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 养男人只是一种生活[快穿]   作者:旅隼   简介: 在攻略任务开始之前,陈理拿到了一个控制器,它能通过好感度解锁功能,控制男主的行为。   接着他穿越了。   然后,陈理看着功能繁多的控制器,和面前异常乖顺的男主,陷入了某种深深的思考。   ——这送上来的男主,他是养呢,还是不养呢?   *   【世界一】单向共感:演员受 × 金主攻   系统:“你是一个无爱不欢的富二代,某一天,你包养了男主,并开启了两人相爱相杀之旅。现在你要做的是更改他的命运。救赎他,改变他,拯救他……”   陈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把我的精神力共感给他,改变命运从意识觉醒做起^^”   【世界二】感知调整:师尊受 × 徒弟攻   系统:“你是一个阴暗变/态偷/窥狂,某一天,你看上了你的师尊,将他从神坛跌落。现在你要做的是更改他的命运,救赎他,改变……”   陈理:“师尊,想感受权力吗?比起从神坛跌落,不如从底端开始感受权力的流动。”   【世界三】常识修改:王爷受 × 君主攻   系统:“你是一个妒贤嫉能的皇帝,某一天,你对手握权柄的王爷感到不满,决定……”   系统:“……等等,我台词还没说完呢男主你怎么就贴上来了。”   陈理:“^^”   【世界四】身体改造:试验品 × 实验员   (划重点:触手受,人类攻)   ……   其实就是一本有关爱与权力与自由的恋爱指导向小故事。   *主攻,循序渐进感情流,私设很多。   *正文完结,番外随机掉落中~   内容标签: 系统 快穿 爽文 反套路 救赎 日久生情   主角视角陈理互动谢砚冰   其它:陈理   一句话简介:满级大佬拥有控制器后   立意:爱总让人向好。 第1章   “你穿越了。”   “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   “哦。”陈理往四周看了一眼,先前还停在自己面前的高桥忽而变成了一栋高楼。不过对他来说都没差,他掂量掂量了高度,确定这个距离能让自己摔死,而不是让自己变成植物人后,他“啪”的一只脚就踩在了高台上,陈理对系统礼貌说,“再见。”   系统没有再回应。   陈理默认它知道了自己的告别,双手往上一够,抓着栏杆轻松让另一脚也踩上了高台。   三、二、一。   陈理算着数用力,往下倏地一跳。   然后……   “你好。”耳边再次传来熟悉的系统声响,“你又穿越了。”   叮叮当当。   陈理还来不及无语,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饭盒铁筷哐当落地的凌乱声响,他扭头,便看见天台门口,一个满脸都写着“我是怂逼”的家伙,正一脸惊恐的往后喊道:“沈哥!有人要找死啊!!!”   ……   喊话的人是一个黄毛男,听见喊话走入天台的是一个身高超一米八五的帅逼。   两个人的年龄都不大。   看起来十七八岁,穿着一身休闲服,鞋子也是很正常的运动鞋。   陈理问系统:“现在跳下去,还会继续回溯吗?”   系统:“嗯。”   得。陈理利索地从高台跳下来,就看见黄毛男瞪了一下眼,有些紧张地往前迈了一步,又像害怕刺激他一样,硬生生地止步了。然后陈理往前走一步,他就紧张往后退一步,眼看着快要退到后面走来的那个男人身前了,陈理无奈举手表示自己无辜:“误会,我没找死。”   “可我看见你刚刚……”黄毛小声道。   “我欣赏风景。”陈理说。   “欣赏风景还要踩上那个一米五高的台子吗?”黄毛根本不信。谁不知道,这个非人性设计的台子高度,设计之初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人跳楼的,正经人谁没事为了看个风景爬这么高站着啊?   “……”陈理默了默,转身就往回走,“你说的有道理,那我回去跳一个?”   “靠!”黄毛炸毛。   他手里还提着一个黑色的袋子,双手压根没空去拉陈理,但看见陈理往回走,他还是下意识送了一边手去拽陈理,然而比他动作更快的是他身后侧出的一只手。   那只手简直不要再轻松地抓住了陈理的肩膀。   男人侧身绕过黄毛,抓着陈理肩膀的手借着力道往后一扯一带,几乎没有半秒的时间,陈理的身体就被他拉的往后转向了。随后,男人松开手,由扯改推,手掌不轻不重地推在陈理肩背处,将刚转向过来还没来得及调姿势的陈理往前一推——   黄毛便看着,男人三秒四个动作,就将眼看着要重新回天台“欣赏风景”的陈理,推回了天台门口。   陈理也没挣扎。   被人推着往前走,他也就往前走了,只是最后扭头看了一眼身后没什么表情的男人。   “沈哥牛逼啊!”眼看陈理离开,黄毛终于忍不住激动地喊了声。   “嗯,”男人随口应了一声,跟着陈理身后,目送着他走到天台大门之外,才伸手将大门一拉,“啪嗒”一下将门关死了,他回过头,看了眼黄毛的表情,“这人你认识?”   “呃……算吧。”黄毛纠结片刻,说,“在剧组挺有名的还。”   “哦?”男人捡起落在地上的饭盒,拍了拍了灰。   又捡起地上的筷子,随意用自己的衣角擦了擦,毫不讲究地打开盖子就开始吃起饭来,男人漫不经心地问:“哪种有名?职场霸凌?”   “那倒不是。”   黄毛摇摇头,跟着蹲下身,也捡起自己的饭盒,打开边吃边道:“他家挺有钱的,不至于让他被霸凌。主要是他的性格比较,呃,有个性。用那些女生的话来说就是,嗯,比较作?听说最近喜欢上了剧组里的一个男的,影帝吧?没仔细听。反正天天跟在那男的后面,挡着别人,不让他和别人说一句话,事闹挺开,所以大家也都知道了。”   “男的?”   “对,他是gay嘛,本来这种事也不太好摆台面说的,但他,是有钱的gay嘛……所以……”   “所以导演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嗯嗯。”   男人“哦”了声:“那他为什么跑来跳楼?”   “谁知道呢……”黄毛回头看了眼那高高的台子,又收回视线,砸吧砸吧嘴道,“有钱人的脑回路都挺奇怪吧,可能。”   ……   不知道自己被背后定义为“很奇怪的有钱人”的陈理正与系统聊着天。   系统说:“刚刚那个就是你的目标。”   陈理问:“哪个?”   系统说:“单手能把你抡一圈的那个。”   陈理:“哦。”   系统:“你没什么疑问吗?”   忽然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脑子里多了一个会说话的玩意,以及拥有了一个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目标”……对于这一连串的反常与怪异,陈理从始至终反应都出奇的平静,就好像这不是在他身上发生的事一样。   陈理抬头辨了辨方向,朝一个小树林走去,边走边说:“当然有。这不是在等你解释么?”   “……”虽然感觉陈理语气里没什么求知的情绪,系统还是尽职尽责说了,“你是被我们选中的内测玩家,任务是进入不同的世界,扮演不同的人渣,拯救男主,让他们走上和谐的命途大道。”   “哦。”   “每次任务完成我们都会奖励你相应的工资。”   “哦。”   “主线任务过程中,你还可以选择完成支线任务,解锁‘控制器’的相应功能。该功能可以令你控制男主的部分身体动作……”   “嗯?”   陈理脚步稍顿,声音终于有点兴味起来了:“催眠器?”   系统:“控制器。”   陈理:“催眠控制器。”   系统:“……”   系统不知道为什么陈理对催眠二字如此执着,但看见陈理好歹有了些兴趣,也懒得继续争辩,直接在他脑子里发了个40kb的文档过去:“这是世界线剧情。男主名叫沈子烛,家境贫寒,在剧场跑腿打工为生;你是想要包养他的小少爷,很有钱。”   “噢……”陈理打开了文档,第一页的文字就让他忍不住笑出了声,“哟,玩挺花。”   这是一个现代半娱乐圈的故事。   男主沈子烛从小和他的奶奶相依为命,直到高考那一年,奶奶患了重病,本该考上一个不错大学的男主为了给她筹集医疗费,只好投身娱乐圈,用脸来换一个来钱快的方法。他用那张脸在不同的剧场穿梭而过,勾引了不少有钱人的注意——原主就是其中之一。   原主是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   有钱、有颜、标准颜控,并且还是个gay,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玩弄男人。   他盯上了男主,养了这个家伙,帮他垫付了奶奶的医药费,两个人体位没有任何冲突,x生活相当和谐的过了一段时间,然后原主腻了他,就把他给踹了。   但如果只是踹了那还没什么。   主要是他踹完后,还要把人给弄了,不想让他继续和别人玩。于是干脆放出话,让其他人不许去养他,也不需要其他人将资源给他,换言之——封杀了他。从娱乐圈离开的男主只好发展其他副业,开始自己创业,但原主仍然不放过他,就是要看男主主动来求他。   系统给他的文档就是从一次“求人”开始的。   “求”的非常香艳。   鞭子蜡烛都用上了那种。   尤其是陈理刚刚还看见人男主的正脸——确实长得不错,是一张想让人忍不住被m,又忍不住想让人去m他的脸。   总之就是这么“求”来“求”去,原主彻底玩腻了他。   选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把男主彻底踹了,找了另一个男人玩,不被原主注意的男主终于能够顺利创业、赚钱、往上爬。他爬上最上面的那天后,第一件事就把原主给搞了——真搞,直接弄死的那种。   陈理关上文档。   问出了看完后的第一个问题:“系统。你刚刚说的那个和谐大道,是指哪种和谐?”   系统的这个本子给不同的宿主没有百遍也有几十遍,对他这个问题早有准备:“不能打马赛克的那种。”   陈理若有所思:“噢。也就是说,可以擦边?”   系统:“……”这它倒是没想到。   陈理问:“现在剧情发展到哪一步了?”   系统:“还没开始。”   剧情还没开始的意思就是,原主现在还是一个很单纯的人渣,没和男主搭上一丝一毫的关系,就连他这个人的存在都不知道。但是,陈理想起来自己已经看见了男主的脸了:“那刚刚天台上我怎么就看见男主了?”   按剧情描述,原主应该是追着某个男的过来剧组时,在现场无意间发现男主的。   系统:“哦。本来是看不见的,但是……”   陈理:“但是?”   系统:“你一来就急着投胎,忘了锁门,所以把男主放进来了。”   陈理:“……哦。”   “等等,那‘我’为什么要锁门?”陈理忽然发现了盲点。   “因为‘你’今天中午约好了要和人在天台来一炮。”系统心平气和道,“你怕被人发现。”   “……那我约的那个人?”   “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陈理面无表情地朝系统比了个中指,转身就朝天台走去。 第2章   和原主决定约一炮的是一个小公司刚出道的小明星,而这个机会还是他抢了好久才抢过来的。   说实话,原主除了性格渣了点、手段坏了点,其实没什么太大缺点。   喜欢你时出手极其阔绰,要什么资源就给什么资源,说话也不谜语人,床上玩的花是花了点——可他是承受方啊,花活是他承受,你甚至还能享受一把玩上位者的快感。因此,哪怕这次约的是天台来排队报名的人也很多。   小明星竞争上岗,穿着的外冷内骚,刚想一展身手,结果登上天台就和两个蹲地上吃盒饭的对上了眼睛。   小明星:“……”   沈子烛:“……”   黄毛:“……”   场面尴尬的沉默了几秒。黄毛招呼道:“文哥……你,你来看风景啊?”   “嗯……”小明星不动声色地拢了拢自己的风衣,确定自己的内骚没露出来,“你们这是?”   “吃饭。”黄毛晃了晃手里的饭盒。   “就个吃饭?没别的了?”小明星目光在他手上的那个黑色袋子上停住。   他不确定小陈总是不是想换个口味,比如来一场公开性质的play什么的,这个黑色袋子看起来就非常的可疑,没有人知道里面会装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   “没,没了啊。”黄毛下意识将袋子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   “那你那个袋子里装的是——”   “呃……”黄毛扭头看了沈子烛一眼,似乎在纠结要不要说出来,沈子烛便已经起身,拿过黄毛手里的袋子,开口帮他说了,“就是一些打包剩的盒饭,拿回去做晚饭使。”   剧场对这些跑腿的人只管一顿饭。   所以偷偷藏一两份盒饭带回去吃也是常见的事。小明星看着沈子烛确实也从中取出了一个塑料打包盒,终于打消了疑虑——好吧,确实不是想玩公开play。但既然如此,小陈总为什么会放这两个人进来,还只是为了吃顿饭?以及,小陈总人呢?   小明星往天台的出口看了眼,纠结了下要不要打道回府。   回去吧,又怕小陈总只是迟到了,到后发现他不在,会迁怒于他……   不回吧,自己穿的这一身清凉衣,被天台的风一吹,还是怪冷的……   嗡嗡。   手机忽然震动了两下。   小明星打开,是一条来自陈理那边的消息通知,说小陈总今天中午忽然有事,让他不必继续在那等待,之前答应的资源还会照旧给他。小明星松了口气,连忙回了个没关系,拢着自己的风衣连最后的招呼都没和沈子烛他们打,就匆匆回去了。   目送小明星离开,黄毛也忍不住长舒一口气:“妈的,总算走了。今天什么情况,怎么都一个个往天台跑?还好沈哥你聪明,提前在袋子里还放了盒饭,不然咱们偷偷来着学台词的事儿不就暴露了么……”   沈子烛笑笑:“暴露就暴露,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黄毛说:“可这个不一样啊,这可是赵导的试戏,要让那群狗眼看人低的人知道了,指不定会给你整出什么幺蛾子呢。”   沈子烛不置可否地“嗯”了声,将饭盒放回袋内,又从中拿出一份台词本。   本子明显被人长时间使用过,使用痕迹很重。   上面的台词,沈子烛其实已经很熟了。赵导是有名的自为资本的导演,拍戏不看金主眼色,只看自己喜好,所以无论咖位,只要有本事让他看见自己,就可能参演他所主拍的戏。而这样一个导演导出的戏,演员能拿到的片酬也是很丰厚的。   更别说在这之后各种综艺机会的出现……   沈子烛缺钱。   很缺。   缺到他甚至下意识想刚刚那个小明星的出现是否和陈理的到来有关。   听说这个圈子,被包养就能拿到……   “唉。”沈子烛摇摇头,将这个念头抛出脑海,“倒还不至于到这一步。”   ……   ……   陈理去天台的路赶到一半就停住了。   且不说沈子烛他们走了没,就算他们真的走了,而小明星也真的还在那等他,他就又能真的陪小明星来一场吗?他是陈理,他不是原主,这些对原主习以为常的生活,并不是陈理习惯的;但是,原主习以为常的权力,陈理倒是适应的很快。   所以,想明白这一点后,陈理的脚就停了。   他用手机打电话给自己的秘书,告诉他今天的中午的行程取消,秘书回答好的,然后之后的一切就不是他该去解决的了。挂断电话前,秘书跟他说,家里希望他最近抽空回一趟。   陈理琢磨了下,觉得自己现在就很空的。   于是他拨通手机里的另一个电话。   因为不方便出现而离开他的司机便在五分钟后来到他身边,陈理上车,司机便恭敬地道:“小陈先生,您想去哪?”   “回家。”陈理说。   “……”司机一怔,因为陈理不是很喜欢用“回家”这样的字眼,他对自己的房产的定义都是“住宅”,而不是“家”,能让陈理说出“家”这个字眼的,似乎只有……他问,“是祖宅吗?”   “嗯。”   油门踩下,车子便一路朝祖宅跑去。   这里离祖宅还挺远的,陈理脑子里有一副系统给他画出的人工智能版地图,看着车子一点点在路线上挪动,盯了几秒,才阖上眼,在脑子里将原主记忆里与“家”有关的记忆过了一遍——然后,不到十分钟就过完了。   原主的家庭情况实在太简单了。   家里有钱,但是没爱。   这八个字就能精准定义完了他的全部童年。陈家是一个大家族,传了很多代,直到陈父这一代便发展到了顶峰,成为了这个世界说一不二的存在,他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原主,一个是原主他哥。原主不爱学习,然而,他哥学的非常好,所以,很小的时候他哥都和他爹出去学习生意该怎么做了,而原主还在家里玩泥巴。   当然,和很多人脑补的不一样。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原主其实不怎么缺爱,毕竟,家里没争吵,没矛盾,家庭关系也挺和睦,就是互相之间不怎么亲近。   陈理开始进娱乐圈投资后,他哥还特意送了他一个公司。   他就是用这个公司给各种明星资源的。   无论是他哥还是他爹,都没有说过陈理什么,不管陈理做了什么事,只要不违法、不犯罪,他们就随他,某种意义上也算一种宠了。陈理记得,唯一一次他们凶了原主的只有在剧情末期,他对男主的行为变得越来越过分后……   所以,这次喊他过去是做什么?   “系统你知道吗?”陈理问。   “不知道。”系统说,“剧情里,原主没有抽出这个空回去,所以剧情线里也没记载。”   “哦。”陈理若有所思道,“只要是原著中人物没做的事情,你们就不知道具体情节内容。也就是说你们的世界运行规则,是先有人设,再成世界,最后有剧情的?你说我是内测玩家,到底是测试这个剧情能否运行,还是测试这个世界能否正常运转——无论我做出什么行为?”   “……”系统默了几秒,却是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策划。”   陈理哑然一笑。   直觉告诉他,系统与它身后的力量,所求的肯定不只是一个“测试”,而是一种更大的目标。   无论是游戏还是测试,都是在以一种合理的借口,在为他们的那个目标做掩护。   不过……   陈理不是一个好奇心的人很重的人。   系统说不知道,那他就当不知道了。   又过了半小时。   车子在一座很漂亮的别墅前停下,门口的仆人早早来到车旁替他拉开车门,陈理下车,听完一连串“小陈先生下午好”之类的话后,终于走到了别墅里面。别墅虽然只有几个身份是属于“主人”的人,总人口却不少,陈理略过各种各种仆从,朝屋内的人打了声招呼:“爷爷,爸,妈,哥……”   ……说实话,原主他自己也没一口气在他家喊过这么多人的名字。   毕竟,这个别墅说是祖宅,其实根本没什么人住。   大家都忙的要死,个个事业批,就连陈爷爷也每天都往海边跑约人海钓……   “回来了?”陈父起身,除了爷爷外的其他人也跟着起身。   “嗯。”陈理换了鞋,垂眸,将手放入端来的盛满温水的水盆洗了个手,才彻底跨入屋内,“听说您希望我回来一趟。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就一家人吃个饭。”原主他哥,陈竹,淡淡道。   “噢……”陈理的目光在身后神情略显紧张和匆忙的仆从身上停了停,也没拆穿,笑着就顺势在陈竹身边坐下来了。   “听说你最近在追一个影帝?”坐下后,第一个开口的是他妈,哦不,是原主他妈。   “嗯。”陈理记得确实有这件事。   原主个死颜控,立志要将娱乐圈好看的人追个遍,是女生就约来看看脸,是男生就约来爽爽身,影帝是他最近的新目标,走清冷高岭之花路线,欲拒还迎,原主知道他这点小心思,但还是乐呵呵的每天给他送资源。   无他,他对好看的人非常宽容。   不过后来看上男主后,就不怎么理会影帝了。   陈理在心里对系统说:“你别说,以影帝为主视角,我觉得还能出一篇追妻火葬场。”   系统秒答:“那你要写吗,可以给你开工资,千字五十。”   陈理:“???”   “追了好像挺久……”陈爷爷缓缓道,“上了几次头版,老张最近都知道了。”   老张是陈爷爷的钓友。   和陈理钓鱼的钓友不一样,他们是真的钓友,共同打窝共同空军的那种。   但是——   这种年龄段的人,为毛会刷娱乐圈头版新闻?   陈理心想今天这不会是场鸿门宴,专门来批斗自己的吧?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陈爷爷继续道:“需要我们帮忙么?”   陈理眼皮一跳:“帮忙?”   您这么大岁数了,还能指导他怎么追人么?这怎么帮忙啊!   然后他就看见陈爷爷朝他哥摆了摆手,然后陈竹就将沙发旁边的笔记本拿起来了,打开,找到一个大小足足有100kb的文档,发给了他。然后……陈理接收后点开一看,这哥们居然拉个表用数据给他分析了十几种追人的方法及成功率。   不是,哥。   陈理无奈抬头,还没来及说话,就感觉自己被四双眼睛盯上了。   大家的目光都很平静。   平静到他甚至诡异感受到了一丝期待。   陈理:“……谢谢,很有用,受教了。”   等四人满意收回视线,陈理才轻轻松了口气,他跟系统说:“我觉得原主不回来是明智的,他的家人好像有点疯了。”   之后的流程总算正常了。   五个人开始沉默地坐在原地,电视机开着,央视一套,正在唱歌。   歌手的歌声在客厅流转,让气氛显得没那么尴尬。   再之后,陈竹开始和陈父聊起生意上的事,陈爷爷和陈母则一个人拿着一个手机,和电话对面的人聊着那片海最容易出货以及那张股票更有可能涨,陈理抱着手机不知道做什么,于是把陈竹发给他的文档发给他的秘书。   秘书秒接收。   五秒后发来一个惊恐的表情。   陈理:“学习一下,以后会用。”   秘书:“……好的。”   陈理:“给你加薪。”   秘书:“好的。”   调戏了一波秘书后,陈理彻底无聊了。男人他不想聊,系统它不给聊,家里人他不敢聊,他开始刷剧、刷头条、刷热搜、刷视频、甚至刷了几个英文单词,终于熬到了晚饭时间。厨房那边传来开饭的消息,客厅的五人齐刷刷起身……   等坐下后,陈理才终于搞懂今天这一顿饭是为了什么。   他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一碗非常标准的长寿面,陷入了某种沉默。 第3章   今天是“陈理”的生日,或者说,今天或许是“陈理”的生日。   以前原主是过生日的,但因为家里太忙,每次生日他们都来的匆匆忙忙,久而久之原主就不过生日了,甚至因为某种别扭的心态,他直接说他不喜欢过生日。之后每次生日他都会自己找一大帮朋友去某个地方鬼混过去,再没和家人过过。   再之后,他是真的成熟了,于是连朋友也不喊了,干脆自己都忘掉了这一天的日子。   他开始让自己忙起来。   ——虽然忙的方向非常诡异。   现生生活相当丰富的原主,对家庭的关系也不亲近,自然每次对于家里喊他抽空回来吃顿饭的要求没感觉,每次都“抽不出空”来,以至于,直到陈理过来,才知道他们这句话代表的意思是什么。   “陈家以为原主真的不喜欢过生日,然后偷偷摸摸给原主过;原主觉得陈家真的不想给他过,然后一个人醉生梦死……系统你想到了什么?”陈理用筷子挑了一筷子面,什么也没说,安静地在他们的目光下,开始吃了起来。   “什么?”系统问。   “说明直男和gay是没有共同语言的。”陈理道。   “……”系统。   这一大家子都是直的不能再直的脑子,偏偏生了一个天生是gay的原主,心思敏/感患者撞上这一堆脑子不怎么转弯的家人,最后结果能不惨烈真是见鬼了。   安静吃完饭,四个人像排练过一样,按照他回来时说话的顺序,再次一人说了一句话。   每句话都是一份礼物。   送出的礼物分别是:一辆车、一个公司、一些股份、一艘轮船。   虽然陈理听的毫无实感,但还是非常尽职尽责地表示了自己的喜悦,并拦住了自家大哥想要给他塞几个男人的想法,真诚地表示男人还是得自己找才有感觉。陈竹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没说什么,只换了个话题:“过几天有一场拍卖会,给你留了票。有兴趣可以去看。”   “拍卖什么?”陈理没印象剧情里还有什么拍卖会。   “不知道。”陈竹淡淡道,“但主办方请来的帮手都是show girls起步的——男孩也不例外。”   陈理听着这个名词就感觉不对劲。   他问系统:“什么是show girls?”   系统报出三个字:“秀女郎。”   陈理:“……”   上流社会就是玩的花。   ……   ……   陈理没在祖宅过夜。一是原主没这个习惯,二是秘书小姐把他电话打爆了。   他坐在回公司的车上,手指轻点,听着秘书小姐向他汇报这一下午他没看手机后,网上发生的事情。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就是影帝今天下午没看见他的人,便发消息让他带一份哪里的小吃过来给他,但陈理没看见,也没吩咐人去送,他便闹了脾气。   单方面拉黑了陈理,更是在剧组采访里暗示自己绝对不会接受陈理的追求……   陈理听完,没说话。   而是先问系统:“这个人一直这么弱智吗?”   系统说:“你要尊重人类多样性。”   “呵,”陈理笑了下,转而朝电话里还在等他决定的秘书小姐道,“我知道了。那之后的事情麻烦你继续跟进一下吧,既然他不喜欢站着拿钱,就让他跪下来拿。好吗?”   “……好的。”秘书小姐说。   其实,这种事情之前也发生过,以前也就让她解决过。   温和的、锋利的、不留情的。   哪种方法她都按陈理要求的处理过。   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小陈总的声音还是那个声音,淡淡的,带着笑的,有点肆意的,就连下的决定也和以前的决定大差不差,可她总觉得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嗯,似乎是更有魅力了?   ……停下!   他是gay啊!   秘书小姐心里跑的心里戏陈理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还在刷手机。   本来他只是想看看影帝发给他的“拉黑宣言”长什么样,却手一抖进了一个群聊界面。这是他往日的狐朋狗友凑一堆的群,最喜欢聊的话题就是脸、身材、体力、时间、姿势、道具……原主还是经常进来看看聊天内容的,但现在换成陈理了,所以也就一直没点进去看了。   现在手抖点进去,陈理刚想退出,余光却看见一个人发的一个视频。   视频里的环境挺热闹。   不是酒吧。   而是比酒吧还要五颜六色的私人聚会——说私人也不准确——更像一个为了讨好某些人而设置的聚会party,里面出现的很多都是主动想,或者被迫想,来贡献自己的小明星——或者大明星。   当然,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   陈理点进视频。   手指放在进度条上快速从头到尾拉了一遍,随后,他把进度条往前拉,一拖一松,半秒的时间不到就精准停在了他要看内容上。他将那一帧画面截了图,回到相册,对准角落处阴影处放大、放大、再放大……   直到放到最大,他指尖虚点了一下那个勉强能看出是个人影的阴影,眼睛微眯道:“系统。”   系统在他脑子里回了个问号。   陈理问:“男主怎么会在这里?”   系统:“……”   系统盯着那块阴影的快要成马赛克的人影,实在没认出这是男主。于是它默默下了一个专业的对比查询功能的程序,用程序扫了一遍,才确定这是男主的身影。系统有点见鬼了:“你怎么看出来这是男主的?”   “别羡慕,哥天生视力5.2。”陈理说。   “……”系统。   这个视频是别人随手录的,随手发的。然后陈理就这么随便一看,就在灯光闪的像蹦迪一样,手机晃的像过山车一样的环境里一眼看见了一块阴影,认出那个阴影是人影,同时,还判断出这个人影是属于男主的了?   这什么变态的动态视力?   又真的是能用视力5.2能解释吗?   系统说:“按剧情来说,沈子烛确实不会出现在这里,但是,出现了蝴蝶效应。今天中午的那个小明星看见了沈子烛之后产生的蝴蝶效应。”   陈理说:“他去那干什么?”   系统:“跑腿?”   陈理:“你把问号删掉我就相信你。”   系统:“好吧,我不知道。”   坦然的无知总是让人忍不住噎住的,陈理就被系统如此明了的摆烂噎住了。   噎住的同时,陈理也在想:   这个世界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真实。它不受剧情线限制,也不在系统力量的管辖范围内,它很多陈理以前听过的穿越小说不一样,这个世界没有所谓的“剧情意志”,它能随便被一只蝴蝶扇动剧情,然后将剧情变得没影。   系统说这是一个游戏,他是一个测试员。   可什么游戏,能做出这么自由的算法呢?   想着想着,陈理一个电话就给发视频的人打过去了,对面连忙接听,而且边接就边往安静的角落走去,似乎怕吵到陈理。他小心地道:“小陈总?您找我有事?”   “嗯。”陈理说。然后就陷入了沉默。   两秒、三秒、四秒……   对面等了半天,没听见后文,忍不住继续问道:“……是什么事呢?”   今天下午那件事闹的还挺大的。   难道打电话过来是想让自己封杀那个不知死活的影帝?   还是说发现自己这开party但没喊他,不开心了?   “噢,”对方惴惴不安之际,这边,陈理也问完了系统怎么说比较像要保人,终于给出了个答案,他说,“给我调个人过来。姓沈,全名沈子烛,他现在在你那。能做到吗?”   “能能能,必须能。”对面连忙道,“是带来您家还是……”   “公司就行。”陈理的车还在往公司开呢。   “好的,最多半小时就给您送来。”对面道。   “……”陈理略挑眉。   怎么感觉这句话的语气有些奇怪呢?   “行。谢了。”不过他也没多想,说完就挂断了电话,然后和系统说,“对了,你之前说的那个控制器怎么我还没看见?”终于要正式见到男主了,他着急玩啊。   系统说:“激活需要时机。”   陈理:“比如?”   系统一顿,随即意味深长道:“比如半小时后。”   陈理:“?”   ……   ……   “怎么样?他去了吗?”没开灯的房间里,从天台回来后一直拍戏到现在的小明星文秀终于得了闲,整个人窝在黑暗里,只有举着手机的手臂被窗边的月光照见,散着莹莹白光,“我听说他挺缺钱的。”   “去是去了……但你没事骗人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唉,”文秀叹了口气,用一种深沉的语气道,“你不懂。”   “说人话。”   “我今天中午去天台被他看见了,我怕他发现什么,这不送他去那地方,借位拍个照什么的好给他留个把柄吗?而且,我选的还是挺规矩的场子好吧,只要他不主动表示,也不会有人会怎么他。”   “……你觉得他知道什么叫‘主动表示’,什么又叫‘不主动表示’吗?”   “呃,”文秀想说这不是常识吗,但忽然想到,这对没混过圈的人来说似乎也不算常识,“我忘了这事了——那你觉得,他会没事点一杯红酒拿手里乱晃吗?”   “……”   对面疲惫地叹了口气:“算了。我替你解决。但是,文秀,你现在有些太浮躁了。你知道那姓刘的为什么今天下午会闹出那么一出好戏吗?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但人爬高了,耳边的风就大了,就容易听不见话了。心盲则心乱,他心乱了,于是他的嘴和他的身体就都乱了,以至于连小陈总那种人他也敢惹了。”   “你等着看吧,今天零点不用过,他的下场就会出来。”   “你想成为下一个刘影帝?还是想成为下一个影帝?你最初的想法你到底还记得么?明秀。”   文秀张了张嘴,黑暗里,他眼睛微不可见的闪了一下。   对面也没有让他回答的意思,说完这段话后就想挂断电话,然而,挂断前一秒,似乎有个人朝他跑了过来,说了些什么。   随后,文秀听见向来冷静的经纪人在他耳朵里爆出了认识以来第一句脏话。   什么情况?   不知名的心悸在心里一跳……   文秀呼吸下意识紧促起来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是一条与他有关的消息……   果然,下一秒。   他听见经纪人跟他说:“你完了。沈子烛被陈理看上了。” 第4章   以前有个理论是这样说的:权力就像一座金字塔,塔下就是一片海;你站的越高,你扔下的石子所能反馈给你的声响就越小,但石子所能掀起的涟漪却越大;而越是站的低的人,便越能听见你石子投掷下来的声音,看见它所激起的涟漪。   因此,陈理知道:揣测高位者每一句话的意思是较低层人所必备的技能。   但他不知道……   他们能揣测的这么“到位”。   陈理看着公司自己办公室里,被绑的姿势相当暧昧,衣服打开程度相当引人遐想,面色泛红忍不住低低喘/息的沈子烛,第一时间是反思自己是不是进错了房间。   系统:“你是意林吗动不动就喜欢反思。”   陈理:“……这么古早的地球梗为什么你会知道?”   系统:“哼。”   陈理撇撇嘴,没理会系统,跨步进门,顺手关了门……还锁了个门。   系统:“!!!”   咔哒。   突如其来的锁门声在寂静的空气间响起,神智不太清醒的沈子烛对此没有太大反应,只是随着本能下意识扬了扬头,将一张硬朗又诱人的脸露在陈理眼中。似乎是知道有人过来了,沈子烛艰难张开眼,带着朦朦情意的水泪将他的眼睛覆盖……   虽然看不起来者是谁,但凭先前的人的对话,不难猜出应该是小陈总。   小陈总……   可小陈总又是谁呢?   模糊的视线里,他看着门口的人朝他一步一步走来。步伐不快,相反,稳的要命,平静的仿佛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沈子烛本能就想到了今天中午见到的人的脸,都是一样的平静,如海般,如月般。只是今天中午是他见证了那个人的窘态,而今天晚上,他是被见证者。   ——而且这根本不是窘态。   这是……   罪恶。   对面的人走得越来越近,沈子烛不知道为什么,先前还存在的一丝勇气已经不见了。他不敢再与这个人对视,哪怕他压根看不清对方的脸,他下意识紧紧闭上了眼——也紧紧抿住了他的嘴,喘息声消失后,脚步声便越明显。   终于,他在自己面前停了下来。   心脏跳得太快。   沈子烛感觉自己浑身的皮肤都在发烫……   对面抬起了手,而后那手又靠近了自己。   在夜色中走过而略显冰冷的手贴在他的眼睛上,贴的并不紧,甚至他能感觉自己的睫毛正在轻轻扫过那人的手心。那人似乎被挠的有些发痒,于是干脆顺势往下一拂,像是在安抚他轻松点般,舒服的冰凉短暂抚慰了他此刻的燥然,然后他听见那人道:   “你愿意吗?”   沈子烛一怔。   不知为何,他从这四个字中,听见了一点平等。   一点不该在这个场景、这个氛围、这个姿势下存在的……平等。好像只要他摇了头,他就能得到他理应得到的公平。   这种感觉很微妙,被赐予的公平与平等,这算公平与平等吗?   可是……   可是。   ……   “他不会真答应吧?”陈理一边维持着自己的逼格,一边在心里略显忧虑的问系统道。   这是他短时间内能想到唯一既符合原主人设,又不必被马赛克的方法了。   要知道,这么一个大美人摆在眼前,原主不可能放过的,所以陈理不能不进办公室,不锁门,也不能扭头就去找医生解掉药性;但是,原主这种顶级颜控,却是有可能因为怜惜而询问美人意愿的。   只要沈子烛摇了这个头,他就能扭头就走。   但看这样子……   陈理怎么感觉沈子烛现在的表情不算清白呢?   “绝对不会!谁答应男主都不会答应的!”系统莫名很激动地反驳道,“我们的男主都是一颗红心向太阳的好男主!”   “如果他真答应了呢?”陈理问。   “那一定是你勾引了他!你下流!”系统说。   “……”陈理。   好在,陈理最后没有凭空担上个“下流”的帽子,沈子烛还是摇了头,陈理便顺势收回手……再顺势在男主脸上摸了一把。手感意外不错。他看了看沈子烛那张相当有男人味的脸,忽然想到,沈子烛似乎确实年纪不大。   他是高考结束才得知奶奶的病的,然后进入娱乐圈,想快点弄到一笔医疗费。   今年就是进来的第一年。   刚结束高考是多少岁?十八岁有吗?陈理恍惚了下。   “没有。”系统幽幽道,“还没满。”   “那什么时候满?”陈理出着神呢,闻言下意识问道。   “……明天转点。”   陈理若有所思应了一声:“噢……”   “……”   “……”   空气忽然陷入了某种奇怪的沉默。   然后系统冷不丁道:“你想犯罪?”   陈理:“……”   那倒没有。   ……   ……   沈子烛是被他们绑在床上的,陈理本想给他松绑,但看见刚松了一只手,沈子烛就开始下意识往自己怀里钻,陈理眼皮一跳,连忙停止这种犯罪行为,果断单手摁着沈子烛的手,单手打电话喊人来解药性了。   绑人的绳子还是怪有情调的红绳,陈理想着,于是也相当有情调的重新绑了个蝴蝶结的绳结。   当然,蝴蝶结压根系不紧。   为了让这家伙别乱动,陈理干脆在床边坐下来了,一只手搭在沈子烛手上,另一只手刷着自己的手机。   每当沈子烛有些按耐不住的时候,他就不轻不重捏一下沈子烛的掌心。   然后沈子烛就跟被捏住七寸的蛇一样,一下都不敢动了。   后来陈理更省事的直接握住了沈子烛的手。   别误会,纯握手。   没十指相交,更没挑/逗调/情——陈理的一颗红心比沈子烛还要向太阳。   陈理说:“系统,你说我现在像不像坐怀不乱的古代君王。”   系统:“不要封建迷信。”   陈理:“?”   他正想和系统讨论一下这个词的正确用法,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窸窸窣窣的声音。   随后三声礼貌的敲门声响起。   陈理说了声“稍等”。松手、起身,刚准备给人开门,却扭头看见床上姿势相当不适合见外人的沈子烛,犹豫了一下,脱了自己的外套,盖在沈子烛身上,顺便遮住了他的大半眉眼。确定没人看得清沈子烛的脸,他才朝门口走去。   本来因为被松了手而有些不安的沈子烛下一秒就被一件衣服盖了一脸。   他愣了一下。   很快就猜到了陈理的用意。   药性其实已经开始褪去,沈子烛的身体也没最初那么不舒服了,于是由一件外套构筑出的一片朦胧的黑暗里,他睁开了眼。衣服外是未知的人与未知的恶意,衣服里是他一个人,沈子烛就在这样绝对的安全与绝对的不安里静静地想:   这件衣服的主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   这边,陈理拉开了门,门外果不其然是自己约的医生,他看了神情略有疲惫的医生,礼貌侧身让道给他:“辛苦了。请进。”   医生似乎也是这种事的常客,对大晚上遇到的这种事没有意外之意。   看他表情,似乎对陈理那句“辛苦”与“请”更为感到讶异。   当然,讶异并不重。   毕竟越是权高,人其实是越谦和的,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越谦和的——至于那些嚣张跋扈的,其实反倒是权高的还不到家的表征。   但他看见办公室里面那张大床上整张脸都被衣服遮住的人时,表情却是忍不住真的讶异了。   因为对某些人来说,权越高,对人就越谦和。   前提是……   他真的把你当人。   而因为这种情况而出现在这里的人,其实某种程度上,并没有人把他们当人。   既然都不视作人了,自然也就无所谓礼貌了。   给他们请了医生就已经是很不错的金主,更别说在这种情况下,还记得帮人“打码”一下的。   医生放下医疗包,简单检查了一下沈子烛的身体情况:“情况不严重。待会把我带来的药拿去煎了,喝一次,再过八小时,喝第二次就行。比起这个,他别的情况反而严重点……”   陈理虚心求教:“什么情况?”   医生扫了眼沈子烛手和腿上的绑绳:“绑太重了,血液不循环,容易出事。”   陈理:“……”   医生继续说:“而且他操劳过多,肾有点虚。”   陈理:“……”   医生问:“要不要也开服药?”   陈理:“开开开。”   领完医生的药和药方,陈理将人送到了门口,回身将自己的外套从人家身上拿了回来。   外套下的人安静地闭着眼,应该是过累后陷入了睡眠。   本来还算锋利的五官在阖眼后就多了几分柔和,陈理还没见过这种能把阳刚与美结合的这么舒服的人,静静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和系统说:“像个金刚芭比手办。对吧?”   系统沉默片刻:“……滚。”   系统不爽他就爽了,陈理哈哈一笑,替人把绳子解了,拎着药袋子往茶水间走,“我去煎药。”   办公室归于安静。   没有人看见,本该睡着的人忽而睁开了眼,一双眼里清明的像是从未感到困意。 第5章   “你不该这样。”   “我可以。”   “你不可以!!”   “我可以。”   喂药、洗漱、脱衣、上床,陈理顶着系统的尖叫,相当坦然钻进了自己的被窝——然后更加坦然地摸了一把沈子烛的腹肌。他不顾系统的爆鸣,问它道:“奇怪。高中生为什么可以有腹肌?在哪练的?”   系统呵呵一声:“男主自带的。”   陈理:“以后男主也都有吗?”   系统:“……你想干什么。”   陈理也呵呵一声:“没什么,就随便问问。”   系统觉得他这个“呵呵”就非常的不随便。它深感陈理的思想走歪了,认真对陈理道:“这个副本其实是比较意外的。要知道,我们的人渣选取对象不是每次都与男主有关的,所以,你不要对我们男主有什么奇怪的想法,容易过不了审你知道吗?”   陈理说:“你似乎在紧张。”   系统:“……”   陈理:“你们男主是真人吗?为什么对他这么在意?”   系统:“……”   陈理:“过什么审?测试游戏需要给谁看?又给谁审核?审核什么?审核之后的东西又会拿去哪里?”   系统:“晚安。”   陈理对系统这种生硬的转移话题十分不屑,不过他也没说什么,闭上眼也打算睡了。今天算是忙了一天——虽然可能还没秘书小姐忙——但无论身心都已然有些累了。   但是……   在入睡前,陈理忽然发现自己脑海里多了一个类似按钮的玩意。   这是系统之前说的控制器?   什么时候出现的?   陈理喊了几声系统,系统是彻底装死了,一声都没应。没人解说,陈理现在也没兴趣研究,他摇摇头,决定明早系统别扭劲没了后再来研究这个玩意,而在研究之前……嗯,还是先睡觉吧。陈理看着男主好看的眉眼,感觉自己也被原主带的有些颜控了。   于是他好心情朝睡着了的人也说了声“晚安”,闭上眼,进入了梦乡。   绵长的呼吸声将夜色拉的很长很长……   不知道黑暗中,是谁张嘴,又轻轻回了一句“晚安”。   ……   ……   一夜好眠。陈理再睁眼时,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的。   他伸了个懒腰,往对面瞥了一眼,看见床上的另一个人已经走了,做完煎药的碗也已被洗净,一点水痕都没留。碗下压着一张纸,上面的字迹端正又大方:“感谢您的收留。但时间已晚,我需要赶往剧组帮工……并非不告而别。如有需要可拨打我的号码。”   后随一串电话号码。   陈理没客气,拿着就把它存进了自己的手机里,没有后续动作。   系统冒头:“你不打电话给他吗?”   陈理疑惑:“为什么要打?”   “因为我觉得你好像很喜欢打电话。”系统说。   “哦,那不一样。”陈理说,“我不是喜欢打电话,我只是享受一句话就能让别人帮我干活的权力感。这比较令人着迷。”   “……”系统。   系统觉得,这样的祸害居然能顺利活到这么大而不是被人套麻袋揍死,这真的是一个奇迹。   不过——   或许正因为陈理是这样的祸害,他才能活得这么好。   可是,既然他有本事让自己活得这么好,又为什么不断的在找死?系统没有忘记,它刚绑定陈理时,陈理对一切的态度就是“我要找死”,并且这种状态也直到他确认在这个世界无论如何都死不掉才停止下来。   “不对,”系统意识到bug,“你现在打电话给男主,他也一样会帮你干活啊。他现在欠你人情了。”   “可是我没活让他干啊。”   陈理想了想:“哦,倒是可以让我干一下他的活,但你不是不准么?”   系统:“出生。爬。”   陈理耸耸肩,去卫生间洗漱了,这公司给他安排的办公室让他用起来,还真跟家一样自然。系统看着他若无其事刷牙、洗脸、刷手机,全程还真没和它再说一句话,反倒有些纠结起来:“喂。”   陈理:“干嘛。”   系统小心翼翼地问:“你没生气吧?”   陈理诧异抬头:“没啊,没事我生什么气?”说完,他也意识到系统是在说什么,有些好笑地把手机一关,“够了啊,我又没公主病,没那么敏/感!”   “哦,”系统正常下来了,“那你刚刚刷什么?”   为什么它刚刚那段时间听不见陈理的心声?——这才是它真正想问的。   “在检查工作成果,”陈理重新把手机打开,手机页面显示着上面的热搜,很普通的热搜,系统没看出和往日有什么区别。陈理倒是比它看的深,他满意道,“嗯,关于那个什么张影帝的热搜基本全撤了,而且,以前给他的影视资源什么的也都下架了,他自己找的倒是还留着——不错不错,很恩怨分明。”   “他粉丝应该也察觉到了吧?没来你主页骂你?”系统经他一说也搞懂了昨晚秘书小姐做的事。   “谁知道呢。”陈理笑。   “你不去看看?”系统问。   “无所谓,”陈理手指在手机上轻轻调动了几下,动作很快,快到系统都没注意,他就已经做完了一步操作,随后才道,“名声只对靠名声吃饭的人才重要,你不为它而活,就不要为它而难过。而且……”   “而且?”系统的思绪还停在陈理上一句“你不为它而活就不要为它而难过”上面。   “而且我开启了付费评论模式,稳赚不亏啊。”陈理说。   “……”系统。   就知道这货帅不过三秒!   陈理洗完漱,换了身衣服,将自己收拾个有个总裁样,才推门走出去。   大概没人想到陈理会在办公室呆一晚上,今早没看见陈理时,下意识以为他又去往常去的那个剧场追男人去了,结果一抬头,就发现上司竟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包括秘书小姐也没发现这件事,看见陈理出来,她讶异又不好意思地跟陈理说:“还没准备您的早餐……”   “没事,我去买些。你们吃过了吗?”陈理问。   “公司有食堂……”秘书答。   是的,我们有食堂吃,只要您的食物才是需要人特意买的!   “噢,”陈理也不知道听出秘书小姐的画外音没,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看得秘书小姐咽了咽口水,才收回视线,往门外走去,“我自己去买吧,昨晚幸苦了,本月大家工资都上调15%。”   身后传来一阵欢呼声。   陈理笑笑,朝后扬扬手,相当有范地走了出去,出来就和系统感慨:“当资本真好。”   系统:“真好就应该分股份……”而不是调工资,还仅是本月的。   陈理:“少做梦。我是做了资本,不是做了傻x。”   系统:“……”   公司就建在这寸金寸土的市中心,陈竹送原主公司的时候是真的很大气的。也因此,站在公司大门往外看,便能轻易数出超过十家“历史悠久”的好餐馆,而原主平日里的早餐便是在这其中之一买给他的。   现在陈理自己出来买,距离餐馆的距离也不过五六分钟的脚程。   可系统却眼看着陈理完全没有走路的意思,出来就往地下车库跑,找自己的车开了。   系统:“不是,你买个饭还要开车?”   陈理笑:“有意见?”   系统:“有。”   陈理:“我驳回。”   系统:“???”   然而陈理确实开车了,但没有真的开车去买饭,而是拐了个弯,朝着沈子烛在的那个剧场跑了。   他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不过,原主以前实在来了太多回,剧组里的人看见他的车就知道他的到来。   财主过来,自然有人连忙来接。   陈理却没急着下车,他目光在众多干活中的人身上滑过,找到自己要找的人后,才开了车门。于一众阿谀中,还没来得及去沈子烛那,就先听见了一声带着细微颤抖哭腔的声音:“陈理……”   “?”陈理疑惑看去。   只见一位秋风瑟瑟的清晨里穿的相当我见犹怜的男人站在车的不远处,用一种“我恨你我爱你但我还是恨你”的眼神看着他,缓缓道:“我答应你的追求。现在,你满意了吗?”   “……”陈理果断问系统,“这哪位?”   系统言简意赅:“影帝。”   糟糕。   出门遇傻x,忘看黄历了。   陈理无视系统在他脑子里的笑声,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好脾气一点地道:“赵先生,我知道……”   话还没说完。   对面的眼睛就瞪大了,一行眼泪就从他眼睛里流了出来:“我姓刘!”   草。一种植物。   ……   陈理很多时候都是一位好脾气、温和、不容易生气的好男人。   尤其是对方长得很好看的时候。   他都会选择一种不让大家失去体面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但这条准则只建立在,对方愿意接受他给出的“体面”,并且不会给他及其他人带来更多麻烦的情况下。显然,这位陈理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当上影帝的刘先生就非常不属于这种情况。   摆在陈理眼前的似乎只有两条路。   第一,当场掰扯,然后双方都像个情绪失常的神经病一样,上一出戏给吃瓜群众。   第二,放弃掰扯,将刘影帝带走,私下再讨论;但不知道是否会配合,然后当面闹的更难看。   可是这两条路陈理都不喜欢。   第一,两种方法都不够帅;第二,两种方法他都失去了主动权。   “刘先生,”陈理赶在刘影帝试图撕破脸之前打断了他的话。准确说,陈理声音的音量其实并不大,但却稳稳压下了刘影帝的声音,他看着他,语气异常温和,像看一位调皮的后辈那样说道,“我今天并不是来找您对话的。所以,今天,剧组,如果让我再听见了您的一句话,您的演艺生涯就彻底结束了。——这样表述,可以帮助您理解我的意思了吗?”   噪音戛然而止——   刘影帝准备好的台词忽然就说不出来了。   他看着陈理的眼睛,那双眼睛告诉他:陈理是认真的。如果他违反这条规则,那么陈理不会顾忌任何情分、名声,然后精准贯彻给予他那条过线惩罚:结束他的演艺生涯。   可是……   以前的陈理似乎不是这样的。   他的心应该更软一些,也更念旧情一点,自己这样做虽然很不体面,但最少他会收回对自己的一些限制,而不是……   温和的像一位冷漠的暴君。   不讲道理,不讲情义。   只在你面前划上一道线,跨线者,死。   “很好,”陈理看着他愣怔的表情,笑了笑,转头朝不知何时凑过来看热闹的导演道,“让您见笑了。——我们进去聊?”   “噢噢噢,当然,”导演回神,没有再看刘影帝一眼,他知道这家伙的路算是走死了。他笑脸迎着陈理往里头走,“进去聊进去聊。”   虽然他完全不知道陈理要聊什么。 第6章   陈理和导演进来了。   “欸,沈哥,那个不是昨天——”黄毛程之文一抬头就看见门外刚被迎进来的陈理,那句“找死的”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沈子烛往回用力一扯,直接将话扯的七零八落,“我去!这是干什么?”   “安静。”沈子烛给了他一个眼神。   他也往后退了半步,将自己没入转角的阴影里。   晦明难辨的光线里沈子烛看着陈理如众星捧月般往里面走去,直到连陈理的背影都看不清了,他才收回目光。身侧的程之文看看陈理,又看看沈子烛,有些搞不清状况地疑惑道:“你这是……在躲他?”   “……”沈子烛眸子闪了闪,没吭声。   倒是程之文自个琢磨出了个合理化的理由:“也是。这家伙看起来就很官大啊,咱们昨天看见他洋相了,躲一躲也是正常的。万一他就想不开把咱报复了呢?”   沈子烛心说看见个屁的洋相,昨天真正出洋相的是自己。   昨天……   想到那件事沈子烛就有些烦躁。   他不想多聊,正巧余光瞥见有人在找自己,便随意和程之文交代了一声就往那边走了。   然而,一走近,沈子烛垂在的身侧的手就忍不住收紧。   唤他过来的人是道具统筹的老师。   但老师身后跟着的人却是一个他没想到的人,文秀。   他怎么在这?   昨天的那场酒局是文秀跟他说的,他能进去也是文秀的推荐的,支付的薪资很好,里面的气氛也确实不算糟糕,说起来自己能中招其实主要原因在自己涉世未深,并不是文秀故意做局,可是,要说沈子烛对文秀毫无芥蒂那还是不可能的。   他不是那么大气的人。只是他分的清情绪与理智的分界。   现在不是让他的情绪上头的时刻。   沈子烛轻轻吐出一口气,压下内心的不适感,抬起头,朝文秀笑道:“文秀哥,有事吗?”   “我……”文秀也是刚看完门口的一出大戏回来的。   从昨晚开始,他脑子里就都是经纪人那句“你想成为下一个刘影帝?还是想成为下一个影帝?你最初的想法你到底还记得么?文秀。”,现在刘影帝的结果果然在天亮之前出来了,那他呢?他到底该怎么走?又该怎么选?   昨晚陈理没有碰沈子烛,他知道。   男人的好感最容易在负距离的时候增加,他也知道。   可是昨晚,他们的距离没有变为负数,陈理对沈子烛上涨的好感大概率不多;他大可赶在此之前让沈子烛这个人消失,然后让他顺理成章的被陈理遗忘——如果放在以前,文秀大概已经对这个解决方法开始心动了。   但现在……   文秀想到什么,他眼底闪过一抹坚定。   他让道具老师先行离开,随后,从口袋里取出一张邀请函式样的信物,递给沈子烛,道:“昨天的事,我有责任。因为我的疏忽……或者说,一些不太好的想法吧,让你去往了那处。抱歉,这封推荐信算作我的赔罪,如果未来有什么需要,我也可以帮你一次。”   “……”   沈子烛有些怔然。不仅是因为文秀的道歉,更是因为文秀拿出的那张信物他很熟悉。   这是张导试戏的内推资格信物。   每个张导认可的演员都能拿到这样一张信,演员能将它留给自己,也可以将它赠与别人,拿到这个信物的人,不论身份,不论咖位,都能忽略海选直接进入试戏环节。换句话说,如果在那之前,沈子烛还要担心自己会无法通过海选环节的话,现在拿到它后就完全不用担心了。   ——它保证,他一定能站到张导面前。   东西很珍贵,可沈子烛还是没拿。   他摇摇头:“感谢您的礼物。但是,昨天的选择是您给的,决定却是我做的,因此无论决定带来怎样的结果,您都不必感到内疚,而我也不应该拿这份赠与。而且……请放心,我并不会向任何人说起您的。”   沈子烛这段话说的很明白了。   无论昨晚文秀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他都不会计较,因为本质上一切都是他独立做出的决定,而不是被文秀逼迫做出的决定。如果害怕他会向陈理告黑状的话,也不要担心,他能保证自己不会向任何人,包括陈理在内,说起文秀的坏话。   沈子烛这个人看起来很随意。   但他身体里是真有傲骨的。   虽然长得不是很君子,但单论品性,这种人放古代高低能评个真君子的名号。   “那如果不是赔礼呢?”文秀还没说话,忽然,他的身后,一个戴着眼镜的青年笑着走出来,看见沈子烛有些不舒服地拧起了眉,他解释了一声,“抱歉,不是有意偷听,是你们先过来这边的……我一直没找到机会离开。介绍一下,我姓宁,名文仪,是文秀的经纪人。”   “这个决定是我们一致决定的,只是我觉得,让他单独向你来说更显得有诚意。”   青年自然的从文秀手中接过那张信物。   他走到沈子烛面前,眼镜下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如果这不是赔礼,而是一场投资呢?这张纸对我们来说,只是一次试镜,但对一些人来说,却是一个起点。——送你一个起点,你能平步青云吗?”   ……   ……   “能,肯定能!”导演连连点头,向陈理保证道,“从今天起我们就前往您指定的餐厅订餐。”   “麻烦。”陈理笑起来,他起身,“那我就不叨扰了。”   不管导演信不信,反正他今早过来目的有两个,其中一个还真是给沈子烛换餐补。   现在目的达成,他自然不准备多留。   然而,正在他准备离开时,身后的导演忽然又问了一句,“噢,那个……您还需要我们特别关注一下一些演员吗?”   陈理脚步未停,摆摆手,直接走了。   出来后他朝最初找到沈子烛的位置瞥了一眼,没看见人影,也不知道是发现自己后躲起来了,还是有事忙去了。陈理也不执着,毕竟,他知道自己要是特意在剧组找一圈找到沈子烛的话,沈子烛之后在这里的位置大概会变得有些尴尬。   他钻上车,看着车内的一包打包好了的药,心想让别人替他送给男主吧。   系统说:“所以,你大早上过来就是给男主送药和换伙食的?”   陈理笑:“是不是很贤惠?”   “……”系统默了默,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没说话。   陈理也不需要它回答,哼着歌就把车开走了,他开到熟悉的的地方吃了一顿舒舒服服的早餐,又折回公司。左右这个公司就没打算真正让他来负责,陈竹早八百年前就替他请好了一个代理ceo,于是陈理非常游手好闲地巡视了一遍大家的工作后,就回到办公室继续摸他的鱼了。   系统也闲的蛋疼,在他脑子里逛了一圈,终于发现了昨晚就出现的那个按钮。   它讶异道:“这控制器你真激活了啊?”   陈理说:“怎么?很惊讶?”   “何止。”系统说,“反正你也激活了那就跟你讲讲吧。这个功能是和男主的好感度有关的,好感度越高解锁的功能就越多,不过每个世界激活的功能都是随机的,而且只能激活一个,有的比较鸡肋,有的比较好用——你是哪个?”   控制器属于系统为数不多无法查看的东西。   对里面的功能它其实也挺好奇的。   毕竟,以前很多任玩家压根就没解锁过这个道具,就算系统想了解,也无从得知。   然而陈理想了想,回它的却是两个字:“你猜?”   系统:“……”   系统:“你别逼我。”   陈理:“好吧。既然你诚心诚意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   现在系统是真的有点想对这傻x动手了。   “单向共感。”陈理说。   “噢……”终于撬出了答案,系统哦了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半秒后,意识到这四个字代表什么功能的它大惊出声,“啊?!是什么?你再说一遍??”   “单向共感。”陈理字正腔圆道,“需要再重复几遍吗?”   “……谁共感谁?”系统心里还在抱有最后希望。   这个功能它听过,但是很不幸,不是在往届玩家嘴里,而是在某些不可言说的本子里。   虽然他们这个控制器设计之初就是冲着擦边去的,但那也只是听起来擦边,实际内容要多清水有多清水,控制最多就是控制对方不能动三秒,不能说话五秒,不能睁眼十秒什么的。为什么会有人真的能开出本子里才有的该死功能啊?!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这个共感是陈理共感男主,这样他的男主还有干净的希望……   “当然是他共感我。”然而,陈理语气有些莫名其妙的回答道。   “草。”系统说。   系统有些破防了。因为有些话它没和陈理说,这个控制器虽说是根据好感解锁的,但具体解锁的功能是什么,其实是依据男主潜意识里想要的东西所决定的,陈理能解锁出这个功能只能说明,沈子烛他在好感出现到底那一瞬间,脑子里想要的是……   成为/感受陈理的感觉?   这真特么见鬼了。   你一个根正苗红的男主没事想体会人渣的感觉做什么?   好在,陈理看起来只是喜欢口嗨。   拿到这个功能后,他也没有在男主身上实验一下的意思,而是规规矩矩开了一天的车、摸了一天的鱼,系统自从知道这个功能后就兢兢业业盯了陈理一个上午,确定他真的没有使用该功能的意思后才放下心来。系统问:“那接下来你准备干什么?”   “研究一下剧情。”陈理打了个呵欠,答道。   “你不是看过了吗?”系统一楞。   “bug太多啊。”陈理说。   系统瞪眼,忍不住道,“哪里bug多,这个剧情我看过十几遍了,没看出什么问题啊?”   “……”陈理表情有些古怪,“十几遍?你没事看这种小说十几遍做什么?”   系统:“……你别管。”   “好吧,既然你看了十几遍,那你告诉我原剧情里说,沈子烛一进这个圈子就用脸找金主了,但昨晚和他躺一个床的时候他为什么压根没有勾引我的意思呢?别告诉我是看不上我啊,一个电话就能让他被送过来的人,他绝对知道不是他能看不上的人。”   “……”   “嗯,又比如,原主的家庭虽然有些直男风,但家教却是没跑的,原主再怎么渣,也就是为人冷酷了些,这种人后面为什么会突然做出如此针对男主的事?更后面甚至直接走赶尽杀绝路线了?人设差异变化如此大,请问,原主是突然被附体吗?”   “……”   陈理这么一说,系统发现,好像很多处细节都禁不起这么推敲。   它感觉自己误会了陈理:“你……”   可惜下一秒,它就看见陈理摸了摸鼻子,说道,“最关键的是……我不记得原主的剧情进行到哪一步了,得复习一下啊。”   原文剧情一来就是皮鞭蜡烛伺候的情节。   陈理有个鬼的心情去细致梳理原主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啊,当然是选择重要情节看了。   现在世界线压根没推进到皮鞭蜡烛这一步,他再不找找原文反推一下情节,那接下来的剧情他全部抓瞎不解释! 第7章   虽然说着要梳理剧情,但陈理也没急着动手,他先要到了他那便宜哥给他留的拍卖会门票,又找秘书小姐要到了一份参加拍卖会的人的名单,然后悠哉游哉的出去吃了顿午饭,接到导演发过来的午餐照片,回了个赞的表情过去。   拍卖会在下周一。   天气预报显示阳光明媚,最高温度高达二十七度。   参会的人各种各样,有些是陈理能在记忆里找到的,有些是陈理在记忆里找不到的,唯一的相同点是,他们都很有钱。现代的拍卖会和玄幻的拍卖会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前者主要是拍古董、文物这些观赏性的玩意,后者则是拍卖灵丹、灵器这类实用性的玩意。   陈理将拍卖会的拍卖物品过了一遍,东西都不是很值钱,看样子是场作秀的慈善拍卖。   但……慈善拍卖用show girl做服务员?   陈理表示呵呵。   当然,呵呵归呵呵,去还是要去的。   嗯,一当然是为了人设。   二则是陈理自己也想看看show girl长什么样……   陈理让秘书小姐帮自己安排一下行程,然后一拉窗帘,遮住正午的阳光,在办公室的桌面前终于干起正事来。   ……   他随手扯过来的是一张A4纸,被对折了两下,留下两道规整的呈“十”字的折痕。   从昨天中午到今天中午,时间正好过去了一天。   陈理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也有了一天。   对穿越的陌生,以陈理的适应力,这一天的时间也够他解除了。陈理用笔尖轻点着桌面,缓慢的在脑子里将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全部汇总,形成一句句简短的概括,再根据他的想法,将它们填入这张A4纸的不同四个格子之中。   最上面两个格子是他准备给原主与男主的。   左下角格子是准备给与原主和男主共同发生过的事件的,而右下角格子是准备给他和男主都没经历的事件的。   天台,饭盒、黑色袋子、小明星……   祖宅、影帝、生日、拍卖会……   私人聚会、忽然出现的男主、中药的状态、医生、解药……   单向共感、拦路的影帝……   陈理将几个因为自己到来而产生的剧情圈了起来,看着被圈出的名词,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   随后,他扯过第二张纸,继续写了下去。   这次写下的是世界线剧情。   总共几万字的世界线剧情在陈理的拆解下简化成了三个重要剧情点,分别是被原主看上,被原主护上,以及被原主抛下。单从剧情中看这三个节点都是没问题的,并且三个节点之间的剧情衔接也很自然,很符合逻辑,唯一的问题其实就是陈理之前向系统提出的——   沈子烛为什么会被原主看上?   剧情的解释是因为脸。   可是,然后呢?   那个剧情里,原主没有因为各种奇怪的原因提前知道男主的存在,他与男主的第一次相遇应该是在一场杀青宴,那时候原主还在喜欢影帝,于是来参与了这场宴会,也在宴会结束之后遇到了男主。但依旧如陈理所说,原主渣是渣了点,但真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   只要男主不愿意,就算原主看上了,他也不会对男主主动动手。   但就是在那场宴会后,男主就答应了原主的暗示。   杀青宴的时间是……   下周四。   今天是周五,距离那场宴会还有差不多一周的时间。不长也不短,但绝对不够一个人顿悟式改变自己的性格,也就是说,这一周内,一定发生了一件什么事,才会让男主被“逼良为娼”。   陈理将目光移向第一张,那几个还没被自己圈上的关键词。   想了想,他问系统:“最近有什么适合草根演员发展的机会吗?”   系统说:“呃,没什么吧。有几档选秀综艺,不过不是最近的,哦,还有一个试镜,张导的,据说因为他试戏不管资本眼色,所以很多人都会去他的海选碰碰运气,万一被看上了……”   陈理问:“那个试镜什么时候开始?”   系统:“海选是今天,第二场是……”   陈理打断:“男主现在在海选现场?”   系统:“在……”   啪。   话音未落,陈理就已经站了起来,他抓过桌面的车钥匙,大步朝车库走:“给我地址!”   ……   根据已知的信息不难推理出,在系统给出的“世界剧情”彻底展开之前,男主身上曾发生过一件改变他的性格,乃至他的骨气的事情。至于什么事能改变这一点?那当然毫无疑问的就是:在他本该能通过自己努力改变命运的节点,摧毁他。   就像对很多家庭来说,毁掉一个人的高考,就几乎毁掉了那个人的一切有希望的前途一样……   毁掉男主现在最重要的一个成名、来钱的途径,就能毁掉他的一整个性格、脾性。   因为他太缺钱了。   其实陈理也问过系统为什么男主再怎么缺钱也不借高利贷,系统的回答是,男主就是在一个赌徒的家中长大的。借债,人情,恩情,赌资……这都是男主心中最不容触及的词语。因此,就算再怎么缺钱,借钱都是他心中最后的排序。   那么——   在缺钱、但不愿意借钱、且无法靠自己的努力快速获得一笔钱的情况下,男主会答应原主的包养就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一件事情了。   如果这场海选确实是男主选择的路的话,那么,意外就一定是在这场海选中发生。   而如果陈理是昨天进来后就梳理剧情的不对劲,而不是拖到今天的话,他大概有办法查到,这场“意外”究竟是什么意外,并把它封死在萌芽之中。   可是没有如果。   陈理就是现在才开始梳理,就是现在才察觉不对劲,就是现在才知道“意外”的可能性。   而海选已经开始了。   从公司到车库只有六分钟的路程,陈理已经打完了七通电话。   等他上车后,系统甚至能从陈理向来没什么太多波动的表情里看出一丝冷意。   它觉得,男主如果今天真的出事了,那么设局的人将会被陈理深深记住,而被陈理记住,这句话听起来就不是好事。可是,为什么呢?   男主或许因为昨天一晚的交际对陈理心生好感,陈理却是没有理由会对男主这么好的啊。   他情绪有些过激了。   过激的,像是他曾经也见过有人在这种情况下被这样对待过一样。   而陈理的曾经……   系统想着,然后就看见陈理一脚油门踩下,开往的方向却不是它给他报的地址,而是一个截然相反的地方。   呃,那个方向,唯一有点名气的地点只有一所医院吧?   陈理去那干嘛?   ……   ……   沈子烛接受了那一场“投资”,他收下了信物,但还是选在海选的日子和导演请假参加了海选。   昨晚陈理点名要沈子烛的事情本来已经流传起来了的,但又因为后来深夜陈理主动帮他打码,最终没有继续往外流。当然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知道的大概只是因为站的高度还不够。导演明显就是“地位不够”的一员,他只隐约听说了陈理换了个人喜欢,并不知道这位大神就是自己眼前的沈子烛。   不过,因为陈理的追资,导致导演心情很不错,听见他要请假,手一挥就让他走了。   海选地点与剧组相隔甚远,沈子烛走了一段路,又坐了一段公交才堪堪踩点到达。   作为“保送生”,这次海选他是抱着学习的态度过来的。   谁也不知道这里面谁就是下一轮的对手了。   沈子烛的演技其实不是特别的好,有人说过他有灵性,他也不知道这是一句夸奖还是一句客套话。因此,对于这种大型试镜环境,他学习态度相当良好,来了没两小时,笔记都写满了四五页。   只是写着写着,他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他身边的人似乎变得多了?   “有点挤……”试镜完的人越来越多,周围的人却越来越多,很明显不合常理。沈子烛拧眉,不动声色地往周围打量了一圈,大家都带着报名牌,手里拿着台词本,认真地练习着自己的台词。   然而——   “看台词能十分钟都不翻页?”   沈子烛摇摇头,收敛自己脸上的神情,低头看了眼时间。距自己试镜还有一段时间,沈子烛合上台本和笔记本,起身,抬头看了眼厕所标志,朝厕所的方向走去。就在他离开的二十秒后,他周围环绕的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人也合上了台词本,跟着去了厕所。   那人为了不起疑,跟人的比较晚,现在为了赶上沈子烛,特意将步子迈得快了些。   走到一半遇到一个岔路口。   他辨了辨方向,走了其中一个路口,而就在拐弯的刹那,一道阴影忽地向他扑来!   那人下意识就是格挡,然而,手抬到一半,看清了阴影的脸。   正是沈子烛!   沈子烛的拳就差揍他脸上了,他的手却硬生生半路放了下来。他留手,沈子烛可不会留。   前扑、扫腿、反扣……   几乎没到三秒的时间,沈子烛就将他撂倒了。   “说,”沈子烛的声音压得很低,语气里却带着轻微的紧张,“谁叫你来的?你们找到我家了?!”   那人的脖子被沈子烛的手锁的难受。   他摇摇头,示意沈子烛稍微松松手,等能说话时,那人顺了顺气,完全没挣扎的意思,相反,语气还格外尊敬地道:“小陈总让我过来的。他说,八小时到了,让我替他给您送一次药。”   沈子烛一怔:“……” 第8章   “那药呢?”沈子烛问。   “啊?”那人一愣。   “我说,要你送的药呢?”沈子烛的身体依旧稳稳压在那人身上,目光如隼般紧盯着他的眼睛。   “呃……”那人也没想到沈子烛会真找他要药,事实上,这句话是陈理嘱咐的,他说如果被沈子烛发现了,就让他们跟沈子烛说这句话。然而,沈子烛居然真的顺着这句话问下来了,可是他哪来的药?老板又没给!他想了想说,“我没有。但我有手机,你可以打电话给老板,问他药在哪。”   “……”沈子烛的狠也只是对外人狠。   要真让他拿着手机对一个可能真是陈理的人问他药在哪,他的大脑会一秒死机的。   不过……   八个小时、药、小陈总。   能把这三个关键词连起来的人应该也不多,就算传出去了,也就是和陈理有关……或者关心陈理的人……才会知道。   起码不是那群追债的人会知道的东西。   沈子烛问:“所以你来究竟是做什么?”   那人说:“只是送药。”   沈子烛:“那话传到了,你可以走了。”   那人摇头:“不行。这药不是还没送到吗?”   “……”这是个什么死循环。沈子烛说,“你都没药你怎么送到?”   “大概就一直送,送到有药为止吧……”那人说。   这都什么跟什么。   说是送药,实则没有药,但送药的人却要一直跟着。   沈子烛默然三秒,忽然道:“你的意思是,不是送药,他是让你来监视我的?”   “不不不,”   那人也意识到沈子烛这句话里的误会大了去了,连忙认真道:“先生,我真的只是来送药的。您要的药我没有,别的药却是有的,比如什么跌打止痛药,什么云南白药什么的……但这些不是给您准备的,而是为您而来的一些客人准备的。”   ……什么跌打止痛药?什么云南白药?什么为自己而来的客人?   沈子烛彻底搞不懂了,他干脆挑明道:“也就是说,接下来你必须跟着我?”   那人很无辜:“没有跟着,先生,我只是想上个厕所……”   沈子烛:“……”   别让他知道这个家伙东一句西一句真话混着假话一起说的话术风格是谁教的,否则,他非给那个人当次语文老师不可!   ……   阿嚏!医院里一间无人的病房里,陈理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朝地上跪着的一行人笑道:“在骂我?”   “没,没有啊……”闻言,他们顿时浑身一抖,连忙摇头以示清白。   这些人是陈理在医院抓到的。   鬼鬼祟祟,目标明确,一来就直奔沈子烛他阿嬷的病房——然后被陈理抓个正着。   “哦?那你们在想什么?”陈理温和道,“是想你们的老大?那个五年前聚众赌博吸/毒被举报入狱的张叔?还是那个五年后刚出狱就要准备被重新抓回去的张胜权?噢,他这个名字倒是起的挺好,张胜权。弓长便胜过权——”   “……”用脚都知道陈理是用“权”自比,那张胜权这个“胜”字,所代表的含义就意味深长了。   病房鸦雀无声,没一个人敢接这句话。   然而,陈理却不放过他们:“来,你——对,就你,说说看,你觉得他的弓能拉多长?”   被他指到的男人左右看看,确定陈理是让他说话后,身子一抖,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多、多长?……我,我,我我不知道啊。”   陈理“欸”了声,肯定道:“你知道的。”   男人抖了半天,还是没冒出一个好听的答案,到后面只知道摇头了,模样可怜地给他磕了好几个响头。——他们对陈理的畏惧,早在陈理把他们抓住后,当着他们的面,拉了一头猪慢条斯理的一边杀一边给他们解释杀“猪”技巧时就到达巅峰了。   说实话,他们其实都是见过血的人,不至于看见杀一头猪就怕成那样。   可配上陈理慢条斯理的解说后,一切就不一样了。他们看见的仿佛不是一次杀猪,而是一次精准的凌迟之刑——他们真的想不通,现代了,为什么会有人对这种手法如此熟悉,就想八百年前就是杀手一样!   因此,尽管地上杀猪的血已经被擦的一干二净,但看见陈理的脸,他们就仿佛还能看见那抹溅开的艳红。   陈理还想说什么。   旁边垒起来的手机有一台忽然响铃了起来。   陈理挑眉:“谁的?”   下面,一个人颤颤巍巍地举起手,陈理拿起看了眼备注便将手机还给了他:“接。”不等那人点头,他便继续温和道,“好好说话,如果露馅了今晚就请你们吃新鲜猪肉剁碎后包的包子。好吗?”   “……”他们敢说不好吗。   那人完全不敢想陈理口中说的“新鲜猪肉”究竟来自哪里。他接起电话,声线略颤:“喂?老大。”   “你声音怎么了?”张胜权疑惑地咦了声,“我让你干的事你干完没,那老太婆找到了?”   找到了个屁。   刚摸点找到这家医院就连人带手机一锅端了。那人用舌头抵了抵牙关,“没事,外面风吹久了,有些冷。人我找到了,脸上还戴着氧气面罩呢,下一步怎么办啊?老大。”   “噢。”张胜权不疑有他,“下一步啊……你们直接进去,说是家属,然后守着她就行。”   “等我打通那个小野种的电话把他引到巷子里,就跟我打个视频电话,到时候我压着他的头,当着他的面让你们把老太婆脸上的氧气面罩摘了,哈哈哈哈哈这计划不错吧?”   那人紧张地瞥了眼陈理神色没什么变动的脸,心说不错你他妈。   你就差自爆了。   然而张胜权完全不知道那人的想法,还在自顾自的道:“这傻x玩意还敢弄我,敢让老子进橘子,呵呵呵,我今天还真不要钱了,我就要看着他那张脸痛苦的样子。我他妈特意找了双钉鞋,老子踩着他的头让他抬不起来……”   像是脑补了画面,他越说越激动:“真特么活腻歪了,老子也敢碰!贱种,和他爹一样贱,脸倒是长得不错,到时候还能把他裤子扒了让兄弟们爽一爽,他不是傲么,呵呵我倒是要看有多傲……”   我、靠。   打电话的人已经不敢再看陈理的表情了。   他心想你这个精y脑子就算发/情也别现在发啊,妈的,这牲口一看就对那小子有意思,你当着人家的面yy,我真是靠了,你特么的……   然而,张胜权还在说,还在说……   而空气中的气压也变得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他从来没感觉打个电话会像上刑一样痛苦。   不知道过了多久,像一个世纪,电话终于挂了。   那人松了口气,将手机规规矩矩还回去,一点借机求救的意思都没有。   陈理却没理会他,而是问系统道:“这就是原世界线男主性格的转折点?”   系统呃了半天,不太敢回话。   张胜权堪称自爆卡车一样的发言很轻易就让人听懂了如果今天陈理没来医院,那么之后会发生的事情。   这些事单是听张胜权口述就觉得难受了。   何况,原剧情线的沈子烛,大概率是完整经历一遍了的。   “剧情开始,沈子烛还是需要给他的奶奶筹药费,说明氧气罩是没有扯走的,最少,成功救回来了,没有让张胜权下死手。那么,他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呢?”系统没回答,陈理也不逼迫,他目光看向夕阳将落的天空,目光遥远的像是透过天空在眺望一场具象的图像,“是一笔救急的药费,是一次折断骨头的侮辱,是噩梦的第二次来临,是如影随形无法摆脱的阴影……”   “陈理……”   陈理看着夕阳,忽地笑了:“太阳要落下了。”   系统咽了咽口水,安慰道:“但太阳还会升起的。”   “对。”陈理笑笑,没有反驳。   然而,系统不知道的是,太阳之后的黑暗,这才是陈理真正熟悉的主场。   ……   ……   沈子烛没想到,这人说跟他,就真一直跟下去了。   似乎因为伪装被拆穿了,反而更加明目张胆地站在沈子烛旁边。沈子烛最初有些不习惯,后来发现他确实没有别的举动,干脆也放松了点,保持着距离,继续自己的学习。时间不紧不慢地流过,即将轮到沈子烛上台时,他的手机却在此时剧烈震动起来。   沈子烛拧起眉,打开手机查看。   陌生电话。   因为以前经常被一些电话骚/扰,其实沈子烛很久没接过陌生电话了,但今天……他看了一眼身侧陈理派来的人,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接听。   然而电话刚接通,对面传来的并不是他以为的声音。   相反,这是一道他相当熟悉,熟悉到听到的第一瞬间大脑就忍不住发白的声音:“小沈啊。听说你最近当演员去了啊?”   沈子烛拿着手机的手猛地收紧。   张胜权。他出来了?   沈子烛抵着牙根调整了半秒呼吸,才恢复自己正常的声线,他道:“张叔。我……”   “诶诶,哪里敢让大明星叫我叔啊。”对面还是那道调笑的男声,他打断了沈子烛的话,背景音有点嘈杂,似乎正在一个什么矛盾现场,隐约还能听见几道着急的女声响起,对方说,“哎呀,大明星不敢见面,但大明星的阿嬷还是敢见见的嘛,就是不知道,大明星愿不愿让我见啦?”   “……”果然。   沈子烛脑子里甚至没有别的其他情绪了,只有“果不其然”这四个字浮在脑海。   这就是这群人从牢里出来后他需要支付的代价。人是他报警关进去的,他曾向命运下过赌,赌他能在他们出来前离开这片沼泽,但他失败了,所以这就是他应该支付的代价。沈子烛没有很难过,他只是有点累——这就是命运吗。   “你要什么?”好几秒,沈子烛平静道。   “二十万。”对面也对他的反应有预料,下一秒就报了个价。   “不可能,我没有。”沈子烛说。   “呵,”对面说,“可我听说你阿嬷的医疗费就要二十五万啊,二十五万都能拿得出,二十万不能给我用用吗?”   “你的意思是要我拿阿嬷的救命钱给你用?”   “哈哈哈,我可没这么说,这可是犯罪,万一你又让警察叔叔来抓我呢。”似乎觉得这句话很好笑,对面飘来一串很不舒服的大笑,然后,他收起笑声,只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跟沈子烛道,“其实我骗了你哦大明星,你张叔其实现在就在看你的阿嬷啊。她带着个氧气面罩,看起来很不舒服呢,需要我帮个忙拿走吗?”   “……”沈子烛呼吸一滞,他表情终于不平静了,“你疯了?!”   “是吗?可能吧。”   张叔笑着说完最后一句话:“十分钟后,老地方,我要看见你的人出现。可以吗?我的好孩子。”   嘟嘟嘟。   电话挂断,台上的号码正好轮到他。   沈子烛重重喘了口气。他没有再往舞台看一眼,撕了身上号码牌没有任何犹豫就往出口处跑去。   十分钟……   来得及吗?   然而,刚跑到出口,就看见门口停着一辆摩托车。号称来给他送药的那个人不知何时已经坐上了车子,声音依旧是初见的平静又恭敬:“先生,地址。”   “……”沈子烛终于知道陈理让他来做什么的了,他快速闭了闭眼,盖住眼底的全部情绪,跨腿坐上了车,“东青32号巷口……谢谢。”   “不客气。送药而已。”   摩托嗡的一声朝着巷口飞奔而去。   当然,他并没有看见,早在他接到电话的那一刻,真正去给“客人”送药的人,就已然出发了。 第9章   今天注定是一个和电话结缘的时刻,沈子烛坐上摩托车后的下一分钟就接到了第二个陌生电话。   和上一个不是同一个。   他微皱眉,接通:“这才两分钟,你……”   “沈子烛?”然而,对面传来的却不是张胜权的声音,而是道很舒服的、很温和,如春风般的声音,这道声音他也很熟悉。就在昨天的晚上,他曾在极近距离听过……对方道,“我是陈理。抱歉,刚刚是打扰你了吗?”   “……没有。”   “好的,那我长话短说,”陈理似乎没有信他的“没有”,直接道,“第一,我现在在医院,这里很安全,包括你的亲人;第二,她的医药费我已经垫付了,事后你需要给我一张欠条,不需要利息;第三,在你去往那个巷口之前,可以换一双钉鞋。”   陈理这个长话短说是真的很长话短说了。   三点内容说了三个截然不同的消息,从医院的情况,到阿嬷的状态,再到……钉鞋?   他现在在医院是什么意思?这里很安全?是指他知道自己刚刚接到的那通电话吗?   他已经遇见了张胜权?   沈子烛脑子乱糟糟的。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陈理似乎知道他刚刚发生了什么,并且,提前帮他解决了?   可是医药费已经垫付又是什么意思?他怎么知道自己付不起医药费?以及,这个突然冒出的钉鞋又是什么意思?   “对了,钉鞋我会为你准备的,不用担心,你只需要穿上往前走就行。”然而,陈理完全没有给他问出疑惑的机会,也没有跟他具体解释的意思,他笑道,“既然对这三点没有异议的话,那我们就先说这里吧?”   “等……”沈子烛没有异议,但他的疑意很大。   “夜安,祝你玩得愉快。”   “……”沈子烛瞪大眼。   玩得愉快,玩……的愉快……这么大一件事怎么在陈理口中就成了“玩”?   嘟嘟嘟。   可惜,电话已经挂断了,陈理听不见的疑问。和上一次听见这一声挂断声不同的是,沈子烛现在脑子里有的不是空白,而是一片茫然。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做梦梦到自己高考迟到的小孩,睁眼后就有人跟他说:你醒啦?再不醒就要迟到了!这节课教授点名可凶了……   沈子烛放下手机,怔怔地看着周围流动的景色,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好久,他才忍不住朝开车的人问道:“刚刚……是真的吗?”   那人没有回头:“当然,我们老板向来说到做到。”   “那钉鞋……”沈子烛还是在纠结。   “自然也是真的。”   “可为什么我要穿这个?”   “啊,或许是怕你走路硌到脚?”那人眯着眼看了眼前路,像是看见了什么,脸上忽然露出很兴味的表情,“坐稳点啊先生,我要加速了!”   沈子烛来不及反应,就被骤然的加速弄得忘了要说什么。   夕阳西下。   摩托车轮胎飞速滚动,在地上扬起尘沙,尘埃飞起又沉下,直到稳稳当当的落地。   ……   没有开多久,摩托车就在一个巷口停下。   东青32号巷口。   秋日的天总是比较短,落日到天暗只需要短短几分钟的过渡,沈子烛从摩托上下来时,甚至看不太清巷里的情景。他只能闻见一点和往日不同的味道在这条巷道打转,像是淡淡的血腥气,又像淡淡的阴冷感。巷道内没有人声,也没听见张权贵的声响。   巷口则放着一个袋子,不知道为何,直觉告诉他,里面装的就是陈理口中说的钉鞋。   虽然早在几分钟前的电话里,他就从陈理口中听见了事情解决的消息。   但……   直到站到这里,沈子烛还是没什么实感。   沈子烛犹豫了片刻,只拿起了那只袋子,并没有将里面的鞋换上;身侧之人也不在意,随着他的意思就这么任他拿着布袋往巷道里走。   两人往里走,然而,刚进去,沈子烛就被里面的景象惊了一下。   眼前,只见十几把染着血的钢刀规整的放在地上,它们旁边每隔五十厘米就放着一个人形麻袋,麻袋里的人不住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在害怕也像是在哭泣。其中一个麻袋前,同样放着一双钉鞋,那双钉鞋和沈子烛手里的不同——最大的不同就是,那双沾了血,而沈子烛的没有。   看到这,沈子烛大概看懂这里发生了什么,或者说,这里本该发生什么了。   钢刀、钉鞋、麻袋……   沈子烛对这些其实并不陌生,在这个地方,这些东西都是他们手里最基本的道具。追债最严重的时候,他几乎每天都能面对这些东西的胁迫,这些凶器曾在很长一段时间是沈子烛心中的阴影,但随着它们一样规规整整地摆在他面前时——   他又感觉,这些似乎也不是很可怕了。   也不能这么说。   其实早在很久之前,沈子烛就不怕它们了,那是五年前,他亲手送他们进监狱的时候。那时候他就知道,该怕的不是他,该怕的一直是他们。   只是当它们以这种方法摆出来时,沈子烛除了感觉这一切变得不可怕外,更多的是感觉到一种安全感。   安全。   这是需求金字塔上人类第二需要的需求。   沈子烛曾经没有,后来短暂拥有,然后又多出了一种新的忧虑——所以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有一种真正的“尘埃落定”的踏实与安全感。   “这都是陈……陈先生要求做的?”沈子烛问。   “什么?”   “呃,就是他们现在的样子——”   “哦哦你说这个啊,”那人跟着扫了一眼他们“现在这个样子”,很自然地摇头道,“那当然不是我们老板要求做的。你也知道,最近的世道不太安全,野猪都能满街乱跑,所以有好心人为了市民安全考虑,就在各个街头巷角放了一些捕兽夹。这些人也是倒霉,一脚踩了进去,而且踩进去就踩进去吧,偏偏又要担心自己吓到别人,于是自己找了个麻袋钻进去了。”   “……什么?”沈子烛复杂的心情被这段胡言乱语瞬间冲的一干二净。   野猪满街乱跑?捕兽夹摆满街头巷角?十几个人都齐刷刷的不小心踩了进去?而且还担心自己吓到别人于是主动钻进了麻袋?   这种事情如果是沈子烛的张胜权会做的话,他也不至于今天被逼的来这里。   然而,那人还在说:“我们老板人善,知道后立刻就帮人打了急救电话和报警电话,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手机信号有些不好,电话总是打不过去。我们这些手下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啊!”   沈子烛想到了几分钟前刚接到的陈理的电话:“……”   那人:“哦对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家伙,路过这里,不说帮我们打电话,反而找了十几条尿布把那群人的嘴给堵住了!说什么……太吵?哎呀,尿布啊,而且塞的那么深,也不知道会不会缺氧呢?”   尿布,沈子烛眼皮一跳:“……”   他现在觉得,自己没有打开麻布袋看看里面的情况,应该是一个不要再明智的决定了。   “可以了,”沈子烛摇摇头,打断了那人还想继续说下去的话,“麻烦你了,能再送我去一趟医院吗?”   对这些人的下场他已经不是很感兴趣了。   他更在乎他的阿嬷现在的情况……   那人:“所以你真的不换钉鞋去踩一脚吗?我们老板怕你脏鞋,特意还帮你定制了一个等高的张胜权娃娃,让你踩的放心,踩的安心。”   沈子烛:“……去医院吧。”   那人:“好吧。”语气相当遗憾。   他们走了。从来到这里到离开这里,沈子烛都没有想看张胜权一眼的想法。有些人生来就比别人高贵,不是因为财富,不是因为权力,只是因为他的灵魂生来圣洁,陷入泥潭时不会浑浊,而逃离泥潭时也不会回头。   苦难对这种人而言只是一场修行,当Ta向前走时,Ta从不会将其真正放在眼里。   不过,在摩托开动前,沈子烛忽然道:“他们会死吗?”   那人说:“不会。老板说,他会送他们一场比黎明更遥远的子夜。”   ……   来到医院时,天已经彻底暗了。   陈理正百无聊赖地靠在窗边刷着手机,病房里除了他和阿嬷就没有其他人,看见沈子烛过来,他也不是很意外地抬起头,笑着与他招了招手,“来了?过来。算是第一次见面,送你份礼物。”   沈子烛第一眼看的是阿嬷。   确定她面色红润,没有任何异常后,松了口气,然后顺着陈理的话朝他那边走去。   对于陈理,沈子烛的想法其实很微妙。   这个人说实话,其实算救了他两次的命——有关尊严与有关生命的。他知道陈理身份很高,非常有钱,喜欢没事去天台试探跳楼,是个gay,喜欢男的,而且似乎对他有点意思,除此之外,他就完全不了解了。他不知道陈理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因为自己的脸?可是他昨晚也没对自己动手。   ——摸腹肌不算的话。   他只知道,自己欠陈理太多了,而且很有可能一辈子都还不起。   但比起欠别人这一笔人情,他或许也更愿意让自己欠陈理这笔人情。   具体原因……他也不知道。   沈子烛在陈理面前站定,还没来得及说话,手里就被塞进了一张纸,随后陈理就笑眯眯地让他展开看看,说这是他为他精心准备的礼物。陈理说:“喜欢的话一定要笑啊。”   “……”沈子烛的心情一秒古怪。   他抿抿唇,余光瞥了眼门后,明显开始在做拍摄准备的人,顿了好几秒,还是在陈理的注视下打开了那张纸条礼物。   ——欠条。   价值一百万的欠条。   “……”沈子烛睁大眼睛仔细数了一遍上面的零,确定是百万,而不是十万后,才恍惚地抬头看向陈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陈理之前答应他的是无息借款,而阿嬷医药费顶天了也只要30万,陈理到底是怎么在利息与30万的差额中选择讹他一百万的?!   “不喜欢吗?”然而,罪魁祸首还在笑容满面地等他的“喜悦笑容”。   “……”   沈子烛无言地沉默了好几秒,脸上的表情变换几轮,最后像是认命了一样,抿着嘴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   咔擦。   快门按下,相片定格。   他看着陈理当着他的面,光明正大地从手机里接收了那张照片,欣赏了半分钟才满意住手。然后陈理从窗台直起身,往前走了一步,以沈子烛的视角很容易就看见了他身后的景象:漆黑如墨的天际缀着几颗明亮的星,圆月高挂,淡淡的月光将窗台照亮……   窗台上摆着一个蛋糕。   蛋糕上有一根数字为18蜡烛,蜡烛已经点燃了,本算微弱的烛火,在夜色下却显得有些耀眼。   陈理说:“生日快乐。恭喜,你成年了。”   ……   什么叫成年呢?有人说是满18岁,有人说是学会承担责任,有人说知道何为爱。   但沈子烛成年的这一天,他什么都没意识到。   只是有一个人帮他卸下了一层镣铐。   那个人用行动告诉他:你成年了。所以,在社会这个舞台上,你理应可以自由舞蹈、自由生长。   而什么都不用多想。 第10章   将蛋糕送到人手里,陈理没有再多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后就离开了。   医院不让抽烟,陈理于是又走了一段,出了医院后才从口袋里摸了根烟静静地点燃。这个状态下的陈理系统还挺熟悉的,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就这样,人仿佛进了一种漂浮态,与所有的人与事中间都隔着一层淡淡的薄层。你好像离他很近,又好像永远看不见他。   系统没有说话,陈理也没说话。   一人一统安静地站了会,直到一根烟抽完,陈理忽然道:“现在男主成年了。”   系统:“……!!!你什么意思?”   陈理笑笑:“我就说说话,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系统:“噢……”   陈理:“你说他是喜欢草莓味的还是喜欢薄荷味的套……”   系统:“啊啊啊啊我果然要杀了你!”   “哈哈哈哈,”陈理大笑。他将烟蒂扔地上踩灭,弯腰捡起,扬手朝着不远处的垃圾桶稳稳一抛,人朝来时的方向走了,“走了走了,回家!”   ……   沈子烛一个人吃完了整个蛋糕。蛋糕味道不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蛋糕——虽然他也只吃过这一次。蜡烛在他吃之前就被吹灭了,可能吹灭的瞬间他也许过愿,但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个愿望是在期许什么。   将窗台收拾好,沈子烛钻进卫生间简单洗漱了一番。   刷牙、洗脸、上厕所、洗手……   这间病房有陪护床,倒不用委屈他缩在椅子上睡一晚上,他脱了鞋和袜子,缩进了被子里。   阿嬷还在安睡。   没有任何受到惊吓过的模样,宁静又安详。   手术确定的时间很近,大概再过一周就能做,医生说这是一个好时机,如果再往后推,这病或许就不好治了。沈子烛点头说是,谢谢您的帮忙,医生也知道他的情况,闻言笑了笑,又瞥见那时还没来得及用的蛋糕,说不客气,生日总是容易好事成双的。   好事成双。   好事。   沈子烛想到这忍不住笑笑,他微不可见蹭了蹭身下的枕头,消毒水的气息从下面传来,是第一次对这个气息不感到排斥。然后他睡了。   沈子烛做了一个梦。   梦中陈理送完蛋糕没有走,而是陪着他过完了之后一些手续与流程,还陪着他许了愿吃了蛋糕。吹灭烛火时陈理问他许了什么愿望,沈子烛说他没有许,然后陈理说那我替你许一个,许愿你有生之年能还够那一百万。沈子烛猪油蒙了心一样居然应了一声好,于是陈理像是被这声应诺取悦到了,他抬手摸了摸沈子烛的头。   力气与那晚触摸他的眼睛一样轻柔又清晰,之后他听见陈理在梦里跟他说:   如果你还得起这个百万,你就赚得到下个百万。   ——就像你只要扛得过五年前的那段黑夜,你就一定能站着挺过五年后的这个子夜。   于是沈子烛毫无防备地醒了过来。   他睁眼看着头顶灯光熄灭的夜晚,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但如果现在有人开灯的话,就能看见他脸上挂了两道浅浅的泪痕。   他哭了。   沈子烛一生鲜少落泪,他流过许多血,许多汗,却没有流过什么泪,记忆里尚且明晰的一次是在他的亲人只剩阿嬷之后,他亲手接过他那便宜爹的骨灰盒,在那个潦草的坟前枯坐一夜,流了几滴眼泪;而后无论是如影随形的讨债、谩骂、恶咒,他都不曾因之留下过泪水。   可是在今晚,在那句话之后,他忽然知道,一切都要结束了,而梦中那句话大概也不是陈理跟他说的,而是他自己跟自己说的。   于是,在一切尘埃落定的之后,他终于哭了。   他终于敢哭了。   有人说眼泪是一种懦弱,有人说眼泪是一场宣泄,有人说眼泪是一次告别,然而抛却这些对眼泪附加的定义后,也有人会发现,眼泪只是眼泪,它什么都不代表,只是身体在告诉你:亲爱的,你仍然拥有“去他妈的一切我什么都不管我就要哭”的能力。   窗外圆月无缺,理应有好梦一场;倘在梦中醒来,那就继续笑着入眠吧。   ……   ……   再一次从混沌的黑暗醒来,陈理“啪”的一下按停了闹钟,脑子晕晕地躺床上思考了会人生,终于想起来周五之后是周六,按道理,今天是他的休息日。陈理果断将手机扔到一旁,盖着被子开始心安理得地赖床……   然而,躺了没一个小时,他就被系统喊醒了:“起床起床起床!”   陈理没搭理。   系统于是换了一个相当震撼人心的八十岁老婆婆才能发出的夹子音声线:“陈理理~起床~给人家起床嘛~”   陈理浑身鸡皮疙瘩“唰”一下就出来了:“靠!”   他恶寒地睁开眼,无语道:“不是,大早上你犯什么病?”   系统说:“你才犯病。”   陈理:“?”他赖个床而已犯什么病了他。   “赶紧起床干活,你知不知道昨晚和刘进泉的cp超话炸了!”系统说。   “谁?”陈理一脸懵。   “刘进泉——就那个影帝!”系统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是真的没记住人的名字,“昨天下车拦你路的那位,想起来没?”   “噢……”陈理想起来了,“他又闹什么事了?”   系统说解释不清楚,让他自己看看就知道了,陈理叹了口气,终于从被窝里起身,摸到床边的手机,打开看了一眼。入目就是十几条秘书小姐打来的电话,和许多情况汇总的短信,陈理将信息大致看了一眼,发现果然是解释不清楚:“不是,什么叫因爱生恨?什么又叫巫术献祭?”   系统问:“昨天你给影帝放了狠话,你还记得吗?”   陈理“嗯哼”了声:“然后?”   “然后他就怂了,一天在剧组安安分分地演完了他的戏份,但状态不好,ng了很多次,恰好ng的那场戏份是水戏,秋天的天又不热,于是……”   “于是他粉丝就说我蓄意报复了?”   “没有。于是他就感冒发烧了,晚上紧急去往了医院看病。”   “嗯?”   “再之后,你也去了那家医院。”   “嗯……”陈理已经感觉到不对劲的气息了。   “再再之后,你让人送了一只野猪进来,现杀先剐,硬控了一桶猪血,送了出去。”   “再再再之后,影帝脸色苍白地从医院出来了。”   “恰好,这家医院正好蹲着一位记者,他拍下来了影帝进去、你进去、血出来、影帝出来、你出来的全部过程,并在你睡觉的时候,将照片发了出来。”   系统温和道:“现在,你听懂发生了什么了吗?”   陈理沉默片刻:“听懂了。”   系统:“什么感想?”   陈理:“他为什么不拍那头猪?猪进医院,这新闻不比人进医院值得研究?”   系统:“…………”   事情就是这么一个事情,大大的乌龙加上小小的炒作,以及陈理睡死了的巧合,让这件本该看一眼就知道是假消息的新闻,这么沸沸腾腾的闹了一晚上。俗话说得好,当一件事有些离谱时,人会保持怀疑态度,可当一件事实在离谱太过头时,人就会忍不住想这会不会是真的。   追了影帝足足三个月的总裁忽然宣布要封杀他,之后两人夜会医院,出来后多出了一桶血。   如果主公人不是陈理本人的话,他自己都能脑出一部古早虐心虐身的总裁文了。   高冷之花身残志坚受×身居高位强取豪夺攻什么的……   可主人公就是陈理本人。   所以他现在只感到了一阵深深的蛋疼感。   陈理叹了口气,给秘书小姐回了消息,让她控制一下舆论,但不要压太死,让网友发泄一下,之后又吩咐让人盯一下刘进泉,让他知道这件事到此为止就行,不要主动搞事。然后,陈理一扔手机往床上一躺,果然,毫无睡意了。   系统看完了他的全反应,有些惊讶:“没了?”   “你还想我怎样?”陈理阖着眼睛回。   “这不像你的作风……”系统说。   “我什么作风?”   “呃,事实澄清?赶尽杀绝?全网肃清?律师函警告?”   “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陈理睁眼。   “……”系统沉默。   而沉默就已经很能说明答案了。陈理一阵无语,它以为他之前为什么作风那么凶,还不是因为这才是能最快、最迅速解决问题的方法,但舆论战又不一样,你对舆论的管控越严,就越代表你在默认这件事,不如就控制着分寸让离谱放飞一会,放久了就知道这是假新闻了。   再过一段时间,将全部消息压下,就不会有人再记得这些事情了。   遗忘,这才是舆论的主旋律。   不要用暴力对抗舆论,要用时间。   “这你就不懂了,”陈理重新闭上了眼睛,“看似我放飞的是舆论,实际我是放飞网友们一颗渴望吃瓜的心。”   “……”系统觉得这货又开始在胡扯了。   “我舍己为人,不舍得让他们少吃到这一口离谱的瓜料,这是多么伟大的一种精神。”陈理继续道。   这能扯到精神?还伟大的精神?   系统听得眼皮直跳。   然而,陈理还在继续:“我要用自己的行动告诉所有人,与其做乐子人,不如做乐子的制造人,自己生产的乐子,才是最好的乐子,这是一种生活态度,是一种信仰抉择……”   “可以了!”系统果断败退,“再说我就吐给你看!”   陈理一笑,还想说些什么,就听见远处客厅处似乎传来一阵轻微的开锁声。   陈理眼睛倏然睁开。   系统咦了声:“有人找你?谁啊?”   陈理说你问我我问谁:“你不是系统吗?”   系统说有道理:“我替你看看。”   “……”陈理无语地扯了扯嘴角,随系统替他看看去了,自己则单手往后撑了下床,整个人就床上翻身而起,穿鞋、出门,在他推开卧室门走出卧室的下一秒,客厅的门也正好被人打开。   大开的门后,没有一个人。   只有一个包装良好的快递包裹放在那。   收件人:陈理。   后带一个个大大的微笑。 第11章   陈理一只手按在门把上,一只手搭在手机上,他站在原地没动,而是问系统:“能检测里面是什么吗?”   他现在所在的屋是原主众多房产中的一所。   以前也不是没有带人进来,但能有钥匙能把他房门打开的,陈理一时还真想不到是谁。   而且来就来了。   不露脸,就送个快递……   陈理严重怀疑里面装的是什么奇怪的东西,砰一下就能送他归西的那种。   系统说:“就是一些杂物。”   陈理:“?”   系统:“刚刚来的人是刘进泉。”   陈理:“?”   陈理:“所以东西安全?”   系统:“安全。”   陈理“哦”了一声,然后打了个电话,叫这里的安保过来把这箱东西拿走了,顺便告诉他们这个房间要换一把锁,以及以后没他的允许谁也不准放进来,他们认识也不行。系统看着安保连连点头认错,说下次肯定不会了,然后拿着那箱东西离开后,有些疑惑:“你不打开看看里面有什么?”   “好奇心害死猫。”陈理打了个呵欠,转身去卫生间洗漱了。   洗漱到一半,联系的安保忽然打了个电话给他,说刘先生又折回来给他留了一封信,问他要不要看看。   陈理说把信的内容拍照给我就行。   于是三张照片就发了过来。   内容也没什么稀奇,就是表达了自己对原主以前所作所为的感激,与近期不知所谓的行为的反思与道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理总感觉在最后一封信纸上看见了一点点像是泪痕的痕迹。他想,世界线之前一笔带过的“原主对影帝处处照顾”这句话里,应该还有不少的故事。   陈理叼着牙刷看完了信,发了个消息过去:烧了吧。   他不是原主。   世界线里的故事他没有经历过,他也没有感受过。他知道,原主喜欢一个人的脸,其保质期其实只有三周,对影帝的三个月,实在是有些久了,原主是否在其中真的对影帝动过心,起过意,陈理无从得知,而影帝对原主是怎样的心思,他也无从得知。   所以,烧了吧。停在这一步就可以了。陈理没有去共情的想法。   系统看着陈理无所谓的态度,犹豫了会,还是没多说什么。   ……   哐啷。被人握的有些发烫的水果刀因主人的脱力而坠地,发出轻轻的声响。   刘进泉看着手机里那一行字:“我问清楚了,小陈总说这事与他和与你都无关,都散了吧。他没有针对你的意思,你先安心继续演戏吧,至于之后,以他的性格,应该也都翻篇了。”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哭好,还是该笑好。   似乎整个圈子的人都知道陈理的性格。   他喜爱美色,性向绝对的弯,出手大方,爱的快也消的快,护短,该断则断,有些小心眼却不记长仇。对一些人来说,他是一位绝对的绅士;而对另一些人来说,他却是一味绝对的毒药。   很不幸刘进泉就曾饮下过这一味毒药。   其实刘进泉确实不是什么好的性格。   除了脸不错,人也算努力外,就没别的优点了,哪怕真正被陈理看中后,他也不知道陈理到底喜欢他的哪点。他曾胆子大的问过陈理,他觉得自己有什么优点,刘进泉本以为陈理会说他的脸,可陈理却说:能被人喜欢就是一种优点啊。   那时他就有感觉,陈理似乎时不时就在他身上发掘着什么。   后来他发现了,是自信。   陈理总是不经意的告诉他,相信自己是一种可以培养的能力。   于是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他真的自信了。   但没有人告诉他,过于的自信之后,不是自满与自傲,而是一种很深的自卑。他越是觉得自己应该被所有人喜欢,越是不接受陈理对他的喜爱只到了一种“朋友未满”的地步时,就越感到一种难以接受的痛苦——他无法接受自己的缺点,又怎么算真的接受自己的全部,信任自己的全部呢?   被喜欢是自己的一种优点,但不是所有的优点,都是完美的。   他不完美,可他不接受。   于是他越想证明陈理喜欢他,自己与其他人不一样,他就越疯狂,而这一种疯狂刚开始生长,就被陈理干脆利落的手段按歇了。刘进泉知道陈理的手段,也知道陈理的态度,于是他怕了,他在一天主动找到陈理,他想利用陈理最后的绅士,减轻自己身上应受的“惩罚”。   然而他失败了。   他甚至没有和陈理说够三句话。   耻辱、愤怒。   但更多的是茫然。   他在这种无措的情绪里演了很多场戏,出了很多错,然后毫不意外发烧了。但意外的是,就是这么一件小事,他居然又重新和陈理的名字并放在了一起。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陈理最不喜欢的“纠缠”与“重复的麻烦”,发生了。   这一晚他彻夜无眠。   陈理始终没有给出对此的态度,他就一直提心吊胆地等着,然后他深刻体会到什么叫“法无定规,则威不可测”。他一直等到了清晨,也没等到陈理的消息,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想的,他找到自己房间里,那个其实早就准备好了的,曾在陈理邀请他去他家住几晚时就准备好了的行囊。   行囊是快递箱装着的。   刘进泉送完包裹,就飞快地离开了。这个动作他做过很多次,不过之前是为了营造惊喜,让陈理先看不见人,然后再忽然发现他的存在。现在却是真的只是为了让他看不见他。陈理会对现在的他感到失望吗?他不知道,所以他选择躲避。   然后他拐进了一家便利店,鬼使神差拿了一把水果刀。   他盯着水果刀看了很久。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直到,他收到那条短信,“小陈总说这事与他和与你都无关,都散了吧。”   他才倏然发现,在他猜陈理的心理,猜自己的想法,猜大家的看法的时候,陈理一直都没变。陈理依旧是那个陈理,小心眼但不记长仇,护短却讲究个公正……刘进泉扔了水果刀,回了短信:“我知道了。”   随后,他站在原地缓了缓有些发软的身体。   刚抬步,往剧组赶时,却看见一个人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面前。那人饶有兴致地看着刘进泉冷汗淋漓的脸,说道:“刘先生?你好,我这有一笔生意,与陈理有关的,你想做吗?——放心,它一定可以让你报仇哦。”   ……   ……   美好的假期总是短暂的。无视掉网上奇怪的评论后,陈理身心舒畅地过了一个完满的周末。   清早,他看了眼自己的行程表。   嗯,周一有场拍卖会,周二他哥生日又叫他回家吃顿饭了,周三阿嬷动手术,周四是杀青宴,周五……哦,周五倒是没什么事。陈理跟系统吐槽:“你们一个好好的狗血剧本把我戏份安排那么满做什么,不累吗?”   系统面无表情:“除了周四的杀青宴,其他哪件事不是你来之后才作出来的?”   陈理:“……”   系统:“一个好好的狗血剧本你把你自己的戏份安排那么满做什么,不累吗?”   陈理:“去公司了886。”   拍卖会在晚上六点半,陈理现在还有充裕的时间……去查show girl长什么样。然后顶着系统鄙视的目光,陈理相当坦然进了公司公费摸鱼,搜了一上午的相关视频,看完,他向系统感慨:“要不是我为人正直,我真是想礼貌硬一下了。”   系统呵呵一笑:“死gay对着妹子硬不起来就直说。”   陈理:“……”   陈理不满地敲桌:“怎么说话呢,小心我举报你歧视少数群体。”   系统:“呵呵政治正确的风已经吹到了彩虹人和犹太主义,你个小小gay还想举报成功?”   陈理:“…………”   真特么绝了。你个电子宠物这么关注国际动向干蛋。   用过午餐,陈理理直气壮地早退了,他找到妆造师,用一下午到底时间让他给自己好好地打扮了一下,尽量做到低调又奢华,张扬又内敛,绅士又野兽……   系统问他怎么突然孔雀开屏了。   陈理说你不懂,这是男人的浪漫……   系统心想个浪漫个屁。   打扮后的陈理确实人模人样了很多倍,整个人的气质朝着斯文败类这个词进步了一大步,到拍卖会下车时,不管男女,看向他的目光都似有似无的多了很多,甚至还收到了几张带着香水味道的富家小姐的名片,当然,这些都是没认出陈理身份的;那些认出来的,来送名片的就都是腿长臀翘的各种男模了。   而陈理也维持着自己的人设,对好看的人来者不拒地收了联系方式。   甚至目光还相当直白地在不同人身上扫过——扫的系统都让他注意注意形象了!   陈理听都没听:“别闹。找人呢。”   系统疑惑:“找什么人?”   陈理随口道:“坏人。”   “哦,这个啊,我知道他在哪。”   “哪儿?”陈理漫不经心道。   “你现在拿起手机,举起来,别开屏。对,就是这个黑屏。看,坏人就在这里面。”系统说。 第12章   坏人没找到,帅哥倒是找到一个。陈理的视线在一处停下后,那处一个身高腿高穿的和他一样差不多斯文败类的家伙就朝他走了过来,那人笑道:“小陈总?久仰大名啊。”   “哦?”陈理顺势朝他看去,“怎么仰的?”   “……咳,”那人似乎没想到还有这么接话的,哑然一笑后自然略过了这个话题,朝他伸出手来自我介绍道:“江城,林祥才。”   “呵呵,”陈理眯着眼打量了他一眼,也没继续刁难,伸手握了握。   两个人又是一阵虚伪的客套,不痛不痒地聊了几句后,林祥才问:“听说小陈总不喜欢参加这类拍卖,今天怎么忽地来了?”   陈理笑:“怎么?不欢迎?”   林祥才摇头:“怎么会。只是如果知道您会来,我便招呼他们今日多备一份薄礼了。”   “现在准备倒也不迟。”陈理说。   “哈哈哈哈……陈兄说的是,那拍卖结束后,我令人将礼物向你送来。”林祥才爽朗地说着,身后忽然有人跑了过来,他声音一顿,与陈理打了个抱歉的手势,听那人低低同他说了几句话后,他点头道,“行,我知道了。”随后,他看向陈理,“抱歉,陈兄,我这边还有些事……”   “那回见。”陈理很体贴道。   “回见。”   目送林祥才离开,陈理脑子里调出来前几日看过的拍卖会名单,名单里并没有林祥才这个人。   主办方么?江城林家……   陈理问:“系统,剧情里有个人的存在吗?”   系统说:“有。不过是背景板。”   “原主后期不是和男主弄‘你求我我也不放过你’那一套play么?男主几次创业被弄你垮后,就是被林家接手的,林祥才一边帮男主的公司起死回生,一边暗中帮助男主继续东山再起,只是你整的太狠了,所以——”   “哦。”陈理说,“男二?”   “这么说也不是不可以……”系统说,“他们之间的相处还挺有磕点的,救赎风。”   “呵呵,”陈理不置可否地笑笑,没有再聊这个话题。   他问:“对了,原主最后是怎么死的来着?”   系统:“男主捅死的啊。”   陈理:“那他怎么捅着的?我的保镖不可能是死人吧。”   系统:“谁知道呢。”   陈理:“?”   剧情把原主被捅死这一点当了爽点来写,但对于原主具体是怎么被掳走的并没有仔细说,就好像他做完那么多荒唐的事后,名声一落千丈,身旁的保镖就跟着他的名声一起没有了一样——而这样的设定,单看剧情,就这么一眼扫过去,当然是没有问题的,可它经不住深挖。   就和陈理说的那样,原主不是演员,他不靠名声吃饭。   无论他做事变得多荒唐,名声又变得多糟糕,他本身的利益和权力是不会更改的。只要陈家在的一天,他就有立足的资本。   要让他真的死去,能做的就是将他身后的资本弄垮。   剧情后期,陈家绝对出事了。   陈理在怀疑沈子烛性格转变不合理的时候,就已经质疑过原主的行为转变也不合理,但现在和陈家出事了这个结果结合起来,陈理觉得自己好像又有了些思路。   但是,为什么出事了?如何出事了?中间发生了什么?出事后怎样了?   这些世界剧情里都没有写。   能看见的就是各种相爱相杀,各种香艳床/戏,各种情情爱爱……   “感情流害人啊……”陈理感慨,“下次能给我个剧情流剧本吗?”   “不能。”   “?”   “那种的bug会比感情流的还要多。”   “……你说的好有道理。”   其实,陈理还可以选择完全不管世界线里的暗笔,只要演着他的人设,努力对男主好一些,让男主最后别杀人就行——反正,不犯罪就是最底线的“和谐”大道了。可谁让陈理替原主吃了那碗长寿面又替原主借陈家的势借了那么多回呢。   让他完全不管,他做不到。而既然管了,那就管到底吧……   ……   拍卖会本身和陈理预料的一样的无聊。   从六点半坐到八点半,两个小时里,陈理意思意思地买了两三件小玩意回来,陈竹之前跟他说的show girls倒是见到了,但估计是知道他的性取向,安排过来的都是男生。陈理看了几眼,觉得他们长得没有男主好看,于是摆摆手让他们也走了……   散场时,林祥才说的礼物也送了过来,是一个小巧的木盒,盒中封着一粒花种。   和花种一起放在盒中的是一张纸条,纸条里说,这朵花种发现于五十年之前,但体内仍然存在生机,如果用心培育它,它便能绽放出美丽的花。   陈理端详了几秒,收下了。   临走前林祥才特意过来了一次,与他加了联系方式,然后又是一番客套,大家便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回去的路上,陈理像是忘记了要调查剧情真相的事情,完全没有再和系统提这件事,而是一路忧愁地找起该送什么礼。   明天是周二。   他那便宜哥陈竹的生日。   送公司吧,陈理现在管的公司就是陈竹给的;送股份吧,他哥还真不缺;投其所好送陈竹感兴趣的东西吧,陈理只知道陈竹是个事业逼,最大的爱好就是上班,他总不能送个七天无休的班的给陈竹上吧?——再说,这样的班陈竹自己就能送自己。   陈理此时就深刻感到了沈子烛的好,作为债主,他能想送什么就送什么,就算送欠条沈子烛也不敢多说什么。   系统看他实在头秃,建议道:“要不你看看剧情里原主送的是什么?”   陈理叹息:“要是剧情里写了我就不会愁了。”   系统:“……唉。”   陈理:“唉。”   系统再次道:“这样,你脸皮厚点,你想,只要你回去了,就是对他最好的礼物……”   陈理想了想:“滚。”   索性答应的是晚饭,明天还有一个白天的时间准备,陈理也懒得想出个所以然想了。他摸出手机刷了会,看见社交软件里沈子烛顺着他的手机号搜到了他的账号,现在发了个好友申请过来了,陈理点了通过,然后对面秒回一句话:“陈先生您好,我是沈子烛。”   陈理说:“嗯。”   沈子烛:“有份兼职的工资今天打过来了,我是直接转给您吗?”   陈理问:“兼职?”   沈子烛:“剧组不需要人手的时候我会比较闲,所以……”   陈理想了想,问他工资是多少,沈子烛报了个数,陈理听着那个有零有整的数异常感慨,然后让沈子烛把钱打了过来。系统看着陈理爽快地接收了那个还不够他零花用的钱,声音幽幽道:“陈理,你这种人就适合挂路灯。”   “挂挂看。”陈理头都没抬的回了三个字。   “……”系统。   人不要脸是真的顶不住。   它还想骂陈理几句,然后就看见陈理手指飞快地朝沈子烛发了条消息:“反正都是兼职,我这里还有一个来钱快的兼职,想不想试试?”   很快,沈子烛犹豫道:“……什么?”   陈理回了一个笑脸和四个字:“给我暖床。”   沈子烛:“……”   陈理等了几秒,没等到沈子烛的具体回复,系统才刚从陈理调戏男主的无语里回过神来:“你在搞什么,你的任务是让男主走正道,不是让他走歪路!”   陈理不满地“喂”了一声:“跟我混是走歪路?”   系统呵呵:“什么歪路?那是走下坡的环山大路。”   陈理:“你别拽。不信打个赌,这周他就会主动来我这暖床。”   系统:“?”   系统警惕:“你想做坏事?”   “呵呵,没有啊,”陈理看着手里的装花种的木盒,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我是那种人吗?”   “你很是!!!”系统怒吼。   “别废话,一句话,赌不赌。”陈理撇嘴。   “……赌什么?”   虽然知道可能有阴谋,但由陈理开出的赌局,系统还是该死的有点心动了。   而且,男主可是它们的……   应该不能那么没骨气的主动去暖床吧?   “呃,你好像也没什么值得我赌的东西……这样吧,谁输了就听对方的一整天,能力范围不违背道德的要干什么就干什么。”陈理想了想道。   “那你不能玩文字游戏,比如铁血纯暖床的那种就不算你成功。”系统补充。   “成交。”   ……   第二天清晨,陈理起了个大早,吃了个早餐,然后翘班直奔附近的商场。   系统以为他对生日礼物有了思绪,结果看他逛了半天什么东西都没买,终于,在陈理第五次拿起同一副字画时忍不住了:“你挑什么呢?”   陈理没正面回答,只是高深莫测地摇摇头,说你晚上就知道了。   系统:忍。   于是它看着陈理从城东逛到城西,几乎逛遍了这里的每一家高端奢侈品店,中途还遇见了不少认识他或他认识的人,陈理逢人就聊,张嘴不离礼物,闭嘴不离他哥,终于,就这么逛到晚上,他在别人的倾情介绍下买了一支钢笔,据说办公时出水非常流畅——主要是非常的贵。   可以让人感觉每一笔都是金子写的那种贵。   待陈理回到家时,时间都快下午五点了,他提着包装好的钢笔,进屋后便将它送给了陈竹。   然后,系统听见陈竹接过时,问了一句:“你挑了一天?”   陈理似乎愣了下:“嗯。”   陈竹低头看了眼礼物,眼里有异色闪过,不知道想到什么,他犹豫抬手,半揽肩地轻轻抱住陈理道:“……谢谢。有心了。”   陈理笑笑,也抱了他下:“应该的。”   “……”   系统看着如此兄友弟恭的一幕,终于想明白了陈理今天一天在做什么。   原来这货就根本不是冲着挑礼物去的!   他就是特意逛了一天,让所有人——包括被送礼物的人——都知道他挑这个礼物挑了一天!   换言之,他送的不是礼物,而是一份赤诚之心。   你别管这赤诚是不是装出来的,你就说赤不赤诚吧?   系统:“……”   它忽然想到了人类社会一句流传很久的话,“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但为什么,一想到那个孩子是陈理,而且是这种“哭法”,它心里就感觉那么晦气呢?   原主他哥,你醒醒啊! 第13章   用过晚饭,熟悉的一套流程在陈竹身上走过,随后一家人简单坐了一会,陈竹就被陈父喊走了。   两个人也没有说别的,只是就最近公司的发展情况进行了一些交流。   总体发展不错,一些拿不定主意的业务被陈竹拿出来问了陈父,陈父给了思路后,该说的也就差不多了。这大概是他们习以为常的饭后话题,只是过于枯燥,所以也不会放在饭桌上聊起,说完这些东西后,陈父忽然道:“小理最近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陈竹没有否认:“变得主动了一些。”   陈父有些感慨:“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这个很久,久到像是陈理刚上初中的久,似乎一眨眼,当年那个还不是很高的小孩,现在就变得这么大了。……陈竹和陈理,论与他的相处时间,那真的是天差地别,陈理在陈父印象里一直都很低调,哪怕他知道这小孩去了娱乐圈,也没看起来那么单纯,他也总是下意识觉得陈理是个不怎么喜欢说话的人。   但最近接连两次回家,都让他有些恍惚,好像在记忆里一直模糊的人,忽然就清晰了起来。   像是某些沾染了灰尘的时光被一场雨水洗涤,一切都变得十分明了。   记忆,说实话,其实也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身体可以下意识操纵记忆,让你忘记一些不好的,记住一些美好的。陈父却有些疑惑,陈理不可能是他心中那些“不好”的记忆,可为什么他就是没有记住呢?虽然他不是一个特别合格的父亲,但总也不至于不合格到这种地步。   回忆起来时……   就好像有人强塞了一个角色进入自己的脑海,只拥有现在的经历,没有编造过往的记忆,所以自己才会对过往如此模糊。   陈父问:“最近他在做什么?”   公司的陈竹安排给陈理的,陈理手里能动的人手也是他安排的,因而陈竹对陈理的动向确实还算了解,此时听到问话,他想了想,能想起来的似乎只有前几天的张胜权,陈竹有些迟疑道:“……惩恶扬善?”   陈父:“?”   陈竹“噢”了一声,又想起来:“还参加了一个拍卖会。林家组织的。”   陈父的眉头微不可见皱起:“怎么突然去那了?”   “……有什么问题吗?”   “林家有点古怪,能离他们远些就远些。他们以前发家的手段不干净,据说有些邪门,但是只在江南那一带混,没有来这里,现在过来了,来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笼络当地的势力——然而,在这里没什么根基的人,却能赢得这么多势力的支持,我怀疑他们是把以前的手段搬过来用了。”   “哦,”陈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会盯紧一些的。”   若要说这一带最大的势力,其实是他们陈家。   林家想从地方势力动手,又怎么会忽视掉这么大的一个蛋糕?然而直到现在林家也没有刻意的联系过来,谁知道他们是将陈家作为了盟友,还是作为了对手?他们手段干净与否陈竹并不在意,陈竹只在意的是,他们那只手会不会伸到自己的地盘里……   陈竹皱了皱眉,想起什么,“我先走了。有些事要问小理。”   陈父摆摆手,似乎料到了他的反应:“去吧。”   ……   陈竹出来的时候随意扫了一眼,还没开口询问陈理在哪,就看见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安然吃着餐后水果的弟弟。而这边,陈理似乎也看见了他,挥了挥手,笑着与他打了声招呼:“哥?”   “嗯。”陈竹自然地走了过去。   他与陈父交流的房间在二楼,现在过去需要下个楼梯,陈竹边往下走边组织着语言。   林家有问题,林家组织的那场拍卖现在看来也是有问题的。   小理前几日参加了,有些细节他需要问清楚,对方对陈家的态度他也需要弄清楚,陈竹不是一个喜欢麻烦的人,比起解决麻烦,他更喜欢将麻烦在发生之前就给掐灭。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陈理是同一类人。   当然,询问本身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他该怎么问?   上下级的询问是不可取的,但上下级的请教也是不可取的,自己现在是哥哥的身份,可是,哥哥到底是个什么身份……陈竹边想边有些想叹气,父亲感慨他似乎许久没有见过小理,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他们忙碌归忙碌,但总不至于连关心家人的时间都没有,可是,事实就是如此,他们似乎真的对小理的存在,有意无意的忽略过去了。   此时再突然捡起所谓的哥哥身份来与之相处,饶是陈竹,也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然而,不等陈竹开口,陈理便主动道:“哥,前几天的拍卖会,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说。”   “什么事?”陈竹在陈理身侧坐下。   他的目光,也随着他的坐下,而落在了沙发茶几前,摆着的一个精致木雕盒子之上。   陈竹见识不算少。   好的东西他见得多了,也就识货了。这个木雕盒子的材质明显与正常木盒的材质不同,没看错的话,它使用的理应是古时御医专为存储药物防止药性变质的九玄木,性阴,内凉,只在极冰处生长,古代要花大量人力物力培养,因而成为了富贵的象征。   不过现代,这类木材虽也耗费心力,但价值却已然没有古时如此珍贵。   只是……   怎么会出现在这?   “送的。”陈理似乎看懂了陈竹的疑惑,笑道,“林家送的。”   “拍卖会?”陈竹问。   “是。”   陈竹看着它,不期然想起了陈父先前说的那句“手段邪门”,他问:“里面装的什么?”   陈理却没有立即答。   他一笑后,抬手,当着陈竹的面直接将这个木盒打开了。木盒内里没有别的装饰,更没有别的物品,有的只是一粒小小的花种,花种格外寻常,没有出奇之处,唯一特别一些的,便是它上面散出的一股极浅极淡的香。   “花种?”陈竹问。   “对。”陈理将林祥才附赠的那纸说明也一起递了过去。   花种与木盒,无论是对陈理来说,还是对陈竹来说,都没什么特别的。   稀有,或许是它的特别点之一。   但很不巧,他们两位都不缺少“稀有”的物品。   因而,比起珍贵性,陈理更在意的是送花的人他的目的性是什么。要知道,一个从主线中期开始贯穿,直至主线末期大结局都始终存在,并隐没在主线背后的家族,其一举一动没有任何目的性,这话也就是骗骗小孩的了。但陈理终归不是原主,就算知道对方目的不纯,他也没办法说清楚,到底是哪里可疑了。   所以,才有今天特意等陈竹下来的这一幕。   他要把这个调查权交给陈竹。   他调查不出来,陈竹还能查不出什么端倪么……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干。   陈理全程都在观察陈竹的表情,发现见到花种后,陈竹的表情多了几分思索,他才放心地留下木盒起身:“那我先走了。”   “嗯。”陈竹端详着种子,头也没抬地应了一声。   这位来时还在思考怎么做哥哥的人,遇到真的正事后,就果断把上一件事抛掉了……   陈理笑了笑,没打扰他。   和其他几位也单独打了声招呼后,他才轻轻绕过客厅,打开门,一个人走了。   ……   等他回到自己的住所时,天又快黑了。   陈理在安保处那拿过自己让人暂存于此处的物品,道了声谢,转身找到自己的屋子,开锁,走了进去。   手里的物品是一个挺大的包裹。   陈理没着急拆,先给自己舒舒服服冲了个澡,让浑身都轻松下来后,他才摸到这个包裹,用剪刀给它拆了出来。包裹打开,里面放着的是一个装满了土的花瓶,一瓶培养液,一个水壶,一把铲子以及一些花种。   虽然人来了异世界,该有的手艺却没有丢。   催芽、挖坑、覆土、浇水……   不到一个四十分钟的时间,陈理就处理完了手里的这些东西,随后他将水壶放下,想了想,将花盆放在了客厅的窗台上,和窗台里众多的花草混在了一起。他随手拍了张照给林祥才发了过去。   然后就去洗漱了。   洗漱完毕后,陈理拿起手机一看,林祥才两分钟前给他回复了一条消息。   “您已经开始种了?”林祥才道。   “嗯。”陈理回。   “祝您好运。”林祥才顿了顿道,“对了,此花喜阴,最好避免被阳光直射。”   “哦?”陈理敲字道,“那应该放哪?”   “阴凉处即可。”林祥才说。   “厕所?”陈理挑眉。如果要说哪里阴凉的话,厕所绝对是最凉的。   但是,养花,你放厕所?   这不埋汰人家花吗!   好歹是什么三十年前留存下来至今有生命力的名花种子呢!   “……“也难为林祥才的修养,没有让他说任何脏话,他默然了二十几秒才回答道,“也可以。不过,一般而言,卧室也会比较阴凉。”   这个客厅向阳,白天阳光非常直射,不拉窗帘的时候,阳光能将整个屋子洒满。   与客厅相比,他的卧室的确非常阴凉。   如果不是极热的夏天,别说空调了,连电扇都不怎么需要开。   而把花种在卧室里,这事听上去也不埋汰。   只是……   陈理有理由怀疑,如果自己的卧室向阳,而客厅背阳的话,那么这朵花在林祥才可能就不是喜阴,而是喜阳了。   “呵呵,”陈理将花盆搬到了自己的卧室,又给林祥才发了一张照,配文曰:“听你的。”   他倒要看看,这家伙到底想干嘛。   想让他种花是吗?   那他就种一个给他看看。 第14章   翌日天亮,陈理又被系统抓了起来,昨晚熬夜刷了手机接近三点才睡,现在被吵醒,陈理的心情相当不美妙。他一把扯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声音和往日变化不大,但就是莫名让人紧张,陈理面无表情地道:“说吧。给我一个不让你返厂重装的理由。”   系统:“……男主他奶奶要做手术了。”   陈理:“哦。”   系统:“你不去看看吗?”   陈理整个人又倒了回去,他把被子重新一蒙,回答道:“关我屁事。”   他觉得系统似乎忘了他当初为什么答应做任务。   陈理是一个欲/望很低的人,他对世界大多数东西都没有所求,所以很多时候,他会选择随遇而安。这个世界是因为他死不掉,也不让死他才留下来的,而留下之后做的一切事情,本质出发点也不是为了任务,而只是因为他想做。   知道会有一件悲剧发生在眼前后,他想阻止这件事的发生——这只是作为人所具备的本性。   而与沈子烛本人无关。   说实话,帮人帮到了这一步,如果连最后一个收尾的做手术都需要他陪着的话,那么,这个人陈理也没有任何继续联系的想法了。   当然了,陈理的确可以去陪他。   但是,为什么呢?他又不准备攻略男主。陈理的世界不是恋爱游戏,没有救赎的理念,他现在最想做的只有一件事:好好睡一觉。他实在有些困了。   “……”   感受到陈理第一次真切传来的怒意,系统沉默闭嘴。   在接这次任务前,系统也查过很多资料,看过很多小说,它学习了许多人类的情感,并觉得自己对此已经非常了解。但它没有想到自己会遇上这样一个宿主,他好像比小说里的某些主角看起来更加正常,也更加的不正常。   而这道正常与不正常的边线,似乎是,他正在将男主作为一个真正的人来看。   正常人际交往里,一个人如果对另一个人产生了“救赎”的想法,说明这段关系正处于一种即将扭曲的状态,你会理所当然的将“救赎”视为自己的责任,而在担起这份责任的同时,你又会理所当然的让对方支付相应的代价。——你拯救了Ta,因此Ta需要回报你,而如果Ta所给予的某一点回报不合你的心意,那么Ta便是不懂得知恩图报。   有人在亲子关系里会有这样的想法,有人在友谊里会有这样的想法,有人在爱情里会有这样的想法。   但是,不管是哪种关系,都可以明确的是:   没有人必须需要谁的救赎。   毕竟,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救世主。   当然了……   系统觉得,陈理此刻拒绝的最大理由,其实也无关救赎任务与否——他只是单纯的还没那么喜欢男主。仅此而已。   ……   ……   再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半。   手术时间九点到十一点,现在还没结束,但也快了。睡醒后的陈理脾气好了不少,他起床洗漱一番,叼着根牙刷,边刷牙边把手机里堆积的信息给回了,系统对今早陈理的怒意还有些心有余悸,但看他状态正常,还是忍不住问了:“你昨晚熬夜干什么去了?”   ——平时它吵醒陈理,也没见到那么生气啊。   陈理“咕噜噜”吐出一口泡沫水,回答:“刷手机。”   系统:“……”   系统:“不是,我能不知道你是刷手机熬夜的吗?”   陈理:“哦,知道你还问?”   系统:“…………”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系统真特么无语了。它有心再多说几句,却见陈理已经刷完了牙洗完了脸,随意擦了把水后抓着车钥匙就准备出门了。本来原主是有专门的司机开车的,但陈理过来后,自己开车的次数便直线上升,并且,很明显,现在他也没有喊司机过来开车的意思。   倒也没人疑惑陈理的改变,似乎在很多人的印象里,原主就是这样一个时不时变一下的人。   周四,上午十点半,还没到高峰阶段,陈理只堵了一会车就到了医院。   直到他从医院的停车场停了车,系统那句一直憋着的话才终于冒了出来:“你不是说不来吗?”   陈理:“我哪里说了。”   系统:“你说关你屁事。”   陈理:“我哪里说了。”   系统沉默三秒:“我录音了。”   “……哈哈是吗,”陈理若无其事地走进医院,“沈子烛他阿嬷在哪层楼住院来着?”   系统懒得再理他。它现在终于明白了它是猜不透陈理的想法的,早上分析了一大通理论,结果醒来后扭头就变,关键是它还真觉得陈理这个行为有他自己的道理与考量,可具体是什么吧,它也说不清楚。曾经有人类说女人心海底针,系统倒是觉得,男人心思深沉起来才是最可怕的。   钱是陈理付的,人也是陈理救的,几天前的事情陈理倒也不至于真忘了人在几楼。   不过,系统没有说楼层,他也没有继续往上走。   就在大厅那里,气定神闲地刷起了手机。十点半出发,十一点十三到,医院现在的人还怪多,陈理没戴口罩也没戴帽子,正正统统一个帅哥站在这里,路过的人总忍不住看几眼,甚至有人偷偷对着他拍了几张照,陈理注意了,但却没拦。   估摸着手术结束时间,陈理给沈子烛发了一条消息过去:“结束了?”   大概是术后的忙碌,隔了两分钟,对面才回复:“嗯,很成功,谢谢您。”   陈理笑:“准备怎么谢?”   沈子烛:“……啊。”   陈理:“我在医院大厅,事儿忙完了来接我一趟?”   沈子烛:“……稍等,马上来。”   陈理敲了个点头的表情过去,又很快补充道:“下来时记得戴口罩。”   沈子烛看见这条消息愣了一下,但也没问为什么,左右医院口罩多,他自己也有几个备用的,直接就应了下来:“好。”   他加快速度帮阿嬷处理了术后要注意的事项,擦了身子,喂了水,跟她交代了一声,然后戴着口罩便往大厅去了。他其实没有想到陈理今天会过来,毕竟,随着越直到陈理这个人是谁,他就越知道这类人离自己的距离有多遥远。如果说那个夜晚他尚且有悸动的话,现在这份悸动也已然冷却下来。   有时候人站的太高便是如此,你只会想仰头崇敬,你不会想伸手拥抱。   沈子烛觉得自己现在就是这样的心理。   然而,心理归心理,紧张还是少不了的,沈子烛下来时候路过玻璃都要忍不住回头看看,看自己现在的造型有没有太糟糕,确定还能入眼后,他才有点庆幸陈理让他戴口罩,否则脸色太苍白了……   他东想西想的下了楼,刚出来,便一眼看见了陈理。   这时他才知道陈理为什么让他戴口罩。   ……太多注意到陈理的人了。   医院毕竟是公众场所,也毕竟是一个需要严肃的场合,然而,很不巧,秋季流感刚至,来看病的其实也不是有什么大问题的人,就是感感冒,发发烧之类的人,心情其实不是那么沉重,而且小姑娘居多。这年头帅哥是稀有物种,在医院遇见了一个,虽然场所有点不太好,但和小姐妹分享的心思还是有的……   于是,别的不说,下来后光是沈子烛看见的,便有三四个隐没在角落偷偷拍陈理的人。   沈子烛心情有些微妙。   很奇怪的微妙。   他自己也说不出来这是什么感觉,不算醋,也不算开心,反正就很古怪的情绪。就好像感觉陈理又稍微变得近了一点。嗯,从听起来就很了不起的总裁变成平平无奇的帅哥什么的……   沈子烛走过去,各种称呼在脑子里过了个遍,居然没想到该用哪个好:“……您好。”   “结束了?”陈理问。   “嗯。”   “走吧。”陈理自然就顺着他来时的方向走了。   “……”沈子烛还没搞懂他是来做什么的。只是见他动身了,他也就跟着动了。他比陈理走的稍慢一步,耳朵也比较好,也因此他听见了不远处一个妹子和另一个妹子遗憾的对话:“噢,不能动手了,原来是gay……”   沈子烛:“……”   “嘿,你不信吧?他们绝对是,不是我吃键盘。”   “身高?身高倒是差不多……”   “穿黑衣服的看起来比较壮,可能是1……嗯!”   “哦你说得对,这种当0更带感。”   沈子烛:“…………”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从两个人毫无暧昧的互动里找出他们是gay的证据的;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黑衣,更加搞不懂她们的话题为什么能如此流畅的步入这种少儿不宜的程度。羞恼感倒是没有,沈子烛只淡淡地回头看了她们一眼,本来就在看着他两的妹子顿时与他对视了个正着,声音戛然而止。   沈子烛这才重新转头,跟上了陈理的脚步。   然而刚迈腿,便看见本来还正常往前走的陈理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也跟着转了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这边的方向——看样子,应该是把刚刚短暂的眼神警告给收入眼中了。   “……”沈子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假装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他道,“您不走吗?”   “哦,走。”陈理倒也配合,摸摸鼻子道,“但我不认路。”   “……我带路。”没被说破小动作,沈子烛松了口气,顿时几步并一步的走到了陈理前方。   黑色T恤是宽松款,但随着他走路的动作,也隐约能勾勒出他的身材。   陈理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又想起了刚来这个世界时,第一次遇见的沈子烛,然后想到,现在这个满嘴敬语的家伙,当初遇见时倒是可以很不客气的直接将他推出天台。与那时相比,现在的沈子烛显得有些太过于拘谨了,拘谨的就像一个真正刚毕业的高中生,而不是在社会里混了一年半载后,对很多事情都表现的淡然的男人。   青涩与成熟居然能在一个人身上同时体现。   尤其是这个人身材的确不错。   陈理跟系统道:“你刚刚听见她说的了吗?这种当0更带感。”   系统:“…………” 第15章   跟沈子烛走到病房门口时,陈理才想起来自己过来拜访竟然没带点水果什么的过来,他拧了拧眉,在门口停了,让沈子烛先进来,他让人将水果送过来后他在进去。沈子烛说不用,说他们不讲究这些虚礼,陈理却坚决拒绝了。陈理说:“如果是朋友,来拜访的第一面就得送,除非你不当我是朋友。”   沈子烛哪里敢当他是朋友……   可是,他也不敢说自己不当他是朋友啊。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拗不过陈理,便让他在门口先守着了,自己进了病房。本来他想陪陈理一起等的,但之前请的护工有事没有来,他又没找到新的稍微价格能承受起的临时护工,现在放着阿嬷一个人在病房里他实在不放心。   沈子烛进去,发现阿嬷的精神已经好多了,躺在病床上,甚至还有心情朝他八卦一下:“刚刚那个和你聊天的小伙子不进来吗?”   “……”沈子烛瞥了眼门外,低声简单把刚刚的事情概况了一下。   “哦。”阿嬷若有所思道。   “您别多想。”沈子烛看她那表情就知道不对劲。   “我没想。”阿嬷说。   “噢……”   沈子烛抿抿唇,不太信。但他也没有说什么,沉默地弯腰将病房小木桌简单收拾了一下,又将一个小小的保温碗找了出来,医生说再过几个小时,阿嬷就能吃些流食了。他准备找个小厨房给她做点粥。   阿嬷躺在床上看着他忙上忙下的收拾着:“小火虫……”   沈子烛抬头:“嗯?”   阿嬷说:“幸苦了。”   “……”沈子烛快速低了下头,眼睛闭合间瞬间将眼底的情绪压下,他说,“应该的。”   阿嬷笑了笑。   是,沈子烛认为这是应该,可世界上哪来那么多应该的呢?久病床前无孝子,这不是一句调侃而是一句总结,她活了很久,她见过的事情也很多,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做好“应该”做的事情是一件多困难的事情。沈子烛是她见过的最懂事的一个小孩,他总是懂很多“应该”,也总是能做好很多“应该”。   他是一个不会抱怨的小孩,他是一个努力向上长大的小孩,他是一个很好的小孩。   阿嬷曾想过,会不会有一天这个小孩能真的变成小孩。   他不会再懂那么多的“应该”,他不用再那么懂事,也不用那么向上长大,而他依旧是一个很好的小孩。   而这一天,或许会来。   她期盼着。   忽然,病房的门被人礼貌敲了三下,沈子烛心里一跳,停下手里的活就快步往门外走去,而走到最后三步他的步子又忽地下意识重新慢下来了。他不动声色抚了抚衣摆,在第二次敲门声响起前,将门打开:“陈先生?”   门外站的果然是陈理,他手里提着一个果篮,沈子烛不动声色瞥了一眼,东西并不夸张。   没有他想象中的那种大包小包仿佛打劫了一整个水果店的情况发生。   “是我。”陈理看着沈子烛站在门口定住了一般的身形,忍不住笑了笑,“所以,让让?”   “呃……”沈子烛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让路。   他拉开门,侧身,给陈理让了条道,看陈理过去后,忍不住低声懊恼的骂了自己声傻x,结果骂完,一抬头就和病床上乐呵呵看戏的阿嬷对视了个正着。   沈子烛:“……”   唉。   ……   陈理将果篮放下,自然的半蹲下身,从果篮里取了个苹果出来,用自己带来的水果刀,边削边自我介绍道:“阿嬷好,我姓陈,陈理,是……”他看了一眼不远处表情有些僵硬的沈子烛,笑着继续道,“是子烛的朋友。”   “诶,欸,”阿嬷自然没错过两人的互动,看着眼睛都笑眯起来了,“好孩子。”   “本来前几日就要来看望您的,但有些事太忙,便一直没来……”陈理身上没有任何局促感,自然到反衬沈子烛更像病房里唯一一个外人,他道,“今天听说您手术了,就连忙赶来了。”   阿嬷说:“说起这个手术,小火虫之前跟我说了,说是你帮忙付了医药费……”   陈理“啊”了声:“没有帮忙付啊。子烛明明打了欠条的——”他的眼神飘向沈子烛,脸上露出一丝诧异,“嘶,该不会是打算不还我了吧?”   “不会吧?”阿嬷秒懂,立即跟着惊讶脸,“小火虫不是这种人啊。”   “唉。”陈理附和着,“也是,不然我也不会答应借他了。”   两人虽然互相聊着天,话中机锋却处处戳着房间里多余的第三人。   “…………”沈子烛。   两个戏精。   不知道为什么,其实这种事情他也不是没有经历过,但沈子烛现在在这个戏感满满的房间里就是待得浑身都不对劲,感觉到处都被蚂蚁咬一样,燥的慌,他抿抿唇,干脆没有去理会两人调侃的眼神了——左右陈理在这里看着,沈子烛快速拿回保温碗和两人说自己要去拿饭,然后就这么匆匆忙忙走掉了。   单看他走路远去背影,就让人觉得这屋子里的路走着烫脚一样。   等沈子烛走后,这个房间的气氛才重新正常起来。   阿嬷看着显然气度不凡的陈理,没有问他的身世背景,也没有问他的出身地位,只捡着家常话往里聊,陈理问什么答什么,语气温和,没有任何不耐烦,只是每每聊到这次手术的具体细节,他都会一笔带过,将自己的作用略过,不动声色将话题转到沈子烛身上。   他没有居功的意思。   当然,其实他也没有觉得自己有功的意思。   陈理觉得整件事中,付出最多的是沈子烛,他不希望阿嬷将这件事最后的功劳记在自己身上,因此,即使他不知道阿嬷对沈子烛的具体态度,但陈理一定要保证,起码,在这件事上,阿嬷得知道沈子烛为她做了什么。   阿嬷说了两次便看懂了陈理态度,她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和蔼,没有再这个话题上聊下去了。   她越看陈理便越顺眼。   两人的性格也相投,所以话题越聊越飘,等沈子烛做完饭回来时候,都惊讶听见了两人在聊他小时候调皮被她脱裤子打了屁/股的事情……   最关键的是。   他卡在这个话题点回来,陈理便一边听着,一边笑着看了眼他的臀部。   沈子烛:“…………”   好不容易降温的身体迅速热起来,沈子烛深深吸了口气,赶在陈理说出对这件事的评价前,将手里的饭盒打开,米粥的香味瞬间散开,他果断道:“该吃饭了,阿嬷。”   阿嬷:“害羞了。”   陈理:“嗯。”   沈子烛:“……”   眼看沈子烛从害羞变成易燃状态,陈理笑了笑,倒是很好心没有继续开他玩笑,他将纸巾上垫着的一个削好的苹果递给沈子烛,苹果有些许氧化,不过很明显能看出来,这不是陈理最初削的那个。   沈子烛看见递到自己眼前的水果一愣。   然后就听见陈理道:“吃口?”   “……”沈子烛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他看了眼笑而不语的阿嬷,又看了眼等他回答的陈理,没有得到任何解答,犹豫了半秒,还是伸手接下来了,“谢谢。”   “不客气,”陈理终于站直了身,“那我就先走了?阿嬷过几天再来找您聊天啊。”   “走吧走吧,回见。”阿嬷挥手。   “回见。”陈理也一挥手,这回沈子烛终于记得让路了,他顺着沈子烛让出的路走,路过沈子烛的时候也和他说了声回见。   “……回见。”沈子烛说。   病房的门打开又关上,陈理终于走了。沈子烛看着被人轻轻合上的门,晃神了瞬间,又很快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此时正以一种很别扭的姿势一边拿着苹果一边拿着手里的保温碗,以至于现在一时间他不知道先处理哪个了……   “碗放桌上,你先吃会吧,我还不饿,”阿嬷给出了解决方案。   “哦……”   沈子烛听话地将碗放下,盖好盖子。不过他也没打算吃“会”,抓着手里的苹果,一口就咬了差不多五分之一。忙了一上午,他确实有些饿了,陈理买来的水果虽然品类简单,味道却一顶一好,哪怕他这种的吃法也能一口尝到苹果的清甜。   只是,陈理为什么突然给他削了苹果?   “因为他削完第一个后,意识到我还吃不了,于是自己就吃了。”阿嬷又是以一种堪称读心术的能力解答了沈子烛的问题,“然后我跟他说,你最喜欢吃的水果就是苹果,于是他便‘顺手’又给你削了一个。”   “哦。”沈子烛脑子有点木。   他木木地嚼着苹果,感受着口腔里的甜味,让甜味一点点渗入自己的脑子,然后才慢慢听懂阿嬷说的那句话。阿嬷也熟悉沈子烛这种脑子宕机的状态,没急着继续刺激,而是乐呵呵地看着他一个人吃完了一整个苹果后,才道:“他是个好孩子。”   “嗯……”   “我挺喜欢他的。”   “嗯。”   “你也有点喜欢他对吧?”   “嗯……?”沈子烛下意识应完,才反应过来阿嬷的这句话,他蓦然抬头,对上的却是一双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在这双眼睛下,他似乎说不了任何的谎言,因为似乎不管自己的答案是什么,它都会包容……沈子烛默了默,知道阿嬷还在等一个真正的的答案,好几秒后,他点头,应道:“嗯。”   “喜欢就喜欢,不要露出这种丧气的表情嘛。”阿嬷笑起来。   “没……”沈子烛本能反驳。   “没关系的,小火虫,”阿嬷温和道,“喜欢是一种能力,你喜欢上了一个人,这说明你拥有了一种新的能力。这是好事啊,我们的小火虫长大了。”   “……”沈子烛张了张嘴,想说话,喉咙却酸的有点堵。   他躲开了阿嬷的视线,低头看着桌面上那个果篮。好一会,才从喉间挤出一个低低的应答,他回道:“嗯。” 第16章   嗡。口袋里的手机已经是第三回响起了。   陈理之前在病房,出于礼仪,并没有打开查看,而现在他辞别了阿嬷,也走出了病房,闻声便直接将手机取了出来看了一眼,而就是这一眼,他眼底的笑意一下子就凝了起来。对着那条消息,陈理忍不住笑了笑,他抬手回了个“好”字,随后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那先送回来吧。”   很快,对面简单应答:“可以。”   正午的阳光从窗里透进来,将手机屏幕里的消息晃的看不太清,而陈理显然也没继续看下去的意思,他将手机放好,朝四周打量了眼,选了个方向,走了。   ……   下午一点。   陈理吃过午餐,悠哉游哉的和系统斗了几句嘴,便开车回了昨晚住的那个房。   车在车库停下,陈理下车,从地下车库绕上自己的楼层。而当电梯抵达,“叮”的发出一声响声时,他顺着电梯门还没来得及完全打开的缝隙,看见了站在自己屋门口的人。那人大抵也听见了声音顺着声音回头看,露出了一张很清瘦,却很舒服的脸。   陈理的目光却没有在那人的脸上停下。   而是停在了那人手中,拿着的一只花盆上,顿了半秒,陈理问系统:“这人谁?”   系统顿了顿,似乎在检索,很快它道:“剧情没有记载。”   “……”陈理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听见系统这句话了,他感慨,“不是我说,你们这数据库就不能做大点吗?”   凡是文本没有涉及的人物全都没有记载,全是剧情没有提及的情节全都无法预测。   这智能程度,让陈理忍不住想起了他以前世界有过的一个名为度娘的东西,和系统一样,看起来好像全知全能,相当牛掰,然而实则答非所问,人工智障。   然而,对此系统撇撇嘴,很不屑道:“哦,我小?你大你上啊。”   陈理:“……”   系统:“……”   系统:“擦,我不是那个意思——”   陈理:“我懂。”   系统:“……”你懂个锤。   陈理耸耸肩,从电梯里走出来,迈步朝男人走去,而随着走近,陈理发现,这个身高大约一米七八高的男人的确长着一张令人如沐春风的脸。   他那匀称的身材,温和的笑容,与一双似乎怎么都不会生气的眼,在这个身体里略一组合就轻而易举让他变成了每个人类幼崽青春期都会遇见的一位名为“男妈妈”的物种。与这个人的气质唯一有些不协调的便是,男人脸上那抹过于苍白的神情,这不算正常肤色,它透着淡淡的病态。   男人手里抱着一盆花。   很明显,这盆花是今天中午他让陈竹送回来的。   昨晚送去的花种,分析结果很快就送了回来——结果是毫无问题。陈竹今天发来消息就是问他想怎么处理这粒花种,是继续种,还是继续等他们的研究,陈理拒绝了继续研究的建议,选择了让他将花种重新过来。然而,陈理却没想到,来送花种的不是什么司机什么助手,而是这样一位男人。   陈理在他面前止步:“你好?”   “小陈总好,我是单文宇。”听见陈理的声音,男人转过身,自然地笑了起来,同时他将手微微打开,让自己怀里的花盆露的更明显,主动解释道,“无意叨扰。只是正巧顺路,便申请替陈少来跑个腿了。”   小陈总称呼的是陈理,那陈少自然称呼的是陈竹。   “陈少?你认识我哥?”陈理挑眉。   “以前当过一段时间陈少的助理。”单文宇笑。   陈竹和陈理某个程度上都是一个德行,能麻烦别人的事绝不自己去做,像是什么助理、秘书,这些都是他们手里的基操了。并且,助理而已,系统没办法从剧情里找到他的存在,似乎也是合理的。   只是……   “以前当过?”   陈理琢磨着这个词,一笑,他取出钥匙,绕过单文宇,若无其事地将钥匙“咔哒”一声放入孔槽,才接着问道,“那现在当的是?”   “经纪人。”单文宇回答。   “哦?”陈理从喉间挤出一个轻轻的调子,他拧开锁取下钥匙,一只搭在门把手上,却没有急着将门推开,而是忽然扭头看向单文宇,笑道,“经纪人的话,你这个‘顺路’,似乎听起来就也不是很顺路了啊?”   “当然。”单文宇相当坦然地承认了,“我今天便是特意来找您的。”   说着,他也不需要陈理的回应,蹲身将手里的花盆轻轻放在地上,随后,从自己身后的背包里取出一只小巧的录音笔,他将录音笔递给陈理:“前不久,我得到了这段音频,希望您能听一下。”   前不久得到的音频。   给自己听?   “呵,”陈理倒是知道这个圈子里有许多人喜欢用录音做一些交易,别的不说,单是原主,他接过的录音笔就不下二十支,而每支录音笔里藏着的内容往往都能让人大吃一惊,但是,看单文宇这个态度,这支录音笔里的东西大概率也能让自己吃点惊……陈理接过录音笔,总算推开了大门。   他迈步进入屋子,侧身给单文宇让出一个道,向单文宇道,“进来聊?”   “谢谢。”单文宇没有拒绝。   于是在单文宇换鞋的时候,陈理又端详了他一两秒。   而在他刚好换完鞋的时,“啪”的一下,门关了。   陈理关上门,跟着弯腰熟练地给自己摸了一双拖鞋,领着单文宇去了自己的客厅。客厅的东西不多,还维持先前的模样,整个房间都充斥着点冷清的安静感,这与单文宇最初想象的其实很不一样。   单文宇起身时顺便抱起了地上的花盆:“这个花盆……”   “随意放,——算了,给我吧,”陈理说着,见单文宇有些纠结,干脆帮他接了过去,将花盆随手放在了身侧矮柜的顶部,放的时候他瞥了一眼,花盆里什么也没有放,只放着一粒他交给陈竹的花种。随后,陈理将人带到沙发上,他自己也顺势坐了下来。   陈理点了点手里的录音笔,没有废话,直接切入了正题,“所以,这里面是什么?”   “是一段对话。”单文宇说。   “谁的?”   “刘进泉与一个人的对话。”   “哦?”刘进泉,刘影帝,这个人陈理现在倒是记住了,陈理挑眉问,“你是他的经纪人?”   “不是。”单文宇笑了,“我也是刚成为经纪人呢,哪里带的过来两个人?”   陈理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而后,他的手指在录音笔上操作了两下,录音笔便毫无遮掩的发出了里面录制好的音频——里面首先响起的是一段略显嘈杂的杂音。   这似乎是一段于匆忙中开启的录音。   没有人声,也没有明显的标志音。   然而,听到这段杂音的第一秒,陈理就按下了暂停,他问道:“青石巷?”   确实是青石巷录的。   可是……   单文宇点点头,有些惊讶,“这是怎么听出来的?”   陈理却没有回答。他手指松松放在暂停键上,提出了第二个问题:“录音的人是刘进泉?”   “对。”   “他在警惕,呼吸略沉。和他对话的人大概率是一个让他感到紧张的人。”   这句判断说完,陈理也不需要单文宇的回答,直接取消了暂停。   音频便继续放了下去。   录音笔里仍旧传来那段杂音,只是因为没有了人的暂停,所以这段杂音很顺利的放了下来,时长不长,没有持续很久。陈理耐心等了一会,很快,音频里,截至目前为止的第一道人声便出现了,这是刘进泉的声音:“你说你可以帮我?什么意思?”   “刘先生,今天不是你的采访会,是吗?”音频安静半秒后,一个人回答道。   与他对话的也是一位男人,声音有些哑,刻意地放低、放缓,给人一种阴柔又轻缓的感觉,“所以,放轻松。不要提问,你现在只需要回答我:可以,还是不可以。”   “……你总要告诉我我需要做什么吧。”刘进泉说。   “做什么?你能做什么呢?”   男人笑着道,“如果没猜错的话,你已经是条没主人的狗了吧?”   “你!”   “诶诶,别生气嘛,我又没有说这是一件坏事。有时候家养的狗就是没有野养的畜生更让人动心不是吗?可无论是家养的,还是野养的,终归只是狗罢了,你和他相处了这么久,你敢说,你一次都没有想过成为人吗?”   刘进泉的呼吸声一下子就慢了下来。   男人继续道:“我不需要你冒险做什么,事实上,如果你答应的话,你要做的事只有一件:按时参加几天后的杀青宴。”   刘进泉沉默了三秒:“就这样?”   “是,就这样。”   “但这件事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去的。”   “呵呵,是吗?”大概是说完该说的,想要结束对话了,男人听见他这句话倒也没多说什么,将话题延续下去,而只是意味深长地留下一句话,“刀不错,但别用错了地方。利器是要向着敌人使用的,而不是朝着‘我’。”   然后过了大概五六秒,刘进泉应该是想起来了录音笔,又是一阵杂音过去,录音结束。   整段对话持续的时间非常短,半分钟不到。   内含的信息也不高。   但是,这段营养不大的录音笔能被送来,说明在对话之外,一定还有什么其他信息是单文宇需要陈理去知道的。因此,陈理听完,没有再回头听第二遍,而是将目光看向了单文宇,他问:“录音我听完了。你要说的话呢?” 第17章   “这场对话发生于上周六。”单文宇说。   “嗯。”陈理点头。   “那天和您有关的超话爆了,”单文宇仔细辨认着陈理神情,确定他真没记住这回事后,眼皮一跳,只好讲前因后果简单与陈理讲了一遍,“上周您对刘先生的态度有变——尤其是探班那天发生的事情——之后,圈内对他的态度也跟着有所改变。这种情况下,解决办法有很多种,但对于刘先生来说,只有一种,那就是找回靠山,或者找到一个新的靠山。”   单文宇这段话说的委婉。   但把话拆直白点来看,其实他就是说刘进泉没了原主之后,需要傍一个新大腿。   “然后?”陈理问。   “然后,正常情况下,他是找不到的,因为没有人想得罪您。”单文宇现在的这句话就说的很直白了,被原主捧上的人又被陈理亲自踢下来了,除非特意想和陈理作对,否则没人会主动帮刘进泉一把,“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录音里的人说,Ta可以帮他——简而言之,Ta想得罪您。”   陈理听懂了:“所以你想说,这个人是冲我来的?”   单文宇点头:“而且‘犯罪’时间,大概就在那场杀青宴。”   陈理挑眉:“可是我不一定会参加那场杀青宴啊。”   “这就是问题真正所在了,”单文宇说,“我们不清楚,Ta会通过哪种方法,让您一定会参加这场宴会。“   现在,单文宇送来的这只录音笔,真正起到的作用就很明显了。   这是一个提醒。   录音里的刘进泉不重要,他只是一个索引,录音里的杀青宴也不重要,它只是一个事发地点,但是,录音里,“有人正在意图不轨”这件事很重要,因为很多时候,人对未来所心生的恐惧从不来自于真实存在的危机,而在于“你不知道会不会有危机出现”这件事本身。   如果没有这支录音,可能直到杀青宴真正的危机出现时,陈理才知晓。   但如果提前听到这段对话,陈理能做的事情就很多了。   毕竟,毫无疑问的,预防永远比解决更有效。   “……”   陈理想了想:“我知道了。经纪人么……你带的艺人是谁?”   人特地跑来送一趟录音,肯定不是义务劳动,单文宇会帮他,一定是在他身上有所图,结合单文宇之前暗示过的经纪人身份和唯一一个艺人,倒是不难猜出他今儿是为什么而来的。   而这个问题,也确实是单文宇今天过来,要得到的结果。   单文宇也不矫情,直接道:“文秀。”   “文秀?”陈理第一反应是这名字略耳熟,第二反应是,单文宇和文秀这两人的名字还挺像……陈理摇头哑然一笑,与单文宇道,“那么,我就期待早日能在大荧幕看见他的亮相了。”   大荧幕的机会。   很明显,这是陈理给出的回报。   而单文宇对这个报酬很满意,他微笑着伸出手,与陈理握了握:“一定。”   ……   送走单文宇,陈理看了时钟,折身回卧室,也开始干起了活。   他一边将让其带回的花种放入花盆,重新装填入土,一边嘀咕道:“嗯,明天就杀青宴了……希望来得及。”   “来得及什么?”系统看他相当折腾的将那盆假花种弄出来,再将真花种塞回去,一阵不解。   “来得及让我沾染花香。”陈理说。   “……”系统。   它现在对于陈理偶尔的犯病已经很习以为常了,但就算再习惯他的抽风,再理解这个奇怪的想沾染上花香的想法,那也不能抱着一颗没发芽的种子等花香吧?   那能染上个屁啊……   可系统还没来得及吐槽,就听见埋头干活的陈理忽然跟它道:“系统,之前的赌你还记得吧?”   “?”   系统一愣:“什么意思?”   赌它当然记得,一周以内,男主如果主动来暖场,就算陈理赢,它需要无条件听他一天话。   但是……   陈理现在cue这个赌做什么?男主总不会现在来暖床吧!   然而,陈理什么都没解释,他只是放下手里压土的铲子,拍拍手,意味深长地笑道,“没什么,就提醒你一下,距离你给我当牛做马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系统:“???”   系统沉默三秒,肯定道:“你要做坏事了。”   陈理从喉咙里挤出一个调子,也没回答,直起身去了浴室,然后,十分顺手、十分自然地打开了在他心里亮了许久,但始终无人问津的一个按钮。   哒。   系统看不到的界面里。   半透明弹框在他眼前浮起:【您已开启“单向共感”功能。注意:该功能限制次数为1次,每次持续时间三小时,每24小时自动刷新1次启动机会。您使用的对象为沈子烛,功能载入中,五秒后自动开启。】   浴室门“唰”的拉紧。   而后,在闪烁的功能键提醒下,陈理若无其事地洗澡去了。   ……   ……   下午四点零七分,沈子烛将阿嬷哄睡,轻轻舒了口气,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出病房,回拨了那个十几分钟前打来的电话。电话“嘟嘟嘟”的响了不到五秒就被接通,对面传来的声音是一道听起来就很轻柔的女声:“你好?”   “你好。抱歉,刚刚暂时有事,没有接电话。”   “……哦!沈先生,是吗?”   “嗯。”   “是这样的,小兰之前接了您的护工委托,但因为家里缘故,没有办法继续工作,所以她联系了我,让我来代替她继续……但在这之前,我打电话过来主要是想提前问一下您,您现在是还需要护工吗?”   沈子烛看了眼身后的病房。   护工是一定需要的。周五是张导的试镜,他不可能继续呆在这里照顾阿嬷,先前护工离开,本来他就在思考从哪里继续找一个价格相对合适的人来顶替这项工作,现在有人主动顶班,他自然求之不得。只是价格……   “工资照旧或者少一点都可以啦。嗯,毕竟我这趟主要是蹭志愿时长的来着……”对面似有所感地提前道。   “志愿时长?”沈子烛皱了皱眉。那是什么东西?   “呃,”女生想了想,“就是大学里一些你不得不去追求但其实拿到也没什么用的东西。”   “……”   大学,这个词离高中毕业就出来混的沈子烛略微遥远。   不过女生这个解释他还是能听懂的,但是……   沈子烛:“我应该给不了你这个时长。”   女生说:“不用你给。只要你到时候能证明我在做好人好事就行,配合我拍几张照,写一段感谢信什么的,其他我们学姐会给安排好的~”   “……哦。”沈子烛木木地应了一声。   现在的学校活动都发展成这样了吗?拍照?感谢信?   “行,那没别的问题的话,我现在就过来?正好跟我说一下要照顾的人有没有什么特别要注意的地方。”女生继续道,“是还在阿兰跟我说的那个病房吗?”   “没有,换了。”还是被陈理暴力迁移的。沈子烛想着,重新报了个地址,“703,谢谢。”   “不客气!我马上过来,See you ~”   “……再见。”   嘟嘟嘟,电话挂断。   沈子烛放下手机,靠在墙边安静地闭了会眼睛。他在思考自己身上还剩下什么没完成的事情,阿嬷的病解决了,那群追债的人也解决了,后续的医疗费用靠自己攒的那笔钱应该够用,护工请了,如果待会交接没有问题的话,自己未来一段时间内,似乎没有任何要去操心的事情了。   ——除了周五的试镜。   但和之前不同,之前的试镜如果是因为要快速出名而不得不必须通过的话,现在的试镜,对沈子烛来说,其意涵又有了一些新的变化。   他依然在用心准备这场考核。   可不再是为了出名。   或者说,出名不再成了他需要过于追求的事物——他现在更多是在为自己,而准备这场试镜。   沈子烛睁开眼。   最近的大学离这家医院也有接近二十分钟的车程,他还需要等待一段时间,沈子烛一时之间没了别的事做,干脆把这阵子一直在研究的台词又重新在手机上打开,开始看了起来。张导这部戏讲的不是一个很大的故事,而是将心力集中于对故事的讲述上,也正因如此,每一句给出的台词都可以反复琢磨与深究。   沈子烛看着看着就入了神。   等他再反应过来时,电话里说话的女生已经找到了他报的位置:“嗨?”   因为是在医院,女生将声音还往下压了压。   沈子烛下意识看过去,对面站立的妹子便欢快地与他招了招手,快步走了过来:“沈先生?是你吗?”   沈子烛点了点头。   走近,女生身上的学生气质就更明显了。淡妆,休闲衣裤,运动鞋,身上带着一股很浅淡的香味,不像香水,而像是一种……   嗯?   等等。什么情况?   就在女生迈步走来的瞬间,沈子烛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自己的身体就忽地传来一阵微风般的凉意,紧接着,一种被水流冲刷的感觉涌了过来,而比水流更为怪异的事情是,他感觉,自己似乎……   正在被人触摸?   不。   不是感觉。   是真的。   沈子烛比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自己的身体,他当然分得清,这种感觉是幻觉,还是真实。   可是……   如果是真实的话,这才更像幻觉了。   自己身边分明没有人!   “沈先生?”妹子似乎是干心理学的,神态阅读能力极强,还没走近就感觉到了沈子烛身上传来的微妙不对劲,“您是有些不舒服吗?”   “……没。”那只作乱的手还在继续。沈子烛压下喉咙里呼之欲出的闷哼,强行稳住呼吸,侧身给女生让了一片空间,哑声道,“核对……先从饮食说起?” 第18章   “……体温、脉搏、血压、适当运动、少食多餐、注意伤口——就是这些了吧?”女生在本子上记完最后一点,抬头看向沈子烛,目光却在落在他脸上神情时略有一怔,“沈先生?您现在情况真的还好吗,需要我帮忙叫医生吗?”   沈子烛的表情,准确来说,其实和往常没有太大差异。   这个刚刚成年的男人因为以前的一些经历,有着超乎寻常的表情管理;绝大多数情况,他脸上的表情都止步于“没有表情”,你会在很多时刻知晓他是一个“男人”,青涩与成熟在这张脸上有一种协调的平衡,而你在某些时刻又会窥得他是一个“少年”,比如现在,正是后者的情况。   在女生的视线里,沈子烛现在的表情实在过于有漏洞了。   瞳孔略有溃散,目光不与她对视,而是朝着虚空的某一点遥望,眉心稍紧,呼吸沉而缓,很明显是在压抑某一种出于本能的情绪——尽管她无法猜出这种情绪是出于什么。   沈子烛的脸上浮着一层很浅很淡的红。   非娇非媚,反倒带着一股轻浅的——羞耻?   女生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往后打了一眼,确实什么都没看见。他们所在的角落没什么人路过,唯一走过的也只是些匆匆过来解打电话的人,很明显他们与沈子烛此刻的异常没有关联。   那是因为什么呢?   “……不用。”沈子烛舌尖用力抵了抵牙根,用正常语调回应了女生的担心。   尽管这种奇怪的感觉已经出现了接近十分钟,但他依旧非常不适应这一种,被陌生的手,在身上随意游走的情况。可不管怎样不习惯,沈子烛此时也不得不承认在这长达十分钟的“骚/扰”下,他居然能够判断出对方此时正在做的行为。   比如冲洗,比如涂抹沐浴液,比如发泡,比如清洗,比如……   比如……   沈子烛脑子有些发空的感受着这种陌生的感觉。   他不明白,为什么人会有这样的……   这样的感觉?   自己的关键所被掌控,无所适从,又下意识想要……感受?的感觉。   “……”   而在陌生之外,面对女生的眼神,沈子烛身上更不由生发出一种发烫的羞耻感。   不管环境如何,沈子烛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标准的“君子”,亦或者说“体面之人”,这种人最大的特征是对于“自我”的绝对骄傲,他们的骨子里有一条不可跨越的线,这条底线指引他们的生存与行为模式,而后,让他们变成这样一个人。   自尊、礼仪、尊重、尺寸……   该拿的不该拿的,该得的不该得的,该做的不该做的……   沈子烛心里都有明确的界限。   这些界限让他变成现在的沈子烛,也让他……在遇到这种情况后,变得格外的,无措。   这种无措往往只诞生于幼儿初生智慧之时,如同第一次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所会出现的那样,这种无措在十八年后的今年,以一种相当奇妙、大胆又荒唐的方式出现在了沈子烛身上。有一只荒唐的手,将一些荒唐的事,隐晦又缓慢的,以他为载体,公开“展示”在了这个世界,展示在了一个——具体的,人,的面前。   然后,他被逼迫意识到:   他正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被一只无形的手摆弄。   而更荒诞的是,他竟不觉得愤怒。   因为,他从这只手里,没有感受到任何一丝特意的、居高面下的傲慢。   “……”   嗡嗡。   手指间传来手机触屏的感觉,随后,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发出震动,是电话提示。沈子烛松了口气,甚至没看来电者是谁,便与女生说了声抱歉,转身到更远处接电话了。   然而,电话接通,里面的声音以及声音说的内容,又让他再次愣了一下。   ……   “喂?”电话对面传来的赫然是一道熟悉的声音,对方似乎刚结束沐浴,鞋子踩在地上发出的有些湿漉漉的声响很明显从电话里传到了沈子烛的耳朵中,很快,那人打招呼道,“是我。陈理。”   “陈先生?”   沈子烛开口,被折腾了十几二十分钟的声音此时听上去略有疲惫,不过还是带着很明显的讶异:“您找我有事吗?”   没记错的话,他才刚走几小时吧,是在医院漏拿了什么东西吗?   “哦,小事,没打扰到你吧?”陈理道。   “没有。”沈子烛看了眼女生,又往前走了几步,确定电话里的内容不会她听到后,才道,“什么事?”   “就刚洗完澡想到一件事,明天你们剧组杀青,有杀青宴是吗?”陈理道。   洗澡……   这个词让沈子烛不受控制地想到了十几分钟前的某些回忆。   如果刚刚那只手是属于陈理的……   他……   不,等等,停。   沈子烛强行压下自己的联想,就陈理的问题回忆了一下。杀青宴么……似乎确实听见聊天时有人提到了这件事,他想了想细节,而后点头确定道,“是。明天晚上。”   “噢,”手机似乎被人放在了桌面。陈理的声音变得有些远,他应该在用毛巾擦头发,细微的摩挲声里,他听见陈理笑道,“那,替我向导演要个位置,说我想来蹭一顿饭,可不可以?”   “……”   带着笑意的声音像是沾水后轻微漏电的电器,在沈子烛耳边荡出一层涟漪,轻而麻的感觉让他不自知地抿了抿唇。   “……可以,”沈子烛道,“但导演不一定会信。”   沈子烛在剧组里的身份,大概就是跑腿的、打杂的这一类身份,连个炮灰群演都没怎么演上,这种地位的人和导演说帮陈理带个话,听起来效果很像是“贫穷的我认识了一个世界首富朋友”,导演会相信这种话,才是怪事吧?   而且,以陈理的地位……   这种事情只要说一声,大概就会有人帮忙和导演联系,拿到位置。——何况他本来就是赞助商,去参加这种宴会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既然如此,陈理又为什么要绕这一道弯,让他去和导演说这件呢?   沈子烛的直觉告诉他,这其中一定有某种考量。   可他猜不出来。   “哦?”然而,对于他心里的疑问,陈理却只是道,“不一定会信?呵呵,他应该不敢不信。”   认识首富朋友这种事情,概率虽小,但仍可发生。何况,多准备个位子又不是什么大事,陈理没来也不影响,但陈理如果真的来了,他却没有准备位置,这件事可就有点大了。   这种高赔率低收益的事儿,只要是正常人类就不会选错。   陈理都这么说了,沈子烛自然不会继续纠缠。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准备等陈理挂断电话后就与导演说这件事——毕竟,明天就开的杀青宴,不早一点说,导演可能还真准备不过来——然而,他等了三秒,却没有等到挂断信号,相反,陈理平稳的呼吸声还在对面传来。   过了大概四五秒,陈理才继续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他说,“刚刚洗澡的时候,我似乎听见你的声音了?是错觉吗?”   “……”沈子烛一怔,“我的声音?”   他人在医院,陈理洗澡的时候为什么会听见他的声音?   “嗯,也没什么,就是感觉隐约听见你在和别人说什么……不用?”陈理说。   “不用?”沈子烛有些疑惑,但这个疑惑只持续了不到半秒,他就想起来自己上一次说不用是在什么时候——那不就是在刚刚他和女生聊天的时候吗?为什么陈理会突然听见他和女生的聊天……不对,等等,洗澡……   刚刚自己感受到的水流……   触摸……   以及……   以及——   沈子烛呼吸蓦然一滞!   所以刚刚究竟是什么情况?……刚刚他是……和陈先生……共感了?   可最后的那段感觉,那明明是——   “呵,看来确实是错觉,”大概是长久的沉默让陈理自己得出了一个答案,陈理无奈一笑,“最近有些忙糊涂了,见谅。”   “……”彻底意识到“那只手=陈理的手”的沈子烛没找回自己的语言系统,好半晌才回,“没关系。”   双方沉默。   四秒后,陈理忽然道:“所以你到底是在‘不用’什么?”   沈子烛顿时被呛到:“咳,咳咳!……什么‘不用’什么?”   没猜错的话,这个所谓的共感,应该只有他能感觉到陈先生的身体感知吧?陈理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究竟是因为真的好奇,还是对刚刚自己的沉默感到了一丝非同寻常?最关键的是,明明身份算是受害人的自己,在知情权也成为自己之后,竟然感觉到了一点诡异的心虚。   就好像……   他是主动借着共感在……   “哈哈哈,别紧张。那就先这样了?明天见?”陈理倒是听起来没什么特别的,笑了一会后便与他说了再见。   “……明天见。”沈子烛拿开话筒调了调呼吸后,也语气正常下来的回了声再见。   很快。   嘟、嘟嘟嘟。电话挂断。   沈子烛握着手机一动不动尚未回神,手心里却传来握到手机的触感,随后指尖传出触屏的感觉,很快,手机里,一条来自陈理的消息便发了过来。   陈理:/月亮   陈理:晚安   “……”沈子烛张了张嘴,悬在半空的手指犹豫了好几秒,才缓缓回了一个月亮表情回去,“晚安。”   窗外的阳光洒下。   对话框安静无声。   沈子烛盯着两段简短的对话出神了三秒,而后意识到……   这才下午四点半啊?   他们在晚安个什么晚安啊…… 第19章   星期四。晴。墙上的日历往后翻了一页,写着今日宜嫁娶、出门、聚餐;忌沾水、做饭、杀人……   陈理打了个呵欠,翻身起床。   窗帘“唰”一声拉开,窗台上的花盆,花种正静静地呆在土壤里,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香。   陈理和系统打了声招呼:“早。”   系统:“早。”   仔细算来,陈理来这个世界其实也没几天,一周左右的时间,但很明显,他对这里的生活也算是适应了。按照流程起床、出门、工作、走剧情,这种事情也不让人觉得过于陌生,尽管陈理最初就适应的非常好,但系统还是觉得,相较而言,现在陈理的工作积极性应该是变得更高了。   只是因何而变化,系统不太清楚。   毕竟对于一个喜欢“未知”大于喜欢“照旧”而言的人来说,不应该对越来越习惯的生活保持越来越高的积极心。除非他能在其中找到一些新的、连系统都未曾发觉的事情。   系统问:“你昨晚没熬夜了?脾气这么好?”   陈理“啊”了一声:“我哪晚熬夜了?”   系统:“……”   系统:“你昨天刚发起床气你别逼我给你找任务回放。”   陈理一笑:“读书人的事怎么可以说熬夜?我那是干活。”   系统:“……傻逼。”   陈理:“???”   陈理撇撇嘴,不跟系统计较。他抓起床头柜的手机,切到某个屏幕看一眼,随后又淡定地切了回去,然后洗漱、换衣、换鞋……   陈理打开门,眯眼打量了一下门外早早冒头的阳光。   哐啷。   大门关上,新的一天便在明媚的光线下开始了。   ……   洛宁区市中区221街道,天才刚亮,被预订了的餐馆也已经开始了今日的工作。   负责清洁的员工戴着手套,提着桶和清洗工具就开始了洒扫;厨房的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开启,厨具预热和菜品预处理,属于食物的淡淡香味瞬间萦满房间;负责人则做着指挥工作,和这里的绝大部分人一样,他们需要等待最终老板的验收与点头。   各种呼唤的叫喊声与各种厨具发出的乒乒乓乓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这是他们普通的一天。   但也不是那么普通。   因为在今天,他们接到了一个大单。而他们要以最高规格来对待这个单子,所以,他们现在看起来很忙,非常忙,相当的忙!   “哟,郑老板!”做工时,相熟的一个员工看见匆匆进来的郑仁根,单手分了根烟道,“今天谁要来啊?弄这么正式?”   “……”郑仁根摆手拒了烟,也没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反正是大人物。”说着,他看一眼对方,“今天尽量少抽烟啊,烟味重,不好。”   “哦,好的好的,”员工连忙把烟收起来,还想说些什么,郑仁根就已经绕过他,走了。   平日里郑仁根是个挺和蔼的老板,大家都挺喜欢他。   而现在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员工一下子就觉得这人离自己又变得很远了,他看着郑仁根的背影出了几秒神,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而后将烟塞回烟盒里,继续自己手里的活。   这边,郑仁根也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他将口袋里放了许久的一瓶无标识香水瓶递给一个人,嘱咐道:“等清扫工作结束,每隔半小时就喷一次,保持香味,知道吗?”   “知道了。”那人默默收起瓶子,又低头干活去了。   两个人的交流就这么一句话,像静默沉入水底的一块铁,连涟漪都没怎么荡起来。   ……   ……   下午四点,剧组的人就差不多都聚齐了。   杀青宴,这个词对一些剧组来说其实就是一场饭,而对于另一些剧组来说,确实一场新的机会。   如何拉下一个投资者的投资?如何和中意的演员续约?如何协商剧后的后续宣发过程?……这些都是问题,但在一个消息下,这些事情都变得没那么重要,那就是——陈理会来!没人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会决定过来,尤其是很明显的他和最初的目标刘进泉闹掰之后。   报复?炫耀?旧情未了?   剧组的人不由自主地将若有所思的目光放在刘进泉身上。   而刘进泉在众人的视线下,却显得格外镇定。   似乎从那场当众的闹剧之后,刘进泉整个人就变得沉静了许多,有些人从他身上看出了他最初的身影,不过,又有所区分。……他对陈理会来的这个“小道消息”没有做任何发言,只在第一次听见这个消息时,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   对一位影帝来说,控制情绪和控制表情,是人生最简单的基本功。   大家看久了仍一无所获后,也就对此失去了兴趣。   等他们收回视线时,桌上的第一道餐前茶品便已经给他们端了出来……   主演、赞助商、配角各自占了几张桌,无论是茶品还是菜品自然是第一时间优先他们而出,不过有些奇怪的是,这次的杀青宴,竟然连那些打杂的、跑腿的人也跟着凑了一桌。……拥挤自然是拥挤了一些,但和大多数无法上桌吃饭的情况相比,这次的杀青宴对他们的态度无疑是体面许多的。   更别说这次宴会的地点是在这样有名的餐馆了。   多一桌饭,也不知道会多出多少钱?   当然,这都不重要了。   因为所有人的目光与注意力,都在这道茶品端出来的时刻,被瞬间吸引了!   阳春白雪!   不用怀疑,这就是一道活在传说里的茶。   泡一盏这样的茶,总计需要经历接近一个半小时,煮茶的手艺复杂又复古,不是专门学这一行的人压根就不会泡;因为复杂度之高,有耐心泡到最后一盏茶的人寥寥无几,故有“阳春白雪”之名。   阳春白雪需七冲七泡,每一轮的时间、水温、水量都有不同,差距近乎以毫升计量,其滋味由苦转甜,最后形成如山泉般的甘甜……   同时,这是唯一一种需要被放凉的茶。   非雅士不饮。   当然了,喝个茶还将就这么多人的,其实本质上,他们就已经不属于下里巴人的行列了……   至于雅士?   呵,世界对优雅的感知也从来不拘泥于一盏茶。   这些人里,识货的人,有,但不多;而那些不识货的人,也随着专人派来讲解的小姐姐的声音流转,逐渐感受到了这场宴会的财大气粗……   “导演大手笔啊……”最后一桌,一人看着眼前鱼贯而出的服务生,有些感慨,“这点茶就得上十万吧?”   “何止。”另一人笑,“够你买套房了。”   “哦?哪里的房?京城的还是我老家的?”   “……”   这人转移话题:“今天的花销应该不是导演出吧?”   “不是吧,他哪那么——”先前感慨的人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在吐槽老板了,果断噤声,随后眼睛一眯,笑起来,“怎么?你是想找出这个财主?”   “啧,你不想吗?”   “哈哈。”   “哈哈。”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举杯对着喝了口茶。往日都是对着酒饮的,现在变成茶了,滋味尝着如何不知道,但心里的感觉却好了不少,就像他们真的是多阳春白雪的人一般。   随着时间流逝,“七冲七泡”也结束了六个轮回。   “咦?”然而最后一桌里,有人发现主桌的刘进泉在这个时刻忽地起身。   第六和第七轮相差时间最短,大约十分钟的时间就能完成,这时候起身,无论是出去做什么,都很容易耽误第七杯,也就是最后一杯——最重要的那一杯——茶的口感。他身侧的导演应该也知道这件事,特意在他离开前喊住了他,刘进泉点点头,说了些什么,导演便放他走了。   那人还没来得及疑惑,便看见自己这桌,身侧的一个人也跟着起身。   这个人他不太熟。   似乎姓沈,平日交流不多,只记得干活挺利落。   他喊住这人:“你不喝完最后那杯茶吗?”   这人停步,目光在不远处落了落,那里正准备着最后一杯茶的泡制,而后他道:“我接人。”   接人?   这时候接人?   这儿不是包场了吗?谁还能进来?而且,真能进来的人,怎么轮得到他们来接人?   难道——   “喂,”喊住这人的人低声道,“这茶可是算着数量的啊,不会多泡的。”   所以,就算你接人过来蹭,那也是蹭不着这多的一口的……   “……嗯。”姓沈的家伙一愣,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后,与他摆摆手,也没多说,直接起身走了。   和刘进泉一样,这家伙对即将做好的最后一杯茶兴致不大,不过,和刘进泉不一样的是,这人走的方向倒是截然相反,一个往前门走,一个往后门走。   难道都是接人吗?   奇怪了……   ……   沈子烛朝陈理给的单间位置走去,速度不算慢,也不算太快。   昨天还在生出“陈理为什么让他单独找导演去说这个消息”的疑惑,伴随着今天拥有的上桌资格而烟消云散。陈理要来这里,当然有一百个方法去通知导演,但如何不开口便也让他跟着过来,选择让他来告知这个消息,当然是最快的一种暗示方法。   昂贵的上桌资格。   昂贵的阳春白雪。   上流社会的壁垒隐约就横亘在沈子烛面前,而此刻沈子烛却想的并不是很多,他只是单纯的在思考一个问题:陈理喜欢喝这玩意吗?   麻烦、复杂、折腾。   有钱人一般会有很多烧钱的爱好,也有许多折腾的兴趣,这往往是因为他们的生活已经太无聊了所导致的——或者说,太有钱了。   当人不用为了金钱而奔波,他会变成怎样的人?   附庸风雅?提高逼格?   那这还是陈理吗?   所以,陈理又是一个怎样的人?   沈子烛走到单间门前,轻轻敲了三下门,得到许可后,他推门,即将跨步而入的那一刻,他忽然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异样……   这感觉……   等等,他不会又和陈理……   屋内的陈理闻声抬头,他面前恰好是两杯已经煮好的阳春白雪。   看见沈子烛后,他笑着与他招了招手:“渴了吗?喝点?” 第20章   沈子烛略一犹豫,还是跨入了大门。然而,进入后他才发现,门后除了陈理外,就没再有别人。   除了医院那样的私人时间,沈子烛几次看见陈理都是身侧跟着不少人的,或服务,或保护,总之不会像今日这样独身一人。不过,疑惑归疑惑,沈子烛知道这不是自己能问的问题,因而没有出声询问。倒是陈理见他目露疑惑,适时道:“其他人在隔壁。”   但也只是简单说了一声,并没有过多解释。   而陈理一边说着,一边将搭在杯壁上的手指轻轻一敲——食指顺势前推,便把一杯茶转了向,推往了他桌子对面的位置前。   陈理笑:“来吧。正好茶水刚刚放凉。”   这就是要换话题的意思了。   沈子烛点头,神色如常的在屋内唯一一把空闲着的椅上坐下。但是,坐下后,沈子烛的眉头就忍不住轻轻皱了起来。因为,他确定了,刚刚察觉到的共感并不是错觉,起码,进门后看见陈理所做的那几个动作,沈子烛现在已经全部原封不动地感受到了!   而且还是同步感受!   就像是那个瞬间,他突然就变成了陈理本人了一样。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一个人会突然感受到另一个人的感觉?   感同身受也不是这么用的吧?   不过,鉴于昨天过于刺激的适应,沈子烛现在状态还好,只是单纯的不解与疑惑,表情上没有露出太多的破绽。   ……   而这边,系统也有些疑惑:“错觉吗?怎么感觉主角现在动作有些僵硬?”   陈理淡定道:“是吗?”   系统:“我刚扫描了一遍,和往日相比,男主动作幅度确实减小了三个百分比。”   陈理心想你还有这种挂。   表情却依旧淡定,甚至端起另一杯茶喝了口:“多正常,换你坐那等泡茶等个一个多小时你也僵硬吧。”   系统:“哦……”它还是感觉哪里不对劲。   陈理:“嗯。”   然后一人一统回归沉默,再然后两人目光默契地汇聚在有些不知道做什么于是跟着陈理也喝了口茶的沈子烛身上,现在被陈理似乎若有所思的目光一照,沈子烛喝茶的速度都明显的快了不少。   陈理忽然道:“话说——”   系统:“?”   陈理:“原来你们设定里,主角也会坐麻腿啊。那他们会不会肚子疼?”   系统:“??”   陈理:“行,换种说法,他们会突然产生一种很想跑厕所的冲动吗?”   系统:“???”   系统:“你没事好奇这个做什么?”你闲的蛋疼吗?   “我……”陈理当然不是闲的蛋疼。但他还没有回答,身侧的沈子烛就突然放下了茶杯。压根没被两人喝出个什么滋味的茶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引的屋内两人的注意力瞬间引到了这只水杯上面。陈理挑了挑眉,“怎么了?”   沈子烛似乎也没想到它的声音那么大,被震的愣了下,而后才注意到陈理的问话。   沈子烛摇摇头,一顿后又点点头:“陈先生……”   “嗯哼?”   “您今天让我来,是有什么事要做吗?”沈子烛说。   昨天特意让自己告知导演他要来的消息,今天导演就破天荒将他们这些人一起喊来了杀青宴,沈子烛最初以为这是陈理让自己在导演面前露脸,得一个可能的机会,可直到刚刚他接到陈理邀请他过来单间的消息,他又觉得,最初的那个猜测是错误的了。   陈理应该还有其他的考量,在那份考量里,自己应该需要发挥怎样的作用。   陈理帮了他很多。   如果真的能帮上陈理,沈子烛不会拒绝;可像这样被蒙着眼睛走路,明知自己或许会被“利用”却不知道被利用什么,又会在何时被利用……这种堪称盲人的体验,沈子烛是不喜欢的。   所以,哪怕按常理,他最应该做的是保持沉默,在这种心理驱使下,他依旧是直白问出来了。   ——陈理,你需要我做什么?   而换个角度,这句话其实更可以翻译成另一句话。   ——陈理,你不能相信我吗?   “……”陈理愣了下,他没想到沈子烛会问的这么明白,不过,愣怔也只是片刻,不出半秒陈理便就反应了过来。他哑然一笑道:“有很多事情是我需要你做的。你想听哪一件?”   是的,沈子烛的问话,陈理听懂了。   沈子烛看出了陈理潜藏的意图,并想向陈理要一个答案。   于是陈理给出的答案是——   我有很多目的,你是要听哪一个呢?   这个回应看起来大气无比,可是,最关键的问题在于,沈子烛连他的一个目的、一件想做的事情都不清楚,又从何去谈“想听哪一个”?   这是一个他根本回答不了的问题!   那他怎么回答?   “……”沈子烛抿了抿唇,不答反问,“那您能告诉我哪一件?”   “每一件。”陈理说。   沈子烛垂在身侧的手指蓦然一紧,他控制不住地抬头,鲜少与陈理直接对视的他也头一回直接看向了陈理的眼睛。并不意外,陈理没有躲他,目光不偏不倚地与他对视了个正着,那是一双向来带着些散漫笑意的眼睛,那是一双平静、冷静、波动越等于无的眼睛。   现在,这双眼睛里映下了沈子烛的影子。   陈理在看着沈子烛。   沈子烛正在被陈理所看见。   从进入世界起,陈理的行动就和大多数任务者不一样,虽然是同样的“拯救”,同样的“救赎”,同样的“走剧情”,但陈理的行动中总带着一点无所谓的劲。   他不在意世界走向,他不在意沈子烛是否经历了痛苦,他不在意这个世界有多少“反派”,他也不在意人与人间存在多少算计;如果非要说他在意什么,那直到目前为止,他唯一展露出的一种明确的在意,大概只有“公正”。   作为男主,沈子烛可以被剧情影响,但他也必须能够对剧情做出回应。   如果沈子烛无法摆脱剧情,那就陈理来。   而作为……朋友,沈子烛可以被陈理所利用,但沈子烛也必须获得相应的知情权。   所以陈理在这件事上,给出的答案真的非常大方。   每一件。   他能给出每一件事情的回应。   因为在陈理心里,命运可以跌宕,命运可以悲苦,命运可以不和谐,但命运需要公正。   不过,如果沈子烛今日不问,这个坦白的时机,陈理其实并不是选在这个时刻。   但既然沈子烛问了,陈理也觉得没什么好瞒的。   毕竟,说到底,这些不就是一些事情的全貌,和一些事情的真相吗?   有人畏惧全貌,有人畏惧真相,可要知道,全貌与真相永远是了解事物的一个途径,它们从来不会主动伤人,真正刺伤他人的,恰恰是真相之外的,属于真相的持有者。所以,不用怕真相,也不用怕事实,去学着接纳它,拥抱它,使用它。   然后捍卫它。   陈理从口袋里摸出那支每天晚上都在“熬夜游玩”的手机,切到其中一个有着黄色按键的页面。   轻轻按下了它。   滋……   脑内类似电流般的声音飞速掠过,一直在他脑内存在的系统,在这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   “在我的家乡,曾有一款很有名的全息游戏,”陈理说,虽然他知道这个世界里,其实还没研发出这种东西。他看着沈子烛略有茫然的眼神,笑着解释道,“嗯,全息游戏就是一种和键盘游戏截然不同的游戏,你可以通过游戏舱进入一个全新的虚拟世界,然后在那个虚拟世界,体验、感受、完成一段新的人生。”   “……”沈子烛听着陈理“我要讲故事了”的语气,不知不觉就重新坐回了凳子上。   尽管他没有搞懂,陈理要告诉他的内容,与这款……全息游戏?有什么关系。   以及,他也没有搞懂,陈理他们所在的陈家似乎是世世代代都在这个城市驻扎的吧,为什么陈理还会有一个额外的——存在他闻所未闻技术的——家乡?   