“闭上你的狗嘴。”   慕寒阳痛得面色扭曲,攥着望月剑在玉台上蜷缩成了一团,额头冷汗直冒,此刻他的脑海中却没有怨恨,反而浮现了一句话——   原来清韵断枝之时,经历的竟是此等痛苦吗?   那如今我把他遭受的一切都还回去,他会不会原谅我?   他能不能……再看我一眼?   可惜他心头的苦苦哀求得不到任何回应,凤清韵前脚刚砍了他一根手臂,后脚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便紧张无比地看向了龙隐。   似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想以此邀功求和解一样。   然而他便是断了慕寒阳一臂,甚至断的是用剑的右臂,却也说明不了什么太大的问题。   因为两人此刻都心知肚明——凤清韵确实不打算杀慕寒阳。   龙隐对慕寒阳的挑衅从始至终充耳未闻,眼下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凤清韵,那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他在等凤清韵给他一个答案。   然而凤清韵完全没想到一出来就要面对此事,一时间头皮发麻,根本没想好该编什么故事糊弄龙隐。   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想编。   他知道龙隐在等他一个答案,然而苦涩在他的口腔中弥漫,最终,他却蓦然闭了闭眼。   慕寒阳见状,明明身处剧痛之中,神色却一下子得意起来。   可没等那个既扭曲又充满血腥味的笑完全展现出来,凤清韵睁开眼后,对他说的第一个字却让他蓦然僵在了原地——“滚。”   见他没有反应,凤清韵又冷声补上了一句:“你是现在滚,还是等本尊把你四肢全部砍断,修为一废到底后再滚?”   慕寒阳闻言终于回了神,对上凤清韵冰冷且厌恶的眼神后,他蓦然意识到这人是认真的。   因为钟御兰的遗言,他确实不会杀自己,但除此之外的事却不一定了。   凤清韵眼睁睁看着慕寒阳像个丧家之犬般面色扭曲,几次想要开口说出“我可是天道”之类的话,好在这人足够惜命,最终硬是为了保命,把这话咽了下去。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周围有没有仙人正在看着这一幕,以他化神期的修为,莫说是残仙,便是他昔日在魔道的仇家恐怕都能弄死他。   想到这里,慕寒阳用仅剩的左手强撑着望月剑,咬牙渗着血站了起来。   他起身时下意识警惕地看向龙隐,似是觉得对于此刻的龙隐来说,凤清韵的态度不一定管用,他放自己走的举动反而会激怒龙隐。   可出乎慕寒阳意料的是,龙隐从始至终没看他一眼,眼下听到凤清韵让他滚后,龙隐一眨不眨地看了凤清韵半晌后,竟当真收了刀。   慕寒阳见状心下惊疑不定,凤清韵见状心底却蓦然一颤,随即涌出了一股掺杂着酸痛的暖流。   ——他真的做到了。   龙隐曾经答应过凤清韵,不再因慕寒阳之事吃醋动怒。   而如今,他便真的没有再因为此事和凤清韵动气吃醋,反而当真停了手,愿意让他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人离开。   因为他相信凤清韵会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然而信任就像是一把剔骨刀,刮去一切名为谎言腐肉,让人痛彻心扉。   沉默在空气中弥漫,两人谁都没有看一眼慕寒阳。   那些矛盾、爱恨、信任与不解,都只是他们之间的私事,与外人无关。   慕寒阳原本想得意,眼下却也得意不出来了。   他脑海中不禁浮现了钟御兰不久前,面对他时那副厌弃但又无可奈何的说法——“你是天道化身,我杀不了你,为了天下人,我会让清韵放你走。”   “但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门下弟子,他也不再是你的师弟。”   “师尊——”   “不要喊我师尊。”钟御兰毅然决然道,“我已经让他去帮你寻找四象之心了,若你当真还有一丝旧情……”   她痛心疾首道:“不要再执念于清韵了,天道,你的情意只会让他深陷泥潭,放过他吧!”   天道……   钟御兰说了那么多发自肺腑的劝阻,慕寒阳却只听到了这两个字。   天道!   慕寒阳细细品着这个称呼,脸上红肿混杂着血水,嘴角终于突破一切桎梏,不受控制地上扬。   那魔物便是龙神,又能如何呢?   幻境都已经破了,出了他的一亩三分地,如何与真正的天道抗衡?   至于自己被清韵砍掉的右手便更不值一提了,只是短时间内持不了剑而已,待他拿回四象之心,待他回归道统,正坐神台……   慕寒阳一眨不眨地看着凤清韵,好似要把这人刻在眼底一样,所有的一切悔恨在这一刻全部凝结成了更加扭曲的情绪。   于是他开口,语气间充满了扭曲的愤怒,却又夹杂着极度自信的势在必得道:“清韵,师兄知道玄武之心在你手里,我现在不逼你,但你也别忘了师尊同你交代的话——我在天门大典等你回来见我。”   ——他吃定了凤清韵会为了天下人,将玄武之心交给他。   这人果然自负到了极点,甚至不用凤清韵再演什么,他便果真相信了钟御兰为他量身编出来的故事。   他明明断了手,此生所有修过的剑法全部付之东流,只能从左手从头再来,对于剑修来说简直比死亡还要痛苦的经历,慕寒阳居然还能笑出来。   他就那么当真以为自己是天道化身,当真以为断臂不足为惧,因此做着痴心妄想的弥天大梦。   看着慕寒阳像小丑般洋洋得意地叫嚣着,本该是无比好笑的一幕,可凤清韵心乱如麻,怎么也笑不出来。   心烦意乱之间,耳边还有狗在狂吠,凤清韵忍无可忍地又吐出了一个滚字。   慕寒阳面色一僵,似是想当着龙隐的面再说些什么挑衅而解恨的话,可当他感受到身上的伤势后,他却咬了咬牙不敢再继续下去。   最终他深深地看了凤清韵一眼,随即和他曾经的那个狐朋狗友齐江一样,捂着断臂,像个被猫咬去半边身子的老鼠一样,苟延残喘着逃跑了。   昔日的寒阳剑尊,眼下当真像龙隐曾经所说的丧家之犬一样落荒而逃,可两人站在依旧原地,谁都没有动。   凤清韵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面沉如墨的龙隐,他就像是妖族那些泛了弥天大错,却迟迟编不出谎来圆的幼崽一样,一时间头皮发麻,心头不住地发紧。   遗迹早在凤清韵出来时就开始崩塌,而眼下,眼看着一座座玉楼坍塌消弭,镜都的原貌终于逐渐暴露了出来。   最终还是龙隐率先开口服了软,给了两人一个台阶下:“对于放走姓慕的一事,本座觉得自己该向你讨一个理由……宫主觉得呢?”   直到这一刻,龙隐都还相信他是有苦衷的,语气间虽然压抑,可他话里话外的态度依旧称得上平和,和发疯的那晚比起来已经正常太多了。   然而凤清韵却宁愿他疯一点,哪怕发狠一些也好,因为他什么都编不出来,连敷衍龙隐都做不到,只能死死蹙眉,手指紧紧地握着麟霜剑。   而龙隐在此刻居然表现出了出乎意料的耐心。   就那么过了足足有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凤清韵终于张了张嘴,斟酌着想让自己显得自然一点:“我原本以为不用解释理由了……师尊没同你说吗?集齐四象之心便可复活天道。”   龙隐不置可否,就那么看着他编。   凤清韵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但要想真正复活天道,还需要一人手持四象之心合于大道,方可如此。”   凤清韵本就不擅长编谎话,眼下说出来每一个字他都感觉是假的,他自己都不信,却只能硬着头皮往下编。   而刚好与之相反的是,龙隐最擅长的就是说谎。   凤清韵被他骗了不知道多少次,眼下清楚地知道,他若是当真全部用谎话来糊弄此人,这活了不知道多少万年的龙肯定能听出来。   故而他只能往真里掺假话,企图蒙混过关。   “可只身合于大道,本就与死无异。好在天道之心便在麟霜剑中,故而这补天之人,实际上由我来选。师尊给了我两个人选,一个是慕寒阳,一个是你。你是无情道出身,更接近天道,师尊也劝我选你……”凤清韵其实一撒谎就想移开视线,但眼下他忍着本能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的眼睛,想让自己显得真诚一点,“但我不想让你死,所以选了他。”   凤清韵自觉自己说得无懈可击,实际上漏洞百出,再配上他那副一看就不对劲的神态,龙隐能信才是有鬼了。   他先前跟钟御兰说的那些豪言壮语全被现实无情地击碎了。   说什么不会让龙隐知道……实际上以两人的阅历差,根本不是他想瞒就能瞒的。   龙隐垂眸和他对视了半晌,凤清韵被他看得汗毛倒立,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编的瞎话这人信了没有。   正当他心下打鼓时,下一刻,龙隐突然毫无征兆地逼近,蓦然缩短了两人的距离,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道:“本座看起来有那么好骗吗,凤清韵?”   这几乎是有记忆以来,这人第一次连名带姓唤自己,凤清韵当即头皮发麻,汗毛倒立,若是本体能显露出来,他的花瓣恐怕都要合拢起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就要坦白从宽了。   可千钧一发之际,凤清韵硬是咬死了牙关,攥着麟霜剑没有开口。   “不愿意说?”见他明显心虚还是咬紧牙关不说话,龙隐眯了眯眼,终于第一次在凤清韵面前展露出了一丝作为魔尊的本性。   “没事,不愿意说就别说了。”他于是抬眸看向遗迹彻底消退后,露出的心魔城,最后一次警告道,“不过本座需要提醒你的是,别忘了这里可是能映照出心魔的镜都。”   凤清韵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但当他明白龙隐的言外之意时,随即蓦然睁大了眼睛,整个人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下一刻,那人带着冰冷怒火的声音在他耳边再次响起:“你见过全部用镜子做成,专门用来审讯的房间吗?”   “在那种地方,加上被你惹出的心魔一起,凤宫主觉得,自己能撑多久?” 第46章 坦白   凤清韵听到此话后面色当即就变了, 睁圆了眼睛道:“等等——”   龙隐几乎是刚好威胁到了他的痛点上,凤清韵头皮发麻间下意识开始给自己找补:“师尊曾告诉我,青龙之心可能在人间,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不如去的路上再详细跟你解释——”   龙隐一句话就戳穿了他的心思:“现在编不出来, 所以去的路上再详细跟本座编是吗?”   凤清韵:“……”   龙隐冷笑一声,拽着他的手腕,冷着脸就要往外走。   凤清韵当即变了脸色, 却见周围玉城彻底消散, 露出了镜都的底色,龙隐那架势俨然是要把他往镜宫拉。   以明镜台那种恨不得把心魔养得取代自己的精神状态,谁知道他那镜宫里到底有什么?!   说不定还真有龙隐所谓的全用镜子装潢的寝殿!   凤清韵只要一想起那画面就头皮发麻,当即不由分说地把手往怀里拽, 恨不得把本体变出来绑到临近的树上。   只能说养儿防老不防老不知道, 但防贼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熟悉的女声骤然响起:“师兄!前辈!我找你们好久了,整个遗迹都没你们的影子, 师尊她——”   两人闻声间动作俱是一顿。   白若琳话说到一半,看到他们俩拉拉扯扯的一幕后, 一下子就睁大了眼睛, 话音也跟着戛然而止。   半晌她才眨了眨眼道:“您二位这是……?”   其实她找不到这两人完全正常, 毕竟他俩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最终钟御兰用麒麟角创造出的那个空间中。   不过白若琳不知道此事, 还在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两人。   好在龙隐再怎么发疯,也不好在小辈面前落凤清韵面子。   凤清韵暗暗用力一抽, 终于把手从龙隐手中抽了回来。   龙隐本就不快, 见状当即眯了眯眼,凤清韵被他看得头皮发麻, 只能硬着头皮不看他,扭头同白若琳道:“我们在遗迹中因机缘巧合进到了一个空间内,见到了师尊……你刚刚说师尊怎么了?”   他眼下端的是一副正直的模样,好似方才被人拽着手,害怕得恨不得把叶子都给蜷缩起来的人不是他一样。   “你们见到了师尊?”白若琳当即惊喜道,“她老人家还好吗?!”   这姑娘也是心大,也不知道是仗着凤清韵在这有恃无恐,还是当真全然不知,竟对龙隐周围低沉的气压熟视无睹。   “她……”凤清韵竟不知道该说好是不好,最终只得如实相告道,“她去投胎了。”   “啊……”白若琳闻言一愣,一时间倒也没有那么悲伤,只是有股理所当然的茫然,半晌才道,“倒也是该投胎了……就是不知这次能不能投到富贵人家当个大小姐……”   凤清韵闻言一下子笑了:“她老人家说不定就喜欢杀猪呢。”   龙隐在一旁沉着脸,眼见他们俩一个是在这铁了心的拖时间,一个则是什么也不懂就陪着他聊。   龙隐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沉声打断道:“赶紧言归正传,剑尊怎么了?”   白若琳被他呛得一愣,随即看向凤清韵,那眼底的意思大概是:他这又发什么癫?又吃醋了?   龙隐就在身后虎视眈眈地看着,凤清韵完全不敢接她的茬,只能老老实实道:“说的对……你刚刚说师尊怎么了?”   白若琳闻言看了看凤清韵又看了看龙隐,一副痛心疾首,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模样。   但最终她还是从怀里拿出了那个褪色的储物袋:“这是师尊……在你们拜完堂之后给我的,我想着师兄可能有用,所以特意在此处等你们。”   凤清韵一愣,垂眸盯着那袋子,心头一下子泛起了万千波澜,但半晌后,他却摇了摇头把储物袋还给了白若琳:“既然是师尊给你的,还是由你来保管吧。”   白若琳攥着储物袋,也没推辞,不过神色间还有些犹豫。   凤清韵正愁没天可聊,连忙道:“怎么,还有什么事?”   然而很快他便后悔了。   因为白若琳闻言犹犹豫豫道:“确实还有一件事……我出来时看到慕寒阳和他那个朋友了,再过不久就是天门大典……师兄为何不直接杀了他?是还有什么考量吗?”   凤清韵:“……”   这姑娘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典范,凤清韵只感觉后背好似瞬间起了一层火,被人看得如芒在背,整个人好似要烧起来一样,连忙清了清嗓子道:“现在不是杀他的时候……”   说完,凤清韵又把方才编出来哄龙隐的话重复了一遍,然而这话他自己都不信,说话时几乎不敢去看龙隐的眼神。   好在白若琳不是龙隐,听着听着便睁圆了眼:“……当真?”   这姑娘好骗得很,连凤清韵两三句都能哄住她。   “自是当真。”凤清韵借由跟龙隐待了这么长时间学来的资本,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点头道,“不过师尊同他所言的话,恐怕未必和跟我所说的一样。”   “那肯定啊!”白若琳心直口快道,“说什么合于大道……这不就是让人去送死吗?”   她不知道真正要去送死的实际上是凤清韵,也并未察觉到,凤清韵因为她一句话,面色间产生的微妙变化。   龙隐见状当即蹙了蹙眉,凤清韵连忙移过脸,勉强压下神色没敢去看他。   白若琳完全没看出来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继续就着先前的话语道:“不过这种事情师尊居然能劝动慕寒阳?他不是向来慨他人之慷惯了,这种为天下人去死的事他当真答应?师尊到底是怎么劝的?”   凤清韵等的就是这句话了,正所谓最完美的假话就是九成假话掺一成真话。   他于是当即清了清嗓子道:“师尊对此早有预料,她因此告诉慕寒阳——他便是天道化身。”   这话是凤清韵方才不曾跟龙隐说过的,但确实是真话,配上他刚刚精心编的那个故事,听起来好像确实足够蒙混过关。   然而此话一出,龙隐闻言不知为何蓦然一顿。   凤清韵只当他是心头惊讶,但这人当惯了上位者,一时间不愿意在小辈面前表露出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白若琳闻言则是愕然地睁大了眼睛,和凤清韵第一次听到这话时一样震惊:“啊?!这么离谱的事,慕寒阳会信?他多大的脸啊?”   凤清韵道:“他已经信了。”   白若琳:“……”   凤清韵又补充道:“他让我拿着其余四象之心,在天门大典时去找他。”   白若琳面色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她似乎对她曾经那个大师兄的愚蠢与自大还不够了解,回神后面色间一时有些一言难尽。   不过她缓了一会儿便意识到了钟御兰的计划:“那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要找齐四象之心,然后让蠢货炼化后只身合道,咱们世界的天道就能复活了吧?”   凤清韵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没错,是这样的。”   “挺好。”白若琳一无所知地点了点头,“但凡选别的什么人当这个倒霉蛋,就算是个不认识的人,我恐怕都要难受几天,眼下看,就他最适合这角色了。”   凤清韵闻言心下一跳,垂眸没有说什么。   龙隐见状又眯了眯眼,但依旧一言不发。   “说起来既然要找齐四象,玄武之心已经在师兄手里了吧?我听说朱雀遗迹原本是在妖界与魔界的分界线出现的,那朱雀之心恐怕也在那两界。”白若琳说着自告奋勇地拍了拍胸脯道,“我跟妖界熟,我替你们去找,您二位去找剩下的两相便是了。”   凤清韵听到这里却有些忍俊不禁:“你不过去妖界呆了几天,怎么就敢夸下海口,说自己跟妖界熟了?”   白若琳一顿,红了脸颊道:“……哎呀,师兄你就别管我怎么熟的了!反正不论如何,朱雀之心包在我身上就是了!”   “好好好,那我们就等你好消息了。”凤清韵勾了勾嘴角道,“不过你若是当真拿到了朱雀之心,到时候先交给我便是,待天门大典时,我将四象之心一起拿去给慕寒阳,省得你见到他再生不快。”   凤清韵给的解释算是有理有据,但哄小姑娘是够了,哄龙似乎就有些不够了。   龙隐听到此话后心下几乎是瞬间就升起了什么猜测,面上倒是并未表露出来。   白若琳还傻呵呵的,完全不觉得凤清韵话里有什么,满口答应地拍了拍胸脯:“师兄放心,此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她似乎很急着回妖界,接了这活后马不停蹄地就想走:“匡扶天下之事刻不容缓,我就不在这里多呆了,马上就启程。师兄和前辈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凤清韵心里正为自己方才说过的话打鼓,也不知道龙隐信了多少。   眼下一听到白若琳要走,凤清韵吓得恨不得把花瓣都给蜷缩起来,但他又不好意思开口让一个小姑娘留下陪自己,只能面上端起当师兄的架子,语重心长道:“没什么其他要交代的,只是你这此去了妖界还是要端庄谨慎,不要仗着自己有几个狐女姐姐就蛮横跋扈的,更不要给狐主惹事。”   “……我只有一个姐姐而已,哪有很多!”白若琳下意识为自己的忠贞辩白道,不过面对剩下的嘱托,她倒是满口答应道,“我到那儿肯定乖乖地干活找朱雀之心,哪有空惹事啊,师兄放心便是了。”   眼见着姑娘乖巧,说什么她都满口答应,凤清韵也不好再强行拉着人聊什么,只能和龙隐一起跟她告别。   白若琳自觉自己知道了慕寒阳最终的结局,也知道了此方世界有救,大家总算飞升有望的事实,于是一时间浑身舒坦,挥了挥手后兴高采烈地便走了。   和她一样离开的人不在少数,虽然理由不同,但经过遗迹开启,不少修士多少都从中得到了些许机缘,于是他们一时间也顾不上心魔之事了,遗迹刚消散,便马不停蹄地离开了。   原本颇有些热闹的镜都一下子安静了下去,显得有些萧瑟,但没了人气后,那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理念建下来的镜宫,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更显圣洁了。   凤清韵一看到那巨大的镜面就浑身起鸡皮疙瘩,然而眼下人去城空,他已经避无可避了,只能吞了吞口水,转身硬着头皮同龙隐道:“连若琳都知道飞升之事乃天下大事,青龙之心或许就在人间,要不还是路上我再——”   可龙隐只一句话便让他哑住了:“本座已经让明镜台去演算青龙与白虎之心的位置了,明日一早便能给出具体方位,此法不比你大海捞针快得多?”   此话一出,凤清韵再没了逃避的借口,只能咬紧牙关站在原地不语。   龙隐见他如此不见棺材不落泪,忍不住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抬手握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就要往镜宫走。   凤清韵眼下看见那座宫殿就头皮发麻,脚就和粘在了地上一样,移动不了分毫。   龙隐见状挑了挑眉,两人就这么微妙地僵持了片刻,下一秒,龙隐蓦然出手,搂着凤清韵的腰作势就要把人抱起来。   “——?!”   大街上虽然没有原来那么多人,但零星之间还是有几个的。   龙隐这不要脸的程度简直完美克制凤清韵脸皮薄这一特点,而且本就是他理亏,自然不能当真跟对方动手,最终只能红着耳根咬牙道:“你放我下来……龙隐……!我自己走!”   最终凤清韵木着脸被人攥着手腕拽到了镜宫殿内。   一路上他大脑纷乱,但确实想明白了一些事,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他面对钟御兰时信誓旦旦,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甚至还夸下海口说什么自己不会让龙隐知道的。   然而他当时救世主心态上头,完全忘了自己和龙隐之间的阅历差。   他两世加起来活了才不到一千岁,他连慕寒阳那种人都看不穿,到底是哪来的自信能骗过龙隐?   意识到这一点后,凤清韵深感前路惨淡,走到宫殿门口时,他甚至还在祈祷明镜台或者他的心魔能出现,随便捡着什么话题拦着他们聊一会儿,好让他用浆糊一样的脑子想想对策。   可惜无事发生。   而且不止明镜台没出现,整个镜宫就像是为龙隐建的一样。   这人拽着他堪称畅通无阻地走在宫内,一个出来拦他的人都没有。   ……这破魔界还有没有王法了?   龙隐却在此刻蓦然站定,扭头看向凤清韵。   他本就比凤清韵高小半头,此刻眯了眯眼,压迫感几乎扑面而来道:“在肚子里腹诽本座呢?”   凤清韵一哽:“……我没有!”   龙隐一哂,显然不信。   他扭头看向那间门扉闭合的寝殿,语气在平静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危险:“最后一次机会,说不说?”   “……我先前说的都是真话。”凤清韵垂死挣扎道。   龙隐眯了眯眼:“看来凤宫主是打算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凤清韵实在想不出什么糊弄的话来,只能硬着头皮心想他又不能当真把自己怎么着,可当龙隐蓦然打开那扇门的一瞬间,凤清韵一下子便愣在了原地。   ——铺天盖地的镜子,铺满了整个寝殿。   或者说不应该用铺这个字,因为整个寝殿本就是用镜子制成的。   无数面洁白的镜子瞬间一起倒映出了凤清韵的模样,那种过于诡异的样子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凤清韵原本以为龙隐是在拿此事哄他,未曾想是真的。   不是……镜宫之内怎么会有这种地方?   明镜台和他的心魔天天在搞什么?   “别误会。”龙隐一眼就看出了他心里在想什么,一阵见血道,“这屋子是今天特意给凤宫主赶制的,明镜台建的那个封闭室里面东西一应俱全,用不着这种寝殿。”   凤清韵:“……”   眼看着这人还能好好跟他说话,听语气甚至还挺正常的,凤清韵刚想说什么,一扭头,登时汗毛倒立——却见铺天盖地的镜子,不止照出了无数个的凤清韵,还照出了数不清的龙隐。   那些龙隐正透过镜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凤清韵。   在这一刻,凤清韵终于想起了这地方的别称是什么——心魔城。   然而人紧张到了极致反而会给自己找补,可能是必死无疑的结局放在那里,凤清韵反倒在心底稍微松了口气,自我安慰道:还好,哪怕镜子再多,也只能映出龙隐的一个心魔。   他想到这里,甚至有些心酸地想到,龙隐先前为自己不惜用生命赌一个重生之事,重生后也是又出血又出精气的,但他就这样一个心魔,自己竟然没办法帮他解决。   我到底能为他做什么呢……   然而龙隐此人可能天生就为了治他的多愁善感。   凤清韵刚想到这里,还没等心底的惆怅发酵,那铺天盖地的镜子中映出的无数身影中,下一刻,有几个竟然依次从镜子中踏了出来。   “——?!”   那画面实在是诡异到超出了凤清韵毕生所有的想象范围,他一时间吓得动都不敢动,汗毛倒立,心底不住地发毛。   ……这什么情况?!心魔?可谁家的心魔能有七个?   凤清韵惊疑不定地在脑海中想到,可没等他在一团浆糊中想明白,其中有一个居然已经走到了凤清韵面前,就那么近在咫尺地看着他。   凤清韵只感觉自己的魂魄都麻了,喉咙发紧,脑海中一片空白。   怎、怎么会有七个……不行……会出事的……   方才还视死如归的小蔷薇,只是见了那人的一点手段后就被吓得像个僵硬的木偶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心魔眸色发暗地凑到他面前。   凤清韵甚至有些分不出这个心魔和龙隐,他们看起来唯一的区别是心魔的眼睛是紫色的,宛如夜幕中沉淀的深渊一般。   电光石火间,凤清韵心底突然升起来了一个荒谬的猜测。   ——无情道需斩去七情六欲,而七情分别代表喜、怒、哀、乐、爱、恐、欲。   而眼下从镜中走出来的心魔,确有七个。   凤清韵喉结微动,眼底写满了愕然,下一刻,那近在咫尺地心魔竟然抬手抚住了他的喉结,垂眸看着他的眼睛道:“选我,还是选你后面那个?”   几乎是开口的一瞬间,凤清韵便陡然意识到了祂是谁——是七情中的“欲”。   无论是贪欲、色欲还是占有欲,都是欲望的一部分。   凤清韵头皮发麻,却连动都不敢动。   ——龙隐的心魔已经重到了这种地步?!   这片明明只有两人,却显得无比狭窄的寝殿内,凤清韵几乎是求饶般隔着镜子与龙隐遥遥相望对视。   可真正的龙隐就那么一言不发地站在他身后,七个心魔挡在镜前,甚至有些看不清他脸上晦暗不明的神色。   凤清韵心下不断打鼓,在此刻被吓得腿都软了三分。   见他不答,那紫眼睛的心魔挑了挑眉:“小蔷薇不喜欢我?”   言罢竟扭头和剩下的六个道:“看来是喜欢你们。”   其余六个同时看过来的一瞬间,凤清韵实在是忍无可忍,终于颤抖地扬声道:“龙隐……!”   话一出口,殿内蓦然陷入了一片安静。   凤清韵毅然决然地扭头看向龙隐,眼圈甚至都有些泛红。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片刻后,下一秒,龙隐抬手轻描淡写地一挥,镜中所有倒影全部消失不见。   凤清韵见状终于蓦然松了口气,整个人虚脱般差点靠坐在身旁的镜子上。   然而他一口气还未松完,下一刻,却见龙隐径直走到他面前,抬手虚虚地掐住了他的脖子,用指腹熟稔地揉捏着他的喉结。   凤清韵一愣,意识到什么般蓦然抬眸,却见此刻龙隐的眸子竟然也映出了那抹紫色!   “——?!”   凤清韵几乎眼前一黑,恨不得自己就此晕倒。   龙隐把玩般揉捏着他的喉结,一边感受着手下的颤抖,一边道:“这么长时间了,凤宫主想出来编什么谎话哄本座没有?”   凤清韵眼一闭,似乎已经看透了龙隐不敢当真拿他怎么样,索性破罐子破摔一硬到底:“……你用心魔吓我也没用,我说的都是实话。”   龙隐闻言忍不住眯了眯眼,周围镜子中再次出现了些许阴影,甚至连那紫眸都几乎变成疑似龙眸的竖缝。   凤清韵见状心下其实已经颤到不行了,可面上依旧坚持硬撑,冥冥之中他甚至还有些破罐子破摔地想到,反正龙隐又不会真的用心魔把他如何,这人连自己的醋都吃,这点脾气他还是能拿捏住的。   而且合于天道后便什么都做不成了,还不如眼下任龙隐施为,把之后千万载的眷恋都弥补回来。   而且他连断枝之痛都能忍受,这点快感又算得了什么。   凤清韵甚至都做好“舍花取义”的准备了,可事实证明,和几万载的魔龙比起来,他还是太年轻了。   下一刻,魔息毫无征兆地骤然而起,直接在整个空间内荡开,甚至震碎了一半的玻璃。   那些倒映在镜面中的心魔随之而散,凤清韵心下一惊,蓦然抬眸,却在散去的魔息中,看到了那条熟悉的黑龙。   ——龙隐居然把本体显露出来了?!   先前只是被龙隐用龙眸看一眼便战栗不已,此刻终于见到了真正的本体,凤清韵心下几乎是瞬间便生了退役。   惊怖混杂着难言的颤抖间,此刻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快逃……!   可他已经避无可避了,只能咬着下唇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一切,却见他的龙居高临下地看了他半晌,似是终于意识到他不会老老实实地开口了,于是缓缓俯身凑到了他面前。   凤清韵双腿发颤地后退了一步,却一下子撞到了不知何时盘在他身边的龙身上,随即直接跌在了龙的怀里。   冰凉发硬的鳞片一下子贴在了他的后腰上,那鳞片让凤清韵无端地想到了蛇,但触感又和蛇鳞不完全相同,更有种玉质的感觉。   比起蛇,龙鳞间那种非人甚至非生灵的异样感更重,它就那么裹在凤清韵的腰肢间细细摩挲,缠得人汗毛倒立。   “你之前不是总说,没在幻境之外的地方,见过本座的龙角吗?”龙隐说着竟然将角递到了凤清韵手中,“现在你见到了。”   凤清韵一愣,方才心底升起的战栗不知为何,因为龙隐的这个动作而消弭了几分。   祂原本可以继续逼迫,甚至可以按照祂之前的说法,在这里“刑讯逼供”,直到凤清韵说出一切。   可龙隐并没有那么做。   他收了心魔,打碎了镜子,甚至放出了巨大的本体,最终却只是低头将龙角放在了凤清韵的手里。   凤清韵心头蓦然泛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可龙隐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瞬间决了堤。   “我其实一直想问……清韵,你是不相信我吗?”龙俯首在他面前轻声问道,“是我的无能让你不愿意相信我,还是单纯不相信我对你的爱?”   此话一出,整个殿内蓦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   凤清韵一怔,心下那些所有的、毅然决然的坚持,在这一刻竟然瞬间溃不成军起来。   “不……”他几乎不敢去看龙的眼睛,只敢垂眸嗫嚅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都不是,那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呢?”龙隐循循善诱道,“只要你一句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哪怕是死,我都——”   凤清韵蓦然抬手,一下子抵在了祂的嘴上,眸色颤抖地看着祂,不愿意让祂继续说下去。   于是殿内再次陷入了平静,只剩下两人一眨不眨地对视。   可与明面上的平静相对应的是,凤清韵心下波澜骤起,是前所未有的心神激荡。   因为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被人坚定选择的感觉。   从小受到的所有苦难都告诉他,要忍耐,要学会承担,要懂得奉献。   没有人告诉他可以依靠,可以不必那么累。   眼泪蓦然涌了出来,凤清韵当即仰起脸想让泪收回去,可龙却伸出如蛇信一样的舌头,一点点舔舐掉那些泪。   可泪流得反而更快了。   破碎的镜子映照着这诡艳的一幕,流着泪的美人被巨大的黑龙包裹在鳞片间,蛇信一般的舌头舔舐着他如玉般俊美的脸颊,怎么看怎么像是要把人吞吃入腹一样,透着股说不出的邪气。   可那美人靠在龙怀里哭得那么伤心,任由龙的鳞片在裹挟间将他的布料全部碾碎,露出了下面雪白的肌肤。   “我……”凤清韵泣不成声间的第一反应不是擦眼泪,而是拥着龙的脖子,摸着祂的龙角低声道,“我若是说了……我若是真的说了,你不能生气……也不要太难过……”   他还是缺乏经验,尤其是在情感和对危险的感知能力上。   若是此刻有相关经验的前辈在这里,一定会痛心疾首地教育他一个字都不能说。   可惜凤清韵什么经验都没有,只能在那温柔的攻势下被哄得溃不成军。   可他的要求实在没有道理,龙隐怎么可能不生气?   祂甚至已经猜到了凤清韵要去做什么,气得五脏六腑都快要烧干净了,面上却依旧要端出一无所知的疼惜与温柔。   疼惜是真的,温柔也是真的,但想让这有话不说,就那么打算赴死的小蔷薇长点教训更是真的。   但这种话一经出口,恐怕就要把人吓跑了。   于是龙就那么将人圈在怀里,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那逃无可逃的猎物,继续压抑着怒火诱哄道:“我不生气……你说吧。”   龙隐这么说,凤清韵居然就也这么信了。   凤清韵深吸了一口气,想压下哭腔,最终却失败了,于是他只能颤着声音道:   “慕寒阳不是那个被麒麟心选中的,合于天道的人……”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着龙的眼睛道:   “我才是。” 第47章 龙   在这方面没有任何经验的凤清韵, 就那么傻乎乎地信了龙隐的鬼话,带着满心的哀恸,低声说出了那残酷的事实。   可他说完话的一瞬间, 原本卷在他腰上的龙尾骤然一紧,鳞片紧跟着擦过他身上的布料。   那件龙隐亲手给凤清韵穿上的剑袍, 眼下又被龙隐亲自用鳞片寸寸磨断,一下子便露出了内里雪白劲瘦的腰肢。   “……?!”   凤清韵蓦然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龙眸。   甚至都不需要龙隐说什么, 仅从祂动作中的这些细节, 凤清韵就足以察觉祂的怒气。   微凉僵硬的鳞片贴在最敏感的腰侧,凤清韵瞳孔骤缩,过了半晌终于意识到了龙隐的打算,当即不可思议地开口道:“你明明说好不生气的……!”   “本座有生气吗?”那龙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睁着眼睛说瞎话地反问。   “你——”凤清韵刚想骂他是个满嘴谎话的王八蛋, 可话刚一出口,他不知道感受到了什么,僵了一下子后蓦然变了脸色, 声音间甚至带上了几分颤抖,“你想干什么……?!”   龙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的侧颈, 感受着怀中人的战栗, 似是笑了一下, 只不过那笑声中却带着明显的怒火:“凤宫主死都不怕的人, 还怕这些?”   凤清韵一僵,随即拼了命要挣扎, 却被龙一口咬住脖颈, 直接按在了盘踞的龙身之间。   整个宫殿因为龙隐巨大的本体,而被遮蔽得毫无光线。   在这种暗淡的环境中, 宫殿内,凤清韵似乎被龙隐彰显出来的意图吓懵了,剩余一半未碎的镜子清楚地映出了他惊愕的面色。   龙裹着祂的珍宝缓缓收紧,碎了一地的镜片被龙鳞碾过,碎成齑粉也没能近那人分毫。   过了片刻后,伴随着镜片碎掉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掺杂着惊呼的谩骂声。   然而那骂声很快便在龙鳞的摩挲声中染上了哭腔,随即变得断断续续起来。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许是声音的主人终于没了力气,掺杂着水声的骂声跟着小了下去,转而变成了低低的哀求。   可就当那声音即将彻底消弭在欢愉中时,龙不知道做了什么,被祂圈着的人蓦然一僵,随即爆发出了惊人的力气,掐着祂脖子上鳞片转身就要逃跑。   慌不择路之下,凤清韵其实不知道自己一下子抓在了龙隐的逆鳞上。   便是蛇之类的妖兽被人掐了逆鳞都要暴怒,可堂堂龙神,被人如此不敬地对待,竟一点怒意也没有,反而低下头任他施为。   只是这方面的纵容取代不了另一方面的专横与暴行。   凤清韵抓着逆鳞也没能阻止那条龙将他彻底展开在那面完整的镜子前。   看到镜中景象的一刹那,所有血瞬间涌上心头,凤清韵只感觉自己整个大脑完全被炙热的羞耻感填满,当即面红耳赤地想要移开视线,却被龙强硬地转过脸,被迫看向那面镜子。   那实在是诡异又香艳的一幕,龙神盘踞着祂的祭品,绮丽至极的美人与可怖的非人神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得人头皮发麻间,却又忍不住血脉偾张。   凤清韵只看了一下便蓦然闭上了眼,根本不愿意和镜中那个自己对视。   龙隐见状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凤清韵浑身一颤,本就站不住的腰瞬间软了一半,哭腔紧跟着便从嗓子中溢出来了。   然而即便到了这种程度,凤清韵依旧咬紧牙关死死闭着眼。   龙隐见状一顿,空气紧跟着安静了下来。   整个镜殿内安静得可怕,凤清韵心下不禁打起了鼓。   他甚至带着一丝侥幸想到,龙隐拿他没办法,这事可能到此便结束了。   未曾想正当他松了口气时,下一秒,他血脉中的血契竟然毫无征兆地发作起来,凤清韵当即变了脸色,蓦然睁开眼睛:“——?!”   他猝不及防地撞进了镜中,眼睁睁看到了自己的现状,本就通红的耳根一下子好似熟透了一样。   这下其实算是达成了龙隐的目的,然而血契发作的意味却未减分毫。   “你……”凤清韵实在忍无可忍,抬手按在那龙的脖子上,混杂着恼羞成怒的哭腔低声骂道,“我已、已经看了……你还想怎么样?!”   可怜的小宫主被欺负到话都说不利落的程度。   他说这话时,端的是一副恼羞成怒的架势,然而话里话外像泡了蜂蜜一样的语气却让人恨不得将他再欺负得狠一些。   然而龙隐并没有这么做,至少明面上没有。   听到凤清韵的质问,祂只是爱不释手地含着他的肩膀,轻轻咬了一下。   可只那一下,好似被吞吃入腹的错觉,让那几乎刻在灵植骨子里的,对大型动物的恐惧一下子冲上了凤清韵的天灵盖。   过电般的刺激与难言的战栗阵阵冲击着他的脊椎,然而那龙最终竟什么也没做,只是轻轻放开被祂咬到微微泛红的雪白肩膀,侧头贴在凤清韵的链接上道:“本座什么也不想干,只是想让凤宫主做你想做的事,仅此而已。”   “什……”   此话一出,凤清韵先是僵了一下后,随即竟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按着龙隐的逆鳞就要挣扎:“不……!”   他起初可能并不知道那处是龙隐的逆鳞,眼下却无师自通地意识到,每当他碰那片鳞片时,龙隐总会一顿,于是隐约间多少猜到了什么。   可凤清韵不知道的是,以他眼下那点没动真格也没动刀剑的力道,便是发狠要把逆鳞扣掉,对于龙隐来说也不过是平添刺激,反而只会起到相反的效果。   果不其然,下一刻,龙身蓦然收紧,凤清韵呜咽一声,像是被蟒蛇圈起后无法自拔一样,再动弹不得。   然而面对本心,做自己想做之事,对于现在的凤清韵来说,可能比让龙隐当真把他按在镜子上惩罚到哭还要难受。   可血契不容忤逆。   凤清韵一边抗衡着本能,一边头皮发麻到整个人都在颤抖,抓着龙隐脖子下的鳞片无意识地呜咽:“不要……”   眼见着他臣服只是时间的问题,但龙隐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近乎诱哄道:“为什么不要?面对自己的本心就那么难吗?”   凤清韵忍到此刻已经把自己憋得面色发涨,理智全无了,闻言全凭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回道:“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你又不是天道,何必时时强迫自己保持无私呢?”龙隐在他耳边说出的话宛如魔音入耳。   多么好听,多么美好。   血契把凤清韵折磨得几乎快要疯了,可他闻言还是下意识道:“不对……”   “怎么不对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更何况……”龙舔吻去他眼角的泪珠,低声道,“你又怎么知道,天道何尝没有私心呢。”   ……天道怎么会有私心呢。   这人为了哄骗他暴露本性,简直什么瞎话都能说出口。   然而任由龙隐把话说得比唱的好听,凤清韵咬着牙硬是不愿意相信对方,他为了压抑蠢蠢欲动的本体,一时间脸都憋红了。   可血契的作用是不容抵抗的。   龙隐那话说完不到十秒,嘴比身体硬的凤清韵便彻底控制不住自己,直接缴械投降了。   铺天盖地的蔷薇蓦然在整个镜殿内炸开,一下子铺满了整室的芬芳。   而后那些鲜艳的、迫不及待的蔷薇花苞,几乎是完全不顾凤清韵的恼羞成怒,在他饱含羞恼的啜泣声中,欢心雀跃地贴在了龙冰冷的鳞片上。   ——那鳞片坚硬,宽大,而且作为单独的鳞片来说,没有那么灵活,简直符合凤清韵内心不愿同外人说的一切偏好。   花瓣在碰上鳞片的一瞬间似乎就被这从未见过的硬物取悦到了,于是没有丝毫矜持的便露出了花蕊,碾着蹭了上去。   这几乎是凤清韵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本体有几百朵花苞的真正意义到底是什么。   几百道电流同时攀上脑髓,几乎瞬间便没了他的理智。   黏糊糊的蔷薇花蜜很快便挂了龙一身,把祂的鳞片染得水光一片,远远看上去像是什么浸了水的盔甲。   连龙角上也果不其然地挂满了蔷薇花,一眼望过去像什么诡艳的共生体。   而和鳞片的坚硬平整不同,龙角有棱有角,顶端处甚至有些锋利。   藤蔓裹着上去后,原本想小心翼翼地用花瓣试探一下,未曾想那龙极度不老实,故意低了下头,原本没打算往上蹭的花蕊就那么猝不及防地被龙角顶了个结实。   尖锐的刺激瞬间传遍了全身,凤清韵眼前一白,下意识抬手抓住了自己那根支蔓,想阻止它再度把弱点往人嘴边送的丢人行径。   但血契的命令是做他想做的事,契主没有下令停止,他便只能按照最本能的想法继续。   于是那花便极度不争气的,颤巍巍地再次贴了上去。   又坚硬又尖的龙角,压在花蕊上的快感尖锐到直穿灵魂。   凤清韵一下子软了腰身,连自己的枝蔓都握不住了,整个人湿漉漉地倒在龙的怀抱中,眼底茫然地盈着泪。   偏偏那始作俑者还低头吻去了他的泪珠,假仁假义地轻声哄道:“好可怜啊。”   凤清韵被他骗得又气又羞,当即别开了脸不让他吻,可小声啜泣间,他心底又升起了一股堪称自暴自弃的念头。   反正已经说了,反正龙隐知道了也没办法阻止他,反正再过不久就要死了……自己就是放纵一回又能如何呢?遭天谴吗?   可凤清韵没有意识到的是,在目前理智摇摇欲坠的情况下,他啜泣间几乎是无意识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但凡他还是正常状态,恐怕都不会说出这种话来,毕竟无论当着哪个人的面说他老婆要死了,他还无能无力,基本上都是比脏话还要狠三分的讽刺之语。   龙隐闻言果不其然眸色一暗,低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凤清韵:“谁说要你去死?”   凤清韵这才蓦然回神,心下猛地漏了一拍,有些发懵地抬眸看向对方。   龙隐见他不说话,再次低下头,不过这次的语气却前所未有的坚定,一经出口就好似给了让无穷的安全感:“除了慕寒阳,没有人会死。”   “本座把话放这,看谁敢要你的命。”   随着祂的动作,龙角蹭过蕊心,直把那处戳得一颤,蔷薇花蜜顺着龙角就往下淌。   凤清韵蓦然痉挛,过了良久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脑海间更懵了:“天下人——”   “天下人也不行。”龙隐骤然打断他的话,裹着他就要让他继续沉沦,“复活天道与飞升之事,本座另有办法,你不用为此耗费心神。”   “你有办法……?”凤清韵有些茫然,只当这人是在哄自己,话里充满了不信,“你能有什么办法……”   “本座说有办法就有办法。”龙低声道,“不是早说了,你的龙神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大言不惭,吹什么牛……”凤清韵抓着他的角倒抽冷气,眼角还挂着泪珠,“还无所不能……”   “吹牛不吹牛的,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龙隐见他不信自己也不恼,只是一哂道,“不过眼下的能耐倒是可以先拿出来给凤宫主瞧瞧。”   龙隐话音刚落,凤清韵还没能完全反应过来,便见对方用尾巴把缠在他鳞片上的蔷薇花尽数按在了镜子上。   “——?!”   难以言喻的冰凉触感混杂着镜面独有的光滑从花蕊处传来。   凤清韵浑身战栗地睁大了眼睛,以他的阅历和想象力,便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还有这种折腾人的法子。   他只能被迫面对着镜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花蕊是如何被人欺负开,按在镜面上摩挲,又是如何狼藉地流出花蜜,蔫着贴在镜面上的。   那黏腻的蔷薇花蜜亮晶晶地涂在镜子上,凤清韵见状耳根登时烧着了一样,红做一片。   也不知道是龙隐那句信誓旦旦的话有莫名的魔力还是别的什么缘由,惹得凤清韵一时间连那种莫名赴死的哀恸也没有了,只剩下难以言喻的恼羞成怒。   羞愤欲绝之下,凤清韵当即把所有本体全部压在了镜子上,企图挡住那副对他来说无比羞耻的画面。   然而整个宫殿内的镜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构造的,明明被用来强制性磨凤清韵花蕊的是另一面镜子,可当他彻底用藤蔓和更多的花苞遮住那面镜子时,他眼前的这面镜子居然蓦然一闪,紧跟着映出了花蕊碾在镜面上的画面。   新的画面甚至比远在几尺之外的地方更加清晰鲜明。   凤清韵一下子惊呆了,打死他也想不到镜子还有这种用法,回过神后他几乎是羞愤欲绝地骂道:“你王八蛋……”   “我怎么王八蛋了?”龙隐毫不客气地将花瓣也跟着碾过镜面,看着那些鲜艳的花瓣沾染上粘稠的花蜜,“凤宫主怎么还倒打一耙起来了?不是你什么都不愿意说,就这么打算只身赴死吗?”   凤清韵闻言一哽,蓦然想起了自己干的事情,原本的怒火一下子因为惊慌少了一半。   “麟霜剑尊心怀天下,却不得不舍小家为大家,于是便让本座当这个鳏夫。”龙隐贴在他的耳边道,“想让我守着一颗不知道能不能孵出来的蛋,和那些连凡人夫妻相处时长都比不过的过往岁月去当你的未亡人。”   “是这个意思吗,小蔷薇?”   ……未亡人。   听到这个词句后,凤清韵闻言心下不知为何忍不住地发颤。   龙隐就那么无比自然地认为,自己若当真合于大道后,他会为自己守一辈子。   难以言喻的愧疚与战栗中,凤清韵竟然升起了一股隐秘的心动。   他很快便意识到了一切的源头——他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无私。   这种被坚定选择的浓烈情感是他两世都未曾经历的,让他根本难以割舍。   口口声声说着不告诉龙隐,口口声声说着要让他飞升,到头来却忍不住为他的一席话而窃喜。   ……他怎么能为一己私情高兴成这样。   凤清韵羞愧地闭上眼睛,勾着龙隐的脖子不愿睁眼。   “怎么又愧疚起来了?”龙隐却好似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低声蛊惑道,“所有人都能飞升,所有人都能活下来,只要你说一声,本座什么都会为你办到,只要你开口。”   那话语间蛊惑的意味实在是太重了,就像是什么邪神在蛊惑祂唯一的信徒一样,一听内容就不像是什么正经神。   可凤清韵闻言一怔,心底却莫名地相信了。   ——他的龙神无所不能。   “对,无所不能。”龙似是看穿了他的内心一样,低声诱哄道:“只要你说出来,我什么都能为你办到。”   凤清韵心头发颤,禁不住祂的诱哄道:“我想——”   “想什么?”   “我想和你一起……共赴飞升。”   龙隐安静了片刻道:“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何必你开口。”   紧跟着祂又道:“除此之外,还想干什么?”   可宫殿内紧跟着却陷入了一片安静。   凤清韵摸着龙隐的角把祂的头往下扯,踟蹰间红着耳根不愿意开口。   龙隐也不恼,只是低头在他面前,轻声问道:“嗯?还想干什么?”   凤清韵环着祂布满龙鳞的脖子,轻声说出的话好似都带着芬芳的花香:“我还想让你亲我……”   龙隐呼吸一滞,下一刻,蓦然变回了人身,凤清韵猝不及防地哽咽了一声,却依旧执拗地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身上人。   下一刻,那人托着他的后颈蓦然吻了上来。   熟悉的炙热的吻铺天盖地地压上来,那种被人毫不犹豫坚定选择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那一刻凤清韵几乎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化了。   先前所有的不安全部在这个吻中消弭殆尽,他忍不住抬手勾住了龙隐人形的脖子,仰着头竭力想要回应他。   期间稍微分开一点,等着凤清韵缓过来劲,但他缓了半晌后,却突然颤抖着小声说了句:“其实……错了……”   前后语句龙隐都没听清,于是凑上前又亲了他一下道:“什么错了?”   凤清韵顿了一下后,以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其实你之前说的话有一部分是错的……”   ——不是只喜欢腹肌,也并非只喜欢龙角,只要是你,不管是哪里,不管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不过因为羞赧,后面的真心话没能全部说出口。   可龙隐却不知为何呼吸一滞,垂眸一眨不眨地看了他片刻后,毫无征兆道:“喜欢被舔花蕊?”   凤清韵:“——?!”   他有些错愕地看着身上人,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怀疑这人会读心术,不然为什么自己这么隐秘的心思都能被他猜出来?!   凤清韵原本要消下去恢复正常的耳根再一次泛了红,一双眼睛睁的浑圆,震惊却又难掩亮色地看着龙隐。   那副模样简直好看到不可思议,没人能顶住被他用那种眼神看。   龙隐甚至忍不住想再卖弄点什么逗逗他,但千钧一发之际,好在他还是忍住了,最终只是蹭了蹭那人的鼻子笑道:“要舔吗?嗯?”   凤清韵耳根就跟烧着了一样,咬着牙想要忍下去,可血契在血脉中不住作祟,半晌他终于忍不住小声道:“……要。”   ……   第二日一早,果然如龙隐所言,心魔抱着明镜台早早地便等候在了外面。   明镜台本就身体不好,凤清韵不忍让他多等,草草换完衣服后根本没来得及温存,推开龙隐那张俊脸便让他们进来了。   明镜台一进门,先是咳嗽了两声,随即又问了声好后便开门见山道:“二位,陛下让我占卜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龙隐挑了挑眉:“怎么说?”   明镜台道:“青龙之心确实在人间,而且在人间界的西南方。”   “西南方……”凤清韵闻言却蹙了蹙眉。   龙隐见状有些不解:“西南方怎么了?”   凤清韵解释道:“西南方乃是凡人金鳞国的位置,但此国严禁修士进入,也禁一切术法,去那里寻找青龙之心,恐怕得便宜行事了。”   他说完后忍不住蹙眉陷入了思索,正当他想对策之际,却感觉殿内安静得有些异样。   他于是一抬眸,却见三个人都看着他,连身体无比虚弱,走路一步三喘的明镜台看向他的眼神中都有些不解,更不用说剩下两人了。   凤清韵:“……?”   凤清韵刚想问自己怎么了,可话到嘴边,他却蓦然想起来——虽然金鳞国严禁修士进入,但其实人间界剩余的地方也有不少面对修士的规矩,然而那些条条框框的禁令大多数时候也只是给正道修士看的罢了。   至于魔修和妖修,他们中的大部分大部分根本懒得管这些规矩,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凡人也不敢当真拿他们怎么样。   而他们中剩下的那一小部分,则大概率是为了凑热闹,故意装作凡人,玩点那种扮猪吃老虎最终震撼全场的把戏,也不失为一种找乐子的手段。   而魔尊显然不至于用这种低劣的法子来找乐子,以他的脾气,恐怕哪有闲心管得了那么多,直接闯进国,把皇帝抓起来逼问恐怕更符合他的性格。   而且看龙隐的神色,他眼下分明就是这么想的。   凤清韵:“……”   跟着人呆久了,不知道是被他龙神的形象洗脑了还是怎么着,凤清韵竟差点忘了这人前世对他做过的种种恶劣行径。   不过知道了青龙之心的具体位置,用什么方法这个问题可以暂时留待商讨。   凤清韵清了清嗓子收回思绪,转而问道:“既然青龙之心在金鳞国,那白虎之心呢?”   相较于青龙之心,这次明镜台给出了一个更加确切的答案:“白虎之心……恐怕在冥主手中。”   冥主黄泉女……又是黄泉界。   凤清韵闻言忍不住微微蹙眉。   先前的预感在此刻似乎成真了,兜兜转转,一切又绕回到了黄泉界。   其实都经历到这里了,是个人在此刻都会感觉到黄泉界的不对劲,然而明镜台说完那话,龙隐点了点头,竟好似毫无察觉一样量道:“既然如此,那便先去人间找青龙,再去黄泉界找白虎。”   然而此话一出,凤清韵却敏锐道:“为什么不先去黄泉界?”   龙隐闻言一顿,似是对凤清韵反应这么大有些意外,不过他很快便神色如常地解释道:“冥主是个渡劫期的修士,一时半会跑不了也死不了,但凡人寿命短还体弱,万一有什么意外导致青龙之心再度易手,事情恐怕就不好办了。”   他给的解释有理有据,凤清韵闻言不置可否,只是扭头同明镜台道:“阁下能算出那青龙之心的持有者,眼下寿数还有几何吗?”   他话音未落,龙隐的目光便紧跟着压了过来。   然而明镜台不愧是毫无修为还能创造出镜都的人,面对龙隐肉眼可见的暗示,他硬是不为所动道:“若没有异变,未来至少三年,青龙之心都在王室之人手中。”   龙隐:“……”   龙隐张了张嘴,显然想再找点什么借口:“话虽如此,但未必不可能在王室中易手——”   可下一秒,凤清韵却蓦然扭头,眯了眯眼看向他:“这么不想去黄泉界……龙隐,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在魔界,或者说在整个修真界,几乎没人敢直呼魔尊的名讳。   明镜台闻言立刻低头咳嗽起来,全当自己柔弱不堪听不懂两人说话。   此刻角色瞬间反转,昨晚还在审问的人一下子成了被审问者。   龙隐:“……”   他昨晚为了哄人,夸下海口什么都敢说,当时说的时候自是无比威风,看着那人靠在自己鳞片上,搂着他哭泣时也是无比心软。   然而人一旦得意忘形,顶不住美人计,报应立刻就来了。   当时凤清韵可能没多想,但他这么聪慧的人,又被龙隐坑蒙拐骗几乎是骗出了经验,清醒过来后又撞上龙隐对黄泉界模糊的态度,几乎是瞬间就意识到了不对。   明镜台眼见着他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劲,于是立刻拍了拍心魔的胳膊。   只能说他们不愧是一个人,甚至不用明镜台开口,心魔当即便了然地将他抱了起来,同二人道完别后,扭头便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块纷争之地。   他们俩一走,殿内瞬间只剩下了凤清韵和龙隐两人。   这下子凤清韵的话就更直白了,他当即眯了眯眼道:“为什么不让我去黄泉界?”   龙隐编瞎话的能力自然是甩凤清韵几条街的,然而他清了清嗓子刚准备开口,凤清韵紧跟着又是一句:“难不成黄泉界藏着你前夫吗?”   龙隐愣了一下后当即道:“……没有的事!”   他此刻总算知道自己先前一口一个前夫的时候,凤清韵心底是什么感受了。   “那是怎么回事?”凤清韵闻言走到他面前,抬手戳在他的胸口危险道,“我昨晚可是什么都说了,倒是你——”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两人却骤然同时安静了下来。   ——有什么一直以来埋藏在他们血脉中的东西突然断开了。   凤清韵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才意识到,那突然间消失的是先前龙隐一直用来折腾他的血契。   然而一时的消失并非是血契彻底消散的征兆,反而是反噬即将到来的征兆。   凤清韵的神态一下子微妙起来,而龙隐的表情则是出现了一些几不可见的僵硬。   过往种种浮现在脑海中,凤清韵见状忍不住眯了眯眼,戳在龙隐胸口的手一下子换了动作,顺势抓着对方的衣襟往下一扯道:“俗话说得好,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凤清韵说着勾了勾嘴角,而后轻轻仰起头,凑到对方耳边低声道:“陛下若是听不懂此话,那本尊这里还有另一句俗话,叫做——”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第48章 孟婆汤   面对如此堂而皇之的威胁, 龙隐垂眸和凤清韵对视了片刻,随即蓦然低头缩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就那么抵着凤清韵的鼻子,近在咫尺地低声笑道:“本座没当过什么君子……敢问凤宫主, 所谓君子报仇,不会再用藤蔓捆别人吧?”   他这话可谓说是狎昵至极, 原本理直气壮的凤清韵闻言一顿,下意识往后缩,却被人趁机亲了一口, 当即恼羞成怒道:“……菩萨尚且有金刚怒目之相, 便是用藤蔓又如何……都是你自找的!”   龙隐闻言挑了挑眉:“本座干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了?竟然能招致菩萨的雷霆之怒?”   见他如此不见棺材不落泪,凤清韵恶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干了什么自己清楚。”   龙隐刚想辩解自己什么都没干,凤清韵紧跟着道:“别扯别的,先给我说清楚为什么不让去黄泉界?”   龙隐一下子便沉默了。   凤清韵眯了眯眼道:“……你还说你不是心虚?”   “凤宫主怕不是以己度人吧?”龙隐这下子倒是不沉默了, 笑了一下, 连撒谎都撒得面不改色心不跳起来,“昨天晚上心虚到求饶的不是你吗,嗯?”   被戳到痛点后, 凤清韵呼吸一滞,瞪了他一眼当即道:“别往我身上扯, 我该说的都说的, 反倒是你, 为什么不敢去黄泉界?”   “谁说本座不敢去黄泉界?”龙隐搂着他的腰摸了一把, “不去黄泉界先去金鳞国的理由先前也已经说了,但凤宫主若是执意要去黄泉界, 本座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他这前后差别实在有些大, 凤清韵闻言狐疑地看着他,抿了抿唇试探道:“……你要是这么说, 那今天就启程。”   龙隐一笑:“好,启程便启程。”   他把话说得坦坦荡荡,一点也不像凤清韵自己有秘密时的那副遮遮掩掩的样子。   这幅模样反倒是把凤清韵弄得不自信了,一时间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搞得他顺势安静了下来。   见他抿着唇垂眸不说话,龙隐一下子笑了,凑上前便亲了他一口。   那柔软的唇瓣本就经过了一番蹂躏,尚未从先前的刺激中回过劲来,眼下稍微一碰便能激起一阵说不出的涟漪。   凤清韵当即红了耳根,抬眸看向他,半晌没有说话。   龙隐见状当即挑了挑眉问道:“想什么呢?”   “你昨晚说的有办法……”凤清韵无意识地舔了舔自己刚刚被人亲过的部位,“到底是什么办法?”   龙隐闻言不由得一顿,凤清韵见状更狐疑了,忍不住眯了眯眼睛道:“不会是为了哄我,夸下海口的胡话吧?”   “……怎么可能。”龙隐信誓旦旦道,“本座什么时候在这种事情上哄过你?”   这话说得霸道却又理直气壮,凤清韵闻言一怔,回想起来却发现当真如此。   前世天崩时,哪怕要以性命为搏,龙隐说来世再见便当真来世再见。   凤清韵不由得为之动容,过了半晌才道:“……那办法到底是什么?”   龙隐闻言安静了片刻后,竟在此刻耍起了无赖,故意卖关子道:“山人自有妙计,等我们找齐四象,去了天门大典,一切自然就见分晓了。”   他故意不说,便给人留下了无限遐想。   凤清韵闻言顿了一下后,神色间出现了些许异样,随即不由得猜测道:“你难不成有办法……当真让慕寒阳合于天道?”   龙隐:“……”   听到让慕寒阳合于天道几个字,有那么一瞬间,凤清韵隐约看到了龙隐面色上出现了一丝肉眼可见的嫌恶。   不过龙隐很快便隐去了神色间的异样,转而若无其事地否认道:“……不,他不配。”   这话说得其实有些古怪,但龙隐并无继续解释下去的意思。   凤清韵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般,震惊道:“……你难不成是上界的仙人?”   龙隐:“……”   龙隐道:“本座看起来再怎么十恶不赦,但总归不至于是什么过河拆桥,背信弃义之人吧?难道在凤宫主眼中,本座若是飞升了,之后也是那种心境不佳,证不得神位的歪瓜裂枣吗?”   面对他为自己所做出的辩解,凤清韵根本不为所动,反而继续阐述着自己的想法:“你当然不是那种企图逐鹿天下,销毁本世的仙人,反而是另一批由本世界飞升,进而企图匡扶正道的仙人,所以你认识通天老祖,也成因为如此,之前见到通天佩时才会是那副模样……”   这猜测好似合理得不得了,连凤清韵本人都信了。   龙隐闻言却忍俊不禁道:“本座之前怎么没发现本座的小蔷薇想象力居然这么丰富。”   凤清韵不答,只是蹙眉看着他。   无可奈何之下,龙隐只得叹了口气道:“都说了本座是幻境的产物……若本座当真为仙人,那幻境之事如何解释?此方世界还有哪种势力能把仙人禁锢在一方幻境之中?又如何解释你与我的相遇?”   这确实是个无法解决的问题,而且既然这个问题无法被解决,那么之前所有的一切猜测都会因此而被推翻。   凤清韵于是蹙眉看着他,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你个王八蛋……那你倒是说你所谓的办法到底是什么啊?!”   “好好好,说说说。”龙隐低头吻了吻他因为怒气而变得鲜明的眼角,“本座的力量本就是源于幻境天地,很多时候本座自己又何尝不是模棱两可呢。包括前世重生之事在内,我当时其实也不知道最终到底要如何解决,只是隐约知道,无情道殉道可能有解决之法。而眼下,我能知道的只是除了有人牺牲之外还有解决之法而已,具体如何,恐怕等找齐四象之心,才能给出真正的答复。”   龙隐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随即一眨不眨地看着凤清韵道:“但我可以向你保证的是,除了慕寒阳,没有人因为这件事而死去。”   其实大部分人在说谎的时候,谎话的部分越多,他们便越是想要多说一点,用无关的信息来稀释谎言的部分。   比如凤清韵便是这种人。   他昨天为了哄人,硬是费尽心思心思,耗费了整整一辈子的文学功底编了一长串的故事。   但最终的效果却非常欠佳,他反而因为故事过长而露出了马脚,随即被人按着惩戒了一晚上。   眼下他以己度人,见龙隐并未把话说死,而且给出的答案合理且简短,便当真信了对方的鬼话,暂时放下了那点疑惑。   不过最终他并未忘记抛下威慑:“别忘了还有反噬……你敢说谎便等着瞧。”   龙隐闻言一下子笑了,作势要亲他,却被凤清韵捂着脸推到了一边,只能好笑道:“凤宫主打算怎么让本座等着瞧呢?”   没等凤清韵回话,他便给出了几个选择:“是像昨天晚上一样,用藤蔓把本座勒死?还是打算用花蜜把人浸死?亦或者是用花蕊——”   “……闭嘴!”凤清韵恼羞成怒地捂住他的嘴,“你还有脸提昨晚之事,仗着我愧疚,你——!”   以凤清韵脸皮的薄厚程度,实在没办法把昨晚龙隐罄竹难书的情况描绘出来,只能红着耳根瞪向那人,最终咬牙切齿地下了最后通牒::“以后没我的准许,你……你个混蛋不许把本体露出来!”   作为罪魁祸首,龙隐闻言竟然挑了挑眉,当即道:“本座又没当真维持原状,后来不是在你哭着求饶的时候变小了吗?委曲求全之下,本座都快成长虫了,哪还有龙的威严,凤宫主还有什么不满意?”   “……我哪有哭着求饶!”凤清韵闻言羞愤欲绝,恨不得一巴掌拍他脸上,“你别凭空污人清白!”   龙隐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挂着泪说自己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瞒着我了,哭着求龙神大人宽恕,这些话通通不算是哭着求饶啊。”   他说到这里还感觉不够,竟然话锋一转道:“哦对了,原话好像更可怜一点,说的是‘哪怕不宽恕,只求变一些也好,真的吃不下了,花蕊花瓣都会坏掉的——’”   “龙隐——!”   凤清韵忍无可忍,恼羞成怒之下当即拔剑,完全顾不上那点夫妻之情了,恨不得直接把这不要脸的龙砍成哑巴。   龙隐笑着躲了一下,却没躲干净,着不要脸的龙仗着凤清韵不舍得真把他怎么着,竟当真就不躲了,堂而皇之站在那里等着凤清韵劈。   就在那千钧一发,麟霜剑几乎要劈到他头发丝之际,凤清韵见他毫无躲藏之意,果不其然硬生生止住了动作,就那么停在了他的面前。   凤清韵气得咬牙切齿,偏偏这不要脸的龙神得了便宜还卖乖道:“凤宫主怎么不动了?”   凤清韵气结,反手收了麟霜剑,转而拽着他的衣襟把他按到床上一顿好打。   不过托这王八蛋登徒子的福,凤清韵心底那点因为隐瞒事实而升起的隐秘愧疚,以及那些对既定前路而产生的恐慌,全部因此而灰飞烟灭了。   先前的一切好似都没发生过,心底更是宛如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坦荡。   不过除此之外,凤清韵心底那股恼羞成怒的情绪却是真的。   眼看着把人按在床上后他的眼睛都在冒火,龙隐笑了几下后便不敢再笑了,生怕凤清韵当真恼了他,毕竟血契暂时没了动静,但这也不代表事情就结束了。   反噬随时可能到来,龙隐只能百依百顺。   离开镜宫后,凤清韵说去黄泉界就去黄泉界,龙隐是一点别扭不敢打,生怕一点不顺着对方,惹了凤清韵生气,当血契反噬当真到来后,凤清韵对他动真格的,那乐子可就大了。   毕竟再怎么说,凤清韵原型也是血蔷薇。   他要真想整龙隐,不说别的,只是用藤蔓吊着他,脱了衣服随便引诱两下,只给看不给吃,这便已经够折磨的了。   若是再在此刻,趁着对方充血,故意从某些部位抽点血,彻底让他有心无力,再趁机用花蕊磨遍对方浑身上下,用花蜜淌满自己的肌肤,甚至用花蕊蹭过自己的唇舌或者肌肤,以此达到引诱对方的目的。   恐怕只这一招都够龙隐受得了,哪还用的到别的招。   龙隐自己心中龌龊,便以己度人,因此安分了不少,恨不得夹着尾巴做人。   不过事实证明,上述所有的一切都是龙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以凤清韵的性格,打死他可能也想不到还有这种折腾人的法子,不然用不着血契反噬,恐怕今天早上,离不开镜宫就得给龙隐来两下,以报他昨晚欺负之仇。   好在凤清韵是真正的君子,做不出在床上欺负人这种勾当。   两人当天便当真离了镜宫,不过他们说是要当天便去黄泉界,可不逢十五,鬼门不开,他们若是想去,便只能强行撬开鬼门,以一副黄泉女仇家的模样找上门去。   不过以此动静,恐怕对方就更不可能把白虎之心给他们了。   而在先前几次,每次两人作势要去黄泉界时,几乎都是因为鬼门不开之事先去办了别的事,然后待手头事办完后,一扭头便又错过了鬼门开的时间。   凤清韵对此怎么想怎么不对劲,为此吸取了教训,这一次说什么也要咬着牙等到开鬼门的时候。   龙隐也没再劝,生怕多说多错,再让凤清韵因此怀疑上自己。   毕竟眼下血契反噬随时都能发生,谁知道凤清韵当真怀疑之下,为了逼问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的小蔷薇只是对别人温柔善良而已,对他则是充满雷霆怒目之相。   不过龙隐嘴上说归说,每当得到凤清韵的怒目而视时,他反倒对这种“偏爱”十分受用便是了。   这次为了等待鬼门开启,顺便不能因为其他任何事而被纷扰,凤清韵直接拒绝了龙隐“回魔宫等待,鬼门一开就直接去黄泉界”的提议,转而拉着人到了黄泉界界碑所在的地方——酆都。   这里是最临近鬼门的地方,也刚好便是人界与黄泉界的交界处。   而所谓的正道,其实便是人界的一部分。   人界分为以凡人为主的人间,以及以修真者为主的正道。   说是正道,实际上最开始只是因为人族人多势众,他们占据了最多的话语权,进而将人族大部分修士活动的地方,称之为“正道”。   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冠冕堂皇的话说得多了,修士们的修为便当真受到了道德的约束,而所谓的“正道”自然也成为了真正意义的正道。   具体而言,哪怕是常常慨他人之慷的慕寒阳,至少明面上也确实做到了“正道”二字。   虽然论迹不论心这句话好似不符合他的做法,但至少还是符合正道大部分修士的做法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久而久之,其他各族乃至各界,也逐渐接受了“正道”这一称呼。   而正道与黄泉界的交界处,便是酆都,也就是众人所谓的“鬼城”。   这里聚集着要去黄泉界修行或办事的各类修真者,包括人族、妖族、魔修,甚至还包括一些出黄泉界办事,回来时又恰逢鬼门不开的黄泉族在此滞留。   因此此地可以说是三界最为鱼龙混杂的地方,各族之人皆有,其中以黄泉族最为稀奇。   按理来说出了黄泉界之外的地方是看不到黄泉族的,这里却能看到不少。   黄泉族和鬼,也就是一般意义上的人类魂魄并不相同,他们出生便得永生,完全不需要经历生死,便可直接超脱于轮回之外。   但为此付出的代价却是,黄泉族天生并无三魂六魄,死后自然也不入轮回。   他们需要入道修行到金丹期结出金丹,元婴期化出元婴,最终到化神才能真正生出魂魄,进而死后方可入轮回。   否则对于普通的黄泉族所言,死便是终结,是消弭于天地之间,既无来生,也无因果。   因此普通的黄泉族人很少出黄泉界,生怕一不小心就消弭在了天地间。   这种伴随着死气而生的种族反倒因为天生就长生不老,故而格外惜命。   而因为酆都此地的特殊性质,再加上眼下与先前不同,那些无处不在的仙人时刻可能在关注他们,为此,凤清韵与龙隐再不能像先前一样大摇大摆地去哪个地方,眼下他们只能稍微伪装一下,掩盖了气息,遮蔽了面容才来到酆都,等待鬼门开启。   酆都虽然又称鬼城,但并不似凤清韵想象中那么诡异。   除了此处完全没有太阳,一年四季皆处于永夜外,和凡间似乎并无区别。   和第一次进入那方小魔域一样,凤清韵裹了面纱同龙隐一起进了城门。   不过不同的地方在于,此城并不需要什么入门费,只要给出合理的来意,并且拥有筑基期以上修为者,均可入内。   门槛如此之低的结果便是,城内熙熙攘攘,人多到数不胜数的地步。   两人刚用编好的来意进了城,便被不知道从哪涌出的人流挤得一踉跄。   由于先前所说的缘由,过于明显的法术也是不能用的,以防被混杂在人群中的残仙所窥探。   凤清韵就那么被人群裹挟着往前走了几步,回神时,他身边的龙隐居然不知何时已经被挤没了。   他愣了一下后当即抬眸去寻找那人的身影,可没找到不说,反而因为抬眸驻足,被那些不耐烦的人群又裹挟着向一个方向走了几步。   待凤清韵好不容易站定时,耳边却随即响起了一道不耐烦的声音:“你到底买不买啊?”   凤清韵一愣,蓦然回神,收回视线一看,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人群带到了一处摊位前,身后的队伍人山人海,似乎都是在这里等着买什么东西。   方才说话那男子正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似乎是个虎族的妖修。   可当那男子看到凤清韵露在面纱外的眼睛时,整个人却随之一顿,就好似中了魇镇之法一样,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凤清韵并未管他,垂眸一看,却见那守摊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面前则摆着用琉璃瓶装好的药汤。   那药汤褐中泛着微微的蓝光,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凤清韵见状一顿,忍不住道:“老夫人,打扰了,不知您这是在卖……?”   后面人闻言当即便急了,立刻喧嚷道:“连孟婆汤都不知道,不买就滚!”   ……孟婆汤?   凤清韵闻言一愣,后面人见状急欲再骂,此刻反倒是先前催促凤清韵的那妖修急了,扭头道:“叫什么叫!”   他许是常在酆都往来的地头蛇,此话一出,后面排队的人倒当真不敢再说什么了。   凤清韵心下一动,当即道:“敢问这汤的药效是……?”   那老妪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饮下则前尘尽忘,懵懂如婴儿矣。”   凤清韵闻言心下一震,好似被什么人抓了一把一样,当即脱口而出道:“对修士也有用吗?”   “自然,从凡人到渡劫均有效,不过效用递减。”那老妪就好似卖了上万年的药一样,张口便是四平八稳的介绍,“凡人喝一滴,此生便可斩断前尘,但渡劫大能喝一瓶,药效最多也只能持续一晚。”   “修为越高,此汤的作用效果越短,也越浅。”   凤清韵心下一跳,忍不住拿起一瓶道:“……敢问您是怎么知道这药对渡劫期也管用的?”   旁边那妖修闻言却忍不住看向凤清韵:“这位道友,你先前没来过酆都吗?”   凤清韵如实道:“确实不曾来过,敢请道友赐教。”   那人见他如此恭顺,心下一热,当即卖弄道:“此孟婆汤,乃是阎罗王与吾主酒宴上常备的佳酿,喝一杯便可一晚尽兴,前尘尽忘。”   这事凤清韵倒确实不知道:“……以此为饮?可忘却前尘之酿,又能有什么值得渡劫期大能青睐的地方?”   那修士只当他当真是元婴期修士,于是摆了摆手道:“你不懂,那些渡劫大能活得太久,能够把所有事都遗忘一段时间,对他们来说也算是一种休息。”   以凤清韵几百年的寿数,确实理解不了黄泉界那两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古董到底在想什么。   但眼下离十五鬼门开还有三日……一瓶也只能让渡劫期的修士前尘尽忘一个晚上……   凤清韵垂眸看向那药瓶时,眼睛几乎是立刻就亮了。   那卖汤的老妪见状当即抬眸道:“贵客要买汤吗?”   凤清韵当即道:“敢问老夫人,此汤多少灵石一瓶?”   卖汤者回道:“一极品灵石一瓶,其余灵石概不收取。”   旁边那妖修见他是被人群挤过来的,便以为他没有准备相关灵石,刚想掏出自己的灵石献殷勤,下一刻却见凤清韵竟当即掏出三枚极品灵石道:“那劳烦老夫人给我来三瓶。”   三枚极品灵石一出,在场瞬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凤清韵的财力惊呆了,先前那准备献殷勤的修士,手上动作一下子僵在了那里,抬眸不可思议地看向凤清韵。   倒是卖药的老妪依旧面不改色,见状拿过三枚极品灵石,鉴别完后便直接递给了凤清韵三瓶药。   旁边的修士见状终于回了神:“……这孟婆汤一瓶足以用半年,敢问阁下买三瓶的用意是?”   凤清韵拿过药,头也不回道:“买给我丈夫,一瓶量太少,怕药效不够,药不倒他。” 第49章 倒错   凤清韵云淡风轻地说完此话, 接过那三瓶孟婆汤就要离开,空留那妖修一人愣在原地。   那妖修做梦也没想到这样的美人居然已经有了道侣,而且听他的语气, 他那道侣似乎还是个男人,更没想到他买三瓶孟婆汤, 居然是为了药倒他男人!   妖修听到这里,心底瞬间便浮现了无数种故事,包括但不限于什么大美人因实力不济受人所迫, 对婚事厌恶至极却无可奈何, 只能剑走偏锋选择下药。   毕竟看这美人表面上说话温柔和气的样子,一看就是个正道修士,和他们这些荤素不忌的妖修不同。   他们正道相当注重伦理纲常,这样的美人能有男道侣, 肯定是因为好看而被人所迫的。   既如此……那妖修心下不禁升起了一个想法, 若是自己能救他于水火之中,说不定便能让这美人对自己另眼相看!   想到这里,他心下蓦然升起了一股难言的热意。   然而他刚想说什么, 下一刻,他却毫无征兆地感到了一丝巨大的压迫感, 惹得他汗毛倒立, 当即一扭头, 却见一个英俊到不像样的男子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大美人。   见他看过来, 那男人甚至没看他一眼,只是用余光瞟了他一眼, 便直接把他吓得肝胆寸断了。   妖修后背发毛, 忍不住在心底惊骇道: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刚想提醒那买药的美人,下一刻却见他一扭头, 直勾勾地看向那个危险至极却又英俊至极的男人,见他看过来,那男人当即对他微微笑了一下:“买这么多孟婆汤,这是打算药谁?”   妖修心下猛地一跳,当即意识到——这就是那个大美人的男人!他打算做的事情败露了!   妖修心下猛地一跳,在逃跑和英雄救美之间,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便选择了逃跑。   然而他尚未来得及动作,却见那买药的美人好似早就习惯了一样,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就那么当着他男人的面拿过了那三瓶孟婆汤,一点遮掩的意思也没有。   待到把药收好后,他才隔着面纱抬眸看了那人一眼,理直气壮道:“药你。”   妖修闻言一愣,一时间瞠目结舌,甚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简直就是堂而皇之的阳谋!   龙隐闻言一下子笑了:“又哄我,方才我可是听到了,卖药的说阎罗王与冥主时常拿此汤对饮吗?怎么轮到我们这里就只有我一人喝了,好不公平,就不能对饮吗?”   凤清韵面不改色地扭头便走:“对什么饮,我不喝,你喝。”   龙隐闻言立刻跟了上去,抬手自然而然地搂住了他的腰,轻轻一扯便把人带到了怀里,再开口时却是用了传音,言语间故意带着些许委屈道:“凤宫主果然喜欢年龄小的,这是嫌本座年龄大,所以想用孟婆汤让本座回到几百岁的时候?”   凤清韵早就学会了如何应对他,闻言轻哼一声:“知道你老牛吃嫩草便好,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怎么能叫老牛吃嫩草呢。”龙隐笑了一下咬着他的耳垂轻声道,“分明是吃嫩蕊啊。”   凤清韵闻言一顿,听他大庭广众之下跟自己开黄腔,当即恼羞成怒,抬手掐着他的脸颊危险道:“话这么多——你到底喝不喝?”   龙隐闻言当即笑道:“喝喝喝,自然要喝,正所谓君所赐,不敢辞。”   言罢他扭头看了下周围没人后,便轻轻掀开凤清韵的面纱,顶着一头的白纱凑上前亲了他一下:“别说是一碗孟婆汤了……就是砒霜都喝。”   凤清韵被他亲了一口后,也不说什么,只是隔着纱看向他,但那副模样配上怎么也压不住的嘴角,一看就是被讨好到了。   有了龙隐这句话,凤清韵的所有心思一下子全部系在了那三瓶孟婆汤上,一时间也没了在外面转圈的心思。   毕竟这地方人多到了一定境界,再过三天便是鬼门开的时候,整个酆都热闹得宛如人间的菜市场,根本不像鬼城。   不过也是托人流量大的福,每年每月每日在此等候鬼门开启的人不在少数,当地因此衍生出了繁荣昌盛的客栈文化。   仅凤清韵就近找的那一处客栈,便有不少类型的院子供人选择。   其中便有和魔宫、镜宫类似的宫殿时客栈,比之两人一开始住的拜月楼强不少。   不过这里毕竟不是冥主的黄泉宫,那些用来招待人的宫殿再怎么恢宏,也比不过魔宫。   而且这宫殿并非此地最昂贵的选择,此处客栈最昂贵的竟然是一处带庭院的小院,看着还算精巧,但最主要的是颇有些幻境中李寡妇家的样子。   凤清韵见状一愣,一下子便有些移不开脚步了。   先前那妖修到此处采买过进入黄泉界需要的黄泉丸后,一时间有些囊中羞涩,正站在客栈的店门口发愁,不知道区区两三天的功夫是该找地方住,还是随便凑合一下。   恰在此时,那妖修一抬眸,却见那个眼熟无比的高大魔修,环着他先前一眼难忘的美人,摩挲着人的腰身,低头问道:“住哪?”   那美人不言语,只是抬眸打量着那些牌子,最终抬手一指。   妖修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而后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处店面负责的黄泉人连忙道:“贵客好眼力,此处是我店的天字号别院,每夜只需十五上品灵石。”   龙隐搂着怀中人的腰垂眸看向他:“就这处?”   那人点了点头,矜贵地应了一声:“嗯。”   负责的掌柜当即笑容堆满了面,连忙点头哈腰起来。   龙隐抬手一挥,桌面上便出现了十五枚上品灵石。   凤清韵却拍了拍他,龙隐一顿,蓦然意识到了他的意思,转手又加了五枚。   掌柜受宠若惊,下一刻却听那不怎么开口的美人道:“今日原是为我夫君接风洗尘,劳烦掌柜的等会儿再去外面买些瓜果酒菜。”   掌柜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惯了,闻言连忙堆笑道:“好好好,有道是小别胜新婚,恭贺二位,恭贺二位!”   那妖修闻言怔愣地站在原地,一时间心底有些说不出的怅然。   原来那美人竟当真那么喜欢他的道侣,那他为什么又要买孟婆汤呢?   可这些终归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没等那妖修想清楚,那两人便已经走远了。   远离了人群后,龙隐终于忍不住拥住身旁人,低头沁了一口蔷薇花香,嘴角不禁上扬道:“凤宫主今日为了给本座喂那孟婆汤,当真是下了血本啊。”   凤清韵就那么任由他抱着,闻言扭头看向他,挑了挑眉道:“怎么,你难不成不吃这套?”   眼看着是裹了蜜糖的砒霜,龙隐闻言却笑得更得意了:“我家小蔷薇所赐,无论哪一套本座都爱吃。”   两人谈笑间来到了那十五上品灵石一晚的小院中。   说是田园小屋,其实待两人进去后才发现,此处更像是那种凡人隐士居住的地方,内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反而和幻境中李寡妇家有不小的区别。   龙隐刚一进门便看到了那毛笔时,神色不知为何顿了一下,不过他很快便收回了视线,凤清韵因此并未发现他的异样。   紧挨着轩窗便是床榻,上面铺着一张小几,几上摆满了各种酒菜蔬果,其中以龙隐后来传声过去点名要的荔枝、葡萄为主。   凤清韵摘了面纱,一下子露出了那张面如冠玉般的俊脸。   两人相对入座,龙隐刚坐稳,眼睛直勾勾地落在凤清韵脸上,还没来得及拿筷子,便间凤清韵便倒了杯孟婆汤,举着便递到他面前。   那副迫不及待的样子连掩饰都不带掩饰的,龙隐见状一下子笑了,接过孟婆汤后挑了挑眉道:“凤宫主也太心急了,便是哄人喝酒也该说两句好听的吧?”   凤清韵闻言直截了当道:“你想听什么?”   龙隐借此机会几乎要把便宜占尽:“再喊声夫君听听。”   凤清韵抿了抿唇,看了他一眼后当机立断道:“夫君。”   龙隐闻言笑得更灿烂了,凤清韵见状一下子警觉起来,生怕这人再提点什么过分的要求,于是当即拿过龙隐手边的杯子,一下子递到他嘴边:“少说那些有的没的,赶紧喝。”   龙隐一顿,随即当真就着他的手,仰头便喝了那杯孟婆汤。   凤清韵见状呼吸一滞,立刻把酒杯往旁边一扔,眼神亮晶晶地,一眨不眨地看着龙隐,似是无比期待对方等下的反应。   然而过了整整数十息,那人依旧跟没事人一样和他对视,甚至还能好整以暇地剥出来一枚荔枝递到他嘴边。   凤清韵微微睁大眼睛,张嘴咬下荔枝后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这个若无其事的龙隐。   龙隐抬手碾过他的嘴唇,顶着他的目光笑道:“可怜我们凤宫主一世英名,竟被此等甜水给骗了。”   凤清韵眯了眯眼:“……你什么反应都没感觉到吗?”   “没有。”龙隐信誓旦旦道,“你肯定是被那老妪骗了。”   凤清韵闻言微微蹙眉,似乎不信邪,眯着眼又观察了龙隐片刻,见他当真无事发生后,拎着第二瓶孟婆汤便起了身。   龙隐似乎早就猜到了他要干什么一样,笑着侧了身,下一刻,果不其然直接被大美人投怀送抱撞了个满怀。   凤清韵往龙隐怀里一坐,举着孟婆汤垂眸拷问他:“我们来此是为了干什么?”   “为了等十五开鬼门,去黄泉界找黄泉女要白虎之心。”龙隐紧跟着又道,“拿完白虎之心后,我们还要去金鳞国找青龙之心。”   他说的可谓是有理有据,一点失忆的迹象也不像有。   凤清韵闻言呼吸一滞,心头一时间充满了疑惑。   他狐疑地看向手里的那瓶孟婆汤,又看了看龙隐。   龙隐被他的神态可爱得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凑上来吻住了他的嘴唇,厮磨间调侃:“本座都说了,你那药不管用,凤宫主怎么不信呢?”   凤清韵显然不信他的邪,闻言咬了咬下唇道:“……肯定是剂量不够。”   言罢,不待龙隐回答,他拿着第二瓶孟婆汤就要往龙隐嘴里灌。   龙隐见状笑着张嘴,半瓶灌进去半瓶洒了出来,凤清韵白皙修长的手指被那孟婆汤浸得水光淋漓,在屋内的灯光下透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艳感。   龙隐就那么拥着温香软玉,凑上前舔了下凤清韵手指上那宛如甜水般的孟婆汤,配上他英俊到一塌糊涂的眉眼,看得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一下子心动不堪,心下跳成了一片。   然而就在此刻,龙隐仗着一张脸迷倒了麟霜剑尊,于是搂着怀中人的腰便要凑上来亲他。   千钧一发之际,凤清韵蓦然从男色中回神,连忙扭头躲了一下,生怕他把嘴上的孟婆汤喂到自己嘴里,当即抬手按在了他的嘴上:“别乱亲……安分点等药效发作。”   龙隐闻言果然安静了下去,什么话不说,就那么隔着手看向凤清韵。   然而片刻之后,那人的眼神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变化,依旧生龙活虎,甚至还能按着他的手背亲了一下后调笑道:“这下子信了吗,小蔷薇?”   凤清韵闻言眼底划过了一丝不可思议,心底却终于出现了几分动摇。   他于是忍不住低头看向桌子上仅剩的那一瓶孟婆汤,意图相当明显。   龙隐见状一下子笑了:“你想把你男人撑死吗?”   凤清韵不答,抬手拿起了最后的那瓶汤药。   “都说了这药没效果。”龙隐拥着他在他耳边道,“不信你自己试试。”   ——这龙藏了这么久,到这一刻总算图穷匕见了。   可凤清韵并未意识到他话里话外的危险,只当自己是真的被骗了,这人在拿这事调笑自己。   他于是拿着最后一瓶孟婆汤,狐疑地看向毫发无损的龙隐。   最终凤清韵拧开瓶子,靠坐在龙隐怀里举起了瓶子,打算稍微浅尝一口。   可下一秒,正当那瓶口刚入口时,龙隐却毫无征兆地捏了一下他的腰。   凤清韵:“——?!”   原本只打算抿一小口的孟婆汤一下子灌了一大口进去,凤清韵在此刻终于意识到了龙隐的打算,当即噙着那口孟婆汤,扭头就要把它吐掉。   龙隐见状却劈手夺过了他受理的瓶子,随即掐着他的下巴便吻了上去,直接用唇舌抵住了他口中的孟婆汤。   “……唔!”   凤清韵靠在龙隐怀里,拽着他的衣襟被迫咽下去一口汤药。   汤水顺着他的嘴角便往下流,凤清韵咳嗽两声后,挣扎着别过头,睁圆了眼睛瞪着他:“你——”   龙隐却勾着嘴角看他,蛊惑般低声道:“宫主自己感觉,你买的这药到底有效吗?”   凤清韵闻言不知为何浑身一僵,就那么抓着龙隐的衣襟,一时间竟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他这才蓦然意识到,自己大脑内的记忆正在被什么无形的力量逐渐抽走,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龙隐见状笑得更灿烂了,揉捏着怀中人的腰身,仗着凤清韵动不了,于是当着他的面把他的便宜占了个透。   凤清韵气得只能拿眼睛瞪他,奈何他怒极之下含着水光瞪人的模样实在是惹人心动,几乎是在暗示别人再多欺负他一些。   龙隐是这么想,但恐怕是唯一一个敢这么做的人。   他笑着端起那杯所剩无几的孟婆汤,仰头一口全部喝下后,噙在嘴中,掐着怀中人的下巴便喂了上去。   “呜——!”   凤清韵睫毛微颤,却避无可避,只能在喉结微动下,再次咽下去了一口汤药。   褐色的药汁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淌,水淋淋一片,配上他那副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俨然一副被登徒子下了药只能任人欺凌的模样。   “害人者人恒被害之啊,凤宫主。”龙隐揉着他的腰笑道。   顶着凤清韵恼羞成怒,杀人一般的目光,龙隐勾了勾嘴角,牵着他的手细细把玩道:“待会儿若是凤宫主前尘尽忘,认不出为夫,那为夫若是亲你,不会挨凤宫主的巴掌吧?”   脑海中的理智摇摇欲坠,凤清韵闻言咬着牙瞪他,半晌竟拼尽全力,抬手当即便给了龙隐一巴掌。   奈何那一掌根本没什么力气,龙隐躲都不带躲的,反而直接凑上去接,掌风于是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随即发出了绵软清脆的声音,那人欠揍的笑意更盛了。   可在凤清韵的视线却逐渐不清晰起来,脑海中的记忆逐渐消退,随之跟着升起了一股昏昏沉沉的感觉。   凤清韵困得终于忍不住了,软着腰靠在了龙隐的肩膀上,但嘴上依旧从牙缝中挤出来了一句警告:“你若是敢趁人之危……你便给我等着瞧……”   谁知道龙隐闻言竟极度不要脸地笑道:“本座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若当真趁人之危,凤宫主这么偏爱我,又舍得拿我怎么样呢?”   凤清韵一时间气结:“……谁偏爱你!”   “好好好,都是我自作多情。”龙隐在他耳边笑道,“那我便等着瞧凤宫主苏醒后,打算如何好好教训我了。”   凤清韵心底气急败坏,可眼神却有些茫然——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而生气了……   为什么来着?   “没有为什么。”凤清韵明明一句心里话都没说,龙隐却抬手按在他的眼睛上,温柔且毫无障碍地同他对话道,“睡吧,睡一觉起来,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的话就好似有魔力一样,凤清韵闻言怔了一下,而后但还真在他的手上缓缓合上了眼睛。   龙隐于是就那么拥着怀中熟睡过去的美人,慢条斯理地剥了几颗荔枝与葡萄,又夹了一碗凤清韵喜欢吃的菜。   万事俱备后只等着他记忆清零的心上人苏醒。   奈何凤清韵的抗药性和他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龙隐做完了这一切也没能等到他的苏醒,他于是忍不住勾起怀中人的下巴,却见对方软绵绵地闭着眼睛,像个安静的瓷娃娃一般任他摆布。   那一刻,龙隐心底那股莫名的掌控欲得到了空前的满足,他因此兴奋得连瞳孔都竖成了一条。   ——这是我的,谁也夺不走。   想到这里,他忍无可忍地低头吻了上去。   那就像是在吻一个百依百顺的人偶,乖巧地张开嘴任他施为。   欲念因此在眼底沉淀成了紫色,正当龙隐勾着凤清韵的唇舌吮吸,正打算更进一步时,怀中人却隐约间有了些许反应。   龙隐动作一顿,却没有退出去。   于是凤清韵就像是被人亲醒的梦中美人一样,迷茫地睁开眼睛,颤抖着睫毛看向眼前人。   以他此刻的记忆与阅历,似乎需要半晌才意识到这人到底在干嘛,以及这人到底是谁。   直到那人再次勾着他的舌尖吮了一下后,凤清韵才陡然感觉到舌头上传来地微妙触感。   他愣了一下后,绯红一下子攀上了他的耳根,于是他当即恼羞成怒地抬手,一把推开了身上人。   凤清韵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人,眼底写满了震惊。   龙隐笑盈盈地摸了枚剥好的荔枝递到他嘴边。   熟悉的味道再加上下意识的身体反应,凤清韵尚未反应过来,便张嘴接下了那颗荔枝。   龙隐自然无比地抬手擦过他嘴角的果渍。   直到那甘甜顺着嗓子滑下去,凤清韵才蓦然意识到自己坐在哪里,以及搭在自己腰臀上的那只手是——   “龙隐……?!”   记忆停留在前世天崩前刚刚写完和离书的凤清韵,眼下就像是凭空被人踩到了尾巴一样,蓦然从龙隐怀中跳了起来。   龙隐挑了挑眉,抬手便要将他再次按回怀里。   凤清韵羞恼至极又惊疑至极的情况下,自然不会任由他如此去做,于是当场还了手。   一来二去间,两人当即便在这小屋内过了几招。   剑风猎猎间,凤清韵恨不得当真把龙隐砍死,而龙隐却还要护着桌子上那些吃的,一时间竟隐约占了下风。   凤清韵哪怕失了记忆,也没失了手上的技艺,但他在这方面有经验,却不代表在其他方面也有防范意识。   过了没几招,眼看着他即将逃脱那人的怀抱时,一道不知从哪而来的魔息立刻顺着他的腿攀了上去。   凤清韵:“……?!”   在凤清韵记忆中从未出现过的刺激瞬间击垮了他的理智,于是他手上一颤,直接茫然地跌倒在了那人怀里。   凤清韵回神后当即恼羞成怒:“你个登徒子……你——!”   然而他话音未落便被人笑着再次拥到了怀里,直到这一刻凤清韵才意识到两人实际上坐在哪里,以及他们面前的小桌子上到底摆着什么东西。   ——那是精致的小菜、瓜果还有酒,是他曾经幻想过,却不敢当真奢望的美好与幸福。   凤清韵一下子怔住了。   毕竟前一秒还在跟折磨了自己数百年的怨侣写和离书,下一秒睁眼就坐到了死对头的怀里被他掐着下巴强吻,恐怕任谁经历此事都会震惊得难以言喻。   龙隐似是一眼就看出了他心底在想什么,于是噙着笑意,拿起一杯酒递到他嘴边:“凤宫主赏脸尝一口?”   凤清韵隔着杯子惊疑不定地瞪着他:“……你当真是魔尊龙隐?”   “自然。”龙隐勾了勾嘴角道,“还是你如假包换的夫君。”   凤清韵:“——?!”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显然是吓得不轻,但他又不是傻子,先前所有事情历历在目,甚至包括自己身体下意识的反应都历历在目,每一处细节都在告诉他,龙隐说得可能是真的。   “……不可能,我明明先前还在仙宫,这里是哪里?”凤清韵问出这话的时候,感觉自己仿佛是魂魄出窍的状态一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只是暂时失忆了而已。你我打赌,谁输了谁喝孟婆汤。”龙隐编瞎话简直是张嘴就来,“第三轮是凤宫主输了,所以喝了最后一杯。”   凤清韵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那前两轮呢?”   “自然是本座输了。”龙隐笑道,“凤宫主第三把疼惜我,所以才故意输给我的。”   ……疼惜?!   凤清韵面色出现了一瞬间的难以言喻,似乎难以把这种词汇和龙隐联系在一起。   “不过第三杯并未喝完,所以本座也不确定你到底失忆到了什么程度。”龙隐扯着谎话哄了人半天,眼下终于问出了一句正事,“敢问凤宫主眼下还记得多少?”   凤清韵闻言抿了抿唇道:“……我刚写完信。”   他说的很模糊,也没说写了给谁的信。   龙隐闻言却当即了然道:“既是写完了信,那就该收到本座送你的簪子了吧?”   此话一出,凤清韵基本上就信了一半,毕竟前后顺序如出一辙,若并非失忆前的自己告诉龙隐,对方不可能知道的这么清楚。   然而凤清韵不知道的是,哪怕他失忆前不说,龙隐也能知道。   ——因为“龙神无所不知”。   而眼下,面对龙隐的疑问,凤清韵一下子便想起了那枚桃花簪以及簪子下面压的那句话,当即怒从心头起,恼羞成怒地瞪向那人:“你还有脸提此事?!”   龙隐立刻从善如流道:“错了错了,是本座的错,当时不知道凤宫主原身为何,错送成了桃花簪。”   凤清韵刚想说自己根本不是因为这事而生气的,而是因为此人不要脸拿他开不出花嘲笑他他才生气的。   可下一秒,龙隐却抬手从他头上拿下来了一枚簪子,递到他手里。   ——那是一把蔷薇簪。   “今生就此事已经赔过礼道过歉了,所以就麻烦您大人有大量,别生气了。”龙隐笑着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随即轻声道,“好不好,我的小蔷薇?”   听到这称呼,凤清韵如遭雷劈,一下子僵在了他怀里,面色一阵红一阵白。   ——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分明没有开过花,哪怕是看到了他的本体,不少人也会把他当场藤蔓类的妖植。   凤清韵于是几乎是慌不择路地内窥自己的本体,而后他几乎是瞬间便看到了那无数朵鲜艳异常的血蔷薇,随即整个人如遭雷劈地坐在龙隐怀里。   他一时间感觉天都塌了。   ——他开花了,而且所有花都是一副娇艳欲滴的模样,一看就是被日日温养的结果。   凤清韵整个人都是蒙的,还没等他从开花的冲击中回过神,恰在此刻,他却觉得储物戒中有什么东西在跳。   他有些茫然地低下头,下一刻,龙隐自然而然地抬手在他储物戒上轻轻一抹,他的手中随即便出现了一枚莹白的蛋。   凤清韵见状都木然了,脑海中却还是忍不住想到——这人怎么能这么随意地解开他的储物戒?   好似一眼看出了他的想法一样,龙隐笑着把那蛋塞在他手里:“自然是因为这本就是本座的戒指。”   ……他的储物戒怎么会在自己的手上戴着?   凤清韵僵硬地低下头,看向手里那颗开开心心蹭着他的蛋。   还有这颗蛋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且这可是你亲自生的蛋,凤宫主连北辰也不认识了吗?喝了一杯孟婆汤,难道就真的要抛下我们爷俩于不顾吗?”龙隐见状当即搂着人的腰便装起了可怜,“有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始乱终弃。”   凤清韵:“……”   凤清韵方才还恼羞成怒的表情一下子出现了短暂的空白,随即一下子回了神。   “……怎么可能!”他不可思议地看向手中那颗蛋道,“我本体可是……怎么会生蛋!”   蛋闻言竟然一僵,好似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凤清韵亲生的一样,一下子蔫吧了下去。   而凤清韵好似被烫到了一样,当即要把蛋往别的地方扔。   那蛋感受到这动静后,一下子委屈了下来,可怜巴巴地蹭了蹭他的手。   凤清韵动作一僵,见它这么可爱,一时间又有些不舍得当真将它扔出去。   可摸着摸着他就发现不对劲了。   这蛋理论上来说虽然不是他亲生的,但也毕竟是凤清韵日日用妖气温养的,猛地摸起来当真全是他的气息。   除此之外,因为凤清韵本人体内就掺杂着不少龙隐的气息,再加上那蛋有不少时候也跟着它便宜爹招摇撞骗,故而上面也沾染了不少龙隐的气息。   无数细节都在暗示一件事——这就是他亲自生的,他和龙隐的蛋。   凤清韵整个人都麻了,震惊地看着手里的蛋。   当真是他生的?   ……怎么生的?用哪生的? 第50章 失忆   凤清韵僵在龙隐怀中, 看着自己手中的那颗蛋,脑海中不断划过各种画面,一时间整个人都被可能发生过的事给吓麻了。   用哪里生确实是个问题, 但除此之外最大的问题却是……他到底是怎么怀上的?   他分明只是一株血蔷薇,怎么会——   然而刚想到这里, 方才内窥时看到的,本体上那些鲜艳的,一看就被滋润过的蔷薇花瞬间浮上了脑海。   凤清韵一时间蓦然沉默了。   无数难以言喻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虽然以凤清韵眼下的记忆水平, 着实想象不出具体细节,但这种事情的大致梗概,他还是能猜到一二的。   眼看着凤清韵面上一阵红一阵白,龙隐几乎是瞬间便意识到了他在想什么, 当即忍不住笑了。   被他几句话说得便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当真生过蛋的小蔷薇, 实在是可爱到让他恨不得咬一口的地步。   龙隐见状都良心发作,不忍心再逗下去了,笑着拥着人亲了一口。   那吻落在嘴唇上柔软又炙热, 意识到自己被人亲了一口后,凤清韵如遭雷劈, 蓦然回神, 按在龙隐的脸上便恼羞成怒道:“……你干什么?!”   龙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闻言理直气壮道:“亲我夫人, 怎么了?”   凤清韵怔了一下后面色爆红。   他实在是接受不了……自己怎么就,怎么就跟这个人在一起了?!   这王八蛋登徒子分明曾一剑败自己于天门前……还时常拿开花之时取笑于自己, 还时常辱骂慕寒阳……   当然, 最后那件事倒不算什么大问题。   毕竟哪怕是眼下失忆的凤清韵,在他以为的记忆阶段中, 也已经对慕寒阳心灰意冷了。   换句话说,爱意和恨意都不可能因为记忆的暂时消退而彻底消亡。   凤清韵对慕寒阳的厌恶已经到了抗衡药效的程度,哪怕失忆也不愿回到对他濡慕的曾经。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在潜意识深处,凤清韵时刻还记得某人曾经是因为什么事而发疯的。   那次与慕寒阳一墙之隔的刺激让他毕生难忘,哪怕龙隐事后表示自己绝不会再因此事而吃醋,凤清韵还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敢在这人面前提及丝毫关于此事的话语。   这种微妙的后怕甚至刻在了他的骨子里,哪怕失忆都未能忘记分毫。   但对于眼下失忆的凤清韵而言,他压根不记得那些事,潜意识中的战栗自然而然地便被他忽略了。   故而他根本没办法接受,前一秒自己还在对慕寒阳心灰意冷写下诀别书,下一秒就跟宿敌搞在一起,而且这宿敌看起来还是个极度会耍流氓的登徒子。   ……我到底喜欢他什么?!   凤清韵攥着蛋,惊疑不定地瞪着眼前人。   龙隐见状一下子笑了,于是搂着凤清韵的腰故意往前压,看着那人蓦然抿着唇,如临大敌般缓缓往后撤。   当那张俊脸近在咫尺,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那一刻,凤清韵心下蓦然漏了一拍。   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至少是从对慕寒阳心动的那一刻开始,凤清韵便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喜欢男子的。   其实对于妖修而言,很多妖修的审美是落在本体上的。   然而凤清韵是人类养大的妖,审美自然是跟着人走的。   好巧不巧的是,无论他承认不承认,其实他骨子里最喜欢的就是稳重、英俊与成熟的类型。   平心而论,在凤清韵短短几百年的寿命中,龙隐就是他见过的最俊美,最踩在他审美点上的男人。   甚至哪怕是凤清韵脑子最不清醒,最沉迷于慕寒阳的时候,也没法违心说出慕寒阳比龙隐英俊这样的话来。   而眼下,龙隐就那么近在咫尺地盯着他的眼睛笑,忽略记忆中这人所做的一切恶劣,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而那颗蛋就那么待在两人之间,扭头“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像是在看父母亲热的孩童。   龙隐轻轻抬手扣住了凤清韵的后脑。   凤清韵蓦然僵硬下了脸色,大脑间一片空白,可他的身体却早已习惯,一点推拒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抬手掩在了蛋壳上,像是无比熟稔地遮住了它的眼睛一样。   下一刻,凤清韵便被人按着后脑轻而易举地吻了上来。   “——!”   大脑所有放空的思绪在一顺便回笼,凤清韵当即软了半边身子,以一种清晰无比的姿态,蓦然感受到了那人撬开唇舌探进来的一切动作。   “唔……”   唇舌交融的一瞬间,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了反应,下意识用舌尖迎了上去。   凤清韵呜咽一声,无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蛋。   随着那个吻逐渐深入,他几乎是毫无挣扎之力的便要丢盔卸甲,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然而正当他下意识想要沉沦时,攥在蛋壳上的手心却微妙地感受到了什么。   凤清韵缓了几秒才意识到——那是掩藏在龙隐的魔息和自己浓郁的妖气之下,涌出来的第三股妖气。   凤清韵微微一愣,大脑陡然清醒过来,当即便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这根本就不是他生的蛋!   凤清韵当即恼羞成怒,一把推开了身上人,眸色鲜亮地对那人怒目而视:“你——你个王八蛋!”   可怜这当了一辈子君子的小宫主,气急败坏之下却根本不知道该骂什么。   他想说龙隐哄骗自己,可“哄骗”这词不知道为什么透着股说不出的亲昵。   于是他骂完那句王八蛋后便暂时没了下文,就那么恼羞成怒地瞪着那人,嘴唇上还带着刚刚被人吻出来的水光,看起来纯情中却又透着股说不出的艳丽。   然而他不说,龙隐却知道他在想什么,见状勾了勾嘴角,搂着他的腰,将那蛋隔着布料在他小腹上滚了一圈:“本座又怎么王八蛋了?凤宫主抛弃我们爷俩不说,难不成还要倒打一耙吗?”   那动作间狎昵的意味实在是太重了,哪怕凤清韵毫无记忆,隐约间却还是明白了龙隐的意思,一下子红了耳根。   “忘了吗?”龙隐把蛋塞在凤清韵手心,随即包裹住他的手,让他亲手将那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随即隔着布料暗示般往下压了压,“凤宫主亲自从这里生出来的,想抵赖不成?”   若是没失忆的凤清韵,此刻恐怕能冷笑他生不出来,分明是龙隐不行,哪怕是两根日夜耕耘也没见丝毫作用,眼看着是中看不中用的货色。   可失忆之后的凤清韵本就只有前世的记忆,在婚姻中的状况大部分都是苦的,稍微一点点甜也是自己骗自己咂摸出来的,哪经历过这种暧昧又黏腻的过程。   偏偏龙隐还绘声绘色给他讲述着当时的情形——   “当时凤宫主正缠着本座,说什么都要让本座把本体放出来给你磨花蕊,未曾想磨到一半便生了出来——”   听到这里,凤清韵再听不懂他是在借此调戏自己那就是傻子了,当即恼羞成怒,拿起手头的东西往他头上砸去:“你胡言乱语什么!若是生也是……怎么可能用本体生?!”   “好好好,本座错了,不逗你了不逗你了。”龙隐躲了一下后,连忙攥着他的手腕扶着那蛋笑道,“别把孩子摔了,不然你恢复记忆后又要骂我了。”   凤清韵气急败坏,恨不得把手里的蛋直接塞在龙隐嘴里,闻言拎着他的衣襟,居高临下地骂道:“你给我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   龙隐闻言还能笑得出来,不仅如此笑得还很灿烂,于是拥着他把过程讲了。   其中包括这蛋的来历,却隐去了钟御兰的事情,也隐去了凤清韵原本可能的,要合于天道的命运。   龙隐本就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而当他想隐瞒去故事中的一部分背景,转而放大另一部分时,他几乎能做得巧夺天工,让任何人都听不出来。   而当龙隐徐徐道来,将整个故事脉络讲清楚后,不出他所料,凤清韵闻言果然愣住了。   听到这么小一颗蛋居然经历了那种血海深仇,它的父母在濒死时为它挖去鱼鳞,只为了换它自由,凤清韵心头那股说不出的滋味瞬间便泛了出来。   他捧起那颗蛋,垂眸小声道:“它叫什么?”   龙隐回答道:“北辰。”   “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凤清韵小声喃喃道,“小北辰……你的一生一定会快乐自由的。”   蛋好似听懂了一般,当即凑上前蹭了蹭他的手心。   凤清韵本质上就不是什么冷淡高傲的人,反而是将柔和刻在骨子里,内里如玉一般的柔软的人。   此刻他的样子几乎将那些温柔彰显得淋漓尽致。   龙隐拥着他,垂眸看着怀中美人慈爱而娴静的侧脸,说不出的欲望在心头膨胀,一时间没忍住,当即将心底话脱口而出:“还是喝少了。”   凤清韵一顿,不解地抬眸:“什么少了?”   当然是孟婆汤喝少了,龙隐心想,若是那三瓶都哄着让这人喝下,眼下他恐怕早就忘了慕寒阳是谁,直接回到了刚化形那副懵懵懂懂,看到谁便依赖谁的模样。   那时的凤清韵不仅不会记得那些沉甸甸的,有关命运与抉择的事情,也不会记得日后所有与慕寒阳有关的不开心。   那些婚后所有的寂苦与伤痛,本就不该是他考虑的,他只需要抱着这颗呆呆傻傻的蛋,当一株日日被人用血气精气浇灌的小蔷薇就好。   可这些略带阴暗的,恨不得将人囚禁起来的心思,终归没能说出口。   “……没什么。”最终龙隐只是笑了笑,凑上前吻了吻他的嘴角道,“就这样就好。”   那吻落下来的一瞬间,凤清韵便蓦然绷紧了身体,可这次的他却并未推拒。   经过方才那下亲吻,实际上对于龙隐与他的关系,他在潜意识中已经有些接受了。   可他还是接受不了另一件事,待那人亲完后,他还是忍不住以一种审视的态度盯着那人。   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反而越看越窝火。   龙隐见状都忍不住笑了,凑上前吻了吻他的嘴角:“又怎么了?”   凤清韵蓦然扭头却也没能躲开这吻,只得蹙眉看向他道:“……你是救过我的命吗?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我才答应做你的道侣吗?”   言下之意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和龙隐在一起了。   龙隐闻言一下子笑了,不过笑完后,他抬手按着凤清韵的后脑,近在咫尺地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怎么,连本座是谁都不记得了吗,小蔷薇?”   凤清韵闻言正准备骂他不就是一个魔尊,装什么二五八万。   可他话还没说出口,下一刻,龙隐的眸子便蓦然发生了变化。   那双竖瞳的龙目展现出来的一刹那,凤清韵如遭雷震,刻在骨子中的惊恐一下子顺着脊髓爬了上来,他僵坐在龙隐的怀里,震惊而战栗地看着那人的眼睛。   “这样能想起来了吗?”龙隐托着他的腰,好整以暇地唤出了那个名字,“我的玉娘。”   他……不,祂是——!?   凤清韵愕然地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人。   这和他此生曾经经历过的,先做梦梦到当年事,再抽丝剥茧地意识到龙隐便是龙神的情况截然不同。   眼下的他被迫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猝不及防地直面事实,无数信息同时冲上大脑,直接把他给炸懵了。   “你是……”凤清韵攥着龙隐的衣襟,隔了半晌才宛如梦呓般,小心翼翼地唤出了那个名字,“龙神……”   “龙神什么?”龙隐笑着抵着他的额头,故意用龙眸去逗弄他,满意地看着那人吓得一哆嗦。   凤清韵抓着他的衣襟,手指发白间,喉结微动,吞了吞口水才道:“龙神大人……”   龙隐满意地勾了勾嘴角:“乖。”   而后一个吻再度印下。   这次的吻没有经受到任何反抗,轻而易举地便侵占了凤清韵的口腔与思绪。   暧昧柔软的声音在床褥间回荡,然而直到一吻毕,凤清韵都未能从那股震撼中回神。   龙隐怎么会就是龙神……他百思不得其解,幻境中的龙怎么会出现在现实中?   而且若他是龙神……也就意味着幻境并不止他一个人,也就是说当时企图和他成亲,最终却亲手将他送出的人是——   那个名字在心头呼之欲出,然而龙隐就好似能听到他的心声一般,抬手便喂了他一枚剥好的葡萄,俨然一副哪怕是想也不愿意让他想到慕寒阳的霸道模样。   葡萄果肉甜丝丝的味道在口腔中炸开,冲击着凤清韵的味蕾。   他一时间还没能找好角度接受这个极具冲击力的事实。   与此相比起来,他和龙隐在一起似乎都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不过恰在此刻,凤清韵手下刚好传来了一些细微的动静,他立刻回神,低头逃也似的看向手中的蛋:“……它怎么了?”   那蛋晃悠悠的,像是小猫讨奶一般蹭着他的手。   “饿了。”龙隐鉴定了一眼便道,“看来是该哺食了。”   他分明可以把话说得更明白一点,却非要用这种暧昧不清的字眼。   凤清韵意识不到这人是在占自己便宜,可还是感觉有哪里不对,不由得红了耳根。   “本座说的是妖气,你想到哪了?”龙隐达到目的后当即笑道,握着他的手搭在那枚蛋上道,“慢慢放出不到十分之一成的妖气,感觉到蛋壳温热就停手。”   凤清韵心下猛跳,顺着他的意思将妖气放了出来。   蛋壳被妖气哺育得莹莹生光,就那么温热地烤煨着他的手心。   有那么一瞬间,夜色下谁都没有开口。   窗外隐约间似乎传出了某些虫子的叫声,那当然是错觉,鬼城是不可能有虫子的。   可那一刻,气氛还是温馨得不可思议。   那几乎是凤清韵梦中才幻想过的日子,烫得他心下与面上一起发热。   而人一旦沉浸在幸福中,便容易心不在焉,一旦心不在焉,对妖气的把控就容易失控。   凤清韵只是灌得稍微多了一点,刚到十分之一成,甚至还没来得及因为走神而超过,那蛋便蓦然反喷出妖气,轻柔地扑了他一脸。   凤清韵一愣,颇有些茫然地看着手中的蛋壳:“……这又是怎么了?”   “喂太多了。”龙隐终于吐出了那个字眼,“吐奶了。”   他此话语境下,所谓的“奶”到底是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凤清韵当即对他怒目而视,可对上那人尚未收回去的龙目后,他一下子又熄火了。   龙隐从他手中接过那蛋,好似真的一样摆弄鉴别了半晌,随即确诊道:“看起来是需要花蜜滋养。”   凤清韵一愣,愕然抬眸:“……谁的花蜜?”   龙隐理直气壮地看着他,胡话张嘴就来:“你的啊。”   龙隐编瞎话的本事简直张嘴就来:“对于这么大的蛋来说,它连自己叫什么都没弄明白,让它来控制妖气的吸收本来就艰难,先前你我都是把花蜜掺水后,直接将它放进去浸泡,它想吸收多少妖气便吸收多少妖气,自然就不会出现方才那种情况了。”   他说归说,手上却捂着那蛋的耳朵,没等它跳起来反驳,直接便把那背黑锅的可怜蛋塞到了储物戒中。   俨然一副害怕孩子在外面萎靡不振的好父亲模样。   凤清韵闻言,理智摇摇欲坠:“那完全可以用妖气泡水,怎么会用花蜜,你肯定是因为在胡说八道……”   “本座怎么可能胡说呢。”龙隐笑着哄他道,“妖气泡水不到一个时辰就挥发了,那小崽子根本吃不了那么快,得在蜜水中足足泡半天才能彻底吸收。只不过以前都是备好花蜜,何时需要直接掺了水,将它泡进去便是。不过这两日刚好到丰都,事出紧急,忘了存蜜水。”   说到这里,龙隐顿了一下后露出了一个笑容,终于图穷匕见道;“所以眼下得劳烦凤宫主把本体放出来,再泡点蜜水出来了。”   “——!”   面对下流得冠冕堂皇,甚至还有些高级的理论,凤清韵蓦然睁大了眼睛。   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人在胡说八道,常识则告诉他有哪里不对劲,可他记忆中实在没有开花后的任何情形,甚至连花苞都未曾见过,自然无法当真分辨龙隐言辞的真假。   “凤宫主,这蛋在这世界上可就你我两个亲人了。”龙隐不愧是魔尊,蛊惑人心的话语简直是张嘴就来,“你忍心让它饿着吗?便是现在的你忍心,待你恢复记忆后恐怕也不忍心,本座要为自己负责啊,万一到时候被你迁怒怎么办?”   窗外的夜色没有丝毫泛白的迹象,而人在夜晚总是容易被哄骗。   凤清韵微微攥紧手心,一时间几乎听到了自己理智崩断的声音。   对啊……那颗蛋经历了那么多,是自己强行要把它带回来的,怎么能因为自己的羞赧就饿着孩子……   虽然在人前露出本体,尤其是露出开完花后的本体实在是有些羞耻。   可记忆骗得了人,心底内早已产生的爱意却骗不了任何人。   只是在自己道侣面前露出花蕊而已……又不是在别人面前……   而且也不是为了做那档子让人羞耻的事情,只是喂一下孩子而已。   凤清韵以一种催眠似的方式说服了自己,最终在龙隐晦暗不明的目光中,轻轻咬了咬下唇,随即蓦然闭了闭眼,放出了自己的本体。   原本只在内景中窥到的蔷薇一下子出现在了两人眼前,可让凤清韵万万没想到的是,当他放出本体的一瞬间,那挂满蔷薇花的主蔓几乎不需要他操控,便亲昵而熟稔地裹了上去。   然而它的目标却并非是已经被塞到储物戒中那颗背黑锅的蛋,而是好整以暇坐在那里的龙隐。   长满刺的藤蔓裹着龙隐的脖子,亲昵地贴在了他的脸颊上,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生怕自己的刺把人脖子刺破了,抬手刚想阻止,却见龙隐笑着抬起手,点了点凤清韵的花瓣。   “……!”   凤清韵浑身一僵,在他的记忆中,从未有过关于花的任何记忆,眼下对于他来说就像是凭空出现了一个新的器官一样,前所未有的感觉顺着脊椎传来,整个人差点不会呼吸。   可他的主蔓贴在那人脸上,见状跟着顿了一下后,却似是有些嫌弃般,直接用藤蔓将他的手指拍了下去。   龙隐见状一下子笑了,捻起一瓣花瓣,半真半假地埋怨道:“凤宫主果然还是不喜欢本座的手指啊,那先前说什么不管哪个部位都喜欢,是在哄骗本座吗?”   凤清韵反应了半晌才意识到这人在说什么,面上当即轰然炸开,心底极度的不可思议——这人在胡说什么!自己怎么会说这种话?!   凤清韵打死也不相信自己为了爱情能冲昏头脑成这种样子。   然而下一刻,见他不说话,就好似是为了故意逼他开口一样,龙隐挑了挑眉,拿起桌子上的水杯,从自己脸颊旁托了一朵最大的蔷薇花到两人面前。   而后他就那么当着凤清韵的面,手腕微微一倾斜,缓缓地便将水倒在了花蕊上。   凤清韵瞳孔骤缩:“——!?”   水流倾斜而下,淅淅沥沥地浇上去,砸得花瓣蜷缩,花蕊软得可怜。   被水流冲击的难以言喻的刺激瞬间攀上大脑,凤清韵哪里经历过这种冲击,整个人一下子僵在了龙隐怀里,只能眼睁睁花蜜被水稀释后淅淅沥沥地往下淌,刚好滴在他的小腹处。   蜜水逐渐浸透了那处的布料,使得本就修身的剑袍一下子湿透了,半透明地贴在那人的腰腹处,露出了一小截引人遐想的腰线。   然而丢人现眼的是,眼看着那朵花被欺负成那副模样,花蕊都快被水流冲得合不拢了,其他蔷薇花见状还是争先恐后地靠上来。   哪怕那飞溅的水珠浇在它们的花蕊上,它们也只是在轻微的颤抖后,又轻轻抖擞了片刻,随即攀着那人的手腕就要上去。   凤清韵见状当即恼羞成怒,抬手拽着自己不争气的主蔓想往下扯,却因为被花蕊上传来的快意磨得腰软,一时间竟连拽都有些拽不动。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把一杯水都浇了个彻底,混杂着滑腻的水顺着血蔷薇花瓣淌下,几乎在他的大腿之间积聚成了一汪泉水。   凤清韵压抑着啜泣的本能,终于看到龙隐将手中的杯子放在了一边,正当他以为一切事情都将结束时,那人却转过头,托着他的花萼,就着那水珠,低头便吻了上去。   “……呜!”   猝不及防间,熟悉又陌生的刺激传来,凤清韵蓦然一震,大脑轰然一声炸开。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人按在砧板上的鱼一样,只能在逐渐窒息的状态下任人宰割。   过了不知道多久,那人总算从中抬起了头。   然而龙隐得了便宜还卖乖,舔了嘴角后抛出的第一句话便是倒打一耙:“今日的蜜怎么这么少?”   那朵花本就被他用水浇过,自然不可能剩太多的花蜜。   凤清韵平白无故被人冤枉,却根本没反应,因为他早就被人欺负得红了眼角,眼下根本没听懂他话中的内容。   “凤宫主不是说开花后要用花蜜酒报答本座吗?”龙隐见他不说话,便抱着他继续在他耳边调笑道,“这点花蜜连半杯酒都酿不出来吧?就是凤宫主报答人的态度?”   凤清韵总算回了点神,闻言震惊而不可思议地抬眸,压根不相信自己说过这种破廉耻的话,连带着也意识到自己是又一次被龙隐哄骗了。   那蛋恐怕根本就用不着花蜜温养,分明是这不要脸的龙自己想吃,才诱哄得他放出本体!   然而覆水难收,任由凤清韵后悔得肠子都青了,眼下却浑身发软到根本没办法把本体收回去。   更何况他那丢人现眼的本体分明就对那人喜欢得很!   龙隐见他红着眼眶咬牙切齿地瞪着自己,当即一笑,随即牵起他的手,缓缓按在了那浸满水珠的花蕊中。   凤清韵蓦然一颤,原本怒气冲冲的眉眼间瞬间便染上了几分不可思议。   他的手指间本就带着练剑磨出来的茧子,眼下按在自己的花蕊上,带起的涟漪简直难以用言语形容。   他耳根蓦然发红,难言的羞耻混杂着莫名的刺激骤然在他心头荡开。   “自己的花蕊摸着什么感觉?嗯?”龙隐按着他细腻白皙的手背,低声调笑道,“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凤清韵小口小口地喘着气,眼底水色一片,几乎要摇摇欲坠了。   “我……我不要……”凤清韵想挣扎着收回手,整个人却软得不成样子,浑身湿漉漉地靠在龙隐怀里,早忘了自己把本体放出来是因为什么了。   那人强制性地按着他的手腕,硬生生将他的指腹按在那可怜的蔷薇花上。   “别……”凤清韵哪里经受过这种刺激,眼眶都因为羞耻而泛红了,再怎么嘴硬,此刻也终于松了口:“放、放过我……”   “想让本座放过你?”龙隐轻笑一声,在他耳边低声道,“你给本座灌下前两杯孟婆汤的时候,可不是这种样子的啊,凤宫主。”   ……自己什么时候给他灌汤药了?!不是说前两杯是他打赌输了自愿喝的吗?   凤清韵已经搞不清楚龙隐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了,他在心下将这人骂了个狗血喷头,面上却不敢表露一个字,只能含着水意服软道:“我……我不记得了……”   那流氓却根本不吃这套,闻言“哦”了一声后慢悠悠道:“不记得了此事便能一笔勾销吗?”   凤清韵心下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给骂遍了,面上也有些维持不下去了,以一种狼狈不堪,好似刚从水中捞出来一样的状态,瞪着那人,声音几乎是含着哭腔颤抖道:“那你到底想怎样……?!”   “本座想的事倒也简单。”龙隐按着他的指腹,含着他的耳垂轻声诱哄道:“凤宫主先前可是说要请本座喝花蜜酒,以此来报答开花之恩呢。”   “眼下凤宫主自己把花蜜揉出来,本座就放过你。”   “不然……”龙隐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远处的毛笔后笑道,“本座可就要亲自动手了。” 第51章 心声   凤清韵睁大了眼睛, 顺着龙隐的目光看过去,瞟到那地方放着的毛笔后,他当时汗毛倒立, 后背像是炸开了一样发麻。   龙隐丢下那句威胁后也不说话,就那么笑着看着眼前人。   凤清韵挂着泪珠, 最终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顺着他的话动手的。   月光下他几乎不敢睁眼,只能啜泣着被迫抬手揉在自己的花蕊上,那湿漉漉的蔷薇花蜜挂了他一手, 黏腻得让他在心底把龙隐骂了个狗血淋头。   可他面上不敢有任何表示, 只能敢怒不敢言地忍着。   对于人类来说,这其实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幕。   最多称得上一句美人拈花一笑,可谓佳景,但要说有多狎昵恐怕是称不上的。   但对于花妖来说, 记忆中数百年没开过花, 一睁眼却就要被登徒子逼着,当着对方的面揉自己的花蕊,还要揉出花蜜来才能善罢甘休, 那冲击力简直大到难以用言语形容。   凤清韵眼泪就跟断线的珠子一样顺着他的眼角往下滑落,有些甚至还滴到了他自己的花蕊上, 看起来好不可怜。   可现实很快便给他上了一课, 正所谓以地事秦者如抱薪救火, 割地祈求一夕安寝的行为是毫无意义的, 反而只会换来入侵者的变本加厉。   龙隐眼神发暗地看着这一幕,随即勾了勾嘴角, 抬手一招, 下一刻放在远处毛笔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   凤清韵见状浑身一颤,似是不敢相信这人居然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吧   “我已经揉好了……”他咬着牙抬起自己湿漉漉的指尖, 瞪着那人颤声道,“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龙隐闻言一笑,凑上前吻了吻他的鼻尖:“因为本座是说话不算话王八蛋啊……凤宫主在心底不就是这么骂我的吗?”   骤然被戳穿了心事,凤清韵愕然地睁大了眼睛,像是见鬼一样看着眼前人。   龙隐被他的样子逗的忍俊不禁,笑了一下后,托着面前那朵花的花萼,沾着水便扫了上去。   狼毫触及蕊芯的一刹那,就好似直接刺在了他的心头上一样,凤清韵蓦然回神,当即也顾不上什么心声不心声的了,呜咽着攥住了龙隐的手腕。   “不、不行……不能……”面对某人的淫威,凤清韵终于是含着哭腔屈服了,“除此之外……什么都可以……”   他还是没有经验,若是没失忆的凤清韵面对此种情形,他便是咬牙撑到昏厥,也不会说这种话。   毕竟没人比他更清楚,这条活了不知道多少万年的龙心底到底有多少坏水。   可惜眼下的凤清韵对此一无所知,因此直接夸下海口,正中龙隐心意。   龙隐闻言当即挑了挑眉道:“什么都可以?”   凤清韵闻言心下还是一跳,一时间有些打鼓,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最终他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月色之下,那人按着他的后腰,慢条斯理地拆开他的腰带,动作熟稔得好似做过一万遍一样。   凤清韵按着他的肩膀无意识地战栗,那人贴在他的脸上小声拷问道:“出了幻境后,为什么就认不出本座了?嗯?”   凤清韵被他逼得简直要发疯,任谁也想不到幻境中的龙神就是魔尊,面对如此质问,他只能瑟缩着摇头:“……我不知道。”   龙隐闻言一哂,也没再逼问,只是继续手下的动作。   凤清韵最喜欢吃荔枝,可他眼下的状况,却像极了被人剥开硬壳的荔枝,露出内里雪白光莹的软肉。   他的上半身被扒了个精光,莹白圆润的肩膀就那么暴露在空气中,常年持剑的手臂并不纤细羸弱,反而线条流畅,透着些许干练。   那就像是凤清韵本人一样,外表看似温柔如水,内里却自有一番傲骨。   然而越是这样的美人,被欺负到服软时便越让人心痒。   龙隐见状忍不住在黑暗中笑了笑,他抬手一挥,方才小菜全部被他收了起来,包括那壶还没来得及喝的酒,桌子上一下子变得整齐干净起来。   生冷的月色透过窗子洒了进来,下一刻,凤清韵微微睁大眼睛,有些愕然地被人放在那桌子上。   微微的凉风顺着窗户吹了进来,有那么一瞬间,凤清韵感觉自己就像一尊玉器,正在月色下被人观摩。   可这尊玉器实在精美得不可方物。   凤清韵上身的布料全部堆在他的臂弯处,层层叠叠得看起来像极了逶迤在旁边床榻上那些数不清的蔷薇花。   龙隐托着下巴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一幕,眼看着凤清韵耳根由白到红,抬手按在那人白皙的腰肢上:“剩下的,就由凤宫主自己来吧,如何?”   凤清韵当即恼羞成怒地按住了他的手腕:“你——”   他想骂这人王八蛋,还想骂他是个不要脸的流氓登徒子。   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瞎了哪门子的眼,才会喜欢上他。   然而话到嘴边,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凤清韵却感觉自己的脑海好似骤然被什么钝物撞了一下一样,不痛,却蓦然让他整个人安静了下来。   屋内毫无征兆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龙隐笑意一顿,却见凤清韵怔愣地坐在那里,像极了因失控而蓦然安静下去的人偶。   他的眼神失去了光泽,瞳孔在月光下微微扩散,配上那铺天盖地,几乎填满整个房间的蔷薇花,以及光洁白腻的肩膀,一切都显得那么诱人。   可龙隐挂在嘴边的笑却因此彻底消失,从那人心底听不到任何声音的现状让他紧跟着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而很快,他的预感就成真了。   ——药效在此刻失控了。   不是失效,而是失控。   纷乱的记忆一股脑地涌上凤清韵的脑海,不同的片段拼接在一起,惹得他根本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天崩面前那断了臂,持着魔刃挡在自己面前的魔尊,和幻境中盘踞在自己身上的龙神交叠。   幻境中血迹斑斑,被人钉死在柱子上的龙,又和眼前人逐渐重叠。   凤清韵蓦然抬手按住龙隐的手腕,瞳孔逐渐收缩,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像一尊美到绝伦的艳鬼。   龙隐看到他这幅模样,又听到他脑海中无数纷乱最终归一的声音,心下猛地一跳,随即心头浮现了两个字:完了。   他对自己未来的预知是相当出色的,果不其然,下一刻,凤清韵骤然松开他的手腕,抓着他的衣襟直接翻身而上,那小桌子被撞得散落了一地,发出了咣当一声。   凤清韵却好似没听到一样,就那么一言不发地将龙隐按倒在塌间,披着衣襟骑在他的跨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一刻,凤清韵的神色冷得好似天上月,不带丝毫感情。   然而配上周围迤逦了一地的蔷薇,以及光裸如玉般的上半身,却又有种扯神明入人间的香艳与刺激。   龙隐被人按在床榻上,眼看着要被就地正法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地笑道:“看来药效过了,凤宫主已经都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了,所以你很遗憾?”凤清韵歪了歪头,拽着他的衣襟猛地一扯,魔尊陛下那件昂贵的布料瞬间便成了破布。   龙隐只感觉自己胸口一凉,还没见过这么凶的小蔷薇,一时间有些不适应,连忙举手投降道:“宫主说的哪里话,本座有什么可遗憾的?”   “自然是遗憾那好哄好骗又好欺负的小蔷薇不见了。”凤清韵手指微微一动,剑气骤然而出,将他手下所有布料瞬间搅碎,露出了下面坚实的肌肉。   龙隐呼吸一滞,刚想解释点什么,却见那人按着他的肌肉眯了眯眼,直接了当道:“那蛋是我亲生的?平日还要用花蜜温养?”   只能说逗老婆一时爽,事发之后的乐子就大了。   龙隐心下直呼不好,面上当即识时务者为俊杰地拥着那人劲瘦的腰肢服软道:“本座错了。”   凤清韵冷笑道:“龙神怎么可能有错呢。”   听这称呼就知道凤清韵的记忆不仅没有彻底恢复,反而是处于一种极度混乱的状态。   龙隐难得后背一凉,刚想说什么,原本毫无动静的藤蔓突然暴起,直接捆住他的双手,将他牢牢地固定在了床榻之上。   鲜艳的花瓣亲昵地蹭着他的脸颊,凤清韵本人则是轻轻抬手,虚虚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龙隐呼吸一滞,下一刻却见那人微微凑近,扑面而来的花香将他彻底裹了进去。   近在咫尺间,凤清韵披着一肩的青丝,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扯出了一个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喜欢玩毛笔是吗?”   在夜色中,此刻的凤清韵不像是谪仙了,更像是什么漂亮到不可思议的鬼魅,和刚刚那副任人宰割的可怜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然而面对如此危险的花妖,龙隐却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还敢火上浇油:“本座若说喜欢……凤宫主打算如何呢?”   凤清韵和他对视了三秒,下一刻,突然嗤笑一声后拿起了那根毛笔,却见上面还带着他自己淌出的花蜜。   而后他就那么拎着毛笔,将那湿漉漉的第一笔下在了龙隐结实的腹肌上,而后慢条斯理地逐渐向下。   龙隐呼吸一滞,这下子是彻底笑不出来了。   他的眼神忍不住一暗,随着那毛笔逐渐向下,眼看着就要勾去腰带时,他的眸子终于控制不住变成了龙目。   那就像是巨大的捕食者在盯着自投罗网还不知死活挑弄祂的猎物。   然而凤清韵根本不怵他,垂眸直接避开了他的凝视,转而用藤蔓上的刺抵着龙隐颈边的大动脉,威胁般让他不许乱动。   他手下动作不减分毫,却在龙隐青筋暴起,即将忍无可忍的千钧一发之际,骤然停了动作。   那就像是箭在弦上还绷紧了弓弦,却在关键时刻故意松了力度一样。   龙隐一下子凶相毕露,周身的魔气都有些抑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堂堂魔尊,居然连这点拷问都经受不住吗?”凤清韵见状勾了勾嘴角,好整以暇地转了转手上的毛笔。   “原来是拷问……本座还以为只是惩罚呢。”龙隐抬头一口咬在他的侧颈,感受到怀中人一僵后,才转为慢条斯理地舔舐,“凤宫主既是审问,那总该告诉本座,审问的内容是什么吧?”   “不然平白无故挨了这么长时间的刑罚,本座实在是有苦难言啊。”   凤清韵冷笑一声,抬手拽着人的头发便把他从自己颈侧拽了出来,直接了当道:“好啊,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两瓶孟婆汤下去对你都不起作用?”   凤清韵不是傻子,什么怀蛋揉蕊的,统统不重要,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事情在这里。   ——为什么龙隐喝了两瓶孟婆汤一点事没有,而他自己只是喝了半瓶,就失忆了小半夜那么久。   用什么境界修为之类的说法肯定是搪塞不过去的,毕竟凤清韵与他同为渡劫,那孟婆汤都能起作用,没道理龙隐喝了不管用。   龙隐听闻此话,果不其然便是一僵,但他紧跟着硬是挤出来了一个笑容道:“本座可是天道之下第一人……耐药性强点不是情有可原吗?”   “是吗。”凤清韵闻言嗤笑一声,见这人不见棺材不落泪,他索性也懒得多问了。   龙隐还想发挥自己编故事的能力再解释点什么,但显然凤清韵已经不信了,他用主蔓裹着对方的脖子将其抬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你不是想喝花蜜酒吗?”   “连孟婆汤都药不倒,既然这么能喝,那不如多喝点。”   他话音刚落,支蔓的动作却和他嘴上说法截然相反,一下子松开了龙隐被禁锢住的手腕。   龙隐瞳孔微微缩紧,当即抬手,下一刻,凤清韵却毫无征兆地低下头,从他的手指上叼住他仅剩的那一枚储物戒,缓缓摘了下去。   动作间,微凉的发丝就扫在龙隐的胳膊上,激起了一片涟漪。   然而看得见感受得到却就是吃不到,龙隐忍得肌肉暴起,胳膊上的肌肉坚硬如磐石,一下子讨好到了本就贴在上面的花蕊。   凤清韵浑身一颤,不过很快便装作如无其事地叼着那枚戒指,探出舌尖将它卷进了自己的口中。   下一刻,他对着身下人吹了口气,方才那壶一点未饮的酒便全部倾泻而出,直接浇在了龙隐的身上。   琼浆玉液瞬间洒满了那人的腹肌,把整个床铺都弄得湿漉漉的。   凤清韵随即轻描淡写又理所当然地将龙隐那最后一枚储物戒戴在了手上。   是个人都能看出眼下凤清韵的不对劲,他俨然是一副恼怒到了极致,要在沉默中爆发的模样。   而身为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龙隐见状硬是没敢出声,任由那酒液洒他一身,鼓鼓囊囊的肌肉上挂得尽是晶莹剔透的水珠,将那处本就充血的腹肌衬得越发形状分明起来。   数十朵蔷薇花见状一拥而上,花蕊一点点蹭过肌肉,自然也蹭过了那上面晶莹剔透的酒珠。   宛如烧着般的刺激瞬间攀上了凤清韵的大脑,方才那股游刃有余紧跟着荡然无存,他当即绷紧了神色,无意识地咬住了下唇。   龙隐见状终于忍不住犯欠道:“宫主为了惩罚本座当真是下了血本,有道是杀敌一千自损八——”   他话还没说完,挂着酒水的花蕊便一下子堵在了他的嘴上。   “闭嘴。”凤清韵咬牙切齿道。   那充满酒香的琼浆中当真混杂了不少花蜜。   故而两口酒下去,哪怕龙隐差点被呛死,却还是噙着笑意接了。   他心心念念的花蜜酒顺着嘴角往下淌,端的是一副醉卧温柔乡的模样,然而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几口酒下肚,龙隐蓦然感到了一股燥热从小腹处传来,他顿了一下后蓦然意识到——那不是一般的花蜜,而是凤清韵故意动用妖气催熟出的花蜜!   龙隐几乎是瞬间就变了脸色:“等等——”   “等什么,让你动了么?”凤清韵拽着他的脖子猛地一用力,垂眸轻声道,“不是喜欢喝吗,别浪费,继续。”   言罢他温柔而不容抗拒地,握着自己一朵花的花萼,亲自捏着龙隐的下巴便把其中的酒液喂了进去。   堂堂魔尊,被自己老婆勾着下巴宛如男宠一样灌酒,呛得忍不住咳嗽。   如此姿态显然很好地取悦了凤清韵,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眸色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一汪酒灌完,他抬手擦去龙隐嘴边的酒,期间不忘摸一把那人结实的臂膀,无不满意地赞许道:“那些凡间的男花魁,便是这么被人灌酒的,不过和陛下比起来……方知那些花魁不过沽名钓誉之辈。”   面对如此“夸赞”,龙隐闻言眯了眯眼,一时间连脖子间的逆鳞都显露了出来。   他就那么浑身挂着酒,完全不顾竖在自己脖颈的蔷薇刺,凑上前便危险道:“怎么,凤宫主还见过凡间的男花魁?”   凤清韵撑在他腹肌不言语,只是嫌头发有些乱,耽误事,于是低头咬着那把蔷薇簪,垂眸把头发挽了上去。   酆都的月色有些苍白,照在他的侧脸上,就像是故事中那些吸人精气与人合欢的艳鬼。   直到头发全部挽起,露出光洁的肩头和雪白的脖颈后,凤清韵才轻飘飘地反问道:“若是见过呢?你又待如何?”   龙隐一笑:“不如何,只是凤宫主既见过了花花世界,本座可得好好伺候了,不然被外面那些人勾去了可如何是好啊。”   言罢,他好似为了证明自己“好好伺候”的决心一样,扣着凤清韵的后脑便吻了上来。   凤清韵睫毛微颤,没有躲开,只是垂着眸子任由他亲上来。   然而龙隐说话时端的是一副大房气派,好似当真不在乎那些事一样,可一吻毕,他抵着凤清韵鼻尖,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人时,却又忍不住刨根问底道:“那什么男花魁……宫主是什么时候见的?长得比本座英俊吗?”   ——他分明在意的不得了。   堂堂魔尊,眼下小心翼翼地沦落到了跟一个男妓比容貌的地步。   凤清韵心下说不出的发软,面上却勾了勾嘴角故意不答,只是那么噙着笑意看着他。   龙隐实在是忍不住,方才喂进去的那几口花蜜酒煨得他腹中燥热不堪。   当他按着凤清韵的后颈打算再一次亲上去时,那人终于侧脸躲开他的吻,紧跟着回答了他先前的问题:“之前我带若琳去凡间,看了出折子戏。”   “戏文写得不错,后来我抄了一份寄给宫里,但剩下的都是些降妖除魔的戏目,若琳还想看,我只能去旁边等她。”   他一个妖族,自然不喜欢看这种打杀精怪的戏码,却又不好扶了师妹的兴致,于是便一个人去了旁边的那酒楼。   酒楼从外面看起来灯火辉煌,还是紧邻着街道建的,看起来十分正经。   然而凤清韵进去后才知道里面根本就没他想象得那么正经,虽然不是专业的青楼,但当他坐下后,还是立刻出现了一排清俊的男子供他选择——明面上说的是只陪酒,但凤清韵只是缺乏经验又不是傻子,他起身便要离开。   龙隐眯了眯眼:“然后呢?”   “为首的那男孩儿见我要走,当即便跪在我脚下,求我赏口饭吃。”凤清韵回忆道,“我无奈之下,只好点了出曲,临走时看他可怜,又给了他一块灵石让他赎身回家去。”   此话一出,龙隐就知道情况不妙了:“后来呢?他当真回家了?”   “没有。”凤清韵果不其然地摇了摇头道,“后来我才知道……我一掷千金为他打出了名声,他非但没有回去照顾妹妹,反而当上了那家酒楼的头牌,后来又被南风馆请过去做了花魁。”   龙隐眯了眯眼:“后来你不是回仙宫了吗?这些琐事是怎么知道得那么详细的?”   “……慕寒阳下山游历时听说的。”凤清韵抿了抿唇道,“回来当故事讲给我听,若琳听出了端倪,知道我就是那个一掷千金的冤大头后,慕寒阳听说后非要拽着我下山去跟那男花魁了断……但是见了面,他哭着说自己母亲生病了,妹妹年幼,他也是万不得已,后来那事就不了了之了。”   “姓慕的还跟一个小倌争风吃醋……”龙隐冷哼一声,先是展现了正宫对前任的嘲讽,而后话锋一转,忍不住对那素未谋面的男花魁嘲讽道,“好赌的爹,多病的娘,年幼的妹妹……这种人的话,你倒也真信他。”   凤清韵按在他的胸口,闻言轻轻笑了一下,语气间却带着轻飘飘的危险:“不信他,难道信你这个谎话连篇的混蛋吗?”   龙隐:“……”   龙隐一噎,刚想说什么,一朵蔷薇刚好用花蕊蹭过他脖子下的逆鳞。   逆鳞本就是龙浑身上下最碰不得的地方,龙隐当即一僵,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下一刻,花瓣轻轻移开,凤清韵蓦然低头,在无边的蔷薇花香中,张嘴咬住了那片含着自己花蜜的鳞片。   “——!”   凤清韵叼着那片鳞片,故意用舌尖舔过鳞片根部与脖颈相连的地方,全然不顾那人搭在自己腰间,骤然掐紧的双手。   直到龙隐忍无可忍,在无数藤蔓的攀附下依旧要起身时,凤清韵才蓦然停了嘴上的动作,起身一下子缩紧了藤蔓,居高临下道:“本尊让你动了吗?”   龙隐喉咙一紧,逆鳞上还挂着那人的花蜜,自己却什么也做不到。   这种看得见吃不到,只能被人狠狠拿捏却又无可奈何的感觉,让他一下子嗓子冒了火。   可他忍不住喉结微动,吞下唾沫的时候,脑海中却清楚地意识到,这还只是血契反噬未到的时候。   若是当真血契反噬……   他没敢继续往下想,不仅是因为可能的结果让他既兴奋又头皮发麻,更是因为凤清韵见他当真不动了,于是奖励似的探手往下。   龙隐蓦然一僵,此刻的“奖励”对于他来说却像极了惩罚。   他臣服般抬头,吻住了那人的耳朵后低声道:“是我错了,麟霜剑尊大人有大量……让我进去吧,好不好?”   说着不知道他刚好蹭到了哪朵蔷薇花的花蕊,凤清韵轻喘了一下,当即就红了眼角,可面上依旧保持冷淡:“把话说清楚就让你进来……为什么两瓶孟婆汤对你无效,还有你说的那个飞升之法,到底是什么意思?”   龙隐闻言一下子偃旗息鼓了。   凤清韵见状嗤笑一声,拿起毛笔,颤抖着从自己的花蕊处沾了花蜜,在他的腹肌上又下了一笔,只是这一次,却不再是杂乱无章的落笔,反而是当真留下了什么字迹。   月色之下看不太清楚凤清韵到底写了什么,只能看到结实的腹肌上亮起了些许水光,龙隐呼吸一滞,莫名的兴奋瞬间冲上大脑。   下一刻却听凤清韵哑声道:“我突然觉得,把你钉在什么地方是对的。”   龙隐被刺激得头皮发麻,嘴上则不怕死道:“何必那么麻烦,直接在本座身上签上你的名字……出去就知道是有主的了。”   堂堂魔尊,幻境中的神明,眼下却收敛了一切锋芒,任由心上人将自己按在身下,甚至还在祈求对方给自己留一个印记。   凤清韵闻言却笑了一下,只是看着龙隐的眼神间,没有丝毫笑意:“留了你就能当真属于我?”   龙隐吻了吻他的嘴角道:“不留也是你的。”   凤清韵却不置可否,歪着他看了他片刻后,突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我听说你们无情道若是杀了道侣,那死去的道侣便会跟随他一生,甚至能随起飞升。”   “注意用词,小蔷薇。”龙隐抬头讨好般吻了吻他的嘴角,“是他们无情道,本座可不再是无情道中人了。”   凤清韵不为所动,只是垂着眸子看着他,从龙隐的角度看过去,看不清他的脸色。   过了不知道多久,凤清韵随手扔了毛笔,抬手虚虚地掐在他的脖子上。   龙隐呼吸一滞,下一刻听到那人语气空灵缥缈,说出来的话却无比危险道:“龙隐,我若是杀了你……你也能永远陪在我身边,直至飞升吗?”   龙隐一笑,毫不害怕地凑上前,吻住了他的嘴唇,厮磨间低声哄道:“凤宫主舍得杀我?打算怎么杀我?嗯?”   凤清韵垂着眸子不说话,龙隐却拥着他,状似不经意地笑道:“小蔷薇该不会是想……吃了本座吧?”   血蔷薇以血为食,鲜少食肉。   传说只有最被血蔷薇钟爱的猎物,才有被它吞吃入腹的尊荣。   凤清韵闻言一顿,没有否认,反而眯着眼看向身下人:“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我肚子里的蛔虫一样,什么都知道呢?”   他说着,手上的动作依旧未停,握着毛笔沿着腹肌下面的沟壑轻轻打转,俨然一副严刑逼供的模样。   龙隐连呼吸都不顺畅了,忍得肌肉几乎要和理智一起爆炸,闻言却依旧能扯出一个笑容:“自然是因为你的龙神无所不知。”   凤清韵垂眸道:“是吗,那你说说我现在正在想什么?”   他说话间,那些蔷薇花正人畜无害地贴在龙隐面颊上,还有一些正爱不释手地蹭在他的腹肌上。   黏黏糊糊的花蜜混着酒液蹭满了两人的肌肤,端的是一副香艳又暧昧的模样,好似无害到了极致。   然而龙隐一眨不眨地看着身上人,却在此刻无比清楚地听到了凤清韵的心声——   【不愿意说实话的龙好讨厌。】   【好想吃掉祂,连鳞片一起。】 第52章 逆鳞   龙隐听到那声音后却蓦然笑了。   凤清韵见状略显不满地蹙了蹙眉, 拽着他的脖子没好气道:“你笑什么?”   “自然是笑我们家小蔷薇可爱,分明想要连鳞片一起吃了本座,”他就那么凑到凤清韵耳边, 分毫不差地低声念出了他的心里话,“却只敢在心底悄悄说。”   凤清韵呼吸一滞, 半晌后眯了眯眼后语气危险道:“……你果然能听见我在想什么。”   龙隐挑了挑眉:“都说了龙神无所——”   他话还没说完,凤清韵蓦然扯紧了自己的藤蔓,那带刺的藤蔓一下子便禁锢住了龙隐的脖子, 骤然扼住了他的咽喉。   荆棘一般的尖刺就那么裹着龙隐的脖子研磨, 好似下一秒就要贯穿他的脖颈一样,娇艳欲滴的花瓣鲜红似血,危险中透着说不出的鬼魅。   厮磨间,花瓣“不经意”地扫过那人脖颈处的逆鳞。   凤清韵以为自己做到了神不知鬼不觉, 龙隐却一下子笑了, 蓦然凑上前抵着他的鼻子道:“喜欢?”   他没说喜欢什么,但两人似乎对此心照不宣。   随着药效的加深,凤清韵的脑海就像一张边写边擦的白纸一样, 对于方才发生的事,他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于是他也不言语, 只是搂着龙隐的脖子, 细细摩挲着那片与众不同的鳞片。   蔷薇花芬芳的香气扑撒在龙隐的耳边, 那动作轻柔得像是爱人之间的耳鬓厮磨, 充满了爱意,又像是捕食者正在对猎物爱不释手, 充满了杀机。   凤清韵什么都没说, 但龙隐却能清楚地听到他在心里说——   【喜欢。】   【想要。】   龙隐一哂,掐了掐他的脸道:“想要就说, 怎么喝醉了还是这么不诚实?”   下一刻,没等凤清韵回答,他竟抬手捏在了自己颈侧的逆鳞上。   凤清韵见状心下猛地一跳,抬眸想要制止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那人骤然一扯,竟宛如撕纸一般,猛的撕下了自己颈侧的逆鳞。   鲜血瞬间飞溅而出,凤清韵愕然地愣在了原地,他的主蔓则欢欣雀跃地一拥而上,亲昵地裹在了那人的伤口处。   ——蛇蛟视逆鳞尚且如护命脉,更何况是龙!   然而龙隐就好似没感受到疼痛,也没察觉到颈侧的鲜血喷涌一样,抬手便将那如黑曜石般的鳞片递到了凤清韵的面前。   凤清韵几乎是大脑空白地,颤抖着双手去接那枚鳞片,入手之间是玉一样的光滑冰冷。   在他的怔愣间,龙隐低头吻了吻他的嘴唇:“是你的了。”   ——我也是你的了。   凤清韵心下一颤,突然没由来地想起了幻境中龙隐和他说过的一句话——   【拿着本座的心,去见你的心上人吧。】   混乱的记忆在此刻与现实重叠,瞬间搅出了天翻地覆的滋味。   凤清韵死死地攥着那鳞片不说话,龙隐见状,垂眸轻轻掰开他的手,捻了魔息,将那枚逆鳞串成项链戴在了他的身上。   黑金的龙鳞映衬着那片雪白的肌肤,一眼望过去就像是绝美的鲛人被海底的龙用鳞片标记一样。   任谁见了都会知道,这是有主的美人。   偏偏那大美人还在垂眸茫然地看着那枚鳞片,一副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烙上烙印的样子。   那一刻,龙隐心底所有阴暗、扭曲的情绪骤然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那种磅礴的兴奋几乎压倒了一切,甚至于他自己颈侧的剧痛与鲜血都变得全然不重要起来。   但对于他不重要,对于凤清韵来说,那鲜血的味道可实在是太熟悉了。   甚至没等他本人回神,他的主蔓便迫不及待地裹着龙隐的伤口,小口小口地吮吸起来。   凤清韵被鲜血刺激得蓦然回神,他手中攥着那枚鳞片,看着近在咫尺的龙目,忍不住轻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   其实问出此话的一瞬间,他隐约间已经有了些许猜测,然而孟婆汤的后遗症让他思绪无比纷乱,一时间搞不清楚这里是幻境还是现实。   毕竟幻境的龙神,似乎也有足够的能力窥探到他的心声。   龙隐闻言却不答,只是拢着他的腰身,像是拥着一碰细雪,待便宜占尽后才笑着反问道:“你觉得呢?”   凤清韵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头脑一时间有些发胀。   【你是……】他顿了一下,心底冒出了一个很荒谬,却又极端合理的名字——   【】   那个名字,在此方世界甚至不能直白地念出来。   任谁也想不到,原本钟御兰编出来用来糊弄慕寒阳的假话,有朝一日居然成了真。   到底是谎话说上三千遍,便真的出现了名为谎言的神明,还是从始至终,一切都是神明撒的弥天大谎,从而骗过了全天下的所有人。   龙隐听到凤清韵心底的愕然却后一笑,趁着他震惊,攥着他的手腕蓦然用力,一下子颠倒攻势将人按在了床上。   “——!”   凤清韵心头一跳,一个没控制住,主蔓龙隐颈侧尚未愈合的伤口便刺了进去。   “恭喜你,猜对了。”龙隐好似感受不到任何疼一样,低头吻了吻他的唇瓣,顺便不忘低声夸赞道,“我的小蔷薇真聪明。”   猜测被坐实的那一刻,凤清韵瞳孔骤缩。   他是…他是——   那种修真者刻在骨子里的,对规则的敬畏,以及对上苍的恐惧,都在此刻喷涌而出。   过于浓烈的情绪瞬间在脑海中炸开,本就混乱的药效一下子被推上了巅峰,那一刻凤清韵像是醉酒一般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他就像是为了寻找最后一丝清明般,抬手摸住了胸口那块微冷的龙鳞,却被人借此机会,攥着手腕缓缓向下。   “——!”   那龙鳞被带的不知道碰到了哪里,凤清韵被冰得浑身一僵,刚想收手,那人的吻却紧跟着压了下来。   意识到是谁在对他做这一切后,凤清韵呜咽一声,情难自禁地闭了闭眼。   是掌管天地司掌万物的天……   而药效也终于在此刻达到了顶峰——所谓的前尘尽忘,忘的不仅是曾经发生的一切,自然也包括孟婆汤起效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当凤清韵再睁眼时,他将会忘记一切发生过的事,包括方才之事。   可就在此刻,他心底却没由来地浮现了钟御兰曾经说过的话语——   【玄武埋于东野,青龙葬于南洋……】   【四象俱死……】   那些仙人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   【肢解天道。】   回光返照般,这个念头一出,凤清韵蓦然感觉到了无边的痛苦,他呜咽一声,抬手竭力抓着身上人,无论如何想要让自己把那个念头记下来。   【不可以,不能忘……】   幻境中那可怖的用人柱做成的钉子,还有那从鳞片下渗出的鲜血,与眼前的现实重合。   凤清韵心头几乎是在声声泣血。   可耳边人却在此刻轻声道:“忘了吧。”   ——忘了吧,那些沉重的,可怖的过往,以及那深不见底的未来,都由我一人背负。   那人的声音就好似有魔力一样,清风顺着床沿吹拂过面,昏昏沉沉间,凤清韵在无边的困意中,感觉自己好似陷入了泥沼,过了半晌,便当真什么都不知道了,整个人彻底陷入了昏迷。   明月映照下,屋内陡然陷入了一片寂静。   龙隐拥着人一眨不眨地欣赏着这一幕。   对于他而言,那其实是一个很诱人的画面。   血蔷薇根本收不回去的本体铺满了一室,那带着他标记的大美人就那么玉体横陈地躺在花丛中,一点反抗的能力也没有,看起来安静得像个任人采撷的人偶。   而因为方才的花蜜酒,此刻龙隐的腹部还在隐隐做热。   不知道是龙的本性在暗示他,还是天道本能的霸道在推搡着他,总而言之,总有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不断地浮现——明天起来,今夜的一切他都不会记得。   所以你可以做一切你想做之事。   毕竟你可是百劫不死的天道。   此方世界,无论是神鬼诸魔,无人可以忤逆你。   所有的理由都被摆在面前,可龙隐却没有动,只是在月色下静静看了那人良久,随即抬手拥住了那个人。   却见那可怜的美人明明被欺负了一晚上,眼下甚至都已经昏迷过去了,手上却依旧不愿松开那枚鳞片。   龙隐见状,心下软得一塌糊涂,刚想低头吻一吻怀中人时,凤清韵不知道在此刻梦到什么,竟从眼角滑下了一滴清泪。   龙隐一愣,随即听到了他在心底泛起的那阵心疼。   难言的爱欲瞬间席卷了他的大脑,最终他小心翼翼地吻去了那人眼角的泪珠,轻轻拥着人靠在了床榻间的无边锦簇中。   酆都没有白天,倘若有人在此地昏睡过去,大抵是算不清楚日月的。   而凤清韵则被迫体验了一把当地的风土人情,他睡得几乎不知今夕是何年,最后是被窗外的喧闹声给吵醒的。   也不知道梦中到底有什么让他流连忘返,苏醒时,凤清韵只感觉眼皮好似重如千钧,他费劲力气抬眸,才勉强睁开双眼。   入目之间先是龙隐带伤的脖子,而后便是无数朵餍足的蔷薇。   凤清韵甚至都没来得及收回本体,便有些茫然地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疤痕。   ……这人的脖子怎么受伤了?   眼下的他就像是宿醉刚醒一样,什么也想不起来,但他还是忍不住抬手搭在那人尚未愈合的伤口处。   “醒了?”   随着龙隐开口,凤清韵这才意识到自己正靠在他怀里,而这人似乎从始至终都醒着。   他愣了一下就于是挣扎着想要起来,龙隐见状立刻坐直了身体,扶着他起了身。   凤清韵于是仅穿着一件里衣,蹙眉靠在他怀里,似乎是因为头晕,半闭着眼没有说话。   龙隐见状小心翼翼地抬手替他揉起了太阳穴。   屋内一时安静得可怕,然而凤清韵的脸色却随着呼吸逐渐沉了下去,显然是逐渐想起了什么。   当然,跟着一起沉下去的还有龙隐的心脏。   凤清韵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你……”   然而他一开口,嗓子发哑的程度便让他自己闭上了嘴。   龙隐见状连忙递了杯水到他嘴边,动作间无比殷勤。   凤清韵撩起耳边的发丝,就着他的手低头喝了一口,水中甜丝丝的,他蓦然一顿,骤然抬眸道:“……这是什么?”   龙隐试探般犯欠道:“花蜜水。”   话音刚落,新仇加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凤清韵恼羞成怒间拿着壶就要往他头上砸。   这一看就是彻底恢复了,龙隐连忙陪笑着再次递上那杯水:“错了错了,是沃甘泉,用来补气血的。”   凤清韵见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劈手夺过杯子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但喝水期间,他的眼神一直落在龙隐身上。   ——他总感觉自己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非常重要。   是比这王八蛋欺负自己还要重要的事。   可大脑中就好似被人糊了一块浆糊一样,什么也想不起来。   正当凤清韵沉浸在思索中时,他一抬眸,终于再次瞟到了龙隐脖子上的伤口。   他心下猛地一跳,当即放下手中的茶杯蹙眉道:“你脖子上是怎么回事?”   按理来说以龙隐渡劫期的修为,整个酆都除了凤清韵,根本没人能在他身上留下此等伤口。   龙隐见他急成这样,故意不开口,甚至还端起凤清韵刚刚喝过的杯子,低头喝了一口。   然后就被关心则乱的凤清韵没好气地一巴掌拍在了背上:“……到底怎么回事?!”   都说打人不打脸,凤清韵恼羞成怒扇龙隐耳光的时候纯属用猫垫子给人挠痒,根本不敢下重手。   然而眼下这一巴掌他却是毫无所顾忌,反正又打不到龙隐那张脸上,自然是怎么解气怎么来,故而根本没收力气。   龙隐一口水还没咽下去,直接呛出来半口,差点被打出内伤,于是他当即收了逗弄人地心思,连忙道:“说说说,剑尊手下留情!”   言罢他抬手点了点凤清韵的胸口,刚好点在那枚发硬的龙鳞上,凤清韵一愣,蓦然低头,龙隐立刻趁机为自己申冤道:“本座送个定情信物还平挨一巴掌,实在是冤枉啊。”   经过一晚上的煨烫,昨晚拔下来的龙鳞基本上已经跟他的胸口一个温度了。   以至于凤清韵苏醒后竟未能在第一时间意识到那片龙鳞的存在,直到眼下龙隐抬手,他才愣了一下后将其拿出来。   黑金的龙鳞在烛光映照下熠熠生辉,好似金属与玉石完美结合的产物。   看到那片龙鳞的一瞬间,凤清韵浑身一震,瞳孔骤缩间,几乎是瞬间便意识到了这是龙隐身上的哪块鳞片——这是他脖子上的逆鳞!   ……怎么会有龙随手把逆鳞穿成串送人?   到底是怎样的情感,才能让一条龙心甘情愿地拔下逆鳞,只为了献给对方做一个毫无意义的挂饰?   凤清韵骤然从心底泛出了一股难言的情绪,连头皮都跟着发麻。   见他看到龙鳞一下子变了脸色,龙隐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于是当即笑道:“这可是凤宫主昨晚哭着闹着指名要的聘礼,还说不给就要吃了本座呢。”   凤清韵一愣,恼羞成怒道:“……你别胡言乱语!”   可他骂完后立刻便后悔了——若不是自己昨晚当真展现出了某种偏好,这片逆鳞恐怕也不会挂在他脖子下面了。   想到这里,凤清韵的面色越发难看下去,就好似在跟自己生气一样。   龙隐见状连忙凑上去哄道:“又怎么了?我的祖宗?”   凤清韵咬牙切齿道:“……我没你这种把逆鳞乱送的孙子!”   “这怎么能说是乱送呢。”龙隐拥着人笑道,“能让我夫人高兴,莫说是一片逆鳞,便是龙心也——”   他话未说完,凤清韵却好似那个被人掀了逆鳞的人一样,当场变了脸色,抬手捂着他的嘴瞪向他:“你还敢提幻境之事……!?”   龙隐隔着手跟他对视,见凤清韵只提幻境不提麟霜剑,便是当真不记得昨晚药效混乱时的记忆,他在心底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面上则连连笑道:“好好好,不提,本座不提便是了。”   言罢,见凤清韵面色还是不好,他于是叹了口气将人往怀中带了带:“这逆鳞是本座心甘情愿取下来的,凤宫主又何必愧疚呢——”   凤清韵原本沉浸在自责中,闻言却一下子品出了些许不对,当即抬眸一眨不眨地看向龙隐。   “喝下孟婆汤的人不是我吗?怎么就让你心甘情愿地摘了逆鳞?”凤清韵当即眯了眯眼打断道,“还有,为什么两瓶孟婆汤对你都不起效?”   龙隐:“……”   哪怕是再擅长编瞎话的龙,此刻也有些汗流浃背了,他连忙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许是那卖药的看你出手阔绰又长得好看,不像是回回头找茬的人,于是就故意骗你钱财,那三瓶中可能只有最后一瓶有效——”   这话编出来龙隐自己都觉得这话不可信,凤清韵又不是傻子,闻言果不其然脸黑到了谷底,一下子从他怀中坐了起来,龙隐见状还想往前凑,却被人抬脚直接踹在了他肩上:“……你给我闭嘴!”   那白皙的右脚配着光裸的脚踝,就那么踩在他肩膀上,从龙隐的角度顺着小腿看过去,甚至还能窥到更加不为人知的隐秘。   龙隐一下子停住了动作,并且乖乖闭上了嘴,只不过在凤清韵没看到的地方,他的喉结几不可见地滑动了几分。   然而凤清韵不知道这些,他甚至以为自己这个动作充满了压迫力,骂完还嫌不解气,于是踩着龙隐的肩膀继续道:“你个谎话连篇的王八蛋……从前世开始就没说过一句让我高兴的话!”   然而他越是努力越是适得其反,骂得人恨不得让他多骂两句。   不过堂堂魔尊暴露此等癖好似乎有些有损颜面,于是龙隐装出一副被骂到问心有愧的模样,抬手攥着人的脚踝故作受伤道:“……两世加起来,一句都没有?”   凤清韵抽了一下脚没抽出来,当即恼羞成怒道:“……没有!”   可他心下却在小声道:【有也不告诉你个混蛋】。   龙隐被他可爱得心都化了,面上忍不住想笑,但他的演技却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只见他闻言眼神一下子便暗了下去,随即轻声道;“本座确实不会说话……在幻境之中,亦没人教过我。前世便因此惹恼了宫主,谁曾想今生竟又因此招致嫌恶。”   “宫主若是当真恼了我,那我只能负荆请罪,请下禁言咒以做惩戒了。”   他嘴上说着自己不会说话,一番话说出来却充满了心机,但凡换昨晚失忆的凤清韵来了可能就要信以为真心软了。   然而眼下的凤清韵已经被他骗出经验了,闻言只是冷笑:“是吗?这可是你说的。”   言罢他竟当真抬手施了个禁言咒,龙隐一愣,再想张嘴时却发现自己当真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面上难得闪过了几分错愕,凤清韵见状勾了勾嘴角,拍了拍他的脸道:“你果然还是不说话时更惹人欢喜。”   龙隐:“……”   他再一次在凤清韵这里体会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半晌没有吭声。   过了一会儿他实在是受不了了,说不出话只得用传音道:“凤宫主大人有大量,就是不知道……”   他话还没说完,凤清韵便知道他想问什么了,当即冷笑道:“你再传一次音便多加半天。”   龙隐这下子终于老实了,成了个英俊高大的哑巴。   不过他老实了,外面却在此刻再次传来了响声。   凤清韵闻声抬眸,陡然想起来自己似乎是就是因为这股动静才被惊醒的。   于是他微微蹙眉,下意识道:“外面怎么了?”   扭头却对上龙隐两手一摊的动作,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姿态。   凤清韵没好气地给了他一脚:“……要你何用。”   然而他嘴上骂完,身上打算起身更衣时,手上却率先动作,珍重无比地把那逆鳞做成的项链放进里衣内后,他才起身披上剑袍,扯着龙隐走出了住处。   酆都本就是鱼龙混杂的地方,眼下却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越发乱做了一团。   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黑压压的夜色下,无数修士在街道上神色匆匆地人来人往,倒颇有些百鬼夜行的意味。   凤清韵拢了拢衣襟,刚想拉个人问下出什么事了,一扭头刚好撞见了昨日那个的妖修。   他眼睛一亮,立刻拦着那妖修道:“阁下,劳烦问一下今天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街上行人都这么神色匆匆的?”   那妖修闻声扭头,见到是他后当即露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然而还没等他的笑容展露出来,再一抬眸便对上了龙隐虎视眈眈的表情,妖修一下子便僵在了原地。   龙隐虽然心下不快到了极致,却碍于被下了禁言咒什么也说不了,只能面色阴郁地瞪着那人。   凤清韵见那妖修被吓得不敢开口,连忙把龙隐拉到了自己身后,抿唇笑了一下道:“家夫已经被我毒哑了,阁下不用怕。”   龙隐:“……”   ——毒哑了?!   那妖修愕然睁大了眼睛,心下瞬间掀起了一阵惊涛巨浪。   ……又是孟婆汤又是毒哑的,这大美人到底在和他的道侣在玩什么?!   难道他修的是无情道?所以要杀夫证道?   妖修想到这里,再次看向他先前眼中那温温柔柔的美人时,神色间都带上了几分惊恐,好似生怕一个回答让凤清韵不满意,对方便要把自己活刮了一样,连忙道:“……回、回前辈的话,是鬼门提前开了!”   凤清韵微微一怔,抬眸望向那无数人挤过去的地方,果不其然是鬼门的方向。   ——鬼门怎么会突然提前开启?   凤清韵心下狐疑,面上却对那妖修笑道:“多谢阁下告知。”   他笑得是让人如沐春风,那妖修却被他笑得毛骨悚然,连忙恭敬地送他离开,低着头不敢再有半点非分之想。   凤清韵于是按着这妖修的指路,带着龙隐走向了鬼门的方向。   然而到地方后,两人却见鬼门前人山人海,在夜色中看起来就跟无数亡魂排着队要投胎一样,透着股说不出的渗人。   凤清韵眉心一跳,随即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打算直接往鬼门方向冲的龙隐。   对上那人疑惑的目光后,他开口道:“先排队看看情况。”   ——鬼门非十五而开,分明是大凶,他怀疑有诈。   龙隐闻言一顿,于是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在队伍的末尾站定。   只这一来一回的功夫,原本在排队的修士中,便有人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而随着这些有心人的观察,他们便逐渐确信了自己的猜测——这用面纱遮盖也盖不住气质的美人,带的竟是个哑巴男人!   在修真界,除非是修闭口禅的佛修,鲜少存在五感不全的人,一般这种人能够入道,要么是世家栽培,要么是大凶极恶,招致天谴之人。   但眼下天道已死,后者几乎绝迹,便也只剩下前者了。   故而不少心思险恶者,当即便将两人当成了世家少爷和他的哑巴仆从,心下不由得升起了一股微妙的恶意。   在酆都这种地方,这美人一看就好欺负得不得了。   队伍迟迟没有往前的动静,凤清韵全当没看懂那些恶意的视线,顺便不忘拉龙隐一下,将对方发暗的眼神也给拉了回来。   凤清韵攀着他的胳膊道:“你去前面看看,队伍怎么迟迟没有动静。”   龙隐回神挑了挑眉,指了指自己的喉结,凤清韵却轻哼一声,当即推了他一把道:“就这么哑着去,别跟我谈条件。”   龙隐一笑,竟当真顺着他的意思,就那么哑着走了过去。   他们身后排着的一个修为不低的魔修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见龙隐终于离开后,他眼下蓦然一暗,心下起了些许打算。   这魔修自诩和那些没什么眼力见的散修不同,自然不会当真以为龙隐是个哑巴,他甚至能看出龙隐是个魔修,更能看出是凤清韵给他下了禁言咒,所以他才说不了话的。   然而哪怕是看出来了,他也压根没往别的方向去想,只当那是脾气刁钻的貌美小少爷和他手握奴契,只能对他言听计从的魔奴。   修真界本就是修为越高越难生育,故而某些大能一旦有了子嗣便会宠爱异常。   某些家世显赫的小姐少爷确实有比较上不得台面的癖好,一旦暴露,面上便会不好看,所以一般是找魔修或者妖修充当仆从,万一哪天暴露面子上也好圆过去。   但是下禁言咒的玩法,连那魔修都是还是第一次见。   或许这小少爷有什么更加不为人知的爱好吧,那魔修无不带着恶意想到,但若是换一换,把这禁言咒下到那金枝玉叶的小少爷身上会是什么下场呢?   此念头一出,那魔修几乎是当场便泛出了一股兴奋的战栗。   看那金枝玉叶的美人方才对那哑巴的娇蛮态度,恐怕自幼便没经历过什么苦。   但越是这种被人宠出来的没经历过任何苦难的美人,骤然像个小哑巴一样说不出话来时,恼羞成怒时才会更美味。   尤其是在床上,连呼救都做不到,只能呜呜咽咽地咬着牙流泪时,想想都让人心下发痒。   想到这里,欲望的驱使下,魔修立刻开始给自己找理由。   像这种养尊处优的世家公子,其实出门在外全靠那任劳任怨的仆从,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此次出行仅带了一个仆从,但眼下那仆从一离身,他基本上便成了一头任人宰割的羔羊。   想到这里,那魔修勾了勾嘴角,于是给了自己侍从一个眼神。   那侍从当即了然,抬脚走了过去。   凤清韵正思索着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龙隐那么讳莫如深。   然而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面前便压下了一道阴影。   凤清韵一顿,抬眸却见一个不知道哪来的魔修,对着他说是行了个礼,实际上态度却相当倨傲道:“这位公子,吾主大荒魔王屈尊下辇,特来请您一叙。”   听到大荒魔王的名头,周围排队看热闹的人不知怎的立刻就变了脸色,有些人甚至后退了两步。   唯独先前与凤清韵相熟的妖修闻言,面上闪过了一丝焦急。   “大黄魔王?”唯独凤清韵闻言淡淡道,“没听说过。”   那魔侍闻言蹙了蹙眉,当即道:“我家魔王在魔界坐拥一城之富,有数不尽的仆从妾侍,公子去后,势必不会让你遭受任何委屈。”   凤清韵听了只想笑,但他还是好心提醒道:“承蒙阁下厚爱,但二位所说之事,我还是要等我丈夫回来,和他商议后再做考虑。”   魔侍见他油盐不进,当场气结。   他还想再说什么,那大荒魔王却已经按捺不住了,于是亲自走上前不屑道:“你丈夫?就那个哑巴?”   凤清韵一顿,再抬眸看向他,神色间已经有些不善了:“阁下何事?”   “没什么事,小美人,本王过来只是为了告诉你——”   那魔修说着,想轻佻地勾起凤清韵下巴,却被那人侧头躲过了,他愣了一下后当即恼羞成怒,抬手勾住了他脖颈上的项链,用力往外一扯,嘴上不忘威胁道:“你那男人回不来了!你若是跟本王回去,或许还能——”   他话还没说完,却见自己手上竟扯出一枚黑金的鳞片,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那上面的魔气震得一晃。   ……区区一枚鳞片,怎么会有这么强大的魔气?!   那魔王回神后当即恼羞成怒,面上却不愿表露出来,于是色厉内荏地嘲讽道:“我当你那哑巴男人是什么,原来是个黑长虫——”   下一刻,一声微妙的如布帛撕裂般的声音响起后,鲜血飞溅,周围惊呼声骤起。   眼前的一切画面像是被骤然凝滞了一样。   挂满蔷薇的荆棘藤蔓一瞬间穿透了那魔修的丹田,上面的蔷薇花红得诡艳。   凤清韵坐在那里冷淡地看着那个倒在自己脚下,因为疼痛与震惊而面色扭曲的魔修。   无数人震惊地看着这一幕,周围有见识广的妖修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是血蔷薇——”   众人闻言当即变了脸色。   ——血蔷薇可是大凶植株,万年间也少见有能化为人形的。   周围人回神后恨不得退避三舍,一下子便腾出了一片空地。   先前那个狐假虎威的魔侍早就被这一幕吓得面色苍白了,唯独那魔王回神后垂死挣扎,抓着凤清韵的主蔓,吐着血骂道:“在……在鬼城擅杀魔修,你就不怕魔尊降罪——!?”   凤清韵闻言却一哂,意味深长道:“阁下的意思是,你们魔尊会为了你这种废物跟我动手?”   龙隐刚带着人回来便听到了这句话。   一抬眸,却见凤清韵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垂眸宛如看蝼蚁般看着那个被他穿了丹田,正跪在他脚下苟延残喘的魔修。   鲜艳的花苞挂在他身侧,正略显嫌弃地把刚刚抽的血气往外吐,一副挑食到不行的模样。   看得龙隐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你个大言不惭的贱人!本王进过魔宫,当过陛下近侍!”那魔王攥着凤清韵的主蔓叫骂道,“本王可是魔尊亲信!”   “是吗。”   凤清韵戏谑地看了一眼龙隐,刚想说什么,那魔修却不知道是濒死时受求生本能的影响,还是剧痛之下伤到了脑子,总而言之他当即口不择言地又加了一句——   “若知道你个贱人如此对我……魔尊他老人家定不会轻饶于你!”   龙隐:“……”   凤清韵原本似是还能端得住严肃,听到这里却一下子忍俊不禁起来,尤其是对上龙隐那冒火到要杀人的目光后,他竟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那魔王还以为他是在笑自己,当即怒火中烧,正准备说什么,却感到身边突然压下了一片阴影。   他愣了一下后突然汗毛倒立,当即抬眸,却见这花妖的哑巴丈夫正冷着脸看向他,而他身旁还跟着一个穿着非凡的黄泉侍者。   没等魔王回神,那黄泉侍者竟然率先走上前,对那花妖低头恭敬道:“麟霜剑尊远道而来,吾主感念贵客来访,有失远迎,故而特开鬼门,以表歉意。”   此话一出,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第53章 七情   全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一声“麟霜剑尊”惊呆了。   唯独凤清韵本人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抬眸看向那黄泉族的侍者。   原因无他,此话一出, 他们先前的伪装在此刻算是全部白费了。   凤清韵的身份既已暴露,龙隐的身份便更不用说了。   ——这难道是冥主的授意?   凤清韵蹙眉在心底思索之际, 旁边排队的人却已经震惊得头皮发麻了。   那自称大荒魔王的魔修意识到他方才骂了半天哑巴的男奴实际上到底是谁后,直接吓得眼前发白,瞬间倒在了地上, 几乎有进气没出气。   而剩下那些人中, 最震惊的要属先前那个亲眼见到凤清韵买孟婆汤的妖修了。   此刻他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了,不可思议地看向两人。   ——又是孟婆汤又是哑药的……渡劫期大能在床上原来喜欢玩这种情趣吗?!而且麟霜剑尊本体居然是血蔷薇?!   在场的大部分人不清楚孟婆汤的事,但龙隐说不了话是板上钉钉的。   不少人见状于心底不禁浮现了一个念头——原来麟霜剑尊喜欢这种玩法,那就怪不得寒阳剑尊能在道侣大典上被魔尊硬生生抢走道侣了, 恐怕他当真是身有隐疾, 又拉不下面子好好伺候凤清韵,才被对方甩掉的吧。   凤清韵压根不知道自己随手买几瓶孟婆汤居然能造成这样的谣言,要是知道恐怕得给想出这种想法的奇才鼓两下掌。   而眼下, 他的重点全在冥主可能的意图上。毕竟没有冥主的示意,此侍断然不敢当众点明两人的身份。   这一手看似当众高抬他们身份, 但凤清韵总感觉来者不善。   然而白虎之心就在冥主手中, 眼这遭鬼门肯定是不过不行, 至于冥主就算有歹意, 也得过了鬼门见到她之后再说了。   想清楚这点后,凤清韵蓦然收回视线, 好整以暇地起身同那侍者道:“我二人到此本不想惊动冥主, 不过眼下既是冥主盛邀,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请阁下带路吧。”   言罢,他当即将自己的藤蔓从那魔尊丹田处抽了出来。布帛撕裂的声音再次响起,听得周围人面色陡变。   那魔王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怎么着,竟像张纸一样,没有做出丝毫反应。   蔷薇花苞嫌弃地将那不好吃的血吐了出来,鲜血洒了一地,透着股诡异的美感。   众人头皮发麻地看着那裹着面纱,疑似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美人径自走到他那男人身旁。   既然身份已经被人点明,其实也没了伪装的必要,凤清韵随手解开伪装,在一众人倒吸冷气的声音中戏谑地看向龙隐,故意放轻了声音,前所未有的温声和气道:“老人家,怎么不走了?”   龙隐:“……”   魔尊真身蓦然显现,魔息骤起间,不少魔修见状竟连队也不排了,直接拔腿就跑。   在凤清韵掩饰都掩饰不下去的笑意中,龙隐抓着他的手腕便把人往怀里一带。   凤清韵任由他把自己扯过去,嘴角的笑意越发加深了几分,跟着他向鬼门走去。   真身显现后,自然也没了隐藏实力的必要,他们跟着那黄泉侍者一路缩地成尺,不出片刻便到了鬼门前。   负责鬼门登记事务的鬼官早早便等在了那里,见他们过来,当即俯首:“下官拜见麟霜剑尊、魔尊陛下,恕下官有失远迎。”   凤清韵应了一声后又忍不住抬眸看了身旁人一眼,心里想着这人好歹是个魔尊,先前没暴露也就罢了,眼下当着外人的面,毕竟是自己男人,还是得给他几分面子的。   想到这里,他清了清嗓子同那些鬼官见了安,随即略带不情愿地抬手在龙隐喉结上一划,禁言咒便被解开了。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不要脸的王八蛋一经解除禁制,看都没看那些鬼官一眼,搂着他的腰便要兴师问罪:“凤宫主刚喊本座什么?嗯?”   “……你听错了。”凤清韵忍笑地按在他的脸上。   龙隐危险道:“凤宫主果然早就在嫌本座年纪大了吧?”   “——没有!”凤清韵据理力争道,“都说了没有……马上要过鬼门了,你手脚干净点……龙隐!你再这样我生气了!”   凤清韵佯装生气,但他不知道的是,待他过了鬼门见了冥主,那点装出来的怒气便会成真了。   不过眼下,龙隐在他的三令五申下终于收敛了一些。   那负责接待他们的侍者相当有眼色,眼观鼻鼻观心了半晌,见他们终于安静下来后,连忙低头道:“过鬼门还有一些手续要办理,还请两位跟我来。”   凤清韵对于黄泉界出入之严苛早有耳闻,闻言也并未觉得冒犯,点了点头后便拉着龙隐往屋内走。   侍者见他如此好说话,连魔尊跟着他都通情达理了三分,心下不由得松了口气,随即转身带着两人向鬼门走去。   两人跟着那侍者一路畅通无阻,终于走到了鬼门前的第一个关隘。   凤清韵在那疑似衙门的地方站定,抬眸却见牌匾上写着三个字【连缘台】。   正门上斜贴着一道白底红字的封条,上面宛如用鲜血写着几个大字:【念念勿相忘】。   凤清韵脚步一顿,下意识与龙隐对视了一眼,却见对方眼底和他一样并无惊异,心下便有底了。   早在前世,凤清韵就对此有所耳闻。   鬼门关对非魂魄状态的来界者设有三道关隘,分别是离魂司、幽魂所和渡魂台。   若是有相伴而来者,则无需经历那三者,反而只需经过合一的关隘,这一关隘便是连缘台。   连缘的本意是为了让进入黄泉的人能够辨明身旁之人,勿在离开黄泉界时,带走本该轮回的生魂,亦或者带走向往朝阳的黄泉族人。   相伴入界者只有过了这一关,才有资格进入黄泉界。   因为只要过了这一关,他们便算在黄泉后土前验明了正身,即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认错身旁人。   自然也就不能再把“是鬼魂化作我的同伴迷惑了我”之类的话当作借口了。   之后若在出界时发现疑似带界内人偷渡擅离的情况,便会招致冥主亲自出手抹杀。   那侍者在连缘台前站定,转身想同两人介绍此程序的意义,却被龙隐抬手制止了:“闲言少叙,直接开始。”   侍者止住话头连连称是,转身带着两人进了连缘台。   却见台府正位上坐着一个无脸的判官,下面摆着一张横长数几尺的桌子,靠近府门的一侧放着两张椅子,而正对面,则坐着一个圆脸的秉笔鬼吏。   那秉笔的鬼吏见二人进来,当即起身恭敬道:“二位请坐。”   两人刚拉开椅子坐下,凤清韵便见他们面前的桌子上出现了两张红底的宣纸。   上面用黑字写着他们的生辰八字,鬼吏递了毛笔过来道:“还请两位核对一下生辰年月,有无错处。”   ——这道程序,实际上便相当于一人过鬼门时要走过的离魂司了。   凤清韵分明已经没了昨晚的记忆,可接过那毛笔后,心下不知为何一跳,说不出的麻意瞬间在胸口荡开。   他一愣,当即扭头看向龙隐,刚好对上那人戏谑的目光。   凤清韵几乎是瞬间他便猜到了这人昨晚趁着他神志不清到底干了什么,一时间怒火中烧,当即在桌子下给了他一脚。   “剑尊饶命,剑尊饶命。”龙隐连忙笑着把自己面前那张红纸推到了凤清韵面前,“你看本座的生辰年月比你可还要小一百年呢,不能以大欺小啊,凤宫主。”   凤清韵一愣,垂眸一看,果然见龙隐的红纸上写的刚好便是他从幻境中出来的那一天,甚至连时辰都分毫不差。   他心下陡然又升起了那句话——他是因自己而诞生于现实的神明。   可想到这里后,凤清韵又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那种那些好似忘记了什么的异样再次泛了上来。   他蹙眉看向那张红纸,思索了半天最终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于是反手将那红纸拍回了龙隐面前:“既没问题就赶紧签字画押,别耽误时间。”   他故作正经的样子,好似方才拿着龙隐生辰八字不放手的人不是他一样。   说完他甚至还欲盖弥彰地拿起毛笔,头也不抬地在自己那张红纸上签了字。   龙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红透耳根却还要故作正经,忍俊不禁地欣赏了半天,眼见着那人签完名字,冷着脸扭头打算找他事时,他才连忙收回视线,低头在自己的红纸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姓。   鬼吏立刻将两份红纸作为入关文书呈递给了那无脸的判官。   也不知道那判官既无五官,是怎么审阅的,反正在确认无误后,他总算是起了身,抱拳像两人一行礼,两碗热腾腾的黄粱饭便凭空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只不过那黄粱饭上竖直插着两双筷子,顶端还洒了把枸杞,看起来就像是从饭中渗出的鲜血一样,怎么看怎么诡异。   凤清韵见状眼皮一跳,刚想说什么,那鬼吏连忙走下台到他面前恭敬道:“二位的生辰经核对并无出入,眼下还请两位服用黄粱,入梦连缘,验明正身。”   黄粱一梦这个词,说的是某人在家蒸黄粱饭时,不小心睡了一觉,在梦中经历了封侯拜相最终却人去楼空的一生,当他再睁眼时,却发现繁华落尽,不过虚梦一场。   或许这黄粱饭便是由此而来的。   但凤清韵闻言尚有不解:“我二人需要同时吃下这两碗饭吗?”   “非也。”那鬼吏摇了摇头解释道,“率先吃下这碗饭的人自然会率先进入梦境,紧跟着服用黄粱饭的则会成为前者辨别的对象。”   “待到前者辨别完成后,梦境便会倒错,角色翻转,待两位都完成辨别之事后,鬼门自开。”   凤清韵闻言了然。   若在梦境中都能分出谁是同去之人,出关时便没有任何借口故意抛下或者替换身边人了。   鬼吏见他们已经明白,便开口道:“二位打算谁先服用此饭?”   龙隐刚想自信开口,便被凤清韵蓦然打断了:“我先。”   龙隐一顿,扭头对上那人略显倔强的目光后,顿了一下便改口笑道:“好好好,那便请宫主先吧。”   凤清韵瞪了他一眼没接他的话,低头端起了那碗渗人的饭,拿起筷子便吃了一口。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这饭的口感居然相当不错,入口之间还带着少有的米香,比修真界那些动辄多少灵石的灵米要好吃不少。   见他一口下肚,龙隐也跟着端起了面前的饭碗。   鬼吏见状开口解释道:“黄粱饭一般会以如梦者的三魂七魄为基础创造梦境,进而模拟魂魄伪装成人的状态。”   “故而二位入梦时,可能会有种灵魂被撕扯的微妙感,甚至会感到类似一体夺魂的混乱状态,但这是正常情况,两位不用担心,更不要强行破开梦境,以造成连缘失败。”   凤清韵吃到一半的动作蓦然顿住了,听到“一体多魂”四个字后,他突然从心底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以至于嘴里的米饭都不香了。   他甚至感受到了旁边那王八蛋戏谑的目光,但覆水难收,他只能扭头恶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随即低头把自己那碗饭吃完了。   黄粱饭起效的时间比凤清韵想象中要快。   他刚把碗筷放下,还没回神,便觉得眼前的一切顿了一下,而后整个世界似乎都发生了微妙的扭曲。   下一刻,整个衙门好似蓦然融化了一样,紧跟着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数不清的波纹在周围荡开,凤清韵眼睁睁看着那诡异的衙门逐渐融化,而后复原整合变成了另一处让他熟悉而头皮发麻的地方——镜宫。   而且这还不是一般的镜宫,只见无数面熟悉的镜子同时清晰地倒映出凤清韵愕然的神色。   ——这是龙隐之前搞的那个全是镜子的宫殿!   而正对着凤清韵的八面镜子中,却或站或坐着八个人,其中有一个甚至不能称之为人——那是龙隐的龙身形态。   眼下那八人正或戏谑,或含笑地看着他。   那副画面简直离谱到了极致。   凤清韵一时间吓得后背发麻,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脑海中几乎是一片空白,甚至下意识想扭头就跑。   过了足足半晌他才蓦然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头的心悸后,抬脚随便走到了一面镜子前。   他在镜子前站定,几乎不敢去看其中人的眼睛,犹豫了半晌,终于大着胆子抬手想去触碰那面镜子时,镜子里的龙隐竟然笑了一下开口道:“凤宫主这么快便确定本座是谁了?”   凤清韵其实压根没确定,只是胡猜的,但这人一开口,却让凤清韵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和本体微妙的不同,动作一下子顿住了。   那人见状笑得更开心了:“说说看,本座是谁?”   凤清韵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笃定道:“……你不是本体,是心魔。”   “猜对了,真聪明。”那心魔夸赞后,笑得居然有些灿烂,一下子还有些少年气,“那不妨再猜猜,本座是你心上人的哪个心魔呢?”   凤清韵被他笑得一晃,刚想开口,却听那心魔“好心”提醒道:“七情分别对应七个心魔,猜错一个可就出不去了,所以要慎重哦,小蔷薇。”   凤清韵一愣,随即蓦然变了脸色,紧跟意识到了这心魔话里的意思——他需要辨明这七尊心魔与本体之中,到底谁才是本尊,以及,七尊心魔到底对应着七情中的哪一个,他才能从梦境中出去!   意识到这一点后,凤清韵回神后脸都绿了,心头陡然升起了一股匪夷所思感——怎么到自己这里难度就蓦然提升了?!   以龙隐的三魂七魄构成的梦境,那便说明这八个分明都是真的……这怎么可能分毫不差地猜出来?   黄泉女难不成当真与他有仇?!   面对如此难度,凤清韵几乎是一下子便哽住了。   眼见着他面色越来越难看,那心魔含笑,竟从镜子中伸出来了一只手,颇有风度地放在了凤清韵面前:“需要给点提示吗,小蔷薇?”   凤清韵惊疑不定地看着他递出来的手,一时间根本不敢接。   “怕什么。”那心魔却笑道,“本座可是七情中最不愿折腾你的一个了。”   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抬眸看向那镜中含笑的心魔。   而后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终于一咬牙,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抬手毅然决然地握了上去。   耀眼的光芒瞬间从镜面上炸开,凤清韵被闪得下意识闭上了眼。   下一刻,耳边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热闹喜庆得不像样子,但听起来却不大像是结婚的场合,反而更像是——   “殿下,殿下!马上要破壳了!”   凤清韵茫然地睁开眼,还没适应情况便被不知道什么人塞了一颗熟悉的蛋,在一众热闹的氛围中,他眼睁睁看着那蛋破了个口子。   周围人当即喜气洋洋道:“生了生了,是个公主!是个公主!”   “恭贺殿下喜得公主!”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凤清韵震惊而茫然地抬眸,却见自己正躺在魔宫的寝殿内,周围站着一众无脸的魔侍,不过通过那些人的衣服和动作,他勉强能认出来那似乎就是龙隐座下的四大魔皇。   离得最近最高兴的那个应该是月锦书。   然而没等他细看,他手中那颗蛋终于彻底破壳了,一团烟雾一样的软团从中爬了出来,咿呀咿呀地一头撞进他怀中。   凤清韵茫然地抱着她,低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那软团。   她抬手抓着凤清韵胸口的龙鳞便开始玩,然而玩了没一会儿,龙鳞“啪”一下打在了她脸上。   “……”   凤清韵骤然回神,心下直呼不好,连忙把她抱起来准备哄。   奈何话还没出口,那小团子便委屈至极地把脸往他怀里一塞,张嘴就开始哭,晶莹剔透的小脸一下子哭成了一个泪包,蹭得凤清韵满怀的泪水。   旁边人见状道:“公主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饿了?”   这些幻影实际上就跟梦中的指引一样,凤清韵对幻境也算是身经百战了,但也没经历过这种养孩子的幻境,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闻言下意识喂起了妖气,柔声哄道:“乖宝宝,不哭了。”   可那白团子却怎么也不吃,在他怀里扭来扭去的。   旁边的侍者见状急得团团转:“哎呀,公主破壳后再用妖气哺育好像不行了,有些不消化了。”   “那得喂什么?”   “好像得喂奶吧……鲛人应该也要喝奶吧?”   “毕竟小公主是吃着殿下妖气长大的,现在看来也得殿下喂了。”   凤清韵抱着那团龙隐臆想出来的女儿,还没意识到这些人的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便蓦然感受到了胸口微妙的湿润,而后整个人一下子便僵在了床上。   回过神后他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终于意识到了这梦境的意思到底是什么,一时间彻底是不迷茫了,满心只剩下了恼羞成怒,抬眸对着寝殿门口便骂道:“……龙隐!你给我滚进来!”   那些侍者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殿下,方才您已经让陛下滚出去面壁思过了,眼下恐怕他——”   他们话还没说完,身后便传来了脚步声。   众人连忙扭头,看到来者后连忙低头道:“陛下!”“参加陛下!”   龙隐笑着走了进来,完全不像是刚面壁思过完的样子。   凤清韵几乎从没见他笑得这么开心过。   他在这人身上看到的笑,不是得意就是促狭,总而言之总带点别的色彩。   唯独眼下不一样——那是单纯而直白的喜悦。   原来对于龙隐来说,这就是让他最高兴的事吗?不是飞升,也不是窥得大道……   凤清韵想到这里不由得一怔,尚未回神,那人顺势坐在他的身旁,无比自然地接过了怀中那团软软的鲛人。   那团子到了他手中后不知怎的便不哭了,要不是身在梦中由他主导,凤清韵都怀疑这便宜爹是不是把她给捏晕过去了。   下一刻,那人就那么一手拥着他臆想中的鲛人闺女,一手拥着凤清韵,低头在他颈侧深吸了一口气,张嘴便是耍流氓:“凤宫主身上怎么连奶香都是蔷薇的味道?”   凤清韵闻言如遭雷劈,回神后当即感觉自己刚刚的心软都喂了狗,一时间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拽着怀中人的脖子企图把他扔出去:“哪有什么……少在这里胡说八道!你不是本体,是七情喜的心魔……你个王八蛋别在这里傻乐了,给本尊滚出去!”   兜头挨了一顿骂,那人闻言却一笑,似乎被骂得心满意足了一样,低头亲了他一口,在挨巴掌之前又一笑,随即抱着那软团陡然消散了。   原本喜气洋洋的幻境也跟着全数消弭。   ——就这么简单就结束了?   凤清韵前一秒还在怒气冲冲,此刻却是一愣,心下蓦然升起了些许不真实感。   然而没等他细想,熟悉的微妙眩晕感便再次如潮水般袭来,已经有经验的他跟着闭上了眼,安静地等着回到镜宫。   不过下一刻他再睁眼时,却并未和他想象的一样回到那间布满镜子的宫殿。   反而在入目之间,他率先看见了一个熟悉而让他厌恶的面容——一脸深情的慕寒阳。   凤清韵一愣,厌恶之情油然而生,他正准备起身时却陡然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一低头,脸色骤变——他上半身竟赤裸,不知道哪来的艳红喜袍已经褪到了腰间,露出了那截劲瘦雪白的腰肢,而那腰肢之上,眼下还掐着一双熟悉的手!   掐着他腰的身后人似乎不满意于他的走神,在此刻恰到好处地低头,带着怒气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凤清韵呜咽一声后终于在极度的羞耻中蓦然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在哪里了,他颤抖着地抬眸,果不其然看见慕寒阳身后那熟悉的篱笆和熟悉的夜色,更听到这人以一副令人作呕的深情语气道:“玉娘,我爱上了我的师弟。”   “——!”   凤清韵脸上当即一阵红一阵白,瞬间想明白了一切。   ——他又回到了在麒麟遗迹的那个夜晚。   只不过在这个梦里,龙隐施加的不再是单向隔音咒,而是单向隔离咒。   单向隔离咒顾名思义,从慕寒阳那一边向内看依旧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但从屋内往外,凤清韵不仅能听到外面人所说的一切,甚至还能看到外面的一切。   ——对于凤清韵来说,这和当着慕寒阳的面被折腾也没什么区别了。   哪怕他知道这只是幻境,可巨大的羞耻感还是瞬间吞没了他的理智,惹得他当即闭上眼睛,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然而身后人却在此刻不由分说地抬起了他的下巴,强迫他感受着眼下恍若暴露在幕天席地间的羞耻。   外面的“慕寒阳”还在喋喋不休道:“清韵曾经说,他会喜欢我一辈子。”   “可玉娘,清韵的一辈子真的好短啊。”   凤清韵紧紧地闭着眼,耳垂红得几乎要滴血,被迫抬起的脖颈宛如折颈的天鹅,带着一种脆弱到让人凌虐的美感。   在这种极端混乱的状态下,凤清韵手上用力,按着身后人掐在自己腰上的手腕,指尖都按得发白了。   他咬着牙强迫自己忽略幻境中的情况,大脑飞转地思索着身后人的名字。   或许真如同“喜”所说的那样,第一个幻境之所以由他选择,而且还能简单无比地解除,恐怕就是因为那本就是最不忍心折腾他的心魔留给他的礼物。   而紧跟着到来的幻境却不再任由他选择,反而根据什么自动生成了下一个幻境,直接将他裹挟进来。   但到底是根据什么呢……   凤清韵咬着牙,强迫自己忽略身后危险而滚烫的热意,红着眼角思索着一切。   无情道斩七情而入道,七情…情绪……   恰在此刻,好似有一道光在脑海中闪过一样,凤清韵陡然想起来,自己在刚刚那个幻境即将结束时,脑海中最浓烈的情绪是——“怒”。   意识到这一点后,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好似找到了什么突破口一样,抓着龙隐的手腕蓦然扭头,开口便想喊出心魔的名字:“你是——”   然而身后人似乎并不想就那么让他轻而易举的离开。   凤清韵话还没说完,便被人从后一把捂住嘴,呜咽着按在了那宛如单向镜面般的结界上。   “——!?”   凤清韵猝不及防看到了外面的一切,整个人就像被按到了一面单向透视的镜子上一样,肩膀与胸口的肌肤直接被挤压得微妙变了形,透着股说不出的意味。   身后人则好似压抑着滔天的怒气一般,将他死死按在结界上后,低头于他耳边哑声道:“把花放出来。”   凤清韵瞳孔骤缩,意识到他的想法后一下子软了腰身,俯趴在结界上忍不住在心底将龙隐骂了个狗血淋头。   【衣冠禽兽的王八蛋……!】   然而他刚把话骂到一半,屋里竟然紧跟着响起了第三道声音。   ——“在心底骂人也是没用的,小蔷薇。他让你把花放出来,就乖乖放出来吧,不照做的话,恐怕会很惨哦。”   这简直跟闹鬼没什么区别,凤清韵斑驳着泪水的脸陡然抬眸,悚然间却对上了一对熟悉的暗紫色龙目。   “当然。”那心魔见他看过来,当即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你也可以向我求救。”   ——一个幻境怎么会有两个心魔?!   凤清韵整个人都被眼前的一幕给吓傻了。   再给他十个脑袋他也想不出为什么两个心魔能同时出现在一个幻境中。   他几乎是瞬间就认出了两个心魔的身份,却碍于被人捂着嘴,根本开不了口。   无论怎么看,这两个都是七情中最危险的存在。   凤清韵惊恐地吞了吞口水,却因为嘴被身后人死死地捂着,一丝一毫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发出一些疑似呜咽的声响。   他的大脑几乎要被羞耻和难言的恐慌给烧坏了。   他实在是受不了这种胆战心惊的感觉了,只能含着泪,略带哀求地望向那个紫眸的心魔,然而对方只是笑着看向他,继续重复道:“想让本座帮你?可以啊,只要你开口求一下,本座什么都答应你。”   这几乎成了一个悖论,他要求凤清韵开口求助才愿意帮他,可没有他的帮忙,凤清韵根本挣脱不了那红眸心魔的钳制。   情况一下子僵持了下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凤清韵闭了闭眼,含着泪光妥协般放出了一根最细也是最稚嫩的支蔓,那上面甚至还有几朵没彻底绽放的花苞。   可怜的花苞甚至还没长熟,就被本体放出来示弱,企图以此蒙混过关了。   而凤清韵这一招似乎见效了。   身后红眼的心魔见状一顿,随即果真松开了他的嘴,转而探向了他才放出来的藤蔓。   凤清韵见状当即向那紫眸的心魔伸手:“救救——”   那心魔似乎早有预料,笑着上前握住了伸出的手,十指相扣间,却抬起另一只手抵在了他的嘴唇上:“嘘,小声点,别让本体听到了,他说不定会来一起欺负你。”   ……什么?!   凤清韵愕然睁大了眼睛,下一刻再想张嘴,却陡然意识到了不对劲——这心魔给他下了禁言咒!   凤清韵面色骤变,回神后羞愤欲绝地看向眼前人,一副被人骗了感情又骗身子的模样。   那紫眸的心魔见状乐不可支,笑着勾起他的下巴,抵着他的鼻尖道:“怎么还是这么好骗啊,小蔷薇?”   凤清韵气结,咬牙含泪瞪着他,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模样。   他看起来已经把龙隐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一遍了,却因为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因此只能像个貌美的小哑巴一样,被夹着逼到绝路。   眼看着角色翻转,却见那紫眸心魔笑意更浓了,掐着凤清韵的下巴笑道:“说起来,小蔷薇先前好像唤过本座什么来着——”   凤清韵闻言一僵,心下瞬间升起了一股发毛且不详的感觉,一时间冷汗都冒出来了。   “想起来了,”紫眸的心魔笑着抵在他的脸颊上,亲昵地抓起手边那稚嫩到还未完全绽放的花苞,轻轻一碾道:“好像是——老人家?”   “……!”   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心魔挑了挑眉,掐着他的花苞问道:“本座很老吗?”   凤清韵没想到这不要脸的心魔居然连未成熟的花苞都欺负,闻言立刻含着泪颤抖地摇了摇头。   “好了,别哭别哭,本座只是问问,又没有真的生气。”那紫眸心魔见他哭得如此可怜,连忙抬手温柔地擦去了他脸颊的泪珠,然而紧跟着又话锋一转道,“不过你后面那个,本座可能就没办法保证他不生气了。”   凤清韵一愣,陡然想起来身后的似乎便是代表着愤怒的心魔,他后背发凉间当即扭头,对上了那带着冰冷怒火的红眸时,整个人瞬间被吓得一僵,一时间感觉天都塌了,恨不得直接死一次。   下一秒,身后面色冷质的心魔却做出了一个让他瞠目结舌的动作——他也和那紫眸心魔一样,抬手抓住了他的支蔓,然而他却并未止步于此,反而将同一根支蔓上的两朵花苞交叠在一起——   “唔唔——呜!” 第54章 惧与悲   凤清韵几百岁的道行怎么也没想过还有这种玩法, 眼泪瞬间便顺着脸颊淌了下来,看起来好不可怜。   多重刺激之下,他只恨不得自己就此昏死过去, 可他眼下不但昏不过去,甚至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 只能像个真正的小哑巴一样呜咽。   而紫瞳心魔见状还笑着把玩着他手中那朵花苞道:“认错总要拿出点诚意来吧,小蔷薇?”   凤清韵闻言实在是撑不住了,当即胡乱点了点头, 挂着泪珠放出了自己真正的本体——那株成熟而娇艳欲滴的主蔓。   他寄希望于满足名为欲望的心魔, 以平息愤怒的怒火。   然而有时候人越是退让,反而越会换得对方的得寸进尺。   本体放出来的一瞬间,两个心魔几乎是同时抬眸,随即不约而同地抬手, 拢住主蔓上离他们最近的蔷薇花。   凤清韵浑身一颤, 骤然闭上了眼睛。   或成熟或稚嫩的花苞被四只手捏在其中把玩,而他身后就是幻境所化的慕寒阳,以及一览无余的院子, 那毫无遮蔽,宛如幕天席地般的错觉让凤清韵几乎整个人都要碎掉了, 忍不住在床榻上蜷缩成了一团。   可仅是把玩似乎对于那两个心魔来说还是不够, 至少对于代表欲念的心魔来说, 远远不够。   凤清韵眼睁睁看着那紫眸的心魔勾了勾嘴角, 他心下猛地一跳,直呼不好。   下一刻, 果不其然, 那人托着他的花萼往旁边轻轻一拽,便将整朵花贴在了那单向透明的结界上。   “——!”   结界的感觉有一些像冰冷光滑的镜面, 凤清韵登时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头皮发麻间,忍不住想要闭合花瓣,却被人用指腹强行展开,袒露着花蕊,挂着花蜜强行按在结界上磨开。   若只是单纯的类似镜面也就罢了,然而单向透明的特征,总会给人带来一种被当众揉开花蕊的巨大羞耻。   生理上与心理上的双重刺激,让凤清韵被折腾得宛如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哪怕是在床上都直想跪不住。   过了不知道多久,凤清韵的下巴被人抬起,看着他泪珠挂满脸颊的可怜模样,那紫眸心魔不由得一笑。   凤清韵当即含着泪对他怒目而视,可实际上心头却是颤抖着,对接下来未知之事的难言恐惧,让他颇有些色厉内荏的意味。   似是看出了他心头的恐惧,那心魔竟在一笑后,抬手解了他嘴上的禁锢。   凤清韵前一秒还在对他怒目而视,下一秒却在短暂的怔愣后有些惊疑不定。   他还以为又是这心魔下的套,一时间有些惊疑不定。   光洁的后背上按上了一只熟悉而炙热的手,凤清韵被烫得蓦然回神,却见面前那紫眸心魔笑道:“现在能认出我们了吗,小蔷薇?”   凤清韵头皮发麻,脱口而出道:“能……”   心魔贴在他的脸上,以一种蛊惑的姿态道:“能就唤出来。”   ——【你们是代表欲望与愤怒的心魔。】   凤清韵脱口而出自己的心声,与他正对的紫眸心魔一笑:“恭喜你,答对了”。   身后的红眸心魔抬手绕过脖颈,托着他的脸颊细细摩挲间,终于低头在他耳边说出了今晚的第二句话:“再会,我的小蔷薇。”   两人的声色实际上是一样的,只不过红眸心魔的语调听起来更低沉,就像是压抑着无数怒火一般。   凤清韵闻言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在心中直呼自己根本不想跟他们再会。   不过随着他唤出两人的名字,幻境紧跟着出现了变化,凤清韵尚未从那种被两人夹击的胆战心惊中回神,再抬眸时,便发现自己正靠坐在一片黑暗中。   凤清韵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后,才扶着腰勉强在一片黑暗中站定,只不过他一时间有些惊疑不定。   ——结束了?   是第二个幻境结束,还是一切都结束了?   不过凤清韵很快便否认了后面那个猜测,毕竟眼下才过去三个心魔,不带本体也该还有四个心魔,事情不可能这么快全部结束。   凤清韵心下腹诽之际,起身沿着黑暗向前走去。   四周空空荡荡,既没有道路也没有光线。   凤清韵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想到,龙隐修个无情道居然能把自己修成这种精神分裂的状态,也算是四海八荒独一份。   想到这里,他心思俨然无瑕到了一种记吃不记打的境界,分明刚还被人折腾成那样,眼下换了个地方,他竟有些忍不住想笑了。   但很快凤清韵就笑不出来了,他在黑暗中走了不知道多久,前面总算出现了一些微妙的亮光,而他周身的幻境也从彻底的虚无,变成了缺乏光线的黑暗。   凤清韵抬手间甚至能触碰到石壁,脚下也能明显感觉到有了道路,他甚至感觉这条路有些熟悉,但猛地又有些想不起来。   直到走到道路尽头,看清楚那副画面的一瞬间,凤清韵当即便僵在了原地。   ——神明的心底,也会有恐惧吗?   凤清韵曾经不得而知,而眼下却看到了一地的鲜血,和盘踞在爱人身上的,龙神的尸体。   乱石零落一地,这是凤清韵从幻境中出来后,第一次以完完全全旁观者的视角看到这一切。   以凤清韵在幻境中弥留之时的经验看,自己应当是死于窒息,而眼下的一幕也证明了这一切。   他看到“自己”安安静静地靠在龙的怀抱中,面如姣好,宛如睡着了一般,没有任何异样。   可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盘踞在他身上的龙却被山石砸得鳞开肉绽,鲜血刺目。   龙身之上本就深深嵌着七枚钉子,拔去后露出的伤口狰狞异常,再次遭受落石,那本就伤痕累累的地方几乎被砸穿了。   血肉模糊间,那甚至不能称之为一具完整的尸体,说是被分割的尸首或许更为恰当一点。   一地的狼藉间,凤清韵整个人甚至有些大悲大痛前的茫然,直到他绊到了什么,他才猛地低头,看到了那是一节断掉的龙角。   四分五裂,横尸遍野。身为神明的所有体面在此刻荡然无存。   ——祂恐惧的是这个吗?   不,凤清韵在如潮水的悲伤中否认了这个想法,并且紧跟着明白了龙隐心中最真实的恐惧到底是什么。   ——他恐惧的不是死亡,不是死亡后失去体面,而是死亡依旧没能换来爱人的生命。   凤清韵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一种情绪,低头捡起了那截龙角,而后他茫然地走到那具尸体旁,颤抖着抬手,入手之间却摸到了一片狰狞的血肉。   他愣愣地看着这一幕,脑海中却没由来地浮现了几个大字——【肢解而死】。   哪怕是失去记忆,这几个字的冲击依旧是巨大的,凤清韵心下蓦然泛出了难以言喻的悲恸。   他不顾鲜血狰狞伏在龙鳞上,因此蹭了一脸的血污,配上因为泪意而通红的眼睛,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一双无形的手捧起他的脸,轻轻擦去了他的泪珠。   凤清韵一愣,耳边随即响起了一道低声:“好了,乖,别哭了,怎么哭得像个死了夫君的小寡夫呢。”   凤清韵蓦然含着泪光抬眸,却未看到任何人的影子。   他心下猛地一跳,突然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疑似宿命一样的慌张感。   “龙隐……你在哪?”他惊疑不定地颤声道,“……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本座一直在你身边,别怕。”那道声音低语道,“唤出我的名字后,去下一个地方吧。”   凤清韵闻言却第一次生出了不愿开口的念头,那股悲伤与说不出的惶恐几乎彻底地包裹了他。   过了不知道多久,在耳畔那声音不断地催促下,他才终于抚着狰狞的龙身,低声啜泣着唤出了心魔的名字。   ——【他是七情中的畏惧】。   “乖。”一道清风似是奖励般落在了他的脸颊上,“我会永远陪着你的,别怕。”   凤清韵死死地环着那具鲜血淋漓的尸体,闭眼感受着山洞的融化,心中却不由得升起了一个念头。   ——你到底是在让我别害怕,还是让你自己别害怕呢?你到底在害怕……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那个可能的念头一出,凤清韵竟蓦然间不敢再想下去。   他心下的悲恸直上云霄,几乎掩盖过了所有的情绪。他甚至因此已经猜到了下一个心魔会是谁。   凤清韵埋首在龙鳞间缓了良久,想强撑着压下心悸,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   可他最终还是没有猜到,最让龙隐悲伤的事到底是什么。   山洞和他怀中的龙尸一起消失,幻境紧跟着发生了微妙的扭曲。   而当凤清韵再次睁眼时,看到的居然是一处熟悉无比的地方——仙宫正门。   只不过和他印象中井然有序的模样不同,眼下的仙宫外人来人往,仙气缭绕。   无数修真者腾云驾雾而来,凤清韵见状一愣,紧跟着便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而后他瞬间便明白了一切——那是前世,龙隐选择放弃抢婚的那场道侣大典。   这场大典凤清韵自己不知道在回忆或者梦中经历了多少次,但他却从未经历过龙隐的视角。   他眼睁睁看着龙隐伪装了气息与外貌后,一人走过热闹的人群,径自走向仙宫。   周围的一切都是喧闹喜庆的,却好似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没有人来迎接他,也没有人能看到他。   直到龙隐走过天门,走到仙宫正殿外时,柳无才带着笑脸迎了上来,只不过迎的却是于他擦肩而过的另一个人:“宋前辈!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那姓宋的修士只是一个化神期修士,却能得到仙宫如此殷切的照应,闻言自然是连忙带笑回应:“柳道友,别来无恙,恭贺贵宫大喜!”   两人自然而然地殷切攀谈起来,而龙隐堂堂魔尊,却只能隐匿踪迹,只身走过人群,没有一人上来迎接。   而这一切自然是因为——他从始至终就没有收到凤清韵给他的请帖。   这里没有人欢迎他。   在前世,对于凤清韵来说,结婚要不要请魔尊几乎是个不需要考虑的问题,甚至全天下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而对于今生的凤清韵来说,他曾经不止一次想过,龙隐在那场大典上到底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站在那里,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可每次想到这种事情,他的心脏就忍不住抽痛,只能以一种逃避且安慰的方式揣测到,以龙隐那种桀骜不羁的性格,哪怕是放手,恐怕也是洒脱的。   然而时至今日,凤清韵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没有人能在心上人和他人的道侣大典上做到洒脱,魔尊也不例外。   大典之上仙乐缭绕,高朋满座,所有人都喜气洋洋,只有龙隐一人是安静的。   他的面上没有笑容,但也没有特别的悲伤,可他只是平白站在那里,就足以让凤清韵心碎了。   他就像一个不合时宜却又故作坦荡的过客,匆匆来看一眼不属于他的心上人。   他似乎看不到身处在幻境之中凝望他的凤清韵,哪怕凤清韵陪着他在酒席间坐下,他也未察觉到分毫。   看着周围人言笑晏晏,龙隐却一句话未说,只是一眨不眨地凝望着天幕,脸上没有丝毫笑意。   过了不知道多久,等到所有人都落座后,龙隐终于收回视线,紧跟着从怀中拿出了一把莲花簪。   和那把桃花簪不同,这把莲花簪的雕刻水准似乎尚有些生疏,但清透的颜色一看就是好玉。   凤清韵见状一愣,随即如遭雷震般僵在那里,心脏像是被一把刀狠狠插进去了一样难受。   ——原来从幻境出来后,他的龙便心心念念着要送他簪子……原来他雕的并非只有一个桃花簪。   可直到凤清韵大婚,他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心上人到底是什么花。   而最终凤清韵也没能收到这把莲花簪。   或许正如龙隐曾经所说的那样,簪子一旦在大典上送出去,只会给凤清韵期待已久的大典造成不可磨灭的污点,倒不如不送的好。   最终凤清韵眼睁睁看着他摩挲了那莲花簪片刻后,却在最后一声钟声响起时,终于笑了一下,低头把那簪子放回了怀中。   远处天阶之上,前世的凤清韵笑得幸福而喜悦。   而近在咫尺间,今生的凤清韵眼泪却决堤而出。   接下来整场大典堪称宾主尽欢,然而觥筹交错间,龙隐好似和整场宴会格格不入。   但他依旧没有走,依旧在那个角落里坐着。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远处天阶上的那人笑靥如花,看着他和他的心上人回到寝殿。   他就那么坐着,直至夜幕降临,月色洒满整个仙宫。   所有宾客宴尽而归,而龙隐依旧没有走。   凤清韵旁边看得心下宛如刀绞,他在此之前并不知道,在他的新婚之夜,于月色下静静坐了一晚的其实并不止他一个人。   宾客散尽,那人就那么坐在满场的萧瑟中,和他看着同一轮月亮,安安静静地呆了一晚上。   凤清韵隔着水光看向他,心头却忍不住泛起了一个让他心下钝痛的想法——坐在这里的时候,龙隐在想什么呢?   在他眼中,他的心上人分明正在得偿所愿地洞房花烛,那时的龙隐,心头到底在想什么呢?   凤清韵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人一遍又一遍地将那枚莲花簪拿出来,最终在晨光熹微时,可能是因为心底那一点点的不甘与不舍,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起身把那簪子放在了已经无人的礼台上,一如日后一般,在簪下压了一页纸,上面写的是——【祝卿安好,一路顺遂】。   而后他深深地望了远处一眼后,转身走出了仙宫。   没有人来送他,他亦没能看到东升的旭日,送他的只有些许晨光。   凤清韵终于忍无可忍,抬手要去拿那个簪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指尖穿过那把莲花簪。   心头剧痛之下,他甚至没由来地升起了一个疑问——为什么是莲花呢?   如望莲台窥云端……说什么龙神无所不能,你却连看我一眼都不敢吗,龙隐?   那一刻凤清韵几乎从心底生起了一股微妙的迁怒,迁怒于龙隐那因爱生怖的让步,迁怒于他的“怯懦”。   可没等他彻底将那股情绪发泄出来,一大清早便奉命前来收拾残局的柳无与花盈一起从远处走了过来。   两人闲聊着什么走到礼台旁,看见上面东西的一瞬间,两人俱是一愣,花盈紧跟着便道:“……礼台上好像有把簪子!”   他们很快便看到了簪子下面的那页纸,柳无拿起簪子后,低头念道:“祝卿安好……一路顺遂?”   这纸上没头没尾,既没落款也没抬头,可两人见状后,不知为何,心底不约而同地升起了一股猜测——这肯定不是给慕寒阳的。   柳无的脸色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像是硬生生被人扇了一巴掌一样难看。   而花盈则忍不住道:“这是……哪位道友给师娘的吧?”   “什么道友!”柳无却好似被踩了尾巴一样,比他师尊还要生气,“大喜的日子送这种东西……分明是不知道从哪来的登徒子!”   言罢他握着那玉簪,抬手便往地上摔去。   “大师兄,等等——”花盈是丹修,对玉石之类的相当敏感,然而她话未说完,那簪子便在地上碎成了一片。   玉渣洒满了一地,柳无沉着面色看向那碰碎玉,语气发冷道:“歹人的东西,不摔还等什么?”   花盈恨铁不成钢地哎呀一声,连忙俯身去捡,捡起来后仅看了两眼,她便一下子愣住了。   柳无似是对这东西耿耿于怀,当即道:“怎么了?”   “……这可是天山玉!”花盈拿着那碎渣震惊道,“你就这么把它给砸了?!”   她连大师兄都忘记喊了,而柳无闻言也没呵斥她,反而也是一愣——“天山玉?!”   两人茫然地捧着那捧碎玉,忐忑不安地愣了良久,最终还是花盈忍不住道:“这么珍贵的东西,无论是谁送来的,都得拿给师娘……”   “不行!”柳无却当即否认道,“谁知道这是哪个登徒子送的,还是拿给师尊以做定夺!”   花盈闻言,神色间难得出现了些许犹豫,不过最终她却点了点头:“……也好,长辈的事我们还是别掺和了。”   言罢两人捧着碎玉,拿着那张字帖便向正殿走去。   而凤清韵站在一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后,电光石火间,他瞬间便明白了一切——为什么前世慕寒阳对龙隐的态度那么抵触,因为他早就知道大典之时龙隐来过!   千金难求的天山玉就那么碎做了一地,可前世的凤清韵却连碎渣都未能看到,甚至包括那页纸,恐怕都尽数被慕寒阳藏了起来。   而过了数百年,龙隐不知花费了多少精力才得到的另外一块天山玉,刚送到凤清韵的桌子上不到几息的时间,便也被他随手砸碎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可那些灼烈的情感,却和那桃花簪一样碎得彻底,以至于无人问津。   然而对于那些错过,龙隐却从始至终没有提过一个字。   已往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今生既已得偿所愿,他的小蔷薇又遭受了那么多的苦痛,那么前世所有遗憾与苦果,便全部由他一个人吞下。   凤清韵看着那空空如也的礼台,在朝阳光辉倾撒下,心下骤然泛起了万千难以用语言描述的酸胀与苦痛。   泪水几乎洒满了他的脸庞,甚至模糊了他的视线,以至于周围发生微妙变化时,他甚至未能回过神。   凤清韵哭到一半再抬眼时,才发现自己正坐在艳红的床榻上。   沿着面颊滑下的泪珠戛然而止,他愣了一下后,陡然抬眸看向周围的一切。   却见熟悉而喜庆的寝殿映入眼帘,桌上还摆着烧了一半的龙凤烛。   那曾经是凤清韵无比期待的洞房花烛夜,可眼下,无论是那鲜艳的床帷还是周遭的一切,都显得无比讽刺。   凤清韵蓦然起身,披着艳红的喜服直接冲出了寝殿。   慕寒阳因他昨晚提及心上人之事被气得恼羞成怒,眼下早已不见了踪影。   柳无和花盈两人拿着那捧碎玉和那页纸,找遍了仙宫也没找到慕寒阳,正苦于走投无路时,转身竟一下子撞上了嫁衣似血,眼角却泛着红的凤清韵。   他那副样子实在是美到了极致,仿佛刚刚在新婚之夜被丈夫之外的人欺辱了一样。   柳无一下子看呆了,整个人蓦然僵在了原地,可他回过神后的第一反应却是把戴了储物戒的手往后背,嘴上欲盖弥彰道:“师娘,您怎么……”   然而他话音未落,下一刻,凤清韵竟然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一声脆响过后,整个世界好似都安静了下来。   柳无几乎被他打懵了,捂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一时间也不唤师娘了:“师叔——?!”   凤清韵不答,只见他指尖微光一闪,便从柳无的储物戒中夺走了那页纸。   花盈也跟着吓得发颤:“师、师叔?”   凤清韵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攥着那张纸骤然飞奔向远处。   朝阳的光辉好似给他披上了一层金纱,他披着血红的喜服,用尽了灵力向龙隐离开的方向赶去。   他以为自己要紧赶慢赶才能追上那人,未曾想他只是从仙门而出,缩地了不到十寸,便直接在山脚下的树林间撞上了那人。   凤清韵蓦然一愣,骤然顿住了脚步。   而看到他过来,那人似是从未想过他会来,也跟着怔在了原地,眉眼间难得带上了几分愕然。   月色下,凤清韵穿着鲜艳的喜服,美得恍若神祇,然而眼角却是红的,面上还挂着泪珠,看起来好不可怜。   龙隐心下一跳,当即脱口而出道:“怎么了,慕寒阳欺负你了?”   可话一出口他紧跟着便是一顿,因为他蓦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没有说这种话的资格。   凤清韵闻言盈着泪不说话,只是攥着那张纸点头又摇头,而后再控制不住般,泪珠不断地往下淌。   那泪就好似砸在龙隐的心头一样,他难得有些手足无措,可当他瞟到那张纸的一瞬间,他当即一僵,心头紧跟着便生出了几分懊恼:“……他看到本座留的东西,所以因此跟你吵架了?”   凤清韵又挂着泪摇了摇头。   哪怕是七情中主掌悲的心魔,见他如此模样,心下还是碎成了一团,当即收了所有情绪低声哄道:“那到底是怎么了?”   凤清韵依旧没有说话,他只是站在那里泪流满面,脑海中却忍不住想到——为什么分明能缩地成寸的魔尊,会用脚一步又一步地走在这条道路上?   他难道是在期冀什么人的挽留吗?   可前世的龙隐终归是什么也没有等到,就那么孑然一身地下了山,若无其事般回了魔界。   而等到他再次来到仙宫时,迎接他的却是断臂与天崩。   是穷尽道心与生命,方换来的一线生机。   他穷极一生,似是在竭尽全力地弥补那于幻境之中,同归于尽的噩梦。   他要他的心上人活下去,要他的玉娘能和思慕之人一起飞升,共赴大道,除此之外的一切事情,包括他自己,都不足一提。   可眼下,凤清韵却披着喜服拦在他面前,挂着泪哭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擦了擦眼泪开口道:“……你不是来抢婚的吗?”   龙隐一怔,喉咙一紧间竟没能说出任何话语。   而凤清韵似乎也没想等他回答,说完便不由分说地在金灿灿的阳光下递出了一只手。   所有的苦在这一刻全部化为了如蜜水一样的甘甜。   凤清韵含着眼泪笑了一下,就那么举着手,像是在圆谁的一个旧梦:   “我跟你走。” 第55章 天道(掉马)   朝阳之下, 阳光像是给人笼上了一层金纱。   凤清韵自己都不知道在心魔,或者说在龙隐眼中,他这一刻到底有多好看。   那人怔了一下后猛地攥住他的手, 用力一扯便将人直接拽到了怀里。   凤清韵挂着泪想抬手抱他,右手却被人十指相握地扣着, 最终他只能抬起左手攀上了面前人的肩膀,埋首在他的颈窝中轻轻啜泣。   那人闻声低头吻掉了他眼角的泪珠:“哭什么?”   凤清韵含着泪摇了摇头:“……你从来没告诉我,你还给我雕过莲花簪。”   言罢他深吸了一口气, 压着哽咽道:“我甚至还没来得及见它一眼……它就碎了。”   “一个簪子而已, 碎了便碎了。”那人闻言立刻哄道,“回去再给你雕一个便是了,别哭了,乖。”   哪怕是代表悲伤的心魔, 此刻也并不愿意把自己的情绪传递给凤清韵, 反而柔声哄着他。   然而他越是如此,凤清韵便越想掉泪。   而心魔也就那么抱着他,不厌其烦地不知道哄了多久, 久到太阳已经攀上了树梢时,凤清韵才终于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好了, 唤出我的名字吧。”那人轻声道, “欠你的簪子, 回头一定还给你。”   凤清韵哽咽道:“……说好了。”   那人郑重道:“嗯, 说好了。”   凤清韵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终于含着泪低声唤出了他的名字。   那几个字眼出口的一瞬间, 阳光便紧跟着发生了微妙的扭曲,凤清韵的心好似也跟着扭曲了一瞬。   有那么一刻, 他难以克制地想到,若是没有重生,若是没有再来……   那他刚刚其实已经走过了龙隐充满遗憾而无人所知的一生。   凤清韵蓦然闭了闭眼,心下陡然被难以言喻的酸胀给占据了。   前所未有的爱意占满了他的思绪,过度的情绪几乎抽离了他的灵魂。   他闭眼时甚至忍不住庆幸地想到,无论如何,接下来都该是代表爱的幻境,他的心已经碎作了一地,实在是经不起龙隐这么折腾了。   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感受过的浓烈情绪几乎撕碎了他的一切理智,可很快凤清韵便意识到,“喜”的话是真的。   只有第一个幻境简单而轻快,剩下的幻境再没一个像前者那么轻松愉悦了。   当凤清韵再睁眼时,他发现自己正站在无边的荒野之上。   不详而阴沉的黄昏下,他的脸上还挂着刚刚哭出来的泪痕,一时间有些茫然,抬眸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只见周围宛如蛮荒的大地上狼烟四起,一眼望过去竟和前世天崩时有着类似的模样,甚至比前世还要触目惊心。   四处尽是战火,一眼望过去尽是白骨露野,一个活人都没看见。   凤清韵心底突然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好似有什么沉寂万年的隐秘要在此刻揭露一样。   ……这居然是代表爱的幻境吗?   他惊疑不定地走在那不能称之为道路的道路上,周围的植被包括地貌都和他认识中有些不同。   凤清韵下意识以为这是曾经那场幻境中,在自己进入之前时,龙隐曾经经历的事,可他走着走着却发现了不对劲——那场孕育龙神的幻境之中是没有灵气的,可这片荒凉的大地上却到处都是逸散且磅礴的灵气。   ——这到底是哪?   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凤清韵蹙眉走到了一处乱石前,抬手擦了擦眼角干涸的泪痕,一扭头却蓦然僵在了原地。   ——他看到龙隐穿着黑色的剑袍,用左手支着剑靠坐在乱石堆上,眼睛几乎已经失去了焦距。   而他的右臂则一如天崩之前那样,已经断掉,此刻正在往下淌血。   然而最让凤清韵心惊的是龙隐身上那件熟悉的剑袍——那是玄武秘境中,他所见到的那个黑衣剑修所穿的那件!   凤清韵像一棵古树一样僵在那里。   所有的线索好似一粒粒珠子,在此刻全部被串了起来。   那因为孟婆汤而被忘记的真相几乎呼之欲出,可凤清韵还是不明白,先前的玄武秘境中虽然离得很远,但他能确定的是,龙隐分明和那修士长得完全不一样,眼下怎么又会……   脑海间有什么情绪,伴随着胸口的剧痛,压得凤清韵喘不过气来。   不过就在他怔愣间,黄昏之下,大荒之上,一个人影从远处走了过来,他的手里似乎拎着什么,身后又似乎缀着什么,整个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有些臃肿。   凤清韵下意识回神,当即走上前紧张地挡在龙隐面前。   而等到那人走近后,他才看清楚——那人手中拎着一颗看不清容颜的头颅,身后则缀着三条鲜血淋漓的尾巴。   凤清韵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一幕,然而下一秒,那狐妖走到龙隐面前开口便不客气道:“天道——”   此话一出,凤清韵浑身一震,过了不知道多久,才僵硬地扭过头,看向那个断臂的人。   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狐妖却随手把那颗头扔到了龙隐面前:“你爱找谁匡扶天下就找谁吧,本王不干了。”   但说完他也没走,只是转身找了块离龙隐稍微远一点的地方,一屁股坐了下去。   凤清韵却见那人拖着三条布满血污的尾巴,隐约间能看出曾经的雪白,而剩下六尾竟不知道被谁从根处截断了。   龙隐闻言瞳孔稍微恢复了些许神智,紧跟着他终于略带虚弱地开了口,语气却和凤清韵记忆中的龙隐完全不同:“……为什么不干了?”   那更像是……他幻想中,龙隐可能存在的少年模样。   “杀不完。”天狐指了指地上的那颗头,靠在石头上道,“仙之人兮列如麻……”   少年天道闻言却嗤笑一声:“杀不完便不杀了?通天呢?那你怎么不直接跟他一块儿殉情算了。”   向来脾气暴躁的天狐,眼下听了这话却一言不发。   少年天道缓了片刻,握着剑有些不解地扭头,却见那天狐沉默着从怀中掏出了什么——那是一捧碎掉的玉佩。   天道见状露出了了然的神色,以一种理所当然且平静的语气道:“通天死了,你成寡夫了。”   “本王一直很好奇,像你这种无情无心的天道,是怎么修成人形的。”天狐冷着脸道,“哪一天你那宝贝蔷薇要是化形了,听到你这么会说话,一定会跑去另觅新主的。”   ……他们在说什么?   可在场的人根本看不见因为狐妖一句话而愣在原地的凤清韵,少年天道听到天狐骂他的话后却只是一笑。   紧跟着,在凤清韵颤抖的目光中,天道松开了他的剑,用仅剩的那只手从怀中掏出了一枚浅金色的种子,在落日的余晖中照了照,一种期待又遗憾的语气道:“……我不是它的主人,而且我恐怕也等不到它化形的那天了。”   眼下的龙隐和凤清韵记忆中并不一样,他的神色间带着少年人的桀骜不驯,却又带着些许穷途末路的无可奈何。   天狐没有接天道的话,他只是一言不发地拼着手里碎成一摊的玉佩。   那本就渐近黄昏的落日终归是落了山,也不知道第二天会不会照常升起。   仙人的头颅在天道和天狐之间的地方化成了一摊血水,在冷质的月光下,显得诡异而苍凉。   大地之上荒芜一片,好似最后一抹生机也随着夕阳的落幕而消失殆尽了。   断臂的血滴在大荒之地上,可那少年天道就像是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一样。   过了片刻,他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突然挣扎着起身,小心翼翼地将那枚金色的种子放在了自己的断臂处,接下了那不断淌下的鲜血。   拼玉佩拼到心碎的天狐终于回神,匪夷所思地看向这一幕,过了半晌终于憋出一句:“……我总算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输了。”   天道没搭理他。   “天道化形,飞升便能证得神位,享受正果,听起来多么震撼人心。”但天狐却不管那些,反而继续嘲讽道,“谁知道所谓的天道实际上是个疯子,临死前竟抱着一枚种子生离死别。”   面对他的嘲讽,那断臂的少年天道不为所动,只是在种子吸收完鲜血后,轻轻擦了擦那枚种子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化形吗?”   天狐只是为了嘲讽他而已,对他的故事其实一点都不感兴趣,闻言一言不发地收回目光,低头看向手中的碎玉。   奈何少年天道也完全不管他想不想听,自顾自地道:“世人都说大道无情,可我确实因它而生的。”   “它是血蔷薇,出生便需要鲜血浇灌,没有血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发芽。”   “不知道从何时起我开始关注它,我眼看着它从河水漂向大海,被海风卷到湖泊,又被山林间的风吹向天际。”   “可它依旧坚韧地活着。”   “我原本以为一粒种子而已,能活下去肯定是全凭运气,可有一次它险些被鸟吞噬,它情急之下动用了自己的所有灵气,将自己的颜色变成了金色,因此被人当作金瓜子捡了回去,躲过了一劫。”   少年天道轻轻擦着他的蔷薇种子:“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它是有灵性的。”   “自我观察它开始,它便没碰过一滴血。身为血蔷薇,按理来说它早该因为缺乏养分而死去,可它却硬靠着吸收月华活了下来。”   天道顿了一下后,在将死之时,却回忆起了自己诞生之事——“我是受它的坚韧所感,才诞生于世的。”   天道生出的第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念头便是——到底是什么样的世间,能让一粒种子以如此坚韧的姿态活下去?   我也想去看看。   而后就像所有灵妖精怪产生神智的过程一样,天道竟也化了形,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实体。   一颗血蔷薇种子,求生的本能竟然撼动了天道,甚至惹得天地为之动容,大道为它而化形。   可它却什么也不知道,因为它只是一颗隐约会一点引气之法,实际上却连神智都未开的血蔷薇种子而已。   天道化形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那枚蔷薇种子,而后日日用鲜血浇灌。   可惜一百年过去了,他的小蔷薇就当真跟一颗实心的金瓜子一样,一点发芽的意思也没有。   天狐听完这个故事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所剩无几的尾巴毛都要扎起来了:“……不是,你有病吧,那只是颗种子而已,又不是你老婆!”   少年天道一下子沉了脸,当场反唇相讥道:“你手里那也只是枚玉佩而已。”   互相往对方心坎上戳的下场,就是此话一出,原本还算热闹的石堆,一下子陷入了难言的沉默。   天狐一言不发地看着手中的碎玉,少年天道则收回视线看向了他手中的种子。   他已经养了这枚种子很久了,可它好似饿了太久了,连天道的血也喂不饱它,一点发芽的迹象也没有。   然而天道并不气馁,只是有些遗憾,遗憾于直到他断臂血尽而死,它也依旧什么都不知道。   天道是不会死的,只会再次回到那种四大皆空,混沌一片的状态。   但“他”是会死的,他死后,哪怕万年之后天道再次受什么人什么事所感而化形,可能化成的人也不再是他了,到那时候,更没人会记得他的小蔷薇。   天道有点遗憾,越是遗憾,他便越是想把未来的一切都在此刻找补回来。   然而天狐似是对他刚刚说自己道侣之事耿耿于怀,他托着逐渐冷下去的身体拼着手中的碎玉,安静了没一会儿便忍不住嘲讽道:“……喂了那么多血也没见长出个芽来,要么是嫌你丑,要么就是块开不了花的石头,别白费力了。”   少年天道却很认真地否认道:“它不是石头,我窥探过了,它未来会是一株很漂亮的小蔷薇。”   他是天道,哪怕眼下四肢尽断,可神权尚在,窥探这种事情的能力还是不容置疑的。   天狐闻言也没在这上面反驳他,而是扯了扯嘴角讽刺道:“再好看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你又看不到,反正马上就要死了。”   这话简直是往天道的心窝上捅,他闻言一下子沉默了。   过了半晌,他不知道给自己又找了什么念想,逐渐溃散的瞳孔竟微微一亮:“我看不到,总有人能看到的……不过临死之前,得给它取个名字,这样哪怕将来被哪个人随便捡了去,也不敢轻易欺负他。”   “你自己都没名字,还给一个种子取名字。”天狐断了六条尾巴,其实也离死不远了,拼了半天也没能把那块玉佩拼回去,他因此心情很差,于是张嘴便嘲讽道,“取了名字又如何,等到将来被人捡去种出来,肯定高高兴兴地贴着别人喊主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天道只是蹙眉看着那枚种子:“都说了我不是它的主人,它也不该有主人……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不能让捡到它的人给它下奴契。”   他说着一扭头道:“……之前人族是不是专门针对你们妖族搞出了什么血契,那血契有办法在开始之前就预防避免吗?”   “——你想的也太远了。”天狐一针见血道,“天上地下的蚂蚁都快死绝了,哪还有来者欺负它啊。”   天道却摇了摇头道:“……会有后来人的。”   天狐看着他宛如看一个疯子,见他执意如此后,也懒得再劝什么,于是开口道:“你先把血放出来,浇在那种子上面……”   然而说着说着,月色逐渐被雾气所笼罩,黑暗之中,天狐的声音已经有些外强中干了。   龙隐闻言没有丝毫犹豫地剖开了刚刚有一丝愈合迹象的伤口,任由血涌出来,浇在那金色的种子上:“然后呢?”   “然后动用灵气将血写成一道咒……”天狐说着念出了一串咒文。   天道用血跟着写了下去,然而写到一半,那天狐却没音了。   “……狐狸?老狐狸?”   天道喊了几声没人应,忍不住“啧”了一下扬声道:“——青丘缘!”   “……别吵!”天狐蹙眉道,“剩下的咒语本王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了,你不是要给你的宝贝蔷薇取名字么,趁着本王想的时间赶紧取……”   说完,他那边便没了声音,似乎当真是沉默下去回忆咒语了。   天道闻言顿了一下,过了半晌在黑暗中开口道:“它是我化形第一天,在凤梧台上找到的。”   “那一日我听到仙乐阵阵,伴清风而来。”   “凰族的族长说我是应运而生,那仙乐是在邀我去天界登神,可我却觉得那一切都是为它而来的。”   说到这里,天道顿了一下,随即下定决心道:“我想好了,我的小蔷薇就叫凤清韵。”   他觉得自己起了一个绝妙的名字,说出口之后,却没有人任何人称赞,也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他天道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蓦然一顿,其实此刻他也有些失温了,扭头时都有些艰难,好不容易扭过去,面前还是一片黑暗。   他眯着眼睛辨别了半天,才勉强看见一只雪白的狐狸围着一枚碎掉的通天玉佩,安安静静地蜷缩在那里。   它的六条尾巴齐根而断,血流了一地,仅剩的三条牢牢地裹着那碰碎玉。   ——那脾气暴躁的天狐妖主,终究是和他寡言的道侣死在了一起,而直到最终,他也没能将他的道侣拼好。   血契的覆盖咒还悬而未决地挂在半空中,可已经没人知道下半截咒语是什么了。   龙隐一言不发地看了那两妖的尸身良久,最终死马当活马医,在那半截咒语中写上了他给他的小蔷薇新起好的名字,而后便将那咒语缓缓落在了那粒金色的种子上。   淡淡的光晕伴随着咒语落下,天道期待着在自己临死前能看到奇迹,可惜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颗种子依旧安安静静地躺敢在他的手心,一点回应也没有。   最终,天道自嘲般地笑了笑,低头吻了吻那枚金色的种子。   太阳照常升起了,晨光熹微间,天道抬起手,将那枚他用鲜血浇灌快一百年的种子掷向了东方。   朝阳的光辉倾撒在大地上,无数道神识瞬间从周围涌来。   天道却好似什么都未察觉到一样,拖着断臂起身,靠着那仅剩的一根手臂,将那两妖掩埋在了山谷间。   做完这一切,他缓缓转身,终于把目光投向了那几个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神色间带着些许恐惧与愤恨的仙人。   “本座等了你们一晚上,未曾想你们竟如此废物,到现在才找上门。”少年天道的语气和日后凤清韵熟识的龙隐还有些许差别,但在说话不中听方面却已经有了些许雏形,“你们是一起过来领死,还是挨个来?”   为首者闻言汗毛倒立,嘴上却不示弱地回道:“你不过是小世界的天道而已,如今麒麟已死……你和行尸走肉无甚区别,束手就擒吧!”   天道闻言只是冷笑:“本座为什么要对你们这帮杂碎束手就擒?”   其他仙人怒道:“你身为天道而化形,看似为此方世界引来无上功德,降下万千灵脉,但实际上呢?!”   “区区一个小世界,万年间竟有数百渡劫,什么叫德不配位?这便是德不配位!”   “水满则溢,过犹不及,你身为天道却不顾百姓安危,眼下民不聊生,灾难与祸患皆由你的私欲而起!”   “若并非你贪恋红尘,执意苟活于世,哪有今日之景?眼下四象俱死,肢解而死不过是你既定的终局,不若引颈就戮,此方世界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因我而起?”少年天道左手持剑,轻轻一挥,先前还信誓旦旦说他必死无疑的仙人竟被他吓得当即往后一退。   天道见状当即露出了嘲讽的笑意:“这一切,难道不是因你们这些在仙界蝇营狗苟却依旧证不得神位,因此只能来下界哄抢夺食的杂碎而起的吗?”   “天上神位八千人,除通天外,本座不曾听闻有哪位神祇降世。”少年天道带着极端的恶意嘲讽道,“看看你们这群人下界后宛如恶狗夺骨头一样的下贱模样,在天上时恐怕也与仙畜无疑吧?”   那些仙人闻言大怒,当即寄出无数仙器,整片大陆几乎瞬间便被蒸发成了空气!   “你以为你便是天道又能如何?!”为首者怒极反笑,“天崩已至,天道将倾!”   少年天道冷笑着看向那些仙人:“天道不灭,尔等仙与人俱死。”   言罢,他似是懒得再多说什么一样,只是轻描淡写地收了剑。   他方才放下那么多嘲讽之话,俨然不像是要引颈就戮的样子,众仙人见状惊疑不定,一时竟不敢轻举妄动。   “死于肢解?”天道见他们如此瑟缩,当即嗤笑一声,“本座的死法如何,恐怕轮不到你们这帮渣滓决定!”   此话一出,所有仙人瞬间意识到了他的打算,当即变了脸色。   “不好,他恐怕是要自爆——!”   然而一切都已经为时已晚了。   巨大的潮涌突然伴随着无穷的光线炸开,谁也没想到因为求生而化出人身的天道,最终竟会选择自毁根基,悍然自爆。   天道自爆的声势几乎大到压倒了天地,连日月都为之失色。   那些靠得最近的仙人几乎瞬间便被炸得神魂俱灭,彻底消散在了天地间。   而剩下那些因为怕死而躲在远处,打算等到恶战结束后再出手的仙人因此躲过一劫,但他们最终也成了根基尽碎,只能靠着仙器苟延残喘的残仙。   而那些死去仙人的尸首,则化作养料落在了支离破碎的大地上,勉强修补了上面的痕迹。   战火将大地揉成了一团,最终天道自爆,又将一切还给了天地。   只可惜直至自爆,他也没来得及看他的小蔷薇一眼。   他甚至还没有名字,便再次归于了寂灭。   世界归于了宁静,残存下来的低阶修士又经过千年的修行,终于到达渡劫后,却紧跟着发现了“天道已死”的真相。   于是天下悲恸,天下人既悲痛于天道寂灭,又绝望于他们自己彻底定格的命运。   飞升无望,哪怕身为渡劫,万年后也不过一抔黄土。   但实际上天道本就因运而生,此方世界气运不绝,则天道不死。   只不过哪怕自爆而亡,天道那所剩无几的残魂,也不愿回归本位,当真就那么死去。   于是他靠着仅余下的一线生机,硬是撑出了一个隔绝一切的幻境,企图不靠天地气运,仅靠幻境之力重塑肉身。   而这因为贪图生机,而不愿归位化作混沌的天道残魂,在幻境中失去所有记忆,却依旧凭借着本能推演了数万年,企图为此方世界求一条生路。   祂似是不愿面对被赐福者背叛的命运,于幻境中一遍又一遍地寻找结果。   失去一切记忆的祂自然也就不知道,祂的蔷薇种子其实只差了一点点就能种出来了。   然而世间万物就是这么阴差阳错,哪怕是天道,一旦有了七情六欲,也只能眼睁睁被卷入其中。   事情最终果真如天狐所言,天道精心呵护了百年的种子,却在即将发芽时,迎来了天道的终结。   最终在千年后,那粒种子被人族的一个皇子捡了去。   那小皇子如获至宝地拿着那枚金色的种子给他师尊看,师尊却告诉他,这是血蔷薇的种子,只有用血浇灌,才能发芽。   那人一下子犹豫。   他自由出生在皇家,从小到大受的都是众星捧月似的教育,如今一朝入了仙门,自然不愿为一粒小小的血蔷薇种子,伤及父母所赐的体肤。   他为此犹豫了足足三天,但最终他还是下定决心,决定割一点血试一试,若是种不出来,那便把种子再丢回去。   未曾想刚种下的第二天,他只来得及浇灌了几滴血,那种子就好像和他有缘分一样,当即便发了芽,一眼将他认做了最亲近的人,用纤细的嫩枝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那皇子大喜过望之际,心下却不仅因为他母妃遭遇过的事情,生出了些许阴暗的想法来——妖族都是无心的生灵,只有将他们长久捆在身边,才能真正拥有他们。   于是就因为这点偏见,那人便毅然决然地给刚发芽,连神智都懵懵懂懂的血蔷薇下了血契。   可血契下到一半,不知道是他修为不够还是蔷薇太年幼的缘故,咒语竟硬是卡在那一步迟迟落不下去。   那小皇子死死地蹙着眉,面色都因为真气的抽空而有些发白了,却不敢去找他的师尊询问细节,生怕师尊得知后处罚于他。   最终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将这半成品一样的血契埋藏在了蔷薇幼苗的血脉中,只等它开花那日,再想办法补全血契。   其实对于一般的妖族而言,若是血脉中蕴藏着完整的血契,不需要契主主动诱发,他们便能感觉到血契的存在,就像今生血契覆盖后凤清韵所经历的那样。   然而前世的凤清韵终其一生都未能体会到血契压制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原本以为这是因为他运气好或者天赋异禀。   可直到今日,他才蓦然意识到,不是的。   他的所有苦难都被那人早早预料到了。   可那人用鲜血浇灌了他百年,最终却连见他都没能见他一面,便死在了上古那场大战中。   而他竟对此一无所知,错把歹人当成了辛苦浇灌他的养育者,就那么痴心错付了五百余年。   凤清韵心下痛得已经麻木了,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原来人在极端的悲恸之下是哭不出来的。   他的眼泪已经流尽了。   他就那么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天道于幻境的混沌中修养了整整一万年,才终于应幻境中百姓所念修得了龙身。   而后的一切他便都知道了。   失去了一切记忆的天道,再次选择了相信他的子民,再一次被背叛,被人用活祭的人柱生桩当作祭钉,钉在了石窟的石柱上。   而后祂终于见到了他曾经念念不忘想要见一眼的小蔷薇。   可最终祂却没能认出祂的蔷薇来,而祂的蔷薇,从始至终都不知道,这条为他而死的幻境龙神,才是他作为种子时真正的养育者。   在那场幻境中,对面相见不相识的又何止凤清韵和钟御兰。   那远隔万水千山,经历千秋万载而最终错过的旧梦,终究也未能圆满。   凤清韵眼看着龙窟坍塌,眼看着钟御兰受幻境所迫麻木着神色,眼中却带着无尽哀伤地放下了第一捧火。   火光席卷了村庄,席卷了大山,最终席卷了整个幻境。   而后魔尊从火光中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他的面前,轻声唤道:“小蔷薇。”   ——那隔了万年的呼唤终于在此刻响起,凤清韵终于再忍不住地落下泪来,无声地哭成了一个泪人。   波涛般的情绪几乎淹没了他的理智,有无数想说的话涌上心头。   他想问他的天道,濒死时他是否当真遭遇了肢解之痛,还想问他,他养育自己的百年间,到底流了多少血,割了多少次手。   然而那些问题都太苦了。   苦到凤清韵甚至问不出口,苦到他根本不敢面对那可能的结果。   最终千言万语,只在凤清韵心头汇作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天狐妖主不是曾经说过,你身为天道化身却没有名字吗,那为什么从幻境中一诞生,天下人便都知道魔尊名为龙隐。   可他一张口,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便丢人地泪如雨下,若不是他闭嘴的及时,恐怕嘴里紧跟着便会发出几声哽咽。   那人见状连忙心疼地抬手,擦去了他的眼泪:“怎么一见面就把你惹哭了?”   凤清韵摇了摇头,忍了半晌,才终于含着哭腔问出方才那个问题。   那人一愣,随即笑了一下:“我从幻境中诞生,身为人身降临的那一刻开始就意识到了自己理所当然该叫这个名字……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啊,怎么,你反而不记得了?”   凤清韵闻言一怔,而后莫名地便意识到了什么。   ——龙是他在幻境中见到龙神时,对祂的第一印象。   而“隐”则是代指天道隐匿。   【不要被发现,好好地活下去,活到我发芽长大,活到我能报答你的时候,让我好好地见你一面。】   ——那是他作为种子,跟着少年天道颠沛流离时产生的唯一能够称之为念头的想法。   这一念头深深地刻在了他的骨子里,随着岁月更迭,依旧铭刻在他的潜意识中不曾褪色。   两厢叠加,便成了龙隐的名字。   可那些埋藏在上古的旧事,就好似被风吹散的沙粒一样,消散在天涯海角,没有人记起过。   正如凤清韵不记得那从断臂中浇灌他的鲜血一样,龙隐也并不知道,他耿耿于怀在别人手里长了几百年的蔷薇,本就是他的。   只是他们都忘了而已。   眼泪再次从凤清韵的眼眶中决堤而出,这次任由那人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凤清韵就那么一边掉眼泪一边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看得人心都要碎了。   分明是代表爱的心魔,可天道对待凤清韵的姿态却显得有些生疏,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哄。   过了良久,还是凤清韵自己缓了下来,紧跟着带着哭腔开口道:“所以那次在玄武遗迹中,我看到的人……其实就是你……”   那人沉默了片刻后,终于回答道:“对,其实玄武死后不久,便是你刚刚看到的一幕了。”   他并未把话彻底说透,可凤清韵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也就是说玄武死后不久,他便因此断了右臂。   可在此之前,他为了支撑天崩,却只能亲手斩下玄武四足以支天幕。   ——这和亲自给自己凌迟,又有什么区别?   凤清韵蓦然闭了闭眼,心下像是被千万片刀刮过一样,几乎渗出了鲜血。   过了良久,他才问出了心头的另一个问题:“……可那时的你,为什么和现在长得不一样?”   那人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后,周身随即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的气质和面貌都没变,只是衣着打扮从魔尊,变成了凤清韵刚刚在幻境中看到的少年天道。   只不过那张脸和曾经玄武遗迹中的样子不同,依旧是凤清韵熟悉的魔尊龙隐的样子。   “因为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啊。”作为代表爱的心魔,天道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竟有些说不出的少年感,“上古时,那老狐狸和他那个不爱说话的男人总是拿此事开涮,久而久之我也觉得你不愿意发芽……是因为不喜欢我的长相。”   “所以后来从幻境中再次化形时,虽然我没有记忆,但还是按照你潜意识中最喜欢的样子化了形。”   凤清韵心下一颤,不可思议地抬眸。   少年天道笑了一下,无比诚实道:   “我只是想让你多喜欢我一些。” 第56章 厌恶   那一句话说出口, 凤清韵闻言竟如遭雷劈般僵在了那里。   他的心下陡然间升起了万千思绪,浓烈的情绪几乎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给揉碎了。   ——【因为我本就是因为你而生的神明。】   原来龙隐骗了他那么多,唯独在这件事上没有骗过他。   那支离破碎的天道, 是因为他而再次化形的。   祂的名姓外貌,皆是按照凤清韵内心所偏爱的模样而化。   可祂费尽心思, 哪怕是身为天道,最终却也没能在前世得到凤清韵的半点垂怜。   原来感情真的有先来后到。   可明明他才是先到者。   凤清韵几乎肝肠寸断,哭得嗓子都要哑了, 可龙隐本人对那些遗憾而悔恨的过往似乎并没有那么在乎, 也许是如今拥抱着心上人的甜,足以掩盖曾经的一切悲苦,让所有的过往都变得不值一提起来。   可凤清韵在乎,而且在乎得不得了。   他死死地抓着天道, 丢人的痛哭流涕之余, 心下却在颤抖间生出了一丝对龙隐的微妙怨恨。   ——他明明是天道,为什么要把自己过得这么苦?   喜欢就说,不愿意就抢不就好了?   