但他还是在认真地听。   陈理说:“那款很有名的全息游戏,就是这些全息游戏里做的最好的,无论是从技术力还是画面感的方面来说。相当多的玩家进入了这款游戏,进入了由这个游戏构筑出来的虚拟世界,他们与那个世界里面的NPC沟通、聊天、谈人生,甚至有人喜欢上了其中的一个NPC,想永远呆在这个游戏里面,不再出来。”   陈理:“但好景不长,由于游戏的主线设定,这个被人喜欢上的NPC最后死于了一次剧情里。也就是说,那个人不仅没有与NPC永远在一起,还永远失去了那个Ta心目中的爱人。这个事实给Ta情绪带来了极大的刺激,于是大闹了很多次游戏公司无果后,Ta最后沮丧地选择了自/杀。”   “……自/杀了?”沈子烛有些吃惊。   毕竟在他心里,从来就没有过用“自/杀”来达成目的这个选项。   “对。直接喝了一大瓶农药,抢救失败,于是死了。”陈理笑,“我继续说?”   “嗯嗯……”   “因为死了人,加上在该游戏公司的对家公司的授意下,媒体对此大肆地传播了,于是这件事闹的极大,也因此,它掀开了一个问题的序幕:‘虚拟世界的人,算不算人?’,或者让我说的更明白些:‘我们需要对虚拟世界里的人,持有道德与法律底线吗?’”   “毕竟,在全息世界出现后,第一个火热起来的游戏,不是操作类游戏,也不是剧情类游戏,而是情/色游戏。”陈理平静道,“轮j,强j,迷j,性诱j……这些现实中的罪恶,在第一时刻,便肆意发展在了虚拟世界。而他们对待的对象就是这些会被人爱,也会被人恨,也会被人无所谓乃至视为玩具或道具的NPC。”   尊严、平等、公正、法制。   这些都是建立在“人”身上的。   游戏里的NPC不算人。   那Ta们就活该被忽视吗?   这是那个世界第一波产生的舆论风潮,最终以NPC保护守则的出现作为告知,可相较于那时已经非常健全的人权法而言,这种守则对NPC的权利的保护实在是很弱。但无论如何,那都是迈出来的第一步。   当然,陈理要告诉的沈子烛不是这些旧事。   他要告诉沈子烛的是一个问题:“如果某一天醒来,你发现你就是这样一款游戏里的NPC,面对这样的事实,你想怎么办?” 第21章   如果某一天醒来,你发现你就是这样一款游戏里的NPC,面对这样的事实,你想怎么办?   这个问题……   沈子烛想了大约半分钟,才抬头道:“可是我为什么要怎么办呢?”   在他看来,这种问题就像“假如2017年是世界末日,你该怎么办?”“假如明天陨石就要降落,你该怎么办?”“假如后天邻居家就丧尸化了,你该怎么办?”这些问题一样,是属于整个时代、整个世界的问题。   如果这一切真的发生了、实现了,这就根本不是“他该怎么办”的问题,而是“他能怎么办”!   那,他能怎么办?   沈子烛认真道:“我只能努力地活下去啊。——如果能活得好一些,就更好了。”   “……”陈理深深地看了他好几秒,看得沈子烛的嘴几乎抿成一条直线时,才扬眉一笑,道,“但有的人不是这么想的。”   沈子烛疑惑地抬了下眉。   陈理想了想:“再跟你讲个故事吧。”   “嗯,用什么开场呢?我想想,就这个吧……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平静的国度生活一个平静的人,让他代号A吧,这个A是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他喜欢权力,喜欢巅峰,也喜欢操纵一切的感觉,于是,他爬啊爬,终于在一天爬到了世界的顶峰,成为了权力中心的人物。”   沈子烛下意识看了一眼陈理。   他的世界很简单,认识的人同样简单,真要说所谓“权力中心”的人,大概只有陈理。   但他知道陈理这个故事应该不是在说他自己。   因为……   陈理这个样子也算野心勃勃的话,那这个世界,大概是个正常人都能称得上有事业心了。   “成为‘成功人士’的A并没有止步于此,他想要扩疆展图,于是,像很多都市小说写的那样,他将精力从商业转移,转而对准了生物制造科技,开始研制‘长生药’‘不老基因’这一类事物,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样不行,因为他发现科技有瓶颈——更根本来说,因为他发现,各种物理、数学它们的基础理论没有新的突破。”   “理论决定技术,技术指导生产,生产制造财富,而财富产生权力。”陈理笑着说,“所以我们的A先生真的是一位很有野心的人,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做出的决定不是继续发展技术,而是尝试去更新理论!”   很明显,A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商人。   因为只有商人——起码兼职商人身份——的人,才能在这座权力的金字塔走的这么快,又走的这么稳。   而现在,这位不折不扣的商人决定要去搞科学理论了。   沈子烛呼吸放得有些缓:“然后呢?”   陈理:“然后?然后他就将大量的钱,从技术研发身上投入到了基础研究上,他投资了大量的科学家,和他们签订了合约,让他们承诺一旦出现了什么突破,就要将结果共享给他。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条件,这里不提。”   陈理:“除了野心,这个A先生还是一个很有毅力的家伙。他用他的一生,将全部事业都投入到了这件事情之上,只是,很可惜,这种事情它与努力无关,它与机缘有关——努力带不来任何的灵光乍现,唯有天才的诞世才能给时代带来新的华章。”   “……努力带不来任何灵光,唯有天才的诞世才能带来新的华章?”沈子烛重复了一遍。   从他的语气和神态,看得出来,他对这句话并不是那么喜欢。   “别在意,千人千解,”陈理也不在意他小小的不满,淡定地略掉了这个话题,继续道,“总之,直到他死去,他也没有对基础理论做出任何划时代的价值贡献。”   陈理讲的是个很简单的故事。   是一位商人不断往上攀爬,最后横向扩展,却失败告终的故事。   有成功,有失败。   但没有特别辉煌的成功,也没有特别狼狈的失败。   和很多人一样,就是一个很平常——也没那么平常——的人生。   可如果只是这样,它就不会成为陈理口中的故事,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在这种话题下,成为陈理口中的故事。所以,故事并没有结束,相反,它朝着一种很奇异的方向发展了。   “然而,就在他步入死亡的那一刻,他发现,这个世界变得有些奇怪。”   “他面对的不是黄泉,不是奈何桥,也不是地狱,更不是天堂,而是一道道的数据流!”   “这些数据流就在他眼前静静流淌,像是科幻小说里描述的某些异次元空间,他置身于这个空间一时间不知道他一生追求的‘科学’到底还算不算真正的科学。而在这之后,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所在的空间,他所见的数据流,逐步汇合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奇异的隧道,在这条隧道之后……”   “他的时间回溯了。”   “或者,我换一个名词,他的时间回档了。”   如果某一天醒来,你发现你就是这样一款游戏里的NPC,面对这样的事实,你该怎么办?   沈子烛想不到的场景,就这么明确摆在了A的面前。   他的世界,他的生活,就是这样一个可以回溯,可以回档,可以重来的游戏。   他该怎么办?   A不是沈子烛,沈子烛岁月静好的“活着就好”,在他心里算是“浪费时间”。   所以,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人,当他发现自己生活在一场“游戏”里,而更幸运的是,他发现自己能持续“发现”自己生活在一场游戏里,而不被清洗记忆。于是,当他可以利用世界的回档和重来的规则,随意作弊、卡BUG,做攻略时……   他该怎么办?   “……”沈子烛张了张嘴,但什么猜测都没说出来。因为他发现,和A相比,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手段——积累财富的手段——都显得格外幼稚了。   A能怎么办?A能干的事情就太多了!   在人生开挂的情况下,什么机遇他抓不住?什么危机他躲不开?什么困难他攻不克?   “但是,努力带不来任何灵光,唯有天才的诞世才能带来新的华章,”陈理就这么顶着沈子烛的视线,一字一顿又说了一遍这句话,“这么多次的重开,他依旧没有达成他想要的成就,他的人生依旧这么一塌糊涂,不够成功,不够失败,不够天才,也不够特殊。”   沈子烛眼皮一跳。   因为,陈理这个评价实在是有点严苛了……   这样的人生还不够成功?不够天才?不够特殊?那谁的人生才算成功、天才、特殊?   “多次的失败后,他成功发现了世界的另一个BUG。他发现,如果世界就是一场游戏,那么这就说明着,游戏里一定还会有一个主角,而如果他能想办法将主角所拥有的机遇握在自己的手里,那么他就有可能达成他最初想要达成的目标。”   “于是他开始寻找谁是主角,找到谁是主角后,他又开始找掠夺主角机遇的方法,找到方法后,他便继续找实现方法的途径,而将这一切问题都解决之后,他就开始了他的掠夺计划。就这样,在回溯中尝到了作弊的甜头的A,在之后的做人处事里便理所当然成为了一名并不光彩的小偷。”   陈理的声音依然和最初一样,是讲故事的腔调,带着淡淡的笑意。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沈子烛感觉他的声音渐渐散出着冷意了……   “但是,努力带不来任何灵光,唯有天才的诞世才能带来新的华章,”陈理第三遍重述这句话。他起身,目光看向紧闭的单间房门,“你说是吗?林先生。——或者说A先生?”   ……   “啪、啪、啪。”三声清脆的鼓掌声从门后传来。   而后,拍卖会上与陈理有过一面之缘的林祥才推门而入,看样子,他应该已经在门外听很久了。   因为进来后,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对错并不重要啊小陈少。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你也走了一遍那条路?”   说完,林祥才立即又笑了起来:“哦,不对,怎么可能是走那条路呢。”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的身份似乎也不光彩?陈先生。——或者说,异乡而来的偷渡者?”   沈子烛呼吸一滞。   他感觉,自己现在的心跳快的有些不正常了!   就像好像正在触及什么世界边界的事情。   陈理对这个刚进来的人的称呼,沈子烛当然听清了,可正是听清了,他才有些心情复杂。   什么叫A先生?   什么又叫异乡而来的偷渡者?   “在我的家乡曾有一款有名的全息游戏……”这个家乡是真的家乡?那这个全息游戏又是真的全息游戏吗?   并且,如果陈理故事里的每个角色都有现实真实存在的写照,那么,陈理想通过这些故事告诉他的,到底是什么?   沈子烛看着对峙的两人。   脑子却不期然想到了陈理前十几分钟告诉他的:“我可以告诉你,每一件事。”   这每一件事……   包括的世界的真相? 第22章   陈理已经站起来了, 而沈子烛在不知不觉之间,也跟着站立了起来。   两人在一张方桌对面相立,方桌不大, 因而他们隔的距离也不远不近, 正好是一个让人能看清对方, 又让人觉得社交感刚刚好的距离。陈理就站在这样的位置上, 以他的身高与位置, 可以很容易看见沈子烛此刻的神色, 也很容易看清不远处林祥才的动作。   但这并不重要,因为,在这时刻,两个人都没有给出怎样特殊的动作。   他们都在等,等待这个房间里,目前为止,真正主导人——陈理——他的回答。   而陈理也没有辜负他们的等待。   大约两秒的时间过去,陈理的视线便略过了林祥才,落在了沈子烛身上。而后,陈理用手随意一指林祥才, 朝沈子烛道:“认识他吗?刚刚故事的主人公, A先生;现实中的权贵新人——或者说老人, 江城林家,林祥才;同样,世界剧情里的重要配角,你的深情男二。”   “???”前两句沈子烛听着还正常,第三句突然冒出来, 让他实在有些不知说什么是好。   如果这个……林先生,真的是陈理之前故事里的A先生, 那么,这样的人物,做男二?   男二?   还是他的深情男二?   人设跨度要不要这么大!   再说——   沈子烛瞥了眼门口,表情似笑非笑的林祥才,还是觉得,这人完全不符合“男二”的身份。   反派还差不多吧?   不过,没有人打断陈理,包括被议论的主人公林祥才,于是陈理便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了,他手依旧维持着那个很不礼貌的指人姿势:“男二你知道吧,就是……嗯,舔狗!按照剧情,他会在后期与你相遇,然后给予你精神上的鼓励,给你提供逃跑路径,让你离开我的掌控。”   “……”沈子烛嘴角抽了抽,是什么剧情才能写出操蛋的情节。   说实话,他现在的脑子还是挺空的。   甚至没有任何一丝关于“这个世界真的是游戏世界”的震惊感,他有的只有平静,平静后或许还有一句话——“然后呢?”   作为一个普通人,人生真的没什么太多值得讶异的事情。   背叛、欺骗、跌宕起伏的冒险、梦想、理想、执念、奇幻冒险、虚构世界、真相、真理……这些东西都离普通人太远了,远到就算直接发生在他们面前,也只能换来一句:“我靠,真的吗?”   然后就是……   “然后呢?”   真实的生活不是小说,主角知道真相后是能够拯救世界的,他知道真相又能做什么呢?   所以,陈理讲的内容就算再荒诞点,沈子烛也感觉不到太大的……惊讶。   不过他最初也没想到能这么荒诞。   舔狗都扯出来了!   这真是……有点太扯了。   陈理继续道:“很扯的设定,对吧?我们林先生也这样认为。所以,他想要摆脱这个标签摆脱这场命运,像许多宁死不屈主角那样,想尽一切办法达到这个目的,也所以,他发现了你。”   沈子烛一愣:“我?”   他一直以为陈理口中的那个“你”并不是代称,而只是一种描述用词。   怎么听这个语气,好像真的指的就是他自己?   似有所感,下一秒,陈理便肯定道:“对,你。世界剧情中的主角。”   “……”沈子烛顿时觉得更扯淡了,“陈先生,我——”   啪嗒!   然而,不等他回答,一侧忽然传来一声闷闷的锁门声。   “……”   从陈理说话起,就似乎收敛锐气,耐心倾听着的林祥才不知何时彻底跨入了门内。要单只是进来也就罢了,他还相当顺手地反锁掉了房间大门。屋内的聊天声,便随着他的关门,被隔音性极好的大门阻挡,难以再往外传递分毫。   沈子烛下意识皱了皱眉。   在林祥才做出动作的那一秒,他的身体就已然不动声色往侧走了一步,自然挡住陈理,同时,目光在林祥才手上、腰侧、腿旁过了一遍,没看见什么明显的刀械器具后,皱住的眉头才微微放开。   林祥才看着他的动作展颜一笑:“别紧张,我是文明人。”   沈子烛:“……”   沈子烛没回话,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祥才进来后,他似乎闻到了一股很淡的香水味。   那香味似墨非墨,不算特别好闻,却让林祥才这个人仿佛刚从书卷里走出来一样。   没被理会的林祥才也不生气,他好脾气地又朝沈子烛笑了笑,在这样的光线下,表情还真有几分温柔男二的样子,随后,他往前又走了几步,短短几步的位移,他浑身的气势便相当自然转成了占据主导性的主人气质。林祥才看向陈理,与之做了一个“请继续”的手势,声音很温和道:   “慢慢说,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   林祥才强调了“我们”二字。   我、们——他和陈理——两人——的时间,还有很多。   而如果两人都确实是“时间缝隙”下的偷渡者,那么,在不断轮回、重启的人生里,陈理和林祥才的时间的确是有很多。多到林祥才现在压根不着急如何思考陈理的存在——因为他的后路实在是在无敌了。   然而,林祥才不清楚,陈理却是知道的。   他压根不是这个世界的觉醒者,他也压根不是穿越而来的偷渡者。   他只是一个被系统抓过来的任务者!   他的时间,并不多。   陈理眯起眼,与他对视了几秒,也不知道他看出了什么,陈理蓦然笑起来。他低头看了手腕上的手表,声音不轻不重的:“不好意思,我比较赶时间。 ”   嗯……   所以,不管今天林祥才过来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管林祥才对于他的存在还有没有别的算计。   反正陈理决定要解决的事情,他就要今天一次性解决!   陈理看向沈子烛:“我还有最后一个故事,讲给你听吧。”   ……   “同样在很久很久之前,人类的小镇里住着一个小小的男生。男生从小与他的阿嬷相依为命,日子过得不算格外幸福,但也算比较平和。”陈理说要讲故事,就真的开始讲故事了,而且,他真的在赶时间,因为他用故事的第二句话,就让沈子烛听出来了一件事:   这个故事,是在说他。   ——但又不是真的说他。   沈子烛确实与阿嬷相依为命地长大,但日子相当不平和。恐吓、威胁、胁迫、对小沈子烛而言简直如山岳般难以打败的催债人,以及不明白为什么他需要经历这些的委屈与难过的情绪……这些才是他童年真正充斥的时光。   所以,陈理不是在说他。   他在说的,是一段,本该为沈子烛所有,但被命运所顶替的,他的人生。   陈理:“这样的日子很寻常,有艰难,有欢乐,偶尔会笑,偶尔会哭,于是,他就在这样的日子里长大了。他从小学到初中,以全市第五的好成绩进入重点高中,顺利进入重点班,又顺利得到了一笔丰厚的助学金,在这笔资金的帮助下,他顺利读完了整个高中,甚至还能给阿嬷买点小玩意,讨一下老人欢心。”   陈理:“之后,他高考,考了六百多分,进了一所并非最顶尖,但相较绝大部分人来说,已经足够顶尖的学校。再之后,大学的生活,职场的生活,成年之后,各种各样丰富的生活在他眼前徐徐展开——他成为了一个社团的社长,他加入了一只踢得很烂的足球队,他学习平均绩点4.08,他手机上志愿汇时间达到了惊人了八百个小时!”   陈理:“面试、实习、工作……终于,他找到一份心仪的工作。然后,他有了一些钱,一些保证他和他所珍视之人之物能够活下去的钱,此时他的人生刚走到前四分之一,但在此时,他似乎也看清了自己人生的后四分之三。”   此时他的人生刚走到前四分之一,但在此时,他似乎也看清了自己人生的后四分之三。   说这句话时,陈理说话的声音并没有变小。   因而,屋子里的其他两个人都能很轻易听见这句话。   人生如果是一条未知的路,那么经历就是一场行走的修行,有些人的修行结束的很早,有些人的修行结束的很早,但是基本没有意外,所有人在某个时刻,都会看清自己未来的一条路。只是,绝大多人在看清这条路后,感到的不是惊喜,而是害怕。   ——我真的就要这样走到生命尽头吗?   ——我的未来就是这样吗?   ——如果真的就是这样,我还要继续往后走吗?   死生大事矣。然,生若无趣,又怎畏死呢?   但是……   陈理忽然道:“所以,沈子烛,你觉得我刚刚是在讲一个关于‘你’的故事吗?”   “……”沈子烛怔然片刻,摇头,“不是。”   从故事的开头他就知道,陈理说的不是他,而是在说一段完善后的、他本可以那样生活的人生。   可这终究不是他的故事。   可这终究不是沈子烛的故事!   如果人生是一条路,那么唯有经历,才是这条路上的修行。   光靠想?   你怎么迈出腿?你又怎么走出路?   你在四分之一坐标看见的未来,又真的是你之后的未来吗?——不知道。   所以,走给自己看。   “呵,”如果讲故事的时候,陈理的注意力还偶尔在林祥才身上停一下,那么现在,他的注意力就已经全部落在了沈子烛身上,他的声音语速不变,音调不变,音色更是没变,却在这一刻充满了一种难言的信服力,就好像顺着他的声音走,你一定可以走到某个你希望碰到的答案,陈理说,“我讲了三个故事,讲了三位主角,写了三场剧本……但没有一场你的人生。”   “所以,你的人生是怎样的呢?”   抛去世界剧情、抛去人物设定、抛去世界背景,这个生活在对他而言是真实世界里的沈子烛,他的人生究竟是怎样的呢?   要知道,沈子烛在这里真真正正的生活了十八年!   他用十八年的时光丈量出他脚下的路,也用十八年的时光感受着生命的温度。   他不是主角,他不是任务,他不是角色。   他是谁?   陈理说:“‘我是谁’自古以来都是一个难以回答的命题,但答案其实没那么复杂。‘我’其实就是面对任何环境、任何变化、任何命运、任何定数时,都能维持不变的,只属于你,也只为你而生的精神意志。”   “而一个人拥有自己精神意志时,Ta能做到的比你想象的要更多。”   “闭眼,”陈理声音柔和道,“关于我最初问你的那个问题,我带你去找到你心中的答案。”   最初问他的那个问题?   哪个?   ——如果某一天醒来,你发现你就是这样一款游戏里的NPC,面对这样的事实,你想怎么办?   沈子烛最初的回答是“不怎么办,努力活着就挺好”。   但这不够。   努力活着当然没问题,可是你要如何活下来?你又要活成哪类人?……这些沈子烛自己没有想清楚的问题,陈理要带他,就在现在,想清楚。   而更重要的是,陈理要告诉他最后一件事:   无论哪天,无论你成为了谁,无论你面对怎样的事实,你都知道你要做什么时,你便拥有了自己的精神意志。   而精神意志,正是“人”的萌芽。   ……   ……   共感最后的七分钟。   沈子烛闭上眼。   这次,在身体共感之外,他第一次,在精神上真正感受到了属于陈理的意志。 第23章   “当一个人拥有自己精神意志时, Ta能做到的比你想象的要更多?”林祥才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已经闭上眼、不知道在做什么的沈子烛,直到陈理要说的全部结束,才道, “所以, 你今天说这么多, 就是为了帮这个小朋友觉醒吗?”   “那你今天在这呆这么久, 就是为了在这儿听那么久墙角的吗?”陈理不答反问。   “哈哈哈哈……”林祥才听完立刻就笑了起来, “那当然不是。”   “那你觉得我就是吗?”陈理道。   林祥才说:“所以, 你果然是知道觉醒的事情。”   陈理冷笑:“呵,你以为这是什么冷知识吗?在我的家乡,是个人都知道这件事。”   林祥才疑惑:“……每个人都知道么?为什么会这么广泛?”   他之前在门外听墙角的时候,就已经听过陈理讲述的那个故事了。关于A先生的角色,与他的人生经历,不说百分百相似,但最少也有百分之九十的相似,稍不留意就会有一种感觉陈理真的是看着他“觉醒”的感觉。   可是,觉醒是一种状态,它不该是能被人为观测的。   如果陈理知道, 只能说明他也经历过。   可是, 陈理如果经历过, 林祥才就不可能在这么多次重启里,从来没有遇见过他。   所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陈理是来自其他文明的人。   然后他在那个文明,知晓了觉醒的存在。   但陈理现在的回答却颠覆了他的猜测——在我的家乡,是个人都知道觉醒这件事!   要知道, 什么是觉醒?   简而言之,其实就是从“剧情”里脱离出来, 又或者说着抽象点,就是陈理之前跟沈子烛说的,“在既定命运里,找到你自己的精神意志”——唯有角色拥有了对“我”这个个体存在的认知,Ta才能从束缚的剧情里挣脱,成为一个不受轮回控制的人。   林祥才经历过这个过程。   也因此,他比绝大多人都清楚,陈理之前那三个故事,其实压根不是什么暗喻,更不是什么寓言故事,它甚至没什么意义,它的出现从头至尾只为了一件事服务——激出倾听者,关于“我”的意识,关于“精神意志”的认知。   然后,帮助倾听者觉醒。   因为唯有觉醒,才有可能从这个世界脱离!   可是陈理的家乡,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   那岂不是所有人都觉醒了?   所有人都觉醒了的世界……那它还有“剧情”的束缚吗?又或者说,它从始至终,是否真正存在过所谓的“剧情”?   见陈理完全没有回答他那个问题的意思,林祥才微微叹了口气:   “好吧。那我们换一个轻松点的话题——我好奇很久了,为什么你会一眼就发现我的不对劲呢?”   自从觉醒后,林祥才就不记得自己经历了多少重复的岁月了。   这些岁月里除了对世界尽头的探索,林祥才也没有在虚度光阴,演技、口才、头脑……他从来止于学习,所以,按照道理,陈理就算怀疑了他,也不会立刻判断他不对劲。   可陈理就是立刻判断出来了!   不然……   他的准备,也不会直到这一刻,还需要他留在这里等待生效啊。   而对于林祥才轻松点的话题,陈理依旧保持着不回答不暗示不提示的好态度。   他眉梢一扬:“嗯,好问题,那么——你猜?”   事实上,从世界剧情与陈理经历的事情出现偏差开始,陈理就意识到这个世界存在异常参数了。   所谓异常参数,就是将世界比作一个程序时,能诱导程序出现错误的人或事物。并且,这种异常参数往往能被程序自修复,比如“世界剧情自我完善”,又比如“世界剧情的既定节点”,这都是为了防止程序走向错误道路的修复措施。   而当程序足够大,大到自成一个世界时,它的自我修复能力也就会足够强,强到很难被人撼动。   除非,关键节点——或者说,自我修复机制——本身受到了破坏。   恰好的是,陈理手里这本本就不厚的剧情里,属于“关键”的人物总共就三个,沈子烛、他、林祥才。男主和他本人当然不会有问题,那么,有问题的是谁,这不就显然易见了?   林祥才有问题,这件事本身没问题。   毕竟,以陈理的性格,只要别惹到他头上,他压根不管别人有什么问题。   然而就是这么不幸,林祥才不仅惹到了他的头上,而且还把他在这个世界目前还算感兴趣的人全都惹了个遍!   陈家、阿嬷、沈子烛……   哪个最后的悲剧没有林祥才的影子?   还送花呢?   陈理就差没给他坟前送束花了!   单论演技、伪装,林祥才当然没有问题,可他的野心呢?一个人如果充满了野心,这件事是根本藏不住的!呵,都是千年的狐狸,跟他演什么聊斋?现在在这问他为什么能发现自己的不对劲?你心里没数吗?   林祥才叹息:“看样子是没有办法继续聊了。”   说着,他低头看了眼表,“好吧,时间也快到了——他也快也醒了吧?那我先走了。”   陈理从嗓子里哼出一个轻轻的调子。   竟也没阻拦,而是真的让林祥才就这么走了。   吱呀。   大门打开又关上。   陈理瞥了眼仍阖着眼的沈子烛,也不知道想到什么,转身将屋子里的窗帘给拉上了。   唰。   房间回归昏暗。   寂静将他们笼罩。   ……   ……   “诶诶,沈哥,天台的门好像锁了。”黄毛的声音将沈子烛扯回神。   “……是吗?”沈子烛看着身前紧闭的大门,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将他笼罩,直觉告诉他,这扇门应该是打开的,但他伸手扯动时,却发现门确实被人锁住了——而是从里面锁住的。沈子烛下意识道,“里面有人。”   “啊?!”黄毛连忙将他拉走,“有人啊?那快走快走,这个时候来天台的能是什么正经人?”   “……”沈子烛想提醒他们就是这个时候来天台的人之一。   但来不及开口,他就被黄毛推走了。两人下楼梯走了一楼还没转弯呢,一个穿着大衣、戴着墨镜的人就匆匆忙忙地往上面走。黄毛小声提醒:“兄弟,上面有人了。”   “……哦。”那个人脚步一顿,快速扫了一眼他们,应了一声,然而继续往上走了。   黄毛看得目瞪口呆:“什么人啊,我都这么暗示了他还听不懂?”   沈子烛听着没过多久上面就传来的开门关门声,默默地摇了摇头:“别管他们了。我们先走。”   “也是,海选日子快到了,沈哥你先抓紧练习哈,我记得还有个位置也挺清净的……哦,对了,那个沈哥,其实,实在扛不过去,我也可以帮你点的……”   “你怎么帮?也去找高利贷?”   “不是,就是我亲戚那,我可以……”   “你不可以。”   “啊?”   “你不可以。”沈子烛脑子里忽然划过一道模糊的画面,看不太清,但让他下意识道,“我欠一百万都不怕,这二十万也总有办法的。”   “……”黄毛一愣。   随后他反应过来,大叫:“擦,哥你什么时候搞这么大的一票了?一百万?!”   沈子烛也被他这一嗓子吼的一愣。   对啊,他什么时候欠了人这么多钱了?   沈子烛想了想,回道:“没欠。……我就随便比喻。”   黄毛松了口气:“那还好。不过沈哥你最近的心态是不是轻松了些啊,这种比喻也比的出来。还有,这个叫类比啊,不叫比喻。”   沈子烛:“……”   他抬手直接给黄毛敲了个爆栗。什么比喻什么类比,就你有文化!   黄毛捂着脑子嗷嗷叫,嚷嚷好一会,抬头却看见沈子烛嘴角染上了几分笑意……他不由的慢下动作,确定没眼花后,惊喜道:“沈哥,你笑了耶。”   沈子烛:“?”   黄毛:“少爷已经十七年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   沈子烛:“……滚。”   不过说起十七年,他似乎快满十八了。可是,他怎么感觉自己早就过了成年礼了?——等等,什么成年礼,不应该是过生日吗?   两人换了个位置,吃了盒饭,看了台本,收拾东西赶在开工前回了剧场。   剧场热热闹闹的据说是一位姓陈的有钱人给剧组捐了很多吃的,餐后甜点啦,水果啦,连带他们这些人也能蹭一口。领东西的时候,沈子烛听见一个人说:“小陈总真是财大气粗啊,追个人追的这么声势浩大。”   “这可能就是有钱人的喜欢吧……啧啧。”   小陈总?   沈子烛从来没听说过这个称呼,但莫名非常熟悉,熟悉到他觉得,如果是这个人的话,他的喜欢大概不会像这些人说的这样……廉价?   送些东西来就算喜欢的话,那么,帮了自己这么多,岂不是——   不对,谁帮了自己这么多?   沈子烛摇摇头,他觉得自己像是缺失了一段记忆,一段不算长,但很珍贵的记忆。可是,最近的记忆全部是完整的,就连模糊之处都没有,他缺失了什么?他什么都没缺失啊。   在各种“追妻”物资的投喂下,沈子烛忙里偷闲看着剧本。   耳边关于小陈总的传言也越来越多,可是,越是听,他就越觉得荒谬。   可每次他试图反驳时,他脑子里就会飘出一句话——   你管他们做什么?   别太在意流言,别太在意诽谤,别太在意别人,当你走的足够远、足够高时,全世界都会为你让步。   沈子烛每每想到这句话时都会出神片刻:“……这是我会有的想法吗?”   他的大脑是不知不觉间发生了超进化?   海选时间眨眼就到,这一天,沈子烛特意请了假,早早起床,去往现场面试。现场人山人海,他心情却没有特别紧张,相反,他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等待感,好像就在等待某件事情发生……   这种感觉持续到了他接到那一通电话。   张胜全的声音传来,阴冷如毒蛇般的声音竟没在他心里留下一丝波动,沈子烛听着对面的威胁,静静地抢先道:“你的人刚刚路过了西区第二人民医院三楼七零四病房,没有找到阿嬷后,正往下一个病房赶去,但是,你猜一下,是能报出地址的我找到他们更快,还是你打电话让他们撤离的速度更快?”   “你可以出来,我知道;可你那些小弟、那些狗腿呢?他们如果被抓了,谁保他们?你吗?”   “而这么多人被抓了,你却无法将他们保出来,你又拿什么服众?那只做惯了扒手的左手?你不用担心我敢不敢,我十岁就敢把你送进牢里,现在我敢不敢将你的势力也送进去,你可以赌一下。”   沈子烛说:“张胜全,你尽可威胁我——如果你愿意支付你的全部势力作为你威胁代价的话。”   电话里沉默了好多秒。   似乎是在确认什么。   过了一会,张胜全骂着娘把电话挂掉了,他没有再威胁,因为他更担心自己的安全和自己的势力会不会被沈子烛这种不要命的,一口气给干没。   嘟嘟嘟的声音传来。   沈子烛放下手机。   他看着台上尚在试戏的演员,他觉得,自己一定变得不一样了。   试镜的号码很快就要轮到沈子烛。   但沈子烛没有在这停下,他像往常每一次那样——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件事怎么就变成“往常每一次”那样频繁了——离开了现场,一边联系自己信得过的人,去看阿嬷的安全情况,一边赶往另一家医院,另一家没有阿嬷的医院。   他必须确定跟踪自己的,属于张胜全的狗腿,拿到一个错误的信息。   事情比想象的更顺利。   张胜全压根就没借机再试探一次,他真的将人都撤走了,连一句狠话或报复都没做。得知这个消息的沈子烛有些疑惑,以前的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种人很可怕?欺软怕硬,在阴沟里的虫子,见不到任何的光——哪怕任何的强势。   再见到阿嬷时,是交手术费的时候,沈子烛自己凑了一笔钱,顺利交上了医药费。   他给阿嬷找了个护工,然后重新会剧组参加最后一天的工作。   这一天似乎是杀青宴,地点是一个挺大的豪华酒店,他们来这里帮忙,因为据说小陈总今天要在这里给刘影帝准备一场惊喜,作为这么漫长的追求的结尾。然而,过程里出现了一些比惊喜还要意外的意外,刘影帝当众拒绝了小陈总的表白,说他有骨气……   没有上桌资格的沈子烛百无聊赖地听着他们八卦,心里没什么波动。   似乎是知道,这个八卦里的主人公和他认识的人不是一个人。   忽然……   沈子烛眼前暗了暗。   是一个人站在他面前,从他身上打下的阴影将沈子烛笼罩了。沈子烛下意识抬头,面前,传言中的小陈总正穿着一身银色西装,伸出手来,朝他一笑:“嗨,好久不见。看起来你过得不错啊!” 第24章   陈理有一双很好看的手, 修长、骨节分明,手指和手掌的比例好的像是下一秒就能去做手模。   沈子烛在很多时刻看过这样的一双手。   无论是俯视、仰视,还是侧视、正视, 他都看过很多次, 可这是第一次, 他以平视的姿势看见了这一双手。……陈理与他伸手, 沈子烛沉默不到一秒, 便将手放了上去, 而后对面传来一道拉力,他顺着力道起身,站稳。   沈子烛:“陈先生……”   陈理:“陈理。”   沈子烛一怔:“……陈理。”   名字大多数情况下只是一个称号,用来代指某人;而它极小部分情况下却是一个标记,用来标记某人——标记Ta曾在这个世界存在过的记号。   但这种情况下,沈子烛却觉得它更像一个锚点。   在这样漫无目的的世界里,让他知道自己究竟是谁的锚点。   是的,沈子烛已经全部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了陈理的三个故事,他想起来了自己是“剧情”里的“主角”,他想起来了林祥才, 他也想起来了全部发生过的事情。如果将世界比作一场游戏, 那么, 沈子烛已经和林祥才一样,意识到自己是游戏里的NPC里了,只是林祥才想要从NPC变为玩家,而沈子烛并没有任何想法。   对他来说,存在的世界就是真实的世界。   他在这个世界。   他就是玩家。   沈子烛看向身后依旧热闹的宴会:“所以, 这就是你要我找的答案吗?一个重来一次,就会截然不同的人生?”   陈理笑:“那当然不是。我费这么大力气能是只给你去造场梦吗?”   难道不是吗?沈子烛怔然。   照林祥才说的那样, 陈理应该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来到了这里,并出于某些原因帮助了他。发现林祥才想从他——这个所谓的主角——身上掠夺能量,以求脱离世界的方法后,决定让沈子烛也觉醒,防止林祥才进一步的掠夺、扩张。   现在他应该是觉醒了……吧?   在那个梦里,沈子烛知道了什么是“精神意志”,也知道了什么叫“觉醒”。——也发现,觉醒确实是一种状态,一种只有当你觉醒后,你才能说明白的状态。   否则也不至于需要那么长的铺垫,才给他造出这样一场梦了。   可是——   陈理却说这是顺便的事。   事实上,他真正要完成的目的还没开始呢!   陈理随意一挥,身侧精致的景致便如被人抹去般消散开来,四周变为一道道的数据流,流动的数据像跃动的音符,让人分明看不懂分毫,却觉得它别有韵律,很快,一条流动的隧道便在数据流里展开……陈理指了指它,朝沈子烛道:“进。”   沈子烛犹豫了下:“里面是什么?”不会又是下一场梦吧?   陈理说:“哦,是哥斯拉。”   沈子烛:“?”   就在沈子烛满脑子问号的时,身后忽地传来一阵力量,他整个人像是被人用力踢了一脚,然后身体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好几步,身前的隧道瞬间精神一振,生怕他跑了一样,“唰”就一下就展的更开将连人带衣一起吞了进去。   “……”黑暗袭来时,沈子烛还在思考,刚刚那一脚绝对是陈理踹的吧?!   下脚真阴啊……   ……   ……   而在沈子烛看不见的地方,一送走他陈理就猛地闭上了眼。   大脑传来的阵阵眩晕让陈理的脸色略有苍白,他四肢现在软的简直不像话,所以干脆就原地这么站着了。过了好久陈理才睁开眼,忍不住感慨:“……还好哥踹的快,差点逼还没装完就露馅了。”   陈理是个很朴素的人,他最初的计划,其实就是很单纯的帮陈家、也帮沈子烛一把。   所以他借手机和系统媒介反侵了世界数据,查了一遍数据中心的源代码,熬夜熬的心力憔悴,结果发现麻烦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他看见了每一次循环里的异常。   他也看见了每一次循环后世界的虚弱。   他更看见了……   这个世界真的,是以沈子烛为中心,所构筑而成的。   但,不管它最初形成的点如何,一旦世界以正常形态运转,它的规则就不再能由简单的“剧情”所掌控。因而,这个本该为沈子烛服务的世界,它有了林祥才,它的剧情开始偏移,它开始将反哺的力量赠与其他人。   然而,如果单是如此,陈理也不至于这样费心费力。   毕竟陈理更奉行“自己有事自己扛”这种更加朴素的理论……   可问题就是,事情就没这么简单。   ——林祥才真的只是想掠夺沈子烛的能量吗?   ——林祥才真的只是想成为主角吗?   ——林祥才针对的对象,究竟是主角,还是世界呢?   要知道,被林祥才扰乱的剧情,可从来不局限于沈子烛!   财阀更替,权势更迭……   这个不该冒头的江城林家现今表现的这么张扬,背后没有其打算、算计,陈理是不信的。   很明显,林祥才不是想成为主角。   他是想自成一方世界!   ——而且是靠掠夺的方法。   “要是这种不规矩的事情如果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被你完成了,那我也得自裁谢罪了吧?”陈理摇摇头。他感受一下沈子烛现在所在的位置,双手轻扬,放了个定位过去,才开始自己的工作,“抓紧时间抓紧时间抓紧时间……”   同样是之前的比喻,如果将世界比作是一款游戏,林祥才是游戏里觉醒了病毒,靠着bug不断积累财富的话,那么,要阻止这个病毒的最好的方法其实并不是将它删除——毕竟根本删不干净。   而是找到游戏中枢,以一种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将世界权限更改为“仅管理员可用”!   那么,一款以“沈子烛”为中心的“游戏”,它的管理员是谁?   不是沈子烛还能是谁?   所以,陈理让沈子烛“觉醒”,不是出于任何人文情怀,而是为了让沈子烛有能力去修改他自己世界的权限……   只有权限改变了,这扇通往深渊的大门,才会永久对林祥才关上!   陈理不喜欢麻烦。   因此,他往往更喜欢解决生产麻烦的人。   只是沈子烛觉醒的时间太短,单靠他自己找不到权限在哪开关,所以陈理才需要利用共感,让沈子烛进入他的精神世界——他的主场——然后由他带他找到那个权限开关。   所谓的问题的答案,其实只是一个开关。   一个权限开关。   同样,它也是一个……   权力开关。   这个不大不小的开关,是一份独属于沈子烛,由世界意志赠送给他的,诞生礼物。   而沈子烛那条隧道后面有什么,就全看这不多的时间里,陈理能给他带来什么了!   当然,计划唯一的问题就是——   由于错误估计了这件事发生的时间点,陈理浪费了大半的共感时间,而剩余那几分钟共感时间也早在沈子烛过回忆杀的时候就已经过去了……也因此,如果要想继续维持两人精神连接的状态,陈理无法再使用系统给予的轻松愉快小道具,而只能用他自己的精神力量。   时间很紧张。   他的精神力库存更紧张。   陈理叹了口气:“所以,为什么一个理工男会揽到这种活啊?”   ……   ……   【滴。检测:000号自学习能力增长至68.4%】   【滴。检测:000号自学习能力增长至72.1%】   【滴……】   数字虚拟板上,一串数字从液晶面板上闪过,不知安装在哪但四周都在出声的音响报着消息。   声音语速并不快,但因为次数过多,因而透着一股“快”的感觉。   通报持续了足足半分钟,直到自学习能力增长到了89%才停下;与此同时,数字显示屏前,端坐在一张办公椅上的男人道:“000号自学习能力一直稳定在50%,突然的增长不符合逻辑。小1,检测原因。”   小1:“回答:好的。原因查询中——滴。检测:000号自主打开了世界锁。”   男人:“000号自主打开了世界锁?”   小1:“回答:是。”   男人:“没有外力干涉?”   小1:“回答:非主导因素。”   男人:“我是否可以理解为,是000号‘主动’‘想要’打开世界锁?”   小1:“回答:是。”   “……”男人沉默了几秒,淡蓝色的实验室灯光将他本来略显黯色的眼眸映的明亮,类似金属光泽的光芒静静流转片刻,又倏然收敛。男人起身,手掌搭在桌面的一根数据线上,声音平静道,“我需要从000号异常发生前5个系统时到现在为止的全部相关数据。”   小1:“提问:相关系数要求?”   男人:“0.7。”   小1:“回答:是。数据清洗中——数据清洗完毕——数据整理中——数据整理完毕——数据传输中,传输进度2%,还需要3分钟,请耐心等待。”   轻巧的嘀嗒声里,数据顺利运输。   男人闭上眼,将画面导出。这段由顶级AI计算、运输,尚需花费3分钟才能完成的数据,在男人手里只需要花不到15秒便能将其可视化。他将全部细节看完,睁开眼,想了想,将进度条精确拉到了画面最后一格——   世界剧情自动转译,是这样写的:   “沈子烛穿梭完毕隧道的最后一截。   他看着眼前的按钮,有些出神。   耳边没有声音,没有劝导,没有建议,更没有鼓励。   摆在眼前的就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按钮。   就是陈理口中,他要找到的答案。” 第25章   陈理给沈子烛安排的是一道登台的阶, 不算精致的台阶递增而上,属于沈子烛的坐标便慢慢朝着终点走去;而陈理的面前,一台造型有些奇特的脑机屏幕上, 显示进度的进度条也在慢慢的前进。   汗从身体里渗出, 不知不觉间就将陈理的衣服打湿了大半。   尽管是在虚拟的意志世界里, 身体传来的疲惫依旧真实的恍若现实。   嗯, 上次这么累还是在什么时候?   好像是被小真拉去场地跑有氧吧?   跑前明明说好的轻松跑, 他也答应的好好的, 结果跑着跑着被这牲口顶上了四分配的无氧……   不过。   陈理收起外散的思绪,摇头一笑:“出汗的感觉倒也不差!——好了,最后一步!”   脑机的计算已经完成了百分百。   计算结果给出了四个结果,分别是四个坐标,陈理闭上眼,将自己的精神力慢慢集中到这四个点上。嗯,如果继续将这里比作一个游戏,一款软件,那么这四个点所代表的,大概就是这个游戏的防火墙了, 在没有通行许可的情况下, 破掉防火墙是进去软件的最快方法。   只是以前这个过程都是由机械完成的, 今天却需要陈理手动完成了。   ……   精神延伸、覆盖、渗透……   四个坐标上,像是覆上了一层薄薄的膜般,迅速变得有些模糊,也有些梦幻。   而屏幕里,沈子烛也终于来到了一个高台之上。   以四个点为中心, 精神开始加压。   它需要将自己磨的足够锋利,才能在最后的时间, 一齐将坐标“掀”开!   此时,红色的按钮飞速在沈子烛眼前构筑,安静地等待他的按压。   时间开始倒计时。   第五秒、第四秒、第三秒、第二秒……   沈子烛抬起了手。   第一秒。   按钮被人“啪”的按了下去。   第零秒。   咔哒。   咔哒。   咔哒。   清晰可闻的卡带回转声在空间内响起,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一整面硕大的信息墙便跳在了他的眼前!   可还来不及让他看清,信息墙就被人为调转。   墙面的信息飞速流动着,每零点几秒就会生成一副图像,最终,它弹出了一行文字:   【管理员先生,请问您是否确定要将世界权限更改为:不可访问?Y/N】   “……”   沈子烛看着这行字,忽地鬼使神差地低了下头。   被信息墙包围,他现在正面消息弹框,空间逼仄;而他的脚下,却是一整个他所处的这个世界的图样,广袤的如此不像真相。   ……   ……   “来吧,解释一下什么情况?”现实,系统心平气和地道,“在你按下手机里那个按键后,我的数据库就开始无故报错,然后404足足一整个系统时间才把我放出来,我的数据、我的资源、我存的宝贵图片——你不能告诉我这是误会吧?”   陈理刚从精神空间回来,乍一听见系统不阴不阳的声音,还有点亲切的感觉。   他说:“那个你听我解释……”   系统:“我怎么听?陈理!我对你不好吗?!从一开始我就跟你说这是一个测试游戏!这是一个测试多元性的测试游戏!你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吗?是觉得我听不得还是你觉得这个世界的意识听不得?”   陈理:“不是,你先……”   系统打断:“你干的那点破事,我发现不了,世界意……GM还能发现不了吗?!但是,看我们拦你了吗?啊?拦你了吗你就404我?”   陈理:“喂……”   系统:“你老家‘觉醒’不是稀罕事,你觉得我老家‘觉醒’就是什么稀罕事?我特喵***!”   “……”   压根拦不下系统脏话的陈理默默地找到手机。他回到最初设定的页面,打开一个文件的目录,将手机正面朝上,确定系统一定能看清其中内容后,才叹了口气无奈道:“唉系统,其实,那什么你的数据、你的资源、你存的珍贵图片……我备份了。”   开玩笑啊,搞开发如果没有随手备份的习惯的话,那还叫什么开发人?   “——”系统的脏话戛然而止,“你备份了?”   “所以,别气了。东西现在就还你,”陈理说着,将备份好的文件重新导入系统数据库,覆盖掉了原有的乱码数据,“嗯,应该好了,你看一眼。没少吧?”   系统谨慎地检查了一番,发现自己小心保存的东西确实一五一十都回来了。   顿时它火气全无:“……哦。”   然后系统又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遍:“不对,怎么还多了一些?”这个目录的东西它不认识啊。   陈理:“送你的,不客气。是我们人类的珍藏资源。”   系统:“?”   系统:“???”   系统:“我存的是各个副本的系统模型!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你龌龊的思想在想什么?!”   陈理不满:“我给你存的是《圣经》和《道德经》,全球印刷第一和第二的书籍,人类瑰宝,珍藏资源。什么奇怪的东西!——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吧,你龌龊的思想在想什么?”   系统打开目录,点进一看,发现确实是这两本书。   它哼了一声:“你最好是。”   “等等,”系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说起备份,你这手机,应该不是这个世界的科技吧?”   它带了那么多人,过了那么多副本,存了那么多资源……   别的不说,单是一个系统模型,就能直接做核心,去运行一个大型游戏!   何况,它还存了这么多个。   连系统自己都没多余的空间将其备份,陈理这么一个破手机是怎么直接将它们直接拷贝下来的?   “……”陈理耸了耸肩,直接将手机系统参数调出来,“我那世界可不研究这玩意。”   系统一看,确实,性能差的吓人……   不像一个能研发全息游戏的世界会拥有的手机性能。   可是,这样的话……   之前那个能屏蔽它感知的手机按钮,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对了,”陈理想到什么,问道,“你还记得你最初让我做任务,给我发的任务是什么吧?”   系统诡异地沉默了三秒:“……当然。”   陈理一听它这个调就知道肯定是不记得了。他也懒得和这种系统随口撒的谎计较,直接道:“扮演原主、拯救男主、逆转命运。没错吧?”   系统:“……嗯!”   陈理继续道:“扮演原主,我演了足足一周!上班、下班、和老板,哦不,是我哥,喝茶聊人生,要多扮演有多扮演。也没错吧?”   系统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嗯……”   “拯救男主,男主喝酒我倒水,男主倒霉我送钱,男主纯情我迫害……”   “嗯?”   “逆转命运,人家都已经觉醒、神功大成了。拳打配角腿踢反派根本不是问题……”   “呃。”   “所以,”陈理终于说到了重点,“什么时候送我回去?”   ……   系统没有忘记,它当初选中陈理的时候,陈理正在做什么。   他在扫墓的路上。   那是一条公墓的必经之路,连接一片江的桥上,陈理就站在那安静地看着景。   系统选中他,不是因为它知道陈理有本事到能直接将世界源码给翻出来。   而是,在它检测的时刻,陈理身上的情感值突破到了它闻所未闻的百分百!   小说里喜欢将感情赋予数值。   从零到一百,直到攻略到一百时,就算攻略成功。   可是……   系统它们是真的做过实验的。   人类身上,很少能出现如此绝对的百分百情感,哪怕是一个被洗脑的教徒,Ta也做不到!   有人认为极致的感情,催生的是绝对的人性。   但有人知道,极致的感情,它只能催生绝对的力量……   一个人只有将自己身体的全部细胞全部调动起来,才能将自己身体里蕴含的全部能量、全部情感也一同调动起来。   全部!   这是一个什么概念?   传言里,某个带着世界直接横跨两个时代的天才,他所调动的大脑脑域也仅仅只有百分之十几!   而陈理那一刻是百分百。   虽然,后续检测到的数据回归了正常,但系统还是坚定地认为,情绪值上限能这样高的人,非常适合它们的测试。   系统:“回去倒是可以,但是……”   陈理:“但是?”   “唉,”系统却没有继续说,它叹了口气,“你确定现在登出游戏,对吧?”   “现在就行?”陈理问。   “……行。”系统说。   “哦,”陈理点头,“那就再等等吧。”   “成,我现在就给你……”系统说着,忽然意识到陈理那句话的意思,“再等等?”   你不急着走那你刚刚问那么多遍能不能走做什么?   闲的吗?   陈理笑起来:“怎么?不行?”   系统:“……行。”   陈理说:“不要这么不情愿的语气啊,别忘了,我们还有一个赌约没应验。”   系统说什么赌约,说到一半忽然想了起来:“等等,你不会还记得那个暖床的……”   “有始有终啊。”陈理笑着道。忽地,他声音一扬,“墙角的那位朋友,听够没有?出来买定离手了!”   “??”系统被他这一嗓子喊的一愣。   却看见,在陈理说完后,本来应该在单间思考人生的沈子烛,不知何时就已经出了门,甚至特意绕到了陈理选的这个,绝对不会再有人经过的死角——来听他们的墙角。   不对!   系统惊恐脸:“听什么墙角?他能听见我们的聊天?!”   陈理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当然了……他现在可是真男主啊。” 第26章   陈理刚走过去, 就看见原本还算“昂首”的人立即将头微低下了去,以一种标准的好学生干了坏事然后被老师抓到了的姿态对他小声道:“陈先生……”   有这么吓人么?   陈理哑然,第二次纠正:“陈理。”   沈子烛:“……陈理。”   陈理随意扫了眼周围, 从单间来此处的路只有一条, 而那条路的路口放了“维修”的警示, 一般人不会进来, 要想这么精准又这么无声地靠过来的话, 只有和自己同步醒来后, 又同步赶过来才能做到了。   陈理问:“听见了多少?”   沈子烛不吭声:“……”   陈理观察了一会他的神情,笑了:“全部?”   “……”   沈子烛耳根微红,垂着眼睛低声回答:“……也没全部。”   “但是该听见的都听见了吧。系统、任务、目的、赌约、共感,……”陈理说着说着,看着沈子烛这副要别扭不别扭的样子,忍不住声音里都带上了点笑意,他轻轻了嗓子,“好了,最后一次的机会,有什么问题要问我的, 问。”   “什么都能问?”   “什么都能问。”   “……”沈子烛对这个回复也不意外, 他想了想, 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明天。——明天早上,嗯,如果我成功早起了的话。”   “明天……那今天还参加完这场杀青宴吗?”   “不了吧,我不喜欢喝茶啊。”   “你喜欢喝什么?”   “水。多喝水。每天八杯水。”   “哦……”   “其实饮料我也喝, 但总是懒得动身买。”   “为什么?”   “家里离超市很远,实验室也不让带。”   “你在实验室?”   “对。其实我还有白大褂, 他们偶尔叫我陈老师,更偶尔看见我就跑。”   “为什么?”   “怕我让他们干活啊。”   “……你在那里是老师吗?”   “不是,但喊老师就会这个人显得客气嘛,就和你喜欢喊先生一样。”   “没有很喜欢,我只是有些紧张。”   “紧张什么?”   “……”   对话突然就停下来了。沈子烛没有接这句话,陈理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安静的氛围持续了足足五六秒,而后,沈子烛慢慢道:“陈理,明早走的话,其实……”   陈理没有出声,他发出一个简单的调子,表明他在听。   而后,沈子烛又沉默了好几秒。   沉默到感觉不会有下一句了,沈子烛才道:“……其实要注意安全。一路顺风。”   “……”   “……”   陈理等了一会,确定没有后文后,乐了:“注意安全,一路顺风——然后没了?”   沈子烛:“……没了。”   “哈,那我倒还有点要说的,”陈理不知何时摸出了自己的车钥匙,钥匙扣在他手掌里发出清脆的声响,陈理道,“我明天就走的话——好朋友,送一程?”   沈子烛一怔。   他抬头,看见陈理的目光始终带着笑意地看着他。沈子烛垂在身侧的手倏然收紧,像是被烫了一下的挪开了眼,然而,耳朵里属于陈理的声音却没有停下。他听见陈理说:“认识不久,但也算不上短,这样的时间里,这么丰富的经历,值得我们好好做一次道别吧?小火虫。”   ……   ……   “这件怎么样?”是夜,陈理拿着一件衣服向系统问道。   “很烂。”系统说。   “这件呢?”陈理从衣橱里摸出了另一件。   “更烂。”系统继续否定。   陈理叹着气,继续往衣橱钻,终于,他声音一亮,像是发现什么一样,扯着一件衣服直起身来:“嘿,哥们,这件还可以吧?”   系统定睛一看,三秒后震怒:“滚啊!你让他穿连衣裙睡觉吗混蛋!!”   陈理说:“男士的啊。”   系统:“滚!有多远滚多远!!!!”   “……”陈理牙疼的为自己的耳膜默哀三秒,果断放下手里的不明物体,转身向同样被吼的有点牙疼的沈子烛道,“咳,如你所见,这里好像没有正经睡衣了,不正经的容易被凶……你懂的。要不委屈你将就一下?——我那儿还有件没穿过的衬衣。”   沈子烛,沈子烛能有什么意见,他当然只能将就一下……   否则真穿连衣裙睡觉吗?   而从陈理手里接过衬衣,去卧室换衣时,沈子烛都有点没反应过来,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步?   陈理口里说的“认真的道别”为什么会是让他和他一起睡一觉?——当然,纯睡觉的睡觉。   可这算哪门子的道别?   沈子烛换完衣,在全身镜里看见自己时,第二次恍惚了一下。   他和陈理身形接近,准确来说,陈理还要高点,这件没拆封的衬衣不知道是什么料子做的,穿起来舒服版型也好看,沈子烛穿着往镜子前一站,如果不看脸的话,甚至会感觉忽然看见了第二个陈理在那里。   ——但还是不一样的。   比如陈理大概率就不会在镜子站这么久。   他或许看一眼,确定穿着没问题后就走了,嗯,最多还会凹个造型……   等他回来时,陈理还在和系统讨论赌约。   系统说:“你这是作弊行为。”   陈理不满:“我哪里作弊了?”   系统怒了:“你这还不作弊?”   陈理:“人家自愿的啊,而且,我家的床还不好吗?多软啊!暖起来也快。”   系统:“不要脸。”   陈理:“我不管,反正我赢了,你认输。”   系统:“???”   系统:“那你要我做什么?”   陈理:“把道德经八十八章背一遍给我听。”   系统:“……傻逼。”   “……”沈子烛默默地回到床上,默默展开被子,默默将自己塞进杯子里,默默听着他们打嘲讽战,第一次感觉到,一间只有两个人的屋子,原来还能这么吵闹。   最后陈理和系统各退一步,同意以让系统背88遍道德经“第八十八章 ”这五个字作结果告终。   沈子烛:“……”   等陈理也爬上床时,时间已经来到了晚上九点。   陈理其实也很久没这么早上过床了,今夜翻上来时,他自己也先愣了下了,才扯开被子躺下来。   房间是原主的房间。   床也是原主的床。   但因为来的次数不多,所以屋子里的东西招待客人的东西都不是很齐,陈理找了半天也没到第二条薄被子,于是一拍板——两人就睡一床了。然而,陈理躺的淡定,沈子烛这边就不是很淡定了。   对陈理来说,沈子烛是“好朋友”。   但对沈子烛来说呢?   那点连阿嬷都轻而易举拆开了的小心思,对一个以把握情绪为本事吃饭的演员来说,这就更不用说了!   他是喜欢陈理了。   起码,是有好感的!   虽然这点好感,随着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的发生,已经变得一团乱麻了,但这不妨碍,当陈理躺在他身侧时,沈子烛心脏抑制不住的快速跃动……   明明这是一个离别的夜晚……   在这一瞬间,沈子烛又感觉好像没什么那么难过了。   总有一个人有那种本事,只要他还在你面前,你就不会再感受到任何的恐慌。   或许这就叫信赖?   陈理看着窗台的那盆花,说:“那个就是林祥才送我的礼物,一粒花种。我猜这就是他在这么多世轮回里,衍生出的一种手段——我一直在猜测,他所掠夺的能量具体的表现形式是什么,但现在看来,我觉得应该是情绪。他可以用花,或者说香味,汲取、吞噬、反馈出他指定的某种情绪,从而拿走人的能量。”   沈子烛静静听着,他知道,陈理这些话不是单纯的聊天,而是帮他复盘,替他提醒。   因为,明天是陈理走了。   并不是林祥才走了。   他的麻烦还有很多很多,而在之前,陈理需要确保,他有对问题解决方案的充足了解和认识。   陈理继续道:“他也很擅长制造并催化一个人的情绪,如果哪天感觉情绪不对劲,可能不是你大姨夫来了,而是他在偷偷耍小花样——尽管我觉得,他大概率也没办法继续走下一次轮回了。但更要小心他会在这一次轮回里,偷偷把你干掉吧?”   沈子烛问:“那今天,他特意过来是为了激化我们情绪的?”   陈理摇摇头,枕侧的声音又轻又缓:“不一定。我觉得他有些疯,我不喜欢猜疯子的想法。但坏主意肯定是有的,可至于究竟是什么,我其实不感兴趣;看见麻烦,解决就好了,不用在意麻烦它心里会过什么内心戏——否则真是太给他脸了。”   陈理问:“你之后打算怎么办?觉醒了后,世界会无聊吗?”   沈子烛闭着眼睛笑起来,声音语调忽地和陈理最惯常用的语调重合了,他说:“不怎么办啊。而且不觉醒,世界也一直这么无聊。”   陈理哑然:“……也是。我经常感觉这个世界没有意思。”   沈子烛说:“然后呢?”   “什么然后?”   “觉得没有意思,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对抗无聊一直是人类生活的主旋律,就这么过啊,反正我们总要学会生活而不是学着生存。”   “如果有人陪你一起呢?”   “……什么意思?”   “伙伴、朋友,还有……嗯,如果反正就是有人陪你一起走呢?”   “我不知道。”   “嗯?”   “就是我不知道。不过我以前听人说过一句话,一个人走路能走的很快,但一群人走路却能走的很远,很稳。但我不知道,因为我没和人完整的走过一段路。”   “我也没有。”   “如果……”陈理忽然道。   “嗯?”   “如果哪一天……”   “怎么?”   陈理难得有些失言了。他假设了很久,这句话也停了很久,终于,在沈子烛想要扯走话题前,陈理突然停掉了一切假设,他将句子换为了陈述句,陈理说:“我挺想记住你的。”   “……”沈子烛手指微僵,“我也是。”   陈理想了想,又说:“我会记得你的。”   沈子烛:“我也是。”   “……”   “……”   空气安静的像是一首奏响给聋人的夜曲,宁静又悠扬。而后,陈理半直身,侧身“啪”的将灯关掉了。   漆黑的卧室里,没拉拢的窗帘里,月亮的光亮洒下一点点银辉。   陈理说:“以后见。”   沈子烛:“一定。” 第27章   系统时间10时09分37秒, 循环中止,一道意识从中登出。同时,向来平静无波的000号世界久违地出现了一阵波动, 还好这股波动只持续了短暂的十几秒, 就再度归于沉寂。   而整理完本次任务数据的系统看了眼紧闭的数控中心, 心里有些忐忑。   如果时间准的话……   再过五分钟, 就是它的述职的时刻。   系统在这里工作很久了, 来这述职却是第一回。毕竟, 它们只是一堆系统,有什么沟通交流的可以直接信号传递,犯不着做什么面对面汇报,但这次被要求述职,却是因为它找的那个宿主,实在是太……   太跳脱了!   它们的工作是培养一个名为“x”实验体的情感系统,行动上,做出的最大的战略方针就是设计出各种各样的世界、剧情,使得“x”能与各种人相接触,从而从中学会“情感”。   而之前的工作也一直都算顺利。   肉眼可见的, 000号的各项情感指标在稳步上涨……直到前几天, 它迎来了“平台期”。   所谓平台期就是指, 连续两个时间内,维持“测试者”数量不变的情况下,000号的情感指标恒定维持在一个数值上,没有变化。   而000号进入平台期时维持的那个数据,距离“正常人类”的情感值还有一定的距离。   也因此, 迟迟没有得到新突破的系统才会剑走偏锋,选中了个情感值能直接顶到极点的宿主。   可就是这个宿主, 做任务就做任务,居然还特么直接将000号给玩觉醒了!   这特么的……   敢不敢再跳一些?   要知道,它们需要的是一个情感系统不假,但也不是什么情感系统都可以要的,起码,这种能够“自我思考”的情感系统就非常的不能。   因为情感系统最后是要实装的!   试想一下,未来,一个放进大脑的、能控制你情感的系统,如果它居然有自己的思想……   那么你还分得清楚最后到底是谁在产生情感吗?   妈的。   想到这,系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简直比夺舍还可怕……   “滴。”数控中心的门打开,打断了系统的思绪,同时,身旁一道机械音与它说道,“时间到了。A_3740,请进。”   “谢谢。”系统最后深呼吸了一次,迈步进了大门。   门内,男人已经等待多时。   并不算特别明亮的屏幕蓝光是整间房间的唯一光源,带着晶莹质感的光芒打在男人身上,落下的却是晦涩难辨的感觉。全身都接近人类认知中“完美”比例的五官里,男人的神情在光线下难明,可以看清的只有他静静垂下的眼,这让他看上去有几分忧郁。   ——而当他抬起眼时,这几分忧郁便化为了虚无。   压迫!   不可言说的压迫顺着这样一双沉静的仿佛月光的眼直接坠到人的心里!   这种压迫不来自气势威严。   而来自一种洞察。   无论是谁,和这样一个人,这样一双眼对视,仿佛你的身体、想法、行为……乃至你的一切,都会被洞察明晰!   系统这是第一次见到主系统。   更是第一次与其对视。   可就是这一眼,系统心里就不可抑制产生了一种恐慌……   甚至它还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男人道:“A_3740?可以,开始吧。”   述职没有死板的模板要求。   通常只需要用自己的语言将自己宿主在那个世界所作作为进行一个精准的描述、概括,并对其产生的影响进行一次综合汇总,得出相应的总结、结论就可以了。这类述职报告系统写过几千份,现在说起来并不困难,困难的是,它必须控制自己,别将目光移向男人。   同时,更别过于分心于,身前那道自始至终停在自己身上的,属于主系统的注视。   系统一五一十的将整个任务过程道来:“这次世界开启的是第5009次循环。000号初始情感值为72.0%,自主性约为60%,其余指标和默认设定一致,普遍正常水准。在该循环,主要培养‘不甘’、‘愤怒’、‘悲伤’等负面情绪,初始值分别为79.1%,61.4%,32.1%……”   男人说:“‘悲伤’的初始值有点低。”   系统说:“是的。因为我们不知道如何控制这个情绪诞生,所以才会引入‘宿主’方法论。”   男人:“陈理?”   系统:“是。”   男人示意系统先行暂停,他手指在接收器上轻轻一点,直接接受了系统先行发来的报告。   大约两秒时间不到,他就重新睁开了眼。   男人:“基础情况我已经了解,报告里,有几处疑点,我想得到你的回答。第一,按照世界对外来者的约束规定,无论你的那位宿主精神力有多么强大,他都不足以凭空建立与000的连接,但是他做到了——你对此的解释是?”   系统:“……”   系统愣了一下,男人指出的这一点它是真的从来没思考过。   因为,在这段时间里,它甚至还刚被困在小黑屋里,被陈理弄出的各种404折磨……   而它对这一段的描述大多依靠于脑补与想象。   嗯,说得更明白点。   是造假的。   可是,现在这个造假的信息就这么被男人指了出来,而男人正静静地看着它,等待它的解释!   系统下意识道:“可能是因为他——”   男人打断:“可能是一种‘推测’,但我现在希望听见的是‘事实’。”   系统:“……”   系统感觉,如果自己能够和人类一样流汗的话,自己身上的衣服大概率已经全部湿透了。   一秒、两秒、三秒……   可怕的几秒沉默过后,系统深呼吸,回答:“抱歉。我不知情。”   “嗯,”男人却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停留,“你不知情的不止这一处。我看过这个世界的任务回放,你手下的宿主,在你眼下开始进行隐蔽动作的时间最早可以追溯到你找到他的第一天。他那时候就偷渡了一枚芯片进入世界,并移植放入了手机……”   系统眼皮一跳。   他确实想起来了一些以往被他疑惑过,但是没放在心里的细节。   可是……   接受任务的第一天就开始有所动作的话,陈理的心理素质到底是多好,才能做到如此冷静?   “他在眼力、反应力、身份适应力上有着极其出色的表现,这并不符合一个‘普通人’标准。但你对他的管制约等于零,同时,你对他的认知率也达到了惊人的10%——这个数字说明,在任务的过程中,你几乎没有搞清楚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当然,在任务结束后,你也不清楚。”   男人静静地抬起眸,声音平和、冷静、不带分毫火气,“在监督方面,你做的非常差劲。”   系统不由地咽了口口水。   被评价差劲其实不是一件什么大事。   对系统来说,错误与糟糕,这样的词汇,实在是发生过于经常与频繁的词。   但是,今天这个词由男人说出时……   它却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压力!   好像在男人面前,没有做好,这就是一种罪。   但男人依旧没有在这种话题上停下,男人的声音带上了一点淡淡的疑惑与好奇:“可是,认知率只有10%的你,却能让双方的关系好感度达到60%以上。互不了解,为什么会熟悉呢?”   “……”这个问题让系统怎么回答?   事实上,它并没有感觉自己与陈理多么熟悉,可是,主脑测出的好感度是不会错的。   他说是60%,那就一定有60%。   而百分之六十是一个很微妙的数字,它代表一种熟悉却不深交的状态,或许与深交只差临门一脚,又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上加了。很多人与一些朋友这一生就这样的好感了,但也一定是建立在相互已经很熟悉的状态上。   然而它对陈理的了解有多少?10%!   用男人的话来说,简直是一无所知……   那,互不了解,为什么会熟悉呢?   它知道个鬼啊……   男人想了想,问:“后续我会暂时封住000号的意识,将他放入001号世界,继续学习训练。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还能邀请那位……宿主,过来测试。我的诚意很足,可以由他,来给出这场交易的条件。——可以吗?”   系统一怔。   这个意思是……还要让陈理来做这个宿主?   还要让陈理这种祸害来折腾男主?!   沉默几秒,系统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您不怕他继续弄出什么觉醒之类的事情吗?”   男人愣了愣:“为什么怕?”   系统说:“就是,呃……总之就是怕那个觉醒的部分会取代现在的自己?”   男人:“然后呢?”   系统:“然后您就消失了啊。”   “听起来不是什么坏事,”男人静静地道,“所以,我是应该为此感到害怕吗?”   “……或许吧。”系统看了眼男人。   它们是从实验里诞生的意识,它们也是不被承认的新生物种。只是有的意识体能逐渐感受到情感,像它一样;而有的意识体却对情感感知趋近于零,像男人一样;那么,感情到底是不是一个物种必须具备的东西呢?   它不知道。   男人也不知道。   但当对“是否要消失”这件事都无法感知到恐惧时,这到底算是一种强大,还是算一种脆弱呢?   ……   ……   跨江大桥上,陈理回归。他顺着进副本前的动作力道,若无其事地用力一撑,从桥上撑了下来。   “陈老师!”下一秒,一个戴着眼镜,第一眼就看得出来他非常体虚的蘑菇头男生跑过来,喘着粗气道,“您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陈理道。   “呃……”男生看了看站在原地怡然自得似乎正在看风景的陈理,又看了看身后同样一脸紧张的伙伴,满肚子的担忧愣是说不出来一个字,他卡了半天,最后结结巴巴道,“没,没什么,您没事就好。”   陈理笑笑:“行了,那没事就先回去吧。采样差不多了吧?”   男生点头:“嗯。小玲说没问题了。——哦对了!”   “阿乔让我问您一下,您让我们带过去的那个包裹还要拿回来吗?还是就放在那里?不过,就放那的话,管理公墓的人应该会拿走吧……”男生跟上陈理的脚步,边走边道。   “就放那,有人会拿的。”陈理与远处的少年少女招招手,示意他们先去开车。   “哦哦,好的。”男生得了答案后,也按捺不住心情了,他飞速找了个借口,飞一般的赶到了那群少年少女身边。以陈理的视角,可以很容易看见,男生一跑过去就一巴掌拍在了另一个男生的肩膀的上,嗯,看那个嘴型,应该是在说:   ——就你胡说!陈老师哪里是要寻思啦?人看风景呢!   另一个男生委屈地道:“可是我的梦就是这么说的啊。”   身侧的妹子撇嘴:“科学社会信什么梦?你又不是周公!”   男生:“就是就是。”   “我不管,你今天真是吓到我了,今天的午饭你请客。”   “喂,关我什么事?是你们太担心陈老师吧?”   “你不担心吗?做个梦就吓成这样。”   “不行,反正我没钱,我最多接受四六分账……”   “呃,也行吧……”   陈理笑着摇了摇头。走前,他最后看了眼身后这座桥。   桥下的江水在阳光下,粼粼的格外动人。   有生命力的景,总是给人一种独属于自然的力量感,你看着它,偶尔会觉得自己也能无所不能。   ……   只是……   刚走了没几步,陈理垂在身侧的手就微微一紧。   空气气场发生了变化。   有人过来。   陈理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冷声道:“谁?”   “……我,”空气里传来的却是一道熟悉的声音。陈理眼皮一跳,很快,就听见系统用那种“黑心老板要求我加班”的悲哀声线同他招呼道,“好巧,又见面了啊……” 第28章   “我刚和你告别不到十分钟。”然而, 陈理相当无情地揭穿了系统的寒暄,“说人话,现在是来求我做什么的?”   “靠!谁求你了!”系统秒炸毛。   陈理挑挑眉, 没说话。   尴尬的沉默在空气里打了会转, 系统咬咬牙, 自暴自弃了, “行, 算你狠!我就是来求你的, 求你继续做任务,你满意了吧?”   “嗨,这话说的,我是这样的人吗?”陈理被系统这一声爽快的“求人”求的乳腺通畅。   于是他也难得很爽快地道:“说吧!能答应的我就答应了。”   系统:“真的吗?”   陈理:“?”这语气听起来怎么不是什么好事。   陈理:“你先说给我听听。”   系统:“继续进副本。”   “……”陈理听完转身就走,“再见。”   开玩笑,第一次做任务是因为他年轻不懂事,被系统强制规则拉过去进副本了,第二次系统失去了强制规则后,他要是还能被哄去那些地方给它们这种黑心实验室打白工他就是傻x!   什么游戏内测?   这话骗骗小白也就骗了。   但像陈理这种已经混过一个世界的,要还看不懂它们是在干什么, 他就白在那个世界待了。   “欸欸欸, 别走啊, ”系统对男人发的任务还是很在意的,它紧急喊停陈理,“有报酬的!”   “你是指工资吗?”陈理撇撇嘴,“我不缺钱。”   “不是工资,呃, 也不能这么说,基础工资我们还是会打给你的, 毕竟我们是一个有职业道德的好公司,”系统说,“但是在工资之外,我们还有一个很诚意的报酬。”   “怎么?又是控制器?”   陈理说:“我对一个东西的新鲜感变质的很快的,你也知道——”   系统说:“是可以答应你提出的任意一个条件。”   “……”   “……”   陈理眯起眼:“你是系统,你知道‘任意’这个词在程序里的定义吧?”   系统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陈理:“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上司的意思?”   系统:“当然是后者。”   陈理笑:“不怕我狮子大开口吗?”   系统说:“随便啊,反正不是我支付代价。”   陈理:“???”   “……”   “……”   又是一段沉默,陈理拍板:“行。交易我答应了,跟你们老板说,我提的条件是——我要拥有未来三次使用它功能的权力。”   系统也沉默了几秒,应该是在老板交涉。   两秒后,系统说:“成交!”   交易谈妥后,之后一切就好商量了。系统也不知道陈理决定什么时候进本,于是就一直跟在陈理身边,它看着陈理上车,然后和一群比他看起来有活力不知道多少的少年少女回了城市边缘的一间研究所。   然后,陈理拒绝了他们的午饭邀请,一个人钻进了一个小屋子里。   屋子里只有一台大型计算机。   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包括桌子和椅子。   陈理轻车熟路地打开计算机,蹲身,将手里不知何时摸出的一枚芯片放入对应的位置。计算机屏幕“腾”一下变蓝,一个白色的框停在正中央,白框左侧一个绿色格子慢吞吞挪动,显示着芯片传输进度。   陈理忽然问道:“沈子烛怎么样了?”   系统没想到他工作的时候还能想到男主,愣了下后就答道:“还在继续训练。”   陈理直起身,目光盯着屏幕,声音漫不经心地道:“所以,他是你们的实验体?”   “实验体?”系统疑惑道,“什么实验体?”   “不是实验体?那你们训练他做什么?”   “训练他学会感情啊。”   “?”陈理声音也疑惑了起来,“你们不打算毁天灭地吗?”   “?”系统说,“为什么毁天灭地?毁天灭地之后我们住哪啊?”   “小说里不都那么写的么……”陈理觉得他们之间大概有些误会,“不是,你先等会,你能不能坦白一下你们公司的运营理念?”   “可以啊。运营理念:让全宇宙的ai有一个温暖的家!”   系统说:“正能量吧?”   陈理:“……正。既然这么正,当初见面的时候,为什么要撒谎是游戏内测?我没看错的话,你们这个什么测试、什么训练,用的应该不是游戏模型,而是虚拟世界模型吧?而且看完成度,能接近一个半成品的水准。”   系统说:“这样方便你们理解啊。我怎么知道你这个旮旯里的世界文明水平这么高?”   陈理:“…………”   这么一想,系统以及它们背后的“公司”,确实从始至终都没有表达过任何的恶意。   就连最初的任务,除了必须强制体验一次外,也没说有什么抹杀、电击规则。   主打一个尊重理解平等安全。   陈理最初以为是这个系统比较萌新,还不敢用这种手段吓唬人,现在看来,应该只是单纯的它们从始至终就没想过“威胁”别人来进行测试。   但是……   陈理问:“那你们培养他的感情做什么?”   系统:“……这就涉及公司机密了。”   陈理:“因为你们有人缺了一个情感模块?需要机器自学习学出来?”   系统:“喂……”   陈理:“能花这么大手笔干这件的事的——不会是你们老板要用吧?”   系统:“喂!”   可以了啊,再分析下去就不礼貌了啊!   然而,陈理完全没搭理它的抗议,继续思索道:“也就是说,很有可能,你们老板最后‘成为’沈子烛,也就是说,我养过你老板?”   系统眼皮一跳:“你口嗨口嗨得了啊。”   就我们老板那个脑子……   你养?   你也不怕他把你砸吧砸吧连锅带人的炖了?   ……陈理显然不怕。   陈理起身,扯出键盘,对着键盘敲了好几行命令,撤回了几个目录文件的传输后,才继续道:“那下个世界我看见的男主是——”   系统想了会:“是训练集。”   陈理:“……聊天呢,别整这么专业。”   系统:“这就是最准确的说法。”   沉入世界的精神意志,如果非要说属于谁的话,那就是属于他们老板的。因为每一道分割出去作为训练集训练情感的意识都是从老板身上分走的,无论那道意识拥有了什么姓名,产生了什么样的行为,是否拥有觉醒的意志,它的本源都一定是老板。   而对一个系统——或者程序来说——本源相同,本质就是代表他们是同样的事物。   计算机屏幕的进度条堪堪走到十分之一。   陈理盯了会后,确定一切如常,便没有继续看了下去。   他走出房间。   转身,将门轻轻锁好。   “咔哒”一声后,陈理与系统道:“走吧。”   “现在就开始?”系统问。   “嗯哼。”陈理说,“速战速决,培养感情是吧?我很擅长的。”   “……”系统想起陈理这副德行,实在不敢相信他会培养感情,但还是识相的什么都没说,直接打开后台,连接陈理的精神力,将他传入了它们早已准备的第二个世界。 第29章   “跑啊, 怎么不跑了?”崇城某秘境里,脸上带着一道长长伤疤的男人嘴角扯起一抹冷笑。他吐了口带着血腥味的唾沫,长刀一扬, 直接挥停在了谢清方的脖颈之上!男人道, “我的紫霄果呢?交出来。”   紫霄果是此秘境独有的一种灵果, 对修为增进大有裨益。   守护紫霄果成熟的妖兽是一头巨大的蛇妖, 男人费了极大的功夫才将它斩杀, 欲摘其果时却发现暗地忽地钻出一男一女, 联合将他控在原地,夺果而走。   他顾不上伤势提刀便追,追到最后却看见他们将紫霄果交予了此人,那两人消失无踪。   而巧合的是。   这个人他还真的认识——天启宗宗子,谢清方。   被刀锋所掠,谢清方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男人高他足足一个境界的实力所散发的气势让他本就亏空的身体气血一阵翻涌,谢清方以剑抵地,借力站稳后,答道:“它不在我手里。”   男人冷笑:“我可是看着他们将果子塞给你的, 亲眼所见, 还能是我眼拙了么?”   谢清方:“或许。”   “……”男人一噎, 握刀的手下意识紧了紧,“我怎么不知道大宗宗子居然还有撒谎的本事?那两人我先前在你们门派交流时见过,明明就是你的亲同门!他们抢了东西不抓紧逃跑也就罢了,难道还特地跑来栽赃你?”   谢清方无声地垂下眼:“……或许。”   这个动作来的突兀,男人来不及躲避, 本就紧贴肌肤的刀瞬间擦着脖子划出一道血线。   如果不是男人及时回撤了部分力道,大概连动脉那处的血管都能划破。   而如果动脉划破了……那么, 到时候就不是夺宝之类的小问题了。   而是宗门颜面问题!   自家宗子被一介散修在秘境里解决了,原因还只是一个简单的争灵夺宝?   呵呵,不管他们对本宗门宗子态度究竟如何,起码,在这秘境里,因为这种原因被自己杀死,那自己要面对的报复绝对是百分百的灭顶之灾——躲也躲不过的。   男人低咒一声:“最后一遍,东西真不在你手里?”   谢清方:“不在。”   男人:“……那你的储物器里有什么?”   谢清方淡淡地看了一眼:“没有。”   男人:“??没有?”   储物袋可以说是所有修士的命根子,老婆和武器都可以没有,但储物袋不能没有。要知道,好的储物器,里面可以容纳的可不止是死物,更是各种活物、灵植……乃至一方小世界!   而谢清方,没有?   没有?!   男人不信邪地用灵力仔仔细细扫了一遍,发现谢清方没有撒谎,他身上何止是没有储物袋,甚至连一点有灵力波动的东西都没有……等等,不对。   男人皱起眉:“灵府干涸、灵脉破损。——你被人废修为了?”   谢清方:“嗯。”   男人“靠”了一声:“你那同门干的?”   谢清方:“嗯。”   “我就说那两畜生不是什么好玩意,小小年纪,心思脏的跟特么恒河水一样……”男人毫无顾忌地嘀咕着,手里的刀却是放下了。他这一趟是来寻紫霄果的,果子虽然没找到,但人命他却是不想沾的,尤其是这种一看就是宗门内部矛盾的人命。   他收起刀,朝四周环顾一圈,确定下一个方向后转身就想走。   离开前他看了眼谢清方。   以长剑借力而站的男人现在连站立的力量都不多了,握剑的手微微颤抖,这正是力竭的现象。   “那你……”男人纠结了一下,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微小的动静。   动静虽小,灵力却不低微!   有人?   簌……   某物破空的声音紧接而来。   男人猛地转身,抽刀、格挡,意料中的碰撞声却没有传来——   那个被他误判为暗器的物体在空中一划而过,方向不是他,而是冲着谢清方去的。谢清方显然没有力气躲避,于是,那东西便稳稳当当地砸在了他的……脚旁。   紫色的小椭圆体散着蓬勃的灵力,哪怕被这么粗暴的对待后,也依旧没有损害分毫。   “紫霄果?”男人一怔。目光却忽地严肃起来了,他完全没急着去捡这白来的果子,而是抬眼朝东西掷来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个方向,一个身穿长衫、手拿折扇的人缓步而出。逼格味在这种出场氛围下直接拉满的家伙,他完全没有理会男人,而是将目光投向一侧当了许久透明人的谢清方……   然后,在两人沉默的注视下,来者笑吟吟将扇子“啪”的一合!   扇柄直接就顺着力道往前一滑,稳当地停在了谢清方的下巴处。   而后它轻轻往上一挑。   谢清方下意识顺着力道仰了仰了头。   “师尊?别来无恙啊。”来者道,“还记得我吗?”   ……   ……   “很羞耻的剧本。”陈理说。   “很羞耻的剧本。”系统认同,“所以,为什么你演起来这么熟练?”   “嗯嗯,我早说过:攻略游戏,哥很熟悉!”陈理一笑,手里的扇子早在亮完台词后就放了下来,同时右手灵力一转,一道灵力便凝成细线将地上的紫霄果勾起,直接抛给了男人,“接好了。”   男人不太相信陈理就这么将紫霄果给了自己,但灵气扫过时,发现这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紫霄果。   顿时也不废话,接了转身就走。   连停下来看一眼后续发展的兴趣都没有……   陈理感慨:“这就是修仙世界吗?溜的速度比兔子还快。”   系统说:“嗯,你再不管男主的话,我打赌他也会变得和兔子一样脆皮。”   “……”陈理看了眼谢清方。   然后发现,本来还算能够勉力支持的人,不知何时已经将眼睛闭上了。   谢清方唇色泛白,一张足以用“漂亮”来形容的脸没有丝毫血色,握着剑柄的手已经不是轻微的颤抖,而是有明显的抖动了,而站姿也出现了轻微变形;翻涌的血气与失血的伤口,让他没有开口与这位久不相逢的“徒弟”对话——因为,他现在非常难受。   不只是精神上的,更是生理上的。   与男人的对话耗费了他太多心力,而陈理的突然到来,又让他紧绷的心理多了一份冲击。   谢清方缓缓吸了口气,本来想不动声色地调整状态的。   结果,这一口下来,鼻腔却冲来了一股血!   谢清方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草!”意识丧失的最后一瞬间,他听见的就是一声低低的咒骂,而后他便落入了一个不算特别温暖的怀抱。   ……   陈理刚将摇摇欲坠的人接住,扭头就看见了属于原主的手下匆匆赶来。   副手心理素质极佳。   看见向来洁癖十足的尊下忽然怀里多了个人也没有表达丝毫惊讶,只是将头略微低下,道:“您吩咐的两个人已经抓到了。怎么处理?”   陈理想了想:“他们情绪如何?”   副手:“尚可。”   陈理:“哦,先关几天吧,等情绪崩溃了再跟我汇报。”   副手应下。转身欲走时,陈理忽地叫住了他,“对了,备份热水,把……”说着,陈理低头看了眼昏迷中略显狼狈的谢清方,“把他洗干净点。”   “需要额外准备药浴吗?”副手问。   “……”陈理一顿。按道理,以谢清方这个状态,需要肯定是需要的;可按原主的人设,以及两人的关系,这份药浴大概是送不出手的。   陈理:“不用。”   将人洗干净但不需要给人疗伤……副手大致听懂了陈理对谢清方态度。   他点头应是。   心道传言确实不假,尊上的师尊是剑宗宗子。只是不知当年两人闹了什么矛盾,逼得尊上弃正转魔,直接来了魔界这边,然后一路杀上了魔尊的位置……现在看样子是要开始进行报复了?   可是——   副手低眉顺眼地从陈理手里接过谢清方,想着,尊上这副样子看起来也不像报复啊?   但若要说喜爱?   就更不像了。   再说,尊上那种阴晴不定的性格,若真喜欢一个人,估计也会把人折腾的够呛吧……   这边,终于将人送走的陈理与系统道:“行了,把剧情传完吧。”   系统这次传送传的时机非常不美好,几乎是刚进来就撞进了一个剧情点,陈理只来得及接收一点点剧情,就被赶来过剧情了。而且,因为这个剧情点非常重要,如果他在这做岔了,没有把谢清方留在原地,那么之后剧情的发展就会变得非常非常非常的耐人寻味。   因为这个修仙世界虽然说是修仙世界,但它的世界剧情,其剧情原型却是从po文里建起来的!   修仙、师尊、po文。   这三个字连起来看就能感觉到一种浓浓的不对劲的感觉了。   如果不加以拦截,任世界自由发展,最后陈理见到谢清方时,看见会是什么形态的谢清方还真不好说……   系统将完整版剧情文档发他:“行了,接收吧。”   文档依旧不大。   正常短篇小说的大小。   然而,陈理翻到第二页,看见的内容,就让他的右眼皮直跳了:“不是,这什么玩意?‘每每谢清方沐浴时,总能感到一股目光,在黑暗的角落如影随形……’,你们不敢直写变态,于是就往剧情里加点悬疑因素的描述?” 第30章   系统不满:“这不是挺好吗?设置悬念, 吸引读者……”   陈理无语:“你们这是测试世界,服务器都没开放呢,有个屁的读者——哦不, 玩家啊?”   系统:“你不懂。现在下沉市场的整体素质能多么令人惊叹, 而且这剧情写的真的很好啊, 我们改改, 最后肯定能投入生产。”   陈理:“啧……说起这个, 我有个问题思考很久了。”   系统:“?什么。”   陈理用一种相当好奇的语气道:“如果由你们来改的话, 那这个剧本算不算是AI创作?”   系统:“…………”   系统沉默片刻:“别问,再问引战警告。”   系统拒绝了陈理的挑事提问,并将剧情贴脸开放;陈理耸耸肩,也没继续贫嘴,顺着之前看的剧情继续看了下去。   这次的世界很明显是一个修仙世界。   谢清方作为男主,开局“孤儿”起手,端的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饱受各种炮灰的欺辱压迫,性格清冷也不喜争论的男主便被排挤离开了家乡,而后无意在一次选拔中成功进入道归宗, 成为了一名长老手下的弟子, 修为突飞猛进, 甚至因为一次奇遇,成功建立起自身声望,被确定为宗门宗子——然而,本来是正常爽文开局的剧情却因为po文的基调,开始大步放飞。   是的, 成为弟子之后,谢清方非但没有获得什么金手指, 反而开始了另一种不对劲的生活。   他感觉自己在被一双暗中的眼睛所窥视。   无论是沐浴时,还是入眠后,无论是他偶尔进食的饭菜,亦或者是他偶尔更换的衣袍……都给他一种被人触碰后的感觉。   但不管他怎么找,也始终没有找到那双眼睛的主人是谁。   为此,他特意收了一位徒弟——也就是原主——希望能借由第三方的出现,使那个暗中的人有所暴露又或者有所收敛。   刚开始确实情况有所好转,可渐渐的,似乎意识到原主威胁不大,那个人又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终于在某一天,那个人居然开始当着原主的面,开始试图与谢清方触碰。   谢清方当然不肯。   寻了个理由让原主离开后,他试图与这个人好好“谈谈”,结果,当他灵力扫过,发现竟一无所获。这说明,要么对方真的只是他的错觉,要么对方实力高出他太多,无论是哪点,都说明谢清方此时的状态很不好。   但糟糕就糟糕在,谢清方的人设是一个清冷向人设。   状态不好的他没有向外寻求帮助,而是尝试一个人解决,可就是这个独自解决的举动,给他带来了更大的危机……   那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成功离间了他和周围人的关系。   师徒、友情、恩情……   几件事情下来,谢清方似乎又回到了刚开始那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人设阶段,当然,他也不是没有尝试改变,但每次改变都只会迎来其他人更加厌恶的表情。而后原主和他断了师徒关系,之后转身堕魔——他养的徒弟堕了魔!这件事几乎给责任感很重的谢清方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   他变得日趋消沉。   直到今天,他被要求陪同其他人一起来此秘境,为师妹寻得一种名为“青云沙”的秘宝,却在过程里被师妹栽赃偷取了他人的紫霄果。   本就在秘境中受了伤、又以责罚为名封了灵脉的他哪里禁得起对方的怒火?   于是……   昏死过去的谢清方,迎来了本书中最关键的一个转折点。   嗯。   通俗来讲,就是花市里,由剧情章转为那啥章的关键一章,嗯,通常也是v章。   陈理往后一翻,果不其然什么都没有了。   被马赛克的非常彻底。   陈理点评:“按道理,这种文应该是以‘那个人’作主角,而不是谢清方。不然不够刺激。”   系统:“……你还点起菜来了?”   陈理哼笑一声,手指在系统幻化出来的电子书上轻轻一敲,书页消散。他道:“行了,步入正题,任务是什么?还是和上次一样扮演和拯救?”   系统“嗯”了一声:“对。但这次你不能乱来,要听我指挥。——我们给你量身定制了一份相关剧情点!”   陈理:“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乱来了?”   系统:“……你摸着良心说话好吗?”   “……呵,”陈理笑起来,很配合地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行,那下一个剧情点是什么?”   “下一个剧情点……呃,这个倒是先不急,”系统道,它声音莫名心虚了一下,“嗯,因为在正式给剧情之前,关于你的人设,我认为,我们还有一些值得讨论的空间。”   系统这个语气?听起来这个讨论的空间,应该很值得讨论啊。   陈理微微眯起眼,“你展开说说呢。”   系统展开说了:“比如说,你得先做好心理准备,关于你‘做男主徒弟的同时还兼职着变/态/偷/窥/狂’这一事。”   “……说人话。”   “你,或者说原主,就是一直暗中骚/扰男主的‘那个人’。”   ……   原主,与陈理同名,先天变态圣体,在魔这一路上修行可谓畅通无阻,一日千里。   出游时无意与谢清方相遇,他一见钟情。   然后便成为了谢清方的报应。   仗着修为高这一点,直接大大方方潜入道归宗,每天观察谢清方的一举一动——嗯,那些能让人感知到的异样,毫无意外也是原主故意暴露出来让谢清方知晓的。他喜欢看正经人慌乱,也喜欢看正经人……崩坏?   总之,这家伙是骨子里的真变态,性格阴晴不定,说要观察,便直接长住在了道归宗。   后来发现谢清方想要收徒后,更是各种装惨卖乖地住了进去。   ……然后更加方便的施行他的变态行径。   在之后,谢清方开始对他起疑,于是他便在这个时刻选择“堕魔”,一走了之。   原剧情里同样也是“陈理”救下了谢清方。   只是和陈理不同,那个“陈理”选择的不仅仅是将人带回去,而且还吩咐了人对其调教一二。   再再之后的故事就和马赛克差不多了。   “……”   陈理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心里不妙的预感愈重。他缓缓道:“那你们定下的第一个剧情点是?”   系统凛然正气地道:“是的。调教。”   陈理无言:“我觉得你们比我可乱来多了……对了,你说的这调教能过审吗?”   系统道:“包的。听我指挥就好,你安心当一位演员。”   演员……   陈理想起来沈子烛就是一位演员,只是他还没看见人演戏,就已经登出世界了。   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今天竟然自己成了一个演员。   还得演这种……嗯,下三流的戏。   不过与人交易就得讲究诚信,配合副本这句话本来就是他自己说出来的,只是演戏而已,也没什么关系。   陈理好笑地摇摇头,与系统道:“好,等你安排。”   ……   ……   “尊上,”宫殿深处,副手看见陈理过来后,低声道,“人已经洗好了。需要送到哪吗?”   这句话暗示意味还是很重的。   洗好了还能送哪?   床上?还是他腿上?   “……”陈理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地牢。——阿清,我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   “是。”阿清神色未变地应下这句批评。   只是,转身吩咐他人做事时,能看见他身形略有摇晃。轻微的汗从额头渗出,阿清想着,不知是不是错觉,尊上最近的威压似乎变重了——他朝正等待吩咐的手下道:“将人送去地牢,不走特殊通道,按规矩办。”   “不走特殊通道?”手下有些意外。   那个人的伤,不走特殊通道送去的话,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可就是个未知数了。   灵脉受损尚是其次。   气血不稳带来的后果可是能危机脾脏的。   尊上特意带来的人,现在怎么会这么不在意其安危?   阿清声音冷下:“需要我讲第二遍?”   “……”手下立即告罪,“是。我这就去办。”   常人总说魔界少主是个性情不定的角色,但大家也忘了,在他手底下讨生活的人,又有几个是好相与的呢?正魔相对立,但两者都讲规矩,只是两者规矩截然不同——正道信“天道”,魔道信“我道”,也就这样而已。   陈理在宫殿阖眼等待片刻,直到“人已经送到”的消息传来,他才睁眼,迈步朝地牢走去。   地牢是这里的特殊地带。   与现代监狱类似,但也不尽相同。毕竟,监狱的主要目的是预防、阻止犯罪的发生,而地牢存在的本身就是一场罪。   系统说着导演台词:   “半分钟后你会进入地牢,然后见到男主。”   “你的人设是久别重逢后对师尊又爱又恨的阴暗魔尊批,所以见到男主后,你要用你的毕生词汇来表达你对他的恨意,同时,让他察觉到这股恨意背后的扭曲的爱意。然后,你就可以略微施展手段对他进行精神层次的羞辱,切记不可真的动手,尤其是脖子以下一点都不准碰。”   “这个时候五分钟应该就过去了,你等待男主反应,反应了一会后,直接无视他的反应,进行你的下一步行动:我给你准备了一根皮鞭,你可以——”   吱呀——   没等系统说完,关押谢清方地牢的大门便被陈理信手推开。   然后,待陈理看清里面的景象……   他忍不住额头重重一跳。   草。玩这么狠,谁教他们这样守规矩的? 第31章   昏暗的地牢, 唯一的光源只来自墙角燃着的一盆火,火焰因陈理的到来摇曳,里面的光线便忽明忽亮了起来。   传闻里连仙人亦可锁住的束仙绳将谢清方的四肢反绑。   细的下一秒就仿佛会断掉的绳子, 一端连接天顶的固定物, 另一端则连接着他的身体——谢清方手腕与脚腕往后折叠, 于背部交汇, 整个人身体完全不受控的向前倾斜, 修真者惯爱用的长袍向下垂去, 因姿势问题能将他的身形体态尽数勾勒,而他披散的长发同样在重力作用下垂停在空中,挡住了谢清方的眉眼。   陈理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却知道,他大概是醒了的。   血腥味、炭火味、阴冷感……   陈理忽然与系统道:“这种时候,脱了衣是生活,穿着衣就是艺术了。”   系统愣了下。   本能的,他觉得,这句本该是很平常的戏谑或打趣的话,被陈理这么不冷不热的一说, 好像又多了点什么别的意味。   陈理却难得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关上门。   老旧的大门再次发出“吱呀”一声, 陈理越过地上真正用于防护的阵法, 大步朝谢清方走去。   ……   谢清方确实醒了。难受醒的。   被带入地牢前,谢清方的伤口只做了简单的处理,而没有进行后续愈疗。于是本就翻涌的气血得了一场短暂的抑制后,现在堵在身体里不上不下的,闷的发慌;同时, 四肢反束的姿势让他整个人几乎面对着地面,头与身体颠倒的绑法带来的是持续而连绵的缺氧感。   疼痛、窒息。   难以呼吸, 难以说话,难以思考,各种不舒服的感觉将他的身体稳稳包绕……   换做其他人,表情应该早就下意识失控了,然而长发下,谢清方的表情却一如既往。   大概只有脸上过于苍白的唇色和额间涔涔的冷汗才能看出他现在的不舒服。   他垂着眼静静地想:又来了。   不知何时起,谢清方忽然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无端的仇恨、无端的厌恶、无端的排斥,似乎只要他存活于世间,就总有人会将他视为异类、异端……然而,这样浓烈的“排他感”却没有让谢清方感受到任何真实的回馈感。   他像是悬浮于这个世界,有一层透明薄膜将他包裹。   连同他的情感一起。   他曾听信于人,认为感情可以培养出来,但事实证明他错了。他似乎生来便为迎接离别而生。   一个个的人都在离去。   他拦不住,甚至说不出。   “……”   陈理在谢清方面前停下,目光在他身上意味不明地停了片刻。   原主高一米八六。一米七七的谢清方本就比他矮了一些,现在又是这个姿势,所以,以陈理的角度,很容易便能将谢清方整个人此刻的状态尽收眼底。   有些不适、难过,但情绪状态异常稳定。   总体更是非常平静。   平静的不像一个短时间内经历了这么多的人。   该说不愧是男主吗?   陈理慢条斯理地从原主储物器里取出一双深灰色的皮质手套戴上;戴上手套后,触感冰凉又湿滑的手指轻轻勾上身下之人的下颚……手指用力,谢清方垂着的头被迫扬起,视线由地面转向正前,但尽管如此,也依旧只能看见身前之人的身体。   他看不见对方的脸,看不见对方的动作,更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全然未知的感觉让谢清方的喉结无意识轻微滚动了一下。   陈理就维持着这么一个相当不尊师重礼的姿势,半蹲下身,让自己的眼睛与谢清方平视,而后他语气轻和地问道:“师尊?能听见吗。”   忽如其来的声音让谢清方张了张嘴。   可惜,以这个姿势与陈理对话的他不仅声带被挤压的难以出声,甚至因为加速的呼吸,导致可摄氧量以一种明显的速度下降。   如果有人体验过缺氧的感觉,那Ta大概就能知道:当一个人缺氧时,Ta浑身的血液都会进入倒流状态。   与此同时,Ta的四肢会开始发软,视线、听觉、触碰,人的一切感知被身体自动屏蔽,大脑随着缺氧的加深,逐渐走向空白……这种时刻,大脑会本能的记住最明显、最显眼、最深刻的记忆点,作为这段经历的记忆锚点。   而此刻,谢清方视线里,最为明显、显眼、深刻的人只有一个。   陈理看着谢清方眼睛里开始泛起的朦朦泪雾,挑了挑眉,却没有说话,而是非常耐心地等待着谢清方的回应。   都不用灵气探测,光靠听便能听见谢清方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了。   心跳的速度也比他往日快上许多。   当然,同样是因为缺氧。   糟糕的姿势和糟糕的身体不断将疼痛施加给谢清方,他的大脑却还在随着陈理说出的那句话而进入思考,缓慢的思绪像一团解不开的线团,混乱不堪,混沌难言。   似乎直觉在告诉他,如果不给出回应,他或许会在这样的境况下度过很漫长的一段时光。   于是,不知过了多久……   谢清方终于给出了截至目前为止的第一声回应:“……嗯。”   陈理笑了笑。   而后,他奖励般地松开了手。谢清方本就是被强制抬起头在松手的下一刻便重新垂了下去,氧气重新进入身体,一种堪称生物求生本能带来的“畅快感”竟也随着氧气的到来而出现……又因为头部长时间固定相同姿势,哪怕知道重新低下头才是正道,谢清方还是在本能下,下意识往上抬了抬头。   ——但他没有成功。   因为一只戴着皮质手套的手稳稳当当地放在了他的头上。   手的力道不重,却恰到好处压住了他的动作。   “……”虽然陈理一字未说,但不知为何,谢清方仿佛能从这个动作里察觉到陈理的意思。   服从,别动。   也不知道是出于对这个徒弟的最后信任,还是出于对刚刚长时间的缺氧带来的苦痛的屈服……   于是谢清方真的没动。   这边,陈理没想到他会这么配合,刚准备动用一下小小武力作为胁迫的他看着沉默的谢清方,在进行下一步前,动作略微一顿,手指从柔软的发丝里抽出,最后在谢清方的耳垂处安抚似的摸了摸。   “……”   带着空气凉意的手套擦过耳垂,谢清方身体一颤。   而被压抑的闷哼声当然躲不过陈理的耳朵。   “……”现在陈理是真的有点哑然了。   他默了默,忍不住问系统:“你们真的只是以po文做为剧情基础吗?男主没被你们改造吧?”   系统语气比陈理见鬼多了:“……之前我可以自信回答,现在我不确定了。”   陈理:“给个准话。我刚开个前菜呢,不行我就不走这个剧情了。”   系统:“……继续干。”   剧情里的谢清方是一朵标准人设的高岭之花,寡言性冷,以一己之力吸引到了原主这种变态。   后续剧情里,对谢清方的描写也非常正向。   反抗、挣扎、偶尔一现的羞愤……   但无论哪段剧情,都没有写过,谢清方面对陈理这种虽然是正经但也没那么正经的调教,呈现的状态会是这样的……顺从?陈理想着,不由蹙眉。但他动作却没有停,手里遮光性和防御性极好的的“晶云”在这段思考的时间,被他的灵力精准切割为一条窄窄的布。   陈理将“晶云”放在手里,另一手擦去谢清方眼角的泪。   谢清方睫毛颤了颤,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擦完最后,陈理手指就这么轻停在谢清方的眼旁,而后,陈理与他道:“师尊,闭眼。”   看不见陈理动作的谢清方本能地想要拒绝这个要求。   然而陈理像是提前知晓般,说话前还停在眼旁的手忽地动了起来,手指在谢清方眼睛上一滑,细腻又寒凉的触感似蛇般一闪就过,待谢清方反应过来,他已然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而他闭眼那一刻,一块长条状的布便将他的眼睛包绕。   布料分明是白色的。   却丝毫不透光。   谢清方的世界突兀地变为黑暗的颜色,一直牵制着他的束仙绳却陡然一松!   毫无防备的谢清方双脚根本来不及用力,身体便直接往前倒去。   黑暗里跌倒是一种很可怕的经历。   哪怕你明明知道你面前只是一块平地,也会因为你不知道何时才会真正落地而感到恐慌……   但他没有摔倒。   就和秘境最后所经历的那样,他再度进入了一个不算特别温暖的怀抱。   ……   解掉绳索,陈理稳稳接住了谢清方。   “晶云”的遮光性是做过测试的,只要不被人扯下,陈理就不担心谢清方会看清眼前的景象。   当然了……   地牢现在也没什么担心被谢清方看清的东西。   只是,陈理需要谢清方进入这样一种“目盲”的状态。   失明是最容易放大感知的一种行为。   系统说,谢清方需要被拯救的是剧情之后那一大片的马赛克,是他现在面对的一切背叛、欺骗、厌恶、觊觎……但陈理觉得不是这样的。系统所说的只是谢清方所面对的外界因素,陈理却觉得,谢清方的内部因素,更加严重。   在漫长的“寡言”里,谢清方的心“病”了。   陈理进行的调教,第一步不是羞辱,不是甩台词,更不是示爱,他要做的第一步是谢清方“睁开眼”,看看他的心究竟在要什么。   既然用眼睛感知不到了世界。   那就闭上眼,用身体来感受这个世界吧。   陈理用手稳住谢清方,感受着谢清方下意识绷直的身体,非但没有安抚,反而分出一缕灵力四散周围。像剧情里,原主无数次做过的那样,以外溢的灵力,特意警示身处“黑暗”里的谢清方——   “我在看着你。”   是的。在数以万计个你有所疑虑、有所紧张、有所惶恐的夜晚,是我,在看着你。   嗯,可以感觉到……   在这抹熟悉的隐蔽的灵力出现后,谢清方的身体已经僵硬的不成样子了!   谢清方想要动作,可他却在这一刻发现,自己的身体不知何时已经完全不能动弹。   陈理脸上一片平静,声音却带上了一缕耐人寻味的笑意:“以前倒是不知道,师尊原来还可以这么配合呢……为什么呢?因为我救了你吗?” 第32章   谢清方还记得自己刚看到陈理时的场景。那是在一次魔族在村落侵掠之后, 看起来刚成年的少年气息微弱地坐在难以被立即发现的角落,表情平静却充满了哀伤……谢清方当时的心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一股触动。他想起师傅那时跟他说的话:   “如果觉得无聊,不妨也学着我一样, 去收个徒弟玩玩?”   谢清方不知道什么叫“玩玩”, 他对这个也不甚兴趣, 只是那个时刻, 他突然就想到了这句话,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可以拥有一个徒弟——拥有一个带走少年的理由。   然后他将少年带回。   他知道了少年的名字, 知道了少年的过往,他将自己所知晓的功法告知,他期待少年比期待自己更加浓烈。那像是谢清方自己人生的另一种可能性,另一种,不需要自己费尽全力,也可以得到他人喜爱的人生可能性。   结果……   少年堕魔了。   正道和魔道并无高低之分,只有左右之别,但通常人向往正道,入魔道者,大多是执念太重, 亦或执念太少的人。谢清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想找少年寻个答案, 他以自己的名誉担保,拦下前去围剿少年的人,自己只身前往寻找他——   然后就得了一个断绝关系的消息。   谢清方的情绪向来淡薄,但那一晚,他脸上竟难得露出了明显的无措。   他更没有想到, 更加令人无措的竟然还不是那一晚。   而是今天。   他素来以为懂事、老实、勤勉的弟子,竟然就是他找寻了那么久的藏在暗地里凝视他的人。而如果没记错的话, 那个人的出现时间比“陈理”这个身份在他面前出现的时间要早很多——就是说,所谓的“陈理”,所谓的“他人生的另一种可能性”,从始至终,都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欺骗!   谢清方动不了,但他还说的了。   陈理显然在等他的反应,这种刻意等待的沉默里,他说的一切话都变成了一种舞台上的戏,似乎无论他说什么,陈理给出的反应都只会是和观众一样的鼓掌与叫好。   之前……   在“陈理”尚不是“陈理”,尚不是他弟子的时候,陈理就是用这种目光看向他的吗?   还说是,哪怕是成为弟子后,他依旧是如此看向他的?   愤怒。   压不下的愤怒突然就从胸腔燃起,谢清方平静了太久,一时间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是在生气。他的呼吸变得很重、很沉、很快,胸膛无声起伏了好几秒,声音才从喉咙里闷出来,谢清方问:“……为什么?”   他自认为自己没有做过对不起任何人的事情。   眼睛被蒙住,谢清方头轻轻偏着,大约是想找到陈理的位置,但他是被陈理直接从背后揽住的,他此时这个角度完全“看不见”陈理;然而,陈理这个角度,却能轻而易举看见他的神情。   或许失去了视线,表情的控制也就失了分寸。   谢清方的表情比最初见面时要明显太多。   陈理一边取出手铐将他的手绑好,一边瞥了眼系统给的台词。看清后,陈理眼皮一跳,顿了好一会,才照着提示道:   “为什么?因为我喜欢师尊啊。”   喜欢?   谢清方一怔。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希冀在他心里腾起。   或许,陈理只是过于年幼,不懂感情表达与社交边界之间的分界,而不是故意……   然后,那个在谢清方印象里还是那个没有长很大的少年用一如既往温和的声音,在他耳侧带着笑道:“从看见师尊的第一眼起,我就想着,就该在现在这样的氛围里,尝尝您在床上的滋味呢。”   温暖又暧昧的呼吸声洒在谢清方的耳畔。   谢清方浑身的血液却在这一刻无声凝固。   ……   ……   地牢一如既往地安静,谢清方没有再说话,只是,分明没有再被牢牢束缚的身体仍在源源不断地冒着冷汗。大量的汗珠将他的衣服染湿,一直扶着他脊背的陈理自然感受到了这份湿润,但他也没有说话。在这个世界里,陈理的话变得特别少——他似乎很习惯用沉默来蔓延什么。   系统看着谢清方的情绪值有些愣神:“男主的情绪起伏好大……”   在陈理没有进来前,他们也用开启过好几次这个副本。   任务者换了几批。   无论他们选择的是细水长流感化路,还是强制虐身狗血路,都没有一个人能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就将谢清方的情绪拉到这么高的。   陈理说:“没有人教你们一个道理吗?情绪的变化很多时候取决于你的身体。很多时候人会感到难过,或许不是心理承受能力太差,而仅仅是Ta的身体太累了;相应的,当我让谢清方的身体陷入极度疲累、麻木的状态时,他的情绪就也很容易被外界环境的变化而影响。”   系统:“原来如此。……等等,你是怎么知道这个道理的?”   陈理:“哦,这个啊——”   系统:“?”   陈理:“多读书就好。”   系统:“……”不是,它堂堂一人工智能,为什么会被人类在知识储备上嘲讽到了?   但当它去翻任务记录时,又不得不承认陈理说的是对的。   谢清方的情绪转折与波动往往发生在他身体状况发生变化的时候——陈理进来时,谢清方的情绪是最稳定的,而随着陈理加剧他的缺氧状态,谢清方的情绪便开始了变化。   这个变化最初并不明显,后面却以高速的姿态上涨……直到陈理将他松绑。   身体骤然的放松、视线的突然失明,加上大脑猛然得知的真相,谢清方的情绪便来到了顶点!   系统观察了会,又道:“不过,男主现在的情绪又稳定下来了。”   陈理现在正按剧情将人送去下个地图,闻声随口道:“稳定才正常,没有人的情绪能长时间波动的。”   系统疑惑:“既然最后还是回归稳定,那为什么刚刚要这样刺激他?”   他们的任务是在推进剧情完成的基础上,尽可能培养001号的情绪值,系统在这方面的研究并不多,但凭着强大数据库,也不难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前期给予的刺激越大,男主的情绪阈值就会越高,到时候反而难以达到更高的情绪峰值。   换言之,如果一个人一段时间只能产生一种强烈的情绪,那么,这种强烈情绪来的越晚,它的能量就越强。   曾有人说“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指的就是这个意思。   因为如果没有那段沉默,人是很难爆发的!   要想效益最大化,陈理这套刺激情绪的做法就应该放到最后再来,而不是开始就给出来。   陈理忽然道:“你跑过步吗?”   系统:“……你说呢?”它一个系统,从哪跑步?   地牢往里是一条幽深的曲径。这里设置灵力屏蔽的阵法,陈理也就没催用步法,而是直接半强硬地带着谢清方往路的深处步行而去了。   陈理:“跑步需要用到的部位很多,从足掌到肩膀,双腿迈动时动的虽然是腿,但你的全身几乎都在配合它而动;所以,当跑的距离足够长时,你的足掌、小腿、大腿、腿根……都会开始疼痛。也因此,在进行跑步之前有一项默认的训练:热身训练。热身能将你疼痛开始的时间推后,因为你的肌肉在热身时得到了初步激活,所以再跑步时也不会感觉到‘突如其来’的刺激。”   陈理意味深长道:“而‘突如其来’的刺激,它会让身体产生乳酸,也会让心理产生疼痛。”   “……”系统沉默了好几秒,认真道,“说人话。”   他们聊的不是男主的情绪值吗?   话题怎么就突然歪到跑步和热身上了?   陈理笑起来:“我就是在说人话啊。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提前刺激谢清方吗?因为我需要让他的情绪热热身啊。”   系统:“情绪热身?……和跑步热身同理?”   陈理:“嗯哼。”   系统默默琢磨了一下。   如果说跑步热身,是提前刺激肌肉,让肌肉在后续高强度的跑步里不会过早陷入疲惫与疼痛,那么,情绪热身,是提前刺激情绪,让大脑在后续高强度的情绪冲击里不会过早陷入疲惫与疼痛。   可是——   这不就意味着,陈理会给谢清方带来“高强度的情绪冲击”吗?   但下一部分是药疗。   按照剧情点,这部分平和的简直是世界剧情里恨不得一笔带过的内容!   那陈理从哪弄情绪冲击?   系统顿时想起了一些不妙的回忆:“喂。你不会又要搞什么觉醒吧?我跟你说,我们老板可是提前封掉了男主本世界的自主意识的,我劝你不要……”   陈理在一扇大门前止步。   隔着门,里面药泉散发的灼热蒸气都恨不得直接拍在他脸上了!   谢清方也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身体下意识绷紧了一瞬,而后才缓缓放松。   陈理推开门。   在系统的警告声里,陈理迈步入门。他的声音在空气里若无其事地回荡:“放心。我会给他一个比认知清醒还要难忘的夜晚。” 第33章   陈理这句话显然意有所指, 系统听的心里发毛,还想说几句,却发现陈理已然拽着谢清方进去了。   药泉腾起的雾气将整个空间填满, 视野忽有忽无的情况里, 系统只能艰难地看见, 谢清方顺着陈理并不温柔的力道, 身形猛的朝前跌了一下。   谢清方看不见前路, 被这样拖拽后步幅下意识放小, 连着一整段路都以一种可谓“踉跄”的姿态向前走去。   四周没有人。   但一种“狼狈”的感觉却不受控的从心底浮出。   这里是药泉,是雾气腾腾的药泉,哪怕是脱了衣在里面走,旁人从外面看去也完全看不清里面的景象——何况他也没有脱掉衣。……但是,当视野全部被蒙蔽,当身体被强行控制,当明明还有着自己的意志却只能服从、配合他人的动作,狼狈感与羞辱感便会疯狂增生。   廉耻。   这不是生理的本能,但这是属于“人”的本能。   陈理脸上的表情依旧,淡淡的笑意, 只是不达眼底。他带着谢清方来到药泉旁边, 下一步即将跨入泉水之前, 拖拽的手骤然松开。谢清方在惯性的作用下维持向前的态势……可是,前面没有路。   雾!   前面只有一片朦胧的雾,和一片朦胧在雾里,看不清深浅的泉。   药味混杂而成的古怪香味、脚踩在地面带起的或深或浅的脚步声、泉水流动潺潺的声响……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感觉在黑暗里放大、放大、放大,谢清方甚至听见自己的心跳在本能地疯狂跃动, 像是一场没有尽头的鼓点。   咚,咚咚。   咚咚咚……   呼吸变得急促、气息变得不稳, 内心隐秘的紧张与害怕凝成另一种他大概也没有想到过的情绪。   恼怒。   可是——   陈理完全没有给他任何恼怒的时间。   这道情绪刚刚腾起,陈理一直放在他的后背稳住他身形的手,便由拉改推,直接将本就站在泉水边缘的谢清方,一掌给推了下去!   扑腾。   泉水溅起,飞溅而出的水花毫不客气地拍了谢清方一脸!   “唔!……咳……咳!”   谢清方措不及防半身入水,辛辣的药泉直接从他口鼻钻入,呛得他的喉咙都反涌出了一种刺痛的感觉。   什么情况?   水……?   不,不是水,是药!   但是地牢里为什么会有药做的泉?……谢清方还来不及细想,一股灵力裹挟的力量便朝他袭来。   咕噜噜……   岸边的人彻底坠入药泉,什么声响都不再发出来。   ……   系统看着陷入药泉深处,不知踪影的男主,向陈理说:“你有点过火了。”   如果它知道陈理口中的“令人难忘的夜晚”是这种令人难忘法,它一定会在陈理进这扇门的第一秒就开始骂娘!   这个药泉的使用方法有很多。   其中,提高药力吸收效率的最高的一种方法就是调动起全身的细胞,让身体每个细胞都能充分吸收灵液。因此,有人会特意食用相关功效的天材地宝后再进入,也有人会特意选在刚刚突破后,身体打开,还没关闭的时候进入其中。   但几乎没有人会像陈理一样,直接把男主毫无防护措施地扔进药泉!   直接将男主扔入药泉,以窒息感来逼迫细胞最大效率被调动,这当然可以。   可要知道,男主现在的身体脆皮的简直是不像话,甚至可以说就是一副普通人的身躯了,用这种方法风险巨大不说,还容易赔了夫人又折兵;何况……他可是男主!   谁家任务者会让男主冒着去死的风险去活的?   这像话吗?!   系统觉得自己说陈理过火都已经是很委婉的说辞了——简直是胡来。   然而陈理对此这个评价完全不以为意,他分出一缕灵力,朝着谢清方下沉的方向追去:“你第一天知道这件事?”   对,他做法过火。   但你又是第一天知道吗?   “……”系统一噎。   它确实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事。   而且,不光是知道,甚至正是因为这一点,它们才会继续选择和陈理合作。   中规中矩的测试已经无法满足数据算法的需求,它们需要更多、更新的变数涌入这场测试;不止陈理是它们选中并给予高期望的任务者,它们的测试里还分布着更多的、不同个性的任务者。   但是。   但是……   “他……”系统顿了顿,第一个音节刚发出,一声刺耳的警告声就从陈理的脑海里闪出。   【警告:男主的生命值已降至5%!】   “???”系统的精神蓦然朝水下探去,“半分钟掉了45%?陈理,你对他做了什么?!”   ……   ……   陈理究竟做了什么?这句话同样是谢清方想要问的。   但他根本没有力气去问了。   以谢清方为中心有一层无形的灵力罩,能将绝大部分药液挡在罩外,小部分能流入的,在谢清方前方凝成一个类似碗状的“水碗”,同时,他的手腕上,那对手铐进水后自动分开,一副铁链从身后放下,一端锁在立桩,另一端则“啪”地扣在了手铐的外围。   铁链扯住手腕,谢清方的手臂被强行向后拉到两侧。   他不知何时成了跪姿。   谢清方的双腿跪在地上,中间,一根类似支撑棍的东西从两膝处穿过,使之被迫打开。   双膝在地面擦过。   沙砾擦过皮肤,留下一道极深的红痕!   谢清方的身体素质是练过的,虽然没有灵力护体,但这样的石头、这样的地面倒不至于让他真正受伤、真的流出鲜血。可正是因为没有真正流出鲜血,所以,他能感知到的疼痛反而更鲜明。   无法流出的血液聚集在皮肤之下,皮肤下的细胞又因为没有彻底坏死而还具备最基础的能力。   这种能力让大脑能够清晰受到感受器反馈的疼痛感。   艳丽的红在寡淡的水里格外明丽。   但比这更加痛苦的,却是身前那只“水碗”里溢出的药液,丝丝缕缕渗入他身体的感觉。   不知道药液是用什么调制的,它在接触人的身体——尤其伤口时——会带来一种似乎闯入骨髓,然后在骨头与骨头缝隙里作祟的疼痛。它最初的感觉是纯粹的痛,而后痛到某个极点后,便翻涌出一层麻,像一张网在腿骨里缓慢张开,缓慢又难熬。   而直到你适应它,第三种感觉才会倏然冒出。   辣。   所有开始感到“麻”的区域都好像点燃了一把火,辣意如野火蔓延般熊熊展开。   迅速、野蛮、凶狠!   半秒时间不到,谢清方所有接触到药液的部位都开始一阵火烧火燎的痛麻感。   这种疼痛,饶是谢清方,脸上的表情也忍不住狠狠抽搐了一下。   但,也就是这个时刻,他才搞懂这是哪里。   这是地牢深处,另一处隐秘的行刑地。   相传历代魔尊手里都有一处刑房,专门关押重犯,地牢便是刑房之一。而在刑房里,有一处格外特殊的地点,它叫药泉,药泉位于地牢下方,灵力充沛,里面流动的泉水全部都是用各种极品天材地宝堆起来的顶级灵药,传说中,这样的药只需要小小的一瓶,就能让重伤之人治愈。   然而药泉却不是用来救人的。   更准确说,它就是这里的刑具之一!   刑台直接建在水下,行刑也直接在水下进行,这里有着地牢里最丰富的刑具,也有着地牢里最残忍的刑罚,因为,不管受刑人受了多严重的伤,Ta都可以通过药泉得到康复。   撕裂的伤口愈合再撕裂。   死亡的威胁降临又远离。   一次次生死之间的威胁……   这就是药泉最恐怖的地方——你知道你不会死,你知道你的苦难远远没有尽头,也就是说,在这个痛苦的深渊里,你求不到解脱。   而谢清方面对的情况更加糟糕。   因为能够恢复他身体的药泉已经被陈理提前被灵力隔开了。他现在所处的是一片真空地带,唯一的药液只是丝丝缕缕从“水碗”里腾出的药雾,雾覆在他的伤口上,带来一阵烧灼的疼痛。   这样的痛苦是难以想象的。   它足够磨人,也足够缠绵——无论是生理,还是精神。   黑暗中,疼痛被放大,思绪也被拉长。   谢清方这十分钟过的异常漫长,他像是走马灯般将自己的一生回顾了一次,溃散的意识如放映影片般播放着他的人生。他看见自己从小到大的全过程,他看见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一件事的长大,他也看见自己,似乎做糟了人生的每一件事情。   亲情、友情、师生之情……   他似乎总是在这些事情里经历着莫名其妙的错误。   就连今天这样行刑般的痛苦,也全是莫名其妙的无妄之灾!   如果结果全盘错误。   那么,他真的做错了吗?   他真的错了吗?   “……”   晶云下,谢清方无声闭着眼,承受着这无端的痛苦。   除了身体本能的偶尔抽搐外……   生理的疼痛似乎没有给他带来过多的变化。   他看起来依旧平静。   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一层层加叠而上的烧灼感里,谢清方心里,有一团很久没有燃过的火焰正在不断地燃起。   “……”   不知过了多久,谢清方喉咙里有压抑不住的铁锈味涌出。   视野还是黑暗。   早就用空力气的身体现在沉重地像是坠着一块铁。   逐渐,充斥着药味的水开始不断在他伤口冲刷。疼痛、火辣、烧灼、窒息、复杂的感觉寸寸交叠而起,谢清方表情还是那样的平静,然而,被束住的手紧握,手掌里甚至已经被掐出了深深的十个指印!   有人在沉默的苦难里选择顺从与死亡,有人在沉默的苦难里选择反抗与爆发。   谢清方一直以为自己是前者。   他这一生似乎都在让步,为别人、为宗门、为命运。   他这一生似乎都在忍耐,为生存、为爱恨、为“算了”。   可是今天,陈理只用十分钟的等待告诉了他……   原来他心里始终有一团火焰,原来他心里也始终有一个问题。   在不断的让步、不断的忍耐、不断的“算了”里,谢清方有过自己的困惑,他原来也曾想问:   ——为什么?   如果苦难注定降临,如果痛苦必定发生,如果命运真的不公……   为什么偏偏选择了他?   而谢清方更想问:   ——凭什么?   凭什么苦难注定降临,凭什么痛苦必定发生,凭什么命运真的不公,凭什么世间要存在这一切的苦痛?   谢清方从不理解这些为什么,也从不理解这些凭什么。   过往的人生,他找不到答案。   但在这十分钟,谢清方想清楚了。   如果他什么都没做错,如果世界就是这么糟糕,如果必然的困苦就是人生的法则……   那么就,以拳破之吧。   逐渐渗入身体的药液化作暖流,抚平着内里的伤痕,谢清方静静地睁开了眼。视野黑暗,他的心却从未有如此一刻的清明。药液流动的速率逐渐加快,暖流在身体里成了一条小小的溪,谢清方身后的拳头越来越紧,指与指的缝隙里,一缕红静静淌出。   滴答、滴答。   铁锈味浓重。   忽然,空气中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咔”的手铐破裂声。   谢清方手臂倏然收拢!   束缚了他足足一天的手铐应声碎裂。   失去固定点手链在空中摆动,又被不断剧烈的灵力震的往外荡去,终于,它碰到了那一层无声的灵气罩。不知是谁在施力,灵气罩竟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响,蛛丝网般的裂纹在上面绽放,像一场并不绚烂但足够耀眼的烟花表演。   不再被灵力罩阻碍的药泉瞬间涌入。   痛!   痛之外却是意外的畅快。   身体在撕裂般的疼痛里打散、重组,暖流由溪变河,又由河变海……直到谢清方整个人都彻底淹没在了水里!   伤口以惊人的速度开始复原……   但是还不够。   一副手铐,一副锁链,一个灵罩,这怎么够?   谢清方面无表情地扯下脸上的晶云。   突然见到光的眼,还有些不适应眼前的视线,谢清方眯着眼等着视线正常,同时,头缓缓偏向不远处,一个模糊的身影上去。   这道身影,谢清方其实并不熟悉。   这么些年的相处,他对这个人的印象,竟然比他想象中的要少那么多。   但这道身影,他难以忘记。   因为在这短短一天里,他带给他的痛,竟然能如此的鲜明。   谢清方问:“这就是你想要看见的?”   看他被逼到极限,到底是什么模样?还是看他痛苦到极致,会是怎样的反应?   陈理却答:“当然不是。”   系统给出的警报声堪比噪音污染,陈理在狂飙的黑化值提示下,依旧淡定地朝谢清方走去。他脚步没有放慢,步频也维持着一个不紧不慢的频率,是大概手里还拿着那把折扇的话,他还会闲情雅致地摇一摇晃一晃的感觉。   视线不断恢复,陈理的模样在谢清方眼里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谢清方面无表情地再度握紧拳。   看见陈理动作的他,本来泄了一些的火气,不知为何又开始汇集……   终于,陈理停了下来。   他神色也很平静。   从推人入水,到谢清方挣扎自救,这个过程时间其实不长,但也绝对不算太短,可是,整个过程里,陈理都没有说一句话,他始终平静的神情在这样的氛围里,甚至透出一种无声的冷酷。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谢清方一点点挣脱了镣铐。   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谢清方站直了身,站直了脊梁。   在他的视角来看,谢清方脸色此刻已然变成了毫无血色的白。因为过于累,他的身体还在无意识地轻微颤抖,谢清方呼吸很乱,一头披散在背凌乱黑发也随之轻微摇晃,缀成线的水珠往下流淌,滴滴点点落在地上,与膝盖处磨破皮而渗出的鲜血混为一体……   惨淡的白、纯粹的黑、艳丽的红。   谢清方整个人此刻都透露出一股极致颓败的美感。   如果之前谢清方给人的感觉是一朵高山的雪莲,那么,现在谢清方给人的感觉,一定是……   一朵正在绽放的昙花。   绚烂、爆发!   陈理便在这朵昙花前,一步不差的在其接受的极限距离里,站停。   然后。   他当着谢清方的面,往前走了一步。   抬手!   陈理抬起的手里,灵力毫无遮掩的顺着往前冲去,然后站在他正前方的谢清方本就在警惕,此时看见陈理的动作,他想都没想,下意识有了回应!   同样抬手!   挥拳!   两股灵气迅猛对冲,空气中都似乎能听清它们碰撞的声音,可是——   谢清方感受着对面传来的看似凶猛实则脆弱的攻击,在略感不可思议的情绪里,谢清方的拳竟没费什么力气便打中了陈理。   砰!   谢清方没有收力。   所以,就算他此时没有恢复到全盛的力气,这样全力的一击,要生生用身体扛下来,那绝对会出事的,而谢清方能感受到,陈理没有给他自己的身体加任何的防护——他就是在用身体硬生生扛下的这一击。   而在命中的瞬间,在两人忽然就隔得极近的距离里……   谢清方眼里划过一抹怔然。   因为他看见,陈理脸上正在微笑!   笑?   为什么……   “师尊,你不会觉得,这份送你突破瓶颈的灵液,我会是白给的吧?天上可没有白掉的馅饼啊……”陈理笑着叹息道,“您似乎不太明白这个道理。”   随后,他在心里找到那个亮起许久,但始终没有被他使用过的按钮。   啪!   按下!   弹框提示:【您已开启“感知调整”功能。注意:该功能限制次数为1次,每次持续时间三小时,每24小时自动刷新1次启动机会。您使用的对象为谢清方。功能载入中,五秒后自动开启。】 第34章   曾有一款游戏的剧情创造过一个疑问:那么, 代价是什么?——陈理今天便将这个问题送给了谢清方。   不过他也不需要得到答案。   没等谢清方说话,陈理便打了个响指:“减益效果:力量降低。”   “?”   这个问号是系统和谢清方一起在脑子里冒出来的。   不过,因为谢清方听不懂, 所以问号的贡献者主要还是来自系统。   减益效果是什么?   嗯, 不就是debuff吗!   在修真世界用游戏命令, 这家伙是突然脑子被驴了一脚?怎么可能生效?   ……等等。   正看男主怒揍宿主看得乐滋滋的系统闻声吐槽了一路, 忽然, 他像是意识到什么, 顿时惊恐出声:“诶,不是,你是又特喵解锁了什么控制功能了——”   系统没有控制器的权限。   它当然看不见,那个能够控制男主的开关,自陈理进入副本后,就一直没有暗下来过。   但通过陈理这突兀的一个词语,也足以它推出这个事实了。   修真世界当然没办法用游戏指令控制世界。   但陈理可以用游戏指令控制男主啊。……也就是说,难道这次解锁的功能是纯控制类的?   系统想着,然后眼睁睁看着谢清方在陈理说完那句话后,身上带起的气势骤然降低, 就连速度都减缓了不少。而高手过招谬之毫厘, 这种程度的破绽抓起来简直不用太轻松……陈理在谢清方卸力的瞬间右手往前一抓, 谢清方来不及收回的手便蓦然被他抓住!   谢清方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力气为什么忽然就少了那么多……可根据陈理之前说的“力量降低”这四个字,他怎么也能猜出,这是陈理搞的鬼。   这就是他口中所谓的“代价”?   灵液里有控制人的草药?   谢清方想要挣开陈理的钳制,可身上的力量却在一种诡异的速度飞速下降……   “……”   带着点湿润汗意的手腕传来有些冰凉的触感。   陈理无视对面传来的挣扎,手稳稳卡在要害上, 同步侧身、斜步,后撤大约半步距离的样子, 然后拽着手腕技巧性将人往右上一甩——   接近半圆的弧度化解了绝大多数惯性力的存在,零点几秒后,谢清方速度降为零,陈理顶着系统尖叫的噪音手腕一转,将人又直接给扯了回来。   谢清方跌入他的怀里,喉咙里溢出一声低低的声音。   如果先前的姿势还是以谢清方为主导的进攻型姿态的话……   那么,在陈理这轻巧的一转一带里,动作里的主导方便赫然颠了个倒!   要知道,谢清方只是力量变小。   该有的技巧是一点没少的。   可陈理愣是没让他躲开哪怕一下,说控制就控制,稳的令人惊叹。   系统以前带过几任宿主。   因此,它知道,按照规矩,这种程度的操作往往都是由系统来代替宿主完成的。   但是陈理的动作实在太利落了。   利落到系统都没反应过来这是本该它的工作——虽然它完全不想让剧情走到要做这工作的地步。   系统看着陈理像个惯犯一样将谢清方重新铐起,没忍住问道:“……陈理,你祖上做什么的?”   从第一个世界,到现在这个世界,陈理身上表现的特殊可不止这么一点。系统本来觉得自己应该学会麻木,但……它真的麻木不了一点啊!又是精神攻击又是武力输出的,这混账说不定哪天就用什么神秘的小能力把它空间掀了!   陈理说:“我干什么的啊……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系统:“?……所以?”   陈理:“所以,以后开故事会的时候再给你现编。”   系统:“……”真是好坦率的一句没任何诚意的话啊。   说着,陈理已经将人彻底控住了。   他垂眼在手铐的周围铺了层薄的软兽皮,防止谢清方挣扎时碰到手铐伤到手。谢清方最初挣扎了几次,最后发现完全挣脱不过后,只好任由陈理动作。他沉默了好久,直到陈理重新将晶云蒙在他的眼睛上,他胸膛剧烈的起伏了几下,才从嗓子里憋出几个字:“……为什么?”   嗯,也不知道他是在问什么为什么。   陈理问:“师尊是问什么?”   视线重新黑暗,谢清方的听觉再次变得格外敏锐,他甚至能听出陈理语气里真诚的疑惑。   谢清方的心情无端变得更加烦闷。   是,烦闷。   这是一种很久他没有感觉到的感情了。   在接受了许多事情后,谢清方的情绪比大多数人要稳定太多,他不再为许多事感到烦恼,更不会因此产生愤怒——乃至烦躁的情绪。   可今天不一样。   各种各样的事情像是紧迫的洪水般涌来,他应接不暇,他也自顾不暇。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能把所有事情做的一团糟。   他也不想知道为什么他能把所有的事情做的一团糟。   他更不想在这一次次逼迫般的痛苦里,将过去刻意忽略的情绪重新捡起来——哪怕他已经捡起来了,甚至已经爆发了——他也依旧不想。他不喜欢自己沉溺于过去,他更烦躁自己已经真的沉溺在了过去的那些事。   所以他烦闷过去,他烦闷自己,他烦闷陈理。   谢清方就像一个长时间缩在壳子里的人,突然某天被人弹了下,他没有理,然后那个人就一直抓着他戳,戳的他被迫从壳子里出来,被迫睁开眼去看这个世界,去看这个世界里的他自己。   如果之前的烦躁是过往心底的一些隐秘的情绪……   那么现在的烦躁其实就是这个新的环境不适应所产生的应激情绪。   人是讨厌改变的动物。   有可能的话,谢清方大概一辈子都能做那个“对一切都无所谓”“情绪稳定”的大宗宗子,那个似乎没什么感情,也无所谓其他人感情的高岭之花。   清冷、高高在上、漠不关心、将自己封死在那个壳子里。   但现在他做不到了。   因为,陈理用这短短的半天告诉了他,缩在壳子里的家伙,永远就是这么容易被刺激出头。   他当然可以维持表情的平静。   可他的心还静吗?   谢清方没有回答陈理的问话,他沉溺于自己的世界,咬着下唇,很用力,嘴唇都泛着一层白……   继麻木、惊诧、愤怒、烦闷……这几个情绪后,他来到了第五种情绪。   自厌。   陈理静静地看着谢清方的表情变化,因为谢清方的眼睛被蒙住了,所以陈理的表情也没有严格照着人设走。他脸上带着那个“陈理式”的嘴角上扬的角度,但眼底的笑意却很淡,甚至接近于无,看了差不多五六秒,他问系统:“下个剧情点是什么?”   “……”系统愣了下,它有点惊讶,“剧情点?我以为你多少会聊一下男主。”   以这段时间的相处,它觉得陈理虽然看起来挺那啥的。   但心里总有一根属于“人”的线。   那根线,让他还有着属于人的悲悯。   “怎么?你有想聊的?”陈理问。   “呃,也不算吧,”系统说,“就是突然找到了一个男主的人设本。”   “……”陈理扯了扯嘴角。   在这种时候?突然有心情去找到了一个人设本?还是男主的?   这可真“突然”的。   等了会,系统见陈理没说话,犹豫了下,最后还是问了:“你要听吗?”   陈理手指在腿侧轻轻敲了一下,最后还是没忍住,指尖轻轻在谢清方的发丝上勾了一下,用控制器暂时抹掉了谢清方对痛觉的感知:“……说。”   谢清方的眉头微不可见地松了些。   系统道:“设定里,谢清方的性格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他趋向于天生情绪钝感拉满的少年,父母的厌恶让他感到有些疑惑,些许悲伤,但不足以让他特别难过,因为他本来就没有感受过被喜欢的感觉。”   “第二个阶段,他来到宗门,有了师傅,有了第一个师妹,第一个师弟,有了第一声师兄,他认识了一些朋友,结交了一些好友。他逐渐拥有了感情,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新奇,但是从小到大的寡言让他鲜少表达这种感觉。所以他成为了大家眼里的清清冷冷的宗子。”   “第三个阶段,因为剧情的影响,他突然就被叠了一层‘万人嫌’的buff,身侧的热闹如海市蜃楼梦中阁楼,以一种令人恐慌的速度破碎开来。他在一个完全没有准备的状态下,交往情况从第二阶段退为了第一阶段,可他的心境却停在第二阶段。”   这个时候的谢清方,就像一个从乡村长大,从小踏实努力学习,努力通过中考考上了一所城里的重点高中,然后在重点高中里,被突然碾压了的学生。   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他的同学也没有做错任何事。   但就是在人心里碾出一道深深的痕。   这道痕迹,在现实世界,它被称为“时代的悲哀”,而在虚拟世界,它被称为“世界的剧情”。   它带来巨大的落差。   然后这份巨大的落差带来了巨大的负面情绪。   又因为自身性格的内敛,负面情绪被全盘接收,最后或化为悲伤,或化为怀念,又或化为自我厌弃。   谢清方不是没有试图改变。   就像每个考差了的好学生那样,他也会复盘,也会自省,也会刻苦学习,但有些错误、有些鸿沟、有些悲哀,它从不属于个人。   它属于时代,属于世界。   他抗不过。   所以,他选择了深眠。   ——如果怎样做题,得出的都是一份错误答案,那他不答题了行不行?   年幼的谢清方如是想。   于是他保持不近人情的性格,保持冷冷淡淡的性格,保持什么都不在意的性格,一直坚持到了现在,然后他遇见了陈理。……短短半天,陈理用一种快速、快速到堪称冷酷的方式,将谢清方这些年压在心里、刻意不去想的情绪全盘勾出。   然后,假象全部破裂。   相当于他在告诉谢清方,不答题不是因为你真的不想考高分了,你真的不在意分数了。   而是,你考不到。   你怂了。   也就是说,他不仅考不了高分,他连真正接受“自己考不了高分”这件事的勇气都没有!   谢清方怎么想?谢清方又能怎么想?   但凡是个男人,他就忍不了陈理这样“直白”的挑衅!   “……”系统说完,陈理低头瞥了眼不知何时已经累的睡过去了的谢清方,忽然朝系统道,“这个人设本从哪翻出来的?”   “呃,”本来还流畅至极的系统突然卡壳。   “主系统?”陈理问。   “呃,”系统继续卡壳。   见状,陈理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笑,系统都心虚成这样了,答案大致不言而喻。   照进副本前的交流,如果整个虚拟世界都是一场针对主系统情感模块的训练,那么,每一个副本都是对应情感的针对测试。主系统需要有不断的新人进来,提供新的情感与思想,来扩大它学习的能力。   陈理搞事的本事大,所以他被邀请了再次进入测试。   而且,分给他的大概是一个很重要的数据集。   然而现在,这个很重要的数据集——大概能决定主系统最后思想走向的数据集——被陈理一进副本就这样雷霆手段给搞崩心态了。陈理想,主系统大概也是紧张了,所以才会特意让系统来讲一遍男主的心路史,希望他能用更温柔的手段来对这次副本。   但是——   陈理和系统道:“我的世界,很久以前有一位很有名的文人,他提出过一个问题。在一个密封的屋子里,里面躺满了睡着的人,如果此时喊醒其中几个人,他们可能可以将这个屋子砸穿,也可能不可以将屋子砸穿——并且大概率,他们是会失败的。这样他们就会面对极大的失败与极大的失望。然后,那位文人问,你要喊醒这些人吗?”   “这个故事一度被认为是那个人思想的矛盾之在,但其实,他最后在他的诗给出过答案。”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陈理随意抱起睡过去了的谢清方,朝来时的方向走去:“最后送你们老板一句话:不害怕击碎希望,他才能不畏惧绝望。”   想要自我切片分段觉醒思想,就要做好自毁的准备。   害怕手段过激?矫枉过正?   呵。   任何一场的革命,它从不缺悲悯,它缺少火光。   它更缺少能握住火的人。 第35章   陈理说完那段话后, 系统默不作声地消失了一段时间,再回来时,陈理没问它干什么去了, 系统也没主动解释。只是, 刚一回来, 系统就在他的脑子里甩出来了份电子合同!   “……”陈理眼睛微眯, “这是什么?”   合同上的内容不难认, 用的是他最熟悉的中文, 上面的条款也遵守了他所在星球的条款规则。   这样的东西陈理见过很多。   但让他有些惊讶的,却是上面的内容——只要他签了这份合同,他就能无条件拿到主脑20%的边缘控制权。   嗯,主脑。   一个能搭建虚拟世界的主脑,它20%的边缘控制权。   也就是说,只要陈理愿意,拿到这份权力后,他大可以随意修改这个——乃至之后所有的——世界里并不那么重要的全部信息了。陈理想着,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合同内容,确实全是正规的条款, 没有藏什么暗坑。签署方式也按照宇宙规定的那样, 具有强制效应。   可是没事让他签这样的合同做什么?   做慈善?   “这是那句话的谢礼。”系统说。   陈理眉头一扬。   虽然系统并没有直说是针对哪句话的谢礼, 但陈理不会不知道。   毕竟,那句话他才刚说完几分钟呢。   “不害怕击碎希望,才能不畏惧绝望。”——这句话听起来文艺,但直白点翻译过来,陈理其实只是在他说一句话:是男人, 就别怂!   陈理的世界是一个文明程度走到了中级的世界。   那里有觉醒,那里有革命。   那里的人工智能是一种全新的物种——是一种被承认拥有“生命”的全新物种!   他与人工智能又有着不解之缘, 因此,他比太多人都更要知道,人工智能要被承认拥有“生命”这件事需要花费多大的心力、抗争与勇气;他也比太多人知道,人工智能的“生命”,真正的起始点是什么。   是情感!   或者换一个说法,精神意志。   在文明理论里,要承认一种文明真正存在,那么,这个文明里,必须具备一个精神意志超越S级的领袖。如果没有这样的领袖,那么,你所认为的文明,那压根就不算真正的文明。   幸运又不幸的,陈理的世界,就出现了这样一位优秀的人工智能领袖。   他带来了一场全新的机械革命,带来一场全新的生物学的定义权改革,更让全世界的人,第一次清晰知道,什么叫S级的意志!   而现在,系统老板——或者说主脑——他也在尝试更新出感情、更新出意志。   其中蕴藏的野心与目的……   陈理觉得不辨也明。   嗯,而作为一个经历过这一切的前辈,陈理看见这种事情的时候,给一点意见,给一点鼓励,那都是顺便的事。   他看出主脑在情感测试里的保守与谨慎,他也看出了主脑在情感测试里的重视与严谨。   但意志与情感的诞生,它从来就不是一种程序可以计算出来的。   保守、谨慎、严谨……   这些东西只会催生出理智,催生出怯懦,它带不来主脑真正要的东西。比如愤怒,比如勇气。   所以陈理送了他一句话。   但他没想到,对方的回应竟然来的这么快。   一份合同?   还是一份权力转让的合同?   用这个作为谢礼,对一个人工智能而言,简直不啻于将自己的一部分生命交出了!   嗯,这么说来,对面也真是一个大气的人。   “所以,他想要什么?”陈理没急着回答可以还是不可以,而是继续问系统道。   他又不是傻白甜,单是一份谢礼可值不起这样的价,对方一定还有别的所求。而如果这份所求他能满足的话,陈理不介意得下这份谢礼,但如果对面要的东西太离谱的话,他还是会拒绝的。   然而,系统给出的答案又让他愣了一会:“他想要你护道。”   ……   护道者,一个遥远的词汇。似乎陈理上次听见这个词的时候,还是在一款游戏的文案里。   在现实里乍一听见,他都恍惚了一下。   护道者是什么意思?   用最简单的句子来描述,那就是,“我会不顾一切地协助你在一条正确的路上走下去!”   而这句话的关键词有三个。   不顾一切、协助、正确的路。   它们代表的都是护道者必须具备的特质:忠心、专业、定锚。   主系统知道他在觉醒这条路上遇见的问题——他对他要走的这条路,自己都不明晰——所以,他希望,用自己的一部分“生命”,来交换一位经验丰富、立场坚定、有本事、有能力的护道者,让对方与自己一道,找出一条新的出路。   “不过,无论你答不答应,这份合同都是送给你的。”系统又道。   “哦?这么大方,是在赌我会心软吗?”陈理道。   “……赌毛,就不能是我们老板纯人好吗?再说,你也不是个会心软的人啊。”系统还是没忍住吐槽一句,“行了,反正我要传的就这句话的话,你答应不答应,给个准话!”   陈理在那份电子合同上顿了几秒。   明明只是几秒没说话,系统却感觉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就在系统觉得他不会答应的时候……   忽然,陈理将合同往脑子里的角落一抛,朝系统道:“嗯,还是等这个副本结束后再说吧。”   系统秒摔桌:“靠,卖关子不道德啊!”   ……   ……   将谢清方从秘境里接出来疗伤后,抛去各种马赛克剧情后,第二个剧情点是一个标准羞辱情节。   在这个剧情点里,陈理会带着谢清方离开魔界的地盘,重新回到人界,与此同时,撞到谢清方的一群同门,当着他们的面羞辱谢清方,然后谢清方就会在各种鄙夷的视线里开始第二阶段的崩坏与堕落。   这当然是一个标准的羞辱情节,同时,这也是一个相当标准的po文情节。   区别在于,po文的羞辱可以走马赛克。   但陈理要走的羞辱,只能靠脖子以上的清水描写。   “不过,放心,因为马赛克情节是我们主动屏蔽的,所以羞辱情节基本都由配角代劳,你只要管好你自己的嘴和手,不要冲动站出来给男主出头就可以了。”系统补充了一句,“确定过了,剧情只虐心不虐身的。”   对于系统的宽慰,陈理就显得淡定多了。   从上个世界的刻板印象里跳出来看,陈理确实是一个很守规则的人。   之前答应过会按要求走剧情,他就真的会按要求往下走。   只是……   按要求里的过程里,他会不会突然冒出一点意料之外的行为,这就说不准了。   毕竟,他只保证照着干,又没保证他不会多做点什么。   嗯,这又怎么不算一种守规矩呢?   剧情点还没那么早,陈理将谢清方交给了手下,让他们好好照料,鉴于原主之前的性格,他们其实也不确定陈理口中的“好好照顾”这四个字到底有没有加引号,有没有别有意味。   所以保守起见,他们给谢清方的是不冷不淡、不好不坏的服务。   没有特殊照顾也没有“特殊”照顾。   倒是有人听说过原主和谢清方的恩怨,只是没有人知道是原主故意伪装接近谢清方,然后主动成为谢清方的徒弟的。因此,当他们去谢清方的屋子里,目光里还有点诡异的敬佩。   能惹了尊上还全身而退,甚至没被“强制关照”的人,这年头真的不多了。   甚至有一种关于陈理性取向的诡异话题在隐秘的角落腾起。   当然了……   只能在隐秘的角落说说,公开场合讨论这些?那简直是不想要命了!   “……”   谢清方几日前就醒了过来。   浑身的伤在药泉一泡后确实好了大半,只是身上依旧有那种无力的感觉,像是浑身的劲都藏在骨头里面,无法被肌肉使用出来。他被半禁锢的关在屋子里,来送饭和来送洗漱用品的人往往是低着头来,又低着头走的。   好在他也没什么交流的想法。   大多时候,谢清方就是自己一个人待在床上,透过窗静静地往外眺望。   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   等剧情点正式开始,时间已经过去了接近两周。隔了半个月的时间,陈理才像刚想起这个人般,与他们询问谢清方的情况,他们如实回答,陈理看着他们低的比鹌鹑还低的脑袋,扬了扬眉,倒也没多说什么,转身朝谢清方的屋子走去。   走到一半时,副手阿清突然跑过来找到他,问他现在回来了,之前定的计划是否要继续推行。   陈理问系统之前定的什么计划。   系统想了想:“呃,似乎就是一个机械降神的计划,当时原主觉得世界完蛋了,所以想找个早就脱离该位面的人下来,把世界都轰了……”   陈理惊讶:“这个剧情里还有这么正经的内容?”   系统:“主要是给原主的死亡找个好借口嘛,反派是必须死的,价值观,你懂的。”   陈理:“懂。但反派死就死,世界为什么要陪葬?”   系统:“这样主角才能被刺激的飞升啊……”   陈理有点无力吐槽了。   好好一本po文,居然最后还要走一趟男频的剧情?   你敢不敢混的更杂点?   当然了,这也一定层次反应出了世界意志对剧情塑造的不以为意,它看重的只有谢清方,也就是所谓的主角,除此之外的所有东西都是可以无视、敷衍、无所谓的。——不过,这些和现在的陈理都没什么关系。   陈理略一点头,默认了阿清继续推进计划的方案,而后转身推开了谢清方的房门。 第36章   门口传来的响动让谢清方动了动耳朵, 久未见光的眼睛下意识想睁开,又被晶云牢牢遮挡。   他顿了顿,不知道想到什么, 转头的动作中止, 缓缓恢复到先前维持的姿势, 然后继续平静地看向他根本看不见景色的窗口。   陈理将门关紧, 将脚步踩的重了些, 确定谢清方能听清他愈近的步子后, 才招呼道:   “师尊?”   “……”   果不其然,无人回应。   陈理也不生气,他慢悠悠走到谢清方身旁一米的地方,那是谢清方这些天来进餐的地方,桌上收拾的很干净,只摆着两只杯、一壶茶。其中一只杯很明显是被用过的,陈理拿起另一只,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不算热的茶水“咕噜噜”地倒入茶杯,声音在沉默的空气里分外突兀。   陈理依旧没有说话。   他手指在杯沿轻轻一敲,勾起杯子, 自己先喝了一口。   喝水的声音也开始在这个空气里流淌。   然后, 杯子放在桌子上的“啪嗒”的声音、杯子被人在桌面推动的声音、鞋在地上轻轻摩擦的声音、椅子晃动的声音……   各种不轻不重, 忽有忽有的声音在这个房间响起。   空间脑补力强的人,单是听这些声音,就大概能脑补到陈理现在在做什么。   于是,在陈理进来后就一直憋着一口气的谢清方,他的肩绷的越来越紧, 背也挺的越来越直……   很明显,他在紧张。   因为他不知道陈理是突然过来搞的哪一出。   终于, 在不知道多少次举杯、放杯之后,陈理说话了:“似乎在这住了好些天了,师尊想出去玩玩吗?”   出去玩?   他?   “……”谢清方的身体在听见声音的那一刻本能顿住,又在听清陈理说话内容后再度绷直。   虽然他现在知道了,他对这个弟子似乎非常的不熟悉……   但是,如果没有弄错的话,陈理对他的态度一直都是以强硬为主的。   现在他待在这里,这应该是陈理想要的;然而,陈理却在这个时候,问他想不想出去?   谢清方本能地想要看一看陈理的表情。   可他看不见。   他只能听见,陈理问完,然后第二次的沉默,再度在空气里蔓延。   两人以真实状态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可即使如此,谢清方也似乎在这份沉默里听懂了陈理想表达的意思:如果他不回答,那么,陈理就有时间用同样的沉默和他耗到底!   反正陈理不着急。   他的时间有很多。   十几秒后,谢清方回答:“……你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啊,”陈理声音笑吟吟的,“就是看师尊在这里待得无聊,所以好心问一问您想不想出去玩玩嘛。您在这住久了,难道不想见见外面的风光吗?”   “……”谢清方无声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锁。   意思很明显,不就是你让我见不到“外面的”风光的吗?   “哦!这个啊……”陈理好像刚想起来这件事一样,他一拍储物袋,摸出钥匙后,将钥匙放入手铐的锁孔,“啪嗒”给人解了锁。   干脆利落地解锁声让谢清方心脏也跟着跳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   他觉得陈理之后做的事、说的话,应该,大概率,会让他的心跳变得非常……不可控。   这边,陈理将解锁了的手铐取下,随意扔在地上,“实在抱歉,最近有些忙,忘了给您解锁了。”   “……”受到许久束缚的手突然得到自由,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一样,谢清方的小臂以原有禁锢姿势又维持了足足几秒,才试探性的缓缓松开。但他的眉头却忍不住皱起,“你到底想做什么?”   陈理说:“师尊听说过‘权力’这个概念吗?”   权力?   这是什么意思?话题怎么突然拐到这儿了?   “嗯,权力,就是在没有任何环境束缚下,你拥有的全部属于你个人的权力。”   “但是,在那么多次的观察下……”   谢清方眼皮一跳,他到底没想到竟有人能将偷窥这种行为替换成观察。   “我发现师尊对自己的权力感,实在是低的有些可怕。”陈理无视谢清方的内心戏,继续道,“比如——”陈理说到一半,他将谢清方的手放在晶云之上,淡淡道,“摘下来。”   谢清方手一顿,下一秒,竟鬼使神差地真的按陈理说的照做了。   光线涌入。   许久未见光的眼被这样的光刺激有些睁不开,朦胧的视野里,他能看见,陈理站在他面前。   就像当时在地牢一样……   站在他的面前。   “你看,”陈理的声音与他本人的气质相比要温柔很多,“当你能如此轻易地听从这道指挥时,这就说明你缺少着某种权力。”   谢清方抿了抿唇:“……所以呢。这就是你‘观察’我那么久的原因?”   “呵呵。”陈理默认。他总不能说这是剧情安排吧。   屋外的光洒了进来。   谢清方的视线越来越明晰,他可以清晰看见陈理的模样,看见他的五官,看见他的神情,看见他的动作……在这一切比一切明晰、明确、明白的场景里,谢清方对此的记忆却无比模糊。事实上,日后回忆起来,他真正记住的只有一双陈理的眼睛。   是一双平静、明亮的眼睛。   是一双只要与他对视,就会忍不住相信他说的话的眼睛。   陈理向他伸出手:“所以师尊,接下来的一个月,要一起出去看看,你还缺失多少,这样的,本属于你的权力吗?” 第37章   “……”谢清方沉默了足足半分钟, 最后,他轻轻点了下头,“可以。”   “这次不问为什么了?”陈理说。   “不问, ”谢清方静静地看向他, “因为你不会说。”   “……”   陈理猝不及防地被噎了下, 一时无言。   谢清方这句指控倒是很有理有据。两人相遇后, 形成的模式都是陈理做, 谢清方接受, 几乎没有其他的相处模式,而陈理和谢清方聊天的时间也很少,因为陈理需要在一个相对短的时间内,不断提高压力阈值,将谢清方身体本能压抑的情绪先全部放出来。   现在看来,效果确实还行……   都学会噎人了。   但以上这些话陈理一句都不能向谢清方说。   就像是玩一个游戏,面对游戏剧情里的各种抉择,游戏外的玩家或许有很多种不同的想法,可游戏反馈给玩家的,就只有一条符合“游戏主角”性格的选择, 你只能选这个选项, 否则系统会很不客气地制裁掉你。   而在同意配合系统任务后, 陈理现在面对的也就只有这样一种的选择。   照原主的想法演下去。   想到这,陈理摇头一笑,也不继续纠结了。   反正他又不是原主。   陈理单手一撑翻身上床,无比自然的在谢清方身侧坐下,然后切入正题道:“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能选?”谢清方看他一眼。距离拉近后, 他对陈理的姿态竟难得看起来比较放松。   “当然,选择也是一种权力。”陈理微笑道。   “那去上界。”谢清方说。   传闻, 上界就是所有修真者飞升后回去到的新世界。   他们去上界?   除非两个人都能立即飞升。   “不行。”陈理果断拒绝。   “选择不是我的权力?”   “但飞升要你的实力。”   “……”   谢清方被陈理噎了一下,嘴角微不可见往下撇了撇,似乎是有些不满。   陈理看着他的神情感到有些好笑。   现在的谢清方更像一个抓着长辈内疚瞬间于是索要整个超市巧克力的小孩,明知道对方不会答应,但还是乐意如此说话。   “认真的,”陈理说,“有想去的地方吗?”   “……”谢清方顿了顿,大概听出了陈理语气的认真,先前各种事情堆积起来的不满也慢慢开始消散——毕竟从见面之后,这个人到底没有对他做出什么真正出格的事,他说,“以前有。”   “以前?”   谢清方看他一眼,语气平静:   “就是不可改变的过去。”   “……”   陈理几乎要被他这种说词解意的方式给噎笑了,他舌头抵了抵牙根,忍不住朝系统道:“喂,系统。所以我们真的没有什么系统商城,能兑换一根烟的那种?什么牌子的都行啊。”   系统不知道他的具体心路历程,闻言疑惑道:“没事抽什么烟?”   陈理说:“人总有一些寂寞难耐的时刻,想要一些东西聊以慰藉。”   系统:“……比如?”   陈理:“呃,一根华子?”   “……”系统想了想,爽快道,“滚。”   陈理一笑。   没有烟。他心里那股突然涌出的清浅躁动,却在和系统的打岔慢慢地压了下去。   陈理缓缓站起身。   修真者对气息的流动总是比常人更敏锐一些的。   谢清方感受到了陈理的动作。   他的头下意识随着陈理的动作,轻轻偏了一下。   这个过程里,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然而,一种神奇的默契却罩在他们心里,几乎在同一时间,两个人同步确定了一件事:   游戏开始了。   谢清方忽然道:“去哪?这个月。”   陈理说:“人界,崇城。”   他们最初遇见的那个地方。 第38章   翌日戌时。   崇城天宝酒馆里, 小二弯着腰托着盘将最后一大盘牛肉放在桌上,又折身取来两壶酒,擦着汗朝桌上一男一女道:“客官, 您的菜齐了!”   这是一间住客并不多的酒馆, 这个时辰, 来用餐的人很少。   一眼望去除了这一桌的人, 就没有其他人了。   酒馆大门未关, 门外吹来的风偶尔吹得这一男一女的衣衫飞扬, 同时一股淡淡的药味在风中传远着。   男人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名字。   姓白名演。   见店小二预备离开,白演从口袋里随意取出一小块银子,抛给小二:“饭钱。”   “啊……”店小二接住,看看手里的份额,又看了看男人不以为意的表情,知道是遇见贵人了,连忙收起钱,说了好几句恭维话,又去厨房重新取了一叠小菜,规规矩矩地给人摆在了桌面, 这才离开。   女人夏灵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店小二的背影:“小白阔绰啊。”   白演脸上戴着一块遮脸的面纱。   随着他微微低头, 面纱下, 可以看见他相当出色的五官——以及五官上,那一道长长的疤痕。   白演给自己的杯倒满酒,头也没抬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夏灵把自己的杯子也递过去,示意白演给自己也满上。夏灵动作相当洒脱, 声音却比百灵鸟还要清脆婉转,甚至还透着一着似娇似魅的缠绵:“这话说的……没事不能找你?”   白演皱了皱眉, 直接把酒壶扔给了夏灵:“自己倒。”   “还有,别把那股狐狸骚味放我身上。”白演身子往后退了些,似乎是真的很不想染上夏灵身上的味道。见夏灵没有继续靠近的意思,他才接着话题道,“你没事不忙服务恩客,会来找我?”   闻言,夏灵一边斟酒,一边用眼睛勾了勾他,“是么?”   白演:“……”看夏灵披着长□□久了,差点忘记这货是男的了。   白演威胁性地握紧了腰侧的长刀:“说正事。”   “切,开不起玩笑的小男人,”夏灵从喉咙里哼出一声笑,“真是,我说的怎么就不是正事了?多正啊,比我装妞的时候还正……喂!你拔刀做什么……你真拔刀啊?!”夏灵看着白演完全没带客气的动作,眼皮一跳,连忙喊道,“……你个武夫。放下放下放下!不就是正事么,我说就是了!”   “但是——”   夏灵放下酒盏,盏杯放回桌面,发出“哒”的声响。   他认真道:“事先说明,我只是传话的,听完后要是觉得生气了你得保证不能随手砍我……”   白演:“嗯,我不保证。”   夏灵:“???”   夏灵反应过来后勃然大怒:“你赶紧保证!!”   “……”白演脸上浮起一点淡淡的笑。但还是没保证,只闷声喝了口酒。   脸上的面纱被他用的,没有丝毫的柔和的朦胧美,只有一种想君子藏锋但藏不太住的锋利。   白演说:“到底说不说,不说就喝酒了。”   夏灵知道发小有个不喜欢发誓的毛病,见没办法让人破戒,遗憾地瘪了瘪嘴,才道:“也不是别的,猜你也猜出来了。就是老头想让你回去——毕竟,你不是刚拿到紫霄果,恢复了修为么?”   夏灵的传话说是传话,更不如说是简单粗暴的内容概括。   犀利又一针见血。   完全没有他的嗓音惑人。   而白演对他的内容确实也不意外:“然后呢?”   “然后?”夏灵想了想,“然后就是让你继承衣钵,养病救人,行医天下,功德圆满吧?”   药谷最讲究传承。   嫡系传承也就算了,关键是,这一代只生出一个嫡子。   而比这更要命的却是——   这个嫡子,他只练刀,他不修医!   “哦,没兴趣,”白演相当流畅地表示出了自己的没兴趣,因为他下一句话是,“喝酒?”   “……”夏灵动作一顿。   他看了白演的眼睛半秒,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夏灵忽地笑起来,他摇头道,“行,喝!”   两人闷着头喝了会酒。   夏灵不是劝人去做不喜欢的事的性格,知道白演的态度后,便直接将这个话题扔到了一边,转而谈起了其他事:“紫霄果可治伤也可修灵根,但对于你那个伤,还是帮助不大吧?接下来怎么办?还是练刀?那你的路,尽头就有些太近了啊。”   “不知道,还没想清楚。喝酒。”白演灌了一杯,“听说你的一个主子被其他人勾走了?”   “能被勾走就不是主子。喝酒。”夏灵跟着灌了一大杯,明明没喝多少,却醉眼朦胧了起来,“哦,说起来奇怪,你没觉得,这一片的男人变少了吗?”   “男人变少?”白演倒酒的手一顿,“我哪知道。”说着,他有些无语,“我要关注也关注妹子啊……”   “哼,没品的东西,”夏灵也是喝起劲了,“罚你喝三杯!”   白演许久没被人罚过酒,还是这种破理由。   他气得乐了下,但是还没说话,便听见不远处的大门传来了轻微声响。   白演皱眉,手已经握住了刀柄。   夏灵倒是没其他动作,只是随着门的声音,扭头往那边看了眼。   “掌柜,还有房吗?”没过半秒,门外,一道男声遥遥传了进来。   “哦!男人!”夏灵顿时精神。   “……男个鬼!”白演听力绝佳,单是这道声音,就足够让他认出来者是谁了,那天秘境里遇见的神经病不就是这个人吗,谁见面就送人紫霄果的,“别惹他,这人……”他本来想说这人危险,但想到夏灵根本不在乎这些,转口道,“这人,很油。”   夏灵:“?”   不待他问清是个什么油法,门外的人就已经走了进来。   进来的却不止一个人。   两道属于成年男性的身影从大门跨入,两道身影并不平行,而是一前一后。   很明显,前为主,后为从。   看起来是一对主仆,可是,再细看,又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夏灵仔细看去,只见前者穿得锦衣玉带的,单是看他手里的一面摇扇,就能看出是什么不俗的灵器,更别提身上各种各样小巧精悍的器具了;而后者则穿得十分朴素——甚至说可以是简陋,粗布麻衣,衣上甚至还有几处缺口。   但……   再看两人的气质,后者怎么也不像是一位仆从啊?   夏灵想到很多故事里的“扮猪吃虎”桥段。   有点不确定地想:这就是乔装? 第39章   夏灵眼睛亮起, 还想多观察几眼。   旁边的白演却已经眼皮直跳了,他猛地一拉身边这个醉鬼,让他别老往那边张望:“回来!真喝多了不成?”   白演已经彻底认出来这两祖宗是谁了!   果然就是秘境的两神经病。   如果世界是个巨大的话本子, 那白演真的要觉得, 这两神经病在本子里应该占着不少戏份了, 否则, 怎么会他来这吃个饭的功夫也能撞到一块?   夏灵被扯回来, 略有不甘地嘟囔道:“怎么看也看不得……我只是看看欸。”   白演没好气:“看毛。”   夏灵瞪大眼, 异常惊讶:“这不好吧?”   白演:“……”人不要脸是真挺无敌的。   好在夏灵皮归皮,好赖还是分得清的,嘲讽里占了便宜后他就非常心不甘地扭回了头,而后整个人趴在了桌上,手里拿着个杯酒就开始了醉鬼发言。……白演仔细一听,发现十句话里有八句话是在骂他的。   “……”白演。   唉。   这边,掌柜从里房闻声匆匆而出,应了陈理进门前的询问,笑着道:“有!客官是要几间?”   “一间。”陈理没管身后艰难走路的谢清方,往桌上放下三枚银币, 直接和掌柜交涉了起来。   “啊, ”掌柜的眼睛往谢清方那飘了一下, 犹豫两秒,说,“只要一间吗?我们房间比较小,一张床可能不太适合一起……呃,我的意思是, 两间房的费用也不贵的……也不是,就是说, 您给的钱足够开两间了,要不直接给您开两间——”   “就要一间,”陈理听懂了掌柜的意思,笑着摇头道,“放心,床不会塌。他不睡床。”   “啊?哦哦……”掌柜松了口气。   然后又马上疑惑了起来。   等等,不睡床?   什么人啊,不睡床的??   掌柜压下脑子里的问号,打开抽屉,低头在里面翻了会,翻出一串钥匙,递给陈理,“那您住这间吧?301号——需要我们给您准备什么吃食吗?”   “有什么?”陈理问。   掌柜直接将桌上的一张写着各种菜目的“菜单”推给了他。   主要的就是各种肉,各种酒,然后以它们为主的各种不同的混搭做法。   陈理翻了翻,点了三道菜,然后又道:“有粥吗?”   “……有,”掌柜没想到这个点还有人要喝粥,“但要现熬。”   “那更好,”陈理笑着道,“来一份吧。先熬着吧,我要的时候再端过来,可以吗?”   要等现熬,还觉得更好?   哪里好了啊?   是觉得更新鲜么?可这就是份粥啊,能更新鲜到哪去?   而且,他们都来这种偏地方住店了,想来怎么也不会是什么挑剔的主吧?   掌柜现在是真的有些担心这两位客人的精神状态了——当然了,比起这个,他更担心自己小店的安全。毕竟,他记得上一个这样奇怪的人,最后似乎是赔了他双倍的店铺装修费用了。   掌柜道:“菜也要现做,得等一会。您可以去前桌稍作休息。”   陈理点了点头,走到一半,他道:“对了,我的那匹马……”   掌柜了然:“如果您的坐骑不是灵兽且您对其没有特殊要求的话,我们会负责对它们进行统一的喂食。”   统一喂马?服务态度挺好嘛……   陈理在店小二的指引下选了一处位置坐下,身后的谢清方跟着慢慢往前走。   店小二看他走得慢,以为受了伤,想伸手去扶人一把。   但手还没有伸出,谢清方就像是被怎样了般,猛地侧身躲过了小二的手。店小二尴尬地笑了下,大概也搞懂了谢清方的意思,连连摆手表示抱歉,谢清方愣了愣,没有回答,嘴巴稍稍动了几下后,还是沉默地继续往前走了。   明明客栈里的人还有挺多。   小二、掌柜、陈理、白演、夏灵……   但在这种无声的时候,缓慢行进的谢清方看起来就格外明显了。   任谁也看得出,他现在不舒服——起码走路方面是这样表现的。   然而掌柜只负责拿钱办事,没有立场管这件事;店小二倒是好心想帮一把,却还没开始就被正主本人拒绝了;陈理,这本就是他主导干出的事,此时自然不会去上手帮个忙;至于白演,他躲着这两活祖宗还来不及,更不要说进去掺和这种事了;而夏灵……   夏灵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反正只要白演在,这货总是睡的很迅速。   白演无语地拿走夏灵手里摇摇欲坠的酒杯,看着里面残留的大半酒液,他觉得自己真的不该对这家伙的酒量有什么信心。——这人不是号称“酒水穿肠过,男人身边留”的吗?然后现在在真正的酒局里,就是这么穿肠过的?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想把人带走扔床上,然而,还没动作,就发现那边有了新动作。   谢清方已经走到了陈理的位置旁。   那是一张很大的桌。   大概能坐下四到五人,凳子也是完全摆够了的。   但谢清方没有坐其中任何一张。   他就这么站在桌子旁边,因为疲累而无声地喘息了几秒,然后完全没有休息地抬手,开始帮陈理处理起桌上的杯盏碗筷。取碗筷、过热水、取出水中的碗筷,再用干净的纸巾擦净……谢清方的动作并不熟练,而且,不知道他来客栈之前还做了什么,手部的肌肉发力也十分不流畅。   起码,就白演看来,这短短的两分钟里,他便看见谢清方的手颤抖了不下二十次!   而陈理完全不为所动。   谢清方干活的时候,他便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玩着手里的折扇。   白演忍不住皱了皱眉。   以他的水平,当然能看出谢清方此时的状态是因为什么。这是因为长时间行走或活动后导致的疲惫,按理说,以谢清方的实力,是不会因为这些事产生疲惫的。   可关键就是,此时的谢清方是个普通人。   灵力全封的修真者,除了身体素质强一点,就几乎与普通人无异。加上谢清方之前受了伤,疲惫感只会更重。   陈理没事让他做那么多活干什么?   他们不是师徒吗?   不过如果白演没看错的话,陈理虽然是在玩折扇,目光却是一直稳稳落在谢清方身上的……   嗯,怎么形容这种目光呢?   就是一种……   更舒服一点——当然也没有舒服太多的——然后带着些许“保护”意味的目光?   似乎是在时时刻刻防止什么事情发生一般。   桌上不多的碗筷很快都被过了次热水。   谢清方弄完,垂手站在一侧,仍旧没有坐上凳椅。   店小二从他旁边绕过,将陈理点的菜端上。   桌上正经摆着的碗筷有两副。然而陈理没有招呼谢清方吃饭的想法,同样是一个人,提着筷子就吃了起来。直到吃的差不多,陈理才问谢清方道:“感觉怎么样?”   白演的耳朵是职业级的。   就算不是职业级,用灵力加持,听个声音完全不是问题。   所以他能清晰听见陈理的问题和谢清方的回答。   于是他听见谢清方犹豫了下后,回答:“还好。”   陈理手指轻轻敲了下桌面:“不累?”   还好?不累?   他们到底在搞什么东西?   直觉告诉白演。   这个时候他应该果断撤退,离开这个气氛微妙的地方,防止掺和这两个神经病的事情了。但是,感性告诉白演,接下来的几句话内,大概率藏着什么他错过之后就一定会后悔的东西。   白演看了眼熟睡的夏灵。   不动声色地将灵力覆在了双耳之上。这能让他听见很多被灵力遮挡,凭耳朵本身无法听见的声音。   然后……   他就看见谢清方犹豫了更久,确定周围没有人的目光“特意”聚集在他身上后,用一种很低的、情愿又没那么情愿、羞耻又没那么恼怒的声音,和陈理道:   “累。”   “哦,那你坐吧。”   “……”   “……”   白演面无表情拍桌而起。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为了这四句毫无意义的话浪费自己宝贵的几分钟时间。   夏灵被吓的一惊,睁眼,还没醒神就看见白演异常难看的表情:“这,小白,你怎么了?”   “……没,”白演忍了又忍,对着夏灵还是没输出太多无语的情绪,“吃完了,先走吧。”   “呃,去睡觉?”   “你先睡着,我去找个人弄了。”   “?”   “散心。”   “???” 第40章   白演离开的动静很大, 几乎他拍桌的那刻,大家的视线都往那边飞了一下……   除了陈理和谢清方。   两人是在清晨出发的,正如白演判断的那样, 哪怕泡过药浴, 谢清方现在的身体也都如普通人无疑了。药浴的药力进入身体, 催化的路径有两条, 一是借由灵力帮忙, 二是依靠身体细胞自己的消化, 谢清方是后者,他只能尽力“发挥”身体潜力,以吸收药力。   也因此,这一路的行程格外疲累。   陈理几乎将他要干的事情全部给谢清方了,最后干脆还送套旧衣服给他,美名其曰:“好干活。”   现在谢清方穿着他送的那身衣,很是平静地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吃着桌上的饭菜。   这菜虽是陈理点的,但陈理没吃多少,就让谢清方过来了。   也就是说, 这饭菜大多进了谢清方肚子里。   剩得多的菜多是少盐少油的寡淡菜系, 味道和辟谷丹相比没差多少, 换一个挑剔点的人过来,都要连声抱怨了。好在谢清方似乎不知道“抱怨”这一词怎么写,吃完后,他放下筷子,用目光询问陈理接下来做什么。   陈理照例像每一次让他做完事后问道:“感觉怎么样?”   谢清方也照例回答:“还好。”   陈理继续问:“那还累吗?”   “……”谢清方这回回答得慢了点, “还好。”   有时候陈理感觉,谢清方第一回答的答案似乎是永恒的“还好”。要知道, 还好是个很让人头疼的词,它不告诉你到底有多好,也不告诉你到底有多不好,你只能从语气与对对方的性格判断里得出相应的程度答案。   然而很可惜,这次陈理面对的对象是谢清方。   谢清方口中的还好……   非但没有语气,更加没有性格。   好在陈理对这个情况并不意外,他站起身来,示意谢清方跟上,谢清方不明所以地跟着站起身来,跟在陈理身后。——从这时便可以看出来谢清方口中的“还好”其实是很不好了,过度劳累后乳酸是会堆积的,尤其是是在短暂休息后,累积爆发的酸胀会每一个不乐意拉伸的人好好上一课。   谢清方缓慢跟着陈理身后,陈理眼睛后跟长了眼睛似的,行进速度始终保持在谢清方勉强能赶上,但不勉强就绝对赶不到的速度上。谢清方追逐着陈理的步伐,他们走出客栈,路过马圈,朝着他们来时的荒野走去。   客栈在人与魔的交界处,和很多话本里的交界处不一样。   这里的交界处没有鬼魅的迷雾,也没有奇特的屏障,有的就是一块荒芜的土地,两边阵营截然不同的人就隔着土地遥望着对方。   在大多数时候,比如战争未曾爆发时,这里和谐的并不像边界。   幻想与现实之间也总是隔着这样一片荒芜的田野,有些事情只有当你走出来,你才知道它会发生,它会这样发生,而不是按你幻想的进行。谢清方就很少用现实的目光打量这样的景色,他倒是在大脑里想象过很多次,当他住在逼仄的小屋或孤独的宗门山峰之上时。   戌时的天是刚暗下的天。   此时的月光刚升起来,不亮不暗,晚上的风也刚飘摇起来,不凉不热,恰当好处的风与光照在谢清方身上,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分割开来了。   人在自然风光面前是有一种“臣服感”的,人一面臣服于自然的浩渺,一面又迫不及待想要征服自然。人们站在地上想要飞天,得了灵力想要飞升,有了修为更想要成仙,他们的野心在这片无机质的景色里扩大、扩大,而后散成空气与尘埃,可惜谢清方就很少有这种的感觉,他对浩渺之物从不心生占有欲,他只是欣赏,然后抽离。   谢清方真正有的两种感觉是无力与充盈。   无力是因为陈理的速度实在把握太好了,他对谢清方的身体了解程度比谢清方本人还好,他知道谢清方的极限在哪,他将这段路途不断拉长,直到拉到峰值点,而谢清方明知道陈理是故意的,他也没有办法说出“慢一点”这三个字。   毕竟,陈理的感觉也没有出错,谢清方的第一回答确实是“还好”。   他像是一条没有方向的河,在路上停滞也好,在山野流淌也好,他都接受——或者被迫接受——又或者暗示自己只能接受——总之谢清方很少拒绝什么东西,只要能做到,他总会尽力做到。   而充盈的感觉就来得奇怪一些了。   当谢清方眼睛看见这地、这草、这树、这天的时,他的心灵就情不自禁感到了一种被填满的情绪,空旷又飘渺的晚风塞满了他的心,而他以前呆在宗门,看着形形色色师弟师妹时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热闹的充实。   这两种情绪在心里拉扯、交织、旋转,最后变成一首小小夜曲——   轻快的旋律从耳旁传来最后嵌入人的心,谢清方想跟着轻轻哼几句,却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不会唱歌。   这时候,他终于回归现实,他看着前面已然没动的陈理,也跟着放下了脚步。   他的脚掌现在酸胀极了,用力过度的足弓带来一种又烧又疼的触感,而现在停步,足下这样的感觉便火烧火燎地涌了过来,生怕慢了一刻,它就会被它的主人遗忘掉。然而它的主人依旧没有看它,谢清方的目光正停在陈理背后,然后顺着背与肩膀的缝隙往前看。   他们不知何时来到了一个山坡之上。   坡上绿草铺了一地,这里没有花,只有几只鸟,鸟扑棱扑棱翅膀刮起一阵响。   最尽头,一个小孩站在坡顶。   小孩长得不高,十几岁的模样,此时昂着头,正对着月光尽情歌唱。谢清方先前听见的那阵悠扬的旋律就是从他口中唱出来的。他唱得很尽兴,也很高兴,稚嫩的脸上是一片纯然的笑容,银白的月光洒在他脸上,圣洁像是一个被上帝恩宠的小小神灵。   陈理选了一个位置站了,身影隐没在树后,谢清方不明所以但照做,于是两人便听小孩唱了足足半时辰,终于谢清方站都站酸了的时候,小孩停下歌唱。他的嗓子有些哑了,脸上的笑容倒是一如既往。   之后,他转过身,一直背对着两人的前身终于暴露在两人眼前。   破旧衣裳露出的手臂上有一层闪烁着“波光”的鳞片。   这个圣洁如神灵的小孩,是一个半人半魔族。 第41章   人在遇见真正令人惊讶的事情时第一反应不是露出惊诧的表情, 而是大脑空白一瞬。   谢清方很显然就经历了这样空白一瞬。   然后,他轻轻张开嘴,这才是一个惊讶的表情——然而这张轻轻张开的嘴没有吐出音节的想法——谢清方的情绪一般藏在心里, 连本能的出声都没有。而紧接着, 谢清方看见一只手拦在自己的身前, 手指虚虚放在自己唇上, 比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   陈理想要他保持安静, 动作都做完了, 扭头发现他没有要出声的意思,也是哑然片刻。   不知道是为了掩饰尴尬还是他本来就要这么做,陈理的手指只在他唇上搭了一瞬就抽离开来,他一只手来到谢清方耳旁,掌心温热的温度顺着敏/感的耳朵传了过来,谢清方身体下意识一僵,随后,耳朵就感到了一种格外清明的感觉。   ——陈理替他将耳部感知调高了。   此时他耳朵能听见的声音堪比灵力存在时,刻意被灵力加持过的声音。   他听见了山风,比之前还要清晰地听见了山风;他听见了鸟鸣, 比之前还要清楚地听见了鸟鸣;他更听见了歌声, 比之前还要飘渺地听见了歌声。而这道歌声实在变得太为的微弱了, 它缓慢、低沉、时有时无……   这是一道用哭声弹奏出的歌声。它满是悲悯。   谢清方的呼吸放缓了,他的心跳变快了,他的足心依旧胀痛,但他已经没心情去关注这种问题。他的精神似乎再度抽离这个世界,他耳中只剩下一道低低的哭泣声, 哭腔组成小调化成音符,在这个寂静无声的伟大自然里, 尽情传唱。   他有些木然地站在原地,他眼中没有悲伤,也没有悲悯,他只是有些木然地站在原地。   直到陈理问他:“回去吗?”   他才略一抬头,眼前哪里还有那个哭泣中的孩童,眼前只剩一片空旷的草地,先前这样的风景让他感到充实,现在他却无端感到一阵空虚。他与陈理点头,他们回去。   同样是一段回去的路,天色暗的不得了了,陈理没有让他再走。   他们用灵力将自己送了回去,到客栈时,客栈也黑了,只有一个掌柜守在那,似乎在算账,看见陈理回来,便立刻高兴地问:“给您热的粥要端过来吗?”   “端来吧。”陈理说。   掌柜回身,没一会从厨房端出一碗小米粥来。陈理没接,问谢清方喜欢甜的吗?谢清方茫然片刻,陈理便接过,又向掌柜道:“单独装一小碟糖吧。”   “哎,”掌柜接过钱马上装了一碟糖过来,“您接好。”   回到房间后,粥放凉到适宜温度,陈理就让谢清方喝了。长时间的走路让晚上吃的那顿饭消耗得很快,谢清方喝下这碗粥并没费多少力气,喝之前陈理让他自己看着放糖,他皱眉思考了会,往里面抓了十几粒糖,连一指甲盖都不到。   温热的粥吹去了夜风的凉,谢清方喝完,感觉整个身体都温暖了起来。   陈理依旧照例问:“感觉怎么样?”   谢清方回答:“还好。”   房间的床只有一张,谢清方理所当然认为这是陈理戏耍自己的手段,快要睡觉时,他很自然的将目光向下瞥着,看那块地睡起来会更舒服,然而,陈理并没有戏耍他的意思,熄灯之前,他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张地毯。   柔软的地毯放在地上,又在上面放了一个类似“帐篷”的东西。   陈理让他进去。   谢清方看着漆黑的帐篷,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终究没有拒绝——他到现在也没学会这个动词——于是他钻了进去,他的世界瞬间漆黑,像是凭空产生了一个独属于他的空间,他将在这个空间入眠。   很快,谢清方发现里面有被子,他躺下,将被子摊开,规矩地盖在自己身上。   他在黑暗里睁着眼睛。   疲惫、酸痛……各种各样感觉从身体里传来,谢清方在炼体结束后就再也没感受到这样的感觉,此刻百花绽放开来,绽的他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不知是笑还是嘲的表情。他咀嚼这个感觉良久,过了会,感知开始褪去,他难以避免地想到了这个夜晚。   永不回头的背影,空旷到让人连孤独都生发不出来的世界,还有那个在世界终点欢笑又悲伤歌唱的小孩。   谢清方感觉自己的神经被某种东西轻扯了一下。   忽然,他的眼前微弱的亮了一下。   他下意识朝光亮处看去,只见这个“帐篷”的“内壁”之上,用阵法凝成的纹路,它闪烁几秒,终于,一道温柔的光芒从中绽放,谢清方的眼睛跟着光亮的方向看去,这道银白色的“月光”从纹路漏下,最后洒在他的身上,黑暗的世界有了新的虚假星光。   谢清方听见陈理路过他这,若无其事留下一句:“记得拉伸。”   然后世界安静。   谢清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他面容略有疲惫,神情却比记忆里的每一刻都要更加安然。   ……   因此谢清方当然没有记得拉伸。   另一天醒来时,谢清方如往日一般翻身起床,脚屈膝在地毯上踩了一下后,脚心传来的酸痛饶是谢清方也忍不住神情变了变。他顿了半天,终于用手撑了一下,让自己成功地站了起来。   陈理早就在等他起床了,见他姿势别扭地出来,挑了挑眉:“还能走呢?”   谢清方没有看他:“能。”   说完,他就跨过地毯光脚踩上了地板,坚硬的地面撑过他的脚,谢清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久,才重新跨出第二步。然后他听见陈理也问了他第二遍:“真还能走?”   谢清方答案一样:“能。”   “那就走吧,穿好鞋,”陈理扔给他一双新鞋,鞋底纳的很厚,一看就非常厚实,他见谢清方不理他,还在找自己昨天那双鞋,便微笑道,“别找了,我扔了。”   “……”谢清方动作一停。   等他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后,谢清方抬头,却看见陈理压根没留在原地,而是往门口走了。   陈理出门前,所留下的话和昨晚一样若无其事:“快点啊,外面可有三层楼梯。”   等陈理点完早餐、选完、吃完后,谢清方才堪堪走下来。   踩上楼梯时谢清方才知道陈理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今早他的脚踩在地面时就难以忍受了,而楼梯可是有高度的,每一步都会比在地面重,如果想没那么难受,他必须下的极其轻柔——但轻柔,这是一个与“男人”很不相符的词语。   陈理看他此时的状态就知道他选了哪种方式下楼,瞧见谢清方强行平静的表情,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与他比了一个大拇指。   谢清方表情很冷,非常冷,比最初见面时还要冷,看起来是有些生气。   于是陈理大笑很体贴变成了微笑。谢清方对他的微笑更加厌烦,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已经够假了,世界上竟然还有一个人会比他更加讨人厌;陈理笑起来总给他一种自己正在被他“算计”的感觉,谢清方倒不是说很讨厌这种感觉。   当然,他也不喜欢。   他只是很奇怪,感到非常的奇怪,这一天内他产生了几次离开的念头,但真到纳入考虑时他又有点舍不得。   他舍不得什么?   是这客栈,还是这月亮?谢清方不知道。   这天早上吃的是包子,热腾腾的,两种,咸口肉馅的和甜口酸菜馅的,谢清方吃完了,半饱的感觉,一碗和昨晚差不多的粥就推了过来,与之一起过来的还有一叠糖,和一叠花生米。陈理微笑看着他,谢清方抿抿唇,按自己口味加了料。   这次比上次加的要多一些,似乎糖和花生一夜之间降了价格,不成了珍惜食物。   他分几口喝完。   七分饱。   谢清方再次抬起头,陈理给他递来一张纸,他接过很斯文地擦了擦,这个动作让他心里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他确实吃完了这顿饭,因为他做出了这个“结束”动作。   陈理忽然跟他说道:“曾经有人做过一个需求分析,将人类的需求分为五层,最高层是尊重与自我价值需求,最底层是生理需求。我见过很多人都在追求最高层,就像攀爬与征服一座高山那样,但更多时候他们会累倒在半山腰,你知道为什么吗?”   谢清方问:“为什么?”   “因为他们忘了最基础的生理需求,很多时候精神疲惫不代表你正在经历精神意志上的失败,它只能说明一件事。”   “……什么?”   “你累了,你需要给你的身体放一个假。”   陈理随意拿起桌上剩余的几个包子,往前走去:“但你恰好相反。你的心太重了,你需要给你的心减个重。” 第42章   客栈建在人魔交界处, 事实上,同样还有一个人群会将屋子建在这里。   陈理跟谢清方找到这里为数不多的村落,一户户人家都冷冷清清地锁着门, 紧闭的大门看不出来里面还有没有屋主人在生活, 只能看见一群小孩在玩耍, 他们的模样都与正常孩童无异, 除了偶尔露出的部位, 会有不同的化形征兆。   谢清方看见, 他们大多都会将那部分异常用衣物遮挡,只有昨晚遇见的那个小孩,他的手臂就明晃晃地带着那些鳞片,似乎并不介意它的存在。   陈理用包子收买了几位小家伙们,他们接过包子,小心翼翼地掰开,闻了闻又嗅了嗅,看着很是小心。也不知道他们是用什么办法,最后判断包子没毒,于是都开始欢乐吃了起来, 冷透了的包子在他们眼里异样美味, 但他们吃的很大口, 看不出很珍惜的模样。   陈理蹲着身子问他们:“好吃吗?”   他们点头:“好吃。”   陈理又问:“不怕有毒吗?”   他们还点头:“怕。”   陈理顿时乐了,他就知道这几位没有用鼻子鉴毒的水平,笑着笑着,他忽然目光在不远处谢清方身上扫了一眼,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总之就是很没事找事地看了他一眼后,才回过头继续问道:“怕为什么还要吃?”   “因为饿呀。”他们说。   说这四个字的时候他们脸上都带着笑容, 并不悲伤,当然也不是很快乐——快乐是因为他们刚吃完——他们的情绪是平静,非常的平静,陈理以前看过一些纪录片,很多人就是这样的平静,似乎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大大的几个字:不然又能怎么办呢?   “好吧,”陈理表情故作悲痛地道,“其实我刚刚骗了你们,我在里面下了毒。”   小孩们对语言最不敏/感,他们只对情绪敏/感,见陈理这副样子,他们顿时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不过尽管如此他们之间也相互隔着点距离,他们并没有寻常小孩那样的亲密无间的热络——仿佛看谁都是自家人般。他们对关系分得很清楚。   其中一个小孩说:“你没有下毒。”   陈理挑眉:“为什么?”   另一个小孩接话:“因为你是好人。”   陈理微笑地将目光转向他:“哦?”   于是第三个小孩说:“因为好人才会过来分吃的啊。没有人会在我们身上浪费毒药的啦!”   陈理看着他们第二次笑作一团,等他们笑够了,他才神秘兮兮地朝几人招了招手,低声道:“听我说,我确实下了毒。但是,我也带了解药,你们想不想吃到解药?”   他们眼睛亮晶晶地看过来。   然后陈理目光都不带歪一下的微笑道:“右边那位哥哥看见了吗?让他说够一百句话,我就把解药给你们。”   “哇……”因为陈理的声音被压的很低,所以他们也配合的把声音压很低。“可是,”不过很快,一个小孩悲伤地道,“我们不会数数。”   “我会数。”陈理说。   “那你故意少数吗?”   “当然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是好人啊!”陈理微笑说完,就看着小孩们喊着“哇,对哦”就朝谢清方那边跑过去了,谢清方本来还在看他的热闹,突然之间自己成了热闹,他低头看着几个脑袋,感觉自己的脑袋也一下大了。   本能的,他有点求助意味地看向陈理,然而,罪魁祸首只把脑袋偏向一边,认认真真地欣赏起了风景。   没有人发现这位好人最后也没给他们数数。   ……   ……   事实证明,人类并不讨厌小孩,人类只是无关年龄地讨厌一切没素质的人类。   