哪怕没有恢复记忆, 哪怕什么都不知道,把他抢回魔宫关个几百年, 自己不自然就爱上他了, 为什么要表现得那么大度啊?   凤清韵和龙隐的不同, 在这里彰显的淋漓尽致。   明明是魔尊, 却因为天道的本质,以为爱是成全。   然而对于凤清韵来说, 哪怕修了正道, 哪怕成为万人敬仰的麟霜剑尊,在他身为妖的本能中, 无论如何,爱都应该是占有。   所以他曾经在意慕寒阳的心上人,却还是在对方求婚时满心答应和他结成道侣。   倘若一开始种出他的人就是龙隐,爱意滋生下,他本该早就开花了,可惜没有如果。   凤清韵流着泪几乎要把自己揉碎到那人怀中,心底浓烈的爱与不甘几乎转化为了微妙的恨意。   只可惜正常的怨天尤人他都做不到,因为天道就站在他面前,所以他只能把一切埋怨都落在这人身上。   最终却没舍得开口。   他的天道实在是太苦了,苦到除了流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着凤清韵哭成这样,少年天道忍不住拥着他吻去了他的泪珠。   可正因为他是还不曾有名姓时天道的化身,是最纯净的,不掺杂任何欲望的爱的心魔,连一个吻,他做得都没有先前那些心魔一样熟练,反而有些生疏。   ——因为哪怕身为代表爱的心魔,他却从未见过凤清韵化形后的模样。   凤清韵的眼泪突然更汹涌了,见这样哄不好,天道手足无措间,最终决定换种方式:“小蔷薇,别哭了,我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   “其实方才的那些事,连本体自己都还没记起来。”   凤清韵一愣,果然被转移了些许注意,有些茫然地抬头:“……你不知道?”   “应该是不知道的。”少年天道摇了摇头,“白虎之心就在黄泉女手中,眼下应该近在咫尺。所以我受白虎之心所感,想起来了这些事,但他是见过你师尊后,才逐渐觉醒天道之力的,眼下信息又这么杂,他的记忆应该并未恢复全。”   凤清韵隐约间有了种不详的预感:“……但你既已知道了自己为天道之事,为什么一直遮遮掩掩地不告诉我?”   天道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应该是故意不说的,不过具体为了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   凤清韵心底那股不详的预感更重了,泪珠盈在眼角,眼看着又要滑下去。   他今天哭的次数已经多到超越数百年的总和了,可他还是忍不住。   天道见状,为了哄心上人,他不但背叛了其他心魔,甚至连自己的本体都能出卖:“好了,别哭了,我看他们老骗你,实在气不过,现在我连本体都没想起的事情都偷偷告诉你了……乖,咱们不委屈,不哭了,好不好?”   然而他越是如此,凤清韵心下发麻间,却越是忍不住想流泪,带着哭腔回道:“我不信,肯定又是哄我的……你总是骗我。”   “那是他们骗你,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哄骗你是因为私情,只有我不愿意。”天道抵着凤清韵的额头轻声道,“因为我本就代表,祂从诞生那一刻起对你毫无保留的爱。”   凤清韵愣了一下后,情绪突然像是决了堤一样,整个人蓦然间崩溃了。   ——【拿着本座的心,去见你的心上人吧。】   【本座的小蔷薇不会是天道偏爱之人吧?】   【凤宫主能有重生之殊荣,自然和我等不同,说不定是天道对你有所青睐呢,本座自然比不了。】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原来从始至终,他真的是天道偏爱之人。   而他的龙,他的天道,也早就把祂的心交给了自己。   只是他一辈子都不曾知道而已。   凤清韵听到此话后忍无可忍,抬手死死地搂着那人,埋在他的颈间哭成了一团。   天道小心翼翼地拥着他,像是拥着一捧一不注意就会化掉到雪。   凤清韵流了半天泪后,在他脖颈处哽咽道:“你既然不会撒谎……那你告诉我,你所说的无人会死的飞升之法……到底是什么?”   天道闻言一下子笑了,低头吻了吻他的面颊:“都哭成这样了,还有心思算计我啊……是看我最好欺负吗,小蔷薇?”   凤清韵流着泪不答,只是勾着他的脖子看他。   那双天道乞求了数万年,如今终于完完全全落在他身上的眼睛,就那么盈着为他而生的眼泪,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没人能顶得住他这么看,天道也不一样,于是他几乎是瞬间便投降了。   “别哭了,乖。”天道拥着他轻声回答道,“但你问的我确实不知道,这你恐怕得去问本体了。”   但凤清韵闻言显然不信他什么也不知道,只是依旧环着他的脖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天道实在是受不住了,只能低声哄道:“好了好了,我再透露一些……我隐约间知道,本体的想法如果当真被你知道了,你恐怕会很生气……所以他才不敢说。”   他话还没说完,凤清韵当即便冷下了脸,看起来已经在生气边缘了。   天道见状一笑,讨好般低声道:“你会惩罚我吗,小蔷薇?”   他分明为了哄老婆连自己都能出卖,却依旧未能换来凤清韵的心软。   “会。”凤清韵一边毅然决然地擦着眼泪,一边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含着哭腔的话,“……你等着,我一定让你这辈子都不敢再跟我撒谎。”   “好凶啊,吓死我了。”天道闻言却一下子笑了,“不过不管你做什么,我都爱你。”   凤清韵搂着他的脖子,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你个王八蛋,瞒我瞒到现在……我恨死你了。”   他嘴上说着恨,眼底却盈着泪水。   而天道分明听见他心底在说——【我爱你】。   【我会永远爱你。】   天道心下瞬间化成了一团水。   他明明可以像先前那样,为了讨凤清韵的欢心,直接说出自己能听到对方心声的事情。   但他在此刻却耍了一个小小的心机,凤清韵没有问,他便没有主动说。   这也并未违背他先前所说的事情,毕竟他只是没说而已,又没有撒谎欺骗凤清韵。   这成了天道隐瞒下来的唯一一个秘密,他当然知道凤清韵知道真相后会如何生气。   但没有办法,哪怕他是天道,哪怕他是代表爱的心魔,但他本质上还是那个恶劣的,忍不住想要逗弄他的小蔷薇的魔尊。   “好了,时间不早了。”他拥着他魂牵梦绕了万年的心上人,抬手轻手擦掉了他眼角的泪珠,“喊出我的名字吧,小蔷薇。”   凤清韵深吸了一口气,小声说了句什么。   天道一愣,随即蓦然笑了,他的身后是支离破碎的大荒与龙窟,面上却带着心满意足的笑意,好似曾经经历的一切都不足为外人道。   因为他的心上人刚刚说的是——“我爱你。”   他将他的名字藏于话间,又将不加丝毫掩饰的爱意送给他。   只这一句,便足以抚平那数万年的绝望与遗憾。   幻境随之而分崩离析,连带着那含笑的,少年天道一起。   斑驳的岁月匆匆而过,正如年轮般增长开来,而后被什么人一刀砍下,戛然而止。   所有的悲欢与彷徨,所有的遗憾与伤痛,全部埋在了幻境之下。   曾经无人问津,但这一次,凤清韵记得。   他抬手不知道多少次擦干眼角的泪水。   在这个幻境中,他哭得次数已经多到超越了两世的总和。   可他隐约中总有一种预感——他为龙隐而流的泪,远远还没有到头。   碎作一地的幻境逐渐拼凑成了下一个幻境的模样,凤清韵一边擦着泪一边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眼下七情已经过去了六个,只剩下了最后一个——憎恶。   凤清韵抽了抽气,他原本以为龙隐憎恶的会是慕寒阳,他甚至做好了再次见到那张让人恶心的脸的准备。   可幻境碎片逐渐复原后,既没有像先前山洞内那样的黑暗,也没有出现其他场景,反而出现了一片白光——就像曾经的麒麟幻境那样。   凤清韵擦泪的动作戛然而止,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而没等他回神,就在这一片白光之中,一人竟拔刀骤起,对着另一个人悍然劈了下去!   “——!”   凤清韵愕然地看着这一幕,随即瞳孔骤缩,心脏突然提到了喉咙处。   却见悍然的刀气之中,那是龙隐的心魔正在持刀劈向龙隐本体!   但龙隐本人并未坐以待毙,他冷着神色挥刀出鞘,两把魔刃当即撞在了一起,在纯净无声的幻境中,骤然爆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见一击不中,两人竟像两头狼王狭路相逢不死不休般,挥刀便要斩出下一式!   凤清韵见状蓦然回神,当即拔剑出鞘,麟霜剑既出,霜寒千里,几乎是眨眼间便架在了心魔的魔刃上。   金属相撞的铮然声响起,凤清韵蓦然抬眸,刚想说什么,却见直直地撞上了心魔眼底那尚未收回去的极端厌恶。   他见状猛地一惊,所有的话一下子全部卡在了嗓子眼。   ——那种疯狂与厌恶甚至到了一种极端自毁的地步,看得凤清韵心惊肉跳。   但心魔见到是他后,眼下一惊,好似生怕伤到他一样,当即便收了刀刃,紧跟着也收了眼底的情绪。   这便说明……他方才的厌恶并非是对凤清韵而生的,恰恰相反,那浓烈的厌恶与憎恨,全是因他的本体而生。   ——可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对自己露出这种神色?   凤清韵心头瞬间掀起了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惊涛骇浪——堂堂魔尊,堂堂天道化身……他最厌恶的,怎么会是自己呢?   分明只有极度自卑自恨之人才会如此,他为什么……   然而没等凤清韵想明白,下一刻,那心魔见有凤清韵阻拦杀不了本体,索性抬手,竟直接打算自刎!   电光石火间,凤清韵蓦然明白了一切——龙隐憎恶的是那个让心上人落入歹人之手,明明身为天道却护不了任何人周全的自己。   凤清韵看到眼前一幕,脑海中却陡然浮现了先前天道自爆的画面,当即热血上涌,千钧一发之际,什么话从他口中喊了出来,蓦然在整个空间中炸开。   在刀刃触及到心魔的前一秒,时空好似因凤清韵的几个字而凝滞了一样,突然安静了下来。   下一刻,心魔一眨不眨地看着凤清韵,身体却从指尖处开始裂解,最终他一句话没有和凤清韵说,便彻底消散在了空气中,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凤清韵死死地攥着麟霜剑,直到心魔消散的那一刻,才从那种宛如被魇住的情况中回过神,随即紧跟着意识到——他刚刚情急之下喊出的是心魔的名字。   他是七情之中,司掌“厌恶”的心魔。   而随着凤清韵的指认,最后一个心魔因他的认出而消散,偌大的空间中,终于仅剩下了他和身后的龙隐本体。   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龙隐,凤清韵本该哭着扑到对方怀里狠狠地骂他一顿,然后再好好地和他相认,将那人还不曾想起的他们的曾经,一点点地讲给他。   可凤清韵却站在那里,攥着麟霜剑迟迟没有动。   因为随着心魔的消散,他的心底突然在隐约间升起了一个猜测,一个关于龙隐所谓的“飞升之法”的,可怖的猜测。   ——他的龙本就是天道,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什么人牺牲,主动合于天道后再帮他复活,他只需要找齐四象之心后,直接亲自回归正位,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是钟御兰骗了他。   她将自己的灵魂分成了三份,每一份都以为自己保留的那份记忆才是真相。   而凤清韵曾经以为,自己听到的内容是真的,慕寒阳与龙隐得知的内容都是假的。   可时至今日他才意识到,自己和慕寒阳听到的故事一样,都是被篡改了些许细节的假象。   只有龙隐听到的才是真相。   这其实也就解释了,为什么钟御兰会“编”出天道化形这看似荒谬的谎言来诓骗慕寒阳,因为她本就知道,天道化形并非谎言,而是真相。   只有让那些藏在暗处的仙人相信,慕寒阳才是天道化身,那真正的天道化身,才能因此获得休养生息,重振旗鼓的机会。   至于钟御兰费尽心思,为凤清韵特意编出的谎言,实际上只是为了让他好受一些而已。   自己牺牲和道侣牺牲,哪怕此刻就放在凤清韵面前让他去选,他也会选前者。   钟御兰正是知道此事,所以才编出来了第二个谎话。   只不过她和凤清韵说的话中并非完全是假,至少那一句——“天道之心选择了你”便不是假话。   可她没料到的是,堂堂天道化身,只因为心上人靠在怀中掉了几滴泪,就一个没忍住,把所有事情都给全盘托出了。   哪怕他当时知道的并不全,但凤清韵又不是傻子,一旦明白龙隐便是天道化身这最重要的关键后,其他一些细节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剑尊可能也想不到天道居然有如此惧内的时候,眼下若能看到这一幕,恐怕也要沉默了。   至此,哪怕龙隐一言未发,凤清韵却几乎猜出了他的意图——找齐四象之心,而后亲自回归道统,正坐莲台,以御外敌。   这听着确实是一个两全其美,没有任何人会死去的好办法。   但……若当真这么完美,上古之时四象俱在,天道化身为什么不直接选择此法呢?   祂为什么宁愿经受肢解的痛苦,甚至宁愿自爆,也要重构出一个幻境,哪怕在其中经历万年,也不愿当真回归正位呢?   ——因为回归正位,“他”就相当于被抹杀了。天道自然不死,可也不再是那愿意用鲜血滋养凤清韵百年的人了。   故而“他”哪怕拼尽最后一丝生机,也要为自己搏一个作为独立个体活下去的可能,搏一个可能的,能见到他的蔷薇的机会。   可如今,在歌舞升平,形式似乎一片大好的今天,龙隐却打算放弃他从一贯之的信念了。   是为了天下苍生吗?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凤清韵不知道。   或者说,他不愿意知道。   只要一想到某种可能,他便被过于充沛的情绪刺激得忍不住闭了闭眼。   那不单单是酸胀或者酥麻,更多的是恼怒,是难以平息的怒火。   如果真的……如果龙隐真的打算那么做……   凤清韵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攥在麟霜剑上,压得指腹发白,俨然是压抑到极致即将爆发的前兆。   身后人见状,似是被他的沉默搞得有些惶恐,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凤宫主半晌不愿回头,这是见了心魔,因为他们的丑陋而厌弃本座了吗?”   “……丑陋?”凤清韵背对着他,以一种难言的平静收了麟霜剑,“我倒是觉得,他们比你本人坦诚得多,也可爱得多。”   听到他如此夸自己的心魔,龙隐忍不住眯了眯眼,有些不满地抬起魔刃拍了拍自己的手:“可爱?方才那个可是想杀了本座,凤宫主连心疼都不说,反而偏爱那种——”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凤清韵毫无征兆地突然扭头,抬脚走到了他面前,随即一把握住了他尚未收回去的魔刃。   “——!”   龙隐有些愕然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想要收起刀刃,却又怕抽回魔刃伤到他的手,一下子僵在了那里。   可凤清韵就像是发泄一样,垂着眸子硬是加深了手上的力度,任由魔刃割开自己的手心,鲜血瞬间便涌了出来。   他的睫毛上还带着泪珠,明明眼角还带着刚哭过的红痕,整个人却透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只有血滴在地上的微妙水声,让龙隐忍不住喉咙发紧,一动也不敢动。   凤清韵就那么攥着他的魔刃,任由血流了一地,垂眸轻声道:“你又如何知道,我不是在心如刀绞地跟你说话呢?”   龙隐呼吸一滞,下一刻却听那人继续轻声道:“但我再疼,恐怕也没你疼吧……龙隐。”   “天道肢解之痛,比之我,百倍何如?”   龙隐蓦然一僵,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气压着低下了头颅一样,带着肉眼可见的慌张道:“……谁告诉你的?”   凤清韵红着眼角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你不是无所不知吗?不如猜猜看。”   龙隐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哪个心魔抵不住美人计所以什么都招了。   他在心中暗骂那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东西,面上则胆战心惊地企图把那魔刃从凤清韵手中往外抽。   见凤清韵并无阻止的意思,他才松了口气,彻底将魔刃收回去后,抬手将人拥到怀中,柔声哄道:“那只是心魔而已,他们知道的又不全,本座其实早想告诉你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好机会……”   凤清韵挂着泪轻声打断:“谎话连篇。”   龙隐便像是再次被下了禁言咒一样,一下子没了动静。   凤清韵轻轻低头,从外人的角度看,就好像是投怀送抱般,把自己塞进了对方的怀里。   龙隐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收紧了手上的动作。   而那人紧跟着便抬手,轻轻地按在了他的胸口,似是在感受他心脏的跳动,又像是因为过于浓烈的情绪,恨不得将那颗心当真掏出来归自己所有,这样他就哪也去不了了。   “龙隐。”那泪痕尚未干涸的大美人就那么靠在他怀中道,“……你的心魔可比你诚实多了。”   龙隐因此平生第一次意识到了什么叫来者不善,一时间心下发毛,不由得飞速思考心魔到底会跟凤清韵说些什么。   眼下四象之心两人其实只得其二,故而龙隐所能掌握的天道权能还处于一种半遗失状况。   白虎之心在黄泉女手中,而此刻的幻境又是因黄泉界的黄粱饭所生,故而他某个心魔可能受到白虎之心影响,想起来了什么有关天道的事情,但他的本体却并不知道。   对此,龙隐企图通过窥探凤清韵心声的方式来探听一二,可当他小心翼翼地发动此项权能时,他却蓦然发现——他什么也听不到。   凤清韵的心声在一片荒芜之中,寂静得可怕。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一样,听得人心下发麻。   而明面之上,那看似毫无其他念想的大美人则带着蔷薇花香,就那么以一种依靠的姿态靠在他怀中,似是爱惨了他的模样。   ——麟霜剑尊自幼坚韧独立,自然不会有这种姿态。   可被刺激到恨不得将他吞食入腹的血蔷薇会。   蔷薇本就是攀附外物而生的植物,血蔷薇花妖更是世间罕见,但一旦出现,便以可怖与妖艳闻名八荒的凶植。   而此刻,那看似无害到摇摇欲坠的大美人,就那么靠在龙隐怀中,以一种床笫私语的口气轻声道:“龙隐……我很生气。”   他话中却不带丝毫怒意,反而还带着毫不掩饰的爱意。   但龙隐依旧听得汗毛倒立,恨不得当即负荆请罪当场坦白:“其实本座真的——”   “嘘——”凤清韵却竖起一根指头抵在他的嘴唇前,紧跟着低声道,“我不需要你道歉,撒谎的人总要为此付出代价。”   “曾经的我付过了,这次该你了。”   言罢他轻轻凑上前吻住了龙隐,在那人一动也不敢动的紧张中呢喃道:“我会让你印象深刻到哪怕是下辈子……都不敢再跟我说一句谎话。” 第57章 倒转   凤清韵这句话堪称威胁中的威胁, 龙隐闻言心下猛地一跳,可没等他做出反应,他便紧跟着感觉怀中一空——凤清韵已经辨别过了他的所有心魔, 并且认出了他的本体。   那么接下来,角色翻转, 轮到龙隐去辨认他了。   龙隐安安静静地在原地站了片刻,随即蓦然笑了一下。   凤清韵那句凶巴巴的狠话落在他眼中却可爱得不能再可爱了,就像是一把刷子般扫在他的心头, 让他在微妙的担惊受怕之余, 却又忍不住浮现了一丝难言的期待与兴奋。   ——他的小蔷薇打算用什么手段让他毕生难忘的呢?   而后他忍不住抬眸,看向了眼前逐渐浮现的场景。   这种程度的幻境对于从幻境中诞生,此刻还执掌一半天道权柄的龙神来说,简直相当于完全透明的水平。   虽然无法掌握幻境, 但猜到它接下来的走向还是不难的。   龙隐清楚地知道, 凤清韵和他是不同的。   他的蔷薇心思纯净到没有任何心魔,幻境因他的三魂七魄而生,又不能凭空捏造, 自然也映不出他的心魔。   三魂七魄中的七魄本就对应七情,只是一般人是由七魄中的一魄或者几魄对应的七情衍生心魔, 而龙隐身为天道化身兼幻境龙神, 自然更特殊一点, 直接化了七尊心魔出来。   不过很难说这是否和上古时他被肢解而死的死法有无关系, 只不过这些纯属龙隐本人都搞不清真伪的猜测,就更不能告诉凤清韵了。   而对于凤清韵来说, 他没有心魔, 幻境便不能根据他的七魄来进行衍生。   不过除了七魄,人妖鬼魔其实还有三魂——也就是所谓的天魂、地魂、人魂三魂。   天魂又称胎光, 对应着万物生灵最初的本源,也代表着一个人最纯净最质朴的向往,主轮回的便是此魂。   地魂又称因果魂,传说在阴曹地府时,凡人称量罪孽时,称量的便是地魂的重量。   而人魂又称幽精,主导人的思维,而更直白一些的说法——它其实代表的便是一个人抛却杂念之后,最理智的模样。   而和可以被分割开来的七魄不同的是,三魂除非死亡,否则无法分割。   也就是说如果要以三魂为基础创造幻境,那就不存在什么本体不本体的情况了。   三魂主导之下的每一个凤清韵都是本体,只是占主魂的魂魄不同,展现出来的性格可能也会有一些微妙的差异。   比如说,传说天魂主导之下的人纯善而温和,不存在任何负面情绪。   龙隐脚下的幻境最终在不断变化中,归一成了一团暖光。   龙隐向着那团光走去,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踏在了一处石板上。   那团温和的白光在他踏上去的那一刻瞬间炸开,登时便炸成了一方足以以假乱真的小世界。   当龙隐回头去看时,却发现他方才踩上的,赫然便是仙宫的正门外的石板。   他心下轻轻一跳,却见天上正飘着小雪。   眼下似乎是初雪的季节,仙宫门口几个童子低着头在扫雪,可石板还是有些滑。   龙隐顺着记忆中的道路,穿过仙宫正殿外的演武场,又走过剑阁,终于在一处盖满了雪的松柏之下,看到了一个熟悉却陌生的身影。   他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那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少年,正站在风雪中绷着脸一板一眼地练剑。   那是他未曾见过的凤清韵,是他错过的,那人的少年模样。   龙隐怔然地站在那里看了良久,雪突然下大了,有些甚至落到了少年的睫毛上。   龙隐终于喉结微动,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清韵。”   少年一愣,蓦然停下手中剑法,于雪中扭头,有些惊疑不定地看向来者:“这位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叫清韵?你认识我吗?”   自然是认识的,甚至连清韵二字都是龙隐为他起的。   可惜深陷幻境中的凤清韵忘了,而龙隐还没记起。   龙隐被他一声哥哥唤得心下发软,走上前抬手替他扶去了一肩的风雪后才调侃道:“怎么不唤叔叔?”   凤清韵此刻比他矮了半个身子,只能仰着头看向他,可他话里却完全是不怯场的理直气壮:“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能喊你叔叔呢。”   龙隐一愣,随即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语气一下子嚣张起来:“本座很好看吗?”   凤清韵点了点头,眼神亮晶晶地肯定道:“你是我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比我师兄还要好看。”   对于眼下的少年来说,拿师兄夸人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大的夸赞了。   然而龙隐闻言高兴得嘴角都压不下去之余,自动忽略后面那句话,随即竟直接抬手将少年抱了起来。   “——!”   凤清韵吓了一跳,当即松了剑环住了他的脖子,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哥哥,你干什么抱我?”   天魂主导之下的凤清韵实在是可爱到了一定境界,对偏爱之人更是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   龙隐心下软成一片,抱着他轻声哄道:“哥哥带你下山去玩好不好?”   凤清韵眼神一下子就亮了,可紧跟着似乎又想起什么般,犹豫了下去:“……师兄不让我跟别人玩,他会生气的。”   龙隐只是蛊惑道:“提什么师兄,别管那些外人,就说你愿意跟我下山吗?”   凤清韵顿了一下,最终小声道:“……愿意。”   龙隐于是勾了勾嘴角道:“这不就对了。”   于是他也没用魔息,就那么抱着人一步一步地,沿着他曾经走过的路下山去了。   冬雪下得小了一些,临近年关,山下的所有地方都是喜气洋洋的。   凤清韵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绚烂的人间烟火,刚到山下便被迷了眼,整个人看起来都是亮晶晶的。   甚至龙隐只是给他买了个糖葫芦,还没来得及展示身为魔尊的硬实力,凤清韵便一下子沦陷了,瞬间被哄得找不着北了。   龙隐见状心下几乎要化了,一时间又是心疼,又是窃喜,隔了半晌才忍不住道:“小剑尊之前难道没吃过糖葫芦?”   “没有。”凤清韵握着糖葫芦摇了摇头,“师兄不给我吃这些,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驰骋畋猎——”   糖葫芦似是好吃到他连经文都背错了。   “好了好了,”龙隐连忙打断,趁机给人上眼药道,“别背了小剑尊,你师兄就是个王八蛋,他就是想圈养你,不让看外面世界有多好,才一直不让你下山的。”   凤清韵当即蹙眉,扭头看向他道:“师兄不是王——”   然而他话说到一半,那张完完全全照着他喜好长得脸就那么近在咫尺地挑了挑眉。   吃人嘴短又色迷心窍的凤清韵见状一下子沉默了。   他安静了片刻后,红着耳根低头吃了最后那颗糖葫芦。   龙隐忍俊不禁道:“小剑尊,你就这么喜欢本座这张脸吗?”   凤清韵脸上有些热:“我没——”   他刚想反驳,说话间嘴中的糖衣却被他咬得裂开,山楂的酸味瞬间便涌了出来。   凤清韵本就喜欢吃甜的,眼下猝不及防尝到酸味,一下子被酸得蹙了眉,脸跟着皱成了一团,连话也说不下去了。   龙隐见状连忙道:“太酸了就别吃了,吐出来本座再给你买别的。”   凤清韵却噙着那口山楂执意摇了摇头,眼底都快被酸出眼泪了,却依旧忍着将其吞了下去。   龙隐心疼得微微蹙眉,拍着他的背不解道:“一根糖葫芦而已,何必把自己勉强成这样?”   待那酸劲过去,凤清韵才轻声回答道:“……下次可能就吃不到了。”   龙隐一下子愣住了,半晌没有说话。   灯火阑珊之下,凤清韵说完那句话后再次咬上了下一颗山楂。   他明明被酸得不住地掉眼泪,却还是要执意将那串糖葫芦吃完。   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这些幸福与欢愉只是昙花一现,待龙隐走后,便不会再有人带他下山了。   所以他要倍加珍惜。   龙隐见状只觉得心下像是被什么人猛攥了一把一样,待凤清韵将那糖葫芦吃完,他突然抱着怀中人一言不发地向那集市走去,而后在凤清韵惊愕的目光中,几乎将整个集市买过来了一遍。   商贩为此纷纷侧目,凤清韵被看得一下子红了耳根。   可当那些琳琅满目的点心小吃全部摆在面前后,他几乎是立刻便将他人的目光抛之脑后了。   其实那些只是连凡人都吃过,甚至都吃腻了的普通零食,凤清韵见了却眼睛发直,好似看到了什么这辈子没见过的珍宝一样。   然而他自幼辟谷,哪怕这次放开了吃,最终也没吃掉多少。   正当他颇为遗憾地看着剩下的那些点心时,龙隐竟一抬手,将那些没吃完的点心蔬果全部装在了自己的储物戒中,而后连带着其中无数灵器丹药,一起套在了凤清韵的无名指上。   “——!”   凤清韵愕然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想要抽手:“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你能。”龙隐却一下子打断了他的妄自菲薄,于灯火之下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道,“你值得。”   凤清韵蓦然愣住了。   ——你可是我求了两世才求来的小蔷薇,自是值得我倾尽所有来爱你。   龙隐在他的怔愣中掐了掐他的脸颊,于灯火下柔声道:“从今往后,本座会一直陪着你的,别怕。”   少年凤清韵并不知道“别怕”到底指的是什么。   毕竟他刚刚经历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完全不知道未来还有什么值得他害怕的事情。   他最终还是受宠若惊地收下了那枚戒指,然而他却没由来地感觉,送出戒指的人似乎比收到戒指的他更要高兴。   那人其实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灯火之下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可凤清韵不知怎的,见到他如此模样,心下却无端地泛起了一股心疼。   他好似在努力地找回什么失去的东西,明知是虚妄,明知是幻境,可好梦正酣,他却依旧不愿苏醒。   之后的时间像是被加速了一样,龙隐眼睁睁看着他的少年缓缓长大,看着他出落得霞姿月韵,英姿勃发间惹来万千瞩目。   而接下来的一切都像是什么平行世界才会发生的事一样,连梦都不敢做得这么美好。   少年逐渐在那人无微不至的呵护下长成了青年,在这期间,凤清韵收到的礼物哪怕只用储物戒装,那些戒指也几乎要堆得和他人一样高了。   他于是就像是个仓鼠一样,小心翼翼地把那些戒指藏在自己的寝殿里,每次下山回来都要坐在床上数一遍。   可就这么数着数着,不知何时怦然心动,有什么事一下子变得不一样了。   凤清韵刚满一百岁那天,其实只能算株勉强成年的小蔷薇,却在当夜发现自己竟长出了花苞。   他当时正在看那人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察觉到自己长出花苞的一瞬间,他心如擂鼓地躺在床上,怔愣了良久终于意识到了那代表了什么,随即面色通红,几乎要冒烟般埋首在了枕头中,迟迟未敢起来。   但情窦初开又撞上两情相悦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好了。   以仙宫的富庶,凤清韵本不该被什么东西打动。   然而那人却在他结婴当日,送了他一把剑。   那剑出鞘的一瞬间,剑光直冲云霄,映得万物失色,连他师尊见了都跟着怔了几秒。   凤清韵拿着剑不可思议地站在原地,回神后不顾身后人的呼唤,扭头便往山下冲去。   那人果然没走远,好似故意站在那里等他一样。   “龙隐——!”凤清韵拦住他当即直呼其名道,“你站住!你送我的这剑到底是什么来历?”   龙隐挑了挑眉不答反问:“怎么,小剑尊不喜欢?”   凤清韵脸一热,下意识道:“我还不是剑尊,你别总……”   然而那称呼里的亲昵意味实在是太重量,让他直接拒绝,他又有些做不到,只能抱着剑低头道:“……师尊说无功不受禄,太贵重的东西不能收。”   但他话虽那么说,却抱着那剑死死不愿松手:“所以,这剑到底是什么材质做的?”   龙隐见状一下子笑了:“不是什么贵重材质,是——”   他故意拖长了声音,在凤清韵略带焦急的目光中,终于说出了下半句:“——是本座的心。”   凤清韵抱着剑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他回神后当即羞红了脸,还以为这人看出了自己的心思,故意拿剑逗他。   龙隐见状故意挑了挑眉道:“小剑尊若是不想要,那就把本座的心还回来吧。”   凤清韵一下子连耳根都热了,当即抱紧了剑,红着脸撂下一句“你爱说不说”后,扭头便逃也似的奔回了仙宫。   空留那人站在原地看着他笑。   然而羞恼归羞恼,生气归生气,凤清韵回到仙宫不到两天,便收到了那人送进来的几封书信。   上面写的话语简直让人没眼看,什么“为夫有错,清韵勿恼”、“卿卿含苞,可借一观”,总而言之各种字眼看得凤清韵从耳根一路红到了脖子处,恨不得当即把头埋在被褥下面。   可他就是这么没见识,就是这么好哄。   一百年间,他从未见过对他这么好的人,以至于从床褥间抬起头后,他十分不争气地将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而后便彻底把什么师兄不师兄的抛到脑后了,羞赧但高兴地和人下山了。   只不过凤清韵下山下得实在是太勤快了些,连慕寒阳都看出了不对劲,心思嫉妒间,却又被剑尊三令五申不许出手,只能特意派白若琳跟着凤清韵一起下山。   白若琳本就喜欢热闹,得了任务自是吵着闹着要跟她师兄下山,凤清韵推了几次,这次终于是没办法,只得把她也带下了山。   白若琳下山前便吵闹着要听戏,可真到了地方,那里唱得却是些男欢女爱,咿咿呀呀的戏,她不喜欢,便百无聊赖地靠在那里开始打哈欠。   然而凤清韵听了那出戏文后,却不知怎的心如擂鼓,整个人一下子怔愣地站在了那里。   他不再像前世一样哀伤怅然,反而心下砰砰直跳,低头握笔时都有些握不稳。   好不容易抄完戏文,他忍不住红着耳根,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周围,似是在找什么人。   “……师兄?”小姑娘不喜欢看这些情啊爱啊的,困得擦了擦眼睛,但一看到她师兄似乎要走,她当即便回神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道,“大师兄说让我看住你,不让你下山去找坏人。”   “……不是坏人。”   ——那是我的心上人。   可后半句话终究还是因为害臊,没能在师妹面前说出来。   白若琳困得又打了个哈欠,刚想说什么,戏台上却紧跟着演起了三打白骨精的戏码,她眼睛一下子便亮了起来。   凤清韵见状松了口气,随即像故事中的孙大圣一样,在他的小师妹身旁画了一个圈,低声道:“你先在这里看着,师兄去去就回来。”   小姑娘早就把她大师兄的嘱托忘到了爪哇国,头也不回地嗯嗯两声。   凤清韵拿着刚刚抄好的诗句,便小心翼翼地退出了人群。   他走在车水马龙的灯火下,像是在找什么人,然而他转了整整一圈也没有找到,正当他略显焦急时,一扭头却直接撞在了什么人怀里。   “——!”   那人含笑的声音响起:“这是哪来的小美人?又是投怀又是送抱的,你心上人知道吗?”   私会的羞赧混杂着喜悦浮上心头,凤清韵面颊一下子更红了,连忙从他怀里抬起头:“……你从哪冒出来的?”   龙隐挑了挑眉道:“本座无处不在。”   凤清韵看见他这幅不着调逗自己的模样就来气,抬手给了他一下。   “错了错了,”龙隐连忙笑着攥住了他的手腕,“还望小剑尊饶命。”   凤清韵恼羞成怒间还想说什么,下一刻却见那人抬手在他发间插了什么。   他蓦然一愣,抬手一摸却发现那似乎是枚簪子,取下来一看,只见那是枚晶莹剔透的蔷薇花簪,只不过尚未盛放,依旧是花苞的模样。   凤清韵见状一下子被他臊红了脸,龙隐当即笑道:“怎么样,喜欢吗?”   凤清韵被人平白无故占了便宜,面上红得不行,却不好说什么,只是摩挲着那簪子尾端的花苞,轻声埋怨道:“好好的天山玉……怎么被你糟蹋成这样了。”   龙隐挑了挑眉道:“送本座的心上人,这怎么能算糟蹋呢。”   凤清韵拿着那簪子小声道:“……就是糟蹋。”   可他嘴上这么说,手里却死死地攥着那把簪子,没有松手。   龙隐见状一笑,随即没等凤清韵反应过来,便抬手从他怀中抽出那页纸:“这是什么?”   凤清韵蓦然回神,面上登时好似烧起来了一样,劈手就要去夺:“哎,你等等——”   “怎么?”龙隐眯了眯眼,一下子凑到他面前,“这不是给本座的?”   凤清韵呼吸一滞,半晌轻声道:“……是。”   “是不就得了,那有什么不能看的。”龙隐说着低头道,“让本座看看,本座的小蔷薇到底给本座写了什么。”   凤清韵还没来得及阻止,这人便自顾自地念了出来:“山无棱,江水为竭——”   哪怕身在幻境中,忘却了现实发生的一切,听到上面的字句被人念出来的那一刻,刻在凤清韵骨子里的过往还是让他下意识心下一紧——龙隐会不会因此嫌弃自己?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最后一个字念完,凤清韵攥紧手中的簪子,世界都好似跟着安静了下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那人却笑了一下道:“你还小,还不知道什么叫一辈子。”   凤清韵的心情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下意识想说自己不小了,可那人紧跟着便话锋一转道:“但本座答应了,一辈子就是一辈子。”   说着他当着凤清韵的面扬了扬手上的纸张,低声道:“以此为证,天地为媒,小剑尊若是反悔,可算是始乱终弃,要抛弃糟糠之夫了。”   说完,那曾经被人恼羞成怒撕去的字迹诗词,却被眼前人如珍宝般郑重地叠好,收了起来。   凤清韵一怔,在灯火下一眨不眨地看着龙隐,半晌憋出一句:“……我不小了,我都已经长出花苞了。”   可冲动之间话一出口,凤清韵登时便后悔了,耳根紧跟着红透了。   “是是是。”那人闻言笑盈盈道,“那能亲你一下吗,已经长大的小先生?”   凤清韵被他一个称呼臊得脸红,可最终还是颤抖着睫毛,轻轻点了点头。   灯火阑珊间,两人之间的缝隙逐渐消弭,直至光也不能穿透他们。   那个吻持续的时间不长,因为凤清韵接吻后就跟被魇住了一样,靠在龙隐怀里久久没有吭声。   龙隐一怔,轻轻松开他,在光晕下看着他:“……怎么了?”   凤清韵摇了摇头,睫毛轻颤,在灯火之下宛如幻梦中的蝶尾。   过了半晌,他才像是梦呓般小声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   “要是能早点遇到你该有多好。”   如果是你把我养大的该多好。   那该是很好很长的一生。   是不曾有遗憾,也不曾有错过的一辈子。   可惜没有如果,梦散了,人也就该醒来了。   龙隐抬手将凤清韵的发丝挑起,别在耳后。   他就那么在灯火下看了怀中人片刻,而后语气缱绻但笃定道:“你想起来了。”   “……这么快就发现了?”凤清韵抿着唇轻笑了一下,“不过倒也合理,毕竟你可是天道嘛。”   他话里带着调侃,却并无怨恨与愤怒,反而异常平和。   龙隐却还是忍不住喉结微动,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半晌,见那人并未生气后,当即松了口气,转而调侃道:“怎么说想起来了就想起来了,契机是什么……吻吗?”   凤清韵不答,只是在灯火葳蕤下柔和着神色看他笑。   龙隐忍不住拉进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间低声道:“只要亲了就能恢复记忆……凤宫主倒越发像传闻故事里的精怪了。”   先前威胁龙隐要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凤清韵似乎消失了,眼下的他闻言,只是温柔异常地反问道:“我是什么,在你眼里恐怕一目了然吧?”   龙隐在月光下拥着他,试探地凑上前,那人果然躲都不躲,他于是忍不住吻了吻他的嘴唇道:“都说天魂主导下的人纯净而温柔……果然名不虚传。”   听到他的夸赞,凤清韵只是垂着眸子任由他亲吻揉弄,眉眼间一点生气的迹象也没有。   龙隐见状忍不住犯欠:“先前之事……凤宫主果真不生气吗?”   凤清韵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眸色一下子因为笑意而潋滟开来:“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呢。”   他把话说得实在是温柔到了极致,龙隐活了两辈子都没从凤清韵嘴里听到过这种话,听完后心下软成了一片。   有那么一瞬间,不需要凤清韵开口询问,他自己都想直接把一切事全盘托出了。   然而越是温柔越是危险,龙隐深谙此道,好不容易坚定守住了本心,想动动手脚窥探一二,却发现天魂主导之下,凤清韵的心思竟纯净无瑕到宛如璞玉一般,洁白得没有一丝痕迹。   龙隐见状只好搂着他的腰将人往怀中一带,低声道:“既是心疼本座,那凤宫主能不能偷偷告诉本座,出了幻境之后,你又打算如何惩罚本座呢?”   凤清韵抬眸望着他,温柔得像是一捧水:“那不如你先告诉我,你所谓的,不会有任何人死去的方法,到底是什么?”   龙隐一顿,随即笑道:“我说凤宫主今天怎么这么温柔,原来是在这等着套我话呢。”   “我以前不温柔吗?”凤清韵低着头一笑,抬手戳着他的胸口,“不愿意跟我说就不用说了。”   “但正如你所言,天魂主导之下,现在的我可是最好说话的了。”凤清韵勾着他的脖子,轻轻点在他的喉结上,“你现在坦白,说不准还能从轻发落,若是不说,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可想好了。”   “本座想好了。”龙隐却想都不带想地便直截了当道,“本座倒想看看,凤宫主所谓的让本座下辈子都不敢撒谎的法子到底是什么。”   他过于利落的拒绝让凤清韵都沉默了,半晌后,凤清韵忍不住抬眸看向他:“其实我一直想问……魔尊陛下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   龙隐轻轻攥住他搭在自己喉结上的手,闻言一笑道:“比如?”   “……比如我现在要是给你一巴掌,”凤清韵垂眸轻声道,“我感觉你反而会更兴奋。”   “是吗?”龙隐一顿,低头笑着将他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那不如凤宫主现在来一巴掌试试看?”   然而天魂纯净无瑕,连怨怒之气都没有,自然也不会真给他一巴掌。   “不试。”凤清韵抿唇一笑,笑得很纯,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纯,“等下自然有人赏你,不必急着跟我讨。”   龙隐呼吸一滞,忍不住吻了吻他光洁的手背:“那能劳烦宫主通融通融,待会儿下手打得轻一点吗?”   “那可不行,毕竟——”凤清韵却好似一眼便洞穿了他的心思,闻言勾了勾嘴角,轻轻点了点他的喉结道,“你分明喜欢的很。”   龙隐呼吸一滞,喉结忍不住上下一滚,刚想说什么,却感觉怀中人蓦然一轻——宛如轻飘飘的云一样消散了。   幻境随之分崩离析。   那就像是月宫的仙人降临人间,匆匆圆了谁的一个梦后抽身离去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月光不再洒在龙隐的身上后,他再度堕入了黑暗。   就和曾经在龙窟内经历过的无数个日夜一样,陪伴他的只有孤独与黑暗。   人在无边的长夜中,最先遗忘的是四肢的位置,而后遗忘的便是身体,最终则是心脏。   传说一个人的一生中有两次死亡,一次是肉体的湮灭,第二次则是真正的死亡——被彻底遗忘。   好在一片黑暗中,龙隐并未迎来真正的消亡,哪怕所有人都遗忘了他,依旧有一个人还站在原地等他。   微妙的光斑于眼前缓缓荡开,可龙隐并未能看清楚眼前事,五感之中率先恢复的反而是嗅觉——前所未有浓烈的蔷薇花香近在咫尺,热切得扑撒在他的面前。   紧跟着而来的是巨大的窒息感。   他似乎躺在什么地方,身上压着什么东西,而嘴上则被什么层层叠叠,柔软又湿润的东西牢牢地盖着,几乎要将他彻底溺死在其中。   龙隐回神后才意识到,那是鲜艳而怒放的蔷薇花。   蔷薇藤蔓的荆棘亲昵地裹在他的身上,不过似乎因为过于亲昵了,稍微一划,便在他裸露的腹肌上留下来一道伤口,紧跟着便流出来鲜血。   但很快,那点血便被一只手蘸了起来,临抬起前,那只手不往轻轻按了一把那坚硬的腹肌。   龙隐倒吸了一口凉气,却发现自己不知为何动不了脖子,只能用余光瞟见一抹惊人的白,而后他轻轻抬眸,整个人当即呼吸一滞——   却见那披着青色的衣袍,半边身子暴露在空气中的大美人,正叼着指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神色间晦暗不明,嘴角还带着指尖抹上的血渍,而后一截殷红的舌尖轻轻舔过那点血,绮丽得不像样子。   龙隐缓了良久终于意识到除了盖在嘴上的花苞外,压在自己脸侧那柔软且微热的又是哪个部位。   ——那是凤清韵白皙柔软的大腿。 第58章 地魂   柔软的腿肉因为长久暴露在空气中而显得有些凉, 只有贴在脸颊的那一小部分带着一丝热意。   就像是本就寒凉的精怪妖鬼被人用体温煨热了一样,透着股诡异的暧昧。   龙隐甚至不需要动用魔息,只一眼, 便猜出了此刻凤清韵的状态——眼下占据他主魂位置的应该是传言中司掌一切阴暗面的地魂。   相传万物死后,跨过奈何桥称量其一生罪孽深浅时, 称量得便是承载一切的地魂。   若是罪孽颇深,最终下地狱受刑的也是地魂。   无论此传言是真是假,都足以说明一个问题——一个人所有负面的情绪几乎全部压在地魂之上。   若是地魂占据主魂, 主导出来的表现将会和天魂截然相反, 就比如眼下。   凤清韵舔去唇边的鲜血,居高临下地看着龙隐。   他并未着任何里衣,身上的青色衣袍几乎滑到了手肘处,雪白圆润的肩头就那么暴露在空气中, 整个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称不上端庄。   龙隐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乡砸懵了, 硬是忍得青筋暴起,才控制住自己没直接掐着身上人的腰将他掀下来。   这确实考验人的意志力,龙隐思维都跟着迟钝了几分, 缓了半晌才想到动用天道之力去窥探身上人的心声。   然而和方才完全听不到心声的天魂不同,龙隐刚刚动用相关神权, 数不清的声音便立刻在他脑海中炸开——   【好想吃掉他。】   【喜欢。】【吃掉……】   【好饿……】   那话语之中近乎扭曲的爱意听得龙隐头皮发麻, 比直接刺激更加强烈的兴奋感瞬间席卷了他的一切理智。   然而在那数不清的心声之中, “爱”其实并未占据情绪的主要位置, 愤怒才是——   【为什么要选择成全呢?】   【为什么要那么无私呢?】   【关起来不就没有那些事了。】   【关起来……】【吃掉。】   无数极端的情绪掺杂在颠三倒四的言语之中,听得人头皮发麻。   但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毕竟地魂本就主人的一切阴暗面, 怨与恨才是地魂的本色。   然而任由心下翻江倒海,无数情绪翻涌而起, 但最终凤清韵并没有将此宣之于口。   他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龙隐,咽下嘴边的鲜血后歪了歪头道:“醒了?”   龙隐没有说话,当然,以他眼下被无数蔷薇堵着嘴的情况来看,他也说不出话来。   按理来说他要么该感到恐惧,再不济也该感到紧张,可眼下他心底升起的只有兴奋,而且是巨大的,让人头皮发麻的兴奋。   因为凤清韵的状况和他是不一样的。   凤清韵没有心魔,所以无论是天魂、地魂还是人魂,本质都是他的本体,起到主导作用的魂魄不同,表现出的状况也不同。   所以和龙隐那种被心魔刻意放大的情绪不同,凤清韵眼下所表露的,就是他最本质的情绪。   ——他就是因爱生恨,恼怒到恨不得将龙隐吞吃入腹,让他这辈子都离不开自己,这样自然也就不会说谎了。   只不过这些压抑而浓烈的情绪,往日只有龙隐欺负狠了,他才会表现出了一丁点,完全不像眼下这么直白。   在很多志怪小说中,书生往往因皮囊而爱上那些惑人心魄的妖,却又在对方流露出妖的本质时,被吓得屁滚尿流,恨不得跪下求饶,再没了曾经的旖旎。   然而龙隐眼下却被刺激得心头发麻,宛如电流般的刺激攀上脑髓,几乎超过了过往所有刺激的总和。   ——凤清韵最浓烈的恨与爱,都因他而生,都只因他而生。   此念头一出,哪怕四肢被藤蔓所束缚,龙隐竟忍无可忍,不顾那几乎扎在他肌肉中的荆棘,抬手便掐住了身上人的腰。   藤蔓来不及收回去,瞬间便扎进了他手臂的肌肉中,鲜血立刻流了出来。   凤清韵似乎被这种宁愿皮开肉绽也要占自己便宜的大无畏精神给震惊到了,不由得一怔。   下一刻,他被人抓着腰猛地往下一按,整个人立刻回了神:“你干——”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那人蓦然咬住他的花瓣,趁他颤抖间,用舌尖将盖在嘴上的整个花苞一下子推到了一边,转而扣着他的大腿往下一压——竟一口咬在了他的腿侧!   “——!”   凤清韵当即倒吸了一口冷气,攀在龙隐肩头的荆棘警告般刺进了他的肌肉中,鲜血顺着肌肉纹路便流了下来。   凤清韵本人则是抬脚就要踹他,然而龙隐就好似感受不到疼痛一样,掐着那人踹过来的腿,猛地一拽便将人直接按在了身下。   情况陡然颠倒,凤清韵似是没想到猎物还能有如此动作,猝不及防间一下子被摔懵了。   地魂本就是不吃苦的性格,回神后当即恼羞成怒,凶巴巴地就要抬眸算账。   谁知道他一抬头却直直地撞上了龙隐布满鲜血的腹肌,于是蓦然僵在了原地。   却见龙隐肩膀处渗出的鲜血顺着肌肉的纹理一路往下,刚好流到形状分明的腹肌上,勾勒出优越流畅的线条。   凤清韵怔愣间无意识地看直了眼,甚至连动都动不了一下。   ——那是浇灌了他一百年的天道之血,哪怕脑海不记得,可他身体内的本能却还记得。   甚至不算那些虚无缥缈的上古之事,哪怕只按今生算,他也早就尝过了血中的甜头。   地魂本就是主导本性的魂魄,更不用说那血还刚好流在腹肌的沟壑间,简直就是珍馐配玉碟,凤清韵见状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堂堂天道,眼下又是出血又是出卖色相,眼见好不容易生了效,自然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随即抬手,捏着身下人的下巴轻轻一抬。   一滴血顺势滴在凤清韵的嘴角上,他下意识舔了一口,鲜血的味道就像是炸在了他的味蕾上一样,瞬间席卷了所剩无几的理智。   于是甚至不用龙隐开口蛊惑,他便忍不住凑上前,任由肩头的衣衫滑落,垂眸轻轻低头舔掉了腹肌上的那股血。   殷红的舌尖舔舐在男人的肌肉上,带来的触感就像是小猫舔食一样,柔软中带着一丝迫不及待。   然而进食者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到底有多煽情,神色间不带丝毫暧昧,反而透着股对食物的本能喜爱,那种近乎纯真的模样,刺激得龙隐喉咙发紧,忍不住抬手摸向他的后颈。   被打扰到进食的凤清韵蹙了蹙眉,吞下嘴中的鲜血后不满地抬眸看向他。   那个自下而上的角度实在不像吞血,反而更像是在吞别的什么东西。   龙隐见状喉结微动,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按着这人的后脑好好教教他在自己面前露出这幅表情到底会是什么下场。   然而幻境的目的就是让人沉沦其中,忘却本心。   龙隐硬生生咬住牙关,用了半晌时间才好不容易把持住,而后终于问出了萦绕在心头地问题:“……凤宫主这是把本座关在哪了?”   周围白茫茫一片,能看到的只有无穷无尽的蔷薇花,以及跪坐在他身前的凤清韵。   凤清韵不答,抬手理了一下鬓边的碎发,低头又舔了一口他人鱼线上的鲜血,只把人舔得呼吸发直后,才垂着眸子以一副轻描淡写地姿态反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龙隐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却抬眸神色晦暗地看向身上人,紧跟着便眯眼抛出了一个无比炸裂的疑问:“你是不喜欢这里,还是不喜欢我?”   给龙隐十个脑袋他也想不出自己会有一天被凤清韵逼问这种问题,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凤宫主这话问的可真让本座伤心啊。”他抬手将人拥到怀中,低头想去吻凤清韵的嘴唇,却被蔷薇一下子挡在了面上,只能抵着花瓣轻声道,“本座对宫主之心,还不够天地可鉴吗?”   凤清韵闻言抬手轻轻抚摸住他的脸颊,那动作不像是爱抚,反而更像是威胁:“那你问这是哪做什么?想离开这里?”   有些道理跟地魂主导之下的凤清韵是讲不通的,地魂主打一个随心所欲,几乎不可能为外物所动。   原本主要顺着他的话多哄几句,一切说不定也就迎刃而解了。   然而龙隐也是犯欠,越是软的他越不愿意欺负,越是硬得一点就炸,他反而越想点一下试试:“本座若当真要走呢,凤宫主打算如何?”   “当真把我抽筋拔骨,吞吃入腹吗?”   凤清韵闻言呼吸一滞,垂着眸子半晌没有说话。   龙隐犯完欠见状心下一跳,几乎是立刻就后悔了。   他当即抱着人哄道:“逗你呢,凤宫主就是把本座关到天荒地老,本座也心甘情愿。”   他说话时肩膀甚至还在往外渗血,看起来颇有些为了哄老婆不要命的架势。   “你果然要走。”然而凤清韵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靠在他怀里自顾自地轻声道,“……现在不是你养育我,说要和我永远在一起的时候了。”   都道是最难消受美人恩,龙隐正沉浸在这甜蜜的苦恼中无法自拔时,闻言却一下子一顿,当即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什么?”   凤清韵不答,藤蔓攀上龙隐的脖子,他拽着藤蔓强迫龙隐抬起头,就那么近在咫尺地小声质问道:“既是说好了要等我发芽,为什么又把我扔给别人?”   他轻轻摸着龙隐的喉结呢喃道:“可真是好无私的天道啊。”   换做往日,面对他如此模样,龙隐只会觉得刺激又兴奋,然而眼下他的大脑却几乎要炸了:“不是,麻烦凤宫主说清楚……什么养育你?”   “……你连这些都不记得了。”凤清韵垂眸,眸底的情绪异常浓烈,紧跟着得出了一个让龙隐瞠目结舌的结论——“你果然是不想要我了,所以才把我扔出去的。”   龙隐:“……”   刚被砸了个惊天重磅,尚且没思考明白扭头又平白无故被扣了口大锅,龙隐实在是冤枉到了极点。   眼下未从幻境出去,心魔没有归位,龙隐又不是凤清韵,心思纯彻到三魂根本没办法得到分割。   龙隐记忆不全,只是从钟御兰那里隐约知道自己在上古应该是肢解而亡,却不知道他实际上是在濒死时遭受肢解之痛,最终死于自爆,三魂七魄碎得比肢解还要彻底。   因此他哪怕在幻境之中休养数万年,但还是留下了三魂七魄不稳的后遗症。   故而他眼下是当真不知道其他心魔到底跟凤清韵说了什么。   不过眼看着凤清韵周身的气场已经危险到了极点,龙隐再顾不得其他,当即抬起双手表示投降:“……冤枉啊凤宫主,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但就是给我一万个脑袋,我也不舍得将你扔出去啊。”   凤清韵闻言却只是冷笑,显然是不信龙隐的鬼话,一时间笑得龙隐心都凉了半截,甚至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难不成他当真在什么时候扔过凤清韵?   不可能啊,无论是幻境之中还是前世现实之下,他都绝对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龙隐大脑飞速旋转期间,企图走捷径从凤清韵的心声中窥探到真相,可惜地魂简直和天魂是两个极端,眼下凤清韵的心声杂乱无章到根本听不清任何话语。   龙隐心下狂跳不止,脑海中不住思索。   但见他面色几转还是犹豫不定,凤清韵终于彻底沉下了脸,抓着藤蔓就要收紧上面的荆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龙隐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让他难以置信却又忍不住战栗的猜测,于是当即开口道:“等等等等……本座想起来了!”   凤清韵拽着藤蔓打算继续收紧的动作一顿,垂眸看着他,语气不善道:“你想起什么了?”   龙隐抓住他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神色,斟酌着开口道:“没能等到你发芽……实在对不起,小蔷薇。”   龙隐难得说了句人话,话一出口,看凤清韵猛地一怔的神色,他几乎是立刻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蓦然松了口气之余,龙隐心底紧跟着后知后觉地泛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欣喜。   就像是偷来的一抹甜,缓缓在心头荡开一样。   ——原来从始至终,他本就是我的。   这个念头一出,龙隐的嘴角便忍不住上扬。   可凤清韵看见他笑,却蓦然回神并且一下子拉了脸色,拽着藤蔓猛地一用力,陡然将人拽到面前,语气阴郁道:“……有什么好笑的?”   龙隐一怔,搂着人为自己喊冤的:“小祖宗,本座又怎么了?笑也犯天条吗?”   凤清韵蹙眉看着他,眼底的悲伤却浓郁到怎么也挥之不去:“你不难过吗?”   龙隐一愣,蓦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被人捷足先登,鸠占鹊巢,你难道不难受吗,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你到底在高兴什么?   龙隐心下揪成了一团,过了半晌才泛出一股后知后觉的疼来。   他含着满腔的苦涩,于心底默念到——我自然是开心于,原来我上穷碧落下黄泉并非白费力,你只是忘记了而已,并非是不爱我。   我更高兴于至少濒死之时没有连累你,至少……没有因为一己私欲,将你带到幻境中经受那上万年的苦难。   万千思绪浮上心头,可这些话说出来恐怕又要惹他的小蔷薇生气了。   故而最终龙隐什么也没说,只是拥着凤清韵发自内心道:“……对不起,小蔷薇。”   凤清韵声音发紧:“你对不起我什么?”   龙隐喉结微动,斟酌道:“对不起事出紧急之下就那么将你扔了出去,我本该给你好好寻一个良善之家的——”   “你给我闭嘴!”   凤清韵听了他这话却当即怒火中烧,没等他说完,抬手就想扇他。   龙隐见状蓦然闭上了嘴。   可凤清韵手抬到一半,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骤然止住动作,就那么悬在空中凝滞了半晌,最终竟一改方向,转手摘下了自己的花苞!   “——!”   龙隐骤然睁大了眼睛,当即心疼到了极致,然而没等他说什么,下一秒那花苞就直接塞在了他嘴里,而后无数蔷薇花铺天盖地压来,恨不得当即将他淹没。   然而这次龙隐宁愿溺死也再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凤清韵再气到去摘自己的花。   凤清韵含泪带着怒气隔着蔷薇花看向他,心底却忍不住泛起了一股难言的委屈。   不是委屈于自己的想法得不到重视,而是委屈于这人总是太过于重视他,就像眼下这般,只是摘了花苞便心疼的动都不敢动了,但他却从未想过,自己到底会不会心疼。   他从未像眼下这样清楚地明白,龙隐的一切悔意,一切不甘,甚至一切痛苦,都并非因他自己而生,而是皆由凤清韵前世的悔意而生。   他只是悔恨于没能给他的小蔷薇寻找一个真心对他的人,而并非后悔于没能用手段强取豪夺,早和他的小蔷薇相认。   那如果呢,凤清韵却忍不住在心底问道,如果自己当真遇到了一个在世俗意义上算得上好的那样一个人,他难道就甘心吗?   如果凤清韵不曾后悔,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不会有来世,亦不会有今日。   凤清韵永远不会知道,有那样一个人养过他一百年,正如那把他从未见过的莲花簪一样。   但凭什么呢?   凭什么他就能甘心忍受,数万年光阴而过,剜鳞肢解之痛后,却还是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和别人在一起呢?   凤清韵想不明白。   天道果真是天底下最没有私心的存在,龙隐也不愧是天地大爱的化身。   可越是如此,凤清韵却越是从心底升起一股难言的恨意,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恨谁。   那恨实在是刻骨铭心,浓烈到足以凝结他一切纷繁的思绪,汇聚成一股清晰到足以让龙隐听到的心声——   【我宁愿和你在幻境中遭受万年风雨,宁愿和你一起被钉死在石柱之上,也不要长于他人之手,去看那根植于你的苦难之中的虚假美好。】   【可你却总是这样,总是自以为地将大多数人认为的好给我,却从未没想过,在你痛苦之时,我一无所知且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一切时,回头又是何种心如刀割。】   【我好恨你啊,龙隐。】   龙隐闻言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那铺天盖地,足以压灭一切的情绪几乎裹挟住了他的所有思绪。   可大音希声,凤清韵竟一个字没说,就那么含着泪对龙隐怒目而视,看得人心都要碎了。   龙隐蓦然闭了闭眼,拥着怀中人深吸了一口气道:“……本座知道了。”   凤清韵含着泪蹙眉道:“你又知道什么了?”   “待我们从幻境出去,本座便把一切全盘托出……”龙隐低头吻了吻他湿润的眼角,“包括你一直想知道的,无人会死的飞升之法。”   凤清韵闻言瞳孔骤缩,喉结忍不住上下滑动。   真相就在面前,可哪怕是地魂主导之下,他也有些不敢面对。   过了良久他才轻声道:“……无人会死,也包括你吗?”   “包不包括,得看凤宫主了。”龙隐却一笑,“若是宫主实在爱本座爱得深入骨髓,本座又怎敢孤身赴死啊,那岂不是让我的小蔷薇守寡吗?”   凤清韵有些拿不准他到底说的是真还是假,但心下还是忍不住要去相信,不过嘴上则就是另一种态度了:“……你拿什么保证?”   “本座可是天道化身,这还不够担保吗?”龙隐挑了挑眉,又抬起手道,“那不如以性命担保——”   “不会说话就闭上嘴!”凤清韵当即拥着他的肩膀捂住他的嘴,咬牙切齿地含泪骂道,“……我恨死你了,你个自以为是的天道。”   龙隐闻言却是一笑,随即在他的手下闷声道:“可是我爱你。”   龙隐难得会说话了一次,几乎是往人心坎上戳:“从你还不记得我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爱你了。”   这话的杀伤力实在是太大了,凤清韵突然安静了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好似等了万年的希冀终于在此刻圆满了一样,地魂天生的怒气与怨气甚至都要被这一句话哄得消散了。   然而龙隐见状却恰合时宜地犯起了欠,他抓着凤清韵的手腕往旁边轻轻一拉,凑上前便要讨吻:“可就算本座一片真心向明月,奈何凤宫主明月照沟渠,居然还怀疑本座的感情,本座真是冤枉啊。”   “胡言乱语,你哪来那么早的真心。”凤清韵蓦然回神,别过头不让他亲,还要红着耳根骂他,“……而且哪个世界的天道能像你这么变态,连颗种子都能爱上。”   龙隐心情一好就开始嘴欠,笑盈盈道:“是是是,本座原本是登徒子王八蛋,眼下又成了变态,只有我们凤宫主高洁傲岸。”   他说着说着,却牵着凤清韵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腹肌上:“虽然凤宫主把本座脱成这样绑在这里,又是吃又是咬的,但依旧是光风霁月,无人可——”   凤清韵被他臊得恼羞成怒:“……你给我闭嘴!”   龙隐理直气壮地索吻:“你亲我一口我就闭嘴。”   凤清韵睫毛颤抖着看向他他,眼底尽是怒意:“……你认得出我吗,凭什么就随便让我亲你?”   “地魂直白坦荡,”龙隐贴着他的额头低语道,“本座喜欢得紧,怎么会认不出呢。”   凤清韵看了他三秒,紧跟着冷不丁抛出了一个问题:“是吗?那你喜欢天魂还是地魂?”   龙隐:“……”   这简直是个送命题,一下子把堂堂天道变成了哑巴。   凤清韵看到他这幅蠢样,好似终于占了回上风一样,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手下一用力,勾着那人的脖子便将他拽了下来:“本尊逗你的,看你那紧张的德行,还天道呢。”   “我可不像你一样自卑。”他搂着龙隐的脖子,垂眸霸道且理所当然道,“三魂七魄俱是我,你别无他选。”   自卑……   这可能是天道从化形到现在,第一个说他自卑的人。   龙隐竟别无反驳的余地,一时间哑口无言,半晌蓦然笑了。   在这段感情之中,他不就是因为自卑才一遍又一遍地踟蹰,一遍又一遍地放弃。   其实凤清韵骂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   他确实是个不敢面对失败,所以只能率先放弃的懦夫。   见他半晌不说话,凤清韵似是猜到了他在心中说什么,当即蹙眉给了他一下:“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龙隐蓦然回神连声道:“有有有。”   凤清韵神色不善地看着他,语气危险道:“你以后还敢吗?”   他没说敢什么,龙隐却立刻心照不宣地悟了,当即拥着人陪笑道:“凤宫主厚爱……本座又岂敢再妄自菲薄呢?”   凤清韵闻言眯了眯眼,似是不信。   “以后真的不会了。”龙隐见状当即道,“我向我的小蔷薇保证。”   凤清韵抿了抿唇,看了他三秒后,突然凑上前在他的嘴唇上印下了一吻,随即没好气道:“记得你说过的话,出去之后坦白,别忘了。”   龙隐拥着他一笑:“剑尊宽宏大量,看在本座如此识时务的份上,能从宽吗?”   “你想得美。”凤清韵冷哼一声,“一样都少不了你。”   龙隐还想说点什么为自己争取从宽,怀中人却一手死死地搂着他的脖子,一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吭声。   而也没等到龙隐再说什么,下一刻,凤清韵便像是泡沫一样,一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一边缓缓从他怀中消散了。   幻境随之破碎,那满地的蔷薇花临消散之前不忘蹭过龙隐的裸露在外的肌肉,看起来当真是喜欢得紧。   龙隐见状忍不住一笑,随即抬眸看向眼前支离破碎的幻境。   地魂既已归位,如此一来,仅剩的便只有一个人魂了。   传言人魂代表着思维与理性,人魂主导之下,所有正面与负面的情绪都不足以影响一个人对自身利益的考量。   那将会是完全抛却情绪干扰的凤清韵,龙隐实在也想见识见识,极度理性之下的小蔷薇到底会做出什么来。   然而此念头一出,没等他擅自在心头将其具象化,整个幻境便骤然一闪,随即幻化出了新的一方世界。   龙隐刚一睁开眼,便直直地撞上了一对淌着蜡油的龙凤花烛,那蜡油在烛光下微微发亮,红得像血,顺着桌角一路淌到了地上。   龙隐盯着那桌下的油光看了片刻,紧跟着才意识到那并非蜡油,而是真正的鲜血。   他眉心一跳,当即抬眸,却见无边艳丽的喜色之下,一个熟悉的人影正拎着剑背对着他,他身上穿着雪白的剑袍,整个人和周围喜庆的气氛格格不入。   而他的剑下,似乎有什么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龙隐垂眸一看,却见那竟是穿着喜服的慕寒阳,而如今已经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似是察觉到了身后的目光,凤清韵持着剑轻轻侧身,脸颊上还溅着鲜血,就那么带着无边的冷意看向龙隐。   龙隐喉咙一紧。   下一刻,凤清韵竟拎着剑向他走了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龙隐几乎以为,他的小蔷薇已经因爱生恨到要杀了他以解心头之恨的地步了。   不过好在最终凤清韵在他面前站定时,并没有那么做。   仙宫的月色向来漂亮,守在店门外的童子隐约听到了什么,一抬眸,却见两位宫主的寝殿内,龙凤烛隔着窗户一晃,有两道人影紧跟着靠在了一起。   童子于是松了口气,心道原来是慕宫主和凤宫主在双修,那就没什么好看的了,非礼勿视。   寝殿之内,一地的血色之间,不知道哪来的咿呀声中,将龙凤烛的烛光于夜色间摇摇欲坠,过了不知道多久,终于熄灭了。   七日之后,天下皆惊。   “听说了吗?……那仙宫之主慕寒阳,竟死在了和他师弟的洞房花烛夜当日!”   “肯定是凤清韵杀夫证道——”   “……嘘!可别乱说,仙宫对外的说法分明是寒阳剑尊新婚当夜,功法相冲爆体而亡。”   “正道魁首怎么可能死于功法相冲?!凤清韵这妖物根本就是装都懒得装一下!仙宫就没人敢说什么,任由他一手遮天吗!”   “唉,寒阳剑尊死都死了……仙宫总要有人执掌,白宫主自幼是凤清韵养大的,他眼下当然一手遮天,谁敢说什么?”   此话一出,替慕寒阳愤愤不平之人,倒一下子无话可说起来。   确实如此,慕寒阳虽死,可白若琳都没说什么,无论是按仙宫内部之事算,还是按渡劫期之间的龃龉算,都轮不到他们这些外人来插嘴。   寒阳剑尊头七当日,无数修士前来仙宫吊唁。   却见仙宫上下一片缟素,弟子们面容纷纷面色哀伤,慕寒阳那几个嫡传弟子更是眼眶通红,如丧考妣。   不少来者都是第一次见仙宫如此素白一片的模样,不由得暗暗心惊,但哪怕他们心下有万千腹诽,面上也一句话不敢多言。   仙宫的正殿被当作了灵堂,夜深,外面跪了一片慕寒阳的嫡系弟子,柳无眼眶发红地跪在最前端,眼见天色不早,他擦了擦眼泪同花盈道:“时间不早了,你也守一天了,先回去修炼吧。我和师娘在这里守着就好,师尊回来也有照应。”   花盈起身,摇摇欲坠地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转头没见到凤清韵,不由得道:“……师娘人呢?”   旁边一弟子道:“我刚见凤宫主好像是进灵堂了。”   柳无闻言神色间闪过了一丝哀伤:“……师娘和师尊伉俪情深,骤然遭遇此等变故,恐怕比我等还要悲痛。”   花盈听了却不知怎的心下发慌,忍了又忍还是不禁小声道:“大师兄,可我总感觉师尊之事——”   柳无似是知道她想说什么一样,当即变了脸色低声:“师娘悲伤之情你我尽睹,莫要胡说!”   “……是。”花盈抿了抿唇垂眸道,“是师妹失言。”   “你回去修炼吧。”柳无甩了一下袖子,“我陪着师娘便好。”   花盈闻言不知为何感觉有些怪异,直到回到自己的住处,才蓦然意识到柳无话中怪异的点到底在哪里——他说的不是他陪着师尊便好,而是“陪着师娘”……   灵堂之外,依旧安静得落针可闻,清风吹过,弟子们依旧安安静静地守着灵,没有任何异样。   可柳无不知为何,待了片刻后总是心神不宁,隐约之间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一样。   这种情绪实在是太过浓烈了,最终他忍不住起身,避开身后昏昏欲睡的弟子后,小心翼翼地从储物戒中拿出了从他师尊遗留的储物袋中发现的那枚珠子,随即蹑手蹑脚的走到灵堂外。   却见正殿本该严丝合缝的大门不知道何时开了一个口子,柳无心下一跳,刚走到门缝边,却听到里面竟果真传来了什么窸窸窣窣的动静,甚至隐约间,那动静中还带着黏腻而暧昧的水声。   柳无愕然地睁大了眼睛,随即顾不得其他,当即透过门缝向其中窥视,却见——   贡品洒了一地,而他的师娘,那死了道侣后便越发寡言少语的麟霜剑尊,此刻正靠坐在他名义上的新丧了的道侣的贡台上,披着雪白的衣袂,赤着脚踩在一个男人的肩头上。   男人掐着那白皙的大腿埋首其间,不知道在做什么。   从柳无的角度只能看到凤清韵蓦然颤了一下,随即咬着手背轻轻垂眸,看着那以一副臣服姿态半跪在他面前的男人,半晌才压抑着难耐冷声道:“你是狗吗?再乱咬就滚出去……!” 第59章 人魂   柳无蓦然睁大了眼睛, 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磅礴的怒火直冲上他的脑门。   今日可是他师尊的头七,他们怎么能……怎么敢——?!   可没等柳无怒火中烧, 微妙的响声突然在他耳边炸开,他蓦然便僵在原地, 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   “啪嗒——”   所有怒气瞬间从柳无脑海中蒸发,他就那么在原地惊恐地站了良久,直到一阵夜风吹过, 透过门缝隐约看进去, 他才意识到那并非是什么人的脚步声,而是贡台上的瓜果掉在凤清韵手边的声音。   柳无吓得喉咙发紧,惊落了一身的冷汗后,透过门缝, 却刚好看见那男人从凤清韵身前抬起了头。   看清那男人容颜的一瞬间, 柳无瞳孔骤缩——魔尊龙隐?!   怎么会是魔尊?!   堂堂仙宫之主,正道魁首的葬礼上……他的未亡人竟被魔尊压着在灵堂如此苟合!   柳无目眦欲裂,可一墙之隔的地方, 里面暧昧的气氛不减反增。   “快些做什么?”魔尊分明是半跪在凤清韵面前,说出的话却丝毫不显下风, “劳烦剑尊说明白一些, 本座愚钝, 听不甚明白。”   凤清韵眯着眼看了他半晌, 似是被他惹得不耐烦了,竟抬手轻飘飘地拍在了他的脸颊上, 不重, 像是用肉垫在拍人,可下手之后的响声却是清脆的, 连门外的柳无都听得一清二楚。   “听不明白就滚。”   冷如玉质的声音响起,柳无闻言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堂堂魔尊居然就这么平白挨了一耳光,他胆战心惊地站在那里,生怕下一刻那传闻中桀骜不驯,性情暴虐的魔尊就要翻脸。   未曾想那魔尊不但不恼反而一笑,甚至还握着凤清韵的手腕,贴在自己的脸侧道:“声音这么响,你那些弟子可都在外面跪着呢,小心他们听到。”   凤清韵冷淡道:“那些不是我的弟子,听到又能如何。”   魔尊却一笑,低头吻了吻他的腿侧,厮磨间调侃道:“不是你的弟子,他们怎么唤你师娘呢?”   “你不高兴?”凤清韵被他亲得腿上一颤,顺势夹着他的脖颈,缓缓往下一压道,“也是,欠你个名分,那不如本尊喊他们进来,让他们挨个唤你师尊如何?”   柳无呼吸一滞,当即出离的愤怒了。   ——他们这群刚没了师尊的弟子,竟成了凤清韵哄魔尊开心的工具!   偏偏魔尊听了这却不屑一笑:“本座要那群白眼狼当徒弟干什么。”   言罢,他掐着凤清韵的大腿便低头一吻,不知道咬到了哪里,换来那人猛地一颤,连指尖都跟着战栗了三分。   “至于名分……”龙隐抬着他的腿弯低声道,“给与不给,皆是君恩,本座又岂敢奢求呢?”   凤清韵眯了眯眼,似是被他的花言巧语给取悦到了,于是踩在他的脊背上,仰头任由他亲了半晌,才轻轻喘着气道:“行了,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快点做正事……”   魔尊闻言一笑:“遵命。”   言罢他便从地上起了身。   然而魔尊实在是过于高大了,待他彻底站起来后,几乎是完全遮住了凤清韵的身影,从柳无那角度看去,仅能看到他的师娘从魔尊身旁探出的一条修长白皙的腿。   那腿被人用手狠狠地掐住,哪怕是最丰腴的地方似也不堪一握,被人掐得微微陷入手中不说,那大片的肌肤简直白得晃眼,美得刺目。   可除此之外的所有细节俱被魔尊挡了个严实,什么也看不清楚。   柳无见状,心头油然升起了一股无边的恼怒——那分明是他师尊新丧之地,分明是……   可任由愤怒在心头宣泄,他却没有胆量去出声打破那一切。   ——那可是疑似杀了他师尊的凤清韵以及魔道至尊龙隐,两个渡劫期加在一起,恐怕十个他也不够看的。   莫说动弹,柳无眼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被人发现。   其实眼下最好的抉择是就此逃跑,全当什么都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可他的腿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粘在了地上一样,根本动不了。   内里的喘息声混杂着难以言喻的花香从门缝中逸散出来。   一只手无力地攀上魔尊的肩头,似是情动到了极致,手指发白地按在那人的肩膀上。   过了不知道多久,突然传来了一声掺杂着颤抖的啜泣:“龙、龙隐……”   而后便是咣当一声——慕寒阳的灵牌被那魔尊在兴奋之下随手扫在了地上。   而后凤清韵整个人被龙隐死死地按在怀中,所有的声音俱被堵在了嘴中,只剩下那条白皙的腿软软地挂在他身边不住地痉挛。   柳无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愤怒、恐惧、难以置信以及微妙的刺激彻底占据了他的大脑,剥夺了他的理智。   以至于等到他发现内里安静下来,紧跟着意识到情况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   ——凤清韵攀在魔尊的肩头,正冷着眸子隔着门缝看向他。   柳无蓦然僵在了原地,浑身的力气好似一瞬间被全部抽走了一样,一下子动弹不得。   那人的眼角还带着红,可神色却一如既往的冰冷。   魔尊正环着他的腰细细摩挲,见状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来。   看到柳无的那一瞬间,那男人的眼神之中并无异色,反而带着某种微妙而戏谑的恶意,像是在看一条连吠叫都不敢的狗。   柳无一下子如坠冰窟,整个人蓦然僵在了原地——被发现了!   怎么办……怎么办?!   魔尊会不会杀了他?   此念头一出,他浑身的血就像是凝固了一样,站在那里动都不敢动。   可凤清韵并未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他好似并不在意对方会不会跑出去昭告天下,反而垂着那被泪浸透的睫毛喘着气缓了片刻。   期间他无意识地舔了舔发红的嘴唇,龙隐见状,终于忍无可忍地低头吻了上去。   凤清韵没有躲,垂着眸子任由他亲完,才终于披着衣袍推了推身上人,待他遮住身上的一切痕迹后,他才抬眸朝着门口轻轻勾了勾手。   柳无一愣,随即竟像是被魇住了一样,忘记了方才的一切惊恐,魔怔一般推门走了进去。   灵堂内的蜡烛十分昏暗,瓜果贡品洒了一地,可配上无边的花香,却透着股说不出的糜芳。   “把门关上。”凤清韵轻声道。   然后柳无就真的反手把门关上了。   他其实听到心底有个声音,似乎在说——他该做点什么的,至少为了他的师尊慕寒阳,他也应该做点什么……   拔出剑……用出他教过你的一招一式——!   然而紧跟着,柳无便意识到——慕寒阳没有教过他任何剑招,他的所有剑法,俱是凤清韵交给他的。   往日,温柔和善的对待下,他反倒忘了那些恩情。   可直到今日,当凤清韵冷着神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时,他骨子里的慕强终于让他想起来了一切,恨不得当即跪倒在地。   魔尊就在旁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眼底不加丝毫掩饰的嘲讽让他恼怒,可那人宛如深渊一般不可窥探的实力又让他胆寒。   柳无无意识地吞了吞口水。   屋内没有人说话,只有他吞咽口水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可笑。   柳无以为凤清韵会威胁或者劝告他不要出去声张此事,却没料到那人拢好了衣襟后,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慕寒阳的储物戒中只有碎掉的簪子,没有那张纸,是你把它藏起来了?”   ——什么簪子?什么纸?   柳无站在他面前,大脑飞速旋转,冷汗直流间,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他说的是大典那晚什么人放在礼台上的簪子和文书!   意识到这点后,柳无想也没想便下意识狡辩道:“不、不是我——”   然而可能是他迟疑的时间太长,最终给出的答案又不尽人意,凤清韵闻言一下子失了拷问下去的兴致。   “罢了。”柳无只听见自己耳边耳边蓦然响起了那人性质缺缺的冷声,“无所谓了。”   ……什么叫无所谓了?   没等柳无想清楚,他突然感觉胸口一凉。   他不可思议地缓缓低头,却见那把熟悉的,曾经教过他无数次剑法的麟霜剑,就那么插在他的胸口处。   “既然你这么喜欢你师尊,就下去陪他吧。”   他那位亲手将他养大的师叔看都没再看他一眼,轻描淡写地便抽出了麟霜剑。   柳无浑身发冷地跌倒在地上,他眼睁睁看着那人拎着滴血的宝剑,转身对那魔尊道:“他拿过的东西,我不想要了。”   “你再给我写一张。”   魔尊一下子笑了,凑上前拥住他的腰道:“莫说是一张,就是一百张也写。”   “我不要一百张,只要一张。不过你之前写的内容我不喜欢。”凤清韵颐指气使道,“这次你给我换一个。”   那魔尊低声道:“写什么?”   凤清韵靠在他怀中低头说了句什么,可柳无已经彻底听不到了。   ——“就写,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   “这还不好说嘛,”龙隐闻言一笑,“拿笔来,本座现在就写。”   “我话还没说完呢。”然而人魂主导之下的凤清韵冷静异常,“写完这句,再在下面另起一行发誓——   “你会以人身,即我能看到的状态,永远陪在我身边。”   “除此之外的任何形式都不算数。”   凤清韵此话落地,整个殿内的空气都好似凝滞了一番,蓦然安静了下去。   龙隐缓缓低下头,一眨不眨地看向怀中人,刚好对上了他冰冷而坚定的目光。   ——他猜到了。   龙隐第一反应想到的却是自己方才因为没顶住美人计亲下去的那一刻,一时间肠子都悔青了。   “怎么?”凤清韵见他半晌未说话,抬手抓着他的衣襟往下一拽,“你是不敢写吗?”   龙隐蓦然回神,却见凤清韵背后就是慕寒阳雪白的灵柩,还有被两人弄得七零八落的贡台。   前一个惹他不高兴的丈夫已经被他一剑送走了。   眼下这个若是给不出让他满意的答案,恐怕也快了。   龙隐当即眉心一跳,立刻绞尽脑汁地想找点东西搪塞:“其实——”   他其实了半晌没其实出个所以然,正焦头烂额时,身后却陡然传来了一阵仓促的脚步声,而后骤然停在了殿外。   “大师兄,您的魂灯怎么突然灭——”   那人话音未落,便冒冒失失地推开了正殿大门,看清楚殿内的一幕后,他蓦然僵在了原地。   ——来的是慕寒阳的二弟子,卫昉。   “你们——!”   凤清韵闻声淡淡地抬起眸子,一地的血迹之中,他手上剑锋之上的血光亦未干涸。   “果然是你!”卫昉惊愕之后进而怒极,当即指着凤清韵骂道,“师尊果然是死在你这贱人手中,师尊所言果真不错——”   “妖族果真是恶毒下贱之物!”   他盛怒之下骂完,颤抖着摸出传声玉符就要捏碎。   龙隐闻言蓦然沉下脸,指尖魔息骤起,正准备拔刀,谁曾想下一刻剑光骤起,鲜血四溅。   卫昉惊愕地捏着玉符咒,另一只手则好似反应迟缓一样,过了半晌才抬起按在自己鲜血直流的脖颈上。   他震惊地看着凤清韵,似是没想到这人居然敢在慕寒阳灵堂之内连杀对方两名弟子。   可眼下再震惊什么都晚了,他一句话也没能说出口,便身子一软,和他的大师兄一起长眠在了血泊之中。   凤清韵拎着剑,睫毛都没动一下,宛如刚刚只是杀了一只鸡,扭头便和龙隐道:“你方才说,不是我想的那样,那你所谓的飞升之法,到底是什么模样?”   龙隐丝毫不怀疑,自己但凡说错了一句话,凤清韵下一剑捅的可能就是他了。   天魂说的果然是实话,他确实是三魂之中最好说话的了。   龙隐想到这里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绝对不能在凤清韵此种状态之下将事情全盘托出。   否则,以人魂的脾气,强行将两人留在幻境之中也不是不可能。   见他半晌不说话,凤清韵果然失去了耐心,下一刻便将麟霜剑直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月光之下,那剑锋也冷得宛如月色,冰得龙隐当即回神,立刻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宫主手下留情,本座先前既是答应你出幻境之后如实告知,便不会食言。”   凤清韵却冷冷道:“为什么非要等到出幻境?怎么,你不喜欢现在的我?”   龙隐:“……”   ……这要命的问题怎么还能来第二次的?   然而凤清韵此话说得理直气壮,不像是疑问,反倒像是信誓旦旦的反问。   他似乎笃定了哪怕自己拿着剑架在这人脖子上,这人也依旧爱惨了自己。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满地鲜血,背后灵柩,刚刚耳鬓厮磨过的心上人下一秒就要因一句不合取自己性命,这对别人称得上极端恐怖的威胁,对龙隐却是极端要命的美人计。   若不是情况不对,他甚至恨不得当即将人搂到怀里将一切事情全盘托出。   但他所剩无几的理智告诉他——绝对不能在幻境之中,尤其是在人魂主导的幻境之中将一切坦白。   若是当真说了,凤清韵闻言恐怕宁愿把他困死在这个幻境中,也不愿意让他出去。   为此,龙隐只能发挥一贯的哄人天赋,汗流浃背地开始哄人:“怎么可能不喜欢……本座只是觉得,幻境之中毕竟主魂倒错,长久以往下去对你身体不好。”   “黄粱一梦本就是黄泉秘术,在此处呆的时间久了可能会导致魂魄分离,本座是担心宫主的身体,宫主怎么反倒来倒打一耙呢?”   这话倒也不算假,毕竟龙隐本人就七魄颠沛,对此深有经历,自然不想凤清韵再跟着他遭受此事。   凤清韵闻言眯了眯眼,似是有些动摇,龙隐见状连忙又添了一把火道:“出去之后,本座自当将一切全盘托出,待听完之后,无论凤宫主想拿本座如何,本座都任君施为,绝无怨言。”   龙隐虽然哄人的谎话张嘴就来,但他当真承诺凤清韵的事,好似还并未食言过。   凤清韵听到这里终于收回了麟霜剑,冷冷道:“最好如此,别忘了你说过的话。”   他话音刚落,缟素穆然的仙宫一下子消散在了天地之间,幻境在此刻终于尽数破碎。   原本无边的黑夜被黄泉界特有的昏黄天空所取代,一轮暗红色的上弦月挂在天际,映照着桥下的忘川。   ——两人从幻境出来后,不知为何竟跨过了鬼门,直接站在了奈何桥边。   幻境对魂魄确实具有一定的冲击作用,凤清韵垂眸缓了片刻,才从那种魂魄被撕扯融合的眩晕感中回过神。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抬眸,冷冰冰地看向身旁人。   龙隐喉咙微动,胆战心惊地看向他。   心魔回炉,他自然而然地想起来了一切,不仅包括那波澜起伏的上古之事,更包括……   怒与欲按着凤清韵,抵在隔音咒上,不顾那人的哭求而对他所做的一切事情。   ……当真是造孽啊。   龙隐喉结微动,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随即故作自然地开口道:“……奈何桥,忘川水,看来那两碗饭直接将我们送到冥界了,倒是免了许多麻烦。”   然而凤清韵根本不吃他这套。   “所以你现在可以说了。”凤清韵冷冷道,“所谓的无人死去的飞升之法,到底是什么。”   他的语气出离的平静,面对如此神态的凤清韵,若不是周围昏暗诡异的黄泉氛围,龙隐恐怕会以为两人还没出幻境,眼下占据主魂位置的还是凤清韵的人魂。   龙隐喉结微动,企图耍赖拖延时间:“……凤宫主确定要本座在这里说?虽然黄泉界入关之法严密,但也说不准是否有仙人渗透——”   可他话音未落,凤清韵竟蓦然拔出了麟霜剑!   而后就那么在鬼门旁不足三里的地方悍然挥下一剑!磅礴的剑光瞬间从中心炸开,一下子将黄泉界昏黄的天幕都给衬得好似白昼。   “——!”   龙隐的声音戛然而止,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那一剑是朝着他来的。   好在那声势浩大到令人心惊的一剑,最终只是在两人身旁劈开了一个用剑意化成的结界。   “便是你可以说了,”凤清韵的语气依旧平和,仿佛刚刚一剑差点把鬼门关劈开的人不是他一样,“办法到底是什么?”   眼见着凤清韵已经把所有退路给堵死了,龙隐退无可退之下,沉默了半晌后,终于开口道:“——找齐四象之心,收归天道之权,而后本座亲自回归正位,合于大道……此法之下,只有姓慕的可能因为做饵而身死,除此之外无人伤亡。”   凤清韵显然不信事情能有这么简单:“合于大道是什么意思?”   龙隐看着他,似乎生怕这人下一秒就拎剑把他捅个对穿,见他暂时没有此意后才缓缓道:“合于大道……指的便是消弭于天地之间,自此以后,再无踪迹,亦无人问津。”   此话一出,整个世界好似都跟着安静了下去。   凤清韵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在压抑什么滔天的情绪:“——再无踪迹,亦无人问津又是什么意思?”   龙隐喉结微动,继续道:“天道化形本就是逆天而为,实际上是因果倒错之事,所以才会在引来无尽福泽的同时招致天崩。”   “天道本不该化形,故而本座若是身死,此方世界便会自行修正曾经所发生过的一切——曾经有关天道化身的一切痕迹,会尽数从天下所有的地方,包括所有人的脑海中抹去。”   凤清韵闻言登时如坠冰窟,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做不到思考:“从所有人的脑海中……抹去?”   “对。”   龙隐似是不忍心说出这句话,可他最终还是道:   “——没有人会记得我,就如同我不曾来过一样。”   凤清韵闻言只感觉浑身上下的血都凝固了,整个人冰冷到了极致,连面色都出现了几分空白。   “不过——”龙隐生怕他控制不出情绪,连忙话音一转道,“不过正如凡人之死一共有两次,身死若是无人记得,才是当真的道消。”   “天道亦是如此。”   “便是将来,天道之身虽覆灭,万古之事虽尽埋于地下,但只要有一个人能想起我的名字——”   “天道便会再临于世。”   那宛如戳进心口的寒冰,听了此话后勉强被暖化了几分,凤清韵心下再次跳动了几分,抬眸时却有些不信任地看向对方。   “这次本座真的没有骗你,小蔷薇。”龙隐难得认真道,“只要有人记得,只要你能记得我……我便能再次回到人间。”   凤清韵喉结微动,好似梦呓一样质问道:“……当真?”   “当真。”龙隐捧着他的脸低声道,“本座发誓。”   可凤清韵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既如此简单,那你上古之时,为何不愿赴死?”   “一是因为四象零落,本座自爆之后,已经没有能力再去寻找四象之心,以归本位了。”   “二则是因为那些仙人有几句话骂的倒是不错。”龙隐毫不吝啬地谩骂着自己,“本座确实是贪生怕死之徒。”   “上古之时,所有见过本座之人,俱死在了那场战争之中。”   “就算有一二幸存者,本座若当真身死,他们亦不会记得我。”   “——我若当真归于本位,没有任何人会记得我,与身死道消无异。”   凤清韵心下骤然泛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酸痛,好似要将他刚刚拼凑完整的灵魂都给撕碎一般,痛得他胃中痉挛。   “但眼下不同了。”龙隐见状连忙捧着凤清韵的脸,认真地垂眸看着他,“我相信,我的小蔷薇一定能想起我来,所以我甘愿赴死。”   他端的是一副深情且坚定的样子,说着便要落下一吻。   凤清韵带着无边的酸楚和心疼,忍不住半阖着眼,抬头就要迎上那人落下来的吻。   可正当两人的唇舌即将交融的那一刻,凤清韵心下却猛地一跳。   ……不对。   既然龙隐早知此法——   凤清韵蓦然抬眸,眼底骤然闪过了一道凌厉的光:“你既然相信我能想起你来,那之前为什么一直不愿意将实情告诉我?”   龙隐的心脏一下子不跳了,整个人就那么捧着凤清韵的脸僵在了原地。   凤清韵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眸底凝缩着无边的怒气,无比肯定地一字一顿道:“你想让我忘了你,然后一个人去飞升。”   ——完蛋。   看到龙隐面色的一瞬间,凤清韵立刻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说什么相信自己一定能想起来,所以甘愿赴死……这人其实从始至终就没想过告诉他这件事!   极端的恼怒混杂着难言的委屈陡然攀上心头,但凤清韵反而在如此浓烈的情绪中,瞬间想明白了一切。   这太符合龙隐的性格了。   没有记忆,没有痕迹,甚至在全天下都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的情况下,要他的小蔷薇仅凭借爱意,在无边的虚无中摸到一点点往日的影子,这该有多难?   就算凤清韵当真能想起来,但谁知道要耗费多长时间呢?   一百年,一千年,还是上万年,甚至十万年?   龙隐怎么可能舍得让他在忘却一切前尘的情况下,困在一个小世界中,只为守一个虚无缥缈的结果呢。   所以他选择不留希望。   没有希望,凤清韵就会在猝不及防的遗忘下,彻底忘记一切。   甚至因为他不留希望,所以在最后一刻凤清韵猛然意识到真相时,他的第一反应一定是愕然的,甚至是恼怒的。   而当爱意不占上风时,遗忘也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从那以后,他的小蔷薇便会成为天道归位后,此方世界第一个飞升之人,以他的天赋、实力与心境,飞升仙界后,也定能证得神位,永享极乐。   至于龙隐此人,已经完全不重要了,毕竟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人记得他,包括凤清韵。   想明白了龙隐的一切规划后,凤清韵蓦然闭了闭眼。   他以为在幻境中经历了七情六欲后,他已经不会那么简单地流泪了。   可此刻,混杂着不甘、委屈、恼怒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从他的眼角渗了出来。   ……凭什么?这人凭什么能这么残忍?!   凤清韵甚至做好了面对龙隐可能决意赴死的准备,他只是觉得天无绝人之路,大不了两人再一起想办法。   毕竟他曾经也起过为天下人赴死的念头,可哪怕他牺牲之心最坚决的时候,他也从未想过让龙隐忘记他!   然而这人却想让自己彻底忘了他,甚至想将他存在的一切痕迹,都从凤清韵的生命中抹去!   自此以后,不会有人记得世界上存在过一个名叫龙隐的魔尊,不会有人记得幻境中曾有一尊为了天下人而被钉在石柱之上的龙神。   更不会有人记得,麟霜剑尊凤清韵曾有过一个为他放血剖心的道侣。   不对……   凤清韵心下几乎泣血地想到这里,却茫然地一顿。   ——不是道侣,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办道侣大典。   哪怕幻境中走过那么多场喜宴,入过那么多次洞房,可现实之中,他们还没来得及办一场婚礼,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给龙隐一个名分,这人便做好了抛下自己的准备。   如此残忍。   他连那为数不多的,一点点念想,都不愿给自己留下。   人痛到极致的时候是麻木的,凤清韵甚至还有心思计算——这一点点的念想,到底有多长时间呢?   他很快便计算出来了——不足一年。   从重生之日算起,至今不足一年。   多么可悲。   不足一年。   哪怕对于渡劫之中最为年轻的凤清韵来说,这点时间都不过一瞬,甚至不足一场闭关的时间。   而就算对于凡人来说,一年的夫妻也能称得上新婚燕尔。   可他就这么一点点念想,这人也要夺走。   “……所以你原本的意思便是让我忘了你,”凤清韵的声音很轻,还带着些许压抑到极致的颤抖,“然后一个人去飞升,对吗?”   龙隐喉结微动,却说不出一个否认的字。   凤清韵见状蓦然闭了闭眼,胸口本就压抑的情绪瞬间到了一口几乎要爆炸的程度。   他突然不想去找什么黄泉女了,也不想要白虎之心了。   ——他只想让这王八蛋付出代价。   凤清韵睁开眼睛后,怒极反笑,说出口的话好似掺杂着血泪:“当真是大爱无疆啊,天道……”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语气冷得像是掺了上万年的怨恨:“龙隐,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岸?”   眼看着他情绪已经不对到了极点,龙隐原本想着装孙子任骂的法子,在眼下恐怕也不好使了。   正当他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打算开口哄老婆时,血脉之中却陡然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龙隐整个人一僵,随即蓦然变了脸色。   ——血契反噬竟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降临了! 第60章 冥主   原本古井无波的血脉中突然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意, 紧跟着就像被硬生生刻上了什么烙印一样,龙隐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臣服。   他再维持不住面上的神态,然而血脉之中发生的变化, 凤清韵身为角色倒转之后的契主,自然比他感受更清楚。   凤清韵蓦然笑了, 只不过笑间尽是冰冷之色。   原本还打算一硬到底的龙隐终于扛不住,喉咙发紧地为自己辩白道:“本座并没有宫主口中所言的那么无私……”   “至少最终还是因为一己私欲,将飞升之法告知于你了, 若当真如凤宫主所言那么无私, 本座大可以坚持到底——”   他自己都感觉这话说的有些无力。   “坚持到底?你也不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凤清韵冷笑一声,当即戳穿道,“你分明是哄不下去,不得已才开口承认的, 装什么情圣。”   龙隐:“……”   一下子老底都被揭穿了, 龙隐实在是无话可说到汗流浃背了。   凤清韵冷着脸收了手中的麟霜剑,然而那并非是偃旗息鼓的动作,龙隐见状心下蓦然泛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 下一秒凤清韵便抬起右手按在他的喉结上,语气冰冷地命令道:“忍着。”   言罢, 下一刻, 他抬手一道箴言咒便直接打在龙隐身上。   ——血契只是能强迫受契方在行动上听从契主的一切要求, 却并不能强迫对方说出真心话。   而眼下, 这一点不够完美的地方竟也被凤清韵给解决了。   若不是不合时宜,龙隐几乎想给凤清韵鼓个掌, 可惜箴言咒落在他自己身上时, 他一时间连笑都有些笑不出来了。   这血契发作的时间实在是太巧了,刚好撞上凤清韵的霉头, 龙隐当然可以硬靠天道之威压下这点小小的反噬,但然后呢?   然后将本就生气的凤清韵再惹个大火出来,一怒之下当真把他踹了,他恐怕要悔青肠子了,图什么呢。   多方忖度之下,堂堂魔尊,堂堂天道化身,眼下就好似被人套了项圈一样,只能保持沉默等人开口拷问。   凤清韵一言不发地走到他面前,抬手拽住他的衣襟往下一扯,不过提问的语气竟然显得有些平和:“说吧,你原本为什么不打算告诉我?”   该来的总算是来了。   龙隐陡然闭上了眼,嘴上却控制不住道:“……因为我怕你执念于此,哪怕失去记忆后,还要为此挣扎痛苦千万年,不得飞升……难登极乐。”   狡辩了良久的斧子总算是落下了,结界内瞬间安静得鸦雀无声。   过了不知道多久,凤清韵以一种心平气和的语气开口:“你管仙界叫做极乐吗?”   “堂堂天道,蠢如鹿豕……若仙界当真极乐,又为何会有仙人下界,作乱于此?”   此话简直掷地有声,龙隐哑口无言。   “——况且就算是当真极乐,你以为我就会喜欢吗?”这几乎是两人之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争吵,当然,也可以称之为凤清韵单方面的气结谩骂,“你把自己的痛苦放在何地……又把我的想法放在何地?”   “我在你眼里就还是那颗没思想没能力的种子?!”   龙隐见他气成这样,当即否认道:“——自然不是!”   凤清韵含着冷怒看着他,看起来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   他不说话,箴言咒却还在起作用,龙隐咽下喉咙处的苦涩被迫继续回答道:“我的痛苦……并不重要。”   “……不重要,好。”凤清韵的每一个字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怒极反笑道,“不愧是天道,肢解之痛不足为惧,粉身碎骨也不足为惧。”   可他说到最后,却话锋一转道:“——可你就没想过,除了锥骨剜心之痛,世界还有别的痛苦吗?”   龙隐闻言一愣,几乎是下意识用天道权能去窥探凤清韵心中所想。   ——世间最痛苦的事,不是求而不得,而是尝过甜头之后,再让你眼睁睁看着。   意识到凤清韵打算的一瞬间,龙隐蓦然变了脸色。   他原本做好了挨骂挨罚,甚至凤清韵在气急败坏之下用藤蔓锢着他吸血的准备。   可万万没想到凤清韵居然……   ——他的小蔷薇到底是从哪学来的这种方法?!   眼见龙隐面色几遍,凤清韵眼神深不见底地走到他面前,抬手自然无比地掐住那人的脖子,感受着掌心贴在对方动脉上的感觉:“说了我会让你哪怕到下辈子,也不敢再骗我——”   然而他还未说完,结界外便蓦然响起来一道急匆匆的声音——“麟霜剑尊,魔尊陛下——二位可在此处?”   凤清韵像是被打扰到了一样,当即冷下面色不虞地抬起眸子。   然而那鬼侍还在喋喋不休:“引魂香已灭,二位恐怕已从幻梦中苏醒,若当真在此,吾主命我将两位带过灵宫,晚了便要治在下的罪……还请两位赏脸!”   凤清韵:“……”   他便是再怒极攻心,也不会当真迁怒于一个无辜之人。   龙隐闻言于心下直给这个鬼侍鼓掌,面上则小心翼翼地保持安静,一句话不敢多说,生怕箴言咒之下多说多错,将来再被罚的更狠。   凤清韵冷着脸一言不发地抬手一挥,结界骤然消散。   “……二位!”那没眼色的鬼侍见两人骤然出现,当即大喜过望,“恭喜二位顺利从梦中苏醒,吾主已在宫中恭候多时了,还请二位……呃——”   那鬼侍话还没说完,凤清韵便扭头一言不发地看向他,面色之冰冷将那鬼侍吓了一跳,一时间冷汗直冒——不是说麟霜剑尊脾气极好吗?眼下这宛如玉面罗刹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难道自己刚刚打断了剑尊什么重要的事?   鬼侍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而传言中桀骜不驯的魔尊,看起来却似乎好说话得很,见状清了清嗓子,不怕死的上前扶住了凤清韵的肩膀:“既是冥主盛邀,那便走吧。”   凤清韵没动,反而凉凉地掀了他一眼:“站住。”   此话一出,血契骤然发作,龙隐就好似被什么缰绳勒住了一般,整个人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鬼侍刚准备恭迎,余光瞟见这一幕后心下一惊,当即惊疑不定地低下了头。   龙隐深吸了一口气道:“……宫主有何指示?”   凤清韵冷冷道:“没什么指示,只是试试本尊说话管用不管用。”   龙隐一噎:“……那试下来的结果,宫主可还满意?”   “满意。”凤清韵凉飕飕地回道,“你要是一直都能这么听话就好了,能少费我不少力气。”   龙隐:“……”   听他话里的意思,若千秋万世之后,后人发现了一个能对魔修起作用的血契,那发明人恐怕便是凤清韵了。   不过眼下,对于凤清韵来说,血契在手,那种空落落的恐慌总算消退了几分。   他于是终于扭头看向那个低着头恨不得让自己消失的鬼侍:“带路。”   出了鬼门关便是奈何桥,而过了奈何桥,便是正儿八经的黄泉地域了。   两人跟着鬼侍跨过奈何桥,走在黄泉界的大道之上,阴风怒号间,却见道路两旁俱是坟冢。   那其实是黄泉人的住处,一个坟冢便是一个小的洞府,只不过在黄泉界昏黄的天空下望过去,着实是有些吓人。   一行人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到了冥主的灵宫前。   可说是宫殿,那处地方看过去反而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帝王陵墓。   而直到这一刻在灵宫前站定,凤清韵也终于知道那昏黄色的天空像什么了——像墓穴之中,盖在墓顶的黄土。   凤清韵见状眉心一跳,总算抽出了些许心思,蹙眉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黄泉女的来历其实一直是修真界的一个谜,没人知道她的原身到底是什么。   可眼下这幅陵墓为宫的模样,却让凤清韵没由来地想起来了一则传说——   传言上古之时,尸祖便是人族帝王尸首所化,万年不腐后修成尸魔,屠十城,杀尽苍生,而后怨气冲天下,以证得渡劫尊位。   但最终这位威名赫赫的尸祖却在飞升之时,因杀孽过重,被黄泉水裹挟而去,最终不知去向。   其实大部分魔修、鬼修甚至杀孽过重的妖修,在飞升之前都会想办法洗去身上的杀孽,以避免天劫降世。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位赫赫有名的尸祖竟然就那么带着一身杀孽企图飞升,整个故事听起来异常离奇。   不过截止如今,所有看似是有所目的而编纂出的传闻,到最终都有定数,故而这一次,凤清韵没再将那个念头轻轻放下,而是不由得从心底升起了一个荒谬无比的猜测。   而很快,他的猜测便得到了应验。   鬼侍于灵宫前站定,低头道:“灵宫已至,吾主威重,在下便只能止步于此了。”   凤清韵闻言微微蹙眉,看得那鬼侍心惊肉跳。   但好在最终他并未说什么,抬脚便迈进了灵宫,龙隐紧跟其后,像个尽职尽责的哑巴侍卫一样跟了上去。   整个灵宫俨然便是一座巨大的陵墓,狭长而压抑的墓道一眼望不到头,凤清韵走着走着,本就不快的心情一下子阴郁到了极致。   而当两人好不容易走到墓道尽头,一切都豁然开朗时,凤清韵心底那种不快却随之达到了顶峰——却见之内正殿放着一尊棺椁,而棺椁之后的高台之上,则坐着一个身着华服,头顶戴胜的女子。   那是上古人族女帝的标志性衣着。   然而她周身尽是死气,四肢干枯,宛如槁木,眼珠之间更是一片漆黑——此则是死后尸体瞳孔扩散至最大的模样。   华贵的服饰与枯朽诡异的躯干拼接在一切,看的人汗毛倒立。   然而这却不是凤清韵不快的原因,他之所以不快,完全是因为刚被龙隐惹怒,情绪达到了巅峰却被人骤然打断,被迫压着怒火走了这么长的墓道来见冥主,对方却连座都不愿意下,眼见着是要给他们下马威。   而后发生的事,也几乎是完美地证明了凤清韵的想法——   “朕在此恭候二位多时了。”眼见着两人已经到了殿前,那女子却依旧没有起身,只是扶着手上的戒指,傲慢道,“不知朕送的大礼,二位可否满意?”   凤清韵闻言当即便眯了眯眼:“久闻冥主大名,只是不知,冥主所谓的是什么大礼?在下和愚夫似乎没有收到。”   冥主闻言一笑,枯槁的皮肤拉扯起来分外可怖:“大礼指的自然是——剑尊枕边人的身份了。”   凤清韵闻言心下一跳,陡然升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而后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黄泉女语气森然道:“肢解而不亡,爆体而不灭,不愧是天道,着实让朕佩服。”   ——她怎么会知道龙隐道身份?!   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第一反应却不是质问龙隐,而是当即拔出了麟霜剑,神色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你是仙人?”   “朕并非天上那群废物,剑尊不必如此紧张。”黄泉女闻言却一笑,“若非有朕,剑尊恐怕还不知道枕边人的真面目吧?眼下何必以怨报德呢。”   她话虽如此,语气却带着讥讽,是个人都能听出她话里的不善:“万年不见,天道竟惧内到如此地步,连回应一二也不敢吗?”   凤清韵眯了眯眼,龙隐终于开了口:“本座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箴言咒尚未解除,所以他当真不认识黄泉女。   “天道权柄未全,你自然不知道朕在说什么。”黄泉女摸着戒指轻描淡写道,“三万年前,朕因杀孽过重,于飞升时遭遇九天雷劫,兵解之时受天道所点化,于此镇守黄泉水,以抵换杀孽,寻求超脱。”   凤清韵闻言一怔——三万年前,别说化形了,天道甚至连思维都尚未产生,完全是一团冰冷的秩序。   而紧跟着,他蓦然便明白了黄泉女眼下一切态度的来由。   说是让尸祖镇守黄泉以洗杀孽,但以她身上罪孽深重的程度,三万年能洗干净已经算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可尽管如此,她势必不会感到庆幸,反而会滋生出怨恨。   尸魔本就是大凶大怨之物,兵解不成,得以侥幸保留性命的那一刻,她对天道应该是发自内心感激的。   然而当镇守黄泉一百年,一千年后,怨念恐怕就会开始在她心头滋生了。   而当时间长河的尺度被拉扯到上万甚至数万年时,那些微不足道的救命之恩,在尸魔心中已经留不下任何痕迹了。   她能记起的只有怨恨与愤怒。   ——是天道将她禁锢在此地,是天道让她落得如此下场。   她早就忘了,若不是她自己杀孽过重,何至于落得如此地步。   凤清韵能理解她的一切想法,但理解归理解,却不代表他要体谅。   ——他本就一肚子气,此人竟还拿龙隐化形之前所做的事来对他们冷嘲热讽,更何况那事完全无可指摘。   凤清韵深吸了一口气,在龙隐蓦然投来的略显胆战心惊的目光中,勉强压住了心底那股不快,并未接黄泉女的挑衅。   因为他转而又意识到了一件一直以来没想明白的事。   ——怪不得前世之时,黄泉女刚一失踪,黄泉水便直接倒灌入人间。   又怪不得在玄武遗迹之时,分明只见天崩而未见黄泉水倒灌。   从始至终,天崩和黄泉水倒灌就没有什么必然联系,前世之时只是黄泉女“恰好”在天崩之前失踪,而后导致了黄泉水都紊乱而已。   只不过——天底下当真有那么多恰好吗?   以黄泉女对飞升的渴望程度,若是有仙人愿意出手帮她,她会管天下人的死活吗?   答案是不会。   似是为了验证凤清韵的猜测一样,黄泉女紧跟着开口道:“如今贵客与恩公终于远到而来,朕却有失迎接,还请二位见谅。”   她口口声声说是恩公,语气间却带着无边的冰冷,甚至还有些咬牙切齿的恨意。   凤清韵神色不善地眯了眯眼,龙隐则懒得和她说这么多,直接了当道:“既是三万年前的天道,和本座又有什么关系?”   “和你有什么关系?一万年前,朕终于洗净杀孽,即将飞升之时——”黄泉女带着笑容,语气之间尽是咬牙切齿的意味,“可天道竟然化形了!”   “而后招来了九天十界的仙人降世,通天之路就此断绝——”   “俱是因为你,朕才又在此枯冢之地待了万余年!”   “也是因为你,天下枯骨游魂别无去处,聚以此地化为黄泉一族,锢得朕心烦意乱,修为难以再进一步!”   凤清韵眉心一跳,陡然意识到——原来黄泉一族,便是那些死于上古之战时,流窜于天地之间的亡魂。   彼时天道刚刚倾覆,而新的轮回之所又尚未建起,诸多亡魂无处可去,只得凭借本能来到死气弥漫的黄泉界。   只不过魂魄长久离体,没有容器,再庞大的修为也无处容身,待到记忆和修为一起散尽后,祂们便只能成为了一种类似鬼修却又毫无法力的存在——也就是黄泉族了。   凤清韵想到此处,心下随之一顿,不由得升起了一个念头——那位天狐与他的道侣通天佩,是否也在此界呢?   可没等他细想,黄泉女便蓦然打断了他的思索,以一副森然的语气道:“而如今,朕的杀孽早已彻底洗清了,却还是被禁锢在这黄泉之地不得飞升……为什么?”   她情绪骤起,刚想说什么,凤清韵却回神打断道:“自然是因为那些仙人贪心不足蛇吞象,难不成还因为旁的什么?”   黄泉女蓦然一愣,随即冷笑道:“剑尊倒会颠倒黑白,若不是你的好道侣一意孤行不愿回归本位,又哪来这么多事端?!”   凤清韵本就心情不好,闻言索性也不演了,冷笑道:“从天道化形至仙人感应,期间至少过去一百余年,因天道馈赠而飞升的大能如过江之鲫,也正是因此才换来天上那些仙人的警觉进而下界。”   “这期间既然有多到足以引起仙人注意的飞升之人,可其中为何没有您呢,冥主大人?”   “所谓的尸祖,怨天尤人之后,原来就只有这点实力吗?”   凤清韵的话就像是一把剑,蓦然戳在了黄泉女的心头。   她面色骤变,一把攥在扶手上,当即带着怒色起身:“你——”   凤清韵冷冷地和她对视。   黄泉女似乎没料到传闻中温和寡淡的麟霜剑尊竟如此伶牙俐齿,一时间面色几变,最终勉强冷笑道:“剑尊倒是伶牙俐齿,但您着实不必为了一个将死之人和朕在这里打擂台。”   此话一出,凤清韵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黄泉女见状一笑,站在高台之上胜券在握地转了转戒指:“朕知道你们是为了白虎之心而来的,但朕若是将白虎之心交出来——”   她扭头对龙隐道:“你舍得回归本位吗,天道?”   出于箴言咒,龙隐蹙眉当即便要说什么,凤清韵却冷着脸蓦然抬手,一下子解了他的箴言咒。   黄泉女见状了然道:“看来你的好道侣是不舍得了。那不如朕这个好人做到底,在此毁了白虎之心,成全二位伉俪之情,岂不美哉?”   此话一出,场上俱是一静。   “你在威胁本座?”没了箴言咒,龙隐闻言眯了眯眼道,“你若是有此魄力,早在得到白虎之心的那一刻便将其毁了,又何必辛辛苦苦做出此局让本座想起来一切?”   “你所图的,无非就是让本座心甘情愿赴死,而后以通天道,送你飞升罢了,何必在此遮遮掩掩。”   黄泉女听了他一针见血的言语就,蓦然抬眸阴郁地看向他。   龙隐冷声道:“不用在这遮遮掩掩,你不如直接说个清楚,你到底要如何才愿意交出白虎之心?”   前面铺垫了那么久,黄泉女闻言也没再演下去,直接显露出了真正的目的:“那朕便告诉你们——朕要做天道归位之后,飞升的第一人。”   原本的飞升第一人在龙隐心中早有人选,闻言他只想冷笑此人的痴心妄想。   可没等他笑出声,凤清韵却替他答应了下来:“可以。”   龙隐呼吸一滞,蓦然意识到了什么——凤清韵从来没打算当什么飞升第一人。   听凤清韵答应得如此干脆利落,黄泉女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除此之外,朕还有第二个条件——”   她故意拖长了声音,凤清韵的脾气几乎已经到了极限,但还是压着火气问道:“什么?”   “剑尊您需要在天道真正归位之前,留在黄泉界。”黄泉女说着笑了一下,“当然,朕自不会亏待了您,这点还请剑尊放心。”   此话一出,灵宫之内蓦然陷入了一片寂静。   龙隐缓缓抬眸,就像是一头骤然被触碰到逆鳞的龙,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   黄泉女见状却丝毫不怵,反而一笑,语气之间理所应当道:“剑尊若不留下来,你用什么向朕保证飞升的承诺?”   “若是朕放他走,你因为他而流连世间,不愿意合于大道又当如何?”   “你别忘了,三万年前,你本该因杀孽被雷劫劈做焦土。”龙隐眼神冰冷,语气森然道,“若非兵解之时偶遇天道机缘,你以为你能活到今日?”   黄泉女一笑:“能不能都是朕应得的,如今杀孽既散,二位又能拿朕如何呢?”   眼看着龙隐沉下的脸色,黄泉女以为两人因白虎之心要投鼠忌器,嘴角不禁上扬,炫耀一般将白虎之心抛起滚落:“况且白虎之心在朕手中,天道权柄亦在此处,二位——”   “冥主似乎搞错了一件事。”凤清韵却在此刻冷不丁打断,“你想要让我做人质,就没问过我愿不愿意吗?”   黄泉女闻言一愣,随即讥讽地一笑道:“剑尊不愿意?那也没办法,谁让你偏偏爱上了一个将死之人——”   她大放厥词时,并未注意到龙隐闻言一下子微妙起来的神色,就像是在看一个不知死活硬是要去触霉头的替死鬼。   “与其待你的短命鬼身死道消之后空悲切,”她举着白虎之心替凤清韵感叹道,“不如早做——”   然而她的话尚未说完,下一刻,剑光乍现,黄泉女的神色一下子僵在了脸上,愕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所以本尊才说你似乎搞错了一件事。”凤清韵以一种轻描淡写的姿态拔出了麟霜剑,“一个区区连杀孽都洗不清的尸魔,修行三万年依旧不得飞升的废物——也配来威胁本尊?”   凤清韵说着蓦然抬手,一剑既出之下,那凛冽的剑气竟直接劈开了整座灵宫!   巨大的轰鸣声中,黄泉界独有的昏黄天幕一下子映照在了黄泉女的头顶,衬得她面色惨白,瞳仁惊恐之间黑到了极致。   她震惊地僵在原地,似是不相信这人竟是传言中温和纯善到没脾气的麟霜剑尊。   然而不容她有丝毫怔愣,下一刻,凤清韵竟持着那把麟霜剑拾阶而上,向她走了过来!   “——你做什么?!”黄泉女惊恐道。   凤清韵不为所动,那一刻,铺天盖地的剑意像是苍穹一样笼罩而下,恐惧几乎爬满了黄泉女那颗不会跳动的心脏。   她情急之下反手一挥,当即慌不择路地举起白虎之心,和玄武心的土色不同,白虎之心哪怕在幽暗的黄泉界依旧熠熠生辉,看起来光彩夺目。   黄泉女举起那颗宝石一般的心脏,目眦欲裂道:“你就不怕朕玉石俱焚吗?!”   凤清韵闻言竟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裹挟着无穷凛冽的剑意,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   同为渡劫期修为,黄泉女在极端恐惧之下放出的一切鬼气,竟如草纸一样被那些剑气轻描淡写地割开。   她就像个手无寸铁的人间帝王一样,被那剑意震得丝毫不能动弹,心下的骇然之情几乎到了极点。   不可能……他不过是一个几百岁的剑修……怎会有如此实力?!   灵宫巨大的裂缝之下,冥主不像冥主,倒像是走投无路的孤魂野鬼,而凤清韵反倒象是传闻中审判孤魂,渡送野鬼的玉面阎王。   眼看着那人没有受到丝毫阻力便在她面前站定,抬剑就要向她劈下之时,千钧一发之际,黄泉女突然想到了什么,当即扬声道:“白虎之心既碎——你那道侣便要再次经历剜骨噬心之痛!你当真舍得?!”   即将落下的麟霜剑果然一顿,黄泉女呼吸一滞,随即以为自己拿捏到了凤清韵真正的软肋,正准备大喜过望,然而得意的笑容还未攀上嘴角,下一刻,冰冷的剑锋便落在了她的颈侧。   “无妨。”凤清韵冷冷道,“天道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他连死都不怕,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不用你替本尊操心。”   龙隐:“……”   黄泉女面色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似是没想到凤清韵会这么回答。   麟霜剑锋利异常,几乎是瞬间便在她的脖颈上留下了一道伤口。   在极端的恐惧之下,黄泉女当即攥紧了白虎之心,歇斯底里道:“你若杀了朕……天道权柄将再难回到他手中!”   “况且你就不怕朕将天道化身之事公之于众,让你们彻底不得安稳吗?!”   凤清韵闻言平静道:“我巴不得他永远都不要拿回什么狗屁权柄。”   “至于后者——你之后尽可以试试,前提是你还有以后。”他说着轻描淡写地将麟霜剑压低了几分,语气冰冷道,“现在,要么你把白虎之心交出来,要么你和白虎之心一起死,天下人为你陪葬,也不算负了尸祖之名。”   凤清韵垂眸看着她,眸底不带丝毫温度:“本尊等下还有家务事需要料理,所以——”   “三个数之内选不出结果来,那本尊便亲自帮你选。” 第61章 惩罚   冷如玉质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三——”   “二、”   “一。”   黄泉女蓦然回神, 恐惧不已道:“等等——!”   凤清韵动作一顿,垂眸看向她。   她面色惨白,似是想不到自己数万年的修为, 堂堂尸祖,眼下却沦落到被一个几百年剑修威胁的地步。   可她别无选择, 因为短短须臾的时间内,她便清楚地意识到——她不是凤清韵的对手。   根本不需要龙隐出手,只要凤清韵想, 便可轻而易举夺了她的性命。   然而让一个活了数万年, 位至渡劫,甚至曾经触及飞升的修士接受这件事,实在是有些难为她了。   故而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了, 后悔自己没能再讨价还价一下, 于是紧跟着踟蹰道:“若朕当真将白虎之心交出来,二位先前之言——”   “本尊现在心情不好,不想听假设之言。”凤清韵冷冷道, “——冥主只需告诉本尊,是选择和白虎之心一起去死, 还是选择交出白虎之心。”   “除此之外的话, 本尊不想听。”   他寒声之间, 剑锋随之下压, 黄泉女枯朽的颈侧已经被利刃划破,渗出了独属于黄泉族的暗红色血液。   黄泉女心下生颤, 攥着白虎之心下意识看向龙隐。   却见那真正的天道化身就那么在一旁, 眼睁睁看着他的道侣拿着他的命门作为筹码肆意威胁他人。   似乎拿不回天道权柄对他来说根本无足轻重,他看起来甚至希望黄泉女再多折腾一会儿, 这样他挨骂挨打的时间也能往后推迟片刻。   黄泉女见状,百无可依,只能颤抖道:“朕……我选前者……”   这个答案似乎在凤清韵意料之内,他并未将剑收回去,只是伸出了另一只手,递到了黄泉女面前。   黄泉女攥紧了白虎之心,企图给自己留最后一丝体面:“……先前所说的飞升之事——”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凤清韵打断道,“但是否是第一个飞升的,此事本尊没法跟你保证,他说了也不算。”   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而那个没出息的天道就在一旁一言不发,几乎是默认了凤清韵的一切动作,俨然全权把自己的发言权交给了凤清韵。   见黄泉女不语,凤清韵压了压剑锋道:“冥主若是同意,那便就此定下契约,若是不同意——”   “同意……朕同意!”黄泉女当即道,“只要有飞升之机!朕答应把白虎之心交出去!”   “但飞升之事……”她咬了咬牙,还是不死心道,“朕于此地苦守三万年,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朕亦不求第一,只求飞升之机——”   “既已承诺之事,还请冥主放心。”凤清韵分明把剑都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可说出口的话居然还带着敬称,“本尊不像某人,说出的话向来说到做到。”   某人:“……”   黄泉女闻言咬了咬下唇,她看了凤清韵三秒,最终蓦然举起右手——将那熠熠生辉的白虎之心猛地往地上一摔!   清脆的声音骤然响起,凤清韵见状却不为所动,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见他如此冷静,黄泉女深吸了一口气道:“……剑尊年纪轻轻,剑意与心思竟都深到如此地步,朕实在佩服。”   说着,她从手上取下来了一个戒指。   那戒指取下的一瞬间,她竟瞬间从还能看出人形的僵尸化作了一具枯骨!   华服与骷髅交相辉映,看起来像是什么人的噩梦中才会出现的画面。   骷髅之上那几乎不能称之为眼睛的空洞就那么凝望着面前人,可凤清韵眼都没眨一下,抬手便接过了那枚戒指,侧身道:“这是白虎之心?”   龙隐终于不当哑巴了,点了点头道:“是。”   凤清韵收了剑,而后自然而然地将那枚戒指收到了自己的储物戒中,龙隐竟也觉得理所当然,一个字都没说,继续在一旁当他的隐形人和背景板。   黄泉女见状难掩心头的震惊之情,凤清韵却好似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收了剑便道:“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冥主见谅。”   “……哪里。”黄泉女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是朕要多谢剑尊抬爱,手下留情。”   前一秒还高高在上的颐指气使,下一秒便落得此种地步,哪怕是冥主面上似乎也有些挂不住。   灵宫被斩开的宫顶还在向下倾泻着昏黄的天色,黄泉女心下忍不住忐忑,有些担忧凤清韵会不会卸磨杀驴。   好在凤清韵不是慕寒阳,他确实是说到做到。   见目的已然达成,凤清韵干净利落到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的意思,当即便打算离开,不过离开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处理:“待到天道归位,天下动荡,仙人作乱之时,还请冥主出手。”   他语气极度平静之间,似是已经做好了面对天道归位的打算,和先前歇斯底里痛不欲生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龙隐闻言一怔,心下蓦然泛出了几丝不是滋味的酸胀。   先前他信誓旦旦跟凤清韵扬言什么自己的痛苦不重要,自己这个人也不重要,俨然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眼下当真遂了心愿后,却好似一下子照了照妖镜,所有丑陋卑劣的情绪瞬间一览无余了。   ——他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无私,也根本做不到无动于衷。   但最终,龙隐什么话都未说,只是背着手攥紧了手心,端的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实则不经意地移开了视线。   凤清韵余光瞟到他自欺欺人的动作后心下好笑,面上则冷着并未表露出来。   黄泉女对于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并无察觉,听到凤清韵的要求后,她迟疑了三秒最终道:“……自然。”   凤清韵被人骗出了经验,自然不会凭空便相信她所说的话。   他抬手一抹,便放出了一截翠绿的藤蔓。   那藤蔓上还带着荆棘,足足有手腕那么粗,凤清韵却眼都没眨一下便直接砍了下去。   “——!”   龙隐只感觉那一剑像是砍在了自己心头,再忍不住迈上前,可还没等他开口,凤清韵便早有预料一般凉凉地瞟了他一眼:“我现在不想听你开口,你最好给我闭嘴。”   龙隐一噎,凤清韵看都没再看他一眼,低头拿着麟霜剑一言不发地切开了那截藤蔓,在横截面上刻下了方才的誓约,随即递到黄泉女面前:“借冥主心头血一用。”   没了白虎之心的庇佑,黄泉女早成了一具骷髅,按理来说不该有心头血。   她起初也打算用此话搪塞凤清韵,可一抬头,对上凤清韵冰冷之中带着几丝不耐的眼神,她心下猛地一跳,最终再不敢造次,当即抬手于藤蔓断面上一点——一团暗黑色,乌压压的血雾便出现在了她的指尖,而后轻轻压下,彻底没入藤蔓之中,不见了踪迹。   凤清韵攥着那藤蔓递到龙隐面前,冷着脸道:“借个火。”   龙隐当即任劳任怨地捻出一道魔焰,整根藤蔓随之于火焰中燃烧殆尽,这便是契约既成了。   事情已了,凤清韵半点继续呆下去的意思也没有,他反手一挥让自己藤蔓的余烬尽数消散,而后收起麟霜剑,撂下一句“多有叨扰,我等就此别过”,而后看都没看那被他劈开的灵宫一眼,扭头拉着龙隐就要往外走。   黄泉女见状心下一跳——不能让他们俩这么快离开!   凤清韵方才那一剑震动山川,恐怕大乘以上修士都感受到了他在黄泉界处的这一剑。   但如今黄泉女被迫交出白虎之心,灵宫又被人破了这么大的口子,若就这么让两人离开,不出几日,她的糗事便会如不久之前慕寒阳被人硬生生截了道侣一样,闹得天下人尽知!   黄泉女当即起身,华服之下的骨头应声作响,然而没等她开口,凤清韵突然想起什么般蓦然站定,扭头看向她道:“对了,还有天道化身之事——”   黄泉女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保证道:“此事朕必定不会说出口,还请剑尊放心。”   凤清韵闻言一顿,随即点了点头。   实际上,他其实也并不担心黄泉女当真将此事告知哪个仙人。   虽然她在前世疑似因仙人之事而失踪,但不到万不得已,她和仙人的利益几乎是完全冲突的。   只有天道归位,她才可能有真正飞升的机会,这一点她应该比谁都明白。   也正是出于此目的,她先前故意做出的一切姿态,实际上都是为了逼迫龙隐归位。   为此,她甚至不惜以白虎之心和凤清韵的性命为筹码进行要挟。   可惜她千算万算,算错了一步——便是凤清韵本人。   不过倒也不怪她,毕竟任谁来了,可能都想不到传言中温润如玉的麟霜剑尊,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竟然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这一切,到底是拜谁所赐,恐怕没人比龙隐更清楚了。   所以他眼下一声也不敢吭,只能眼睁睁看着凤清韵收回视线,撂下一句:“如此便好,那我二人便不再叨扰了,冥主留步。”   言罢他扭头就要走,黄泉女见状连忙道:“……黄泉界虽无佳果,但也有些许异景,二位不如留宿一二日,待过几日鬼门正式开启时,再作离开。”   凤清韵冷声拒绝:“眼下还有家务事需要料理,留宿就不必了。”   黄泉女一哽,抬眸看了看自己被劈开的灵宫,深知若是让他们俩就这么走了,恐怕明日便会传出自己败于两人之手的言论。   到那时,她的颜面只会荡然无存,甚至还可能影响到黄泉界的势力更迭。   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道:“——可昔日故人尚在,虽无记忆,但二位难道不愿面见他们一面吗?”   此话一出,凤清韵脚步一顿,蓦然想起来了幻境之中所映照出的,那死在一起的天狐和通天佩。   他微微一愣,没由来地想到,其实认真算起来,龙隐两辈子加起来,似乎也没什么朋友,曾经的天狐妖主和他的道侣应该勉强能算两个。   有时候最忌讳心疼男人,凤清韵他心下端的是一副为人考虑的体贴心思,面上却冷冷地看向龙隐:“你要见吗?”   龙隐其实早就听到了他的心声,眼下却见到了他故意绷紧的冷脸,如此巨大的反差让他心里软得不行,但面上硬是忍着没敢笑出来。   堂堂天道,在旁边当了半天隐形人,只恨不得把自己埋在地下,眼下终于张了嘴:“全凭宫主抉择。”   其实他确实是想见的,倒不是真对那老狐狸和他家的破玉佩有多大的深情厚谊,而是带着侥幸心理,想着见了人还能再拖延一点时间,拖着拖着说不定凤清韵的怒火就烟消云散了。   未曾想凤清韵闻言一点头:“那就先住下,待明日再劳烦冥主安排。”   龙隐:“……”   冥主松了口气,只要趁着两人没走,把宫殿修补好,那她的颜面便不算丢得太多:“分内之事而已,剑尊不必客气。”   最终两人的住处被黄泉女安排在了一处靠近轮回台的地方。   原本凤清韵以为黄泉女会给他们安排来时看到的那些坟墓洞府。   如果不是非常阶段,他实在不想往坟头里住,但眼下他的火气实在是憋不住了,只能冷着脸拽着龙隐跟着那战战兢兢的鬼侍往目的地走,根本顾不上黄泉女到底要安排他们住哪了。   一路上,龙隐眼见着他脸色冷如霜雪,几次想开口,都被人冷冷的眼神给打断了。   最终他只能保持沉默,乖乖跟在凤清韵身后向目的地走去。   好在到了地方之后才发现,黄泉女给他们安排的是一处坐落于轮回台界内的院落。   从外貌上看,似乎还是根据他们在酆都时的住处特意精心挑选的,只不过酆都尽是黑夜,而此处则尽是黄昏。   当两人迈过冥都与轮回台的界限时,天空中还逐渐下起了小雪。   而当他们走到那处院落时,却见那处大雪纷飞,厚重的积雪足有膝盖高,黄昏映照之下,倒确实别有一般风趣。   而冥主所谓的异景在此刻也显露无疑,只见那在大雪纷飞中显得无比温馨闲适的小院外有一条冥河,上面竟飘着常年不败的荷花。   雪块在河上飘荡,和盛开的荷花交相辉映。   凤清韵见状脚下一顿,脑中不知怎的想起了那枚只在幻境中见过的莲花簪。   他终归是没能真正见到那把簪子,逝去的遗憾就像是破碎的镜子,哪怕用尽一切力气将它拼到一起,可错过还是错过了。   凤清韵曾经只是怅然,却依旧愿意和龙隐一起往前看,但眼下,站在满天的大雪中,他却忍不住想到——向前看,又能看到什么未来呢?   若自己当真一无所知地失去了记忆,万年之后,天道再次化形,还会是龙隐吗?   凤清韵越想,心下掺着凉意的冷怒越重。   重到连一旁的鬼侍都看出来他心情不愉到了极点,连忙战战兢兢地行了礼,找个借口便溜走了。   偌大的院子前一下子只剩下了他们两人,鹅毛大雪从天而降,扑撒在凤清韵的肩头。   他垂着眸子一言不发,既不往屋里走,也并未看向身旁人,有一两簇雪甚至落到了他的睫毛上,随着呼吸微微颤抖。   那端的是一副姣花照水的美人模样,龙隐见状却喉咙一紧,忍不住走到他身旁,低头间没话找话道:“方才那尸魔前踞而后恭,畏威而不怀德,实在是可笑。”   他说着便去抓凤清韵微凉的右手,攥在手心想替对方暖一暖,端的是一副体贴入微的模样。   凤清韵一顿,倒没把手抽回来,只是抬眸凉凉地掀了他一眼,直把人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后,才冷笑一声:“她确实是畏威不怀德,软的不行非要吃硬的,那你呢?”   龙隐:“……”   许是精神紧绷太久,龙隐沉默了三秒,竟脱口而出道:“其实本座软硬都能吃……具体得看宫主赏什么。”   他的不怕死精神着实令人钦佩,惹得凤清韵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是吗?”   龙隐刚想说什么,便被人一把掐着脖子,没好气地拽进了屋里。   凤清韵本就比他矮一点,哪怕架势做足了,掐着他进屋也免不得要仰点头,配上那张哪怕冷下来依旧漂亮到没什么侵略性的脸,反而别有一番韵味。   然而龙隐再怎么不怕死也不敢在此刻开口挑逗了。   凤清韵反手便摔上了屋门,不小的声响过后,风雪一下子被隔在了屋外,不大的屋子却瞬间显得狭窄而燥热起来。   凤清韵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龙隐忍不住喉结微动,下一刻,却见对方竟抬手摘了头上的蔷薇簪。   那只是个很普通的动作,可在大雪纷飞的一方小屋内,如此寻常的动作却一下子激起了无数旖旎,惹得人喉咙发紧,不禁回忆起了曾经种种。   青丝披散而下,免了簪冠的美人走到龙隐面前,垂眸宛如寻常撒娇的爱侣一样,勾起手指便扯在了他的腰带上,然而语气却在平静中带着无边的危险:“没眼色的外人已经处理完了……现在是时候该料理家事了。”   龙隐忍不住滚了滚喉结,似是想把持一下不要显得那么没出息。   奈何根本不需要动用血契,凤清韵只需要勾勾手指,他便被蛊惑得毫无理智,跟着人便走进了卧房。   外面的雪又下大了几分,床帷落下后,隔着两层纱望向外面的雪色,越发衬得怀中的温香软玉暖热诱人起来。   凤清韵一言不发地垂着眸子骑坐在龙隐跨上,几乎把自己塞在了对方怀里。   那是个无比粘人的姿态,龙隐忍不住抬手握着他的腰,企图将人彻底拥到怀里,奈何平视之间,却见那瞳仁怒极之后反而毫无波澜,只是黑到发亮,于雪色之间美不胜收。   龙隐被这双眸子瞪得反而心下一紧,竟忍不住凑上前想要一亲芳泽。   自幻境出来之后,这几乎是两人的第一个吻,然而他刚碰到那抹熟悉的柔软,甚至还没来得及撬开探进去,便被人拽着头发蓦然往后一扯——   “嘶——”龙隐当即半真半假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凤宫主这是要谋杀亲夫吗?”   凤清韵拽着他的头发,近在咫尺间冷冷地看着他:“让你亲了吗?”   龙隐环着他的腰,摩挲间低声道:“……本座亲自己道侣也犯天条吗?”   凤清韵松开他的头发,转而掐着他的脖颈,感受着喉结抵在自己手心的感觉:“是你道侣吗?”   “……不是吗?”龙隐闻言好似受了天大的伤害一样,低声道,“本座求了两世才求来的道侣之名,凤宫主难道还未给出手就要收回去了吗?”   这一句话简直是戳在了凤清韵的心窝上,哪怕他眼下正怒火中烧,闻言也不由得一哽。   龙隐见状拥着人的腰凑上前,刚想趁着凤清韵心软再多说点什么,却不料对方很快便回了神,掐着他的脖子沉声道:“现在是,以后就未必是了。”   龙隐一噎,先前信誓旦旦说的大话眼下全像是巴掌一样扇在了自己脸上。   没等他回神后给自己找补,凤清韵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而后慢条斯理地,一根一根地放出了本体。   不知道是不是龙隐的错觉,在窗外雪色的映照之下,那些怒放的蔷薇在色泽上显得更加鲜艳了。   原本凤清韵的本体只有在进食之后才会彰显出眼下这种宛如血色的红,可眼下不知是因为怒意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情绪,那血色竟鲜红得好似要凝成血珠滚落一样。   花瓣一层层绽放,带刺的藤蔓亲昵地缠上龙隐的脖子,而后顺势往下,将他搂在人腰上的双手裹着捆在身后,甚至为了固定,还特意绕了几圈。   龙隐呼吸一滞,就那么看着凤清韵垂眸慢条斯理地做完这一切,像是在包裹一尊无比喜爱的瓷器。   难以言喻的热意直冲上心头,让恨不得当场带着这束缚将人按在身下。   然而血契发作之下,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凤清韵满意后,骑在他身上勾起他的下巴,说出了在床上的第一句命令:“把角放出来。”   龙隐瞳孔骤缩,有那么一瞬间,还未经历任何刺激便要露出龙目了。   然而凤清韵不为所动,箍紧藤蔓危险道:“别让我说第二次。”   血契加倍发作,龙隐当即咬紧牙关,却根本不受控制地被迫放出了龙角。   刚一放出,带着荆棘的藤蔓便攀岩而上,龙隐面色几变,当即倒吸了一口冷气。   凤清韵充耳未闻,拥着他的脖子,亲吻着龙角的根部,故意用嘴唇摩擦着低声道:“——你看你的角,反正有两根,留着又有什么用呢?”   “回归本位之后,世间万物不过虚妄,包括你的这具身体,对你来说不过躯壳而已。”   他拥着龙隐的脖子,亲昵地舔过龙角,垂眸对上那人因为□□而蓦然显露的龙目,笑了一下,笑意却未达眼底道:“你既要离我而去,不如将角割下来一边留给我……如何?”   他说话间手心却顺着怀中人的腹肌一路往下,似是要留的还不止一根角那么简单。   无边的危险感混杂着难言的刺激彻底摧毁了龙隐岌岌可危的理智。   对方芬芳的领口近在咫尺,莹白的锁骨几乎贴在了他的脸颊上,他忍到青筋暴起,手臂上的肌肉哪怕在布料遮掩之下,也能清楚看到其撑起的模样,所有暴虐之情在此刻尽数显现:“清韵……”   可凤清韵对此置若罔闻,反而手上惩罚般蓦然握紧,龙隐眉心一跳,喉咙像是被一团火顶到了极致,刚想开口,一段藤蔓却裹挟而上,像是绳索般勒住了他,花苞顺势塞进了他的口中。   凤清韵前一秒明明还亲昵地吻着他的龙角,下一秒说出的话语却无比冷漠:“闭嘴,我现在不想听见你说话。”   言罢,他瞪了那人一眼,好似当真厌弃了龙隐一样,就那么不带一丝留恋地从人怀中起身。   那一刻,龙隐的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吊在了半空,不上不下的难受到了极致。   凤清韵似乎被他困兽一般凶狠的目光逗笑了,但很快他便收敛了那点笑意,直接忽略了龙隐的一切神色,垂眸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   龙隐蓦然睁大了眼睛,眼睁睁那端庄的,严密的布料像是被剥开的花瓣一样,就那么于近在咫尺间层层叠叠地褪下。   熟悉且充满力量的雪白身体就那么一览无余地露在他面前,大雪在窗外压下,却不及眼下之景的丝毫风情。   凤清韵撩起鬓边一缕碎发,看都没看他一眼,宛如当真成了一个失去一切记忆,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有过丈夫的寡夫,垂眸看了看床边那把刚取下来的簪子。   他侧身将那簪子拾起,这个动作导致龙隐再熟悉不已的那两口腰窝一览无余,可没等他细看,凤清韵便拿着簪子重新坐回到了他怀中。   ——这一坐根本没收力,或者说凤清韵故意加了些许力气,龙隐被他一下坐得差点呼吸不上来。   凤清韵却根本不管他的死活,反而垂眸看向了手中的那把簪子。   只见簪尾的蔷薇花玲珑剔透,比他本人的花苞颜色要浅一些。   靠坐在龙隐怀中,俨然将他当成了一个人肉座椅,在自己主蔓的一众花苞中挑挑拣拣,终于挑到了一颗新开的,还尚未被人触碰过,但花苞又足够大的蔷薇花。   凤清韵于是心满意足地端着花萼,将其拖到自己面前,而后——他竟拿着簪子,用那尾部的玉蔷薇缓缓压在了自己的花蕊上!   “唔——”   玉石冰凉发硬的质地让凤清韵瞬间咬紧下唇,双腿不由得夹紧了身下人的腰身。   柔软的腿肉瞬间贴紧了龙隐的侧腰,他瞳孔骤缩,一下子被刺激得龙目发紫——那是心魔入体的征兆。   可凤清韵完全不管他,反而靠在他肩头,将那蔷薇拖到两人鼻尖之间的地方,故意用他送的簪子缓缓碾压揉磨,轻拢慢捻地弄出花蜜。   花蜜打湿了簪尾,浸润了手指,就那么顺着手背往下淌。   无边的渴意蓦然浮上心头,龙隐突然间感觉自己就好像万年没有饮下过水一样干渴。   可那甘泉近在咫尺,他却连一滴都奢望不到。   原来痛苦从来都不是明月高而难攀,而是明月曾入我怀,可如今却只映在水中,宛如镜中花一般一触即碎。   把玩了不知道多久,眼角泛红的大美人终于力不从心,一下子埋在他的颈窝处,他轻轻咬着龙隐不断滚动的喉结,似是将他当成了一个死物,以此阻挡口中的声音。   可最终,几声压抑的闷哼还是混杂着难言的芬芳全部喷洒在了某人耳边,不知道是故意留给谁听。   龙隐实在忍无可忍,连牙齿都几乎要变回龙型,极具穿透力的尖牙压在嘴边那可怜的花蕊上,却又因害怕当真伤到凤清韵,而不敢真的下嘴。   可即便如此,本就脱力的凤清韵还是蓦然一颤,死死地拥着他,过了半晌才从那股痉挛中回神。   “突然发什么疯……”凤清韵似是被他用牙齿刺激得有些羞恼,抬眸看着那近在咫尺,已经凶到了极致的龙目:“你不是就喜欢当一个无名无分的前夫吗……?”   “那本尊就成全你。”   他将湿漉漉的花苞随手扔在了一旁,布满花蜜的手轻轻拍了拍那人的脸颊,流下了一道黏腻芬芳的水痕:“好看吗?”   “接下来还有更好看的。”   “不是喜欢看吗?那就好好看着吧,也算提前适应。”他带着近乎痛快的语气挑衅道,“毕竟之后……你也只能像现在这样,在天上眼睁睁看着了。” 第62章 五感   ——“你只能像眼前这样, 眼睁睁看着。”   此话一出,凤清韵瞬间便感到身下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变化。   龙隐的衣服原本完好无损地穿在身上,只不过随着凤清韵方才的厮磨, 那些布料出现了些许褶皱,原本严密的地方也显得有些不太严密, 进而露出了些许肌肉。   而现在,那些原本硬热的肌肉上竟出现了些许更加冷硬的东西,带着金属质感, 甚至穿透了布料, 冰冷地贴在凤清韵大腿根部,将那处本就柔软的腿肉抵得微微变形。   凤清韵大脑宕机了三秒才意识到那是什么——那是龙隐的鳞片。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龙隐的鳞片,甚至不是他第一次在对方的人身身上见到他的鳞片。   曾经那些不可言说的记忆瞬间浮上心头,凤清韵面上依旧游刃有余, 实际上却登时汗毛倒立, 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立刻从对方怀里跳起来。   实际上凤清韵不知道的是,龙隐反应之所以这么大,并不只是因为他明面上的那一句话, 更是因为在那句趾高气扬的挑衅之下,凤清韵却在心底近乎落寞地想到——   【而当我再到花期之时, 也只能像现在这样, 一个人回到曾经有你的地方, 开得满室芬芳, 却不记得到底是为了谁。】   难言的刺痛瞬间布满了龙隐的整颗心脏,像是无数根针插在其中一样, 心房之内的每一块地方都避无可避, 疼得让人几乎喘不上气来。   在龙隐发沉的目光之下,凤清韵故作镇定地移开视线, 而后轻轻垂眸,当着对方的面,若无其事地褪去了身上的最后一缕布料。   所有的一切彻底一览无余起来。   他依旧没有看向龙隐,只是再一次靠在对方的肩上,手下芬芳之气渐溢出,可这一次,龙隐却连看都看不到了——因为厚重的花瓣严严实实地遮在了他的眼睛上。   那就像是一场预演。   随着遗忘时间的持续,他的存在会逐渐消弭,重新变回那个冰冷而无意识的天道。   而回归本位之后,他率先失去的,便是作为人时用“眼睛”窥探的能力。   他那从始至终一直落在凤清韵身上的视线,会随着时间的更迭,而在某一天蓦然消失。   他将再也看不到那人的容颜,看不到他的一举一动,最终只能靠听,来奢求一丝微不足道的念想。   只不过随着岁月的更迭,这一点听觉最终也只会变成奢望。   而眼下,现实和未来似乎在这一刻出现了重叠,凤清韵拥着他的肩膀,一边喘息一边于他耳边嘲讽道:“……喜欢吗?”   龙隐说不出话来,和看不到任何画面,他当然可以用神识进行窥探,然而血契不允许。   于是他只能像一个目盲眼瞎的残疾丈夫一样,空抱着自己貌美温柔的妻子,却只能听着他在自己耳边喘息挑衅。   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然而明面上的折磨并非最大的痛苦,最大的痛苦是凤清韵嘴上说得又冷又硬,可心底想的却是——【我们都要学会戒断。】   【要为了之后,失去你的千万个日子而戒断。】   求而不得的又何尝只是龙隐。   他曾经所谓的大爱与无私,实际上又何尝不是一种自私而自负的表现呢。   口口声声为凤清韵好,最终却让他如此伤心的自己,和慕寒阳又有什么区别?   龙隐于花瓣之下蓦然闭了闭眼,被捆在身后的双手无力地攥紧。   而就在他心思最不堪一击的时候,凤清韵突然起身,毫无征兆地扯开了压在他嘴上的花苞,含着水意问道:“若你当真合于大道……难道就当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靠命了吗?”   爱意是天底下最虚无缥缈的东西,仅靠一腔爱意,连凤清韵自己都不能保证,要等到哪一年才能想起来。   龙隐双眼被蒙,又被凤清韵捆着吊了那么久,猝不及防听到此话后,大脑一片空白间几乎是脱口而出:“……有办法。”   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随即一下子安静了下去。   可这一次,凤清韵没有强给他下箴言咒,甚至没有动用血契,只是搂着他的脖子低声问道:“什么办法?”   龙隐喉结微动,意识到对方这是在给自己一个台阶,一个认错的机会。   错过了这个台阶,之后再想获取谅解,可能就难如登天了。   龙隐沉默了三秒,最终总算开口道:“本世界之道回归本位后,自然只修正本世界之法。”   “对外方世界的生灵,这一规律其实并不起作用。”   凤清韵心下一怔,蓦然从他怀中抬眸:“你为什么不早——”   然而他话说到一半便蓦然意识到了龙隐先前不说的缘由——对外方世界的生灵是不起作用,但这个规律有什么用呢?   此世界被人为与其他世界隔绝这么久,除了那些像老鼠一样,不知道藏在哪个角落里的残仙,哪还有外方世界的生灵呢?   难道真要为了他们的一己私欲,去向那些残仙低头吗?   先不论他们之中的大部分,都被龙隐那次自爆而震得修为尽散成了残仙,只能依靠仙器保命。   单单就说这些残仙的来历分布,他们之中本就有一半是此方世界飞升的仙人,因为受到了天道化形的馈赠,极速飞升之后眼见神位有限,便想扭头断绝后人的仙路。   对于这些仙人,自然不属于“外方世界的生灵”这一行列。   而剩下那些仙人中,也不知道有几个是外方世界飞升的仙人,就算有,他们恐怕也不敢将这些人留到决战之后,凭空给自己埋雷。   就算对方恳切地答应了,到时候所有人都忘记了天道曾经化形,他的道侣还是凤清韵的事情,却只有那一个仙人记得,若那仙人转头拿此事威胁天道让祂放自己回归仙界,恐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无论怎么想,这条路都是充满危机的绝路。   而待到龙隐归位,和其他世界的通道打通后再去他方世界寻找见证者的方法显然也行不通。   想到这里,凤清韵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   然而他闭眼闭到一半,脑海中突然有一道光闪过,紧跟着蓦然抬眸道:“等等——”   他匆忙之间从龙隐怀中坐了起来,龙隐窥探到他的心声后也跟着一顿,却并未表现出多少惊讶。   ——此方世界,确实还有一个除仙人之外,降临此世的生灵。   凤清韵刚想从戒指里把那颗蛋拿出来,却想起来两人衣冠不整的样子,于是慌里慌张地收回捆着龙隐的藤蔓,又胡乱披上自己里衣,待把表面上收拾好后,这才把那枚鲛人蛋拿了出来。   他没有问龙隐对此为什么丝毫不惊讶,因为他心知肚明——希望是最美妙的毒药。   正如龙隐不知道凤清韵会在什么时候想起来一样,这颗蛋到底能不能孵出来,又会不会胎死蛋中,谁也不知道。   它看起来有一点灵识,但也只是一点而已,实际上仅相当于一个没化形的小妖怪,能指望它什么呢?   但有时候,希望也是最宝贵的东西,是比任何事都要珍贵的火种。   也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龙隐才会在没有箴言咒,也没有血契的情况下将剩下的那些真相全盘托出。   ——自以为是的无私并非是无私,反而是一种带着傲慢的自私。   满室的花香尚未散去,蛋感受到凤清韵的妖气后,立刻开心而亲昵地蹭了蹭凤清韵的手心,一副无忧无虑的幼崽模样。   凤清韵见状一下子软了思绪,轻轻攥着它,一边放出妖气温养,一边低头吻了吻它的蛋壳:“宝宝……”   小小的鲛人蛋立刻大喜过望,亲昵地往他脸颊上猛蹭,龙隐隐约之间还能从它的蛋壳下辨认出来它微微成型的想法——【爹爹!】   凤清韵听不到这些,于是攥着它,低头吻了吻它的蛋壳:“拜托你一件事,宝宝。”   蛋有些听不懂“拜托”这么复杂的字样,于是歪了歪头,但当凤清韵侧过身,指向龙隐时,它却听懂了凤清韵接下来的话语:“劳烦你记住他,如果有一天我当真忘了他,麻烦宝宝提醒我一下。”   【他是我的道侣,哪怕迈过千山万水,我也要去寻他。】   龙隐心头瞬间泛起了万千难以言喻的酸胀。   他的小蔷薇明明这么爱他,可他却打着对他好的名义,将对方的一腔真心束之高阁。   蛋看不懂大人之间的辗转悱恻,闻言只是转了个弯,“看”向龙隐,半晌滚过去撞了他一下,随即竖起来看着凤清韵,颇有些昂首挺胸的意思——【我记住了,爹爹放心!】   龙隐喉结微动,终于和凤清韵道:“……他说他记住了,让你放心。”   一颗小小的鲛人蛋,在眼下却像是冬日中一团小小的,名为希望的火焰。   有那么一瞬间,凤清韵感觉自己就像是在黑夜中走了良久,突然看到了一抹光一样,当即便想落下泪来:“……谢谢你,宝宝。”   但最终,他硬是在孩子面前忍住了那点泪意,而后一言不发地继续放出妖气,一边温养,一边轻轻揉着它的壳子。   那一刻,凤清韵身上所有因为恼怒和缺乏安全感而建造起来的冷硬全部荡然无存,整个人好似一下子露出了内里的蚌肉一样,柔软得不可思议。   也是直到这一刻,被藤蔓松开良久的龙隐才终于敢抬手搂住了他的腰,小心翼翼地凑上来想讨一个吻。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一巴掌扇在脸上的准备了,可下一秒,凤清韵一手搂着孩子,一手搂着他的肩膀,转头便亲了上来。   熟悉的,夹杂着芬芳的柔软一下子扑面而来,憋了整整一晚上的龙隐当即失去了一切理智,攥着人的腰忍无可忍地撬开他的唇舌,立刻探了进去。   他就像是渴了上万年的旅人一样,只恨不得把人揉到怀中。   可怜的蛋被两个家长用完就扔,刚吃饱打了个奶嗝,一扭头却发现它的好爹爹中了美男计,把持不住将它放在了一边,而后一床被子便扔了下来,直接盖在了它的头顶,而后它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蛋:“……?”   水声混杂着什么人的呜咽从被褥之外的地方传了进来。   过了很久那微妙的水声才终于淡去,而后先是响起了一阵“错了”“对不起”“本座当真知道错了”之类的话语,又伴随着一阵亲吻声。   待到那人实在是被亲得受不了了,才软着声音道:“……以后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真的不敢了。凤宫主一招治得本座服服帖帖,以后只敢当坐骑,任凤宫主骑乘驰骋,哪还有别的念头。”   “你别趁机开荤腔,谁要骑你这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四象之心得其二……收回这么多权柄也没见你有什么作用……嘶——你干什么?!”   “凤宫主想玩点别的?”   “——?!”   蛋虽然听不太懂,却依旧在被褥下面听得津津有味。   然而此话一结束,龙隐的气息却蓦然消失了,蛋在被子下一愣——父亲不见了!   而被褥之外,凤清韵则在一片看似空荡荡的床褥间汗毛倒立,心跳都跟着安静了几分。   ——不可视,不可睹。   直到这一刻他才陡然意识到,什么叫做此方世界最为至高无上的存在,什么又叫做天道。   不祥的预感让凤清韵当即便想开口发动血契,他甚至不知道在这种状态下发动血契是否有用,然而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刚一开口,什么无形的东西便蓦然塞在了他的嘴中。   “唔……唔唔——!”   大雪纷飞中,小屋之内,香艳和诡异共同织构了一副让人血脉偾张的画面。   伴随着喘息声,因难以控制而越来越多的花苞,在层层叠叠间,隐约透出一个白皙修长的身影。   床褥之间明明只有那一道身影,他却不知为何难耐地抓紧了身下的被褥,泪水顺着脸颊淌了一被子。   呜咽之间,又好似被什么透明的,不可名状的存在从床上卷起,于无声的颤抖中,被迫跪在床褥之间。   凤清韵猛地闭上了眼睛,方才因柳暗花明而生的那些原谅之情瞬间变成了更大的恼羞成怒。   他无力地抓住透明的龙角,闭上眼在心中将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那龙听到之后反而在他耳边轻笑,无形的舌头舔过他的锁骨,又一路吻到了他的喉结上。   凤清韵实在控制不住了,他睁开眼却见屋内依旧空无一人,被迫垂眸看着自己被无形的龙鳞磨出红痕的腰肢,蓦然红透了身子,一时间羞耻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哪怕是羞愤欲绝,哪怕是极其败坏,在内心深处,凤清韵却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而真实的事实——他根本不可能对龙隐做到真正的戒断。   那将来该怎么办呢?   若蛋当真破壳得恰如其时,一切都好,但若是它什么都没记住呢……若它在千年之后再破壳呢?   他该如何度过那些空空荡荡的,只能一个人开花的日子?   凤清韵于巨大的情海中出现了一瞬间茫然,他拥着那透明的爱人,神色空白地望着外面的大雪。   然而就在此刻,一道声音突然在他脑海中毫无征兆地炸开——【不用担心,在你开花的时候,本座会陪着你的。】   【就像现在这样。】   凤清韵整个人如遭雷劈地僵在了原地。   那龙学着他的语气于他脑海中低声道:【所以不需要戒断,本座会陪着你的。】   “——!”   凤清韵缓了半晌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脑海轰然一声炸开。   这人怎么能在自己脑海中说话?!   不对……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先前因为孟婆汤而遗忘的真相如潮水般涌来,凤清韵大惊失色。   他难道能听到——   【自然,天道无所不能。】   那恶劣的龙戏谑地看着他变换面色,得意忘形之间收紧了缠绕在人身上的龙躯。   凤清韵被缠得浑身一颤,当即软了腰身,跪趴着倒在他身上。   脑海中轰然炸开,面色红得像血。   刚刚的一切…他都听到了……   自己方才色厉内荏做的一切,都像是露出肚皮故作凶巴巴的猫一样,说着要挠对方,实际上却连肉垫都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不对,不止……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幻境中是不是也能——   【随时都可以。】   那天道故意在他脑海中戏谑道。   睫毛间的眼泪瞬间便淌了下来,不知道是因为羞耻,还是因为恼怒,亦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而在被褥之下,刚刚临危受命的小鲛人蛋听到凤清韵含着怒火的啜泣声后瞬间警铃大作——难道爹爹因为父亲消失才哭的?   他是不是要遗忘父亲了?   方才凤清韵温柔地嘱咐他的话一下子涌上心头,蛋瞬间打起了十二万的精气神——宝宝要出去告诉爹爹,父亲是他的道侣!   于是它哼哧哼哧地在被褥下转了半天,累得黄都要摇散了,才终于将被褥顶开了一个口子。   好在凤清韵刚刚喂过他,妖气足够支撑它动作。   而当它终于从被褥之中艰难地滚出来时,凤清韵正羞耻地哭成一片,看到它时,泪意却蓦然一顿,面色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孩子怎么还在这里?!他怎么没把它收回去?!   【爹爹!】   然而连幼崽都算不上的蛋根本不知道他们俩在干什么,见只有凤清韵一人,它便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于是冲上去就要往凤清韵怀里滚。   却不料它滚到一半,反而撞上了什么无形而坚硬的东西。   那东西宛如金属一样冷硬,一生脆响过后,差点把它的黄给撞出来。   整颗蛋一下子被撞懵了,愣愣地呆在原地,仰着“看”了“看”明明什么都没有,却依旧坚硬的地方。   龙隐:“……”   被倒霉孩子坏了好事,他略显不悦地用尾巴将那颗蛋轻轻推到一边。   然而祂刚把尾巴抽出来,心下便陡然一跳,紧跟着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凤清韵死死地抓住祂想再塞回自己口中的透明龙尾,红着眼角张嘴骂道:“——停下!”   “——!”   血契骤然发作,眼看着箭在弦上,祂却被迫只能停在那里,空气陡然宁静了下来。   凤清韵却根本不管祂怎么样,下完那句命令后,他喘了两下便拽着被褥盖在了自己身上,待遮好了一切后,连忙将撞晕的蛋抱在了怀里,好一阵哄后,才将依旧有些发懵但乖巧的蛋塞回了储物戒。   做完这一切,凤清韵才扭头看向那片状似透明,实则硬生生僵在那里的龙。   他深吸了几口气,抬手一巴掌便扇在了那龙身上,咬牙切齿道:“变回来!”   空气出现了微妙的扭曲,而后一头熟悉的黑金色的龙便在屋内显现出来。   祂看似威武无比,实际上却相当可怜地盘踞在凤清韵身旁,凑上前想去蹭龙隐的脸颊。   凤清韵见状一脚踹在祂身上怒斥道:“——我让你变回人形!”   此话一出,空中又是一阵熟悉的微妙扭曲,片刻过后,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凤清韵身旁。   炙热到超乎想象的肌肉贴在他的腰上,因为忍耐到了极致,那肌肉硬得宛如石块,烫得凤清韵面色发红,羞恼之间恨不得一脚把这人踹到院子里,就让他什么都不穿地在那儿站一宿。   然而他一抬眸却见大雪纷飞,心下又有些不忍心。   他就那么冷着脸一言不发地纠结了半晌,而后却突然想起来,这人似乎能听到他的心声,于是他面色一僵,当即扭头阴沉着脸看向龙隐。   却见那人连忙收好神色,但恃宠而骄的窃喜之意还是没来得及完全收回去。   凤清韵:“……”   龙隐:“……”   凤清韵忍无可忍,一脚踹在他的肩头,从储物戒中拿出一套衣服兜头砸在他脸上:“——笑什么笑,你给我穿上衣服滚出去!”   血契作用之下,龙隐立刻收敛了笑意,接过衣服后被迫起身,当着凤清韵的面,便将那些布料一件一件地往身上套。   凤清韵见状眯了眯眼,视线却忍不住往某个地方瞟。   却见这人分明憋到了极致,眼下却一句讨饶的话也没说,就那么像个哑巴一样乖乖穿上了衣服。   平心而论,龙隐化形时身上的每一个细节几乎都是按照凤清韵的偏好来的,故而眼下将这具身体一点一点用布料遮起来,对于凤清韵来说实在是一个充满诱惑的过程,诱惑到他忍不住在脑海中浮现了许多不可言说的画面。   凤清韵原本还想控制一下自己的思绪,可见龙隐动作跟着一僵,他不由得一顿,故意想了一些更加露骨的画面,却见那人明显呼吸一滞,连腰带都差点系反。   凤清韵见状好似找到了什么新乐趣,索性放弃了压抑思绪,他就那么抬眸看向龙隐,任由自己的思绪纷飞。   直到对方僵硬着动作,磨磨蹭蹭地彻底换好衣服,凤清韵才冷声开口道:“听够了没?听够了就滚出去。”   龙隐:“……”   凤清韵心声之间的孟浪与表面的冷酷形成了难以言喻的巨大反差,勾得龙隐连表情都出现了一丝扭曲。   他明明能说点什么以求宽恕的,再不济服个软撒撒娇或许也能换来凤清韵的心软,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   堂堂天道,好不容易箭在弦上了,却硬生生被人叫停,但凡换一个普通人,眼下恐怕已经被几次三番的折腾折磨到血管都要炸开了,可眼下龙隐就好似心甘情愿受罚一样,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屋子,安安静静地站在了雪地中。   临出门时他甚至不忘关上屋门,生怕风雪飘进屋子,冷到了他的小蔷薇。   只这一个微妙的细节,却让凤清韵蓦然一愣,在床上坐了半晌后,还是没忍住拢着里衣起身,走到床边隔着窗户看向雪地中的那人。   雪落在龙隐的肩膀上,不足一炷香的时间,便埋住了他的双脚,他没有用魔息驱寒,任由那些雪落在他的肩头。   身体的热意在漫天的大雪中逐渐冷却,连带着凤清韵的怒火也跟着消弭殆尽了。   冰天雪地之间,他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没出息的心疼了。   说是要罚他,说是要让他下辈子都不敢忘记这次惩罚,但实际上那些狠话听听也就罢了。   那可是用了两辈子才终于走到他面前的爱人,他怎么舍得。   于是凤清韵就那么披着里衣,赤着脚走出了屋门。   那双脚踩在雪地之中的一瞬间,龙隐眼角一跳,当即抬眸:“你——”   凤清韵却蓦然打断道;“——你站在那里不要动。”   龙隐闻言,便只能站在大雪纷飞中,怔愣地看着那人披着单薄的里衣,赤脚踏着雪,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脚印在雪地中清晰可见,细细数来,刚好十步。   凤清韵没有放出灵气御寒,他甚至故意收敛了周身的一切剑气,当他走到龙隐面前时,鼻尖已经有些泛红了。   眼见着他穿得那么单薄,龙隐眸色微动,一时间心疼得浑身发麻。   凤清韵在他面前站定,于雪中抬眸望向他:“心疼吗?”   龙隐喉结忍不住滑动,语气艰涩道:“……疼,疼到难以忍受。”   “这点疼你便难以忍受了?”凤清韵轻笑了一下,抬手扫去了他头发上的雪花,“那你可知,先前的我又有多心疼?”   龙隐哑口无言。   只有当真切身实地的体会过,才能真正感同身受。   冰天雪地之间,凤清韵一边认真地扫去他肩膀的雪,一边垂眸道:“我其实已经不生气了,但有些话,我觉得还是要在现在说清楚。”   “我知道你能听到我在想什么,但我还是想亲自告诉你。”   他说着停下了动作,抬眸一眨不眨地看向龙隐:“你已经足够爱我了,我要的不是你再多爱我一些,而是扭头看一眼遍体鳞伤的自己。”   “我知道你总害怕希望落空,所以宁愿没有希望。可无论结果如何,哪怕那希望只是微乎其微,但它依旧像是一粒火种,给深不见底的未来勉强照出了一缕前路。”   褪去了患得患失,凤清韵身上那股坚韧到足够让天道为之动容的底色终于在此刻显露无疑了。   “谁也不能保证前面到底是万劫不复的深渊,还是柳暗花明的彼岸。”   “但你来到我面前之前,已经走了九十步。”   龙隐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永远不会忘记那人站在大雪纷飞中,坚定而温柔地对自己道:   “剩下的十步,只要有这一缕光,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会走下去。”   “直至再一次见到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第63章 传言   那堪称温柔的话掷地有声地砸在雪地上。   龙隐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好似被人蓦然攥了一把一样, 胸口那股相拥的欲望冲破了一切桎梏,让他只恨不得将人死死地揉在自己怀中。   可血契作用之下,没有凤清韵的指令, 他依旧动弹不得。   明明能听到对方心声的人是龙隐,但眼下凤清韵却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 抬手拥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可以动了。”   血契随着这句话陡然结束,龙隐当即掐着怀中人的腰将其打横抱了起开。   凤清韵埋在雪间的双脚蓦然离地, 带起了一片雪花。   龙隐抱着人头也不回地走到屋内, 所有的风雪尽被隔绝在了门外的地方。   他全程一言不发,凤清韵隐约察觉到了些许不对,然而还没等他回过味这人到底怎么了,便被人掐着腰往床上一按, 铺天盖地的吻瞬间落了下来。   凤清韵一下子被亲得七荤八素, 胡乱之间不知道摸到了哪里,入手之间一片冰凉的水意让他一愣,意识到那是什么后, 他心下陡然一颤,面上却拥着身上人挣扎着侧了侧头, 而后轻笑道:“堂堂天道……就这点出息啊?”   方才出门时, 凤清韵的里衣裹得并不严实, 赤丨裸的双腿就那么在雪中站了良久, 眼下多少有些发冷。   龙隐一边将那双腿拥在怀中暖,一边凑上前去亲那人含笑的嘴唇:“凤宫主哭了那么多次, 还不许本座哭一次吗?”   凤清韵闻言当即别过头不让他亲, 轻哼道:“……我哭是被你气的,别老拿这个说事。”   龙隐闻言只是一笑, 但眼角的水光并未干涸。   他在凤清韵的心中,向来是游刃有余的。这还是凤清韵第一次见他如此模样。   看了片刻后,凤清韵终于还是没把持住,捧着那人英俊的脸庞,低头吻过他眼角的泪,像是哄孩子一样轻声道:“没什么好哭的,花有重开日,你我也一定会有重逢那天。”   可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凤清韵一出口似是意识到了这话的不吉利,顿了一下后,没等龙隐开口,便转移话题一般道:“不过我一直在想——当我真想起你那日,你是会以现在的样子再次降临,还是会失去一切记忆从头开始?”   龙隐闻言掐着他的下巴凑上前,眯了眯眼语气危险道:“凤宫主只是在幻境中见了他一面而已,就那么喜欢他?”   凤清韵笑而不语,被人搂在怀中亲了半晌才喘着气道:“好了……什么他不他的,分明就是你自己!”   “而且……”他靠在龙隐的肩膀上轻声道,“我只是有些遗憾。”   ——遗憾没能早一点见到你。   龙隐闻言一怔,忍不住低头吻了吻他的嘴唇,厮磨间揉捏着他微凉的小腿道:“不用遗憾,本座只知道归于本位后,意识的消弭是逐渐的,但照这么看,恢复时,记忆和能力应该也是逐渐的。”   “说不定你还真能见到那个……”龙隐调侃道,“刚刚化形,蠢的跟猪一样的我。”   凤清韵忍俊不禁,却难得没有开口顺着他的话调侃,只是靠在他颈窝里勾着嘴角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容越发灿烂起来。   龙隐窥探到他的心声后呼吸陡然一滞,紧跟着立刻凑到他面前,抵着他的鼻尖眯了眯眼道:“凤宫主笑得这么开心,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凤清韵抿着唇不说话,只是抬眸含笑看着他。   龙隐被他看得心下发痒,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腰:“先前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本座中看不中用,眼下便在心中想这些欺负人的事情,凤宫主原来是此等口是心非之人——”   凤清韵红了耳根,笑着捂住他的嘴道:“你管我口是心非还是别的什么,以后没我的允许,不许随便探听我在想什么。”   血契当即生效,可也没能让龙隐老实下来。   他拥着人故意换了声线:“好嘛,是我的错,哥哥别生气。”   凤清韵一下子被他唤的红了耳根,捂着他的脸往外推:“……几万岁的龙能不能要点脸,谁是你哥哥!”   “还说不是口是心非。”龙隐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揶揄地笑道,“你不就想听本座失忆之后唤你这个吗,凤宫主?”   凤清韵睫毛微颤,被他哄得脸上发烫。   龙隐却不愿意就此放过他,转而继续低声诱哄道:“若本座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是对你一见钟情,凤宫主打算怎么办?”   凤清韵目光游移不定,嘴上却道:“……这你就别管了。”   龙隐笑着拆穿他:“凤宫主内心想的怕是,故意告诉什么都不记得的本座,说你是个带着孩子死了丈夫的寡夫——”   凤清韵当即恼羞成怒地踹他:“早说了不让你随便听我的心声!”   “冤枉啊,这分明是宫主刚刚想的,本座可不知道你眼下在想什么——”龙隐挨了一脚一点记性不长,反而搂着人继续犯欠道,“比如什么勾引无知少年,拐到床上又骑又骗,哄着人给自己磨花蕊,最后却告诉他你对亡夫念念不忘,然后把人骗得肝肠寸断,非你不可——这些本座真的统统不知道。”   凤清韵拿着被褥就要往他嘴里塞,龙隐笑着按住他的双手,猛地用力直接将人脸朝上按在了床笫之间。   他顶着那人冒火的目光,低头狎昵地蹭了蹭怀中人的鼻尖:“你好坏啊,小蔷薇。”   凤清韵被他臊得面颊发烫,嘴上却理直气壮道:“你哄我那么多,我骗你一次怎么了?”   龙隐亲了一下他的鼻尖:“不怎么,不过看在将来本座都要被骗得那么可怜的份上,先支点报酬总说的过去吧?”   言罢,他当即就要把刚刚没做完的事全给补上,凤清韵却抿着唇一躲道:“不行……而且之后一个月都不行。”   “为什么不行?”龙隐一怔,一瞬间感觉天塌都塌了,“你又怀了?”   “……什么叫又,我什么时候怀过!”凤清韵羞恼地给他肩头来了一巴掌,“这是惩罚!”   龙隐匪夷所思间十分委屈,憋了半晌才搂着他闷声道:“凤宫主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已经不生气了吗……怎么还有惩罚?”   凤清韵往他怀里一靠,卷着他的头发道:“之前是我心太软,但不生气又不代表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龙隐闻言低头吻了吻他,可怜兮兮道:“那等宫主气消了,这一个月的期限能缩短几天吗?”   凤清韵闭着眼勾了勾嘴角:“看你表现。”   他并未把心中真正的理由宣之于口,龙隐也心照不宣地没有多问。   这种事情就像是一种念想。   凤清韵曾经不信这些,可一路走来,他却忍不住想到凡人之中盛传的某种说法——两个相熟之人一辈子能见的面其实是有定数的,见一面便少一面,当见够那么多面之后,便是两人诀别之时了。   正所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据说夫妻之间一辈子的缘分也是有定数的。   同床共枕的次数就那么多,用完了,就要有人先走了。   曾经的凤清韵对此嗤之以鼻,可眼下的他却想给自己留一种念想,搂着龙隐的脖子闭上眼靠在对方怀里,好似只要少做一点,便能留着以待来日的重逢。   大雪好似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开辟出了一方新的天地,可以任由他们在床笫之间亲昵厮磨,借由着那点微乎其微的甜,来掩盖那滔天的苦。   可当雪停的时候,便是梦醒之时了。   雪霁初晴,两人躺在床上谁都没有动。   可惜过了没多久,一位新的鬼侍便来到了两人住处,于门口扬声请示道:“二位,因先前那位前辈身体抱恙,吾主派我来服侍二位。吾主已经借由阎罗王的生死簿找到了二位的故人,不知两位是打算现在就去见他们,还是等下再见?”   凤清韵轻轻睁开眼睛。   梦终归是要醒的,见完了狐主和他的道侣,他们来黄泉的事便算彻底结束了。   这么长时间过去,若琳可能已经找到了朱雀之心,而等他们再去人间找到青龙之心,四象俱合后,他们便要迎来终局了。   可哪怕前路再怎么渺茫,逃避也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凤清韵垂着眸子看向自己从领口中露出来的龙鳞吊坠,扬了扬下巴,没有吭声,龙隐便心照不宣地替他将那吊坠塞回了衣襟之内。   “——现在就去,劳烦姑娘在外面等一下。”   屋内传出了一道如玉一般的声音,鬼侍闻言立刻恭敬地站在那里。   此位鬼侍和先前并非一个人,先前那位似是因为剑尊威压太重,承受不住才将引导的工作转交给她的。   可待两人收拾好一起从屋内出来时,那鬼侍忍不住小心翼翼地看向凤清韵之余,心下却有些纳罕:不是说麟霜剑尊凶到让人不敢直视吗?可眼下看来,对方分明是个又温柔又和善的大美人,到底哪里凶了?   察觉到她的目光,凤清韵扭头和她一笑:“劳烦姑娘带路。”   鬼侍一愣,当即红了脸,连忙转身示意两人跟她来。   三人兜兜转转间,最终来到了一片无比热闹的坟场。   只见黄昏之下,无数墓碑整整齐齐地码在道路两旁,一眼望过去无比阴森,不过那条道路上的热闹却冲淡了这种阴森。   却见一眼望不到头的道路上,分布着形式各异的摊子——那竟是一个无比热闹的鬼市。   “就是这里了。”鬼侍在鬼市门口站定道,“顺着鬼市进去走十几个摊子就能看见您二位要找的那两位故人,在下就不打扰二位与故人叙旧了。”   凤清韵心下一热,从储物戒中拿出了几块上品灵石,交给了那受宠若惊的鬼侍:“多谢姑娘。”   言罢他又拿出一个储物袋交给她:“还请姑娘将此储物袋代为转交给先前的那位道友,一路上辛苦他了。”   那鬼侍闻言感恩戴德,只觉得凤清韵温柔极了,根本没有渡劫期修士该有的架子,一时间更觉得先前那鬼侍的话是造谣了。   ——麟霜剑尊脾气这么好的人,怎么会随随便便生气呢。   送别了那个高高兴兴的姑娘,两人抬脚走进了那无比热闹的鬼市。   鬼门已经开了两三日了,眼下倒是有不少外界修士在鬼市间穿梭采买,以备修行。   两人顺着鬼市的入口走过十几个摊位,果真如那鬼侍所言。   凤清韵正四下张望着,龙隐突然间止住了脚步。   凤清韵一愣,扭头看去,却见两人左手边是一个琳琅满目的摊子,后面坐着一个无比眼熟的俊俏狐鬼,但摊位前却放着一块和墓碑材质十分相似的石板,上书:“爱买不买。”   下书:“不买别碰。”   凤清韵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似乎就是狐鬼自己的墓碑,他把它拆下来当做告示板,而眼下他身后的那个坟头则光秃秃的,看起来十分别致。   与这个摊位仅隔了一条道的地方,正对着它的位置则摆着一个和它截然相反的摊子。   只见那摊位上几乎没什么东西,仅放着几块其貌不扬的石头,摊位之后的老板和那些石头一样沉默寡言,不过脸倒是比那些石头好看不少。   这还是凤清韵第一次见到那传说中的通天老祖。   在此之前,凤清韵只知道他好像不爱说话,不过眼下看来,传言应该是真的。   哪怕转生成了不见天日的黄泉族人,从相貌上看,通天依旧十分英俊,但他的英俊中却透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   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人分明十分英俊,可当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时,给人的存在感却并不高。   路过的人都对他熟视无睹,只有他对面的摊主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可他却好似没感觉一样,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后,竟闭起眼径自修炼了起来。   只有三条尾巴的狐鬼见他对自己熟视无睹,气得冒火,当即小声骂道:“又是这个闷葫芦,真晦气,我怎么就跟这东西搭一条街了……!”   凤清韵一怔——这两人这一世似乎并没有在一起,反而有些不对付。   然而没等他思索缘由,龙隐便牵着他走到狐鬼的摊子前,随手拿起一块鬼玉道:“这玉怎么卖?”   狐鬼正在气头上,闻言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你买回去干什么?”   龙隐道:“给我夫人打个镯子。”   哪怕是转世,狐族出身的狐鬼似乎依旧对专情之人有些许好感,闻言态度当即好了一些:“既是如此,那便给两块上品——”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瞟到了龙隐身旁的凤清韵,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半晌眯了眯眼道:“——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们?”   凤清韵一怔,心下突然百感交集,半晌轻笑一声道:“我也跟道友一见如故……许是上辈子我们当真见过呢。”   狐鬼上下打量他,不知为何,越看越是欢喜,就像是见到了前世期待了很久却始终没见过面的故人一样。   狐鬼刚想说什么,龙隐便翻着那几块鬼玉随口和凤清韵道:“你可不止见过他,还见过他道侣来着,你忘了?”   狐鬼闻言眨了眨眼,一下子来了兴致,就连对面那个闭目修炼的摊主也抬起了头。   不过狐鬼显然不信几人前世当真见过,他只是同凤清韵问道:“你男人还会看相?”   黄泉族无来世,故而很多人都喜欢算自己的前生,久而久之,给鬼看相的修士竟赚得比给人看相的还要盆满钵满。   凤清韵一下子被他问住了,天道若是不会看相,天底下可能没什么会看相的人了。   他犹豫了一下胡乱道:“……算会一点吧。”   狐鬼闻言眼睛一亮,难得礼貌了几分:“那劳烦这位道友帮我算一下,这块鬼玉就算我送二位的卦金了。”   凤清韵扭头看了龙隐一眼,却见那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道:“你想算什么?”   “算姻缘,你不是说能看到我前世的道侣吗?”狐鬼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碎玉道,“我从有意识开始,就带着这块碎玉了。我总感觉……它是什么人留给我的,可我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阁下若真能看到我前世之事,还请告诉我,这块玉的主人到底是谁。”   龙隐闻言似笑非笑地和凤清韵对视了一眼,而后故意卖了个关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狐鬼一愣,越发起了兴致:“敢问是怎么个近在眼前法?”   龙隐拿着鬼玉往旁边一指:“——他。”   狐鬼的面色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就好似听到了什么鬼故事一样:“——怎么可能是他,你到底会不会算命啊!”   龙隐抛了抛鬼玉道:“怎么不会,你前世可是哭着喊着说非他不嫁。”   狐鬼怒极,恨不得把自己的摊位直接掀翻摔龙隐脸上:“放屁,我就是嫁狗也不嫁他!”   龙隐一笑,拿着鬼玉扭头和凤清韵道:“他前世也是这么说的,后来通天找了几个狗让他选,他气得把人揍了一顿。”   当着正主的面笑出来似乎有些不太礼貌,但凤清韵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嘴角不禁上扬了几分。   狐鬼见状,当即扭头对他怒目而视:“你不是说你男人会相面吗?他会个屁!就连他这种胡言乱语的男人都能有人要,纯属你把他给惯的!”   凤清韵:“……”   龙隐见他怼凤清韵,立刻就不高兴了:“本座自然有人要,至于你,若是不愿嫁他,妖族有几个犬系妖王可以让狐主给你引荐一二,若是都不喜欢,也可以去狗市看看。”   他说话实在能把人气死,然而他管杀不管埋,撂下这句话后,攥着凤清韵的手腕,拿着鬼玉扭头就走。   狐鬼见状气得按在摊子上骂道:“——你算得又不准,哪有脸收卦金的?!把玉还给我!”   龙隐抬了抬手:“有人替我们付钱。”   凤清韵闻言扭头,果然见那冷面的男人从位置上坐起来,一言不发地拿出灵石放在狐鬼的摊位上。   狐鬼谩骂声戛然而止,惊悚地抬眸看向他:“……你干什么?”   “卦金我出了。”那人冷着脸破有些说不出的幽默感,“那人算得确实很准。”   狐鬼一愣,意识到他的意思后,腾一下红了脸,张了张嘴似乎想骂他,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人见状认真道:“你若是不愿意嫁,我现在去给你找个狗,你喜欢什么品种的?”   狐鬼怔愣地站在原地,片刻后蓦然红了脸,只不过这次是气得,抓起那几颗灵石一下子砸到了那人脸上:“我嫁你爹个头!”   凤清韵一个没忍住差点笑出声,谁知道那狐鬼耳朵一立,立刻怒火中烧地看了过来。   凤清韵当即忍笑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向外走。   只不过两人没走几步,后面便响起了叮铃咣当打架的声音,和狐鬼气急败坏的叫骂声。   这种声音一直到两人走出鬼市,才逐渐消弭下去。   凤清韵看了看昏黄的天空,脑海中却忍不住感叹起来,哪怕天狐和他的道侣早已失去了记忆,可他们还是能再次相遇。   哪怕对面相见不相识,但他们还是再一次爱上了对方。   这是不是能说明……自己和龙隐的未来也远没有想象的那么暗无天日?   想到这里,他不禁收回视线看向身边人,却见对方的目光从始至终一直落在他身上,视线撞在一起的那一刻,凤清韵怔愣了一下后,心下当即软成一片。   黄泉界的天幕比他们来时暗了几分,如今,来到此地的最后一件事也得到了解决,他们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其实对于黄泉女硬要留二人的缘由,凤清韵心知肚明。   只不过多留一天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至于她的灵宫到底修没修好,以及外界人怎么看她,这根本不在两人的考虑范围之内。   两人很快便来到了鬼门关。   出黄泉界需要例行检查,但两人身上只有龙隐顺来的鬼玉,除此之外连黄泉界的草都不曾带走半根,自然是轻而易举地出了关。   不到几日的功夫,两人便再次回到了酆都,他们没有在此地久留的打算,正准备就此离开时,两人的脚步却同时一顿,随即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远处的一方客栈中传来了什么动静。   有几个修士正在客栈内神神秘秘地聊着什么事:“听说了吗,仙宫马上要举办天门大典了。”   “天门大典……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吗?而且很早之前就说要办了吧?怎么推迟了这么久?”   “因为仙门大典……据我得知的消息来看,恐怕非同凡响,所以准备得异常严密。”   其他人闻言立刻起了兴趣:“公孙道友有何高见?”   那人却故意卖弄,不愿意直接开口。   众人见状纷纷催促,正当那人受尽了追捧,不紧不慢地打算开口时,另一道较为清澈的男声却率先响起:“我也听说了类似地消息——似乎是寒阳剑尊有飞升之法,要在大典上宣布,所以天门大典才迟迟未开的。”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紧跟着道:“公孙道友听到的也是如此吗?”   那姓公孙的修士似是觉得自己知道的内幕被别人提前说了,有些不舒坦,于是便放出了一个更大的消息:“确实与此有关,不过我倒是听说了一些从仙宫内部传出来的细节——寒阳剑尊之所以能找到飞升之法,不是因为别的,而正是因为——”   他故意拖长了声音,但这一次,似乎没人知道和他一样的内幕了,其他人纷纷催促道:“因为什么?”   “因为寒阳剑尊本人,正是天道的化身!”   此话一出,客栈内蓦然陷入了一片寂静。   凤清韵忍不住和龙隐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些许诧异——慕寒阳竟然蠢到如此地步?连集齐四象之心都等不及,便敢昭告天下?   凤清韵怎么想怎么感觉有问题,刚好客栈内因为那人的一句话而变得鸦雀无声,龙隐便道:“过去瞧瞧?”   凤清韵于是点了点头,拿出面纱盖在脸上,和龙隐一起走进了客栈,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客栈之内来来往往,众人俱因为先前的事而色变,根本没注意到新进来的人。   他们缓了片刻,回神后的第一反应都是震惊兼不可思议,整个客栈哗然一片:“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天道怎么会化形呢?!”   “对啊,且不说天道已死……单说化形之事——那可是天道!”   “千真万确!”公孙修士却拍着桌子保证道,“此话可是寒阳剑尊同一道友亲口说的,后来又得到了他师妹长乐剑尊的承认,此事怎么可能有假?!”   “而且,以寒阳剑尊眼下仅有的化神境界,那早看他不顺眼的魔尊为什么不直接下手杀了他?”   周围人闻言蓦然变了脸色,连忙道:“——嘘,麟霜剑尊和魔尊前些天才过了鬼门!”   但也有人根本不担心此事:“哎,那两位既是前两日才进黄泉界,眼下不可能这么快就出来,不妨事,公孙道友的意思是……?”   “他们渡劫期修士与我等不同,那奸夫说不定就是因为知道寒阳剑尊是天道化身,所以才不敢下手!”姓公孙的修士信誓旦旦地下定论道,“而他和凤清韵来黄泉界……说不定就与此事有关。”   听到他直呼麟霜剑尊名讳,其他人闻言纷纷变了脸色,一时间没人敢接话。   这些人歪打正着倒还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凤清韵端着杯子挑了挑眉,一个茶点递到嘴边,他听得入神,也没扭头,掀起面纱便吃了。   那茶点异常酥脆,洒了那人一手,凤清韵睫毛都没眨一下,便自然而然地舔过了那人的指尖。   一片寂静之下,还是先前那个青年修士不以为然道:“再怎么说,天道化形之事也太过离奇了,传言若是真的还好,我等飞升有望,自然要多谢寒阳剑尊,但若最后在天门大典上发现是假的,那恐怕就贻笑大方了。”   公孙修士似是慕寒阳的拥趸,闻言当即不悦道:“此事虽不说是天下人皆知,但能传到我们这里,便说明寒阳剑尊根本不怕旁人得知,看人剑尊如此胸有成竹的样子,怎么可能是假的?!”   那青年修士抿了抿唇,低头喝了一口茶没接他的话。   其他修士则不由得被他的话带偏了思绪,忍不住顺着他的话道:“那要照这么说……麟霜剑尊这次恐怕是要回仙宫了吧?那可是飞升之法!就是大过天的龃龉,能比此事还重要吗?”   先前不以为然的青年闻言忍不住继续道:“……说不准,慕寒阳就是天王老子,人麟霜剑尊就喜欢魔尊那一口,他又能如何呢。”   “哼!”那姓公孙的修士却当即冷嗤道,“堂堂仙宫之主,不顾颜面于大典之上和魔尊私奔!他凤清韵图的不就是龙隐天道之下第一人的名号吗?”   “可如今,任他再怎么是天道之下第一人,寒阳剑尊可是天道化身!他区区一个魔尊还能压得过天道不成?恐怕当时怎么抢的人家道侣,眼下就得怎么还回去!”   他们根本不知道当事人就在旁边,聊着聊着却比当事人先急眼了。   “……你急什么?”另外那个青年修士见状却不紧不慢道,“你老婆也被人抢了吗?这么跟慕寒阳感同身受?”   “你——!”   眼看着两帮人马就要吵起来,一道声音却蓦然打断了他们的说法:“诸位前辈,在下倒是听过第三个版本,争吵之前,不如听在下一言,如何?”   剑拔弩张的气势一顿,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那人,有修士忍不住道:“道友还听过什么说法?”   “在下修为低微,当不得前辈们一句道友。”那修士一笑道,“我所听到的版本,前面的说法和二位所说一样,只是后面部分不太一样。”   那茶点着实有些腻,凤清韵端着茶杯正准备喝,闻言忍不住一顿,蹙眉看了过去。   ——这人的修为极低,可浑身上下却透露着些许怪异。   有人迫不及待道:“怎么个不一样法?”   “在下听闻,寒阳剑尊曾在透露出天道身份之后,亲口承诺——”   “凡合体以上修士,来天门大典者俱有飞升之机。”   “而能提魔尊龙隐首级来见者,无论修为,甚至就算是凡人,他也愿意用天道之名发誓——保此人飞升为仙,永享极乐。”   此话一出,原本热闹的客栈瞬间安静了下去。 第64章 金鳞   面对全场鸦雀无声的现状, 和众人一眨不眨的目光,那修士撑开扇子一笑:“当然,此事虽说是寒阳剑尊所言, 在下也只是转述。当不当得真,得看各位的判断了。”   他并未把话说死, 可周围人听了,心下不可能不触动——那可是天道保举的飞升之路!   虽然魔尊实力确实强横,可飞升之法近在咫尺, 总会有愿意冒死一搏的人。   蝼蚁虽小, 但千万只叠加在一起,也足以咬死狮王。正如同幻境之中,凡人以身为媒,便能够禁锢龙神万余年。   凤清韵深谙此事, 闻言一言不发地放下杯子, 明知道眼下这点人对龙隐来说根本不足为惧,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沉了脸。   龙隐却满不在乎的一笑,好似慕寒阳悬赏的不是他一样, 他甚至还有闲心把茶杯递到凤清韵嘴边。   凤清韵冷着脸喝了一口茶,一眨不眨地看着那边的人。   此刻场上依旧没有人说话, 毕竟就算有人意动, 但谋杀渡劫期之事, 率先开口组织者, 肯定要承担更大的风险。   凤清韵见状收回目光,接过龙隐递过来的茶杯往桌子上一放, 而后轻轻勾了勾手指。   龙隐了然地低头, 凑到他面前道:“有何指示?”   凤清韵抿了抿唇,眼下人多眼杂, 他怀疑那个奇怪的修士就是残仙,故而不敢将话说得太明白,只能凑到龙隐耳边,软着声音道:“你猜猜我心里在想什么?”   可他声音再小,对于修士来说还是不起什么作用。   那句话被他说得好似撒娇一样,引得那些离得近的修士纷纷侧目,好似在看是谁有那么大的艳福。   唯独龙隐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了然地笑道:“你先前不是不让我随便猜吗?”   凤清韵故作不愉,嗔怪道:“现在让你猜就猜,哪那么多话啊。”   此话一出,先前血契的命令应声而解。   龙隐当即拥着人笑道:“好好好,猜猜猜。”   说着递了块茶点到他嘴边:“看看我猜的对不对?”   凤清韵故作被哄到的样子,低头咬了一口茶点。   他们坐的本就偏僻,眼下那些靠近中间的高阶修士又都在讨论飞升之事,故而只有寥寥几人注意到了他们。   而那些人见他们俩如此黏糊,纷纷露出了被腻到牙酸的表情,不约而同地收回了视线。   而在腻歪的表面之下,两人直接借由天道的权柄在心中交流了起来——   凤清韵问道:【你能听到那人在想什么吗?】   龙隐却道:【听不到。】   凤清韵一怔:【怎么会听不到?】   【上古时,他们一开始并不知道本座有此权能,几乎有一半的仙人都因此死在了本座手中,侥幸活下来的那部分经由各种手段修行出了控心之法……不过作用倒也不大便是了。】   凤清韵一愣,龙隐说得很轻描淡写。   可寥寥数语间,他却不由得在心头勾勒出了对方持剑以一敌千的威风模样。   龙隐窥探到他在想什么后,不禁调侃道:【怎么,凤宫主这是觉得为夫厉害,所以因此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佩服你个头。】凤清韵回神瞪了他一眼,扭头看向那个放出重磅后不再言语的仙人:【照你这么说,此人既然会控心之法……】   【嗯。】龙隐应了一声,【应该是残仙没跑了。】   凤清韵闻言却忍不住微微蹙眉——这残仙很明显想借了慕寒阳的刀杀了龙隐,只是他的这股杀意却有些来历不明。   不知道他到底是看出了龙隐的身份,还是暂时没发现端倪,只想将天下渡劫尽数消灭,以免大战时掣肘。   若是前者,那慕寒阳恐怕是蠢到做饵都不够格,他们也因此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地步;如果是后者,倒也说得过去,毕竟天门大典广邀天下修士这事本就十分诡异,看起来就是照着将天下高阶修士一网打尽的路数去的。   因为从前的天门大典,向来都是只邀请正道和其他几道与天宫交好的修士,这次邀请人士陡增,怎么看怎么有鬼。   甚至凤清韵心底不禁升起了一个猜测——或许慕寒阳身旁正有仙人在蛊惑利用他,只是不知道慕寒阳答应合作,到底是蠢还是另有缘由了。   凤清韵陷入思索,龙隐没有打断,倒了杯茶递到他嘴边。   凤清韵就着他的手喝了,可就在此刻,那疑似仙人的低阶修士竟在一片寂静中,冷不丁地扭头看向他:“这位道友一直看着在下,是有什么见解吗?”   众人闻声扭头,其中有不少都是正道修士,看见两人的亲昵之举后,纷纷露出了异样的神色。   凤清韵:“……”   凤清韵咽下那口茶,待龙隐若无其事地放下杯子后,才开口道:“在下修为低微,怎敢说有什么见解。只是经由在下道侣方才提醒,在下才不由得深思——天道乃日月运行之规律,无形无迹的东西,怎么就会化形呢?”   “天地万物,虫鸟走兽,俱可化形,天道又为何不可化形?”那人一笑道,“敢问在阁下眼中,天道为何种存在?”   “……天道常养万民,滋养日月,辟流山川,自然如天下人之父母。”凤清韵道。   “那便是了。”那修士顺着凤清韵的话侃侃而谈道,“山川河海于上古之时,尚且有得道成圣的说法,天道施恩于天地万民,如今受天下人反哺,如何不能得道化形?”   凤清韵装作被说通的样子,点了点头道:“……阁下所言极是,倒是我钻牛角尖了。”   其他人闻言也纷纷觉得有理。   那仙人说完这句话后,深谙留白的道理,趁着众人沉吟思索之际,将自己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便起身,以自己尚有修行之事为由就此告辞离开了,没有给其他人过多询问亦或者是辩经的理由。   龙隐见状不动声色地放出了一缕魔息跟了上去。   其实这种看似耸人听闻的消息,点到为止反而能引发无数遐想,进而让原本摇摆不定者信以为真。   眼下,待那修士一走,剩下的人已经被那一番话说动了,气氛也跟着活跃了几分,不由道:“如此看来……寒阳剑尊恐怕当真是天道化形啊!”   “是啊,其实仔细想想,剑尊不过千余岁,便在正道魁首的位子上坐了数百年,如此实力,恐怕也只有天道化身才能说得过去了!”   其他人听了此分析纷纷点头表示赞同,紧跟着便有人小心翼翼道:“既是天道……那他的承诺恐怕也是真的了吧?”   “应该是……毕竟天道一言,怎可能有假?”   “那这也就意味着……我等提魔尊首级过去,当真能够飞升?”   此话一出,众人均呼吸一滞,显然皆有意动,但依旧没人愿意做那个出头鸟。   唯独先前说话最为激动的公孙氏修士,当即拍案道:“诸君,圣人曾言‘朝闻道,夕死可矣’!吾等修行至今,仅求飞升极乐四个字而已,如今更是天道指引我等惩奸除恶,共赴飞升大道,有何不可?”   他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有几个人闻言显然更加意动了,但依旧没人敢开口。   那修士见状恨铁不成钢地“唉”了一声,起身愤愤道:“诸位道友若是不愿意,在下便自行前往,待我取下那魔尊项上人头,吾等再于天门大典相见吧!”   他说着拿起剑竟当真要走,有人见状咬了咬牙道:“道友请留步……我愿意和道友一起,共赴大业!”   那修士闻声站定,扭头欣喜道:“道友远见!”   有了人开头,剩下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陆陆续续有人开口应和,最终一共有五人和此修士结成了同盟。   其他人虽没胆量参与,但纷纷扬声赞赏,唯独先前那个青年修士闻言蹙了蹙眉,似是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一样,喝完壶里的茶水,甩袖便走了。   他这个扫兴的一走,剩下人聊得便更开心了,甚至在旁人的吹捧之下,那五名修士已经做起了杀掉魔尊之后白日飞升的美梦。   凤清韵闻言微微眯了眯眼,摸着杯沿,有了杀鸡儆猴的念头。   然而他尚未将此付诸于行动,龙隐便蓦然一笑。   那笑声在义愤填膺的气氛中显得无比突兀,众人一顿,纷纷看向他。   见他就是方才那个又是给他那男妻递水,又是喂茶点的断袖,众人纷纷露出了不愉的神色,为首的修士一时间连平辈之间客气的称呼都用不上了:“你笑什么?”   “本座只是笑,一群蠢货光明正大地聚在一起讨论如何取本座的性命,实际上却连本座坐在此处都认不出来。”他说话间扭头和凤清韵笑道,“依宫主看,此事难道不可笑吗?”   凤清韵只是低头喝茶,似是连看都懒得看那些人一眼:“没什么好笑的,反而蠢得让人生厌。”   众人一愣,意识到两人话里的意思后,纷纷变了脸色。   有人甚至抵挡不住惊恐,声音发颤地惊呼道:“魔尊——?!”   而那五人中反应最快的一个,面色发白间一句话都没说,趁着其他人没动静,当即身影一晃便要往门口逃。   凤清韵见状动都没动一下,反手一道剑意劈下,直接拦在了门口,蓦然形成了一个无形的结界。   那人猝不及防地撞上后,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叫,捂着被剑意割开的肩膀与面颊,痛呼着倒在地上。   整个客栈瞬间鸦雀无声下来。   难以言喻的恐惧在空气中弥漫,一时间谁也没有吭声。   那姓公孙的修士受不了此种压抑气氛,当即拍案起身,掩藏着颤抖道:“魔头……你就算把我们全杀了,也还有后来者,天道要你死,你难不成以为自己还能活下去吗?!”   他义愤填膺地开口,可能觉得其他人都会响应,可一扭头,却见剩下三人鸦雀无声,俱是一副面色惨白,恐惧到骨子里的模样。   “是吗?”龙隐闻言一哂,“那不如诸君先去黄泉等着,若是能等到本座,也算你们不亏了。”   他这个你们完全没有具体指向,也不知道是单指那五人,还是先前参与讨论的人都算。   这话的震慑力简直是巨大的,无数人瞬间被吓得变了脸色。   “不、不不——”率先逃跑的那个修士闻言被吓得屁滚尿流,立刻捂着鲜血直流的脸跪爬着匍匐来到凤清韵面前,“晚辈被猪油蒙了心……麟霜剑尊在上,魔尊在上,二位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晚辈这一回吧!”   方才那个拍案而起的修士震惊地看向他,似是不敢相信,方才刚结成同盟的人,下一刻便为了苟活而卑微到如此地步。   凤清韵端着杯子正准备喝水,闻言垂眸看着他:“仙宫的消息,是谁传出来的?”   “晚辈也不知道啊……”那人捂着脸扭头看向为首者,“公孙道友肯定知道!”   姓公孙的修士闻言呼吸一滞,冷哼一声道:“无可奉告。”   可此问题在他心头一晃间,他自己便不由得想出了答案,龙隐窥探到他的想法后不禁眯了眯眼,扭头看向凤清韵。   ——原来是柳无。   凤清韵放下茶杯,冷下神色起身:“不愿说便罢了。”   剩下的人见他似是不愿意管此事,当即面色煞白。   有些人甚至以为他在龙隐那里说了不算,然而很快现实便给了他们一巴掌。   “凤宫主,这些可都是你们正道的人,本座也不好越俎代庖。”龙隐拿着魔刃拍了拍手心,“宫主觉得,这些人该杀还是该埋?”   “杀了干什么,岂不是浪费了。”凤清韵淡淡道,“废了他们的修为,让他们回去告诉慕寒阳,四象之心半数在本尊手中,他天道的权柄想不想找回来还要看本尊心情,哪来的脸面保举谁飞升?”   “想取魔尊的项上人头?”凤清韵冷冷道,“他若是出事,本尊便让天下人的前程跟着他陪葬,诸君若是不信,尽可以来试试。”   此话一出,全场瞬间鸦雀无声,仅剩下一些倒吸冷气的声音。   龙隐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就差把得意二字写在脸上了。   但凤清韵明面上把话说得威风凛凛,实际上却在另一方面故意坐实了一件事——他早就知道慕寒阳是天道化身了,但对方想要回归本位执掌天道权柄,还要靠他手里的四象之心。   如此一来,龙隐身上的注意恐怕有一多半都会被转移到慕寒阳身上。   龙隐恨不得把得意之情写在脸上,反手抽出了魔刃,剩下的修士见状已经吓傻了,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一下。   “既是凤宫主愿意留你们一命——”龙隐不紧不慢地拍着魔刃道,“诸君是想让本座亲自动手,还是打算自己个自己留个体面?”   原本跪在地上的修士闻言竟率先动作,不等其他人有反应,当机立断地运起灵气,一招向丹田拍去,而后他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境界瞬间从化神降到了金丹!   整个客栈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起来,上楼的住客皆因为害怕殃及池鱼而闭门不出。   ——那可是魔尊,一个不高兴把整栋楼全杀了才符合他的名头。   好在魔尊现在的情绪似乎因为麟霜剑尊的存在而稳定不少,而四个人也还算识时务。   见有了打头的,他们咬了咬牙便跟着照做,毕竟若是龙隐亲自出手,谁也不知道最后会落得什么下场。   待那几人在一片寂静中主动废去各自的境界后,龙隐只是扬了扬嘴角,并无大开杀戒的意思,反而在众目睽睽之下,抬手拥住了凤清韵的腰,扭头低声哄道:“好了,本座连根头发丝都没掉,宫主莫要生气。”   这哄人话语倒也不算空穴来风,自从两人说开之后,凤清韵便对任何有关龙隐安危的风吹草动都有些耿耿于怀。   凤清韵于是沉着脸半是故意,半是发自内心地低声道:“他竟然敢企图动你,若不是师尊所托,便是天道本尊也——”   他说到这里,故意装作失言的样子,蓦然截住了话头,转而冷冷地看了剩下人一眼。   龙隐闻言一笑:“剑尊远见,他合于大道之后便再见不着了,何需跟他置气呢——”   说着,他搂着人的腰,低声哄着便带人走出了客栈。   待两人离开后,剩下那些劫后余生的修士在庆幸之际,也不出凤清韵所料地对他方才说的话进行了一番分析。   紧跟着众人便意识到——凤清韵恐怕早就知道慕寒阳是天道化身的事情了,不仅如此,他还受死去的剑尊所托,替慕寒阳寻找四象之心,待四象之心找齐之后,便可让天道恢复正位,打通飞升之道。   为此,甚至有人暗暗猜测——凤清韵在道侣大典上毅然决然地和魔尊离开,是不是就是为了给他师兄寻找四象之心?这一切会不会是剑尊早就设好的局?   但很快,这个猜测便被推翻了,凤清韵对慕寒阳的厌恶根本不似作假,而他和龙隐之间黏糊的气氛甚至到了外人见了都觉得腻歪的地步,怎么可能是作秀。   但无论如何,凤清韵的一番话都替慕寒阳坐实了他的“天道”身份。   而这一遭过后,有了凤清韵的背书,此消息以远超先前的速度骤然传播开来。   不出十日,连凡人都知道了——寒阳剑尊要在天门大典时恢复天道之位,打通天道。   曾经幻境中的预演再度浮上水面,圣子被天下人架在名为期望的火上炙烤。   而等他们发现那是假象时,火下埋藏得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了。   最终等待慕寒阳的,只会是从高台上跌落,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慕寒阳的结局早已注定,但对凤清韵来说已经微不足道了,他并未因这一点快意,而对未来生出任何期许。   两人离开酆都时,其实已经处于人间了,他们不出半日便到了传言中青龙之心的所在地——金鳞国。   好巧不巧的是,龙隐放出的那道魔息,似乎也跟着先前那个疑似仙人的修士,来到了金鳞国。   一切在冥冥之中似乎都有定数。   金鳞国是人间中对修士看管最严的国家,他们要想没那么高调地进城,便只能将自己伪装成凡人。   龙隐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辆马车,车内装得跟什么金銮殿一样,看得凤清韵眼角直抽。   但最终在龙隐的软磨硬泡之下,他还是妥协了。   “……华贵就华贵点吧,免得有些人看人下菜碟,也算省点事。”凤清韵戴上面纱,扭头看了龙隐一眼道,“我是隔壁大夏境内的公爵之子,来此地游玩探亲,家里供奉有狐仙,所以会些许法术,但不算修士,你是我的随从,别说漏嘴了。”   龙隐一下子笑了:“明白了,主人。”   凤清韵被他喊得耳根一热,连忙扭头,扶着他的手上了马车。   魔尊的马车自然非同寻常,根本不需要人力驱赶便能自行前往目的地,但若真是无人驾驶的模样,被金鳞城外的凡人守卫看见,肯定不会让他们进去。   于是龙隐随手捏了个幻影在外面驾车,本人则跟个昏君一样,搂着凤清韵坐在那无比奢华的马车内。   凤清韵任由龙隐把他抱在怀里又亲又揉的,他自己则是隔着窗子看向外面。   他已经许久未曾来人间了,眼下金鳞虽未经历王朝更迭,但城外便俨然已经换了副模样,等下城内恐怕更不用说了。   对凡人而言,百年的时间,便足以称得上沧海桑田了。   凤清韵不由得有些感慨,龙隐却觉得他冷落了自己,于是拥着人凑上前没话找话道:“凤宫主刚刚不是说,天道养育众生,如天下人之父母——”   凤清韵正沉浸在感慨之中尚未回神,闻言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是啊,怎么了?”   龙隐笑着凑上前:“喊一声来听听。”   凤清韵一愣,对上那人戏谑的目光后,蓦然回神,耳根通红地给了他一巴掌:“你要点脸——!”   龙隐笑着却连躲都不带躲的,最后那掌风果然一顿,随即轻飘飘地落在了他脸上,跟羽毛一样。   偏偏他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牵着人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怎么不舍得用力啊,小蔷薇?”   凤清韵恼羞成怒,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头拿出鲛人蛋便开始温养,故意冷着脸不搭理他。   小小的蛋蛋相当尽职尽责,刚从储物戒一出来,饭还没来得及吃几口,便挺着蛋壳“看向”龙隐,似是要努力把他记下来。   “北辰啊,你爹爹又生气了。”龙隐见状忍不住摸了摸它的蛋壳,“要是有一天父亲不在了,你可得替我好好哄哄他——”   凤清韵却听不得这话,没等他说完便对他怒目而视:“你是回归本位,又不是死了,会不会说话?!”   人不理他的时候忍不住犯欠,眼下挨了顿骂,龙隐却总算舒坦了。   然而没等他按部就班地开口认错,最好再讨一个吻,马车却在此刻蓦然一顿。   凤清韵正在气头上,又被这么一晃晃得越发生气起来,于是将蛋用手一遮,掀开帘子蹙眉看向外面。   却见城门口处,一个女子哭天抹泪地被士兵压着,她牵着的小孩则被人一把揪下了斗篷,紧跟着便露出了一张惊恐的小脸,和他身后极其明显的尾巴,以及头顶的耳朵。   凤清韵见状心下一跳——半妖?   而周围人见状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纷纷惊呼道:“狐祸,是狐祸!”   “有妖怪!”   一阵嘈杂声后,城门口的那些士兵突然自发地分成两派,恭敬地低下头,似是在迎接什么人。   入城的人群有见识广的人小声道:“……许是国师到了。”   果不其然,一个长髯的男子从城中走出,士兵们紧跟着肃然道:“恭迎国师!”   凤清韵见状眯了眯眼,却见那被称之为国师的男子竟有化神修为——不是说金鳞国严禁修士进入吗?怎么国师境界这么高?   然而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那国师便抬手在那女子头上一挥拂尘,那狐女瞬间便露出了狐耳和两条狐尾。   一片哗然之际,国师半阖着眸子道:“此为祸国妖狐,当杀。”   那抱着孩子的狐女白了脸,当即跪地求饶道:“国师!妾身只是带幼子前来寻夫,并无半点不轨之心,还请国师——啊!”   她话音未落,血光骤起间,那国师竟当即断了她一尾!   凤清韵眉心一跳,心下大惊。   那狐女气息纯净,而且因生育半妖子嗣伤及根骨,眼看着修为恐怕是无法精进了,为何如此对她?!   狐女在剧痛之下,瞬间瑟缩起来,可哪怕如此,她也并未忘记抱紧她的孩子。   她那半妖孩子似乎才三四岁,相较于人类小孩发育得迟缓很多,可见状还是立刻喊道:“妈、娘……娘亲!”   “将此妖带到天牢关起来,一个月之内若无青丘上仙来领,便直接送去斩妖台。至于这个孽种——”国师随意看了一眼那个被狐女护在怀中的半妖,“扔出去让他自生自灭吧。”   士兵闻言纷纷道:“国师仁慈。”   可狐女却在剧痛之下大惊失色:“大人……大人!我儿是半妖,他才三岁,在外面活不下去的,求求大人让他和妾身一起去天牢吧!”   声泪俱下的哭求简直触目惊心,可士兵不管这些,当即就要上前分开她和她的孩子。   凤清韵见状当即看了龙隐一眼,龙隐了然,于是掀开帘子下了车:“且慢。”   士兵闻言立刻不善地看向他:“来者何人?”   原本打算回宫的国师也跟着停了脚步,扭头看向龙隐。   龙隐演起随从来简直是天赋异禀,当即便道:“我家主人乃大夏贵胄,祖上世奉狐仙,见不得尔等在此虐待狐女。”   大夏一国的皇族是天狐与人族的遗脉,受狐族庇佑繁育至今,国力强盛,便是金鳞也要礼让三分。   那国师闻言眯眼看向他们:“既是大夏贵胄,为何不通知国主?”   龙隐道:“我主人原本只是来游玩探亲,并无节外生枝之意。”   “游玩探亲?”那国师却冷笑一声,“眼下可不是游玩探亲的时候,二位还是请回吧。”   龙隐挑了挑眉:“此言何意?”   旁边的士兵回答道:“近日皇城之内一连数起命案,吾国本就避讳狐祸,不可不防,还请贵主见谅。”   金鳞国曾经在皇室之中出现过狐妖乱政,鸡犬不宁的情况,后世将其称之为狐祸,因此对狐妖格外严苛。   龙隐了然:“确实不应该在这个档口给贵国添乱,那让这狐女带着孩子离开便是。”   士兵松了口气,都打算点头了,未曾料那国师却道:“不可,若她下次再乔伴做生人,趁本国师不在的日子前来入我国门,此等后患无穷之事,难道由你主人来承担责任吗?”   气氛因他一句话,蓦然僵持了下来。   龙隐闻言眯了眯眼道:“既然如此,那便让这狐女跟我们一同入境,贵国若是出任何事,尽由我等负责,国师以为如何?”   国师冷声道:“任何事尽由你们负责?好大的口气!你拿什么担保?”   龙隐一哂,反手拿出了一枚令牌,随手抛给国师。   那国师似是没想到他一个凡人居然敢有如此态度,拂尘一甩接过令牌后,却蓦然变了脸色——天狐令!   狐女见状一愣,随即连忙带着她的半妖孩儿走到龙隐面前,跪下不住磕头:“求求恩公救命……妾身只是为了来寻孩子的父亲,绝无害人之心啊!”   人间四国,金鳞背靠仙宫,大夏背靠青丘,酆都背靠黄泉,洛溟背靠魔宫。   正如金鳞皇族可佩仙宫弟子印记,大夏上至皇族,下至百姓,按觉醒的天狐血脉划分,至高尊贵者,可佩九尾天狐令,其次佩六尾通天令,再次佩三尾青丘令。   六尾以下的狐族见了天狐令都要给三分薄面,更不用说一个二尾的散修狐狸精了。   龙隐的天狐令自然是假的,不过他堂堂魔尊,连天狐本人都敢怼,别说假借一个天狐令了,就是伪装成狐主降临此地,恐怕妖族那边也没人敢说什么。   国师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可面对天狐令,他又不敢当真说什么,看了那令半晌后,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句:“——这可是二位说的,接下来,皇城内若是死一人,你待如何?”   龙隐嗤笑一声:“若是死一人,我主便去黄泉界同冥主要来他的生魂,若是要不来,我拿人头给他偿命,如何?”   此话一出,周围人都被他的口气惊呆了。   国师愣了一下后当即嘲笑道:“大言不惭,便是你主子供奉的是青丘狐主,恐怕也不敢左右冥主旨意!”   “是不是大言不惭,国师开路便是。”龙淡淡道,“若是不成,自有我替主人受死,不必你担心这些。”   “你不过区区一个侍从,命又能值多少钱?若是你们入境之后,我国境内敢死一人,无论何种死法——”国师阴沉着脸道,“我都要你那主子偿命。”   ——无论何种死法,就是老死也算,这就纯粹是在找茬了。   那狐女脸色微变,连忙直起头道:“恩公,我……”   可她话尚未说完,轿子内便传出来了一道如明月般清澈的男声:“好。”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国师既开了此口,那便请您拭目以待。”那冷质的男声道,“龙儿,带那狐女上车。”   “……是。”龙隐听到此称呼顿了一下,淡淡扫了那狐女一眼:“上车。”   狐女立刻感恩戴德地磕头,起身后小心翼翼地看了自己尾巴一眼,见上面已经不再流血了,才松了口气,带着她的半妖儿子上车。   然而刚一进轿子,富丽堂皇的内景先是震得她一愣,而后一股莫名的花香扑面而来,闻到那花香的一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战栗瞬间从她的脊椎一路往上,就像是见到了什么大妖一样,惹得她差点跪下。   可当她抬头时,却见那地方只坐着一个人族青年,虽然哪怕用面纱遮了脸,依旧能看出他的气度不凡来,可他的身上无一丝灵力波动,俨然只是一个凡人。   那青年看向她温和地笑了一下:“姑娘请坐,不必拘礼。”   他只是隔着面纱一笑,便晃得狐女一愣,回神后连忙拥着她的半妖儿子一拜,起身后刚准备开口道谢,身后一阵冷风略过,那矫健的凡人侍卫紧跟着便上了马车。   然后在她瞠目结舌的注视中,那大逆不道的侍卫竟笑着坐在他主人身边,拥着那大美人的腰,掀开面纱便凑上前亲了对方一口,紧跟着低声道:“主人,方才喊谁龙儿呢?” 第65章 种子   狐女惊愕地看着这一幕。   未曾想那大美人非但不生气, 反倒只是噙着笑瞟了他的侍卫,轻哼一声道:“你管我喊谁。”   龙隐一笑,搂着他的腰不依不饶地还要往上亲。   狐女连忙非礼勿视地移开视线, 可她那个半妖儿子却一眨不眨地看着两人,见状扭头看向狐女:“娘亲, 两个恩公在干什么啊?”   凤清韵:“……”   狐女头皮都快炸开了,连忙慌里慌张地去捂那小狐狸崽子的嘴。   凤清韵回神后登时脸一热,抬手将龙隐推到一边, 出于礼貌考虑, 连带着将自己的面纱也解了下去,不好意思地同狐女笑了一下:“让二位见笑了。”   狐女惶恐至极,连忙起身想要道谢:“哪里哪里,是我们母子该感谢二位恩公,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可她话未说完, 马车便向前面行驶起来,她刚刚断了一尾,身体本就虚弱, 被这么一晃,一下子跌倒在座位上。   许是觉得自己如此羸弱实在不太体面, 她的面色一下子羞惭下去。   “姑娘身体抱恙, 不必拘礼。”凤清韵柔声道, “敢问你和孩子来这城中是为了什么?”   那狐女已是孩子的母亲, 多少年没被人称过姑娘,一时间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拥着孩道:“妾身丘樱, 来此金鳞国寻找此孩子的父亲。”   凤清韵继续问道:“那这孩子的父亲是——?”   “妾身……妾身其实也不知道。”狐女有些羞惭地低声道,“   他偶然路过妾身修行的五芒山, 被虎妖所伤,妾身救下他后,他愿意以身相许,可成了亲后,他却突然在幼子降生当夜不告而别……”   说到此处,她又见两人欢好,不由得落下泪来。   那孩子抬手替他断尾的母亲擦掉眼泪:“妈妈不哭。”   凤清韵见状不禁有些揪心。   丘樱却连忙擦了擦眼泪,强撑出一个笑容道:“让两位见笑了,妾身修行低微,此次前来只是为了给孩儿要一个说法,绝无害人之意,还请二位恩公放心。”   “姑娘不必自证。”凤清韵友善地一笑,“我们既保了你,便一定相信你。”   几人说话间,马车缓缓驶入金鳞国内,外面繁华一片,凤清韵却陡然感到了一股死气。   丘樱还想说什么,凤清韵却止住话头,掀开窗帘面色凝重地看向皇城所在之地,却见那皇城之上,竟然隐约笼罩着一团黑气。   凤清韵一怔,当即和龙隐道:“你来看看那是怎么回事?”   龙隐掀开帘子一瞧,眯了眯眼道:“有人在窃取国运。”   听到这里,那没什么心眼的狐女总算听出了两人来历的不凡,当即怔了一下。   凤清韵微微蹙眉,正陷于思考时,马车却在一处地方停下了。   按照先前编纂出来的假身份,凤清韵是来探望亲友的,只不过这些都是龙隐安排的,具体到亲友到底是谁,凤清韵本人也不知道。   他其实还有些好奇龙隐会怎么安排,于是拢着手里一样好奇的蛋,在龙隐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狐女带着她的儿子也跟着小心翼翼地下了车,可刚一抬头,她便看见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宅子,便是她们山的妖王恐怕也没住过这种地方,一下子感觉有些说不出的相形见绌。   厚重的正门徐徐拉开,早就候在门口的侍从低头恭迎他们进府。   凤清韵正准备进门时,脚步却一顿,他扭头狐疑地看向门口的两个石狮子——两个狮子和他对视了半晌后,竟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   ——这竟然是两个石狮子精!   不是说金鳞国严禁修士入内吗?堂堂天子脚下都是这样,那国师哪来的颜面谈什么狐祸?   凤清韵只觉得有些无语,但见那两只石狮子身上气息异常纯净,也不好在大街上多说什么,只能扭头,带着一众人进了院子。   府邸的主人早早等在了院子中,由于一应事务都是龙隐操办的,他说已经安排妥当了,凤清韵便信以为真,但他一直在思考到底是个怎么安排好法。   毕竟金鳞国内的皇亲国戚有限,龙隐难不成能硬生生造一个人出来?   这个疑问一直持续到眼下,终于迎刃而解了。   只见华丽典雅的庭院内,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那男人看起来刚刚弱冠,面容清秀,见到凤清韵后立刻笑着迎了上来:“这位便是表哥吧?听内子提及多时了,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凤清韵扭头一看,却见他名义上那个正掩着唇笑的表妹竟然是——月锦书!   凤清韵:“……”   怪不得龙隐这么有恃无恐,这金鳞国都快被渗透上筛子了,也没人来管管。   “夫君。”月锦书连演都不带演一下的,扭头和她的便宜丈夫道,“你且回屋休息,有事了喊你出来,听话。”   而后那人偶一样的青年果真听话地一行礼,转身便向屋内走去。   月锦书笑盈盈地目送他回去,在此期间她根本没收实力,堂堂万圣魔皇的威压,吓得那断了尾巴的狐女眼泪都快出来了。   在她眼中,只见凤清韵这“表妹”身后的巨大黑影几乎凝成了实质,便是在她们那一代的妖王身上也没看到过这种威压。   然而如此可怕的存在,目送完她“丈夫”回屋后,收回视线后的第一件事竟上低头向凤清韵一拜:“属下恭迎二位。”   狐女闻言震惊地看向两人,一时间差点给他们跪下。   以她原本不过筑基的实力,如今断了一尾后基本相当于炼气大圆满,方才见个化神国师都快把她吓死了,更不用说眼下这种情况了。   “不必拘礼。”凤清韵托着好奇不已的鲛人蛋,点了点头道,“坐下讲吧。”   此院子端的是亭台楼阁,美不胜收。   众人走到湖上的亭子中,那狐女看起来快吓得昏过去了,根本不敢落座,月锦书见状拿了个梨塞到她儿子手中,抬眸和她笑道:“妹妹不必拘束,能得陛下与殿下相助,可见你是个有福之人,全当这里是自己家就好,尽管坐。”   说着又塞了一瓶丹药给她,那狐女见她如此实力却和自己这么说话,一时间吓得再不敢多言,连忙坐了下来。   月锦书还要给他们倒茶,凤清韵道:“让他倒,你且说说近些日子的见闻。”   龙隐堂堂魔尊,闻言倒真的从位置上起身,拿过茶壶便开始倒水。   月锦书见状眨了眨眼,似是习惯了凤清韵如此使唤龙隐一样,当即坐下道:“属下来此地已有月余,身份暂为定远侯新娶过门的王妃。”   “我来的时候,这刚死了爹娘的小侯爷也被人残害了,而且杀他的人似乎很害怕有人通过他的魂魄看到凶手的脸,于是把他的魂魄糟蹋得不成样子,我求爷爷告奶奶才保住他的魂魄,于是这小侯爷便答应让我伪装成他的王妃,只是希望我能替他找到杀害他的真凶。”   “我嫁过来不到三日,就这条街的尽头处也出了一起人命官司,死的是当朝太师的儿子。”   凤清韵闻言微微蹙眉:“我们进城时,那守城的士兵说,金鳞国内近期发生了几起命案。”   “是有这事。”月锦书点了点头,剥着荔枝道,“皇城之内几日连死了七八人,都是暴毙惨死在家中,屋内的妆奁衣柜被翻得洒了一地,那凶手似是在翻找什么东西。”   那不怕生的小半妖在他娘欲哭无泪的目光中,巴巴地站在月锦书身旁,仰着脸看向她。   月锦书笑着把荔枝塞进了他的嘴里。   凤清韵眉心一跳:“难道有人在找青龙之心……?”   “有可能。”龙隐道,“但太师之子和青龙之心有什么关系?难道除了那太师之子,剩下死的都是些皇亲国戚?”   “那倒不是。”月锦书摇了摇头,“死的只有一个誉王,不算这院子里的那个小侯爷,剩下死的则都是与皇室不相干的人。”   “誉王……”凤清韵忖度道,“他是什么来历?”   “这我就不知道了。”月锦书摇了摇头道,“他们似乎对誉王的身份讳莫如深,哪怕是死了,也没什么人胆敢议论。我找的这小侯爷,魂魄被拼到一起后本就是个傻的,从他口中也问不出什么来。”   凤清韵点了点头,却忍不住蹙了蹙眉,就在此刻,一旁的丘樱小心翼翼道:“妾身……隐约知道一些关于誉王的事。”   众人的目光瞬间投了过来,她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连忙道:“是这孩子的父亲告诉我的……”   凤清韵温和道:“没事,你说。”   “好的……”她犹豫了一下道,“现在的皇帝应该叫慕重岳,死的那个誉王本名慕重岚,是元后嫡出,他头上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废太子,现在正在宫中幽禁。”   “皇帝慕重岳是继后所出,似是因为夺嫡一事,和废太子一党不慕。”   丘樱说到这里,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如此看来,此事和青龙之心的关系似乎也不大,更像是皇帝在借机清除之前太子的党羽。   凤清韵正沉思着,龙隐剥了个荔枝递到他嘴边,扭头和月锦书道:“除了这事之位,还有什么别的线索没有?”   “没有了。”月锦书有些惭愧道,“感觉青龙之心应该在皇宫中,因为那些王爷家我都翻遍了,一点影子都没有。”   “而且整座金鳞国都快被妖族穿成筛子了,那青龙之心在不在皇族手中还真不一定。”月锦书想到了和凤清韵一样的问题,“妖气最重的就是那国师府上,偏偏他区区一个化神,不知道哪来的东西——我在隐匿踪迹不大动干戈的情况下,竟然进不去他的宅邸。”   听到这里,凤清韵摸着手中的蛋眯了眯眼,心下对那皇宫上的黑雾和那古怪的国师升起了一个猜测。   “至于皇宫——那得靠殿下了。”月锦书两手一摊道,“门口设有当年剑尊留下的剑意,眼下就是姓慕的那条狗来了恐怕也破不了,普天之下恐怕只有殿下能破了。”   龙隐听到这里一顿,但并未露出什么意外之情。   凤清韵原本还奇怪他怎么一点都不惊讶,但转头一想,天道权柄拿回一半,知道什么恐怕都不稀奇。   其实剑尊钟御兰本就是金鳞国屠夫的女儿,慕寒阳则是千年之前那场狐祸之乱中唯二幸存的皇子,他因此对妖族深恶痛绝。   至于当年那场狐祸之乱,凤清韵其实从钟御兰口中隐约知道一些。   一只公狐狸化作女身被皇帝——也就是慕寒阳的父亲看中,说什么都要带回宫中,一时间堪称盛宠。   奈何公狐狸是生不出孩子的,为此它又在夜间变回原本的男子模样,与原本的宠妃,后来因他的到来而一朝失宠的良妃私通到了一起。   后来良妃诞下一子,狐妖杀了接生者,用妖术掩盖了他与良妃之子的半妖特征。   而良妃受狐妖蛊惑,执意要让她与狐妖的儿子继承大统,为此不惜残害其余皇子公主,最终甚至把矛头对准了她亲生的皇六子——慕寒阳。   后来,那时还不是剑尊的钟御兰回金鳞国寻找她父母的遗物,刚好察觉到皇宫妖气阵阵。   那时老皇帝已经被狐妖伙同良妃折腾得行将就木了。   钟御兰得知此事后,毅然决然地杀了妖狐。   她原本要在皇长女和皇六子之间选一个继承人,可皇六子慕寒阳对皇位深恶痛绝,为此不顾金鳞国禁止皇族修仙的禁令,执意拜入了彼时还不是剑尊的钟御兰门下,而后他在生母良妃的哭喊中,亲手杀了他的半妖弟弟。   良妃因此被气得吐血,不出半月,也死在了病榻之上。   之后慕寒阳便在明面上因为修真之事被金鳞的玉碟除名了,也因此,修真界很少有人知道他金鳞皇族的身份。   但据凤清韵所知,数百年来,慕寒阳一直在庇护金鳞国,甚至还把当年剑尊留下的剑符改做剑阵设在了皇宫之前。   ……难道这次金鳞国内接连死人之事,和慕寒阳有关系?   凤清韵一边摩挲着蛋壳,一边思索着这个猜测的可能性。   月锦书早就看见他拿了颗蛋在手里,原本她只是以为那是个玩具或者装饰,不过眼下靠得近了,他才发现那蛋上不但透着生机,而且生机之中,尽是凤清韵自己的妖气。   她愣了一下后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殿下,这、这这难道是你生——”   凤清韵被她一句话说得回了神,没等他说完便立刻打断道:“——这是鲛人蛋!”   “哦哦——”月锦书也不知道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哦了两声后便肉眼可见地欣喜起来,“是小公主吧?”   凤清韵听闻此话,却忍不住想起了幻境之中,他抱着那团臆想出来的女儿,在月锦书的注视中胸口一湿的情况。   在龙隐似笑非笑的目光中,他不由得沉默了三分,随即道:“鲛人无性别,据说只有在成年之后,才会根据情况选择自己的性别。”   月锦书闻言眨了眨眼:“这么厉害啊?”   听到有人夸自己,蛋蛋立刻挺直了腰杆表示自己的厉害。   “哎哟哟,小殿下真可爱,”月锦书,“有名字了吗,宝宝?”   凤清韵抿了抿唇道:“……北辰。”   他总感觉给一颗蛋取名叫北辰的怪异程度,不亚于给一只奶猫取名叫破军,故而鲜少喊它的大名。   好不容易听到爹爹喊自己名字,蛋蛋立刻跳了起来,昂首挺胸地蹭了蹭凤清韵的手心。   月锦书见状更加两眼放光了,她刚想开口请求抱一抱小殿下,凤清韵便拍了拍蛋壳,冷酷无情道:“先说正事,等到晚上我和龙隐去国师府看一眼,不过今日我和他进城时可能有些高调,那国师或许会派人来府外盯着,你记得处理一下那些人。”   月锦书立刻道:“属下明白。”   丘樱闻言则下意识替她的两位恩公担心道:“那位国师可是化神修为,照此夫人的话看,国师府外尚有禁制,二位恩公——”   然而她话未说完,月锦书却略显古怪地看向她,丘樱话音一顿:“……夫人,怎么了?”   “你没听说过…呃……”月锦书瞟了一眼凤清韵,见他在此坐镇,便大大方方地直呼魔尊名讳,“龙隐这个名字?”   丘樱眨了眨眼:“没有啊。”   ……行,傻子克高手,月锦书想拿两人的名头炫耀一下都没门路。   凤清韵看穿她的想法后哑然失笑,揶揄地看向龙隐:“不过如此啊,陛下。”   龙隐一笑,剥了颗葡萄递到他嘴边:“是不是不过如此,宫主晚上便知道了。”   凤清韵咬下葡萄后当即瞪了他一眼。   两人来时已经是下午了,待到府内的凡人用完晚膳,月锦书安排丘樱和她的儿子去休息时,午夜便悄然降临了。   如今龙隐权柄恢复一半,两人便再不用像先前那样用那仙器鲛人纱来掩盖踪迹了。   凤清韵被人抓住手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和龙隐的身体一起消弭于无形中。   “——!”   那种感觉异常奇妙,甚至有些奇怪。   凤清韵原本以为此法施行过后,应该是两人之间互相能看到,只是别人看不见他们而已。   未曾想眼下若不是龙隐抓着他的手腕,他恐怕根本不知道龙隐在哪,甚至连自己的手腕都看不到,这种诡异的处境将他身上激出了一片鸡皮疙瘩。   更要命的是——龙隐这王八蛋天道作弊一般好似能看到他。   当对方精准无比地亲在他嘴上时,凤清韵的眼神几乎是愕然的。   那种自己都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别人却能掌控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羞耻了,他连抬巴掌都不知道该扇哪。   凤清韵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接受这一现实,最终当两人来到国师府门口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去。   其他达官显贵的宅邸都和天色一起黑了下去,只有国师府隐约间还亮着灯。   凤清韵微微一蹙眉,拉着龙隐的手就要往里走。   门口果不其然有一道几不可见的禁制,可惜这种禁制对于天道来说根本不够看。   龙隐随手一挥,两人便悄无声息地潜进了国师府。   而当两人打算继续往里走时,凤清韵却看到院子中坐着一个人,他顿了一下后,心下猛地一跳——白日那个修为低微,疑似残仙的修士竟也坐在当院!   凤清韵立刻止住了脚步,他原本想往里面多进几步,但拿不清这个残仙的实力,最终他硬生生拽住了龙隐,两人一起挤在了这个墙角。   因为看不见,那人无形的气息就那么喷洒在他的脖颈处,暧昧之余还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惊悚。   凤清韵一时间连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看了,好在过了没多久,庭院内便响起了脚步声,他轻轻扭头,却见白天见的那个长髯国师走到残仙面前,顺从低下头道:“师尊。”   ——这国师竟然是这残仙的徒弟?   月色下,那残仙慢悠悠地倒了杯茶,抿了一口才道:“青龙之心找到了吗?”   国师立刻道:“找到了,不出师尊所料,那青龙之心果然在誉王手中,眼下已经交给陛下了。”   ——城内死人之事,果然是这国师的手笔!   “找到便好。”残仙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道,“你且告诉他,天道化身本就是他国所出的寒阳剑尊,待这以国运温养的青龙之心和天道化身一起回归本位,到时候自然少不了你们国家的好处,不必拘泥于一时的国运得失。”   国师恭恭敬敬道:“是。”   残仙喝了一口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你说今日在城门外遇到了一个言语嚣张的侍卫?”   “是。”国师提及此事后颇为愤愤不平道,“他竟声称他主人能找冥主招来魂魄,若不是他有天狐令,师尊不想惹得狐族注意,我早就——”   “他确实有这个实力。”残仙却打断道,“你的人头现在能完好无损地在脖子上呆着,你就已经该磕头烧香了。”   国师一愣,残仙扭头看向他道:“你可知那两人是谁?”   凤清韵心下一跳,果不其然,下一秒那残仙便道——“魔尊龙隐,和麟霜剑尊凤清韵。”   此话一出,那国师当即倒吸了一口冷气,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了一样蓦然僵在那里。   凤清韵面色却微微冷了下来——那残仙果然认出他们了。   而紧跟着,那残仙喝了口茶后便继续道:“魔尊龙隐眼下已经被千万人惦记,不足为惧,棘手的只有凤清韵一人而已。”   说到这里,残仙话音一转道:“他们今晚没有动作吗?”   国师似还未从方才的战栗中回神,闻言缓了三秒才道:“弟子派人去看了,说是——”   残仙一顿:“说是什么?”   “……说是两人好似干柴烈火,一下子便滚到了床上,他们还听到那侍卫一直在问他主人,自己比之他死去的丈夫何如。”   凤清韵:“……”   龙隐:“……”   让月锦书伪造他们没出府的样子,这丫头原来就是这样伪造的?!   ……不愧是万圣魔皇,实在是不忘初心。   凤清韵哪怕看不到,都能猜到眼下龙隐的嘴脸,他红着耳根别开脸,全当没看见。   残仙闻言则是一哂:“既如此,待到明日凤清韵动身,你便用青龙之心引诱他过去,他手中恐怕有白虎、玄武两颗四象之心,你杀了他后将那两颗心尽数取来,交给为师。”   凤清韵闻言心头猛地一跳,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龙隐的脸色蓦然沉了下去,一时间黑得好似要滴水。   那国师似是被残仙布置的任务惊呆了,怔愣了半晌才喉结微动道:“可师尊,弟子区区化神修为……恐怕伤不到麟霜剑尊分毫。”   “无妨。”那残仙说着反手一挥,几粒无比眼熟的种子便出现在了月色之下——那竟是先前慕寒阳用来强行唤起血契的同源之种!   那几粒种子刚一出现,凤清韵脑海间便轰然一下炸开。   国师随手一挥,将其中一颗扔在地上,看着它缓缓抽条萌发。   血蔷薇本就是单株生长的灵植,由于血本就是无比珍贵的食物,故而它们对同源的血亲无比抵触,再加上之前有过被这些血亲强制引发血契的情况,凤清韵对此反应相当之大。   那并不是痛苦,而是难以言喻的躁动。   尤其是他最心悦的猎物近在咫尺时,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对血亲的防备几乎是瞬间唤醒了他的本能痴迷   凤清韵的眼底甚至因此闪过了一丝血光,妖气和剑气几乎要一起爆开,恨不得当场将那株新生的血蔷薇击碎。   【好饿……】   凤清韵顺着墙根缓缓滑了下去,咬着手背企图克制本能,龙隐却抬手想来拉他。   凤清韵正是因本能得不到满足而焦躁的时候,因为看不到那人的位置,只能胡乱靠在那人疑似胸口的地方,张嘴便是一咬。   “嘶——”   却不料龙隐竟在猝不及防之下被他咬得倒吸一口凉气,院内的两人立刻抬眸:“什么动静?”   “——!?”   凤清韵蓦然回了几分神,在原地僵了片刻后,才意识到方才咬的好像不是胸口,而是——   意识到那是什么后,凤清韵当即红了脸颊。   好在短暂的警觉后,那残仙并未发觉什么异样,扭头和他的徒弟道:“应该只是风声,无事。”   凤清韵和那国师一样松了口气,随即低头靠在面前人怀中。   龙隐牵着他的手去摸刚刚被他咬的地方,嘴上则调侃道:【宫主为了让本座禁欲一个月,也不至于下这样毒手吧?】   凤清韵自己做事自己却不敢当,下意识就要别开头,可本能却让他忍不住往人怀里靠,原本清醒的大脑随着放松下来,逐渐又陷入了混沌。   龙隐见状心下化成了一团,忍不住拥着他哄道:【好了好了,没事,乖,抬头看着我。】   那逐渐生长的血亲近在咫尺,本能再次卷土重来,凤清韵闻言茫然地抬眸,无意识地仰着脸微微张着嘴,那是一个无比标准的讨吻姿态。   龙隐见状,实在忍无可忍,扣着他的后脑便亲了上来。   而到了此刻,那警觉的仙人没发现其他异样后,也终于收回了目光,国师则是扭头看向了那几枚种子:“敢问师尊,这是……?”   “这是本仙动用仙法,催生出的凤清韵的同源花种,你将它们在皇宫周围按照阵法种下,自然让他有来无回。”残仙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后近乎引诱道,“天道归位近在咫尺,只有渡劫期死绝了,你们这些化神合体的修士,才有飞升之机。”   但那国师闻言攥着剩下种子,似是还有些不敢:“师尊所言极是,但弟子愚见,待那些前辈飞升之后,我等的机会也不是——”   “幼稚而可笑!”那仙人却冷笑着打断道,“机会?你可知道眼下已经是你的第二次机会了,先前的你若是能抓住,眼下还会一无所知地在这里站着吗?”   国师一愣:“师尊何意……?”   “为师的意思便是——”残仙的语气突然有些阴森,“此方世界已经重来过一次了,可你却什么都不知道吧?”   凤清韵因为那几颗种子的引诱,勾着龙隐脖子几乎快把对方的舌头吞进口中了,衣襟都被蹭掉了几分。   闻言反应了半晌才意识到这人在说什么,随即立刻收回了些许理智,愕然地抬眸看向庭院。   “——什么?!”而那国师的反应则比凤清韵更大,“师尊是如何得知的?!”   “为师并非发动斗转星移之术的人,自然没有前世记忆。”残仙道,“但种种蛛丝马迹,其实都在暗示这个事实。比如你——你难道就没发现,从某个结点开始,你的修行速度便加快了吗?”   国师闻言一怔,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般,脸色一下子被愕然占满了。   残仙见状嗤笑道:“你难道真以为是自己开窍了吗?”   “自负到可笑!全天下的人都经历了重生之事,只不过仅有零散几人能够梦到前世之事,并且意识到事实。”   那残仙一眨不眨地看着国师,近乎恐吓道:“这也导致了无数人修行速度跟着加快,等到天道归位之时,天下人都会记起前世之事,但到那时已经为时已晚了!”   凤清韵闻言心下一颤——原来全天下的人都重生了,只是他们没有意识到而已。   而等到天道归位,所有人都会想起前世之事,缺唯独会遗忘那个在天崩之前力挽狂澜的龙隐。   凤清韵忍不住咬了咬下唇,一墙之隔的地方,那残仙继续说出来的话就开始胡编了:“前世那些大能借由天道权柄,之所以选择共同颠倒乾坤,就是因为他们发现——天上的神位是有限的,可他们错误地让你们这些人也获得了飞升的可能,占据了他们的位置,所以只得重启世界。”   那仙人几乎是张嘴就来,骗人的把戏比龙隐还要强上三分:“这一世,只有那些大能率先梦到了前世之事,你以为他们还会像前世一样让你们一起飞升?白日做梦!”   “别那么幼稚了,除去天道之外的剩下八位渡劫已经达成了协议,飞升之后立刻封闭通天之道,就和当年一样。”   在国师不可置信的面色下,残仙收了讥讽的笑意,语气冷冰冰地恐吓道:“为师给你一晚的时间考虑,至于到底要不要动手,你自己今晚上想清楚,明晚如果皇城外没有种上这些花种,那我只能说,你的飞升之路,被你自己亲手掐断了。”   说完,那残仙便和先前一样,将那国师扔在原地,一挥袖子,转身便离开了。   月光之下,那国师面沉如水地站在石桌前,一眨不眨地看着上面的几颗种子。   凤清韵却在此刻压抑着本能清楚地意识到——今天晚上是他们最佳的机会。   除掉那残仙固然简单,可谁也不知道那残仙在此城中还有没有党羽,一网打尽才是最好的选择。   龙隐拥着他一顿,垂眸问道:【怎么个一网打尽法?】   凤清韵忍着不适在心底道:【把那些种子全部替换掉。】   龙隐闻言一顿,当即了然,反手从储物戒中拿出了几枚魔界的种子,从外形上看,这些种子和那些蔷薇花种似乎没有什么区别,可若是明晚之前那残仙再回来,恐怕一眼就能看出它们的不对劲来。   龙隐蹙眉犹豫之际,却突然听到凤清韵在心底轻轻道——【用我的。】   龙骨蓦然一愣,回神后当即垂眸:【什么?】   却见凤清韵在月光下耳根发热,眼神闪躲,心中的声音却在颤抖中大了几分——【用我的种子。】   【用——】龙隐难得表现出了几分惊愕,一时间都有些语无伦次,【不是,等等,你哪来的种子?】   他整个人透着一种因为不可思议而生出的手足无措。   凤清韵靠在他怀里低着头不说话,从耳根一路红到了脖颈。   心中却轻轻想到——   【自然为你结出来的啊。】 第66章 花魁   龙隐的震惊已经不能用言语形容了, 他听到这里,脑海中的第一反应是——【多少个种子?】   那种感觉就好像老婆前一天还冷着脸不让自己碰,第二天就凭空冒出来了无数个孩子, 若是只有一个孩子那确实是惊喜,但突然间来了一群, 任谁遇到这事恐怕都没法等闲处之了。   堂堂天道,因为凤清韵一句话,而骤然僵在了原地, 脑海中闪过无数杂乱无章的念头。   而不远处的国师府庭院内, 那国师正一言不发地坐在石桌旁,半晌一个人倒了杯茶,一边喝一边看着桌子上的那些蔷薇种子,似乎是在犹豫。   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想清楚, 也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走。   一切都是未知数, 因此一切都迫在眉睫。   眼看着龙隐跟发癔症一样半天没有动静,凤清韵咬了咬牙,忍无可忍地放出了一根本体。   从龙隐的角度看去, 能看到那枝条上面的蔷薇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凋谢了,原本开满鲜花的地方此刻则挂满了红色的果子。   龙隐见状蓦然回神, 一下子就明白了, 为什么凤清韵在不久前会突然给他下一个月不能碰的禁令。   他紧跟着又想起来了另一件事, 前世濒死时, 他曾在天崩时调笑过凤清韵开完花后能不能结果子,摸了又会不会有感觉。   原本那只是一句玩笑话, 然而命运似乎也喜欢给他开玩笑, 眼下兜兜转转间,一切都有了答案。   龙隐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果子, 半晌没动作。   凤清韵看不见龙隐,也看不见自己的本体,只能撑着快冒烟的身体,在心底咬牙催促道:【……快点。】   龙隐闻言有些手足无措地碰了一下其中的一颗果子,见凤清韵浑身一颤,他便立刻停住了动作:【难受?】   凤清韵道:【不难受……直接掐,种子在果子中,一挤就出来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龙隐听了却一顿,心下不由得一揪。   那毕竟是长在凤清韵身上的果实,他怎么舍得硬生生将那果实挤开。   而且凤清韵可是亲口说过——【那是为你而结的果子。】   让他亲手将这些果子挤开,掏出里面的种子和石桌上的那些交换,龙隐后知后觉地从心底翻出了一股不是味出来。   他甚至忍不住同凤清韵道:【这毕竟是我们的孩子——】   凤清韵一愣,随即面红耳赤道:【……你想什么呢!什么孩子!这种子种下去只会种出我的支蔓……我都说了我不能生!】   龙隐一怔,竟有些说不出的遗憾。   凤清韵被他的误会臊得满脸通红,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摸到一颗离自己最近的果子,掐着其中一个一用力,直接挤出来了一颗与远处石桌上一模一样的种子。   然而巨大的冲击差点将他激得差点昏过去,整个人立刻脱力倒在了龙隐怀中。   他喘着气摸到了龙隐的右手,将挤出来的还黏糊糊的种子塞到了对方手里:【不疼,别愣着了,快点……】   龙隐蓦然回神,连忙拥着他,见他似乎当真不疼,只是受到的刺激有些大后,他终于做足了心理建设,抬手捏着那一颗颗果子,一粒一粒地将种子从果肉中挤了出来。   凤清韵并没有撒谎,长熟了的种子本就该自然脱落,确实一点也不疼。   但不疼归不疼,将种子从果肉中挤出来的感觉,无异于用指甲一点点将花蜜从花蕊中刮出来,那种难以言喻的刺激简直超过了凤清韵往日经受过的一切冲击的总和。   就和开花一样,这还是凤清韵平生第一次经历结果这种事,他难免觉得羞耻,所以硬是憋着不愿告诉任何人。   事实证明不告诉龙隐是对的。   这人挤了没几粒种子后,便通过窥探他的心声以及观察他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心疼变成了后面松了口气之余的故意欺负。   他故意延长了时间,凤清韵被折磨得眼角含泪,心中原本的催促声也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叫骂声,面上却忍不住攀在龙隐肩头不住的喘息,两厢反差之下,惹得人喉咙发紧。   过了不知道多久,那王八蛋才终于挤出来了一把还带着汁水的种子。   凤清韵看不见种子到底是什么样子,再加上他无暇他顾,索性直接靠在龙隐肩膀上闭上了眼。   等到他好不容易缓下来,再抬眸时,却见那国师刚好下定了决心,拿起石桌上的那把种子就要起身回屋。   他立刻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好在龙隐反应得比他更快,手上一挥,一缕魔息便飘了过去,那国师一个化神期修士,就那么一点察觉也没有的被定在了原地。   凤清韵软着腰身被人从墙根搀扶起来,两人走到石桌前,将那国师手中的蔷薇种子全部替换成了凤清韵自己的种子。   凤清韵手心一用力,便把那仙人催生出来的种子全部碾成了齑粉。   龙隐见状扭头看向他:【那残仙能看出来这些种子被替换过吗?】   【看不出来。】凤清韵摇了摇头,【他从慕寒阳那里得到过我的断枝,而后用仙法催生出来的种子,和我亲自结的没什么区别。唯一的不同只是听令的人不同罢了。】   龙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亲自生的。】   【什……】凤清韵猛地还没反应过来,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后当即羞恼道,【什么我亲自生的,你给我闭嘴!】   他说完,恼羞成怒地拂袖而去,龙隐连忙忍着笑意跟了上去。   两人从国师府回到侯府时,已经是深夜了,但他们依旧在门口遇到了几个隐匿踪迹的修士,一看就是那国师派来盯梢的人。   按理来说月锦书把戏做到现在这个地步也该圆满结束了,未曾想整个侯府都睡下的情况下,只有他们那个屋子依旧亮着光。   烛光之下,隐约还能看到什么人的手按在窗框上,隐隐约约透出几道声音:“受不住了……停……你这个犯上的……”   “说的哪里话……身为主人怎么能说受不住呢?乖,张嘴。”   那几个盯梢的修士听得耳热,忍不住小声道:“怎么这么久了还没结束?”   “谁知道……怪不得今天在城门口时,那侍卫说话那么颐指气使的,原来是在床上活好,啧啧,潘驴邓小闲……怪不得驴排第二呢。”   凤清韵:“……”   龙隐故作惊讶道:【凤宫主怎么脸红了?这话什么意思啊,本座怎么听不懂?】   凤清韵在心底骂道:【别给我在这时候装纯!】   骂完他没好气地拽着这人便进了府,回到了月锦书给他们安排好的屋内。   月锦书也不知道下了什么咒法,两人一进屋,那幻术便开始逐渐消失,最终让人从外部看起来好似结束了一样,连烛火都熄灭了。   那几个盯梢的见状打了个哈欠,聊了几句后终于走了。   凤清韵见状松开了龙隐,他本人自然而然地显现了出来。   可龙隐却依旧保持透明的状态,半点主动解除咒法的意思都没有。   这王八蛋不说话凤清韵都知道他在想什么,抬手精准一捏,没好气地抓住他的耳朵道:“——你给我变回来。”   “好好好,”龙隐含着笑道,“凤宫主手下留情——”   凤清韵刚准备松手,便见这人显现在自己面前后紧跟着便是:“——别动了胎气。”   凤清韵:“……”   他指尖浅蓝色的剑气一闪而过,冷着眸子看向那人:“你要是想尽快回归本位,我可以现在成全你。”   龙隐立刻双手投降:“宫主饶命,本座还有娇妻幼子在家中,着实死不得。”   凤清韵看见他这幅没出息样就想笑,瞪了他一眼后,指尖的剑气当即熄灭了。   虽然他嘴角硬是忍住了没上扬,龙隐一看他给了自己好脸,立刻便顺着竹竿往上爬道:“好宫主,求求你告诉我,除了方才那根之外,还有哪几根藤上结果了?”   凤清韵脸一热,仗着血契发作企图逃避:“你别管……”   龙隐闻言,搂着他坐在床上,低头亲了两下就把原本企图挣扎的人给亲老实,转而问道:“那得结多久,本座能知道吗?”   凤清韵红着耳根道:“……一个月。”   龙隐于是了然道:“怪不得不让碰呢,原来是要生了。”   “都说不是——”凤清韵恼羞成怒地推了他一下,“开花结果本就是自然现象!”   龙隐挑了挑眉,趁着凤清韵没反应过来,一下子凑到了他面前:“既然是自然现象,那为什么不让我看?”   凤清韵呼吸一滞,就那么近在咫尺地和他对视了三秒后,抿了抿唇移开视线小声道:“残花败柳的……有什么好看的。”   龙隐完全没意识到他会这么想,闻言不由得一怔,回过神后当即掐着腰将人抱起来,往自己腿上一按:“怎么就不好看了?谁敢说不好看?”   “我自己说的。”凤清韵依旧不愿意看他,“……有的花败了还没结果,有的花败到一半还在往下掉花瓣,混杂起来肯定不好看。”   龙隐“啧”了一声:“本座警告这位道友,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就能随便侮辱我道侣。”   凤清韵被他哄得没忍住一笑,终于扭头看向他:“你有名分吗就道侣?”   龙隐拥着他笑道:“那得看我的主人愿不愿意赏我一个名分了。”   他冷不丁一句主人直接给凤清韵喊懵了。   过了半晌,凤清韵突然一言不发地将主蔓放了出来。   却见上面果然零落地挂着几朵蔷薇花,剩下的地方中,有些则结了新果,那几枚新果在粉色中透着玫红,和先前那几个熟透了的果子比起来显得有些娇嫩。   龙隐挑了挑眉,忍不住手欠上手碰了碰其中的一颗果子,下一秒,一藤蔓便甩到了他脸上。   并不疼,甚至连响声都多大,然而两人见状俱是一愣,似是都想到了第一次凤清韵放出花时的情况。   烛光之下,龙隐回神后一下子笑了:“——当时挨打,现在还要挨打,本座这心啊,都要被宫主抽碎了。”   凤清韵闻言也忍不住笑,嘴上却道:“你怎么不问问自己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呢?”   那些沉重的未来之下,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这种平平淡淡的温馨时刻了。   然而有些事就是当时只道是寻常,只有等到很久之后,才能品出那宛如蜜水般的烛光下,所映照出的一切到底有多甜。   龙隐一手拥着凤清韵,一手勾着藤蔓,也不碰那果子,只是在临近果子的藤蔓处细细摩挲:“结个果子而已,为什么不能碰?”   他这个不能碰说得简直一语双关,凤清韵闻言目光游移,不不愿意回答。   龙隐见状低头蹭到他面前,威胁般按在那果子上:“凤宫主若是不说话,本座可就掐了。”   “——因为不能受刺激。”凤清韵终于道,“花本就该谢了……一受刺激,花瓣就会落下,不好看。”   他还是对自己落花的模样耿耿于怀。   “落了怎么就不好看了?”龙隐吻了吻他的嘴唇道,“而且落花时节又逢君,多好的兆头。”   凤清韵被他的文盲程度气笑了:“这算什么好兆头?你读点书吧,还天道呢。”   可笑完之后,他的心却不由得沉了下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这着实称不上是什么吉利的诗句。   反而让他不禁想起,自己重生之后,见到龙隐没多久,便忍不住因为对方鲜血浇灌之下的刺激开了花。   他原本以为他们已经走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岁月,却未曾想到一扭头,那短短的一点时间竟只够一株蔷薇从开花到落花而已。   有些人来得轰轰烈烈,走时也很难悄无声息。   什么落花好看不好看的,凤清韵心里明白,那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他只是不喜欢花落这个意象。   他在开花的时节遇到了这人,而等到花落时,人也就该离开了。   龙隐听出来了他的意思,更看出来了他的低落,却没有戳破,只是低头靠在凤清韵的额头上,轻声道:“别转移话题啊,凤宫主,孩子都有了,还欠本座一个名分,道侣大典都没有——”   他顿了一下后故作委屈到:“——凤宫主不会是想去父留子吧?”   凤清韵闻言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一言不发地在自己的果子中挑挑拣拣,最终挑了一颗最饱满的,而后轻轻将其摘了下来。   他放在龙隐手中,轻声道:“你要的名分,打开看看吧。”   龙隐小心翼翼地拨开那薄薄的一层果肉,却见露出来的是一枚和当年几乎一模一样的金色蔷薇种子。   他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就像龙隐曾经为他戴上龙鳞一样,凤清韵在他的怔愣中,一言不发地拿起那枚种子,而后指尖一捻,捻出了一抹妖气,以此为线,穿过那种子后,将它轻轻戴在龙隐的脖子上。   那金色的种子,宛如金色的希望一般,在烛光之下熠熠生辉。   “拴住了……”凤清韵抵着他的额头轻声道,“至于欠你的道侣大典,待到尘埃落定,四海平复后,我再还你。”   那就像是一个留给两人的念想。   龙隐闻言一笑,低头轻轻地吻住了他:“本座等得起……只是宫主说好了要娶我,可不能食言。”   凤清韵在烛光下含笑看着他,半晌轻声抛出了一个砸在龙隐心头的重磅:“……我这么爱你,怎么会食言呢。”   