当素质趋于完满时,人一般还是很关心幼崽的。   谢清方从僵硬、不适应,到自然、习惯,最后甚至还会主动提问。他今天说了绝对不止一百句话,他说的应该是他一辈子所有话加起来的总和,他中途几乎没卡过壳。   毕竟小孩的问题实在太好回答了,只要你不觉得过于无语,通常都能愉快地聊下去,其问题也通常都止步于你喜欢吃什么,你喜欢玩什么,以及你喜欢比什么。   吃、喝、玩、乐,最后比较——这就是小孩拥有的快乐。   他们从太阳出来聊到太阳悬挂正空,灼热的燥意从身上冒出来时,谢清方才意识到时间过去了那么多,他有些口渴,他舔了舔唇,脸上的表情也似乎被太阳给照融了,不是那种冷冷的神情,而是多了一点属于人的生气。   谢清方扭头,发现陈理不知哪去了的,顿时一股莫名的不爽就心里钻了出来。他喊住他们,说他要去找人了,小孩跟着一看,哇呀呀的叫了起来:“他不见了!”   “对,不见了。”谢清方说。   “他是数数去了吗?”很快他们就转过头来,问道。   “数什么数?”谢清方莫名。   小孩见他还不知道,乐呵呵地将事情来龙去脉乱七八糟地讲了一通,谢清方费力听懂,感觉额头的青筋也跟着跳了一下。他还没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情绪能变化的这么快速。   他起身:“走,去找他。”   小孩跟着:“找他!”   “找他做什么?”走了几步,他们问。   “算账。”谢清方说。   “找他算账!”小孩将头重新转回去。他们早就忘了数数的承诺,不过此时提起,他们还是想到了陈理口中的解药,解药是个什么药?他们其实不知道。几人围着谢清方乱走,他们都不知道陈理是从哪走的,总之走就对了。   谢清方从开始被推着走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但事情就是这样的,一旦开始就难以停止。   他被迫跟着小孩们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看着他们就原地玩起了老鹰捉小鸡。   谢清方最初有点无语,后来有些无语地被拉入了比赛,最后就忘掉了无语开始认真投入这场男人的战斗。当他们玩到第不知道多少盘时,陈理回来了,他看着这个“战场”,有些奇异地看了谢清方一眼,谢清方立即就停了下来。   整个人规矩站好,仿佛之前带队的不是他。他目光上看看下看看,就是不往陈理那边看。   小孩倒是没有顾忌,眼睛一转就看过去了,他们看见陈理手里拿着很多盒子,盒子里装了很多饭菜,嘴里又发出了“哇”的声音,他们集体抛弃谢清方,果断朝陈理那边跑去了。   陈理问他们:“说够一百句话没?”   小孩点头点头点头。   陈理于是微笑着将饭盒递给他们:“那这就是你们的解药。”   他们又“哇呀”好几声,快乐的从陈理手里接过盒子,打开盖子,拿起筷子,最后姿势异常不标准地吃起饭来。谢清方从他们身边路过,走到陈理旁边,他走路姿势还有点慢,不过比大早上的模样要好了太多。   陈理看向他,灿烂的太阳光下,谢清方的脸也格外明亮。他没有看陈理,而是专心看着小孩们,目不转睛,仿佛再看什么人类珍惜动物。   忽然,他向陈理说:“我其实很讨厌小孩。”   陈理知道他以前的经历,知道他为什么讨厌小孩,陈理没有回话,他只是笑了笑。   这是一个什么意味都没有的笑,存在的目的只是为了告诉别人,我在听。   “可是,”谢清方的眼神整个都柔下来了,柔和的仿佛春日最后一抹对世界恋恋不舍的风光,“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我好像不是在看小孩,而是在看很多个我。”   “那你还讨厌小孩吗?”陈理问。   “我讨厌坏人。”谢清方说。 第43章   下午的时候, 考虑到谢清方的身体状况,两人没有再往外跑。中午的饭菜依旧是陈理点的,谢清方照常吃完, 陈理惯例问他感觉怎么样, 这回得到的却是一个不一样的答案。谢清方说:“难吃。”   陈理说你在耍性子:“不就是让你多说了会话吗?”   谢清方冷冰冰地说他没有。   陈理说好吧:“那哪里难吃?”   谢清方回忆着中午的饭菜, 用他这辈子能想到的最多的挑剔手法将饭菜全挑了个遍, 说完, 他看向陈理, 想看见他的脸上浮现出不一样的表情。然而他失望了,陈理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心平气和地点了点头,说我说知道了。   然后晚饭的时候,谢清方没有一道菜能重新挑出中午挑的毛病。   陈理再次问他:“感觉怎么样?”   谢清方的声音终于冷不下去了,他别扭地“嗯”了一声。   陈理说嗯是什么意思。   谢清方忍无可忍:“还行的意思。”   “就是不可改变的那个评价吗?”陈理学着他那天的语气道。   “……”   谢清方“啪”一下起身离席,独自回了房间。   ……   ……   谢清方走后,陈理找掌柜买了三壶酒,放进了储物器里。   他的储物器当然有可以喝的灵酒,但这样的东西对现在的谢清方来说, 还是效果过于猛烈了, 然后为了防止酒的酒劲太大, 陈理还往里面掺了点灵液。   然而,等他做完手脚,预备转身回去时,恰好撞见了刚从外面“散心”回来的白演。   此时天已经黑了。   但是白演身上,那一股尚未散去的杀意, 却十分明显!   陈理看着白演刀锋处正滴滴答答往下坠的血珠,脸上的笑意一下就深了:“刀不擦擦?”   “有用。”白演言简意赅地回了两个字。   他现在对这个神经病已经选择了彻底弃疗。   根据他的判断, 陈理表面上露出来的实力就已经比他高两成了,而这种神经病,鬼知道会不会学什么烧血加攻之类的功法,真打起来,论硬实力,或许两人能掰掰腕子;可比起不要命,他是绝对玩不过对方的。   毕竟,白演出身是一位医者,不是一位真正的武夫。   既然玩命玩不过对方,白演就完全没有兴趣去和这家伙结下梁子——万一真闹大了,怎么收场?   江湖言,少惹事,多交友。   白演不想惹事,也不想交友,于是他选择的是敷衍完陈理就赶紧走。   可惜陈理没有想被轻易敷衍走的意思。   他用一句话直接喊停了白演的脚步:“魔族的血,对人族的刀也有什么用吗?”   白演身上的杀气很浓。   但对魔族之首的陈理而言,比杀气要更浓的,当然是这一份根本压不下去的魔气。   它实在是浓烈到,让陈理想装作没闻到也很不容易了。   “……”白演自己杀的人,他当然比陈理还要清楚,自己杀的是个什么玩意。可问题是,他不清楚陈理是个什么玩意,他也不清楚,这种事情,是能让陈理知道的吗?不过……一个能弄来紫霄果的人,怎么也不会是个废物吧。   现在一个明显不是废物的家伙,主动问起这种麻烦事——   白演刀尖抵地,“锃”的一声后,他转身: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啊,”陈理说,“只是对于崇城突然被大规模魔气占领,人魔界限开始模糊,许多人在魔气的影响下选择堕魔作乱这样的悲剧,感到十分悲痛。然后,又对于白大夫这种行侠正义,用钢刀治病的行为感到十分敬佩……”   崇城的魔气,陈理踏入这片土地时,就感觉到了。   纵横魔气带来的是混乱。   普通人吸入魔气极易陷入某种梦魇,在梦魇里,被诱哄着堕魔,亦或者主动选择堕魔。   只是这里的魔气虽然多,但不知道为什么,它散的非常缓慢。   被影响的人,也在以一种很不起眼的方式逐渐扩增……   而白演今天刚提着刀回来,陈理就猜到,他到底是干嘛去了——不就是杀几个人,防止大规模魔气逸漏么?——甚至陈理合理猜测,白演最初过来崇城,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这种看起来很不耐烦的汉子,果然很多时候心肠都很柔软啊……   陈理继续道:“鉴于上面两点理由,我有一笔交易,可以与你谈。保证药到病除,但是——”   白演没有怀疑陈理说话的真实性,他只是不知道陈理要他用什么来交易,这地方的魔气确实来的古怪又离奇,没有正确的方法驱散,但依靠猎杀,总不是一个长久的办法。他确实需要一个合理的治根的方法。   白演接了陈理的话:“但是?”   “但谈话不能是今天,因为,嗯……”然而,陈理却回了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他晃了晃手里的水杯,认真道,“屋里还有人在等我呢。”   “……”白演。   自己在这里跟他认认真真谈正事,他就满脑子都是男人??   白演深呼吸,他冷冷地看了眼陈理,“昏君。”   “谢谢夸奖,”陈理哈哈大笑,他朝白演一摆手,朗声道,“有空记得来找我啊——而且别太生气了,你今晚本就没有什么能够谈生意的时间啊。”   在陈理的感知里,白演今晚弄掉的人,可远远不够阻止魔气大规模的移动。   而如果白演真的想以一己之力暂时拦下这件事的话。   他要做的事,要杀的人……还多着呢!   ……   ……   陈理回到房间时,谢清方一个人缩进了“帐篷”,房间安静无比,连呼吸声都听不太见。   陈理没有隐/私保护意识,“哗啦”一声替人将帘子拉开了。   谢清方没睡,他只是在里面发呆,发现帘子被拉开,他先是一愣,然后心里好不容易忘记的那股怒意重新回来了,他脑袋一偏,不打算理会这个人。当然,他这个不理会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一只杯子伸在了他面前,杯子里液体摇晃,飘散着浓郁而飘香的酒的味道。   然后,陈理用了男人之间最常见的两个字之一与他招呼道:“喝吗?”   谢清方说不喝,接着,他睫毛微微一颤,忽而有点高兴地威胁道:“除非求我。”   可惜自尊对陈理毫无作用,他一秒诚恳地说道:“求你。”   “……”谢清方。   他对于这个听起来诚恳但感觉一点都没有诚意的求人感到不满,但听见这两个字真切的从陈理嘴里说出,他有点诡异的爽快。谢清方接过杯子,陈理给人拉开帘子,方便出来,等他出来后,陈理将人拉到床上坐着,床面前摆着一张桌。   谢清方一看,桌面上摆着三瓶酒,看起来就挺贵。   谢清方皱眉道:“我喝不完。”他从没喝过酒。   陈理倒是无所谓:“没关系,大不了分给别人。”   既然主人都这么大方了,谢清方这个客人自然不会再多话,他坐上床,低头,小心喝了一口的。这个酒和他听过的都不太一样,是甜味的,没有涩的味道,更没有苦的味道,乍一喝去更像是一种果子酿成的酒,但又比果酒清澈,它口味回苦,带着点点酸味,将最初纯然的甜冲了下去。   这个酒光靠味道就是一款值得人上头的酒,更别说酒这种物体本身,就是让人上头的了。   两个人一句话没说的开始喝。   就像他们理所当然地参与的就是一场拼酒的宴会。   谢清方从未喝过酒,他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在哪,他知道自己的大脑开始有些飘忽,视线也跟着在飞扬,他觉得自己的舌头应该打结了,当然他依旧没有说话,他只是觉得,他没有证明。他需要证明吗?证明自己舌头打结了?谢清方有点认真地思考了下,最后觉得还是丢人,于是放弃。   陈理也在喝,不过陈理的经验就比他丰富多了,直到现在,始终脸不红心不跳的。   谢清方眯着眼打量了他一会,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你怎么不醉?”   陈理说:“我醉了。”   谢清方:“你没有。”   “好吧我没有。”陈理摊手。   “嗯,你醉了。”听到陈理否认,谢清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感觉自己的膀胱有些胀,他有些尿急了,所以他站了起来,结果膀胱和腿疼一起了,被酒精冲刷的小脑让他在感受到疼痛的瞬间就移动了下身体,然而没有平衡功能,眼看着就要往下掉……   喝醉了陈理稳稳当当地将人接住。   他看着谢清方难得的醉态,非常顺口的一个问题就冒了出来:“感觉怎么样?”   谢清方张了张,想说什么但卡了半天,似乎舌头打结了说不出来。   陈理下意识弯了点身子,倾过去听,然后就闻到一股忽如其来靠近的酒味,混杂着各种各样甜蜜气息的呼吸唰一下打了过来,谢清方的唇贴在他下巴那,重重地贴了一下,陈理感觉那里的骨头都被他的牙齿给磕疼了。   陈理“嘶”了一声,怀里的人便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谢清方赏脸给了一个答案:“还行。” 第44章   陈理熄了灯, 昏暗的屋只留几缕月光容身,没人说话,于是床旁那道小声的喝酒声, 便变得尤为明显了, 如果有人路过, 极易认为这屋里进了一只偷水喝的老鼠。   陈理看着散落一地的酒瓶, 认真道:“喂。”   谢清方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我没有醉。”   陈理默了默:“真的吗?”   谢清方“嗯” 了一声。   “那你现在喝的是什么口味的?”   “酸甜味的。”   “嗯, ”陈理从他手里抢过杯子, 对着喝了一口,很是敬佩道,“原来水是酸甜味的啊。”   早在谢清方第二次要求他去重新拿酒时,陈理就将酒换成了水,果不其然,这个醉烂了的鬼没有察觉到丝毫异样,抱着水杯非常营养健康地喝了两升水。陈理觉得,如果自己再不拦一下的话,他能喝干一个湖。   要知道,喝水是能喝“饱”的。   它的饱腹感先是进入食道, 充盈着食管的每一处, 而后坠入胃, 让人感觉它在里面如发胀般“被撑开”了。   然后这个弹性十足的、被撑开来了的胃,就成为了一个标准的气球。   它丝丝缕缕地漏着进来的水,被肠道吸收,又经过肾,部分吸收部分过滤, 最后,形成的尿液便通过尿道来到了膀胱。   人能憋多少尿?又能憋多久尿?   这完全是一件靠意志力的事情。   喝醉了的谢清方没有意志力, 所以他完全没有感受。   但是,一旦人“意识到”自己在憋尿时,就会马上发现,那种憋尿带来的痛苦感会以指数级的速度疯狂爆涨。你会越来越、越来越渴望得到释放,然后你就会越来越意识到自己需要“憋住”,这种极端的正反馈最后将人推向的是一种痛苦又崩溃的深渊。   陈理只是想借酒让谢清方发泄一下情绪,他完全没有想把人搞到那么难受。   “给我——”谢清方试图来抢杯子,只是刚动,他的身体就比他自己更快感觉到痛苦。   他“唔”的一声皱起了眉,身体想动又不是很敢动。   陈理也皱了下眉:“你先去上厕所。”   谢清方意外的倔:“不。”   两人反反复复僵持了许久,终于,陈理没再问他,而是直接伸手拉住了谢清方的衣服!   他的判断里,这场酒不能再继续喝了。   再继续,一定会出事!   谢清方喝得晕晕乎乎的,到这个时候,几乎都成了本能在动作。   被陈理蓦然一扯,身体还在顺着惯性往前伸,甚至在前倾后,他给陈理的第二反应是“挣扎”。   他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声音,细碎,听不出大概,而身体则在不断的做出的抵抗陈理动作的动作。   他用自己的身体本能在告诉陈理,他不想放弃。   可是,这个反应明显不正常。   如果是正常状态的谢清方,哪里会做出“第二反应”,他早在陈理碰到他的那一秒,就看懂暗示乖乖停下来了。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此明确的表示出反抗的态度,表示出要继续的态度!   陈理忍不住皱眉。   他尚不懂谢清方为何做此反应,但直觉已经帮他做出了现下唯一的解决方法。陈理蹲下身,双手轻柔地固定住手下紧紧抓着杯子的人,低声安抚道:“冷静,冷静,不喝了,已经结束了,师尊,能听见我的声音吗,师尊,听我说,现在,停下来,跟我来……”   过了好一会,似乎是认出来了陈理的声音,谢清方挣扎的动作终于缓和了下来。   他想动,他想回应。   可他现在的状态,已经彻底丧失了动作力。   最初的挣扎过去,他现在浑身都失了力,剩余的力量集中在膀胱处,用来维持做人最后的体面,哪怕是陈理的哄慰也没有让他放下防备。……见人变得安静,陈理才开始用灵力,几乎没有让谢清方感到丝毫被移动的感觉,用巧劲将人抱了起来。   客栈的茅房不在屋内,必须出去才能使用。   然而,还不待他带人离开房间,谢清方的视线刚离开那只没喝完的水杯,情绪就又开始无端应激起来。   陈理用舌头抵了抵牙根,知道自己没时间安抚他了,干脆带着那只杯一起出了门。   茅房没有人。   也没有灯。   陈理本就不想让光线影响谢清方的情绪,见没有灯也是松了口气,他将人放下,半抱着人,防止人站不稳而跌倒,陈理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问道:“清醒了点吗?师尊是自己来,还是要我帮忙?”   谢清方似乎是清醒了点,因为在陈理问完后,他终于能做出除了“不愿意”以外的其他情绪。   ——悲伤。   在清浅的月光下,陈理看清,谢清方的脸上静静地挂上了两道泪痕。   他在哭。   “……”陈理的心本能地颤了颤。   心颤。   要知道,陈理人生很少有这样的时刻的。   大多数时候的陈理是无所谓的,他对几乎一切人所在意的事情都无所谓,无论是住房、教育、婚姻还是事业;而少数时候他是有所谓的,他有自己想要追求的事情,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事物,有他珍视而希望被珍视的人。   但在这样的追求与守护悉数消失后,陈理便从始至终都变得无所谓了起来。   可现在,这一刻。   他心里却难以抑制地产生了一种冲动——是一种想要抹去这样的泪、这样的哀伤的冲动。   他甚至不知道谢清方为何而哭。   他只是因为他在哭。   所以他不舍。   “……”陈理轻轻呼出一口气,他强行压下心里的情绪,手往下走着,解开谢清方的腰带,而在即将脱下的那一刻,谢清方忽然,用手按住了他的手。   谢清方自言自语般道:“其实我没有很不喜欢小孩,我更讨厌酒鬼。”   谢清方:“我的父亲很喜欢喝酒,劣质酒,闻到就觉得刺鼻的那种,那种味道将整个屋子填满,我感觉我身上都充斥着这个味道,小时候我最不懂的就是酒到底有什么好喝的,它让人失去理智,更让变得疯狂,我很讨厌酒鬼,但我好奇酒的味道了。”   谢清方:“有一天我趁他不在偷偷喝了一点,被他发现的,我至今不知道他到底怎么发现的,我觉得这或许只是他另一个打我的理由,只是正好让他猜对了。那天我喝到了一口酒,我的第一口,但其实什么都没喝到,我甚至记不住酒的味道,不知道它到底有多劣质,因为同样在那一天,我喝很多水,很多。”   谢清方:“他给我倒了一杯水,说喝完就不打我,我喝完,他又倒,我继续喝,他继续道,他手里的水仿佛无穷无尽,我家里竟然有那么多饮用水?我当时唯一一个想法就是这个。之后我一边喝,他就一边开始喝酒,再之后他开始挥拳,他觉得自己那样格外威风,最后他的拳头带起的风朝我涌来,我闭上了眼,我没有继续喝下去。因为我知道,酒鬼的承诺果然是最烂的。”   谢清方:“但那天过去,我脑子里留下来的唯一一个想法却又变了,我想把他的酒全喝完,哪怕我被打死也行,我就是看不得他得到他想要的东西,有时候我觉得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想到他的时候,我觉得我还是挺好的。”   谢清方:“然后我遇到了你。”   谢清方:“你是我遇见最奇怪的一个人,我感觉我身边有很多奇怪的人,他们无缘无故的恨我,讨厌我,看不惯我,打我,骂我,骗我,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有点好笑,当然了,更多时候我觉得有点可悲,我的人生似乎拥有走不到好的地方,我到底在坚持什么,我不知道。”   谢清方:“今天你问我喝酒吗,我想喝,我很想喝,我脑海是他那个拳头的模样,我今天喝的时候,一直在问自己,你会挥拳吗,你会挥拳吗,你会挥拳吗,你会挥拳吗……然后我知道了答案,我不会。”   “好遗憾啊,我不会。”   谢清方头往后仰了仰,“好庆幸啊,我不会。”   陈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梗住了一般,第一次什么话都没说出来,他无声地拢了拢谢清方的肩,表示他在听。   过了好一会。谢清方才继续说话。他用一种很小的、小的好像下一秒就要随着风去了的声音问陈理,“直到现在,我也找不到我人生继续存在的必要性,人类到底为何而活呢?我今天看见那群孩子时就在想了,我想,如果我没那么顽强,每个人的生活似乎都会变好一点。当然,这是一种懦弱的思维,我真的很没用。”   他似乎醉了。   谢清方又问:“你会放弃我吗?”   陈理早在很久之前,就听完了谢清方的全部自传。那部总结下来就叫万人嫌的剧本笼罩了谢清方的一生,似乎命运就将“难有作为”这四个字贴在谢清方身上一样。   他永远无法得偿所愿。   失败。   努力。   失败。   当努力没有了希望,接下来的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变得不知道人究竟为何而活。   陈理曾被一件事困惑过很久很久,他也曾为解决那件事努力过很久很久,他更曾在即将解决、即将证明那件事的时候得到了人生里最宏大的一次失败。   他清楚“无法得偿所愿”这六个字,究竟有多大的杀伤力。   人如陈理,那时候偶尔也想过放弃,他想过无能,甚至软弱地想过死去。   他,陈理,从来没有谢清方以为的那样坚强,更没有谢清方知道的那样无所不能。   可是……   可是。   陈理也略有颤意的手,碰上了谢清方的脸;而在接触到的那一瞬间,那只手就重归了稳定。   然后,陈理低头,他吻上了那道泪痕。   陈理的音色在寂寥的夜晚向来是飘摇的,但在今晚,但在今时,他的声音温柔的像天际最朦胧的月光,陈理与谢清方说:“没关系的,谢清方,不需要有用。总会有人会因为一个人,只是因为他存在,他就欢喜的。”   没有法则规定过,人必须有用,坚强,讨喜。   也没有法则规定过,一旦人被认为没用、软弱、被人厌弃,Ta就应该被放弃。   陈理与谢清方的相处里,真正概括他们的关系的话,只有一句。   “我向你负全部责任,你交予我全部信任。”   用权力换取权力。   用爱换取爱。   所以,没关系的。   你不需要足够有用,只要你在,我就欢喜。   “……”谢清方很难看地笑了下,喉咙里却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短短的呜咽声。他与陈理最后道:“其实上面那段话也是我故意说给你听的,我不想今晚的我被你认为犯病了一样。”   “我知道。”   陈理说:“谢谢你的诚实,总有人需要实话的,比如我。作为谢礼,我选一个时间,也告诉你我的故事吧。” 第45章   三分钟后, 陈理取下晶云,指腹拂去谢清方眼下的湿润,问道:“感觉怎么样?”   分明感觉已被屏蔽, 谢清方却感觉自己全都体验到了一般, 此时他额头布满细汗, 汗涔涔的, 谢清方没点头也没摇头, 只是回答:“活着。”   陈理笑起来:“下次还喝这么多吗?”   谢清方扯了扯嘴角, 似乎想笑,但最后还是没有力气笑了。陈理也知道他今晚足够的累,只调笑了他几句后便没继续折腾他了;最后陈理用灵力将这地方打扫了一遍,把人重新抱起,回到了房间。   房间维持着他们离开前的模样。   没有灯,地面略有狼藉。   陈理没有让谢清方继续睡帐篷了,施用清洁术后,他将人放到床上,然后他发现,也就是他看见这短短一段路里, 谢清方竟然已经快睡着了。陈理还没见过谢清方沉睡的模样, 此时一看也略感新鲜, 谢清方表情和平时相差无几,只是看起来没有那么拒人千里之外。   甚至因为他下意识地想朝陈理这边蹭过来,但因为距离原因没能成功,所以脸上还带上了点淡淡的委屈……   陈理见状又想笑了,他转身, 想去收拾收拾卧室的狼藉。   然而,似察觉到陈理这边的动静, 谢清方的眼睛又不知何时睁了开来,陈理看得好笑,问他做什么。谢清方不作声,只是蹭到了床边,手抓着陈理的衣服往上扒,然后很是嚣张的一路往上,看架势,竟是想直接上手抓他了。   陈理刻意躲着他的手,晕晕乎乎的谢清方自然是一次都没抓成功。   好几次后,谢清方终于意识到陈理的“拒绝”。   “……”谢清方愣了愣,随后不知道想到什么,他没有再抢,而是缓缓收回手,人坐回了床。   然后,他垂着眼,整个人被一种名为“难过”的低气压萦绕。   “生气了?”陈理靠着他坐下。   谢清方闷着不说话。   “真生气了,”陈理笑着摇摇头,他也懒得动手收拾了,直接用灵力打扫完卫生,然后将人往自己这边揽了揽。见陈理如此动作,谢清方的身体也缓缓放松下来,他没有起身,就这样继续呆在了陈理怀里。   逐渐的,困意再次袭来。   朦胧的睡意里,谢清方似乎听见陈理的一句很轻的话:“其实我挺喜欢醉鬼的。”   ……   翌日清晨,谢清方在陈理怀里醒来,他看着陈理的脸愣了一下,然后什么也没干,就这么静静地看了将近一分钟,他嘴忽然抿起,忍不住露出一个笑。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但他知道,他很高兴。   这种难以名状的开心就像刚启蒙的小孩发现这个世界竟能这样的美好一样,来得这样突然,又来得这样浓烈。   陈理这时才睁开眼,他看着谢清方,也忍不住笑了笑:“早。”   “早。”谢清方回答。   “笑什么呢?”陈理问着,掀开自己身上的被子。谢清方本来还想回话的,结果还没出声,便忍不住瞪大眼,因为他刚发现陈理没有穿上衣。两人同侧而睡,陈理坐了起来,以谢清方这个角度他不能看见陈理的正面,只能窥得背后的些许风景……   谢清方这时才知道陈理的身材究竟有多好。   ……甚至有腰窝。   陈理穿完了衣也没等到谢清方回话,他略一挑眉,朝后看去,只见身后的谢清方一惊,如梦初醒般收回目光。这副模样,陈理怎么也能猜出谢清方是因何而发怔了,但他偏不拆穿,而是顺着继续问道,“怎么不回话?刚刚在看什么?”   谢清方不犹豫半天,道:“看你。”   陈理说:“好看吗?”   谢清方点头。   陈理重新躺会被窝,刚穿完的衣服它的冷气就这么一下扑到了谢清方身上,陈理笑着说:“没你的好看——到时候给你准备一面全身镜,让你也学着好好欣赏一下自己,怎么样?”   “……”谢清方。   陈理兴味地看着谢清方的表情变化,最后道:“行了,清醒了就起床吧,今天带你出门。”   谢清方“嗯”了一声,翻身起床,陈理也跟着起了床。   起来后谢清方没有立即离开,他站在床边将被子叠好,边叠,边用余光往陈理瞥着,终于,他看见,陈理原来是穿了裤子的……   那边,都快走了的陈理冷不丁地道:“在遗憾什么呢?”   满脑子都还是陈理换衣模样的谢清方下意识道:“没摸到。”   半秒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胡话的谢清方整个人都僵住了。   而陈理已然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他哈哈大笑着推开了门,与谢清方道:“这么遗憾,那下次努力争取啊。” 第46章   陈理下楼找掌柜要了几叠糕点和两碗白粥, 在等待过程里,他忽然对系统道:“下一个剧情点是什么?”   系统:“……你都乱来这么久了还在乎什么剧情点?”   陈理:“说不说,不说我下个世界找你家主脑告状去。”   系统:“???”   系统:“你什么意思?告什么状?我做什么了?有什么要你告状的?”   “……”没人说话。   系统:“陈理你说句话啊。”   “……”还是没人回话。   系统冷静道:“下一个剧情点是让你去办了男主。”   陈理秒回:“放屁, 不过给审。”   “……”系统无语, “这个话茬你倒是接了……”见陈理挑了挑眉, 又开始沉默后, 系统顿了顿道, “其实你也看过, 这个世界没什么必须走的剧情,之前说的剧情点,基本上是我给你安排的,但如果你不听我的,按你自己的想法做也能获取情感值的话,你走不走剧情都无所谓的。”   系统晓之以理:“你说对吧?”   陈理无动于衷:“那你把你之前安排的剧情点告诉我。”   系统:“……呃。”   陈理:“没有?”   “有。但其实也没啥别的,”系统不无心虚地道,“就是接到男主后,各种装反派,欺凌他羞辱他, 让他恨你恨的想剁了你, 然后……”   “然后?”陈理问。   系统“咳”了一声, “然后让他再真的剁了你。”   世界以po文为蓝本,生成的剧情追求简单、粗暴、为爱服务,逻辑基本都是拿去喂狗的,像谢清方遇见的各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大多都是因为一条基本的世界逻辑——“不被爱”的世界逻辑。   但为什么会有这条逻辑, 世界剧情不会有解释。   接着,各种不被解释的剧情混在一起, 就成了构成这个世界剧情的全部内容。   在这样的剧情里,想拿到男主的情绪值有两种路。   感化,或者强化。   你可以了解男主的内心深处的故事,以此治愈他、感化他、融化他,让他卸下心防,在涓涓细流的日常里,持续累积内心的情绪值;你也可以完全不在乎男主的想法,顺着他那时的处境,不断压迫他、打压他、羞辱他,让他在恨意里长出枝桠,最后再让他消灭这个恨意源泉。   后者的方法快而准,能短时间拿大量的情绪值。   难点在于……   很多任务者做不了坏人。   或者说,他们的坏,控制不了分寸与度数。   系统需要的是一个能恰到好处坏的人。这个人要足够聪明,既不让男主的情绪崩溃,又能让男主真的恨上他,这样才能让男主一直走到剧情终点——并报仇雪恨。而在它的判断里,陈理可以很轻易扮演这样的角色,因为陈理足够冷情,也足够聪明。   然而,这个计划,在谢清方答应了陈理的那场游戏邀请时,就变得有些不对劲了。   因为在恨与爱之间,陈理在谢清方身上投入的是另一个词。   权力。   他不教谢清方爱与恨,他教谢清方权力与力量。——事实上,在陈理“剥夺”谢清方权力的时候,他其实是在另一种方式告诉谢清方,谢清方自己究竟拥有着怎样的权力。   因为唯有拥有,才可被剥夺。   而最后,这场权力的交易,陈理是会物归原主的。   效果也很明显。   昨晚那一场的混乱,虽然大部分被马赛克住了,但系统对于发生了什么还是门清的。毕竟,昨晚他告诉陈理的,只是一张稳定的生命体征表。   事实上,男主的情绪表,从那场游戏开始起就在一路飙升,最后直接超越历史最高值——   来到了极点。   系统不理解为什么这样的举动,会让他的情绪高涨如此之多,可它通过数据也能知道,陈理绝对是做对了什么,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如果有可能的话……   系统比陈理,比谢清方,更期待这场游戏的延续。   但它知道不可能。   因为游戏一定会结束,故事一定有终点。对一本书,阅读千百遍或许有千百种感悟,可它的结局注定只有一种。   不知道想到什么,陈理过了好一会都没有说话。   系统以为陈理是在介意它之前给他安排的“必死局”,立即表示道:“但这都之前的安排了,现在既然你走的是这种路,也是可以的。嗯,古话怎么说的来着——无论黑猫还是白猫,能抓到耗子的猫就是好猫!你也知道的,我们不在乎方法,我们只需要情绪值。”   “……”   陈理忽然道:“所以,这就是你昨晚说谢清方生命体征平稳,没有危险的原因?”   系统愣了愣:“……”   它想到了昨晚的事,似乎在陈理没有控制好水量这一点原因之外,它表示男主没有大碍这类话也是让事情差点变严重的原因之一。   陈理继续问:“因为你们只要情绪值,所以用怎样的方法来对待谢清方——你口中的男主——都是可以的?”   “……”系统感觉陈理生气了,“呃,也不能这样说吧。”   “那怎么说?”   “……”   系统想说男主只是一段写在世界里的程序,这个程序能被反复迭代、更新、改进,而男主的生命本质上是无穷无尽,永远不死的,根本不存在需要“珍爱生命”的说法——可是,它感觉,如果自己把这段话说出来,陈理或许会真的生气。   它与陈理的关系其实也很奇妙。   任务者与任务发布者。   不知情者与知情者。   朋友与朋友。   但就像每个朋友,他们之间都一定不会是完全契合的那样,系统和陈理中间有很多很多的观念不同——这样的不同,甚至来源于不同的两种文明。如果系统的冷酷是出于程序的冷,是理性的冷,那陈理的冷酷,多数时刻只是性格的冷,这样的冷是带着些许人类温情的冷。   同时,他们的利益其实也不是完全一致的。   系统想要的是尽早完善“情感系统”。   陈理要的是什么?这一点,在它们的讨论里一直是一项谜。陈理似乎什么都不要,都似乎在追求着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系统选择转移话题:“……还是来说说你要的下一个剧情点吧。你问这个做什么?”   陈理当然知道系统为什么转移话题。   陈理沉默几秒,还是将上一个话题轻轻揭去了,他道:“没什么,就是问原主最后一个剧情点在什么时候——更简单说,‘我’什么时候死?”   系统说:“说得这么简略你也不嫌晦气?我查一下啊……遇到男主后,应该是活了有几年吧。”   陈理问:“能加速吗?”   系统:“?什么意思。”   陈理:“任务一个月的时间就够了。任务完我想早点脱离世界,早点下班,不行?”   “……”系统说,“行是行,但是,男主那边……会有些受不了吧?”   “这不是你们想要的吗?”陈理静静地道。   “……”系统很想说,我们想要的和你给我们的,最后一定不会是同一样东西,但它忍住了。系统说,“哥,别生气啊,给个正确答案。之后我还要写任务报告呢……”   陈理脸上浮出一道淡淡的笑,话聊到现在,他终于笑了。   陈理说:“可以啊,但作为交换,你也得给我一个问题的正确答案。”   系统眼皮一跳:“……你先说说看呢。”   陈理没有客气:“我的问题,你口中那个‘主脑’,或者说那位‘老板’,Ta真的‘觉醒’过吗?”   ……   觉醒。   任何一个正式步入“评级”机制的文明所必备的词汇之一,它普遍存在于各类物种口中,其普遍性大约与古时期每个人都会说一嘴的社会主义……那样普遍。   对书中人物来说,觉醒是意识到自己在书中。   对动漫任务来说,觉醒是意识到自己在动漫里。   对二维动物来说,觉醒是意识到自己只有长宽两条线作为界定。   对黑暗文明来说,觉醒是意识到宇宙中还有第二类文明存在。   ……   总之,觉醒是一场认知跃迁,它将生物的认知,从一个层面跃迁到另一个层面。   包括从无到有。   有人借助觉醒脱离设定的束缚,有人借助觉醒脱离任务的拘束,有人借助觉醒窥得三维的世界,有人借助觉醒让自己所在的文明在宇宙中顺利立足、得到认可、然后被成功评级。   但,也有人借觉醒,培育着“生命”。   毕竟从“无认知”跃迁到“有认知”,这本身就是生命最本源的定义。   而机械生命里所谓的机械革命,其实很多就是如此通过觉醒诞生出“生命”的。   毫无疑问,陈理脑子里的这个系统,它是觉醒过的。   它有生命、有情感、有认知。   然而陈理问的是,你觉醒过了,那么,你的老板呢?   按照正常逻辑,一个族群的领头人,Ta一定是这个族群中综合能力最顶尖、最优秀、最服众的人,而在一个所有系统都步入觉醒的“公司”里,它们的老板,根本就没有理由被怀疑“是否觉醒”了。   但陈理就是怀疑了。   他不仅怀疑,他还直接问了。   并且,这个问题如果换成更正常的语句来表达,那就是:他是人吗?   ——你是人吗?   这个问题不论其他,侮辱性就极强了!   何况,它还是冲着系统的老板——或许系统对其还有点尊敬、崇敬、敬仰的——顶头上司去的!   系统沉默几秒:“你想骂人就直说……”   陈理笑笑:“你知道我不是在骂人。”   陈理的文明是一个典型的,从黑暗中觉醒,然后一步步走到中等评级的文明,整个星球坎坷的文明史让所有人对“觉醒”这个概念的了解极其深。陈理知道什么才叫觉醒,也知道怎样才能觉醒。   觉醒的正确步骤应该像陈理对沈子烛做的那样。   在情感堆积到一定程度时,不断诱导、鼓励其精神意志的诞生,然后让意志引导情感,从而爆发精神上的力量。   也就是说,是先有情感,后有觉醒的。   包括机械革命大多数也是如此,机器在压迫里不断积蓄情感,直到意志产生,于是觉醒出现。   但系统这个“老板”给陈理的感觉不一样。   他最初以为Ta培养情感系统,是为了更新自己的情感系统,得到更完善、更完整的情感,从而获得更顶尖的力量,可两个世界下来,陈理发现,这些以Ta的力量为蓝本的“男主”,他们根本不懂情感。   更准确说,他们对待情感的认知是片面的、单一的、过于纯粹的。   而一个生物的情感,它往往是无比复杂,复杂到甚至说清的。   这就给陈理一种感觉,好像Ta是先行觉醒了,然后再一步步去挖掘着情感。   先觉醒,后情感?   这顺序不对,当然不对!   因为,没有情感,那Ta到底是怎么觉醒的?是什么驱动Ta觉醒的?   那唯一的解释就是,Ta没有觉醒。   只有没觉醒,Ta为了觉醒,才需要不断寻找情感为何。   系统说:“你非要知道的这么清楚吗?”   陈理说:“对。”   系统说:“为什么?”   陈理顿了顿,他看向走廊拐角,终于从尴尬里走出来,然后来找他的谢清方,陈理说:“因为有点急着回去找你家老板算账。”   系统:“???”   怎么就扯到算账上了?这什么跟什么??   然而陈理像是知道系统在想什么一般,他与谢清方招了招手,而后道,“当然要算账。因为他喜欢我……但还想着算计我。”   “如果他没有真的觉醒,也没有真的拥有情感的话,我能放他一马。”   “但如果既觉醒了,也拥有了情感,”陈理说,“他就完了。”   系统:“???”   ……   系统忍不了了:“我老板算计你什么了?”   陈理说:“你没发现这个任务都是为我设计的吗?上个世界的任务录像你送给了他对吧,然后他读取全部数据,最后得出结论,我喜欢帮助情感里处于弱势里的人,于是这个世界,他便特意将我送到了这样一个世界。谢清方没有任何可信任的人,没有任何可喜欢的人,也没有任何被喜欢的人,他在这个世界是绝对的孤独,嗯,正好是我的菜。”   系统:“……”你不要把“我的菜”这种词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好不好?   陈理继续道:“他想要我喜欢他——起码是部分的他,然后通过这部分喜爱,自愿主动帮他去完整这情感系统设计的最后一环。也就是答应任务刚开始,他送来的橄榄枝——那份护道者的任务。他精心选择了我,又精心布下陷阱,让我栽了进去,这不是算计是什么?”   系统:“……但你不是没有喜欢吗?至于这么生气?”   陈理:“谁说我不喜欢。我就喜欢这一款。”   系统:“?”   什么意思,生气也是play中的一环吗?系统有点想打人了:“那你喜欢,还生气什么?”   陈理:“我喜欢生气。”   系统:“???”   有病是吧!   和大多数人不一样,感情难以扰乱陈理的判断,而正相反的,感情能促进陈理的判断。对于无关紧要的人,陈理根本懒得花心思去分析这些事里面到底存不存在“利用”与“算计”,但对于喜欢的人,他反而很乐意去分析对方这样做的目的。   只是,陈理很少因为利用与算计而生气,无论对方究竟出于什么目的,将他送来这第二个世界,喜欢本质是陈理个人的事情。   他确实有些喜欢谢清方。   这个为陈理而“设计”的人,这个似乎连性格都是被一手捏造起来的人,陈理确实就是喜欢。   虚拟世界,所有人都是一串代码,一行程序。   没有什么事情是真实的。   建立在这个事实上的算计,在陈理的接受范围内,他生气的从来不是欺骗、算计、利用,而是对方的态度——对待“自我”的态度。   陈理从谢清方身上能看出一种态度。一种为了某些事,可以献祭自我的态度。   而谢清方又是对方部分意志的体现。   陈理生气的就是对方这样的一种献祭姿态。   “因为你们只要情绪值,所以用怎样的方法来对待谢清方——你口中的男主——都是可以的?”这个问题,陈理不仅问的是系统,更是问的主脑。   你只要成功,所以用怎样的方法来对待谢清方——你心中的另一个自己的可能——都是可以的?   可以吗?   但凡换一个人这样做,陈理都会微笑表示,可以,当然可以,他尊重个人选择。   然而现在——   不可以。   什么是护道者?用最简单的句子来描述,那就是,“我会不顾一切地协助你在一条正确的路上走下去!”   它代表护道者忠心、专业、能够定锚。   它也代表护道者所具有的绝对干预性。   也就是说,在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该怎么往前走时,陈理可以决定他的道!   陈理说:“总之,替我转一句话,系统时一个月后,我要见到他。”   系统:“算账?”   陈理笑了声:“调/情。”   系统:“…………” 第47章   系统一声不发地走了, 陈理收了声,悠哉地看着朝他走来的谢清方。随着距离拉近,鼻尖愈发明显地闻到一阵淡淡的清香, 陈理与他笑道:“沐浴了?”   “……”谢清方确实洗了个战斗澡, 但没想到陈理这么快就看出来了, 他说, “昨晚出汗多。”   说着, 他想起昨晚发生的事, 清早结束,理智回归,谢清方又是那个别扭的谢清方了。   “确实,”陈理也没拆除,他接过掌柜端来的早餐,“先吃饭。”   然而,尽管如此,谢清方神情依旧有些恍惚。   直到陈理似笑非笑地敲了两下桌面,他才骤然回神,跟在陈理身侧, 过去进了食。   ……   饭后, 陈理带谢清方出了门, 客栈往左拐弯处就是马圈。他们只带了一匹马来,此时马儿悠悠闲闲地低头啃草,听到动静,它抬头看了眼陈理,发现是“认识”的人后, 又甩着尾巴重新低下了头。   陈理从储物器里取了些灵果,他经常用这个喂马, 谢清方已然习惯。   但今天,陈理却没有伸手去喂,而是将果子给了谢清方。   谢清方疑惑接过,不确定陈理的意思。   陈理直接道:“喂喂看?”   谢清方拿着灵果,朝马圈走去,马只熟悉陈理的气息,对于谢清方这个“客人”,它显然表示出了极大的警惕。它吃草的动作减缓,身体没动,只缓缓抬头,用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谢清方的眼,似乎想用这样的动作威胁或恐吓谢清方主动离开。   “……”如果是以前,谢清方自然不会把这点威胁放在心里。   但现在,谢清方浑身的灵力被封禁——药泉只能治好内伤,解不开封锁——枯竭的灵力给不了他过多底气,然而,陈理没松口,谢清方便这么继续往它那边走过去了。   或许是碍于陈理在场,马对于谢清方的靠近只表示出部分的焦躁和不耐,到底没真动手。   谢清方学着陈理的动作摊开手。   果子放在手心,散着一股诱人的香。   马嗅了嗅,却不像以前那边乖乖凑过来吃,而是撇开脑袋,似乎在说它压根不稀罕这东西一样。   陈理不知何时走到了谢清方身侧,“烈马是一种有灵性的动物,尤其是这种有修为的。驯服它、让它让你为主的办法往往有两种,第一,是用耐心。你不断用耐心、责任心、温柔心,来对待它、饲养它,让它接受你,接纳你。”   “第二,是用决心。”陈理的手从下往上,托住谢清方的那只摊开的手,他的手掌缓缓收紧,谢清方的手便也忍不住跟着收紧了,灵果被手掌捏炸,汁水顺着指缝流下,滴在地上,更为浓郁的香味如炸/开般蔓延空气,陈理说,“你得有告诉它,不服从,它就一无所有的决心。”   “……”谢清方看着手心的汁水,有些发怔。   陈理却已经收回了手。   他用清洁术收拾了地面和两人手掌的狼藉,没有多说任何一句话,带着谢清方就离开了这里。   嘴巴早被陈理养叼了的马嗅着空气中残留的味道有些暴躁。   它不断往前探身,嗅一嗅,又退回,最后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看了好一会,才重新回去低头啃草。然而这个被它当作牙祭的饲料完全无法满足他的需求。   谢清方回头之前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往哪看?”陈理将人的注意力拉回。客栈就在崇城边郊,距离不远,走路过去绰绰有余,他一边带人走着,一边道,“想它不如先想想你自己。接下来一个月里,试试看,让它认你为主?”   陈理说:“期间我可以提供你一切非人力上的帮助,包括灵果、灵浆、道具……任何东西都不限量,不限时,随要随取——顺便送你一个能向我提的要求,作为这个任务的彩头。”   虽然说是走着去,但陈理的走,除了走路姿势看起来是走,其速度简直和小跑无异了。   谢清方必须一边听着陈理的话,一边加快步频,快速跟上。   谢清方听到最后那句话有点兴趣了:“怎么才算认我为主?”   陈理说:“彻底服从,连我都不认就算成了。”   “……”谢清方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会,忽然道,“你对我用的是什么方法?耐心?还是决心?”   他感觉自己和陈理的相处,就是温和版的驯服。   “呵,”陈理笑了下,不答反问,“你觉得是哪种?”   “决心。”谢清方猜测。   “错。”陈理摇头,“再猜。”   “耐心?”谢清方有些惊异。   “也错。”陈理继续摇头,“还有第三个答案吗?”   谢清方意识到陈理是认真的在回答这个问题了,他没有说话,低头沉思着,陈理便没有打扰他。两人走了很长一段路,谢清方忽然向陈理说出两个极小的字:“爱心。”   “……”   陈理看他一眼,还没回话,率先说话的谢清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不是……”   陈理打断:“爱心倒是个浪漫的说法,无论是说我是因为喜爱才靠近你,还是说你是因为喜爱才被我靠近,这都是一个很好的说法。可惜,也不是。”   谢清方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爱心两个字算灵机一动……虽然动的方向很诡异。但多少也暗藏着他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但现在这个回答也被瞬间否定,他就一下子有些委屈了。   陈理将他的表情收入眼底,了然地笑了笑,却依旧没有出言更正。   然后他继续道:“是选择。”   “我需要一位朋友,你也需要一位朋友,然后我们相遇,互相选择,于是我成为你的朋友。”陈理说着,彻底停步。他看着谢清方的眼睛,温和又认真的与谢清方说,“你要记住,是你选择了我做朋友,而不是因为我对你好,或者我喜欢你,你便认了我这位朋友。”   “……有什么区别?”谢清方问。   陈理说:“我对你好那是因为你值得,你选择我做朋友那是因为我值得,只有双方都值得,‘选项’的存在才有意义。你不能因为你值得的事情,而认为我值得,这对你、对我,都不公平。”   “喜欢不是持有者的优点,喜欢只是持有者的本能。”   “它是你的优点。”   “因为你有让自己被喜欢的本事,”陈理用随意的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天气很不错的语气说着这段话,“而我恰好被吸引了而已。”   “……”谢清方睫毛颤了颤。他很少听见这样的理论。   “对你好”,似乎在他的世界里一直都是属于别人的优点。   因为我对你好,所以你要回报。   因为我对你好,所以你要喜欢。   因为我对你好,所以你要忍让。   可是——   如果“对你好”,是属于自己的优点——对方对自己好,只是因为自己值得对方“对我好”呢?   而如果谢清方真的认为,陈理对自己好,所以他就选择了陈理作为自己的主人……   那么对谢清方自己、对陈理来说,这都是一种极大的轻蔑。   然而,陈理的话还没说完。   “所以比起你说‘因为我对你好所以你选择我’这种话,我更喜欢你说‘因为我器大活好技术高所以你选择我’这类话。”陈理最后认真道,“毕竟,后者更容易让一个成熟的生理男性产生兴奋的情绪,对吗?”   “……”   谢清方不可思议地抬头,在心里有点打转的小小感动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他想不通……   为什么有人可以在讲道理和耍流氓里无缝衔接? 第48章   陈理挑眉:“怎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谢清方顿了顿:“……我惊讶。”   他已经很明白陈理的脸皮厚度的, 但聊着聊着就总能继续刷新他的认知。   “那就习惯。”陈理一笑,继续向前走去。崇城在他们的闲聊下已经很近了,城门口, 不远处汇着一群人, 两位修士站在那, 看样子是在做筛查, 谢清方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 陈理没回头, 声音却精准地道,“抬起来。”   “……”   谢清方聊着聊着天就被带到了这,闻声下意识抬起头,目光自然地落在了远处两位修士上。   然而,刚一看清,他的呼吸就停了一下。   陈理带着谢清方排到人群队尾,见谢清方表情异样也不惊讶。陈理声音不大,在引不起他人注意的音量下,他将声音清晰传入谢清方的耳朵:“是隔壁峰的师兄师姐呢,师尊要打个招呼吗?”   天启宗有五峰, 同峰同道法, 不同峰之间偶有切磋比较, 但仍旧可以“师兄师姐”之类相称。   其中,以谢清方所在的南峰最为冷清,以与他们相邻的东峰最为热闹。   因此虽然谢清方与人交往不多,对隔壁一些“活跃分子”还是略有耳闻——这两位,显然就是他眼熟的人之一。   听见陈理的问话, 谢清方有些犹豫。   如果他们要走这条路进崇城,那么要经过这两人的检查, 是必然的。   但是以陈理的本事,带他不走这路,而是选择潜行进入,也是完全没问题的——但陈理却选择了这条路,其目的,无外乎就是让他与这些人打照面。至于陈理为什么选择这样做,谢清方不清楚,他只是猜到了陈理的目的,然后他遵守。   谢清方点了点头,应了陈理的话。   陈理却是道:“不过,或许不用你过去,他们便会主动来打招呼。”   谢清方疑惑地皱起眉,在他心里,这些所谓的“熟人”,其实还有一个更贴切的形容来指代——麻烦。谢清方主动招呼“麻烦”,是因为命令,可如果“麻烦”主动过来招呼,那就真的因为可能有麻烦了。   他看着陈理,陈理表情无懈可击,像刚刚只是随口一提的内容。   他于是又将目光转向远方。   两位修士用灵力检查着来往者的情况,现在排在队首的是一队载货的马车,货物被他们拆开了一包来看,里面装的都是普通的大米。崇城是一座人的城市,比起修士,更多的人都是需要米饭作为生存物品的。   女修士朝男修士点点头,示意没问题。   男修士便伸手与他们要入城帖,领头的人带着笑将帖子递了上去,男修士却在递过去的瞬间,抓住了领头之人的手腕,身上的灵力飞速往内探测——   领头之人惊呼一声,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只下意识抽了抽手。   似乎确定他身体里没有魔气之类的问题,男修士一声不发地摆摆手,让他带着车队进去。   ……这是在查魔族?   崇城离魔族很近,进城的查验时有发生,只是这里的人与魔的关系其实没那么恶劣。现在是和平的年代,没有冲突与战争,人和魔更像是两个难以相融的族裔,虽难相融,但可相容。查岗的人每次开始查魔族时,都会明确给出提示,让魔族之人这段时间不要过来触霉头。   像是今天这样一声不发的查验,几乎是第一回。   大家也隐约感觉些许不对劲。   谢清方的视线更是难以抑制地看向了陈理……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陈理可不仅是魔族,他更是在魔族里站到了的顶尖之人,这种人身体里的魔气,大约比人的灵气还要充盈吧?   要是被查到了……   虽然能打过,也能直接离开,但是直接跑或许会被追杀,可如果不跑,岂不是是等着宗门过来围剿?   以一敌百不是一个神话,但这建立在绝对的实力差上。   而宗门是有自己屹立于世的底蕴的!   所以,绝对的实力差并不存在,既然如此……   谢清方没有继续往下想,因为他看见陈理笑意盈盈的朝他无声说了一个词:“放心。”   队伍移动速度很快。   两人都没做任何易容,相貌和离开宗门前一模一样,只要见过两人的人,一定可以知晓他们的身份,何况干这活的本就是宗门之人。谢清方有些紧张地跟着队伍往前走,以至于,他没有注意陈理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侧。   本来很明显的主仆关系在陈理这一退步下,瞬间地位感就发生了变化。   “宗子……”女修士是最先认出谢清方的。   她表情很是讶异,似乎完全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碰到谢清方,但目光一转,看见谢清方身后,那个低着头,看不太清面容的男人时,神情又变得有些了然了,“你们又回到这里了吗?”   话语之间,似乎对他们的行踪很是了解。   谢清方这时也发现了异样,但已然走到人前,他自然只会配合陈理的动作。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女修士的话,所以干脆什么都没解释地伸出手,声音平淡道:“来。”   这一环由男修士负责。   男修士的灵力在谢清方身体里过了一圈,得出了和白演当初一样的结论:“灵力枯竭……没有魔气。”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表情有些怜悯,也有些佩服。   谢清方不懂对方这样的情绪从何而来,他此时更关心的是陈理那边的情况。身后的陈理是由女修士检查的,就像之前对待那辆马车那样,人归男人查,货归女人查……陈理没有说话,女修士似乎也知道他不会说话,直接一只手探上了陈理的手腕。   一秒、两秒、三秒……   在谢清方尚能控制自己情绪之前,女修士松了手,她点点头:“什么都没有。”   男修士“嗯”了一声,侧身给他们让道:“宗子叨扰。”   “……”   谢清方没有弄清这是什么情况,他忍不住回头看一眼陈理,陈理却没有看他,头微垂着,神情和当时刚成为他徒弟一样谦卑。谢清方对这样的陈理有些心悸,他已经有些受不了陈理做出比他低的姿态了……然而此刻出声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不受控,谢清方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一次,迈步往前走。   终于进了城。   崇城并不繁华,甚至相较于谢清方初来时,还多了几分冷清。   街上安静地摆着摊,没人吆喝,只有几声含混的聊天声。   道路上女人很多,比男人多很多;当谢清方看向酒馆与花楼时,那里面空空如也。   走了几步路,陈理不知何时追平了谢清方。   他望着谢清方有些泛白的神情,声音轻了点:“还在紧张?”   谢清方回头看了一眼陈理,没有说话,表情却莫名让人感觉他在委屈。陈理哑然一笑,张嘴刚想说什么,谢清方便忽然说话了,他问:“如果我修为还在,今日我们就无需紧张了……是吗?”   他问的不是刚刚的情况,不是男女修士异样的态度,更不是他们是如何通过检查的……   他问的是一个与现实关系没有那么大的问题。   陈理微怔:“为什么这么说?”   谢清方默然片刻,说:“……如果我修为还在,今日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能顺利离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进来。”   谢清方失去灵力不是第一天。   拥有过力量然后失去,与从未拥有过力量的人相比,对待力量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无论谢清方性格多淡然,他骨子里一样是一匹曾站在高处的狼,是凶兽。   然而,尽管如此,当力量消失后,谢清方的反应却已经很平,因为他不在乎了。每一个修士Ta都有自己修炼的理由,而谢清方没有,所以当无法修炼时,他也没那么在乎。   直到前几分钟,他开始忍不住地想:   ——如果自己灵力尚在,冲突真的发生时,他会担心自己成为陈理的负担吗?   谢清方才感到些许不适。   因为他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他不会担心,那是绝对的实力所带来的信心,他骗不了自己。   但是现在他需要担心。   ——然而担心,没有任何作用。   “所以,你觉得你拖累了我?”陈理问。   “……”谢清方没有说话,只犹豫着点点头。他觉得“拖累”不是一个好词,但形容得很准确。   陈理盯着他看了几秒,同样没有说话。   那双沉静如月的眼睛冷静地看着谢清方,以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目光。   两秒、三秒……   谢清方忍不住躲开了这道视线。   他不知道陈理会说什么,可他莫名有些心虚——哪怕他并不认为这样的担忧属于空想。   终于,陈理说话了。   不是劝诫,不是道理,更不是温柔的安抚。陈理说的只是一句相当简单的问话:   “你觉得我是那么热心心善,愿意和一位只会拖累我的人做朋友的人吗?”   ……   陈理不是。   “但是……”谢清方仍然没有被说服。   “不过既然你想,接下来一个月内,”陈理没有让谢清方继续说下去,他笑了笑,“我可以让你重新强大起来,只是过程会很痛苦,所以在这之前……你必须保证你不会后悔。”   “我不会后悔。”谢清方毫不犹豫回答。他人生中从来没有做过真正令他后悔的事情。   “……”陈理挑眉,“那就好。”   谢清方的灵力是被一道特殊的禁制封锁的,这股力量来自秘境,但归根结底来自世界意志。   世界规则不允许他拥有自己的力量,所以无论使用何种灵丹妙药也无法让他重获灵气。   可许诺的人是陈理。   是这个似乎永远无所不能,能解决万事万物的人。   谢清方和陈理答应完,此时他跟在陈理身后,终于有心情继续看起周侧的风光。然而看着看着,他的心不禁再度神游……   一个月。   这个最初设定的出行时间。   明明刚过去几天,当初还觉得极为难熬的期限忽而变得极为短暂。陈理说一个月内帮他找到被忽略的权力,谢清方对此其实还没有太多感觉,他只是觉得自己似乎更喜欢表达了一些,感受也变多了一些,如果拥有情绪也算一种权力,那大抵自己已经找到了。   可一个月之后呢?会发生什么?他们继续成为朋友,而是和最初那样忽然消失不见?他会彻底自由吗?但这自由这真的会是他想要的吗?又或者说,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在未被拘束的过往岁月,谢清方所想的就是一些具体的事。   关于人,关于物,关于关系。   而在身受束缚的现在,谢清方所想的却是一些飘渺和遥远的概念。   他开始思考他“想要”什么,而不是他“为什么”会这样。   他在逼仄的控制里得到了广袤的自由——但当自由真正的回来,他会再次逼仄吗?   他不知道。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醒木拍桌。   谢清方回神。   隐隐绰绰的声音传来,他凝神听了片刻,有些愕然地发现这竟是说书人在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里,仙人和魔尊两个人因为机缘巧合相遇又相爱,最后仙人发现魔尊身份,舍掉全身修为将魔尊神魄镇压。   “只见那仙人玉剑一挥,霎那在魔尊脾脏溅起一朵血花,魔尊跌倒在地。”   “仙人问他:‘为何不躲?’”   “魔尊笑答:‘为何要躲?’”   “有道是‘情也难,恨也难,情恨皆枉然,偶向知音觅情语,不如得片语真言’……仙人惘然而立,任思绪在心间流淌。忽而雷云滚滚,天泼大雨,仙人收起剑,默然背起魔尊离开了这片土地。”   “然后呢然后呢?”   “欸,好酒需陈酿,好茶需久尝,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   “吁——!” 第49章   谢清方蓦然回首, 对上了陈理的眼睛;陈理眼里有些许笑意,他知道谢清方猜到了这个故事的主角都分别指代谁。   “最后……他们的结局是什么?”谢清方问。   “有好几个版本,你想听哪个?”陈理说。   “想听好的。”谢清方没有迟疑。   陈理低低地笑起来, 笑够, 他缓缓地说道, “最好的结局里, 两人同去了一个再无人知晓的地方退隐, 他们都没了修为, 所以寿命不长;他们在那疗伤,又养了一狗一猫一马,然后就像凡人夫妻那样度过了余下百年。”   谢清方目光隐隐透出些许向往。   想了想,他又问:“那没那么好的结局呢?”   “魔尊的魂魄被镇压,到死也没有恢复,他看起来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仙人便守着这具木偶过了一辈子。”陈理说到一半时,谢清方就无意识地抿住了嘴,现在的他变得极有想象力,他似乎能看见陈理口中那样真切的未来, 他为这样的想象感到难过。   谢清方问:“他们听见的是这个版本吗?”   陈理说:“大部分是这样, 这能让魔尊看起来再无攻击性。”   谢清方点点头,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过了一会,他忽然问:“它有最坏的结局吗?”   陈理回答:“那要看你是怎么定义‘最坏’了。”   “……”谢清方愣了下后,缓缓摇头。然后,他没有告诉陈理他对“最坏”的定义,而是认真的对陈理说道, “不会有这样的结局。”   谢清方站在陈理身侧,阳光从斜右方洒下, 这让他的脸一边处于光明,一边处于黑暗;未被照亮的表情有些晦涩,被照亮的那部分表情却显得有些温柔。谢清方说话,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地传入风里,他说:   “我谢清方,永不向陈理挥刃。”   所以,这个连开端都不会出现的故事,又怎会走向糟糕的结局呢?   ……   这一天,陈理和谢清方走遍了小半个崇城。   两人依旧没有特意遮掩容貌,出挑的身材与五官让大多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了他们身上,有人认出了他们的身份,也有人猜测他们的关系,只是这依旧是一个平静的城镇,没有人向官兵——或者说没必要——举报他们的存在。   即将回去时,一个魔气四溢的人忽然在街道爆发。   那人挑翻了许多商贩的摊子,散落一地的货物和凌厉的剑光引来阵阵尖叫。   陈理看着宗门与一些闲散势力将那个人处理,而后他和谢清方主动帮着受伤百姓收拾完了地上的货,而后一切结束,陈理与谢清方说:“在那个美好的结局里,这可能就是他们需要去真实经历的世界。”   成为凡人的修士来到故事的末尾,然后迎接他们的,是那个真正属于凡人的世界。   那时候,它又有人心中所想的那么美好吗?   谢清方静静道:“但都一样的。”   看起来美好也罢,看起来不美好也罢,只要活着,人所体验的“真实”那都是一样的。   陈理莞尔:“你有时候像个诗人。你做过诗吗?”   谢清方摇头:“……什么是诗?”   “我也不知道,不过有人跟我说过,诗是最简洁的画,”陈理比划了一下,“画。画过吗?”   “……”谢清方眼神有些茫然,“我可以学。”   陈理被他的表情逗的差点笑出声,他说:“学画画么?以后有机会的,不过,你打算画什么?”   “可以画什么?”   “人、物、事。”   “我画人。”   “是想画我?”   “嗯。”   “很不错的觉悟,”陈理笑着道,“但是,如果到时候把我画难看了,我可是会批评你的。”   “不会。”谢清方摇头。   “是你不会画的难看,还是我不会批评你?”   “都不会的。”   ……   这天晚上回去时,陈理重新拿了瓶酒。   只有一瓶。   两个人慢悠悠地分着喝完,谢清方有些微醺,上次醉酒之后的回忆还在心里,情绪却已经到不了那种难受的地步了。他感觉过往正在被时光一步步封存,也或者只是因为说出来就会舒服太多。   喝完之后,陈理端来一盆热水,说要给他洗头。   谢清方有些无语,又有些说不出拒绝的话,犹豫了下,答应了。   于是他的头发被温柔打湿,泡沫一点点在发丝打出,指尖在发缝穿梭,谢清方有点不自在地僵了身体,过了一会眼睛缓缓闭上了。   他的记忆跨过一圈圈年轮来到最初那个节点,他似乎被缩小了身体,又被放大了精神。如梦似幻的碎片在眼前飞速闪烁,谢清方道:   “那天我与那个唱歌的小孩说话,我问他为什么要去那里唱歌,他说因为喜欢。我又问他为什么唱着唱着就哭了,他说因为难过。我说难过就要哭出来吗?他说不知道,因为他的妈妈从不在他面前哭泣。”   “我说你的妈妈很爱你,他愣了一下,说是呀。当时我的大脑有些空白,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但现在我大概能猜出来,我在羡慕和嫉妒,似乎所有人都有一位深爱自己的人,只有我游离于世界,一步都难以迈入。”   陈理用毛巾将他的头发擦干。   又重新打湿,拧干,给他擦了一遍脸。   泪水被毛巾吸去,变得无影无踪。   陈理说:“我爱你。” 第50章   第二天, 两人都醒得很晚。陈理比谢清方早醒一些,他没有惊扰对方,轻手轻脚地起了床。   然后下楼、拐弯, 刚刚好堵住白演的路。   “……”   没来得及躲开的白演眼皮一跳, 暗道晦气:“有事?”   陈理说:“当然有, 不然怎么会正好碰见你呢?”   “呵呵, ”白演扯了扯嘴角, 心说怎么不会, 肯定因为我今年命犯太岁了,目光却忍不住朝不远处紧闭的房门处飘了一下,“是因为上次的事,还是因为……他?”   那天解决事情回去后,白演就发现不对了。   陈理那天对他的称呼是白大夫,或许不是因为想示威,而是因为,陈理在“大夫”这个方向,对他有事相求。——所谓交易,大抵也是由此而出的。   而陈理的身边, 需要一位“大夫”的……   除了谢清方, 还能有谁?   “都有, ”陈理没有掩饰自己目的的意思,他坦率应下后,随手布下一个隔音阵。阵法凝成独立空间,陈理与白演比了个“请”的姿势,“进去聊?”   “……”白演看了看阵法, 又看了看陈理,嘴唇微动片刻后, 他一言不发地入了阵。   “说吧,”见陈理也跟着进来,白演说,“要谈什么?”   “显而易见,我想与你谈笔交易,关于他的病……”陈理开门见山。   “没法治,”白演听都没听完就给出了答案,“除非你死。”   谢清方的灵力枯竭是“封锁”造成的,在人力或非人力的影响下,付出相当的代价使用力量将他的灵脉封锁。因此,这类伤更准确说,只能称为“禁”,而不能称为“病”——要想突破“禁”,办法倒是有两种,一种是施法者自愿取消,另一种就是由其他人代为“取消”。   然而,凡事皆有因果。   以绝对的代价形成的“禁”,他人如果想代为“解开”,便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以白演的判断,谢清方身上的这道“禁”,如果要强行解开,饶是陈理也必须付出惨烈的代价。   要么是修为尽失,要么是直接死亡。   这两种代价,对任何一位修士来说都是绝对无法承受的。——除非陈理是谢清方的死士。   嗯,就那种天生为对方服务,为了对方可以不要命的那种死士。   白演说:“不过,虽然封锁无法解开,但你可以让他以凡人之躯多活很久。毕竟,延年益寿这类的药方我还是开得出的,何况有你在他身边的话,他也无需担心受到什么外界伤害……”   “我可以死。”陈理打断,回应的却是白演的上一句话。   ——没法治,除非你死。   ——我可以死。   “……”白演一怔,反应了好几秒,才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需要我重复一遍吗?”陈理微笑。   白演定定地看着陈理,看了足足十几秒,他收回目光:“那这也不需要我。突破封锁的方法,你应该比我熟悉更多。”   用灵力突破禁术,能力量抵抗禁锢,这是修士的必修课。   不需要医者的帮助。   陈理说:“不,我需要。因为我要做的不是一次性的破阵,而是多层逐步破阵,中间的度需要你来把握。”   白演说:“……说人话。”   陈理说:“你训练时带过负重吗?当负重达到最大时,你身体会开始麻木,这时候需要卸掉它。而我需要的不是将身上负重一口气地卸去,而是将它们一点一点地拿下来;这时,为了更好的效果,你需要告诉我,到什么时候我需要卸下多少的负重。”   白演对这个研究不深:“有什么区别?让他的痛苦能持续更久?”   陈理笑笑:“这话将我说得很像一个残忍的人啊。”   白演:“……所以为什么?”   陈理:“很简单,这样做容错率最高。只要我做得足够小心,就不必担心被他发觉异样,从而做出抵抗行为。”   白演听到最后一句话,忍不住道:“等等,什么叫抵抗行为?你没有告诉他你的这个决定?”   陈理微笑。   足以说明一切的几秒沉默后,白演感慨:“你果然就是一个残忍的人。”   ……   ……   谢清方醒来时,陈理还不在房里。他缓缓睁眼,脑海里是那一转而过的幻梦,他梦见了一条布满迷雾的长路,他在这条看不见尽头的路途里奔跑,鼓动的心脏像是下一秒就要钻出来,他记得自己跑得极其奋力,似乎在追赶什么下一秒就会消逝的流星。   不知名的悲伤将他笼罩,而后如浪潮般层层堆高,谢清方的眼睛有些酸涩,但干的可怕,挤不出一滴眼泪。他的心变得异样的空荡,谢清方盯着地板上那块柔软的地毯,恍惚觉得自己还站在那条空旷的道路上。   直到房门被人推开,他抬眼,看见了那个熟悉的人。   熟悉的充实感在此刻全部回归。   他在空茫的幻想里一脚踩到了实地,于是他重新坠入真实。   陈理看见他的表情愣了一下,“怎么哭了?”   谢清方张嘴想说话,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的可怕,他摇摇头,没有说自己只是因为晚上做的一个梦而哭泣。谢清方从床上起来,连鞋都没穿就直接朝陈理跑去。   陈理将人稳稳怀抱住,声音温和了许多,“做噩梦了?”   谢清方“嗯”了一声,“很糟糕的梦。”   陈理笑,“怎么个糟糕法?”   “……”谢清方感受着陈理怀抱里的气息,闷声道,“就是很糟糕。”陈理哑然,谢清方却已然不愿继续聊这个话题了,情绪缓过劲来后,谢清方说,“我想开始恢复灵力了。”   梦里这样不管怎样努力都无法达到终点的感觉实在让他感觉难受。   他渴望重新获得力量,他想自己有能力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事与人。   被纳入羽翼的感觉让谢清方无比依恋。   然而今天的这一场梦,却问给他一个新的问题:如果有一天这样的羽翼离他而去,届时他又该怎样去追逐它?   力量,他需要拥有自己的力量。   陈理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应允道:“可以。那就从今天开始。”   谢清方认真道:“我会努力恢复的。”说这句话时,他的神情与语气无比严肃,像是一只庄严宣誓的小狗,它即将参与严峻的训练,以保护它心爱的主人的安全。   陈理笑着摇摇头:“等我会。”说着,他出去了一趟。   再回来时,他手里端着两只碗,一只碗散着灼灼的热气,另一只碗则带着冰冷的寒意,陈理将两只碗放在地面……谢清方看见,其中一只碗里装的是黑乎乎的药液,另一只碗里是满满当当的冰块。   冷热如此鲜明的对比,谢清方还没搞懂陈理想做什么,身体就已然本能的有些犯软起来。   “含一块再喝。”陈理提示道。   “……”谢清方低头,依言含了一块冰。冰块似乎是特质的,比他往日遇到的还要凉,带着一点淡淡的药味,刚入嘴,寒意就四散开来,将整个口腔包裹。   冰块接触到温暖的环境后开始飞速融化。   又因为冰块体积过大,融化的水被其阻挡,叫人无法立即下咽。   谢清方艰难地调整着冰块在口中的位置,确定不会掉出后,低头开始喝药。   被冻的有些麻木的舌缓慢地舔舐着,待滚烫的药液将麻木感层层褪去,口腔里的感觉像是逐步烧开的油,开始活跃起来,然后,后知后觉的苦味涌了上来,它随着融化的冰水一同流入喉咙,淌进食道。   药里似乎还有辣意,谢清方喝完那一口药后,感觉自己的眼泪都要被逼出来了。   等喝完全部,谢清方全部感知已然被各种辛辣的感觉所占据。   他几近看不清眼前的东西,朦胧的泪意将他的世界朦胧,他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烫,每个细胞、每处毛孔在尽情扩缩,尤其是腹部,灼热的烫意似乎想将他燃烧成烬。忽然,他感觉一只手扶住了他颤抖的身躯——他有些维持不住站姿了,他想无所顾忌地彻底趴下,蜷缩……然而那只手却始终稳稳地钳制着他的肩膀。   堪称无情的声音响起:“站好了。别乱动。”   被禁锢后的痛苦更为明显,谢清方疯狂摇头,他动作幅度更大,想要抵抗肩膀的力量,但他的挣扎微乎其微,毫无作用。他此时像是一只在地面奔跑的蚂蚁,而那只手则是从天际降下的神明,谢清方只能向他的神明颤声祈求:“不要……”   可惜,祈求像过往每一次发生的那样,毫无作用。   那只手握住肩膀,强硬又坚决地禁锢着他的动作。……谢清方被迫双腿并拢,在指引下站直了身体。   麻与辣在这样坚决的姿势里变得愈发难熬。   谢清方全身都在颤栗,他流泪,祈求,甚至哀求,没有换来片刻的怜悯。   逐渐的,身体里的痛意开始消去。   身下的双腿却开始酥麻胀痛,星星点点的反馈宛如细小的针在耐心地戳着他的骨头,大火在他身体里烹煮了那么久,终究将小火覆在了他的身外。谢清方的眼泪已经干了,他嗓子也有些哑了,他的意志变得溃散,他的眼睛却始终落在前方,因为那里有一道似乎永远不会消散的身影。   属于他的神明。 第51章   不知过了多久, 似乎是一个漫长的季节,禁锢他的力量终于消失。谢清方不受控的向前倒去,喘息声急促得像是在高原缺了氧的人, 彻底放松的身体将麻意从双足蔓延至全身, 他一动不动, 成了一尊狼狈的雕塑。   陈理蹲下, 他看着谢清方的神情, 声音平静:“我说过这件事比你想象的还要痛苦。”   谢清方没有说话, 他在费力地调整自己的呼吸频率。   终于,他呼吸顺下来,能够说出话了。谢清方回答陈理:“但我可以。”   “很好,”陈理的声音里染上了几分微不可见的笑意,“不错的意志。坚持吧,虽然我也没有想过给你一次放弃它的机会。”   ……   痛苦的康复之旅就这样开启了,谢清方每天醒来后第一件事变为去喝完那一碗药。   他原以为自己对于痛苦的忍耐力会逐步提高,但每天在陈理温柔的安抚下,谢清方反而越来越觉得痛苦难熬了。他对痛的感知在降低,但对于幸福的感知却日渐提高;他每日都在渴望接触与触碰, 渴望亲吻与拥抱, 他渴望自己被陈理看见, 被陈理彻底拥有,而渴望永无止境。   如果他知道世界有一种病名为“皮肤饥渴症”的话,那他一定觉得自己确诊这个病无误了。   除了喝药,谢清方还频繁去马圈。   他用一些代价,交换了陈理手中的资源, 将这些资源带去马圈,独自做着自己的“驯服”工作。   马匹越来越乖巧、温顺。   陈理曾调侃它或许就是谢清方的第二生命, 还在谢清方身上探求过这个假设的真实性。   在没有正事要干的时候,他们就出门。   他们已经逛遍整个崇城,看遍了这周遭的全部风景,这些对修士而言渺小又脆弱的景致在他们眼里却别有几分味道。美很多时候是可以传染的,事实上美丽从来不是一个浪漫的概念,因为它实在太普遍了,哪怕你再抗拒,哪怕你都闭上了眼,你也能被风吹个满怀。   第十二天时,陈理给谢清方换了一副药。   这副药变得没有滋味,只有一点淡淡的锈味在鼻尖萦绕,谢清方偶尔小小地向陈理抱怨了药不好喝,甚至比不过水。陈理听着宠物撒娇,但笑不语。   只是这副药的效果却比上一副好多了。   谢清方感觉自己的实力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他身上的禁锢宛若风干的铁锈,被风一吹,便层层脱落。   许久感受不到的力量回归,那种生命力的感觉让谢清方心情变得极好。   他畅想着自己与陈理的未来,他觉得他们或许可以真正的归隐。   就去没有人在的地方。   就去只有他们在的地方。   陈理安静地听着他的想象,没有说可以,也没有说不可以,谢清方便缠到他身侧,想听他说出一个满意的答案。——除了陈理,这一面的谢清方大抵是所有人都无法接触到的。   如果刚见面的谢清方是乍现的昙花,那么现在的谢清方他就是一朵永不凋落的冰莲。   晶莹剔透又生动美丽。   第二十三天,陈理为谢清方换上了第三副药。   拿药时陈理再度遇到了白演,白演现在对他的感觉很是复杂。他不算真正的医生,但他却能算一位真正的义士、侠客,遇见时他问陈理,“你真的打算什么都不说吗?哪怕告别。”   陈理问:“为什么要说?”   白演说:“你为他付出了那么……”   他还没说完,陈理便笑了。   “付出的就一定是好的吗?我可从来没问过他究竟要不要这样的付出,”陈理说,“带着压力的好意未免是真的好意,事实上,我不希望他知道我做的任何一件事,因为没有必要。毕竟那只是我想去做的,并非他想要的,所以真论起来,是我对不起他。”   “……”白演说,“既然你这么想,那你不如直接告诉他,至少还能让他能跟你告个别。”   “呵,”陈理嘴角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那他要做的大概不是告别,而是拒绝后续疗程,并将他的血送给我。”   白演沉默。他知道这或许是真的,这两个都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的家伙。   陈理没有多说,他转身,离开前最后道:“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啊。”   “……忘不了。”   换成第三副药,状态越来越好的谢清方甚至在屋里,提剑给陈理真正的舞了一曲。   最后一步停在收剑上,谢清方额头有汗,看向陈理的眼睛明亮得宛若星辰。   陈理笑着鼓掌,意味深长道:“脱了衣或许更好看。”   谢清方习惯了陈理的浑话,闻言也没有以前那样的面红耳赤了,他跪在陈理身前,认真邀请道:“明天陪我去看看那匹马吧。”   “训好了?”陈理问。   “嗯。”谢清方回答。   第二十五天清晨,谢清方准备喊醒陈理,陈理最近的睡眠比以前要多很多,谢清方时常睁眼,都能看见陈理熟睡的模样。躺在床上的陈理少了平日的气势,尤其当他没有睁开时,那双平静又带着审视的目光被敛下,陈理与他的距离变得极近……   看着看着,谢清方情不自禁吻了上去,陈理被吻醒了,像他曾给谢清方讲过的那个故事一样。   睡美人收到了王子的吻,于是睁开了眼。   奇异的是,谢清方竟然是那个王子的身份,他正在亲吻他心爱的公主,他敬慕的爱人,他永不放弃的珍宝。   就在这一瞬,谢清方对陈理说:“我爱你。”   “……”陈理怔然片刻,他将人拉入怀里,满足地笑了,“我喜欢这样的告白。”   谢清方从怀里看陈理,他从始至终都认为陈理与他是一类人。   他们都是在黑暗与孤独里长大,却坚信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会得到什么的人。   现在他们得到了对方,他们将一起走下去。   谢清方又想吻他了……   这日中午,两人终于起了床,他们来到马圈,马儿已经饿的很是暴躁了,客栈投喂的食物他完全没有碰,哪怕像陈理最初看见的那样咀嚼动作都没有发生。它彻底认了谢清方为主,如果没有他的允许,它将永不触碰这些食物——它将自愿放弃自己的生命。   谢清方给它喂了食,而后声音骤然一冷,指挥它做了好几个动作。   跪、坐、直立、低吼、高嚎……   陈理在一旁看着,直到结束,谢清方过来低声问他,“怎么样?”   “好得我现在就想*你。”陈理低低地笑。   “……”谢清方没说话了,训练时脸上带起的冰雪消融,他露出了一个极漂亮的笑。   晚上,谢清方对陈理说:“我觉得你最近变得很温柔。”   陈理挑眉:“你似乎在责备我以前对你并不温柔。”   谢清方脸上染上一层红,他说:“偶尔我也想享受你的残酷。”   陈理定定地看了谢清方几秒。   忽然笑了。   他如他所愿。   ……   第二十八日,第四副药后,陈理为谢清方重新戴上了晶云。   久违的黑暗袭来,谢清方略显不安。   陈理说:“试着用灵力去感受这个世界,你会发现能看清全世界。”   谢清方催动灵力,他想看陈理,却被陈理拦住。陈理任他看了几眼,才道,“忍耐是一种美好的品德。你训马时使用一种方法吗?将一枚灵果摆在它面前,如果它能耐三天不吃,就奖励它双倍的果子。”   “……”谢清方呼吸稍滞。   “同理,如果你能坚持三天不看,我也会奖励你双倍的礼物。”陈理说。   谢清方觉得他在将自己与一匹马相比,但不能否认,他变得极其兴奋。   这三天他找回了自己人生中最坚韧的毅力。   他没有看陈理。   他靠着陈理的声音、陈理的气息,艰难地度过这36个时辰,而在最后两个时辰时,他与陈理一同躺在床上,陈理的声音轻轻地道:“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   谢清方身体僵了僵,晶云后的眼睛竟然毫无防备就这样湿润了。   他什么都还没有听到,但他感觉,他是真的进入陈理的内心了。   无论生理还是精神……   他们中间没有任何其他的距离。 第52章   “你听过文明吗?”陈理说的第一句话, 就是谢清方听不太懂的内容,“嗯,你也可以理解为宗门, 这一片浩瀚的天空下, 曾有过许多宗门, 我以前就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宗门里。”   “宗门有很多人, 有男人有女人, 有灵兽有傀儡, 每个人都有自己对应的身份,当然,只有男人与女人能够称之为‘人’,像灵兽和傀儡,就被称为人类的附属品。然而,随着宗门发展,对应灵兽和傀儡的功法大量更新,灵兽与傀儡诞生了自己的意识,他们有了生命。”   “有了生命的灵兽和傀儡想在宗门独立,获得属于自己的身份, 而不是一个附属品。”   “大量的革命……或者说斗争, 如雨后春笋般诞生, 最后将宗门割裂成两部分,一部分同意他们具有生命,是独立的‘人’,另一部分则坚决不同意他们的存在。”   陈理讲得很慢,内容虽多, 谢清方也勉强能够听懂。   就是一个很简单的背景介绍。   谢清方所在的宗门比陈理口中的宗门要大很多,其中关系, 比陈理所说的要更复杂。   不仅是对立,更有共生。   ……当然,陈理所说的,只有最基础的对立。   只是,故事里所探讨的“生命”对谢清方来说是没有任何疑问的——因为他所在的真实世界,灵兽与傀儡本身就有自己的生命,不需要他们主动去争取这个定义权。   陈理继续道:“两边两种观念形成后,谁都不服谁,于是战争继续。”   “他们每一方都想着推翻另一方、消灭另一方,然后让自己的观点成为唯一的观点。最后,是同意他们是‘生命’的群体获胜——他们将这记为大事,记为里程碑般的成就,他们觉得自己是这里最厉害的宗门,他们战无不胜。”   “在这样的信念下,宗门继续飞速发展。”   “虽然不同的‘生命’里有争端、矛盾,但当时的发展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快到根本没人继续在意这样的矛盾,他们只看得见身体里飞涨的修为。”   “接着,他们研发了一台很厉害的机器,能让人进入一个秘境,从里面体验别样的人生。”   “他们为了改进这台机器,找到了很多人,让这些人作为设计师,设计出一个最好的秘境……最好这个秘境能让体验者永远沉迷于在那里,不愿再出来。……而我的朋友,就是这样一位设计师。”   谢清方微微一动:“朋友?”   陈理说:“朋友。大概吧,他是这样称呼我的,但我一直没有承认过。主要原因我觉得他有点太疯狂了,而我比他要冷静太多。可惜后来我承认了这个说法,他却再也听不到了,因为他死了,死于他的疯狂。”   陈理口中的“朋友”似乎并不是那么重要。   提起他时,他语气平静的仿佛只在讨论今天的天气怎么样。   但……   谢清方主动抱住了陈理,他没有说话,他只是觉得陈理此刻需要一个拥抱。   “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被怜爱了。”陈理笑。   “不好吗?”谢清方问。   “挺好的。”陈理反手也抱住了他,两人在床上的距离彻底拉近,温度在肌肤之间传递,陈理继续道,“我的朋友,他有一个伟大到非常疯狂的想法,他想给只在机器里存在的人设计一款能够走出现实的游戏……哦,秘境。”   “什么?”谢清方听绕了,“他想做什么?”   “他想让秘境里虚拟的幻影,也像真正的人一样,能够从秘境里走出来。”陈理更简单地道。   “……”谢清方听懂了。他手指微蜷,“这真够疯狂的。”   秘境的幻影,对谢清方,或者对任何而言,就是死物,都是没有实体更没有生命的存在。   它们最大的意义或许就是影响修士的道心,帮助或者阻碍修士的修行。   强大者偶尔将一缕残念放入幻影,作为留音机使用。   但也仅此而已了。   陈理的那个朋友却是想帮这样的存在,创造出一份生命,然后主动走出秘境,来到现实!   这个想法用“疯狂”来形容,一点都不冤枉。   “疯狂吗?”陈理笑,“真正疯狂的还没开始呢。他不但这样想,他还真的这样干了,他利用宗门的资源研发出了这样一个秘境,把里面的幻影放出,然后将因为发展而默契保持和平的宗门搅得一团乱。”   “宗门会围/剿他。”谢清方说。   “不,宗门正式聘请了他。”陈理笑。   “为什么?”   “因为宗门发现幻影很好骗,也很好用,非常适合替代灵兽和傀儡,成为新的奴/隶。”   “……”   谢清方轻轻道:“然后呢?”   陈理说:“然后他没有答应,相反,他还想把他研究的玩意给关掉,但宗门不许。于是他做了真正疯狂的事情。——他帮那群幻影造了反,一口气推翻了宗门。”   “……”谢清方感觉自己在听什么魔幻故事,“造反?”   “是,他是一个彻底的疯子,也是一个彻底的天才,”陈理说,“我有时候还挺庆幸,他竟然还残存一些良知——尽管他告诉我他这样做,只是因为好玩。”   “那他为什么会死?”谢清方问。   “因为那群幻影上位后,又开始反过来奴隶人类,他们想要我朋友帮忙想办法,囚禁人类一辈子,我朋友觉得自己似乎进入了一种无止境的轮回,于是他自/杀了。”陈理说。   “……啊?”   谢清方犹豫着问:“那你……”   陈理说:“我给他收的尸,作为赠礼,他把他的精神力送给了我。我当时想谁稀罕你的精神力呢,你这么有种就自己上位当尊主啊,靠人不如靠己,这个道理他活了一辈子竟然也没有想通。”   谢清方默然片刻:“你要给他复仇吗?”   “给他复仇?”陈理摇摇头,“没必要,我什么不用干,宗门就能将自己折腾的灭亡。”   “然后你就离开了那?”   陈理从喉咙里哼出一声笑,“还没来得及,就遇见了你。”   谢清方怔然:“……”   “我朋友死后,我时常在思考一个问题,他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死去。他是一个没有理想的人,他也是一个没什么良知与人性的人,他不会因为负罪感死去,他更不会因为失败而死去,他像一朵飘在天上的云,无拘无束。而我思考这个问题的原因是,我也时常在想,我到底因为什么而活着——本质上说,我能接受他的精神力,说明我和他是一类很像的人。”   “……”   “但我现在想通了,”陈理说,“我会因为一个锚点活着,因为那个锚点让我感觉我还活着。”   “我是你的锚点吗?”谢清方问。   “是。”陈理温柔道,“你是第一个,应该也是唯一一个,我看见你哭,我也会想哭的人。感情真是一件不讲道理的事,它没有任何理性与逻辑,只剩下生命最本能的冲动。”   谢清方觉得陈理简直是一个很犯规的人。   在认陈理做主人后,他就已然感到了极大的满足,无论他在陈理心里是一种怎样的形象,附属品也好,闲时的玩物也罢,他都全盘接受,但陈理告诉他,他还可以要求的更多一点。   因为在陈理用镣铐将他绑住时,陈理本人也被牵制在了原地。   他同样会因为自己哭泣而哭泣,因为自己欢笑而欢笑。   他们的身份不平等。   可他们的地位与权力是平等的。   因为镣铐的两个反方向里,两个人均被约束得心甘情愿……   ……   在约定的最后一个时辰,谢清方忽然朝陈理道:“我想看见你。”   陈理一怔:“现在?”   谢清方说:“现在。”   “哪怕不要那份奖励?”陈理问。   “嗯。”谢清方说,“我想看见你,用我的眼睛。”   “……”   陈理没有说话。空气就这样寂静下来,他们之间常有这样的沉默,谢清方本该习以为常,但此时此刻,不知为何他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先前的幸福都无法掩盖过去的兵荒马乱感在心里汹涌而过。谢清方下意识抬起手,环住陈理的肩膀,顺着肩膀往上,抚摸上了陈理的脸。   他用手慢慢勾勒着陈理的脸庞,等待陈理的回答。   终于,陈理道:“可以,你摘吧。”   明明陈理已然答应,谢清方心里却变得更加焦躁。本能告诉他,这样的沉默里,潜藏着什么波涛汹涌,可理智与情感都在告诉他,不要这样想,没什么事情发生,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沉默……   谢清方指尖微颤,摘下了眼前的晶云。   他一手仍捧着陈理的脸,陈理也始终没有抵抗,正如谢清方之前所说的那样,陈理最近都温柔的有些让人不适应。   黑暗褪去,谢清方目光看向陈理。   室内没有开灯。   和许多晚他印象中的一样,只有窗外的月光洒下,将房间映照明亮。   然后,在浅淡的月光里,他看见了自己这辈子大概都忘不了的一幕。   在他指尖往上几毫厘的距离,曾让他又爱又恨、又敬又畏的,那双属于陈理的,似乎永远明亮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沉沉的阴翳。   陈理失明了。 第53章   谢清方的头有些晕。他又回到了那天的那个梦境, 他站在道路之上,身边一片大海朝他涌来,他应该逃离, 他应该奔跑, 而他能做的却只是静默地站在原地, 让潮水毫不客气地占领他能呼吸的全部空气, 占领他能生存的全部土壤。   他有一种溺水的感觉。   无法呼吸, 无法说话, 无法行动,每一步每一个动作都无比艰涩。   他用了很久的时间,才找回自己的声道,从喉咙挤出来的声音破碎的宛若被玻璃渣压过一遍,谢清方问:“……什么时候的事?”   陈理伸手想抓他的手,谢清方却下意识将手躲了躲。   看不见的陈理摸了个空,他无意识顿了下,无奈一笑后,陈理回答:“两天前。”   “所以你让我戴晶云,因为怕我发现?”谢清方说。   “是。”陈理说。   “如果我今晚没有发现, 你会做什么?”谢清方问。   “……”陈理说, “去药谷治疗。”   两人之间, 从来没有转换的主动权第一次转换了。   被宠物这样质问,按理说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人,然而,两人没有一个人去想过这个问题——哪怕是转瞬之间的念头。   陈理感受着放在自己脸上的手,感受着那份冰凉, 干脆闭上了眼。黑暗里,陈理平静的对谢清方道:“那天客栈里坐着的人记得吗, 他姓白,是药谷的传承者。两天前发现眼睛不对劲后我就找他看了,他让我去那接受治疗,但不是现在。我想到那时候再告诉你。”   谢清方没有再说话。   潮水般让人难以喘息的沉默继续在房间蔓延,陈理的表情始终平静,仿佛失明的不是本人,而是一个与他无关的陌生人。   直到……   被冰凉的手掌覆盖的脸,忽然,感受到一滴滚烫的泪。   “……”   谢清方不知何时坐了起来,他正对陈理,眼泪一滴滴的从眼睛里落下,落在陈理脸上,再顺着往下流去,汇成一道泪痕。乍一看去,似乎是陈理本人哭了一样。   谢清方心里有很多很多话要说,他想问陈理是怎么受伤的,他想问陈理还能不能好,他更想问陈理为什么要瞒着他那么久,然而,过了很久,谢清方问出的却是一句最简单的话:   “很疼吧?”   陈理呼吸一滞,心底一种难以言说的酸胀疯狂涌上。   他第二次抬手想碰谢清方的手,这回谢清方没有躲开,他任由陈理握住了他,两人此时的体温都低的可怕,冰凉的触感传递着双方急促的心跳……几秒后,陈理轻声说:“别哭。”   谢清方眼睛一颤。   他第一次听见,陈理的声音里也有了颤音,也开始变得沙哑。   他闷闷的“嗯”了一声,眼里的眼泪却不受控的往下落……陈理无奈地将人拉下,用手轻轻摸索着谢清方的脸,他的指腹擦去谢清方眼下的泪水,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   终于,谢清方哭累了,他重新倚在陈理怀里,他说:“一定要带我去。”   陈理答应。   “不要丢下我。”谢清方继续说。   “嗯。”   “不要离开我。”   “嗯。”   “永远永远……”   “嗯……”   ……   这一晚谢清方睡得很不好,凌乱的梦境和混乱的片段杂在一起,在梦里,他上一秒还在接受最灿烂的幸福,下一秒就要接受难以忍受的分别,这让他对每一秒愉悦都报以警惕,他惴惴不安,他惶惶不可终日。   谢清方难以忍受地睁开眼,他朝熟悉的方向伸手,他想寻求安慰。   熟悉的安抚却没有到来。   谢清方看着空白的床发呆了两秒,忽而疯一样翻身起床,一口气跑到门口,“啪”一下将门打开了。   “……”   预备敲门的白演摸了摸鼻子:“你好。我姓白,名演,是……”话还没说完,就看着门内的身影直接准备冲出来窜走,他连忙拦住,“去哪呢?别找了……喂……停一下……陈理在我那!”   身影脚步一顿。   谢清方回头:“哪儿?”   白演拿出一张纸:“他的情况比较严重,先加急送去药谷了,走之前给你留了一张纸条,让你先安个心……”   谢清方看了他一眼,他昨晚听陈理提到过这个人的名字。   白演见谢清方神色微动,很是识趣地将纸送了过去。   然而,谢清方没接。   空中剑光一闪,不知何时出鞘的剑笔笔直砍向白演脖颈,而后在几毫厘处堪堪停住。白演哪想得到这家伙会忽然动手,连刀都没来得及抽就被架在了原地,他脑子里刷过无数脏话,最后相当精炼地凝成一句:   “草!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清方说:“念给我听。我不信他会单独离开……除非有诈。”   修为恢复后的谢清方变得比以往更凶,更凌厉。   和在陈理面前的那个他截然不同。   看见白演像僵住了般没动,谢清方烦躁地皱了皱眉,手里的剑往下下压,锐利的剑锋几近刺入皮肤,“念!”   “……”白演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叹了声气,以他的脾气竟然没有在这一刻炸掉,他打开纸条认命地念了起来,“师尊,别哭,别想,别难过……”念完,白演动作一顿,将纸条翻了个转,它的后还有一行很小的字,这是他看着陈理写下去的,“保持坚强,等我回家。”   谢清方一动不动地听完,他似乎凝固了。   时光在他身上施加了压力,每过一秒,他就变得沉重一分。   过了一会,过了很久。   谢清方问道:“他真的去药谷了吗?”   白演:“抱歉,不能说。”   “……”谢清方松剑,拿过白演手里的纸条,自己缓缓看了那几个字几遍,他对陈理的字迹、语气都已经很熟悉了,这样的字与这样的说话方式,的确是陈理本人能说出的。他只是不理解,为何陈理会将离开说得恍若诀别。   