龙隐呼吸一滞,掐着他的下巴便再次吻了上来,厮磨间忍不住道:“我也爱你,不会有人比我……”   剩下的话掩藏在了唇齿交融的水声中,只有凤清韵一人听进了心底。   ——普天之下,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了,我的小蔷薇。   烛光之下,气氛逐渐粘稠起来,然而正当那人顺理成章地打算去脱凤清韵的衣服时,一只手却立刻抵在了他的嘴前:   “任你说的天花乱坠……”凤清韵颤抖着睫毛,抬手抵在他的嘴唇上低声笑道,“一个月就是一个月,少一天都不行。”   龙隐:“……”   凤清韵含着笑意拍了拍他的脸颊,龙隐突然道:“宫主是不是睡腻了本座,所以想图新鲜的,去睡那个可能因为失忆而重新出现的少年天道?”   凤清韵一愣:“这都被你发现了?”   龙隐气结,掐着他的腰就要亲:“世人都说糟糠之夫还不下堂呢,凤宫主怎么如此喜新厌旧?”   凤清韵笑着躲开不让他亲,两人闹了一夜,最后龙隐才算是得偿所愿,将人搂到怀里亲了个满怀。   第二天一早,由于那个国师夜晚还要跟残仙再见一次面,故而两人并未急着收网,反而装作当真是来游玩探亲的一样,在皇宫脚下的城巷中转了起来。   哪怕对方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但是该演的戏还是要演全。   金鳞国的都城还是和凤清韵当年下山时一样热闹,虽然街道已经面目全非,唱的戏目也变了几代,但繁华一如既往。   两人就像是普通的贵家公子和他的侍从一样,大摇大摆地走在街道上。   不过凤清韵很快便意识到,这地方虽然大部分东西都变了,但还是有没变的地方,比如说——功能没那么纯粹的酒楼。   两人路过一栋无比热闹的酒楼时,二楼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倌立刻热情地向他们招手。   意识到这地方是干什么的后,凤清韵生怕身旁人发疯犯病,当即就要收回目光,却不料下一秒,便看到了一个熟悉无比的人——他当年下山时遇到的男花魁。   由于他掩盖了面容,那男花魁并未认出他,见他看过来反而找了找手,黏糊着腔调道:“公子,上来玩啊?”   凤清韵:“……”   他立刻做贼心虚一样扭头,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了。   龙隐当即扭头看过来,眯了眯眼:“主人,老相好?”   凤清韵立刻否认:“……不是。”   他知道龙隐能听到他在想什么,连忙在心底解释道:【是几百年前见到的那个男花魁,我只是在想他怎么还活着。】   未曾想龙隐了然之余却道:“是就是么,我又不会吃人,主人怕什么?”   龙隐嘴上端的是一副识大体的大房姿态,手上却拽着人就要往楼上走,俨然一副正宫捉奸的样子。   凤清韵怎么抽都抽不出来自己的手,只能欲哭无泪地被他拽进了酒楼。   刚一进门,那老板便热情地迎了上来:“二位公子——”   然而那老板话还没说完,龙隐便一挥手打断道:“不必管我,伺候好我主子便可。”   凤清韵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   “哦对了,你们这是不是有个男花魁?”龙隐拽着他便往楼上走,“把他叫上来。”   老板闻言立刻喜笑颜开:“哎,好嘞,二位公子稍等,小雨立刻就来。”   也不知道这是那男花魁本来的名字,还是数百年来又换的名字。   两人刚在隔间内坐下没多久,那含羞带怯的男花魁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低头便拜:“二位公子……”   凤清韵仔细一看——原来是僵尸,而且是死了几百年,却几乎没什么修为的僵尸。   他身上不知道为什么落得有尸咒,似是已经被迫认了主,而且周身还有束缚咒——不知是谁将他禁锢在这里,强迫他当一个地缚灵。   凤清韵见状眉心不由得一跳,没等那花魁说完,便一挥手打断道:“……你不认得我?”   那花魁一愣,还以为是自己曾经的恩客,可他实在认不出来,便只能道:“恕在下眼拙,您是——?”   凤清韵闻言一言不发地解下面纱,显出了原身,那男花魁见状一愣,而后竟蓦然白了脸,扭头就要跑。   龙隐见状一蹙眉,抬手一道魔息便将人抓了回来。   那花魁见跑不了,当即便跪地求饶:“仙君饶命,仙君饶命……!”   “你我不过曾经一面之缘而已,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跑什么?”凤清韵蹙眉道,“死后为什么不去投胎?”   “我……”他本就是僵尸,此刻被这么一吓,面上敷的粉直往下掉,哆哆嗦嗦地似是在想怎么解释。   然而龙隐却在心底和凤清韵道:【是姓慕的杀了他。】   凤清韵一愣,面上微微蹙眉道:“是慕寒阳杀了你?”   花魁一愣,随即愕然地抬眸:“您怎么……”   “自然是我猜的,他并不知道我来此地,”凤清韵蹙眉道,“可若是你不说,他知道不知道就不一定了,到底怎么回事,从实招来!”   花魁闻言心一横,低声道:“是……是寒阳剑尊杀了我。”   “他因您对我……略有青眼,便嫉妒于我,某一日寻借口将我引出,而后一剑毙命,之后便离去了。”   “未曾想那日刚好是中元,鬼气颇重,再加上我八字硬,而且心有怨气,便成了僵。”   “我原本想寻您讨个说法,未曾想又被寒阳剑尊发现,他还想杀我,我跪地几次求饶,他才答应饶我一条性命,却逼着我不让我寻您,又在我身上下了禁锢之术,成了此处的缚地灵。”   凤清韵根本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桩前尘,一时间惊呆了。   就因为自己的一丝善意,居然害了一条性命,又让他在此处被禁锢百年,一时间心下说不出的不是滋味。   那花魁在勾栏之中呆惯了,不知道什么是爱,说完此话后竟然低落地感叹道:“我原本以为寒阳剑尊对您如此一往情深,您会和他结为道侣呢……”   他从来不恨凤清韵,反而替凤清韵有这样一个爱他,吃醋到疯狂的师兄而高兴。   可凤清韵闻言却是一顿,一时间像是吃了苍蝇一样:“他平白无故害你一个无辜之人……哪称得上一往情深?”   花魁理所当然道:“……那可是寒阳剑尊,他那么光大伟正一个人,却因为吃醋便对我一个小小的男倡而恼怒拔剑,这不就是一往情深吗?”   圣子为爱人而扭曲,因求而不得所以嫉妒。   这简直是勾栏瓦舍中的男妓做梦都想渴求的情意。   龙隐听了却只是冷笑,凤清韵听完则沉默了,半晌才道:“……你搞错了,这不是爱。”   “他也不是因为我才这样的,而是他本就是这种人,只是曾经碍于颜面,不愿表露出来罢了。”   他说完,似是不愿多提慕寒阳,扭头看了龙隐一眼,龙隐便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自诩和那小肚鸡肠的慕寒阳不同,拿出一副正宫的气度,抬手一挥便解了那花魁身上的禁制。   花魁一愣,回神后立刻大喜过望地跪拜改口道:“多谢仙君!多谢郎君!这位郎君一看便是资本雄厚之人,和仙君您站在一起宛如仙侣再世,般配至极!”   他是男妓,哪怕故作文雅,说的话也基本上往下三路走。   凤清韵知道他是一番好意,听了却无语又好笑。   ——堂堂魔尊,让他夸得跟什么靠陪睡上位的男宠一样。   龙隐反倒满不在乎地一笑:“你可知那国师府中妖气森然,是怎么一回事?”   “国师……”花魁跪在地上尚未从重获自由的惊喜中回神,缓了半晌才回忆道,“他确实曾来找过我几次,听他话里的意思,他似是在府中蓄有妖奴,而且他有一次喝醉了酒,无意之下提到过他曾经在山中有过妖族的妻儿,不知道这和他府上的妖气有没有关系。”   凤清韵一愣,蓦然抬眸:“他在山中有妻儿?!”   “对。”花魁点了点头道,“我们城中求生的妖怪他都认识,但他也知道我被人封于此处,既无修为也无门路,更不敢跟别的恩客提及他的事情,便跟我肆无忌惮地说了很多。”   “当时他执意要让我变为女子,我没什么修为,变一次便要耗费几个甲子的妖气,于是就推辞说自己不过一个僵尸,承蒙国师不弃愿施泽恩露,实在是不胜惶恐。”   “我本想拿自己的僵尸身份劝退他,不料他却一挥手道,说僵尸算什么,好歹曾经当过人,他连尾巴都没消失的狐妖都睡过几年,不过那狐妖下的崽实在丑陋……他说到这里便自知失言,于是立刻闭上了嘴,剩下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凤清韵闻言一下子沉默了。   ——那狐女丘樱的丈夫,就是当朝国师。   他拔剑砍下妻子的尾巴时,脑海中到底在想什么呢?看着自己的儿子哭着喊娘亲时,他又在想什么呢?   凤清韵不得而知,只是在长久的沉默后开口道:“多谢你告知此事,这么多年来……是我之过,让你受苦了。”   “不不不,仙君您对我有再造之恩,您可千万不要这么说。”那男花魁说着摸出来了一个小的可怜的储物袋,从中拿出了一盒东西,珍宝似的献给了凤清韵,“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往后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在下没什么家私,但这点心意还请您一定要收下。”   “这是……”   凤清韵推辞不过,只得接过,打开之后一看,却见其中是一个精致无比的圆球,上面刻着精致繁复的镂空,拿起来还会响,听起来清脆无比。   凤清韵根本没见过这种缅铃,一时间还以为是什么戴到身上的首饰,忍不住称赞道:“好看,多谢你了。”   然而龙隐看到那东西的一瞬间,面色几乎是一下子就微妙了下去。   见凤清韵狐疑地看过来,他一言不发,只是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没等凤清韵想明白这人到底在笑什么,便听那缺心眼的男花魁兴致勃勃地介绍道:   “不止好看,它在身体内响起来的声音还很好听呢!” 第67章 卦象   凤清韵反应了三秒, 蓦然意识到了这圆球的用途,一下子红了脸,像是被烫到了一样, 当即就要把这东西扔出去。   “这是新的!”那缺心眼的花魁还以为他介意新旧的问题,连忙起身道, “没人用过!”   ……这是有没有人用过的问题吗?!   凤清韵脸都烧着了,压根不敢想“身体内”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以及这种充满镂空的球又要怎么塞到身体内。   他面红耳赤地就要将那盒子推回去, 完全不顾一旁龙隐满怀遗憾和痛惜的表情。   可那花魁见凤清韵推拒得如此坚决, 整个人不由得一愣,随即可能是意识到自己在这风尘中泡了太久,连送礼都送的这么上不了台面,站在那里一时间有些说不出的低落。   原来再多的铅粉, 也遮不住僵尸早已干涸下去的容颜。   正如再怎么学着上等人的做派, 他依旧只是个生前生后都只能靠皮肉买卖生活下去的低等人。   凤清韵只看了他一眼便蓦然意识到了他的想法,心下不由得一紧,推拒的动作也跟着缓了下来。   这人本就是间接因自己而死, 他实在不忍心让对方如此羞惭。   最终,凤清韵心下几转, 在那花魁抬手失落的想要拿回那个宝盒时, 他红着耳根硬着头皮,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将这缅铃塞到了自己的储物戒中。   “……既是你的一片心意,我就收下了。”凤清韵昧着良心道, “多谢你, 那……那铃铛好看又精致,我其实喜欢得紧, 方才只是怕那是你珍藏之物,夺人所爱总归不好,但你如此心意……我倒是实在不好推脱了。”   凤清韵一席话虽然是把花魁的面子从地上拾起来了,他自己的颜面却已经在龙隐似笑非笑的目光下红透了。   偏偏那人还在他心底意味深长道:【既然凤宫主喜欢得紧,那不如今晚就试试?】   凤清韵在心底咬牙切齿道:【……你给我滚出去!】   龙隐故意道:【是是,本座这就从宫主的身体内滚出去。】   若不是眼下有外人,凤清韵真想拎着这人直接把他从二楼扔下去。   但那花魁不知道他们俩心底那么多纠葛,闻言一愣,随即一喜道:“仙君不嫌弃吗?”   “……怎么会嫌弃呢。”凤清韵强撑着开始装游刃有余,“床笫之事天经地义,便是略有情趣也是理所当——”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故意装熟稔的报应就来了。   “我这里还有珍藏的玉势——”花魁大喜过望,献宝一般又拿出了一个盒子,“这是羊脂玉做的,我根本没舍得碰过,要是您这位道侣离家有事,您可以用此聊以慰藉!”   凤清韵:“……”   他实在受不了了,当即脸色涨红道:“我不用这些!”   “啊……”男花魁愣了愣,“是嫌这个小吗?”   凤清韵闻言都要崩溃了,龙隐则是直接在旁边笑出了声:“再过不久,我确实有事要离家一趟,不过我一走,你仙君估计天天要以泪洗面了,哪有空搞这些。”   “哎,泪这种东西趁着能流还是在床上多流流吧,在床下流泪实在没什么作用。”花魁根本不知道,龙隐轻描淡写的一句离家,即将到来的到底是多大的别离,他反而没心没肺地劝慰道,“您道侣就算离家又能有多久呢?对您这些大能来说,百年也不过一瞬,可对我们这些曾经的凡人来说,百年就相当于一辈子。”   “可这一两百年的日子,我不也过来了。多少客人中看不中用,有些还喜欢玩花活,我疼得不行还得假模假样装几下,哪有玉势利落啊?”   他一个男妓,反倒用这种正道之人所不耻的事情宽慰起了渡劫期的麟霜剑尊。   可凤清韵闻言不由得一愣,半晌心下泛出说不出的滋味:“……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苦,你真是受罪了,抱歉。”   “不苦不苦,仙君可千万别这么说!哪有那么多苦。”花魁理所当然道,“只要有有一条命在,再苦也要往前看啊,苦得多了,才衬得将来的日子甜啊。”   他在世事中浮沉了百年,看事情反而比凤清韵要通透。   然而他正经话说了没几句,紧跟着便打开了那盒子上的盖子,将里面那玉制的东西直接暴露在凤清韵面前:“仙君,您看看这质地,看看这成色,摸一下体验体验也好啊,真不要吗?”   凤清韵:“……”   慌里慌张之下,他面红耳赤地往龙隐头上扣黑锅:“他善妒,连玉的也不让我碰,我不体验,你赶紧拿走。”   龙隐忍俊不禁,却很配合地没吭声,相当于默认了。   那花魁闻言“啊”了一声,无比遗憾地盖好盖子,满脸都写着——仙君怎么净招点这种醋罐子啊?   那平白被人污蔑的醋罐子此刻正在凤清韵心底道:【凤宫主刚刚在心底偷偷拿那死物和本座比大小了吧?】   ——!   这滥用权柄的王八蛋——!   凤清韵面色通红,强迫自己不去想,可脑海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几个画面。   龙隐窥探到之后笑意更深了,也不说话,扭头看着他笑。   凤清韵:“……你再笑信不信我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龙隐闻言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的不相信,凤清韵只能咬牙别过头不去看他,沉默了一会儿后,才勉强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从脑海中扔出去,随即抬手伸向了龙隐。   道侣是天道也有些许好处,比如眼下,凤清韵不需要开口,对方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拿出了先前从天狐摊位上顺的那块鬼玉,抬手放到了他的手心中。   凤清韵拿过鬼玉递给那个男花魁,又塞了一把灵石到他的储物袋中:“你拿着这块玉去黄泉界的鬼市上找第十二个摊位的摊主,他和他的道侣俱是鬼修,足以带你修行。”   花魁闻言一下子被惊呆了,回过神后说话都有些结巴:“……多、多谢仙君!”   凤清韵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觉得性命比颜面重要,于是嘱托道:“……不过他脾气不好,脸皮也薄,你在我这里说胡话没事,在他那里可得少说点胡话,小心他生气。”   “我知道我知道!”那花魁连忙眼神发亮地保证道,“我一定谨言慎行,请二位放心!”   看着他如此高兴,凤清韵本该就此点头送他离开了,可心头那个问题一直萦绕不去,最终他还是忍不住道:“……你先前不是说,干这一行是为了你妹妹,你妹妹……还好吗?”   这话问出口,凤清韵就知道会是个无疾而终的问题。   毕竟凡人寿数不过百年,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生老病死,问不问又有什么差别呢。   更何况像龙隐曾经所说的那样,什么爹妈妹妹,很可能只是他编出来哄恩客的话术而已。   未曾想那花魁闻言一愣,笑了一下后声音一下子轻了下去,道:“她有仙根,我之前做这个……就是因为爹娘太穷,要把她嫁人也不愿意让她去修仙。”   “后来我听说她似乎是拜入凌源宗门下啦……”提到妹妹,他一下子笑得灿烂了起来,“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如何了。”   “不过她或许以为我是死了吧……死了也好,像她那样的人,自然不该有我这样的哥哥。”   他被囚禁在此地百年,连凤清韵和龙隐闹得沸沸扬扬的事都不知道,却唯独没忘记自己的妹妹。   龙隐一顿,似乎没想到他竟真有一个妹妹。   凤清韵听了心下则颇不是滋味,忍不住道:“你妹妹叫什么?既是凌源宗的,或许我认识呢。”   那男花魁颇为自豪地一笑道:“她叫南安雪,不知道仙君是否听过她?”   ——南安雪,凌源女宗首席大弟子。人如其名,冷傲无比。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寡淡冷漠,心中似乎只有修行的人,却几乎每到一处地方就要找人询问有没有人见过她的哥哥。   那作风和曾经动不动就要找心上人的慕寒阳几乎一模一样。   然而和三缄其口,连心上人叫什么都不敢说的慕寒阳不同的是,她会告诉每一个遇到的人,她的哥哥叫南安雨,和她长得很像。   可惜百年匆匆而过,被她问到的人俱说自己不曾见过此人。   直到此刻,凤清韵才在隐约之间,从花魁脸上那厚重的铅华下面,看出了些许和那个清冷神女些许相似的地方。   然而那张脸已经被习惯性的谄媚浸透了神色,任谁见了也不会相信这样一个男妓,居然会是凌源宗首席的哥哥。   南安雪找了她的哥哥一百年,可她这个拿着卖身钱供她走上仙路的哥哥,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又卖了一百年的笑。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他为了多给妹妹攒些路费,于是拉着一个好心的仙君喝了几杯酒,因此不小心触怒了他的师兄而已。   上位者一个小小的怒火,便足够毁掉一个凡人的一生。   凤清韵突然有些喉咙发堵,难言的悔恨布满了他的胸口,半晌才张嘴道:“她……她一直在找你。”   花魁一愣,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凤清韵继续道:“她已经成了凌源宗的首席大弟子……这么多年来,她和见过的每一个人都说她的哥哥叫南安雨,长得和她很像,问他们有没有人见过你。”   南安雨蓦然睁大了眼睛。   所有恩客都唤他小雨,没有姓,那是娼妓的名字。   他以为早就没人记得这个名字了,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有人记得,而且一直记得。   从凤清韵见他第一面开始,这个有些小心机又懂得利用自己姿色的青年一直都是面上带笑的。   直到此刻,他蓦然收了那些刻在面上的谄媚后,冷下面容,那和南安雪几乎七成相似的容颜终于显露无疑了。   他轻轻蹙眉,似乎想落泪,可僵尸是没有泪的。   他只能站在那里干巴巴地眨了眨眼睛,半晌一笑道:“……多谢二位告知。”   凤清韵忍不住道:“马上便是天门大典了,凌源宗亦受了邀请,你妹妹身为首席大弟子肯定会来……”   南安雨明白他的意思,却摇了摇头道:“多谢仙君好意,但以我现在的实力,相认之后只会平白给妹妹添乱罢了……”   “她那种性子的人,虽然完全不会在乎其他人的言语,但我在乎。”   说到这里,南安雨话锋一转道:“若是二位能见到她,麻烦告诉她——”   他笑了一下:“她那不争气的哥哥还活着。”   “不过哥哥实力太弱了,得去历练历练才能回来跟她相认,让她不要难过。”   僵尸是怨气所生的尸妖,可南安雨的那些怨气,已经在数百年间被命运磨平了。   他就这么没心没肺地活到了今天,一点也不觉得曾经的日子苦,反而觉得一切都是自己八辈子烧高香烧来的福分,居然还能等到这样好的日子。   凤清韵沉默地抬起手在他肩头一拍,直到那传送符文在他肩膀上显形后,他才轻声道:“我们会替你转告她的,你安心地去修炼吧。”   在南安雨认真的点头中,传送符陡然生效,他的身影瞬间便从楼上消失了。   凤清韵拍了拍手起身,在桌子上放了一块金子全当是南安雨的赎身钱后,拉着龙隐转身便下了酒楼。   而当两人走在热闹繁华的街道上时,凤清韵的心情却并不好。   南岸雨身上有慕寒阳下的禁制,如今经由龙隐之手尽数被解除,慕寒阳势必会发现些许端倪。   但凤清韵并非因此才心情低落的,他抬眸看向远处的皇宫,却见皇宫之后坐落着隐约可见的仙宫,他的面色一下变得说不出的难看。   他在前世执掌仙宫五百余年,却因慕寒阳乃金鳞国出身一事,听信他的话,当真以为金鳞百姓对修士恐惧又害怕,因此让金鳞自治。   可他完全不曾知道,金鳞国明明就在仙宫脚下,却充斥着此等逼良为娼、肮脏下作的事情。   此事甚至让凤清韵不禁思考——为什么金鳞国严禁修士进入?   他们到底是真的像名义上对外宣布的那样不想让外人干涉,还是单纯害怕被人发现,他们拘妖为奴的事实?   这帮人倒也会讨巧,那些实际上的青丘贵胄,城内倒是一个也没有,凤清韵在金鳞国所见的,尽是些本就卑贱的妖物。   若不是他和龙隐为青龙之心而来,恐怕根本不知道此国借着金鳞曾出过寒阳剑尊的名义,关起门来如此横行霸道。   而身为整个金鳞国的如此做法最大的庇护者,慕寒阳恐怕早就知道此国之内发生了什么,但他却三缄其口,权当不知道。   这也就不怪他为何从始至终对凤清韵会是那样一种态度了。   毕竟在他的印象中,妖本就是可以供人驱使的物品。   或许在他的眼中,受他另眼相待的凤清韵,还应该对他的偏爱而感恩戴德才对。   “从下了酒楼开始就半晌不说话。”龙隐明知道凤清韵在想什么,却还是凑到他耳边道,“怎么,那男花魁就那么让你流连忘返啊,主人?”   凤清韵被他一句话说得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可心底那股悲悯却并未消散:【没有,我只是在想……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龙隐闻言却直接在他心底嗤笑道:【慕寒阳口口声声兼济天下,杀个凡人还不眨眼呢,你可是千年血蔷薇,现在又是天下人公认的魔尊道侣,能不能有点身为妖魔的底气?】   凤清韵闻言脚步一顿,扭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龙隐原本以为他会就魔尊道侣一事发出质疑,未曾想最终却在心里想到:【——前世我不过只有六百岁,今生至今也不过三百岁,加一块也才九百,哪来的一千岁?】   龙隐:“……”   【只是四舍五入了一下,宫主怎么连这种事都斤斤计较?】龙隐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一样,搂着人理直气壮地委屈道,【区区一千岁都耿耿于怀成这个样子,凤宫主果然是嫌弃本座年纪大了吧?】   【你知道就好。】凤清韵却比他更理直气壮,【老牛吃嫩草就要有老牛吃嫩草的自觉。】   说完,他压着嘴角的笑容便甩开龙隐的手腕,率先向前面走去。   凤清韵本人其实只下过一两次山,先前那些幻境中对于凡间的一切设想,有一半都是来自于他自己的杜撰。   如今到了真正的凡间,那些新奇的摊位倒让他一时间目不暇接起来。   然而龙隐追上他拉着他的手腕走了没多久,两人几乎是同时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被人跟踪的感觉。   可他们都未探测到具体的跟踪者,于是两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随便找了个摊位站定。   【……国师府的人?】凤清韵在心中问道。   【不像是。】龙隐给出了和他一样的推测,【也不像是那个残仙。】   凤清韵微微蹙了蹙眉:【这城里当真还有其他仙人不成?】   正当两人在心底忖度之际,一道声音却突兀的响了起来:“——二位,要算卦吗?”   凤清韵蓦然回神,却见两人竟站在了一处算命的摊位前。   只不过那算命的小道士几乎没什么修为,看着也十分年轻,面前放了张算卦的小桌子,旁边则扬着一面洗到发白的太极鱼。   “二位若是真要算卦,有一件事需要提前给您说好。”那小道士见他们不说话,便自顾自地开口道,“我虽有仙根,可尚未入门,仅有炼气修为。眼下听闻仙门大典将至,特来仙宫脚下求点门路,二位若是嫌我无甚修为,尽可出了城往前走,不远就是仙宫。”   这人说得实诚,凤清韵反倒来了兴致:“算命灵验与否尽看天份,与修为无关,只是不知这位小道长灵验与否?”   “百试百灵。”那小道士道,“若是不信,可送你二位一卦。”   凤清韵见他如此自信,不由得挑了挑眉:“当真?那便先来一卦试一试。”   那道士当即道:“公子算什么?”   “不是给我算,”凤清韵闻言扭头看了龙隐一眼,而后笑道,“是给他算,也不算八字,你只给他看看手相便是了。”   凡人给天道算命的,这恐怕还是头一遭。   那小道士还不知道自己要给谁看手相,闻言初生牛犊不怕虎道:“这位公子又算什么?”   凤清韵道:“你让他自己说。”   龙隐挑了挑眉,伸出一只手递到那小道士面前:“先看看子女宫。”   那小道士接过他的手一看,先是被他脉搏的滚烫吓了一跳,不由得啧啧称奇:“您最近这血气够旺的啊。”   凤清韵闻言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龙隐,龙隐好整以暇地和他对视。   那道士压根没看见他们的眉来眼去,垂眸在龙隐的左手上研究了半晌,微微一蹙眉惊叹道:“您这……您这是断子绝孙之兆啊……!”   他嗓门实在是太大了,路过的人听到都忍不住纷纷扭头看向这边。   龙隐:“……”   可那小道士就跟没看见一样,低着头继续道:“不过您的子女宫也并非完全空缺,应该在命中会育有一个养子或者养女。”   龙隐并没有因此被安慰到,因为周围的路人闻言看向他的神色更可怜了。   凤清韵忍俊不禁:“他确实难有子嗣,小道长算得真准,劳烦道长继续,等下卦金一起结。”   那小道士闻言一惊,看向龙隐的神色微妙地变了几分,似是没想到这样一个高大威猛、血气方刚的男人,竟然是个天阉!   听到他心声的龙隐:“……”   顶着凤清韵的目光,他又不好说这缺心眼的道士刚刚编排了他什么,只能道:“……再算算夫妻宫。”   “夫妻宫,待我看看……”那道士对着龙隐的手又研究了片刻,而后突然眼神一亮,连忙恭喜道,“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您未来会娶个比您小许多的妻子!艳福不浅啊这位郎君!”   两人来之前龙隐正因为年龄的事耿耿于怀,眼下一听到这话,整个人一下子便沉默了。   凤清韵拽着龙隐的袖子笑道:“这算得也准。”   那跟花魁一样缺心眼的道士还沾沾自喜于自己终于算了个好卦,然而高兴没多久,面色便凝重了下来。   龙隐对夫妻宫不详极其敏感,也顾不得这小道士不会说话的事了,当即道:“怎么了?”   “您这手相……是我师父先前所说的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卦象啊!您娶这妻子时,可能要年过八十了啊!”那小道长忍不住小声道,“哎哟……这怪不得生不了呢,八十之后能不能圆房都是问题啊,说不定还得那小娘子扶着您呢。”   龙隐:“……”   凤清韵闻言笑得都快笑到地下去了。   龙隐木着脸道:“你知道你为什么算的准却没人愿意来算卦吗?”   那小道士懵懵懂懂地抬眸看着他:“为什么?”   “……别管他,”凤清韵笑得肚子疼,拍了龙隐一下后道,“道长,您继续。”   那小道士闻言低头又研究了起来:“您这夫妻宫,先是水火参半,二者相冲,也就所谓的势如水火之相。”   “不过紧跟着便是单水相,正所谓上善若水,落在夫妻宫中,便是如鱼得水之相。不过这日子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很快便出现了金木相争之相,不是什么好兆头。”   “而且这一段波折持续的时间较长,但紧跟着便是水木之相,代表着否极泰来,也就是说待到这些波折都走过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到这里,那小道士终于说了句好听的吉利话:“借用话本中的一句话——双鸟暂时离分,总有重逢之日,郎君还请放宽心。”   凤清韵一怔,龙隐也安静了下去。   以这小道士方才说话的水平,这番话应该没有任何润色,纯属卦象上显示的结果。   堂堂天道,曾经断过多少人来路,又判过多少人归途。   眼下却因为一个凡人的话语,竟从心底生出了几分窃喜。   不过没等两人心底那些喜意发酵,那小道士原本话还说得好好的,可说着说着便突然“咦”了一声:“……不过这么复杂的夫妻宫是怎么跟梨花压海棠的卦象结合起来的?”   他说着挠了挠头,见看不明白后,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本破烂不堪的卦书,一边翻一边忍不住嘟囔道:“不对啊……难不成是七十的时候认识十七的娇妻,但这小娘子十七嫁了人,待到二十八又改嫁给了他?”   “……这梨花压的难道还是人丨妻?可他又生不了,到底哪来的魅力?”   这小道士就那么当着当事人的面,以一种朴实的价值取向,为将来那个瞎了眼非要改嫁的娘子而扼腕痛惜。   龙隐:“……”   这小子是吃仙丹了吗,算得这么准。   凤清韵闻言忍俊不禁,要不是龙隐的面色实在跟锅底一样,他估计当场能笑出声。   可即便是顾及着这人脆弱的心脏,凤清韵还是忍了半晌才忍住没让自己笑出声,而后压着笑意道:“多谢您,小道长,不用再算了,算得已经很准了。”   “承您吉言,若当真有双鸟重逢那一日,我肯定和他亲自登门道谢。”凤清韵说着给了他一块牌子,“你拿着这块牌子,过几天等天门大典时去仙宫,就说要见长乐剑尊,她看到这牌子后,自然就明白了。”   那小道士下意识接过那牌子,意识到凤清韵说了什么后不由得一愣,终于反应过来什么再抬眸时,方才那两人已经不见了。   他蓦然起身,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好似是遇到贵人了,心下一凛间,连忙朝着两人来时的地方鞠了一躬。   而他不知道的是,另一边,他心中蓦然深不可测起来的高人,此刻正一个铁青着脸拉着另一个往旁边走。   凤清韵笑得花枝招展,龙隐实在受不了了,买了个糖葫芦便塞在了他嘴里:“能不能别笑了,我的祖宗?”   现实中的糖葫芦比幻象中的要甜一些,可凤清韵已经不是那个幻境中患得患失,哪怕酸掉牙也要把不喜欢吃的山楂全部咽下去的小蔷薇了。   此刻的他被人养得有恃无恐,于是拿着糖葫芦小口小口舔着上面的糖衣,一边舔一边忍不住笑。   不过他笑完正想说点什么时,却突然感觉到先前那股疑似被人窥探的感觉又回来了。   凤清韵脚步一顿,含着糖葫芦眯了眯眼,心下突然升起了一个猜测——金鳞国可是仙宫脚下,既然不是先前见过的残仙,也不是那什么国师……   【龙隐,】他在心底暗暗道,【想个办法,试试是不是慕寒阳在跟着我们。】   龙隐显然也猜到了极大概率是慕寒阳,然而他对此根本有恃无恐,反而盯着凤清韵含着糖葫芦的嘴唇,一想到还有一个月要熬,他只觉得心下委屈不已。   酝酿了半天,又见周围没有一个活人,龙隐终于憋出了一句颇为真情实感的指责道:“凤宫主方才怎么偏心外人呢?”   “我怎么就偏心外人了?”凤清韵含着糖葫芦挑了挑眉,“人家小道士算的结果难道有错?”   “怎么就没错了?”龙隐立刻拥着他的腰,一副昏君的模样,“本座如此英俊神武,他怎么能拿一树梨花压海棠来说本座?!”   凤清韵闻言只是笑,一边笑一边看向周围,见周围没人后,他一口咬下了那颗被他吃完糖衣的红彤彤亮晶晶的山楂。   而后,他就那么当着那窥探者的面,又趁龙隐不注意,抬头直接把那颗圆润的山楂喂到了对方嘴里。   龙隐一下子愣住了。   下一秒,那人顺势靠在他怀里,在耳边小声道:“人算卦的小道士也没说错呀……你看着是不分昼夜地忙活那么久,眼下我好不容易结了一藤的果子,却没一个是你的种……”   “我的好夫君……”凤清韵拍了拍龙隐的脸颊轻笑,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刺激谁,“你这可不就是一树梨花压海棠——中看不中用吗?” 第68章 山楂   那声音在凡人之间称得上小, 可对于修士来说和大声喧哗也并无两样。   一旁隐匿了踪迹的窥探者闻言几乎咬碎了一口牙,攥着手心站在那里,一眨不眨地看着两人这边。   然而凤清韵说完话后, 原本没什么人的街道一下子安静了下去,半晌没听到任何动静, 他心下一愣,随即抬眸看向龙隐。   却见龙隐正一言不发地咬碎嘴里那颗山楂果,一边慢慢品着那酸意顺着唇舌弥漫, 一边垂眸看着他。   他站在那里也不说话, 但眸色之间却暗得像什么夜色中降临的雷霆。   凤清韵心下一跳,几乎是瞬间就升起了几分胆怯,连忙在心底道:【我激他呢,你别当真……】   他这幅不到三秒便服软的姿态才深刻诠释了什么叫做前踞而后恭, 可他方才说话的时候心里到底想的什么, 那话又到底是不是他的真心话,他和龙隐都心知肚明。   龙隐依旧不说话,只是吞下那口山楂后, 突然低头凑了过来。   凤清韵的心跳都跟着慢了一拍,回神后却见那人只是凑到他手上又咬了一颗山楂下来, 连忙松了口气将糖葫芦递到对方嘴边。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去, 就像情人之间十分正常的亲昵一样, 连凤清韵自己都这么觉得。   可正当他放松了警惕, 准备彻底把心放到肚子里时,龙隐却突然毫无征兆地低头, 掐着他的下巴蓦然吻了上来。   “唔——”   入口之间先是甜腻的玫瑰糖浆味, 可随着糖浆融化,独属于山楂的酸意瞬间在口腔中弥漫, 凤清韵猝不及防间被酸得眼泪都下来了。   舌尖下意识想要把山楂顶出来,却被人抵着往里用,山楂于是硬生生划过了舌尖处最敏感的味蕾,凤清韵最吃不了酸的东西,当即便被刺激得脑髓发麻,睫毛都跟着颤抖。   【错了……真的错了……】他连忙抓着面前人的衣襟,在心底求饶道,【我开玩笑呢……】   然而龙隐充耳不闻,反而接过了他手里的糖葫芦,上面的糖浆都快化了,挂在晶莹剔透的山楂上,看起来格外诱人。   凤清韵好不容易把嘴里的山楂咽下去,一扭头便看见上面还挂着四个,一时间头皮发麻,扭头就想跑,却被人拽着腰带一把按在了原地。   “刚刚那是一次。”龙隐抬手擦去了他嘴唇上因为酸意而分泌出来的津液,“自己数清楚了接下来还有几次。”   ——山楂不是论颗的吗,和次数有什么关系?   然而紧跟着意识到龙隐到底是什么意思的那一刻,凤清韵瞬间头皮发麻,不管不顾地张嘴就要动用血契。   可下一秒,第二颗山楂已经被人咬着强行塞到了他嘴里。   【数。】   那霸道而不讲理的天道作弊一般在他心中命令。   血契只能作用于人的行为,而不能作用于人的动作。   凤清韵近乎呜咽地咬着那颗山楂,屈辱地在心底道:【……一。】   【错了,是二,重新数。】   【……二。】   一颗又一颗的糖葫芦被人喂进嘴中,甜味混杂着酸味在口腔中炸开,鞭笞着他的神经。   偏偏他还要在这股酸麻中给自己倒数,就像是案板上的鱼肉数着宰割自己的刀数一样,充满了说不出的意味。   直到最后一颗喂进嘴中,凤清韵终于颤抖着睫毛闭了闭眼,嘴中已经被酸甜的味道填满了,心底却依旧顺从道:【……五。】   那人勾了勾嘴角,吻了吻他的唇夸奖道:【乖】。   凤清韵被酸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抓着他的衣襟含着泪靠在他怀里,根本不愿去想自己到底被逼着承诺了什么。   他就那么靠在人怀里缓了良久,才从那股酸意中回过劲来。   而当他回神时,方才那股如影随形的窥探感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凤清韵喘着气和龙隐对视了一眼后,然而就在此刻,他在冥冥之中又感受到了什么,于是不由得蹙了蹙眉,来不及和人缠绵便恢复了一脸的严肃。   龙隐见状立刻问道:【怎么了?】   凤清韵抿了抿唇于心底道:【……我能感觉到,我留下的那些种子此刻正在被人种向皇城周围。】   龙隐闻言眯了眯眼:【我们现在过去?】   【不急。】凤清韵垂下眸子,眼角还带着方才被人折腾出的殷红,心底却带着冷静的杀意,【待他全部种下后,再做打算。】   其实眼下除了这件事之外,还有另一个当务之急的问题需要考虑——方才那个窥探者到底是谁?   其实两人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但凤清韵不知道为何,仅靠第六感,就有八九成把握确定,刚刚的那人就是慕寒阳。   但若真是慕寒阳,却解释不了他如何将踪迹掩盖得那么完美。他手里先前那颗珠子,据凤清韵所知只能遮蔽气息,没办法做到彻底隐匿踪迹。   难道这人从仙人手中又拿到了什么新的仙器?   凤清韵想不明白,便和龙隐先回了侯府,打算找一个不被窥探的地方将事情说明白后再做打算。   可两人刚进府门没多久,甚至还没来得及坐下,凤清韵便一顿,面色陡然凝重了起来。   龙隐倒了杯茶走过来道:“怎么了?”   “那些种子仅种了一半,却戛然而止没有下文了。”凤清韵蹙眉道,“好像是那个国师感受到了什么,于是拿着种子匆匆回府了……他那个府内难道有情况?”   “他府内据那花魁所说,不是有很多妖奴吗?许是妖奴叛乱也说不准。”龙隐将茶递到他嘴边,“你先喝口茶解解腻。”   凤清韵低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茶,总算压下去嘴中那股酸到发干的味道。   然而那口茶咽下去后,他紧跟着便想起来自己嘴里到底为什么发酸,又是为什么被人强着一连喂了五颗山楂。   他当即红了耳根,专业话题般问道:“你现在能感受到青龙之心的存在吗?”   龙隐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闻言却只是笑了一下没有拆穿:“感受不到,恐怕那些残仙有什么隔绝气息的法子。”   他在上古时和那些仙人斗智斗勇那么久,侥幸活下来的残仙连控心之法都能学会,再搞出什么掩蔽四象之心的仙器或者仙术,恐怕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凤清韵又喝了一口茶后,捧着茶杯思索道:“昨晚那残仙说让国师把青龙之心交给宫中的那个皇帝,若当真在宫中……”   他没把话说完,龙隐却明白他的意思:“眼下时间不等人,国师府那边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还有那个疑似姓慕的老鼠——不如本座去皇宫寻找青龙之心,宫主则去国师府中探寻究竟,待到结束后,再回府中汇合。”   凤清韵的想法其实和龙隐不谋而合。   凤清韵和青龙之心之间又没有感应,进入皇宫也不一定能找到。   但他并未将此想法宣之于口,就是因为在这件突发的事情中,还有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慕寒阳,他实在担心龙隐的安危。   没人知道天门大典将近,这人不在仙宫老老实实待着,反而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可也正因为这人,时间才被迫变得紧急起来。   虽然名义上凤清韵承诺了要把四象之心找齐后交给慕寒阳,但最终交给他的肯定是赝品,真正的四象之心要留到慕寒阳当着天下人面“合于大道”的那一刻,给龙隐归于本位使用。   若是慕寒阳此刻下山是因为急切地想要收回他以为的天道权柄,因此要亲自夺去青龙之心,那也就意味着他们必须要赶在他之前,尽快将青龙之心拿到手。   可哪怕两人分头行动是眼下最佳方案,凤清韵还是抿了抿唇,有些不放心。   龙隐见状搂着他的腰低头亲了他一口,笑道:“难道在凤宫主眼中,本座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冒牌货吗?”   凤清韵闻言拽着那人的脖子往下一拉,一个吻便落在了对方的嘴唇上:“你在我心中自是比他强百倍……但我还是担心你。待你进入皇宫之后,我会用藤蔓把整个皇宫包裹起来,你出来时碰三下上面的花,我就知道你事办成了。”   言罢他还是不放心,抿了抿唇又补充道:“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龙隐心下软成一片,当即拥着他吻了吻:“好,我会注意安全的。”   夜色缓缓降临,万家灯火将整个皇城衬得一片恢宏。   按理来说,此刻还不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可凤清韵拎着麟霜剑走到国师府时,感觉整个府邸虽然灯火通明,却冷清得好似闹鬼一样,空空荡荡的。   别说国师了,连个活人的影子都没看到。   凤清韵脚步一顿,微微蹙眉——这什么情况?   他蹙眉打量着眼下的一切,原本打算隐匿了踪迹观望一会儿的,但这种诡异的情况,似乎没有观望的意义了。   凤清韵一言不发地拔出麟霜剑,然而他刚小心翼翼地走到院子中,一片黑暗中,他蓦然间扫到了一团东西,看清楚那是什么后,他瞬间便停住了脚步。   ——那是先前那个残仙的尸体。   他就这么毫无征兆,还没等到凤清韵后龙隐动手,便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国师府中。   而那个慌里慌张回到府中的国师,此刻也不见了踪迹。   凤清韵心下一跳,可恰在此刻,他感受到龙隐迈过了那颗被国师种在皇宫正门口的种子。   他一时间再顾不得其他,当即引动种子,满天的蔷薇藤蔓尽数抽枝,瞬间将整个皇城都给包裹了起来。   可也是在此刻,凤清韵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他攥紧麟霜剑眯了眯眼,毅然决然地转过身,果不其然在国师府明亮的灯光下,看到了那个熟悉到让他作呕的身影。   慕寒阳悄无声息地出现庭院中,一眨不眨地看着凤清韵:“清韵,师兄送你的礼物可还喜欢?”   凤清韵看到他的第一反应是心下一跳——短短半个月未见,这人的修为竟然已经恢复到了渡劫水平。   而后他才意识到了慕寒阳刚刚跟他说了什么:“……我没看见有什么礼物。”   “自然这个仙人啊。”慕寒阳垂眸看了一眼地上的那具尸体,语气温和得好似还是当年那个大师兄,“他企图要取你性命,师兄便替你了解了他,对于这个礼物,你还满意吗?”   凤清韵闻言心头一跳——他怎么知道这仙人要杀自己?难道他们私下之间还有勾结?   电光石火之间,凤清韵心下思绪万变,但他面上却冷漠地收回视线:“你不在仙宫好好呆着,下山来干什么?难道是终于对枉死于你手中的尸妖而感到问心有愧了吗?”   他端的是一副为了天下苍生,不得不捏着鼻子和慕寒阳交流的模样,任谁来了恐怕都看不出端倪。   “你指的是那个男妓?你把他放走了?”慕寒阳闻言又拿出了他那副深情无比的姿态,“算了,你若是真喜欢,放走便放走了,师兄不怪你。”   “我此次下山,和那些外人毫无关系,全是为你而来。如若不然,待四象之心找齐之后,你是会像眼前这样单独交给我,还是打算托若琳转交给我?”   凤清韵冷冷地看着他:“自然是后者。”   “果然。”慕寒阳一笑,“所以我就说,他们还是不如我了解你。”   ——他们……?   这个词完全可以理解成柳无那些人,可凤清韵不知为何总感觉不对,当即蹙眉道:“他们是谁?”   灯火之下,慕寒阳微微一笑道:“自然是那些有求于我的残仙。”   凤清韵愣了一下后,头皮发麻间蓦然意识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事实——慕寒阳和仙人合作了!   他当即蹙眉脱口而出道:“你疯了?忘了师尊跟你交代的事了吗?上古时期天道化身本就是死于仙人肢解,二者的利益本就是不一致的——”   “清韵是在关心我吗?师兄很高兴。”慕寒阳闻言一笑,蓦然打断他的话语道,“但谁说我和他们的利益完全不一致?”   凤清韵一愣,而后从心底升起了一股毛骨悚然。   “他们想要的无非就是两件事情,一,此方世界自此以后无人飞升,整个世界只能自生自灭;二,我回归本位后,打开通天之路,让他们能安稳回到天上。”   慕寒阳一眨不眨地看着凤清韵道:“两者都不是什么大事,我当然可以答应他们。”   凤清韵被他的癫狂搞得匪夷所思,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过了良久他才冷冷地看向慕寒阳:“——就算你自私到敢拿天下人的命运去赌,你以为那些仙人会相信你吗?”   “由不得他们不信。”慕寒阳一哂道,“他们当然可以怀疑我的意图,可他们别无他选。不和我合作,杀了我,他们就只能在此方世界一起被困死。”   “顺从于我,然后俯首称臣,求着我为他们打开通天之路。”   “——这才是摆在他们面前唯一的路。”   慕寒阳话语中的傲慢已经丝毫不加掩饰了。   臆想中的天道权柄让他彻底忘记了曾经那个毅然决然抛下皇位的皇子,是如何走上仙途的了。   权力不仅能异化凡人,对修仙者亦是如此。   凤清韵闻言却冷笑道:“说得倒是好听,待到通天之路打开,你以为他们还会像眼下这么安顺吗?”   “自然不会。”慕寒阳挑了挑眉道,“可那时我已经重新掌握了天道权柄,为何要怕他们区区一帮残仙?”   凤清韵深吸了一口气,几乎被他的愚蠢蠢笑了:“与虎谋皮,不自量力。你以为你想过的事他们就没想过吗?”   “他们若是有能耐,也不会在此间世界当这么久的残仙。”慕寒阳满不在乎地踹了踹脚下那具残仙的尸体,“说什么仙人,不还是轻而易举地便被本天道杀死了吗。”   “一万年前,他们敌不过我——”他轻嗤一声道,“一万年后,依旧不过是蝼蚁。”   凤清韵没接话,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好似第一次认识慕寒阳一样。   此刻的慕寒阳再没了先前那副声嘶力竭的嘴脸,傲慢不可一世到让凤清韵感到有些陌生。   可他并不意外,甚至感觉一切都是情理之中。   这才是慕寒阳的本来面目,凤清韵轻声道:“所以先前那句取了龙隐性命便能保人飞升的话……果然你放出来的?”   “当然是我,除了我,谁敢拿飞升之事悬赏那魔物的项上人头呢?”慕寒阳于月色下轻笑了一下道,“不过,清韵,你是例外。我知道你舍不得杀他,但我也可以向你保证——”   “只要你愿意回到我身边,你便可以成为,第一个飞升之人。”   慕寒阳一个赝品,眼下就像是插了鸡毛掸子就要充孔雀的野鸡一样,自以为高高在上,却惹得凤清韵气都懒得生,只想笑。   不过最终他还是忍住了,只是抬眸看向慕寒阳:“修真者中,有实力又急于飞升到敢拿命去赌的本就少之又少,真正愿意赌这一遭的,实际上是那些残仙——你就不怕你的那些盟友,尽数死在我和龙隐手里吗?”   听到凤清韵不假思索便把他自己和龙隐划在了一条战线中,慕寒阳眼底骤然闪过了一条寒光,但很快他便恢复了先前的模样,甚至还有恃无恐地笑了一下:“正所谓驱虎吞狼,所以死谁对于我来说都无所谓。”   凤清韵一下子被他无比自信的姿态弄得都有些无语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可慕寒阳却以为他是被自己高瞻远瞩的想法给惊到了,一时间佩服无比却不愿意开口承认。   他的神情因此缓和了下去,似是以为找到了温情的突破口,突然挑起了另一个人话题道:“虽然那些仙人蠢得挂相,但他们也并非全无作用。有一个仙人曾告诉过我……在上古之时,你从一颗种子开始,就是我的小蔷薇了。只是当时的我没能将你种出来,兜兜转转良久,你才又回到我手中。”   ——上古那些残存的残仙都知道,曾经的天道化身有一颗心心念念的蔷薇种子。   凤清韵心下触动之余,却对慕寒阳的自以为是直泛恶心,面上冷冷道:“是吗?我不记得了。”   要不是听到慕寒阳居然和那些残仙勾结在了一起,为了探听更多的消息,眼下他恐怕早就拂袖而去了。   慕寒阳正偏执地畅想着未来,畅想着自己过于本位,凤清韵回想起一切时的那一日,闻言难免惆怅道:“是啊,正是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会因为一个低等的魔物离开我身边……”   眼看着凤清韵的面色差到了极致,甚至气到挥袖就要离开时,慕寒阳连忙生硬地转移话题道:“此方天地曾经重来过一次的事,你有印象吗?”   凤清韵冷漠地看向他:“这也是那些仙人告诉你的?”   “不。”慕寒阳却道,“是我做梦梦见的。”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凤清韵:“我在梦中曾经梦到过……没有那个魔物来抢婚,前世的我们度过了很好,很圆满的一世。”   他站在那里,就好似当真什么深情被抛弃的丈夫一样,无不叹息道:“可惜我的小蔷薇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凤清韵闻言想起了先前无数个孤独的日夜。   原来那对于慕寒阳来说,竟然叫圆满。   不过那些钝痛、悲伤和煎熬,此刻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凤清韵轻描淡写道:“我从来没有梦到过前世之事,恐怕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前世。”   “有的。等到我归位的那一刻,”慕寒阳却笃定道,“你会想起一切的。”   他甚至又无比笃定地加了一句:“天下人都会想起一切的。”   “我和你前世所有的恩爱,到时自有天下人作证。”   凤清韵一时间都被气笑了:“是吗?可我却觉得,你若是下山一趟只为了和我说这些,那我只能说——你还是回宫做梦比较快些。”   言罢他扭头就要走,原因无他——就在刚刚,龙隐按照他们的约定,敲了他的三朵花作为信号,显然是拿到了青龙之心。   凤清韵瞬间便彻底失去了和慕寒阳交谈下去的欲望。   可那人完全没有自知之明,见状当即道:“等等,清韵。”   凤清韵闻言停住了脚步,却只是侧身冷冷地看向他。   “若琳已经找到了朱雀之心,不日便会回来。”慕寒阳道,“待我去皇宫之中找到青龙之心后,四象之心便齐全了,你既然不愿意再见到我,师兄也不勉强你,不如现在直接把剩下两颗心给我。”   凤清韵闻言当即冷笑道:“师尊曾嘱咐我,待到集齐四象之心后,再将其一起交于你,更叮嘱过你不要暴露天道化身的身份,这一切都是为了防止不测。”   “你倒好,为了满足自己膨胀的私欲,不但早早承认了天道化身的身份,还以天下人的前途为赌注和仙人勾结在一起,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乃至将四象之心交给你?”   慕寒阳闻言深吸了一口气,又打起了感情牌:“师尊是嘱咐过这些不错,可师尊还告诉过我,哪怕是天道化身归于本位……依旧有一半的几率会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   他语气深情无比道:“师兄拼着生命为代价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清韵,你现在居然反倒来说不愿意相信我?”   然而凤清韵听到此话后,却半点怜悯之心也没有,反而冷冷地看着他:“为天下人而死不是你一直所求的事情吗,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慕寒阳被他一噎,随即脱口而出地质问道:“清韵,如果合于大道的是魔尊,你还会像眼下这么冷淡吗?”   他精准无比地戳中了凤清韵的痛脚,惹得人呼吸一滞,整个人的面色一下子冷到了谷底。   凤清韵缓缓扭头,一眨不眨地看着慕寒阳,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冰冷的讥讽:“你怎么敢跟他相提并论的?”   慕寒阳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绝情,闻言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然而凤清韵的嘲讽并未到此结束,反而继续道:“我记得你曾经总说你的母亲自私,父亲愚昧,因此对这两人嗤之以鼻。”   因为金鳞国那场天下皆知的龃龉,慕寒阳平生鲜少提及他的父母,仅以剑尊弟子之名自居。   “可是师兄,”凤清韵终于如他所愿再一次唤了他师兄,然而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无刃的刀,一刀刀捅在慕寒阳的心头,“哪怕你是天道化身又如何呢?你依旧没能摆脱他们的影响。”   “你还是跟你那愚昧的父母一样自私愚蠢,真不愧是他们的儿子啊。”   此话一出,天地好似蓦然安静了下来一样。   慕寒阳的面色骤然沉到了极致,那副阴郁的模样宛如从地狱中爬出来的一样。   两人就那么僵持了整整十秒,正当凤清韵以为慕寒阳会恼羞成怒时,他却突然一笑,那一笑不像是恼羞成怒,反倒像是咬牙切齿下装出来的释然:“好了好了,不想把四象之心交出来,你就先拿着嘛,师兄又不会拿你怎么样,何必这么生气呢?”   可他紧跟着便话音一转道:“只不过等到不久之后,我会在天门大典上亲自宣布我乃天道化身一事。”   “届时大能云集,天下人的命运都在我肩头扛着,万众瞩目之下,难道还能由得你继续藏私吗?”   对上凤清韵发冷的脸色,慕寒阳又是一笑道:“哦,对了。天门大典的请帖,我也发给了魔宫。”   凤清韵心下猛地一跳,当即蹙眉道:“你想干什么?”   慕寒阳闻言信誓旦旦道:“我要让天下人,包括那魔物都眼睁睁看着,在天门大典之上,你是如何重归于我的。”   凤清韵闻言冷笑着吐出了三个字:“你做梦。”   “是不是做梦,你试试便知道了。”慕寒阳满不在乎地一笑,“虽然我的记忆并不全,但那些仙人曾经告诉过我,上古之时,凡是在此方世界诞生的仙人,均不敢靠近我十尺,清韵,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凤清韵冷着脸懒得接话,慕寒阳便笑着自顾自道:“——因为十尺以内,他们便会因对天道的绝对臣服,而丧失所有自主性。”   慕寒阳将那一切功绩全部算在了自己头上,大肆夸耀道:“那些此方世界飞升的仙人在绝对的臣服之中,甚至会自己拔出刀,亲手割下他们自己的脑袋,献血飞溅之间,他们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这才是全盛时期,天道的真正实力。”   凤清韵闻言脑海中蓦然一下炸开,怔愣地僵在原地,根本没听见这人在说什么。   一片嗡鸣声中,他的脑海中只有一句话——如果这事是真的,那龙隐的这项权柄到底恢复了没有?   如果这人早就恢复了这项能力,那他为什么任由自己借着血契胡闹?   他分明可以直接…直接……   过往的一切历历在目,最终却定格在了下午时被迫吞下的那五枚山楂上。   凤清韵瞬间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瞬间浮上他的心头,惹得他半晌没有说话。   慕寒阳见状还以为他是被自己震慑住了,于是胜券在握地勾了勾嘴角:“所以我早就说过了,你逃不掉的,我的小蔷薇。”   “待到天道权柄全部归位的那一刻,你会对我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到那时,和那种低劣的血契不一样,你将会完全发自内心的臣服于我,彻底忘记那卑贱的魔物。”   “——这就是天道。” 第69章 臣服   慕寒阳说的得意无比, 凤清韵却根本没往心里去,脑海中嗡鸣作响。   过了良久他才勉强回过劲,转头冷笑道:“是吗?若当真如此,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言罢甩袖便打算离开。   慕寒阳一笑,见他不信也没再多说什么, 似是打算用实力证明自己的说法。   不过眼看着凤清韵要走,他紧跟着又道:“清韵,我和若琳, 还有阿盈和阿无他们, 都很想你,再过一个月便是天门大典了,你身为仙宫宫主,理应正坐首位。”   凤清韵对此嗤之以鼻, 拎着麟霜剑头也不回地便离开了, 空留慕寒阳一人站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直到彻底看不见他的背影后,慕寒阳才转身离开, 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一眼。   待他走后不久,那仙尸便兵解道消, 归入了此方天地之中, 滋长了天道之力。   出了国师府, 凤清韵拎着剑一言不发地走在夜色中。   他心底的踌躇之情甚至达到了极点, 只恨不得再在外面多转几眼再回侯府。   然而人在外面逛游得再久,终归是要回家的。   凤清韵最终还是深吸了一口气, 抬脚向侯府走去。   沿着那条白日繁华无比的街道, 他尚未走到侯府时,便遥遥地看见了那个等在门口的人。   灯火之下, 那人就像个普普通通的等待妻子回家的丈夫。   凤清韵一怔,心下的那点担惊受怕突然就消退了几分。   他突然间就明白了龙隐为什么一直未提他的权柄之事。   可没等那点情愫在心头荡开,龙隐便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当即扭头看向他,那一刻,他周身的气氛好似都跟着缓和了下来。   凤清韵心下一晃,缓缓走近后,却见龙隐浑身上下无比干净,一点都不像是经历过恶战的样子。   配上取回青龙之心的时间来看,他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事情办完了。   凤清韵松了口气之余,紧跟着却敏锐地嗅到了龙隐周身的血气。   如此游刃有余的样子,让凤清韵毫无征兆地想起了慕寒阳先前夸耀的话——“那些残仙会拔剑心甘情愿地砍下自己的脑袋,甚至感觉不到疼,这就是天道。”   凤清韵心下一颤,可他清楚地知道,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难言的战栗。   龙隐见他一言不发,当即蹙了蹙眉,略有紧张道:“怎么了?”   “……我见到了慕寒阳和那个残仙的尸体。”凤清韵抿了抿唇道,“慕寒阳的修为已经恢复到了渡劫,是他杀了那个残仙,但我没在国师府见到国师,或许也被慕寒阳杀了,或许在哪躲着。”   他面上说得严肃且正经,然而心头却不断浮现方才慕寒阳信誓旦旦撂下的那几句大话。   凤清韵脑海中一片混乱,强行想让自己冷静下去,因为他知道龙隐能听到他在想什么。   可最终他失败了,因为他清楚的看到黑夜之中,龙隐几不可见地顿了一下,而后很浅地勾了勾嘴角。   ——完了。   他肯定听到了。   凤清韵硬着头皮移开视线,暧昧且心照不宣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可龙隐并未戳破,反而公事公办道:“国师没死,在皇宫内,不过离死也不远了。”   凤清韵一怔:“他在皇宫内干什么?”   龙隐故意卖了个关子:“既然姓慕的已经走了,眼下没什么要紧事,便回屋再说吧。”   很平常的一句话,却换来凤清韵瞳孔骤缩——他分明没提到慕寒阳已经离开的事情,这人绝对是听到了他的心声!   凤清韵僵硬地站在原地,龙隐见状演都不带演一下的,勾了勾嘴角便把那块略显滚烫的青龙之心塞到凤清韵手中,随即拉着他微凉的手,转身向侯府走进去。   天色并不是很晚,侯府内的有许多人还未休息。   两人刚走到庭院拐角处,突然,一个身影不知道从哪扑了出来,那小狐狸嘴上还叼着块煮熟的鸡肉,差点撞到凤清韵怀里。   “——然然!”   丘樱跟在后面紧赶慢赶,看到这一幕后吓得差点昏厥过去。   那小狐狸傻傻的不知道害怕,却出奇的有礼貌,硬是在撞上凤清韵的前一秒刹住了车,连忙咽下鸡肉鞠躬道:“对不起,哥哥。”   他话都说不利落,可耳朵随着鞠躬一动一动的样子格外可爱,看得凤清韵心下一软,连忙道:“没关系,注意安全。”   丘樱连忙上来抬手拍了他一下:“赶紧给前辈道歉!”   “没事没事,然然刚刚已经道过歉了。”凤清韵连忙笑道,“他也不是故意的,不用太苛责他。”   见凤清韵当真没生气,而龙隐似乎也没有跟一个幼崽生气的意思,丘樱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捏了捏自己儿子的狐狸耳朵:“下次不许再乱跑了,知道了吗?”   那小狐狸连忙点了点头。   方才丘樱在小心翼翼地观察凤清韵两人的神色时,凤清韵也在观察她。   两日未见,这个断尾的狐女竟已经从一开始的落魄模样,摇身一变成了侯府的贵客。   此刻她身着一身华服,头戴珠翠,一看就是月锦书给她装扮的结果。   但在这光鲜亮丽之下,她身上却又有种岁月沉淀的美,并不显轻浮,那是一种避免了为生计奔波的娴静。   凤清韵见状心下一跳,不免想起来了今日那花魁所言。   ——国师极有可能就是这小孩的亲生父亲,他分明被狐妖所救,却又在抛妻弃子之后亲手砍下自己妻子的尾巴。   而且听龙隐方才的意思,这国师可能已经命不久矣了……   在要不要告诉狐女实情的问题上,凤清韵陷入了两难,半晌才道:“……这两日有这孩子父亲的消息吗?”   丘樱闻言摇了摇头:“没有……人类本就脆弱,许是已经死了。”   她的态度很平和,完全不像两日前那么执着。   凤清韵一愣,顺着她的话道:“若是真找不到,你打算如何?”   “若是真找不到也无所谓了。月前辈跟我聊了两日,我想清楚了很多。”她整理了一下半妖耳朵上的乱毛,垂眸道,“曾经我只想要他给我们娘俩一个说法,可现在想来。负心之人是不会因为我们的执着而回心转意的。”   “我好歹是个妖修,承蒙各位厚爱侥幸不死,又经历如此奇缘,怎敢再这么自怨自艾下去。”   她手上戴着一个崭新的玉镯,那应该是月锦书给她的储物镯,她轻轻扶着那镯子道:“待到二位离开,我便决定带着然然回山中修行。”   “诸位都是我的恩人,待这孩子长大后,我们母子二人一定结草衔环报答几位。”   凤清韵连忙道:“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客气。”   丘樱刚想说什么,却见旁边的龙隐似是有些不快地眯了眯眼,虽然他没说什么,但身为狐族的天性还是让她汗毛倒立,一看夜色后当即意识到了什么:“二位是要回屋休息了吗?”   凤清韵还没说话,龙隐便迫不及待地应了一声。   凤清韵:“……”   丘樱闻言连忙拉着她的狐狸崽子侧身行礼:“那我们就不打扰了,二位夜安。”   人家都识时务到这种地步了,凤清韵再想聊点什么也不行了。   他只能深吸了一口气,略显僵硬地扭过头,随即一言不发地和龙隐回到了屋内。   暖黄色的烛光映照在纸窗上,不算狭窄的空间内因为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让凤清韵的呼吸瞬间紧了起来。   龙隐反手关上了门,发出了微妙的吱呀声,刺激得凤清韵头皮发麻。   当龙隐关上门抬脚走过来时,那种战栗达到了巅峰。   凤清韵眉心一跳,急中生智之下,立刻故作镇定地先发制人道:“……所以现在能说了吧,你在皇宫内到底见到了什么?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龙隐牵着他的手在床边坐下,也没戳穿他的慌乱,直截了当道:“青龙之心确实被送到了皇帝手中,但本座进去的时候,并未察觉到月锦书说的什么剑意,心下正古怪着,再往里走,便看到了将剑架在皇帝脖子上,逼迫他交出青龙之心的国师。”   接下来在龙隐的描述中,凤清韵逐渐拼凑起了一幅完整的真相——那国师在皇宫外撒种子撒到一半,突然得知残仙在他府中惨死的消息。   他得知此事时恐怕比凤清韵他们还要震惊。   因为前一夜他刚和残仙密谋完谋杀凤清韵之事,第二天残仙便暴毙在他的府中,俨然是杀鸡儆猴的做派。   如此以来,细思之下,便只有一种可能了——残仙和他密谋杀害凤清韵的事暴露了,而残仙之死,则是凤清韵报的仇。   而眼看着残仙都不敌,谁知道他给自己的种子又有没有作用。国师于是立刻抛下了手头的种子,转身想去拿青龙之心要挟,以换自己一条生路。   而龙隐的话也验证了凤清韵这一猜测:“那国师跑到宫中,就是想勒令那皇帝交出青龙之心,以此作为他活命的筹码。原本那宫中还有剑符,可皇帝深信于他,为他解除了所有禁制。”   “不过正所谓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本座去的时候,刚好撞上他把剑架在皇帝脖子上,并从对方手中拿过青龙之心的一幕。”龙隐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而后一哂道,“他甚至还拿青龙之心要挟本座,要本座用魔心发誓,待他交出青龙之心后,你和我都不许取他的性命。”   凤清韵闻言心下一跳:“你答应了?”   “答应了啊。”龙隐理所当然道,“但本座只是答应了你和我不取他性命,又未答应别人不取他的性命。本座拿过青龙之心后直接废了他的修为,顺便收了他手里的法宝,眼下他和凡人无异。那被他拿剑搭在脖子上的皇帝岂会轻饶他?谋逆之罪,罪该当诛。明天应该就是他枭首示众的时候了。”   凤清韵闻言了然,皇宫外那些禁制根本没来得及发挥作用便被国师自己拆除了,那就怪不得龙隐行动这么迅速了。   但若不是两人更换种子,恐怕也不会撞上这么巧的时候。   可以说是环环相扣,虽说讨巧,实际上却也是必然。   龙隐说完自己的经历后,牵着凤清韵的手将他抱到了怀中,垂眸明知故问道:“你呢。”   凤清韵抿了抿唇,垂眸把先前慕寒阳恣意嚣张的事给说了。   龙隐听完这赝品假着虎皮逞威风的事情后冷笑道:“与虎谋皮的蠢货,当真是蠢得挂相。”   凤清韵虽和他一个想法,却没接话茬,也没笑,反而抿了抿唇道:“……他临走前,还跟我讲了件事。”   龙隐闻言拢着他的腰身道:“什么事?”   凤清韵却没有回答,只是抬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语气轻的像是鸿毛:“是真的吗?”   龙隐低头凑近,勾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扬了起来:“宫主问的是什么,本座怎么没听明白?”   凤清韵知道他故意逗自己,当即便红了耳根,在烛光之下看起来格外漂亮:“……天道所谓的绝对臣服,是真的吗?”   龙隐但笑不语,只是按着他的下唇,看着他安顺得像只鹌鹑一样,半晌才反问道:“你以为呢,我的小蔷薇?”   先前慕寒阳如此唤他时,他只觉得恶心,可如今于烛光之下听到龙隐这么唤他,凤清韵却睫毛一颤,轻轻垂下了眸子。   “好了,看把我们小蔷薇吓的。那些仙人不过是被本座杀怕了,所以故意夸大事实而已。”龙隐见状忍俊不禁,松开他的下巴将他抱到了怀里,“要真有那么神,本座早就大杀四方了,又怎会经历之后的那些事情?”   他语气轻松随意,那话听起来跟真的一样,凤清韵狐疑地看了他三秒后,刚有些信以为真,神经还没放松下去片刻,他的脑海中便蓦然炸开了一道声音:【清韵】。   那道声音和先前龙隐在他心中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一样,凤清韵猝不及防之间,蓦然僵在了原地。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大脑瞬间被抽成了空白,好似下一秒被人填进去什么就是什么。   龙隐笑着亲了亲他,却并未趁人之危,反而拥着他的腰在他心底道:【我希望你永远开心。】   此话一出,就像是雪白的画布上被人泼上了颜色一样,凤清韵登时感觉自己心底霎时盈满了欢喜。   多日以来被埋藏在深处的一切阴霾被尽数扫空,剩下的只有纯粹的喜悦与欢愉。   那过于明媚的情绪冲昏了凤清韵的理智,仿佛飘在云端一样的感觉让他缓了良久才意识到,慕寒阳信誓旦旦的那句“和血契那种低级咒术不同”到底是什么意思。   此招不像血契一样让人在有意识的情况下服从,而是会让人从心底接受这一改变,这种改变甚至彻底到连灵魂的底色都会随之更迭。   凤清韵在那种连灵魂都在战栗的愉悦中缓了良久才回过神,过于浓烈的情绪甚至让他的大脑一时间有些茫然。   龙隐抬手将他拥到怀中,低头温柔地吻了吻他的嘴唇:“高兴吗?”   凤清韵埋在他怀中没有吭声,似是还未从方才的余韵中回过神来。   龙隐搂着他含笑解释道:“我没骗你,这一招其实只在人没防备的情况下有效,持续的时间也没有很长。”   “所以命令要短,不能下很复杂的命令,算不上什么高明的权柄。”   “姓慕的什么都不知道,还对此得意洋洋。”龙隐说完不忘在某人头上再踩上一脚,“那些仙人的意思其实是暗示他,这一招对他们来说已经不管用了,可惜他这蠢货却没听出来。”   凤清韵闻言终于回过了神,抬眸看向他:“……你这项权柄既然早就恢复了,为什么先前不用?”   龙隐笑道:“那当然因为本座是正人君子,怎么能做这种低劣之事呢?”   堂堂魔尊竟能说出自己是正人君子这样的话来。   曾经的凤清韵对此嗤之以鼻,恐怕还要嘲讽上两句,可眼下的他闻言却不由得一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有人只是假作权柄,便企图改变他的一切思想。   有人当真拥有至上权柄,却甘愿将此装进牢笼之中。   哪怕方才被凤清韵点破,龙隐分明能趁人之危时,可他所求的,却只是让凤清韵开心而已。   这怎么可能让人不动容?   按照慕寒阳的说法,白若琳已经拿到了朱雀之心,而如今,青龙之心已齐,回归本位不过是时间问题。   凤清韵心下一片酸涩,一言不发地拥住了面前人的肩膀,低头将脸埋在了他的怀中。   可惜凤清韵的动容并未能持续太久,龙隐似乎天生便治他的多愁善感,见状低头蹭了蹭凤清韵的鼻尖,以近在咫尺的距离小声道:“再说了,这种法子用多了,难免提高你的下限,之后凤宫主再用本座恐怕都嫌没趣了,怎么能多用呢?”   凤清韵一开始并未能听明白他在说什么:“……什么下限?”   龙隐闻言一笑,掐着他的下巴在他耳边道:“听不明白?那本座便勉为其难地给凤宫主演示一下……不过恐怕要预支一颗山楂了。”   听到山楂二字,凤清韵便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一样,蓦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当即按着他的肩膀道:“等等,你想干什——”   然而他的话没说完,声音便紧跟着戛然而止,他整个人就像是猛地凝滞了一样,蓦然僵在了那里。   那道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再次响起——【你会感到最本质的欢愉,就和你开花的那日一样。】   凤清韵瞳孔骤缩,大脑轰然一声炸开,回神后呜咽一声拽住那人的衣襟企图挣扎,可身体上却根本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快感,直接软了腰身栽倒在对方怀中。   龙隐却拥着人故作无辜道:“小蔷薇怎么突然投怀送抱?难道是有求于本座?”   凤清韵闻言泄愤般咬着他的手臂,泪珠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往下淌。   “呜……”   眼看着怀中美人面色酡红,呼吸之间急促到好似要昏过去一样。   龙隐心痒难耐,忍不住正打算再说些什么事,下一刻,凤清韵竟颤抖着放出了本体,俨然一副遏制不住的模样,连龙隐见了,都有些愕然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只见一室的烛光之下,曾经翠绿的藤蔓随着时间的流逝,此刻已经变成了墨绿色。   藤蔓上果然结满了果子,除此之外却没剩几朵蔷薇花了。   而眼下,那仅剩的几朵花也随着本体激烈的情绪缓缓落下。   艳丽的花瓣落在凤清韵的肩头,配上他红透了的面色,看起来格外诱人。   不仅如此,藤蔓上挂着的那些晶莹剔透的果子也在一阵阵如潮水般的刺激下,颤抖着落在床榻之间,黏黏糊糊地打湿了被褥,有些甚至落到了两人身上。   凤清韵靠在那人怀中,顺着手臂之间的缝隙窥探到了这一幕,心下却跟着一颤。   ……好难看。   所剩无几的花也落完了……连果子都……   凤清韵见状蓦然收回目光,咬着牙含着泪埋在那人的怀里,前所未有的羞恼欲绝,连头都不愿意抬起来。   龙隐见状被可爱得心都化了,忍不住坏心思地抬手轻拍着他的后背。   本就脆弱的神经被他拍得不住颤抖,凤清韵无力地抓紧了他的衣襟,呜咽着想让他停手,奈何张嘴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不过正如龙隐所言,第二次比第一次持续的时间要短很多,凤清韵浑身发麻地战栗了没多久,便从那种慑人的刺激中平复了下来,可他依旧拽着龙隐的衣襟,埋在对方怀里不愿抬头。   “……生气了?”龙隐拥着他见他迟迟没动静,连忙窥探了他的心声,意识到他在气什么之后,当即低声哄道,“哪里难看了?好看得紧呢。”   说着就像是为了证明他的话语一样,他低头亲了亲怀中人因为方才的刺激而变得格外鲜艳的嘴唇。   可随着他的动作,凤清韵却猛地感受到了什么,而后面色一僵,抬眸震惊地看着他:“你——”   龙隐挑了挑眉道:“本座如何?”   凤清韵嘴唇嗫嚅道:“只是掉几颗果子而已,有什么好看的,你居然能……”   后面半句话他没说出口,可龙隐却清楚地听到了他悄悄在心底说——【你简直是个变态。】   龙隐闻言当即一笑,抵着他的鼻尖道:“在心里偷偷骂本座变态?”   凤清韵一颤,立刻移开视线。   “小蔷薇,你可还差本座四颗山楂呢,”龙隐亲昵地吻了吻他的鼻尖道,“一个月内骂本座多少句,本座了都给你记着呢……心里骂的也算。”   可惜此刻的两人都没意识到,他们的时间已经不足以支撑他们再等一个月了。   眼下面对此人如此不要脸的威胁,凤清韵睫毛微颤,竟索性破罐破摔地骂道:“……变态。”   龙隐勾了勾嘴角,于烛光下犯欠道:“什么?本座没听清,劳烦凤宫主再骂一句。”   凤清韵含着水光瞪他:“变态!”   龙隐不依不饶道:“继续。”   “……不要。”凤清韵却不配合,抬手推他道,“剩下的留着明天赏你……你给我起来,我要去沐浴。”   “好好好。”龙隐当即不顾他的推拒,一把将他打横抱了起来,“本座伺候宫主沐浴。”   凤清韵浑身上下都是软的,被他故意掐着腰一抱,当即恼羞成怒,可惜最终挣扎无果,还是被人按在了木桶之中。   而那被凤清韵压箱底的缅铃终是没活过第二天便被开了封。   过了没多久,水声混杂着清脆的铃铛声以及含着颤抖的谩骂声在屋内回荡。   趁着亲娘入睡,又饿了跑出来觅食的小狐狸路过这里,支起耳朵隐约间听到了几个字:“呜……吃不下,拿出去——!”   “这跟糖葫芦一般大小,有什么吃不下的?”   “——你个王八蛋别跟我提糖葫芦!”   之后更大的水声盖过了一切声音。   小狐狸歪了歪头,饿得咬尾巴尖,满脑子都是糖葫芦几个字,一时间感觉肉都不香了。   ——糖葫芦是什么?听起来好好吃……   在窗边站了没多久后,他便咬着自己的尾巴尖回去找丘樱了。   第二天一早,国师谋反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金鳞国。   没等百姓震惊,紧跟着便又传出了皇城内一连数起的命案皆是由国师所起的消息。   于是天下皆惊。   而那因逼宫被吓破了胆子的皇帝似是害怕国师实力恢复,连凌迟都未下,直接下了斩令决,当天中午,国师便被推上了菜市。   听闻那个在城门口砍自己尾巴的仇人转眼间居然落得此种田地,被儿子黏糊了一早上要吃糖葫芦的丘樱一愣,没什么犹豫便拉着她儿子去了行刑现场。   身为狐妖,她完全不觉得带着几岁的半妖小孩看砍头有什么不对。   国师被压在断头台上时,心中的畏惧让他连跪都有些跪不稳了。   他畏惧的不仅仅是死亡,更是如庶人一般死去的耻辱。   可紧跟着,他余光间突然扫到了什么,他愣了一下后当即抬眸,却间不远处站着一个身披绣罗裙,耳着明月珰的妇人,端的是一副漂亮明媚的模样,那妇人身旁还牵着一个戴了斗笠的小孩。   他愣了一下后当即大喜。   ——樱娘!是樱娘来救他了!   他挣扎着想要呼唤那人的名字,可下一秒,却见那妇人身后的女人突然朝他笑了一下,一股充满压迫力的无形黑影蓦然笼罩在全场。   国师愣了一下后,愕然地睁大了眼睛——魔修?!   他虽失去了修为,却并未失去对魔息的感知。   甚至因为失去修为,原本就宛如天堑的境界差距此刻一下子拉到了极致,压得他僵硬地跪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下一刻,刀光骤起,血光四溢,什么东西砸在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娘,”半妖小狐狸见状却无趣地收回视线,咬着尾巴尖道,“我饿了,想吃糖葫芦。”   丘樱被他念得头大,低头拎着他的耳朵道:“到底是怎么了,一大清早就开始念叨?都说了用完午膳给你买,你看我像不像糖葫芦?”   小狐狸有板有眼地回答道:“昨天晚上,我听见那个漂亮哥哥在浴室说要吃糖葫芦,还说吃不下了——”   也不知道是侯府风水养人还是怎么着。几日前来的时候还是个小傻子的半妖,此刻已经能说出这么长一段话了。   然而平生最期望儿子快快成长的丘樱闻言愣了一下后才意识到他说的漂亮哥哥是谁,当即变了脸色,捂着他的嘴道:“闭嘴吧你个小兔崽子!”   她连忙拽着那倒霉儿子转身离开了现场,没有看身后那具鲜血直流的无头尸一眼,更没有看到,那滚到离她不足两尺的距离处,因为鲜血浸泡而滑落的胡须。   ——那假胡须的掩盖之下,赫然是一张她无比熟悉的容颜。   金鳞国国师被人废成庶人的消息在修真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原因无他——金鳞国可是仙宫的地界,常年由慕寒阳罩着,如今国师死得如此不明不白,任谁也得思索三分。   可仙宫并未对此发表任何言论,反而抛出了另一个毫不相关的消息——因为寒阳剑尊不忍天下人受飞升无门之苦,所以将天门大典提前了半个月。   此消息一出,金鳞国国师的事瞬间便被天下人抛到了脑后。   不少高阶修士听到此消息后,忍不住抬眸看向天幕,不知为何,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难言的战栗——要变天了。 第70章 天门大典   凤清韵得知此事的时候正在侯府同龙隐和月锦书讨论仙门大典一事。   “邀请?”月锦书愣了一下道, “魔宫确实收到了邀请啊,不过我以为您二位肯定不会答应,所以还没来得及说。”   她说着给凤清韵剥了几颗荔枝:“不过去与不去, 去多少人,不还是殿下说了算嘛。”   凤清韵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只是将荔枝推给了她,月锦书有些诧异:“殿下原来不是最喜欢吃甜的吗?这是怎么了?”   凤清韵:“……”   他舔了舔上颚,顶着某人似笑非笑的视线面无表情道:“……现在不想吃甜的。”   月锦书见状眨了眨眼, 心知肚明后了然道:“那去还是不去?”   天门大典势必会被无数仙人虎视眈眈地盯着, 去了就是风口浪尖。   凤清韵不语,只是扭头看向龙隐。   然而龙隐却一哂:“去,怎么不去?若是不去,岂不是显得我们露怯, 白费了姓慕的急于找死的心思。”   凤清韵闻言没有反对也没有接话, 只是神色凝重地垂下眸子。   龙隐甚至都不需要窥探他的心声,便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他刚握住凤清韵的右手打算安慰两句,白若琳的信便在此刻送了进来。   凤清韵展开信纸垂眸看完, 面色当即骤变。   月锦书吓了一跳,还以为白若琳出事了, 连忙道:“怎么了?”   凤清韵抿了抿唇, 脸色阴郁道:“……若琳说, 几个长老都劝不住慕寒阳, 他硬是要将天门大典提前。”   天门大典一旦提前,也就意味着龙隐回归本位的时间, 也要跟着提前。   凤清韵的心情能好才是有鬼了。   龙隐垂眸一看信纸上的内容, 当即嗤笑道:“既然姓慕的急着送死,那就成全他便是了。”   凤清韵攥着信纸一言不发, 面色有些微微发白。   月锦书还有些不明所以道:“等等,他这么急着开天门大典干什么?难道慕寒阳是天道化身的传言是真的?”   凤清韵蓦然闭了闭眼道:“……是真的。”   “啊?”月锦书一愣,似是被慕寒阳这种人都能当天道的事实给震惊到了,回神后连忙安慰道,“那他合于大道不是相当于送死吗?这样一来还不耽误您和陛下飞升,两全其美啊。”   她一无所知之余,好心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一把利刃,蓦然插在了凤清韵心头。   凤清韵的面色一下子白成了雪纸,龙隐见状轻轻将他拥到怀中安慰道:“没事的……早晚都要来。”   “你说得对,早晚都要来……长痛不如短痛。”凤清韵缓缓睁开了眸子,“若当真要提前,我得回去一趟。”   他垂下眸子,在极端的痛苦之下,却展现出了极端的冷静与理智:“一切都要在我的掌控之下。”   三日之后,仙宫之内,凤清韵在时向来清静无比的正殿眼下却乱成了一锅粥。   慕寒阳执意要将天门大典的时间提前,可先前几次天门大典要么是剑尊主持,要么是凤清韵主持,眼下一个仙逝,一个跟魔尊私奔,整个仙宫上下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给他拿出一套章程来。   “师尊……”花盈苦口婆心地劝道,“四象之心未齐,提前大典于事无益啊!”   慕寒阳高坐在正位之上,宛如人间的帝王一样,对下面的声音充耳不闻。   几个长老劝得口干舌燥,恨不得拿出帕子来擦汗:“仙宫先前从未有过大典提前的先例,此事恐怕不妥,还请宫主三思啊。”   立刻有人七嘴八舌地赞同道:“是啊。”   可慕寒阳还是不听,众人见状实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将目光放在了刚刚回宫的白若琳身上:“白宫主也劝两句啊。”   白若琳闻言嗤笑道:“我?我懂什么?先前都是师兄主持,要真想提前大典,不如谁去磕头把师兄请回来。”   她说的师兄显然不是慕寒阳,众人闻言一哑,蓦然陷入了沉默。   “……确实。”花盈小心翼翼道,“先前天门大典,皆是在凤宫主主持下召开的,如今——”   可他话还没说完,慕寒阳二弟子卫昉闻言便蹙眉打断道:“师妹,你这是在质疑师尊吗?你不过去了一次魔界,怎么胳膊肘便往外拐起来了?”   全程一言不发的柳无闻言当即冷了脸道:“卫昉!”   卫昉当即撇了撇嘴,然而柳无的及时开口并未能制止即将到来的争吵。   花盈自小娇惯,闻言一怔,一恼之下当即拍案而起道:“我说的不过是实话罢了,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在场还有谁知道天门大典的相关事宜?你吗?”   她先前的不客气都是对外,眼下突然对内起来,长老们都不敢触她的霉头,纷纷低下头不语。   卫昉被她怼得瞠目结舌,回神后当即怒道:“这就是你跟你师兄说话的态度?你不过去了一次魔界见了那叛徒一面,便被他蛊惑到如此地步!”   花盈恼怒之下刚想说什么,卫昉却紧跟着又冷笑道:“你既如此向着凤清韵,怎不直接当了他的徒弟,和他一起回魔宫当魔侍去!”   这话说得着实难听,花盈一愣,连一旁看戏的白若琳都跟着蹙了蹙眉毛。   “——师尊!”花盈恼羞成怒之下扭头同慕寒阳道,“你看师兄——”   “现在知道我是你师兄了?”然而卫昉见慕寒阳不开口,气焰越发嚣张起来,“你还知道自己有师尊?方才你在师尊面前袒护那贱人时怎么——”   “卫昉!”白若琳抬手一道剑气顺着他的脖颈便飞了出去,“自己滚去刑冢领罚!”   卫昉的声音戛然而止,捂着脖子上的伤口一脸不服地站在原地。   而从始至终,慕寒阳低头翻着经年的旧历,一句话都没有说。   最终卫昉还是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应了声“是”,这事才算结束。   然而花盈并未因此感到畅快,反而不可思议地看向了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慕寒阳,好似第一次认识了自己的师尊一样。   ——他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爱凤师叔吗?可眼下为何又纵着卫昉辱骂他?   她想不明白,而除了白若琳,在场的其他人见状就好似先前无事发生一样,转而继续起了先前的劝告。   大殿内乱做一团,白若琳不胜其烦地蹙了蹙眉。   慕寒阳终于开口道:“此事我意已决,诸位不必再吵了。”   有些长老闻言也面色发沉,似是已经忍他忍到了极致,正准备拂袖而去时,殿外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先是有人闻声扭头,而后立刻僵在了原地。   屋内的嘈杂声就像浪潮一样,一阵一阵地平静下去,最终归于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见正殿之外,一个人逆着光拾级而上,当他抬脚进入正殿并且随之站定时,全场依旧鸦雀无声。   有那么一瞬间,什么人的心底浮现了四个字——恍若隔世。   那不再是他们印象中总带着笑意的凤宫主了,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只是持着麟霜剑平白地站在那里,便让人从心底升起无边的胆寒。   方才还大放厥词的卫昉见状蓦然沉默了下来。   凤清韵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他的脸色便陡然涨成了和猪肝一样的红。   正殿内随即泛起了几分尴尬,可慕寒阳看到他后大喜过望,仿佛先前的一切龃龉都不存在一样,立刻起身道:“清韵,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柳无与花盈见状也连忙直起身子,有些局促道:“师叔……”   那些龃龉好似未曾发生过。   卫昉见状惊愕地看着他们:“你们——”   你们难道都忘了他是如何在道侣大典上离开的吗?!   仙宫的颜面都被他踩在了地上,为什么眼下好似一切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不可思议地扭头,想去向那些长老们寻找认同感。   然而那群长老见状却流露出了比花盈他们更真切的喜意,对视一眼后纷纷道:“恭迎凤宫主回宫!”   对于凤清韵的回归,他们自然比谁都要高兴。   凤清韵尚在时,所做的一切无人问津,他们看不到仙宫上下的井井有条到底是谁在打理。   只有当他离开,留下了一团乱麻之后,众人才会意识到他的好。   其中最对他念念不忘的便是这群被慕寒阳折磨得恨不得原地兵解的长老们了。   白若琳尚且可以借着下山游历的借口逃出这片是非,可他们却不行。   眼下凤清韵无论是因为什么,但总归是回来了,长老们大喜过望之余,当即想让他劝劝慕寒阳,别让他肆意提前大典。   然而长老们还没开口,慕寒阳便先发制人道:“他们都劝我半晌了,非说往日的天门大典都是你和师尊张罗的,我管不明白。既然你已经回来了,此次大典,清韵,不若还是由你主持,如何?”   他话语间亲昵又随意,仿佛当真认为两人已经回到了曾经一样。   花盈闻言心下诧异,当即看向凤清韵。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凤清韵会一言不发地拔出剑将慕寒阳劈死在这里。   可最终这一切并未发生,凤清韵反而淡淡道:“可以,不过邀请者的名单以及座次,应由我重新拟定。”   他这话听起来像极了重归于好的暗示,慕寒阳当即一笑,完全没把座次之事往心头去:“自然。”   然而没过多久,他便笑不出来了。   十日之后,汇聚全天下目光的天门大典果真提前开幕。   仙车罗幔,彩衣霓裳,无数大能修士于天光破晓之间纷纷下榻。   仙乐袅袅,回音万里。   仙宫内外恢宏壮阔,演武场前无数宴席依次排开,上面玉盘珍馐,金樽佳酿皆琳琅满目,排场之大,比之昔日那场响彻天地的道侣大典还要更盛三分。   由于不同的宗门来宾势必会按照各宗位置坐在一起,而散修之间谁与谁交好却难以捉摸。   故而散修率先入场,待他们落座之后,各方势力代表再依次入场,这也算是昔日天门大典的惯例。   然而仅仅这一个小细节,却让无数来宾蓦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凤清韵回来了。   此细节和先前几次大典都无出入,一看就是统筹者未曾变化的缘故。   待到那些散修入场之后,他们很快便证实了这一猜测,然而紧跟着他们便发现了另一件事——整个大典的座位安排十分诡异。   这个诡异不仅体现在整场座位出奇的大上面,更体现在三个宫主的座位分布上。   三尊主位并未坐在一起,各自分散不说,每人身旁居然都有一个陪坐的位置。   散修们落座时,慕寒阳身旁那个位置已经有人落了座,他们在各自的座位上遥遥望去,却见那赫然是一个红衣少年。   那少年看起来如月光般娴静,垂着眸子并不言语,只是时不时地端起茶壶给慕寒阳添茶,端的是一副温柔贤惠的样子。   凤清韵和白若琳坐得近一些,两人身旁也俱空着一个位置。   散修们见状,心下不由得有些诧异,然而没等他们思索明白,紧跟着,便到了正道各宗依次入场的时候。   “逍遥谷——万木药圣木庭婉,携弟子贺仙宫大典!”   今生的凤清韵截止此刻之前还并未见过木庭婉,闻言抬眸看向对方,前世那些因向对方换药而生的痛楚,此刻好似已经不复存在了。   按照惯例,同为渡劫,木老夫人自然不可能亲自道贺。   她座下的首席弟子上前代师道贺,凤清韵三人还礼后,逍遥谷率先入座。   而紧跟着入场的便是凌源女宗。   “凌源宗——首席南安雪,领凌源众弟子恭贺天门大吉!”   凤清韵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顿了一下后遥遥望去,却见一众身着青衣的女修之前站着一个衣袂猎猎的修士。   那女修眉眼间像极了他曾经见过的南安雨,但不苟言笑之下冷如霜降,她向前走上三分,不卑不亢,不偏不倚地行礼道:“在下南安雪,代凌源宗恭贺贵门盛典。”   凤清韵连忙道:“同喜同喜,还请诸位道友落座。”   逍遥谷和凌源宗道贺时均不偏不倚,看不出什么差别,可紧跟着的几个正道宗门,却在道贺时很明显地有了偏向。   “——狂刀门言笑,拜见慕宫主,贺天门大典,仙宫万寿!”   “——玉婵宫柳蛾眉,拜见寒阳剑尊……”   ……   “——落云宗祝念卿,拜见慕宫主,恭贺仙门大庆!”   慕寒阳不停地笑着回礼,期间更有甚者故意捎带上了白若琳,却唯独凤清韵就像是被冷落了一样,坐在那里无人问津。   凤清韵对此并无意外,显然是经抢婚之事后,正道各派依旧对他耿耿于怀,故而眼下特意当着慕寒阳的面给他没脸,以表谄媚。   卫昉见此情形情不自禁地勾了勾嘴角,花盈见状却微微蹙眉,似是有些不快。   而在坐的那些散修,有些人见状心下却觉得理所当然——慕寒阳可是疑似的天道化身,凤清韵就算近日之间实力再怎么强横,怎可与他相提并论?   然而紧跟着没多久,待正道入场完毕,受邀的妖族开始入场时,无数人的下巴便直接被惊掉了。   “青丘山——狐主青罗,携万山妖王茅延河、百目妖王燕游、啼月妖王阮青禾……庆贺天门盛典!”   先前那些宗门的代表,除了木老夫人外,大部分不过合体化神,仅南安雪为大乘期修为,堪称傲视群雄。   然而青丘入场后,不仅白若琳瞬间坐直了身体,当那些已落座的修士看到为首者后,无数人瞬间震惊地睁大了眼睛——狐主青罗!   妖族竟然是狐主亲至!   昔日天门大典,狐主就算亲至,也是待结束时出现送上贺礼,算是给仙宫一分薄面。   可如今,狐主竟在大典开幕之时便入了场。   连慕寒阳身旁的连子卿见状都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似是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早。   然而更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青罗竟亲自上前同凤清韵道了贺,而后他扫了一圈似是没扫到什么人,便扭头向凤清韵笑道:“剑尊的贤伉俪还未至吗?”   谁也没想到狐主上来的第一句竟是这句话,全场所有人闻言都惊呆了,一时间鸦雀无声,根本没人说话。   然而凤清韵闻言却一笑道:“就在你们后面呢,狐主没见到他吗?”   青罗闻言有些讶异地一笑:“本王倒确实未见,原本以为以二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架势,凤清韵会第一个让他入场呢。”   “我倒是想。”凤清韵一笑,“奈何有人当真有三秋未见的故人,还是紧着她来吧。”   白若琳闻言面一热,却还是同青罗身后一直看着她笑的狐女道:“姐姐,快请来上座。”   青罗了然,含笑回眸道:“原来这才是贵客,我们反倒是添头了,长乐剑尊唤你上座呢,快去吧。”   待到那八尾的狐女落座在白若琳身旁后,妖族众人一行礼,竟看都没看慕寒阳一眼,转身便向他们的座位走去。   慕寒阳的面色明显沉了几分,众人见状也跟着神色各异起来。   可更让他们震惊的事还在后面。   前一批来客落座之后,唱名者原本紧跟着就该唤出下一批来客的名单。   然而唱名的人却一顿,似是被名单上的名字震惊到了一般,缓了片刻才扬声道——“魔宫贺天门大庆,魔尊龙隐携万圣魔皇、枯血魔皇、千髅魔皇……恭祝凤宫主百福具臻,万寿无疆,祝白宫主剑术恒昌,仙途坦荡。”   此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仅留下唱名者的声音在场上回荡,一时间似是都被惊呆了。   白若琳似乎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她正和她身旁的狐女聊着什么,闻言连忙受宠若惊地坐直了身体。   下一刻,却见仙宫之上,磅礴的魔气阵阵而来,几乎压住了整片天空,连朝阳都被衬得褪了几分颜色。   巨大的压迫感中,无数人瞠目结舌地看向那群来者,连凌源宗那位出了名冰冷的首席都忍不住露出了些许诧异。   慕寒阳的神色更是黑到了锅底,原因无他——他失算了。   他原本想的是单将龙隐一人邀来,让他经历自己曾经经历过的那场屈辱,就像被遗弃的落水狗一样眼眼睁睁看着自己和凤清韵的重归于好。   可他未曾料到的是,事情到了凤清韵手里后,他却大手一挥,直接把请帖下给了整个魔界。   眼下龙隐就跟孔雀开屏一样,恨不得将全魔界的至上战力全部邀来,一时间魔息磅礴到甚至盖过了现场的诸多灵气。   仙宫不像是仙宫,反而像是魔宫。   却见魔尊身旁,欠了半身位置的地方跟着一具骨声铮然作响的骷髅,以及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剩下那些魔修则跟着他们身后。   那女子不紧不慢地一抬眸,慕寒阳看清她面容的一瞬间,面色却陡然沉了下去——竟是当年的那个罗刹女……她怎么还活着?!   月锦书将他铁青的脸色尽收眼底,面上却并未显露出什么,只是微笑。   众人于演武场上站定,按理来说,以魔尊的实力和尊位,上前道贺的理应该是他的手下。   可龙隐偏偏不按实力出牌,上前一步人五人六地笑道:“本座仰剑尊青睐,受邀而来,在此恭祝剑尊仙寿恒昌,太平喜乐。”   天下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偏偏他却在此刻装严肃。   凤清韵闻言竟也陪着他演,端起茶杯回礼道:“也祝陛下前路坦荡,仙运恒达。”   不少人瞠目结舌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不过龙隐说完这句话后似乎就没下文了,他的祝贺俨然是照着凤清韵一个人来的,和天门大典完全不沾边。   紧跟着还是月锦书作为魔界代表,向前迈了一步后道:“妾身仅代表魔宫,恭祝仙门再逢佳庆,喜添良辰。”   这话说的无比古怪,天门大典需要喜添什么良辰,不少人闻言,面色都有些微妙,显然是想起来了上一场也在仙宫举办的,轰轰烈烈的大典。   可月锦书就好似完全没意思到自己话里的不妥一样,言罢又向白若琳盈盈一拜道:“恭贺长乐剑尊剑术大成。”   “别别别,我这功夫尚且上不得台面。”白若琳连忙道,“月姐姐折杀我也,快快请起。”   月锦书一笑,对着凤清韵一拜道:“恭祝殿下称心如意,岁岁长宁。”   ——她可是魔修,仙宫之主是她哪门子的殿下?   仙宫内反应快的弟子闻言不由得一僵。   凤清韵一笑之下竟也认了:“多谢月姑娘。”   月锦书紧跟着起身,而后扭头竟看向了慕寒阳。   “恭贺寒阳剑尊——”她笑了一下,笑意却未达眼底,“早日喜结良缘,觅得佳偶。”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被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精神给惊呆了。   慕寒阳的面色当即沉了下去,连唱名者都被她震惊到了。   全场悄无声息的寂静了良久,唱名者才回神道:“请——魔尊陛下落座。”   而后众人尚未从惊愕之情中回神,紧跟着便差点惊掉下巴——他们眼睁睁看着魔尊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拾级而上,堂而皇之地走到了凤清韵身旁坐下,俨然一副踩着慕寒阳颜面登堂入室的模样。   顶着无数道炙热的目光,龙隐就那么旁若无人地坐在那里,甚至还扭头同凤清韵笑道:“几日未见,宫主风采依旧啊。”   凤清韵一笑道:“陛下亦然。”   龙隐闻言好似听了什么仙乐一样,忍不住勾起嘴角,端起凤清韵方才喝过的茶水便一饮而尽。   全场修士沉默地看着这一幕,凤清韵收回目光后算了算时间道:“诸位可自请开席,不过本尊还邀请了一位道友,还请诸位莫慌。”   他话音刚落,没等什么人开席,天色便蓦然沉了下去。   众人闻言扭头,却见黄昏已至。   从来都是面色和善的连子卿,见状终于僵了一下,眼底紧跟着闪过了几丝愕然。   ——天下渡劫,除妖族二圣和司掌轮回的阎罗王外,此刻竟已来齐了!这凤清韵到底什么来头?!   凤清韵将所有人的神色尽收眼底,随即垂眸一笑。   却见黄昏之下,碧火与阴风骤起,铃音与诡乐共至。   连唱名者都不知道此人什么来头,直到有大能惊愕之间唤出那人的名字,众人才蓦然回神。   “——冥主?!”   却见黄泉女的皮肤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已经恢复了昔日的光洁,华贵的衣袂携着上古帝王的威严,黄泉而出的死气裹着厚重磅礴的压迫力。   谁也没想过能有在地面之上见到冥主的一天,全场鸦雀无声,有人的杯子都掉到了桌子下面。   黄泉女在场上站定后,诸多鬼侍在她的衣袂后若隐若现,可她却并未看旁人一眼,转头径自看向凤清韵二人:“几日未见,二位恩爱依旧。果真为神仙眷侣,令人叹服。”   “承你吉言。”龙隐闻言竟坦坦荡荡地一笑,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就那么端着凤清韵的茶杯回了礼,看起来比慕寒阳还像仙宫之主。   凤清韵见状好气又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只得端起他的茶杯与黄泉女回了礼:“冥主远道而来,恕我等未能亲迎,望冥主见谅。”   三人寒暄之际,慕寒阳在一旁看着龙隐的笑容却几乎咬碎了牙齿,心中带着无边的怒意暗暗道——待到本天道归位之时,不知道你还笑得出来与否。   待冥主落座后,盛宴正式开始。   而在众人欢饮达旦之时,例来的天门大典有一惯例——宾客宴会之间,各门各派的年轻弟子可到演武场中比试,此法不但能彰显各宗各派后继有人的盛况,也能交流切磋,推动正道繁荣。   只不过大部分宗门为了彰显自己的实力,都会选出一批最精悍的弟子,将其名单在开始之前送给仙宫,故而所谓的“个人自愿”,后来也就变成了不同宗门之间彰显实力的道场。   可如今这么大的阵仗着实是头一次,不少正道弟子根本不知道妖、魔、黄泉的新一代到底是什么水平,只能紧张地等着唱名,根本顾不上饮酒。   而宴会开席没多久,负责演武之事的白若琳便抽出了第一组名单,于座位上用灵力向全场宣读道:“演武比试第一场——”   “仙宫,寒星剑卫昉,对——”   “魔界,万圣魔皇月锦书!”   谁也没想到第一场比试居然就这么跌宕,不少人当即放下酒杯看向演武场,可紧跟着,卫昉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起身道:“——我拒战!”   刚从位置上站起来摇身一晃来到演武场的月锦书闻言挑了挑眉。   白若琳眯了眯眼道:“为何拒战?”   卫昉扬声道:“演武场乃是仙宫圣地,怎可被此等魔物玷污!”   他的这句话堪称掷地有声,炸在场上后,几乎所有人都跟着停下了动作,蓦然看向这边。   白若琳冷冷地看向他,正准备说什么事,慕寒阳却突然开口道:“昉儿,今非昔比。”   正当众人都以为慕寒阳要劝诫他时,却不料这人的下一句话便是:“你若是于演武场上胜了她,便不算玷污。”   “而你若是能杀了她,为师便将寒阳剑传与你。”   只这两句话出口,原本至少表面上其乐融融的典礼突然间好似凝滞了一样。   白若琳猛地扭头看向慕寒阳,卫昉一愣,似是也没想到他的师尊竟然会说这种话,可他的下意识动作却是扭头看向凤清韵和龙隐。   但当他带着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胆战心惊,却看见那两人和没事人一样依旧在剥果子饮茶时,那种因被无视而生的屈辱让卫昉暗暗咬牙。   他最终收回目光,低头向慕寒阳一抱拳后,扬声道:“是——!弟子得令!”   言罢,他以一副悍然就义的模样拔出本命剑,顶着全场人的目光走向了演武场。   他站定之后,似是想放点什么狠话。   可月锦书早已在场中站定,见他过来立刻便笑盈盈地打断道:“原来是慕宫主的高足,久仰久仰。”   “听闻慕宫主教徒有方,训徒弟比我们魔宫训狗都听话——”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实在让妾身佩服。” 第71章 风雨欲来   纵有千古, 横有八荒,恐怕从未有人敢在仙宫境内说这种狂妄不羁的话,一时间所有人都听呆了。   卫昉的面色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狐主青罗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全场垂眸不言语的冥主闻言一顿, 也跟着抬眸看向了这边。   过了整整三秒,卫昉才陡然回过神,脸色一下子难看到了谷底, 对着月锦书破口大骂道:“——仙宫地界岂能容你这种魔物放肆?!休得胡言, 纳命来!”   月锦书闻言慢悠悠一笑:“妾身不过说两句钦佩之语,卫道友何必动气呢。不过既然站在了这演武台上,那妾身便斗胆请教了。”   她话音刚落,白若琳便抬手一记剑气打在了仙宫的朝钟上, 三声钟鸣后, 第一场比试正式开始。   卫昉像是为了一雪前耻般,没等第三声钟鸣的余音散去,便当即悍然地劈出了一剑。   那一剑单看气势着实不俗, 甚至颇有他师尊的风采。   可没等众人夸赞不愧是仙宫新秀,此剑招果然排山倒海, 来势汹汹, 下一刻, 便见月锦书抬手轻轻一挥袖, 紫烟瞬间携香风铺面而来,轻描淡写地便将那剑气消弭于了无形之中。   按照先前那死去的残仙所言, 此世所有人均经历了一遭重生, 也正因如此,所有人修行的速度都跟着提示了一大截。   然而卫昉并不知道这些, 他自觉自己进步神速,眼下又见月锦书出手轻烟罗纱,俨然修的是什么诡魅偏门的功法,果然与正道之人不同,他当即便从心下升起了几分轻视。   然而罗刹女天生擅蛊人心,当年便是借窥视人心之招从慕寒阳手下逃脱,如今百年过去,区区一个卫昉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   卫昉见一击不中,竟然抬手就要直接使出自己的本命剑法,月锦书见状一笑:“卫道友乃寒阳剑尊高足,对妾身一个弱女子喊打喊杀是做什么?”   没等卫昉回话,她竟摇身一闪,不知用了什么步法一下子穿透卫昉周身的剑气,蓦然闪现在了他的身后。   卫昉一愣,随即汗毛倒立,反手就要出剑,月锦书却轻飘飘地按住了他的手腕,低头在他耳边轻声道:“卫道友,你难道以为……你那好师尊当真会把他的寒阳剑交给你吗?”   卫昉闻言怒极:“你这魔女,休要挑拨我师徒二人的关系,看剑!”   可他一剑劈下之后,月锦书却骤然散开,卫昉心下大惊之际当即抬眸,却见不知何时,天幕之上竟已经被紫色的魔息彻底笼罩——他甚至已经看不见场外的旁观者了!   卫昉心下大骇,可月锦书带着笑意的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来:“卫道友,你就不想知道,你师尊为什么那么想杀妾身吗?”   “因为妾身知道他的秘密,知道他最不为人知,最龌龊肮脏的秘密……”   “你胡说!”卫昉头皮发麻间手上不停地劈出剑气,气喘吁吁道,“修要在这里妖言惑——”   “卫道友,”可他话还未说完,月锦书却突然再次来到了他身旁,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现在轮到你和妾身分享这个秘密了……只是待他知道你亦知晓的事之后,你说,你的好师尊会不会也杀了你呢?”   她的笑声如银铃般响起,卫昉瞳孔骤缩,下意识想去咬舌尖时,却已经为时已晚,他的脑海中登时炸成了一团,眼前骤然浮现了什么,他一下子便愣在了原地。   月锦书从慕寒阳脑海中窥探到的,不可言说的隐秘尽数在他脑海中浮现。   从两情相悦到洞房花烛夜,再到那人在凄诡的夜色中,亲手将那凤冠霞帔的新娘送入花轿之中……   满天的血色渗透了一切,将卫昉的大脑也染成了一片鲜红。   可在场的宾客们只能看到卫昉原本还在信誓旦旦地破口大骂,下一刻整个人却跟魔怔了一样,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而后他不知道看到了什么,面色突然急转直下,白得近乎透明。   高台之上的慕寒阳一下子沉下了脸色,月锦书见状竟挑衅一般向他扬起了一个笑脸,随即当着无数看客的面,凑到卫昉耳边道:“卫道友,认输吧。”   卫昉蓦然回神,可整个人却再没了方才的意气风发,他面色几遍,随即咬着牙道:“我便是死——也不会降于你这等妖女!”   “是吗?”月锦书无辜地眨了眨眼道,“哪怕你已经看到了方才那些事,你竟依旧要继续给你的好师尊当狗吗?”   任谁都能看出卫昉的摇摇欲坠,站在演武台上,他却连剑都不敢拔出来,只能强撑道:“——那不过是你胡编的结果!”   众人闻言心下一愣,不由得升起了一个疑问——月锦书到底让他看到了什么?   月锦书却在他耳边小声笑道:“是不是我编的……你抬眸看看你师尊的脸色不就知道了?”   卫昉闻言顺着她的话下意识抬眸,却见慕寒阳正面沉如水地看着他们。   卫昉心下猛地一跳,方才看到的那些,他不断想要遗忘的画面登时浮上心头。   ——当真是你吗,师父?那为了所谓的天下人,将心上人拱手献祭出去的人,当真是你吗?   ——而那因为恼羞成怒,又追杀罗刹女至今的人,也是你吗?   越是纯粹的敬仰与濡慕,其中越不能有丝毫闪失。   而当名为怀疑的种子被种在其中时,信仰崩塌,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月锦书见状蓦然发动神识,磅礴的魔息一拥而上,猝不及防之下,卫昉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那一刻,就好似思绪被什么人凭空抽离了一样,卫昉陡然感受到了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危险——这个女人想要他的性命易如反掌。   众目睽睽之下,月锦书甚至没出手,只是抬手轻轻按在他的肩膀上,笑道:“认输吧,卫道友……贵宫大喜的日子,何必见血呢?”   然而卫昉听到的话却是——“今日我们殿下难得回宫,本座不想让场上见血,惹得殿下不高兴。”   她笑盈盈地在卫昉耳边冷声道:“——再不识抬举,本座可就要取你狗命了。”   卫昉面色陡然变得煞白一片,脑海中登时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强撑下去了……!真的会死的!   他喉结微动,最终在一片震惊的目光中嗫嚅道:“我……我认输。”   此话一出,天地好似安静了几分,随即全场一片哗然——两人根本就没怎么动手,月锦书眼看着只是用了个什么幻术,慕寒阳的亲传弟子居然就这么认输了?!   花盈满脸都写满了不可思议,回神后当即从位置上站了起来道:“卫昉,你说什么?!”   “我们仙宫弟子宁死不降,这可是你说的!”她气得恨不得跳下去活砍了卫昉,“你——”   “盈儿,”慕寒阳却在此刻开口,没人能听出他话里的意味,“坐下。”   先前取月锦书性命的人是他,眼下息事宁人的人也是他。   花盈愕然地扭过头,一时间根本搞不清楚她的师尊到底在想什么,他震惊地看了慕寒阳半晌后,才不情不愿地沉着脸坐回了原位。   如此以来,第一场比武的结局便定了。   月锦书好整以暇地起身,一改方才冷漠的模样,笑盈盈地和场下鞠躬,虽然除了那几个魔修根本没人给她道贺,但她依旧笑得灿烂。   慕寒阳脸色阴沉地看着这一幕,却并不着急,因为他坚信——待到天道回归正位之时,眼下这些人跳得有多欢,到时候就该在他面前俯首称臣得有多惨。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待到他和凤清韵道侣大典那一天,便由这个狂妄不羁的魔女,亲手割下魔尊的脑袋作为大喜之日的贺礼。   慕寒阳在对天道权柄的一次又一次畅想下,整个人的心态几乎扭曲到了顶点。   可恰在此刻,月锦书却抬眸,遥遥地望向凤清韵道:“殿下——卫道友的师尊说了,杀了妾身可把寒阳剑传给他呢,妾身现在若是杀了他,殿下要赏妾身点什么呢?”   此话一出,全场闻言皆惊,柳无当即按着剑便站了起来,卫昉更是愕然抬眸看向月锦书:“你——”   凤清韵闻言却莞尔一笑:“你想要什么?”   卫昉见状当即拔剑就要反抗,月锦书见状笑盈盈地按在他的肩膀上,他竟瞬间僵住了动作。   “妾身开玩笑的,卫道友急什么。”月锦书垂眸笑道,“卫道友可是慕宫主亲传,传言慕宫主可是天道化身,妾身怎么敢取卫道友性命啊?至于奖励,妾身也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无妨,杀不了也有奖,月姑娘尽管开口便是。”凤清韵笑道,“我若是拿不出来,自有你陛下替我拿,不必客气。”   月锦书眼睛一转,道:“——其实妾身也没什么别的想要的,只是想求殿下把小殿下给妾身照顾半日。”   她这话说得轻巧,导致的后果却几乎是举世皆惊,无数人纷纷变了脸色——殿下指的是凤清韵,那小殿下指的是谁?!   连慕寒阳闻言都再维持不住他那不动如山的定力,当即扭头惊疑不定地看向凤清韵。   然而无数人注视之下,凤清韵却并未解释,反而笑道:“这不算什么难事,你且回位置上坐下,待我将它喂好便给你送去。”   言罢,他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储物戒中将鲛人蛋捧了出来。   蛋蛋刚一出来,便感觉周围前所未有的宽阔,它一开始并未察觉到有远处有什么人,于是快快乐乐地跳上桌子,抬头就要去瞅龙隐,一副谨记自己任务的姿态。   然而它刚滚了没一圈,还没来得及滚到龙隐面前时,小小的鲛人蛋便骤然愣住了。   它小心翼翼地转身,却见下面人山人海,整颗蛋蓦然僵在了桌子上,一动也不敢动——好多人啊爹爹,这是什么情况!   龙隐见状笑着敲了敲它的蛋壳,扭头揶揄地看向凤清韵,那意思大概是——【你生的蛋怎么这般没有出息?】   凤清韵当即对他怒目而视——【都说了不是我生的!】   蛋蛋僵在桌子上远隔万里和下面无数宾客大眼瞪小眼,不少修士连酒都不喝了,愕然地看着这颗蛋。   ——这是什么情况?   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麟霜剑尊和魔尊难道连孩子都搞出来了吗?   可他们两人的孩子为什么是卵生的?凤清韵不是灵植出身吗?难道龙隐的本体是什么卵生动物?   这一颗小小的鲛人蛋,瞬间在在坐的无数人心中激起了千层浪。   而月锦书见状终于得到了心满意足的答案,立刻带着笑意收回了手,好整以暇地转身回了座位。   卫昉则拎着剑失魂落魄地下了演武场。   有些修士见状从鲛人蛋上收回了一些目光,转而落在了卫昉身上,而此刻,这些人的脑海中只有一个疑惑——那魔女刚刚到底让他看到了什么,才一下子击垮了他的内心,连剑招都用不出来便甘愿认输了?   听他们方才所言,难道和寒阳剑尊有关?   凤清韵将一切尽收眼底,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垂眸一笑,抬手将安安静静呆在桌子上瑟瑟发抖的蛋蛋拿到了手里,低头送出妖气,缓缓温养起来。   一吃到东西,那傻乎乎的蛋便也忘了先前的害怕,乖巧地靠在凤清韵怀中蹭了蹭。   而接下来白若琳抽的签显示,紧跟着比试的是南安雪和一位扶风门的弟子。   凤清韵见状趁着蛋蛋在进食中没那么害怕,和龙隐对视一眼后,从位置上起身,一起向魔界众人所坐的地方走去。   他们并未掩藏气息,就那么抱着蛋穿过人群。   不少人投来或打量或震惊的目光,但无论如何,整场大典至此的基调都是轻松欢快的。   只不过像冥主与狐主之类的大能,早便意识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此刻来此的目的也不在饮酒取乐之上。   甚至不少大乘期以上的修士都在冥冥之中感到了一股预兆——他们即将迎来一切的终局,不飞升,则是死,摆在他们面前的没有第二条路。   凤清韵和龙隐穿过一无所知的人群,蛋蛋吃饱后又后知后觉的有些害怕了,于是直往凤清韵怀里钻。   龙隐见状好笑不已,抬手敲了它一下:“看你的出息。”   凤清韵见状连忙把他的手扒到了一边:“老敲它干什么,再敲就要碎了。”   由于魔界来的人并不多,故而凤清韵特意将他们安置在了最繁华的地方,左边是青丘众人,右边则是不少颇有名望的散修。   这些魔皇来时端的是威风赫赫,一个个的名字说出去都能止小儿夜啼,眼下却聚在一处吃得不亦乐乎,倒是和前世临死前还能聊上几句的样子如出一辙。   而月锦书也不愧是罗刹女出身,天生八面玲珑。   她长得本就比瞑鸦这种骷髅更加平易近人一些,看起来也不像什么十恶不赦的魔修,再加上她刚才因一场比试惊艳四方,眼下她才回到座位上,有些对魔修没那么抵触的散修便特意上来和她攀谈起来。   月锦书倒是也来者不拒,跟谁都能聊到一块,丝毫没有架子。   凤清韵二人过来时,她正和几个人散修聊得欢,看见他们两人过来,她连忙和剩下的魔修扔下手里的酒杯瓜果起身行礼:“殿下,陛下——”   龙隐闻言抬手一挥:“不必多礼。”   众人闻言连忙收了礼数,紧忙给两人让座。   由于场上南安雪的比试几乎没什么悬念,不少人见凤清韵下来后,纷纷抽出余光看向这边,听到这两声称呼后,心下一时间均纳罕不已——原来那殿下之称不是月锦书为了讨好才喊的,而是全魔界都认……   凤清韵闻言也没推辞,顺势坐了下去,把怀中瑟瑟发抖的蛋蛋递给了月锦书:“你不是要抱它吗?”   “哎哟,小殿下来了。”月锦书见状当即笑着将那颗瑟瑟发抖的蛋接了过去,“这是怎么了?”   “人多,没出息害怕。”龙隐嘲笑道,“吓得黄都快摇散了吧?”   可怜的蛋蛋猛地从凤清韵怀里被送出去,吓得它一个激灵便直了起来,连龙隐的嘲讽都顾不上了,一时间当真一副要被吓到散黄的模样。   不过当他一扭头见到抱它的人是月锦书后,它好似一下子松了口气一样,整颗蛋瞬间就没那么紧张了,软软地靠在了月锦书怀中。   谁也没想到有一天会从一颗蛋上看到这么多丰富的情绪,连一旁窥探的散修见状都有些忍俊不禁。   枯血道人姽乔见他可爱,忍不住揉了揉它的脑壳逗它:“小殿下,谁是你爹爹啊?”   ——爹爹!   一听这个,蛋蛋瞬间也不怕生了,宛如急着表演才艺的小孩一样,在月锦书怀中撑着就要下去。   月锦书连忙把他放到了桌子上,它紧跟着一滚,便滚到了凤清韵面前,随即骄傲地挺起蛋壳。   凤清韵见状忍俊不禁,抬手揉了揉它的“脑袋”:“宝宝真厉害。”   众人见状连连惊叹道:“小殿下还没破壳就认人了!真厉害!”   这边话音刚落,场下便响起了一阵骚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南安雪便赢下了整场比试,根本没有任何悬念。   她拎着剑面如霜雪地下了场,眼睛却忍不住向这边看,似是在看那颗可爱的鲛人蛋,但她仅看了两眼将目光收了回去,似是碍于面子不好多看。   凤清韵见状沉吟了片刻后,抬眸环视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个闲人:“瞑道友,劳烦你替我跑一趟,请南安首席过来一叙。”   以凤清韵的身份和实力,按理来说不必多说什么便可将人请来。   但他还是特意交代道:“你就说,和她兄长之事有关,不过她刚经历完一场恶战,不必急着过来,我一直都在,让她休息够了再来也是一样的。”   瞑鸦连忙道:“是。”   紧跟着下一场比试开始之前,便有眼尖的人看到,有一具甚是可怖的骷髅从魔修的座位上起身,竟向凌源宗走去。   不少凌源的女修见状纷纷凛然,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可那骷髅到她们面前时,却不像是魔修的作风,反而颇为和善地一行礼道:“殿下特派我前来贵宗,请南安首席过去一叙。”   众人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他说的殿下是谁,回神便变了脸色——凤清韵要请她们大师姐过去一叙?   凌源宗算是整个正道除了仙宫之外数一数二的宗门,若不算以医修为主,战斗能力欠缺的逍遥谷,那凌源宗甚至可以称得上仙宫之下第一宗。   南宫雪身为凌源宗首席,她又素来珍惜自己的羽毛,按理来说不该只身前往魔修聚集之地给自己惹上一身污点。   故而许多不明所以的人纷纷看向这边,都做好了那骷髅魔修无疾而终的准备了,未曾想他又说了句什么,南安雪闻言一愣,竟立刻站了起来。   无数人大跌眼镜,瞑鸦见状更是连忙道:“殿下说,阁下刚经历过一场恶战,休息片刻再过去也不迟。”   “无妨。”南安雪却难得急躁道,“不过是一个蝼蚁罢了,算不上恶战,劳烦道友直接带我去见你们殿下便是。”   她跟着暝鸦急匆匆赶到时,一众魔修正在逗那颗鲛人蛋,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凑过来几只看热闹的妖修。   有人抚摸着它的蛋壳问道:“蛋蛋,你叫什么名字呀?”   它立刻骄傲地挺起了胸脯。   ——蛋蛋叫北辰!是父亲给我取的名字!   可惜它没破壳,说不出话来,为此急得团团转,巴巴地“看”向凤清韵和龙隐,像是想让他们开口替它解释。   然而它温柔和善的爹爹也被它那个坏心眼的父亲给带坏了,眼下只是抿着唇看着它笑,并不替他开口。   眼见着孩子急的都快跳起来了,一狼妖见状,竟从储物戒中拿出了一盏墨,笑盈盈地拿了纸,还替它在脑门上抹好了墨:“蛋道友开不了口,直接在纸上写出来便是。”   听到他称呼自己为道友,蛋蛋不由得高兴了一下,可它还没高兴太久便蔫了下去——因为它根本不会写字,只能再一次可怜巴巴地“看”向凤清韵。   那墨水在它脑门上往下淌,看起来相当可怜又可笑。   凤清韵笑得合不拢嘴,却又害怕孩子因此而恼羞成怒,便撑着龙隐的肩头轻轻扭头,企图掩去面上的笑意。   龙隐就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了,他当即搂着怀中人,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从外人的角度看过去,此刻凤清韵就像是把脸埋在了龙隐怀中一样,透着说不出的亲昵。   然而面对家长的笑意,蛋蛋也不生气,就那么顶着一脑门的墨水,等它爹爹笑够之后,继续巴巴地看着对方。   凤清韵见它如此乖巧,心下不由得升起了一股小小的愧疚,于是替它开口解释道:“它叫北辰……是它父亲给他取的名字。”   听到他如此自然而直接地称呼龙隐,众人闻言俱是一愣,当即扭头看向魔尊,却见对方一言不发地勾起嘴角,俨然一副想炫耀却又故意低调的模样。   此刻龙隐俨然就等着什么人开口同凤清韵问一句:“北辰的父亲不是你吗,凤宫主?”   然后他就能堂而皇之地秀一把了。   可惜他那几个属下和他对视了三秒后,竟不约而同地收回目光,根本没人按照他的心意开口。   龙隐见状,笑容一下子僵在了嘴角。   凤清韵深知他在想什么,见状当即乐不可支起来,笑得埋在他颈窝小声道:“陛下,你怕不是被架空了吧?怎么没人理你啊?”   龙隐闻言也不生气,回神后低头吻了吻他的面颊道:“本座要是当真被架空了,恐怕只能跟凤宫主讨饭吃了。宫主可别到时候飞黄腾达,便不记得糟糠之夫了。”   凤清韵闻言心下一颤,周遭尽是欢笑声,他却蓦然从这难得的欢愉中清醒了几分。   “怎么会忘了你……”凤清韵垂下眸子,于玩笑话中藏着无边的真心,“父凭子贵,你且把心放肚子里便是了。”   而眼下,父凭子贵的那颗蛋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人,一时间被哄得晕头转向的,也不再怕生了。   一狐妖笑着逗它道:“谁是你爹爹的心上人啊,小北辰?”   蛋蛋闻言不由得歪了歪脑袋。   心上人是什么意思?   蛋蛋听不懂这么复杂的词汇。   “哎呀,它只是颗蛋而已,哪听得懂这么复杂的话啊。”月锦书心疼地揉了揉它的脑壳,而后颇有经验地出了一个十分直白的问题,“谁晚上跟你爹爹睡一起啊,蛋蛋?”   ——这个蛋蛋能听懂!   凤清韵闻言一愣,当即变了脸色,连忙坐直了身体,可惜没来得及拦下来,蛋蛋便在桌子上咕噜一转,直接转到龙隐面前便停了下来。   全场瞬间安静了下去。   南安雪来时刚好撞上这一幕,于是她的脚步不由得一顿,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凤清韵面色通红,龙隐笑着给蛋蛋脑门上的墨水给擦干净了:“好孩子,看来爹没白养你。”   众人闻言,回神后登时哄笑作一团,笑得凤清韵面上一阵热意上涌,连旁边偷偷旁观的散修都露出了几分笑意。   蛋蛋不懂大家在笑什么,只当是自己被夸了,当即顶着脑门直起了身,众人见状笑得更欢了,不少人忍不住上前摸了摸它的蛋壳。   然而一片欢笑之间,谁也没想到,不久的将来,一切便将迎来终局。   欢愉快乐的时光,从来都是转瞬即逝的。   但凤清韵暂时并不想考虑这些,他面上发烫,忍不住瞪了龙隐一眼,刚想说什么,便听暝鸦道:“殿下,南安首席到了。”   凤清韵闻言蓦然回神,连忙道:“首席快请坐。”   “哪里敢在剑尊面前当得首席二字,您唤我小雪便是。”南安雪似是也想摸蛋蛋一下,可还是凤清韵所言之事更要紧一些,她坐下后连忙道,“剑尊所言有我兄长消息……此话可曾当真?”   凤清韵对上她充满希冀的目光后,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沉吟了整整片刻后,才以传音之法,将南安雨的事情尽数讲给了她。   事情说来倒也简单,没那么多冗长的故事,很快便讲完了。   南安雪听完之后却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大脑好似一时间接受不了那么复杂的信息一样,整个人就那么呆呆地坐在原地。   周遭尽是欢笑声,南安雪却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什么力量从凡尘中抽离了一样,只能茫然地坐在那一片热闹之中。   过了良久,她那处于极度悲伤之下的大脑才终于肯接受信息,渐渐意识到了凤清韵到底跟她说了什么——她的哥哥,仅仅只是因为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仅仅是因为……他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便沦落为娼妓,于世俗之中,遭受了百年的折磨。   他甚至被人夺取生命,却因怨气而无法转世,只能被人像牲畜一样栓在原地,徒劳地挣扎了百年。   而这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他惹了上位者不悦。   原来凡人在那高高在上的寒阳剑尊眼中,只是这样微不足道的一粒蝼蚁而已。   南安雪就那么坐着,正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而真正的大悲大怒,实际上表现在外时却是一片空白。   凤清韵并不担心她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因为他知道,有些兄妹之间的细节,只有他们本人知道,是做不得假的。   事实也证明他并未看错人,南安雪安静了片刻后逐渐回神,她含着化不去的霜雪,缓缓抬眸看向高坐于正位的慕寒阳。   慕寒阳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神色淡淡的遥遥和她对视。   恰在此刻,钟鸣三声后,上午的三场演武落下帷幕——柳无输给了妖族一个连称号都没有的妖王。   短短一上午过去,三场演武,仙宫占其二而尽败,魔道大兴不说,甚至天下人都知道了——凤清韵和龙隐走后,连孩子都有了。   一切的一切都好似将慕寒阳的颜面往地上踩。   他等不及了,这些欲扬先抑的铺垫他已经等的太久了,失去了原有的必要。   天门大典此刻也没有继续下去的意义了。   原本紧跟着该是午宴以及仙乐齐舞,但在舞宴开始之前,慕寒阳却突然抬了一下手。   不少人赴宴本就是向着他所谓的飞升之法,见状立刻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眸望了过去。   南安雪沉浸在那种巨大而茫然的悲恸之中,继续带着无边的怨恨一眨不眨地看向慕寒阳。   虽然凤清韵用了传音之法,可看南安雪的神态,慕寒阳便知道他告诉了对方什么。   ——可他不在乎。   