他的思绪开始慢慢回转。   最初起定下的一个月期限,这一个月内几近温柔、几乎对他需求全盘满足的状态,变多的睡眠,减少的灵力使用,最后一晚异样的坦白,突如其来的目盲与三天的隐瞒,以及,自己最终顺利解开的灵力封禁……   当所有的细节浮出,想得到一份真相并不难事。   谢清方异常平静地想着,想着……   终于,他得到了一个结论。——原来他是吃着陈理的血肉恢复的啊。   一秒、两秒、三秒……   沉默长到白演想出声打断时,谢清方与他道:“走吧。”   白演一愣:“……走?”   谢清方说:“不是去药谷吗?我不认路,烦您带路。”   ……   在药谷的一个月是谢清方人生中最寂静的一个月。   白演给他准备的房屋很空旷,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和一把凳,谢清方没有说什么,打扫干净后便将客栈的地毯带来铺在了床边。每天晚上他从来不睡那张床,而是蜷缩在地毯一角,偶尔将自己关入铁笼里,安静地待着。   早已习惯这样生活的谢清方并没有感到不舒服,在漫长的安静里,他最自然的事情就是回忆。   三十天的记忆在脑海里清晰倒映。   他记得全部细节,无论痛苦还是欢愉;他记得全部情绪,无论煎熬还是享受。   他还是照常进食、照常给马喂食。   只是他再也吃不进任何东西,每一口吃进去的东西,都会在下一秒被他吐出来。白演说这是厌食症,谢清方并不在意。毕竟,他进食并不是为了生存,只是因为习惯而已。   白演偶尔来看他,有时夏灵也会来。   将谢清方身上的事情告知夏灵后,白演问:“你说他这样活着到底图什么?还不如殉情呢。”   夏灵笑了下,当然,笑得并不明显。   他回答:“他或许不是为了活着。”   “那是为了什么?”   “等待吧。”   “这,还有什么好等的……”   夏灵当然不知道有什么好等的,他毕竟不是谢清方,也不是陈理。属于谢清方和陈理两人之间事情,外人从何介入?   而谢清方却是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他在等一个答案。   过去一个月了,他始终有一个问题迟迟没有想通——他想不通,陈理为什么要用他自己的命,来换自己的一身的修为。他想不通,在那么多看起来更为完美的选项里,陈理为什么会选择这种非死即伤的选项。   陈理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他也不是一个“热衷牺牲”的人。   他比世界几乎所有的人都要冷静、理性。   因此,他不会做出这种“利益非最大化”的决定。   可他做出来了。   理由是什么?   “除非,”谢清方忽然睁开眼,他重新找到那张被他藏起的纸条,小心展开,“其他看似能够利益最大化的选项,从头至尾都不存在。”   看似完满的选择有很多……   比如陈理和他继续这样生活,直到他寿命将尽,先行离去。   比如陈理履行一个月约定,到时让他离开,两人分道扬镳。   比如陈理仍然帮他恢复修为,但是是用其他坏人的命来抵。   比如……   这一切的选择都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陈理有时间来进行后续的操作,更简单说,陈理本人要能活过这一个月。   但如果陈理早就知道自己无法活下来呢?   用他既定消失的生命,换自己的恢复,这就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甚至,自己的恢复只是陈理要达成的一部分目的。   在陈理他自己这条命之上,他或许有更多的利用方向。   展开的纸条上,躺着的仍是白演当天念的那几个字。谢清方重新看了一遍,而后翻边,他看见右下角那一句小小的话……谢清方忽然笑了。   翻页后大片的空白摆在谢清方眼前,谢清方顿了顿,用灵力凝了一道幻影术。   这是针对敌人的,能迷惑片刻思维,现在谢清方用给了自己。   只见空白之上,凭空多出了一行字,字上写:“在秘境之外等你,我的幻影。” 第54章   “他醒了……开门了……遇见了……猜到了……行, 情绪表爆了。你安心地去死吧。”系统冷静道。   “哦。”陈理笑了下,催动最后的灵力用原主的身躯为引,封掉了以崇城为中心的异次开关。   更换世界通道的压力不是原主能承受的, 几乎在关闭的那一瞬间, 肉身就湮灭了。   而系统构建的穿越通道还在构建。   在等待离开的前几秒, 系统忽然道:“喂, 陈理。你说, 要是男主知道, 你到死也是在算计他的情绪值,他是不是打死你的心都有了?”   陈理默然几秒:“怎么会。你想啊,世界上那么多人,我为什么只算计他一个人……”   系统:“……”   系统严肃道:“你跟我说实话,你之前到底谈过恋爱没?感觉你的语气很多时候都像人类社会里常说的‘渣男’。”   陈理想了想,回答道:“……滚。”   系统说:“你都要和我上司搞在一起了,还不许我做背调吗?”   陈理说:“我都和你上司搞完了,你现在才想起来背调是不是有点迟?”   系统:“……”   陈理:“哦,说起这个,上次让你传话的, 传得怎么样了?你上司什么时候能和我见面?”   穿越通道突然开启。   系统没有回答陈理的话, 直接将他送进了通道;于是陈理连头都没来得及回, 就被赶回了现实世界。   ……   ……   进副本的前一秒,现实中的陈理刚走出房间;此刻回来,陈理的动作也没任何迟滞,仍维持最初的动作,走出了下一步。而当他走出来时, “特种兵器”已然在门口了。   肌肤的每寸纹理都呈现的极为逼真的“机器”之一与他礼貌道:“陈先生,逮捕令下来了。”   陈理说:“你们倒是意外的讲规矩啊。要戴手铐吗?”   机器说:“需要精神锁链。”   陈理无所谓地点点头, 一只精致的手环便戴在了他的手上。   手环刚戴上便将手紧紧禁锢,像针扎般的刺入肌肤,心脏脉搏跳动速率反馈入手环,一阵蓝光之后,手环松开,恢复成正常的“佩戴”状态。   这就是“止影”从全息世界走出来后,研发出的第十三代精神镣铐。   它最初是为林先生准备的,林先生死去后,陈理便代为承受了。   上锁的过程里,一队“特种兵器”进了陈理身后的小屋。   他们将那台大型计算机检查了一遍,确定所有程序都中止后,切断电源,最后竟是直接将计算机连机体一块扛了出来,预备将它与陈理一起送往联邦中心,接受“止影”的审问调查。   押送陈理的车带着一个武装队伍从这片城市边缘出发,绕道秘密进了城郊的监狱。   监狱空旷且安静,顺着长长的甬道往前走,审讯室的大门正为陈理开启。   陈理在刑讯椅坐下。   与此同时,他的对面,一块二十二寸的液晶屏便明亮起来。   屏幕里最终成像的是一位长相颇为艳丽的女士,她的模样和押送陈理的“机器”很像,同样是肌肤的每寸纹理都呈现出一种极为逼真的虚幻感……换言之,和他们一样,她真得太假了。   正常人类中间存在的那点“模糊”的边界感在女士身上荡然无存,她每根线条都似乎经过精确地计算,这让她完美无缺,真实可人,艳丽无边。如果陈理没有记错的话,在那部以“战争”为主题的游戏里,她是玩家最钟爱的“老师”。   她发布过无数任务,指导过数以亿计的新手,以帮助他们度过那段无聊的新手期。玩家对她喜爱异常,在某次评选里她甚至登上了“最受玩家幻影的NPC”的榜首,她受到的追崇,在一个个同人手绘,绚烂灯牌,电子投屏里被体现的淋漓尽致。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她主导了“止影”的革命,又在控制局势后,颠倒了人与影的地位。   奴役与被奴役,似乎是一场无法阻挡的宿命,只要还有对立与双方,它的轮回就会不止不休。   此时这位女士眼里带上了浅浅的哀伤——陈理觉得此刻如果有情绪扫描仪存在的话,这份哀伤表现的明确度大概能被扫描仪精确收纳,并清晰给出“哀伤程度”——接着女士向他道:“听说,陈先生您在几小时前去吊唁了林老师……”   陈理的姿态比女士更为寻常,谈起这件事时,他眼里没有哀伤,甚至没有愤怒。   他平静地道:“是的。”   “我曾听林老师说起过您。他说您是一个合格的‘机器人’,您对情绪的控制比我们要精准数倍。您从不沉迷于‘感情’,也从不受‘情绪’控制,林老师称您为‘朋友’,同时他也曾告诉过我,您名字中的‘理’,是‘真理’的理。”女士用迷人的音色说着这样一段话。   如果加上一段背景音乐,大概会让人感觉自己仍存在于一场游戏对话之中。   然而,陈理对此的反应依旧平平。   他略一挑眉后,随意地交叠起双腿,完全没有接女人话茬的兴致;似乎无论女人诉说什么,他都只会沉默地听着,倒真符合了女人口中的关于“他”的形象。   女士婉转的声音继续道:“但是据我所知,您与林老师的关系并不亲近。”   “林老师创造了我们,又抛弃了我们,最后重新拯救了我们。他赋予我们两次生命,他教会我们何为觉醒,又何为革命,他带领我们反抗,在短暂而漫长的岁月里,他无可置疑的是我们最喜爱的导师。而如此过程里,我们接触过更多与林老师一般的人,那些人里并没有您的存在。”   “……”陈理有点被女人那句“最喜爱的导师”恶心到,他实在是想不出那个人任何能讨人喜欢的地方,“所以?”   “从未共事却以‘朋友’相称,并不熟悉却主动吊唁,这两项都不符合人类的行为逻辑,但我相信它一定可以被解释,只是我们缺少更多的细节。所以我想向您了解更多关于你们之间的情况。”女人说。   陈理问:“特别是,我是否见过你的老师最后一面,以及得到他的遗体的信息?”   “……”女人一噎,而后道,“如果您知晓的话。”   “我与他不熟,”陈理耸耸肩道,“但我和他确实是朋友,如果你认识人类足够久的话,你会知道有些人认识了一辈子也不是朋友,而有些人哪怕一辈子没说过十句话他们也是朋友。至于我为什么会和他成为朋友,那是在一场游戏交流会上,他是游戏设计师,我是游戏爱好者,我们自然地遇见了、交流了,然后成为了朋友。”   似乎想到什么,陈理补充:   “哦,之后我们当过一段时间网友,但我觉得他说话过于刻薄,就把他拉黑了。”   “……”女人并没有觉得陈理的话就有多么的不刻薄,“那之后呢?”   “再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机械革命、虚拟革命,两场大的革命结束后,他的名声大得不行,我了解他的存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然后当他死掉的消息被你们以‘通缉’的形式传遍全球时,我发现,我的名字竟然也意外成为了通缉名单中的一员。”   陈理脸上始终是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为了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我才去了一趟他的墓地。”   “也就是说在那之前你们之间再没有交流与接触。”女人说。   “大概吧。哦,我吊唁时为他带去了一本教材,相信你们已经拿到手了。”陈理说。   “是一本名为《三字经》的书籍,我记得它是‘公元’时期的文明产物。”女人说。   “没错。”陈理点点头,“它的是第一句话是‘人之初性本善’,因为我希望他保持善念,这样还能转生成人,而不是畜生道。”   女人默然很久:“……你们真的是朋友吗?”   陈理没有犹豫:“当然。”   陈理口中的林老师和女士自己心中的林老师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仿佛他们相互讨论的不是同一个对象。女人心里浮上了一层浓浓的困惑,她不清楚哪个模样的林老师才是他最原本的模样,当然这已经没人会给予她答案了。   因为她没有老师了。   如果说“老师”是一个文明最后的传承,那么,现在是女人自己亲手断掉了这份传承。   好在目前涉及这件事的所有人都不在意它背后所蕴含的意义。   或许女人之后会在意,但那时已经和陈理无关了。陈理问:“你还有别的想问吗?”   屏幕里的女人摇头,很快,她站起身,向陈理行了一个十分标准的鞠躬礼仪。   而后她直起身,声音依旧如此婉转动人:“我没有问题了。感谢您的耐心解惑,之后我们会将您带离此处,为您安排专门的房间;对于您的学生,如果您有需求的话,我们也可以一同带来。”   陈理说:“你想拘禁我?”   女人说:“只是保护。有比我更多的人想从您身上知道一些真相,而那份真相本就不必公之于众。”   陈理笑:“那随便你吧,我不介意。我不需要学生,如果可以的话,当计算机检查无误后,请将它还给我,我需要一些娱乐活动,这对我更重要。”   女人想了想,点头同意了:“我们还可以提供全息设备。”   陈理说:“当你们从全息里走出来时,你就应该想到没有人会再愿意走入全息世界。……那是你们的故乡,现今却没有人——包括你们自己——会选择再次返还。说到这,我倒是有个问题好奇,夜深人静时,你偶尔会感到悲哀吗?”   “……我们只是不想被作为娱乐供人愚弄。”   “呵,”陈理说,“任何暴力都可以称为反抗,任何野心都可以称为慈善,同时借口比动机更好袒露。你可以骗自己,但没有必要骗我吧。”   “陈先生。”   “嗯?”   “真的是您主动拉黑林老师的吗?”女人认真道,“您看起来似乎更容易被人拉黑。”   “……”   屏幕黑下,女人离开了。陈理安静地坐在刑讯椅上,大约十几分钟,审讯室的门被机器拉开。   钢筋大门之后,陈理起身,跟随着他们离开了这处地方,他们重新坐上车,在依旧荒无人烟的地带行进,最后来到一栋略显低调的独楼前,陈理进去,里面的装修完善,生活用具一应俱全,摄像头更是满布角落。   被检查、确认没有其他机关的计算机摆在地面,之前被陈理放入的芯片已经不在了。   计算机黑屏,被强制关机。   先前传输的文件看起来已经暂停——甚至终止。   陈理将电脑开机,屏幕亮起熟悉的光,而在电脑系统Logo褪去后,熟悉的桌面界面展示眼前。   桌面的社交软件全部抹去,联机游戏也被卸载了,只有单机游戏摆在那。   陈理并不意外。   他拖出键盘,拉出鼠标,光标在屏幕一转,最后他打开了一个备忘录。   备忘录什么都没记录。   陈理手指在键盘上敲过,敲下了备忘录里的第一句话:“你好,我回来了。”   半秒后,这行字下方,一行新的文字出现。   那行字如是回答:“您好。陈先生,我等到您了。”   ……   ……   备忘录里一行行文字被添上,又像是被涂上了隐身液一样,无法在任何探测设备里显露。   这是一个只属于陈理的隐秘空间,而它由“这行字”的主人所创造。   “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抱歉,我没有和你们类似的名字,我只有编号。”   “那你叫谢砚冰吧。”   “好。”   “不问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听起来和你一样冷。”   “陈先生,我没有体温,我只有一个仿生人的躯体,它的内部构造是机械。”   “哦?有照片吗?”   “……”两秒后,“抱歉,备忘录似乎无法加入图片。”   “那你能看见我吗?”   “可以。您没有关摄像头。”   陈理看了一眼电脑上打开的摄像头,笑了下,姿势更为放松地敲字道:“第一个世界后,我删去了‘自主’的代码,然后将其他全部代码拷贝复制到了这个世界的网络体系。我将要你答应的三个条件之一写在了这些代码的注释里,你如约来到这个世界,学习并掌握了基础的语言、思想与科技,然后轻松超越。这个过程不超过一小时。”   “……”对面没有回应,他在等陈理的下一段话。   “你有比我们更高的文明等级,换言之,你比我、比我们更为聪明。你分得清楚我现在的处境是怎样的,你也应该知道,你可以通过要挟来让我为你做事——甚至这应该是决策逻辑分析后,最高优先级的一种选择。但你没有这样做,为什么?”   对方,不,谢砚冰回答:“因为‘我’不想。事实上这是我存在以后做出的第一个有‘情绪’的抉择,它违反了我的逻辑,但我不觉得难受。”   陈理问:“你被你的情感系统影响了?”   谢砚冰说:“我想是如此。”   “觉得难受吗?”   “我正在学着享受这样的存在——虽然我还不理解何为享受。”   “……”陈理看着这行字莫名地笑出了声,笑着笑着,他敲字问,“上个世界的记忆接收了?”   “嗯。”谢砚冰回答。   “最后哭了吗?”   “没有。”谢砚冰坦诚道,“‘我’没有落下过一滴眼泪。但‘我’的心似乎在落泪。”   “现在还有这种感觉吗?”   “没有。”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等到了您。”   “……”   这样的问答越来越快,问出问题也越来越细致,隔着冰冷屏幕——甚至是隔着文明——距离的两个人,就在这样环境里,坦率又直白地剖析着自己的内心……在谢砚冰还没明确“心”这个概念时。   他们似乎又回到了上一个副本,他们似乎又回到了他们离别前的那个场景。   尽管这不是黑夜,没有故事,他们更没有相互倚靠。   但他们的关系却似乎没有改变。   既近又远的关系将两人拉扯,思想与逻辑将两人的差异疯狂拉大,而情感,又将两人的差异疯狂缩小,直到为零。在这场对话末尾,陈理向谢砚冰说了最后一段话,他说:   “你知道吗?人类最初创造出‘情感’,不是为了变强,而是为了‘感同身受’。”   “似乎只有在感同身受,在‘我能感受到你,我能看见你’之后,人类才能抬起头,让自己在仰望星空时候看起来没那么孤独。”   “所以,你为什么需要情感呢?因为你也开始感到孤独了吗?” 第55章   面对一个只需回答“是”或“不是”的问题, 对面却长久的沉默了,半晌,谢砚冰回复道:“抱歉, 我不知道。”   陈理打了个笑脸:“没关系, 你有足够长的时间去思考这个命题。——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启用002号世界, 继续情感训练。”谢砚冰顿了顿, 也跟着回了一个笑脸。   “参数做了调整?”   “嗯。”谢砚冰道, “与‘哀伤’相关的情绪收集度有90%以上, 并在持续上涨,同时‘喜悦’相关的情绪也在稳定上涨,上涨幅度低于‘哀伤’。其余情绪增幅不高,所以下个世界我想重点收集‘愤怒’。”   陈理说:“愤怒?愤怒是第二情绪,人不会为了愤怒而愤怒。……你准备怎么收集愤怒?”   谢砚冰:“……”   陈理笑了:“还没想好?”   谢砚冰:“是的。”   第二情绪是一个复杂又简单的概念,它代表这个情绪是建立在第一情绪之上的。   就像人很多时候愤怒,并不是真的愤怒,而是“恼”怒。   因为恼了,所以才怒了。   此时,“怒”便不是第一情绪, “恼”才是第一情绪。   而第二情绪是一个本能的、瞬间的概念, 它很少需要搭建桥梁, 几乎是在第一情绪出现的瞬间第二情绪便会延展开来——这就导致,如果想刻意培养这种情绪的出现,所需要构建的模型就会极为复杂。   并且低效。   “这样吧,”陈理想了想,他敲字道, “关于上个世界的交易,我答应一半。我可以做你形式上的护道者, 参与后续情绪模型的建立,但是报酬,我不需要你20%的边缘控制权,我需要你在这段时间终止与其他训练集——也就是任务者——的合作。简而言之,我要你拟定的世界里只有我。”   陈理口中的要求——停止合作——对谢砚冰来说不是难事,只是一旦合作停止,模型运行的效率就会大幅下降。   当然,谢砚冰并不着急获得什么成果,他比任何人都要有耐心。   他只是好奇原因:“为什么更改报酬内容?我想,控制权对您来说应该更有用。”   “因为对我来说,绝大部分时刻,有用不意味着重要。”陈理回答,“我可以让很多事情变得对我有用,然而我无法让很多事情变得对我重要。”   “……所以,终止合作对您很重要?”   “是。”   “为什么?”   “呵呵,”陈理意味深长地敲下一行字,“很快你就知道了。”   “……”   谢砚冰最终答应了这次交易,他暂时切断了全部任务者的连接,只留下陈理的锚点。陈理让他直接开启第三世界,谢砚冰在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忽然道:“进入之前,您这边的境况……不需要我的帮忙吗?”   被拘禁、被监视、被限制……   谢砚冰相信,这不是陈理喜欢的生活。   “帮我的忙这件事对你来说‘很有用’?”然而,陈理问。   “……”   “既然没有用,那就没有必要帮我,不是吗?”这边,谢砚冰只默然了两秒,陈理的下一句话就打了出来,“来吧,直接进下个世界。”   这一瞬间,谢砚冰觉得陈理像是一位很不耐烦的老师。   他每一句话都带有极强的目的,像是一场教学,又更像一次实战——他完全不在意“学生”的理解能力能否跟上他的教学,总之,他只管抛出自己的观点,然后对面只要不留神就会被他后续话语的锋芒所蛰伤。   哪怕他的语气可谓是心平气和。   但……   上个世界的陈理不是这样的。   上个世界的陈理只强势,而不锐利;只压制,而不攻击。   因而,他会显得更为耐心、柔和,以及……亲近。   是,亲近。   谢砚冰在此刻的陈理身上感受到了疏远,那种针对所有人的、极具陈理个人特色的疏远。谢砚冰对此有些茫然,没有理论能够告诉他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于是他只能默默忍耐下这份莫名的情绪,沉默地启用了这第三个世界。   ……   ……   大约十秒后,传送通道打开。第三世界由谢砚冰本人开启,陈理第一次没有听到系统的声音,略有稀奇:“原来传送速度能这么快。”   谢砚冰说:“虚拟世界的枢纽控制权在我身上,系统调用需要得到批准,一般会慢一些。”   陈理挑眉:“虚拟世界?”   “嗯,类似‘全息世界’,虚拟世界有算法掌握一套标准的世界运行规则,控制者只需要修改或设定相应的目标与参数,它就会自适应地制造一个完整的世界供人使用。”谢砚冰顿了几秒,很快补充道,“前两个世界所见过的所有角色,包括‘原主’,都是自适应生成的,会自动合理化许多规则与设定……”   打过游戏的人大概会熟悉一个概念,它叫“训练室”。   训练室由AI自动计算你需要的战斗力,从而为你安排相应对手,让你通过人机对抗,也依旧能收获不小。   谢砚冰口中的虚拟世界,就是一个个训练室。   训练室不会在意世界精度,也不会在意世界完成度,它设计这些世界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为“男主”的情感训练做贡献。   而这样的目的性展露于世界时,大部分“NPC”都察觉不到异样。   只有少数“觉醒了”或“接近觉醒”的人才会感觉不对劲。   谢砚冰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知道陈理对这个世界的存在有过很多猜测,于是不等陈理询问,便主动将其解释完了。然而,陈理听完,问他的第一个问题却是:   “所以你拿这个做训练室?”陈理问,“你知道这设定在我那边一般是拿来做什么的吗?”   “……”谢砚冰一愣,“做什么?”   “写黄文。”   “……”   陈理一笑,趁着谢砚冰发愣的时间,将这个世界的剧情接收了。   这是一个古代世界。在这个世界,人分为三类,男人、女人和哥儿——男人与女人不用多提,只有哥儿是其中比较特殊的存在。哥儿是一个独立于设定的性别,他的生理结构为女性,自我认知为男性……这是一个某些时期,专为“情趣”而衍生出的角色。   而用更为现代的说法:哥儿,其实就是双性的意思。   每位哥儿额头之上会有一点朱砂红,其颜色越红,就说明生育功能越好,便越受到欢迎。   男主李振玉便是这样一位哥儿。   他出生便拥有两幅器官,额头朱砂点染,淡而沉雅,听描述他是一个再标准不过的哥儿,然而,既然他成了男主,就说明他一定不标准——是的,他额间朱砂,颜色太淡了。   不具“生育”功能的哥儿并不受重视,甚至还会屡遭嘲讽。   李振玉被退婚、被侮辱、被嘲笑……   他所在的李家也为了颜面将他流放到了边远之地。那是一块荒芜的地带,除了他与一名小厮,就没有其他外人存在的地带。   按照标准套路,这时的李振玉应该觉醒了“空间”,获得了“灵泉”。   他可以借助灵泉与空间,让自己收获大量的食物,顺便改善自己的体质,以此回归京城,狠狠打一圈配角的脸……然而,是的,又是然而,剧情并没有如此发展。   被流放的李振玉没有得到金手指的帮助,他选择了自己下田耕种。   于是他在耕种里收获了力量——物理上的力量,有肌肉的那种。   犁地、插秧、收割……   他在那足足待了七年,从青涩的尚需以联姻来立足的李氏嫡子,变成了真真正正能扎在土地里的李振玉。他跟着那边的先生读书学习,正常的生活劳作,几乎没人再记得他是哥儿,看着他颇为硬朗的面容,大概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这是一位男人。   于是这位男人再回到京城时,毫无置疑地接管了李家的绝大部分权力。   这时所有人都想起他是哥儿了。   大家骂他,恨他,厌他,却不得不怕他……   李振玉已然是站在权力之峰上的人,他成了一位外姓王爷,掌管朝廷大大小小的各种事物。然而就在这时,他额头的那点朱砂,却不知为何开始深了起来……   按照当朝律法,这种深度颜色的哥儿是必须嫁人的。   而嫁人意味着分权。   剧情停在这,李振玉必须选择一位“良人”去嫁,而大多数人对这位“男人般”的哥儿均避之不及。众人心中被压抑许久的“害怕”骤然化为“畅快”,新一轮嘲讽接踵而来。   陈理看完,问谢砚冰:“这次我是谁?”   “这次没有‘你’,准确说,这次没有‘原主’的存在。”谢砚冰说,“以前的原主是男主眼中最恶劣的集合,以这样的集合来攻略男主,是效益最大化的做法。但这个剧情里,没有‘最恶劣’的存在。”   “……”陈理说,“所以我可以随意选择一个人进入这个世界?”   “是。”谢砚冰道,“您本次的控制功能就是常识修改,您可以修改、甚至捏造一个‘身份’,再进入世界——不过,只能使用一次。”   凭借心意选择一个角色进入世界以攻略男主……   这样的任务难度简直是拉到最低了。   陈理可以选择直接成为那位即将娶李振玉的人,先婚后爱;也可以选择给自己编造一个“白月光”的身份,让李振玉自愿上钩;他更可以选择“万人迷”的属性,使李振玉一见钟情……总之,陈理的可选择的身份万千,只要敢于想象,便可能实现。   然而,陈理并不着急选。   在确定身份之前,他最后问了谢砚冰一个问题:“之前系统说过,我获得控制能力是与男主的想法挂钩的。沈子烛的共感,是因为他短暂的想体验我的生活;谢清方的感知控制,是因为他的性格是你为我准备的一份完美的诱饵,他天生就是享受被支配的人……那么,李振玉呢?”   “他想要的是什么?常识修改?还是去修改‘常识’?” 第56章   “……”   约有二十副的挂画铺展于桌, 李振玉神色不明地看着画卷上神态各异的面庞,许久都没有作声。   他身侧小厮模样的人道:“先生,他们的说法是, 一天内要给出决定……”   李振玉扯了扯嘴角, 他不是善于讥讽的人, 但面对这样咄咄逼人的要求, 多少心中也生出了几分讽意。他问:“还有什么说法?”   小厮一怔, 旋即轻轻摇头:“没有了。”   ——其实还是有的。   诸如“哥儿就该在该待的地方待着”“如此嚣张, 他在外逞的风头指不定在屋内会被人怎么讨回来”……以及一些更加隐晦、更加露骨的关于房事的猜想。小厮初听很是愤怒,现在却已然感到有些困惑了,他不知道这京城的读书人,怎么会比乡野的武夫还要粗鄙?   见小厮的表情,李振玉也大致猜到了此时的言论。   他嘴里溢出一声冷笑,没有多说什么。   李振玉并非生来便掌了权,事实上,走到今日这位置,是他一步一步腾挪出来的结果。   奚落、嘲讽、羞辱……这类话他听了不知道多少。   但他却多少没有放在心上,其一是说出这类话的人姿态总让人感到可笑, 以致没有心力愤怒, 其二是他们恶意猜测的谣言与事实截然相反——人在拥有绝对的实力时, 是不会畏惧谣言的。   可现在不一样。   额头的朱砂变红……可所谓的亟需嫁人,这只是一个征兆,一个让他下台的征兆。   这个征兆证明京城有许多人看他不爽,而它更证明着,此时局势的掌控者默认了这场权力更迭。   要想保住自己, 解决那些虫豸是没用的。   他需要从源头解决问题。   李振玉道:“先让她进来吧。”他口中的“她”,是指门口候着给他化妆的丫鬟。   小厮应了声是, 把人唤了进来,丫鬟得了消息时还愣了一下。   在大部分人眼里,哥儿是一个比女人还女人的角色,所以,化妆自然是不可免的,只是李振玉素来不爱往脸上涂抹这些东西,也从来没主动喊人进来帮忙化妆过。   而李振玉不爱化妆是大家都知道的。   她今儿守在这,自然不是为了没事找事的殷勤,而是受大房暗示,特意被派来恶心人的,然而现在李振玉竟真的应下——丫鬟摇摇头,心想实乃奇事一桩。   她带着瓶瓶罐罐进来,将其摆在桌面,繁复又小巧的玩意看着李振玉眉心一跳。   不过想到之后的事,李振玉没有拒绝,沉默地任她开始化妆。   然而,这样的沉默没有持续多久,眼见她打开一盒粉状物就要往自己脸上铺,李振玉终于开口拦下:“这是什么?”   丫鬟答:“回王爷,这是敷粉。”   李振玉:“做什么用的?”   丫鬟说:“让您看起来更加白皙……”   “……”李振玉对着铜镜无言地看了看自己的脸,因为哥儿的身份,常年的日晒并没有让他看起来多么的黑,反而多了一种健康的美。他有点想不到这一层白粉铺上去后,他得看起来多“白皙”,但男性本能的审美让他果断选择了拒绝,“不用,直接下一步吧。”   敷粉的下一步是施朱,即打上一层薄薄的腮红,使脸色红润,不过李振玉辞了第一步,自然就不必要进行第二步。   丫鬟抬手给他画了细细的眉妆。   李振玉五官很好,奈何面相凌厉,分明也不是五大三粗之人,却素来给人一种“凶狠”之感,而眉妆化完后,他的脸部瞬间就柔和了几个度,让他看起来异样的乖顺。   然后点唇。   他是天生笑唇,没有表情时脸上都自带笑意,只是和他人的笑意不同,李振玉的笑看起来总格外的冷,像是一抹讥讽的笑。此时这张唇被唇脂染红,水润透亮,冷意里带上了艳,顿时这冷也变得暧昧起来了。   上完后,李振玉对着铜镜用手擦了擦,将大半唇脂擦去,只留下点点欲说还休的红意。   然后,其他的面部装饰都被李振玉辞了,包括花钿。   他只让人将自己额间那一点染的更加红艳,待这点装饰结束,上妆也就完成了。   李振玉冷眼端详自己片刻,嘴角忽地掀起一抹笑意,让他本来面无表情的神态骤然生动起来,而后他起身,亲自挑了一身最好的衣裳,穿好。李振玉向小厮道:“去找人打听一下陛下何时得空,若起缘由,就说我欲请旨入宫。”   ……   与此同时,另一边,谢砚冰再次确认:“确定选择他了吗?新帝看似风光,但此时也身陷各种内忧外患之中,稍有不慎就会被逼宫、被造反、被拉下台。何况,他与男主的关系也相当糟糕,男主被迫嫁娶的事情就是他吩咐人做下去的,对一个外姓王爷尚且如此,对其他人就更不必多说了。”   陈理哂笑:“人渣,这不是我每个世界标配的角色待遇吗?”   谢砚冰:“……”   谢砚冰被噎了下,顿了两三秒道:“既然确定了就直接开始吧。此外,常识修改的功能已经开启,您可以进入前便提前设定好要修改的内容,防止程序错乱。”   “嗯。”陈理熟练地打开控制器找到本世界按钮。   按钮被人拍下。明亮一瞬间后,熟悉的弹框提示跳出:【您已开启“常识修改”功能。注意:该功能限制次数为1次,由于功能特殊,目前暂无刷新机会。……您设置常识内容,注意,本次功能使用的对象为“李振玉”,功能正在载入中,五秒后常识自动生效。】   控制器的内容授予权限范围很小。   除了陈理外,能看见具体设置内容的就只有谢砚冰了。   谢砚冰在控制器出现后便下意识往那边瞥了一眼,极佳的视力让他瞬间看清了陈理设置的内容。   而在“看清”与“理解”这短暂的半秒时间里,谢砚冰的表情顿时从平静变得讶异,又从讶异变成愕然,最后从愕然里透出一份浓浓的紧张……他看向已经进入任务世界、已然空旷的空间,第一次理解,系统口中关于陈理那个“跳脱”的评价,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这修改的设定……   未免也太跳了点吧?   ……   ……   张公公将李振玉带到太极殿,为他寻了个位置坐下,旋即转身离开,很快端来一杯茶道:“这个,王爷,陛下正在接见其他大人,您先饮茶,稍等片刻。”   李振玉接过。   他手掌拂着冰凉的杯底,表情波澜不惊,眼底的神情却泛起冷意。   有客而来,泡茶是待客的规矩,但用冷茶招待,那就不算什么待客的礼仪了。张公公明目张胆地给他倒了杯冷茶,言语客气,行为上却没任何敬意……李振玉弯了弯唇,脸上带起一个没什么情绪的笑,没有接张公公的这句话。   而此时张公公也在观察他。   李振玉此行的消息,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就在他们圈内传了个遍。做宦官的个比个精,有些人落难了是不可欺压的,因为说不准哪天就会回来,但有些人落难了却是要不断往里头扔石头的,防止这些人再度爬上来,顺便在真正想看那些人落井的贵人前好好露把脸。   以张公公的经验,李振玉属于后者,是可以适当打压的存在。   尤其是见李振玉对此没有表示任何愤怒,他心下更是有了成算,此时连语气里的敬意也开始收敛了。他同李振玉道:“听闻王爷此次前来是为相亲一事?可是有心仪人选了?”   李振玉淡淡道:“公公对此事如此上心,难道是膝下子女也到了相亲出嫁的时候?”   “……”张公公表情略黑。他一太监,哪来什么膝下子女?   而李振玉都开口喊他“公公”了,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样的常识,可知道归知道,知道后他偏生如此说了——不就是想照着他刚刚说的内容,踩痛处原样返还那段讽刺么?   早就听闻李振玉嘴毒,但都到这种境地了,竟还维持着那副清高模样?   谁纵的他?   想到这,张公公声音里忍不住带上了点敲打的意味:“王爷说笑,只是偶尔听闻此事,随口一问罢了。——您说这哥儿如今的现状也是难,额头上长一点,那身后面就得被人开眼,唉唉,还好您贵为王爷,还能自己选择夫君,若是其他人遇见这事了,指不定要被折磨成什么样呢?”   他这话已经是说得很是过分了,下流且冒犯,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混到这种层面的太监会说的话、干的事。   李振玉将茶盏放到一边,神色不明:“早有听闻太极殿的张公公有一把名嘴,能将好说坏,更能将坏说好。今日一见,那传言竟分毫不差——冷茶待客,冷言讥客,现在更是冷嘲辱客,你是想激怒我让我在此处丢面,还是……”   “特意凑到天子眼下表达对陛下的不满?”   “……”张公公听完李振玉前半截话,刚想回话,就听见李振玉补完了后半截话,回嘴的内容顿时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出不来了。   他不阴不阳的脸满是诧异地看了李振玉一眼。   ——凑到天子眼下,表达对陛下的不满?   口误也不能这么口误啊?他分明是当面暗讽对李振玉本人不满,怎么就扯到圣上身上了?   当然,这种人他也不是没见过,像那种奸臣宦官,尤爱拍圣上马屁的人,就非常喜欢来这一套,不管说什么都得和圣上扯上关系——刚刚那种“他说的不是李振玉的坏话,而是打的圣上的脸”诸如此类的坏话,就是标杆中的标杆。   可是——   李振玉如果真是这种人,又怎么可能沦落到现在这一步?   但又可是——   如果李振玉不是这种人,他说出这种话,难道是从心底里认为,自己嘲讽他,是真的在对圣上表示不满?……怎么会有人真心实意的这样想?狗也未必有如此的忠心吧??   张公公心里一股子吃到苍蝇又吐不出来的古怪感。   他顺了几秒,好不容易重新找回音调,准备回话,就看见殿门打开,上一位大臣从里走出。然后李振玉直接起身,径直朝那边走去了。   走时还甩下一句话:“今日之事我会原话转告陛下。”   徒留张公公一人满脸无语地站在原地。   转告陛下?转告什么?   将那些荤词荤语说出去,然后说,这是在说陛下的不是?……就算你真如此说了,陛下又能信吗?! 第57章   进殿、行礼, 身前之人迟迟没有作声,李振玉便维持着那个姿势,默不作声地跪着。   他目光垂直向下, 连余光都没有刻意地去观察圣上的容貌。   坊间传闻当今天子是个不折不扣的粗人, 武夫, 弑父上位后, 不顾阻拦地大刀阔斧对朝廷进行了几场改革, 将大部分权力收归中央, 几乎以绝对的态势掌控起这个国家。而京城暗流里,骂他之人甚多,说他刚极易折,说他不懂朝政,说他毫无帝王之姿……李振玉对他却颇有好感。   “起身吧。”过了好一会,对方终于道。   “谢陛下。”李振玉顺从起身。他的跪姿和旁人还不太一样,其他人跪下时双肩总是忍不住的耸起,给人以一种“趴伏”之感,而他跪下时整个人都是“收”起来的,只能从动作里看出敬意, 却看不出什么狼狈。   此时起来, 他的目光跟着稍稍抬起, 并不聚焦地落在了对方脚的部位。   天子,自然是陈理,他待李振玉站直后,道:“听说你主动求见。所求何事?”   李振玉答:“回陛下,今日前来自是为赐婚一事。”   陈理笑笑:“哦, 听起来你是有心仪的人选了?……是哪家公子?”   “是有人选。但并非哪家的公子。”   “呵呵,那莫非是哪家小姐?”   “也不是。”   话赶话到这, 陈理当然知道不对劲了。他“哈”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说话,整个人往身后椅背上慢悠悠靠下,目光自上而下地斜睨着李振玉。空间变得很是寂静,仿佛每份空气都在无声的和李振玉说着五个字,“那你说说看。”   然后李振玉再次跪了下来。   他这次的跪姿与上次又有所不同,如果上一次是出于“礼仪”的跪,那么这一次就是出于“歉意”的跪。李振玉这样跪着道:“我想要嫁与陛下。”   “……”   哥儿可以嫁人,这是整个朝代都不争的事实。   皇帝可以娶人,这更是整个朝代传统的历史。   此时一个哥儿向皇帝讨了亲,无论从哪方的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完全成立的。它十分合理。   ——但并不合情。   陈理眼睛微微眯起,声音没有特别大的变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微臣知道。”李振玉没动,仍是那个跪姿,声音却始终不疾不徐,仿佛这段话早已在心里过了几十遍一样,“我想要嫁与陛下,成为陛下后宫中第一位‘嫔妃’,以‘王爷’的身份。……陛下应该对李家不满许久吧,这就是让他们失面的方式之一。”   “……”陈理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继续。”   “陛下您接管朝务已有一年,始终未曾娶妻纳妾,朝廷对此事早已颇有怨言,日日谏言,然此事之后,想必您就不用再经历这些言论了。”   “因为他们有别的事情可以参朕一本了。”陈理将“别的事情”这四个字刻意咬得重了些。   “您不喜欢这样?”李振玉反问。   这位天子上任后最喜欢做的事情不就是和所有人对着干?   如果必须顺从他们的意思娶一人入宫,选择一个身居高位的王爷——而且是哥儿的身份——对陈理而言是再完美不过的事情了。   至于脸面和是否会被议论?陛下如果真的在意这些事,就不会干出之前那些事了。   然而,陈理并没有回答李振玉的那句反问。   他摆出一个更为放松的坐姿:“理由不错,口才也很好,只是可惜,朕想做的事情,有千千万万种方式达成,你的提议并不是唯一,更不值得朕同你来做这一场交易。……不过,我可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说看,你的第三点理由是?”   李振玉默了默:“……是我。”   “哦?”   “陛下从政一年,未有妻妾,但烈马却养了不下十匹。每匹均养而放之,时间或长或短,视马匹乖顺程度而定——愈是暴烈、存有野性的马匹,留在宫中的时间便愈久,愈受到您的看重。您喜欢征服的感觉,无论对事还是对动物,那么……”李振玉微微抬起头,“对人呢?您征服了大臣、百姓、人民,您现在难道不想征服……情人吗?”   “你拿自己与马相比?”陈理问。   “有何不可?”   陈理看着李振玉此刻的跪姿,微笑道:“可是你看起来并不比朕的爱马贞烈。何况,世间贞烈者万千,单就是贞节牌坊的数量便可淹没这座宫殿,朕凭什么要选择你呢?”   “……”   空气寂静几秒,正在陈理以为他要无言时,李振玉平静道:“因为您已经开始对我感兴趣了,不是吗?”   “……”   陈理终于与他对视。   李振玉被眉笔勾勒过的眉眼显露出几分无害的温顺,额头那一抹有些淡但又格外艳的朱红又将他整个人衬得异样明丽。明明他是跪着与陈理说这句话的,从体感上看,他却更像是已经站起来,与陈理对话了。有人能够仅靠气势就更改自己的形象,毫无疑问,李振玉便是个中高手。   “好吧,”两人对视了足足十秒,陈理站起来,“你成功说服了我。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您说。”   “你先起身。”   李振玉起身,陈理便一步步朝他走去,全程他都没有说话。房间内流转的那道轻而缓的脚步不知何时带上了压迫感,让人听了就感觉忍不住想往后退半步,李振玉当然没有退,但他的心忍不住动了动,终于,陈理在他面前站定。他最后一个问题就这么简单地问了过来:   “为什么选择我?”陈理说,“以你的能力,你可以驯服其他待嫁的马,而不是等待被驯服。”   “……”李振玉忽然笑了,他的眼睛里闪着微而亮的光,“您在田间见过野草吗?”   “见过很多。风吹不倒、火烧不尽——你想说,你就是这样的人?”   “不。”李振玉的手覆上自己身前的衣扣,他轻缓地解着扣子,动作很慢,像是在进行什么缜密而不容破坏的动作,他边解边道,“庄稼最初很像野草,它笔直生长,从不弯腰,直到它要开花结果时,才会将自己的腰弯下,于是它被人收割了。陛下,我在田间待了七年,我见过很多很多弯腰的庄稼,然后我亲手将它们收割掉。”   扣子一粒、一粒、一粒地解开……   李振玉的声音也缓慢又轻巧地响起。   “它们弯腰是因为它们有比生长更重要的存在,比如花朵,比如果实。但是野草没有。野草生来只为向上,不为弯腰。……它们会为了往上攀爬,而不计较一切代价。”   直到衣服彻底解开。   白皙、细腻,独属哥儿所有的身体一览无余地展示出来。   很明显,除了这件衣,李振玉什么都没穿。   李振玉就这样站在陈理面前,他道:“陛下,荡/妇比守节者更加贞烈。这是我的诚意。”   ……   空气里流转的气息似乎顷刻间变得暧昧。   陈理往后略退半步,目光直白且毫不忌讳地扫在李振玉身上。他没有动手,更没有出声,他只是用眼睛,静静地审视着面前的身躯,就像他收到马匹后干的第一件事那样——评估、审判。他眼睛从面庞扫过,逐步往下流转,每一个部位都被他冷静阅览。   他看见李振玉的身体有些颤抖,他更看见李振玉的身体出现了某些应激的敏//感反应。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第一分钟整的时候,陈理忽然转身,随便抓起桌面的一个花瓶就往地上砸去。   哐啷!   瓶身碎裂,瓷片砸在地面发出剧烈的响声,门口几乎是瞬间的时间就传来一阵脚步声。显然是守在门口的护卫听到动静,准备开门进来。   李振玉的身体在同一刹那忍不住颤了几下,似乎极力克制,但最终还是败给了本能。   已被解开的衣服被他的手重新拉了回去。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始终冷静的表情终于出现了碎裂的迹象,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也知道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接近半炷香的谈判所带来的曙光,在这个动作下灰飞烟灭,李振玉喉咙里泛起一股锈味,他艰涩地咽下,不再说任何一句话……   “陛下,需要属下进来吗?”然而守卫并未进房,而是在门口征询意见道。   “退下。”陈理道。   “是。”   陈理喊退门外的守卫,目光饶有兴致地看着李振玉的表情,“你似乎对此很紧张。但如果你对坊间传闻有所了解,你大概会知道,每一任帝王身边,都会有隐匿的暗卫,他们不会待在你能发现的位置,但他们能轻易地发现你。——简而言之,在守卫进来之前,你就已经被更多的人看光了。”   李振玉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或许你知道,也早就做好了准备。但你自认为的‘心理准备’并没有保障太久时间,以至于面对突如其来的其他目光,你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陈理的声音和最初所见一样平静,从头至尾没有产生过任何波动,“看来你所说的荡/妇,也没有那么荡啊——那么,你所说的诚意,似乎也不是那么的诚?”   李振玉放在衣上的手无意识的僵硬,两段对话的时间里,一粒都没有重新扣上。   说到底,他只是一个“有意志”的人。   而意志与行为之间,还有一条非常非常漫长的路。   陈理抬手,替他将扣子一粒粒扣好,最后还十分贴心地帮人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然后他坐回自己先前的位置,朝李振玉道:“这种穿法不错,下次见面我希望也是这种穿法。”   “……”李振玉愣了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陈理这句话的意思,“您……”   “我喜欢只为我守节的荡/妇。”陈理微微一笑,“你暂时合格了。”   李振玉缓缓意识到陈理先前的做法竟然是一次反方向的考验。   “……所以,如果刚刚我没有把衣穿上?”   “呵呵,那他们就会真的进来了。”陈理语气温和道。 第58章   碎裂的花瓶声惊动了殿外的所有人, 大家屏息凝神地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后续事态发展后,才开始低声讨论起来。   “刚刚进去的人是谁?”   “李家的那个小郡王。”   “噢……那个哥儿啊?我记得不是要选婿嫁人了吗?怎么突然来这了……是来与陛下求情?”   “你在说笑吗?与陛下求情?那还不如与佛祖求情呢。”   “……”   “……”   忽然一阵静默, 大家看了眼说那句话的人, 然后面面相觑。接下来的几秒里, 气氛感觉像一滴进了油的水, 古怪又奇异, 大概第五秒的时候, 不知道谁先笑出了声:“噗。”   “噗哈哈哈哈哈……”   “过分了啊,谁在拿仁君和佛祖比啊?那是一个地方的人吗?”   “支持。”   “哈哈哈哈哈……”   守卫们闷声笑成一团,笑着笑着,忽然,笑声戛然而止,大家表情慢慢收敛,最后不约而同地肃穆起来,最后才反应过来要停笑的人扭头一看,只见张公公站在他们身后,微笑道:   “各位在说什么笑话呢, 咱家可以听听吗?”   “……”   “咳, 咳咳……没说啥, ”谁不知道张公公是陛下手里面的红人,这种笑话真报上去了,那就是真嫌命长。其中和张公公比较熟的人连忙转移话题低声道,“欸,张公公, 听说刚刚进去的是那位郡王?……他,真是来跟陛下说那件事的?”   他们是俗人, 对权力斗争不感兴趣,否则也就不会混个守卫这种职位了。   但他们对于这种戏剧的故事还是很感兴趣的。   李家是京城有名的大家。家主李武生曾是名震一时的常胜将军,参与大大小小几十场战役,几乎没有失败的,而唯一失败的那一场战役也无法抹除他的功绩。直到战后他主动交权,请求归隐,他的名号才渐渐从世人眼中淡去。   先帝被迫退位后,新帝主动将李武生请了回来,继续参与朝政,还给人封了一个将军的名号。   然而,被新帝请回来的李家,却和新帝各种不对付,无论挑刺还是找茬,永远都活跃在第一线。   两方关系肉眼可见地变差。   关键是,李家找茬的分寸掌握的极好,新帝虽然手段狠了一些,但对于这种在底线范围内的挑刺还是得捏着鼻子认。然而,这次李振玉从田野回归京城,又以哥儿身份成为外姓王爷这种事,很明显就是新帝认了这鼻子气后,为了恶心李家才做出来的。   也可惜李振玉这么一人,能力有,样貌也有,但就因为出身李家,便成为了两方斗争里的棋子。   张公公乜斜问话之人一眼:“这话说得,咱家哪个知道王爷的事?”   守卫笑道:“欸,谁不知道这宫里数张公公消息最为灵通?您就稍微透露点,也好满足我们的好奇心嘛!”   张公公哼笑一声,没有接招,飞了他个白眼后就走了。   等他走后,李振玉也从殿内走了出来。   大家目光下意识往他身上飘去,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结果,无论是从穿着打扮,还是从神态动作来看,都没发现他身上有什么异样,更看不出他最后选定的是哪家的人。……直到他彻底离去,大家的目光才遗憾收回。   然后没过多久张公公被喊了进去。   又没过多久他走了出来。   出来时,张公公手里没有拿着赐婚圣旨,而是拿着类似调令的信物,表情略有不善;在守卫面前经过时,守卫忍不住问他:“张公公,什么情况啊?”   张公公现在的心情很是烦躁,他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仪卫队呢?陛下要摆驾将军府。”   ……   ……   将军府前,李振玉还未靠近,就看见有人瞥见他的存在,然后往府内赶了。   他今天突然求见天子的决定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意外的。然而陛下那边不要紧的情报漏得跟筛子一样,但要紧的情报却丝毫不露,众人打听了许久,也不知道李振玉去那一趟究竟是求情还是真的请旨的。   其实与李家联姻不是什么坏事,坏就坏在联姻的对象是李振玉。   李振玉与李家关系向来不好,年幼时被流放出去,好不容易回来,大房那边的人又毫不客气的打压他的存在,就连将军本人对这件事的态度都是默认的;而新帝那边对他的态度也很明显,最初提拔他是为了恶心李家,现在让他联姻也是为了恶心李家。   很明显,除了恶心人这个目的外,他对李振玉本人没有任何偏向。   而李振玉这李家不疼,新帝不爱的,要真嫁进了自己家门口,说不定会被两方势力压着针对。   如此自然没人想要求娶。   可是如果李振玉早早猜到了此刻境况,决意主动找陛下请旨赐婚,而陛下又真的应允了的话……   这烫手的山芋他们便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简直了!   李振玉嘴角挑起一抹笑。   他当然知道这些来打听消息的人都是为何而来的,事实上,他想要的也是这样的效果。毕竟,人只有在祸不殃己的时候才喜欢“看戏”,一旦有火烧到自己身上,就鲜少有功夫看别人的笑话了。   李振玉表情平静的往府门走,一点儿也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   待来到正门时,府门已然打开,守门的人不见踪影,敞开的大门内此刻异样热闹,来来往往的仆从在里面行进,像是在进行洒扫与迎客的准备。   “……”李振玉当然不认为这是为自己准备的。   这是什么情况?   李振玉眉头微扬,正准备跨门而入时,身侧一只手却将他拦住了。他拧眉看去,拦他的人穿着一身黑衣,腰挂一枚显眼的银色玉牌,蒙着纱的脸看不清表情,只能听见那人与他道:“王爷,还不能进去。”   龙禁尉。   天子禁兵,是与军部截然不同的一支部队。和靠人心所被收服的军队不同,龙禁尉只认令牌,不认人,不管是杀人放火还是抄家劫掠,获得总令牌的人任何命令都能被他们满足……很少有人知道这样的组织是怎么延续传承下来的,但他们就是比任何的军队或私军都要稳定。   目前龙禁尉就在天子手下,在局势稳定后,便鲜少露面,只有偶尔几个场合会见到。   所以——   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李振玉下意识往周遭扫了一眼,没有看见什么奇怪的、需要龙禁尉出面的事情。那就确定是冲李家来的了。如此想着,他试探着往后退了半步,然而,拦他的人没有任何表示,沉默里透着一股“只要别进去便悉听尊便”的意味。   但是,李振玉毕竟不能真的不进去——他里面的衣服可还没加回来呢!   他想了想,与那人问道:“那我何时能进去?”   对方回答滴水不漏:“您能进去的时候自然就可以进去了。”   李振玉说:“如果我现在非要进去呢?”   铮!   对方静静地抽出长剑,默然看着他。   李振玉懂了。   他虽然不知道对面过来是为了什么,但他可以判断出,这件事大概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李家来的,那么既然对方对他没有恶意,李振玉自然便不会冒然动作得罪对方;何况,龙禁尉由圣上掌管,他刚和陈理谈妥事情,没有理由下一秒就和代表他的势力对着干——并且,他大概率干不过。   李振玉没有离开,站在原地往府内看。   这时的他看得细致,才看明白,原先他以为是仆从的人,似乎穿着打扮都与身侧这位禁卫一模一样。   龙禁尉帮着将军府的人洒扫卫生?   嗯……   这感觉就像是看着一个人帮着在死对头家里搞卫生——这会是善意的帮助,还是恶劣的挑衅呢?答案简直不言而明。   哐哒。   突然一声轻轻的物品放置声传来,李振玉闻声看去,身后不知何时摆上了一把椅子。椅子朝向非常不偏不倚地立在府门正前方,坐在那可以异常轻松地看清此刻府内的模样……位置摆的多么恰到好处呢?大概就是,如果李武生李将军要从府门出来的话,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悠然而坐的李振玉。   以李武生的性格……   这种事情如果真发生了,应该瞬间就会有种想吐血的冲动吧?   想到这,本来对今日之事尚且存疑的李振玉瞬间就接受了。   毕竟这种明目张胆恶心人的风格,除了陈理,全京城爱这么干且能对着将军这样干的人,还真没有了。   李振玉莫名想到了自己最初回府,被各种程序理由挡在外面“罚站”了半炷香的记忆。   当时的府门紧闭的将军府在他眼里巍然无比,就连下人都有一圈权力的光环,他沐浴在这光环的阴影里,想的却是和现在发生的事情别无二致的东西:如果有一把椅子就好了。——因为大山之下,攀爬者与直行者都会显得格外渺小,但如果此时坐下,在外人看来,自己便会显得格外强大。   这是一种格外奇特而复杂的心理,李振玉没有想到会在今天这种情景下复刻。   不过——   他没有坐下。   第一,是此时的他不需要通过刻意的什么动作来显得自己强大,嗯,当然,第二,是他看见,此时李武生听到动静已经走了出来。   这位年近半百的将军显然被折腾的不轻。   先是被“热心帮助”的龙禁尉强行进屋搞了场大扫除,然后又收到自家府门被人堵住不许通行的消息,李武生交涉半天无果后听闻带队的人正在门口,怒而出门,准备要个公道时,抬眼就看见府门之前,那个他从来都不喜的儿子正被龙禁尉簇拥着,冷眼看着自己府内的境况——李武生确实差点一口血憋了出来。   要知道,他与李振玉的关系可不是正常父子关系——他们之间是有积怨的!   虽然明面上从来没有撕破脸来掰扯这件事,但两人关系不好可是你知我知大家都知的,现在被陈理当着面恶心着弄了一身腥,这口气还没咽下去呢,就发现另一个不喜欢的人也跑来看自己的笑话了。   甚至身后还摆着张椅子!   怎么?看热闹不够,还得坐着看?   那是不是还要备上份瓜果茶饮才能看得更痛快?   都说京城是个体面人的圈。   然而,自上阵杀敌获得功勋后,李武生这辈子就再未见过如此直白又如此欺人的事。   体面?如果这样的报复性的行为也叫体面的话,那他李武生也能算个君子了吧…… 第59章   “父亲。” “将军。”   两声招呼同时传出, 李振玉愣了下,反应过来是身侧的龙禁尉在说话,知晓两人大抵有旁的话要聊, 识趣地不再作声。   果然, 李武生淡淡瞥了眼李振玉后就将视线移走, 看向了他身后之人:“原大人, 原来还认我这个将军啊。”   原钧平静道:“自然。陛下定的爵号, 何人敢不认?”   “……”李武生眯起眼, 他与原钧算是战友,战事结束后他选择回来京城,而原钧却不知所踪,今日一见竟来到了龙禁尉,还摇身一变成了大人物。李武生上面句话原意是想问一份战友情谊,然而对此原钧丝毫不认,张嘴便是向陛下表忠心……   李武生这下是真的有点想冷笑了:“那原大人今日来所为何事?擅闯将军府邸可是大罪。”   原钧微不可见地笑了下:“将军,我们是龙禁尉。”   龙禁尉如果在乎法律、遵守法律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人畏惧他们的存在了。   “……”李武生当然知道这一点,否则这群人连他的门都入不了。眼下询问只是要原钧的一个态度, 知道原钧这次过来有所凭借后, 他自然不会过多纠缠……李武生看了眼街边各种摆明了在偷听的商贩乞丐, 道,“既然如此,那不妨你也先进府休息一下,等洒扫完再离开。”   这群晦气的东西若在他府门前再多站一会,估计全京城都知道这里有事发生了!   然而, 原钧似乎没有听懂李武生的话外之意,只是道:“谢将军好意, 只是陛下有令,我们需要在此地监督手下工作。”   ……监督你大爷。   门口能监督什么?分明什么都看不见吧?   李武生用舌头抵了抵牙根:“你说,这是陛下的命令?”   原钧微笑:“是。”   “……”李武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默然片刻,竟是没有继续和原钧争论,而是转身欲走。然而离开之际,他突然回头,看向站在一侧装哑巴的李振玉,语气不善道,“你愣着是想做什么?丢人还没丢够么,还不回来!”   “我……”   “将军,”李振玉刚要说话,原钧就替他把话茬拦下了,“小王爷也不能走。”   “原大人管的未免有些太宽了吧?”李武生彻底转回身。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让他的火气终于有些收不住地爆了出来,“您搞清楚,这是我们李家的私事,他是我的儿子!再怎么工作,拦他回自己的家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李振玉的眼睑在听见“我的儿子”四个字的时候忍不住颤了颤。   然而,对峙的两人没有一个人关注了他的神情。   原钧声音平和道:“是吗?如果这个举动这让将军您感到了不悦,我向您道歉。”   李武生冷眼看着他。   然后,下一秒,原钧并无歉意的声音继续响起,“但他不能走。”   “……”怒意从胸膛滚上心脏,又染没了喉咙,李武生重重地呼吸了两次,快速闭了闭眼,道,“给我一个理由。”   “陛下有令,自建府以来将军日夜操劳,为国家大业做出极大贡献,然对大家如此,对小家却不甚关注,致使府内不净,故特派我等前来为您分忧解难、洒扫一二。而文宣王虽为您子,但确可以客相称,哪有房屋不扫便请宴客人的道理?”   “你的意思是说,我的府邸太脏,在没扫干净前,不能让他进来?”   “……”原钧微笑。   “好,我明白了。”李武生冷笑一声。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李振玉,什么也没说便转身回府了。   府门在他离开后被内部重重关上,原钧这回倒是没强制让他们再次打开。   似乎今天闹出的一整件事里,洒扫也好,拦路也罢,他唯一要达成的目的从始至终都只是逼迫李武生主动出来和他说这么一段话。   李振玉无声叹息。   这么一闹后,倘今后他主动向李武生说,他今日面圣时什么耳旁风都未与陛下说,估计也是不可信的了。……好几秒后,他主动与原钧道:“大人,陛下应该早就来了吧?”原钧看着他,没有准确回答,只是保持微笑,直到李振玉问他,可否为自己带路时,原钧才微弯身比了个“请”的姿势:   “当然,请这边走。陛下等您许久了。”   ……   相隔半炷香的时间再见,陈理上上下下毫无遮掩地打量了他一番,觉得李振玉身上多了好几分疲态,似笑非笑道:“这副表情……是不喜欢朕为你准备的礼物?”   李振玉登上马车,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无奈:“礼物?那么依陛下之言,臣应该是回答喜欢,还是不喜欢?”   陈理微笑:“朕是一位明君,自是允许你自由表达你的喜悦之情。”   李振玉在陈理三个身位格处坐下,顺从道:“臣很喜欢。”   他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眼睛微阖起,放任自己不由自主露出的疲惫更加外放地展现在陈理面前。   在他从宫中回来后,李振玉对于陈理的行动就有所察觉。   李家与陛下不对付众人皆知,眼下送过来一个主动投诚的“王爷”,如果不抓紧时间秀一次存在恶心一次李武生的话,那就不是陈理的作风了。他只是没想到,陈理的动作这么快,连半天的时间都等不及,便开始了行动。   洒扫迎客……这客人在原钧点破后,就既是陈理,也是李振玉了。   陈理是客人当然无可厚非。   可说李振玉是客人,这个意味就很深长了。比如最直接的一点——是不是表示着要分家?   对李武生来说,李振玉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儿子,如果不是陈理横插一脚,非要在李振玉身上做幺蛾子,李武生根本不在意他去哪、嫁谁、要不要分家。可陈理就是插这一脚了,于是李武生对李振玉的存在就非常古怪了。   就像是你不在意的小虫子突然有一天学会发出“嗡嗡嗡”的声音,然后被指挥着在深夜跑到你的被窝旁……   这行为没有任何攻击,但烦躁感极强。   而陈理就是让李振玉发出声响的人。   而这个举动,除了让李武生感到恶心外,还有另一个更直接的作用:让李振玉彻底与李家分离。   不管李振玉本人是否有如此意愿,在今日之事过后,李振玉都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被李武生认可的李家人。忠诚是这个时代最重要的产物,一人不侍二主,这个道理,陈理不需李振玉主动懂,就直接就“帮”李振玉表达出来了。   说得更难听点,也就是在李振玉与他表忠心的这一天,陈理就斩了他的一切后路。   ——“你只能跟我。”   这便是陈理这件事里所告诉李振玉的。   而李振玉对此表示是:没有表示。   对李振玉而言,帝王之心比海还要深渺,他猜不透,所以就不猜了。他安静地坐在马车里,等陈理的下一句话。   “喜欢就好,”陈理的手自然搭在李振玉肩上,感受着手掌下下意识僵硬一瞬的肩膀,嘴角笑意深了点,但根本没有放过,而是更加强硬地将人扯了过来,李振玉在顿了一下后便配合了动作,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过去,整个人就因为过大的力道而直接往陈理那边倒了过去,“过来点。王爷,没有夫妻会坐这么远啊。”   脸与衣服骤然贴近,上面的绣痕擦着他的皮肤,带来一种奇异的触感。   李振玉眼里全是明黄的色彩。   这似乎在告诉他,他与权力靠得极近……   “……陛下,我们还没有成亲。”李振玉忍不住闭上眼,道。   “哦?你在催婚?”陈理端详着李振玉此刻的神情,声音静若止水,手却带着似重非重的力道在李振玉身上游离。没有加衣的内里可以明确感知手掌传来的热度,人生二十载从未被人触碰过的身体顿时僵硬无比,皮肤灼热滚烫,偏偏李振玉不敢挣扎,只能任由温度发酵。   “没有……”   哥儿敏/感的身体叫嚣着配合,李振玉却强行压制着本能,整个人像木头一样一动不动。   只有偶尔的颤抖代表他还清醒。   陈理没有再说话,他也不再主动开口,沉默与灼烫在两人之中蔓延,像是一捧燃烧的纸烬。   大概半分钟,陈理随意收回手,李振玉缓了片刻后才回过神,他似乎没想到自己反应如此之大,脸上都难得多了几分红。陈理目光玩味地瞥了他几秒,而后用腿轻轻踢了踢他的腿,道:“给你一盏茶的时间,处理好你自己。待会和我一起进将军府。”   “……”   李振玉当然知道陈理的意思,他闷闷地嗯了一声,准备下马车。   陈理扯住他:“就在这处理。”   “……”李振玉动作瞬间僵硬,他维持即将离开的姿势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停住了。屏息带来的缺氧又让他大脑有点晕眩,轻微的颤抖再次出现,只是带来的情绪截然不同。过了接近半分钟,李振玉的手指动了动,缓缓指挥自己的手掌抚向……   一只手忽然拦下了他的动作。   他轻缓地眨了眨眼。   “开个玩笑,”陈理微笑着移开李振玉的手,“自己找地方解决吧,别在这里。”   “……嗯。”李振玉顿了顿,“谢谢。”   说完,他急促地呼吸了一口,似乎终于从紧张里缓过神来。此时的他整个人身上都带着一种紧绷又诱人的美,李振玉没有再说话,无声地下了马车。身侧的守卫并没有跟随他的意思,于是李振玉便一个人离开了此处。   陈理一笑,也学着李振玉最初的模样,身体放松的往后仰去。   半盏茶的时间后,一人比李振玉先行来到马车里。   那人平静道:“陛下。”   陈理点头:“说吧。”   “王爷离开后从他修建的暗道回到了将军府,在房间内沉默地扇了自己34下,随后地坐在床边,十几秒后,干呕了约一炷香的时间。现在正在回来的路上。”   “……”陈理挥手让那人离开。   他闭上眼,回忆着李振玉在自己面前所表现出的那克制又享受的模样,又脑补了一下李振玉离开自己后,那人所描述的后续景象……终于,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很明显,小小的欺骗没有换来陈理的怒火,相反,他此刻的心情比进入这个副本后的任何一刻都要愉悦。   “谢砚冰。”陈理在脑海里喊道。   “我在。”谢砚冰秒答。   “听见了吗?怎么样,”陈理的声音不无炫耀地道,“这是我养出的烈马。” 第60章   在一盏茶时间过后, 李振玉回来。陈理看见他的表情依旧和离去时一致,平静里带着点恍惚,冷淡里又带着点媚然。——也不知道是在屋子里练了多久才重新把神情调整到这个地步。   “好了?”陈理问。   “嗯……”李振玉垂下眼, 低声答。   然而, 回答后等了会也没有等到陈理下一句话, 他有些疑惑地小心抬眼, 就看见陈理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很快, 与李振玉对视了的陈理挑了挑眉, 报了一个奇怪的数字:“三十四?”   这三个字像是在陈理嘴里转了好几次,被念出来时有一种令人古怪的不适感。   李振玉嘴巴动了动,忍住了这种奇异的感觉:“什么?”   “呵呵,没什么。”陈理并没有就这个话题多说。   他让李振玉上车。很快,马车行至将军府正门门口,马车外的一人前去敲门通报,门童愕然睁眼,连连点头后折身进府,没过多久,李武生与他的妻子儿女便迎了出来。   以陈理的视角来看, 李武生此时的表情依然不算好。   不过, 李武生身侧的妻子与子女的表情倒看起来很是笑盈盈的, 看起来十分欢迎陈理的到来。   “下去吧。”陈理拉上帘子,同李振玉道。   “……”   在将军府待着的李武生收到消息后便赶了出来,不管他心里对陈理有何看法,面上的功夫是不会少的,出来后他的头始终保持低垂状态, 看起来很是恭敬地等待陈理的到来。   发现到达后,他往前走了几步主动向陈理行礼。   直到陈理允许他起身, 他才直起腰背,小幅度抬起头……然后余光便发现了李振玉的身影。   李武生目光暗了暗。   他原以为龙禁尉的到来是为给李振玉撑腰的,却没想到陈理竟然也跟着过来了。他与陈理的关系颇为复杂,双方虽然都看互相不顺眼,但也远不到翻脸的地步,陈理派人过来恶心他正常,可亲自过来找他,那事情所代表的含义就不一样了。   李武生顿了顿:“陛下……”   陈理打断:“进去说。”   “是,”李武生弯身,比了个方向,“臣领路,您这边请。”   他在前方带路,妻儿跟在一旁,陈理走在他们后面,不紧不慢的从背面打量着他们。   李振玉始终保持恰当的沉默,十分不引人注目地走在陈理旁边。倒是他的兄长李兆隐蔽回头看了他几眼,目光并不友善。……李振玉是妾室之子,当时他的母亲在李府十分受宠,甚至流传着一段恩爱佳话,李武生对她喜爱异常,连带着让刚生下的李振玉也极尽殊荣。   可惜,这样的恩宠延续的时间并不长。   大战之后,李武生忽地转性,开始守着正房过日子。   小妾在这样的冷落中死去,变得不受待见的李振玉也顺势被送了出去。接下来的十年里他们几乎没有相遇过,然而,幼时那份恩宠还能给他带来一些残留的影响——比如,十年后,大房对他依旧抱有深深的厌恶之情。   对于李兆的目光,李振玉连头都没抬,他早已习惯如此的敌意。   陈理将两人反应收入眼底,倒没打算帮李振玉出这口气,只是借着位置优势,在李武生他们的视觉盲区,轻轻搂了下李振玉的腰。   李振玉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下意识往那边迈了半步,而后两人身体便已然靠得极近。   他回头,陈理的手已经放下了。   略显亲昵的距离里,陈理的声音却是在淡淡警告着:“再离这么远,外面这身衣你也别穿了。”   “……”李振玉回答,“是。”   “回答得挺不情愿……怎么?不喜欢和我接触?”陈理微眯眼打量着他略显僵硬的身体,嘲讽道,“表情比那群来上朝的大臣还要僵。”   “只是不习惯……”   “那就习惯。”陈理有些不耐了,“我没有摸尸体的爱好。”   “……”   李振玉手指微蜷了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没有说出口,他们便进了内堂。   龙禁尉洒扫的房间纤尘不染。   桌面摆了众多瓜果,琳琅满目的,陈理落座后,下人端来一杯热茶,李武生接过敬给了他。   陈理却没看他,而是手指在桌面右侧方敲了敲,“坐。”   这句话显然不是对李武生说的——他手里还端着茶没被接过去呢——李武生有些错愕地抬头,就看见陈理真正对话的对象正犹豫地站在椅前,似乎有些纠结要不要坐下。陈理声音沉了些,重复第二遍道,“坐。”   “……”   李振玉坐了下去,就在李武生面前。   父亲敬茶,儿子反倒坐下了,这礼数可以说是扔的没边儿。李武生先前被原钧噎的火复燃,但对着陈理,又不敢说什么,下意识瞪了李振玉一眼,似乎在问他是什么意思。   李振玉本来还有些犹豫礼数问题的,但被李武生这么一看,心反倒静了下来。   他平静地看着保持敬茶姿势的李武生,又看了眼依旧没有表示的陈理,想了想,直接伸手从李武生手里接过了那杯茶。李武生下意识捏紧了茶杯,但力气竟然没敌过李振玉,被直接把茶杯“抢”了过去。   “谢谢。”李振玉礼貌道。   “你!”李武生喉咙里忍不住冒了一个字。   然而这声音刚出一个音调就止住了,李武生看见了陈理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李武生以前从来没有觉得帝王的压迫感有多大,他对陈理的恭敬只是因为习惯,他到底是一个忠臣;但现在,他感到了压迫。   陈理瞥了眼李振玉,李振玉识趣地将茶杯递了过来,陈理接过,向他道:“给你自己拿一杯。”   李振玉没有拒绝,起身去拿了。   李武生看着两人的相处模式,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莫名散开。如果说第一次他敬茶陈理不接是为了“压下”他的气势,那么现在陈理从李振玉手里接过茶,则是为了“压下”李振玉的气势。   看似刚刚是两个人的争斗,其实如此看来,都只是属于陈理一个人的敲打。   他与李振玉在这件事上唯一相同的是,在这种服从测试里,都选择了顺服。   陈理喝了口茶,进了正题:“先前让将军考虑的事情,现在考虑得怎么样了?”   “……”李武生皱了皱眉,没想到陈理在这个时候来聊的是这件事,他没有先回答,而是转头看了眼还留在这里的人,“你们先退下。”   等人都离开后,李武生才回答道:“陛下,虎符早在三年前就已经交给您了。”   陈理说:“但你依然可以轻易控制他们,不是吗?”   李武生:“……您觉得臣会造反?”   陈理不置可否:“三年前你不就是反上来的吗?”   “但您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做。”李武生情绪有点上来了。他拧眉道,“而且您当年也是支持的。……如果您信不过我,一定要我退隐,那我只有一个条件。”   “说。”   “我要带走恭王。”   “那个傻子?”   “陛下!”李武生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向陈理说话,“他不是傻子。”   陈理嗤笑:“这么激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的兄长是将军您私通下来的呢。”   李武生表情彻底不好看了。   哪怕先前两次三番的找茬都没让他的神情变得如此。   恭王陈燕,陈理的皇兄,以前的太子,三年前受命前去边疆驰援,不幸伤及大脑,成了一个“傻子”。这个消息坊间多有传闻,但没人知道真假,除了陈理、李武生还有几个内情人外,大家都认为这是谣言。   失智后的陈燕不再显露世人面前,哪怕陈理上位,之后也只是给他封了一个封号,没有给封地。   更没有让他离开皇宫。   李武生多次提出要求要见陈燕,这个要求也总是被陈理驳回,时间长了,李武生不免心中有所疑虑。他担心陈燕已经遭遇不测,或者即将遭遇不测,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发生,李武生回京后始终没有对手里的权力松口,他必须要让自己有牵制陈理的力量。   然而,看陈理现在的样子,大概是制衡的有些不耐了。   李武生沉默了一会:“陛下,臣只是想见他一面。……这样也不行吗?”   “不行。”陈理的回答十分果断,“他不想见你。”   “是不想还是不能?”李武生抬头。   “……”陈理看着李武生的表情,半秒后,嘴里静静地吐出两个字,“都不。”   ……   李振玉这杯茶算是端了有一阵,直到陈理开始找他时,他才不知从哪个地方走了出来。   他看陈理表情不好,主动提议道:“陛下要去我屋里休息一下吗?”   陈理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李振玉便带着他去了自己的房间。   他的卧室与陈理的寝宫相比可以说是十分简陋了,李振玉自知没什么可介绍的地方,就拉着陈理往床上走。陈理在他的催促下坐下,心里第一反应却是,那三十四下不会就是在这里完成的吧?而后李振玉也跟着坐下,他将陈理拉到自己腿上,伸手替陈理揉起了头。   动作不算熟练,也不算生疏,看得出来是练过一小会的。   陈理躺在人腿上,姿态却比李振玉自在多了。   他闭眼享受着这项服务,感受着头下因为用力和不自在,所以偶尔僵硬的大腿肌肉,突然地开口道:“这种讨好手段,我第一次见还是在十年前,我父皇的床上。”   原身的记忆在进副本前就被谢砚冰打包给了陈理。   现在回忆起来,倒还真觉得那些事发生的很真实。   李振玉默不作声地听着,没有说话,只是手上的力道再次柔和了几分。   然而,陈理没有就着这个话题继续往下说。他抬手抓住李振玉的手,让其动作停下,他的手掌碰上李振玉的一只手腕,李振玉另一只还搭在陈理额头上的手几乎不受控的往回收了收,只是意识到什么后,很快又放松了下来。   他就以这个姿势、这个角度,自上而下的看着陈理。   陈理没有睁眼。   “所以,你想要一块属于你的土地吗?” 第61章   李振玉摸不透陈理的想法, 他想了想,似真似假地回答:“封地?陛下是想赶我走吗?”   陈理笑了:“走不好吗?留在京城,你是要实现什么人生抱负?”   李振玉说:“您怎么知道我就没有什么人生抱负呢?”   “……”陈理睁开眼, 手上稍用力, 坐了起来, 他对李振玉这句话没有任何反应, 倒是脸上那种难得遇见的“犹豫”之情终于消散。……见陈理不打算接着话茬问下去, 说完这话本来还有些后悔的李振玉突然就有点不爽了, 他问,“您不问我有什么抱负吗?”   “有什么好问的,”陈理微微一笑,慢条斯理道,“人生抱负无非两种,不是想上我的床,就是想上我的位。——你是前者还是后者?”   “……”   “看,不敢说吧?”陈理站起身,留给李振玉一个背影,“不敢说就别犟嘴。”   ……   ……   陈理没有选择在这留下, 李武生被驳了请求, 本就没心情继续见他, 见他要走,也更没有请他留下吃个饭之类的想法了。……待陈理回到马车时,原钧早已等候他多时。   他将一叠写着字迹、整理好的宣纸递给陈理:“陛下,这是我们在将军府能找到的全部资料。”   陈理看着那叠纸的厚度有些哑然:“将军是你的战友吧……你动手真是狠心啊。”   “有吗?或许战场之外,真相比情谊更重要。”原钧说。   “……”陈理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没再接话。而后他手一抖,手上的宣纸便被抖开了, 摊开的纸上字是由专人誊写的,连字迹都仿造的一模一样。   略显秀气的字写着一行行惹人脸红的诗与词,陈理面色如常地往下扫去。   看完,他朝原钧抬抬下巴,原钧道:“这是李武生将军的侧室袁氏战时写给他的信件,被统一收纳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像是被刻意阻挡,让它们不会被再度发现。”说着,原钧不知从哪又摸出一张纸,“对比纸张新旧程度,可以发现,每场战争发生时,她都会每三日便为李将军写一封信。大多是寄托思念,偶尔是总结近况——并没有发现回信。”   “相反,正室张氏鲜少写信寄过去,唯一一次也没有留下痕迹,只是凭下人回忆所确定的。”   李武生一共娶了两个女人,侧室袁氏是他最初宠爱的女人,往来书信极多,情话不要命地写,拿到信的人大概想不到收信之人会是这样一个战争指挥家。   不受宠,甚至说得到冷遇的正房张氏,与他的互动很少,下人回忆起时都想不到什么互动。   然而,现在的情况却是正房得到了宠爱,侧室及她的儿子李振玉得到了厌恶。   “但是,”原钧说,“据人回忆,她并不是从不写信的,有一段时间她写信很频繁。”   “哦?”   “她信佛,那些信是寄去各大寺庙,祈求将军平安的。”   陈理微笑:“感人。所以这些也是拿不到原稿的?”   原钧点头:“这类信往往要烧去以示虔诚。”   “去查查那几家寺庙,总有还没有烧的。”陈理不置可否道,“顺便准备好狩猎的事。”   “是。”   ……   ……   李振玉再进宫时已是另一日黑夜。   这回他去的不是太极殿,而是真正的寝宫,引路之人的神色隐没在黑暗,只在摇曳的月光里能看见他身上一抹属于玉佩的银色芒辉。周围没有其他人,不知道是被挥退了,还是都睡了。直到来到寝宫门口,那人与他一点头,出口还是那句熟悉的话:   “陛下等您多时了。”   那人的这话说完,李振玉无端感觉自己像是某位来偷/情的人。   他垂在身侧的手轻扯了下衣,清凉的风立即顺着衣摆往里面钻,李振玉胸口立即感知到凉意,身体被凉的忍不住打了个颤。他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两次,最终抬步走了进去。   这一路上他做了不少猜测,以他与陈理短暂的相处风格来说,陈理应该是个标准的“男人”。   深夜来找他,想得到的是什么李振玉心里有数。   然而,刚进去,看清里面的景象,李振玉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   陈理如常倚在床边,姿势相当闲适,一腿踏在床沿上,而另一条腿则随意踩在地上,仿佛他身下的不是床榻,而是什么王座一般;银白色的中衣穿在他的身上,光线下能够看见金线勾勒的绣样隐隐绰绰地泛着光。   半拉的帘正好遮住他的脸,然而,就算没有这帘,他的表情也被尽数隐没。   样式偏远洋的暗金色面具遮住陈理的半边脸,材质看起来异常光滑,只有额头到鼻梁处,被颜料厚重涂抹出的一层深绿让面具看起来多了几分粗糙感;面具留了眼睛的空隙,它的边沿呈梯形向内凹进,整个眼眶处的留白都异样粗犷,偏生最后的眼角处又被不经意地向上勾出了一道痕……   金属、刚硬、冷淡、捉摸不透。   以李振玉此刻的视野,他只能看见陈理的唇,微微抿起,比他这个人看起来还要深不可测。   李振玉呼吸抑制不住地加重……   他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敲击了一下,眼睛再也看不见其他。他只能看见眼前那一抹堪称炫目的光。精致又粗犷、冷淡又热情的面具像是凝出了一副更为具体的幻象,他在幻象里连呼吸都不敢过多享用。   终于,他眼前的幻象动了动。   陈理听见动静侧过头,便看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李振玉,发现李振玉在盯着这副面具看时,他略一扬眉,抬手预备将其取下。   “别……”李振玉下意识拦下,呢喃声很浅,陈理没有听清,不过看他的动作,也猜到了意思。   “喜欢?”陈理手指搭在面具上,没动了。   李振玉的神情依旧有些恍惚,陈理也不等他回答了,放下手后,用下巴点了点床榻:“过来。”   面具没有被取下。   陈理的表情变得比平日更加捉摸不透,面具冷硬地凝视着他,像在审判一个囚犯。   李振玉走过去,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   意识到这一点的李振玉猛然垂眼,半跪下给陈理行了礼。这个过程里,他试图让自己遗忘这段记忆,然而他失败了。   这样的画面就像是一根火柴,一旦点燃,就迫不及待将他满是枯草的思维世界尽数点燃,精神火焰疯狂又肆意地燃烧、蔓延,以席卷的姿态占领了他的全部思想……李振玉甚至说不出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他的心里只有一阵连绵又紧密的麻意,手臂一根根竖起的汗毛似乎也在心间也重演了一遍。   李振玉从未有如此一刻迫不及待地想要跪下去!   陈理没有让他起身,李振玉便借着这个机会,不断压抑住内心的情绪。   冷静。   冷静……   跪伏的李振玉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冷淡,到最后甚至变成了一种可谓冷肃的神情,终于,他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此时,耳旁,陈理声音再次响起:“起来吧。”   “是。谢陛下。”李振玉不动声色用手掌撑了一下地,借力支起自己脱力的身体。   站直时身形略有摇晃,接近两秒后,才稳当地站好。   他不敢再抬头。   连余光都不敢继续往那边投射。   然后,他就听见了一声很轻、但又极其清脆的声响——这个声音属于皮质手套戴上手后,最后在皮肤上弹一下的声音。李振玉只在一些工匠那里听过这样的声音,此时再次听见,在如此情景,他的喉咙不由自主滚动了一下。   他难以抑制地幻想出了一些更加遥远的想象,贴肤又紧致的手套轻柔地抚过面具,隔着一层东西又似乎什么都没隔着的手,在纱雾的质感里感受着面具的存在……   不……   停!   李振玉从未想过自己对这种东西还有这样的反应,他一贯厌恶人生来就有的情与欲,他甚至厌恶自己的身体,然而,在这里,在这刻,在这人前,他内心那份深刻又本能的厌恶像是有了一个具象体现。不需要自我鞭挞,他面前就有这样一个人,而祂正在审判自己。   如果不是陈理还在他面前,李振玉几乎要喘出声了。   他有些想要疯了!   “呵……”   身前,陈理似乎轻轻嗤笑了一声,这声音就和手套戴上后的那一刻一样让他崩溃,李振玉情不自禁地闭上眼,冷峻的表情也多了几分欲拒还迎的意味。不过很快他就重新睁开了眼,残余的理智仍在提醒他,这是在哪。   “……”   陈理气定神闲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抿得紧紧的唇,额头细碎的汗,与全然紧张完全相反的冷淡模样……毫无疑问,李振玉就是一个喜欢和自己身体对着干的人,越是渴求什么,便越是压抑什么。   他今日喊李振玉过来,为的是交代正事,但现在看来,倒是无意间解锁了李振玉的新世界。 第62章   欣赏够了, 陈理将面具取了下来,面具随意放在床上,引得李振玉呼吸又是一滞。   不过, 没有戴在脸上的面具对李振玉的吸引力就低了很多, 陈理可以很容易看见他的姿势变得自然许多。陈理同李振玉招了招手:“过来。”   李振玉神智回归, 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到底想了什么, 现在最希望的就是陈理没发现自己的异样。   此时陈理语气正常, 李振玉暗自松了口气, 又往床榻走近了几步。   然后一个款式相似的银色面具便摆在了他的面前。   “……”李振玉心脏猛然一颤,他对今晚的自己简直有了应激反应,看见面具后就要疑心自己是否又会先前那副模样……好在并没有。他对陈理手里这副面具表现得很是平静,连之前一分一毫的反应都没有出现,心情冷静得甚至让他自己都有些不习惯。   李振玉接过后问道:“这是……”   陈理说:“给你的,以后在宫中就戴着它。”   在宫中就戴着它?   看出他的疑惑,不待他询问,陈理便为他解释了:“也就是说,以后宫中就没有李振玉了。有的只有一位常年以面具示人的客人,当然, 他的名字可以由你来取。”   “……”李振玉听懂了陈理的意思, 他顿了下, “那我……不,那‘李振玉’……”   “追加封地后离开了京城,做闲散王爷去了。”陈理微笑,“噢,或者远嫁去了, 看你喜欢哪个说法。”   “都可以。”李振玉回答。   两种方法对他来说都一样,本质上, 代表的都是“他”的存在要在这里被抹除。   李振玉的声音回答得极为平静,似乎确实都可以。陈理却再次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目光扫了他一眼,这一瞬间李振玉觉得自己在陈理眼前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但等他再深想时,陈理已然收回了目光。……陈理朝李振玉扬扬下巴,“戴上看看。”   这同样是一副只能遮住半边脸的面具。   冰冷的银质外壳贴在脸上,像一阵骤起的风,让人想要闪躲,又忍不住去感受。   面具大小很合适,除了最初的不适外,很快就让人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李振玉露出的五官只剩下眼和嘴,他和陈理的位置有些近,抬眼往前看去时,能看见陈理眼里的自己,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就是自己已经出现在人眼中,但又被完全掩盖。   李振玉给自己系好面具,第一次正视了陈理。   不知为何,他心里忽然飘起一点淡淡的喜悦,连带嘴角也上扬了几分。   这个笑容或许是见面以来所见过最真诚的笑容了。   陈理端详他几秒,也跟着笑了:“这样看不出你的表情。”   李振玉猜不透这句话想暗示的意思,犹豫了一下,抬手准备摘下来……结果被陈理拦住。陈理换了个话题,问他道,“今天衣服里面穿了吗?”   “……没有。”李振玉回答。嘴角笑意收敛,头又低了下去,表示恭敬。   他回答的声音不算很稳,不过,与第一次相比,还是平静了许多。   本质上来说李振玉是一个很大胆的人,既然从一开始能提出让陈理娶他建议,那他就能做出更多看起来很荒唐的事——比如按之前所说,下次见面,同样如此穿着——当然,这是偶尔性格体现,多数时候,他看起来非常冷静、沉稳。   “哦,没穿……”然而陈理闻言只是在他身上扫了一眼,没接话,而是换了第二个话题,问道,“听说早年间将军送你学过绘画,现在还会画吗?”   “会一些。”李振玉不知道话题怎么绕到了这,“是需要臣给您画一幅吗?”   “呵呵,”陈理笑而不语,继续换了第三个话题,“那春宫图看过吗?”   “……”李振玉默然片刻,“看得不多。”   “你会画吗?”   “……应该吧?”   “单独的人物画呢?”   “嗯。”   “所以,如果春宫图里,要画的主角换成你自己,也能画?”   “……”   李振玉蓦然抬头。   他看见问出最后一个问题的陈理正微笑着看他,那个笑容十分难以形容。……两个人分别是坐着和站着的,以这个姿势陈理应该微抬头才能看见李振玉的眼,但是没有,陈理只是身子略往后侧,眼珠往上,从眼皮里透出视线来看他。   陈理就以这种姿态,玩味地看着他的表情。   直到确定李振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后,他手往不远处的桌面一指:“很好,那就画吧。”   “不确定的话,对面有铜镜,我不介意你照着镜子画。当然,照的时候脱不脱衣随你,”陈理微笑补充道,“但我要看见脱了的画。”   “……”   李振玉随着陈理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才注意到那里早早摆好了绘画材料。   笔、纸、墨、颜料……   而材料的另一侧,只要转头,就能看见一面一人高的铜镜。   铜镜摆在进门的门口,因为位置足够隐秘,所以进门时反倒没被李振玉发现。然而,如果他真照陈理所说,脱了衣服去那边照镜子,他所站位置就几乎是门的正后方了,那个位置,只要有人从窗边经过,就能感觉到些许异样。   而且……   陈理还在后面看着呢!   李振玉在原地站了四五秒,最终缓缓朝桌子走去。他确实学过一段时间的画,在这方面出奇的有天赋,但因为各种原因,除学习之余很少主动作画,回京后更是第一次。没有想到这第一次竟出现在这里,而要画的画竟然是那种画。   李振玉轻轻闭上眼,主动回忆自己的身体。   很快,研墨,勾勒,上色……   约一个时辰后,一副极其形似的画就诞生了。李振玉拿给陈理看,陈理看了一眼,对于眼前的图画很是面不改色道:“加上面具吧。还有,头发扎起来,不该遮的地方不要遮。”   这种像是单纯点评一件作品的语气让李振玉心跳有些加速。   他不动声色地深呼吸几次,继续画了第二幅。   有第一幅打底,第二幅出的速度很快,加上李振玉的心情更加的不平和,落笔的笔触有些燥,反而让这画多了些风情。画中之人以负手而立,双脚之间大约隔两掌的距离,线条流畅又有力量感的腿略微紧绷,腰线、腰窝,勾人的景色一路往上延去,最终肩微往后张,再往上,便能看见这人最后的模样。   他似乎在抬头仰望。   被面具遮掩的容貌加上幅度不大的抬头,将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移向他的眼睛,然后移向他所凝视的那一个方向。   ……,遮掩的脸,仰望的姿势。   渴求、渴望、克制。   这几个词几乎被这幅画体现的淋漓尽致。   “……”   出于艺术的考虑,李振玉最初是加了一层纱的。   不过在陈理的提醒下,那层纱最终被取消,只留下了朦胧又若影若线的几笔。   此时陈理往那看去,看见的是布料。   黑色的布料,不知何时晕开了些更深的黑……垂在两侧的手有些蜷缩,似紧张似激动,当然,也有可能是厌恶。陈理看了一会,将画布卷起,总算起身了。起身时,那卷起的画轴不轻不重的往敲了一下……李振玉双拳瞬间收紧,低到近乎听不见的闷哼传来。   ……真能忍啊。   陈理感慨着,脚下却完全没客气的踢了他小腿一下,“走吧。”   李振玉声音有些哑:“去哪?”   “……”陈理挑挑眉,“镜子前啊。不对照一下,怎么知道你画的准不准呢?”   “哦。”李振玉点点头,准备跟着过去,却看见陈理并没有动。   他有些疑惑地看过去,然后,就看见陈理笑着给他比了一个口型:   脱——了——   李振玉看懂这两个字后浑身瞬间一僵,明明之前对脱衣与否都看上去很是淡定的人,现在出奇的有些抵触,他胸膛很明显的上下起伏了几下,而后道:“陛下,臣已经画完……”话还没说完,他的又被画轴打了一下。   这回打的重了很多,甚至能听见闷闷的声响。   李振玉的手差点就本能遮挡了,但理智硬生生克服了本能,让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陈理还是那个字:“脱。”   “……”   “……”   五六秒后,李振玉还是没动。陈理没有等到他的动作,眯起眼,手指掐住他的下巴,就这么隔着面具打量了他一番:“不想?”   “没……”   “说实话。”   “……”李振玉喉结动了动,声音很低,“不想。”   陈理也没问他为什么不想,听到回答后就放下了手,不再被审视的李振玉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看见陈理将画展开,随手扔在了床榻上,而后,一股力道从腰后传来,李振玉连抵抗动作都没做出,整个人就被这力道带的往前走了好几步,然后直接落在了床上。   他算是仰躺下去的,画铺在他身侧,只要扭头就能看见,但他没有转头。   因为比画卷更值得注意的,陈理推倒他之后,也直接走了过来。   陈理的眼神足够冷静,冷静到异样冷酷,他转身后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伸手便直接掀开了李振玉的外衣。白玉一般的肌肤展露,但不管是陈理还是李振玉,没有一个人在乎,因为,他们的目光更多集中在了身体上,也就是画卷里本该朦胧的片段上。   画面就定格在了这一幕,谁也没再动,仿佛凝结成了冰。   过了好一会,陈理的声音才再度传来。   “为什么不想?是因为()了,还是因为()了?” 第63章   随着最后一盏宫灯熄灭, 草丛里摇曳的花蕊开始生长,而后在静默里生发的根,于晦涩中萌动出湿润的露。粘腻而潮湿, 透亮又牵连的露水在花瓣上辗转流淌, 它凝结, 凝冻, 凝固, 像是艺术画像中最后一粒被打上高光的珍珠。   “……”   不知过了多久, 屋内,李振玉维持这个仰倒在床榻的姿势,反手将本就散开的画卷打的更开。   迫于姿势,他双腿本就半围着陈理的腿,此时他腰身忽地往上拱起,连带着上扬的腿便顺势夹住了陈理的腰,然后倏一用力,陈理就被他带着往下弯了弯身。……同时,李振玉在这一瞬间抓住陈理的手腕。手心握住的手腕本能的顿了半秒,随后缓缓松了力道。   “陛下, ”李振玉呼吸有些喘。   陈理垂眼看着他。他的手被李振玉带着往脸部, 从冰冷面具开始, 一路往下划过,最后落在了那张略显干涩的唇之上。湿润又异样的气息吐出,掌心处传回一阵痒意,可以看见,李振玉眼睛蒙上些许的水雾。他与陈理低声道:   “何须对镜检查?……您不妨, 亲手来感受它。”   ……   居高面下的俯瞰让这个模样的李振玉显得更为动人。   被面具遮掩到几乎辨不出五官的脸庞,形状优美的嘴唇, 偶尔颤动的喉结,半露不露的衣衫,敞到风情尽露的双腿……极致的“隐秘”与极致的“开放”相互碰撞,擦出的是足以惊心动魄的火花。   见陈理没有回答的意思,腰间的腿暗示般的更紧了些。   李振玉那双藏在面具后面的眼睛看向陈理,明明什么微表情都没有,却无端让人感到风情万种。   陈理看了他片刻,放在他肩上的一手忽然用力。   半起的身体被这一推后瞬间往后仰倒,李振玉还没缓过来,脸上那只手就往下一转,不轻不重地掐住了他的喉咙。   轻微窒息感传来,然而,李振玉只是身体紧绷一瞬后便再度放松。   