不过是杀了一个男妓而已,他的妹妹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   马上,他就是全天下都不可忤逆的存在了。   只要他想,他不但可以修改任何人的记忆,甚至可以主宰任何人的命运。   因为他是天道。   先前所有的一切耻辱,似乎都是为了这最后一刻而生的。   万众瞩目之下,慕寒阳缓缓压下手开口道:“感谢诸君赴宴,在舞乐开始之前,本尊有一事相告。”   凤清韵闻言停下动作抬眸看向他,面色之间有些阴郁。   原因无他——他已经猜到慕寒阳要干什么了。   对于天道权柄无边的渴望让他将天门大典提前,而眼下,多一天的时间他甚至都不愿意再等了。   下一刻,果然不出凤清韵所料,慕寒阳扬声便道:“诸位所听的传言并无差错——”   “本尊便是天道化身。”   此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先前的一切热闹在此刻戛然而止,所有人屏住呼吸,震惊地看着他。   黄泉女闻言却缓缓掀起眸子,尸体独有的浑浊眼眸,此刻却透着几分凉意,宛如看跳梁小丑一样看向慕寒阳。   慕寒阳并不知道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但他也不关心她是什么意思。   他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全场:“如今四象之心已齐,待舞乐结束后,本尊便会合于天地,重归大道,届时,通天之路即可打开,诸君有能者便可白日飞升,共赴仙途。”   可没等众人惊呼出声,慕寒阳紧跟着却又道:“至于吾先前所说之约,此时亦作数。”   意识到慕寒阳口中的所谓“约定”指的到底是什么,众人闻言脸色骤变,蓦然看向了人群中的凤清韵和龙隐。   ——“能取魔尊首级者,纵为凡人,寒阳剑尊亦以天道之名保其飞升。” 第72章 归位   慕寒阳一句话, 引得无数人的视线瞬间落在了凤清韵和龙隐身上。   原本就惹人注目的一小块地方,瞬间因此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然而慕寒阳说完此话后却轻轻一挥手,端的是一副好似不知道自己刚刚放出了什么重磅消息的惺惺作态模样:“本尊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诸位还请继续,不必拘礼。”   随着他话音落下, 一众舞者莲步轻移,登上了演武场。   乐声渐起后却见舞步翩跹,仙乐袅袅, 可大部分人已经无心观赏了。   原本那些暗流涌动的恶意, 此刻全部被摆在了明面上。   不过不少人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也在此刻终于得到了解答。   ——原来慕寒阳之所以能容忍魔尊登堂入室,皆是因为他想引君入瓮。   方才他的那几句言论比起悬赏,更像是傲慢中下达的死亡通牒。   魔尊有天道之下第一人之称,眼下又有麟霜剑尊在侧, 全场渡劫期修士加一起可能都不足以留下他两人的性命, 更不用说其他修为更低的修士了,悬赏之言基本相当于空谈。   可天道之下第一人又如何呢?他面对的是可是天道化身。   这便是慕寒阳摆在明面上的意思——我知道在场无人能杀你,但我能。   他抛出这句话时的得意溢于言表, 似是想看龙隐因此落荒而逃,凤清韵为了龙隐的性命哭着求他放过。   可两人闻言都没有动。   尤其是龙隐, 他明知如此, 却一点紧张的意思也没有, 就那么堂而皇之地继续坐在那里, 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还亲自给凤清韵剥了颗荔枝, 抬手递到了对方嘴边。   凤清韵的脸色倒是比龙隐难看多了, 他蹙眉看向龙隐,似是不想吃, 只是那人不知道哄了什么,最终他还是张开嘴,不情不愿地咬下了那颗荔枝。   慕寒阳远隔千里依旧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幕,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那就像是两头强大的狼王,在争夺伴侣,兵不血刃间却让外人看了都难免心惊。   可不少人在心惊胆战之余,却又忍不住忖度道,按理来说既是同台竞技,两人多少也该算是个势均力敌,但看到这一幕后,不少人心底的那杆秤却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倾斜——慕寒阳确实是天道,可凤清韵明知如此,却依旧看都不愿看他一眼,到底是谁赢了,那不是昭然若揭的吗?   古往今来,有关情之一字的异闻便是茶余饭后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然而正当无数人还在看热闹时,台下一些看似不起眼的修士,却缓缓做起了一些小动作,似乎是在准备什么。   黄泉女将一切尽收眼底,紧跟着却垂下眸子,半点没有动作的意思。   狐主拿出扇子轻轻一扇,只是看着那优美的歌舞笑,也不说话。   此刻明面上的焦点似乎是歌舞,可实际上的焦点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不少人或用余光,或光明正大地打量着那处,月锦书见状抱着不明所以的鲛人蛋冷笑道:“姓慕的好大的口气,我倒还就真不信了,就他这种水平还能是此世界的天道?!”   “天道化身若当真如此,”姽乔一边摆在桌子上逗弄蛋蛋的笔墨纸砚,一边头也不抬道,“那也就难怪此方世界万年无一人飞升了。”   眼见着魔尊手下的嘲讽之言层出不穷,可魔尊本人作为真正的焦点,却一言也未发。   他甚至连演武台上美轮美奂的舞乐也不赏,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凤清韵。   凤清韵察觉到他的目光后,声音中已经带上了几分几不可见的颤抖:“不看舞蹈,看我干什么?”   “看凤宫主好看。”龙隐一笑道,“本座得多看几眼,日后才方便将这段记忆拿出来睹物思人啊。”   凤清韵闻言蓦然闭了闭眼。   ——天道归于天地之后,意识和记忆都是一点点消弭殆尽的,也就是说,龙隐要眼睁睁感受着“自己”这个概念在天地之间逐渐消散。   他说那并不痛苦,还说在他并未彻底消失之前,他的状态就和凤清韵前世身死之后却未重生时的状态一样,可以跟在凤清韵身边,不断地注视着他。   说到这里时,龙隐还笑着亲了凤清韵一口:“凤宫主若是来年早点开花,本座说不定还能看到呢。”   可任由龙隐把话说得多么轻松,凤清韵却总觉得,这种消弭的过程与凌迟无异。   龙隐当时还一边畅想未来一边同凤清韵解释道,待到他想起自己时,记忆消弭到哪里,他便会带着剩下的记忆而重现于天地。   可若是记忆消弭的速度实在太快,凤清韵想起他来时已经什么都不剩了,那他就只能像一张白纸一样再站在凤清韵面前了。   “……那到时候我说什么你便信什么,”凤清韵当时靠在他的肩头嗡声道,“也挺好。”   可真到了这一刻,凤清韵却什么玩笑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面色发白地坐在那里。   龙隐见哄什么都不管用,恨不得急得团团转之际,他余光瞟到演武台上即将结束的舞步后,突然灵光一闪道:“——凤宫主会舞剑吗?”   凤清韵闻言果然回神看向他,抿了抿唇道:“……会。”   “那等下一次……”龙隐笑着低下头,抵在他的额头上轻声道,“宫主舞给本座好不好?”   凤清韵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半晌后宛如梦呓一般道:“……好。”   随着这一个字落下,演武台上的曲子也伴随着收尾的婀娜舞步落下了帷幕。   一曲终了,也该到人散的时候了。   全场悄然无声间,凤清韵闭眼靠在龙隐怀中留恋了三秒,随即蓦然睁眼,毅然决然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众人见状先是一惊,可紧跟着意识到了什么后,又从心底升起了几分理所当然——慕寒阳几月之间基本上没出过仙宫,所谓的四象之心已齐,肯定是有人替他找齐的。   至于是谁替他找齐的,当原本决裂的凤清韵居然又回到仙宫时,答案基本上便是板上钉钉的了。   因此,当白若琳也跟着站起来时,大家的神色便完全没有多少惊讶了。   不过时至今日,白若琳依旧认为当真要合于天道的人是慕寒阳,只不过在她心中,慕寒阳不是什么天道化身,而是被选中献祭的倒霉蛋。   可哪怕如此,她也并不愿意让这人早掌天道权柄,故而将朱雀之心攥在手里一直攥到了现在。   不过时至今日,眼见四象之心聚齐,天下人飞升的命运俱悬在头顶,她只得冷着脸将个人私情放下,而后当着无数人的面,从储物戒中拿出了朱雀之心。   那颗心脏一经拿出,称得上光耀四方,绚烂夺目得不可思议。   它就像是一团凝结成实质的火,要将天地之间的阴霾尽数燃尽一般熠熠生辉。   众人见此奇景,当即心下一凛,纷纷起身仰头观望着这一切。   朱雀之心的光芒万丈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自然也就没人看到,凤清韵取下了一枚储物戒留在了龙隐手中。   当众人的视线再次落在凤清韵的身上时,却见他拾级而上,走到慕寒阳面前后站定,朱雀之心刚好缓缓落在两人面前。   凤清韵看了一眼慕寒阳身旁的连子卿,随即拿出了剩下的玄武、白虎、青龙之心。   三种异相同时升起,掩藏在人群之中的仙人见状心下一凛,均从中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随即同时确认道——那确实是四象之心,不会有错了。   先前的一切怀疑终于在此刻被彻底打消,于是他们同时做好了准备,只等着慕寒阳合于天道的那一刻,便直接动手。   实际上那颗朱雀之心当然是真的,而剩下三颗,却是龙隐以天道之气遮盖过的赝品。   隔得远的仙人当然看不出问题来,然而靠得最近的连子卿就不好说了。   他状似崇拜地看着慕寒阳,眼神却不住地往四象之心上瞟,心下似乎有所疑虑。   凤清韵一眼便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当即冷声道:“还请这位连道友先下去等候。”   连子卿闻言一愣,随即不可思议地抬眸看向他。   “师尊有言,”凤清韵面不改色地解释道,“天道归位乃是天下之大事,不可有外人在场。”   连子卿小心翼翼地嗫嚅道:“凤宫主……”   台下众人见状则有些讶异——这是在做什么?难不成凤清韵当真因为慕寒阳的天道身份而回心转意了?此刻实际上是在跟对方争风吃醋?   如果是旁观者只是怀疑,那慕寒阳对此就是深信不疑了。   在场唯一察觉到不对的反而是连子卿,可他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正当他在原地犹豫之际,慕寒阳却根本没多想,凤清韵那句“外人”实在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他当即得意无比地跟连子卿道:“子卿,你先下去,不必担心我。”   连子卿闻言略显愕然地看了他一眼,似是没想到他能蠢成这个样子。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眼看着他若是不下去,凤清韵便不愿意交出四象之心。连子卿在原地踌躇了片刻之后,扭头深深地看了凤清韵一眼,而后咬了咬下唇转身下了高台。   连子卿一下去,白若琳又在远处不愿过来,此刻目之所及的地方,一下子只剩下了凤清韵和慕寒阳两人。   这种天地间仅余他们两人的感觉极大地取悦到了慕寒阳,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就那么坐着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人,似是在享受对方的服侍。   凤清韵却垂下眸子,根本不愿跟他对视,随即抬手一挥,四颗四象之心便被他放在了慕寒阳面前的桌面上。   “请吧。”凤清韵轻声道,“师兄。”   那几乎是一声不带任何讥讽之情的师兄,慕寒阳闻言心下的得意与满足几乎要溢出来了,整个人当即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可他不知道,这一声师兄背后隐藏的真正含义却是——“师兄,请上路吧。”   无数人见状一下子屏住了呼吸,一眨不眨地看向这边。   万众瞩目之下,慕寒阳神情自若地运起灵气,蓦然裹住四颗心脏,直接祭在了半空之中。   四象之心被他祭起的一刹那,天地震动,山川颠覆,源源不断的力量似是在此刻终于归位一般,裹着无边无际的灵气倾灌而来。   宾客中有人见状愕然地甚至热不住张开了嘴,慕寒阳再压不住嘴角,面上的笑意骤然聚成了实质。   可恰在此刻,异变陡生。   数道身影竟在人海中骤然而起,当即祭出数件法器蓦然朝慕寒阳袭去!   那法器上的威能几乎超出了大多数人的认知,一眼望过去便能发现那根本不是凡品,但事情几乎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大部分修士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而剩下所剩无几能够反应过来的修士,此刻竟依旧按兵不动,半点出手替慕寒阳拦下袭击的意思也没有。   然而慕寒阳看着一众向他攻来的仙人却只是冷笑,站在万丈光芒的核心,丝毫不怵道:“——本尊早知如此,无妨,尽管来!”   他抬手握住那浮在半空中的“青龙之心”,剧烈刺目的光芒几乎要把他被包裹住了,磅礴的力量不断涌来。   凤清韵几不可见地打量了一下那些仙人们的位置,见他们离台前还有一定距离后,索性决定做戏做全套,他反手一掌拍出,直接震碎了一尊迎面而来的金钟似的仙器。   可那仙器炸开之后,巨大的余音瞬间响彻云霄,凤清韵这些渡劫期修士倒是还好,台下那些修为较低的散修们却因此吃了苦头。   不少人来不及运气灵力抵挡,直接被震得喷出了一口鲜血。   木庭婉见状终于出了手,却见她挥袖之间一招枯木生春打出,碧波荡漾间骤然接下了无形的声波,翠绿的波纹缓缓荡开,宛如春风般笼罩住了整座仙宫。   紧跟着,无数人惊恐地看向脚下地砖缝隙中不知从哪涌出来的黄泉水,吓得刚准备尖叫时,下一刻却见那黄泉水蓦然直冲云霄,死气与枯木生春的生机共同构成了一副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的屏障,一下子将无数仙器隔绝在屏障之外。   ——黄泉女竟也出手了!   而且她似是也在极力保护慕寒阳,众人见状心下不由得一震,连仙人们见状都因此对慕寒阳天道的身份确信了三分。   于是那些本就不全的残仙,竟硬生生榨出了体内的最后一丝仙气,一副破釜沉舟的样子,要将慕寒阳留下!   黄泉女见状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嘴角,随即轻轻勾了勾手指,那几乎遮蔽天日的黄泉水一下子便褪去了几分,却没几个人察觉到。   然而哪怕声势如此浩大,可假的就是假的,就算有无数或好心或知道内情的大能为慕寒阳背书,该露馅还是要露馅。   眼看着磅礴纷乱的灵气不断在上空中纠葛,大战明显就要一触即发了,慕寒阳举着青龙之心竟迟迟没有动静。   他面色微变,却依旧保持着镇定,抬手再取白虎之心,动用灵力企图将其炼化,可白虎之心亦是毫无动静。   忙活了半天,慕寒阳整个人仍然身处于天地之间,半点消融的意思都没有。   连子卿见状眉心一跳,陡然意识到了什么——刚刚他察觉之事果然不是错觉,那三颗四象之心果然不对!   慕寒阳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可他来不及质问凤清韵,在无边的焦急之下,他直接略过了凤清韵拿来的玄武之心,转而抓起白若琳送来的朱雀之心。   这颗心是全场唯一的真品,可当慕寒阳蓦然将灵力输送进去时,巨大的朱雀真火骤然从心脏中喷涌而出,直接点燃了慕寒阳半边胳膊!   “——!”   剧痛点燃的是震惊与怒火,慕寒阳惊怒之下当即将朱雀之心扔了出去,连子卿见状终于意识到了一切,他的脸色却比此刻被朱雀真火包裹的慕寒阳还要苍白。   “不对!我们被骗了!”他甚至再顾不得伪装,也来不及挨个传音,只得运起所剩无几的仙气,向全场喊道,“慕寒阳只是幌子,他根本不是天道化身——真正的天道另有其人!”   不少修士早就纷纷起身,可他们本就搞不清楚状况,听到此话后更是面色骤变,站在原地惊疑不定,颇有些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意味。   慕寒阳在烈火灼烧的无边痛苦下,听闻此讯,电光火石之间,他蓦然意识到了一切!   被愚弄的怒意和面上火辣辣的感觉竟让他当机立断,一剑斩下了自己的右臂!   再次经历断臂之痛,屈辱却比身体上的疼痛更让他恼羞成怒,他于怒极之下抬眸看向凤清韵,声嘶力竭地怒吼道:“你竟然拿我当靶子——!?”   然而就算慕寒阳和仙人们终于发现了真相,一切也已经来不及了。   凤清韵对慕寒阳的质问充耳不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反手夺过那依旧燃烧着熊熊烈火的朱雀之心,朝着演武场那边便是一掷。   他似乎并不害怕那烧得慕寒阳断臂的灵火会伤到自己,事实也确实如此,那火焰非得没有烧到他分毫,反而略显眷恋地缭绕过他的手腕,最终不依不舍地在天幕中划过一道曲线,而后停滞在半空之中。   鲜红灼眼的朱雀之心宛如朝阳般凝滞在无数人的眼底,天地的呼吸好似都随之安静了几分。   下一刻,整颗心脏蓦然炸开,无数流星般的火焰伴随着天地间磅礴的灵气,宛如决堤般向场上的某处涌去。   离龙隐最近的人几乎瞬间便察觉到了那股灵力的走向,月锦书抱着鲛人蛋一愣,随即愕然扭头,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真正的青龙、白虎、玄武之心,终于在此刻从凤清韵留在龙隐手中的那枚储物戒中显现而出,在朱雀的烈焰之中同时闪耀出震慑天地的光芒。   仙人们见状大惊失色,他们所能做的,是在四象之心聚齐之时立刻出手,趁着即将归位,通天之路隐约打开的那一刻将天道杀死,而后借由天道权柄的余韵穿过通天之路,至此圆满回归仙界。   可眼下,一切都晚了。   他们错认了天道化身,只能眼睁睁看着通天之路打开,一切即将回到上古那场诸神黄昏的战役中。   万年来的一切努力,在此刻全部化为泡影。   仙人们怒极之下当即在心头将慕寒阳骂了个狗血喷头,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断。   一众仙人之中,此刻竟只有连子卿还有理智,他终于暴露了出了本性,面色凝滞地声嘶力竭道:“天道——!”   “回归本位便相当于自绝于天地,你与吾等争斗数万年,当真愿意就这么为了一株蔷薇而去送死吗?!”   龙隐却对此置若罔闻。   他只是隔着那宛如要吞没天地的光焰,遥遥看着那神色倔强,实则快要落下泪来的人。   他轻笑了一下,知道自己的声音已经传不出去了,却还是开了口——   【该说再见了。】   凤清韵什么也听不见,可那人的口型和他心底响起的话语在这一刻彻底重合在了一起——【不要哭,小蔷薇。】   【我以天道之名,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再一次回到你身边的。】   有人假借天道之名,只为杀人以泄私欲。   而有人当真以天道之名发誓,却只是为了让他的心上人不要流泪。   可话说得再好听,谁又能当真保证前路如何呢?   没有人能担保,他们都在赌,赌一个可能的未来,赌一个或许能够圆满的结果。   最后四个字轻如鸿毛般烟消云散在凤清韵心头,他闻言却再忍不住地蓦然闭了闭眼睛。   亲手将心中所爱送去赴死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呢?   凤清韵不知道。   而当他再睁开眼时,他只知道,接下来的路,没有人陪他走了。   所以他无路可退,只能继续向前,去名为希望的彼岸寻找他那为天下而死,为他而死的道侣。   凤清韵终于在四面楚歌中毅然决然地拔出了麟霜剑,剑气如白虹贯日般直冲云霄,霜寒千里之下,竟将朱雀之焰蓦然冻在半空中。   无数人惊愕的目光中,天地之间骤然迸发出了巨大的共鸣声——第五相,麒麟之心归位。   随即彩光乍破,仙乐齐鸣,无数云朵尽数退却,似是在迎接什么人的归位。   此方天地都为之低昂的异变先前慕寒阳那些小打小闹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此刻所有人都在极端的震惊之下意识到了一件事——天道,归位了。   而等到众人心头的震惊散去,真相便呼之欲出了——慕寒阳只是被推出来吸引那些怪人们注意的替死鬼赝品,魔尊龙隐才是真正的天道化身。   而且天道归位从来都不是什么重新执掌权柄的过程,而是相当于以性命补全大道,彻底消弭于天地之间,与死亡无异。   所以龙隐在归位之时才并无笑意,甚至称得上肃穆,如此姿态,越发衬得先前假借天道权柄耀武扬威的慕寒阳可笑至极!   ——他竟连天道归位意味着什么都不知道,反而大喜过望,不惜提前天门大典来将此夸耀于天下!   无数道目光之下,慕寒阳面色苍白到了极点,可脸上又不住地泛起火辣辣的疼痛,他就那么不可思议地站在那里,似是不愿意接受自己宛如笑话般的一生。   然而一切都还没结束。   或者说,这只是一切跌宕的开端。   待到仙乐缓缓散去后,众人尚未来得及反应,他们的脑海便突然像是爆开一样,无数记忆宛如泉水般涌来,以至于世界都好似凝滞了一秒。   ——果真如先前那死去的残仙所言,天道归位后,全天下所有人都想起来了前世的一切事情。   包括断了臂如丧家之犬一样的慕寒阳。   他终于和他那些面色苍白的弟子们一起,和天下人一起,想起了他那心心念念的,无人抢婚的前世,到底是如何度过的了。 第73章 死亡   整个仙宫突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 甚至整个世界的修士都在此刻怔住了。   无数熟悉而陌生的记忆片段冲得慕寒阳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久久不能回神。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个噩梦,那些他曾经所梦到的, 以为温馨又圆满的前世片段,就像是先扬后抑的噩梦在起始之时那段美好到不真实的铺垫。   而眼下, 当一切真相显露时,所有的美好被尽数打碎,难以言喻的悔恨直接撕裂了他的心脏, 有那么一瞬间, 慕寒阳甚至心痛到连断肢上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过了良久,他才近乎麻木地意识到——   原来前世,凤清韵直到死去的前一个月,还为了他救回来的新友而折了新枝, 最终换得孤身一人死于天崩的下场。   而他所梦到的那八个字也并非幻觉, 是凤清韵哪怕死,也要和他一刀两断的血淋淋的真相。   其实哪怕没有魔尊抢婚,他也有眼无珠到一辈子都未能认出枕边人便是心上人。   至于他心心念念的婚后生活, 其实不过是凤清韵一人独守仙宫,而他则逍遥天地间。   即使凤清韵做到了对他事事顺从, 可那些写给他的无数信件, 最终却还是被他付之一炬, 连半个字也未曾留下。   一切的一切, 像是锥子一般刺在慕寒阳心头,事实像是最上等的毒药, 浸得他痛不欲生。   而他不久之前竟然还信誓旦旦地和凤清韵说什么“那是很好, 很圆满的一生”……多么讽刺。   巨大的苦痛和悔恨彻彻底底地包裹住了慕寒阳,他后悔到恨不得将前世的自己活活杀死。   ——他求而不得的情意, 为什么前世的自己就能轻而易举地摘得,却又在得到后置若罔闻,弃之如敝屐?   他疯狂地嫉妒那个一无所知,肆意倾洒一切的自己,然而很快,慕寒阳便在身体与精神的双重剧痛之中,突然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   仙人们曾告诉他,上古之时,天道曾有一颗心心念念的血蔷薇种子,他每天不断地用鲜血浇灌那枚金色的种子,只求它能够发芽,可最终天道却没能等到见它的那一面。   在仙人的说法中,他们一直在监视那颗种子,过了万年它依旧没能发芽,直到它落在慕寒阳手中,经受过他的鲜血浇灌后,它才蓦然破土而出。   其实自那时起,不少仙人的目光便因此落在了慕寒阳身上,而钟御兰也正是因此端倪,才察觉到了此方天地或许有仙人存在的异样之处。   慕寒阳曾经因这个故事而沾沾自喜,因此深信自己便是天道化身,更深信凤清韵从始至终都是他的所属物。   而这一深信不疑的态度持续了良久,更使得他带着无边的期望,期待着凤清韵回想起前尘的那一刻,重新来找他重归于好时,他该有多幸福。   直到现在,梦碎了。   他的一切自得在此刻都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原来自始至终,那株蔷薇从来就不属于他。   他只是一个卑劣到只能窃取别人果实,最终却又无能到难以将其守住的失败者而已。   凤清韵从始至终,就没有想过多看他一眼。   至于对方离开之后为什么捏着鼻子没有和他翻脸,曾经的慕寒阳以为那是凤清韵余情未泯的象征,因此窃喜不已,甚至想过以此事拿捏对方。   可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那人之所以忍着恶心没有杀他,只是为了让他替龙隐去死。   没错,凤清韵此生对他所做的一切“宽恕”,都是为了滋养他的傲慢,而后让他心甘情愿地替龙隐去死。   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比心上人当面和他人逃婚更屈辱的事,那恐怕也莫过于此了。   巨大的耻辱和难言的悔恨混杂着愤怒几乎扭曲了慕寒阳的心智,然而此刻想起前世之事的人不仅仅是他一人,还有天下人。   仙宫之内,无数道难以言喻的目光落在慕寒阳身上,几乎要将他活活烤死在此处。   甚至连他的徒弟都在回神后不可思议地看向他,眼底充满了惊疑不定的复杂。   可就在这无数到眼神之中,唯独一人看向他的目光中只有厌恶而不带丝毫意外,那人却是他的师妹。   电光石火之间,慕寒阳蓦然明白了一切。   ——白若琳早就知道了他并非真正的天道化身,可她却什么都没说,毅然决然地选择和凤清韵站在了一起。   在这一刻,慕寒阳突然又想起来了另一件事——这一切的伊始,其实都是因为他师尊钟御兰的一句话。   原来他的师尊早就知道了一切,却依旧选择诓骗于他,就和在幻境之中将他付之一炬一样,在现实之中,亦将他推上高台,眼看着他从高空坠落。   他本质上和当年那个不得任何人喜爱的皇子并没有任何区别。   他的母妃宁愿抱着那半妖杂种哭得伤心欲绝,也不愿多看他一眼。   而他的父皇哪怕死在病榻之上,也从未想过将皇位传给他。   时隔多年,哪怕他费尽心思掩饰自己,他依旧是那个让所有亲近之人都厌恶到宁愿将他舍弃的人。   当慕寒阳在极端痛苦中反刍着回忆时,全场的修士,在此刻也终于想明白了一切。   怪不得……怪不得凤清韵会在这一世毅然决然地选择和龙隐离开。   任谁经历了那种堪称屈辱的婚姻,若有机会重来一世,像凤清韵这样只是逃婚而非活刮了对方的人恐怕称得上凤毛麟角。   慕寒阳前世将人娶回家里却对人置若罔闻,出门在外时,逢人便说婚事乃凤清韵哭求而来,他并非断袖,捏着鼻子举办道侣大典只是不忍让师弟情意落空而已,端的是一副深情至极的模样。   可这一世,当凤清韵当真抛他而去时,他却又一副被抛弃的怨夫模样,恨不得用尽手段将凤清韵绑回自己身边。   前后嘴脸相差之大,实在是令人发笑。   不过仙宫弟子却没办法和大部分人一样对慕寒阳极尽嘲讽之情,因为他们想起的比寻常人要更多一些。   ——前世天崩之时,是凤清韵第一个毅然决然地挡在了仙宫众人面前,而他们这群人中的大部分,竟然在前世和今生一样选择了视凤清韵为无物。   不少人脸上因此火辣辣的疼,纷纷羞惭地收回目光,不敢再看远处的那人。   卫昉站在原地更是头痛欲裂到摇摇欲坠,他不久之前才从月锦书口中得到所谓的“真相”,此刻又要面对如此残酷的前世之事。   他因此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断臂的师尊,眼底充满了信仰破碎般的绝望。   ——前世之时,他怎么能做到刚在幻境之中抛弃那位名叫玉娘的女子,转头却又在天下人面前惺惺作态那么多年的呢?   明明是他亲手将人送了出去,他到底为什么能表现得那么深情?!   柳无一言不发地垂着头,花盈则攥着手心死死地咬住下唇。   可当仙宫众人,尤其是慕寒阳的三位弟子,深深地陷入沉默之时,危机却并不因他们的惭愧与愕然而消弭半分。   仙人们身处此方世界之中,自然受此方世界的规律约束,他们也是到此刻才彻底完完全全地想起前世之事。   然而能升仙者,手段再怎么卑劣低下,精神层面的意志力却不是任何未经磨炼的修士能够匹敌的。   他们几乎是全场最快回神的人,可他们却只敢做好动手的准备,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有人比他们恢复得更快。   白若琳握着长乐剑,含着泪抬眸看着那抹熟悉的背影,记忆中的最后一眼在此刻与现实重叠——凤清韵就那么持着麟霜剑,面无表情地挡在那群仙人面前。   只他一人,便足以挡下千军万马。   “一万年前,天道因生机所感,化形于世。”凤清韵于万籁俱寂中开口叙述,“此方世界受天道馈赠,于是群雄并起,数百大能争相飞升,却也因此招来祸患,无数仙人降世,为绝我界飞升之路,挑起战争,乃至天机断绝,天道自爆而亡。”   “至今,已有万年。”   凤清韵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巨石砸在水池中一样,在无数修士心中激起千层浪。   “如今天道归位,仙人俱在于此。”凤清韵持剑蓦然一挥,熠熠生辉的剑锋直至那些仙人,“今日一搏,不死不休,吾等别无退路,还请诸君出手,共扶天下!”   此番言论一出,堪称气壮山河,波撼天地。   在场无数修士当即回神,精神一振之下,先前的龃龉在生死之争面前尽数归西。   什么人在人群中振臂一挥道:“剑尊所言极是,今日一战,若吾道不存,有死而已!”   凤清韵闻言望去,却见那竟是昔日在酆都的客栈之中,唯一为他和龙隐说话的那位青年修士。   下一刻,无数人随之响应,数千法器争先祭起,虽比之仙人之仙器惨淡良多,可萤虫之火,聚之可比朝阳,燃之亦可焚天地。   仙人们见状面色一凛,连子卿蓦然抬眸望向天幕——此刻天道刚刚归位,通天之路尚未开启,眼看他们只能被瓮中捉鳖。   情急之下,连子卿眼底骤然闪过一道狠意,随即抬手打出几道仙决。   不知道那些仙人从他那里收到了什么消息,齐齐抬眸凝望着天幕不说,下一刻,数十个仙人同时飞跃而起——他们竟要凭借所剩无几的仙力,在这天道归位的时机之中直接撞开飞升之路!   上百尊流光溢彩的仙器登时冲天而上,气势直吞山海,凤清韵见状却持剑平静道:“有劳冥主出手。”   他话音刚落,下一刻,滔天的黄泉水蓦然从地底涌出,几乎遮蔽了整个天幕。   无数祭出法器的修真者见状心下大骇——那和前世天崩时如出一辙的地狱绘景几乎瞬间便唤起了他们刻在骨血中的恐惧。   不过下一秒,那泉水却从他们身边掠过,直接冲上天幕,裹着最靠前的一尊仙人将其尽数吞没,连带着他即出的仙器一起,裹挟坠落。   其余仙人见状大惊失色,蓦然止住动作,骤然顿在了半空中。   凤清韵见状抬眸看向天际,语气竟肉眼可见地温柔了几分,可说出来的话语却血腥无比:“龙隐,若你意识尚未消弭,便待到我等将此界残仙杀尽之后,再开天路,以迎外敌。”   此话一出,众人闻言俱是一惊,修士们震惊于——单单消灭此界残仙竟还不够,天外居然还有仙人要降临于此!   而仙人们则震惊于——天道意识尚未完全消弭,居然当真听从凤清韵的话,硬生生合上了那即将开启的天路!   电光石火之间,仙人们几乎是瞬间便意识到了陡转急下的情况,面色发白之际,他们竟同时收手,无需任何交流,他们便不约而同地打算再寻出路,毅然决然地要向四面八荒逃去。   凤清韵见状面色当即一沉。   通天之路开启,是天道归位后自然而然的事。   眼下龙隐尚有意识可以压住天道本能,可待到他的意识逐渐消弭于天际时,通天之路便会尽数开启。   此刻若是不能借此机会将此界残仙一网打尽,到天路开启之时,外界仙人再借天路降世时,事情便会变得更难处理。   想到这里,凤清韵当即冷了脸色,随即悍然出剑,一剑即出之下,浩如山川的剑气伴随着汹涌的黄泉水,宛如天堑般牢牢地挡住了那些残仙的去路。   有些来不及控制速度的仙器一头撞入剑气之中,竟硬生生被搅碎成了一团废铁!   众仙人见状陡然停住了脚步,眼看着四面楚歌,眼下摆在他们面前的只剩下一条死路。   可正所谓困兽犹斗,这些仙人在此刻竟被激起了前所未有的凶性。   离妖族最近的那个眼见必死无疑,当即便要自爆,然而下一刻,狐主九尾尽出,骤然穿透了他的前胸,鲜血当即便顺着狐尾淌下,滴在了仙宫雪白的瓷砖上。   其余原本亦打算自爆的仙人见状心下大骇,这些残仙本身的实力本已在上古战争之中变得不济,原本他们便只有手上的仙器不容小觑。   可如今,普通法器沾上黄泉水便如废铁,那些仙器几乎被黄泉水倾灌而下,哪怕不至彻底失效,品阶却要大打折扣,在渡劫期修士面前自然失去了原本的优势。   下一刻,仙宫之内尚有战斗能力的四尊渡劫几乎同时出手——剑气、灵气、妖气、死气陡然笼罩在天门之上,而后仙器尽碎,仙人之血蓦然倾洒在大地上,于阳光之下映出一片金色的鲜红。   原本接近百人的残仙死伤几乎过半,仅剩的数十个残仙也在逃命之下变得狼狈不堪,再无仙人气度。   不久之前还高坐于正位之上,端着一脸无辜模样俯瞰众生的连子卿,此刻脸颊上尽是血痕,一副前所未有的凶狠之际,咬着牙一剑斩开面前拦路的法器,不顾裹挟在肩上的黄泉水,硬是费尽一切力气想要从此地逃生。   然而就在此等穷途末路之下,他却突然感受到了一阵恶寒。   电光火石之间,他蓦然扭头,当即用金铃当下一剑,铮然声中,他手中的最后一个仙器应声而碎。   连子卿愣了一下后于惊怒交加之际蓦然抬眸——偷袭他的竟是拿着避运珠的慕寒阳!   可仙器认主,那避运珠本就是连子卿之物,此刻哪怕留在慕寒阳手中,还是被他窥探到了一丝异样,因此硬生生躲过了这几乎致命的一剑。   慕寒阳咬着牙用左手撑着剑起身,怨毒地看着连子卿。   他的怨毒不仅来自此世的背叛,更来自前世——他前世并非死于天崩,而是死于此人之手。   连子卿手无寸铁之下,见状却蓦然冷笑道:“——就凭你,也想杀我?”   他眼下仙器尽碎,已经再无庇佑之物了,可困兽犹斗,此刻的他被逼到绝路,自然是凶恶到了极点,岂会让慕寒阳平白讨到好处。   然而慕寒阳并不清楚此番道理,他闻言只是嘲讽般地一笑,随即举起宝剑便朝那人刺去。   然而当剑锋即将落在连子卿脖颈处的一刹那,慕寒阳却突然浑身一震,一股巨大的疼痛蓦然从他心底涌出,疼得他大脑几乎一片空海,反应了良久他才意识到那是什么——穿心咒?!   这帮仙人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身上下了穿心咒!?   传闻穿心咒实际上是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一种蛊术,据说是天地间最恶毒的咒术。   而眼下,传言似乎得到了证实。   万蛊穿心之痛,竟然足以让一个渡劫期的剑修瞬间失去行动能力,寒阳剑应声而落,砸在地上后蓦然间发出了铮然的剑鸣。   慕寒阳一边吐血一边痛极地捂住心脏,和同样狼狈的连子卿相对而站。   一个不久前还是万人敬仰的寒阳剑尊,一个身为天上谪仙,如今竟落得如此地步,整个画面看过去,却显得无比滑稽。   ——仙人们在动手之前自以为万无一失,毕竟他们可是在天道化身之上下了穿心咒。   ——慕寒阳也以为万无一失,他自信于无论这些人做过什么手脚,待到他拿回天道权柄后,一切都将是徒劳。   可眼下,两帮人马在真相面前成了彻头彻尾的小丑。   凛冽的剑光在黄昏下破天而来,数个来不及逃窜的仙人惨叫间倒在地上,鲜血飞溅,给落日拢上了一层残酷的血光。   ——那几乎是一场屠杀。   身着白衣的剑神逆着夕阳踏空而来,脸侧的鲜血在余晖之下宛如金色,衬得他宛如降世的冷面修罗。   连子卿见状心下大骇,却在走投无路之下,只能抓着慕寒阳的领子怒道:“住手!本仙让你住手!你若是敢动手,本仙便先杀了他!”   他被求生之欲惹得昏了头,竟以为仅靠慕寒阳便能威胁凤清韵。   而在此刻,慕寒阳于蚀骨锥心的疼痛之中,竟也升起了些许期许。   可下一秒,凤清韵闻言连睫毛都未眨一下,抬手悍然劈下一剑,慕寒阳在剧痛之中愕然地睁大了眼睛,他的眸底赫然映照出万道好似要劈开天地般的剑气。   他先是被朱雀所伤,此刻又经受穿心之痛,哪怕是天神再世恐怕也无济于事。   连子卿见状愕然至极,当即托住被穿心咒禁锢的慕寒阳挡在身前,似乎在祈求一个奇迹。   可惜奇迹并未发生。   万道剑意没有丝毫停顿,硬生生穿过慕寒阳的身体,直接刺在他的身上,而后在铮然的剑鸣声中,蓦然将他们两人一起钉死在了仙宫的玉墙之上。   直到死,连子卿那双愕然的眼睛都没闭上。   前世用凤清韵一节断枝换来的性命,如今斗转星移,终于是还了回来。   凤清韵缓缓收剑,贯穿两人胸口的剑意在落日之下尽数消散,千疮百孔的慕寒阳和残仙一起从高大的玉墙上坠落。   那曾经对他们来说不值一提的高度,此刻却足以将他们残破不堪的躯体摔个粉碎。   原来从万人钦佩的云端高台,掉落至万丈泥土之中,只需要短短一瞬而已。   断肢残垣,千疮百孔,慕寒阳终于在临死前经历了一遍凤清韵所经历的痛苦。   身为本就不属于此方世界的仙人,连子卿的尸体随之兵解,化作点点星光消弭于天际,空留慕寒阳一人躺在血泊之中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天空。   他似是在惊愕于自己的结局。   自古英雄的落幕本该是轰轰烈烈的,然而他的死却像是一个巨大的笑话。   可就是这样一个惊天动地的笑话,却没能换来那人的一个回眸。   凤清韵收回麟霜剑后,看都没看他一眼便转身飞向了另一个企图逃窜的残仙。   巨大的血泊之中,空留慕寒阳一人瞳孔涣散地看着天幕。   死去的前一刻,他脑海中所映出的最后一副画面是在新婚之夜,垂着眸子任由他取下盖头的玉娘,冥冥之中,那似乎和大典之上那个拿着金丝香,抿着唇却依旧藏不住嘴角笑意的凤清韵发生了重合。   那就像是一场幻梦。   他费尽一生,倾尽所有想要拥有的一切,原来他早已拥有。   只可惜那本就是他向上天偷来的一生,如今一切如繁星划过天幕,终于还给了天地,什么也没有了。 第74章 杀神   事实证明, 生死面前,众生平等。   哪怕是机关算尽、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仙人,死去之时亦和蝼蚁无异。   昔日威严而圣洁的仙宫, 眼下却似乎成了一个大到看不清边际的仙人屠杀场。   金色的仙血混杂着修士们的血几乎流遍了玉砖的每一道缝隙。   而这仅剩的几十个残仙中,凤清韵一人居然杀了就有一半之多。   一开始遇上他的残仙中尚且有敢跟他拼个鱼死网破的, 可随着他杀的仙人越来越多,所剩无几的残仙几乎被他吓破了胆子,看见他便当即抱头鼠窜。   许多修士一开始还被他的气势所鼓舞, 不少人因此血性迸发, 恨不得一个人杀尽天下残仙。   可随着凤清韵剑下的尸体越来越多,众人炙热的鲜血却逐渐冷了下去,而后纷纷愣在了原地。   却见那些残仙在凤清韵手下就好似什么瓜果一样,毫无反抗之力间便被他一剑穿心。   这场单方面的追杀到最后时, 凤清韵甚至懒得再抬剑, 转而直接放出了本体。   遮天蔽日的荆棘藤蔓一连穿透了数个想要逃跑的仙人,就那么将他们挂在半空中,像是献祭一样等待着尸体的兵解。   金色的仙人之血顺着藤蔓向下淌去, 残仙们的声音从谩骂到讨饶,再到虚弱不堪, 发不出一个字来, 只过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   ——对于大部分恢复记忆的修士来说, 那简直是比前世天崩时还要恐怖的地狱绘景。   而身为这幅绘景的描绘者, 凤清韵手持麟霜剑,就那么轻描淡写地踩在主蔓之上, 垂眸俯视着整座仙宫。   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头看似冷静优雅, 实则却因失了伴侣而癫狂无比的凶兽,正低头寻找着足以发泄杀意的猎物。   无数修士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喉咙不由自主地吞咽两下,从脊椎处升起一股凉意,直达头顶。   落日的余晖之下,仙人们泛着金色的血液淌满了仙宫的每一寸角落。   柳无三人瑟瑟发抖地挤在丹房的角落里,生怕凤清韵冷怒之下,顺手活劈了他们三个。   整场争斗持续了整整两日,对于凤清韵来说,那其实不像是争斗,而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可对于其他修士来说,这场争斗在战争烈度上虽然无法和上古之时的诸神之战比拟,但残仙们鱼死网破的决心依旧不容小觑,给他们带来了不少麻烦。   也正是直到此刻,众人才意识到,哪怕同为渡劫,不同修士之间的差距亦有天堑般那么大。   有些修士跻身渡劫,是因为他的境界只有渡劫,而有些修士跻身渡劫,则是因为飞升之路断绝,此方世界能够存在的最高境界便是渡劫。   凤清韵显然是后者,但剩下的人中,除了已经归于本位的龙隐外,显然皆是前者。   不过凤清韵一开始并未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强,当他沐浴着血光和狐主擦肩而过时,匆匆扫到对方鲜血凛冽的狐尾时,心下不知为何泛起了些许异样。   不过当时的他来不及多看,只当上面俱是残仙之血,故而也没多想,转头持剑追着一个残仙便杀上了天门。   那残仙血性极重,一番缠斗之下眼见不敌凤清韵,竟当即便要自爆。   千钧一发之际,凤清韵胸口的龙鳞吊坠突然闪耀出了淡金色的光芒,随即一阵磅礴的魔息喷涌而出,直接笼罩在那残仙周围,宛如一颗混元的黑球般将他禁锢在其中。   “轰——!”   在半透明的黑球中,自爆的残仙蓦然炸成了一团金色的血泥,沿着魔息凝结而成的球壁缓缓淌下。   凤清韵攥着剑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一幕,大脑一片空白间,缓了良久,才终于意识到方才与狐主擦肩时的异样到底从何而来——血污之下,对方少了一条尾巴,那应该是被仙人自爆而震掉的一条尾巴。   想到这里,凤清韵一颤,联想到自己的险象环生,又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麻意后,缓缓回神,攥着龙鳞低头吻了上去。   可吻在那片龙鳞上的一瞬间,凤清韵愣了一下后,整个人却蓦然僵在了原地。   ——任他绞尽脑汁,他竟然都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得到这枚龙鳞的了。   凤清韵怔愣地站在那里,半晌,巨大的悲怆几乎淹没了他的理智。   他闭上眼将龙鳞死死地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根本不敢去想,有朝一日若是自己连这片龙鳞属于谁都想不起来,他该有多绝望。   可残酷的现实却让他连悲伤都来不及——他要赶在天路开辟之前杀死所有残仙,所以他不能停下。   第二个夜色降临时,天地间的最后一个残仙咬着自己的舌尖强迫自己保持清明,以喉咙冒血的速度奔跑在山林之间。   再快点……再快点!他要追上来了!   身后那道身影就好像是什么追命符,吓得他目眦欲裂,不住地往身后回头看去,因此顾不得前方到底有什么。   然而当人的注意力全部落在身后时,前方的危机便更容易被他忽略。   “——!”   猝不及防间,脚下突然出现的什么东西蓦然缠着他的脚踝将他拽倒在地,以至于那仙人直接咬破了自己的舌尖,满口血腥地跌倒在地上。   仅这一瞬的停滞,他甚至来不及挣扎起身,那人便沐浴着血色于身后飞奔而至,宛如杀神般一剑落下——   “咕咚”一声过后,人头落地,世界终于归于了宁静,只剩下树林间的风声,和凤清韵微微起伏的呼吸声。   而后皎洁的月色似是为了洗刷一切血腥一样,洒满了整个森林,顺着树冠的缝隙落在了凤清韵身上。   一连两日毫无停歇的杀戮,几乎耗完了他的所有灵力。直到杀死最后一个残仙,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亏空。   他站在原地喘着气缓了良久,才终于意识到旁边的树林处还站了一个人。   凤清韵持着剑轻轻扭头,却见月锦书沐浴着血色站在月光中。   她显然也经历了一场恶战,因此罗刹女的本貌在此刻全然显露,诡艳美貌的像是从地狱降世的魔女,可她的神情却是哀伤的,又像是悲悯天下的神女。   见凤清韵看过来,她嘴唇微动,似是不敢和此刻的凤清韵相认,嗫嚅了片刻后,她才终于开口道:“……殿下。”   “原来是月姑娘,”凤清韵收了剑点头道,“方才的事,多谢你了。”   他越是如此轻描淡写,月锦书反而越替他揪心,踟蹰了半晌道:“您千万不要太难受……陛下在天上知道了,一定会心疼的。”   凤清韵闻言一怔,而后轻轻一笑。   那一笑不带丝毫喜色,反而透着一股心在绝处衰亡的破碎感,看得月锦书心下一颤。   此刻的凤清韵就好似本该碎做一地,却被一股癫狂的恨意黏连在一起一样,整个人的脸色白到几乎透明,浑身上下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我不难过。”他的面颊上还带着未干涸的鲜血,就那么笑着垂眸道,“此方世界的残仙已经被尽数剿灭,待大家修整一番,便可打开天路以迎外敌。在此期间的魔宫之事,就先交给月姑娘了。”   月锦书连忙道:“……妾身定不负所托。”   她说完之后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一般,连忙从储物戒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颗鲛人蛋:“小殿下还在我这里,已经两日没进食……但它很乖,一点也没闹人。”   凤清韵见状一愣,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心脏,在此刻终于破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多谢月姑娘。”他说着擦了擦手,走上前小心翼翼地从对方手中接过了那颗蛋,“对不起……北辰,爹爹把你忘了。”   他终于愿意用那人起的名字称呼这颗小小的鲛人蛋了,可惜那人已经不在了。   连月锦书都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万千让人心碎的情绪,她喉咙微动,似是想再劝凤清韵些什么。   可看着那张在月色下美到让人心碎的容颜,她又不知道到底该劝什么。   最终,她什么也未能说出口,只能看着那人拎着剑,抱着鲛人蛋转身,一言不发地向树林中走去。   月光笼罩在此方森林之间,凤清韵走在森林中,却感到了一股莫名的熟悉。   可他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这股熟悉从何而来。   他在树林中走了很久,久到饿了两天的蛋蛋靠在他怀里都快吃饱时,他才突然想起来——曾几何时,他也在此处树林中不断地奔跑,只为了追上什么人。   最终他追上了。   可眼下,已经没有人在树林中等待自己了。   那些被冰封在心底的情绪突然顺着口子决堤而出,凤清韵再遏制不住,任由眼睛被水雾浸透,他就那么抱着怀中的蛋蛋,一边落泪一边胡乱在山林中走着。   晶莹剔透的泪珠落在蛋壳上,蛋蛋都被吓坏了,饭也顾不上吃了,连忙抬头“看”向凤清韵。   就这么走了不知道多久,凤清韵再抬眸时,却见自己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一处湖泊旁边。   他愣了一下,低头便看见水面上那张哭到血泪相和流的狼狈面容。   ……好难看啊。   这才两天而已,自己怎么能憔悴成这个样子。   接下来说不定还有数十年甚至上百年,自己又该怎么过呢?   可紧跟着凤清韵便蓦然意识到——到那时他可能什么也不记得了,自然也就不会悲伤了。   此念头一出,难以言喻的哀伤瞬间如潮水般淹没了他。   凤清韵当即逃避般收回视线,低头将蛋蛋放在一旁,而后一件一件地褪下衣物。   他的肩头还带着两日征战留下的新伤,上面还挂着一些透过布料渗到肌肤上的金色仙血。   雪白的肌肤被那仙人之血衬出了一股惊心动魄的美感。   那仿佛被抽离了魂魄的大美人,就那么苍白着脸色,从脚旁抱起鲛人蛋,随即一步步走向湖泊中。   那湖水冷得彻骨,凤清韵靠坐在湖中央的巨石之上,轻轻捧起手中的鲛人蛋,一边用妖气滋养着它,一边一言不发地落着眼泪。   泪珠顺着面颊砸在泉水之中,可这一次,却没有什么人再来替他擦去泪珠了。   凤清韵就那么沉浸在无边的悲痛之中哭了良久,久到繁星被乌云遮住,他才蓦然意识到耳边逐渐响起的那阵淅淅沥沥的声音,似乎不是他的哭声。   他愣了一下后有些愕然地抬眸,却见整片森林间,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可唯独他所在的湖泊上仅有月光倾洒而下,却没有半点雨珠。   雨滴顺着树叶往下滴落,砸在泥土之间溅起漫天尘埃。   ——那像是上天的眼泪,凝成雨落在他的面前。却又怕淋湿他,故而唯独避开了此方湖泊。   至于那皎洁清澈的月光,则像是什么人眷恋而挥之不去的目光。   凤清韵怔愣片刻后突然再忍不住,低头抱着鲛人蛋无声地大哭起来。   吃饭吃到一半的蛋蛋见状惊呆了,一时间连饭也吃不下去了,连忙小心翼翼地蹭到他面前:【爹爹不要哭……】   凤清韵哭得近乎哽咽,可被孩子蹭了两下后,他还是轻轻抵住了企图安慰他的蛋蛋,闭上眼睛压抑着哭腔道:“爹爹没事……让爹爹哭一会儿……就哭一下……很快就好了。”   只一下,一下就好。   哭完了这一会儿,他还要再次上路。   过了不知道多久,凤清韵的泪和落在森林中的雨滴几乎是同时停了下来。   两日之内,执掌无数仙人生死,惹得几乎天下人都为之震颤的麟霜剑尊,此刻却走投无路般抵着一颗小小的鲛人蛋道:“宝宝……爹爹求你一件事好不好?”   蛋蛋立刻昂首挺胸——【爹爹请说!】   “请你一定,一定要记得你父亲……”凤清韵捧着它轻声道,“等到我将他遗忘之时,麻烦你一定要提醒爹爹……谢谢宝宝。”   【不客气!】蛋蛋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心,【宝宝记住了!】   凤清韵见状温柔地笑了一下,随即轻轻拿起脖子上的龙鳞,闭上眼低头吻住了它。   雨已经停了,他也不能任由自己在情绪中沉湎太久,因为前方还有更艰难的事情在等着他。   轻吻完龙鳞,凤清韵缓缓睁眼,摸了摸怀中的蛋壳,随即将它小心翼翼地收回了储物戒中。   而后他鞠起一捧湖水浇在脸上,红着眼角从储物戒中拿出一件新衣,正准备穿上时,他却在上面看到了用魔息刻上的暗纹,此刻那流光溢彩的暗纹正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凤清韵蓦然闭了闭眼,攥着布料一件一件穿上,就像是盔甲一样,层层叠叠地裹在他的心头。   待他终于走出山林时,东方的天幕已经泛了白,晨光随即铺洒在大地之上——一夜过去之后,大地之上的仙人金血全部消散于天地之间,只留下修真者们挥之不去的鲜血味在空中弥漫。   可正当凤清韵走出山林,打算去找剩下的几尊渡劫期大能商议未来之事时,他的面色却蓦然变了——他体内存蓄已久的灵力竟在此刻毫无征兆地发生了质变!   原本如鸿毛般轻轻飘在丹田之中的灵气,突然凝聚成滴,眼看着就要化为仙气,这分明是飞升的前兆!   凤清韵面色骤变,抬眸看向天幕,这也就意味着,在他没有开口的情况下,通天之路就那么打开了。   而这也只能说明一件事——龙隐的意识正在消散,天道不以任何意志而改变的秩序,此刻正在缓缓归位。   可眼下距离龙隐回归本位不过才短短两日,他的意识为什么会消散得这么快?   还是说,从回归本位的那一刻开始,他本就该被直接抹杀,却硬是凭着意念残存到了现在?   凤清韵不得而知,也不敢深思。   因为他在此刻堪称悲哀地发现,他竟有些想不起来那人归于本位时到底是什么样了。   ——他正在逐渐将龙隐遗忘,天地间的铁律不以他的意志而发生任何转移。   然而他连感时悲秋的时间都未拥有多少,因为通天之路终于彻彻底底地打开了。   天空就像破了一个口子一样,暖白色的光晕随即在天幕之上荡开——那是一副和天崩截然相反的画面,带来的亦是和绝望截然不同的希冀。   无数修士正在仙宫的演武台上打坐,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句:“通天之路打开了——!”   其余人闻声纷纷抬头,或带惊愕,或显凝重地看向天幕。   无数张面容中,只有黄泉女一人见状大喜。   她几乎是立刻便将内息调整到了极致,瞬间就做好了第一个飞升的准备——至于她飞升之后,此方世界会落得如此地步,那就和她毫无关系了。   可她起身蓦然飞到半空之后,本该降下的天劫却迟迟未至,而她丹田之中的灵气凝结成滴后原本该直接化为仙气,此刻也不知为何就那么悬而未决地僵在那么。   黄泉女僵了一下后,脸色发沉地看着天幕,随即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天路间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的去处。   下一刻,像是为了验证她的猜测一样,十几道闪烁的彩光于无数人的惊呼声中,顺着天路宛如白昼流星般飞降而来!   大部分修士不是凤清韵,没有他那种超出常识的实力,经历了两日的厮杀后,看到如此多道彩光降世,一时间几乎把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处。   可凤清韵见状心下却是泛起了几分不解——仙人降世的数量比他想象中要少许多……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仙界之上,亦出了什么问题?   可没等他思索明白,为首的仙人便已经降临此世,迎面撞上了企图第一个登上仙途的黄泉女。   非常凑巧的是,那为首的仙者是一个身着龙袍,戴九旒之冠的男子,他似和黄泉女一样,亦是人族帝王出身。   可当他看见黄泉女后,整个人不由得一顿,眼底更是蓦然闪过了一丝几不可见的妒忌。   不过那丝妒忌转瞬即逝,很快便被一如既往的傲慢给代替了。   其余十几道彩光紧跟着降临此界,亦落在了他的身后。   那帝王之仙抬眸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而后道:“此方世界的天道既已归位,勉强还算是识时务。”   “——至于此旱魃以及其他修士。”他抬手一挥,一方玉玺便蓦然出现在天幕之间,“不足为惧,尽数诛灭便是。”   其他仙人闻言并无异议,对他们而言,只需要杀死现存的修士,便足以守住天位,不必再忧心来者了。   黄泉女本就因被人搅和了飞升而恼怒不已,见这些仙人竟要对她出手,一时间怒不可遏,当即凶相毕露:“黄口小儿,安敢在朕面前放肆!”   为首者一声冷笑,似是在笑她的不自量力,而后抬手一挥,那重如千钧的玉玺便蓦然砸向黄泉女!   黄泉女似是被他不屑一顾的笑给弄怒了,随即竟不祭法宝,抬手之间,仅靠肉体实力硬生生挡住了这一击!   她手腕上的金玉珠宝撞在她如铜般的枯骨上,发出了宛如钟鸣般的铮然之声。   为首者见状面色骤变,下一刻,却见黄泉女终于露出了旱魃的本相——她枯瘦的面容蓦然被可怖白毛覆盖,嘴中亦长出了狰狞的獠牙!   传言旱魃一出,赤地千里。   而眼下数万年修为的旱魃一经现世,方圆万里的湖泊河流尽数干涸,连黄泉之水都随之蒸发作了空气!   众修士见状大惊失色,连仙人面上都闪过了几丝愕然。   下一秒,旱魃那张狰狞的面容陡然张口,一声吼叫震彻天地,声波如同雷霆般袭来,竟一下子震碎了那方玉玺!   为首的仙人见状一愣,随即心下不由得升起了一股恼意——他们同为人族帝王出身,可这旱魃不过半步飞升水平,竟能与他一个地仙抗衡!   然而就在他碎了仙器恼羞成怒之际,其余仙人见状竟一点动作的意思也没有,反而就那么隐晦地做壁上观,似是要借他之手,以窥此方世界修士们的实力。   为首仙人见状不由得在心中暗骂,面上却对黄泉女冷笑道:“区区萤火之光,焉敢与日月争辉!”   说话间,他陡然抬手一抓,一把金鞭蓦然出现在他手中,随即一鞭而下,璀璨夺目的光辉骤然从鞭尾处绽开!   黄泉女见状瞳孔骤缩,抬手之间依旧企图以肉身挡下这一鞭,可这金鞭似乎便是专攻体修的仙器,旱魃那堪比肉身成圣的实力,此刻竟还是被那诡异的鞭气一下子穿透了胳膊,半截手臂应声而断,露出了毫无血色的枯骨截面。   黄泉女惊怒之下当即抓住自己的断臂,转身便要后撤,仙人充满得意地一笑,抬手就要降下第二鞭。   眼见黄泉女不敌,凤清韵见状微微蹙眉,随即拔剑而出,身形一晃间,蓦然拦下了那一鞭。   那仙人见状嗤笑一声:“还有送死的——”   然而他话尚未说完,凤清韵冷着脸反手一剑既出,竟直接隔空斩断了那条仙鞭!   天地之间突然静谧一片。   狐主与木庭婉赶到之时,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凤清韵一人一剑,于云端傲然挺立,面对十几个仙人,面色却嵬然不动,宛如杀神降世一般,冷冷地看着那些人。   眼见凤清韵毁仙器的轻描淡写之态和黄泉女费尽全力的模样截然不同,众仙回神后陡然变了神色。   紧跟着,当他们从凤清韵身上感受到那股凛冽的杀气时,他们的神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区区小世界花妖,便是灵妖两气双修,怎会有此等金仙水平!?   待他们回神之后,一时间再不敢托大。   众仙对视一眼,竟不顾各自颜面,扭头直接祭出仙器,十几人同时攻向凤清韵,俨然一副要将他一击必杀的姿态!   谁也没想到只是一个照面,这帮仙人便会直接一起用出看家本领。   电光石火之间,不少修士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凤清韵自己都深知避无可避,只得咬牙将麟霜剑挡在面前。   狐主见状大惊失色,可他仅剩八尾,如今又远隔千里,根本来不及飞身前去营救。   而当仙器尚未袭至面前时,磅礴浩荡的仙力却率先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凤清韵刚经历一场恶战,此刻有在骤然间迎战真正的仙人,内息空虚之下,尚未当真交战,嘴角便被那仙威硬生生逼出了一缕鲜血。   那被他毁了鞭子的仙人见状冷笑,抬手骤然加快仙力输送,数枚宛如柳叶般的仙器率先而至,直接将他身上的剑袍尽数割裂,露出了内里同样被割开的肌肤。   凤清韵对肌肤上的刺痛熟视无睹,可下一秒,他却感觉剑袍之上,那所剩无几的魔息竟突然凝成实质,毅然替他挡下了余下的柳叶刀。   可这也就意味着,他所保留的,最后一丝属于龙隐的魔息,此刻也终于消失不见了。   凤清韵回神后突然怒不可遏,他竟然就在内里亏空的状态之下,硬是靠着肉体之力,抬手硬生生劈出一剑!   剑光冲天间,那仙人正震惊于自己的第三尊仙器被毁,来不及反应间,便被凤清韵一剑当胸贯穿!   谁也没想到凤清韵在此种围攻之下竟然还有余力出手,甚至还能一击毙命!   其余仙人见状惊怒不已,当即加重了手头仙力的输送,十数尊仙器扑面而至,而凤清韵这怒极之下的一剑,像是回光返照般榨干了他的所有灵力。   眼看着无数仙器向他袭来,他却站在原地连动都有些动弹不得了,黄泉女咬了咬牙,正准备冲上前替他挡下这一招,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声音却宛如惊雷般蓦然在所有人的耳畔炸开——   【区区蝇营狗苟之辈,也配碰他?!】   此话一出,天地间所有人俱是一震。   身为外来者,仙人们心神震荡间缓了良久,才蓦然意识到那声音到底是什么意思,脸色骤变间想要收手,可为时已经晚了——无数道天雷突然从他们头顶降下降世,首当其冲者来不及用仙器庇护,竟瞬间便被劈成了一段焦炭!   而那天雷竟不分敌我,黄泉女见状大惊失色之下连忙躲避,她手中那截来不及攥紧的断臂便被天雷一下子劈成了真正的枯骨。   雷鸣宛如战鼓般响彻云霄,银蛇霎时于天幕之间划过一道闪光,顷刻之间,刚刚降世的十几个仙人在天雷之下竟覆灭了三成有余!   其余侥幸逃生的仙人攥着他们的仙器愕然扭头,却见在那堪称炼狱的雷鸣电雨中,唯独凤清韵一人持着宝剑,毫发无损地站在其中。   电光擦他肩膀而过却不愿伤他分毫,轰隆的雷鸣声在他耳畔响起,反而更像是什么人的低语。   仙人们见状,终于在极端的惊愕中意识到了什么——这个剑修便是传言中,此方世界天道所偏爱之人!   无数目光或震惊或恐惧地看着他,可凤清韵却茫然地站在那里,巨大的悲怆陡然浮上心头,若不是身陷极境,他几乎要在此刻落下泪来。   ——他竟未能在第一时间听出那人的声音。   他已经彻底将他的声音忘记了。   甚至在情感之上,他能明显地感受到,那种隔雾看花般的微妙抽离感正在逐渐发生,他闭了闭眼,企图咽下苦果,不去思索那些可能的痛苦。   可他的脑海中还是忍不住浮现了一个问题——龙隐替他强行闭合通天之路的代价,是不到两日便失去了对天路的掌控力。   那眼下悍然为自己出手的代价又是什么呢? 第75章 休止   外人眼中, 只能看到那雷劫抚过凤清韵的肩膀,宛如爱抚一般不忍伤他分毫。   而只有凤清韵自己能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灵力正从天雷之间输送到他的丹田, 就像是两人初见之时,那人以鲜血为媒, 送到他体内的魔息一样。   凤清韵再忍不住般闭上了眼睛,他死死地攥着麟霜剑,心中的情绪一下子浓烈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然而惊世的天雷中, 只有他还有空在其中伤春怀秋, 剩下那仅剩的八九个仙人于惊恐之中当即抱头鼠窜,恨不得把自己所有压箱底的仙器都给祭出来以挡天雷。   而其余修士见状踌躇不定,一时间也不敢上前,生怕自己和黄泉女一样被殃及池鱼。   降世的仙人自顾不暇, 通天之路就那么空在那里, 按理来说此刻该是极佳的飞升之机。   但原本到场的六位渡劫中,龙隐归位,慕寒阳已死, 而黄泉女原本倒是和凤清韵一样半步飞升,可眼下她被仙人一鞭打断了右臂, 修为自然跟着受损, 暂时没了飞升的机会。   青罗的情况和她类似, 九尾断其一, 境界也有些受损。   凤清韵则是有意压制自己的飞升之力,剩下唯一一个有飞升之力的木庭婉, 可身为医修的她, 眼下亦选了和凤清韵一样的道路,特地压抑了自己原本的境界, 只为留在此世救治更多的修士。   如此一来,通天之路打开,可眼下一时间竟无一人飞升,倒也成了一副奇景。   不过与之相对应的却是,此方世界之外,倒是也并无仙人继续降下。   这和凤清韵在龙隐回忆中所看到的上古之战的惨烈几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很明显是仙界也出现了什么异样。   而似乎是为了验证凤清韵的猜测一样,待天雷逐渐消散之后,那些灰头土脸逃窜的仙人先是一怔,随即几乎是立刻便发现了端倪,大喜过望道——“天道的意识正在消散!”   其余仙人见状一顿,蓦然回神,抬眸望向天际,却见天雷竟真的消散了。   他们对视一眼后,立刻大喜过望。   这群人前一刻还被天雷追得抱头鼠窜,下一刻便换了副嘴脸,当即扭头对凤清韵嘲笑道:“天道之怒,不过如此。天道今日为你一怒,明日便要加速消弭,与寻死何异?”   凤清韵被他们一句话戳在了痛处,闻言当即冷笑拔剑:“明日如何,与尔等无关,今日,此地便是尔等葬身之地!”   众仙闻言当即冷笑:“好大的口气,天上仙众三千人,没有天道庇佑,杀你们这等小辈,易如反掌!”   他们放完狠话,当即便要再次动手,然而他们在方才的雷劫中遭遇了一番消耗,凤清韵却是经历了彻彻底底的恢复,见状根本不怵他们,蓦然拔剑,竟直接悍然迎战,一剑架住了三尊仙器!   在场其余修士见状陡然回神,立刻祭出法器飞身上前,双方人马立刻缠斗在了一起。   却见天幕之间彩光骤现,金属铮鸣声回荡于天地,厮杀之声不绝于耳。   可两方人马战至黄昏,甚至凤清韵接连斩杀两名仙人后,天路之间依旧悄无音讯,迟迟未见有人继续降世。   众仙越打越心惊,面色也从一开始的游刃有余,变成了惊疑不定。   他们这帮人私自下界,本就在境界上受小世界天道束缚,再这么耗下去,恐怕也要沦落到那些残仙的境地。   一个拿着拂尘的仙人显然是生了逃跑之意,乱了阵脚后,当即被凤清韵找到机会一剑斩落。   他身边的仙人眼睁睁看着他被劈作两节,当即惊怒道:“金水那帮散仙到底去哪了,怎么迟迟不来,难道要出卖我们不成!?”   他终于点出了众仙心中惊恐之事,此话一出,一个拿着太极卦盘的仙人沉下脸色,随即蓦然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卦盘之上,闭眼似是在倒算什么。   其余仙人见状竟咬牙上前,不顾生死将他护在身后。   凤清韵见状微微眯了眯眼,几不可闻地缓下攻势,显然是也想知道仙界发生了什么。   片刻过后,那倒算天机的仙人竟蓦然吐出了一口鲜血,而后陡然抬眸不可思议地看向天幕——“不,不是他们背叛……通天没有死……”   他把话说得颠三倒四的,其余仙人闻言俱是一愣:“你说什么?!”   那人大惊失色,抱着卦盘就要遁逃:“通天归位了!”   其他人闻言纷纷大骇,有一个仙人回神后,见状厉声吼道:“你跑什么!?回去送死吗?!”   那人一愣,被他一语点醒后脸色突然差到了极致——既然紧随他们的那群散仙眼下没有降世,便说明这群残仙恐怕已经被通天控制住……甚至可能已经被斩杀了。   如此一来,他们若当真回去,基本上和送死无异。   虽然天条对天神私自下凡的惩罚更重,可通天此人向来以面冷心更冷闻名仙界,区区天条而已,在通天那个疯子眼中根本不算什么,他就是干出血洗三十三重天的事恐怕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此刻,仅剩的六个仙人对视一眼后,竟生出了和不久之前那堆残仙一样的想法——跑!   仙人毕竟是仙人,正面打不过,逃跑时的速度却是一骑绝尘,不少修士根本没反应过来便被他们六个逃出去了数千里。   唯有几位渡劫立刻回神追了上去。   凤清韵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听到“通天”二字后,他还是在电光石火之间猜到了些许端倪——天道既已归位,先前被祂庇佑残存的正神魂魄自然也该回归正位。   或许是通天老祖归位后将此事告知了其他神明,亦或许只是他一人出手,但无论如何,剩余那些准备降世的仙人恐怕已经被截杀或者抓捕了。   这几乎算是近些天来的最好消息了,这同样也意味着,只要抓紧时机杀了这剩下的六个仙人,一切便会迎刃而解。   也只有这样,龙隐的牺牲,也就不算白费。   想到这里,凤清韵压着心下的颤抖,蓦然抬眼,用灵气将声音传于天地——   【天上之仙已被通天老祖尽数杀尽,只余此六人尔,杀尽六贼,则天下太平,飞升无阻!】   此话一出,众人皆为之一震。   正所谓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惧,而当希望就在眼前时,人反而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   黄泉女率先抬眸,两眼之间近乎放光——杀了这六人,仙路便近在咫尺,飞升之后,将再无人可用生死拿捏于她!   思及此处,她低头从储物戒中拿出了一块鲜红跳动的血块,狐主见状眼皮一跳,刚想问这不祥之物是什么,下一秒却见她竟直接将血块吞入腹中,实力蓦然提示了一大截!   而后她整个人突然提速,直接抓住最末尾的仙人,宛如母狮一般低头照着他的后颈便是一咬——“啊——!”   一声惨叫过后,她竟硬生生咬断了那仙人的脖子!   那仙人濒死之前怒极,似是难以忍受自己如此狼狈的死态,随即毅然自爆,黄泉女来不及躲避,整个人几乎被炸烂了半边身子。   然而旱魃乃大凶之兽,半边身子俱毁,她竟依旧未死,甚至连境界都未从渡劫降下——尸祖之名,果真名副其实!   可其他五个仙人见她如此狼狈,有四个都不由得一顿,登时起了将她置于死地的念头——在他们眼中,木庭婉一届医修,自然入不得他们眼中,故而此界拿得出手的渡劫,不过三人而已,若是能截杀黄泉女,所剩仅凤清韵与青罗两人,他们的生还概率便大大增加了。   想到这里,四人骤然止住脚步,转身之间便要向黄泉女出手!   凤清韵见状拔剑而上,一剑便架住了为首的两人。   其余两仙见强攻不成,身形一晃间,陡然便来到了凤清韵身后。   然而下一刻,八条狐尾瞬间而至,硬生生裹住两仙,当即便给凤清韵解了腹背受敌之围。   可青罗论实力只能称得上妖族第三人,眼下断一尾却要拘两仙,他的面色几乎是肉眼可见地苍白了下去。   其中一仙在四根狐尾的裹挟下,依旧能咬牙伸出手,而后蓦然一点,一把锋利无比的镶金玉簪便出现在了面前。   青罗见状面色几变,却又不敢完全撤开狐尾,最终他竟陡然从两仙人身上各收回一条尾巴挡在身前,打算仅凭着两尾挡下那仙人一击!   那仙人见状冷笑一声,似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下一刻,玉簪却并未向早有准备的青罗袭去,而是一个转弯,直接刺向了凤清韵的后背!   黄泉女半边身子被炸,根本来不及反应,青罗见状更是心下震颤,目眦欲裂间却也来不及出手。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破空的鸣音骤然在几人耳边爆开,比青罗之尾更为雪白的九条狐尾突然凭空出现,穿仙器宛如穿纸一般将其洞穿,随即毫无停留之意,一个极速转弯,掉头连带着将青罗尾下的那两个仙人一起贯穿!   这一切几乎发生在瞬息之间,所有人几乎都未反应过来,凤清韵一愣,当即扭头看向来人,而青罗看到来人时,竟比他还要震惊:“……天狐?!”   “啧,好没礼貌的小狐狸。”来者轻描淡写道,“没人告诉你见了本王要喊前辈吗。”   ——来者竟是初代妖主,通天老祖的道侣,天狐青丘缘!   对上凤清韵讶异至极的目光,他上下打量了凤清韵一下后挑眉道:“小蔷薇……长得果然漂亮,怪不得那天道对你念念不忘呢。”   凤清韵一剑接下仙人一招,嘴上却忍不住道:“妖主既已恢复记忆……那通天老祖归位之事。您可知晓?”   “你能别把他喊得那么老吗?”天狐啧了一声道,“我实在没办法接受自己被老牛给拱了……至于归位之事,他在我床上白日飞升,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归位之事?仙界之事你不必担忧,杀尽这剩下的三个仙畜,事情便算结了,上面的事有他料理。”   说到这里,天狐大手一挥道:“这两个杂仙交由我等便是,你去追跑掉的那个要紧,若是当真跑了一个,留下后患可就麻烦了。”   他显然对追杀仙人一事很有经验,深谙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道理。   不过他说到这里后一顿,抬眸看向天际:“——通天临归位之前曾告诉我,你若是在今日之前了结此事,说不定还能见你那心上人一面。”   凤清韵闻言心下一凛,来不及和他说那么多,拎着剑转身便追了上去。   然而遁逃的那个仙人似是有什么隐匿行踪的法子,凤清韵跟着气息于天幕之间追了一路,却在某处蓦然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他脚步一顿,拎着剑蹙眉看向四周——跑了?   不对……   凤清韵却在隐约之间嗅到了一丝危险,他攥着剑蹙眉看向周围,然而就在此刻,异状陡生!   他只觉手中一轻,再抬眸时,却见麟霜剑竟凭空握在了另一人手中!   那仙人拿着他的剑不紧不慢地踏虚空而来,嘴角还带着些许嘲弄的笑意。   ——他并不是在逃窜,而是在找机会将凤清韵引开!   凤清韵蹙眉之间一眼便认出,此人所用的仙法恐怕便是上古传言中的“偷天换日”之法,此法乃盗门座下的一种古法,传闻此法修到极致之时,可偷换天地,颠覆山川。   然而仙人降世本就受诸多禁锢,此人先前并未出手,显然是施法范围受到了限制,不然也不会将凤清韵单独引出才敢出手了。   凤清韵想到这里并不言语,只是冷着脸色抬眸看向他。   仙人见状一笑,刚想说什么,下一刻,凤清韵却骤然抬眼,他手中明明空无一物,却硬是劈出来撼天动地的一剑!   那仙人躲避不及,半边身子直接被他劈出一道巨大的伤口,麟霜剑蓦然从他手中坠落,凤清韵抬手便夺将剑夺了回来。   然而仙人根本顾不上这些,极端的惊诧此刻甚至掩盖住了他身上的痛苦,他缓了良久才蓦然回神,惊怒交加道:“——燃境界为剑意,你这和寻死何异!?”   对于修真者而言,境界几何便代表寿数为何。   连寿数无穷的仙人都少有拿境界作儿戏的,然而凤清韵闻言却丝毫不在乎,只是垂眸看着终于回到的麟霜剑,好似在透过它看什么人。   确认剑柄与剑锋均毫发无损后,他才抬眸轻描淡写道:“本尊如何,便不劳将死之人费神了。”   仙人见状一下子咬紧了牙关,深知就算再把对方的本命剑夺来,恐怕也是徒劳。   ——这就是个死了男人连寿命境界都无所谓的疯子花妖,别说是夺了本命剑,就是夺了对方手中的一切法宝,恐怕也挡不住对方燃境界为剑将他砍死。   凤清韵面无表情地抬起手中之间,死亡的预兆突然笼罩了仙人,惹得他浑身战栗之余,蓦然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潜能——他在凤清韵的储物戒中窥探到了一丝脉动,那里似是藏着一个生灵。   仙人愣了一下后当即捂着被劈开的右眼一笑,凤清韵见状剑锋一顿,心下蓦然有了种不详的预感,下一刻,那人的气息再次消弭在了天地之间。   “小剑尊——”那仙人的声音下一刻却从他身后响起,“本仙劝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   凤清韵反手便要向他刺去,可看清楚那人手中拿着什么时,他的动作却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只见那仙人捂着鲜血直流的眼睛,却依旧掩不住嘴角的笑意——因为瑟瑟发抖的鲛人蛋正被他拿在手中。   “堂堂谪仙,手段竟下作至如此地步!”凤清韵面色骤变,劈手便要去夺,“把它给我还回来!”   那仙人却笑着往后一撤,知道自己这一赌是赌准了,于是整个人瞬间便猖狂起来:“想让本仙将它还回去?可以啊——不如拿你来换,如何?”   凤清韵瞳孔骤缩,仙人气息陡然消散,突然降临在了他的身边,凑到他耳畔道:“你说若是你在我手中?天道会不会庇佑我呢?”   凤清韵当即冷笑:“痴心妄想!”   “没错,本仙确实是痴心妄想。”那仙人闻言竟也不恼,只是笑道,“毕竟你的好天道眼下连自身都难保了,怎么会顾得上你啊?”   他似是看出了凤清韵的投鼠忌器,竟敢踩着凤清韵的雷点往下碾:“祂的人性正在被逐渐抹杀,神性回归之间,无暇他顾,连天雷都只剩下那可怜的一点……堂堂天道,为了一个花妖落得如此地步,真是可怜至极啊。”   凤清韵的面色已经沉到了谷底,可那仙人还是不怕死地推测道道:“你这么宝贵一颗平平无奇的鲛人蛋,难道想让这颗蛋记住天道,然后再以此提醒自己记住祂吗?”   “——这是鲛人一族唯一的血脉。”凤清韵闻言终于冷着脸开口道,“上苍有好生之德,你身为仙人却拿此作威胁,就不怕造天谴吗?!”   看着凤清韵难看至极的面色,仙人却笑得放肆起来:“不用装的那么无私,你养它至今,不也是为了利用于它?只是可惜,枉费你那好天道那么爱你,你怎么却连记住他的勇气都没有,居然还要依靠外物——”   “你说,眼下我要是把它轻轻捏碎……”   “砰!”他微微一笑道,“就像这样,会如何呢?”   凤清韵沉着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眸色暗如深渊,面上却并不言语。   那仙人还以为他是故作镇定,当即笑了一下道:“不如这样,你替本仙杀了剩下那几个渡劫,本仙便考虑一下把这颗蛋还给——”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整个人突然一滞,好似粘上了什么一般,竟再动弹不得地僵在原地!   凤清韵一言不发地垂眸看向两人身旁那道几乎透明的黏丝——迴梦蛛丝,堪称万毒之王,一经沾染,便是仙人也无济于事。   “仙君刚才说什么?”一道不紧不慢的女声缓缓而来,“想要杀谁?本座没听清楚,不如劳烦仙君再说一遍。”   可她口中的仙君,此刻已经被蛛毒麻痹到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地步了,只能挣扎着扭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此方世界的渡劫不是只有那四人而已吗!?怎么还有妖修?!   却见一穿着紫色长裙,秀发及腰的艳丽女子,此刻正坐在漫天的蛛网之中,她的脚踝处还戴着樟木新枝做的脚环。   “既然来了别人的地盘——”她抬手猛地一抓,拿过快被摇散黄的蛋,抬手一扔,扔给了凤清韵,“就该有点做客的规矩,否则落得个埋骨他乡的地步,岂不惹人笑话?”   蛋蛋吓丢了魂一样,若是它有人形,此刻恐怕已经扑在凤清韵怀中嚎啕大哭了。   凤清韵见状连忙揉着它的脑袋:“乖乖不怕,是爹爹一时疏忽,对不起宝宝……”   蛋蛋乖巧地靠在他怀中,虽虽然被吓破了胆子,但依旧十分乖巧,颤抖了一会儿便逐渐平复下来了。   凤清韵见状才松了口气,扭头和迴梦妖皇道:“多谢妖皇相助——”   “好了,闲言少叙。”迴梦妖皇摆了摆手,懒懒道,“这人交给我和那老女人料理便是,你还是赶紧带着这颗蛋去找你相公吧。”   “毕竟你那道侣可还在天上等着你呢,去晚了就真成寡夫了。”   她话音未落,那仙人便被漫天的蛛丝一拥而上,直接裹成了一个雪白的茧子。   不知道她的蛛丝上还有什么别的毒,原本都已经被麻痹彻底的仙人,此刻竟在其中剧烈挣扎起来。   迴梦妖皇打了个哈欠道:“别挣扎了,本座这蛛丝隔绝万物,你就是插翅也难飞出去,安心等死吧,仙君。”   凤清韵见那仙人果然像是被蛛网粘住的猎物一样动弹不得,联想先前天狐跟他说过的话,一时间不由得有些想走。   可他又有些害怕出什么变故,正当他踌躇不决之际,一股温和的妖气突然扑撒而来——妖主亦至了。   却见一个身着青衣,看起来温婉娴静的女子凌霄踏空而来。   这还是凤清韵第一次见到妖主化为人身的样子,任谁第一眼见到她,恐怕都不会将她和传闻中的万妖之主联系在一起。   “剑尊请去吧。”见到他后,她当即便柔声劝道,“二位为天下所做良多,剩余之事,便交由我等吧。”   凤清韵闻言再遏制不住心中所念,当即一抱拳,转身连飞溅在身上的血都来不及擦,便向远处飞奔而去。   然而天地偌大,天狐又没有告诉他具体位置,凤清韵其实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见那人最后一面。   可冥冥之中,他似是又有预兆。   刚经历一场恶战,凤清韵丹田之内近乎亏空至极,可他根本不顾丹田间隐约传出的刺痛感,硬是燃尽剩余的灵力,连带着连妖气都耗费得一干二净,才紧赶慢赶地赶到仙宫旁的天山处。   而他刚一落地,便见他此世苏醒后寻找了半日也未找到的熟悉山洞,赫然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凤清韵愣了三秒后突然泪如雨下,终于想明白了自己此世一开始为什么兜兜转转亦没能找到那处山洞。   ——这根本就不是天山自然形成的山洞,只是那人濒死之时想看他一眼,因此找到一处最靠近他的地方幻化出的一方天地罢了。   可前世龙隐明知他身在仙宫,却并未敢将空间开辟于仙宫之内,最终只敢选了这离仙宫最近的天山脚下。   ……他怕冒犯到自己,让自己厌弃。   凤清韵几乎将指尖扣进了手心中,他含着泪闭目之际,却难以控制地想起来,就在不久之前,这人于天门大典上以自己道侣的身份登堂入室时,眉眼间那副压不住的得意模样。   ——他明知道大典结束便是他归位之时,却依旧发自内心的高兴。   凤清韵再忍不住,捂着嘴一边流泪一边冲进了那个山洞。   和前世漆黑一片而且遍地黄泉水满贯的狰狞景象不同,这一次的山洞白茫茫一片,干净得好似空无一物。   凤清韵一边落泪一边快步往里走,沿着那股白光走了不知道多久,远处隐约间透出了一股金色。   凤清韵见状一愣,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哭得太狠出现错觉了,然而当他勉强擦干眼泪,以最快的速度走近之后,他才意识到,那不是错觉——那是龙隐。   看清楚那人状态的一瞬间,凤清韵蓦然愣在了原地,随即愕然地睁大了眼睛,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决堤而出。   此刻的龙隐整个人全部变成了金色,好似用金子塑造的人像一样,靠坐在那里一动也动不了。   更让凤清韵心碎的是,堂堂魔尊,堂堂天道化身,此刻却被融掉了半边身子,连那张英俊的容颜,眼下也已经仅剩一半了。   而更可怖的是,他剩下的半边身子,此刻依旧在缓缓融化,融化而成的金色流沙,正流向他身后那一眼看不到边界的“金海”之中,再难返回。   ——他的心上人,正在被【秩序】一点点同化,直至彻底融入那片【秩序】之中,彻底丧失作为个体的意志。   凤清韵从未像此刻一样这么清楚地意识到,归位对于龙隐来说到底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他捂着嘴蓦然泣不成声,无边的苦痛几乎瞬间淹没了他的所有理智。   他不敢去想,以眼下这种看似缓慢的融化速度,为什么短短几日,龙隐便成了这幅模样。   ——擅以天道的意志使用权柄,代价便是如此。   然而龙隐并不后悔,更没有丝毫怪罪凤清韵的意思。   甚至这人看到他的第一眼,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别哭,小蔷薇。】   而紧跟着的第二句话便是——   【本座现在不好看,不要看了,乖。】 第76章 别离   龙隐让他不要哭, 凤清韵闻言反而哭得更凶了,以至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当即扑向那人怀中, 泪混着血流了一脸,看起来好不可怜。   此刻龙隐整个人抱起来的触感就像是抱一个融化到一半的雕塑一样, 没有任何温度,亦没有任何呼吸和心跳,凉得人心下发麻。   那金色的, 宛如融化的金沙一样的流体蹭了凤清韵一脸, 他却完全不管不顾,埋在对方的脖颈处一个劲地往下掉眼泪。   可他哭却并不出声,就那么死死地咬着下唇,任由泪水顺着睫毛往下淌。   分明前一刻还是杀人不眨眼的模样, 下一刻却挂着泪哭得我见犹怜, 如何让人不心碎。   然而龙隐不愧是天道,果然非一般人,见状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凤宫主果然是一代英豪, 抱着半截相公都不害怕。】   明知道这人是故意想逗自己笑,凤清韵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甚至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泪珠不断地汹涌而下, 哽咽了半晌才哭着道:“我好想你……可我已经……”   ——【可我已经连你完整的模样是什么, 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这对凤清韵来说简直是毁天灭地的打击,他甚至没办法将此宣之于口, 只能拥着人一味地流泪。   那眼泪之中饱含的不止是思念和悲伤, 还有爱意和说不尽的委屈。   龙隐见状心都碎了,再没了逗人的心思, 连忙在他心中哄道:【好了好了,没关系的……不哭了乖,我相信你,我相信我们小蔷薇一定会很快很快就能把我想起来的。】   然而他越是安慰,凤清韵反而越是想落泪,他眼角不断留下的眼泪就那么顺着脸颊滴在龙隐融化而成的金流中,随即一起汇入他身后那看不见边际的金海中,消失不见了。   凤清韵搂着人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切,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恨不得自己也化作一捧流沙,这样就能永远涌入这股金沙之中,再不分离了。   可那种冲动的念头只是一瞬,快到连龙隐都未能窥见,便彻底消失不见了。   ——若是被他听见,他肯定会不高兴的。   凤清韵埋在那人的肩头暗暗想到,而后以极快地速度收敛了一切阴暗的情绪,只是闭上眼任由悲伤和眼泪一起扩散。   龙隐眼下动弹不得,又见他哭成这样,整个人心都碎了,根本来不及发现——那些仙人用了上百年才研究出的控心之术,凤清韵短短十几天便学会了。   故而他自然也就不知道,方才短短几秒的时间内,凤清韵心下到底闪过了多么阴暗的想法。   而待到重逢之日,这人如何借着控心之术戏耍于他,这就是后话了。   眼下从表面上看起来,任谁恐怕都看不出这抱着道侣哭得肝肠寸断的大美人,杀人如砍瓜切菜时到底又是怎样一副光景。   龙隐眼见怎么劝都劝不住,最终只得作罢,像个人形雕塑一样靠在那里,任由那人抱着他哭了个彻底。   待到凤清韵的眼泪终于少了几分后,龙隐见机立刻道:【这可是分别前的最后一段时光了,虽说小别胜新婚,但凤宫主难道当真打算就这么哭过去吗?】   此话一出,才算是踩到了凤清韵的命门上。   他顿了一下后,终于松开龙隐,缓缓从对方怀里坐直了身子,忍着喉咙的哽咽,一言不发地擦了擦眼角的眼泪。   却见他面颊上粘得全是泪水和从龙隐身上蹭来的金光,一眼看上去无比可怜,就像是被人强按着打了标记,正在委屈的流泪一样。   甚至他身上那件由龙隐亲手绣上魔纹的剑袍,此刻也被之前的战事磋磨得不成样子。   不少破裂的布料之下还能看见勉强愈合的肌肤,配上他那泫然欲泣的表情,整个人怎么看怎么可怜。   然而凤清韵本人却对自己眼下的状况一无所知,他就那么坐在龙隐面前,执拗地攥着那人仅剩的左手,低头一边哽咽一边擦着自己的眼泪。   龙隐心下软成了一片——他还只是一株连一千岁都不到的小蔷薇而已。   他原本该在自己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地长大,不该经历那些风雪与严寒。   好不容易求来了安稳而美好的一生,可他们的这一生又太短,匆匆一年过去,便要眼睁睁看着对方将自己遗忘。   怎么可能甘心呢?   他们还有那么多遗憾没有圆满,还有道侣大典没有办,还有蛋没有孵出来,天底下还有好多好多的地方没有去过。   他甚至都没能陪他走过一个百年。   连凡人都不如。   原来这天底下,仅仅是遗憾二字,便足以将人溺毙。   可千言万语汇在龙隐心头,最终却只化作了一句话:【凤宫主哭得倒像是只小兔子。】   他还是不忍心,不忍心将一切说出口,让他本就伤心欲绝的小蔷薇,哭得更难受。   然而听闻此话,凤清韵却咬着下唇难得没有骂他,红着眼睛缓了半晌,才开口哑着嗓子道:“……通天老祖归位了,那位天狐大人跟我说,仙界的事不用我们考虑,他们自会处理好。”   龙隐并不意外:【他们俩白吃白喝这么久,也该干点实事了。】   【不过本座记得通天之前下界时,好像也是私自下界的吧?】龙隐自己快化成一团泥了,却还有空幸灾乐祸别人,【一码归一码,估计天条也饶不了他,等那老狐狸飞升之后,他男人估计已经在牢里了。】   “……?”凤清韵闻言一怔,有些愕然地睁大了眼睛,“要坐很久吗?”   【坐应该是坐不了多久,但堂堂上神隔着天牢的水帘跟自己老婆相对无言,想想也挺乐的。】龙隐幸灾乐祸了没一会儿,便有些得意忘形了,【不过那玉佩精本身话就少,平常生活跟坐牢也没什么两样,不必替他担忧。待到他们把仙界那些腌臜事摆平之后,你上去的时候,刚好就清静了。】   然而这话不知道哪个字戳到了凤清韵的痛点,他闻言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样,当即抬眸红着眼眶看向龙隐,一时间连眼神都在颤抖。   龙隐心下一跳,蓦然意识到自己到底哪说错话了,于是连忙道歉道:【本座一时糊涂,说错话了,宫主别生气……】   言罢他又赶紧改口道:【等到咱们一起飞升的时候,仙界就清静了。】   然而哪怕他改口快如迅雷,凤清韵还是红着眼眶坐在那里瞪他。   他就那么死死地抿着唇,一副倔强到不愿落泪的模样,看得人心疼不已,恨不得将他抱到怀里好好哄一哄。   便是在前世天崩之时,凤清韵明知道自己一生错付,飞升无门,甚至以为自己再没有来生时,也没有像眼下这般悲恸过。   龙隐顿时感觉自己是个混账,一时间为了哄人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本座当真说错话了,求求凤宫主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次吧。】   【待到你想起来时,本座任你摆布,保证你怎么骗我,哄我,我都绝对不生气,好不好?】   凤清韵闻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扑簌着那被泪打湿的睫毛垂下了眼睑。   龙隐实在是没办法了,以为他还在生气,刚打算再说些什么时,却听凤清韵垂着眸子冷不丁道:“……我把慕寒阳杀了。”   龙隐一愣,不知道他突然说这个干什么,但还是顺着他的话道:【本座看见了,留那废物活到现在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凤清韵终于红着眼眶抬眸看向他:“以后再也没有这个人了,你不要再不高兴了。”   龙隐怔了半晌后蓦然笑道:【本座身为正房,气量那么大,怎么可能不高兴呢。】   他说着柔下了语气:【从今往后,咱们都要开开心心的,宫主也要开开心心的,好不好?】   凤清韵却只是抿着唇挂着泪不答话,龙隐见状佯装不满道:【都道是等价交换,本座都答应任宫主随意摆布了,宫主眼下怎么倒又装起哑巴了呢?】   然而凤清韵一点等价交换的意思也没有,他固执地移开视线,红着眼眶不愿答应。   ——没有你,我怎么可能开心。   龙隐见他倔强如此,心下实在是又酸又麻,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凤清韵便转移话题般,直接从戒指中将鲛人蛋拿了出来,拢在怀中用妖气温养起来。   蛋蛋昨天晚上才吃完饭,一天过去倒也不是太饿,于是吃饭时便一心二用地打量起周围。   心上人不远万里来看自己,就那么席地而坐,抱着鲛人蛋安安静静地温养着。   那实在是过于美好的一幕,美好到龙隐一下子愣在了原地,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恰在此刻,一滴金色的液体从凤清韵脸颊流下,滴到蛋壳上,蛋蛋愣了一下,稍微往后仰了一点,就像是在抬眸看他一样:【爹爹?】   ——那是一道脆生生的童音,听不出男女来,只是异常乖巧,听起来可爱无比。   听到那声音的一瞬间,凤清韵一愣,随即不可思议地低头道:“……刚刚是宝宝在说话吗?”   见凤清韵竟然能听到自己说话,蛋蛋瞬间便把滴在自己蛋壳上的东西给抛之脑后了,转而高兴不已地喊道:【是蛋蛋!】   【爹爹能听到蛋蛋说话了,哇!】它兴奋至极地蹭了蹭凤清韵的手心,【爹爹亲亲!】   这尚未破壳的小鲛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烦恼,明明刚刚才被人绑架走,眼下却又开开心心起来。   一时间,整个山洞内离别的伤痛都好似被它冲淡了。   凤清韵捧着他轻轻将它举起,低头吻了吻它的蛋壳,而后轻轻垂眸掩住了自己眼角的泪痕,揉了揉它的蛋壳道:“乖宝宝,看看你父亲。”   直到凤清韵开口提醒,蛋蛋才转过蛋壳“看”向那座宛如金子一样的雕塑,进而震惊地意识到那竟然是龙隐:【父亲!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龙隐反倒是对自己的状态接受良好,轻哼了一声道:【怎么,不觉得父亲这个样子看起来很厉害吗?】   【不觉得。】蛋蛋直言不讳道,【父亲都只剩半截了,看起来有点丑。】   凤清韵心下一颤,眼神几乎是瞬间就低落了下去,显然是被戳到了伤心事。   龙隐见状立刻急了眼,当即恐吓道:【你这倒霉孩子怎么跟父亲说话呢?重新说!小心我给你黄摇出来。】   面对如此残忍的威胁,蛋蛋却丝毫不害怕,而且还毫不记仇地仰着脸关心道:【父亲是生病了吗?】   这倒霉孩子清澈又愚蠢,简直是凤清韵哪疼它往哪戳。   龙隐连忙应了一声:【是啊,父亲得了见不到你爹爹就要融化的病。】   【真的吗!】蛋蛋被唬得信以为真:【听起来好严重!】   【骗你的,小傻子。】龙隐恶劣到连小孩子都逗弄,【你怎么这么好骗啊?孵出来不会真是个小王八吧?要是个小王八,我和爹爹可就不要你了。】   从古至今,对小孩子杀伤力最大的一句话莫过于“你爹娘不要你了”。   蛋蛋闻言立刻急了,当即紧张地抬脸“看”向凤清韵,一时间都快急哭了:【爹爹,什么是小王八?蛋蛋不会是小王八吧?】   眼看着这么小的孩子被龙隐带的一口一个王八,凤清韵眼角的泪尚未干涸,却终于被迫从那股悲伤中抽离了出来:“……别听他胡说八道,蛋蛋是鲛人,而且小王八……小甲鱼也不是什么不好的灵兽,不要跟你父亲乱学称呼,对别人不礼貌。”   【哦哦。】蛋蛋连忙道,【那什么是甲鱼啊?】   凤清韵揉着它的蛋壳给它解释道:“就是一种有背甲的灵兽,等宝宝长大了就能见到它们了……”   此刻的他们就像是天地间最平凡的一家三口一样,那些哀苦的,一眼望不到前路的命运,在此刻,都给这短暂的欢喜让开了一条路。   三人漫无边际地聊了很多,似是故意回避那些沉痛的话题一样,凤清韵和龙隐一时间谁都没有提到相关事,只是畅想着那些美好到失真的未来。   只不过龙隐此人恶劣至极,不舍得欺负老婆,聊着聊着便总是捡着孩子欺负。   他恐吓蛋蛋,说他们要在孵出蛋蛋之后,飞升去仙界过二人世界,把它一个人丢在下界,让它跟着白若琳或者月锦书修行,什么时候修炼到渡劫,什么时候再飞升去见他们。   蛋蛋信以为真,一下子就炸了:【蛋蛋不要!】   一边说一边还委委屈屈地往凤清韵怀里拱:【爹爹……】   “……你老是逗孩子干什么!”凤清韵连忙把可怜的蛋蛋抱在怀里,揉着它的蛋壳安慰道,“你父亲骗你呢,咱们不理他。”   脾气再好的蛋蛋此刻也被欺负出了情绪:【……父亲坏,总是欺负蛋蛋!】   龙隐闻言却对蛋蛋的自称非常有意见:【北辰道友,你有那么威武的名字,怎么老喊自己蛋蛋?这听起来根本不像剑尊和魔尊的孩子,反倒像是谁家的小狗小猫,难道为父给你取的名字你不喜欢?】   听到他煞有其事地喊自己道友,蛋蛋一下子便被转移了话题,当即解释道:【可是之前的大灰狼喊蛋蛋蛋道友,月月姐姐也喜欢喊蛋蛋蛋蛋……】   龙隐被它蛋过来蛋过去的说得头大,连忙道:【好好好,你说什么是什么,停停停。】   凤清韵闻言蓦然破涕为笑,忍俊不禁地看着他们俩。   龙隐无可奈何地妥协之后,似是想弹一下蛋蛋的脑门,奈何他已经没有手了,只能放弃了这一打算继续道:【那么尊敬的蛋道友,还记得之前你爹爹给你的任务吗?】   蛋蛋立刻昂首挺胸道:【蛋蛋记得!】   龙隐煞有其事道:【好,那就重复一遍听听看。】   蛋蛋于是磕磕巴巴地重复起来:【父亲叫龙隐,是爹爹的心上人,是……呃,是爹爹的道侣,还是——】   它犹豫了一下,而后语出惊人道:【还是每天晚上陪爹爹睡觉的人!】   此话一出简直堪称振聋发聩,连凤清韵都从悲伤中抽离出来了一瞬——不能再让月锦书带孩子了!   【好好好。】龙隐闻言却忍俊不禁道,【看来你爹爹没白养你。】   然而可怜的小鲛人蛋脑子还没桃仁大,被龙隐这么一打岔,一下子便卡在了那里,变成了一个小结巴:【还有……呃……还有……】   凤清韵终于忍无可忍地看了它那个王八蛋父亲一眼,而后抱着蛋蛋低声提醒道:“再过不久,爹爹就要忘了父亲了……所以蛋蛋现在的任务是什么?”   蛋蛋一经提醒,立刻了然道:【蛋蛋现在的任务就是要牢牢地记住父亲,等到爹爹忘记他之后,帮爹爹想起来。】   凤清韵闻言温柔地笑了一下,低头吻了吻它的蛋壳:“对的,谢谢我们的乖宝宝。”   得到了夸奖,蛋蛋越发乖巧起来,扭头认认真真地观察起龙隐。   它还不懂什么叫害怕,只是觉得此刻的父亲生病了好可怜,自己要好好完成任务。   龙隐却在此刻道:【错了,你之后最要紧的任务,是别让你爹爹难过,别的都无所谓,记住了,之后无论他想得起来也好想不起来也罢,你都一定要让他开心。】   蛋蛋愣了一下,压根没发育完全的大脑根本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命令,当即转过脸“看”向凤清韵。   凤清韵闻言眼底泛起水光,面色温柔地笑道:“别听他的,听爹爹的。”   蛋蛋毕竟是吃着凤清韵妖气长大的,在两人的命令矛盾之时,他当然以凤清韵为主:【好的,蛋蛋听爹爹的。】   凤清韵笑着摸了摸它的蛋壳,却在垂眸之间掩住了眸底的泪光。   之后在蛋蛋叽叽喳喳的声音中,三人聊了很久,久到蛋蛋的声音逐渐缓了下去,最终像是睡着一般,靠在凤清韵怀中彻底没了声音,只剩下缓和平稳的妖气起伏。   凤清韵一开始还以为是它累了,可紧跟着过了没多久,他竟然也感受到了一股难以抗拒的困意。   ——时间到了。   凤清韵怔了一下后,突然止住了话语,空间内一时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眼见着面前人再一次红了眼眶,龙隐心疼不已,连忙和声道:【好好的,怎么又哭了?】   凤清韵却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擦干了眼角的泪珠,含着哭腔郑重道:“……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好。】龙隐在他心中一笑道,【我相信你。】   【别哭,我会一直看着你的,直到你想起我的那一日。】   困意袭来,凤清韵再忍不住,眼泪决堤而出,却难以抗拒那阵困意被迫闭上了眼睛。   【睡吧,小蔷薇。】   ——等你一觉醒来时,我会换一种方式陪在你身边,所以,不要害怕。   凤清韵最终还是抱着鲛人蛋靠在那人怀中,不甘地闭上了眼睛。   温柔的白光洒满了他整个身体,睡着之后,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他们没有来生,所有的遗憾都在第一世得到了圆满。   他们还在仙宫和魔宫办了两场道侣大典,道侣大典结束后的第一个春日,他看到山花开满枝头,满室的芬芳和朝阳的光辉一起洒满了大地。   那是很好,很圆满的一生。   可在梦中走完一生后,凤清韵站在终点时,却看不清身旁人的面容了。   他亦记不清那人的名字,只能感受到那人轻轻低头,隐约之间,一个轻如鸿毛的吻落在他的面颊上。   ……吻自己的人是谁?   那人似乎说了什么,可他并没有听清楚。   而后那人似乎是笑了一下,随即在他腰上轻轻推了一下,将他送出了梦境。   而后天光乍破,一缕皎洁的白光蓦然洒在他的身上,再睁眼时,凤清韵发现自己正抱着鲛人蛋睡在山野之间的无边的月色中。   那月光笼罩在身上并不显寒意,反而透着股说不出的暖意,煨烫得他浑身发热。   然而身上的热意却并不足以遏制他心底的冷。   此刻的他就好似大梦一场般,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怅然若失感。   莫名的悲伤与刺痛萦绕在他的心头,就好似将什么人彻底地从他生命中挖去那样痛。   可凤清韵却有些茫然地看向天幕间的明月,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为谁而痛。   明月高悬在天幕,月色如此皎洁,可今夜竟是个上弦月。   ……并非满月的时候,也会有这么皎洁的月光吗?   凤清韵不知道。   他只是在这股月色下,没由来地感觉到,他的花好像谢了,来年春天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开。 第77章 破壳   凤清韵最终在月色中, 抱着还在昏睡的蛋蛋回了仙宫。   大战结束后,所有人都弥漫着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再加上天路畅通, 飞升有望,整个修真界都笼罩着一股喜盈盈的气氛, 唯独仙宫内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慕寒阳身为昔日的仙宫第一人,又在天门大典上弄出了那么大的动静,眼下却假天道之名死了。   不但如此, 天下人还俱记起了他前世对凤清韵所做的那些事, 仙宫的颜面简直让慕寒阳一人给丢尽了,一时间连他那些徒弟们都不敢再提他的名字。   而如今,凤清韵回到仙宫重掌宫主之位,不少慕寒阳的拥趸自然如芒在背, 恨不得日日夹着尾巴做人, 仙宫的气氛能好才是有鬼了。   不过凤清韵的重点并不在此,通天之路彻底打开,黄泉女却没当成第一个飞升之人, 率先飞升的是恢复记忆的天狐青丘缘,他火急火燎地要去仙界找他的道侣, 大战结束之后, 连尾巴上的血都没擦便直接飞升了。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凤清韵正在仙宫正殿内着手处理灾后的重建事务。   ……道侣?   听到这两个字, 凤清韵不知怎的手头一滞。   他曾经唯一的道侣,不久之前刚死在他的手中, 甚至连尸体都被掩埋在了后山之中, 并未立碑。   有一些修士曾小声在背后议论他,说慕寒阳虽在前世冷待于他, 可并未取他性命,此世他却如此利用对方,实在是杀夫证道,心狠手辣,修无情道或许更适合他。   凤清韵对此不以为意,唯独对无情道几个字眼,出现了些许停留,但很快便抛之脑后了。   可眼下,他看着堆满了玉简的桌面,有那么一瞬间,他竟觉得上面少了什么。   少了什么呢……?   最终凤清韵还是没能想出来桌子上到底少了什么,他只是有些心烦意乱地起身,抬脚走到了正殿之外。   今晚的月色依旧皎洁,凤清韵抬眸看向那汪明月。   大劫之后,他不知道为什么爱上了月光。   从天山回来之后的每个夜晚,他只有沐浴在月光之下时,才能感受到真正的宁静。   后来夜晚赏月便成了他的习惯。   不过归根结底这也只是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没有任何缘由的习惯而已,并未能激起什么联想,也没有什么异样的事情发生。   月亮只是月亮,日子也依旧如流水般过去。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当黄泉女作为第二个飞升之人亦飞升之后,天下人都有些诧异——天狐身为上古大能,再加上赶得急,作为第一个飞升倒也说得过去,怎么第二个飞升的人竟是黄泉女,依旧不是凤清韵?   偶有得知内幕的人放出消息——黄泉女和凤清韵在当年达成过协议,她正是为了率先飞升,所以才在大战中出那么多力。   如此想来,黄泉女身为第二个飞升的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不少人暂且按捺下了心头的疑惑,都以为第三个飞升的会是凤清韵,可当阎罗王轮回眼亦飞升后,凤清韵依旧没有半点飞升的意思时,天下人都惊呆了。   ——那阎罗王不过是一个借天道余威,掌握轮回之力的眼珠而已,连他都能飞升,凤清韵却半点飞升的意思都没有,这是因为什么?   难不成是他依旧对前世耿耿于怀,要血洗了那些散布流言蜚语的人后才甘愿飞升?   此流言一出,正道一下子人人自危起来。   可凤清韵自己却好似不知道外人到底在想什么一样,就那么雷打不动地在仙宫内待着,每日也并不怎么修行,只是在正殿内处理慕寒阳积压了一年的事务。   一日,凤清韵正低头看着那些玉简时,白若琳却火急火燎地冲进来道:“师兄,又有几个修士登门来跟你道谢了!”   大劫之后,凤清韵成了天地间最大的功臣,无数人上仙宫为他道谢,亦有不少心下有鬼之人备受煎熬,辗转反侧之后,特意上门为前世之事向他道歉。   凤清韵闻言却看着玉简,头也不抬道:“替我回绝便是。”   白若琳闻言打了一道传声符出去,似是让人替她去处理那些来客,但她本人却没走,反而支在凤清韵的桌子上。   她一开始没说话,奈何凤清韵根本不接她的茬,最终整个人只能跟泄了的皮球一样道:“师兄,天狐老祖飞升了,冥主也飞升了……我听姐姐的意思,她们妖族的三位妖皇也都在着手飞升之事。”   凤清韵终于抬眸看向她:“所以?”   “所以我就是想问问……”白若琳犹豫了一下道,“……你为什么不飞升呢?”   这其实也是天下人的疑问,按理来说,没有人比凤清韵更适合飞升第一人的名头,可他本人却半点没有飞升的意思。   凤清韵闻言一顿,而后又搬出了曾经的借口:“仙宫之事积压一年却无人处理。慕寒阳毕竟死于我手,你又年幼未经事——”   “停停停!”白若琳连忙道,“全天下人的记忆都恢复了,姓慕的前世那般对你,简直死不足惜,师兄对此有什么好愧疚的?至于我,我两世加起来都快五百岁了!师兄你别总拿此事搪塞我……”   说到这里,她似是觉得正常的询问从凤清韵这里得不出什么答案,索性仗着自己年纪小撒起泼:“反正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一个答复,我就不走了!”   说着她竟抱臂往桌子上一坐,颇有些耍无赖的意思。   凤清韵见状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心中明白,白若琳完全是因为关心他,才会如此不依不饶。   最终他还是片刻的沉默后,如实道:“我总觉得,我不该飞升。”   “……啊?”白若琳一愣,发出了不明所以的疑问,“为什么?”   凤清韵抿了抿唇,并未解释,只是从储物戒中那出了那颗鲛人蛋。   不出他所料,蛋蛋刚一出来,便横冲直撞地往他怀里拱。   凤清韵连忙拥住它揉了揉它的蛋壳以示安抚,可蛋蛋还是一副急不可耐想跟他说什么的姿态,奈何它没嘴没眼睛,俨然一副什么也说不清楚的小哑巴样子。   白若琳见状倒是见怪不怪了:“师兄是因为蛋蛋才不愿意飞升的?”   “嗯。”凤清韵揉了揉蛋蛋焦急的蛋壳,“我总觉得它有什么很重要的事要告诉我。”   “它应该就是快破壳了闹人而已。”白若琳却有些不以为然,“一颗小小的蛋能有什么惊天大秘密。”   凤清韵不答,只是轻轻将蛋蛋托起来,娴熟地喂起了妖气。   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迟迟不肯飞升,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清楚有些仙宫弟子怀疑他不愿飞升是因为不舍得宫主之位。   那些人更加笃定于,凤清韵今生远走仙宫一年多,在外面颠沛流离那么久,如今慕寒阳一走,他肯定要留在宫中整治当年之人,不少弟子因此日日胆战心惊。   还有一帮人,脑子也不知道什么构造,竟然以为他是对慕寒阳旧情未了,虽杀了对方,却依旧爱恨纠葛,所以才迟迟不愿飞升的。   这两种传闻连白若琳都嗤之以鼻,凤清韵本人便更不用说了。   他自己当然知道一切的症结根本不在仙宫和慕寒阳身上,但到底是因为什么,他自己一时间竟然也说不上来。   在他现有的记忆中,前世的他和慕寒阳过到万念俱灰,正准备和离之时,他自己却死在了天崩之中,随即偶然得到机缘重生在了大典的前一夜。   今生的他毅然决然在大典上撕毁婚袍,一个人游历四方,而后从钟御兰的魂魄那里得知了天道已死的真相,同时捡到了一颗奄奄一息的鲛人蛋。   最终他一个人带着蛋蛋走遍山川,找回了四象之心后,假借天道化形之说,将慕寒阳作为幌子,吸引天下仙人的注意,最终补天成功,打开天路,击退十数个来犯的仙人后,功成名就,天地太平。   如今海晏河清,四海升平,天下人哪怕背地里对凤清韵一日杀十仙的残暴有什么看法,明面上也不敢表露出来分毫,面对他时展现的只有钦佩和敬重。   对于外人的看法,凤清韵也并不在乎,他只是感觉这个跌宕起伏的故事有些不对劲,似乎少了点什么……   少了点什么呢?   他回答不上来。   世界没有留给他任何线索。   直到有一次喂养鲛人蛋,他才从蛋蛋身上,发现了些许端倪。   在凤清韵的记忆中,蛋蛋一直是一颗很乖巧的鲛人蛋,每次吃饭都很听话,一点也不闹人。   先前他带着它在天下游历,寻找四象之心时,有时来不及喂它,它便一颗蛋安安静静地待在储物戒中,哪怕挨了饿也不吭声。   可如今,蛋蛋却好似变了一个人一样,每次吃饭时都不乖,总是在他怀里左扭又扭地蹭着他,一开始凤清韵和白若琳一样,也以为它是要破壳了,可后来过了一个月,它依旧还是一颗鲛人蛋,丝毫没有破壳的意思。   渐渐的,凤清韵透过蛋蛋一系列的动作意识到——它好像是有话要告诉自己。   可出了那个山洞,凤清韵再没了听到蛋蛋心声的能力。   眼下那就是个不会说话也不识字的小哑巴,只能每天在吃饭的时候拱拱凤清韵的胸口,什么也说不出来。   得知此事的白若琳不止一次劝过凤清韵,不如带着蛋蛋一起飞升算了,到了天上再等它破壳也是一样的。   可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凤清韵总觉得有什么事不能耽误那么久,但他又实在想不起来是什么事,只是在冥冥之中感受到了一个预兆——等到蛋蛋孵化出来时,他一直以来的愁绪,可能就能迎刃而解了。   于是他眼下并未说话,只是抱着依旧闹腾的蛋蛋喂着妖气。   白若琳见他不说话原本有些急,可看到这一幕后,她却蓦然一愣。   她再一次从凤清韵身上感受到了那股莫名的哀伤——从大战结束那日开始,这种感觉就在他身上萦绕不去,久久未能消散。   曾经有一些见过凤清韵的修士,在心惊之余,曾偷偷在背后议论——那颗蛋不会是凤清韵给慕寒阳生的吧?若是不然,为什么他每次用妖气喂那颗蛋的时候,总是透着一股亲手杀了丈夫,却又满目怅然的破碎感。   白若琳对此的态度是冷着脸杀上门,把那群造谣的人全部揍了一顿,揍得哭爹喊娘才罢休。   而凤清韵得知之后并不在乎。   ——他对什么都不在乎。   甚至此刻的他坐在那里,就像一具失了魂魄的美丽空壳,看得白若琳心惊胆战。   ——蛋蛋孵出来的那一天,一切当真会迎刃而解吗?   白若琳也不知道,但她也盼着那天。   盼着凤清韵能从那苍白的空壳中解脱出来的那一天。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的是,那一天竟来得比大家想象得都要早,只是来得有些不怎么恰合时宜。   天地之间,本就以实力为尊,大劫之后,修真界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以凤清韵为首的新秩序,明面上根本没人敢说什么。   当时八方来客,正在仙宫商议天道归位之后,原本由各势力代为掌握的天道权柄,眼下怎么分属的问题。   比如曾经的香丘,眼下已经不需要支撑天幕了,是不是该派些大能去探查一二,看看有没有解决灵气无法在香丘之上停留的办法。   与之类似的还有黄泉界轮回台的问题。   不过这些事情大部分由妖族和黄泉族内部商议,来仙宫只是走个流程,确保天下人知晓,而且凤清韵对此没有异议。   凤清韵对此确实没什么异议,甚至称得上有些心不在焉。   他和慕寒阳不同,完全不想当什么天下共主,但众人推举,责任在那里放着,他实在不好推拒。   然而白白地坐在那里又实在无聊,凤清韵就是在这时候,将蛋蛋抱出来温养的。   原因无他,蛋蛋今日实在是太闹腾了,再在储物戒里放着,凤清韵害怕它把自己撞出问题来。   好在今天来的人够多,这孩子怕人的性格还是没变,凤清韵刚把它抱出来,它便一下子老实了。   看着它那副瑟瑟发抖的没出息样,凤清韵忍不住想笑,不过他面上还是忍住了,只是轻柔地抱着它用妖气温养起来。   今天蛋蛋倒是难得乖巧,吃饭时也没左扭右扭,似是被一屋子人吓到了。   然而正当凤清韵快喂完时,整个大会也到了尾声,代表魔界的月锦书却在此刻冷不丁来了一句:“敢问凤宫主打算何日飞升?”   凤清韵闻言一顿,刚想用原来的借口搪塞一下,蛋蛋一听到凤清韵和飞升联系在一起,却突然表现出了比往常任何一日都要急切的模样,饭也不吃了,不断地往凤清韵怀里蹭,然后便一个不小心,一头撞到了桌角,直接一声脆响,全场鸦雀无声。   一旁的白若琳都被吓懵了,生怕看到蛋黄撒一地的模样,连忙起身去看,凤清韵也被吓了个手足无措,紧忙将蛋蛋抱起来。   奈何他不碰还好,一碰那蛋壳碎得竟更彻底了,一片片往下落,连妖主都一脸凝重地看向这边。   随即在无数人紧张无比的呼吸声中,一只宛如藕节般白白胖胖的手从裂缝中探出,一节一节艰难地掰开自己碎掉的蛋壳。   整个正殿内一时间没有任何人敢说话,就那么屏住呼吸,眼睁睁看着那只小手动作。   直到那小手将三分之一的蛋壳全部掰掉后,一个圆滚滚的小脑袋才从中露了出来。   因为第一次破壳没有经验,小家伙并未把碎蛋壳全部扔到外面,自己头上还顶了不少,出来后摇了摇头,才把那些碎壳摇到地上。   ——那是一个可爱又漂亮的小鲛人,水蓝色的眼睛,柔顺的浅色卷发,暂时没有分化出性别。   祂抬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凤清韵,睁着圆滚滚的眼睛,大着舌头含糊不清道:“爹……爹爹!”   脆生生的声音一出,全场人都被祂可爱化了。   凤清韵蓦然回神,心下柔软一片,抬手将祂从蛋壳中小心翼翼地抱了出来,轻轻拍掉祂鱼尾上的碎壳后,才将祂抱到怀中吻了吻祂的面颊:“爹爹在这里呢,乖宝宝。”   一正道修士见状非常上道,率先回神起身贺喜道:“恭喜凤宫主喜得麟儿。”   其他人纷纷道贺,凤清韵笑着迎了。   然而破壳之后,蛋蛋依旧好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一样,靠在凤清韵怀中拽着他的衣襟便咿呀咿呀起来,奈何祂刚破壳的舌头软得不行,根本说不了完整的一句话,把孩子急的恨不得跳下去游两圈。   不过当凤清韵发现异样,小心翼翼地拍着祂的背想让祂放松时,妖主苏云洲却道:“这孩子的名字取好了吗?”   凤清韵一怔,随即笑道:“还没有。”   言罢他顺嘴道:“妖主若是不嫌弃,不妨为祂起个名字,也算沾沾您的光。”   苏云洲连忙想礼让一些,未曾想学了好久都没把舌头捋清楚的蛋蛋闻言却一下子急了,当即给众人展现出了什么叫奇迹:“蛋蛋……蛋蛋有名字!”   如此清晰明了的话一出口,众人俱是一惊,凤清韵都有些讶异地垂眸看向怀中。   却见蛋蛋把脸都给憋红了,却还是努力地一字一顿道:“蛋蛋叫……叫北辰!是父亲给蛋蛋取的名字!”   此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仙宫众人闻言更是瞬间变了脸色——他们以为蛋蛋口中的父亲指的是慕寒阳。   要知道这人可是整个仙宫乃至整个修真界都不能提的禁忌。   凤清韵闻言却没往慕寒阳身上想,只是有些愕然地睁大了眼睛:“……父亲?”   “对、对对!”蛋蛋抓着凤清韵的衣襟,憋出一句话之后,剩下的话就流畅许多了,“爹爹说……父亲是爹爹最爱的人,还是爹爹的道侣,让蛋蛋记住父亲,提醒你很爱很爱他,不要忘记了!”   众人闻言被祂的童言无忌一下子给惊呆了。   凤清韵则亦愣住,低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祂。   ——他有……道侣?   凤清韵张了张嘴,有些不确定道:“蛋蛋所说的父亲……不是慕寒阳吧?”   众人都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提起这个人。   连凤清韵都没意识到,他的话语中夹杂着一丝急切,以至于他根本顾不得什么仙宫颜面。   “不是,父亲就是父亲,不是慕寒阳。”蛋蛋似乎知道慕寒阳是很坏很坏的人,立刻否认道,“父亲叫龙隐,他可好看了,是爹爹最爱的人……爹爹亲口告诉我的!”   祂说着说着,便开始背起来了曾经凤清韵教给祂的说辞:“父亲是……呃……是魔尊,父亲可厉害了,有一整座大宫殿。”   魔尊?凤清韵一愣,魔道仅有九位魔皇,并无渡劫修士,怎么会有魔尊?   无数道视线瞬间齐刷刷地落在了月锦书身上。   月锦书此刻都听懵了——什么情况?哪来的魔尊?   “不可能。”白若琳率先反应过来,立刻否认道,“小北辰,莫说是魔界,就是这四海八荒之间,也从未存在过什么魔尊,你怕不是小时候在别的世界听错了吧?”   “蛋蛋没有听错!”小北辰闻言急得小脸发胀,拽着凤清韵的衣襟,扭头指着月锦书道,“月月姐姐还亲口说过,父亲每天晚上都要陪爹爹睡觉……蛋蛋也记得,有一次爹爹在父亲身下还哭——”   凤清韵眼疾手快,直接捂住了这倒霉孩子的嘴。   然而还是没防住,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瞠目结舌,过了良久才扭头震惊地看向月锦书。   ——万圣魔皇连麟霜剑尊的黄谣都敢造,还编成瞎话讲给小孩听,当真是恐怖如斯。   凤清韵不久之前杀仙人如杀鸡的情形眼下还历历在目,一时间众人看月锦书的目光中充满了看不怕死之人的钦佩。   月锦书自己都惊呆了,回神后欲哭无泪,整个人都快吓傻了,连忙起身辩白道:“凤宫主,妾身真没有教过小殿下这些——”   她生怕自己说得慢了,凤清韵信以为真,然后拔出剑一剑把她给砍了!   可凤清韵闻言却好似陡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蓦然愣在了原地。   而北辰闻言也惊呆了。   ——月月姐姐怎么也不记得父亲了!   以祂的小脑袋瓜,自然是凤清韵和龙隐说什么,祂就信什么。   奈何大人有时候也会疏忽,没把话说明白,便给孩子造成了误会,让蛋蛋错以为自己的任务是让凤清韵想起龙隐。   未曾想眼下全天下的人居然都不记得龙隐了,这下子完全把祂衬成了一个刚破壳就胡乱编瞎话的小孩。   小北辰一下子都快急哭了,为了让自己显得没那么不争气,祂甚至还低头咬着自己的手指头,企图用核仁大的脑袋想出让大家都相信他的办法。   然而凤清韵见状却连忙回神,当即小心翼翼地把祂的手从嘴中拉了出来:“爹爹信你,宝宝不哭,乖。”   北辰忽闪着含泪的大眼抬眸看向他,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好似在问——爹爹真的相信我吗?   “真的。”凤清韵看着祂认真道,“爹爹真的信你。”   众人都以为他是溺爱孩子才这么说的,未曾想凤清韵擦干小北辰的泪珠后,却轻声问道:“在宝宝的记忆中,月月姐姐喊我什么啊?”   月锦书闻言一愣,不明白凤清韵问这个干什么,当然是凤宫主了,还能有别的什么——   “月月姐姐之前叫爹爹殿下,叫蛋蛋小殿下——”   软软的声音一出,月锦书和全场人俱是一愣。   倒不是他们当真想起来了什么,而是他们陡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若凤清韵当真一直被称为宫主,魔宫又并无魔尊,那月锦书怎么会一直喊一颗蛋小殿下呢?   全场鸦雀无声。   回过神之后,不少人陡然在此刻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将一个人彻底从天地间抹去?   而又是怎样的人,做了什么样的事,才会招来此等可怖的惩罚,以至于死亡还不算终结,连他存在过的痕迹都要抹去。   不少人陡然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他们能触及的事情,一时间面色都有些发白了。   唯独凤清韵怔在原地,蓦然间生出了万千希冀,先前那些难以言喻的虚无缥缈的悲伤,在此刻似乎都被冲淡了几分,所有的怅然若失,眼下好似也找到了宣泄的余地。   ……原来我曾经有过一个深爱不渝的心上人。   他会是什么样的人呢?我为什么又会把他给忘记呢?   凤清韵一时间有很多问题想问北辰,那些话甚至都到嘴边了,他才蓦然回神,一下子想起了殿内还坐着许多外人。   眼见不少人眼神正飘忽不定,显然是不想掺合到这件事当中,刚好今天要讨论的事也讨论得差不多了,凤清韵便主动提出结束大会,果然得到了大部分人的响应。   大会一拍即散,唯独月锦书站在正殿外没有在第一时间离开,而是略显踟蹰地看向那抱着小鲛人身居高位,面上却没什么笑意的凤清韵。   但最终,她还是在人群的簇拥下转身离开了。   是夜,凤清韵抱着北辰,跟着祂的描述来到了祂所说的天山山洞旁,可那里什么都没有,和曾经的某一个时刻一样,只是一处平平无奇的山腰。   “奇怪……”小北辰蹙眉为自己辩解道,“爹爹真的是在这个山洞中见父亲最后一面的!”   “嗯嗯,爹爹相信宝宝,或许山洞只是被父亲藏起来了而已。”凤清韵虽燃什么都没看见,却依旧柔声道,“宝宝能和爹爹说一说……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一提起这个话题,小北辰眼睛一亮,当即道:“父亲长得很好看,虽然蛋蛋最后见他的时候,他好像生病了,但他可厉害了,不仅能听到北辰和爹爹在想什么,还能在我们心里说话——”   “父亲和爹爹一样,都是大英雄!”   凤清韵闻言一怔,蓦然抬眸看向天际。   ——能听到任何人的心声,还能在心底说话。   小北辰并未把话说透,祂也不懂那么多,可凤清韵隐约之间还是猜到了什么。   在他所知道的版本中,天道化身只是他师尊钟御兰编出瞒天过海的幌子。   可如果天道当真化形了呢?   祂不但拥有了实体,还拥有了名姓。   祂叫做龙隐,是他徘徊在此世久久不愿飞升的根本原因,是他的道侣。   可天下人都不记得祂了。   连他也不记得了。   就像是有人用擦子硬生生抹去了他的一切爱恨与记忆,空留下数不清的悔恨与惘然。   凤清韵抱着北辰在山间看了良久的月色,第二天一早,他便和白若琳道:“若琳,我要下山。”   白若琳惊呆了:“师兄突然下山干什么?”   凤清韵抱着怀中的小北辰垂眸道:“我要去寻他。”   白若琳闻言更是瞠目结舌,看着凤清韵好似在怀疑他是不是夺舍了。   ——这可是杀前夫宛如杀鸡一样的凤清韵!眼下居然因为小孩子的一句胡话,就要下山千里寻夫!   白若琳回神后几乎脱口便想说天底下哪有什么叫龙隐的魔尊,师兄你别糊涂了。   可话到嘴边时,她却有些说不出口。   自大战结束之后,他的师兄就像是丢了魂魄一样,经常安安静静地坐在山间,抬眸看着那轮明月。   有一些不明真相的弟子还偷偷感叹过,凤宫主真是有情有义,哪怕慕寒阳那样对他,他竟然还为他黯然神伤。   只有白若琳知道,不是那样的。   凤清韵从天山回来后,整个人就像是碎掉了一样,那根本不可能是为慕寒阳而生的情绪。   可眼下的凤清韵身上虽然依旧透着那股淡淡的哀伤,但他整个人就好似活过来了一样,再没了先前的那副破碎感,反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坚韧。   或许对于他来说,痛苦地追寻真相,也比深陷在泥沼之中浑浑噩噩地飞升要强。   “……可就算小北辰说的是真的,”白若琳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天底下已经没有任何关于他的痕迹了,师兄又怎么可能找到呢?”   “一个人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消失呢?”凤清韵轻声道,“总会有痕迹的。若是一年找不到,就找十年,十年找不到,便找百年。”   “哪怕远隔千万年,总有一日,我也会找到他,让他回到我身边。”   那温柔却坚定的话语却堪称振聋发聩,白若琳久久地站在那里,过了半晌才道:“我知道了……仙宫之事就交给我了,师兄放心去吧。”   凤清韵离开仙宫时,是大战之后的来年春天。   他抱着北辰,一个人独自走过仙宫外那条下山的道路时,不知为何,心头竟蓦然泛起了一股难言的悲恸。   好似曾经有什么人,就这么孑然一身地从这里走下去。   他却没有追上。   这种悲恸在凤清韵走完台阶,站在山脚下的那片树林前时达到了顶峰。   他就好似被魇住一般,就那么抱着北辰怔愣在那里。   ——在这里,似乎发生过很重要的事,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莫大的悲哀突然席卷了他的所有思绪,待到凤清韵回神时,不知不觉间,他竟已泪流满面了。   北辰见状连忙抬手替他擦干了眼泪:“爹爹怎么哭了?是难过了吗?父亲说让蛋蛋看好爹爹,不能让爹爹难过。”   凤清韵闻言又是一阵心酸,正当他打算强忍着泪意和孩子说自己没事时,一阵清风突然从山林中吹过,裹着万千花香扑面而来。   凤清韵一愣,扭头却见漫山遍野的花蓦然在此刻盛开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那是一片怒放的桃花,裹挟着无边的春色,一下撞入他的怀中。   好像在说——【不要哭,小蔷薇。】   可——为什么是桃花呢?   凤清韵站在原地有些茫然地看着那一大片鲜艳而旺盛的桃花。   他明明不是桃花啊……为什么开的会是桃花呢?   ——因为他们这一生的记忆太过短暂了,短暂到他数日之间便前尘尽忘,短暂到哪怕是天道,此刻也已经在数月的消融中,遗忘了此生的所有记忆。   此刻的龙隐,已经不记得凤清韵到底是什么花了。   那句小蔷薇也只是美好的臆想而已,祂已经没有能够称之为意识的存在了。   但祂依旧记得,不能让祂的心上人落泪,要用尽一切手段来哄,哪怕这会加速祂这一存在的消弭,也在所不惜。   凤清韵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看着那漫山遍野的桃花,胸中好似有什么汹涌到难以克制的情绪正在萌发一样。   “哇……”而在此刻,他怀里的小北辰抬手抓住了一片花瓣,看向晴朗无比的天幕,开心地眨了眨眼睛道,“爹爹,这是父亲在跟我们打招呼吗?”   此话一出,所有情绪突然喷涌而出,眼泪宛如决堤般喷涌而出,凤清韵再忍不住,抱着小北辰站在漫天的花海中一下子泪流满面。   再等等,请你再等等我……我的爱人,我会用尽一切办法,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会让你回到我的身边。 第78章 入梦   下山之后的第一处落脚点, 凤清韵抱着小北辰来到了仙宫脚下的金鳞国。   金鳞国内死了国师,可整个国家看起来倒是和往日没什么两样,甚至更热闹繁华了一些。   身为凡人的地界, 前世那些经受过天崩的凡人大部分还没出生,仙乱又在短短几天的时间便被凤清韵为首的修士们给平复了, 故而整场劫难对他们来说似乎没什么影响。   国师死后,金鳞国反而开放了先前对于妖鬼的禁令,而眼下, 整个城邦在凤清韵看起来唯一不同的是, 那些原本被禁止进入城中鬼妖精怪,在开放之后反倒是变少了。   这倒算是一个出人意料的奇迹。   毕竟先前又是令行禁止又是任用国师强力镇压的,可他们口中的妖祸依旧几禁不止。   眼下没了那些法条束缚后,妖倒是少了, 属实是离奇。   不过虽然在法条上限制的没那么严苛了, 妖族在入城时依旧不允许以任何带有妖类特征的形态出现,以免吓到百姓。   为此,凤清韵使了个小小的障眼法, 将小北辰在外貌上从一条刚刚出生的小鲛人,暂时变成了一个人族孩童。   他并没有因为个人的偏好而强行给小鲛人施加性别上的改变, 奈何祂长得实在是太好看, 路上很多人见了祂都会下意识地把祂当成可爱的小姑娘。   然而比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更惹人注目的是“她”的爹爹。   凤清韵哪怕戴着面纱, 穿着一身素色的衣服抱着北辰走在街头上, 依旧引得无数人纷纷回眸,愣愣地看着他。   凤清韵旁若无人地走在那些人的目光中, 不时抬眸和小鲛人一起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金鳞国的街道和他记忆中没什么两样, 甚至连那些摊位,都和他不久之前来时的地方一模一样。   凤清韵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亦没有想起任何与他那位消失的丈夫有关的记忆。   他不由得有些低落。   这种低落一直持续到凤清韵抱着北辰迎面撞上一个举着糖葫芦叫卖的老翁,才算消散。   他蓦然停下了脚步,有些愣神地看向那稻草棒上插着的,无数根晶莹剔透的糖葫芦。   凤清韵心下蓦然泛起了一股说不出的触动。   他不知道这触动为何而来。   在他的记忆中,他不记得在此地买过什么糖葫芦,更不记得吃过什么糖葫芦。   可看着那红艳艳的包裹在玫瑰糖浆下的山楂,他却莫名的有些心动。   旁边一个打量了他许久的男子,见他抱着孩子驻足在那里良久,终于鼓足勇气打算上前。   然而就在此刻,他却看见凤清韵低头从怀中掏出了一整块金子,抬手递给了那个卖糖葫芦的老翁。   男人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那个宛如明月般温柔的美人——一整块金子就为了买糖葫芦?这美人到底是什么出身?   老翁似是也很震惊,连忙摆手表示自己不肯手。   可在凤清韵的执意之下,他最终还是抵不住凤清韵的善意,只能半推半就地收下了那块金子。   而后当那老翁正准备把手中的整架糖葫芦都递给凤清韵时,旁观的男人却听到,那美人抱着孩子温柔笑道:“谢谢这位阿爷,我们只要一根糖葫芦就够了。”   “——?”   男人再一次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最终他看见那美人接过那老翁感恩戴德递过来的一根糖葫芦,低头和他怀中的“小姑娘”道:“你父亲之前吃过这个吗?”   “吃过啊。”那“小姑娘”脆生生道,“吃的都是爹爹你剩下的呢!”   那男人闻言一愣,随即怅然若失地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美人抱着孩子一愣,而后有些伤感地笑着走远了:“是吗?爹爹都忘记了,宝宝再多跟爹爹说一些关于父亲的事情好不好……”   男人就那么怔在原地看了很久,久到彻底看不见那人的背影后,才怅然若失地转身离开。   可惜他的目光和洒向大地的皎洁月色比起来,就如同汪洋面前的一捧洼水,在见惯明月江海的人面前,引不下任何驻足。   凤清韵根本不知道刚刚那个一直盯着自己看的人在想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不会不明不白地突然想买糖葫芦,问了小北辰后,才发现这事果然和他那个神秘的丈夫有关。   ——他为什么会总吃自己吃剩的糖葫芦呢?世界上真的会有人和自己亲密到那种地步吗?   带着这种微妙的,似又夹杂些许潮湿的情愫,凤清韵犹豫了片刻后,张嘴轻轻咬下了糖葫芦上那晶莹剔透的糖衣。   玫瑰糖霜层次分明的甜味在口腔中炸开,凤清韵眼前一亮,可没等他的味蕾细细回味这汪甜意,紧跟着泛起的便是无边的酸意。   凤清韵嗜甜,平生最受不了酸味,那酸意酸得他面色一滞,大脑都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他曾经怎么会吃这么酸的东西?   最终他几乎是面色空白的,僵硬地将那口山楂缓缓嚼碎,硬着头皮将其吞了下去。   然而他哪怕吃到不爱吃的东西也极力咽下的良好修养,错误地给小北辰传递了不实的消息。   祂一眨不眨地看着凤清韵,见他把那山楂咽下去后,便立刻勾着他的脖子撒娇道:“爹爹——蛋蛋也要吃糖葫芦!”   凤清韵闻言连忙劝道:“山楂里面是酸的。”   可小北辰不依不饶就要吃。   无可奈何之下,凤清韵只能把糖葫芦递到祂嘴边,不信邪的小鲛人咬下一口后,先是流露出了对甜味的惊喜,可紧跟着,便出现了和凤清韵一模一样的空白,而后那么清秀的一张小脸硬是被酸意扭曲成了一团。   凤清韵见状忍俊不禁,捏了捏祂的鼻尖:“酸就吐出来。”   小北辰却谨记不能浪费粮食的原则,硬是忍着将那口山楂咽了下去,而后撇了撇嘴委屈巴巴地评价道:“里面的芯子不好吃,父亲以前还老给爹爹买糖葫芦,父亲坏。”   凤清韵闻言一怔,垂眸看向手中的那串糖葫芦。   只有外面糖浆是甜味的糖葫芦,作为从来不喜欢吃酸东西的人,自己为什么会买这个?   ——自然是因为曾经有人笑着接过他咬掉糖衣,只剩下山楂的糖葫芦串,任劳任怨地将剩下的酸全部咽下去,留给他的只有玫瑰糖浆的甜。   凤清韵突然安静下来,他就那么抱着小北辰一言不发地走在街上。   过了半晌,他举起那串快要滑掉的糖葫芦,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吃完了剩下的五颗山楂。   糖浆半化之后,山楂的酸味更浓烈了,酸得他眼角都泛了红,却依旧没有停下。   小北辰见他眼角泛红,还以为他又不高兴了,一时间急的不得了,执意拽着他要往瓜果摊走,凤清韵见状回神,连忙抱着祂走向瓜果摊。   他一开始还不解其意,直到小鲛人指着那一筐新鲜的荔枝道:“买这个,爹爹最喜欢吃!”   凤清韵一怔,连忙买了一篮子荔枝。   他单手挎着那个篮子,另一只手抱着小鲛人,小北辰窝在他怀里,低头从篮子中拿出一枚新鲜的荔枝,而后像模像样剥了起来,哪怕剥了一手的果汁,最终祂还是把完整的荔枝肉递到了凤清韵的嘴边:“爹爹吃!”   凤清韵惊喜地睁大了眼睛:“谢谢宝宝。”   言罢,他完全不嫌弃那被小鲛人剥得坑坑洼洼的荔枝肉,低头便吃了下去。   可在他的记忆中,这一世的他只顾着寻找四象之心,在天底下堪称颠沛流离,根本没来得及坐下喝过什么茶,吃过什么果子。   ——北辰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吃荔枝?   他于是一边给怀中的小鲛人擦着被果汁弄得黏糊糊的手,一边问出了心中所想。   “因为父亲之前就是这么给爹爹剥的啊。”小北辰任由他擦着自己的手,闻言信誓旦旦道,“每次爹爹都吃得可开心了,所以爹爹一定喜欢吃荔枝!”   凤清韵一怔。   在他的记忆中,两世加起来也从未有人给他剥过荔枝。   被人捧在手心中爱护分明该是无比欢欣快乐的事情,凤清韵心下却泛起了一股难言的滋味,他站在原地怔愣了良久,半晌才抱着喊饿的小鲛人,一言不发地走到路边的一个卖馄饨的小摊上。   小北辰刚刚孵化出来,看见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想尝两口。   凤清韵便给祂点了一小碗馄饨,坐在摊位上抱着祂一边吹一边小口小口地喂起来。   “哇——好吃!”北辰吃下第一口便开开心心道。   凤清韵见祂这么可爱,一时间笑弯了眼,心下的愁绪都被冲淡了不少,就那么温柔地看着祂,半晌冷不丁问道:“你父亲吃过这个吗?”   “没有哎。”北辰闻言摇了摇头。   凤清韵一顿,自然而然道:“那你父亲喜欢吃什么?”   小北辰却被问得怔住了,半晌才回答道:“……蛋蛋不知道。”   凤清韵一愣:“我们平常吃的东西里,难道就没有他喜欢吃的东西吗?”   “没有。”小鲛人却摇了摇脑袋,“爹爹和父亲每次吃的东西好像都是爹爹爱吃的,比如葡萄荔枝还有各色果子,父亲看爹爹开心了,他就也开心了……蛋蛋不知道父亲喜欢吃什么。”   凤清韵茫然地坐在无边的春色中,看着满城的喜色,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企图从小鲛人的话语中拼凑出那人的喜好,最终却发现……   他拼凑出了一个自己——那人所有的喜好中,似乎只有凤清韵这个人而已。   天地间其他所有的一切,对他而言都不重要。   那种炽烈而滚烫的情意,远隔万里,穿过岁月,熨藉在凤清韵的心头,突然将他烫得有些手足无措。   此刻的凤清韵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攥着那些无人知晓的隐秘旧事,蓦然升起万千心动。   心跳的余音缭绕在耳边,久久不能回神。   大战结束后的第一个春天里,百花开尽,铺天盖地的春色席卷了整个世界。   可凤清韵却没有开花。   他好像又和前世一样,再一次失去了开花的能力。   但这一世的他却不再为此事懊恼,反而对前路升起了万千的希冀。   他曾经以为那一路会是苦难与悲恸交错的一路,可当他真的踏上那段旅途时,才发现那人留给他的痕迹中,有的只有温情与甜蜜。   整整一个春天,他带着小鲛人走过万水千山,从金鳞国一路走到了青丘山。   在青丘脚下的通天玉佩中,除了自己和怀中可爱的小鲛人外,凤清韵依旧什么都没能映照出来。   那本该是无功而返的旅程,寂寞而孤独。   可这一路上,凤清韵却总是感觉有什么人好似一直陪在他的身旁,就像那数十年如一日的皎洁月光一样。   当年夏天,他带着北辰来到了魔界。   而到魔界的第一个目的地,他便率先来到了那个,据说是他和他的丈夫在其中居住了很久的魔宫。   魔宫负责人月锦书听到他来,连忙紧赶慢赶地出来迎接。   凤清韵见状抱着小鲛人微微向她鞠了一躬:“月姑娘,叨扰了。”   小北辰也煞有其事地学着家长的模样,严肃着小脸点了点头:“月月姐姐,打扰了。”   月锦书被他俩如此郑重的姿态吓得差点从地上跳起来,连忙道:“哪里称得打扰,您到魔宫来就和到自己家……不!这里就是您的家,您随意,您随意。”   凤清韵见她如此紧张,不由得一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月锦书闻言松了口气之余,跟着他在魔宫内参观起来,期间她却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打量起眼前人。   只见他怀中抱着粉雕玉琢到雌雄莫辨的小鲛人,浑身上下都透着股说不出的温和气息。   那简直不像那个传闻中杀伐果断,一日杀十仙的麟霜剑尊。   反倒像是刚死了丈夫,带着孩子出来故地重游的寡夫。   月锦书被自己的臆想吓了一跳,连忙打了个寒战低下头。   恰在此刻,那个可爱的小鲛人似是发现了什么一样,拽着凤清韵向一处地方便走了过去。   “这里这里!”小北辰扯着凤清韵的袖子朝某个方向一指,“父亲和爹爹之前就住在这里!”   凤清韵一怔,有些茫然地看向小鲛人所指向的那处宫殿。   ——在他的记忆中,他确实曾因为一些事来魔宫借住过一段时间,但他却从未踏足过那处寝殿。   其实在他第一次来到魔宫的时候,他的心底就有一些疑问。   传言魔宫自开天辟地以来就一直存在于此处,就像仙宫一样,似乎是某个上古大能留下来的宏伟宫殿,亦或者是天地伟力自然形成的。   若真是如此倒也算正常。   但魔宫形成不久之后,便有了入魔宫方为魔界尊者的传闻,于是不少魔皇企图占据此宫,但最终他们都失败了。   魔界诸多修士就这么群龙无首了很多年,直到百年之前,数位魔皇横空出世,不计前嫌一起占据魔宫,才总算面前平复了魔界一直以来的乱局。   整个魔宫也交由给了那几位魔皇打理,其中负责诸多琐碎事务的,便是万圣魔皇月锦书。   整个时间脉络听起来似乎有一定道理,可现在想来却漏洞百出……魔界之中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出现一个魔宫?   而且几位魔皇又为什么会在无人支配的情况下,突然不约而同地出现在魔宫呢?   眼下看来,一切其实都有迹可循。   凤清韵抱着小鲛人,整个人就好似被魇住了一样,站在那处从魔宫诞生以来便无人问津的宫殿门前,久久无法回神。   本就十分喜爱小鲛人的月锦书见状小心翼翼地向凤清韵提出了替他带孩子的请求。   得到了家长和孩子的一致同意后,月锦书主动抱走了也非常喜欢月月姐姐的小鲛人,贴心地将凤清韵一人留在了那间宫殿门口。   最终,当四周鸦雀无声到只剩下他一人时,凤清韵终于抬手推开了那扇门。   那间无比陌生,好似从未见过的宫殿突然撞入他的眼帘,宛如梦中的场景一样,蓦然勾起了他万千情绪。   有那么一瞬间,凤清韵几乎耳鸣得失去了意识。   过了良久,他回神后心头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却是——这里本该是他的家。   熟悉到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气氛几乎瞬间包裹住了他。   凤清韵一言不发地走过宫殿的每一处角落,最终一个人有些局促地坐在那张崭新到好似没有任何人触碰过的床褥上。   他轻轻拂过床褥上的每一寸暗纹,而后抬眸看向窗旁的那张沐浴在阳光之下的茶几。   有那么一瞬间,凤清韵没由来地感觉茶几上该放着几个果盘,果盘中或许放的是荔枝,或许摆的是葡萄,亦或者两者都有。   他甚至看到“自己”坐在右边的位置上,而另外那个左边的位置上,则坐着一个看不清脸的人。   那人会笑着剥了荔枝或者葡萄递到他嘴边。   可这座魔宫中那位已经被宠坏的殿下,见状却有些骄矜地别过头:“半个时辰喂了一百颗了,甜都要甜死了,你自己吃吧。”   那人闻言似是一笑,而后竟当真把荔枝塞在了自己嘴中。   那一切,美好到便是凤清韵做梦也不敢梦到。   可就在这不知不觉间,凤清韵竟当真躺在那崭新的被褥之间睡去了。   他做了一场真正的梦,而梦境发生的地点,竟然就在他睡去的这张床上。   凤清韵在梦中睁开眼时,整个人还有些茫然,他仰面躺在床榻之上,并不理解为什么自己的眼角在流眼泪。   直到什么人俯身轻柔地吻过他的面颊,随即似乎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凤清韵眼神发直地睁大了眼睛,任由那点眼泪顺着面颊滑落。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见……   他有些急切地勾着那人的脖子,含着泪想让对方多说一点,可开口之后却发现自己地声音根本连不成字句,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字节。   若是凤清韵此刻清醒着,他一定会羞耻得恨不得埋在地里面。   然而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在梦中,凤清韵很快便在滔天的浪潮中逐渐沉沦中,转而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呜咽了不知道多久,他终于找回了言语的能力,可当他攀着那人的肩膀,小声啜泣间,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我……我好想你……”   那人闻言咬着他的耳垂道:【骗人,凤宫主分明都不记得本座,还说想我,宫主还是这么会哄人。】   “我没有……”凤清韵闻言立刻红着眼眶为自己辩解,“我在努力了……”   那人似是笑了一下,一个吻缓缓压了下来。   【那让本座看看,宫主这么努力,到底有没有长进……】   那刻在灵魂深处的,熟悉无比的吻让凤清韵瞬间忘记了一切,就那么顺从地靠在对方怀中,勾着他的脖子乖巧地将唇齿送了上去。   而后他便被潮水一样的温热包裹住了,随即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醒来之后,眼看着和梦中一模一样的装潢,凤清韵甚至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从梦中苏醒了,只是有些怔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那种感觉就像是冬日的清晨,迷茫地从温暖无比的被褥中醒来一样,整个人站在寒冬中被迫感受着那股充满反差的空虚,一时间久久不能回神。   过了良久,凤清韵才逐渐回过味来,想起来了自己在梦中所梦到的一切。   而后他蓦然红了脸,整个人一下子僵在了床榻上,半晌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埋在地缝中。   自己好不容易梦到他……怎么会……怎么会梦到这些……!   过了不知道多久,凤清韵陡然捂住自己的脸,露在外面的耳根却红得好似要冒烟一样。   然而他脑海中却竭力忍着羞耻,一遍又一遍地回忆梦中的事情。   ——他记得他在梦中似乎看到了那人的身躯,听到了那人的声音……   然而梦之所以是梦,便是因为它是现实之中无法复原的存在。   凤清韵发现自己无法回忆起任何细节后,一时间根本来不及跟月锦书多说什么,也顾不上任何羞耻之意,竟连夜去了一趟青丘。   好在狐主新的第九条尾巴刚刚养出来,修为尚未恢复到巅峰,自然也就没来得及飞升,听到凤清韵的来意后,他什么也没问,直接用狐梦之术将凤清韵先前的梦境复刻在了一张玉碟中。   只是当他将玉碟转交给凤清韵,对视凤清韵欲言又止的目光时,狐主愣了一下后了然笑道:“还请剑尊放心,施术者是看不到梦境内容的。”   凤清韵一下子被戳穿了心事,耳根泛红之际,心下却几不可闻松了口气。   ——还好外人看不见,毕竟虽然他记不清了,却深知梦中的自己有多么……   凤清韵蓦然止住了思绪,压着羞赧道了谢后,连忙拿着刻好的玉碟,心跳加速地回到魔宫。   一来一回之间,魔宫之内的人甚至不知道他离开了。   凤清韵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半步飞升的修为会被自己用在这种事情上。   他做贼一样回到先前的宫殿中,而后面红耳赤地用神识打开了玉碟。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做足了一切心理准备,可当玉碟将一切呈现在他的面前时,他却一下子僵住了。   ——在先前的那个梦中,凤清韵只是看不清楚那人容颜,可在复刻出的玉简中,这人竟然连身体都没有了!   凤清韵愕然地睁大眼睛,震惊地看着其中的一切,随即整张脸几乎红透了。   怎、怎么会这样……   玉碟复刻出的梦境无比清晰,可眼下,那就像是一幕荒诞而香艳的独角戏。   凤清韵眼睁睁看着“自己”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好似被什么透明的人压着一样,看起来格外旖旎。   然而“自己”就好似对此一无所知一样,就那么勾着身上那个看不见的人,面色酡红地向对方讨着吻:“我好想你……”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舌尖被什么人勾出来,却看不到那人的存在,只能看到殷红的舌尖在空气中被无形的人含着厮磨,欺负得一塌糊涂。   之后……   更加恣意放荡的事在凤清韵震惊却又没办法移开的视线中缓缓上演。   月色之下,他亲眼看到“自己”咬着手背,呜咽着被什么人攥着大腿缓缓打开。   连那双无形的双手掐在大腿上的微微陷落都清晰可见。   凤清韵蓦然睁大了眼睛,整个人充满了难言的不可思议。   ……怎么会…怎么会连那种事情都看得那么清楚?!   “呜……呜——!”   梦中的“他”突然发生了巨大的痉挛,挺着腰似是要躲,可实际看起来却像是在往什么人的手中送。   凤清韵羞耻得几乎半阖住了眼,指尖都快攥到手心中了。   然而就在此刻,殿外竟蓦然响起来什么声音:“爹爹!”   凤清韵陡然合上了玉简,心脏差点从嗓子眼中跳出来。   过了良久他才心惊肉跳地扭过脸道:“……怎么了?”   “殿下,”月锦书推开门,有些抱歉道,“小殿下说他饿了,妾身不知道祂现在能吃简单的食物吗?”   不知不觉间,她对凤清韵的称呼也已经变成了北辰口中的殿下。   “什么都可以吃……”凤清韵跟做贼一样,心跳几乎快到嗓子眼了,手心都在冒冷汗,声音压抑不住地颤抖,“不过祂不喜欢吃辣的,麻烦月姑娘了。”   “不麻烦不麻烦。”月锦书闻言连忙应了一声,而后抱着好奇的北辰便离开了。   待到宫殿正门关上的一刹那,凤清韵才触电般蓦然收回视线,整个人的耳根红得宛如烧着了一样,垂眸死死地攥着自己的手心。   自己怎么能……怎么能在有了孩子,亡夫还无影无踪的情况下,做这种梦呢?   他低头抬手遮住自己冒气一般的面颊,缓了不知道多久,做足了心理准备后,才终于咬着下唇再次打开了玉简。   既然画面上什么也看不到,那便只能从声音上入手了……   向到这里,凤清韵强行想让自己忽略那幅让人血脉偾张的画面,转而将注意力放在声音上。   然而哪怕是改变了策略,他却紧跟着羞愤欲绝地发现,整个玉碟中竟然大部分都是他的声音——   “不要……”   “疼……”   凤清韵整个人都红透了。   ——疼什么疼?有什么好疼的?自己怎么会这么娇气!   他忍着巨大的羞意,极力想从那些无意义的喘息中,分辨出另一道声音。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过了良久后,他终于成功了。   凤清韵听到,在“自己”不知为何,蓦然拔高的含着哭腔的颤抖声中,那人似是温柔地吻了下来,而后在唇齿交融的声音中,他终于在夹缝中听到了一句话——【乖,别哭了……这有什么好羞的?不哭了乖……】   所有的羞耻突然在听到这人声音的一瞬间蓦然一怔。   凤清韵攥着玉碟坐在那里,半晌竟听懂了那人的言外之意。   ——那并不是什么好羞耻的事情,爱欲与情欲,本就是不可割舍的天性。   哪怕记忆如流水般散去,他们之间的爱与欲,本就是早已深埋在骨血之中的本能。   当那些难以言喻的羞赧在那人的安抚中逐渐消散后,凤清韵终于听到了一句更加清晰的,清晰到让他恨不得泪流雨下的话语——“怎么办,我也好想你啊……我的小蔷薇。”   “所以……能不能求你稍微快一点想起我来啊?”   路漫漫其修远兮。   所有的一切求索,终于在此刻得到了回报。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凤清韵攥着那枚玉碟,突然和梦中的自己一起,蓦然落下了泪来。   ——原来记起一个人,率先记起的是他的声音。 第79章 重逢   在魔界住下的第二个年头, 凤清韵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花期。   只不过他的花不是在魔宫开的,而是在镜都开的。   自那个夜里梦到那人之后,凤清韵彻底想起了那人的声色、语气乃至一部分对方曾经说过的话。   他一开始对此欣喜不已, 以为光明的彼岸就在眼前。   然而半年匆匆而过,小北辰从只到他的小腿拔萝卜般长到了和他腰一样高, 可他却依旧没能想起来分毫关于那人的其他迹象。   凤清韵的心情在一日日的无功而返中逐渐沉了下去。   大战之后的第一个除夕,连魔界这种毫无秩序可言的地方都充满了喜气洋洋的气氛。   唯独凤清韵一人坐在漫天的大雪中看着魔宫外的明月。   最终,他下定了一个决心。   传闻镜都能够映照出每个人的心魔, 不过凤清韵第一次去镜都的时候, 那光洁如水的镜面,除了他本人外什么也没有映照出来。   可他还是想试试。   凤清韵带着已经会自己走路的小北辰,从魔宫一路来到了镜都。   和他有一面之缘的城主连忙出来迎接他,寒暄几句后, 凤清韵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并将小鲛人暂时交给了那心魔城主和祂的本体——镜魔明镜台。   明镜台的身子倒是比凤清韵第一次见到他时强了不少,咳嗽声也没那么重了。   “……心魔是人心底最深重的执念所形成的化身,若剑尊当真能够映照出心魔, ”明镜台犹豫了一下,还是当着城主的面开口提醒道, “祂所说的话, 并非完全是真相, 有一多半可能是为了扯您坠入深渊的言论……还请剑尊明辨。”   凤清韵闻言一愣, 下意识抬眸,却见那和明镜台一模一样的心魔闻言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垂眸看着祂的本体, 一点为自己辩解的意思也没有。   ——明镜台明知他的心魔居心叵测,却还是心甘情愿地堕入心魔为他编织的深渊。   凤清韵怔了一下后, 收回暮光道了声谢,转身走进了那个他拜托明镜台为自己特制的房间——一间布满了镜子,没有任何窗户的房间。   凤清韵反手关上屋门,抬眸看向那无数张清晰可见的镜子——镜中依旧空无一物,除了凤清韵本人外,依旧未能映出任何东西。   这倒是在凤清韵意料之中。   他深知自己大概率不会有心魔,便是有,可能也弱到几不可见,以寻常办法根本不可能将其唤醒。   但正如明镜台所说的那样……心魔本就是他心底最偏执的执念所形成的化身。   如果他真的能见到自己的心魔,从中或许能窥探到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哪怕引出心魔可能会对自己的修行造成影响……凤清韵依旧在所不惜。   所以他不但没有走,反而就那么在无数张镜子的照耀下坐了下来,宛如修行一般抬眸直视着镜中的自己。   时间宛如流沙一般逝去,隐约之中,凤清韵却觉得整个房间有些说不出的熟悉……是他的错觉吗?   他一时间并未能想起来,也没来得及细想,因为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率先等来的不是自己的心魔,而是自己的花期。   满室的春色蓦然间炸开时,凤清韵自己都是懵的。   层层叠叠的蔷薇花在镜子中倒映得无比清晰,凤清韵一下子咬住下唇,宛如自虐一般,含着泪看着镜子中狼狈不堪的自己。   含苞的花蕊和他泛红的容颜交相辉映,映出万千旖旎与暧昧,却无人欣赏。   花妖开花之时本就情绪敏感易怒,凤清韵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知为何蓦然红了眼眶,一股说不清楚地委屈攀上心头。   ——上一场花期时,分明不是这样的。   此念头一出,那些被掩埋在理智之下的执念终于破土而出。   可能是应了那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漫天的镜子中,不仅倒映出了凤清韵面色酡红的模样,还倒映出了另一个“人”——凤清韵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的,他自己的心魔。   眼看着终于得偿所愿,凤清韵的身体却烫得难以控制,他下意识夹紧了双腿,眼底盈满了不争气的泪水。   大脑也因为开花而灼烧得厉害,他只能勉强直起身子,浑浑噩噩地和镜中人对视。   心魔就是在此刻从镜中踏了出来。   祂身上穿的是黑金色的剑袍,和凤清韵素来爱穿的淡色截然相反。   凤清韵几乎从未有过黑色的衣服,有那么一瞬间,他愣愣地看着迎面走来的那“人”,几乎以为看到了另一个时空的自己。   他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走到自己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软成一摊,恨不得化在床上的自己。   下一刻,凤清韵蓦然意识到,原来心魔的手是冷的。   祂抬手轻轻捧起那张滚烫的脸颊,笑盈盈地看着被情欲折磨到支离破碎的本体。   那几乎是一个充满善意喝温情的动作,以至于让凤清韵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可下一秒,心魔却轻轻低头,凑到凤清韵耳边道:“你永远……都没办法想起来他到底是什么样子了,这么可怜又是留给谁看呢?”   凤清韵瞳孔骤缩,蓦然回神,然而没等他对心魔怒目而视,下一刻,他却惊愕地看到对方在他锁骨上一勾,竟从他空无一物的脖子上,抽出了一条挂着龙鳞的吊坠。   “你看,”对上他惊愕的眼神,心魔挑了挑眉,拿着那吊坠摇了摇,高高在上地轻笑道,“你连它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就算记起他的声音,又有什么用呢?”   心魔带着微妙的恶意,看着凤清韵那近在咫尺的,因为怒气和情欲而含泪的面容。   任谁被麟霜剑尊如此怒目而视,恐怕都要吓得哆嗦不已跪倒在地,然而他自己的心魔见状却丝毫不害怕,反而噙着笑吐露着凤清韵半年来心中的惶恐与不安:“从你想起他的声音至今,恐怕已经过去半年有余了吧?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进展吗?没有吧。”   “所以说,他说不定已经因为你的无能而彻底化掉了,就算你想起他来,他也不记得你了……”   “所以——你要这鳞片又有什么用呢?”心魔笑着拍了拍凤清韵发热滚烫的面颊,故意将那逆鳞高高举起,扫过无数争先恐后的花苞,激起一片说不清楚的战栗,“你甚至都不知道他挖去这块鳞片时有多么疼——这可是他的逆鳞啊,你认出来了吗?”   凤清韵闻言瞳孔骤缩,浑身一震,含着无边的水色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枚龙鳞——那是他的逆鳞……   “看看,你连这都不知道,不如还是把它给我吧。”心魔见状忍不住一边笑,一边攥着龙鳞就要将其抽走,“我替你去见他——”   而后血光骤溅,镜子蓦然碎作了一地。   凤清韵攥着麟霜剑,红着眼角靠在床头,衣衫不整地喘着气,手上则攥着那枚刚刚夺过来的龙鳞吊坠。   他咬着下唇轻轻擦了擦滴在上面的鲜血,半晌缓缓闭上眼,将那枚鳞片轻轻递到嘴边,吻了上去。   在一地的鲜血中,凤清韵像是攥着什么珍宝一般,死死地握住那片龙鳞,迎来了大战之后自己的第一次开花。   他当然知道心魔是不能被杀死的,心魔也不可能有血。   ——那血是他自己在争抢之中,被龙鳞割开手掌所淌下的。   心魔依旧在无数面镜子中坐着,隔着镜子高傲而戏谑地看着他在欲望中挣扎。   可凤清韵不在乎。   他不在乎自己的心魔有没有消散,他只在乎自己费尽心思终于得到了一点有用的情头进展,这便足够了。   可这场开花来得实在有些不合时宜,凤清韵攥着龙鳞把自己关在房间内过了足足十天,才算彻底熬过那段炙热无比却又空虚至极的时光。   开花耗费了他的所有精力,但事后却没有得到任何该有的安抚。   整整一年没能开花的憋闷感并未因为这次突然到来的花期而得到分毫缓解,反而更难受了。   那种情绪就好似硬生生卡在心头一样,饱胀得让人难以排解。   然而凤清韵面上并未显露出来,只是带着面上尚未褪去的红潮,喘着气整理好衣襟。   将好不容易得来的龙鳞小心翼翼地放在衣襟内最靠近胸口的位置后,他才深吸了一口气,木着脸色宛如没事人一样推门而出。   和这些天来替自己照顾孩子的镜魔道过谢后,凤清韵拉着小鲛人的再次踏上了旅途。   “爹爹……”然而小北辰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情绪的不对劲,“你怎么了?不高兴吗?”   凤清韵一顿,低头抱起乖巧的小鲛人,轻轻吻了吻祂的脸颊道:“谢谢宝宝的关心,爹爹没事。”   不过有些话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凤清韵很快便在一夏的徒劳中意识到,心魔说的是对的。   哪怕找回了那枚龙鳞,他依旧一无所获。   他仍旧想不起来自己是在什么情况下得到的这枚龙鳞,一如他仍旧想不起来那人的面容。   不知道是受开花后体内情绪的影响,还是长久的努力看不到结果,凤清韵的心头蓦然泛起了一股微妙的焦躁。   精神上的不快和身体上的不满同时达到了巅峰。   而后梦便再次降临了。   这一次,凤清韵彻底没有了一开始时的羞赧,反而在梦中抓住那个看不清脸的人,愤愤不平地跨坐在他的身上,红着眼角,带着股肉眼可见的委屈骂道:“你个王八蛋……”   那人被他骂得更委屈:【本座又怎么了?宫主自己想不起来,反倒平白无故来骂本座……】   这确实是彻彻底底的迁怒,然而梦中的人不讲道理,听他还敢犟嘴,凤清韵一时间更是怒不可遏,按着他的肩膀狠狠往下一坐,那人当即便没了声音,只剩下一下子沉重起来的呼吸。   凤清韵却还是感觉难解心头的郁闷,于是攀着身下人的肩头,红着眼眶威胁道:“要是你再不回来……我就……”   那人低头吻了吻他因为焦躁而泛红的唇瓣:【再想不起来,凤宫主难道就要抛弃糟糠之夫了吗?】   凤清韵红着眼角移开脸,也不知道是在激自己,还是在激别人:“你若是再不愿意见我……我就去找——”   那当然是焦躁到极点之后的气话,更是梦中所言的胡话,自然当不得真。   然而凤清韵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完,便在惊呼声中被人掐着腰蓦然按在了床褥之上。   哪怕是在梦中,他也几乎被摔懵了。   好不容易回过神时,凤清韵却感觉有什么微凉的东西正从后挤进他的双腿之间,那似乎是块玉石,又滑又硬,惹得本就颤抖无比的大腿根本夹不住。   “什么……”   凤清韵愕然地低下头,却见自己双腿之间竟被迫夹着一根粉雕玉琢的簪子。   细细看去,那似乎是一枚蔷薇簪。   雕着蔷薇的尾部甚至还随着动作硌在他还算丰腴的腿肉上,随即烙下了一个暧昧的红印。   那被玉簪硌到的感觉实在太过清晰,甚至连微妙的刺痛感都逼真得惟妙惟肖。   视觉上的巨大冲击让凤清韵羞耻得恨不得昏过去,可腿上清晰的刺痛感却又让他一时间有些说不出的迷茫——梦……也会有这么清晰的感觉吗?   他在隐约之间意识到,随着时间的流逝,梦境似乎越来越清晰了。   然而清晰的是梦中的触感,而非他的大脑。   凤清韵尚未来得及思考清楚其中所隐藏的意思,他便在惊恐之中听到身后人在他耳边威胁道:【宫主可要夹好了,若是掉了,后果自负。】   “呜——”   凤清韵呜咽之间想要反抗,却被人掐着腰牢牢地按在床褥上,他惊慌失措之下只好听话地夹紧那根簪子。   铺天盖地的潮水随之袭来,可最终,因为各种不好明说的理由,那簪子还是掉了。   砸在一旁的地上,发生了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是什么人的催命符。   “——!”   哪怕是在梦中,凤清韵还是在浑噩中感到了一丝惊恐,慌乱之下刚想回头,下一秒,那簪子便被人捡起塞到了他的嘴中。   【既是玉娘夹不紧……那便别怪为夫无情了。】   ……玉娘?   凤清韵在梦中有些茫然地睁大了眼睛,一时间竟未能想起这个熟悉的称呼是从何而来的。   不过他想不起来,自然有人帮他。   下一刻,巨大的龙腾空而出,在凤清韵蓦然睁大的眼睛和颤抖的呼吸声中,陡然盘踞在他的身上,裹住了他的身体。   滑腻冰凉而坚硬的龙鳞,和先前被心魔勾出的逆鳞一起,骤然唤醒了凤清韵记忆深处那段不为人知的幻境隐秘。   他怔愣而战栗地咬着玉簪,抬眸瑟缩地看向那垂下的巨大龙目。   龙神抵着他的鼻尖问道:【刚刚说的想去找什么?嗯?想去找哪个下家?】   “没有……”凤清韵咬着玉簪根本说不清楚,睫毛都是湿的,一时间可怜得浑身发抖,“我胡说的,不要……呜——”   然而道歉是没有用的。   梦境随着他想起的细节越来越多,逐渐趋于真实。   直到这时凤清韵才意识到,“龙”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不要脸的龙神在他耳边威胁道:【这次若是再掉了……本座可就一起进去了。】   “——!”   不行……不可以……!   他被那人恐吓得浑身出汗,哪怕是含着泪,嘴角淌着来不及吞咽的涎水,也要死死地咬紧那枚蔷薇簪,根本不敢让它掉下去。   到最后,可怜的美人在梦中被欺负得像是再开了一次花一样,那蔷薇簪尾部的蔷薇更是被他用舌尖无意识之下舔得湿漉漉的,宛如真正的蔷薇花一样娇艳欲滴。   甚至直到在梦中昏死过去,凤清韵依旧听话地叼着那枚玉簪,看起来乖巧得不可思议。   只不过泪水和汗水一起浸透了他的面容,哪怕是在梦里,凤清韵也依旧在心底将那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可彻底陷入沉睡的前一秒,凤清韵并未能意识到,这场荒诞的欢愉带走了他心头所有的烦闷与焦躁,只留下无边的宁静与餍足。   又过了很久,凤清韵隐约感到一个轻柔无比的吻落在了自己脸颊上。   而后那人似是要起身,凤清韵当即蹙了眉,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留住他。   可当他用尽一切力气终于睁开眼后,他却只看到了窗外的明月,和睡在自己怀中的小鲛人。   他和那月光对视了良久,感受着体内的生理烦躁随着那场梦而彻底烟消云散,整个人久久未能回神。   怀中的小鲛人因为他的苏醒也跟着醒了,祂揉了揉眼睛,有些茫然地看向凤清韵:“爹爹……?怎么了吗?”   凤清韵回神垂下眸子,抬手将孩子拥到了怀中:“没什么……爹爹只是梦见你父亲了。”   “那爹爹怎么哭了啊……”小鲛人担心地擦了擦他的眼角,“是父亲在梦里欺负爹爹了吗?”   “……嗯。”凤清韵揉了揉祂团子一样的脸颊,“父亲可过分了,在梦里总欺负我。”   “……父亲怎么这样!”小北辰信以为真,义愤填膺道,“那等到父亲回来的时候,我们欺负回来。”   凤清韵闻言忍俊不禁:“……好,到时候我们欺负回来。”   可小鲛人应该是困到了极致,说完这句话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靠在凤清韵怀里找了个充满花香的位置便再次闭上了眼睛。   但哪怕祂困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还是在睡去之前小声喃喃道:“但天底下除了蛋蛋和爹爹,没人记得父亲……父亲好可怜,我们还是少欺负他一点吧……”   孩子的一句话让凤清韵一怔,万千情愫蓦然袭上心头,惹得他在月色下怔愣了良久,才抱着怀中的小鲛人轻声道:“……嗯,睡吧,宝宝。”   第二年的秋天,凤清韵带着小北辰去了黄泉界。   那处靠近轮回台的院子里,雪依旧下得很大。   凤清韵牵着小鲛人在门口驻足了良久,小北辰突然“啊”了一下道:“我想起来了!父亲就是在这里把爹爹欺负哭的——”   凤清韵正沉浸在大雪纷飞,自己却什么也记不起来的伤感中,闻言蓦然红透了耳根,连忙回神捂住了那倒霉孩子的嘴巴:“宝宝,以后这种事……”   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让凤清韵感到了无边的羞耻,但他还是忍着面颊的滚烫继续道:“以后这种事不能在外面说。”   小鲛人眨了眨纯洁的眼睛:“爹爹哭的事情不能在外面说吗?”   凤清韵总不能说是自己在床上哭的事不能随便说,最终他只能胡乱应了一声。   小北辰闻言乖巧地点了点头:“蛋蛋知道了!”   被祂这么一搅和,凤清韵心头本就所剩无几的焦虑也烟消云散了。   他带着小鲛人走过鬼门,逛过酆都,最终又再次穿过鬼门,来到了鬼市。   然而有些事,可能正应了那句“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凤清韵曾经以为,当他真的回想起那人时,那会是一个很隆重,很值得纪念的日子。   或许会像他下山那天一样,晴空万里,万花怒放。   可当那天真正到来时,他才发现,日子并不是因为隆重才值得纪念,而是因为值得纪念,所以才显得隆重。   虽然没了臭脸的狐鬼和他那个沉默寡言的道侣,鬼市却依旧十分热闹。   走马观花地掠过几个摊位后,凤清韵突然在一个摊子前停住了脚步,北辰已经长得和摊子一样高了,看见那摊子上放着的玉石后,惊讶道:“爹爹之前好像也有一把用这种玉做成的簪子!”   凤清韵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块玉。   没错,他确实有一把用天山玉打成的簪子……不久之前,他才在梦里见过。   “小丫头,这可是天山玉!”那摊主闻言却不屑道,“吹牛皮打打草稿。”   北辰一下子气坏了,当即梗着脖子道:“我爹爹就是有!”   那摊主可能也是闲出问题来了,见状竟然跟一个小孩子打起了擂台:“那让你爹爹拿出来看看。”   小北辰一哽,随即抬眸看向凤清韵,周围人闻言纷纷侧目,却见那戴着面纱的美人回神,柔声和孩子解释道:“是有这么一把,不过两年之前被爹爹弄丢了。”   摊主闻言露出了不屑一顾的表情:“没有就是没有,还说什么丢了。”   小北辰闻言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可祂也清楚那簪子是龙隐送给凤清韵的,丢了恐怕就是和祂父亲一起不见了的意思。   ……父亲离开之后,爹爹已经很伤心了,蛋蛋不该提起那把簪子让爹爹更伤心。   想到这里,懂事的小鲛人愤愤不平地收回目光,没再说什么挑衅的话。   其他人眼见着吵不起来,也略显无趣地收回了目光。   唯独凤清韵看着那块天山玉,因为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心头有些说不出的恍惚——原来他从我的记忆中离开,已经过去两年了。   他看着那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就像是看着自己美好到宛如梦境,如今却只剩下只言片语的过去。   原来我等待龙隐的时间,已经超过了我们在一起的时光,自己分明还答应他,欠他一场道侣大典,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还给他。   难言的惆怅与悲恸浮上心头,凤清韵正沉浸在无边的情愫中时,过了片刻后他却蓦然一怔——等等,他刚刚……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天地好似一下子失去了颜色,变得灰白一片,空留凤清韵一人站在无声的亘古中。   过了不知道多久,突然间,所有的只言片语,就这么在不经意间,尽数勾勒成了一个人的模样,蓦然浮现在他的心头。   ——“听闻凤宫主喜结新蕊,特以此簪相贺。”   ——“今日你我都将死在这里,既然都要跟我殉情了,小宫主,别那么凶嘛。”   ——“拿着本座的心,去见你的心上人吧。”   ——“说不定哪怕是已死的天道也有青睐之人。”   ……   ——“别哭,我会一直看着你,直到你想起我的那一日。”   往事历历在目,宛如潮水般涌现在心头。   整个灰白色的世界,在这一刻,突然因为那个人的浮现而有了色彩。   凤清韵眼底一下子盈满了泪水,万千的希冀在此刻终于落在实处,酸胀到发麻发疼的感觉在他心头弥漫,过了良久他才勉强回过神。   可他垂着眸子站在那里,面上还带着面纱,外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摊主只当他依旧怔愣地看着那块天山玉,有些不耐烦地开口道:“买不起就赶紧滚。”   小鲛人闻言对他怒目而视,刚想说什么,一旁的一个修士却先祂一步,率先走到凤清韵的身旁,蹙眉替他出头道:“不就是一块天山玉吗?吠叫什么,本座替他买了!”   那略显清澈的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周围看热闹的人一下子投来了好奇的目光,似是想看看这年纪轻轻就敢妄称本座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可看到那人的一刹那,不少人蓦然因为他的修为变了脸色——半步渡劫?!   黄泉界自冥主与阎罗王相继飞升之后,什么时候又出现了这等强者?   修真界强者为尊,那摊主见状面色煞白,一句话都不敢多少,收下灵石便将那天山玉递给了那人。   身旁熟悉的气息近在咫尺,凤清韵却蓦然闭上了眼睛,有些不敢回眸。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直到一句童声响起,才彻底拉回了他的所有思绪——“哇……爹爹,是父亲!”   周围人闻言一下子惊呆了。   凤清韵终于含着泪扭头,看到了那人带着愕然的熟悉面容。   却见鬼市晦暗的鬼火之下,竟衬得那人无比英俊,像刚刚蟾宫折桂的少年郎一样,英姿勃发得让人一眼难忘。   分明是一样的容颜,连细节都未改分毫,可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这一切显然是因为他什么也不记得了,被小鲛人这么一喊,整个人都透着股说不出的惊愕。   不过任谁被一见钟情的大美人的孩子抱着腿喊父亲,恐怕都难以在第一时间捋清楚情况。   “北辰,别乱喊。”凤清韵见状抿着唇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而后红着眼眶,将有些疑惑的小鲛人拉到了自己身旁,扭头和那人道歉,“孩子小不懂事,想祂父亲想急了,还请道友多担待。”   “……无妨无妨。”那人见状立刻回神,故意拿出一副成熟无比的姿态道,“我与阁下一见如故,这天山玉便当是我的见面礼了。”   初次见面,按理来说原本不该收这么贵重的礼物,可凤清韵垂眸看了那天山玉半晌,蓦然笑了。   ——这人献殷勤的借口还是这么蹩脚。   那笑容却让人见之一愣,可没等那人意识到他笑容中的意思,凤清韵便抬手将那块玉拿到了怀中,而后抬眸看向他:“多谢这位郎君,敢问郎君姓名?”   不知为何,那人总感觉那眼神像是隔了万水千山,饱含着无数情丝,落在他的身上,裹得人一下子生出万千逾矩之心。   他忍了良久,才终于忍下那股悸动,随即喉结微动道:“……在下龙隐。”   小北辰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刚想说这不就是父亲吗,却被他爹爹反手拿了颗枣子塞到嘴里。   “……?”   小鲛人不明所以地抬头,却对上了祂爹爹温和到好似要掐出水的笑容。   什么都不记得的龙隐见状故作洒脱,实则小心翼翼道:“此处人多眼杂,可否借一步说话?”   凤清韵未答,只是抬眸带着万千缱绻看着他,而后轻轻点了点头。   龙隐喉咙一紧,一时间差点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转身向一旁的无人处走去。   凤清韵牵着不明所以的小鲛人跟在他的身后,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的背影,心头万千思绪划过,最终只汇作了一句话——原来自己已经让他等了这么久,久到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哪怕如此,这人还是以自己最偏爱的模样,冠以自己为他所取的名姓,再次降临在他的身旁。   凤清韵隔着那人熟悉的背影,却见满树的黄叶纷纷落下,树梢枯黄的花瓣也紧跟着飘落。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万千难言的情绪蓦然涌上心头,直到这一刻凤清韵才明白,原来人真的会喜极而泣。   龙隐刚站定,一扭头便见他突然红了眼眶,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他看起来是想给凤清韵擦泪,却又蓦然想起来自己似乎没有为他擦泪的资格,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局促,像极了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凤清韵见状抿着唇有些忍俊不禁,擦了擦眼泪,未等那人开口,他便主动轻声道:“听郎君所言一见如故,不免想起旧事,一时有些感伤,让郎君见笑了。”   龙隐连忙道:“哪里哪里,人生在世,谁无旧事?触景生情也是难免之事。”   他顿了一下,喉结几不可见地滚动几分,似是有些紧张:“……敢问道友贵姓?这黄泉界阴气森重,道友怎么独自一人带孩童前来?”   他小心翼翼的样子,似是生怕问的话触及对方的伤心事,致使这美人拂袖而走,再不愿回头多看他一眼。   好在那大美人闻言并不恼,只是莞尔一笑:“在下凤清韵,带孩子来此……只是为了寻一故人。”   他念及“故人”二字时,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缱绻和情意,听得龙隐心下一怔,紧跟蓦然泛起了一股紧张:“敢问故人为何?”   凤清韵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半晌柔声道:“故人自是心上人。”   “在下来此,是为了寻在下的夫君。” 第80章 墙角   凤清韵说完那句话后, 不出意料的看见龙隐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那人就好像是听到了什么让他感觉天崩地裂的话一样,差点连面上功夫都维持不住,整个人看起来几乎失望得要碎掉了。   凤清韵见状忍俊不禁, 那副天塌一般的表情在龙隐脸上实在少见,看得他心痒不已, 很想多逗他两句。   奈何小北辰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却在此刻于他心头响起——“可是父亲已经很可怜了……我们还是少欺负他一点吧。”   心下最柔软的地方蓦然被戳了一下,凤清韵最终还是没舍得让这人继续难过下去。   “不过家夫已经亡故了。”他垂着眸子,抬手理了一下发丝, 一副落寞而孤寂的模样, “我来此地,只是为了见他亡魂一眼……并无过多奢求。”   龙隐闻言,那被冰冻住的心脏一下子化开了,他几乎是喜上眉梢, 遮都遮不住:“前辈既和亡夫已然天人两隔, 便算得上有缘无分,想必是他无福消受……前辈也不必太过难受。”   这话说得实在难听,好似盼着人老公赶紧去死, 最好今天就投胎一样。   然而凤清韵听了却不恼,只是垂眸想笑, 好不容易压下笑意后, 才抬眸意味深长地看了那人一眼。   ——这人方才还唤他阁下, 转而便成了前辈, 而且连丈夫二字都不愿意用,开口便是亡夫, 简直称得上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然而龙隐那些自以为隐秘的, 不足为外人道的亲昵,反倒在此刻刚好踩在了凤清韵的心坎上。   于是凤清韵一点拆穿他的意思都没有, 毕竟听龙隐心甘情愿地喊自己前辈是多么难得的事情,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想看对方恢复记忆时的模样了。   可惜眼下堪称清纯的小郎君他还没有逗够,一时间自然没有摊牌的意思。   “……郎君说得对,”凤清韵最终垂眸道,“许是我和夫君当真有缘无分吧。”   他的语气其实有些微妙,那并不像是带着悲伤的感叹,仔细听来反倒带着一丝几不可见的调侃。   然而龙隐并未能听出来,闻言还只顾着在心下窃喜。   可他笑着笑着,一扭头却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全程一眨不眨看着他的小鲛人,卡了一下壳后,下意识问道:“冒昧地问一句,这个孩子是前辈的……?”   他显然以为这是凤清韵和他“亡夫”抱养的孩子,要么就是另有隐情。   未曾想凤清韵却扭头看向他,笑了一下后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是我为夫君生的,怎么了,和我不像吗?”   龙隐闻言一怔,随即不可思议地愣在了原地。   他、他生的……?!   而后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竟平白红了脸,一下子震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频频低头看向凤清韵平坦无比的小腹。   凤清韵见他当真信以为真,笑得在肚子里打跌,面上却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道:“这孩子尚未出生的时候,祂父亲便走了……我如何倒也罢了,来此处只是想让孩子再见他一眼,也算全了他的念想。”   这话倒也不算假话,龙隐归于本位之时,小鲛人确实还没孵出来。   小北辰终于把那颗枣嚼吧嚼吧咽下去了,闻言相当配合地点了点头:“蛋蛋也想再见父亲一眼。”   双重诓骗之下,直把刚化形连记忆都没有的少年天道一下子哄得找不着北了。   他当即信以为真,看向凤清韵和小鲛人的眼神中一下子充满了同情,看起来很想骂一骂凤清韵那个丢下父子二人离去的亡夫,却又害怕凤清韵因此厌恶自己,最终只憋出一句:“……前辈那亡夫可真是愧对你们父子俩。”   正所谓风水轮流转,当时趁着凤清韵喝了孟婆汤,拿鲛人蛋哄骗于他的龙隐,可能怎么也没想到,那些他编出来哄骗凤清韵的话,眼下反倒落到了他自己的头上。   不过凤清韵对此有恃无恐,反正这人曾经亲口说过待自己回想起来后任自己处置。   “我夫君也是死于非命,非人力所能为也,谈不上愧对二字。”凤清韵刚为他的夫君辩驳完,便见龙隐面色一下子不愉起来,凤清韵一笑,眸底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温柔道:“敢问小郎君又是从何处而来?”   龙隐一顿,显然犹豫起来,半晌才道:“……我若是说了来处,怕前辈不信。”   凤清韵却挑了挑眉,柔声道:“你尚未言语,怎就料定我不信?”   龙隐抿了抿唇,眉眼间似是在犹豫,凤清韵也不催促,就那么牵着小鲛人安安静静地等他开口。   最终,他好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咬了咬牙道:“……我其实乃天道化身。”   凤清韵一怔,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愣了半晌才道:“……这样啊,那小郎君的来历确实非同凡响,难怪方才不愿言语了。”   他的反应多少有些过于平淡了,龙隐闻言一下子急了,还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所以在敷衍:“我真的是天道化身,只是权柄不全,故而修为欠缺——”   “我信你。”凤清韵见他语气这么急,连忙轻声打断道,“此方世界天地之间,化神以上者我尽收眼底,唯独郎君半步渡劫,横空出世,我未曾得知……眼下想来,怕是也只有天道化身,方有如此实力了。”   他此话可谓是语气温淑柔和,内容却狂到没边。   龙隐闻言一怔,半晌才道:“……前辈果然信我?”   凤清韵一笑:“自然。”   他当然相信龙隐说的是真话。   他早就被这人哄骗出经验了,哪能不知道他那句是真哪句是假。   见他如此信任自己,龙隐竟也不怀疑,反而松了口气道:“……前辈愿意相信我便好。”   凤清韵见他没再多问,便知道这小子虽记忆欠缺,但权柄依旧保有一二,恐怕依旧能窥探心声,却并未显露,想来也是面上装得乖巧罢了。   想到这里,凤清韵一笑,下了记猛药:“郎君既是天道化身,那敢问郎君,有无法子帮在下找到夫君亡魂?”   言罢他又补了一句:“若能找到,在下必将感激不尽。”   龙隐顿了一下,抿了抿唇,面色肉眼可见的不乐意下来,但最终还是道:“你要找的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家夫尚在时,堪称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凤清韵顿了一下后发自内心道,“在我心中,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好看的男子了。”   “……是吗。”龙隐一顿,心下蓦然泛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妒忌,但他面上却故作镇定道,“许是在轮回台那边,去看看说不定有线索。”   他连凤清韵的亡夫叫什么都没问,甚至连生辰八字也不问,俨然是一副借着找人磨洋工的姿态。   可凤清韵竟也没戳穿,就那么一笑,顺着他的意去了轮回台。   轮回台周围依旧四季如冬,没了阎罗王的压制,经年的冬雪似乎更加凛冽了,雪花阵阵而落,大片大片地扑撒在肩头。   天地一片雪白之间,两人牵着小鲛人站在轮回台旁,俯瞰着来来往往投胎轮回的魂魄,其中自然没有半点凤清韵亡夫的迹象。   期间他怕小鲛人冻到,便俯身将祂抱了起来。   银装素裹间,他抱着软软的小鲛人站在雪中,看得龙隐蓦然一怔。   过于美好的一幕,却让龙隐不由得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他当真有孕在身的模样。   ——他会扶着逐渐大起来的肚子,靠在什么人身上同对方低语吗?   幻想中的画面实在是过于逼真,逼真到让龙隐自己都忍不住在内心唾弃自己——凤清韵分明刚死了丈夫,自己的想法却如此下流,当真是有负天道之名。   然而自我批判归自我批判,他的眼神却依旧落在那人的腰身上,未有丝毫移开的迹象。   凤清韵却在此刻突然扭头,将猝不及防的龙隐一下子抓了个正着:“小郎君,想什么呢?”   龙隐蓦然回神,连忙压下心头的不轨之情,明明心下慌成了一片,面上却端的是一副道貌岸然的姿态:“我只是在想,前辈带了一路孩子了,眼下身处雪中还要寻找亡夫,不如我替你抱一会儿吧。”   他说得冠冕堂皇,却显然是想从孩子下手,方便登堂入室。   凤清韵却一笑,没揭穿他,只是垂眸看向小北辰:“宝宝,让哥哥抱一会儿好不好?”   此称呼一出,除了凤清韵外的两人俱是一愣。   小鲛人眨了眨眼睛,心说这不就是父亲吗,怎么又喊哥哥了。   但爹爹高兴,祂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伸出手道:“哥哥抱。”   龙隐下意识想说自己若是当这孩子的哥哥,似乎和凤清韵差了一辈。   然而话到嘴边,他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凤清韵的眼神闪烁间变了几分,而后蓦然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地接过小鲛人将其抱到怀里。   一切都显得无比正常,只是他发红的耳根暴露了他的内心。   龙隐还以为自己的小心思藏得天衣无缝,实际上凤清韵将此尽收眼底,只是抿着唇掩下了眸底的笑意。   他太知道这小子内心里想的什么龌龊事了,面上倒是装的人五人六的。   凤清韵还真想看看他能演到什么时候。   他起初收回视线没有吭声,只是依旧打量着那些来来往往的魂魄,而后故意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频频看向抱着孩子的龙隐,又连忙收回目光在心下想到:【……他这么抱着北辰,外人看起来,恐怕以为我们才是一家人。】   想到这里,凤清韵却紧跟着连忙改了想法:【不对……夫君尸骨未寒,我怎么能有这种念头?】   于是他连忙止住心中所想,只在心头留下一片空白。   龙隐听闻此声后果然抱着孩子一顿,随即嘴角压都不带压的,就快飞到天上去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能听到的完全是凤清韵想让他听到的。   春风得意的他更没有看到凤清韵悄悄转头时轻轻压下的嘴角。   最终,三人看遍轮回台,走遍黄泉界,也没有见到凤清韵所谓的死去的“丈夫”。   这是当然的,毕竟凤清韵要找之人就在他的身旁。   然而龙隐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见不到那劳什子亡夫,便说明对方已经去转世了。   他心下已经雀跃得不行了,面上却还要装作感同身受安慰凤清韵的样子:“前辈别太难过,他或许是已经转世了呢。”   言罢他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竟又补充了一句:“一别经年,若是转世,此刻他也该及冠了,许是已经再娶了,前辈也不必为他担忧。”   凤清韵闻言一顿,扭头意味深长地看向他:“你觉得我夫君若是转世……竟会再娶?”   龙隐完全没意识到这是给自己挖的坑,以为凤清韵是不敢相信他的说法,于是他便只顾着给那个臆想中的情敌上眼药:“并非我恶意揣测前辈亡夫……只不过婚姻之事,我在天上见得多了,都道是人走茶凉,续弦改嫁乃人之常情,更何况转世之后前尘尽忘的人呢?”   “天底下坚如磐石,情意弗转的又能有几个?”他端的是一副知心弟弟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堪称图穷匕见,“若前辈执念于此,不愿接纳新人,反倒是给自己设限了。”   他兜兜转转说了那么多,最后落脚点却是劝凤清韵不必为那亡夫守身,最好赶紧续他这个弦,改他这个嫁,可以说是真真用心良苦了。   凤清韵闻言自是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心下好笑之余,面上却犹豫片刻道:“……郎君说得也是,倒是我执拗前尘了。”   龙隐见他当真听进去了,刚想笑,却听那人紧跟着话音一转道:“郎君若是有妻,今生缘分已尽后,来世亦会另娶吗?”   龙隐没想到给“情敌”挖的坑转头落到了自己头上,闻言差点跳起来:“……那怎么可能!”   他前一秒还信誓旦旦给人泼脏水,扭头落到自己身上时,便立刻表白起来:“我若是能娶到心上人为妻,哪怕粉身碎骨,烈火烹心——便是再轮回十世,也绝对不改初心!”   眼见着这人对他人恶意揣度,对自己却标榜得冰清玉洁,任谁来了听到他如此大言不惭,恐怕都要嗤之以鼻。   唯独凤清韵闻言微微一怔,蓦然想到了两年前那人在自己面前融化的场景。   ——他确实做到了。   重生之后,他未曾想起任何事,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在仙宫之上带走了自己。   而如今,分明前尘尽忘,连自己是谁都不认得了,他却还是未改初心,义无反顾地爱上了自己。   可谓是百转千回,真心依旧。   凤清韵回神之后,蓦然在龙隐看不到的地方悄悄红了眼眶,半晌才扭头看向他:“小郎君倒是专情之人。”   他此话说得毫无半点讽刺之意,他是发自内心的觉得龙隐哪里都好,哪怕是失忆之后明里暗里地污蔑他的“亡夫”,也依旧可爱得让他心动。   龙隐见他话里并未恼怒之意,反而有钦佩之情,不由得喉结微动,起了些许表白之意。   两人此刻已经出了鬼门关,正坐于酆都城的一处庭院内。   龙隐坐在窗边,隔着月色犹豫了良久后,看着那人于烛光下莹白的脖颈与如玉般的侧脸,最终还是没忍住,低声说出了心中所念:“前尘已往,来者可追……斯人既然已去,前辈不若忘了他,回头……看看我。”   凤清韵闻言蓦然笑了,当真扭头看向他:“在下看郎君,只觉得宛如朗月繁星,见之欣喜。”   龙隐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被他两句话说得心下乱撞,半晌才强作正经道:“我乃天道化身,不死不灭,无论前路有多少坎坷,我定不会像你亡夫那般弃你而去……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不死不灭……可你已经在我面前死去了两遭,第一遭我尚未化形,第二遭我无能为力。   可哪怕以血为媒,以心为祭,你却依旧极尽所能,做到了倾尽所有地对我好。   只是你全部都不记得了而已。   凤清韵闻言在月色下看了他良久,半晌才收回视线道:“郎君乃天道化身,我不过一届小妖,若是郎君归位,弃我于不顾,岂不是要在下抱憾终身了……”   “前辈渡劫之资,怎称得上小妖?天道既已化形,我在之处便是天道,何来归位之说?”龙隐连忙打断道,“况且前辈飞升之后随时可抛我而去,我却连前辈本体为何都未能得知……将来抱憾终身的,恐怕是我才对。”   凤清韵闻言一笑:“郎君不是天道化身,怎么会看不出我是什么妖?”   龙隐一顿,半晌才道:“……因我化形时出了些许差错,记忆并不全,故而天道权柄亦有些许欠缺。”   他越说声音越小,似是在害怕凤清韵发现他并没有那么有能力后当即弃他而去。   好在凤清韵只是关心他这个人:“记忆不全是怎么个不全法?”   “我睁眼时便在此地了,并不知自己的来处,亦不知自己的归途。”龙隐见他完全不在意自己有没有天道权柄,松了口气之余便诚实道,“只记得自己名叫龙隐,乃天道有感而化出的人身,其他的一概不知。”   原本失去记忆该是无比惆怅的事情,可他提及此事时却像是在说外人的事,一点也不难受。   没了,在凤清韵沉吟之际,他又补上一句:“只是我化形于世后,抬眼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前辈……或许我便是为前辈而生的,亦未可知呢。”   此话实在是过于耳熟了,凤清韵愣了一下后,轻柔地笑了一下:“原来如此,那看来确实是我二人有缘了。”   他说着轻轻往那人身旁靠了几分,莞尔看着对方:“既然没有天道权柄,那郎君不妨猜猜,我是什么妖呢?”   他靠得实在是太近了,那股芬芳的花香扑面而来。   龙隐喉结微动,眼底的暗光一闪而过。   他似是想继续装出那副纯善的样子,却不小心露出了獠牙,于是连忙垂下眼眸装乖巧道:“……想来前辈应当是花妖。”   凤清韵笑得更开心了,于是凑得又近了一些,自下而上地看着那人因自己而蓦然紧缩的瞳孔:“什么花?”   月色之下,小鲛人正在屋内熟睡,两人原本也只是坐在窗边闲聊,声音都不敢很大,生怕惊了孩子。   只是如此一来,隔着昏黄暧昧的烛光一眼,倒像是偷情一样,惹得人头皮发麻。   龙隐鼓起勇气似是想扳回一筹:“……我若是猜对了,有奖吗?”   然而他的那点道行,在此刻的凤清韵面前根本不够看。   “自然是有的。”那美人闻言缓缓抬眸,睫毛扑簌间,于夜色下柔声道,“小郎君若是猜对了……前辈便请你喝花蜜酒。”   ……他居然能这么坦坦荡荡的说出这种话!   少年天道一下子惊呆了,垂眸愕然地看着那个大美人。   花蜜酒就是他的……他的……   他脑海中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顶着那人笑意潋滟的目光,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他绞尽脑汁,废了半天的劲,好不容易以为自己能扳回一局,未曾想被人一句话击穿了防备,一下子闹了个满脸通红。   然而紧跟着,他又后知后觉地从凤清韵游刃有余的姿态中品出了什么,整个人不由得一顿,可他似是不想让自己显得那么无理取闹,于是蓦然泄了气,垂着头没有吭声。   凤清韵见状却一眼看穿了他的情绪波动,当即挑了挑眉道:“郎君怎得不说话?是嫌弃在下吗?”   龙隐闻言终于低下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几乎要靠在自己怀里的人,语气间尽是遮不住的郁闷:“……我岂敢嫌弃前辈,只是前辈这么娴熟,是给人喝过吗?”   凤清韵大大方方道:“确实给人喝过……只不过仅给我夫君喝过,怎么了?”   他如此大方坦荡,龙隐若再问什么,反倒显得他斤斤计较了。   可他就是放不下。   若是凤清韵逗弄过许多人,倒算是风流,他自诩和那些狂蜂浪蝶俱然不同,有自信让凤清韵哪怕是阅尽千帆,也甘愿为自己停留。   可他的酒先前只给一人喝过……也就意味着他对那人一往而深,除却巫山非云也。   活人是不可能战胜死人的。   龙隐想到这里,就像是自虐一样,他分明想要故作不在意,却还是忍不住窥探心上人和他那亡夫的前尘:“……前辈就真的那么喜欢他吗?”   凤清韵一笑,眸中潋滟着无数情绪:“是啊,我爱他爱得不得了呢。”   他分明是在借着龙隐没有恢复记忆,肆意表白着自己的倾慕与过去两年间的思恋。   待到恢复记忆之后,这人势必会品出无边的甜味来,进而恃宠而骄,拿此说事。   然而眼下的龙隐听闻此话,却嫉妒得牙根发痒,几乎要发疯。   他咬紧了牙关,不想让显得太过小肚鸡肠,平白惹凤清韵厌恶,于是便只能冷着脸往他那死去的“情敌”头上破脏水:“前辈对他如此深情,他却还甘愿弃你而去,可真是不识好歹——”   然而他话未说完,无边的花香突然在此刻扑面而来,他当即动都不敢动了,一下子僵在了那里。   ——凤清韵竟之间从位置上起身,一下子坐在了他的怀中。   龙隐僵硬地看着桌子上的烛光,一双微凉的手却在此刻探出,轻轻将他的脸颊掰正。   那人于烛光之下看着他轻笑:“我确实爱他爱得不得了,可我现在……也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这可怎么办呢,小郎君?”   龙隐突然连呼吸都不敢呼吸了,只能像根木头一样僵在那里。   下一刻,花妖柔软而沁香的唇瓣缓缓压了上来,含着他的嘴唇小声道:“所以……郎君猜出来我是什么花了吗?”   那就像是捧了一怀稍微一晃便要洒掉的月色,宛如什么美梦一般,惹得人喉咙不住的发紧。   花妖靠在人怀中,主动让人猜他是什么花,简直和躺在床笫之间让人猜里衣的颜色一样,旖旎中充满了说不出的香艳。   龙隐一把抓住了怀中人的腰身,猛地往怀中一按,像是极力克制到了边缘一般,声音有些发哑:“……方才品得太快了,恕在下没能尝出来。”   那一瞬间,他的音色竟有些像曾经的龙隐,凤清韵陡然一怔,愣了半晌后才堪堪回神,于是垂眸一笑。   莹白的手腕顺势挂在那人的肩头,凤清韵仰颈凑到他的面前,微微张开了双唇——那是个温柔而顺从的姿态。   他太明白该怎么拿捏龙隐了。   果不其然,龙隐见状就跟疯了一样,再维持不住表面那副循序渐进的乖巧,当即掐着他的下巴便吻了上来。   装了许久的小狗,此刻终于流露出了狼崽子的本性。   凤清韵被他亲了个满怀,失去记忆的少年天道毫无经验,亲得横冲直闯,只恨不得把他吞吃入腹。   他呜咽了几声想让他亲得轻些,那人却对此充耳不闻,又想用舌尖带着他教一下,可最终那自投罗网的舌尖却被人不由分说地含着吮吸搅弄,欺负得舌根都跟着麻了几分。   被亲到眼底含泪,浑身战栗之际,凤清韵只得在心中安慰自己——这可是曾经只存在于梦中的吻和只存在于梦中的人……便是百依百顺,全然纵着他又能如何呢?   想到这里,凤清韵索性软着腰身靠在对方怀中,任由对方施为。   龙隐拥着人亲了不知道多久,才终于放开了那肖想已久的唇瓣。   月光透过窗户,混杂着烛光映照在那人的侧脸上。   龙隐心下砰砰直跳,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怀中人,一时间竟未敢开口,生怕打破了这汪平静。   凤清韵靠在他怀中喘了良久,才含着潋滟的水色抬眸看向他:“这次……郎君尝出来是什么花了吗?”   “甜的……是蔷薇。”龙隐哑着声音摩挲着怀中人的腰线,恨不得将他吞吃入腹,连本性都暴露了几分,“本座猜对了没有?”   “郎君聪慧,自是猜对了……”那被他亲得气喘吁吁的大美人不但不惧分毫,而且还凑在他的耳畔轻声道:“那这花蜜酒,小郎君想怎么喝呢?”   龙隐喉咙一紧,扣着他的腰蓦然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有不同的喝法?”   “自然是有的,郎君是想亲自来取,还是……”凤清韵说着,抬手暗示般点了点自己的嘴唇,“要在下喂你?” 第81章 欺哄   龙隐只感觉一切都像是做梦, 被蛊惑得一下子忘记了天南地北,闻言过了良久,竟当真梦呓般开口:“……那便劳烦前辈亲自喂我。”   凤清韵闻言不答, 只是缓缓低头吻了他一口,把人勾到了极致后, 他却蓦然直起身:“眼下已是秋季,在下花期已经过了,落花时节逢君, 倒是不巧……”   “来年春的第一壶花蜜酒, 在下一定给郎君留着。”   言罢他竟当即便要起身,龙隐一怔后,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人哄骗了!   平白遭遇了一场逗弄,他当然不可能就这么放凤清韵离开, 于是搂着人的腰便按在了怀中, 不依不饶道:“前辈哄我!”   凤清韵笑着侧过脸,躲了他的吻:“我怎么哄你了?不是说好了来年春的新酿留与郎君喝吗?”   “我不要等到来年春——”龙隐却搂着他的腰不让他走,“现在就要喝, 酿不出来前辈便别想走了。”   “可是小郎君现在就是把我扒光了……”那大美人却无可奈何地举起手,笑盈盈地轻声道, “我也实在是酿不出蜜来啊。”   这话就是堂而皇之的撩拨了。   龙隐怔了一下后, 只感觉大脑轰然一声炸开, 随即再难把持, 当即在那人丝毫不加掩饰的笑意中,握着他的腿便将人抱了起来。   酆都的这处住处其实就是当年两人来时落脚的地方, 只不过龙隐已经不记得了。   这院子的卧房一共有两个, 其中一个已经被小鲛人占了,正在里面酣睡。   于是两人在外面推推搡搡的动静也不敢太大, 生怕吵到了孩子。   不过凤清韵推拒的动作显然也不是当真的,直到被人抱进卧房,他堂堂渡劫的实力竟未能从人怀中挣扎出来,甚至一来二去之间,还半推半就地被人拥着放在床褥上。   那分明就是大美人哄人上床的把戏,奈何刚刚化形的少年天道根本没有任何经验,当即便着了道,欺身便压了下来。   凤清韵按着他的肩膀,故意别开脸不让他亲,喘着气发颤地笑道:“这么急做什么……”   他越是不让亲,龙隐越是心痒,见状捏着他的下巴执意吻了上来,另一只手则恨不得一把将凤清韵的腰带拽掉。   如此虎狼之姿,可他话里竟还能装出一副受了欺负的委屈模样:“前辈哄我……”   凤清韵便是做梦也没料到还能见到这样的龙隐,一时间笑得脸都僵了,原本半推半就按在对方肩膀上的手,不知不觉间,也跟着向上勾住了那人的脖子。   “我哪里哄你了……”可他还是不愿意认下这码账,“你见哪家蔷薇是秋天开花的?嗯?”   龙隐不答,只是一味地埋怨凤清韵骗他,要再讨个彩头:“我不信,前辈渡劫修为,便是逆了时令开个花又能如何?”   凤清韵不答,只是笑着别开脸,却没躲过,于是被人按着后脑亲了个透彻。   龙隐见状倒也没强人所难,反而突然于床笫的亲昵间,换了个话题道:“前辈先前为何让小北辰唤我哥哥?”   凤清韵垂着眸子抿唇笑,亦不答。   龙隐却埋在他的颈窝处道:“前辈是想听我唤你……爹爹吗?”   凤清韵被他唤得浑身一颤,双腿下意识蜷缩,抓着他的头发便要往外扯:“莫要乱喊……”   “那喊什么?”浑身无一处不兴奋的少年天道却硬是按着他的腿不让他动弹,“——清韵?”   他的声音因为情欲而略显低哑,有那么一瞬间,像极了曾经的魔尊,凤清韵蓦然有些恍惚。   而就这么一时不查的时间,他便被人趁虚而入地勾开了腰带。   凤清韵却在此刻蓦然想起了什么,陡然回神道:“等等——”   奈何已经晚了。   月色之下,外衣随着腰带的滑落而散开,芝兰玉树的美人就那么仅着里衣躺在自己身下,那本该是一副旖旎又香艳的画面。   可两条不合时宜的链子就那么从里衣中露了出来,突兀挂在凤清韵雪白的脖颈上。   龙隐见状眉心一跳,抬手勾着链子就要把那藏在里衣内的坠子往外扯,凤清韵却连忙抬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空气好似在这一刻凝滞了,暧昧的气氛蓦然达到了巅峰。   然而凤清韵越是不想让人看,龙隐便越想看。   他勾着那项链微微用力,另一只手则握着怀中人的腰一紧,凤清韵瞬间便在惊喘中败下阵来。   那项链之下坠的东西最终还是被龙隐勾了出来——那是一片在月色下熠熠生辉的黑金色龙鳞。   上面还带着淡淡的花香和凤清韵用身体暖出来的温度。   龙隐茫然地怔愣在了原地,半晌才道:“……这是什么?”   凤清韵喉结微动,深知说出来这人便要发疯,可还是忍不住轻喘着撩拨道:“是我夫君留给我的……信物。”   龙隐隐约间其实已经猜到了什么,可闻言还是如遭雷震般愣在那里,一眨不眨地看着那片龙鳞。   ——他还留着亡夫的信物……便预示着他还和那人来生再见。   那自己又算什么呢?   屋内陡然陷入了一片寂静。   凤清韵做了两年的春梦,眼下好不容易把人哄上床了,自然想加点料好好享用一番。   可眼见着龙隐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却又有些于心不忍了,正当他因为些微的愧疚准备开口时,那人却蓦然发了疯。   在凤清韵的惊呼声中,腰带突然被人一把撕开,本就被蹂躏作一团的里衣一下子散在了两侧。   月色下蓦然春光乍现,莹白的肌肤宛如上等的玉石一样惹人惊叹。   可龙隐怒极攻心,又被妒忌遮蔽了头脑,他根本来不及欣赏,便毫无章法地沿着腰线往下探去。   凤清韵深吸了一口气,做好了迎接的准备,未曾想那人摸到他的腿根处时整个人却一怔。   他原本还以为这人是临到阵前忘了怎么拔枪,正想开口调笑,垂眸之间却见自己的腿根处竟印了一枚泛着红意的蔷薇印。   他当即一愣,回神后蓦然警铃大作——这哪来的印子?!   紧跟着他便想起来了先前在梦中被人强着夹紧玉簪的事情,一时间脸色骤变——那不是梦中之事吗……怎么会当真作用在身上?   凤清韵这下子总算明白龙隐一声不吭是因为什么了。   在龙隐眼中,此刻的怀中人简直是浑身上下都打满了另一个人的烙印。   他就像个熟透了且散发着无穷芬芳之味的果子。   可这枚熟艳的果子却是在他人手下绽放的,与自己无关。   眼看着龙隐半晌不吭声,凤清韵脑海中当即警铃大作,连忙夹紧双腿盖住了那点蔷薇印,想给自己找点借口糊弄过去,却见那人在烛光之下本就沉如墨色的脸色竟又黑了三分。   他心下猛地一跳,小心翼翼地想要安抚对方:“郎君……”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掐着腰一下子按在了床褥之间。   “——!”   凤清韵于月色下睁大了眼睛,下一刻充满醋意的吻铺天盖地地压了上来,直接把他亲了个七荤八素。   迷迷糊糊间,他半阖着眼原本已经做好经受疾风暴雨的准备了,未曾想这人顿了一下后,探下去的动作竟出奇的温柔。   温柔到让他不由得一怔,蓦然抬眸望向身上人。   只见那人分明没有任何经验,却依旧在手上装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不过面上低着头也不说话,冷着一张俊脸也不知道在跟谁较劲。   他分明怒到了极致却硬是忍了下来,似是依旧不想因为自己丑陋的妒忌之情,让凤清韵厌弃了自己。   只是他端的再怎么温柔,细节处还是做不得假,他手上执意地掐着凤清韵的大腿,力道之大仿佛恨不得掐出印子将那烙印彻底盖下去一样。   凤清韵被他可爱得情难自禁,嘴角忍不住上扬,里衣随着他的笑意滑落,露出了一截雪白的臂膀。   然而这一笑却笑出了问题。   身上人见状当即被他惹得气结了,连眼眶都红了几分——自己如此努力,怀中人却根本不为所动,甚至还能笑得出来!   龙隐明知道凤清韵心头有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却还是忍不住想跟那座高山较劲,未曾想哪哪都不如,连伺候人的功夫都差之一大截,一下子便从心底升起了一股无名火。   这可能就是心悦于年长者的无力。   他早在遇见你之前,便见过了明月与高山,心中冰霜万里,哪怕暖化了,也总有一方天地留给那永远不可匹敌的逝者。   龙隐想到这里,不知为何突然一改方才的温柔,蓦然发了狠。   凤清韵猝不及防被他折腾得呜咽一声,当即变了调子。   先前还称得上游刃有余的人,眼下却微微变了脸色,一下子竟有些受不住。   “等等……”他眼角泛红,喘着气下意识讨饶道,“郎君轻些……”   龙隐冷着声音,却依旧能听出其中的委屈:“前辈不就喜欢这些吗?”   凤清韵咬着下唇刚想说什么,却感觉一滴水珠砸在自己面颊上,他愣了一下后才意识到那不是汗,而是泪。   他蓦然抬眸,隔着烛光看向身上人,却见对方竟死死地咬着牙关,一言不发地落着泪。   那副样子看得凤清韵心下当即软成了一片,只恨不得用玉碟将此刻录下来,日后好好回味,嘴上却柔声哄道:“好端端的……我还没哭,你反倒是哭了……这是做什么?”   龙隐冷着脸不接他的话茬,只是埋头苦干。   奈何顺着面颊往下滴的眼泪打破了他的威严,凤清韵见他不吭声,索性颤抖着抬手,拥着他的肩膀蓦然一用力,直接将他按在床榻之间。   他一言不发地骑坐在龙隐身上,青丝如瀑,倾泻而下,洒落在两人肩头。   他并未开口,只是抬手将发丝撩到一边,而后缓缓抬手褪去了那半挂在身上的里衣。   一套动作下来,分明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便让方才还嘴硬的龙隐一下子呆住了。   却见那人就那么赤裸地坐在他怀里,谪仙一般捧着他的脸低头吻了上来。   宛如梦中一样的美人连腰肢都柔软得不像话,显然是经验丰富到极致的体现,那对一个未经人事的少年天道来说,简直是杀手锏。   可龙隐蓦然遭受如此艳福,人却相当不知足,面色不由得沉了下去不说,他似是想到了凤清韵如此娴熟的原因,心头的醋意几乎要扭曲成实质了。   “好了,不哭了。”那人却只当他还是在置气,便温柔地拥着他的肩膀,靠在他肩头喘息道,“我又没有欺负你,分明是小郎君一直在欺负我,怎么郎君反倒先哭上了……好不讲理啊。”   “前辈骗我……”龙隐闻言愤愤地咬在他的锁骨上,只恨不得锥进他的骨子里,“你的花明明已经为他而败了……却哄我说要请我喝花蜜酒……”   凤清韵心说你先前哄骗我多少次,眼下只是哄你一次便如此不依不饶。   但他面上却不敢这么说,生怕又惹恼了他的小郎君。   他只敢轻轻往后一仰,春光乍现间,红着眼角叼着发丝,侧过头从储物戒中拿出了一壶酒。   “是在下有错,来年春花期再至,定让郎君拔头筹。”凤清韵端着酒好声好气地哄道,“眼下先以此壶酒给郎君陪个不是……”   那勾人的花妖夹着身下人的腰轻声撩拨道:“在下喂郎君饮下这壶酒好不好?”   未曾想龙隐冷着脸道:“不好。”   凤清韵似是没想到他会拒绝,闻言一怔。   而没等他回神,龙隐便一言不发地夺过他手里的酒,凤清韵眉心一跳,刚想说什么,下一刻却见那人掐着他的下巴抬起来,竟向锁骨上的颈窝中倒了一汪酒。   凤清韵被冰的一颤,下一刻却听见一道压抑到极致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劳烦前辈接好了,洒出来后果自负。”   说者无心,只带着一腔压抑不住的醋意。   然而听者早已被先来者浸得艳熟,闻言不知想起了什么,红着脸一下子闭了眼。   倒完了酒,龙隐反手把酒壶往窗台上一放,扭头却见凤清韵脖子上的龙鳞正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他当即便受不住了,掐着怀中人的腰发疯一般吻了上去:“前辈,你那亡夫知道你带着他的信物……却在别人的床上求欢吗?”   凤清韵半阖着眼不言语,垂眸之间只见溢出来的酒液顺着他的胸口往下淌,打湿了那因为动作而不断颤动的龙鳞。   龙隐见状以为他问心有愧,忍不住摸着那人腿根处被压出来的蔷薇花印,福至心灵后竟脱口而出:“怎么不敢说话了,小蔷薇?”   此话一出,那称呼就像是直直炸在了凤清韵心头一样。   他万万没想到会在此刻听到这三个字,心跳一下子飙到了极点,惊愕之下,颈窝中的酒瞬间洒了一身。   宛如泉水泄在玉石上一样晶莹剔透,看得人一下子晃了眼。   就在这时,龙隐却见怀中的美人喘着气含泪抬眸看向他。   那眼神像是隔了万千日夜,透过岁月落在了他的身上,又像是在隔着他看什么人。   龙隐见状一下子更怒了,掐着他的下巴低声道:“前辈在看什么?”   还好……凤清韵闻言蓦然松了口气,还好他没想起来……   若是龙隐恢复记忆后得知自己如此逗弄于他,少不了一番报复,自己此刻恐怕不一定能经受得住。   不过凤清韵一口气没松到底,他很快便意识到,自己那口气松得有些过于早了。   便是眼前什么都没想起来的龙隐,也足够他喝一壶了。   被人面朝下按在床上,腰窝上又被人浇了一捧酒时,凤清韵整个人都是懵的。   微凉的触感刺得他一激灵,陡然想要起身。   身后却在此刻响起了一道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跪好了。”   凤清韵心头一颤,尚未来得及动作,下一刻,比酒液炙热百倍的唇舌蓦然压下。   “呜——!”   凤清韵突然浑身一颤,回神后突然前所未有的激烈挣扎起来。   然而似是早就料到了他会挣扎一样,龙隐的手就那么死死地按在他的小腹上,固定着不让他动弹。   凤清韵只能咬着牙,像砧板上的鱼一样任人宰割,一时间屋内只剩下了什么人舔吻饮酒的细微水声。   那一刻,凤清韵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尊供人使用的酒器,这种物化一般的臆想让他蓦然红了耳根,心理上的冲击竟然比生理上还要浓烈三分,惹得他心下发颤,一时间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可就在这时,屋外却传来了什么响动,随即一道含着困意的稚嫩童声在门外响起:“爹爹……?你和哥哥在屋里干什么啊?”   “——!”   凤清韵蓦然咬紧了手腕,泪水瞬间淌了下来,原本只是佯装出来寻觅刺激的背德感突然在此刻攀上了巅峰。   这可不是先前在幻境中于慕寒阳的葬礼上闹得那一出,毕竟慕寒阳在他心里才算得了什么,根本当不得亡夫的名头。   可眼下……凤清韵却感觉自己好似当真亡夫尸骨未寒,遗腹子不过垂髫,便因花期欲求不满,而和小自己整整几百岁的郎君滚上了床一样。   他一时间被耻意臊得咬死牙关也不愿意开口,偏偏那人却在此刻从身后探出了一只手,掐着他的下巴命令道:“前辈,说话啊。”   这小王八蛋……   凤清韵含着泪蓦然闭了闭眼,半晌才压下声音中那股哭腔,强忍着羞耻道:“爹爹没事,宝宝继续去睡吧……”   可说完之后,他又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又补充了一句:“爹爹和哥哥只是在聊你父……父亲的事……”   龙隐闻言一怔,随即妒火骤起——他竟然还敢提那死人!?   小鲛人闻言不疑由他,揉了揉眼睛应了一声后便乖巧地回屋睡去了。   祂刚一走,凤清韵便睫毛微颤,咬着手背一下子哭了出来。   和记忆尽在时,游刃有余到恨不得将他每朵花都折磨得狼狈一片的龙隐不同。   此刻的龙隐没有那么多耐心,也压根不懂什么叫循序渐进,更不懂将人束之高阁,待到那人捱不住,呜呜咽咽地喊他相公夫君时又有多香艳。   少年人的妒忌是直白而不加掩饰的。   自讨苦吃的凤清韵很快便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结结实实地感受了一把什么叫作茧自缚。   到最后他实在是受不住了,意识昏沉之际,他下意识像以前一样求饶,企图换来那人的心软:“真受不住了,小相公……求你……”   未曾想那人闻言愈发怒火中烧,掐着他的下巴便怒道:“本座要做也是光明正大的续弦,那死人算个什么东西,轮得到本座给他做小!?”   凤清韵若是理智尚在,此刻恐怕已经笑得止不住了。   然而眼下他就像是水中捞出来的一样,瞳孔都有些涣散了,一时间竟没听懂龙隐说了什么。   龙隐捏着他的下巴原本还在恼火,但过了半晌便意识到他是真的没什么意识了。   于是他一言不发地碾着那人探出来的舌尖,半晌才眼底晦暗不明道:“喊夫君。”   凤清韵软绵绵地挂在他怀中,闻言探出舌尖像猫一样亲过他的嘴唇,讨好般小声道:“夫君……”   见他如此乖顺,龙隐胸口那股气终于勉强顺了几分,可他还是不服,竟神色晦暗难明地按在凤清韵的小腹上,语气阴沉道:“前辈既已给他生了孩子……我与那亡故之人可都是你的丈夫,前辈岂能厚此薄彼?”   凤清韵缓了半晌才听出来他的意思,随即瞳孔骤缩——那不过是他先前哄对方的话,他怎么可能当真生的出来!   然而龙隐见他面色几变,还以为他是不乐意,一下子沉了脸,掐着他的腰便要发疯:“前辈是不愿意?”   凤清韵叫苦不迭,只得哽咽道:“愿意……自然愿意……”   “只是我非逢花期,”他张嘴便开始胡说八道,“着实是不好结果……”   “那便多来几次,只要耕耘繁复,便总有授粉成功的一遭。”龙隐说着牵着他的手,强迫他按在自己的小腹上:“劳烦前辈数着次数。”   凤清韵万万没想到会得到如此答案,大惊失色之下当即便想挣脱,奈何身后人只一句话,便断了他逃跑的念想:“前辈是想让孩子听到吗?”   “——!”   凤清韵先前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终于碎成了一地,他闻言终于忍无可忍,含着泪扭头对龙隐怒目而视。   龙隐见状却只觉得他终于用正眼看向自己了,心下竟泛出了一股说不出的掺杂着扭曲快意。   “那么……”他吻着怀中人的侧脸道,“劳烦前辈从头开始计数了。”   凤清韵闭了闭眼,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含着水意的话语:“……一。”   他毫不掩饰心声地在心底将人骂了个狗血喷头,龙隐却丝毫不在意,反而一副受到表彰的模样。   不过最终忙活了一晚上,凤清韵也没能当真怀上什么孩子,只是人确实被折腾惨了,乃至于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的脸色都有些发青了。   ……太丢人了。   想逗弄人不成,反被刚化形不到两天的少年弄成那副软着腰身讨饶的模样。   凤清韵为此差点把牙咬碎。   龙隐发了一晚上疯,第二天酒醒后倒是一下子认怂了。   他先前在床上时,还大言不惭的说什么要做也是做光明正大的续弦,醒来之后却恨不得把“不要名分只求前辈不要抛弃我”几个大字写在脸上。   屋内一下子充斥着说不出的尴尬。   凤清韵冷着脸一件一件穿上衣袍,期间甚至当着龙隐的面将那龙鳞戴到了脖子上。   龙隐见状心下再不忿,面上却一句话没敢说。   等到凤清韵全部收拾好后,他才敢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前辈……”   凤清韵抬眸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他便一下子止住了声音,可怜巴巴地看向对方,话也不敢多说一句,生怕说错了惹人嫌弃。   凤清韵的气其实早消了,可堂堂魔尊这幅模样实在少见,他心下笑作一团,面上便故意冷着脸不说话。   不过恰在此刻,一道流光蓦然从远处飞进了屋内,直直落在凤清韵面前。   凤清韵动作一顿,垂眸看去——那竟是白若琳从仙宫寄来的信,他拿起信看了没两眼便蹙起了眉毛,这下当真顾不得哄新欢了,匆忙间起身向龙隐撂下一句“你在此候着”,拿着信向屋外走去。   整个屋内一下子只剩下了龙隐一人,他就像是被人三两句话便哄上床,最终却被发现既不听话也不好用的便宜男宠一样,被人平白丢弃在那里。   龙隐茫然地坐了半晌后,心下蓦然泛起了万千后悔。   ——我被他厌弃了。   我没资格妒忌,亦不该妒忌……至少不该表现得那么妒忌。   过于低落的情绪一下子包裹住了他,以至于他甚至未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屋内的那面镜子上所散发出的微妙光芒。   直到身后传出什么声音后,他才怔了一下蓦然扭头,而后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却见一个和凤清韵一模一样,只是身着黑色剑袍的人从镜子中不紧不慢地迈了出来。   ……心魔!?   龙隐蓦然皱紧了眉毛——凤清韵居然有心魔……为什么?!   心魔却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份,就那么大大方方地走到他面前,随即竟主动挑了挑眉开口道:“怎么,郎君看见我很惊讶?”   龙隐谨慎地看着他,没有接话。   “你的前辈呢?怎么刚睡完你便不要你了?”心魔见他不说话倒也不恼,反而笑盈盈地打量着周围的情形,“难不成小郎君一表人才,床上功夫却不到家,竟被人始乱终弃了不成?”   龙隐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似是没想到这竟然是凤清韵的心魔。   然而面对激将法,他却下意识嘴硬道:“……没有,前辈只是去看信了而已,他先前曾说过心悦于我,以前辈的为人,不可能对我始乱终弃。”   “他说喜欢你?”那和凤清韵一模一样的心魔闻言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挑了挑眉,“你不会真信了吧?他若是真的喜欢你,那我又为什么存在呢?”   龙隐闻言当即蹙了眉,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祂。   “可怜见的,他不愿告诉你,我偷偷告诉你……”心魔在龙隐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抬手笑着指了指自己,“我可是他为了他那个亡夫而诞生的心魔哦。”   那和凤清韵如出一辙的容颜轻轻一笑,堪称艳丽无方,却让龙隐浑身一僵,陡然生出了说不清的敌意。   “小郎君瞪我干什么?想吃了我啊?”心魔笑着挑了挑眉,“我只是跟你说实话而已,便受不了了?”   “我好心提醒你,你的好前辈可是对他那亡夫爱得紧呢,你就是又挣又抢又有什么用呢?”   龙隐闻言似是已经气到磨牙了,心魔见状玩心骤起,笑着凑上前,勾起他的下巴调侃道:“我能存在于世便说明,他宁愿等他亡夫的来世,也不愿再起下一段情缘,至于你呢——”   微凉的手掌轻轻拍了拍那人的面颊,随之带来了一股和本体极为相似的香气,只是那香气更加浓郁,也更加危险:“只是他勾来玩两下的替身罢了。”   此话一出,屋内霎时陷入了一片安静。   心魔见龙隐垂着眸子不说话,心下纳罕是不是逗弄得有些过了,那待会本体回来恐怕又要对祂喊打喊杀了。   正当祂转了转眸子,心下盘算着怎么把人哄回来时,龙隐却闭了闭眼眼,随即抬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道:“……哪怕是替身,也没关系。”   “我会一直陪在他身旁,一年不够便十年,十年不够便百年……”   “我不是他那个短折而死的亡夫,我有一辈子的时间能够陪着他,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这个因那个短命鬼而生的心魔,心甘情愿地在这个世界消失得一干二净。”   那段话堪称振聋发聩,使得心魔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他突然从心底升起了一股小小的愧疚,蓦然明白了本体为什么不舍得下手了。   ——这可是哪怕没了记忆,依旧心心念念说爱他的人,怎么舍得让他当真伤心啊。   心魔回神后于是莞尔一笑:“……小郎君,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何必这么认真呢,动不动就骂人家夫君短命鬼,若不是本尊脾气好,可要赏你耳光听了。”   龙隐刚想说他不就是短命鬼,你就是打我我也要骂,心魔却在此刻蓦然勾了勾他的下巴,毫无征兆地转移话题道:“说起来,小郎君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本体呢?”   龙隐一下子惊呆了,回神后当即后撤,宛如什么贞洁烈男一样开口道:“——你不过一介心魔,怎可与前辈相提并论!”   “郎君此话好生让人伤心啊。”心魔却挑了挑眉道,“虽然我确实是因我那好夫君而生的……可我本质上还是你那心上人的心魔啊,难不成就因为我是因别人而生的,所以你就不喜欢我了吗?”   “都道是爱屋及乌,郎君若是不喜欢我,便是不喜欢他身上阴暗的这一部分,又怎能称得上爱你前辈呢?”   龙隐被他一番话说得惊呆了,方才还信誓旦旦的人,眼下面上竟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我……”   心魔见他竟当真对自己信口胡诌的言论信以为真,不由得在心中捧腹,一下子明白了凤清韵为什么喜欢逗他。   ——这可真是举世罕见,谁曾想魔尊龙隐昔日还有这种单纯的阶段呢?   真真想用玉简录下来,将来等他恢复记忆了再拿给他看。   然而和龙隐那一见到凤清韵便不由自主生出的自卑不同,凤清韵无论是本人、三魂还是眼下的心魔,在面对龙隐时,都可以说是自信到了极致。   ——那是一种被偏爱到极致的有恃无恐。   “逗你的。”心魔回神后当即笑着拍了拍龙隐的脸颊,语气无比霸道,“无论是心魔还是本体,都是我……郎君就算是不喜欢我,那也没得选了。”   这话听着实在是太熟悉了,以至于龙隐一顿,脑海中突然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   然而心魔什么也没解释,只是一笑,而后竟蓦然从脚踝处开始消散。   点点星光之间,龙隐蓦然回神,有些惊愕地看向他。   奈何心魔对自己的消散似乎早有预料,一点也不惊讶,反而在彻底消散的前一秒,意味深长道:“看郎君长得俊俏,甚合我心,本尊便偷偷告诉你另一个秘密——”   “你能听到的心声,只是你那好前辈想让你听到的罢了。”   迎上龙隐震惊的目光,心魔毫不掩饰的嘲笑道:“被人哄上床还给人数钱呢,傻子。” 第82章 魔尊   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当年龙隐被自己心魔出卖之时有多狼狈,他本人此刻已经不记得了。   但眼下凤清韵那弱到连维持人形都勉强的心魔,消散之前竟也给本体埋了颗雷, 可以说是一报还一报了。   龙隐闻言瞳孔骤缩,未等他意识到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下一刻,心魔却未再解释什么,只是莞尔一笑, 便彻底散成一团星光, 随即穿过窗户回到了凤清韵身上。   ——那本就是凤清韵因对他的执念而生出的心魔,如今他已经重回到了世间,心魔也不再有存在的意义了。   其实只需再见他一眼,便足以消解凤清韵内心所有的偏执与苦痛了。   然而龙隐不知道这一切, 他见状只是心下猛地一跳——怎么回事?那不是前辈因亡夫所生的心魔吗?怎么在自己面前便这么烟消云散了?   惊疑不定间, 他甚至荒谬地升起了一个过于美好的猜测——难道前辈已经爱上了自己,所以便没了对亡夫的执念,因此心魔才会消散得如此彻底……?   不过就算是做梦, 他也只敢做到这种程度,根本不敢把自己和凤清韵亡夫几个字划为等号。   他没有前尘, 亦无记忆, 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凤清韵, 所有的一腔心思全在对方身上挂着。   眼下心魔只需三两句话, 便撩拨得他心下震颤,让他不由得思索到——“你所听到的心声, 不过是他想让你听到的罢了”, 这句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心魔不喜欢自己, 所以故意编出来哄骗他的?   这简直是个两难的抉择。   若是龙隐选择相信前者,他便要怀疑——会不会凤清韵根本就不喜欢他,连心声都是编出来哄他的。   若是选择相信后者——心魔本质上也是凤清韵的一部分,祂不喜欢自己,那便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说明凤清韵本人也不怎么喜欢自己,自己不过是他勾来解闷的替身罢了。   想到这里,龙隐心底蓦然泛起了千万种难言的酸楚。   方才他跟人表白证明自己时,口口声声说哪怕是替身也无所谓,可眼下想明白两种可能后,他却一下子蔫了下去。   甚至从心头升起了一股怯意,连推门而出找凤清韵质问都不敢。   然而正当他沉浸在这股情绪之中无法自拔时,门外蓦然传来了脚步声。   龙隐听到脚步陡然回神,扭头便撞上凤清韵看向他的目光。   他瞬间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经验,一下子站直了身体。   凤清韵见状挑了挑眉,一边叠信一边向他走过来:“你刚刚见到祂了?”   龙隐做贼一样喉结微动:“……谁?”   凤清韵在他面前站定,意味深长道:“自然是我的心魔。”   那分明是凤清韵自己的心魔,而且故意掩盖心声的也是他,可龙隐闻言却一下子有些汗流浃背,小心翼翼回答道:“……见到了。”   凤清韵明知故问道:“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和心魔本就是一体,如今心魔归位,他分明对方才屋内发生了什么了如指掌,却还是故意拿此事逗龙隐。   奈何龙隐闻言竟不老实,眼神闪烁间缓缓移开视线:“……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凤清韵却缓缓把叠好的信纸放进了储物戒中,随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眼睛,“祂没有问你……我和祂你喜欢哪个?”   “——!?”   ……怎么这种送命题还要来两次!?   龙隐的心跳一下子堵到了嗓子眼。   他本就比凤清韵高半头,此刻略显惊慌地低着头,像极了干了错事对主人低头求饶的小狗。   凤清韵见状心下笑成了一片,抬手拍了拍他的脸颊道:“别装哑巴了,说话。”   龙隐慌不择路间突然急中生智,脱口而出:“那我和前辈的亡夫相比,前辈喜欢哪个?”   凤清韵似是没想到他长进得这么快,愣了一下后,挑了挑眉笑道:“倒是出息了。”   龙隐心下本就没有安全感,昨晚上才发完疯,刚刚又被心魔连哄带吓那么久,生怕凤清韵把自己哄到手之后,睡了发现不满意便不要自己。   见凤清韵没有正面回答,他立刻便委屈巴巴道:“前辈是不敢选吗?”   面对如此明目张胆的激将法,凤清韵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有什么不敢选的?我自然是喜欢你了。”   龙隐一愣,万万没想到会得到这种答案,一时间大喜过望:“——此话当真?”   凤清韵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眸底潋滟着温和的笑意:“自然当真了。”   先前那些忐忑瞬间被抛到了脑后,小心翼翼地拥着人,埋在对方颈侧便小声撒娇道:“我还以为,前辈因昨晚之事嫌弃于我,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谁都有第一次,你昨晚做的已经很好了。”凤清韵抬手整理着他被心魔弄歪的衣襟,昧着良心哄道,“再说了,你都说了他是亡夫了,哪比得上眼前人好啊?我怎会因他而迁怒于你呢?”   龙隐闻言登时喜不自胜,搂着怀中人低头便吻在了他的唇角。   凤清韵笑盈盈的任他把自己搂到怀里亲。   他被人毫无章法地折腾了一晚上,腰到现在还是酸的,有心给这小王八蛋来两下,却又实在不舍得,只能笑里藏刀地给他埋着雷。   他实在想看看,眼下龙隐笑得这么欢,待到记忆恢复的那一天,他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笑得出来。   先前关于凤清韵那“亡夫”的一切,龙隐都不爱听,连对方叫什么他都不愿意多问半句,只恨不得那人从来没存在过,不愿让他在凤清韵心头停留半点。   可此刻,从凤清韵嘴中得到了自己比他强的说法后,他却一下子春风得意起来。   就跟孔雀开屏总要找个黯然失色的来衬托自己一样,他亲完人便撒娇般开口道:“比之那一位,前辈喜欢我哪里?”   他甚至为了故作大度,对那“亡夫”都用上了敬称。   凤清韵心下笑得肚子疼,面上却勾着他的脖子轻声道:“他年龄比我大许多……虽说是会疼人,但哪比得上你青春年少,惹人欢喜啊?”   龙隐越发喜不自胜起来,当即发誓道:“虽说我眼下年轻,没经历过事,可我一定好好学……将来必胜他百倍。”   凤清韵抿唇而笑,沿着他的脖颈往下,指尖轻轻一勾,便划过了他的胸口:“不必学……只听话这一条,你便已胜他百倍了。”   那一勾简直勾到了龙隐心头,他登时酥了半边身子,剩下半边则在凤清韵温柔至极的话里找不着北了。   他一时间被哄得情难自禁,根本没听出来凤清韵话里的意味深长,搂着人的腰低头便要吻上来。   凤清韵笑着任他亲吻,端的是一副纵容的姿态。   一吻毕,龙隐这才从温柔乡中勉强找回了一点脑子,抱着人在床边坐下后,才小心翼翼道:“敢问前辈方才收的信是谁寄来的?”   “是我师妹寄来的。”凤清韵靠坐在他怀中道,“我乃仙宫之主,如今大劫已过,仙宫上下百废待兴,那些长老希望我在飞升之前替组织一场大典,为仙宫广收桃李,传承剑尊遗志。”   一听他要回去,龙隐一怔,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前辈这是要启程回仙宫了吗?”   “怎么?”凤清韵闻言勾了勾嘴角看向他,“郎君不愿同我回去?”   “——愿意!”龙隐原本以为对方有正事之后,自己便要做那见不得光的情人了,未曾想还能跟着回去,闻言大喜过望,“自是愿意……愿意至极。”   “怎么个愿意法?”凤清韵见他高兴成这样,不由得故意逗他,“……做小也愿意不成?”   未曾想龙隐闻言当真堪称乖巧地低头道:“只要能跟着前辈,莫说是做小,就是没名分也愿意。”   他本人倒是不觉得自己在心上人面前如此表现有什么不对,凤清韵见状联想到日后他彻底想起一切时的模样,一时间嘴角都有些压不下去,勾着人的脖子抬头便亲了上去,厮磨之间含笑道:“郎君如此让我欢喜,怎么舍得让你做小呢?”   此话落在龙隐耳中,简直就像是春风拂面一样,当即低头狠狠地吻了上去,似是要好好表现一番。   两人又在酆都耳鬓厮磨了半日,下午才带着小北辰一起回到了仙宫。   天门外彩云祥和,钟声浩渺,几个长老并数百弟子早已恭候在正殿之前,见凤清韵拾级而上,当即朗声道:“弟子恭迎宫主回宫——!”   凤清韵抬手轻描淡写地一挥,淡淡道:“免礼。”   众人闻言这才恭敬起身。   龙隐见状陡然一怔,有那么一瞬间,他只觉得先前靠在自己怀中,同自己温声细语聊着良辰美景的美人只是假象。   那不过是凤清韵心血来潮赏他的一场梦罢了,眼下杀伐果断的仙宫之主才是他真正的底色。   “师兄。”白若琳抬眸看向凤清韵身旁人,随即问出了所有仙宫弟子的心声,“这位是……?”   龙隐闻言蓦然回神,一下子紧张起来。   “他啊——”凤清韵含着笑意看了他一眼,扭头道,“是本尊认定的道侣,你们唤他郎君便是了。”   龙隐闻言不可思议地一怔,随即就像是被什么惊喜炸了个满怀一样,一下子春风得意起来。   众人见状纷纷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尤其是慕寒阳那三个弟子。   凤清韵不是慕寒阳,做不出赶尽杀绝之事,故而他们如今虽没了师尊,但依旧是仙宫弟子。   奈何他们和天下人一样,彻底失去了关于龙隐的一切记忆,眼下看着那春风得意的人,就跟看着平白登堂入室,占了他们师尊位置的小白脸一样,面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白若琳身为众人中率先回神的,闻言带头行了一礼道:“在下白若琳,见过郎君。”   龙隐连忙还礼:“久闻长乐剑尊英名,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其他长老见白若琳都认了,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纷纷上前行礼。   慕寒阳的三个弟子站在诸多弟子中间,将一切尽收眼底。   花盈抿了抿唇没说什么,柳无也只是攥紧了手心垂下眸子。   可卫昉不一样,他身为慕寒阳忠实的拥趸,在他眼里,他师尊确实对不住凤清韵,但没了关于龙隐的记忆,他只觉得这是仙宫内部的事。   如今慕寒阳已经用生命付出代价了,这登堂入室的小白脸便是骑在他们师门头上撒野了。   彼时小鲛人在大会上口出惊人的事,像卫昉这类实力的弟子并不知晓。   故而他们对此方世界的历史曾经发生过变动之事一无所知,也正因如此,他们对龙隐的厌憎才显得格外纯粹。   一开始龙隐对于这群人不待见自己的事并不知情。   他跟着凤清韵回到仙宫的次日,那人便忙起了收徒大典的事。   由于仙宫内分支较多,统计师门数量,筹算内外门一共要招收多少弟子,林林总总的琐碎事务加起来也够人忙一阵子了。   为此凤清韵每天几乎没什么歇脚的余地,而忙了一白天后,他晚上半句话也不想多说,只想放松一下。   因此他夜里就跟招人侍寝一样,连哄也不带哄了,沐浴完勾着龙隐的脖子就往榻上按,一言不发地骑上去就是用,颇有些把人哄到手就敷衍了事的架势。   然而龙隐本人却一点没有被白嫖的感觉,反而适应得异常良好。   和凤清韵日夜繁忙的日程相比,龙隐在仙宫的日子就好过太多了。   他就宛如当真入赘仙宫一样,除了晚上加班外,白天清闲得要死。   仙宫众人一是看在凤清韵的面子上,二则是亦看他实力,对他面上是恭恭敬敬的,不敢有丝毫怨言。   而大部分人经历了前世那一遭,又见过了凤清韵冷着脸杀仙人跟杀鸡一样的作风,连背后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按理来说龙隐的赘婿生活应该过得有滋有味,奈何有几个人见他居然当真住到了凤清韵的寝殿内,一时间竟急了眼,于背后愤愤不平起来,这其中就是以卫昉为代表。   原本龙隐压根不认识什么卫昉,不过在一次凤清韵在大殿同人议事的时候,他倒是偶然听到了几句话。   当时有几个长老前来询问各门下弟子数量的分配问题,龙隐刚好在给凤清韵剥荔枝。   凤清韵前一秒还在看着他笑,龙隐总感觉那笑里别有意味,下一秒听到那几个长老的来意,便一下子淡了神色。   那些长老连忙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地汇报完需要招纳的弟子总数后,便站在那里当人形木桩。   凤清韵翻完呈递上来的玉简后开口道:“麟霜门下不必留名额。我欲飞升,无需传承,我门下的内外名额直接记在师尊门下便是。”   “至于长乐门下——”他扭头看向白若琳,“若琳以为呢?”   “内门的名额我暂且先要三个,多了也教不过来,外门倒是可以多多益善。”白若琳说着看向那几位长老,“至于长老们的名额……依师兄见,多少为好?”   凤清韵抬眸看向那几个长老:“长老门下,内门各一人,外门十人,有不愿意收徒的,可将名额让出去,愿意多带的多劳几分便是了……诸位长老可有异议?”   长老们闻言自然不敢有任何异议,连声称诺。   原本事情到此刻就该结束了,可有长老听到这里,却小心翼翼开口道:“那寒阳门下——”   凤清韵淡淡抬眸,扫了他一眼,那人立刻闭上了嘴。   龙隐见状一顿,下一刻却听凤清韵冷淡道:“寒阳门下,按照旧历,亦给三个内门名额,暂记在花盈和柳无名下,卫昉的名额留给花盈,外门弟子多少,让他们三个自行商议,总数不超过二十便是了。”   其他人闻言立刻三缄其口,不敢再说什么,只是低头称是。   龙隐当时只觉得凤清韵运筹帷幄,冷冷淡淡的样子好看极了,心下不由得发痒,抬手递了枚剥好的荔枝到他嘴边。   凤清韵见状一顿,低头咬下了那枚荔枝。   只是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分明是谈论仙宫正事的严肃场合,龙隐却觉得自己的指尖被什么柔软湿润的东西一卷而过。   他愣了一下后,耳根蓦然红成了一片——凤清韵竟在众目睽睽下舔了他的手指!   那人甚至还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只那一眼,便让他彻底丢了魂,当即把方才的一切也跟着抛之脑后了。   至于方才那些长老们三缄其口讳莫如深的寒阳之事,自然也跟着被他抛到了爪哇国。   然而当天下午,龙隐百无聊赖陪着小鲛人在丹房内炼丹玩时,却听到隔壁传来了一阵喧嚷声。   仙宫弟子大多以剑修为主,再加上龙隐毕竟是半步渡劫的修为,在仙宫除了凤清韵,其他人的神识基本上探不到他。   故而隔壁的三个弟子便自然而然地认为他所在的丹房根本没人,于是肆无忌惮地聊了起来。   龙隐先是听到了一个男弟子咬牙切齿道:“师叔凭什么就这么把我内门亲传的名额给收了!”   一道女声紧跟着响起:“寒阳之名未被抹去已经不错了……二师兄声音这么大是想干什么?让整个仙宫的人都知道你对师叔不满吗?”   那弟子怒道:“你当然觉得不错了,你手里两个亲传名额,比之长乐也不为过——”   “够了!”另一道男声冷声打断道,“还嫌寒阳之名在宫内不够让人笑话的吗?师叔愿保留我等师门已是最大的宽恕了,师弟你且少说两句罢!”   “……师尊便是再有错也轮不到他们笑话!”那人却不忿道,“他们不去笑话那爬床的贱人,反倒来笑话师尊?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龙隐听八卦原本听得津津有味,听到这里却隔了半晌才回过味来——不对,爬床的贱人骂的是谁?   另一边,花盈闻言蓦然变了脸色,下意识打量了一眼周围,见四周没人后才怒极道:“你少说两句,让师叔和郎君听到了有你吃不了兜着走的!”   卫昉却比她更生气道:“什么郎君不郎君的,不过就是个仗着脸能看爬师叔床的小白脸罢了!你别看他半步渡劫的修为,我观他虚浮不堪,说不准是用了什么双修之法从师叔那里偷来的……”   剩下的便是些不堪入耳的言论,龙隐听到这里心下一跳,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哦,这些人骂的好像是自己。   然而他想明白也没往心里去,反而觉得自己和凤清韵的关系人尽皆知是件让他颇为满意的事情。   但紧跟着他却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这三个弟子为什么唤凤清韵师叔?   长乐门下本该喊凤清韵师伯,那些长老的弟子见凤清韵也只敢唤凤宫主,哪来的师叔一说?   难道除了白若琳这个师妹,凤清韵还有个师姐或者师兄不同?   不知为何,此念头一出,龙隐瞬间警铃大作,一时间连丹药也不烧了,拿出那几粒随手烧的极品养气丸,跟糖豆一样塞到小鲛人嘴里:“乖,今天先玩到这里,哥哥回去找你爹爹有事。”   说着便把孩子夹到怀中起了身。   小北辰也着实好说话,闻言乖巧地咽下那几粒糖豆,就那么被人夹着走了半路才出声道:“父亲……哥哥,你把蛋蛋抱反啦。”   龙隐闻言一愣,垂眸看去才发现自己竟因为一时匆忙,把小鲛人头朝下夹了一路。   他连忙大惊失色地把孩子抱正,一时间根本顾不得祂喊了自己什么,连声道歉:“对不起宝宝,不难受吧?”   小鲛人乖巧地摇了摇头,伸出手到他面前:“糖吃完了,哥哥还有吗?”   龙隐忙不吝在他手中放了几粒养气丸,又往祂的小储物囊里塞了一整瓶极品养心丹,贿赂般小声道:“回去别告诉你爹爹好不好?”   小鲛人塞了一嘴的极品丹药,闻言乖巧地点了点头。   龙隐却还是不敢放松,连忙做贼一样抬眸看向四周,生怕凤清韵看到刚刚那一幕半夜把他踹下床。   好在凤宫主日理万机,没有闲心监视他,见周围并无异样后,龙隐才终于松了口气。   是夜,他终于抱到了日思夜想的人,小心翼翼地伺候了半晌才道:“前辈……我今日于丹房听到三个唤你师叔的弟子在议论你……他们好像同你十分亲近的样子,是你什么人啊?”   凤清韵忙着收徒之事,白天忙了一天,晚上回了寝殿刚想享受一番,猝不及防听到这档子糟心事,蓦然从情事中收回了些许理智,喘了半晌才解释道:“我先前有个被逐出师门的大师兄……眼下虽死了,但看在师尊的面子上……还是保留了他的称号和师门……”   听到是师兄,龙隐心下一紧,凤清韵猝不及防间被他折腾得一声惊呼:“——你突然发什么疯?”   龙隐总不好说自己连这种捕风捉影的醋都要吃,只能低着头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讨好地吻了上去。   凤清韵见他如此模样,登时感觉自己像是被小狗拱着舔了一脸的涎水一样,一时间只是好笑,倒生不出气来了。   他缓了三秒便含着水意抬手,勾着龙隐的脖子往下一拉,吻了他一下后轻声道:“他们师尊是我亲手杀的,议论我倒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倒是郎君,今日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龙隐闻言眼睛一转,掐着怀中人的腰便委屈道:“那几位师侄说我是惑上的小白脸,陪睡才有的今日,背后骂的可难听了……”   月色照在他精壮的上半身上,因为手臂发力,那肌肉线条看起来格外有型,配上他那张英俊到有些深邃的容颜,哪怕是看惯了的凤清韵见状也不由得怔愣了三分。   奈何就是这样一个英俊到一塌糊涂的男人,此刻却端的一副被人欺负了的模样,委屈得不行。   也不知道他从哪学的,告状的姿态到真和那些狐媚惑主的妖妃一模一样,任谁来了恐怕也想不到魔尊龙隐居然还有这样的手段。   凤清韵一时间有些忍俊不禁,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   但他明知道这人是夸大其词故意装委屈,却并未戳穿,反而抬脚踩在他的腹肌上,顺着纹理缓缓往下,语气温柔得好似要掐出水:“倒是让我的郎君受委屈了……”   龙隐呼吸一滞,差点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更别说委屈了。   凤清韵踩着他的大腿,笑着勾下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道:“小郎君今夜若是伺候好了……明日本尊替你出头。”   龙隐蓦然回神,心下热成了一片,哪还顾得上那群兔崽子骂自己的事,搂着怀中人的腰道:“伺候前辈本就是在下的职责,此等小事,何须劳烦前辈挂念……”   年轻的天道就是嘴甜,凤清韵笑着迎了上去,月色瞬间洒满了一整个寝殿。   不得不说,享受魔尊伺候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不过这种好,却是心理大于生理上的。   毕竟记忆不恢复确实有不恢复的弊端,眼下龙隐就跟个棒槌一样,怎么教都教不会,一点也不知道疼人。   凤清韵都被他的莽撞气笑了,颤声调侃道:“小郎君,就你这床上功夫……那群蠢货居然还说你是陪睡上来的……”   龙隐闻言一怔,第一时间竟然没听出凤清韵话里的意思。   下一刻,那人攀着他的肩头调笑道:“我怎么觉得我才是陪睡的那个呢?”   “郎君该倒找给我些钱才是……也不枉我伺候郎君一场啊……”   先前心魔消散之前就嘲笑过龙隐是不是床上功夫不好才被人厌弃的,这倒是成了他一桩心病,眼下听闻此话,一下子便急了,压着人就要证明自己。   凤清韵笑着往后仰,故意佯装要躲的样子,却被人掐着腰一下子拖回来按到了身下。   满室的芬芳和月色混杂在一起,荡成了一室的春色。   第二天一早,身为全仙宫唯一的闲人,龙隐领着小北辰继续百无聊赖地满宫乱转。   然而他心头对昨晚之事耿耿于怀,带孩子带的也心不在焉的。   不过仙宫内人多眼杂,小鲛人看见人多就害怕,龙隐只得带他去天山转悠。   然而刚到半山腰,他把小鲛人放在地上研究蚂蚁研究了没一会儿,远处便传来了什么窸窸窣窣的动静。   龙隐一顿,蹙眉听了半晌后突然抬手在小鲛人身上留下了一道符:“宝宝在这自己玩一会儿,哥哥去那边有点事。”   小北辰一眨不眨地看着蚂蚁,闻言头也不抬道:“知道啦。”   龙隐这才起身向后山走去,走了没几步,就在不远处隐约看到了几个身影,他立刻顿下了脚步。   却见熟悉的三个弟子正跪在一处地方烧纸,细细看去,那竟是一处坟——仙宫弟子的碑都在后殿内集体供奉,在天山上怎会有这种孤坟?   龙隐蹙眉之间,于是隐匿了气息走到三人身后的石块处,抬眸一望,却见坟头还竖着一块碑,碑上则写着——“尊师慕寒阳之墓。”   ……原来凤清韵亲手杀掉的师兄竟叫慕寒阳。   那三个跪在坟前的弟子并未注意到龙隐,其中那个好像是叫柳无的男弟子,一边烧纸一边开口道:“师尊,徒儿们不孝,今天才有空来看你,近日仙宫除了又要招新的弟子外,倒也没有什么新鲜事,只是……”   他说到这里似是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开口道:“只是师叔另找了一个新欢,让仙宫上下都唤他郎君……许是要于他结为道侣……”   “结什么道侣,师叔眼看只是解解闷罢了!”卫昉闻言却立刻愤愤不平道,“若是师尊尚在,我们该唤师叔师娘才是,又怎会轮到那贱人如此猖狂!”   龙隐闻言蓦然一震,不可思议地抬眸看向那边。   “现在说那么多又有什么用。”花盈闻言却擦了擦眼泪蹙眉道,“他老人家前世有眼无珠,做了那么久的夫妻还是同床异梦,今生无缘倒也是理所当然……”   她话还没说完,卫昉便一下子怒极:“师妹,你到底是不是师尊的弟子?!难道区区两个亲传名额便足以收买你了?”   花盈擦干了泪冷笑道:“怎么,戳到大少爷的痛处了?落到如此田地,不敢怪罪师尊,现在反倒来拿我出气了?”   柳无无可奈何道:“你们别吵了,小心让那位听见,再去吹枕头风告我们一状——”   “听见就听见!师叔和师尊前世好歹办过大典,明媒正娶!”卫昉闻言大怒道,“师尊就是有一万个错处,哪轮得到那小白脸登堂入室!”   花盈闻言讥讽道:“二师兄,少看点人间的话本吧,我看你是疯了,师尊连碑都只能立在这无人可见的地方,你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快别做你那长房嫡子发卖妾室的春秋大梦了,师叔正眼瞧过你吗?”   这话说得着实难听,卫昉当即暴跳如雷,眼看着两人正吵得火热,柳无劝都劝不住之际,三人的身后却在此刻蓦然响起了什么动静。   三人俱是一顿,当即扭头,却见面色凝到了极致的龙隐竟不知何时站在远处,冷着神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而他们吵了那么久居然没能发现这个人。   “——!?”   三人面色俱是一变,龙隐却对他们的脸色熟视无睹,只是冷脸道:“——你们的这位师尊,和前辈有过婚约?”   花盈闻言面色几变,卫昉却冷笑道:“怎么,背后告状一告一个准,却连你真正的前辈都不认识了?”   柳无和花盈闻言大惊失色,震惊地看着这个失心疯的人。   可卫昉就好似没看到他们两人的脸色一样,自顾自道:“岂止有婚约,我师尊和师叔前世可是名正言顺的道侣,夫妻之名天下皆知。”   “今生虽说无缘,可那也是他们两人之事,与你这外人何干?”   龙隐沉着脸色,显然已经是怒极,却还是压着怒火好声好气道:“——阁下之意,你师尊便是前辈的亡夫?”   在仙宫,谁敢把凤清韵亡夫的称号往慕寒阳头上安,那就是自找不痛快。   卫昉一怔,回神后竟不怕死地嗤笑道:“你既知道便好。”   龙隐沉着脸看向那石碑,面色凝得好似要滴出墨来。   整个仙宫根本没人见过这位郎君出手,一开始柳无还没意识到他要干什么。   直到那凝成实质的磅礴灵气铺天盖地的压下时,他才一下子变了脸色。   ——这人竟要直接毁了慕寒阳的墓碑!   柳无大惊失色之际,当即转身护住墓碑道:“郎君,师弟他有眼不识泰山,还请郎君勿要和小辈一般见识……”   龙隐冷着脸一言不发,抬手一挥,竟直接把柳无隔空抓起来砸在了卫昉身上!   他那一下子根本没收力气,卫昉几乎是瞬间便被他大师兄砸得吐出了一口鲜血。   花盈再怎么冷眼旁观,见状也不得不在心惊之下陡然回神,拔剑便挡在了她两个师兄面前。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众人身后却突然传来了草丛被踩过的声音。   气氛蓦然一滞,四人同时扭头,却见小鲛人正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站在那里。   见龙隐看过来,小北辰眨了眨眼道:“父亲,爹爹去哪了啊……?”   听到祂这么唤龙隐,三人面色俱是一变,唯独龙隐本人没太多异样。   ——早在第一次见面时,这不认人的小鲛人就唤错过一次。   他正在气头上,闻言却压着火气柔声道:“好孩子,你喊错人了,你爹爹有事,正在正殿跟人议事呢。”   小鲛人闻言却小声道:“哦哦……那哥哥能带蛋蛋去见爹爹吗?蛋蛋想爹爹了。”   说着祂抬手一副要抱抱的动作。   龙隐下意识把祂抱了起来,然而紧跟着心下却猛地一跳。   ——不对。   凤清韵说过,这是他和亡夫的孩子,可这小鲛人见了慕寒阳的墓碑后却没半点反应,反而称呼自己为父亲……   而且那三个弟子看见小鲛人也不像是看见了救星,反倒像是如临大敌。   若真是慕寒阳和凤清韵的孩子,他们怎会是如此姿态?   ——凤清韵口中的亡夫,指的绝对不是慕寒阳,而是另有其人。   想到这里,龙隐终于在惊疑之中收回目光,问出了一个早该询问的问题:“——小北辰,能告诉哥哥,你的父亲叫什么吗?”   旁边被他打了个半死的卫昉好不容易挣扎着爬了起来,见他竟在此刻问起了这个,不由得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小鲛人闻言却靠在龙隐怀里理所当然地看着他道:“父亲就叫龙隐啊。”   在龙隐愕然睁大的眼睛下,小北辰掰着手指背起了当年凤清韵教给他的内容:“父亲不但是魔尊,还是天道化身,更是爹爹深爱之人,是爹爹的道侣!”   言罢,祂又邀功一般补充道:“爹爹还说父亲是拯救天下的大英雄!不过父亲归位之后被大家忘记了,只有蛋蛋记得!”   龙隐闻言浑身一震。   在这一刻,天地好似一瞬间失去了颜色,在场的剩下三个人竟也跟着愣在了原地。   无数记忆宛如流水般从四面八方袭来,震得龙隐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   仙宫正殿内,凤清韵动作一顿,不明所以地看向对面正在汇报工作却一下子停下动作的白若琳:“若琳……怎么了?”   天道终于在此刻找回了他的所有记忆与全部权柄,昔日天地之间抹去的一切痕迹也终于在此刻彻底恢复了原状。   原本该是山川倾覆,天地颠倒的盛大场面,却因为天道本人的某种恶趣味,被压了下来。   只是不少修士都再次经历了一遍当年大战时天道归位的经历,纷纷僵硬地怔在了原地。   唯独早就恢复记忆的凤清韵略带不解地看着大殿内突然安静下来的白若琳,一时间还被蒙在鼓里。   天山上,三个弟子缓缓回过神后,面色从僵硬逐渐变到惊恐,最终变到了彻底的苍白。   龙隐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神情已经和先前截然不同了。   他好整以暇地欣赏着面前的三个鹌鹑,神色间俱是游刃有余与居高临下,语气中还带着些许戏谑:“师侄方才说什么来着?本座有些记不清楚了。”   ——那语气简直熟悉到让人遍体发寒。   刻在仙门众人骨子里的恐惧瞬间攀上了三人的心头——那是当年于大典之上废了一人境界,又毁了一人双眼的魔尊龙隐。   卫昉闻言当即吓得软倒在地,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全了:“陛下……我、我……弟子有眼不识泰山——!”   龙隐见他如此姿态,当即嗤笑一声,连半句话都懒得和他多说,抬手一道魔息打出,卫昉的声音蓦然僵在了喉咙里。   下一刻,那魔息却擦过他的耳畔直接砸在慕寒阳的墓碑之上,石碑碎裂的轰然声骤然在三人耳边响起,炸得他们的神色一下子出现了些许的空白。   