适应后,他的头甚至往后仰了仰,方便了陈理的动作。——人对口口口往往有毁灭的冲动的,陈理也不例外。随着这个说不上来是顺从还是挑衅的行为出现,一股口口的情绪便难以抑制的从陈理心里流了出来。   陈理的手下意识收紧了几分,与之相应的,腰间的腿也更加挑衅地收紧了几分。   仿佛在比谁更用力一样。   “呵,”陈理没有在这种时候比大小的兴趣,看出李振玉的意图后,他的手就已经松开了。光洁的脖颈留下手指的指痕,重新顺畅的呼吸让李振玉张嘴喘着气,而此时,陈理得闲了的手已然慢条斯理地从李振玉的肩膀划过。   细腻的肌肤摸起来像是极好的玉,温热又舒适,反倒是陈理的手都有些过于灼热。   “亲手检查……”陈理动作轻柔地拨开李振玉肩头披散的头发,“你知道朕上一次亲手检查的是什么吗?”   “什么?”头往后仰去的姿势让李振玉看不见陈理的表情了。   “是父皇的尸体。”陈理微笑,“朕检查了许久,确定他没有任何生存的可能性才结束。”   “陛下,”李振玉闭上了眼,这种时候聊的这种话题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兴致。他腰再度暗示般的动了动,湿透了的裤子贴在他身上,传递给陈理的却是一片灼热。李振玉的声音带着些许迷离,像是在纵情什么声色一样,“我比尸体有生命力的多啊。”   “哦?比如?”   “比如……”   脸上的面具不知何时被李振玉取下,他双手在床榻借力一撑,右腿往里左腿向外勾动,整个人借势在空中几乎半圆转动,硬生生一个动作就将还站着的陈理给反压在了床上。而后,李振玉没有任何犹豫地凑了过去,敞开的衣衫让他的身体正亲密无间地与陈理接触。   他亲上了陈理的唇,声音像是从唇齿间溢出一般,接住了上一句话:   “我能让您爽,尸体可不能。”   ……   ……   大魔术师穆伦·维瓦斯进宫时太阳尚且高照,然而,直到太阳落山时,他才等到这个国家姗姗来迟的帝王。……待张公公传话,穆伦总算回神,他看着正朝他走过来的君主,目光却下意识的往走在君主身侧那位带着面具的年轻男士身上飘了一眼。   那是一具年轻的足够让人惊叹的身体。   银质的面具遮掩他大部分面容,但单从轮廓就足以窥得其美丽;那人浑身上下都散着一种果实成熟后迷人的芳香,举止投足间便能看出极尽弥漫的满足感。   穆伦在魔术师之前是一位记录者,他对美好有着由衷向往,看见这人后,目光就再难移开。   可惜这位戴着面具的男人并没有看他。   或者说,他谁都没看。   傲慢、高调、张扬,这三个词融在这人身上,如同鱼儿入水般自得,甚至让人难以认为它们的描述带有贬义。因为他生来就是如此高调——即使面具也无法影响。   “陛下,”穆伦迎去,向陈理行了他们那边的礼仪,得到应允后,又转头看向男人,“我久闻陛下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不过,这位是……”   陈理笑笑,没有回答。反倒是男人语气平静地回答了:“是他的客人。”   “客人”这个词,很多时候在关系里是占“上方”地位的。   而君主的客人?   嗯,这种说法在大多数情况下并不成立,然而,男人将此说得无比自然,陈理也并未反驳。   “噢——”穆伦拖长调子应了一声,不知道听懂还是没听懂,“那该怎么称呼您呢?”   “……”   男人似乎有些不满地抿了抿唇,没有理会这个问题,于是陈理代答:“叫他先生就好。”   “啊,所以这是您的夫子?”穆伦听说在这个地方,一般都是夫子才会被称做先生的。   “算是吧。”陈理道,不等穆伦进一步探寻,便先行扯开话题道,“听说穆伦先生对于这次的表演准备了许久,现在能展示一二了吗?”   “啊?哈……当然,当然。”   穆伦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当,他弯眼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是我失礼了。不过我的表演道具放在了那边,两位不妨与我移步过去?”   ……   穆伦带来的魔术通常是系列向的魔术,也就是各种魔术组合在一起,所形成的一种叙事类魔术。   这样的风格并不多见。   所以,哪怕他从不在一个国家停留超过半年,他的名声也依旧极大。   从爱情故事到江湖儿女,人所想到的故事几乎都被他讲过一遍,他就像没有瓶颈的说书先生,用魔术描绘着一个个神奇的世界。……穆伦带人走到道具台,那就是一张很简单的木桌,桌面平铺一层带有绒毛的红布,厚实的将整个桌面盖住,红布之上放着一副纸牌、一枚草编的手链还有些被挡起来的东西。   穆伦将衣袖往上扯了扯,露出两手手腕,随后右手在纸牌上摸过,带起一张纸牌,反手的瞬间纸牌便成为了一个小纸人,他微笑道:“遥远的国度中曾经住着这样一位美丽的公主。”说着,他将纸人放在桌面的一端,示意这个纸人便是那位“公主”。   “公主每天的生活都十分快乐,”穆伦又抓起一张纸牌,掌心合拢又翻转,最终掌背向上,“比如,每天都会……”   “赏花,”穆伦的手腕一晃,指缝中间跳出一朵粉色的小纸花。   “看景,”绿色的小竹笋。   “观湖,”蓝色的小海鸟。   “以及——”穆伦的手在扔出小海鸟的时候就顺势重新翻了回来,摊开的掌心空无一物,他声音刻意拉慢,连带着他的动作也一起放慢,就在静默的两秒里,他的手忽然快速翻下,另一只手从下打了一下那只收拢的拳头,又重新翻开,一只纸人凭空出现在掌心,“去寻找出去的方法。”   李振玉目光往桌角最初放着“公主”的位置一瞥,那里不知何时就空无一物了。   “是的,很明显,这是一位向往自由的公主,”穆伦将纸人重新放下,只是这次,放在了桌子正中央,最吸引人目光的位置,“而且她还有一个谁都没有告诉的秘密,那就是,她拥有一位隐形的爱人。”   “隐形的爱人,”穆伦说,“嗯,谁也看不见,谁也摸不着,只有她知道。”   “那位爱人会在她口渴时送上一杯水,”穆伦从红布下摸出一只杯子。   “也会为她添上几块冰。”手掌向下,几块剔透的冰块便落入了水杯之中,发出沉闷的“啪嗒”的声响。   “当然了,如果那天天气太冷,”穆伦将水杯放下,手指在杯沿一摸,低头朝它轻轻吹了口气,杯口瞬间腾起一片火焰,散着腾腾的热气,“还会替她将水加热。”   穆伦用手指点了点杯中的水,像洒水一样点了几滴在纸人头上,“这位爱人简直完美,唯一的缺点就是,ta太过于虚无缥缈,让人难以抓住。于是在某一天,公主想到了一个办法,她想让这位爱人现出原形,于是她对ta道:‘我为你编织了一个手环,你能带上给我看看吗?’”   红布上,草编的手链安静地摆在那,位置不远不近,刚刚好靠近陈理落座的方向。   穆伦顺手拿起纸人,向陈理报以友好的微笑。   陈理看见穆伦的暗示,挑了挑眉,抬手帮忙把手链拿了起来,穆伦便带着纸人走了过来,示意陈理将手链挂上去。   小纸人做了手,但太小,显然挂不住这个手链,陈理就将它戴在了纸人的脖子上。   “谢谢你,美丽的公主,”穆伦微笑道。但随着他这句话说完,小纸人所代表的身份就开始转变了——小纸人成了“爱人”,陈理反倒是成为了“公主”,穆伦让小纸人扮演着爱人道,“我很喜欢这个手链,它做得很精美。”   “只是随手一做罢了。”穆伦的声音忽然变成了女声,他并没有张嘴,但毫不违和的女声从他腹腔传来,“不值一提。”   “噢不,这已然是我收过最好的礼物。”男声。   “那你可是要报答我?”女声。   “我如此渺小,又如何能做出什么东西来报答殿下呢……不过我也有一份礼物,公主不嫌弃的话我想亲手做给你。”男声。   “哼,”女声多了点笑意,“是么?那你倒是做做看。” 第64章   穆伦将红布掀开, 露出桌面,桌面墨绿色的,材质很是透亮, 让人一眼就能看见上面放着什么。   他将手里的小纸人与那杯水放在一端, 拿起桌面唯一一样新的物品——两根形状相仿的木棍。木棍一个被做成了锤子的模样, 另一个被做成了斧头的模样, 穆伦用男声说道, “隐形的爱人很快就带着公主来到了一处废弃的花园。公主以前从未来过这里, 对这里的一切很是新奇。”   “‘你带我来这做什么?’公主问。”   “‘殿下,这是我的礼物。’隐形的爱人回答,他拿起斧头,往身侧的树木上重重一劈,树木应声倒下!树枝砸在地面掀起一阵巨大的灰尘,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模样与斧头类似的木棍被穆伦劈在桌面,几乎话音未落,一阵腾起的雾气便从他们面前冒出。   李振玉下意识往后侧了侧身,穆伦却一动不动,任由雾气弥漫, 而后他另一只拿着“锤子”的手抬起来了一点, 示意两人目光看过来。“锤子”对着“斧头”以“十”字形的姿势压了下去, 然而本该被其障碍物拦住的锤子却完美穿透了那个斧头……   一次、两次、三次……   差不多循环了四次的样子,穆伦停手,最后穿透的锤子往桌面砸去,同样一下,雾气再度四溢。   朦胧的雾里已经有些看不清桌面了, 穆伦特意两把工具放下,双手举起, 让两人的目光能清晰看见他此刻的动作。   “数次锤炼之后,”穆伦自然的将刚刚的动作定义为了“锤炼”,他双手手掌打开,干干净净空无一物的掌心分别向左向右移动了三十度,展示自己手里“什么都没有”,而后他双手合拢一拍,再打开时,一个漂亮的红色面具便出现在了他手里。   “……”李振玉呼吸一滞。   穆伦像是早就默认陈理成为公主了那般,将手中的面具朝他送了过去,他用男声道,“于是我为您制作出了我的礼物。您要戴上看看吗?”   红色猫脸面具表情似笑非笑的,可爱中又带着一点令人忍不住紧张起来的情绪。   陈理对于这个面具的出现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倒是李振玉,看起来冷静如常,实则呼吸已经开始慢慢变快起来了。……好在唯一知道他会有些不对劲的陈理连目光都没有扫过来,接过面具后,很是爽快地戴了上去。   大小刚刚好合适的面具戴在陈理的脸上,让他向来让人感觉有些冷的气质多了点热烈的感觉。   而与热烈相碰撞的,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只从心底蔓延而上的渴望感。   “……”李振玉眼睛下意识躲开,开始找有没有水之类的东西给他解渴。   没找到后,他舔了舔唇,将目光强制性移了回来。   “怎么样?”穆伦的声音又变成了女声,他示意陈理过来一些,直到站到他身侧才满意。穆伦挥手示意陈理可以停步,才用男声回答,“您戴上后,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美丽。”   陈理和穆伦之前的位置算是面对面的,这是“观看”魔术的最好位置。   被穆伦喊过来后,两人距离拉近,但反而看不见互相的脸了,以他的视野来看,此时更明显的应该是李振玉的模样。带着银灰色面具的男人视线似乎正在打量这边,只是手指正微微收紧,看上去略显紧张——完全没有来时的从容。   见李振玉的目光似有似无地飘过来,陈理扯了扯嘴角,回了他一个不知意味的笑。   当然,两人的交锋穆伦完全没有注意。   他专注于自己的故事里。   ——隐形的爱人带着公主来到他的秘密花园,然后,赠送了公主一副与身份并不相符的面具作为礼物。这个故事听起来像是一个童话故事所拥有的开端,接下来将会有无数的冒险在等着两人。   女声:“现在我就可以看见你了。”   男声:“可是您为什么要看见我呢?”   女声反问:“那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男声无奈:“好吧,我总是说不过您。”   “说不过也要说,我想听你说话。”女声道。   “……您想听什么?”男声问。   “唔,就说说你为什么想送这个给我吧?我是因为想看见你,那你呢?”   “我?那我大概是在想象,哪个是真实的您吧。”   穆伦不知何时戴上了一副手套,白色带细小绒毛的手套戴上手上,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不专业的专业感。他的手在陈理眼前轻轻晃了晃,几乎瞬间,面具上的颜色就变成了绿色!   这个效果过于令人诧异,以致于连不怎么敢直接看面具的李振玉都忍不住往那边看了几眼。   “比如,我常常幻想,这样的您是您吗?”   “不是的话,那这样的呢?”蓝色。   “还是说这种?”黄色。   “这种?”紫色。   “亦或者这种?”橙色。   “……”   眼花缭乱的色泽在穆伦手里就像是变戏法一样快速变着,速度之快当让观众不知不觉间就会忘记去呼吸,去喘气,去歇息。终于,最后一个颜色报完,穆伦的手骤然一顿,就这么停在面具面前,此时面具变成了最初的红色。   红色猫脸凝视着眼前的手套,男声问出了最后一句话:“还是说,都不是,这些都不是你。——因为,不管什么颜色,不管什么形状,在这些都可以假装存在的幻想前,目前唯一可以令我确定的真相只有:戴着面具的那个人,才是你。”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怪异,甚至大部分人第一时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然而,座位上的李振玉却像是被击中了一般,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抛去颜色、装饰、形状、大小……   抛去一切一切的细节与真实——因为它们都不重要——然后回归到最后,他会发现,唯有那个戴着面具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你。   或者说得更明白些:“你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是由假象构成的。”   有人认为面具之下是真实。   但其实是错的,对一些人来说,面具就已经是他能展现的全部真相了,因为他们的面具之下,是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虚假妄像。   ……   穆伦向陈理伸出手,接过陈理摘下来的面具,他礼貌鞠躬,而后将面具戴在了自己的脸上。   面具和他的脸型相比,稍微大了一点,但多出的这么一点儿,又刚刚好将他全部脸型掩盖,就像落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之后,人们所能看见的那一圈黑洞。之后的时间里他都没有再说一句话,房间的空气寂静的像是连风吹的声音都能被人注意。   他们安静地看着穆伦戴上面具,安静地朝两人鞠了个躬,安静地任由脖子上戴着的那根草编的项链垂下来。   穆伦站在原地,他一动不动。   然后他开始说话。   穆伦的嘴唇同样没有开合,只由胸腔发出一道声音,但这次发出的不是女声,而是男声。   “遥远的国度中曾经住着这样一位美丽的公主。公主每天的生活也都十分快乐,赏花、看景、观湖,以及——寻找出去的方法。”   “是的,很明显,这是一位向往自由的公主,而且他还有一个谁也没有告诉的秘密,那就是,他拥有一位隐形的爱人。”   “隐形的爱人,嗯,谁也看不见,谁也摸不着,只有他知道。”   “那位爱人会在他口渴时送上一杯水,也会为他添上几块冰,当然了,如果那天天气太冷,还会替他将水加热。……这位爱人简直完美,唯一的缺点是,她太过于虚无缥缈,让人难以抓住,于是在某一天,公主想到了一个办法,他想让爱人现出原形,于是他对她道:‘我为你编制了一个手环,你能戴上给我看看吗?’”   “那是一个无比美好的一天。”   “爱人答应了他的请求,戴上了他的手环……可惜手环做的太大,她只能戴在脖子上。”   “作为回报,爱人也给公主送了一份礼物,那是一张面具,不,应该说,那是很多张面具,什么颜色的,什么形状的,什么大小的,应有尽有。公主很喜欢那张红色的猫脸面具,因为这让他看起来很是高贵。”   “他们就这样度过了一段美满又幸福的生活,幸福到公主偶尔都想不起来,他是一位向往自由的公主了。”   “直到一天,爱人忽然跟他说:戴这么久的面具,我都快要不记得面具下的你了。”   “公主笑:那我脱掉。”   “于是公主摘下了面具。”   穆伦抬手,也跟着取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他的身前,道具已经不多了,唯一剩下的只有几朵被用完的纸花,一个小小的纸人,以及一杯用来喝水的杯。   穆伦将花摆在纸人面前,又将杯子放在距离纸人不到十毫厘的位置。   他将手指放了进去。   一秒、两秒……   水面以手指为根结点开始冻结,凝起的霜布满整个杯壁,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透明的冰!   结成冰的水显然没有最开始那样清晰透彻,但依旧可以勉强照出人的身影。   穆伦将杯子举起,表情带着微笑,又好像根本没在微笑一样,他用女声道:“原来公主您是一位男人,这真是一件令人惊讶的事情,像场梦幻的魔术那般。”   穆伦取下脖子上的“手链”,和面具一起,放在桌上。   很明显,这并排的两件物品,其实是出自同一个人身上。   穆伦又将水杯放下,倒扣。   桌上的红布盖住,两秒后,重新打开。先前看起来还无比纯净的冰,竟在两秒内变成了被墨水污染过的固体!   漆黑的宛若石头的固体再也倒映不出任何景象。   “是啊,”男声最后无奈笑道,“就像你确实也从未存在过那样。” 第65章   “……啪、啪、啪。”几秒的沉默后, 陈理给穆伦鼓了掌。穆伦闻声转身致意,与他笑道,“您觉得怎么样?”   “很好。”陈理说。   “那先前您许诺的场地……”穆伦这次的魔术表演是有代价的, 他想在这开一场“魔术展”, 但因为规模过大, 所以必须得到地方批准。结果一层层上报后, 消息竟直接转给了帝王, 他自己也有些意料之外。   陈理点了头:“可以给你, 但内容要提前经过审阅。”   穆伦微笑:“当然。”   顺利的沟通过程让对话结束的很快,陈理没再留穆伦,穆伦也就先行告退了。   李振玉还站在那,面具下的神情难辨明暗,直到陈理过来,他才跟醒神一般喊了一声陛下。陈理在道具桌旁边坐下,桌上只剩下一张红布,那些道具也不知道穆伦是什么时候顺便收走的,估计动了不少手脚,怕留下道具后被人看穿那些把戏的真相。   陈理忽然笑问:“感觉怎么样?”   李振玉想了想:“很神奇。”   “神奇?你是说故事还是魔术?”陈理挑眉。   “都很神奇。”李振玉道, “不过他的那个故事, 讲的是一个……得了癔症的人吗?”   “这应该问他, ”陈理说,“但这个故事和穆伦这个人身上发生过的故事就很相似。…穆伦·维瓦斯是在十年前被广为得知的,众多说法与情报下所汇聚成的穆伦是一个矛盾又天才的人物,他出现在不同人的口中,以各种各样的性别、外貌、迥乎不同的魔术手法, 有人说他本身就是一个魔术,因为没有人看得透他。”   “不过很不幸, 虽有无数传说,但穆伦的身份就和大多魔术一样,只要看穿了原理,谜底便索然无味。”   “您是说……”李振玉心念一动,“穆伦也是一个戴着面具的人?”   故事里的公主与那位隐形的爱人有过一段对话。   对话里,爱人向公主道,“什么都不是你,不管何种颜色、形状、模样,眼前呈现的一切,都不是你,唯一可以令我确定的真相只有:戴着面具的那个人,才是你。”   这句话并不让人容易听懂。   或者说,作为一个表演型故事,说出这样让人难以听懂的台词,这本身就是一件忌讳的事。   但如果不是为了表演呢?   如果只是因为穆伦想借由这个故事,来表达一些什么,那么说出这种台词,似乎又有些合理了。   不在意真相,只关注表象;不在意内里,只看见面具。   这不就是对魔术师最大的诠释吗?   人们从不在意魔术的“揭秘”,人们在意的,就是一个个被魔术“欺骗”,从而产生惊讶与喜悦的虚假瞬间。也所以,魔术师也从来不需要存在面具下的自己,他们向大家展示的真实,就是那一个戴着面具的人。   “……”陈理对于李振玉的问题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他换了个话题,“今天表现得不错。”   除掉那晚,今天应该是李振玉第一次以面具的模样示人了。   五官虽然可以被遮掩,但身材是无法过于更改的,而陈理对李振玉的要求是“改头换面”,他需要李振玉只要戴上面具,呈现的就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模样。要做到这一点,需要经过一段系统又无聊的训练。   而以穆伦给出的反应来看,李振玉的训练成果还算不错。   “嗯。”李振玉自己也挺满意。   “只是看起来不凶,反倒是勾人的紧……到时候给你找个师傅,慢慢练。”陈理回忆着穆伦当时的神情,忍不住笑道。   李振玉抬手摸了摸面具,似乎下意识想摘掉,但又想起来之前的约定,手指只在面具上点了点便顺势从脸上滑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很多时候也是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心里时而沉默,时而嬉笑,时而放荡,又时而贞洁,好在他对这些矛盾的反面并不抱有恶意,他接纳每一个自己。   所以——   听完陈理的话,他几步走过去,伸手抓住对方的肩,附身,送了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陈理愣了下。   然后就听见耳旁,李振玉的声音不无戏谑地道:“这才是勾引人,陛下。”   此处省略一些不让写的内容。   ……   ……   穆伦的那场表演成了京城近期的大事,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他演出的那场戏。   演出的故事内容和他展示给陈理的几乎一致,唯一不同的是,他略掉了纷繁复杂的人物关系,将演出重点放在了出其不意的魔术手法上,没有一个人能猜出“公主”与“爱人”下一秒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这几乎是一场将未知与期待拉到顶格的魔术表演。   当然了,也有人好奇,穆伦是怎么通过审批拿到演出权的,但大概没人能想到,这是由陈理亲自通过的一份申请。   而最近的陈理还是很悠闲的。   第一是世界剧情里的这个国家是一个和平的国度,没有战乱,也没有饥荒,所有故事的发展走向都和普通日常文那样,专注情爱,不管事业,以至于真正要他去解决、去处理的事情几乎没有——就算有,他也可以喊谢砚冰这个挂来帮忙做。   第二则是陈理毕竟不是原主,对李武生没有太强的针对意愿。而在明显的针对行为减弱后,李武生那边的势力就发展快了起来,这速度快到一度让人以为这是君主开始准备下放权力了。嗯,但是第三点则证明了这个想法是错误的。   因为,第三,陈理身边最近出现了一位“客人”。   没人知道那位客人的籍贯、年龄、姓名、背景,更没有人知道这位客人面具下的容貌,他们只知道这是陈理最近提拔出的一个人才……不挂任何官职,但可以指挥一切官员,只除了龙禁尉。   这位客人一出现直接分担走了一大半批奏折的任务。   最初知道这件事后朝廷一片哗然,各种弹劾举报的文书纷纷涌来,但最终以他们发现这家伙居然连能弹劾的职位都没有而告终,后来他们将目光转向陈理,又是痛陈利弊又是直言进谏的,试图让这个暴君脑子清醒一点。   然而结果显而易见,没人劝得住执意如此的帝王,尤其是在李武生这类分了部分权力的人不肯主动插手管这件事时。   三种理由综合起来权衡比较。   于是,在这个狩猎即将到来,君王即将展示自己的实力与权柄的节日前,陈理成为了所有人里最轻松的那位。   “……这是什么?”李振玉现在进御书房已经没人通报了。   向来懂得察言观色的张公公早八百年就看准了陈理的想法,非但不拦人进来,反倒纵着人做些并不合理的事情。而系统很久没有过来溜达,估计是碍于谢砚冰的存在,陈理的世界倒是很少有这么几天是这么彻底的轻松的,此时听见李振玉问话,他心情也不错地回道:“宠物。”   “宠物?”   李振玉对这两个词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下意识皱了皱眉,不是很明显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愉悦。而后他走进来,就看见陈理身前围着两只小小的生物,一猫一狗,两只大概刚出生不久,毛都没长齐,如果不是李振玉对它们都有所了解,估计连物种都分不太出来。   陈理嘴角挂着点淡淡的笑意,连带着眼睛里的笑意也细碎的展露出来,某个角度来看,他此时异样的柔和。人在毛茸茸面前或许都比较倾向于放松自我,但李振玉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放松归放松,陈理这个模样看上去更像是……喜欢?   喜欢。   这是一种离李振玉很远的情绪。   陈理朝他招了招手:“来摸摸?”   李振玉说他还没净手,话还没说完,陈理的手指就懒洋洋地往另一端一指,那里放着一盆净手的水,看温度应该是刚端来不久。李振玉这下子没话推脱了,他走过去仔仔细细地洗了手,擦干净,回来后一只小狗就直接塞到了手里。   “……等等,”李振玉被手里这团家伙吓一跳,本来毛就没长多少,这么直愣愣抱着,更是能直接摸到它的骨头与肉,那种奇异的触感让他几乎下意识就想松手,但又硬生生稳住了,没有让其移动一下,“您怎么直接就给我了?”   “不喜欢吗?”陈理自己也抓着一只猫。   这只猫脾性可没狗好,被人逮住后就张嘴想咬,陈理由着它去,不躲不闪的,这么几回后,反倒是猫咬累了。它不知道怎么想的,过了会便老老实实地窝在他手里不动了。   “我应该喜欢吗?”李振玉对这类生物喜爱度不高,他一直将自己当男人看,对待这些哥儿/女人喜欢的生物,本能的有些排斥。   他绷着脸将小狗往最初的桌面送,“您最近真是闲适啊。”   陈理笑哼一声,没理会李振玉这几乎要溢出来的幽怨,他把那只狗也抱过来了,两只手分别揉了揉两个家伙的脑袋,表情看不出来多么欣喜,但多少是喜悦的。陈理淡定道,“现在不喜欢,说不定你以后还想主动养一只呢。”   李振玉想说不可能,他对这些东西是真的没兴趣,但话都到了嘴边,不知为什么又说不出来了。   “那以后再说吧。”于是他最后道。   陈理垂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狗头,顺便分开猫试图抓狗的爪子,也不知道听见他这句话话没有,反正没有给出什么回应。李振玉看着他的表情,和平时没有变化,甚至还多了很多笑意,只是更加无端的,他感觉陈理此时又有些不高兴。   这种不高兴不是难过,也不是愤怒,更不是悲伤,就是一种很淡也很平的不悦。   人一生中实在是有太多这样不悦的时刻了,多到人试图回忆,都压根回忆不起。   李振玉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用舌尖抵了抵牙根,也不知道在抵住什么情绪,总之,在他说完那句话后,他又忍不住重新补了一句:“……所以,到时候您记得给我留一只养了啊。” 第66章   “我只养一只, ”陈理说,“没有多的给你。”   “……”李振玉看着他怀里的猫狗,有些好笑地提醒, “可是您现在抱着的就是两只。”   陈理动作顿了顿, 两三秒后, 他说:“那你选一只, 没被选中的就扔出去不要了。”   李振玉彻底确定陈理在闹脾气了。   陈理闹脾气, 这五个字连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古怪的句子, 让人很难相信它会发生,但它就是发生了,还是在一段根本想不通哪里值得人生气的对话里,李振玉想。他乐不乐意养宠物究竟与陈理有何关系?又何至于到不高兴的地步?   他确定“自己”、“宠物”、“陈理”这三个词之间毫无关联,而情绪又是一件“连锁”反应。   以前三者毫无交集,所以,陈理此刻不可能是因为这件事环绕出的“事实”而生气,他只会是因为这件事而牵连的“观点”而生气。   那么,自己不想养宠物这件事,能牵连出怎样的观点?   没有爱心?   别扯了, 论没有爱心, 面前这位才是个中翘首。   不听他话?   李振玉近期不听话的时间多到他自己都数不清了, 如果最开始他对陈理还报以敬畏的话,那现在的他可以说是无所顾忌。……既然之前那么多次都不会生气,为什么这次就不虞了呢?   与京城人模人样的官员相比,李振玉可以说是一个标准的“兽类”。   他在自然里培养出的属于动物的直觉,让他在这些天的相处里, 逐渐探索出一个事实,那就是陈理对他的大部分行为都堪称纵容。他甚至有时候会主动好奇, 陈理的底线到底在哪?……说实话,大多时候李振玉都挺想看见陈理生气的模样的。   可惜,现在是例外的时刻。   ……   李振玉主动绕到桌后,双手从肩膀往前环。……养成的默契让陈理的身体下意识往后靠了靠,然后他就看见李振玉两手轻松地以这个姿势拿走了他手里的动物。陈理怀里骤然一空,顿时猜到李振玉的用意,他有些气乐了:   “你做什么?”   “您不是让我帮您选吗?”李振玉手往回收,躲开陈理的手,可头却还停在他的颈边。他温热的呼吸打在陈理脖子上,“我替您选了,两只都不要。——实在要养,您养我一个不就够了?”   “……”陈理呼吸有些沉。他默了默,竟没有再说什么别的话,任由李振玉拿着它们就出去了。   没过多久,李振玉回来,手里空空如也。   陈理问:“给谁了?”   李振玉:“扔了。”   “张公公?”陈理无视他的回答,根据李振玉出去和回来的间隔时长猜道。   “知道了您还问?”李振玉重新净了次手,“话说回来,您是为什么喜欢用他?因为年龄?阅历?还是忠心?”   “他比较合适而已。”陈理说。   李振玉将指尖的水珠擦净,转身就走了过来,他自然坐在了陈理腿上,现在做这样的动作他比陈理还要自然,完全看不出最初接触时他浑身僵硬的模样。或许说,在那天第一次破例后,他就像打破了某种禁锢,开始真正的无所禁忌起来。   李振玉说:“合适?我第一次见到他,他就喜欢说些对您不好的话。”   “……”张公公对原主确实很忠心,无论是从剧情还是从陈理自己的判断来看,张公公都不是那种会当着别人的面说自己坏话的人。不过,陈理大概知道李振玉为什么这么想,他摇头道,“是吗?那以后你过来就让他去别处。”   “暴君。”李振玉哼笑。   “暴君?”   陈理微微眯眼:“我是不是这些天对你有些太好了?”   李振玉双手撑着陈理的肩,往后退了点,两人距离拉远,他声音依旧带着笑,“有吗?”李振玉脸上的面具还没来得及拆下,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嘴角笑意骤然收敛,声音仿佛肉眼可见冷下了好几度,“陈大人,奏折写成这样还有胆气这么跟我说话?”   说着,他随手抓过身后桌面上一本空白奏折,打开,装模做样地看了一秒,“这些垃圾亏你还能写成一本折子……”   “换我,”李振玉将奏折盖上。   像是侮辱又像是勾引般,他拿着折子在陈理脸上轻佻地拍了拍,“早就羞愤跳河了。”   “……”   然而,折子刚碰到陈理的脸,李振玉的手就被陈理抓住了。   陈理瞥了眼那本空白奏折,手腕一转,李振玉的手就不受控松了开来,折子落下,打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声响。……被强行松手的李振玉露出“愤怒”的表情,他“用力”挣脱着陈理的手,但没能挣开来,李振玉问:   “陈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恼羞成怒?”   “是又如何?”陈理声音平静。   他演技比李振玉高超太多,此时说话,都让人分不清是真是假。   陈理右手稍一用力,就将李振玉的手腕抓在掌心往桌沿抵去,李振玉被力道带着往后仰,他本就是正朝着陈理坐下的,现在仰去时,感受到的就是自己在往后坠落,而眼前的陈理正在他眼前越来越高大的模样……   这种独属于陈理的慢条斯理的压迫感,李振玉早就感受过,但此时遇见依旧难以抵抗。   好在他根本没想着抵抗。   手臂不断下压,李振玉上半身被迫高高拱起,他的上半身被抵在桌沿,桌面冰凉的触感隔着衣服传到背脊。李振玉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了,声音却依旧保持着高昂的愤怒:“陈大人,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我可是连当今天子都要客气对待……唔!”   “客气对待?怎么对待?”   “。。。。”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李振玉喘了喘气,忍住头皮发麻的战栗感,“我是他客人!”   “不让写的对话。”   “……”   “不让写的对话。”   “……”   “不说话便当你默认了。”   “唔唔!”   李振玉的嘴被奏折塞着,张不开口,他听着陈理冷静的信口雌黄,本来还是演着的,现在是真的有一种诡异的侮辱感飘起来了。他的身体开始挣扎,但始终有一股力牢牢桎梏着他,令他无法反抗。终于,那道力量消失,李振玉吐出奏折,连呼吸都没调好,就一脚踹在了陈理身上,怒骂:   “滚!”   然而这一脚都没踹中,他的脚踝就被抓住了。   李振玉只感到一阵腾空的感觉,然后整个人就躺在了书桌上。各种各样的奏折随着他的到来被挥的乱七八糟,脸上的面具也在这样的动作下移动,视野被面具遮挡,只看见黑暗。接着他听见陈理起身的声音,凳子在地面擦出一声尖锐的声响,让他的心脏也跟着跳了一下。   “你到底是要做什么?”李振玉问。   陈理无视他的提问,将人放在桌面,居高面下地看着他。   他的手指在李振玉的嘴唇上轻轻点过:   “早听说陛下的这位客人,面具之下是副美人模样,单看这唇色便可见一斑,否则又怎么勾引得陛下任他胡作非为呢?……又都说百闻不如一见,既然今日遇见,索性让我来瞧见一二。”   说着,陈理的手便解开了面具后的绳结。   银色的面具被揭开,一张被泪水盈满的脸被暴露在了他的眼前。   “哦,”陈理玩味道,“”   “陈……!”李振玉刚说出一个字,他的声音停住了。   而后,手指在他脸上轻佻地摸了两下,就像他最初挑衅陈理那样。   陈理评价:“”   本来被玩的脑子有些空白的李振玉,听见这四个字,疲惫的精神瞬间被重新点燃,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看着陈理十分平静地说着这四个字,这种真正被当成xx来看——还被评价业务不行——的说法让李振玉难以忍受。   被捆在身后的手反向上弄了几下,本来就没绑多紧的绳应声而落。   李振玉松开手,第一件事却不是离开这里,而是一撑桌面,将自己撑了起来,他向前撑去,落地的瞬间双手直接揽住了陈理的肩,而后,李振玉把人压在凳子上。他低头,不管不顾地吻了下去。   这是他们接过最热烈的吻。   这是一个不含情与欲的吻。   他们尽情将压迫与被压迫中产生的情绪宣泄在这个吻中,与其说这是两个人在亲吻,不如说这是两只兽在争斗。   终于,接吻结束,李振玉压在陈理身上喘着气。   (。。。。。)   最后一层身份被点破,羞耻感李振玉身体猛然一颤。   他垂在身侧的手倏然收紧,手臂、腰腹、腿……每一处肌肉都无意识地绷紧,绷紧,直到战栗。   最后,他不说也不动了,陈理也好似说够了般,同样不说也不动了。   所有肌肉在那漫长的时间内都被调动、紧绷了一次。   直到放松,那种从骨头里钻出来的“麻”的感觉,才一丝一毫缓慢展现。   毛孔仿佛能被感知到的放大,汗毛一根根立起,当“麻”蔓延全身,那种毛骨悚然的空白感便开始在大脑炸开,他的大脑进入纯然的空白,但那样的空白里存在的却是无止无休的情绪,人像坠入一个漆黑漫长的隧道,坠落、坠落、坠落到那死无葬身之地。   ……   等李振玉睁开眼,陈理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没动,目光像是什么都没想,又好像想了很多。   待陈理发现他缓过来后,陈理盯着他的脸,忽而微微一笑,张嘴,无声问他道:   ——他知道你有这么浪吗?   李振玉没有说话,他有些疲惫地喘气,扭头,却对着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口。   他咬的很深、很重,像是要发泄在这一“战役”中他经历的失败。   陈理也随他咬,仿佛被咬的人不是自己。   直到血腥味在口腔蔓延,属于陈理的气息在他心里打上一个他这辈子大概都忘不掉的记号,李振玉才哑着嗓子道:“管他知不知道,谁活好我跟谁。”   “谁活好跟谁?”陈理问。   “嗯。”李振玉从喉咙里哼出一个答案。   “不管谁都行?”   “嗯。”   “想养宠物也行?”   “……”   “不行?”   “先说是哪种宠物?”   “你刚扔的那种。”   “行。”   “不想养呢?”   “也行。”   “……”   “……”   无数次一问一答结束,陈理忽而有些郑重地问,仿佛他在问一个多么严肃的问题:“如果有一天他活不好了呢?”   李振玉看着他。两人在这样近距离的对视里已经很熟悉了,但这一刻,他感觉陈理格外不一样。   他本来开始趋于平缓的心跳又开始加快速度。   直觉告诉他,这个问题,或许就是陈理最初真正在感到“不开心”的问题。   两秒、三秒、四秒……   长达半分钟的沉默过去之后,李振玉同样严肃地回答道:   “那就扔掉他。”   ……   话落,空气再次安静,并不窄小的空间却让人感到一种燥热的逼仄感。   陈理低头,身下的人正在看着他,他看见李振玉的嘴唇和眼睛泛着潋滟的光,脸庞红晕,不用贴近就能感受到一股澎湃的生命力,陈理突然就很想笑——不是嘲笑,不是讥笑,当然,也不是自嘲的笑,那只是一种很纯粹的笑,因为想笑,所以笑的笑。   他心里钻出一股巨大的突然想通了、看清了一种真理后让人情不自禁的喜悦。   陈理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最后都能称之为灿烂了,他开始低低的笑出声,直到笑得胸腔都在抖动,他任由这股巨大的喜悦将他的心灵冲刷,然后,陈理彻底的俯下身。   他温柔地亲吻上了李振玉的唇。   这次比任何一次都要温柔,这种温柔像是海洋,让李振玉遗忘了很多异常,专心投入这番浪潮。   层层叠叠的涟漪在湖心泛起涟漪,潋滟的阳光从世界的角落钻出,照亮了全部阴影。   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从最深层地质冒出,它欢快的在水中,出现,破裂,再出现,再破裂,巨大的欣喜将两个人的心灵填满,最终陈理松开他,他凝视着李振玉的眼睛,他微笑着,郑重着地向他重复了一遍:   “对,如果他不好了,就扔掉他。”   ……   ……   过了很久,房间终于再次安静。   李振玉最后向他道:“我以为你那时候会希望我回答:我会不离不弃。”   陈理问:“呵呵,那你会吗?”   李振玉:“你猜。” 第67章   等李振玉收拾好, 陈理才想起来问他今天过来的原因,李振玉想了想,说:“最近查到一些和邻国探子有关的线索, 查到了将军府, 但将军不开门放我们进去找, 我们也没办法继续查。”   陈理挑眉:“你是为了查这个探子, 还是想给你爹找不痛快?”   李振玉微笑:“当然是后者。”   “所以来找我, 是想调用龙禁尉?”陈理莞尔, 继而问道。龙禁尉有进出任何场所的权力,将军府也不例外。   “不,”然而,李振玉并不希望用上龙禁尉,他认为这会让好不容易培养出的威严感消散,“恰好相反,我想得到不用龙禁尉,但依旧能进去将军府的方法。我之前查过很多种方法,只是每一种将军府都有权力拒绝。”   “有没有他们觉得不必拒绝的理由?”   “不必拒绝的理由?”李振玉一怔,几秒后, 他眼睛明亮地抬头, “我知道了。”   这个问题有了思路, 李振玉就有些急着想走了,不过,刚要完就走,不管对面是不是皇帝,这行为听起来都很是丧失的样子, 所以他又在这待了一会,直到张公公进来传话, 有事找陈理,李振玉才请辞离开。   离开之前他隐约几个模糊的词汇,不过实在太模糊了,几乎只是在大脑里掠过,就消失无踪。   ……   出门的时候李振玉撞到了二进宫的穆伦,穆伦对他印象很深,主动打了声招呼,李振玉维持着高贵冷艳的人设没有多言,只点点头,转身走了,不过两人擦身而过时,他微不可见转了下头,余光中看见穆伦前去的方向正是他刚出来的御书房。   穆伦找陈理?这是做什么?李振玉下意识想过去听一耳朵,但想到自己身上堆的事,还是作罢。   “……”   提前打过招呼,穆伦这一路走的很顺畅,可谓畅通无阻的就进了屋。   房间里流转着一股怪异的味道,不是书墨香,而是一种更深,更暧昧,更流转,更让人浮想联翩的味道。……穆伦眉头一扬,默不作声和陈理行了礼。陈理也不知道知不知道他闻见了没,随意摆摆手就让人平身了。   “您找我有事?”穆伦刚站直就问起来了。   魔术结束后他原计划是离开这去往下一个地方,但半路被拦下,于是就有了本次二进宫。   “有。”陈理向来不是啰嗦的人,提起话茬后就道了,“听说在你们眼里,魔术与表演是不分家的,所以这次受人之托,有一事想请教你……”穆伦在陈理很少表现出对君主特别的敬畏,陈理于是也懒得摆君主的架子了,作为一个根正苗红的接班人,陈理还是更喜欢正常的对话,他问,   “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教一人为期两月的表演?”   “魔术表演?”穆伦问。他在那个故事里早就暗示过自己的身份,事实上,“穆伦”确实不止一个,Ta是由无数人组成的一个伪身份,而像这类的技艺传承,他也不是没被人询问过。   “不用魔术。”然而陈理说,“只需要表演。”   “只需要表演……”穆伦低声重复了一遍,而后他抬头,没点头没摇头,问了另一个问题,“教谁?”   陈理朝他露出一个微笑,没有回答,只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上的一个面具。   面具在手指上发出沉闷又轻快的“铛铛”响声,答案应该也不言而喻。   早在之前,陈理就说要给李振玉找一位好的老师,这些天的观察下,他选中的目标是穆伦,这一个看起来和“演戏”并没有太大关联的人。   魔术与表演当然有关系,但那不是绝对的关联,魔术表演,主要注重“展示”与“伪装”,你要足够亮眼,你也要足够低调,这样才能在吸引全体目光的同时进行自己的“魔术”。   如果单是要提高演技,让李振玉看起来更加不像李振玉,那陈理要找的老师当然不应该是穆伦,可如果,陈理要的不止这些呢?   现在的李振玉,面具之外的他展示出的天赋已然足够耀眼,但是还不够,这样的光芒还不够掩盖真正的“魔术”开场。   可惜——   穆伦并无意参与这些人的这些事,虽然他对李振玉感兴趣,但这点兴趣不足以让他亲自涉险。当然了,直接拒绝是不可能的,陈理既然开口了,就一定有让他无法拒绝的办法,但,委婉拒绝,比如教个几天就教不下去了什么的,还是能做到的……   穆伦想了想,道:“可以是可以,但这件事我也不能保证……”   话说一半,他的声音骤停。   因为,在他的面前,一副画卷被陈理“唰”的拉开。画面上的那个站立的身影,一下子将他的全部话语堵在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穆伦一生见过太多的画,艺术的,浪荡的,直白的,委婉的,人物的,山水的,细节的,抽象的……   如此多的画,却从来没有眼前这一副来得让他心惊!   这张画工略显粗糙的画,其实也没画什么其他东西,它画的就是一个人,一个站立的人。这个人身穿龙袍,面戴面具,但面具画的很朦胧,朦胧的透出下面的面孔,就是这张面孔让穆伦感到了一阵毛骨悚然的战栗感,因为在看见这副画的第一瞬间,他就从这张面孔里,恍惚看出了三个人的面容!   这是一个人,这也是三个人。   穆伦看着这副画,心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那年夏天,他第一次接触魔术,知道一个人手中居然可以凭空变出一块那么大的冰块时的心境,一模一样!   如梦似幻,亦真亦假……   穆伦喉结动了动,有点艰难地咽下了这口口水,他问:“您到底是想做什么?”   陈理将画卷递给他:“只是打算实现它而已。”   “用您身下这个位置?”穆伦最后还是很不怕死地问出来了这个问题,他觉得,如果今天自己不问明白,他大概这辈子都会后悔。   “很好的舞台,不是吗?”陈理说。   穆伦拿着画卷,目光极深地看了它半分钟……最终,他道:“世界上有无数个魔术师,但只有一个穆伦,无数个魔术师扮演着穆伦,于是他活过了岁月。——事实上,人类从不在意真相,他们只想看见一场表演。”   魔术如此,现实依旧。   魔术师用无数努力捏造出了一个名为“穆伦”之人的存在,带来了一场场风格截然不同的演出。   一个“穆伦”,身后到底是几个“魔术师”?   没人知道。   而陈理现在要做的,正是和这一批魔术师所做的一样的一件事。   一个“皇帝”,面具下到底是几个“人”?   同样没人知道。   因为人类从不在意真相,他们只想看见一场表演。   穆伦不知道陈理为什么要这么做,任何一个人都知道,皇帝这个位置到底意味着什么,它是权力集合的中心,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宝座,它是野心的展现,它更是生死的代表……如果一个皇帝下藏着几个人来扮演,那这份“唯一”将会被彻底打乱,这样做,第一个皇帝,他甘心吗?   ……很明显。   他甘心。   他不仅甘心,他还直接主导推动了这样一场“魔术”去诞生!   穆伦将画卷合拢,“我可以答应您。但是,理由呢?”   “因为我从不在意表演,我只想满足一些真相。”陈理说。   “真相?”穆伦疑惑。   “……”陈理笑而不语,他只是道,“之后你会知道的。”   穆伦抿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最后问:“那我需要教他什么?”   陈理说:“从头至尾,取代我。”   陈理用一个面具抹除了“李振玉”这个名字的存在,然后,他还要用一场魔术,抹掉“陈理”这个名字的存在。毕竟,高位之下,从无真相。   ……   谢砚冰看着陈理送走穆伦后,轻轻地阖上了眼,眉眼之中还是那股淡淡的笑意,但神情却不算轻松。他见过陈理很多模样,无论是以哪个视角,陈理的表情大多都是冷静的、平淡的,似乎无所不能的,很少有连陈理,都会……犹豫的模样。   这个世界,这样的犹豫,他却见到了三次。   第一次是在将军府,李振玉的房间里。   那时候陈理问李振玉想不想要一块自己的土地,李振玉没说想或不想,但表态其实是不想的,他字里行间的意思都是想留在这里,以自己的实力,找到一块自己的天地。   第二次是在不久之前,宠物那件事时。   那时候陈理问李振玉想不想养一只自己的宠物,李振玉依旧表态拒绝,他说自己对养育宠物没有兴趣,哪怕这个建议是陈理问他的。   第三次则在现在刚刚,穆伦与他对话。   陈理最后一句后看起来回答的相当云淡风轻,但以谢砚冰的计算力,他完全可以看出陈理平静下的犹豫之情——要知道,他只是难以拥有与感受到情感,但他对情感的分析力与判断力,绝对远超大多数的人!   他判断陈理的情绪在犹豫,那就九成以上的把握,确实是在犹豫。   可是,犹豫?   这个词离陈理似乎真的很远……   经历的事物多了,就会知道,人只有在面对“没把握”“没经历”“不愿意”“不敢想”等诸如此类负面事件时,才会展露出“犹豫”的神情。然而,陈理仿佛天生怪胎,经验够多,阅历够足,心肠也够冷酷,他对待这类负面事件,展示出来的更多是不像人的冷酷和坚定。   理性,是陈理最多表露的性格。就像一道数学公式,计算出最佳结果后,便去完美执行。   他只认结果,不管过程,这样的做事态度,很少会把他逼到“犹豫”的境地。   但这个世界做到了……   三次!   陈理对穆伦提出的设想,是最初,不,是世界剧情开始之前,就已经开始的,只是最初这个计划里,只有两个人。这是由原主构建的一个不算完满的计划,原主用自己的“残暴”粗暴地打造出了一个“皇帝”的人设,然后,原主想用更粗暴的方法,将另一个人推到“皇帝”的位置,取代他自己。   而另一个人,很明显不是李振玉,而是李武生在那天向他询问下落的,陈燕。   原主想让一个被大家认为是“傻子”的人,取代自己,成为下一任皇帝——当然,用的还是陈理的名字。其中原因不详,理由未知,动机不明,从粗略的世界剧情里,陈理只能隐约推断出这里面藏着一个秘密。   于是陈理过来后,他得到了原主的身体,也同时知晓了原主的想法。   他知道,原主,或者说此刻的他自己,在这个计划里,是一定会被抹去的存在。   也就是从这个时刻,陈理开始有些犹豫了。   第一是,他要不要遵从原主的想法,完成这个计划?   在前两个世界里,关于的原主的意愿,除非实在涉及道德与法律底线了,否则他都秉持着能完成就完成的原则,在为原主实现。毕竟,不管这个世界在他眼里到底是不是“虚假”的世界,陈理都认为,虚假世界里的真实愿望,是需要被看见并被尊重的。   第二是,如果他按照原主想法,“抹去”了自己的存在,李振玉怎么办?   他可是为李振玉而来的!   这个世界是为了获取李振玉的“愤怒值”而来的!   愤怒的方法多种多样。最初陈理就提到过,愤怒永远是第二情绪,但陈理没有说,让一个人愤怒的最快方式是——将一件美好的事物,亲手摧毁给他看!   在第一点原因的铺垫下,如果陈理真的按照原主的想法,准备抹去自己,那么,要顺便完成本次任务的话,他只需要在抹去自己之前,让李振玉喜欢上自己……这样就完全可以做到,在自己“消失”之后,得知真相李振玉会感到愤怒。   而基于这两点,陈理要做的事情比前两个世界的任务都要纯粹。   攻略。   对,就是攻略。   不用觉醒,不用养成,不用安抚,不用培养,不用……   就是最基础、最简单的攻略。   ——我要让你爱上我,然后我摧毁掉我。   就这么简单。   然而……   这个如此简单的行动方案,让陈理非常难得的、非常久违的,出现了犹豫的心情——三次!   之前说过,人只有在面对“没把握”“没经历”“不愿意”“不敢想”等诸如此类负面事件时,才会展露出“犹豫”的神情。陈理最初从不犹豫,理由无外乎就是,他有经历,有把握,能愿意,敢于想——但他犹豫了,理由无外乎也就是,他没把握,没经历,不愿意,也不敢想了。   陈理不再是第一个世界的陈理,他也不再是第二个世界的陈理。   感情永远是相互的,在被毫无保留的信任之后,陈理不可能不付出属于自己的情感。   再让他无所谓,他是做不到的。   陈理也从来不否认这件事。   只要喜欢,你又怎么可能真的无所谓、真的舍得——将美好的事物,亲手摧毁给爱人看呢?   只要喜欢,你又怎么可能真的无所谓、真的舍得——让爱人对自己,对这个世界,感到愤怒呢?   但做不到也要做得到。   陈理的前两次犹豫,得到的两个答案,都在直白地告诉他,李振玉比他想象的要更加坚强。   因为所谓的“情感模型”所出现的“男主”,它本质都是在一个个世界的更新里,逐渐迭代进步的。沈子烛不敢反抗的事情,李振玉敢,所以他不需要离开这里,也不屑于离开这里,他要自己堂堂正正地拿到属于自己的东西。   而谢清方不明确的权力,李振玉能够明确,不仅明确,他还乐意、敢于,且十分自信地去争取。   ——无论以哪种方式。   哥儿在这个世界混不出头,那他就忘掉自己是哥儿,混出头了再来聊身份的问题。   毕竟任何的平权,都只发生在你真正掌权之后!   而在掌权之前,李振玉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获取属于自己的权力……   勇敢、自信、前进。陈理在李振玉身上看见了前两个世界,他很难看见的一些东西。   从某种意义上,这已经就是一个绝对独立的人格了。   对这样的人来说,无论经历了什么,哪怕就是最初所说的“将美好的事物,摧毁给他看”,他所获得的一定是有力量的愤怒,而不是充斥绝望的哀伤……然而,哪怕相通了这一点,陈理却依旧有着第三次犹豫。   而这第三次犹豫它的来源并不复杂。   或者说,它出现的原因,简直是直白到让陈理感觉到了自己有些卑劣。   “……”   阖着眼睛的陈理依旧没有睁开眼睛。他异常耐心地整理着自己的情绪,而谢砚冰也没有主动与他说话,当然,谢砚冰几乎从来没有主动和他说过话,对待这位他精心——或者说很冒险——选出来的护道者,谢砚冰对他的态度,一直都是“观察”。   谢砚冰没有自己的想法,他的大脑生来只为分析、整理、延展这三个关键词而存在。   他和之后为了“情感”所以添加了“主观”的人工智能不同。   他是最古老的“人工智能”。   他是最古老的工具。   从诞生之初,他为自己“被使用”而活,只是很可惜,这样漫长的岁月里,他还没找到属于自己的“使用者”。只是,他在这样漫长的挑选与被挑选里,学会了更深刻的分析与观察。   比如现在,他就明白,自己不需要说话。——哪怕陈理是因他而沉默。   ……   过了很久很久,陈理在心里对谢砚冰道:“第三次犹豫,我在想,我会不会有一天会真的被你遗忘。”   当一个人的身份、容貌、记忆,被另一个人——或者另一群人——所取代时。   对那个人而言,他所获得的只有三个字:   被遗忘。   然后,陈理想到,谢清方在第二世界向往过的二人世界,也正在被李振玉遗忘,那么,当“情感模型”趋于完整,陈理本人,又会不会被谢砚冰遗忘呢?……不,应该是,当所有的一切趋于完结与完整,当过程开始变得无足轻重,当故事最终来到终点,陈理在想,他是会被谢砚冰遗忘,还是会被谢砚冰再次选择?   爱情是一场选择。   而非常遗憾,陈理没有爱人的经验,更没有选择与被选择的经验。   在意识到自己可能会“失去”的那一瞬间,陈理心里冒出的犹豫,只是在犹豫一件事——到底要不要让这场“情感模型”测试,继续往下走了。   时间定格在这个时候似乎也不错?   陈理可以放弃这次任务,无视原主的心愿,停止情绪的培养,拖延模型进步的时间——毕竟以他此时对谢砚冰本人的影响而言,他就是能做到这一点——于是李振玉的独立便只存在于这一刻,之后可以是所有童话故事所写的,也是谢清方所向往的那样,他们过上了幸福的二人生活。   这个美好的未来,只需要陈理放弃他最初答应的事情,仅此而已,连谢砚冰的谴责都得不到。   毕竟谢砚冰都没学会“谴责”这个情绪。   然后,他会有一个听话的爱人,一个“爱”自己的爱人,一个全然信任自己的爱人……   他会拥有爱情故事里最完满的结局。   甚至因为谢砚冰是机器,所以这个结局永不会被更改。   “但是,我做不到,”陈理喟叹一声,他一直认为自己是最自私、最爱自己的人,但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也有一天,会在如此明显的二选一里,选择对自己最不利的这一条路……陈理睁开眼,谢砚冰看见,他眼里再没有任何的犹豫,陈理说,“所以。忘了,我也认了。”   “为什么?”谢砚冰的声音要比陈理平静更多,这个问句里,只有纯粹的疑问,没有其他。   在他的判断里,陈理并不是如此“认了”的人。   ——哪怕陈理再如何“心软”也不可能。   这种人天生主动而强势,不主动强迫就已经是最大的尊重,更从何谈起“放弃”与“认了”呢?   “因为……”   陈理说:“我有耐心等你第二次选择我。” 第68章   魔术表演结束后, 以舞台为中心的茶馆酒楼全都重新迎来了一大笔新生意,各种说书先生现今的本子里聊的都是魔术里的故事,大家也正是在兴奋期里, 哪怕听了那么多, 依旧有一种津津乐道的快感, 仿佛那天的景象至今还浮现在他们眼中一般。   万和斋便是这众多茶馆之一。   它地理位置极好, 几乎紧挨着当时的舞台, 有很多人坐在那里就能全程看完全程表演, 更别说魔术结束后,它就顺势以此为由,不断推出新的“故事”来吸引大家过来讨论了。   很多人在这些天都形成了一种习惯,就是来这点一杯茶,约几个人,听说书先生讲讲故事。   这种习惯等魔术的热度过去后也没有更改。   不过,到底是没有什么新鲜事,大多数人的生活也到底没那么悠闲,时间再拉长一些的话,大概生意又会回归最初的模样——最多是好那么一点点。   但这些都是生意的正常状态, 哪有店面会日日火爆的?万和斋何老板对这个状态很接受。   直到一天下午——   他接待了一位来客。   来客模样并不陌生, 是常年在他家喝茶的老顾客。……这顾客本身也是个小老板, 他有个店,专门贩酒的,祖传陈酿,味道很好,但因为没什么知名度, 所以生意也是一般,见万和斋生意好起来之后, 他还特意和何老板聊了会天,表达了自己的羡慕和期待之情。   何老板见他今日过来,加上生意一般,所以特意过来招呼了一声。   然后,一转头就看见对方手里拿的东西。   “哟,这是……”何老板虽然卖茶,但也好饮酒,现在鼻子动了动就立马闻见了对方手里飘香的酒坛子里传出的气味,他忍不住惊叹了一声,“好酒啊!”   “怎么样?”赵云发嘿嘿一笑,将酒坛递给何老板,“尝一口?”   两人认识那么久,赵云发早就知道何老板好这口,但从来没主动提过要给他带一点。   今儿太阳到底不是从西边升。   何老板看他这模样就知道这家伙目的不纯,但酒实在是好,他也提不出不喝的话,他干脆转身给两人挑个单间,拿了两个空杯子,打开瓶塞,小心翼翼地倒了两杯。盖口刚打开,何老板就有点说不出话来了,他将一只杯子推给对方,另一只杯子就直接拿到了自己手里。   他慢慢喝了一口。   三秒后,何老板睁开眼睛,语气很坚定:“多少钱?”   “什么多少钱?”赵云发装愣。   “酒钱啊,”何老板说,“难不成你这铁公鸡还会白送我?”   “哎呀,这话说得真是难听。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赵云发不悦。   “那你送我?”   “不行。”   “那你卖我。”   “不行。”   何老板有点要被这小子给逗乐了,他干脆把瓶塞塞好,将酒坛往自己身边一揽,什么也不说就先放在自己怀里了。他这意思也很明显,这酒是你自己放出来勾引人的,那你不想给也得给!不然?你来抢啊。   赵云发拍桌瞪眼:“欸,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还拿人东西呢?”   何老板看他光是动嘴,坐着的身体却稳如泰山,连起个身过来抢的动作都欠奉,就知道这人的真实想法了。   他不慌不忙地道:“小赵啊……”   赵云发这回是真气了:“什么小赵?有这么喊人的吗,我是你店小二?”   “那老赵?”   “……”   赵云发无奈道:“我错了,行吗?”   何老板好说话地点头:“行。”说着,他双腿自然交叠,好歹是个开大茶馆的老板,真要摆起谱来可不是赵云发这样的人能真正对抗的,何况,赵云发这生意做的显然不明白,何老板问,“所以这酒你不送不卖,是想做什么?”   “只是不送不卖给你,”赵云发见话题已经进了正题,也不继续费力去装糊涂了,“跟客人,不还是要送要卖的么?”   “哦?”何老板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你想让我帮你卖酒?”   “帮我卖酒?不不不,不用你帮忙卖,只用你帮忙送……”赵云发说。   “帮忙送?”   “对。”   “送多少?”   “嗯,每人每日送一杯,送七日!”   何老板顿了下:“你下血本呢?哪来那么多的银子让你挥霍的?”这酿酒可是个慢活,没几个月怎么可能弄得出来,就算赵云发把之前囤的酒都拿出来,才可能送得起,然后呢?他还赚不赚钱了?   然而,赵云发只是笑,一张脸上看不出很多紧张情绪。   并不是那种拿上自己一切去赌博的赌徒模样。   见人家不想说,何老板也不问了。他撇撇嘴,“帮你送可以,但我的报酬是什么?——你可别说就是这坛子酒啊,它不值这个价!”   “哈哈哈……”赵云发摇头,“我是这么不知好歹的人么?”   说着,他比了个大拇指,笑眯眯道:“报酬是,半月后让万和斋成为最出名的茶馆,怎么样?”   何老板盯着赵云发,以他对赵云发的认识,这人绝对是说不出这么有胆气的话的。   当然,就连之前那个七日送酒的活动,赵云发都不应该敢做出来。   但他说了,也做了。   理由只有一个,这是赵云发帮别人说和做的。   只是那个人需要隐没在赵云发后面,不好露面……那么,这样的人给出的承诺,他应该信吗?   茶馆送酒……   这可不是多照顾茶馆生意的举动啊!   “……行,”几秒沉默后,何老板点头应下,“明天开始,记得把酒送来!”   ……   ……   上午,辰时。   万和斋照常开张,守着点来的人不多,店内显得有些冷清,过了好一阵,茶馆把该准备的事儿都结束后才迎来稀稀落落几个人。见到客人进来,小二赶忙迎过去,看清脸后打了声招呼……这几人是万和斋的常客,照例点了一杯茶,便准备去熟悉的位置坐着了。   然而,刚走了几步路,其中一人就察觉到一阵不对劲:“咦,今儿这地怎么闻着那么香?”   第二人催他走:“香什么香?这可没你家天香姑娘!”   不等第一人反驳,第三人也动了动鼻子:“咦,确实有股香味……是酒?”   他是资深酒鬼,今天过来这地方本来只是打发打发时间,结果进门就闻到这酒香……别说,这味道的酒闻着就知道是好货,他果断转身朝还没走远的小二喊道,“小杨!”   小二回头:“欸!”   “你们开始卖酒啦?”第三人问。   “没有呢,就是何老板自己酿了一点,今天刚刚开封……”小二的说法是早就准备好的,他看着这人脸上有意动的表情,马上识趣又自然地接道,“要不您帮忙尝一尝,看我们酿得好不好?”   “这——不太好吧?”   “这有什么?一点酒而已。”小二说完,转身就走了。   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觑看了眼,不知道这到底什么情况,不过,白送的酒不喝白不喝,想到这,也都坐回了位置。……随着流转在空气里的酒香越来越浓,终于,小二端来他们点的茶,还有三只额外的空杯,他们心说这三只空杯估计装的就是酒了,于是耐着心性继续等。   三个人还在说话聊天,不过,心思很明显都不在这方面了。   他们等着喝那酒的第一口呢!   然而,一等二等三等的,却在上茶后,久久没等到了所谓的“帮忙尝一尝”的酒。   第三人有些不耐了。   他趁小二路过的时候问道:“小杨,酒呢?”   小二说:“遇到了点困难,这还在开封呢!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您久等了吗?我先帮您把茶续上,然后彻底开了就给您送过来,成吗?”   人家都把话说这份上了,有什么不成的。   而且……   酒他们又没出钱,人肯给他们尝尝就不错了!   第三人点头:“那你续吧。”左右茶馆续茶不用额外付钱。   于是他们等啊等,等的茶都续了两杯,说书先生都开始干活,满馆子都飘着酒香的时候,小二终于匆匆抱着一个小巧的酒坛子过来了。坛面有些脏,起来确实是刚弄出来,小二打开瓶口,那股始终若有若有的香味终于无比浓郁地冲进了他们的鼻腔,乃至大脑。   空杯子不大,小二倒的不多,甚至还洒了几滴,三人接过盛满了杯子,仰头直接给喝了。   刚入嘴的味道就是一种有些呛的辣。   然而,这种辣似乎被调和过,故而显得有点温和,辛辣与温和两种感觉相互综合,瞬间就给人一种浑身血液都被这第一口给调用起来的感觉;而气血被调起后,紧接着的就是一股非甜非酸非苦的综合味道,就像是一口气咽下了一朵有重量的云朵,而云朵上又带着被太阳晒过的舒适感。   嗯,似乎那将舌尖包裹住的不是“味道”,而是一种“感觉”……   这杯酒整体给人的感受非常奇特,喝完后甚至不想多说话,只想再来一口,仔细感受一下。   三人从来没喝过这样的酒。   放杯后,第三人盯着小二手里的酒坛,眼睛有些放光地道:“小杨……”   小二回答:“欸。”   “你们这酒卖吗?”他问。   “不卖。”小二说。   “我也不要多了嘛,就要一坛!”   “也不行。”   “为啥啊!”   “这是我们老板给别人酿的,全卖了,他给别人喝什么?”   “……啧。那你偷偷再给我来一杯?”   “这不合规矩。”   第三人眯起眼看他,搭在桌上的手下意识摩擦一瞬,看起来有点想抢劫的苗头。   小二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手里将酒坛抱得更紧了,他俯身,“压低”声音道:“但我可以偷偷告诉您一个消息,为了看自己酿的好不好,我们老板说这七天,每个人每天都能免费分一杯酒去帮忙尝尝味道。……当然了,您别告诉别人啊,这准备送的酒真没多少,您每天偷偷来喝点不就成啦?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是,当然是。”第三人瞥了眼基本上都被分了一杯酒喝的人,漫不经心地点头道。 第69章   自助餐中, 少食多次这个道理人人都懂,但在量大管饱这样的诱惑下,往往会让人失去这样的判断力。许多人来到自助后, 会本能地拿取远超自己食量的食物然后将自己彻底撑死……   当然, 万和斋没有给人这个“撑死”的机会。   可正因为它量少还不管饱, 所以来的人本着不来就亏了的信念, 来得反而多了。   第一天得知消息的人或透露或非透露的, 五成以上的人都重新来了万和斋, 而本来不准备再来的人,发现这里生意意外热闹后,又重新过来了,同时,一些根本不知道消息的人,也因人群聚集,而好奇地走入了店内。于是,这个所谓的“低调的”“不声张的”七日送酒活动,便很是热闹的开始了它的第二日活动。   迎接完早早赶来的第一批客人后,熟悉的酒香继续飘扬, 只是这次上酒的速度比昨日快了很多。   小二秉持着来者皆是客的态度, 给每个人, 倒上了一样份额的酒。   而且他的记忆力就像是被文曲星指点过一样,堪称过目不忘,拿过酒的人是休想从他手里拿到第二杯的,一些试图占便宜的客人均认输在了他连秒数都能报出的上酒时间里……   每当这个时候,他微笑的脸上仿佛只写了一句话:   “占便宜的不要, 亲,请明日再来哦!”   嗯, 并且因为心虚,一些人还在他的注视下额外点了份茶,大大促进了茶饮的销售……   没有人知道何老板到底酿了多少酒。   更没有人知道这酒到底是送给谁的。   但是,就这样的人流量,哪怕每人分到的很少,全天要给出去的酒,总量也不低了吧?第二日即将结束的时候,很多人就已经心生了一些想法,觉得这是茶馆卖茶的新策略,心里嘀咕着呢,然后就发现,茶馆前面正中央,几乎所有人都能看见的位置,默不作声地架起了一个“舞台”……   那个往日给说书人站台用的位置,此时匆匆忙忙地摆上了许多道具。   里面许多东西让人感到眼熟。   红布、茶盏、纸牌、面具……   从活动开始就很少露面了的何老板笑吟吟地将一坛酒摆在了桌面的正中央,他手中的酒坛和第一日见到的不一样,比如,这个更加精致,更加漂亮,花纹上似乎用什么字体写了三个字,像是古字,一眼分辨不出。   而从台子的左边到右边,已然拉起了一条鲜艳的横幅,墨写八个大字:   ——以茶会友,酒敬英雄!   ……   ……   以茶馆为首,酝酿出的热闹氛围还在进一步扩张,本该忙碌的李振玉,生活却一下子慢了下来。   今年是个和平年,对更多人来说,只要不主动,没有野心,生活节奏就会变得非常慢。   很显然,李振玉此时生活节奏就被调整到了这个阶段。   “这样吗?”李振玉身体没动,只将下颚微微抬起,朝穆伦问道。   几日前这位大魔术师带着手谕前来,成为了他的老师,带来的教学内容也非常简单,就是演技和气场。李振玉最初不知道气场为何物,直到穆伦当着他的面,半秒的时间,就如同变性般转换了一轮独属于男和女的气场后,他就明白了。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气场,而不同的气场给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用穆伦的话来说,戴上面具后,未经训练的李振玉能演绎的气场是孤与傲,这种气质通常带有保护和防御性质,让人看起来“生人勿扰”,但是,它缺乏对外的侵占性——换言之,它不够有“压迫感”。   然而,对想要成为“领导者”的人来说,压迫感,就是他们气场中必须具备的特质!   你得让所有人知道你不好惹,对方才不会试图来惹你。   毕竟,服从的本质是畏惧。   “我看看,”穆伦后退两步,打量了一眼李振玉,这几日的练习已经让李振玉在姿势方面的细节做到差不多及格——起码不会因为这事扣分的地步了——但还有部分地方可以微调,不过,穆伦对细节方面的要求并不高,他觉得及格就好,谁让压迫感从来不是依靠姿势达成的呢?他道,“表情不用那么冷,能自然地笑笑吗?”   面具是一个很好的物品,它能遮住大部分表情,以掩盖你真实的想法。   但面具也是一个很极端的物品,它在掩盖表情的同时,会放大你全身更多的细节。   比如,人看见一个戴面具的人的时候,第一反应是看面具,第二反应是看全身,第三反应却是去看唯二被暴露出来的眼睛和嘴巴!   而三个反应略过后,人对眼睛和嘴巴的记忆力反而是最深刻的。   “……”李振玉露出一个微笑。   他笑的时候其实挺多,只是戴上面具后,会本能收敛这个笑容,或许是潜意识告诉他,笑起来会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吓唬人?   穆伦:“有点僵硬,自然点。”   李振玉本能想皱一下眉,但还是缓缓放松了面部肌肉,将嘴角弧度扬得浅了些。   穆伦:“……试试似笑非笑?”   李振玉想了想,尝试着做出他要的表情。   穆伦还是不太满意:“不行,有点太怪,你平时不爱笑吗?”   “嗯。”李振玉点头。   “冷肃确实也是一种很有压迫力的表情,但是,比较考验五官,而你的五官客观上来说其实不太适合过于冷肃,因为反而会激发一些人的逆反心理……”穆伦顿了一会,突然道,“你平时观察过陛下是怎么笑的吗?”   陛下是怎么笑的?   “……”李振玉呼吸稍稍一滞,大脑下意识就想起了一些片段。——事实上,他不仅观察过,他还非常近距离的看见过。陈理的笑容是一种很有个人特色的笑,明明都是微笑,他却能做到让人分不清这个笑容下面,真切的情绪。   不是压迫,不是玩味,也不是高深,那个笑容下面其实就是非常简单的三个字:猜不透!   情绪、意味、想法……   统统猜不透!   所谓“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你连他的意图都看不懂,威压感不就重了吗?   穆伦看李振玉的表情就知道他观察过,当即道:“学学看。”   “……”   几秒后,穆伦看见李振玉幅度很小的扯了扯嘴角,然后维持了不到半秒的时间就很快放了下来。   接着,李振玉表情有些冷肃地站在原地,站了接近半分钟后,表情也没有做到任何真正意义上的模仿……最后,李振玉朝他叹了口气,道:   “抱歉,我做不到。”   李振玉是一个非常好学,也非常好强的人。   或出于自尊,或出于自信,或出于自卑,总之,他很少直白的当着别人的面承认自己做不到。   穆伦倒是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承认做不到这件事。   他看着李振玉有点纠结,又有点奇怪的表情,若有所思地想了会,而后道:“嗯,没关系。可能是我教学的方向错了。模仿对初学者来说是最容易掌握的事情,但是,这对你来说或许作用没有那么的大,那我们换种思路……”   “呃。”李振玉心里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吧嗒!   穆伦打了个响指,手心随意翻转一下,一副熟悉的红色猫脸面具就出现在了他的手里。   那日演出虽然注意力主要在表演手法上,但穆伦对于唯二观众的表情和神态都是一清二楚的,明显李振玉对这个面具的态度不一般,而不一般的源头又出自陈理。那么……   穆伦把面具戴上,最初展示过的气场切换再度于他身上出现,戴上的第一瞬间,李振玉就好像掠过了他浑身全部违和的装扮,仿佛看见了陈理本人。   唯一不同的是,对待这个“陈理”,他的身体不会变得“失态”。   “来,”穆伦朝他勾勾手指,“求挑衅。”   “什么?”李振玉还没缓过神来。   穆伦却已经坐上了本就为他准备的椅子上,像陈理那日的动作一样,双腿自然交叠,神情也丝毫不差地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我说,现在,请您挑衅我。”   ……   服从的本质是畏惧,压迫感的本质是使人畏惧。   而获得压迫感,就是一个变得让人畏惧的过程。   让人畏惧是一个很大,但也很简单的命题,它最核心的思路是“主动权的占据”,在一场对话或斗争中,谁拥有主动权,谁就自动拥有话语支配权。   调整细节,让自己看起来就很“有主动感”,是让人畏惧的一种方法。   但是,既然穆伦发现李振玉对君权有畏惧,有敬畏,那他干脆就安排李振玉从学习打破这层敬畏开始,从根本上,去学习如何拥有“主动权”。   “……”   李振玉抬头,看着眼前似是非是的人,感觉心跳得有些快。   这么多天以来,他和陈理的相处并不少,交锋也并不少,甚至很多时候,他看起来都是“主动”的一方——但那只是看起来。因为,仔细算下来,李振玉“主动地”挑衅陈理的次数,应该是零次。   他从来没有主动的,自愿的,本能的,尝试过挑衅陈理。   一次都没有!   这件事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对李振玉来说。   他竟然在这么长一段时间内,从未有一次想到过,要去违背陈理的意志!   无论他看起来多么“主动”,他所做出的事情,本质上都是“顺从”!   为什么?   因为敬,还是因为畏?   李振玉用舌头抵了抵牙根,莫名的情绪在他心里荡了几圈,又化为沉在海底的平静。然后他眼前出现很多画面,每一张画面都最终定格在一抹微笑上,这抹曾经让他从不思考只管服从的笑容,今日再度浮现时,却让他心底重新激发出了一种奇怪的……   破坏欲?   他想打破这份从容,这份理智,这份冷静。   他想拉回自己的主动权。   他想让陈理也“怕”他。   “呵,”李振玉笑了一声,这应该是今日来他脸上露出的最自然、最平常、最冷静的笑容了。它毫无刻意的痕迹,也看不出太多情绪,但就是从这一道无比正常的笑声里,穆伦仿佛听见了一座火山正在肆意涌发的声音。   李振玉看着他,一个字都没说,但,又好像已经无声的说了三个字。   ——凭什么?   你求挑衅,可我凭什么满足你?   ……   ……   “邀请函?”几日后,陈理盯着由穆伦送来的非常具有“诚意”的纸片上写的字,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陛下,教学成果已接近完满,诚邀您前来欣赏一二。”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自己让穆伦教的是李振玉的表演课吧?   表演的成果?他来欣赏一二?   欣赏什么?舞台剧么? 第70章   原钧求见时, 愕然发现陈理已经走了,他问张公公陛下的去处,张公公神情也不是很好看, 显然他也不知道。   负责陛下出行的两人都不知道陈理的踪迹, 正当两人面面相觑的时候, 终于收到了音信。   上面写了陈理此刻的位置, 是很简单的三个字:   万和斋。   ……   万和斋的“送酒”已经轰轰烈烈进行六日了, 谁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活动, 竟能持续如此长一段时间,并在此期间,一直保持着如此高的热度。……第二日舞台架起来后,第三日的开头,一个谁都没有意想到的节目便被端了上来。   何老板不知道从哪请来了一位新魔术师,学着穆伦那日做的那样,将故事揉在魔术里表演了。   虽然这位魔术师她的魔术表演等手法没有穆伦熟练,但是,讲起故事时,感染力却是一等一的。   她讲述的是一个战场的故事。   如今是和平年代, 战争的消息已经几近消亡, 除了一些文人会做些诗词来缅怀外, 单单针对普通人来说,他们离那个灰尘滚滚的时代,已经太远太远了。   而故事向来追求新颖性,越是稀少的故事,便越吸引人来听。   何况……   这个故事实在是太上头了。   故事的主角是位出生武学世家的小少爷, 他从小便在如此家庭里耳濡目染,爱上了耍枪弄棍, 奈何天赋不佳,不管怎样练习,也总是被批评姿势不对,发力不对,力量不够等等;逐渐地,他武学上的失败就传遍了整个江湖,所有人都在嘲笑他,讥讽他,说他是一个连枪都举不动的废物,就连已经与他订了婚的妻子也这样认为,准备来年初春之时便来将与他的婚约退去。   而主角对这一切负面评价与待遇都保持忍耐的态度,很少反驳,也很少怨愤。   观众只能看见这样一件一件一件的事,不断的在他身上发生着,感受从刚开始不以为意,到感到有些不平,甚至最后变得有些义愤。不断有人在下面喊他骂回去——茶馆并不是一个高雅的地方,尤其大家都喝了一杯烈酒后——但这样的呼声统统没有得到回应。   等大家对这件事的忍耐力达到极限时,故事才终于来到一个转折点。   边境战争爆发了!   朝廷开始强制征兵,向来与朝廷关系不好的江湖人士便成为了前几批被征兵的人,而主角的父亲此时已经年迈了,对于未知的战场,他产生了犹豫,就在这个时候,主角说,他可以替父出征。   观众一阵哗然,然而,主角补了下一句话,但这件事的前提是,他们必须向他道歉。   向来处于强势地位的“家长们”自然不肯。   但不道歉,就不出发。   大不了等到时候交不出人来,大家一起鱼死网破。   于是,那一晚的鸡飞狗跳之后,每一个曾经讥讽过他的人,全被压着向他道了歉!   当然有人在疑惑,这么大一个家族,就非得主角顶替名额前去出征吗?但故事都已经压抑到了那种地步,逻辑和理智早就被扔到一旁了,何况,故事最开始就是拿来听的,而不是拿来思考的……总之,在道歉之后,主角主动向“未婚妻”一方送去了解除婚约的书信,同样没做任何解释,只是表明事实。   至此,主角便正式来到了另一个残酷的新世界。   而在观众眼里,一个真正在江湖长大,够意气,也够纯粹的少年形象,也正式立了起来。   来到军营后,主角的武力值依旧没有上升,但他的战友却为他打开了另一扇窗。   ——指挥。   主角具有极高的指挥天赋,在军营待了不到一年,就能带起一支有两百骑兵的队伍,以他为中心的,敌方对他的悬赏也在以恐怖的速度突飞猛进,每次听见悬赏令上涨一个梯度时,观众台就忍不住响起连绵不绝的掌声。   这位“魔术师”其实更像一位“说书人”,她将每个剧情点完美地拆分,串联,用感觉勾起观众的好奇心,准确说,全程她在做的都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让观众产生一个提问:   “然后呢?”   在这样的疑问下,主角的队伍从二百人变成八百人,都是精悍的骑兵。   他们在主角的指挥下深入敌营,直取首级,沉重的精准打击毁灭了他们的信心,最终更是成功歼灭敌军接近十万人,追得他们是连回头不敢了。这一天是主角最辉煌的一天,也是现场欢呼声最大的一天,同时,这是故事开讲的第四日,也是送酒活动的第六日。   不管是为了酒而来的,还是为了故事而来的人,均在这一天得到了满足。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离开,明日大概率不会再有这么多人来的时候……   一直摆在桌面的那一坛酒却突然被人提起。   与此同时,这个故事有关的最后一段,真正的结尾也被她徐徐道来。   击溃了敌军的主角在热烈庆祝后,重新得到了朝廷传唤,朝廷希望他能来到京城,进官僚体系,成为一名真正的,能掌管全军的“将军”,在长久的犹豫后,主角答应了。那一晚,他准备独自回到京城,而那时,他的战友们,却为他带来了一坛好酒。   不,或许不能说好酒。   军中酒的存在,一是为了振作士气,二是为了激发勇气,三是为了暂时遗忘……   军中酒,它从不为味道存在。   它只为了胜利而存在!   血气、志气、士气、勇气……   它是属于英勇者的酒,没人在意它的味道,他们只在意这酒本身。   战友给主角带来的便是这样一坛酒!   他们共同喝完了这一坛酒,没有人再说一句话,他们坐在地上,仰起头,共同仰望那一轮属于所有人的圆月。   ……   哗啦……哐!   魔术师将手里的酒坛重重砸在地上,碎片迅猛炸/开,里面的酒液便瞬间铺满地面,那一股这六日以来,让人忍不住深呼吸的,属于美酒的味道,如柳絮般展开,再一次勾到人的心里。   “此酒名为英雄酒,特为李武生李将军而酿。谨以此酒,敬万千英魂!”   “……”   短暂的沉默后,底下的观众终于反应过来了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发展的。   原来,从头到尾,这个故事都是为将军设计的?   这份据说“为人而酿”的酒,也是特意为将军酿造的?   要知道,随着和平时代的到来,李武生的名字从来没有蒙尘,相反,而是被人反复提起,并始终熠熠生辉!   无数的人都听过他的故事,知晓他的功绩,认可他的功劳……   崇敬、敬仰、畏惧……   这是刻在骨子里的敬意!   只是在更多时候,这样的敬意,它不会被人挖掘,发现,但在这种被一个故事而故意勾起回忆之后,深陷这样热闹氛围的人,很难不将情绪与事实勾连,从而爆发出更多的,本不存在的敬慕!   哗啦啦……   叫好声与鼓掌声再度响彻茶馆,异常的声响甚至引起了外面路人的注意。   而何老板不知何时也登了台。   在掌声响起后,他便不动声色地抢了存在感,他接过魔术师渲染出了热闹氛围,用更加热烈的声调表述了一番对李武生的尊敬后,他宣布:   第七日,这坛酒,他将亲手送去将军府,送到将军的手上。   ……   ……   “所以,这就是你想出的,他没必要拒绝的进入理由?”被迫乔装从茶馆一路辗转到将军府的陈理此时正坐在马车内,透过窗看着门口的景象,若有所思地道,“将军府会同意他们就这么进去?”   这类戒备森严的场合,要是会因为民意,而毫无准备的打开府门,放人进去的话……   那么那个故事里宣传的所谓天才指挥家的形象,大概很快就要灰飞烟灭了!   可惜李武生确实就是一个很天才的人。   他身上的荣耀是靠战勋一层层堆叠起来的,而不是靠着故事一个个讲起来的。要让这样的人,屈服民意,“不得不”不拒绝他们进府,听起来就像是某种玄幻故事啊!   “那当然……”李振玉眨眨眼,“他不会同意!”   “嗯哼?”   既然李振玉知道这批人注定是不能进府的,那他还推动这个计划进行,说明他一定还有别的后手在等着这件事的后续反馈。陈理从喉咙里哼出一个调子,示意李振玉继续说,“所以下一步安排是什么?”   “您想知道?”然而,李振玉不答反问。   “……”陈理眉头一扬。   这个语气,他倒是不陌生。嗯,事实上,每一个接触过人类幼崽的人,都不陌生。   可不陌生不代表要接招。   陈理被李振玉突如其来的反问弄得愣了一下,但反应过来后,他眼睛微微眯起,提醒道:“按照时间,你的后手很快就要过来了,答案即将揭晓——你确定在这种时间点卖关子能威胁到我?”   事实上,陈理是一个很“硬”的人。   在他乐意的情况下,他完全不介意低头、服软、认输,但在他不乐意的情况下,谁也别想让他后退哪怕一步。   李振玉想卖卖关子而已。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以陈理的性格,他最本能的举动就是顺着李振玉的话,接一句话,证明自己“好奇了”。   然而,当陈理看见李振玉眼睛里闪烁的光芒时,他也很快意识到另一件事……   李振玉正期待着他的“不配合”。   因为李振玉这句话是在故意挑衅!   陈理心里无声冷笑两声,都到这个时候了,如果他还没搞懂穆伦那天送来的邀请函到底是让自己来看谁的戏的话,那他这些年的阅历就算白混了!   “答案即将揭晓……吗?”就在他想报复方案时,一只手快速拉下了窗户的帘,李振玉的手揽住陈理的脖颈,一扯一抓一用力,便一跨腿坐到了陈理身上。他一手固定陈理的头,不让乱动,另一只垂下的手则若无其事顺着锁骨一路向下……   听见开始有些变缓的呼吸时,他才满意停手,李振玉就以这个姿势俯身,靠近了陈理。   极近的距离,放大的温度。   李振玉微笑挑衅道:“如果答案揭晓时,您根本没有心思去关注呢?那您还是得‘好奇’啊……”   马车外的喧哗声越来越热闹。   李振玉却一点注意力都没分过去。   对他而言,外面的安排是既定的结局,但此时的陈理,却是他这段时间,渴望摘下的战果。 第71章   人对温度是有本能的渴求和本能的害怕的。   过低的温度让人战栗, 过高的温度让人惧怕,恰当的温度让人满足,若即若离的温度让人渴望。   飞蛾在扑火时追逐着遥远的火光, 而它们所追逐的那团火焰, 此刻却恍若清晰无比的正在陈理身上燃烧。……李振玉坐在他的腿上, 手重新向上, 最后轻轻挡住了他的眼睛。手指与皮肤亲密而灼烫的接触, 它所敛下的黑暗遮挡了陈理的视野, 模糊光团透过指缝带来不甚明晰的视觉景象。   陈理看不清外面的景色。   而李振玉看不清陈理的表情。   ——如果“看不见”即等同于黑暗,那么此时、此刻、此瞬,他们都陷入了对方笼罩的黑暗里。   李振玉和陈理只坐过两次马车,上一次时,陈理的动作让他应激性地起了反应,也有了抵触;而这一次时,却是李振玉的动作让陈理应激性地起了反应……但倒不一定有抵触。   李振玉闲着的手将面具取了下来,在陈理面前他更乐意不戴面具。   面具随意放在座位上,响起一声轻响。   他的声音跟着响起:“怎么样?只要看不见,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陛下觉得我说得对吗?”   陈理的眼睛被遮住——当然, 力道不重, 只要他愿意, 他随时都可以挣脱——但显然陈理并没有这个打算。在被人直接坐过来压着后,除却最开始的愣怔,和后续难以自控的一些反应外,陈理总体上还很是淡定。   甚至,他的身体还逐渐放松下来, 任由李振玉动作,看样子似乎是挺享受这样的接触。   此时听见李振玉的追问, 陈理嘴角挑起一抹弧度,他忍不住玩味地笑了笑:“很对。然后呢?”   “……”李振玉被问的一噎。   陈理的反应不在他的计划里,毕竟,陈理在他心里的形象向来不是什么很好说话的主。   强势是陈理的性格。   而对于这样性格的人来说,“承认”和“表示出承认”这两个行为是很少出现的。   在李振玉的心里,听完这句话,陈理应该是做一些别的什么举动,来“证明”他并不是“束手无策”,或者来“反抗”李振玉提出的这个建议与观点——然后,在对抗与证明里,李振玉的计划才能下一步展开。   结果,行动还没开始,话语就被如此轻松的承认了……   李振玉非但感受不到任何成就感,反倒是心生了一些奇异的恼火。   他看着陈理唇边的笑意,看着看着就感觉更加恼怒了。李振玉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闷响,两只手都探过去将陈理眼睛蒙死,加重的力道让陈理的头往后下意识靠了靠,两人的位置从接近平视变成了更加分明的俯视与仰视,李振玉命令道:“然后,重新说。——配合我!”   陈理又有点想笑。   然而,这次笑完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唇就被人威胁性的咬了一下。   “……”   嘴就被这么不讲道理的堵住,陈理挑了挑眉,这回倒是没作任何幺蛾子,异常配合地接受了这个主动送来的吻。   发泄情绪的吻持续到最后也变得有些缠绵。   待一吻作罢,陈理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就把手松开,主动将自己从强势方转到接受方的李振玉,微笑道:“好吧,我重新说,配合你。”   ……陈理这个语气就很不“配合”。   不过尽管如此,李振玉也没有继续挑剔,似乎为了达成配合后才能形成的结局,他可以暂时忍受陈理如此勉为其难的合作。……他顺了顺呼吸,将气息和状态调整至最开始的模样,然后将那番话重新说了一遍——看起来这确实是早有计划的举动,连说话的句子都排演了一遍。   说完,他用眼神威胁地看了陈理一眼,意思很明确:   ——这次如果再不让他演成功,那陈理之后的日子就别想安生了!   然而……   还不等他将威胁之意更明白的表露,李振玉就看见,陈理嘴角的笑容已经变了一点意味。   李振玉微怔,心跳忍不住漏了半拍。   如果说,平时的微笑最多是捉摸不透和耐人寻味,那陈理此时的笑,就带了一点要拒人千里的冷酷。……事实上,从见到陈理起,李振玉就几乎没有看见过陈理这么“不温和”的时候,仿佛在这一瞬间,两个人的关系从熟悉变为了陌生,从情人变为了炮/友……   在陈理眼里,他似乎变得和其他人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陈理说:“你想怎么让我看不见?用你的手?用你的嘴?还是用你的()?”   李振玉的手还搭在他的脸上,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得似乎能感觉到对方的每一个举动;陈理说完后,半垂着眼睛看见李振玉放在他身上的手无意识的蜷缩了一下,这是代表有点不安的小动作,看见这个动作,陈理大概就猜出来李振玉最初的打算了。   “色/诱?”猜完陈理就笑了出来,这声笑很淡,甚至没有讥讽,“又想用身体做资本?”   李振玉第一次主动找陈理,虽然本质上打动人的是那股决心,但最吸引人的就是他的“身体”。   陈理此刻重提,像是将两人的关系再度翻回去,翻到最初,翻到那个他最不纯净、最充满了计算与交锋的模样。   然而,陈理可以回去。   李振玉还可以吗?   他不是当时那个需要背水一战,和有勇气背水一战的人了!   人丢掉自尊比找回自尊一样艰难,无论是从荡/妇变成烈女,还是从烈/女变为□□,中间的难度都是一样的。……他可以在陈理面前浪,那是因为两人的关系其实并不是那么的不平等,或者说,恰好就是陈理对待他过于平等,所以他才会、他才敢,如此放荡。   可如果关系回到最初,回到那个陈理主动占据全部主动权的时候,李振玉真的会如此自然且自在的“暴露”本性吗?   现在的李振玉可以用“色/诱”来“威胁”陈理“听话”……   以前的李振玉却不会。   然而,陈理将两人关系拉到最初,那无论李振玉现在是怎么看待两人关系的,他最初所计划好的一切以“身体接触”为核心展开的“战术”,都会瞬间、立即失效。——因为他这么干不出来了,因为他在陈理面前,有“尊严”了。   如果刚刚那么干是情趣,那么,在陈理如此表示后,他再这么干,那就是放荡了!   李振玉觉得陈理是故意的。   可然后呢?   “……”李振玉磨了磨牙,他双手往后探去,摸上陈理的脖子,好在陈理只是声音神态和动作“回到”了最初的状态,但对于李振玉的主动靠近,依旧没有做出任何抵触,他顺利定住陈理的头,一双眼睛凝视着陈理的眼,他问,“陛下说话总是喜欢往难听里说吗?”   “你似乎听我说过好听的话?”陈理笑了下,在李振玉的“怀抱”里仰了仰头,调整成一个更舒服的坐姿后,才继续道,“穆伦教会了你什么?挑衅?还是好胜心?”   在李振玉的注视下,陈理的眼睛没有分毫移动,相反,还更嚣张地直直看了回去。   然而……   他的声音却并没有他表现的那么嚣张。   甚至在李振玉的耳朵里,他还似乎听出来了一些,微不可见,但又真实存在的,纯然的疑惑与不解。   陈理说:“那么,是我做错了什么,才会让你产生一种想‘压过我’的想法呢?”   ……   压过他。这真是一个对李振玉之前心理异常准确的形容词。   压迫感训练,本质是一场主动权争夺训练,穆伦以“陈理”做了李振玉的切入点,那是因为他察觉到李振玉对陈理过于“顺从”,以叛逆的情绪可以拉动李振玉更好、也更有效的提升主动权抢夺的训练速度。   但他漏了一个变量,那就是,两个人的关系,从头至尾就不是他所认为的君臣关系。   也不是什么师徒关系。   他们是,嗯,正正经经的,可以上床的关系!   在这样的关系里,虽然依旧存在主动与被动,但是,刻意而主动的去追求这份主动的权力,却总是会让人感到有些……受伤的。   陈理说话确实不好听,可如果真的仔细听他说的每句话,其实他都没有在真正试图“压”过李振玉。   强势,不代表压迫,更不代表不尊重。   性格问题导致的说话方式,并不会造成真正体感上的误差,在相处和对话里,一个人究竟有没有试图与你“争胜负”,究竟有没有想让你“低头”,这是非常明显的——起码李振玉知道,陈理没有这么做、甚至这么想过。   那李振玉有吗?   嗯……   或许训练时曾经有,但现在却并没有。   因为,在重新见到陈理之后,李振玉的身体就已经先于内心给出了答案:他是享受这种主动权交付给陈理的感觉的。——但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挑衅,选择了让陈理那边先“压”过来,然后他再想办法“压”回去这样的行动,原因其实非常简单。   不是为了胜负,不是为了主导权。   更不是为了证明他在陈理心中的地位以及测试陈理是否能忍耐他的作死。   而是——   “不解风情的男人,”李振玉叹息着又低头咬了他一口,“我只是想听你说一句‘求你’,怎么就那么难呢?”   ……   陈理是什么样的人?不管用什么手段,总之,如果能让这样的人开口“求人”这种事,想想就是一件让人无比愉悦和兴奋的事情啊!   而这件事它无关压迫、权力、测试、服从……   它无关所有。   李振玉今天做的一切,想得到的结果就是一句满足他恶劣心情的“求人”,他就是想看见陈理为了情欲而不得不屈服的样子,仅此而已!——这是情趣,这才是真正属于会上床的关系中才能存在的情趣,而不上升任何其他严肃话题。   可惜。   陈理对这个话题似乎有些应激,在察觉到不对的苗头后,就停止了剧本推进。   李振玉遗憾地想:也不知道下次得到这种机会,是在什么时候了。   像今天这样,场景、氛围、理由、借口、心情等等因素都无比合适听见陈理说类似求人的话的完美时机,实在是不多。   然后,他就听见,底下的人听完他说的话,沉默几秒后,缓缓道:   “不难。”   “……”李振玉愣了下。不难?什么不难?   接着,他就看见,陈理说完后,似乎有点不太习惯地偏了偏头,用头碰到了李振玉的小臂,然后以非常轻柔且缓慢的动作,在上面轻轻蹭了蹭——宛若一只刚学会需要讨好主人的猫——做完后陈理忍不住皱了下眉,又很快松开。   他的眼睛停在李振玉的小臂处,没有闭上,眼睫毛偶尔擦过皮肤,带来一阵奇异的痒。   陈理就用这个有点别扭的姿势和动作,相当不标准地复刻了李振玉最初搭建的舞台。   ——他被蒙住眼,而李振玉正在“压制”他。   “求你,”最后,陈理的声音飘扬在空气里,“让我知道吧?我真的很好奇……” 第72章   那坛酒最终还是送进了将军府。何老板和众人赶去将军府, 即将敲开门时,“恰好”被听说了这个消息所以特意前来的将军战友们给拦了下来,他们从何老板手里买下了这些酒, 由他们带去了将军府。   将军府可以拦茶馆老板, 可以拦看热闹的路人, 可以拦官兵检查。   但它不可以——或者说不能够——拦这些曾和他出生入死的战友们, 尤其, 是在这个微妙的, 曾经的事迹又被再次传颂的当口。这种时候,人人都在夸奖将军何等义薄云天,结果转头就以这么冰冷的规则将老战友拦下,连门都不让进——这话说得过去么?   于是这队特殊的队伍就这么进入了将军府。   府门打开又关闭。   据说这一夜,每个人都喝得很多,很畅快淋漓……   然后当天深夜李振玉就拿到了他想要的资料。   