将那碍眼的墓碑毁之殆尽后,龙隐抱着小鲛人转身便向仙宫走去,一点多余的眼神都欠奉给他们。   小北辰眨了眨眼,抬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父亲?你想起来了?”   “嘘——”龙隐却勾了勾嘴角,垂眸看着祂道,“待会见了你爹爹,记得喊为父哥哥。”   “莫要让他发现了。” 第83章 戏谑   仙宫正殿之内。   “若琳, 怎么了?”凤清韵看着一下子安静下来的白若琳,略显不解地再次问道,“你刚刚想说什么?”   白若琳蓦然回神, 心头登时闪过无数个惊涛骇浪。   这和陡然记起前世记忆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记起前世只是在现有的记忆上再加上一段, 然而眼下她所经历的却是将原本虚假的记忆彻底覆盖,任谁来了恐怕都得怔愣几分。   不过有了先前议会时小鲛人语出惊人的铺垫,眼下蓦然想起来关于龙隐的一切时, 倒也不算太过突兀。   白若琳可以说是接受良好地消化了一切, 只不过唯独一件事让她耿耿于怀,有些难以放下——那便是关于慕寒阳的事。   原本龙隐的痕迹被彻底抹除后,慕寒阳的死还能归结于愚昧且胆大包天,竟当真相信自己为天道化身。   可无论如何, 在众人虚假的记忆中, 最后确实是慕寒阳作为牺牲,带着四象之心归于了天道。   故而仙宫之内对他这个人只是缄口不言,却还是保留了他的名号, 对他的三个弟子也未有太多的苛待。   可当一切记忆全部回笼后,众人才蓦然发现——根本不是记忆中所想的那样。   合于天道的本就是龙隐这个真正的天道化身, 最终牺牲到连名姓都不足以留在天地间的依旧是他。   从头到尾, 慕寒阳都只是一个愚昧到自己甘愿站出来的靶子罢了, 他最后分明是被凤清韵一剑刺死的, 和牺牲两个字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想到这里,白若琳的面色一下子难看了许多, 当即道:“我听闻卫昉对内门弟子名额分配的问题颇有微词, 并且多次口出狂言,先前师兄给他们师门的宽容已经够多了, 他还是如此不识抬举,我觉得不如趁此机会将其赶出去……”   卫昉此人确实是冥顽不灵,凤清韵最近忙于桃李大典一事,只是没空处理他,却并非不知道。   不过听到这里,他却蓦然一顿道:“趁此机会?你指的是什么机会?”   白若琳一愣,有些诧异地抬眸看向凤清韵——师兄难道没想起来?   不对。   但她很快便否认了这个想法。   先前凤清韵带龙隐回宫时,那副意味深长却熟稔的笑容,怎么看都不像是先前一个人带着小鲛人离宫时的那番茫然与悲苦。   曾经白若琳在他身上所见到的,好似化不去的风霜一般浓烈的气息,全部转化为了名为幸福和愉悦的甘甜。   那绝对不是没想起来的姿态,反而当时的龙隐看起来清澈又单纯,白若琳怎么也没办法把他和记忆中那个叱咤风云的魔尊联系在一起。   不过她是个聪明人,她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而后愕然地睁大了眼睛——凤清韵率先想起来了关于龙隐的一切,却瞒着没提醒对方,反而任由对方失去记忆像条小狗一样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就为了逗着对方玩。   她记忆回笼的那一刻,原本还想着两人真是情比金坚啊,哪怕都忘了彼此居然还能走到一起,这下子倒是圆满了,仙宫应该要再办道侣大典了。   谁知道除了道侣大典外,她先前所感叹的一切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白若琳一时间瞠目结舌,和凤清韵大眼瞪小眼,好似第一次认识了自己的师兄一样。   凤清韵:“……?”   他刚想问怎么了,恰在此刻,殿外却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凤清韵应声抬眸,白若琳跟着扭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龙隐一如既往清澈的目光。   眼看着那人抱着小鲛人走了进来,还是一副无所事事,除了脸好看外一无是处的男宠做派,看得白若琳眉心一跳,心下不由得想到:【难道魔尊前辈还没想起来?不应该啊,他若是当真没想起来,我怎么会平白无故的想起来?】   正当她沉浸在奇怪之中思索不出结果时,她的心底却骤然响起了一道声音:【本座自然是想起来了,不过还请长乐剑尊暂时保密,日后本座必有重谢。】   白若琳:“……”   她立刻跟见鬼了一样震惊地看向那个一脸无辜的人,心下一万个惊涛骇浪奔腾而过。   ——不是,这两人在搞什么?!   她瞠目结舌地看着两个人笑盈盈地互相演戏,一时间连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但她师兄虽然作为一开始戏弄别人的那一方是不对,然而那毕竟是她师兄。   正当白若琳犹豫了半天一咬牙,觉得不能让自己师兄受欺负,打算开口说点什么时,扭头却见凤清韵笑得嘴角上扬,一眨不眨地看着来者:“小郎君来找我何事?”   龙隐闻言挑了挑眉,一副无辜至极的表情:“无事便不能来找前辈了吗?”   白若琳:“……”   凤清韵轻笑了一下点了点他的鼻尖:“眼下本尊有正事要办,你给我好好说话。”   “小北辰说想爹爹了,非要我抱祂过来。”那人抱着小鲛人凑到凤清韵面前,在他耳边低声道,“——其实我也想祂爹爹了。”   白若琳:“……”   堂堂魔尊,做小伏低的姿态居然能演的如此传神,这装嫩的手段到底是跟谁学的!?   白若琳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扭曲,她似是很想提醒凤清韵,奈何她师兄现在就跟被妖妃哄得五迷三道的昏君一样,看起来根本没空管她想说什么。   “是吗?”凤清韵笑了一下,抬手理了理他的衣襟,低头看向北辰道,“哥哥说的是真的吗?”   小鲛人伸手要抱抱,被抱到怀里后才轻轻蹭了蹭凤清韵的下巴:“是真的,蛋蛋想爹爹了,是蛋蛋要父亲……哦不,要哥哥带我来找爹爹的。”   祂先前口误的时候,龙隐没往心里去,眼下口误的时候,凤清韵竟也没往心里去。   两人可以说是聪明一世,却在一个小鲛人身上糊涂了一时。   眼看着龙隐的笑意越发明显,凤清韵还一无察觉。   全场唯一洞察是非的长乐剑尊一下子木了脸。   ——看来他师兄是栽在这老狐狸精身上了,没救了。   眼看着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们俩的情趣,自己还是不参与为妙。   于是秉承着成人之美的态度,白若琳深吸了一口气道:“师兄……我要说的事就那么多,不过那件事最后如何,还是要靠师兄定夺……师兄若是没其他指示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见她果真没说什么,龙隐还有空在她心底笑着跟她道了声谢。   心声随时随地能被人听到,心里甚至随时随地都能有人说话,这种感觉简直让白若琳头皮发麻。   直到这一刻,她才蓦然意识到天道到底是个多么恐怖的存在。   ——她师兄怎么受得了的,难道他就好这一口!?   白若琳百思不得其解,而她心下腹诽的嫡亲师兄,闻言也只是抱着孩子同她点头道:“辛苦你了,那事我已经知晓了,回头会处理的。”   白若琳此刻看着凤清韵就跟看着明明已经入了虎口却还以为自己是狼的羊羔一样,临走前还是没忍住,开口提醒:“仙宫最近事务繁忙,若是隔不久师兄要和前辈举办道侣大典……还请师兄提前知会我一声。”   她特意把对龙隐的称呼从郎君改成了先前对他所称呼的前辈,就是旨在提醒凤清韵。   奈何她被狐狸精迷惑了双眼的师兄却并未能听出她的提醒,抱着孩子笑盈盈地应了一句:“多谢师妹。”   而后便再没下文了。   白若琳:“……”   顶着龙隐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在心中暗道一声离谱,抬手擦了把脸后,转身便离开了。   其实作为一个往日里话没那么多的人,今日白若琳平白无故地说了那么多,凤清韵隐约间多少还是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但白若琳一走,龙隐便一改方才笑逐颜开的神色,靠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垂着眸子没了声音,一副做错了事亦或者受了委屈的模样。   凤清韵见状心下一跳,随手拿起一块空白的玉简给怀中的小鲛人玩,面上则道:“这是怎么了?”   龙隐装作犹犹豫豫的模样,一开始还不愿意说,在凤清韵的再三逼问下,他才把方才的事掐头去尾的说了,没了不忘道:“……那些话不堪入耳,我本身没想带小北辰过去的,谁曾想他想前辈想的紧,溜过去找我……反倒让祂听见了。”   他端的是一副为孩子听到污言秽语而自责的模样,奈何小鲛人却非常上趟,闻言点了点头替祂父亲打抱不平道:“蛋蛋听到有个人一直在骂父……哥哥,骂的可难听了!”   凤清韵闻言一下子冷了脸,当即就要把卫昉叫过来是问。   然而要真让他把人叫过来,以卫昉那见人就怂的姿态,还不一下子就露了馅。   龙隐见状蓦然回神,连忙道:“前辈不必为我如此兴师动众,若是被外人知道,恐怕又要说我吹枕头风了,何况我已经教训过他了,此事罢了也就罢了。”   他惺惺作态地说完,却又顿了一下看向四周,而后犹犹豫豫道:“只是教训的法子可能有些过激……”   他端的是一副可怜兮兮害怕被责备的模样。   然而其实从细枝末节看起来,他的演技多少有点浮夸了,和先前真正的小郎君比起来颇有些东施效颦的意思。   奈何凤清韵情人眼里出西施,硬是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反而蹙眉关切道:“怎么个过激法?你把他们打死了?”   “……那怎么可能,当然没有!”龙隐顿了一下道,“我只是一怒之下毁了他们师尊的墓碑。”   他说话间还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凤清韵的神色,似乎生怕他生气。   凤清韵听闻居然只是这点小事后,当即摆了摆手:“这点小事,无妨,他们本就不该给慕寒阳立碑,毁了便毁了。”   然而他顿了片刻后,并未打消处置卫昉的念头,先前白若琳就是特意来跟他提此事的,眼下龙隐再此提及此事,他沉吟了片刻当即道:“慕寒阳那三个弟子,花盈倒是尚可留,柳无……也可以再看看。但本尊给卫昉机会,他倒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欺下犯上。”   “此种目无尊长,背地放肆的弟子,仙宫断不可留他下去。”   当真吹了枕边风的龙隐前一刻还惺惺作态地为卫昉求情,眼下见凤清韵气到连召见卫昉的意思都没有,只是想就地将他逐出门去之后,他反倒什么也不说了,只是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嘴角。   凤清韵冷着脸拿起玉简,将宫主手迹亲自刻在上面,而后才将口谕传入其中:“卫昉此人,于背后肆意中伤诽谤其他客卿同门,屡教不改,废去修为,将其逐出师门,自此以后,亦废去寒阳此称,让花盈与柳无再择一称呼,此后不许其他弟子再用寒阳二字为师门称谓,以儆效尤。”   简简单单的一道流光打出,卫昉的命运便就此落下了帷幕。   讽刺的是,兜兜转转到最后,真正的天道化身因为凤清韵孜孜不倦的努力与情意再临于世,而虚假的天道化身,最终却因凤清韵的厌弃,被彻底从仙宫内外抹去。   一切似乎在一开始就早已注定。   不过虽说将卫昉逐出仙宫,以肃风气是件好事,可从发生的时机来看,怎么看怎么像妖妃惑政的后果,和整顿风气的目的堪称南辕北辙。   然而龙隐却半点没有自省的意思,他反而感觉这种恃宠而骄的待遇爽极了。   故而他一点都不急着跟凤清韵挑明,反而十分有眼色的待凤清韵处理完这些事务后,才故作随意地开口道:“前辈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一怒之下毁掉他们师尊的墓碑吗?”   凤清韵听出了他的话里有话,不由得抬眸看向他:“为什么?”   “因为他们说,他们的师尊才是前辈明媒正娶的道侣……”龙隐故意压着声色,委屈不已道,“此话可当真?”   听到这里,凤清韵终于忍无可忍地蓦然沉下脸色:“休听他们胡言乱语,我跟他既无夫妻之实,前世之事不过是一场笑话,何来明媒正娶!?”   龙隐闻言装作松了一口气的模样道:“我还以为他便是前辈的亡夫呢……”   凤清韵冷笑道:“他不配。”   龙隐闻言立刻从善如流道:“是啊,我后来一想也觉得,这样的人怎配让前辈念念不忘至今呢?”   凤清韵闻言一顿,抬眸一眨不眨地看向他,随即挑了挑眉:“你觉得我对我那位亡夫念念不忘?”   “可不是么。”龙隐当即酸溜溜道,“前辈对他之心,可以说是天地可鉴,惹得我都忍不住想知道,前辈那位亡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凤清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半晌才轻哼一声收回目光:“他?满嘴谎话,没一句是真的,哄人的把戏样样精通,真到阵上反而怯场了。”   龙隐噙着笑,眸底晦暗不明,嘴上却故作天真:“什么叫真到阵上反而怯场?”   “郎君想知道?”凤清韵闻言挑了挑眉,垂眸看了眼拿着玉简安安静静把玩的小鲛人,随即抬眸在龙隐耳畔轻声道:“……等到了晚上,你便知道了。”   龙隐喉咙一紧,眼底的暗意一闪而过,面上却用那副清澈的嗓音笑道:“那我便等着前辈临幸了。”   收徒之事暂时落下帷幕,凤清韵给出了一个章程后,剩下的就该是底下的人考虑的事情了。   至于慕寒阳的遗留问题,暂时也得到解决了。   忙了几天后,这还是凤清韵第一次感到一身轻的感觉。   自重生之后,凤清韵其实没像眼下这几天一般如此繁忙地管理过仙宫俗务,他此生跟着龙隐过惯了荔枝都有人剥好喂到嘴边的清闲日子,猛地忙碌起来还有些不适应。   终于得到了一丝闲暇,他褪去外衣,于星光之中抬脚迈入温泉,任由自己淹没在温热的泉水之中。   闭眼休息了半晌后,凤清韵才在泉水中缓缓睁眼。   当他抬眸看到天上的月色时,当真有股恍若隔世的感觉,一时间有些搞不明白,自己前世居然放着如此快活的日子不过,反而把自己折腾成那副鞠躬尽瘁还无人感激的地步,到底是为了图什么。   凤清韵收回视线泡在泉水之中,再次闭上眼没多久,耳边便传来脚步声。   他睁开眼抬眸望去,却见龙隐仅着一件黑色里衣,于月色下向他走来。   那人端的是一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姿态,只是那黑色的里衣似是有些过紧了,月光轻轻一照,便把下面隐约可见的肌肉映了个三五分。   凤清韵丝毫没有收回目光的意思,就那么直白了当的抬头欣赏着。   那人走到他身边,于他身后缓缓跪下,拢着他的肩膀轻轻低头,几乎是个做小伏低的动作,娴熟得不可思议。   凤清韵见状根本压不住嘴角的笑意,自然而然地仰头,勾着他的脖子便和对方接了个缠绵悱恻的吻。   一吻毕,龙隐拥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道:“小北辰已经睡了。”   他这幅小心翼翼的姿态,颇有种哄睡了孩子才来伺候人的贤夫模样,凤清韵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却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抬手,顺着他敞开的衣襟便往内摸去。   龙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笑,面上却什么也没说,就那么大大方方地任由他摸。   奈何他的身材似乎已经被人享用腻了,凤清韵摸了没两下,很快便失去兴致一般将手退了出来,而后缓缓勾开了龙隐的腰带。   那件黑色里衣立刻散作一团,结实的肌肉就那么暴露在空气中,凤清韵见状意味深长地一笑,却在此刻蓦然松开手。   龙隐呼吸一滞,刚准备说什么,下一刻却见那人垂眸拢起散在温泉中的长发,而后蓦然起身,大片挂着水珠的白腻一下子撞入他的眼眸。   这下子倒是不掺杂半点演技了,龙隐见状彻彻底底地怔在了原地,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月下香艳到极致的一幕。   下一刻,凤清韵却在他的怔愣中微微一笑,随即抬手拽着他的衣襟往下一扯,水花四溅中,龙隐蓦然跌在了池水之中,黑色里衣瞬间湿成了一片,半透明地贴在他的身上。   那些布料完美地勾勒出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肉纹理,却又牢牢地遮盖在上面,如此看去,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在凤清韵毫不掩饰的笑意中,龙隐抬手擦了擦面上的水珠,半跪在水中抬眸,如此自下而上的动作让他将面前美人的居高临下和风情全部一览无余。   那人笑着垂眸替他擦过了面上的水渍,那明明是个无比简单的动作,却让龙隐头皮一麻,情难自禁地按着面前人的后腰,低头在他小腹上落下一吻。   凤清韵被他亲得浑身一颤,一个失神间便被人托着后腰一下子按倒在岸边。   铺天盖地的吻紧跟着便压了上来,那吻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满天的星河一下子铺洒在身上一样,舒服得让人忍不住想阖上双眼。   凤清韵也没故作矜持,见状抬手便攀在了身上人的肩膀上,按着那炙热的肌肉,抬头便回吻了上去。   泉水被撩拨而起的水声和唇齿交融的声音叠加在一起,于月色下缓缓回荡,气氛一下子缠绵到了极致,暧昧得不可思议。   然而就在气氛这么好的时候,龙隐却在厮磨间冷不丁冒出来一句:“前辈……我和你那亡夫,你更心悦谁?”   面对如此花前月下的美景,这话着实有些煞风景。   然而自两人重逢以来,龙隐本就极度的没有安全感,凤清韵闻言也压根没往心里去,反而攀着他的肩头凑上前主动亲了他一下,笑盈盈道:“我都说了多少遍了……前辈自然是喜欢你了。”   原本听了这话,这没安全感的小狗便该欢心雀跃地埋头上班了,奈何龙隐今天却不知怎的,倒还不依不饶起来了,一边舔吻着凤清韵的锁骨,一边轻声道:“那除了年轻听话之外,前辈还喜欢我哪点?”   凤清韵只当他是被慕寒阳的事刺激到了,也不嫌他烦,反而还觉得可爱。   “你若现在问我,一时半会儿倒还真答不上来……”凤清韵仰着头半眯着眼看向明月,轻轻喘着气拢着怀中人的发丝,“不过正如这天上月一般,他再好,此刻也已经成了亡夫,高悬于天际,只可远观回忆……哪比得上你这水中月唾手可得啊?”   龙隐闻言眯了眯眼,而后才若无其事地从凤清韵颈窝中抬眸,却见怀中人正笑靥如花,发丝被泉水打湿后贴在胸口,黑白分明间,透出一股勾人摄魄的美感。   “前辈说得极是,”龙隐好似一下子被他迷倒了一样,拥着他便难以克制地吻了下来,“他既是个短命的,那便不怪他只能远远地在天上看着了……”   “这恐怕便是前辈所谓的,真到了阵上却怯场吧。”   凤清韵被英俊的容颜和结实的肌肉迷了眼,一时间根本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来。   再加上那人拥着他便开始亲吻,凤清韵一下子被他亲得浑身发软,只觉得这小子今天吻技格外好,一时间情动不已,当即抬手娴熟地顺着腹肌往上摸过,而后搂着人的肩膀就要往上坐。   原本这并没什么。   毕竟龙隐失去记忆之后的房中术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几日以来,都是凤清韵自己来的,不然忙活了一整天的享受就要当真变成上刑了。   按理来说这次也不该例外,龙隐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当好他的英俊木桩便是了。   龙隐本人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他一声不吭,本本分分地坐在那里,只不过问题并未出现在他的身上,而是出现在凤清韵身上。   攀着人肩头娴熟骑上去的一瞬间,凤清韵整个人突然僵在了半空中。   因为意乱情迷而半阖的凤眼一下子睁得溜圆,隔着水汽愕然地看着那人。   怎、怎么会有两……!?   失去记忆的龙隐虽然青涩的毫无章法,可功能至少还是常人可接受的正常范围内,不然凤清韵也不会在床上忍他那么久。   可眼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凤清韵愕然地看着面前似笑非笑的人,气氛在此刻好似蓦然凝滞了一般,整个温泉霎时安静得宛如死寂。   龙隐却依旧好整以暇地靠在池壁上,那一刻好似他才是被服侍的主人一样。   他隔着雾气,噙着深不见底的笑意看着那骑在自己身上不上不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美人:   “怎么不继续了,凤宫主?” 第84章 算账   凤清韵闻言一僵, 不可思议地看着龙隐,喉结难以控制地滑动了几分。   他几乎是瞬间便意识到——龙隐想起来了。   可问题是……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凤清韵惊疑不定地僵在那里,脑海间几乎把自己这几天说过的所有话语过了个遍。   然后他便毛骨悚然地发现, 自己为了拿人寻开心,大概、也许、可能……故意说了很多不忍卒读的话语。   原本在凤清韵的设想中, 当时龙隐笑得有多得意,之后他回忆起来时就该有多刺激。   然而这一切的前提完全是建立在凤清韵对龙隐恢复记忆这件事了如指掌的基础上的,他哪能想到刺激是刺激, 奈何这刺激最终却落在了自己头上。   此刻凤清韵依旧半跪在那人身上, 就那么不上不下地僵在那里,他实在不敢再往下靠近分毫,以至于他的腰被迫卡在水面的相接处,几不可闻的微风轻轻吹过, 瞬间便带起一层说不出的凉意。   然而凤清韵此刻根本顾不上这些。   有些事一旦起了个头, 那些蹩脚的细节瞬间就跃然纸上了。   譬如白天时,眼前人拙劣而浮夸的演技以及白若琳欲言又止的表情……凤清韵面上一阵红一阵白,也不知道是在震惊自己的色迷心窍, 这么明显的事情都没能看出来,还是在震惊堂堂魔尊居然能纡尊降贵到这种地步。   凤清韵是被美色迷昏了双眼, 但当他勉强从那股被人下了降头般的状态回过神时, 白若琳那略显不自然的态度也就完全可以解释了。   ——她恐怕已经全部想起来了, 更甚一步推测, 全天下人恐怕都想起来了,只有自己还被蒙在鼓里。   想到这里, 凤清韵蓦然闭了闭眼睛, 无意识地加重了手下的力道,指尖按在身下人的肩膀上, 一时间甚至有些泛白。   自己此刻在龙隐眼中恐怕算是“罄竹难书”了,意识到这点后,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膝盖跪在池水之中一时间都有些发颤,根本不敢坐下去,登时切身明白了什么叫做骑虎难下。   可他也实在没胆子直接挑明,只能小心翼翼地环上对方的肩膀,示弱讨好般虚虚地往前靠了几分,想直接坐在对方的腹肌上,先求个缓冲,看能不能谋来一线生机。   奈何一声不吭地欣赏了他半天窘况的龙隐却一下子看出了他的打算,当即挑了挑眉道:“怎么了不说话了,前辈?”   凤清韵被他吓了一跳,一下结结实实地坐在了那人的腹肌上,一时间头皮发麻,说不好是被烫得还是被这人故意扬起的声线刺激得——这人多大了还有脸在这里装嫩!   凤清韵颤抖着睫毛移开视线,却被人掐着下巴勾了回来:“前辈是又在想你那亡夫吗?”   那人故意用原本那清澈的声音在他耳边道:“我到底哪里不好,以至于前辈到现在还想他?”   凤清韵根本不敢抬眸看他,腰就那么硬挺着悬在半空也不敢往下坐,一时间都有些发颤:“你哪里都很好……”   “既然我哪里都很好……”先前龙隐明明已经问过一次这个问题了,却在此刻又将此再次抛了出来,“那前辈到底喜欢谁?是我还是你的那位亡夫?”   凤清韵垂着眸子,却在漫天的星光中,给出了和先前截然不同的答案:“……都喜欢。”   “都喜欢?”龙隐听了这话却不依不饶起来了,“不是喜欢我吗?怎么又成都喜欢了?”   他拥着怀中人的腰,看似在撒娇,实则手上用力,不容抗拒地把人往更下面按:“宫主先前还说你那亡夫年纪大,比不上我年轻可人……怎么转眼间便要移情别恋了?”   凤清韵被他强按着不知道坐在了哪里,一时间面色爆红,实在是演不下去了,当即破罐子破摔得喊道:“……龙隐!”   “我在呢。”龙隐笑盈盈地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低头吻了吻他颜色鲜明的唇瓣,“宫主唤我什么事?”   “……别演了!”凤清韵一巴掌拍在他的胸肌上,“几万岁还装嫩,你也不嫌臊得慌!”   龙隐一听这话,笑了半晌后,索性还真就不演了。   他抓着凤清韵的手腕不让他抽回去,当即得理不饶人起来:“两年未见,宫主见了为夫抬手便打……怎么,看见是本座,不是那跟在你屁股后面让舔哪就舔哪的蠢狗,你就这么不高兴?”   “我什么时候让你舔过——”凤清韵当即面红耳赤,羞得拧着腰要起来,却被人死死地扣在怀中,只得小声反驳道,“你别胡言乱语……”   他的挣扎被人故意曲解为了另外的意思,龙隐眯着眼,不动声色地用力扣紧他的腰,手臂上的青筋都跟着露了出来。   凤清韵余光扫到他的手臂后,心下猛地一跳,一下子便不敢动了。   龙隐凑上来笑着吻了吻他眨都不敢眨的眼睛:“本座胡言乱语什么了?说的怕都是宫主的心里话吧?宫主难道不是更喜欢那个被你哄得五迷三道的蠢货?”   凤清韵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当即矢口否认道:“我没有……”   “没有?”龙隐挑了挑眉,“那先前凤宫主说的那些话,难不成都是哄人的胡话吗?”   凤清韵作茧自缚,只能硬着头皮嘴硬:“……那都是开玩笑而已。”   “开玩笑?不见得吧?”龙隐步步紧逼,“宫主不是说,你那亡夫嘴上功夫了得,实际上却临阵怯场吗?”   他揶揄地顺着腰线缓缓向下,满意地感受到那人一下子紧绷起来的肌肉:“所以现在临阵怯场的是谁?嗯?”   凤清韵面上红得发烫,深知自己今天恐怕是逃不了这一劫了,索性一闭眼,勾着人的脖子服软一般往他怀里一靠,当即打起了感情牌:“都道是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你好不容易想起来了一切,却故意瞒着我,全天下人都知道了……我却成了最后一个,怯场的自然是我了……”   那语气轻柔到了骨子里,撒娇一般的动作配上这般语气,便是圣人来了恐怕都把持不住。   而且凤清韵说着还轻轻垂下眸子,浓密的睫毛缓缓盖在眼前,扫下一片阴霾。   如此示弱中带着小小埋怨的姿态,若是失忆的龙隐在此,见状恐怕还真要被他哄过去,心头内疚一片不说,怕是要当即搂着人好声认错,再不愿追求他先前说过的内容。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凤清韵的小郎君好哄,可惜他的陛下却没那么好哄。   “是啊,本座好不容易回来,凤宫主心心念念的却是新欢,哪有我这个旧人呢?”龙隐说着碾过他的下唇,仗着这人内疚,故意撬开他的唇齿,按在他的舌头上,“一别经年,见了我这个糟糠之夫,宫主就没什么想跟本座说的?”   凤清韵于漫天星光下抬眸看着他,半晌竟主动探出舌尖卷过他的手指,感受到身下蓦然收紧的腹肌后,他才含着人的手指轻声道:“……欢迎回来。”   那一刻,他故意示弱的动作像极了床笫之间向帝王求欢的宠妃,龙隐见状眸色蓦然便暗下来,捏着他的下巴骤然缩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吻了吻对方的唇瓣低声道:“凤宫主的欢迎,就只是口头欢迎吗?”   凤清韵睫毛微颤,做贼心虚地想凑上去吻他,却被人抓着机会按着腰硬生生按在怀里,不容抗拒地把他往下按。   凤清韵一下子变了脸色,再维持不住那示弱伏低的姿态道:“你干什……”   “那小子年轻莽撞,不懂章法……”龙隐却凑上前一寸一寸地吻过他的锁骨,“看把我家小蔷薇伺候得,饿到不行,都亲自骑上来了。”   他每说一句话,凤清韵心下便跟着一颤,嘴硬道:“分明是你按着不让我下去,别凭空污人清白……”   “本座凭空污人清白?”龙隐抵着他的额头,手上拽着他的胸口的龙鳞,按在他的锁骨,沿着胸口一路往下游走,“凤宫主脖子上可是还戴着亡夫的信物呢。本座可是尸骨未寒,宫主就跟新欢搞到床上去了,本座哪里污你清白了?嗯?”   他说话间几乎贴在了凤清韵的耳朵上,每一个字都好似烧在了凤清韵的心头上一样,烫得他轻轻颤抖,连眼都不敢抬,一下子理亏词穷起来。   偏偏龙隐还笑着翻起了旧账:“看着那蠢狗被你勾得神魂颠倒,心中很爽吧,小蔷薇?”   此称呼一出,凤清韵喉咙一紧,半晌才小声否认道:“我没有……”   然而这句话里的心虚之感却远超前面的任何一句话。   他显然是曾经愉悦到不能再愉悦了,才会有这种反应。   龙隐眯着眼看了他三秒,冷不丁开口道:“过来。”   那几乎是一句命令的话语,可其中却藏着某种胜券在握的气定神闲,好似拿捏住了一切,深信对方会听话一样。   而凤清韵闻言心下蓦然一颤,和他对视了三秒后,好似当真出轨被抓包一般,竟乖乖地按着他的肩膀,凑到他面前。   龙隐抬手碾过他的下唇,语气危险道:“你自己说说,背着为夫,亲过那蠢货多少次?”   凤清韵自然算不清楚,也深谙龙隐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当即低头讨好般吻了上去。   虽道是落花时节,可他整个人却依旧透着股说不出的芬芳,连唇舌都是甜的。   龙隐噙着笑,单手环抱着他,搂着腰享用着他的一切心虚。   一吻毕,他才好整以暇地勾起了怀中人的下巴:“说起来……凤宫主好似还欠本座四颗山楂呢,宫主打算怎么还呢?”   天上的月色终于凝成实质降落在了人间。   凤清韵含着龙隐不知道从哪搞来的山楂果,扶着人的手臂半跪在池水之中。   满头的青丝洒了一池,盖住了泉水中倒映的明月,只留下雪白的肩头和清澈的池水之下若隐若现的腰线。   他噙着泪敢怒不敢言地仰面看着面前人。   殷红的山楂球被他叼在嘴中,却不被允许咽下去,甚至连含在口中都不允许,只能用味蕾最丰富的舌尖顶着,轻轻叼在嘴唇之间,好似展示一般露在外面,确保要让那人看见。   然而那露出的又好像不止是简简单单的一颗山楂,还有凤清韵本就摇摇欲坠的羞耻心。   鲜艳的山楂和那白皙俊美的容颜交叠在一起,就好似什么结了果子的花魂精怪一样勾魂摄魄。   龙隐坐在他面前,一只手撑着他的身体,另一只手轻轻抬起,笑着将他的头发别在了他的耳后,轻声戏谑道:“好可怜的小蔷薇啊——”   凤清韵含着山楂瞪他,奈何口中那颗山楂外糖衣的甜味渐渐淡去后,酸意逐渐弥漫开来。   曾经的凤清韵会快速嚼完将它吞下,眼下却被人逼着只能含住。   那酸味酸得他口舌生津,止不住的津液一下子便顺着唇齿流了出来。   “呜……”   凤清韵下意识想往下咽,却被人狎昵地摸索着喉结命令道:“不许咽。”   刚准备收紧吞咽的喉咙一下子僵在那里,只能任由津液从嘴角渗出,沿着下巴往下淌。   凤清韵突然忍无可忍地闭了闭眼睛。   那是一种看似无关风月,实际上却比真正的情事更加浓烈的羞耻感。   最基本的,哪怕是囚徒也该拥有的自主进食权却在这一刻被人轻描淡写的剥夺了。   而对于血蔷薇这种天生有些分不清楚食欲和情欲的花妖来说,这简直就和硬生生攥住他的花苞不让他开花没什么两样。   凤清韵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蔷薇了,意识到这个动作的狎昵后,他几乎是瞬间就红了眼角。   涎水不受控制地顺着嘴角一路流到了脖颈,勾勒出了一幅晶莹剔透的香艳画面。   龙隐见状勾了勾嘴角,抬手将他扶起来按在怀中,摩挲着那截腰线,眸色发暗道:“坐下去。”   凤清韵一怔,咬着山楂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乖,”那人吻了吻他略带湿润的眼角,又抬手抹去了他额头的汗,诱哄般低声道,“你可以的。”   凤清韵摇摇欲坠地和他对视了三秒后,最终还是咬着那山楂呜咽着环着身下人的肩膀,含着泪软了腰身,跌在池水中一下都动弹不得。   他浑身上下一抽一抽的战栗,眼底盈满了泪水,口中则盈满了津液,整个人就好似上下都在漏水一般,一时间狼狈至极。   身下人轻轻拥着他,抬手安抚般拍在他的后背上,耳边似乎还在夸赞着什么“小蔷薇好乖”之类的话语。   然而凤清韵一时间什么都听不见,那一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天地对他来说好似荒芜一片,过了良久,他才意识到龙隐正搂着他的腰在他耳边说着什么:“宫主曾经说过,本座虽大你许多会疼人,却比不上小的可人……”   “照这么看,想来宫主本就不喜欢疼人的,就喜欢一根筋的棒槌,可有此事?”   “唔、唔……!”   凤清韵含着泪蓦然回神,立刻咬着山楂摇头。   那人却好似没听到他的求饶一般,反而摸着他因为战栗而格外漂亮的脸颊,眼神发暗道:“除此之外,本座倒是还想起一件事,宫主让北辰唤本座哥哥,这安的又是什么居心啊,嗯?”   说到这事时,他又不把失忆的自己和他本人分开算了。   面对此人如此灵活的底线,凤清韵一下子红了脸,僵在他身上不敢动弹。   龙隐抬手,慢条斯理地擦掉他嘴上的津液,语气轻飘飘的,可细听之下却好似深不见底一样:“凤宫主就这么喜欢占本座便宜?”   凤清韵尚未来得及摇头,那人便凑上前,按着他的后脑咬掉了那颗快被他含到化了的山楂。   被酸味折磨了半晌的口腔一下子得到了解脱,舌尖却被酸得僵了,一时间他竟连话都有些说不出来。   龙隐非常“贴心”地等待着他回神,期间还将那颗凤清韵含了许久的山楂慢条斯理地嚼烂咽了下去。   月色之下,泉水之中,那人漫不经心滚动喉结的样子透着股说不出的味道。   不得不说,凤清韵也是直到今日才发现自己有些记吃不记打的劣根,明明腿腹还有些打战,此刻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然而他用余光偷窥的动作却被人蓦然间抓了个正着,龙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什么呢,小宫主?”   凤清韵眼神闪躲,自知自己说什么都会被人抓住把柄,索性开始装哑巴。   奈何他这点把戏在眼下的龙隐眼中根本不够看。   “缓了半晌,宫主也该缓过劲来了吧?”龙隐说着抬手勾起他的下巴,强迫他扭过头直视自己,声音一下子低沉下去,“先前占了本座那么大的便宜,眼下也该喊回来了吧?”   凤清韵故意装没听懂,侧眸小声道:“……前辈。”   龙隐颇有耐心道:“不是这个。”   凤清韵咽了咽因为酸意分泌出来的津液,口舌有些不灵光道:“哥、哥哥……”   他都服软到这种地步了,奈何龙隐还是不吃这一套,继续冷漠无情道:“本座想听的也不是这个。”   意识到自己这次恐怕是躲不过这一劫了,凤清韵闭上眼,小声骂他:“……变态。”   其实他要是真不喜欢,大可以翻脸起身。   可他不但没有翻脸,反而任由那人把自己按在怀中,就那么不轻不重地骂两句,简直连欲拒还迎都称不上,更像是甘之如饴。   龙隐见状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面对他家小蔷薇如此显而易见的纵容,他若是再不干点什么,好似着实是有些对不起他的偏爱了。   “本座就算是又如何?”面对凤清韵的指责,他不但不否认,反而大大方方地承认道,“可谁让我的小蔷薇就喜欢本座这样的呢。”   凤清韵睫毛微颤,抬眸看了他一眼后,竟当真没有出声否认。   龙隐见状嘴角的笑意几乎扬上天际了,但对方抿着唇也没有开口唤他的意思。   于是他便抵着凤清韵的鼻尖轻声诱哄道:“况且……你可是我亲手浇灌大的,便是唤我一声又能如何呢?”   此话一出,凤清韵不知想到了什么,心下蓦然漏了一拍,陡然抬眸看向了他。   那些原本充满遗憾,未能发生的另一种可能,在龙隐故意歪曲的描述下,却变成了另一种光景。   那不再是凤清韵心中所幻想过的,充满了纯真与美好的青梅竹马画面……   反而变成了另一种不可言说的,暧昧而香艳的情形。   凤清韵蓦然止住了念头,眼神闪烁着颤抖的光芒,于月色之下看向龙隐,半晌轻声唤了两个字。   “什么?”龙隐却噙着笑意凑上前,几乎抵在了他的唇瓣上,却故意道,“声音太小了,本座没听清。”   凤清韵的耳根一下子变得通红一片,似是浇灌了无数的羞耻。   可纵是在这股极端的羞耻之下,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却当真稍微大了一些:“……爹爹。”   那声音依旧不能算大,轻飘飘的,宛如鸿毛般落在龙隐的心头。   下一刻,水声骤起,在一阵惊呼声中,凤清韵蓦然被人按在了池水之中。   眼睛的水光几乎是瞬间便凝成水珠落了下来,他咬着下唇小声哀求道:“轻些……”   然而那人却笑着咬着他的耳根,从身后按在他的小腹上:“你知道本座在想什么吗?”   跪在泉水之中的感觉太古怪又太浓烈了,凤清韵蓦然闭了闭眼,无意识地抓着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腕,红着耳根没有接话。   “本座在想,若是本座亲手将你种出来——”龙隐轻轻按着他的小腹,眼神暗不见天日道,“自你化形那刻起,便该满眼只有我。”   凤清韵原本只是稍微想了一下,并未宣之于口的想法,此刻却被龙隐尽数展露出来。   他浑身一颤,蓦然闭了闭眼,却被人撩开挡在后背上的发丝 ,露出了整张白皙而温顺的肩颈。   龙隐低头顺着他的后颈一路吻了下去。   他的技术和先前失忆时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凤清韵除了在梦中,两年没吃过这么好的细糠,一下子跪都跪不住,只能丢人的伏趴在岸边。   然而身后人的低语还在不断地于他耳边响起:“你不会认识什么慕寒阳,更不会认识什么杂七杂八的人。”   那人慢条斯理地诉说着自己心底,最阴暗也是最肮脏的念想:“从你诞生那一刻起,你的世界中,便只有我,也只能有我。”   凤清韵听到这里忽然瑟缩了一下,整个人好似当真被他说的代入到了那种情形中。   若一切苦难都没有发生,将他种出来的本就该是龙隐。   那从凤清韵化形的那一刻开始,他便会毫无防备地,走入那人为他织好的网中。   从来构陷真心的便只有真心,不需要任何像血契一般龌龊的手段,龙隐便能轻而易举地让凤清韵心甘情愿地爱上他。   许多花妖天生就会依赖供养者,这是祂们的本能。   只不过血蔷薇是个较为特殊的存在,大部分血蔷薇的供养者最终会在血蔷薇成年之前,被他们彻底吞噬殆尽。   这也是很多血蔷薇分不清楚爱欲和食欲的具体表现。   然而龙隐是不同的,天道是不会这么轻而易举便被吞噬的。   他完全可以承受血蔷薇发自本能的一切“喜爱”,却不会有一丝一毫的伤痛。   他甚至会牢牢地抓住这一点,从凤清韵化形那一刻开始,就暗示他的小蔷薇——食欲就是爱欲。   毫无常识的小蔷薇会自然而然地接受他给的一切教诲,进而毫理所当然地认为,龙隐便是他未来一辈子的道侣。   他不会觉得那种和外界的道德观截然不同的,近乎扭曲的关系有什么不对。   因为他根本接触不到外界的一切,他会被人千娇百宠地用爱滋养,直到他真正的,彻底的爱上那个人。   而这段的爱上时间,至少在凤清韵本人看来,不会超过一年。   他甚至近乎战栗地想到——若真是如此……恐怕他根本不用等到几百年,便会在他的神明怀中,迎来他的第一个花期。   结结实实地意识到自己的没出息后,凤清韵蓦然闭上了眼睛,然而读出他心声的神明却并不愿意放过他。   “哪需要百年那么久?”龙隐在他耳边笑道,“连一年都不需要,化形后的第一个春天,你的花期便会如期而至。”   他的话语如此笃定,以至于凤清韵都被影响到了,他轻轻咬着下唇颤抖,体内竟在隐约之间,真的萌发出了一股熟悉的冲动。   龙隐笑着吻了吻他因为羞耻而渗下来的泪水,牵着他的手暗示般放在他的小腹上,在他的战栗中轻笑道:“花期结束之后,甚至不需要过年,只需当年秋天……”   “本座的小蔷薇就该扶着肚子唤本座夫君了。” 第85章 主君   龙隐话音刚落, 凤清韵攥着碧云池的石壁突然呜咽了一声,细细听来那似乎是含着颤抖的一声“变态”。   挨了骂的龙隐还没来得及好好回味,下一刻, 整池瞬间炸开了无边的芬芳,羞得连月亮都退避了三分。   龙隐见状一怔, 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只是几句话,便让人提前了花期。   凤清韵此刻低着头跪在泉水之中,整个人几乎红透了。   宛如被催熟一般的难耐混杂着难言的羞耻浮上他的心头, 他死死地闭着眼咬着下唇, 奈何身后人并不愿意因他的逃避而放过他。   那人的手从身后探来,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扭过头,似笑非笑地惊喜道:“小蔷薇原来就这么喜欢本座啊?”   凤清韵红着眼眶瞪他,奈何那眼神没有丝毫威慑力, 配上他颤抖的眼神, 反而称得上勾人。   龙隐忍无可忍,扣着他的后脑蓦然便吻了上去。   柔软的唇舌间,原本只是若隐若现的芬芳一下子更加明显了, 好似要将人溺死在其中一样。   碧云池的水在月色下不断翻动,到最后甚至淹到了寝殿内。   凤清韵难耐地闭了闭眼, 被人抵在寝殿的玉墙上, 双脚难以着地, 一时间浑身上下烫得厉害。   太…太过了……   这种毫无支撑的无力感让他无比紧张, 偏偏花期带来的影响,又让他实在喜欢得紧。   那人似是看出了他的情动, 当即一边折腾他, 一边在他耳边笑道:“凤宫主,本座伺候得比之那蠢狗如何?”   凤清韵深知自己说什么都逃不脱了, 索性含着水声评价道:“你自是比他强……轻些……”   龙隐一听这话却笑了,蓦然停住了动作:“宫主先前不是还说,他强本座百倍吗?怎么眼下又改口了?”   “那都是……床上哄他的虚话。”凤清韵搂着他的脖子,识时务者为俊杰地改口道,“他哪能比得上你……”   花期被人勾得提前而至,此刻那人却故意晾着他,凤清韵都快被磨疯了。   偏偏这话多的天道还在喋喋不休:“是吗?那看来宫主是惯会哄人的,怪不得哄得那蠢狗摇着尾巴便上了你的榻。”   “亦哄得本座为之倾付,口口声声说喜欢本座,却到眼下不愿意给一个名份……”   “给给给……”凤清韵实在是受不了被人如此故意地吊着了,只能仰着头小声催促道,“仙宫收徒之事结束,便许你道侣大典……行了,快些……”   偏偏龙隐趁着这个机会还讨价还价起来了:“本座要两场。”   凤清韵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道:“依你,两场就两场……”   “第一场要在仙宫办,第二场要在魔宫办——”   凤清韵被他念得实在受不了了,当即道:“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若不愿意伺候便换人……”   他原本只是为了激龙隐一下,哪怕是挨个大的他也认了。   未曾想龙隐闻言眼神一暗,半晌竟拥着他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前辈终于想起我了?”   “——!?”   听到此声,凤清韵愕然地睁大了眼睛,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可思议。   眼下,龙隐的声音听起来完完全全是熟悉的清纯味道,可他的动作却又娴熟到不能再娴熟了。   情况一下子割裂到了极致,又刺激到了极致。   凤清韵一下子红了眼眶,抬手按着对方的肩膀便想躲,龙隐却在他耳边笑道:“前辈不是想见我吗,躲什么?”   说着他竟低头吻住了凤清韵,连接吻时的青涩,都被他学了个十成十。   上下两边的情况一下子割裂到了极致,有那么一瞬间,凤清韵当真以为自己和念念不忘的亡夫旧情复燃时,却被新欢抓包在床,走投无路之下只得被两厢夹击,狼狈不堪到了极点。   巨大的羞耻瞬间淹没了他的一切理智,那一刻他连回吻都不敢,当即一把推开身上人,拧着腰一下子落了地。   他本就是剑修,真想挣扎龙隐根本钳制不住他。   然而此人惯会耍阴招,见状竟连半点天道的身份都不顾,放出魔息顺着凤清韵的小腿便攀了上去。   原本凤清韵对此早已有了防备,故而哪怕是颤抖着小腿,他也硬是咬着牙,拢上里衣扭头就要逃。   奈何那魔息见一计不成,竟然顺着大腿一路往上,不知道攀到了哪里,凤清韵蓦然一僵,惊愕之间软了腰身,直接跌倒在了床榻之上。   身后人噙着笑好整以暇地走到他的身后,低头扯下了他身上那件来不及合拢的里衣。   暗紫色的魔息一下子暴露在寝殿顶嵌着的夜明珠下,硬生生被它裹出肉感的白皙大腿在龙隐似笑非笑的目光下,微弱地瑟缩了几分。   “前辈跑什么?”龙隐笑盈盈地掐住怀中人的大腿,在凤清韵含泪的目光中故意扬着声线道,“反正前辈有这么多朵花——我们一起伺候前辈难道不好吗?”   凤清韵原本还红着眼角对他怒目而视,似是在心中暗骂他王八蛋,可听了这话后,却一下子变了脸色:“——不行!”   “为什么不行?”龙隐拥着他,以面对面的姿势将他压在了床褥之间,“前辈就不想享受一把齐人之福吗?”   这种福气凤清韵是半点都不想尝试,他生怕以龙隐的疯劲当真搞出个化身来,于是忙不迭放出本体,层层叠叠地盖在对方的脸上。   被催熟的花苞不知怎的,比起先前每一次花期时的花苞都要稚嫩几分,那花瓣小得甚至裹不住里面的蕊芯,如此往人脸上一按,其中的花蕊几乎是立刻便蹭在了对方英俊挺翘的鼻梁上。   凤清韵蓦然红了脸,龙隐却在层层叠叠的花苞下蓦然一笑,故作纯良道:“前辈这是何意?”   他说话之间的热意几乎全部扑撒在了花蕊上,凤清韵被烫得浑身发软,却还是忍着羞耻委曲求全道:“我先前答应过郎君……要请郎君喝花蜜酒……如今花期已至……”   他颤抖着睫毛柔声道:“还请郎君笑纳。”   龙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半晌,只把人看得头皮发麻后才凑上前吻着他的唇瓣,厮磨间低声道:“前辈喂我。”   最终,凤清韵又是亲口含着蜜喂给龙隐,又是夫君郎君哥哥的唤了一通,甚至到最后彻底哭出来求饶,“红杏出墙”的事才总算告一段段落了。   不过凤清韵寝殿内发生的一切到底如何,外人肯定是不知道的。   哪怕他在龙隐床上哭喊着夫君泪都流干了,下了床,他依旧是那个仙宫众人不敢直视的麟霜剑尊。   而且虽说他在床上被龙隐又是欺负又是哄骗的承认了欠对方两场道侣大典的事,然而刚刚起头的桃李大典也不能就此放下。   于是龙隐心心念念的道侣大典,便只能再搁置几日了。   他为此心情不悦到了极点,却不愿拿凤清韵撒气,毕竟这是那些长老们提出来的劳什子方案,凤清韵本人白天忙的也够呛。   对此,龙隐便只能把气撒在别的地方了。   自他彻底恢复记忆之后,全天下人都记起了天道归位之事,短暂的恍惚后,按理来说所有人,尤其是仙宫的所有人,理应该对归位的天道感激涕零,但龙隐这个人吧……   实在是难以让人把他和天道联系在一起。   恢复记忆之后的他,居然一点回魔界的意思也没有,而魔宫那帮魔皇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也好似压根不记得他们还有一个魔尊在仙宫一样,连封信也没往仙宫寄过,全成了眼观鼻鼻观心的哑巴。   于是龙隐便一如既往地住在仙宫,继续他那清闲却没有名份的赘婿生活。   若当真一切照旧也就罢了,奈何他的处事作风却和先前没恢复记忆时候产生了天差地别的变化。   先前没有记忆的龙隐在仙宫堪称小心翼翼,听了人背后议论自己,硬是不敢上去拆穿,只敢扭头跟凤清韵吹枕头风,生怕做错了一点事让凤清韵不悦。   而眼下恢复记忆之后,分明道侣大典还没办,龙隐却堂而皇之地拿出了正宫姿态,恨不得把宫主正夫几个大字贴脸上,日日在仙宫各处地方晃悠,晃得人心惶惶的,生怕他一个不高兴赏谁一耳光。   对于前世之事,其实仙宫内很多人多少有些心虚,毕竟当时明里暗里瞧不起凤清韵的又何止卫昉一人,只不过重生之后凤清韵过惯了好日子,心情舒畅之余也大度,懒得跟他们计较罢了。   奈何龙隐却不是多么宽宏大量的人,尤其是在和凤清韵扯上关系的事情上,他的心眼大概也只有针尖那么大。   如今凤清韵白天忙得没空搭理他,他便天天没事就抱着孩子坐在演武场,跟个恶霸一样同那些仙宫弟子们找茬,美其名曰替凤宫主教导他们这群弟子。   一众弟子叫苦不迭之际,还要听他在耳边冷嘲热讽:“啧,剑尊之后,仙宫之徒,就这点水平?”   “新弟子入门,你们这些当师兄师姐的,以这般三脚猫的道行,如何能够服众?”   “依本座看,诸君倒是不必再修什么仙了,下山耍猴或许更体面一些。”   不少弟子两眼一睁看见他坐在演武场上就面如死灰,一个个被他揍得怀疑人生,半夜回去都得在脑海中翻一翻各自前世的回忆,看看自己有没有在背地里说凤清韵什么。   偏偏龙隐“指点”时怀里还抱了个小鲛人,你还不能说他不干正事。   ——毕竟他在仙宫的正事就是白天带孩子,晚上伺候凤清韵。   晚上伺候得好不好除了凤清韵没人知道,但他白天带孩子带的倒是尽职尽责,小鲛人一天比一天圆润,眼看着快赶上皮球了,也不知道龙隐到底给孩子吃什么了。   为此,眼见着龙隐在仙宫之内横行霸道,却压根没人敢说什么,更没人敢去跟凤清韵告状。   ——毕竟按理来说整个仙宫都在凤清韵的神识笼罩之下,演武场上发生了什么他难道不知道吗?他只是不想管罢了!   如此堂而皇之的纵容,是个人都能看出问题来,更何况那些挨了几天揍的弟子,自然没人敢自讨没趣地告到凤清韵那里。   况且退一万步讲,就算不看在凤清韵的面子上,龙隐本人难道就是好惹的了?那可是天道化身!   谁知道他要是真不高兴了,会不会拿出当年劈仙人的架势,降下几道雷劫把仙宫上下非议过凤清韵的人全部劈过来一遍。   为此,每天站在演武台上弟子内心几乎都是战战兢兢的,期间好不容看见白若琳来了一次,那些弟子都跟看见什么救星一样,纷纷喊道:“白宫主!”   然而今生在魔宫被龙隐硬生生打出剑心之境的白若琳见状却微笑道:“既是前辈好心教导,你们便该虚心接受才是。”   众弟子闻言瞠目结舌,眼见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消弭之后,一时间仙宫上下叫苦不迭,可他们又怕当真触怒了龙隐,一人给他们来一巴掌,最终这些弟子再怎么惨,也只能咬着牙忍了。   而当月锦书收到传信的玉简,从魔界千里迢迢地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他们陛下堂而皇之地坐在演武场上,训弟子跟训鸡崽子一样娴熟的场景。   她瞠目结舌地看着整个比魔宫还像魔宫的仙宫,却发现竟没人敢站出来对龙隐说什么。   她心下纳罕之际,却也没空顾及他们陛下到底在干什么,只是跟龙隐匆匆行了礼后,便赶忙进了正殿。   然而凤清韵看到她时,表现出来得却比她看见演武场上的画面还要惊讶:“月姑娘怎么来了?”   月锦书闻言更加迷惑了:“不是殿下让我过来商议在魔宫为两位办道侣大典的事吗?”   凤清韵惊愕道:“我什么时候给你传过消息了?”   月锦书:“……”   凤清韵:“……”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月锦书突然从怀中掏出来一个玉简,一言不发地递给凤清韵。   凤清韵垂眸看完,却见内里竟当真是自己的口吻,不由得抬头跟月锦书对视,两人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好笑。   凤清韵收好了玉简,话里面的笑意几乎压不住:“他千里迢迢把你叫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月锦书摸了摸鼻子,半晌还是没忍住小声道:“……陛下是不是有点过于恨嫁了?”   她话音刚落,背后便蓦然响起了一道声音:“偷偷摸摸说本座什么呢?”   龙隐跟鬼一样抱着孩子突然出现在屋里,月锦书见状连忙止住话头,扭头行礼道:“陛下。”   堂堂魔尊天天抱着孩子满仙宫乱转寻衅滋事的事情,凤清韵对此有所耳闻,却也没说什么。   毕竟若不是他纵着,其他人也不敢如此敢怒不敢言。   故而他眼下提都没提演武场上的事,反而同人笑道:“你千里迢迢把人喊来,就是为了这事?”   “怎么了?”龙隐本人倒理直气壮,“凤宫主说好的欠本座两场大典,难不成打算到了仙界再还吗?”   凤清韵接过伸着手要他抱抱的小鲛人,闻言好笑地看着他:“好好好,说两场便是两场,一场也不会少你的,你且放心吧。”   龙隐闻言这才勾了勾嘴角,转而发表起了对于大典一时的高谈阔论。   按照他的意思,第一场道侣大典不但要在仙宫办,而且还要风风光光的大办,这一切就是为了让全天下人都看见。   毕竟要是第一场就办在魔宫,不少正道人士肯定会以身份问题借口不去,但办在仙宫,他们就是一万个推辞,也不得不来。   所以他唤月锦书过来,一是为了布置仙宫大典之事,二则是为了观摩,替日后的魔宫大典坐下铺垫。   而对于仙宫这场道侣大典到底要请谁的问题,魔尊陛下对此做出了重要指示:“慕寒阳当时请了谁,本座也要请。”   面对他如此斤斤计较,不像是原配正房,也不像继室,倒像是偏房扶正的外室做派,凤清韵登时忍俊不禁起来。   “请请请。”凤清韵抱着小鲛人同他打趣道,“你当时还不请自来呢,要不我把慕寒阳的碑也刻出来找个地方立在那,让你也出出气?”   对此,龙隐却显得异常“大度”:“那就不必了,以免晦气。”   凤清韵好笑得不行,低头同小鲛人道:“宝宝,你父亲好没出息啊。”   小北辰正专心致志地玩着从凤清韵衣服里掏出来的龙鳞,闻言眨了眨眼道:“可是爹爹不就喜欢父亲这样吗?”   都道是童言无忌,此话一出,屋内不知为何蓦然安静了下来,小鲛人攥着龙鳞一下子紧张起来:“……蛋蛋说的不对吗?”   “对对对,说得太对了。”龙隐一下子乐得不行,“你爹爹就喜欢本座这样的,他不过是口是心非罢了,还是我们北辰看得明白。”   凤清韵半真半假地嗔了他一眼,随即抱着孩子低下头,竟也没否认。   不过道侣大典到底怎么办,恐怕还要两人日后好好地合计一番,毕竟眼下桃李大典才是正事。   最终桃李大典的时间被敲定在了秋末,正是果实累累的丰收之际。   对于仙宫要广开仙门收徒一事,四海八荒几乎都得到了消息,连离仙宫最远的酆都,都能听到关于此事的讨论:“听说了吗?仙宫要收徒了!”   “听说倒是听说了,可我还听说,麟霜剑尊并无收徒之意。”   “唉,我也听说了,哪怕剑尊要飞升,能挂在他名下也是好的啊,为何连外门弟子的名头都不愿放出来呢?”   “许是魔尊不肯吧。”   这二者之间可以说是毫无关系,没听过哪家道侣连对方收徒之事都要横插一脚的。   可此话一出,提问者一愣,和回答者对视了三秒后,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有理,道友所言极是。”   堂堂天道,小肚鸡肠到恨不得把老婆别裤腰带上的形象倒是深入人心,也算是一段佳话。   整个桃李大典一共持续十日,前三日测灵根,中间三日是正经的过天门选拔,最后三日便是选师门分内外门的时候。   最终又单独留了一日出来举办宴席,作为欢迎新弟子入宫,拉近新老弟子关系的一个流程。   整个大典进行得无比顺畅,虽说整整十日均需要凤清韵坐镇,但没什么意外发生,和先前那些繁忙比起来,已经算得上是清闲了。   前九日一过,见大典安安稳稳地接近尾声后,负责的相关长老和弟子不由得松了口气。   整场大典可以说是皆大欢喜,唯独龙隐对此哀怨不已——前三日测灵根的时候凤清韵虽不需要去,但大典刚刚开始,他总需要时刻关注。   中间三日的天门选拔则是昼夜连续的,凤清韵虽不至于日日到场,但晚上亦需要分出思绪观察。   而后三日凤清韵就更忙了,根本没空搭理龙隐。   如此算来,说是留在仙宫当赘婿,可凤清韵已经有整整十日未尝“临幸”他了。   龙隐的脸色能好才是有鬼了。   最后一日宴席上,龙隐就那么抱着孩子,跟个怨夫一样隔着无数人抬眸看向他,凤清韵一边顶着他如炬般的目光说着开场白,一边心下又是生颤又是好笑。   待到凤清韵简短的发言结束后,宴席便算是正式开始了。   但凤清韵并不能放松下去,长老们紧跟着便拿了各师门的新弟子名单给他过目。   仙宫正事期间,龙隐也不好打扰,只能抱着小北辰在凤清韵面前乱晃。   而他今日又不知是抽了什么风,竟难得穿了身水蓝色的衣袍,整个人一下子花枝招展得好似年轻了几万岁一样,端的是一副金玉其外的模样,惹得凤清韵忍不住频频抬眸。   最后凤清韵分心实在太过了,惹得龙隐怀里的小鲛人都发现了,以为他不忙了,立刻抬手要往他那边去:“爹爹抱抱。”   正在商议的众人闻言齐刷刷地看向小鲛人,顺带着自然也看见了小鲛人那个张扬到不行的父亲。   凤清韵顶着龙隐似笑非笑的目光,登时好似被抓包一般红了脸,当即和小鲛人道:“乖,爹爹有事,让你父亲带你去菊台玩去。”   小北辰实在听话,闻言点了点头,任由龙隐笑着将他抱走了。   菊台就在演武场旁边,眼下演武场被当做了宴席的会场,宴会进行到一半时,菊台旁端着酒杯观菊的弟子也不算太少。   那些仙宫的旧弟子一看到龙隐抱着孩子过来,不管是喝多还是喝少的,酒瞬间都醒了一半。   然而很多新弟子没见过他,这些新弟子大部分是昨日才正式拜入某个师门下面的,能和师兄师姐们说上话的也只是一部分。   剩下那些来不及和师兄师姐们打好关系的,见状压根就没认出龙隐。   毕竟眼见如此英俊潇洒的一郎君,穿得光鲜亮丽,怀里还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一副贤夫良父的模样,谁能想到那是叱咤风云的魔尊。   有一个新弟子见状实在好奇,他刚好也喝多了灵酒,在原地踟蹰了半晌后,竟大着胆子上前同龙隐攀谈道:“敢问这位郎君……”   一听到这称呼,龙隐第一反应是一愣,而后下意识隔着人海看向远坐在高台之上的凤清韵。   出乎他意料的是,隔了这么远,那人竟也看向这边,还略显不愉地眯了眯眼。   只不过对上龙隐的眼神后,他却立刻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好似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就这么一个根本不足以说明任何事的小小细节,却让龙隐一下子春风得意地挺直了腰杆。   小北辰原本想伸手去够菊花,被他这么一套动作颠得一愣,仰着小脸扭头,疑惑地看向祂不知为何孔雀开屏的父亲。   龙隐硬是把那个搭话的晾在那里晾了半晌,才在周围人惊悚的目光中好整以暇道:“阁下谬赞了,当不得郎君二字。”   “哦哦……师兄日安,是师弟唐突了。”那新弟子也是天生缺根筋,完全没意识到周围那些人的目光到底意味着什么,“在下魏进光,乃拓跋长老门下亲传,敢问师兄是哪位长老门下?”   龙隐闻言却神秘地一笑,笑得那弟子摸不着头脑,紧跟着更让他摸不到头脑的回答便:“说来惭愧,在下并无师门。”   那姓魏的弟子一下子更懵了,犹豫了一下道:“那敢问这位师兄在宫内何处高就?”   龙隐一笑:“亦称不上高就,不过是给仙君做赘婿而已。”   周围的旧弟子们闻言纷纷露出了无语至极的表情,好似在说——完了,这厮又来了。   那新弟子闻言一愣一愣:“……啊?”   龙隐跟真的一样叹了口气道:“抱歉,在下实在不敢同阁下多言。只阁下方才那一句师兄,今晚回去,在下恐怕便要遭主君厌弃了。”   他三两句话便把凤清韵造谣成了一个养男宠还善妒的人设,周围弟子看着他的目光中登时充满了一言难尽——他当真不怕晚上回去挨打吗?   而那新弟子则被龙隐说懵了。   他似是万万没想到仙门大户中居然还会有这种事情,一时间惊呆了,脑海中瞬间闪过了无数画面,回神后连忙结结巴巴地道了别,转身找借口离开了。   对此,虽然坐在高台之上却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凤清韵:“……”   龙隐当即抬眸,似笑非笑地看向凤清韵。   一看见那人蹬鼻子上脸的笑意,凤清韵立刻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于是他当即木着脸一言不发地收回视线,企图避免跟对方讨论此事,以免此人继续蹬鼻子上脸。   奈何最终他还是未能逃掉。   热闹的气氛持续了一天后,宴会终于落下了帷幕。   仙宫之主的正装本就厚重而端庄,凤清韵回到寝殿的第一反应就是脱下此袍,奈何手刚搭到腰带上,便被人从身后环住腰按住了手腕。   凤清韵眉心一跳,尚未来得及说话,身后人带着得意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本座还以为……以宫主的气度,不会拈酸吃醋呢。”   凤清韵轻哼一声抬起手,身后人便从善如流地给他解开了衣服,他靠在人身上一边由着他给自己宽衣解带,一边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我看还是给你下禁言咒为好,省得天天在外面胡言乱语,让外人听了以为我多苛待你。”   龙隐为他褪下那厚重的外袍,闻言不由得一笑,勾起他的腰一下子将人抱了起来,欺身放在床笫之间:“宫主待我不薄,怎算苛待呢?”   他说着低头吻住怀中人的唇瓣,紧跟着却又话锋一转道:“……不过仅有一事,正所谓名不正而言不顺,桃李之事已了,仙宫后继有人,宫主这下总该考虑把本座扶正了吧?”   凤清韵不答,只是抬眸看着他,蓦然一笑道:“你白日唤我什么?”   龙隐喉咙一紧,低头在他耳畔低声道:“……主君。”   凤清韵压不住最近的笑意,闻言攀着他的肩膀轻轻抬头,靠在他耳边道:“今夜伺候好了主君……明天便给你扶正。” 第86章 嫁衣   龙隐闻言一言不发地看了凤清韵半晌, 突然掐着他的腰身俯身压了下去。   凤清韵正值花期,又忙了整整十天,心情本就容易起伏, 白日只是因为宫主的职责所以强行忍耐罢了。   如今一朝得了欢好,自是如鱼得水, 难得放纵。   而他心情好,连带着龙隐都少挨了几句骂,当夜无论是什么花样, 哄着竟都能来上几分。   龙隐一下子得意到了极致, 恨不得溺死在那捧充满花香的温柔乡里。   奈何一次肌肤之亲后,龙隐撩开怀中人的里衣便要继续,却被人喘着气一脚踩在腹肌上:“……停。”   龙隐攥着人的脚踝便想装聋子,凤清韵的大腿顺势从里衣中滑了出来, 眼看着那人低头就要往其中埋, 凤清韵半阖着眸子夹住那人蓦然凑上来的脸颊,好笑道:“只是歇一下,又不是不让你继续……急什么?”   一听这话, 龙隐顿了一下蓦然便偃旗息鼓了,他笑着轻咬了一下夹着自己的白皙腿肉, 起身将人搂到了怀中。   凤清韵眯着眼靠在他怀中, 任由他给自己按摩着肩颈。   浓情蜜意之际,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道侣大典的章程。   “这次大典天下人可看着呢, ”龙隐揉着凤清韵方才因为仰了太久而发酸的脖颈:“仪制之事……宫主怎么看?”   他一个又是在人道侣大典上抢婚,又是在天门大典上动手的魔尊, 规矩二字在他眼里跟草纸也没什么区别, 居然还会在乎什么仪制。   凤清韵好笑地闭着眼道:“待我明日翻翻旧例便知道了……不过无论如何,必不能仿照前世的仪制, 不然某些小肚鸡肠的人恐怕又要念叨我了。”   龙隐闻言一笑,并不否认自己的小肚鸡肠,只是突然问道:“宫主前世大婚时的喜袍,是谁给你做的?”   凤清韵一愣,缓缓睁眼,靠在他怀里有些疑惑:“自然是宫内负责相关事宜的人做的,怎么,你问这个做什么?”   龙隐不答,半晌才撩起他的发丝道:“我想亲手给你做。”   凤清韵一怔,蓦然抬眸一眨不眨地望向他。   便是凡人大婚,也没听过哪个男子亲手给妻子做嫁衣,亦或者女子给丈夫绣喜袍的。   修真界便更不用说了。   对于修真之人来说,结为道侣本就和凡人夫妻不同,他们的目的往往是为了双修,故而更讲究门当户对和境界相配,这种结合反而和情爱二字关系不大。   故而许多修真者甚至不愿意用夫妻之名称呼他们的道侣,彼此往往也各自养有妾室男宠。   在这种情况下,莫说是大婚之前亲自缝制婚服了,便是婚后为对方亲手制衣也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事。   凤清韵回过神,也没说什么,只是抬手便要脱掉方才意乱情迷时也没褪去的里衣。   那动作实在太自然了,看得龙隐一怔,眼神立刻就变了,手不由分说地便摸上了对方的腰肢:“宫主休息好了?”   说着掐着人的腰就要往床上按,惹得凤清韵当即抬眸瞪他:“不是你说要量体裁衣的吗?”   龙隐笑着按在他的腰肢上:“本座可没这么说,我闭着眼都能勾勒出我家小蔷薇的身形,何必量体裁衣?”   凤清韵闻言一怔,突然没由来地想起了先前他送自己的那件剑袍。   紧跟着,他脑海中便浮现了龙隐一个人坐在灯下裁制衣服的场面,一时间有些说不出的好笑,不由得道:“……你堂堂魔尊,怎么对这种事如此娴熟?”   龙隐闻言却一顿,随即低声道:“本座若是说了……宫主怕是又要骂我变态了。”   凤清韵一听这话,登时对此事升起了莫大的好奇,闻言眯了眯眼,抬手捏住他的脸颊:“别给我扯东扯西的,说,哪学的?”   “自然是你早年尚未化形之时学的。”龙隐拥着他在他耳边轻笑道,“那时本座可是心心念念想着待你化形后给你穿什么衣服,为此特意同通天那厮学了怎么裁制布料,虽说后来在幻境中走了一遭忘了缘由,可学的内容倒是没忘,你看,如今不就派上用场了么。”   凤清韵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答案,愣了一下后扭头震惊地看向他,似是在看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变态。   他当时才多大,别说化形了,连芽都没发,这人居然都想到了怎么按照喜欢打扮自己。   想到这里,凤清韵不由得抿了抿唇,心下泛起一股说不出的热意,面上都臊得慌。   半晌他才垂着眸子,按着人的肩膀小声道:“……对着颗种子你居然能想那么多,你可真是个变态。”   龙隐挨了骂却也不恼,只是拥着他的腰埋在颈间吻了他一下:“都道是礼尚往来,临近大婚,凤宫主不打算送为夫点什么吗?”   凤清韵低着头不说话,看着自己胸前的龙鳞半晌,蓦然道:“你的喜服……亦由我来做。”   龙隐一怔,尚未回神,凤清韵便抿了抿唇坐起来,看着他言简意赅道:“脱衣服,让我量一量。”   龙隐原本只是玩笑话,他给凤清韵做衣服是真,但凤清韵本人两辈子加起来连针线都没拿过一回,他怎么舍得让对方给自己做。   回神后他连忙道:“宫主怎么当真了,本座方才开玩笑呢……”   “本尊让你脱。”凤清韵半跪在床褥上抬眸凉凉道,“你哪来那么多话?”   龙隐和他对视了三秒,见他心意已决,竟当真闭了嘴,抬手将原本还挂在身上的里衣褪了下去。   他那精悍的肌肉上还挂着凤清韵刚抓出来的红痕,方才意乱情迷时没觉得有什么,眼下一看却让人面上禁不住地发烫。   凤清韵只扫了一眼,便红着耳根收回目光,转而从床头拿起龙隐的储物戒,翻了半天翻出来一条金蚕丝绣的卷尺。   他看到那东西后忍俊不禁,抬眸觑向对方:“你那些手下知道你一个人偷偷在魔宫干什么吗?”   龙隐见状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反而道:“此乃千丝尺,除了量体裁衣,在束缚之上也有一些妙用,宫主可想试试?”   凤清韵闻言蓦然便闭了嘴,和他对视了三秒后,硬是顶着龙隐似笑非笑的目光半跪在了那人跟前,拿着那金蚕千丝尺一点也不熟练地往龙隐身上比划。   然而他根本没做过衣服,也完全不知道该量哪,看起来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实际上量的手忙脚乱,量了三次硬是量出来三个天差地别的数字。   麟霜剑尊这辈子可能都没干过这么有挑战性的事情,他就那么半跪着,皱眉一眨不眨地那卷尺和龙隐结实的腹肌。   半晌再次动手,这一次他低头间几乎埋在了龙隐的胸口,微凉的侧脸仅仅地贴在对方那被他抓出血痕的胸肌上,手下则拿着卷尺再次去量对方的腰。   那卷尺被他用的七零八落的,一半卷在腰身以上,一半则在腰下。   偏偏凤清韵自己量的还很认真,跪得堪称端庄。   只不过从龙隐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见他于里衣之下塌下一截腰,以及再往后挺翘无比的地方。   凤清韵对此一无所知,发梢就那么随意地搭在肩膀上,发丝的黑和里衣的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夜明珠的光辉下,显得格外好看。   龙隐看了半晌后蓦然轻笑了一下。   凤清韵闻声还以为他是嘲笑自己,当即恼羞成怒,眸色鲜亮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本座只是在想——”龙隐小心翼翼地把那笨手笨脚的人从身下抱了起来,低头在他带着鲜明怒色的面上吻了一下,“求了万年,我总算是把心上的明月,求到我怀中了。”   凤清韵蓦然一愣,隔着夜明珠暖白色的光芒,看着周围交叠成一团的被褥以及面前人,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龙隐的意思。   ——如此寻常欢喜,却是曾经的他们求而不得的事。   而如今,一切平安与喜乐,全部都触手可得了。   就像是糖葫芦一样,有了昔日的酸苦衬托,如今的甜反倒更添了几分绵密。   奈何凤清韵那点心下发软的感慨并未能持续太久,龙隐便一下子打消了这种气氛:“量了半天,凤宫主量出什么结果了吗?”   凤清韵抿了抿唇,似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在这种事情上居然束手无策,因此没有吭声。   他木着张脸的模样实在可爱又漂亮,看得龙隐心软不已,当即握住他的手腕,从他手中接过千丝尺后,攥着他的腰,探到他的里衣内示范了一下。   那人的手心烫在腰侧,凤清韵眉心一跳,垂眸看着那人探入里衣之中为自己丈量腰线。   然而说是示范,那手遮在布料之下,凤清韵根本看不清楚他的动作,可越是影姿绰约,反倒越是惹人心动。   龙隐似是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凤清韵并未听清,只是盯着他攥在自己腰上的结实小臂。   直到那人拥着他在他耳边轻笑道:“如何,凤宫主学会了吗?”   凤清韵才回神,但他的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的手臂:“啰哩巴嗦说那么多,本尊自然没听懂,试试便知道到底该怎么办了。”   龙隐一怔,随即蓦然笑了:“宫主想试哪?”   凤清韵不言语,只是抬手,蜻蜓点水般点在他的手臂上,而后一路往上刚好攀到了他肩头被人挠出的血痕处。   “试这里有什么意思啊?”龙隐却一下子笑了,攥着他的手缓缓向下,“良宵难得……宫主不如量点别的?”   凤清韵垂眸安静了三秒,任由他把自己的手搭在上面后,才轻声戏谑道:“此处如何分寸……本尊亲自丈量多少次了,何须用尺丈量?”   龙隐闻言呼吸一滞,回神后突然拽着凤清韵的手便将他按在了床褥之间。   “宫主既是如此自信,那等下不如猜猜……”他缓缓拽过凤清韵手中的千丝尺,一边往人眼前捆,一边在人耳边戏谑道,“到底到头了没有。”   凤清韵呼吸一滞,抬手就要去摘眼上的布料,却被人死死按着双手不能动弹,刚想说什么,布料之下的眼睛蓦然无力地睁大了几分,大脑似乎都空白了一瞬,过了良久才意识到那人正在自己耳边似笑非笑地说着什么:“到头了吗?嗯?”   凤清韵深吸了一口气,颤巍巍道:“许是……到头了……”   轻声一笑,跟鬼魅一样于他耳边低声道:“可惜,猜错了。”   “——!”   凤清韵藏在布料之下的眼睛蓦然睁大,按着龙隐的手腕一时间痉挛得竟然没能发出声音,就那么颤抖了半晌,尚未能回神,便被一下子拽入了不见天日的深渊之中。   最终,龙隐的腰围到底多少,还是凤清韵一边啜泣一边被迫用腿丈量出来的。   接下来的几日,仙宫诸事皆平,终于轮到龙隐心心念念的大典之事了。   关于道侣大典的仪制,最终凤清韵没有采用任何现成的仪式,而是一个人在仙宫的藏书阁中翻了无数旧例后,硬是用两天时间凭空拟出来的。   此仪制与现存的诸多道侣大典均有不同,但要说最大的不同,还是要数无需祭天这一特点,毕竟对于他们二人而言,祭天便相当于拜龙隐本人,着实没什么必要。   除此之外,凤清韵还在其中加了不少凡人大婚时的习俗,也算是全了某人心心念念的愿望。   按理来说,凤清韵前世今生主办过那么多场典礼仪式,现拟一个章程出来,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难事。   可龙隐还是感动得不行,章程出来的当夜便要以身相许,却被凤清韵放出本体一下子捆在了床榻上,随即那人拿着千丝尺便骑在了他的腰上,顺便不忘用花堵住他的嘴:“你给我安静点。”   龙隐蓦然乐不可支起来,笑得差点把凤清韵从他身上震下去,而后不出意外地便招来了那人的一计怒瞪。   而龙隐笑的原因倒也无他———整个大典对于凤清韵来说的唯一困难,还真就出在喜袍的制作上。   麟霜剑尊这辈子没干过如此细致入微的活,每天晚上恨不得把龙隐包成粽子,趴在床上研究他的每一寸身材时,脸色称得上凝重,好似如临大敌一般,看得龙隐心下软成了一团,恨不得把他拿到怀里好好揉捏一翻。   最终那一对喜袍终于历经坎坷,在两人手下被制作了出来。   龙隐用了三天,凤清韵则用了三十天,这还是龙隐手把手教了不少天的结果。   然而最终展现出来的效果却出乎意料的好,凤清韵那一身以火榴纹打底的喜袍上,用玫瑰金的天蚕丝绣着凤纹与蔷薇,龙隐的袍子上则用相同的材质绣着龙纹和祥云。   而剩下那些火榴纹的碎布,两人则特意留给小北辰做了个坎肩,大红色的底纹配上凤清韵特意给他绣的小金元宝,看起来喜庆无比。   小鲛人也喜欢极了,一时间也不怕人多了,穿着新衣服在仙宫内跑着到处给人展示。   两人见状欣然而笑之余,龙隐却扭头在凤清韵耳边轻笑道:“宫主这也算是……和本座奉子成婚了。”   凤清韵抬眸掀了他一眼,半真半假地戏谑道:“所以陛下是父凭子贵,方有的今日,可莫要恃宠而骄了。”   “是是是,本座省得。”龙隐一笑,说着却暗示般环住了凤清韵的腰,压低了声音道,“只不过三年之期只得一子,子嗣不繁,怕得主君厌弃,婚后可得日夜耕耘,倍加努力,以免失了恩宠。”   凤清韵见他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话,当即扭头瞪了他一眼,可最终却没忍心呵责他,只是轻哼一声留下一句:“……知道便好。”   最终大典的日子定在了来年的春分。   几乎全修真界有名有姓的宗门势力,都收到了魔宫和仙宫的双重请帖,一时间凤清韵和龙隐要办两次道侣大典之事,一下子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却没听说过哪对道侣夫妻能办两场道侣大典的,众人闻言登时惊愕不已——古往今来就没这种规制啊!   可震惊归震惊,天下人对此都达成了一番共识——这肯定是龙隐的要求!   不过猜到归猜到,不少人对此还是纷纷纳罕道:“……麟霜剑尊就这么纵着魔尊胡来吗?”   而随着婚期越来越近,众人也不得不承认——前世在道侣大典上不愿行错一步的凤清韵,今生还真就愿意这么纵着龙隐胡来。   大典开始的前一日,忙着采买灵酒、灵果,又陪着龙隐亲手制作了几对龙凤烛的凤清韵终于闲了下来,原本打算好好休息一下,可当他蓦然间看见天边的黄昏后,却突然在心头升起了一阵巨大的恍惚。   而后他后知后觉地品到——明日便是他大婚的日子了,是他和龙隐大婚的日子。   不是幻境,亦不是臆想,而是昭告天下,明示四方的盛大典礼。   那亏欠了两世的遗憾,终于在明日就要圆满了。   想到这里,凤清韵陡然感受到了比前世大典之时浓烈百倍的紧张,一时间心跳得都快要从喉咙中冒出来一样。   他为了缓解那阵说不出的心悸,硬是在碧云池中泡到心跳平复,才擦干水渍回了寝殿。   然而很快他便发现,龙隐堂堂一个活了数万年的天道,竟没出息到比他还要紧张。   往日凤清韵回宫时早该被哄得酣睡的小鲛人,今夜居然没能睡着,正靠在龙隐怀里打哈欠。   “这是怎么了?”凤清韵见状眉心一跳,走上前道,“宝宝怎么还没睡?”   “父亲晃得太快了……”圆滚滚的小鲛人揉着眼睛道,“蛋蛋睡不着。”   凤清韵这时还没发现端倪,闻言抬手从龙隐怀里接过来了孩子,一边轻轻拍着祂哄睡,一边小声同龙隐道:“你炼的那些丹药日后别再当糖豆喂给北辰了,你看看祂都快成球了。”   龙隐闻言很明显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嗯。”   凤清韵一怔:“怎么了?”   龙隐蓦然回神,当即道:“无事。”   凤清韵不由得眯了眯眼,轻轻拍着怀中的小鲛人。   好在他刚洗完澡,又到了春季,整个人怀中都是散不去的温柔花香,小北辰很快便在他怀中睡着了。   安抚好了孩子,凤清韵将祂放在隔壁的小床上后,坐到床上就要去质问龙隐。   然而他刚被人抱到怀中,还没来得及开口,便陡然感觉到了对方前所未有坚硬的肌肉,他愣了一下抬眸,刚好对上龙隐闪烁着无边情愫的眼神。   那一刻,他陡然间便明白了一切。   “不是吧,我的好陛下?”凤清韵有些好笑地拍了拍身后人紧绷的手臂肌肉,“堂堂天道,结个婚能紧张成这样,你的出息呢?”   龙隐不答,埋在他的颈窝中闷声道:“没有。”   也不知道是在说自己不紧张,还是在说自己没有出息。   凤清韵好笑得不行,一时间连他自己的紧张也被冲淡了几分,当即抱着那人的手臂道:“好了,明日大典过后,我有惊喜给你,赶紧的,要么修炼,要么休息……”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龙隐便蓦然抬眸道:“什么惊喜?”   凤清韵转身,抬手拢着他的头发轻声道:“说出来可就不算惊喜了。”   龙隐闻言再次沉默了下去,半晌竟低头埋在了凤清韵的颈窝中,惹得凤清韵一时间忍俊不禁:“算上不同的幻境,这都不知道是我们第几次大婚了,你到底在紧张什么?嗯?”   听到他并未用大典二字指代明日的道侣大典,反而执意用凡人所谓的大婚来指代,龙隐一怔,随即从心下蓦然升起了万千的情意与惶恐。   “本座只是在害怕……”龙隐埋在他的颈窝中,死死地抱着他,“这一切会不会只是一场梦。”   “会不会明日朝阳升起时,一切好梦都该落幕了。”   凤清韵含着柔色看了他半晌,蓦然笑了,当即捧着他的脸颊道:“我倒当真希望一切是一场梦。”   龙隐一怔,抬眸和他对视,却听那人以前所未有的温柔轻声道:“朝阳升起之时,没有什么来世,也没有什么遗忘,更没有遗憾。”   “我醒来之后还能站在大典之上,拾级而下,走到你面前——”   凤清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蓦然低声道:“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吻住你,唤你夫君……我着实想知道,若真是如此,你会是什么反应?”   龙隐心下像是一只手蓦然攥了一把一样,半晌才回神笑道:“那本座恐怕便要没出息地泣不成声了。”   凤清韵登时被他逗笑了,缓缓低头依偎在他的怀中。   他们当然都知道那些已经过去的遗憾,就像是在岁月中烙下的印记一样无法重圆。   而凤清韵当然更知道,龙隐每一次看似玩笑的喊着要自己还他大典时,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是他根植在内心深处的不安全感,更是身处宛如虚梦般的花好月圆中,不由自主地升起的忐忑。   可纵然难得事事圆满。   纵然过往的一切,早在他们的灵魂深处,留下了千疮百孔。   但他们还有未来的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终有一日,那些遗憾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那些离别的伤痛与求而不得的悲苦,亦会成为日后无数甜意的衬托。   这一夜,两人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依偎在一起,闭着眼直至东方既白。   阳光撒在两人身上时,凤清韵率先睁开眼眸,他扭头看向身旁那个紧张到装睡的人,不由笑了,垂眸吻了吻他,故意逗他:“好夫君,起来了,该大婚了。”   龙隐闻言竟一下子红了耳根,随即蓦然睁开了眼睛,那一刻惶恐不安的少年天道,与看似游刃有余的魔尊终于合为了一体,惹得凤清韵心动不已,一时间竟难以用言语形容。   龙隐睁开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人,似是在确认一切都是真实,而不是他的梦境一样。   过了良久,他才终于松了口气,抱着人低头小声道:“幸好……本座不是在做梦。”   凤清韵闻言一怔,心下蓦然涌起万千悸动,垂眸间却只潋滟着温柔。   他笑了一下,眼底却含着几不可见的泪光,看向那个等了他上万年,又为他差点消弭在天地之间的爱人。   “当然不是做梦。”   这次你不需要再在人群中看向我了。   你也不再是那个连邀请函都未收到的局外人了。   两世了,我的神明。   “这是你的大典。”凤清韵轻轻把手放到了那人的手中,抵着他的额头轻笑道:“走吧,该去拜堂了。” 第87章 新婚   大典当日, 月锦书早早地等在了寝殿外面,睡得迷迷糊糊的小鲛人还没来得及睁眼,便感觉到一阵熟悉的花香扑面而来。   祂甚至不需要睁眼, 便揉着眼睛轻声唤道:“爹爹……”   “乖宝宝,起床了。”凤清韵温柔的声音果然在祂耳边响起, “爹爹和父亲要准备一下,先让月姐姐带你玩一会儿。”   言罢,还没搞清楚状况的小鲛人便被塞到了月锦书怀中。   小北辰揉着眼睛, 一抬头便见抱着祂的人已经换了一个, 于是打了个哈欠打招呼道:“月姐姐早上好……”   “早上好,蛋蛋,你爹爹要和父亲大婚了。”月锦书一边给祂擦着脸一边笑道,“别忘了之前排练的流程。”   “……哦哦。”小鲛人打了个哈欠道, “蛋蛋知道了, 那能再睡会儿吗?”   月锦书忍俊不禁,给祂穿上那件红底金元宝的小坎肩后,抱着祂轻声道:“睡吧, 等开场了姐姐叫你。”   另一边,凤清韵寝殿之内。   前世那场大典时, 凤清韵的喜袍是他自己一个人穿上的, 而头发则是白若琳给他梳的, 连发簪都是他一个人戴上的。   前面的一切准备, 都没有另外一个主角的任何参与,甚至直到下轿, 凤清韵才终于和无数宾客一起, 见到了慕寒阳第一面。   可如今,大典尚未开始, 凤清韵就那么站在寝殿的镜子前,眼睁睁看着龙隐从里衣到喜袍再到外面繁重的披挂,一件又一件,事无巨细地为他穿上。   那人认真到头都不抬的姿态让凤清韵心下不由得一动,而当那把蔷薇玉簪也被人小心翼翼地插在发间时,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突然开口道:“你除了欠我一把桃花簪,其实还欠我一把莲花簪。”   “那桃花簪分明是凤宫主自己摔的,如今怎么反倒怪到本座头——”   龙隐正替他整理着喜服的衣摆,闻言一边笑一边抬头,然而话没说完,他却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披着喜袍的美人于镜前缓缓回眸,噙着笑意看向他,那就像是他梦中走出来的虚幻泡影一样,美得夺目,堪称艳艳世无双。   凤清韵鲜少穿红色的衣袍,可如今,那艳红的喜服却衬得他肤如白雪,美得好似天上月。   眼见着龙隐像是发癔症一样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凤清韵蓦然一笑,抬手勾在他的脖子上,叮铃咣当的碎玉碰撞声在寝殿内响起,配上他的容貌,当真称得上一句人间富贵花。   “郎君方才说什么?”他故意轻声笑道,“我没听清。”   龙隐喉咙一紧,当即没出息地改口道:“……没什么,待大典结束,本座便去为宫主将那两把簪子雕来。”   他一边说一边低头给人整理起了腰带,一时间竟连抬头都不敢抬,生怕多看一眼,便要误了正事。   凤清韵见状笑得不行,故意搂着他的脖子往他耳边凑,扑面而来的芬芳惹得人心动不已,龙隐的耳根当即便红了一半。   若换了往日,他早该不管不顾地亲上来了,不把人亲到呜咽着推他恐怕都要不会放手,可今日他却什么也不敢做,生怕弄乱了怀中人的衣袂。   凤清韵靠在他的肩头,抬眸看着他英俊而专注的侧颜,陡然明白了他的专注——他是真的很看重这次大典,更看重凤清韵在大典之上的心情。   前世之时,这人也是如此,宁愿一个人站在人群中心碎,也不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出口抢婚,甚至连尝试都不愿意尝试,就是害怕凤清韵当众难堪。   而如今,明明是他本人的大典,他却在大典之前连亲都不敢亲一下,生怕耽误了正事。   凤清韵心下蓦然一紧,紧跟着泛出了万千难以言喻的酸楚,于是忍不住开口道:“龙隐。”   他除了在床上恼羞成怒的时候,鲜少像眼下这般直呼龙隐的名字。   龙隐闻言一愣,连忙道:“怎么了?”   凤清韵不答,只是道:“抬头。”   龙隐闻言连忙听话地抬起头,下一刻,一个轻如鸿毛般的吻便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他蓦然睁大眼睛愣在了原地,朝阳的光辉透过窗户洒进屋内,笼罩下一层光芒。   那个轻飘飘的吻很快便结束了,那人穿着他梦中才有的喜服站在阳光之中,抬手轻轻点了点他的嘴唇,嘲笑道:“出息。”   龙隐蓦然回神,生怕压到了怀中人的喜服,低头小心翼翼到堪称虔诚地同他接了个吻,厮磨间小声道:“在凤宫主这里……这种东西,本座向来是没有的。”   一吻毕,凤清韵想替龙隐更衣,奈何已经穿上的喜袍着实有些厚重,压在身上好看是好看,却不方便动作。   他只得打消了亲自为人更衣的念头,原本想用灵气替代,却被龙隐拒绝了,他说他想亲自穿上凤清韵为他做的衣服。   凤清韵闻言只得依着他,站在一旁看着龙隐将那身喜袍一件一件地穿在身上,而凤清韵最后只是替他整理了一下腰带。   只不过当他摆正腰带,抬眸看向那个人时,他突然间便明白了龙隐先前为他亲手设计衣服时的心情。   ——将平安站在自己面前的心上人,一点一点打扮成自己喜欢的模样,确实是一件让人幸福到难以用言语形容的事情。   凤清韵不由得一笑,在逐渐灿烂起来的阳光下,抬手理了理那人的衣襟,看着那英俊到每一个细节都让他心生欢喜的人,再次说出了那句话:“走吧,郎君,该拜堂了。”   大典之上,各方宗门纷至沓来,列坐其次,竟无一宗一门敢应邀不来的。   除去那些已经飞升的故人,大典上其实能看到许多眼熟之人。   如姽乔、暝鸦这帮魔修就不必说了,这都是龙隐的“娘家人”,不但要来,来了还得堂而皇之地坐于高位。   那些正道之人见状竟也不敢说什么,便是仙宫弟子见状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妖族这边,他们的三位渡劫眼下已经飞升了两位,而刚刚养好第九尾的狐主倒是还未飞升,或者说,他就是为了参加这次大典,才迟迟未飞升的,也算是替妖主与迴梦妖皇表达了对两人的尊重。   而黄泉族相较之下就有些显得后继无人了,黄泉女只顾着自己飞升,压根不管下面到底如何,她走之后,黄泉界群龙无首,如今带着一众黄泉族前来赴宴的,竟是当日被凤清韵送到天狐那边修行的僵尸花魁南安雨。   他一个男妓出身的半吊子僵尸,虽说两年不见修为精进不少,但离旱魃之位显然还差了十万八千里,让他统摄一族显然是有点难为他了。   如今的他虽洗去了铅华,无论是修为还是形象都还能看得过去,然而他也不知道在天狐和通天那里受到了什么教导,两年未见修为猛增,整个人看起来却比先前还要唯唯诺诺,坐在大典之上顶着无数正道修士审视的目光,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在他妹妹南安雪身为凌源宗首席,见状竟直接从凌源宗的位置上起来,顶着无数人震惊的目光,冷着脸抬脚走到黄泉的地界,一屁股坐在了南安雨身旁。   众人见状纷纷露出了震惊的表情——要知道凤清韵飞升之后,接下来正道的魁首之位要么落在白若琳头上,要么便落在这位南安首席头上。   如今她却显而易见地要为那个小白脸僵尸撑场子,众人见状连忙收回目光,这才算是勉强撑住了黄泉族摇摇欲坠的体面。   抛却这段插曲不说,正道四宗八派到齐,黄泉界、妖界、魔界俱至,整场道侣大典望过去,竟比当日的天门大典还要隆重三分。   不少宾客正暗暗纳罕之际,却见主持大典的竟是白若琳和月锦书,她们俩一个疑似是凤清韵飞升之后的正道魁首,一个则疑似是龙隐飞升之后的魔道魁首。   整场大典的隆重气派在这一刻被拉到了顶峰。   正午的朝阳悬于天幕之上,无数宾客落座完毕,纷纷同彼此攀谈起来。   众人攀谈间心照不宣地略过了在此地发生过的另一场大典,可他们在心底却忍不住将此次大典与那一次进行了一些对比。   紧跟着,他们便不约而同地得出了一个不言而喻的答案——云泥之别。   哪怕不以凤清韵的偏爱为衡量,单论排场与用的瓜果灵酒,那一场大典与这一场已然不可同日而语了,若是算上凤清韵对龙隐堪称显而易见的偏爱,那两场大典便更无可比之处了。   不过很快众人便意识到,两场大典最大的差别并不在他们这些宾客以及宴席使用的外物之上,而在大典本身。   三声钟鸣之后,众人抬眸望去,却见青鸟殷勤,鸾鸟探看,无数仙禽簇拥着一尊雕着龙凤的玉轿从彩云中缓缓飞来。   不少人见状一愣,连忙扭头向反方向望去,却并未看到另一辆类似的轿子——这就有些出人意料了。   要知道先前所有的道侣大典上,基本上皆是两驾并行,没听说过哪对道侣尚未成婚便坐到一个轿子上的。   众人连忙看向那个缓缓落下来的玉轿,下一刻,却见两人身着喜服,携手从轿子上迈了下来。   艳红的喜袍被阳光一照,上面的金丝堪称熠熠生辉。可如此华丽的装饰,却没能掩盖分毫两人的气质。   所有看清楚那二人的宾客,此刻心头浮现的第一个词汇便是——般配。   没人比他们更为般配了。   天地在这一刻都显得黯然失色,整个仙宫内安静得听不到一点声音。   可下一秒,那两人相识一笑后,却并未向天门走去,反而就那么踩在正殿前的台阶上拾级而上。   众人惊觉抬眸,这才看到了正殿门前所放的两个蒲团,一时间纷纷愕然不已地睁大了眼睛。   ——堂堂仙宫之主与魔界至尊的道侣大典,难不成竟打算采用凡人的仪制?!   很快,众人的震惊的便落到实处。   整场大典上真的没有天鼎,亦没有祭天的香炉。   有的只是两个蒲团,和一个孤零零的剑尊牌位。   ——他们不求天地,亦不求神佛,只求彼此。   无数来宾心下不由得泛起了几分说不出的复杂。   待到两人走完那八十一个台阶,终于站到正殿门前时,吃成一颗丸子的小北辰端着沃盥的鎏金盘努力走到两人面前,竭力举着盘子仰着小脸道:“祝爹爹和父亲新婚大吉,共赴仙途,永登极乐!”   小鲛人脆生生的声音在整个仙宫内回荡,场下的大部分来宾闻言一下子惊呆了——这什么情况?   两人见状却是一笑,连忙低头接过小鲛人手里摇摇欲坠的鎏金盘,递给一旁紧跟着上来的弟子。   凤清韵笑着揉了揉小鲛人的脑袋:“谢谢宝宝。”   而后两人在鎏金彩纹的盘皿中洗净了双手,其他的来宾却已经被惊呆了。   在场的众人之中,除了那些境界高到知道内情的和仙宫弟子,其余来宾中,哪怕是两年前参加过那场天门大典的修士,大部分也并不知道两人还有个孩子。   众人一时间瞠目结舌,连忙抬头去打量那个穿着大红绣金坎肩的圆团子,他们在震惊之余纷纷对视,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诧异——麟霜剑尊不是男子吗?怎么还有孕育子嗣的能力?   他们当然不可能想明白,最终只能将一切归咎在了龙隐身上。   ——天道之威,竟能让男子受孕,果然深不可测啊!   不过很快,宾客们便顾不上震惊于这些小事了,因为凤清韵和龙隐终于走到了正殿面前,在那两团蒲团前站定了。   当所有人都以为接下来要祭天地,再不济也该说点什么场面话的时候,白若琳终于开了口,响起的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声音——   “一拜天地——”   众人愕然抬眸。   ……这分明是凡人大婚时的流程,怎么会发生在这里?!   “二拜高堂——”   正殿之外,两人跪于蒲团之上,对着剑尊的牌位再拜。   两人缓缓起身,最后一道声音紧跟着响起:“夫妻对拜——”   二人转身看向对方,随即不约而同的一笑,而后跪在垫子上,竟当真缓缓拜了下去。   此刻坐在演武场上的一众宾客见状,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大部分修真之人自诩与凡人不同,除天地外,他们不跪父母,亦不跪鬼神,至于道侣之间便更是如此了,在他们眼中,只有姬妾男宠才会跪拜主君,故而万年来根本没人用过这种仪式。   这种凡人才会用的仪式,需要道侣之间对彼此不止爱到了极致,更是敬到极致,方能心甘情愿地对拜下去。   两人缓缓起身。   整个过程没有深情款款的山盟海誓,亦没有惊艳四座的仙器聘礼。   可无数人心头的震惊还是在此刻彻底变为了动容——那是一种让外人见了都能心生钦佩与艳羡的情意。   但外人所能看见的典礼,到此也便结束了。   两人携手迈入正殿之中,大门随之在二人的身后缓缓关闭,连带着白若琳的工作也到此为止了。   可随着外面宴会的开席,正殿之内,外人所看不到的仪式却并未结束。   合卺酒原本该是在洞房喝的,奈何五日之后还有一场大典要在魔宫举办,洞房的地点也被定在了那里,要是到那时再喝,凤清韵生怕某人发疯,便只能将这个环节挪到了这里。   外面觥筹交错之间,殿内斟酒的流水声亦然响起。   含情脉脉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就那么在心照不宣的无声中,交杯对饮下杯中酒,而后各断一簇发丝,交结之后燃魔焰与妖火烧之。   待那簇头发彻底消散在空气中后,凤清韵这才开口轻笑道:“都道是结发为夫妻——”   “恩爱两不疑。”龙隐低声接上了后半句。   说话间他便放下酒杯,拥着面前人的腰便要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刚拜了堂,”呼吸近在咫尺间,凤清韵忍不住轻笑道,“还未到洞房之时,哪有现在就亲的……”   可他睫毛微颤间,却并没有躲,最终还是任由那人的吻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那人拥着他低声道:“先支点洞房的利息。”   仙宫这一场大典无数来宾共襄盛举,办得庄严而肃穆。   而相较之下,五日之后魔宫的那一场大典就要跳脱许多了。   凤清韵原本设计了不少方案,最终却全被他推翻了。   他当时正纠结着,月锦书却给出了一条建议:“殿下若想不出法子,不如就按照当年幻境中的仪制来吧,也算是全了二位的念想。”   凤清韵闻言心头一动,本来该定在白天的大典最终就这么被安排在了傍晚。   因为幻境之中的玉娘,便是乘着夜色嫁给龙神的。   正魔两道交界的界碑处,凤清韵身着鲜艳的嫁衣,抬脚迈入了那架精致的喜轿里,坐下后笑着盖上盖头,任由魔宫内先前的那几个服侍过他的魔侍架着,摇摇晃晃地向魔宫走去。   一路上,凤清韵忍不住掀开盖头隔着窗户看去,却见那被移栽在山畔的彼岸花竟然开了。   星光之下,漫山遍野的艳红看得凤清韵不由得一愣,蓦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和龙隐回到魔宫时的情况。   那时他还不知道对方等了他多久,那时的龙隐,亦不知道前世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在一世的错过与遗憾中相谈甚欢。   当时的他们连遗憾是什么都未曾知晓,可能那才是最大的遗憾。   不过,眼下这一切都已经成了过眼烟云,凤清韵百感交集间,心头泛起了说不出的酸楚。   然而没等他感慨太久,轿子外便响起了一阵欢闹的唢呐声,其中锣音阵阵,掺杂在一起热闹得不行,还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滑稽。   凤清韵悄悄掀开盖头,隔着摇摇晃晃的帘子,于缝隙之中看到了那站在魔宫前等候自己的人。   ——这一切,都一如当年幻境之中,玉娘被送到山上时的模样。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龙终于不用再在山间饱受苦难,可以平平安安地站在人间迎接自己了。   轿子停了之后,凤清韵盖好盖头,不需要任何人开口,便要直接起身,可紧跟着便听月锦书在外面笑着起哄道:“不行,殿下你可不能直接从轿子上下来!你今天可是新娘子,得让陛下背你进洞房才行!”   往日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暝鸦,今日竟也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道:“万圣魔皇所言甚是。”   可怜白若琳跟她那狐妖姐姐身为“娘家人”,站在一众魔修之中却显得有些“孤立无援”,只得噙着笑抱着小北辰在一旁看着。   凤清韵动作一顿,正犹豫之间,却在盖头之下看到什么人送进来了一只手,紧跟着,一道含笑的声音便传了进来:“他们唤本座背娘子下去呢。”   “娘子可否赏脸?”   是个人都能听出他声音中的春风得意,凤清韵闻言不由得一笑。   下一刻,众人只见帘子后探出一只雪白的手,披着盖头的美人尚未来得及露面,便被人攥着手一拽,托着腰身便背到了背上。   一阵若有若无的香风掠过,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新娘”的样子,龙隐便要背着人向魔宫走去。   月锦书见状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在后面吆喝道:“新娘的脚不能沾地啊!”   龙隐不答,只是架着身后人的大腿往上颠了颠。   凤清韵埋在他肩膀上轻笑出声,龙隐挑了挑眉扭头看向他:“宫主笑什么呢?”   凤清韵环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道:“笑你像猪八戒背媳妇。”   龙隐闻言跟着一笑:“能背到媳妇,莫说是当猪八戒,便是当个不通七窍的石头,本座也认了。”   凤清韵闻言也不说话,就那么靠在他背上,任由他把自己背到了魔宫门口。   然而到了魔宫,龙隐背着他正准备往里走时,却又出了幺蛾子,月锦书笑着拦住他们不让他们进门:“不行不行,按照规矩,新郎官得背着新娘子在门口转三圈才行。”   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哪个国度的规矩,可龙隐闻言竟一句话没说,当真背着凤清韵转了三圈。   似火一样的嫁衣在空中翻飞,美得让人心惊。而龙隐就像个娶到了心上人,喜不自胜到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少年人一样,惹得凤清韵忍不住在他背上发笑。   甚至他仗着有盖头别人看不见自己,于是丝毫没有收敛笑意的意思,整个人笑得花枝乱颤,气息尽数扑在了龙隐的脖颈上。   龙隐呼吸一滞,转完三圈后,背着人转身便要向寝殿走去。   月锦书见状连忙:“哎哎,还没拜堂呢!您背着新娘子要去哪啊!”   龙隐笑道:“上辈子早就都拜过了,不必再拜了,直接洞房!”   他说得随意,可凤清韵闻言却蓦然一怔,上辈子三个字直直地撞在了他的心头,撞得他鼻头一酸,随即从心底涌出了一股说不出的泪意。   而后他连忙低头,用盖头掩住了眼角的红。   众人见状自然不能依着龙隐胡来,两人硬是被他们簇拥着到殿前,强迫龙隐扶着盖了盖头的凤清韵又拜了一次堂,这事才算结束。   按理来说接下来还要闹洞房,但众人见好就收,知道他们彼此之间还有千言万语要说,于是把人送进寝殿后,他们便高高兴兴地去吃喜宴了。   对于魔宫的寝殿,凤清韵并不陌生,不久之前他还一个人在这里梦到过入梦同他欢好的龙隐。   反倒是龙隐两年未归,看着那披着盖头坐在自己床榻之间的人,一时间有些说不出的恍惚。   凤清韵在床上坐了良久也不见人掀盖头,不由得出声调侃道:“怎么了,我的陛下,两场大典都如你的意办完了,你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龙隐蓦然回神,当即半跪在他的面前,轻手轻脚地掀开了他的盖头。   对上那人缱绻而温柔的目光后,他心下一时间软得不可思议,当即道:“没有不乐意。”   “既是没有,”凤清韵轻笑着拂过他的侧脸,“那以后可不许再闹人了。”   龙隐闻言却没在第一时间答应,反而攥着他的手,低头吻了吻他的手背道:“宫主先前不是说要给我一个惊喜吗?惊喜是什么?”   凤清韵闻言一笑,抬眸看了看外面的夜色后,扭头同龙隐道:“你跟我来。”   说着他牵起龙隐的手,另一只手攥着盖头,避开那群正在酒宴上欢笑的好友,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魔宫之外。   一路上月色皎洁,龙隐却没空去欣赏,整个人心跳快得不行,宛如情窦初开的少年人一样,满心满眼只有那一个人,根本没心思去管其他事情。   而最终,当凤清韵牵着他在一处地方站定时,却见那处的彼岸花红得像火一般热烈,山间的清风缓缓吹过,带起了一片火红的涟漪。   那人松开他的手,站在月色下,身着如血的嫁衣,于一片花海中回眸:“你不是说想看我舞剑吗?”   话音刚落,对方反手抽出麟霜剑,左手间的艳红盖头一下子成了绽开的团扇,于指尖抛起,盛着明月怒放。   而后剑锋翩然而起,月光如流水般映照在那人的脸侧。   龙隐一下子怔愣在了原地。   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幅画面。   漫天星光之下,无数血红的彼岸花被剑气带得翻飞,身披嫁衣的美人持剑而舞,衣袂猎猎间,身姿如惊鸿照影,剑气若江海凝光,堪称美不胜收。   一时间万籁俱寂,只余下风声和月色随着剑锋起舞,好似天地都被震撼得哑然无声一样,久久未能平息。   一舞毕,凤清韵挽了一个完美的剑花,接下了那被他抛起的大红色盖头。   抬眸间,他却见龙隐依旧站在愣愣地看着他,似是还未能回神。   凤清韵见状不由得一笑,突然抬手,隔着花海将手中的盖头抛向了那人。   龙隐见状连忙回神,好似接什么绣球一样,立刻珍重地接住了那抹艳红。   下一刻,凤清韵拎着剑于月色之下走到他面前,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笑道:“好了,你想看的剑舞现在也看到了,以后可别再闹人了,我的陛下。”   那分明是龙隐两年前即将归位之时所说的一句话,可凤清韵居然记得,而且远隔万里,超越岁月,记到了现在。   龙隐再忍不住,蓦然抬手,一言不发地将人死死抱在了怀中。   凤清韵收了麟霜剑,任由他抱着自己,低头埋在他的颈窝中,过了良久才闷声道:“以后……我们不要再留遗憾了。”   万千情绪蓦然涌上心头,龙隐喉结微动,似是有无数句话想要说,可最终,千言万语只汇作了一个字:“……好。”   他们在月色下缓缓凑到一起,接了一个缠绵悱恻,却不含丝毫情欲的吻,似是在庆祝他们来之不易的新婚,又像是在庆祝他们哪怕错过,依旧能够再次相遇的幸运。   一吻毕,龙隐拥着怀中人躺在了月色之下。   凤清韵枕着他的肩膀和身下的彼岸花,攥着盖头,抬眸看着天际的明月,过了半晌,突然道:“那两年间,我时常喜欢像这样找一处地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看着月亮。”   “我坐在月光之下时,便一直在想,什么时候明月才能当真落到人间呢?”   他说着,扭头看向龙隐笑道:“如今,月亮是我的了。”   从天崩至今,已过两世。   天道已历三场轮回,可无论多少遗忘与错过,最终还是没能将他们分开。   “……我也是你的了。”龙隐闻言再难克制,于漫天星光中吻住了他,厮磨间小声道:“新婚快乐,我的小蔷薇。”   凤清韵攀着他的肩膀,柔声回应道:“新婚快乐,我的龙神大人。” 第88章 飞升(正文完)   两人在星空下的花田中躺了良久, 久到凤清韵都以为身下人睡着了,一扭头,却发现对方还在看着自己。   那好似蕴藏万千情愫的眼眸看得凤清韵心下一跳, 喉结一动,再开口时竟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接下来……是不是该洞房了?”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 而非从龙隐嘴里说出来,多少有些怪异了。   然而他话音刚落,那人便蓦然起身, 一言不发地把他从花海中抱了起, 翻飞的嫁衣衣摆上还挂着几片纤长的花瓣。   凤清韵连忙抓住了手中的盖头,靠在那人怀中抬眸看向他。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从仙宫那场大典开始,龙隐的话就少了许多。   而眼下, 他依旧如此, 沉默不语且小心翼翼地抱着怀中人,就像是捧着一捧幻梦。   凤清韵不由得勾了勾嘴角,抬手摸了摸那人的唇瓣。   惹得人呼吸一滞, 垂眸看向他:“……宫主笑什么?”   “没什么。”凤清韵靠在他肩膀上轻笑道,“你继续。”   他没有说自己其实是在好奇, 待会儿若是进了洞房, 龙隐会不会还是这幅沉默的表现, 一想到那种过于严肃的情况, 凤清韵就有些说不出的想笑。   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再一次被人放在了那张熟悉的床榻上,凤清韵心下一颤, 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恍若隔世, 只不过这次躺在寝殿之内的却不再是他一个人了。   那人果然如凤清韵猜想的那样,按着他一言不发地便要去解他的腰带。   凤清韵见状忍俊不禁, 拿着盖头像是手帕一样裹在那人的脖子上,轻轻往下一拉,凑在对方耳边道:“陛下,今天话怎么这么少?不像你啊。”   龙隐很明显呼吸一滞,而后整个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宫主想听本座说什么?”   凤清韵任由他解开自己的嫁衣,拽着那盖头,轻声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我想听你说……你归位的那段时间,在天上能看到我吗?”   龙隐动作一顿,似是害怕他心疼,半晌才如实道:“能看到,只不过只有你想起我时……我才会有意识。”   凤清韵蓦然一愣,略带愕然地看向对方。   他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更没想到,如此无助而悲恸的过去,自己若是不问,龙隐居然就不打算说了。   那些苦难与伤痛,对方从来不愿意在自己面前展露分毫,曾经是因为他以为自己不在乎,而如今,他又害怕自己太在乎。   凤清韵心头蓦然响起了很久之前龙隐说过的一句话——我是为你而生的。   这一刻,万千情绪汇聚在心头,明明身处在最幸福的时刻,凤清韵却忍不住想要落下泪来。   他终于忍无可忍地丢掉手里的盖头,攀着人的肩膀吻了上去,他的手指用力到连指腹都有些泛白了。   人过于幸福的时候,反而会露出本性。   凤清韵骨子里就不是什么冷漠的人,往日在床上有一半的怒意都是装出来的,眼下骤然听闻先前的那段话,一时间连装也装不下去了,一下子软成了一团,像个蔷薇花味的糕点一样任人摆布。   而龙隐平常看着三五不着调的,动不动就逗人,今晚却沉默得让凤清韵头皮发麻。   然而和这人面上的沉默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重得好像恨不得把凤清韵的骨头都给揉碎了塞在怀里一样。   凤清韵曾经设想过抛却那些幻境之后,两人真正的洞房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却万万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一副光景。   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更没有多余的花样,仅是最原始最浓烈的情爱,凤清韵便受不了了。   整个寝殿内只有自己黏腻的声音在回荡,混杂上那些暧昧的水声,听起来竟比以前那些色授魂与的过程更让他羞耻。   “你……”他按着身上人的肩膀,忍不住颤声道,“你说句话啊……”   龙隐动作一顿,垂眸之间,难以遏制的竖瞳一闪而过。   以凤清韵现在的实力,早已能够克制本能,不会再从骨子里渗出那种恐惧了。   可他蓦然瞟到那双眼睛后,整个人还是下意识一颤,甚至不由自主地汗毛倒立——那是被人发疯折腾无数次后留下的后遗症。   龙隐见他害怕,当即垂下眸子,再抬眸时,眼底的异样已经不见了。   他揉着怀中人汗津津的脊背,低声道:“宫主想听什么?”   凤清韵闭了闭眼,攥着他的手臂,轻轻喘着气道:“什么都行……”   那人闻言陷入了沉默,似乎是在长久的喜悦与幸福中忘记了言语的能力,过了良久,他才低头拥着人:“清韵……”   凤清韵听到他唤自己的名字不知为何一颤,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然而紧跟着,那人在他耳边说出的话却更让他猝不及防:“今天怎么这么软?”   凤清韵愕然地睁大了眼睛,蓦然呜咽一声,小腹在龙隐手下不住地痉挛,大脑一下子炸成了一片。   就那么在一片白茫茫中,凤清韵缓了良久才听到自己一抽一抽的啜泣声。   而那个始作俑者,此刻正端的一副温柔认真的模样,抬手替他撩开被汗水浸透的发丝。   直到这时,凤清韵才发现这人的状态不对劲,可为时好像已经有些晚了。   龙隐见他略显惊恐地看着自己,竟一点该有的反应也没有,反而低头温情脉脉地吻着他,低声唤道:“清韵。”   凤清韵被他喊得头皮发麻,连忙抓着他的手腕,含着水声道:“别……别说了……”   然而今晚的他好似说什么都是错的,哪怕最后咬着下唇什么都不说,故意压抑着声音,也像是在对方神经上碾过一样,只能换来更离谱的结果。   龙隐就好似被什么邪祟上身了一样,后半场一改先前一言不发的姿态,转而抱着他将“小宫主”、“小蔷薇”之类的称呼唤了一遍,唤得凤清韵恨不得将他的嘴堵住。   那些阅历上的差距,和亲手浇灌出的不可言说的关系,被他故意用称呼彰显得一览无余。   凤清韵羞耻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奈何这人却故意不换姿势,就那么强行将他在床笫之间展开,于魔宫的长明灯下一眨不眨地欣赏着他每一个细节。   此刻的龙隐就像一个终于将珍宝叼到怀里的龙一样,整个人看似正常,实际上却兴奋得不可思议,一副想把人吞吃入腹却不知道该从哪里下嘴的模样。   然而就这么疯癫的架势,最终凤清韵却由着他去了。   因为他知道龙隐高兴,他其实也很高兴,高兴到难以用言语形容。   这可是他们真正的洞房花烛夜,便纵着他一次又能如何呢?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纵容了。   带着这样的念头,最终凤清韵抬手攀在身上人的肩膀上,半闭着眼,由着他去了。   两场道侣大典彻底落下帷幕后的第三日,养好第九尾的狐主青罗便率先飞升了。   一个月后,凤清韵和龙隐各自处理好仙魔两宫的旧事,又到金鳞国内见了剑尊钟御兰转生成的公主后,一起在仙宫迎来了飞升。   按理来说,飞升之时,天道是要降下雷劫的。   可龙隐本人在这站着,最终那雷劫简直堪称雷声大雨点小的典范,连凤清韵一点皮都没蹭掉,这事便算结束了。   如此万年来都少有的一幕,可此方世界的修士见状却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看到泛着七彩霞光的天路再次打开时,他们的心头想的却是——哦,麟霜剑尊和他的天道折腾了这么久,终于要飞升了。   先前说什么要把小鲛人一个人丢在此方世界的话,自然是龙隐编出来哄小孩的。   凤清韵抱着小北辰,和龙隐一起踩在逐渐飞升的彩云之端,缓缓向天幕间打开的天路飞升而去。   漫天的霞光下,白若琳站在仙宫正殿外抿着唇看向他们,似是想哭,不过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和月锦书一起,不住地向他们挥着手。   凤清韵见状心下一酸,刚升起离别之情,怀中的小鲛人却最情真意切地哭起来。   这还是祂破壳至今第一次哭,一边哭,一边和祂的那些姐姐摆手,眼泪化作珍珠洒了凤清韵一身。   看得凤清韵心下软成一团,连忙哄起了孩子:“好了,相信你白姐姐和月姐姐的实力,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之后我们肯定很快便能相遇的。”   彩云乘着三人缓缓穿过天路,破碎虚空后,云端的霞光逐渐消散,小世界再次归于了平静。   凤清韵曾经问过龙隐,关于他飞升之后此方世界运行的问题,得到的答案是,天道既已归位,龙隐作为本体虽然飞升,但留在此方世界的权能尚在,不会因为他的飞升而断绝。   但相对应的,飞升之后,除非再次以其他手段降世,否则龙隐很难像先前那样再随意操控天雷亦或者其他事项。   得知不会影响此方世界的正常运转后,凤清韵总算松了口气,而后才迎来了眼下的飞升。   破碎虚空后,熟悉的白光闪过,再睁开眼时,两人已到了传说中位于三十三重天内的登仙台。   却见九霄彩云缭绕,仙音袅袅,端的是一副圣洁无比的模样。   若不是两人先前遭遇过那场战争,恐怕也要被这等画面骗了过去。   此等洁白之下,亦藏着龌龊与肮脏。   甚至正因为那场战争,两人在飞升之前,已经做好了再经历一场恶斗的准备。   可当他们踏出登仙台时,抬眸望去,却见确实有几个仙人正在华丽圣洁的宫殿下等着他们,只不过那并非是他们想象中的敌人,而是一众故人。   ——那是早他们一个月飞升的狐主,以及两年前便飞升的妖主和迴梦妖皇。   “看我说什么来着?”青罗看到他们后,当即和剩下的两位妖仙笑道,“不会让你们白来一趟的。”   凤清韵见状笑道:“诸君,许久不见。”   迴梦妖皇当即挑眉道:“对二位来说算得上许久,对我们来说不过两日而已,前日下了登仙台,今日便得知消息来接你们了,也是累得慌。”   凤清韵连忙道谢,对方却摆了摆手。   相较之下,妖主的措辞就委婉许多了:“当日飞升过急,尚未来得及恭贺二位大婚,如今一见,二位果然一如既往的般配,恭喜恭喜啊。”   这句话算是恭贺到龙隐心坎上了,他当即笑道:“多谢多谢。”   凤清韵抱着小鲛人环视一圈后,疑惑道:“另外两位缘何未来?”   他说的自然是天狐与他的道侣通天佩。   “巧了,这话我方才刚问过。”青罗笑道:“听闻通天老祖被关在天牢里了,青丘缘大人正在牢里陪他呢。”   凤清韵闻言一怔,似是没想到通天帮了他们这么大的忙,如今人却还在天牢里。   见他惊讶,迴梦妖皇便直截了当地解释道:“那位天狐大人紧赶慢赶着要飞升,不过还是没赶上,我们飞升时,事情都结束了。”   “听说他那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道侣,差点把整个三十三重天血洗了一遍,当年参与那场战争却逃脱掉的仙人以及事后参与封锁天路的仙人,都被他揪出来砍了,一时间人人自危。”   “听闻那群仙众蒙蔽天条私自下界,又搅得我方世界鸡犬不宁,故而便是被通天打杀,天条也没管。”   “直到通天把三十三重天血洗过来一遍后,天条才后知后觉的,按照私自下界罪派了几个天兵把他绑去坐大牢了。”   “他老婆紧赶慢赶赶上来,刚好撞上他被天兵抓走的场面,压根没看见他先前杀仙灭神时的场面,只觉得他那个跟锯嘴葫芦一样的道侣无比可怜,差点又闹一次。”   “最后还是一个上神出面,向他保证通天的牢只用坐两年,而且可以让他进去陪护后,他才偃旗息鼓。”   凤清韵闻言,不由得为通天的大无畏精神而感动,不过没等他感动太久,龙隐便敏锐道:“两年?他虽思凡下界,这种情况应该有酌情才对,怎么会判实刑?”   对于神仙来说,两年根本算不上什么,但问题就出在天牢实刑监禁基本上都是百年起步的,压根没听说过哪个神仙进去才关两年的。   如此一来,虽说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却还是显得很诡异,似乎另有隐情。   和残仙斗那么久,前期又能听到对方的心声,龙隐对天条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一下子便听出了不对劲。   妖主闻言替迴梦妖皇解释道:“听说通天老祖当时杀红了眼,趁机砍了一个来劝架的上神一刀。”   “只不过那位上神当年在下界时,似乎给天狐大人献过殷勤,所以天条判他并非误伤,而是蓄意报复,不过那位上神并无大碍,所以天条才在通天老祖私自下界的一年刑期上又加了一年。”   凤清韵:“……”   到头来,堂堂上神,居然是因为疑似争风吃醋被压进了大牢,以通天那副沉默寡言的性格,凤清韵实在有些想不出来他蓄意报复情敌会是什么一种模样。   然而龙隐听闻此事后倒是毫不意外,反而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那关两年确实不亏他。”   众人说话间出了登仙台,凤清韵也终于看到了这一重天的全貌——纯金色的磅礴宫殿高屋建瓴地架在云间,完全符合凤清韵对仙界的一切畅想。   妖主见状继续好心介绍道:“此为第九重天,新飞升的仙众从登仙台下来后,根据不同的修行根基,会被分流不同的地方,以二位飞升便为金仙的境界……恐怕很快便会有不同的势力投来橄榄枝了。”   凤清韵闻言疑惑道:“按照不同的修行根基分流是什么意思?我和他接下来不能在一处吗?”   妖主闻言似是在考虑怎么解释,旁边的迴梦妖皇心直口快道:“并非如此,只是说大部分修士飞升至仙界后都有个大方向,譬如三十三重天到三十重天,便是我们妖仙所在的地界。”   “二十九重天乃那些罗汉聚集之地,二十八至二十五则是灵族,也就是某些世界开辟以来的天地灵兽修行的道场……”   “而除去下面的二十四重天外,上九重天,就是上神在的地界了。”   “二位若是不愿意分开,同去妖仙之地,或者魔仙之地都是可以的。”   凤清韵闻言这才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众人正聊着,妖主还想借机邀请两人去她们所在的妖仙上行天去看一看。   可众人迈出迎仙宫的一刹那,东边的彩云突然仙乐齐鸣,灼光熠熠。   众人当即望去,却见异光四射间,一身披彩羽的神鸟携神光而来,落地后竟化作了一个男子。   不过仔细看去,还能看到他面颊上尚未消退的伤痕。   凤清韵见状心下一动,打了一个照面后,对方尚未做任何自我介绍,他却平白无故地意识到了对方神职的身份。   这恐怕便是天条对神职的优待了,如此一来,神明竟有这么大的排面,那就怪不得先前那些残仙宁愿拼得玉碎,也要截断后人的飞升之路了。   而当凤清韵看到对方脸上那道的伤痕,他几乎是瞬间便意识到了这位妖神的另一重身份——恐怕这位便是传说中因与天狐有故交,来劝架却平白挨了通天老祖一顿毒打的那位上神了。   而照这么看,他和在场的众人应该是一个小世界出身了。   紧跟着这位上神便果不其然地主动行了礼:“小神伏明,恭迎二位飞升。”   凤清韵眉心一跳,连忙回礼道:“上神折煞我等。”   其余人见状纷纷行礼。   伏明神君并未过多寒暄,很快便解释了来意:“三十三重天感二位登临,特为二位凝生两尊神位,派小神来告知二位,顺便将神牌一并交于二位。”   众人皆愕然不已,便是凤清韵本人,闻言脑海中也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那群残仙咬碎牙齿,费尽心思把命都搭里面却没能得到的神位,如今两人刚刚飞升,天条便硬是给他们特意现造了两个出来!   众人的惊愕已经不足以用言语形容了,可细细想来,此事反倒合理至极。   神本就和仙不一样。   司掌天地曰神,逍遥不灭曰仙。   仙这个概念从来只考验境界,而神却要求心境与实力俱在,更要求神职在身之后,应承担相应的责任。   天条对仙与神的要求也不尽相同,对神明的管束显然更严苛一些,但相应的待遇也更高,否则便不会有那么多仙人挤破了头也要登临神位了。   两人接过那位伏明神君递过来的神牌,却见黑金色的底牌上并没有相应的称号,神牌下面仅书“神君”二字,上面似是特意空了出来,只待两人定夺。   那位神君解释道:“神牌之上的空位是留给二位镌刻称谓的,待到二位决定名讳之后,在上面写下,得到天条认可后,便会昭告三十三重天。”   那上神说完,似是觉得两人还要考虑一下,于是拱手告辞道:“小神还有其他事情要忙,待到二位决定好称谓后,神牌自会指引二位前往神府。”   言罢,他便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只不过他刚离开,龙隐便扭头看向凤清韵,戏谑般开口道:“神君可有眉目了?”   凤清韵闻言倒是直接顺着他的话道:“依我之意,依旧叫麟霜二字即可。”   众人皆是一愣,没想到的他决定的这么快。   不过细细想来,麟霜剑尊与麟霜神君,两字之差,却依旧和凤清韵无比相配,浑然天成。   众人连连称赞,只当凤清韵是念旧,故而沿用了旧称。   唯独龙隐蓦然抬眸,对上那人噙着温和笑意的目光后,瞬间什么都明白了——麟霜剑本就是天道之心制成的,而麟霜之名,对凤清韵自然有另外的含义。   ——以你之心,冠我之名。   龙隐心下蓦然升起了千万难以言喻的思绪,他人却并不知道两人之间的暗流,反而扭头看向他,青罗问道:“陛下之称可想好了?”   龙隐回神后当即一笑,竟直接把神牌递到了凤清韵手中:“本座如何,恐怕还得请神君赐名了。”   众人见状一愣,回神后俱露出了惊愕的神色,原因无他,相较于凤清韵那委婉到除了龙隐没第二个人能看出来的情意,龙隐的意思就太明显了——   天地不足以为我赐名,仅你可矣。   “神君之名与你并不相配。”凤清韵攥着他的那块神牌,竟也没有半点作秀般的推拒,而是垂眸轻声道,“都道是‘道隐无名’……”   他的眸色宛如流光千转,就那么轻轻抚摸了那个神牌半晌,最终开口道:“无需任何前缀……仅魔君二字,足矣。”   此话一出,众人闻言一顿后,皆从心底升起了一个念头——确实如此,便是让他们想,竟也想不出任何比这更合适龙隐的称呼了!   龙隐怔了半晌后,蓦然笑道:“好好好,那就依神君之言。”   四海八荒,无需任何前缀,仅只这一位魔君。   正如天道之名,提之则知晓其人一般,知道内幕之人,提之魔君二字亦会想起龙隐此人,也更会想起,到底是何人为龙隐所取的名讳。   两人决议已定后,竟无需任何书写,神牌便发出了一阵金黄色光芒,紧跟着,上面的字迹便陡然发生了变化。   “麟霜神君”与“魔君”的名号几乎是同时出现在了神牌之上,而神牌的背面,亦出现了两处异常相近的神府位置。   而在这一刻,整个三十三重天内的所有仙人,脑海中就好似被什么人凭空授予了一道崭新的意识一样,蓦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天牢之中,枕在狐尾之上的神明缓缓睁眼,隔着那几根白金色的柱子看向外面,半晌和自己的道侣道:“天道和他的蔷薇证得神位了。”   “……本王听到了。”雪白的狐尾一下子盖在了他的脸上,紧跟着一道没好气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这下子连他们俩都知道你个王八蛋因为争风吃醋而蹲大牢了!丢人不丢啊你!”   然而通天却对他道侣的谩骂充耳不闻,抱着尾巴转了个身,换了个舒服的位置便合上了眼。   天狐见状抿了抿唇,没再继续骂下去。   ——这人血洗三十三重天的时候叱咤风云,实际上却留下了不少暗伤,眼下说是关在天牢之中,其实也算是天条给他放的一个假,算是对他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那些事端的一个感谢。   最终,天牢内一阵白光闪过,一只九尾的雪白天狐在神明身旁坐下,将毛茸茸的尾巴垫在那人身下后,低头舔舐起了他肩膀上尚未愈合的伤口。   而仙界剩下的地方,无数仙人听到那声音后不由得惊愕抬眸,蓦然变了脸色——仙界出现了两尊新的上神?   一个名叫麟霜神君,一个则连称谓都没有,直接叫魔君……如此可谓是狂妄至极!   可在此之前,大部分仙人竟连着两个人的半点名头都没听说过,所以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当这些仙人在日后得知两人的来历到底为何后,他们心头的惊涛骇浪只会更加浓烈,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而眼下,待到神牌上面的文字尽数显现后,凤清韵抬眸同剩下几位妖仙道:“神牌上书写,我二人的神府均坐落在六重天,诸君可愿同去一叙?”   三人对视一眼纷纷道:“二位到了神府亦有诸多要事要忙,我等去了反倒平添麻烦,不如改日再做叨扰。”   凤清韵闻言倒也没有强留,点了点头行礼道:“也好,那便改日再请诸君前去一叙了。”   三人连忙还了礼,待众仙离开后,凤清韵才在霞光中转身,笑着同人道:“你的神牌是我替你收着,还是放在你那里?”   龙隐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劳烦神君收着了,不过——”   他说着抬起手,却并未接过那神牌,而是直接握住了凤清韵的手腕:“从今往后,神君与天地同寿,需得日日与本座相对,可得请神君大人多多包涵,莫要厌弃了。”   千仞霞光洒在神殿之内,凤清韵蓦然一笑:“郎君可是我求了两世方求来的良人,怎会厌弃。”   此话说得过于理所当然,听得龙隐一愣,回神后不由得笑道:“这话本座可记下了。日后神君若是抛弃糟糠之夫,那就是天地共鉴,本座可要闹了。”   凤清韵一笑,却没开口,反而拽着人向仙云外走去。   他没有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却知道龙隐能够听到他在想什么——   年少相逢不识君,久经别离苦,如今求得长相守,自当日日同欢好,夜夜共枕眠,又怎会厌弃呢?   龙隐闻言,果不其然脚下一顿,随即露出了一个不加掩饰的笑容,反手同人十指相扣,抬脚走到那人身旁,低声在人耳边说了什么。   凤清韵脚步一顿,耳根蓦然红了,小鲛人在他怀中扬起了好奇的脸庞,凤清韵连忙捂着孩子的耳朵,抬眸瞪了龙隐一眼,但他却并未开口否认,反而就那么任由他攥着自己走向远方。   仙界璀璨的霞光洒在三人身上,却未留下丝毫阴霾。   一切都如龙隐方才所言,他们日后还有千万个相依相随的日夜。   一切回忆终将在岁月中斑驳成金沙,而一切遗憾亦将在时光中沉淀为流水。   经久不衰的甜意终会冲淡一切酸苦,而他们历尽千辛求来的甜,如今才刚刚开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