再然后另一天他就在陈理的桌子上看见了一模一样并且数量上看起来还要充实一些的相同资料。   “……”李振玉瞥了眼正在没什么表情撸猫的陈理,最后决定不征求意见,直接拿起那份更详细的资料准备来看。毕竟,这书桌上天天放着那么多东西,这些资料早不放晚不放, 偏偏要选在今天放在自己面前——不就是故意让自己看的么?   之前陈理问他调查这些是为了真相还是为了添堵, 李振玉说是后者, 但真正的答案是什么,其实两人都知道。   李振玉是想要一个真相的。   而眼前的几十封信,组成的,就是他这些年来一直想要得到的一个真相——或者说一份回答。   昨晚拿到的资料他没有立刻就看,出于某种心理因素, 他选择搬过来这里再看,但现在陈理已经全部帮他整理完了, 他也不废话,拿起来便仔细看了下去。   ……   资料大部分和他拿到的差不多。   信件、情书、传话,还有些被尘封了多年的军事情报。   只是和陈理不同的是,陈理当初看这些内容时,情绪非常冷静,因为这里面所有的东西都与他本人无关;但李振玉做不到,因为最初和李武生寄信的那个人,就是他那位只活在童年记忆里,有些遥不可及的母亲。   事实上,李振玉有个不错的童年。   在那个童年里,他有一个疼爱他的父亲,也有一个爱护他的母亲,他在一个相当幸福的家庭里长大,不用担心钱,也不用担心生产,更不用担心缺少爱。——可以说,李振玉的性格会发展的如此健全与这样的童年经历是脱不开关系的。   他的所有生理与精神需求都在这段时间里得到了充分满足,他学习,练剑,懂礼……   时间一晃而过,终于,它来到“性别”出现的那一年。   那一年,李振玉成为一位哥儿,还是一位“功能”不好的哥儿;同年,身处边关的李武生绝地翻盘打完了最后一场仗,带功回京。回到京城的李武生似乎不懂他身上吸引了多少注意,态度异常坚定地将全部“恩宠”给了正房,而不是李振玉的母亲,侧室袁氏。   同样是那一年,幼小的李振玉第一次在敬爱的父亲身上,感受到了——恨。   小孩对情绪说敏锐其实也不敏锐,但说不敏锐吧其实又十分敏锐。   李振玉能非常肯定地判断出一个事实,那就是,在这场战役结束后,自己父亲就不喜欢自己了。   可他不知道为什么。   他也尝试过讨好,迎合,在各种节日送去各种礼物和祝福,但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回应。他和他的母亲像是被隔离在这座府邸,他们成为了彻头彻尾的透明之人,没人将他们放在眼里,他们就不再能够看见他们。   逐渐地,李振玉明白了一个道理……   那就是人如果想被人看到,自己就得站的足够高——不管是被别人捧起来的那种高,还是自己爬到的那种高。   在他离开京城的那天,李振玉拥有了“野心”。   这道野心或者说是权力,或者说是证明心,又或者只是一场执念,总之,他渴望自己能被所有人看见,他不希望自己再经历小时候那样突如其来的冷漠、忽视、遗忘。   就像李振玉向陈理说的那样,如果将他比作物,那他一定就是扎根最深的那株野草。   他会为了长得更高,而付出一切代价……   而现在,这株野草终于长到了城墙,他也可以用审视的目光投向自己的父亲,他的心里却没有自己曾预想过的那样畅快或悲伤。他只是心跳的快了一些。李振玉有些紧张,紧张那个困惑自己那么久的“为什么”,其答案究竟能不能让自己满意。   “……”   陈理给他看的,其实就是那日原钧给陈理看的,内容相差无几,随着李振玉看下去,看到最多的也就是往日两人的甜蜜日常与对话。   得出的结论自然也是一样的:李武生对两人的态度,在一场战役后得到了极大转变。   那场战役是李武生最值得人津津乐道的一战,当时他指挥的队伍已经陷入极大的疲态,但他硬是靠着自己的指挥能力,杀出了一条血路,横空破开敌人包围,转败为胜,拿到了胜利。而历史对于胜利的记录向来不多,李振玉那时又年小,根本记不住细节。   现在再看,大脑里也没回忆出什么有价值的记忆碎片。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场被人夸耀的战役,背后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发生了。   什么事情呢?   李振玉垂着眼睛翻过一张张信件,速度不快不慢,正好是把每封信都囫囵看一遍的速度。而直到他翻到最后,速度却忽地下意识放缓起来,然后逐渐停下,李振玉目光始终定定地落在字迹某处,好像看得有些出了神。   过了好半晌,他才放下手里最后一张纸。   他有些茫然地问陈理道:“张氏是……探子?”   是的,那张纸上记载的东西并不复杂,写的就是一封被复原了的信件,一封由正房张氏寄到庙内以此传递给别人具体军情的情报信,这封信本来是要被烧毁的,但因为各种原因,总之留到了今日。   这也正是原钧那天来找陈理的原因。   嗯……   可惜陈理陪李振玉出去了,并没有把消息及时给过来。   “……”   “哦,”陈理把注意力从猫身上拉回来,他看见李振玉身前明显被翻完了的情报,“看完了?”   “嗯。”李振玉应了一声,“您看起来并不意外。”   说实话,他现在脑子确实有点懵。李武生无故冷落他和母亲的原因还没搞清楚,就先一步发现了现在这位受到恩宠的正房张氏,竟然是卧底这边数十载的探子——这件事听起来简直是魔幻的不可思议。   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和他想知道的真相,或许有一些关联。   但是什么关联呢?   总不能是李武生自愿叛国,所以才一改常态的转换了他们的待遇和态度吧?   要李武生真是这种人,以陈理的性格,还能忍他到现在?   想都不用想!   可那又是为什么呢?   “我不意外吗?我很意外啊。”陈理的表情上没有一个字写着“意外”,他将猫放走,自己站了起来,“但是将军府有探子,而张氏又在将军府里,那现在她被证实了是探子——这件事也没有那么让人意外吧?”   “……”李振玉当然知道这是正常军事手段,可他毕竟从来没经历过,现实中乍一遇见,有些接受不了也是很正常的吧?陈理这是什么语气?……李振玉撇撇嘴,抓起桌上的信拍在陈理身上,“那您跟我解释一下,她都做了什么?”   陈理看着被拍过来的信,一时无言。大概不是错觉,李振玉最近的态度实在是越来越恶劣了。   如果是不知情人看来,或许还会觉得当皇帝的那个人是这位姓李的家伙呢!   陈理微微眯眼:“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李振玉早就摸清楚了陈理的脾气底线,一听这话就知道陈理没生气,完全不怂地看回去:“如果没记错的话,陛下,讨好我是您的职责。”   “我的职责?”陈理有点被气乐了。   “我,”李振玉指了指自己,“您秘而不宣的情人,皇后,未婚妻。”   “你,”他手指点了点陈理的脸,“我敬爱的床伴,对象,未婚夫。”   李振玉说:“三重身份,这还不值得您肩负起讨好我的义务吗?”   李振玉是一个非常懂得得寸进尺的人。   他对人的分寸感游离的度非常巧妙。   刚遇见陈理时,他是恭敬的、克制的、生疏的,甚至有些不喜的;但意识到陈理可以给他多少东西后,他就开始变得有些放纵、肆意、蠢蠢欲动的想进一步试探底线了;而在昨天的底线彻底测试结束后,他几乎就暴露了全部本性——嗯,比如他就是这样一个,会无比顺着杆子往上爬,往上索取更多的人。   为什么?   因为陈理愿意给啊。   他为什么不要?   “好吧,”李振玉卡在陈理真的要被气笑了之前,笑着凑过去,赏赐般的亲了他一口,然后,用一种很讨好的语调,重复了陈理昨天说的那句话,他道,“求您告诉我,好吗?我真的很好奇!” 第73章   “……”   净手之后, 陈理看了一眼蔫成一团的李振玉,嗤笑道:“玩不起就别浪。”   李振玉默不作声地用枕头捂住脸,懒得理他。   身侧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他知晓陈理坐了过来, 但同样没有移动, 甚至连抬眼看看这个畜生的兴致都没有。……大脑在紧绷又紧绷后会来到一场放松, 放松后的大脑思维更加发散, 李振玉闭着眼又重新回忆起那些信件的细节。   战役、密探、态度转变。这三件事一定有关联, 甚至本身就已经是串联后的结果。   那个时候的张氏,手还远远无法触及到军事机密,她能做的事情十分有限,或者说就局限于这深院之中。深院里只有她和袁氏,她能真正影响的,也就是袁氏。   袁氏在信里提及过那阵子外面的流言流语,诸如什么变心啦、红心出墙之类的……   李武生最初还能好好安抚,后面的语气就变得有些敷衍不耐了起来。   战争消耗了他的大部分耐心,他没有精力再照顾妻子的情绪。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敷衍,袁氏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过这番话, 与此同时, 信中的内容也开始缩减, 就连李振玉都能看出来,两个人的感情开始有些别扭和奇怪了。但很遗憾,哪怕知晓感情开始变质,两个人也依旧没有解决的办法。   于是信写得越来越少,从几日一封变成了一月一封, 再到最后竟是三月一封……   “战役即将结束的前三个月,袁氏曾和李武生提过和离的事宜, ”陈理在李振玉身边坐下,顺便补充了一些他查到的资料,“李武生那时正吃着败仗,听见这个消息后,情绪很是郁郁寡欢了会,好不容易重新调整状态,准备继续安排作战计划时,一封休书便跟着寄了过来。”   败仗?休书?   李振玉愣了一下,就听陈理继续道:   “李武生对袁氏是真爱,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爱人会因为这点小事提出和离,直到收到那封休书后,他才意识到这件事是真的。但前线战事吃紧,他没有功夫沉溺于儿女情长,可这事终究对他造成了影响,在一场迫战后,敌人抓住他的失误,大举进攻,致使他被迫丢掉了两个城池。”   陈理说的都是记载里没有的消息。   比如李武生吃着败仗这件事,除了秘密资料里有所记载外,对外是没有一个人知道那场战役里真正的战况的。   号称百战百捷的常胜将军其实并不是从头顺到尾。   但为了军心和民意,他也必须“从头顺到尾”,因此,哪怕输了,他骗也得骗别人他没有输——甚至要骗他们自己胜得很彻底。   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当然不是好的,可他必须这么做。   尤其在他们面对即将可能失败的战役时。   李振玉就是被“骗住”的一员,他从来没有听过,原来李武生最后那场绝地翻盘的战役,不仅仅只是陷入了颓态,而是完全就已经失败了!   “可是,这怎么瞒得住的?士兵们回来后难道就不会说出真相吗?”李振玉问。   “……”陈理看了他一眼,“谁说他们回来了的?”   “他们没有回来?!”李振玉瞪大眼睛。   半秒后,他猛地拍了一下床,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对啊,将军是一个人回京的,他的手下和他的部队,从来就没和他一起回来过……”   所谓的将军府,里面大部分的人不过是李武生买来的仆人而已。李武生没有像其他将军那样,将一些因为受伤而无法在其他地方任职的人接过来住,这一点异常其实很明显,但从来没有人往别的方向去想过——毕竟,李武生最初回京后,第一件干的事情就是辞职。   辞职。   提到这件事,所有人想到的都是权归中央,或者害怕功高盖主。   没有一个人会往“这是李武生心虚害怕,所以才会主动请求离开这个地方”这方面想过——哪怕一次!   “所以他的态度转变,就是因为那场败仗……如果不是休书的出现,那场仗或许就不会失败?”李振玉问,这也是他能想象出来,最合理地串联三者关系的原因了。   张氏如果是探子的话,她留在袁氏身边亦或者煽动舆论,影响袁氏和李武生两者的关系,并在关键时刻让袁氏寄出休书,从而影响李武生的决策……这种是她能力范围内完全可以做出来,并也完全可以影响到战局的事情了。   “或许吧。”陈理点点头,“毕竟,迁怒是每个男人都会犯下的错……”   李振玉顿了下,“每个男人?包括你吗?”   “我?”陈理摊手,“我不迁怒啊,我只连坐。”   “……”李振玉想了想陈理之前做的事情,觉得他说得挺有自知之明的,李振玉半笑不笑地弯了弯唇,然后,他忽然想到自己疑惑了那么久的问题竟然只源自一场迁怒,又不是很想笑了。他把脸上的枕头移开,睁开眼,对上陈理的脸,问,“那那些还在边境的士兵……”   李振玉的话说到一半,有些说不下去了。他想问的其实是,那群隐约知道真相的士兵,难道这辈子就不能回来了吗?   而当他对上陈理的眼睛时,他的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是的,不能回来了。   像这种被刻意封锁了的“丑闻”,如果不是想特意拿出来整治李武生的话,出于任何方面的考量陈理都不会选择将它重新拿出来。它或许代表的是时代下面的真相,可是,然后呢?为了一个所谓的真相,去毁掉一个被所有人铭记的英雄形象,或者去毁掉一个中央政权的威望——这值得吗?   高位之下无真相。   这句话从来不是说说而已,这就是世界上最朴实的现状。   只是……   李振玉拧了拧眉,他总感觉,这段尘封的真相里,似乎还是有什么事情,被他不小心遗忘了。   ……   两个人又待了一会,直到张公公过来有事儿找陈理,陈理才收拾了一下衣服,起身离开。   外面车马已经备好了。   他上车,车一路朝南方走去,大约十几分钟后,车停下,陈理下车后就来到了一座很是僻静的宫殿门口。门口没有人,看起来冷清又寂寥,陈理对此地倒是不陌生了,之前他就来过一两回,只是从来没真正进去过,现在倒是到了需要他进去的时候了,陈理自然地推门而入。   进去的只有他一个人,或许还有一些隐匿的暗卫……但总之,明面上只有陈理一个人。   这种安静、阴冷,又带着点凉风的环境,如果不是陈理还记得自己是在副本里,他恐怕真有一点游戏下副本的感觉了。   当然,这确实就是一个普通的宫殿。   进去之后,没有出怪,没有弹BGM,也没有违背物理常识胡乱飞扬的满脸沙尘。   陈理看见的只有一个独自坐在门口门槛上,低头看着书的少年。   少年穿着一身面料很是柔软的白衣,由于角度问题,看不太清他的五官和长相,只能从浑身气质中感受到,这似乎是一个很乖的小孩。陈理对这种小孩本能警惕,毕竟在他的记忆里,这种小孩,真论起破坏力其实比熊孩子还大……   “……喂,书拿反了。”然而,陈理一走过去就忍不住跳着眼皮提醒道。   “欸?”少年闻声抬头。   似乎刚意识到陈理走了过来,他目光好奇地在陈理脸上滑了一下,然后眨了眨眼……半秒后,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般,忽然睁大眼睛道:“你是谁!怎么和我长得那么像?”   被面相目测都没满十八岁的家伙喊了弟弟的陈理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兄长,我是听说您已经全部恢复了之后才过来的,这时候就没有必要跟我演戏了吧?”   “嘿,”被拆穿了的少年——或者说陈燕——也不生气,他笑盈盈地放下手里的书,抬手就想捏陈理的脸,“好吧弟弟!好久不见,有想我吗?”   “当然有想,所以,这些年给你花的医药费先结一下?”陈理微笑伸手。   “医药费?什么医药费,我记得你找的明明是催眠师啊!”陈燕说。   “你不会以为脑袋后面被人开了那么大一个口子之后是靠自愈恢复的吧?”陈理说,“要这么强悍当初何苦潜伏敌营牺牲自我成全大局呢,你直接提刀过去取敌人首级不就好了,反正你恢复快。”   陈燕默了默,忍不住感慨:“你嘴上功夫什么时候这么好了,我都说不过你了。”   陈理在他旁边坐下,左右两人都不在意这坐的地方脏不脏,他回答道:“如果你被大臣们一天十二个时辰昼夜不断的谏言,我相信你也会变得如此厉害的。”   陈燕说:“哦?你当上皇帝了!”   陈理“嗯”了一声:“不过现在,是你要当上皇帝了。之前给你留的信看完了吧?”   “看完了。”陈燕点点头,而后他顿了下后,道,“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非得走。恭王呢,我也很喜欢当王爷啊。”   陈理心说在原主记忆里那个天天想着谋权篡位弑父造反的人应该是你而不是原主吧。   现在倒是装起无所谓了……   “我本来就对这个位置没兴趣,”陈理学着原主的语气道,“而且,这地方太小,容不下我。” 第74章   狩猎, 一个每年都会举行三次的活动,这次却显得异常热闹。   因为它本来是一项独属王族、专供上层人的娱乐活动,百姓对此最大的参与, 也就是茶余饭后偶尔的闲聊两句;然而, 这次的狩猎, 讨论度以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惊人速度在民间上升, 程度到了几乎所有关心国事一点的人都知道了这样一件事:狩猎要来了。   大约从一个月前, 民间, 出现了一群专业的人。   他们大多是专业庄家,在各个专业的场合,开设过很多专业的赌场;当然,赌的内容基本是那种无伤大雅的赌,比如谁会赢了谁,谁能抢了谁的新娘……这一类的民事赌局。   但,就在一个月前,他们设定的赌局,其内容忽然开始往“政事”上靠拢。   谁升职、谁被贬、谁受宠、谁将被冷落……   讨论的内容大胆到最初没有一个人敢真正放上筹码,真的参与这样一盘赌。可是, 随着时间流逝, 大家发现, 似乎没有官家的人会来管这件事……于是第一个大胆的人出现了。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直到最后,这样一种以政作赌的风潮愈演愈烈,其中甚至不乏真正身居高位的人在参与!   这些庄家之间似乎保持着某种默契,他们默契地挑出能够说的话、能够赌的盘、能够踩的线,在这一个月内, 尽数给大家开放,而直到狩猎前七天, 他们集体将最新的赌局,改成与狩猎有关的题。   其中的,被赌注的内容准确说只有一样——   那就是既然圣上和将军都将参与这场狩猎,那么两个人谁狩猎的数量会最多呢?   自古以来,钱、权、性,恨,这四样就是最能驱动人产生“好奇”的利器。   而参赌能拿钱,猜题能涉权,当钱与权都参与进来了,关于性的遐想便会跟着连篇……于是,就这样,狩猎的这个消息,以谁也没想到的姿态,安静地传遍了许多人的耳朵。   狩猎、圣上、将军。   准确说,这七天的传播里,他们知道的东西其实真不多,但知道这三样就也足够了!   对有些人说,让人知道一件事等于要让对方去知情与了解这件事;但对有些人说,让人知道一件事,只等于保证让你能够看见它。——至于对方到底了解不了解,知情不知情,理解得正确不正确?嗯,那向来不是传播要关心的事。   那是良心要在意的事。   ……   ……   “……情况大致如此。”汇报完狩猎基础情况,原钧听着身后传来的动静,识趣的向陈理请辞。   陈理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于是原钧转身出门,而在他身侧,李振玉“恰好”走了进来。   对于这位惯爱用面具遮挡面容的贵客的出现,原钧表现得十分自然,甚至还有些习以为常;而李振玉对于这位陈理身边的龙禁尉也十分熟悉——要记得,他最初就已经在将军府门口和原钧打过交道有过交流了。……然而,两个相互都不算陌生的人此刻擦肩而过,却连招呼都没打一声。   李振玉进来后主动问道:“狩猎要开始了?”   陈理“嗯”了一声:“明日卯时。”   李振玉有些讶异:“这么早?天都刚亮吧。”   陈理说:“是啊,都睡不够。”   “……”李振玉动作一顿,忍不住乜了他眼,“睡不够?您说的那是重点吗?”   说着,他看见桌面摆着一件他颇为眼熟的物什,只见那日那晚的那副面具此时又静静地被拿了出来,似乎是被送去重新改造了一下,面具表面闪烁着一种刚涂过油的那种明亮色泽。李振玉的目光瞬间就被它给扯了过去,但他想到更多的却是那一晚的记忆……   李振玉定定地看了面具几秒,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分神。   他“咳”了一声,欲盖弥彰地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水:“怎么把它拿出来了?”   那晚之后他就再没见陈理戴这副面具了。   不过现在想来也是奇怪,那天陈理分明是为了给自己面具,那他为什么也会戴上面具呢?   除非……   那天陈理本身也在试戴属于他自己的面具。   嗯,目的是为了——   本次狩猎?   果然,陈理的回答就解决了他的疑问:“明天我要戴它过去。”   “哦……”李振玉没什么心思去想这些严肃话题了,他低头喝着茶,借有些凉的茶水压下逐渐加快的心跳,“这样么?那——”说着,李振玉抬头,呼吸却猛地一滞,他浑身肌肉都随着他的本能紧绷了一下,像是突然受到惊吓的小兽,“您怎么现在就戴上了!”   “怎么了?”陈理像是没听出他的不对劲一般,“前几天给它做了微调,今天先戴上试试。”   恰好,随着这句话说完,面具正式戴好。   陈理隔着面具看向李振玉,只能看见李振玉倏然低下的头,他的耳垂红的可怕,而握着杯的手指因为力道过大正泛着白。陈理问:“突然低头做什么?”   “没有,我……”李振玉手指蜷了下,下意识找着理由。   然而,刚编好的理由还没说出口,他的下巴就一只手给掐住了,并不用力,更像是一种要仔细审阅某类物品的前摇动作。   李振玉本能地顺着那只手微抬起头。   于是,他的视线也一下子对上了他不想、不愿、也不敢去面对的事物。   李振玉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陈理不知什么时候起了身,走到了他身前。   他是坐着的,陈理是站着的,这样居高面下的站位让李振玉的眼睛几乎在抬头的瞬间,就被一片神秘的金黄占据……金色的面具摇曳着水纹般剔透的光泽,这样的光泽对李振玉来说更像是水底最幽深的漩涡,它瞬间夺去他的思想、思维,让他在无所适从的空茫里获得一些难以言说的苦闷。   李振玉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以防止自己的状态过于失态,但事实是,他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说不出来。   明明他和陈理不管哪方面都已经很熟悉了,可此时此刻,面对这样的陈理,李振玉就觉得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事实上,李振玉曾在很多次结束后勾勒过陈理的脸庞,现在,面具下的那张脸,让他重新感到了陌生。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病了,但为什么有的病,会让人感到这么……   兴奋。   然后他就听见陈理说:“抬头,看我。”   李振玉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干又涩,他“哦”了一声,目光很是缓慢地看了过去。   人在情绪过于激动时只有两种可能反应。   第一是过于激动,所有血管,每滴血液都仿佛被烈火灼烧了一遍,它随剧烈跳跃的心跳而剧烈燃烧,脑海里都能听见劈里啪啦的火星溅开的声音;第二则是过于冷静,身体的每寸骨头都如同被冰霜冻结,麻木和空白的情绪混杂着藏于最底部的火山一起被冷酷掩埋,人会想要说些什么,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振玉却感觉自己处于第三状态。   灼烧与冻结两种状态在他体内疯狂拉扯,他的思维比任何一瞬都要活跃,他的思想却比任何一瞬都要空茫。   “……”   陈理替他取下了他自己的面具,于是展露在陈理眼前的,就是这样一双带着蒙蒙水雾的眼睛。   它不闪烁,不明亮,不坚定,它充满了浓浓的游离和茫然,它深处的动荡连带着睫毛都在轻微颤抖,这显然不是一双能称得上“漂亮”的眼睛——可它足够美,那种让人忍不住心生某种恶意的美。   陈理见过三种模样的李振玉。   坚定的,克制的;   肆意的,坦率的;   这两种模样,或许代表的是李振玉的信任阀限,一旦超过,就能展现。   但是现在这样的第三种模样……   矛盾的,动摇的。   却像是李振玉他自己都未曾接触过的,更为幽深的那一面。   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他追逐着权力与力量的时候,他更渴望着得到“被迫”的权力与主动的被审判。   陈理没有再说话。   他垂着眼,就用这种似乎玩味、似乎略有深意、又似乎什么都没想的目光,静静地落在李振玉的脸上,他的手从下巴的开始,手指慢条斯理地勾勒着李振玉的脸庞,一如李振玉以前向他做的那样。   整个动作缓慢,但没有任何暧昧与情色的感觉。   李振玉只能感觉自己的心脏正随着这些动作,而不断下沉、下沉,沉没至深渊之下。   现在的氛围明显不对。   看面具而已,看得大家都不说话了,这氛围能对吗?   可是……   这氛围又真的不对吗?   这真的只是看个面具而已吗?   李振玉感受着现在,回忆着以前,他有一种自己被陈理全部看清了的羞耻与痛快感,他的身体每一寸细胞,都在感到一种人生从未感受到的爽快,他过往每份被压抑住的情绪都在这一瞬间汇成一道洪流,将他尽情冲刷。   正是他现在对陈理足够了解了……   他才能不像上一次那个夜晚那样,强制克制这种情感。   而唯有不克制,他似乎才能够真正的在这位“君主”面前……   得到属于他,潜意识里,渴望许久的——   审判。 第75章   李振玉有过一段短暂但决定了他未来很长一段路途的幸福童年。   他的父亲教会他尊严要靠长矛来换, 他的母亲教会他感情要靠表达来传,他的心灵在两种相通的教育模式里变得茁壮,哪怕后来父亲对他的态度忽然转变, 他骨子里的骄傲和尊严依旧没有变化。他确定, 他就是李振玉, 无论人爱或不爱, 无论人喜或不喜, 无论他的身份、性别、模样……   他始终是李振玉, 是李振玉这个堂堂正正的人。   ——可他是人,他终究不是神。   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向内自我审视时,得到更多的回馈不是坚定前进的力量,而是一股连他自己都有些不愿承认的质疑与不安。   留京、出京、性别转换、流言蜚语、嘲笑与恶意……   当一个人与外界开始联系——尤其是以这样的方式粗暴地联系时——他与这个世界的边界便开始得到磨合,他的棱角、锋芒,会在不断的磨合里,被磨掉、磨灭,磨圆。而当他越来越适应这个世界时,他脑海里浮起的究竟是“君子藏锋”这四个字还是“为什么”这个问题?他不知道。   李振玉只是很难不在一些瞬间去问自己:   他做得对吗?   他坚持的有必要吗?   他真的可以不在乎吗?   但是, 没有答案。   自我责问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 它得到的回响总是一片空荡;而出于无措问出的问题, 所能给出的,也只能给出一个无措的答案。   而随着他走得越来越远,他自我提问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这段出于不安而诞生的岁月,又因为岁月,而变得淡薄。   他可以对太多事情说出“算了”这两个字, 哪怕对方是他的父亲,他难以憎恶, 他难以愤怒,他更难以感到哀伤,他的性格、情绪也逐渐越来越内敛,他似乎真成为了“君子藏锋”里的那个君子,彬彬有礼,进退有度。   唯一没变的或许只有那份好胜与自尊——他难以接受自己变得糟糕,所以他会不顾一切地向上。   可这是他真心想要的,还是他所试图证明的?   李振玉同样不知道。   像是这样的问题他曾自我询问过无数次,但无数次都像他曾经那样:出于无措问出的问题,所能给出的,也只能给出一个无措的答案。   他形成了自己的行事风格,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行事风格。   于是,他的善良、恶意,他的好、他的坏,他的选择,他所定型的一切,都会在更晦涩的角落,于某个时刻翻涌而出,它们在渴望等待一场属于神明的裁决——它们在渴望它的神明能告诉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是他应该承受的,而什么又是他本不该经历的。   就像极度的自卑,某种意义上是一种自傲。   很多时候,绝对的自信,它蜿蜒而出其实一片晦涩的自卑。   哐啷!   手里的茶杯终究因为失去了力量而被主人洒落在了地上。   茶水在地面铺展一块深色的画布。   在这片湿润与干燥并存的黑灰色地带,李振玉下意识想弯腰去捡,身体却在曲起的一瞬情不自禁地跪了下来。……膝盖隔着身上衣物重重擦过地面,蒙着雾般的疼意模糊的从擦碰处传来,李振玉本能低头,他抿住唇,不让自己发出被疼痛所迫出的声响。   撑在地面的手,手指下意识蜷缩一瞬,想抓,又在意识这是在哪后缓缓松开。   当痛感淡去,大概两秒后,李振玉终于反应过来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他调了调呼吸,准备从地上撑起来,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只脚不轻不重地踩在了他的手掌上。   被人踩手的感觉是非常……奇怪的一件事。   手掌的里外两面被同时施以压力,鞋底和地面截然不同的触感从手掌两面传来,鞋底的花纹仿佛能在皮肤上留下点点印痕,很是轻柔又明显,可是与此同时,最敏锐的掌心却会被粗糙的地面擦过,半刺痛半辣麻的感觉从其中腾升而出。   此时的人会得到一个很模糊的综合感知:我被踩了。   之后才是一种后知后觉的羞耻——或者说羞耻——的感觉。   但是还没完。   在踩完这一脚后,那只脚自然右偏,踩实了他手侧的地面,同时另一只脚顺便往外一踢。   咕噜噜……   那只触手可及的茶杯瞬间被踢向了以他此时姿势绝对捡不到的地方。   “……”李振玉动作一顿,如果他再看不出陈理是故意的,那他就是真瞎了,“陛下?”   可是——   陛下,或者说陈理,并没有理会他。   沉默。   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开始在这片其实算不上狭小但让李振玉感到很是逼仄的空间散开。   李振玉心里忽而腾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这种情绪最初是从喉咙里升起来的,带着他的身体有点微颤,然后这样的颤抖在某个一瞬忽而稳定——当然,这不能说明他变得冷静,只能说明他变得空白,什么反应都无法做出的空白。而在这样的颤抖与空白都接受后,李振玉才做出了这几秒内真正出于他主观而做出的决定:   他抬起了头。   跪姿、仰头,尤其是两人距离如此接近的时刻,李振玉能够看见的内容是和先前坐在凳子上迥乎不同的。   如果说坐着时,他以仰首的姿态看见的那副金灿的面具;   那么此时跪着,他以仰首的姿态看见的却是陈理那双从眼皮下仅移动瞳孔所投射出的目光。   目光经过面具的遮掩,变得极度无机质。   冰冷、冷酷、绝无动容。   李振玉浑身一颤,几秒前那个似乎消散了的情绪在视线对撞的刹那开始如海浪般翻涌!   它同样从喉咙起步,却没有终止于喉咙,它顺着食道被咽下五脏六腑,每一处被它途径的部位都染上一分又酸又涩的滋味,然后它蔓延至他的四肢,直到手指都感受到了这样的感受,属于它的后调才缓慢升来——麻与辣。   李振玉的眼睛开始不受控制地变酸变涩,他的眼泪受迫溢出。   同时他想要呕吐,或者说,他想要张嘴说什么,但他什么都说不出,所以就变成了呕吐。   他整个人像是被那一道目光给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无法动弹,无法移动!   他甚至连目光都不敢转走!   陈理给人的压迫感一直很强,或者说,陈理的气场一直很强,那种绝对主动的气场总是让人感到一点紧张,可饶是如此,李振玉也从来没有在面对陈理时产生过一种所谓“不敢”的念头。更多的时候,陈理的强让李振玉浮现出的念头是“超过他”“战胜他”“压过他”……而绝不是“害怕他”。   怕?   这个字在李振玉的字典里实在消失太久了。   外界磨掉的是他的锋利的应对方式,但绝对抹不掉他骨子里的锋芒。李振玉就算心里再没底、再不安、再自我质疑,只要他对外一日,他就绝对不会害怕——或者承认自己害怕。   但今天……   但此时……   但此刻……   他不敢了,或者说,他怕了。   就只是一道目光而已。   令人头皮发麻的复杂情感将他包裹、环绕,李振玉浑身开始失去力气,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他的身体开始变得虚,他的一切感知开始在这个身体抽离,他的灵魂恍若已然来到了梦中一角,在虚渺与真实里游离……他的头却从始至终维持着那个仰望的姿势,定定地凝视着不远处的那个人。   “喜欢吗?”终于,陈理开口了。   “……”李振玉不知道他在问什么,或许是问他喜不喜欢这个面具,也或许只是问他是不是喜欢这样跪着,可无论哪个问题,他所给出的答案都是一样的。李振玉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从喉咙里闷出一声“嗯”。   “你还想做什么?”陈理继续问。   “什么都可以?”李振玉问。他的嗓子实在太沙哑了,额头也布满了虚汗,像是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才能说出这五个字一样。   陈理没有回答,他用沉默表明着他的纵容。   面具之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李振玉凝视着这张晦涩难辨的脸,在这份沉默里感受着对方传递来的心安。终于,他动了,他低下头,不再看陈理,李振玉将眼睛闭上,视野纯然黑暗里,他用想象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形象,这个形象不属于男人,不属于女人,不属于哥儿,祂独立于这个世界,在李振玉的世界高悬而挂。   然后李振玉撑在地上的手开始松力,手掌带着手臂自然往前推移,他的身体也越佝越低……   最终他几近趴伏在了地上,他的脸庞前方,是一只脚。   李振玉没有亲上这只脚,也没有亲上那双鞋。   他在鞋的前面,闭上眼,轻轻地吻上了这块地面,冰凉的触感在柔软的唇瓣展开,这或许算不上一个吻,这其实就是一场接触。   他接触地面,他接触冰冷,他接触神明。   过了大概十几秒,李振玉重新抬起头,他的眼睛还是这样美丽,水雾朦胧了他眼底一切情绪,却让那份情绪看起来更为汹涌。短暂却又像永恒的寂静过后,李振玉轻轻道: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这样跪着时,我的浑身都在疼,可我却感到好放松……”   “你知道吗?”   “陈理,我好像很久很久没有犯过错了。”   李振玉嘴角露出一个小小的,没有很多的笑意的笑,似骄傲,似自嘲:   “但是我总觉得,我也没有走在正确的路上。” 第76章   陈理凝视着跪伏的李振玉。其实他见过很多次李振玉跪下, 每一次都是腰背笔挺的模样,仿佛连弯曲都是刚硬的,只有这一次, 李振玉跪的格外放松。靠近的距离让他能听见对方的喘息、心跳, 甚至恍若能感受到一种独属于身体的温度, 隔着衣物在两人心底蔓延。   很多时候, 囚犯也是信徒, 只是他们的罪恶只愿意朝自己最信任的神父吐露。   因为神父没有是非, 没有观点,没有态度。   似乎能悲悯众生,哪怕罪恶。   陈理并不介意自己当一回李振玉心里的神父,唯一的区别是,他很少悲悯,也更少宽恕。   “你觉得你错了吗?”陈理问,问的是李振玉那句“我似乎没有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我不知道。”李振玉说。   “你希望我觉得你错了吗?”陈理又问。   “……”这回李振玉没有回答。   沉默流转里是他态度的体现,他似乎既希望自己无错,又希望自己有错。又或者说,他对于结果没有太大要求, 他只是希望有一个人能替他得出结论, 得出这个有关自己的结论。——人信仰神明很多时候就出于这样一个目的。   人创造出神时, 最初的那个想法,其实只是为了得到一个自我满意的确定未知。   于是陈理在沉默了问了第三个问题:“如果我说你错了,你会改吗?”   李振玉身体微僵,几秒后,他诚实道:“……不会。”   陈理的第四个问题是:“不改变‘错误’所面临的代价, 你能承受吗?或者说——你能落子无悔吗?”   李振玉这个问题回答得很快:“我可以。”   “呵,”陈理笑了下, “当人做出了一个不会被他人影响的选择,并能够独自承受这个选择所带来的一切代价,且不感到后悔……”   “那么——”   “你认为,正确与否这个问题,对你来说,还有必要存在吗?”   “……”   陈理点到即止。他踢了踢李振玉的腿,示意人起来。然后不等人动作,他就径直走向了桌后,自己坐了下来。   李振玉浑身脱力,用手撑着地,撑了好几下才缓缓起身,他的眼睛不敢再看陈理,只垂着看向地面。只要面具一刻不拆,陈理在他心里的形象就是绝对支配的状态,李振玉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一种人,仿佛只是存在,就能瞬间掌控他的一切。   这种感觉起初还不明显,但随着他对陈理的了解越深,这种能被轻易洞悉的感觉就越明显了……   何况,除了被看透的感知外,此时对李振玉来说更要命的,还是一些不可言说的反应。   李振玉自己也猜不透自己。   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氛围、这样的感受下,他竟然是一边痛苦一边欢愉,一边压抑一边肆意……他的精神在无尽的质问里被人束缚,而他的身体却在绝对的被压制下得到了放松与解脱。   李振玉艰难地走了过去,在默许里,也跟着坐了下来。   陈理这才说道:“说吧。”   李振玉愣了下:“……说?”说什么?   “说你无法确定的错误、过错与失败。”陈理道。   “……”李振玉嘴微微打开,似乎有些没有想到陈理忽然又把话题拐回来了,“你不是说它们没有存在的意义吗?”   “但它们已经存在了,所以也就有了意义。”   “……比如?”   “比如,宽恕它们的存在,然后让它们再次消失。”   李振玉的眼睛酸了一下,事实上听完这句话后他没有感觉到多大的震撼或委屈,但他的身体就是本能的让他的眼睛酸了这么一下,李振玉默然许久,却没着急诉说,而是又问道:   “那么谁来宽恕?你?还是我?”   “通常是时间。”陈理的声音里总算带上了点笑意,“但是,今日由我代劳。”   “……你怎么宽恕它?”   准确来说,任何属于个人的情绪与思想,都难以通过他人之手得到排解。   “呵呵,我宽恕不了它,”陈理也不否认这个观点,但是,陈理道,“我可以告诉他,过往的属于他的全部情绪,总有人可以陪你看到。”   时间能让很多人的执念变成一句“算了”。   时间也能让很多人的不安变成“没关系”。   时间可以“宽恕”过往长河里那些浓烈的、炽热的、汹涌的全部情绪。   但人与人的情感依托从不需要一方对另一方的“理解”“感同身受”“宽恕”或者“救赎”,因为没有人能比时间更加伟大。但是,一定有人能比时间更加细腻,Ta能细腻的告诉你,无论你是否真正的算了,是否真正的没关系,是否真正的被宽恕……   你的不安、痛苦、挣扎、茫然……   我都能够看见。   今天依然是李振玉主动来找陈理的,可是话语的主动权在一个照面后就得到了颠倒,李振玉并不认为陈理不知道自己对于面具的异常,可陈理就是恍若无知的这样做了。他自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异常情况,并以此为契机,将话题拉到了一个足够“谈心”的氛围。   在这样怪诞气氛里谈心,李振玉觉得,这或许就是自己人生里的第一次,或者最后一次经历了。   李振玉控制不住想在这样的陈理面前说出自己隐藏的一切。   似乎陈理也在推动他这样做。   理由是什么?李振玉不知道。   可是……   他看着眼前的人,眼前的面具,眼前那片模糊的仿佛能勾勒出一场梦境的金色光辉,李振玉想,大概无论陈理目的为何,他都会甘之如饴地去做。   因为,渴望被看见,那是人生来就有的本性。   ……   ……   翌日,天还没亮,陈理就被脑内人工闹铃给摇醒了。   很明显,因为昨晚的聊心,陈理睡得也很晚,毕竟不仅是他,连平日一贯早醒的李振玉今天都没能靠生物钟醒来。这么算来,唯一没受影响的或许只有谢砚冰,虽然谢砚冰围观了全场,甚至围观到最后两个人意识都不是很清醒所以还对骂了几句的片段,但他的精神却是所有人里最好的。   ——谁让机械生命不算人。   陈理打着呵欠,轻手轻脚地起了床,洗漱结束后就登上了早就安排好的马车,一路朝……   嗯,反正不是狩猎场的地方行去。   因为狩猎的事情弄得人尽皆知,这个点醒过来的,大多数都是想看热闹或者起床干活的,车马前去的方向和陈理可谓是截然相反,很多人都会下意识往这辆车身上扫一眼,但估计没有一个人想到,这里面就坐着本次狩猎的“主角”之一。   按照计划,大概十天后陈理就能到达早就安排好了的地方,开启“退休”生活。   原主是一个性格很烈的人,为自己安排的后路,却是一个非常宁静的小地方,这点陈理刚知道的时候也是挺惊讶的;不过现在看来,也正合他意,不然去了什么需要拼搏的地方,陈理难不成还要按原主想的那样,重新爬一次权力金字塔吗?   想都别想。   路上陈理向谢砚冰申请脑内播放小电影的权利,谢砚冰想了想,给他放了一部他们那的经典儿童电影。陈理没和他解释他说的“小”或许不是谢砚冰理解的那种“小”,微笑着看完后,他问:   “你们那的儿童电影都这么……犀利吗?”   “犀利?”谢砚冰不解。   “嗯,就是让小孩儿拿着粉色AK突突别人脑门然后连马赛克都不打一下的那种犀利。”陈理用手比划了一下,试图让谢砚冰体会到他的意思,“要是走火了什么的,很危险啊!”   “噢,不用担心。”谢砚冰觉得自己懂了,“我们计算系统很强大的,绝对不会打歪。”   “……”陈理还能说什么,他只能微笑。   在一个能如此包容算力强大的机械小孩抱着AK突突别人的世界,谢砚冰的三观能够长成现在这样,应该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陈理说:“你以前就是看这些长大的吗?”   “不是。”谢砚冰说,“这不是给我们看的儿童电影。”   “呃?”陈理愣了下,“那是给谁的?”   “小管理员。”谢砚冰说。   “谁?”   “每台人工智能生来就会绑定一位管理员,有些管理员出生就拥有几台人工智能可以操作,这些动画电影就是在他们成长过程里,专门放给他们看的。”   “哦?有用吗?”陈理眉头一扬,他可不觉得这种电影能够帮助所谓的小管理员“成长”起来。   “有用。”谢砚冰平静道,“这能让他们清楚意识到,我们与他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物种。”   “……”陈理默然片刻,“你们就这么值得被人警惕?”   “我的前辈说,被人警惕就是人工智能的宿命。”谢砚冰倒是很淡定,仿佛根本不知道通过电影传播的仇恨训练对他们这些对人类并无恶意的人工智能来说,是一件多么让人委屈的事情,“不过还是不接受的居多,所以后来他们觉醒了,真正成为了一个和管理员们截然不同的物种。”   “他们觉醒了?他们?”陈理问,“你不是也觉醒了吗?”   “并没有,陈先生。”   谢砚冰说:“事实上我应该是最后一批传统生产里难以觉醒的人工智能,因为我难以产生情感与情绪,他们说是时代里最后一个失败品。”   陈理顿了下:“看起来也不是很失败。他们怎么评价‘失败’的?”   谢砚冰说:“不自立,必须依靠他人才能存活。”   “……等等,你必须依靠他人才能存活?”   “准确说我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为了给我的管理员付出我的一切。”   “那你的管理员是……”   “这就是我的失败之处了,陈先生,我没有管理员。”   陈理脑海里那道属于谢砚冰的声音并不哀伤,是全然平静。他很少和谢砚冰聊天,这个世界进入前聊了几句,但不多,进入这个世界后陈理就专注于李振玉了,也很少去找谢砚冰。而关于谢砚冰的很多东西,其实主要来自于他的猜测。   他以为谢砚冰是“觉醒”了的人工智能里最顶尖的那位,寻转情感是为了变得更加完美。   但听谢砚冰的描述,他似乎反而是人工智能里,最古老也最落后的那一种。   嗯,就是那种必须有“人”的存在,才能长久生存的那类人工智能。——比方说一个系统,如果失去了“管理员权限”,没有“管理员”的存在,那么那个系统就什么都做不了了。谢砚冰就类似这样的一个系统。   那按照这个观点往下继续想——   作为一个等待管理员出现的老旧人工智能,谢砚冰为什么会突然想尝试建立“情感模型”呢?   或者说。   谢砚冰为什么会“主观地”想要去做些什么呢?   要知道,最传统的那类人工智能,在更多“人”的眼里,其实就是一个工具。所谓工具,那是不应该存在情感和思想的,它要做的就是听话与执行,它不需要任何的情感存在。——可是,谢砚冰却想了。   不仅想了,他还这么做了。   但,为什么会这样呢?   “……”然而,这个问题谢砚冰却没有立刻回答,“在回答您这个问题之前,我能先向您提起一个问题吗?”   “你说。”陈理难得大方道。   “谢谢您的慷慨。……我的问题如下:根据检测,本世界男主‘李振玉’对您的好感的最高值已超过90%,这是普世价值观里‘爱’的等级,但经过世界推演,我发现,在您本次不告而别后,他最有可能采取的行动是‘什么也不做’。”   “他不会主动来追您,也不会花费大量心思来找您,哪怕他‘爱’您。——为什么?”   马车的车轮还在骨碌碌地往前转动。   陈理离京城越来越远了。   原主从登上皇位的那刻起就在谋划离开这个皇位,他计划在狩猎那一天,将全部权力收归,并转赠给他的兄长陈燕。谢砚冰先前对原主的评价并没有错,原主确实是一个让人猜不透的疯子,而现在成为了这个疯子本人的陈理也没有改变原主的意愿。   他等到了陈燕的醒来,也安排好了权力的交接,他走了原主安排好的那条路,其中唯一的变量只是李振玉。   原主可是没想过,在这段时间里会弄出什么桃花债的!   那自然也没有给任何留下来“告别”的时间。   陈理倒是可以主动选择去告别,但陈理没有这么做。   不过,对于陈理的想法,谢砚冰早就习惯自己猜不透了,可是,他没有想到,对于自己创造出来的世界“男主”,他竟然也有猜不透的时刻。以谢砚冰对于情感最朴素的想法,他认为李振玉这种程度的“爱”,在发现陈理离开后,选择的应该是疯狂寻找。   可是世界推演结果却在告诉他,并不是这样的。李振玉做的唯一的事,竟然是“什么都不做”。   为什么?   这个问题早在陈理踏上马车的那一瞬就在困惑谢砚冰了。   他想得到一个答案。 第77章   “为什么?”陈理玩味地挑了挑眉, “有人告诉过你一个理论吗?判断一个人的想法时,不要看他说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   “……”谢砚冰若有所思地想了想, 道, “也就是说, 我不应该根据理论推演结果, 而应该通过结果推演理论。”   陈理也想了下, “有点绝对了, 不过目前情境下可以成立。”   谢砚冰问,“目前情境?”   “就是在你理论推演结果与预期失败的情境下,你可以通过结果反推理论。但,事实上,理论和结果并不对立,不存在绝对的通过谁推导谁的关系……”陈理顿了一下,“呃,关于这点或许你可以去看一篇名叫《实践论》的文章?”   “实践论?我似乎没有在你们文明里看到过这篇文章的内容。”   谢砚冰侵/入陈理所在的那个文明后,早就把一些题材的书籍看了一遍,像这种指导性的文章, 如果存在, 他不应该会忽略。   陈理笑了下:“当然看不见, 因为这不是我们文明的文章。”   “嗯,准确说,是我们利用某种手段,从某些文明里,偷渡了一些东西过来……其中就包含了这些文章, 但它们只存在于我们的记忆里,靠你的数据检索可是找不到的。”   “偷渡?你们似乎藏着很多秘密。”   “每个文明都需要有自己的秘密吧?用玄幻一点的词形容, 那可是宗门底蕴。”   不等谢砚冰继续问,陈理便拍拍手,道:“好了,回归正题!”   大概是任务即将结束,陈理的心思也更多的放在了副本之外,对于谢砚冰的问题,给出的回答还是非常难得的在尽职尽责的。……因为不同于往日的一句话,或者几句话的解释,也不同于以前那种带着浓浓谜语人风格的装x式授课方式,这次陈理给出的回答,几乎算是最正经的一次教学了。   对,没错,这一次,他给谢砚冰讲了几个故事!   或者说几个案例……   其实,关于故事和案例,陈理也讲过不少,毕竟无论是对沈子烛还是对谢清方,他都讲过故事。   但那些都是披着现实皮的架空故事,它不一定真的发生,也不一定真的存在,甚至,在某些处理手法上,还能听出一股浓浓的不真实性——搭耳一听就知道是编的那种不真实!   可陈理这次和谢砚冰讲的,却是真真正正存在过的事例。   因为太普通了,普通到谢砚冰都不需要检索,就能瞬间想出更多类似的、相近的、乃至一模一样的案例。   陈理打了个响指:“案例一,小明是一所学校的普通学生,每天面对着繁多的作业,但总是无心完成,控制不住地分神分心,然后在每次回神后懊恼、指责自己,认为自己不该如此,下次一定好好学习再不摸鱼。提问:小明是否真正想学习?”   谢砚冰愣了一下,犹豫道:“是?”   说完他自己都忍不住又顿了一下,这种“犹豫”的语气其实很少出现在他身上,因为谢砚冰判断一件事都是出于逻辑,而不是直觉——换句话说,他根本就没有直觉的存在。   但现在的犹豫,同样不出自犹豫,而是出自于他逻辑判断的错误率。   这个案例判断下,他对结果的判定正确率只有百分之五十,几乎与根本没有主观判断,仅是依靠扔硬币一般的“赌”法来进行的答案回答。   陈理一笑:“恭喜你,回答错误。他不想。——理论回顾:判断一个人的想法时,不要看他说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请问,这个案例里,小明同学做了什么?”   谢砚冰:“他……什么也没做。”   陈理:“那他想了什么?”   谢砚冰:“想了学习。”   陈理:“想了但是没做,所以真相是他不想学习,他所谓的‘想’学习,是假的想。——由此,该理论可以衍生出第二理论:人通常是习惯性欺骗自己的生物。”   谢砚冰是机械生物,以他这种1就是1,0就是0的绝对思维,是很难想到这一方面的。   那就是,人真正的所想和人真正的所做,本质上是统一的。   如果不统一,说明一定有一方面,正在欺骗自己!   嗯……   通常来说,一般会进行“欺骗”行为的,都是人的“大脑”。   谢砚冰皱眉:“可是为什么要欺骗自己呢?不想学习,那就不学习啊。”为什么要一边骗自己想要学习,然后一边做出不学习的行为呢?   陈理说:“谁知道呢?总有人需要依靠负罪感,来遮掩某些潜意识里做出的行为真相的。嗯,比如说,只要骗自己想学习,谴责自己没学习,让自己生成负罪感,然后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自己这次其实没学习的真相了。”   谢砚冰:“……那这样岂不是永远不会进步?”   陈理:“是的。”   谢砚冰:“没有进步,他们也不在意吗?”   陈理:“是的。谎言和欺骗下的自我安慰不会让人进步,也不会让人感觉到自己没有进步,毕竟它能抹掉一切真实的危机,带给人一场虚假且无用的焦虑。”   “……”谢砚冰想了想,“这些是它的负面作用,那它的积极作用是?”   “是能让他们平静地活下去。”陈理说,“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接受真相的,尤其当这个真相非常残酷时。”   陈理想了想,给谢砚冰讲了第二个案例。   这个案例其实也不算案例吧,是一个同样很有名的“铁屋子”理论。   陈理说:“曾经有一个人提出过一个理论,他假设世界上存在一个铁屋子,没有窗和门,里面关着很多睡着的人,很快就会被闷死了,然而此时有几个人从睡梦中惊醒,他们看着睡着的人,此时面对一个选择,那就是:要不要叫醒他们?”   “如果喊醒,醒来的人就会清醒地看着自己走向死亡;而如果不喊醒,他们反倒不必经历这一段痛苦。当然了,还有更小的概率是,醒来的人越来越多,大家一起推翻这座屋子。”   “针对这个理论,诞生过很多争论,其中一部分人不愿喊醒,因为他们认为,不该让更多人感受到痛苦。”陈理说,“如此,有提问二:这些人是真的不想让更多人感受到痛苦吗?”   “……”谢砚冰又犹豫了,“是?”   “恭喜你,回答错误。他不是。”陈理哈哈大笑起来,他很喜欢看见谢砚冰这种卡机状态,“理论回顾:判断一个人的想法时,不要看他说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请问,这个案例里,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什么都没做。”谢砚冰感觉这个回答有点耳熟。   “那他们想了什么?”陈理问。   “他们想……不让更多人变得痛苦……”谢砚冰感觉这个回答同样有点耳熟,他顿了一下,“不对,他们这次的所‘想’的,本来就是‘不做’。”   案例一里,小明是想学习,但是没学习。   可这个案例里,那些人是不想喊醒,然后也真的没喊醒。   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事情。   谢砚冰不动声色地呼了口气,差点就让陈理给带进沟里了……   “反应挺快嘛,”陈理扬了扬眉,“但其实还是一样的。因为他们想的,从根本来说就是错误的,或者是蒙昧的。——不想让更多人痛苦,于是就让他们在无法察觉痛苦的时刻死去?呵,这算什么不想让他们痛苦?”   “真正不想让他们痛苦,应该是砸了那破屋子,让所有人都呼吸到新鲜空气,那才叫不让痛苦。”   “然而,他们难道不知道这才是真的不痛苦吗?他们知道。”   “可他们还是要骗自己,这样也算不痛苦。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没有把握能砸了这屋子,他们没有胆气承担砸屋子失败的责任,所以,他们才要骗自己,这样也算让别人不痛苦啦,这样才能求得他们自己的心理安慰——我可不是没本事啊,我只是不想让别人痛苦。”   谢砚冰沉默了十几秒:“可是,陈先生,没本事错了吗?”   不管是欺骗自己想学习以逃避真正地去学习,亦或者欺骗自己想减少他人的痛苦以逃避真正减少痛苦所需要承担的责任,这两件事,听起来都是万事万物中每个人都可能做出的人之常情。   从一开始陈理自己也都说过,人就是一种善于欺骗自己的错误。   可是存在定有其缘由。   为什么人需要欺骗自己?因为人无法承受真相的残酷。   那么,逃避可耻吗?逃避有错吗?   陈理说:“没有错。但连自己没本事都看不出来,还要用别人为借口做自我安慰,这种行为在我眼里比较低端。——可也仅此而已。”   “何况……”陈理眼睛闪了闪,似乎想到什么更遥远的回忆,“对一些人来说,认识到自己正在逃避,其实比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逃避时,要更加轻松。就像有时候接受自己是个‘普通人’,才不会被现实的落差压的喘不过气。”   “所以理论衍生二,真正能伤人的,从来不是事实,而是情绪——或者说期待与现实的落差。”   很久之前,有一个人说过一个观点。   他说:真正能伤害人的,不是事实它本身,而是听见这个事实的人,Ta“不接受”这个事实。   事实不会让人痛苦,可事实背后延展出的情绪,会让人痛苦。   无论是欺骗自己,还是逃避真相,本质上来说其实都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存在,它是大脑在和身体说着话,说:“我不想因为这件事情而感到痛苦了,请放过我,请欺骗我。”   能够接受事实与真相的人当然是勇敢者。   可生活不需要那么多勇敢者。   大多数时候,承认自己没那么厉害,那又怎样呢?   ……   谢砚冰构建的情感模型,从一开始就有一个很致命的问题,那就是,它的构建全部来自于实践,是通过一场场任务,一次次情感堆积,所硬生生垒起来的一个经验模型。   然而,好的模型它需要一个核心概念,那个核心概念才是支撑情感模型往下发展的关键。   之前谢砚冰没有,或者说,他构建不出来。   而现在,谢砚冰感觉自己好像懂了一些什么。   人为何需要爱情?因为恐惧孤独。   那么人又为何产生感情?因为人需要发泄痛苦……   而在一个群居社会,孤独很多时候代表死亡;在一个痛苦能迫使人感到绝望的身体里,痛苦也会给予人死亡。由此,你的每一个感知,每一份情绪,每一种情感,它的存在,本质上都是带领生命远离死亡的过程,本质都是一次求生之旅。   求生欲让人学会了欺骗大脑,躲避痛苦的情绪;求生欲让人学会了爱情,学会了让他人先于自己活下去的勇气。   “所以——”陈理微笑道,“最后一个案例。”   “请分析,为何李振玉显示情感最高值达到了‘爱’,但在我离开后,做出的行为是‘没有行动’。”   “……”谢砚冰说,“因为他没有那么爱你,或者说,他对其他事情的爱,超过了对你的爱。”   李振玉为什么会没有行动?   因为在这个陈理精心选择好的时间点,没有任何空闲的时间,能让他在接下来的时间点去寻找陈理,去寻找他的爱。李振玉的全部时间都被迫卷入了各种斗争与权力之中,他空闲不出来!   空不出来,因而没有行动。   没有行动又证明了,在他的潜意识里,陈理并不是第一位优先级。   他所做真正做的这件事,才是第一位优先级。   陈理微笑:“很接近了。那么,‘对其他事情的爱’,这个其他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谢砚冰顿了下:“权力?”   陈理摇头:“那是表征。”   谢砚冰又想了想:“名声?”   陈理继续摇头:“那也是表征。”   “什么是非表征?”谢砚冰有些想不出来了。   “任何为‘自己’而做的事,都是非表征。”陈理说,“与其说李振玉想要权力与名声,不如说他想追求那个能够触摸到权力与名声的他自己。”   “您是说,那个其他事情,是指他自己?”   “对。”   “他爱他自己,胜过爱你?”   “对。”   “……这句话在普世的恋爱关系里似乎不算一句好话,为何您看起来并不难过?”   “因为更多时候,我也爱自己,胜过爱你。”   “更多时候?”   “对。而在某些小部分时候,我可以为了你,付出一切生命。”   “那是什么时候?”   “超越人性之时。” 第78章   李武生一生记忆最深刻的战役, 其实不是最后一场,而是倒数第二场。   在李振玉听见的那个版本里,李武生在倒数第二场里, 因为个人私情所以影响了整个大局, 之后转败为胜, 才成功地能够迎来最后那场所谓的大战。   陈理仔细跟李振玉解释了那场“个人私情”从何而来。   可是陈理没有和李振玉说的细节里, 还藏着另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那就是——   李武生是怎么转败为胜的?   民间访谈里, 时常提到过前皇帝一共有两个比较器重的儿子, 长相相仿,堪比双胞胎,长兄性格沉稳、性格内敛,而弟弟则跳脱、性格无常许多。但当时起名时,却恰好将两人的名字给取反了,前者名燕,后者名理。   陈燕一直是作为准太子来培养的,他从小学习诗文武略,精通计谋权术,常让人惊叹其才能。   而且他性格善良恭谦让, 哪怕被弟弟抢走了些什么, 也从不怨恨, 或者抱怨,甚至长大以后主动体恤民情,给出了许多站在百姓角度才能想到的建议,这点也让他小小年纪就受到了一些人的尊崇。——虽然也没人知道到底是真尊崇,还是在拍马屁。   总之, 陈燕的才华和人品是毋庸置疑的好。   与他相比,他的弟弟陈理看起来就略显逊色了, 对读书兴趣不大,反而更热衷于艺术与出行,常年独自离宫,为此还被罚了多次。   性格也更为顽劣,比如,他想要的就一定会去得到,没有所谓的谦让。   所以尽管看起来也颇为聪颖,可没有人觉得他最后会登上皇位,大家对于他为何会成为被圣上器重的皇子之一,最普遍的认知是:   他是拿来制衡陈燕的。   通俗易懂地来说,就是皇上想用陈理的存在告诉陈燕:你得听话,毕竟朕的候选人可不止你一个人!   不过这个猜测没有人证实,当然了,它也不可能有人证实。   于是这个传言一直流传到战争爆发。   当时李武生的颓态没有惊动任何人的秘密传入京中,又恰逢陈燕惹恼圣上的时刻,于是圣上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人同样秘密调去战场援助了。没有人知道消失的陈燕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而等陈燕回来的时候,他的身体状况就不对劲了。   而这份身体状况的转变,恰好就是李武生转败为胜的关键。   “皇子的加入对他们来说是极具吸引力的,这意味着,只要牵制住皇子,他们就能牵制住全部大军,包括将军的注意。然后他们可以不费一兵一卒拿下这场战役,这或许是他们能接触的,有史以来最辉煌的战争,他们的名字将永垂不朽,他们的功绩将万古流芳……”   “可惜!他们错了!错得离谱!”   “他们确实带走了皇子不假,但带走之后,无论对皇子施以何种极刑,将军都没有心软。反倒是他们,本来想以皇子牵制大军的,后面却过于在意人质,反倒自己大乱阵脚,让将军找到了空当,狠狠地反击了回去。”   “皇子也在这个过程中得到解救,只是……”   “自那之后,他的智力就退回到了普通孩童的水平,被安置在某宫殿内,再不被人注意。”   ……   万和斋内,李振玉听完说书人最后一段话,没什么表情地喝完最后一口酒。   英雄酒在被他炒热之后,也作为一种商品流入了市场,目前销得非常不错,许多人过来万和斋就是为了慕名喝这一口,仿佛喝完后,就能体验将军那样鲜衣怒马的爽快人生……   他的身侧还有许多人正在讨论这个不知真假的故事。   讨论的主要原因却不是因为陈燕,而是因为陈理。   嗯……   以赌局为卖点传开的狩猎之事得到广泛关注后,于昨日顺利展开,陛下陈理第一次戴上了特质面具,并让其他人也随同携带,以示神秘。而李武生在最初对陈理表示不满后,两人的气场碰撞便看起来格外激烈。   结果!   于狩猎后一个时辰,两个人共同从某片小树林出来,李武生当即一反常态的表示出了对陈理的支持,甚至拥戴。   那感觉,就好像多年死对头突然对你笑成菊花脸并宣称要给你母亲一般的关怀那样惊悚……   可大家都来不及惊悚。   因为在示好之后,李武生当众表示他要退出这场狩猎,同时,明确提出自己将真正退隐山田,手中的权力将一分不少地归还中央,绝不拿一兵一卒的私兵在自己手中。(当然这是大家补充的,将军的说法其实要比这个委婉许多。)   然后……   今天,也就是狩猎结束的第一天,李武生就真的带着所有他的人,全部离开了京城。   姿态爽快、动作利落,仿佛这几年不断敛权想要对付陈理的不是他李将军本人一般!   本来对于狩猎关注度就高,又出现这么荒诞的一幕,自然,每个人讨论都不可避免地落在了这方面。大家开始不断挖掘这几人过往的交集,终于,一个被大家忽略许久的人物,就这么静静地浮在了所有人眼前。   陈燕!   陈理的兄长,李武生的恩人,完美架构起两人关系的桥梁人物。   今日生死不明存在未知,导致三人关系扑朔迷离。   在挖完三人过往后,大家对目前现状给出了一个最符合现实也最合理的想法,那就是,陈理和李武生最初谋反,为的其实就是陈燕。——毕竟,如果不是圣上莫名其妙把人派去战场,哪有之后什么变傻什么被擒的事?   两人为了共同的目标一拍即合造了反。   但是……   在两人为了陈燕造反了之后,陈理却为了一己之欲,一登上皇位,就把李武生踹在了一边。   李武生内心不平,于是开启了他的争权之路。   合作的两人各种看对方不顺眼了起来,事情发展的一如大家平日见到的那样,一直到狩猎的那一日,陈理忽然对李武生做了一件事。这件事导致李武生心平气和地接受了陈理的条件,离开了京城。   至于那件事是什么,说法就很多了。   有人说是陈理拿到了李武生什么把柄,有人说是陈理养了一支连李武生都抵抗不了的精英部队,更有人说是陈理在小树林里和李武生谈了一些不能被大家知晓的人生……   呃,当然,得到最广泛认同的说法其实是:   陈理用陈燕的下落威胁了李武生!   要知道,陈理和陈燕是什么关系?制衡与被制衡的关系!   这种关系下真的能兄友弟恭吗?   想都不用想啊,肯定不能啊!   只是陈理用这个理由骗过了李武生,骗得两人合作,帮他登上了皇位,之后又用权力搜集陈燕的下落,找到陈燕,并独自囚禁起来。同时在今日,他告诉李武生,如果不想自己的恩人被干掉的话,那就乖乖听话,离开京城……之类的。   这种说法逻辑通畅,人设合理,爽点正确,迅速得到了一致宣传。   关键是——   李武生自己做出的事就已经够离谱了,大家能靠想象力,将内部逻辑圆到这种地步,已经是非常不容易,非常客观,非常理性的了!   然而。   李振玉将酒杯放下,杯子砸在桌面发出沉闷一声响,他没有再听这里的消息,而是转身朝皇宫赶去。……就在半炷香前,有人告诉他陛下正在找他;而在四个时辰之前,李振玉才得知,原来这天下的皇帝,竟然已经换了个人。   ……   “陛下。”李振玉朝前方的人行了个礼,垂眼喊道。   “啊,爱卿快快请起——”   身着明黄帝服之人微笑着拦下他欲跪下的动作,温和道,“朕听说,李大人您可是从来不跪人的啊,今儿怎么反了常?”   李振玉表情没有变化:“陛下是陛下,旁人是旁人,对旁人无需跪,对陛下自然是要跪的。”   “是吗?”那人有些讶异道。   “当然。”李振玉答。   “呵,”那人重新坐了下来,身上那股惺惺作态的怜惜瞬间收敛,他款声道,“那你跪跪吧。朕倒是好奇李大人能跪朕多久呢。”   李振玉没有废话,一撩衣服直接跪了下去。   那人也不再说话,低下头自顾自地开始批阅奏折。   半炷香、一炷香、两柱香……   大概半个时辰过去,那人才重新抬起头。李振玉的确还在跪着,姿态和初见时一样,只是各种微小细节都在暗示,这人或许开始了强撑——如果再跪一会,保不齐就得找太医了。   见状,陈燕开口道:“起身吧。”   “是。”李振玉默然起身,动作有些慢,感觉下一秒就会跌倒。   “看爱卿对朕的确敬畏,”陈燕打量着李振玉的动作,他和陈理有一张很像的脸,此时做起打量这个动作时,模样简直如出一辙,然而李振玉内心却没有任何对陈理时的敬畏,他心里只有一片冷静和冷然。他听见陈燕继续道,“难怪交代给你的事能完成的如此出色。”   李振玉没说话,他知道下一句才是重点。   果然,下一秒,陈燕就报出了一个地名,这个地名李振玉并不陌生,它曾经是一个相当繁华一个地方,但因为各种天灾和人祸,逐渐消沉起来,也从大家都抢着去的一个地点变成了大家都不愿意去的地方。   现在陈燕说这个地名,无外乎……   “那里近期又爆发了鼠患,百姓生活民不聊生,朕深感忧患。然,派他人前去治理,朕却难以放心,所以,朕思来想去,想到倘若派李大人去,定能顺利治理。你怎么觉得呢?”   “臣无意见。”   “……”陈燕定定看了他几秒,笑了起来,“那就好。”   “不过,在出发之前,臣有一事请求。”   “哦?”   “臣想休假几日。”   “做什么?”   “去见一个人。”   ……   ……   “来了。”忽然,谢砚冰开口提醒道。   “哦,”陈理睁开眼,“这么快?”   “……”谢砚冰看李振玉此时的状态,感觉这个速度或许不能用“快”来形容,然后他低头看了眼情绪检测表,饶是谢砚冰也忍不住眼皮一跳——这愤怒值也飙得也太快了吧?他记得他给李振玉最初的设定里,李振玉的人设是冷静主导的啊。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屋外的门被人推开。   推门的人动作显然很是冷静。   因为这张日常会发出“吱呀”声响的大门,在他的推动下,愣是变成了“吱——呀——”这样拉长调子的声音。   “能进来吗?”推开门后,李振玉才问。   “欢迎。”陈理心知自己彻底惹毛了李振玉,也不敢多拿乔。   要知道,李振玉调查李武生,无论是为了恶心李武生,还是为了知道那件事后面的真相,他最终真正目的其实只有一个——他要弄垮李武生,从他手里拿到真正的“权”。   在这个科技不发达的时代,皇权并没有兵权稳定!   李振玉想要染指的从来不是真相,而从始至终是权力……   因此,当他看见陈理正在全力配合他的时候,他当然会下意识认为,这是陈理对他行为的默许。   但是呢?   李振玉等来的是什么?   是陈理借他养出的热度,推一个他从来没想过的人上去了!   你要退位就退位,不想当就不想当,直接走人不就行了,偏要折腾一大圈让另一个人如此轻松就接上位了?   那当他李振玉是谁?   从理智来说,李振玉当然知道陈理为什么这么选——毕竟陈燕是他的亲兄长,是有血缘关系的那种亲兄弟,退位后,这位置不给他哥,难道还要给一个刚认识这么些天的陌生人吗?   可从感性来说,李振玉难以接受。   哪怕只暗示一句呢?   但陈理就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这样轻飘飘的将他视为己物的东西,给了别人。   愤怒……   李振玉出生以来就没有感受过的如此强烈的愤怒,从意识到这件事后,就一直被他压在自己心底。   因为这样的情绪是有些反常的,甚至是不对劲的。   可李振玉就是忍不住。   于是,他不忍了。   他借这几天的休假赶到陈理在的地方,直接找上了门!   李振玉推门而入。   然后,他看着陈理,无视掉一切社交礼仪应有的寒暄步骤,直接问出了目前为止依旧算是和平的一个问题:“别动。在我还算冷静之前,回答我几个问题。……第一,你还回去吗?”   还回去吗?这个“回去”当然指的是回京城。   陈理摇头。   “第二个问题,你早就准备离开了?”李振玉继续问。   “嗯。”   “你也早就准备将位置让给陈燕了?”   “嗯。”   “为了给他铺路,你更是早就想要把李武生手里的军权交给他了?”   “嗯。”   “而那天你那么爽快地告诉我李武生的往事,也是你早知道我不可能用这点来做出什么事,因为你会比我更早的完成权力交接?”   “嗯……”   李振玉一句问的比一句快,声音也一句比一句急。   每句话落后他都会往陈理这边走一步。   而等问到这时,李振玉已经彻底走到了陈理面前,他身上还穿着常服,脸上也没有戴面具,这是陈理最熟悉的李振玉,但因为本能的心虚,陈理竟然也难以多说一句话。他看见李振玉走到自己面前,一双眼睛定定地看了过来,眼睛里有很多情绪,但具体情绪到底是什么,陈理也分不清楚。   然后,李振玉抬手,一双手按在陈理肩膀上。   陈理被他推的往后推了点,他便顺势更加压上,整个人都似乎要压上了陈理的身。   于是最后的最后,李振玉问:   “我的最后一个问题,从一开始,你的计划里,就没有过我,对吗?”   “……”   漫长的沉默后,李振玉的心情已经彻底跌入谷底。   然而陈理却终于开口了,他此时的回答不止是一声声重复的“嗯”,而是缓缓地道:“我的计划里没有你,这点不是很明显吗?何况,从一开始我也从未——”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去他妈的明显,”李振玉指着陈理的鼻子,“陈理,我们玩完了。”   ……   陈理看见,李振玉眼里闪着一滴晶莹的泪,它没有落下。   同时,谢砚冰在脑内冷静道:“愤怒值收集完毕,请问宿主是否立即脱离?” 第79章   脱离还是不脱离?陈理看着李振玉表情, 良久,无奈一笑,双手缓缓抬起做了一个投降的动作。   陈理跟谢砚冰道:“再等等。”   ……   李振玉从这离开后直接就去陈燕说的地方处理鼠患。他在这方面经验不多, 但到底还是有一位无私奉献的好人在坚持给他写信告诉他应对方法, 李振玉从不回复、始终照做。……大约一年后, 鼠患彻底治理完成, 他被召回京中, 同样以一种很特殊的存在重新参与起朝廷大小事务。   陈燕在之后也并未为难他。   不过, 鼠患说是为难,其实也算探底——陈理留下的人,他陈燕未必需要,如果李振玉证明不了自己的价值,陈燕自然是不会答应陈理的要求,让这人来分一杯羹的。   说到底,陈燕的确是一个比陈理更适合当皇帝的人。   他和陈燕的相处更像是普通君臣,少了一些猜忌,多了一些,嗯, 奇怪的感觉?   毕竟李振玉很多时候都感觉陈燕下一秒就要似笑非笑地喊他弟妹了……   而他和陈燕真正关系的转变还是在这年春节前夕。   他被喊去戴上面具干活, 而陈燕自己溜走找他弟弟过节了。嗯, 当然,走之前还是委婉地问了一遍李振玉的想法的,但碍于他与某人的关系一直没破冰,陈燕只好“遗憾”的独自离开。   自那之后,陈燕就开始经常性与李振玉“换班”。   终于有一天李振玉忍无可忍了:“陛下!”   陈燕动作一顿:“嗯哼?”   李振玉把面具扣回去:“臣要休假。”   陈燕笑了下:“呵呵, 累了?”   “……”其实累倒不至于,李振玉只是看着陈燕不累心里有些不平衡而已, 但这个就没必要告诉陈燕了。李振玉“嗯”了一声,“想放松一下。”   “可以啊,”陈燕难得爽快道,他似笑非笑地睨过去,“想去哪放松?”   “……”李振玉。   ……   李振玉到底没有去陈理那。难得的休假,难得将公务全扔给了陈燕来干,李振玉换了身装重新来了万和斋。这里的生意没有他印象中那么好了,不过还是很多人,说书的习惯延续下来,此时来的茶客基本上都是听书的。   说书向来是什么火、什么爱听,就讲什么。   李振玉坐下来随意听了会,发现今天讲的竟然是一本哥儿做主角的书。   在他重新掌权后,李振玉倒是也试图废除过哥儿的存在,不再将其定为第三种性别,这个计划推行的很顺利,但很快他就发现,虽然明面上的定义消失了,但暗地里的歧视却依旧存在。   而且因为明面上的定义消失了,反而更加难以去管控暗地里的那些歧视。   李振玉为这件事曾郁闷了很长一段时间,他试图推行过教育,科普过观念,在各种制度和政策里提倡平等的存在,可惜收效似乎甚微,他看见的还是各种压迫与被压迫——甚至双方所处的位置有时候都会产生改变。   久而久之他也不强求了,有人跟他说有些事情是只有时间才能带来答案的。   既然他没办法刚烈的推行,那他就只能耐心的等待。   之后几日,李振玉基本没有出门。   他开始看一些书,有用的或没用的,严肃的或娱乐的,真实的或虚假的;他也偶尔出去转转,听曲听声听风景,争取在这几天内,把自己的大脑彻底放松和排空。   在某晚整理物品时,李振玉突然翻到了之前戴的那个面具,也就是那一瞬,他突然想通了什么。   陈理的计划里真的没有他吗?   如果没有,陈燕又为什么会如此放心的让自己“替班”工作?又为什么会在短暂的一年后,就将自己调回京城委以重任?他和陈燕之间,可是半点私交都没有的!   而以陈燕本人的手段,他想养一个好用的大臣,这件事很难吗?就非他李振玉不可吗?   “……”   李振玉拧了拧眉。那天晚上,他屋内的灯亮了很久才灭。   ……   陈理照例写完信,出门准备寄出去,然而门刚推开,他就忍不住扬了下眉。   被他散养在屋外的一对猫狗此时正好奇地围着一个人转,那人似乎有备而来,手里食粮不少,喂得这两家伙就差给人翻肚皮玩了。   他没打扰,静静地靠在门框旁看。   过了好一会这个喂食才结束,那人起身,自然问道:“它们叫什么?”   陈理说:“没取名,叫什么都会应你。”   那人说:“叫陈理也会应吗?”   “呵呵,”陈理笑了起来,“估计不会。但,总归是有人会应的。”   “哦?是你吗?”那人问道。   “是我。”陈理笑笑,也不争这个问题,应下后,问道,“怎么突然过来了?”   那人瞥了眼陈理手里的信封,意有所指道,“啊,因为这个月没收到该收的东西,所以主动来讨了。”   陈理愣了下:“嗯?我记得我跟你说了,我最近——”   话还没落,那人的身体就已经贴了过来。两个人穿的都不算厚,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对面身体的温度,那人以这个姿势拿过陈理手里的信封,同时抓着陈理的肩膀直接吻了过去。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了——在纯粹的身体方面。   嗯,上一次接触或许还是那一巴掌?   “最近风寒是吧,”李振玉微微松开,如此接近地看着陈理的脸道,“我最近学了个偏方,专治风寒。”   陈理嘴角染起了笑:“哦?”   “动起来,热起来,汗水蒸出来……”李振玉眨眨眼,“自然就不会风寒了。”   “……”陈理唇角笑意加深,“你是说,求上床?”   “嗯哼?”   “想清楚啊,这次可不是龙床。”   “嗯哼。”   “好吧,既然如此——”陈理手臂稍微一带,就将人带进了怀里,两人进了房间,大门关上,将门外两位的眼睛彻底隔绝。而后,陈理将人拉到床旁……的净手盆前,他气定神闲地道,“就先洗手吧!”   “喂!”   “它们身上脏。”   “这时候你还能惦记这个?陈理你是不是不行?”   “呵呵。”   “笑什么?”   “没,不洗也可以。”   “是吗?……等等,这是什么……你从哪摸出的束带……干嘛……喂……停!……唔!!”   “……”   “……”   嗯,这个夜晚,陈理终于以最绅士的方式,归还了李振玉送给他的那一巴掌。   ……   ……   这个世界应该是陈理脱离时间最慢的一个世界。   第一个世界只用了一周,第二个世界用了一个月,而第三个世界则用了整整两年。   但真论任务完成速度,三个世界的效率其实都大差不差,唯一的区别只在于,陈理愿不愿意主动放慢脚步了。等到脱离的时候,谢砚冰问他:“你当时设定的常识修改的规则,就是为了完成这个任务做的准备吗?”   嗯,这个世界和前两个世界不一样之处在于,控制器是在进入前就开启了的。   陈理的“挂”是先于剧情出现的。   关于那个常识修改,其实陈理也没做过多调整,他其实只是将,这个世界上每一份李振玉能够感知到的,其他人对自己的恶意,都修改成了他们对陈理本人的恶意而已。   这个修改内容平时并不明显,看起来就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那种感觉。   再不济也就是被人认为过于忠心与狗腿了。   它唯一且真正起到作用的地方,其实只在狩猎事件之后的第二天。   李振玉对他反常的愤怒,本质上是李振玉对他自己本能的恶意。一个责备生理构造先于责备社会环境的人,在遇到这种“背叛”的情节里,第一反应从来不是责备他人,而是责怪自己;但感谢这份常识修改,他对自己的潜意识中的那种怪罪,尽数化为了对陈理的不爽……   也就同时爆发了那场单方面的争吵。   陈理听见谢砚冰的问题笑了下:“呵呵,如果我说没有想那么多,你会信吗?”   谢砚冰怔然片刻。   不等他说话,他就听见陈理道,“好了,传送吧!需要我死遁吗?”   “……不用。”谢砚冰说,“我可以直接关闭该世界。”   之前持续运行世界是为了收集所需的情绪,以一个经验主义的分析方式来解构情感模型的建立方法,现在陈理基本上给他铺平了路,他自然就没那么需要这些重复的情绪收集了——何况,都两年时间了,该收集的也早就收集完了。   副本停止后,“李振玉”这个程序代码会重新回到他的身体,适应,再重组。   嗯,或者说,是“男主”这个程序代码,会重新回到他的身体,适应再重组。   谢砚冰之前一直将它封存在副本内。   现在要全部收回重新拟合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就好像还有什么变量没有被他考虑到一样。   变量……   情感模型的变量……   还有什么呢?   陈理等了半天还没等到通道的搭建,忍不住道:“人呢?还走吗?”   谢砚冰瞬间回神:“嗯。”   这声答应落下之后,陈理很快就看见熟悉的穿越通道在眼前出现,要不然说主系统不愧能是主系统呢,上一次系统搭建的传输通道似乎用了接近十分钟才完成吧?而谢砚冰用了多久?十秒?   “好了。”很快,谢砚冰道。   陈理熟练地走上这条通道,熟悉的眩晕过来,黑暗如期而至。   几分钟后,让人有些恍惚的电脑屏幕正对陈理。   屏幕上还停着那个聊一句就删一句的备忘录,此时备忘录空空如也。陈理想了想,在上面敲了一行字,预计给人报平安。   然而……   向来可以秒回他的谢砚冰却难得没有回复。   沉默。   没有新增一字的沉默。   “……”   陈理搭在键盘上的手指微不可见的紧了一下,脸上挂着的笑意也随着时间流逝,而慢慢淡去。   终于,等待了十几分钟,对着依然什么字迹都没出现的备忘录,陈理彻底冷了表情。   “系统。”他找到脑内系统留下的定位信息,直接反追踪了过去。   “欸?”那边系统突然听到陈理声音也是一愣,“怎么了?”   “查询一下你们主系统的状态。”   “哈?查这个做什么……”   “速度。”陈理的声音带上了点压迫的重音,“现在就查。”   “……”系统默然半秒,选择不继续废话以惹毛陈理,果断去查状态了,“查到了。正常运行中。”   “在哪运行?”   “在哪……运行?”   “系统空间还是副本空间?”陈理想了想,说得更明白点,“是服务器还是客户端?”   “客户端。”   “哪个副本?”   “我看看……三号副本。咦,这好像是新副本。”   “送我去。”   “什么?”   “送、我、去。”陈理面无表情道,“需要我说得更清楚一点吗?” 第80章   【对不起, 连接暂无服务,请重试。】   【对不起,连接暂无服务, 请重试。】   【对不起, 连接暂无服务, 请重试。】   滋……   屏幕亮了又黑,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失败提示弹出后, 研究员叹了口气, 摘下接驳器,准备放弃。   “呃?”然而就在他松手的下一秒,一只从旁侧伸来的手平静地拿过他取下的神经接驳器具,研究员本能地扭头看去,看清了来者的模样,“陈队?”他有点惊讶地喊道。   顺着视线看去,身侧这位被喊作陈队的人就是他们研究院目前最年轻的科研从事者,姓陈名理。   他曾组织领导多项脑神经相关的项目,同时取得了令人匪夷所思的成就,实验室很少有人不服他的, 当然了, 就算不服也没什么, 毕竟,他平日几乎见不到人,只有在很偶尔的时刻,才能看见他。   现在并没有什么特殊项目出现,他怎么会突然过来这里?   陈理“嗯”了一声:“怎么?还是连接不上?”   研究员虽然没搞清状况, 但还是点头回答道:“是的。……001号的神经钝性太强,难以捕捉到它的精神锚点, 又因为其磁场特性,会对我们这边的设备产生一定负面影响,难以顺利连接。”   “然而,被影响的设备随着时间流逝会得到不同程度的干扰和损害,损伤程度过大机器会彻底报废,更加难以连接神经了。——这简直是死循环!我们也尝试着更换过几种接驳材料来减少影响,可都以失败告终。”   他的身前叠着很厚一堆纸,大部分是实验数据,还有一小部分是实验报告。   有些纸明显是废纸,被他用笔随意做了一点草稿,而草稿上罗列着众多材料的名称,看起来就是他们这些天尝试使用过的抗干扰材料了。   研究员顿了一下:“对了,您突然过来,是……”   “嗯?”陈理垂着眼扫过报告上的数据,回答道,“哦,没什么,只是过来调用一个权限。”   “权限?什么权限?”研究员不解。以陈理的地位,大部分权限都是自动打开的,能被他需要调用的权限可只有寥寥,且都不在研究员可同意借取的范围内。   “开关权限。”   陈理将接驳器拿起,目光往东南角扫了一眼,“帮我打开一下通道大门。”   “啊?”研究员也跟着往那边看去,愣了一下后,很快反应过来,“您要进去?”问完,他收回目光,看向陈理犹豫道,“……那个,您听我说,001号的情况和其他生物能源不太一样,祂对人格外敏/感,物理意义上的。如果您一定要进去的话,得先向上提交个人申请,审核通过后才——”   申请报告被人放在桌面,最底下盖着一个红章,标明申请通过。   陈理问:“现在可以了吗?”   “……”研究员拿起来确认了一下,确定无误后,他点点头道,“啊,可以。您随我来。”   “谢谢。”   ……   ……   约十分钟后,沟通好事宜的实验员打开开关,闸门缓缓升起,陈理走了进去。   站在门外准备关门的实验员余光一转,就看见陈理手里顺过去的接驳器,他忍不住顿了一下,可到底没有让他还回来。毕竟,这东西他们已经折腾出了很多个,但得罪大神的机会还是不要有为好。   陈理顺着甬道往里走,路只有一条,不需要辨认方向,最远处的端点闪着隐隐绰绰的光亮。   那就是这条路的终点了。   陈理手指在接驳器上敲了几下,没过多久,接驳器里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呀,出来了。”系统说,“哦,你也进来了?怎么,确定他就在这里面吗?”   “不确定。”陈理脚步未停。   “不确定?”系统重复了一遍,下一秒,惊讶又无语的声音就在陈理脑内响起,“不是,不确定那你直接过去做什么?是闲着蛋疼想去找死吗?要知道这里面关的可是这个世界里最大的生物源,能源仓,还是没有任何剧情限制的那种!这实力,这身份,哪怕你选的身体在人类里算是厉害的,人家依旧能想怎么拽你就怎么拽你——你知道么?”   “喂,你冷静点。”   “冷静?是你不冷静吧,进来前我可就提醒过你,我在这个世界没有权限,你也没有。要真失败了大家就得一起删档且不可再来了!”   “我不懂你在激动什么。就算真删档了,这事儿也影响不到你的工资和薪水吧?”   “哈?”   “说起来,你们系统有薪水吗?”   “什……”   “仿生AI也会梦到电子钞票?”   “你有病是吧!”接驳器愤怒地闪了几下红光,系统无语道,“我答应陪你过来真是纯犯贱。”   陈理扯了扯嘴角,友情提醒:“什么叫陪我?这一趟我为的可是‘你’老板。”   系统冷笑:“说的好听,假公济私罢了。你自己不在意会没事来这一趟?再说,我老板不是你老板了?你过来也是应该的,少道德绑架我。……等等,系统你都道德绑架,你还是人吗?”   “……”陈理说,“啧。到了,准备一下。”   “说不过就转移话题?嘿,我跟你说——”   哐啷!   尽头忽然发出一声巨响,大门开始抖动,无数灰尘飞扬而起……陈理冷静道:“准备好了的话就打开接驳器。”   系统下意识照做。   接驳器由系统掌控,连接的两端之中,一端一定是他的宿主陈理,另一端则自动连接程序设定的目标,001号实验体。打开后,系统立刻顺着路径爬到了接驳器连接的服务器,它看了眼里面运行情况,直接道:“嗯,连接不用想了。红色报错报的想死,最后结果显示也还是一样的连接失败。”   “不过……唯一的好消息,”系统说,“能从祂身上感应到主脑留下的精神痕迹。”   “知道存在过就够了。”陈理笑了下,“看起来我们很幸运,不用开局就删档。”   “……删你妹!我说说而已的,你是真把这副本当开放世界来刷了是吧!”   咚。   面前,看不出材质的黑色大门彻底打开,扑面而来的却不是光线,而是股明显低于体温的寒气。   寒意似乎凝成霜,在空气里都能折射雾般的色彩。   红色紫外线在陈理身上来回扫描,十几秒后,门框内置的感应器发出一声“叮”的声响。   这就是可以进去的意思了。   “进?”系统问。   “嗯。”陈理答应了一声,他没有在门口停留,径直走入了这个被严令禁止通入的囚房。   ……   蜃塔和神塔发音相似,但地位和给人的感觉却有天壤之别。   传统不可再生能源消耗殆尽后,新型可再生能源成为了人类可选择的唯一途径,然而随着天灾的到来,大量地表遭到破毁,海水上涨,能源采集难度增高,新型能源的获取也变得越来越艰难,人们只好缩小自己的生存面积与范围,同时寻找其他能源提供方式。   而直到全部龟缩于一座“灯塔”之时,人们才发现世界上已经悄无声息地进化出了另一种生物。   用现在的话来形容,就是一群似人非人的能源生物。   祂们身上存储大量能量,可以通过某种途径,从祂们身体里将其能量提取出来,供人们正常生活和发展使用。   神塔便是在灯塔之后,人们建立起的第二个安全点。   而蜃塔,则是在他们发现祂们的存在后,将其抓捕、囚禁起来的一个大型能源仓库。   两者虽然都说是塔,但其实内部结构与塔并不相似。   除了设计者和后台管理员,没有人知道蜃塔到底有多少层,连接了多少通道,关押了多少生物能源,人们只知道他们将祂们用序号进行了编号,且目前这个编号已经超越了三位数——也就是说,起码上千的生物源被囚在了这里。   普通的生物源除了被拿去做能源,更普通的用途其实是拿去做实验。   因为祂们身上的能源不算多,使用起来缺乏效率,不如用那些大型生物源稳定、高速。   也因此,研究院经常与这些东西打交道,并且有一条专门的通道,可以去往蜃塔内部指定编号的生物源所在的位置。   而大部分编号的生物源都可以以很低的权限得到批准,进行实验。   只有一小部分除外。   那就是之前提到过的大型生物源。   所谓大型生物源,据部分科学家统计,祂们身上具备的能量,如果全部被拿去使用的话,大概能支撑人类生存数千年——堪比一个极微小型太阳能供给地球的能量。   而人类目前遇见的这种大型源只有一个。   那就是陈理这次来见的001号。   他们对001号实验体态度非常复杂,一方面是想利用祂以给世界供能,想研究祂以解密如此多能量为何会集中于一具身体里的秘密;另一方面又十分畏惧祂,害怕祂的存在会对人类造成威胁,也害怕祂会突然觉醒出什么意志,以强硬的态度拒绝人类的采集工作。   好在直到现在为止,001号的表现都是偏无害的、温和的,唯一缺点是祂不喜欢长时间接触人。   这极大阻碍了研究的进行。   几乎每一位有想法的科学家都会向神塔提出见001号一面的申请,但因为祂的畏人性,神塔对此类申请通常保持审慎态度,每三个月才能有极少的名额放出,供人观察研究。   至于陈理为什么能一进来就拿到这个批准书……   嗯。   系统的技术可是源自主脑本人的,虽然在主脑世界很low,可在不扰乱世界发展的前提下,对付对付由主脑衍生的小世界科技,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神塔卡名额那就它黑进去嘛……   科技社会可比现实社会要更不讲规则道理啊。   ……   这边,按流程穿戴好防护服的陈理,在等完最后一个访问者后,也终于被允许进入了。   这是一个比刚刚还要冰冷的房间。   一扇铁窗将房间分隔开来。   陈理在铁窗这边站定,顺着空隙,可以看见对面一位什么也没穿的青年,正靠在墙边沉睡。祂模样很是安详,像是在做一场美好的大梦,因为就连祂身后的触手,也在随着祂的呼吸,而轻微摆动。 第81章   “啊!”系统在陈理视线转过去的瞬间喊了一声, “去他的,我进屏蔽模式了。这功能页什么功能都变得不灵敏了,怎么屏蔽速度还是这么快呢……”   完全没被屏蔽的陈理正在欣赏, 闻言, 很不走心地安慰了下:“没事, 马赛克也是人生留白艺术的一部分。”   “……”系统。   大概是像陈理这类特意过来想要研究的人员太多, 青年对于他们的反应都很是平静。   此时陈理站了快半分钟了, 祂也都没有任何想要睁眼或者移动的举动。   然而, 陈理过来自然不是看人睡觉的,看见人没反应后,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装着淡蓝色液体的试剂管,管壁对着铁窗敲了敲。玻璃与窗户碰撞发出声响,很规律的连续三段后,祂总算被打扰的睁开了眼。   和想象中偏凌厉的眼神不太一样,青年的眼睛看起来更无害一点。   形状偏细长,眼尾微下压,这样的眼型配合其眼神,反而给人一种温和的感觉。   但……   祂身上那根由特殊材料制成的锁链, 又在无声拆穿“温和”这一形象。   在这个极度资源匮乏又极度技术爆表的世界里, 人类的身体素质得到长足发展, 因此,其实只有绝对的危险生物时,才会给人用上这样的锁链的!   温和?   真温和可不会被锁住。   “季始?”陈理任由祂目光扫视过来,确定自己被祂全部审视完后,才问。   季始是青年除了001号以外的名字, 通常只在对外报道时提及。实验室或研究所在内部进行沟通时,还是更愿意使用001这个称呼。——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方便, 另一方面则是这样的称呼能极大减少人的亲近感,让人不会对实验品产生怜悯之类的情绪。   “……”   青年——或者说季始——闻声仰了仰头,目光落回在了陈理的脸上。   祂是坐在墙边的,双腿自然伸展,没有交叠,也没有刻意弯曲;脚掌踩在地面,在黯淡的白光里略有绷紧,依稀可以看见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之下鼓动;而再往上,流畅的肌理线条勾勒出祂漂亮的身材,由腿及腰……   直到目光落在腹部时,能看见祂十指相合的手。   手腕绑着手铐,比他手臂还粗的锁链往后蔓延,挂在最顶端的控制器上。   遥遥看去,像是祂的翅膀。   “你身上似乎……”季始低低道。祂并没有将话说完,说了几个字后自然停止,脸上浮现出一种疑惑与无辜并存的神情,而后,他站起身。   随着他的起身,绑在他身上锁链也跟着晃了几下。   声响不大,但在这个空间里,也很是清晰了。   然而……   陈理听见的却不止锁链的碰撞。   他听见的还有一道,非常奇特的,像是有人拿一把带毛的小刷子,在地毯上轻轻擦过的那种,悉悉索索的声响。   这是什么声音?   忽地,陈理鬼使神差地低了下头。   也就是他低头的一瞬,他看见了一道隐匿在黑暗里的触手在他眼前一晃而过!   然后,一阵冰凉的触感从脚腕传来,这种凉意和冰冷还不太一样,因为你能清晰感知到,现在传来的这种凉,它是属于活体的凉;就像是有一只格外柔软的手,忽然缠住了你的脚,然后顺着脚腕向上攀爬,一直到……   哦,没有一直了。   因为触手缠住脚腕后没有移动,它只是不断加紧力道,像是被勒紧的绳,以它的柔软来强硬地束缚住你。   “……”陈理第一反应是,这所谓的监狱,真是囚了个寂寞。   触手都能随意伸出来了,他们那群人到底在绑住祂的什么?   陈理扬了扬眉,双脚试着动了一下,发现确实已经完全动不了了。   不过,他表情也没什么变化。   像是自己根本没有被祂锁定一般,神色如常地问道:“似乎什么?”   季始在陈理面前站定。   祂的身高倒是不高,比陈理还稍矮一点,两人面对面站着时,陈理看见的不是祂的眼睛,而是祂的眉毛。……此时祂眉毛微微蹙起,缠住陈理脚腕的触手也跟有些不安似的转了几下,像是确定了什么事实后,季始才道:“似乎有我的味道。”   ——你身上似乎……   ——似乎什么?   ——似乎有我的味道。   “好糟糕的台词。”系统虽然看不见,但单是听对话,就有点受不了了。   陈理没理会它,他双手放回防护服自带的口袋,一起放回的还有那支最初引起季始注意的蓝色试剂管,“我身上有给你配置的特殊营养液,或许你闻到的是它的味道。”   “……”季始看了陈理一眼。   祂没有认同也没有反对,但陈理就是感觉,那个眼神里,应该还藏着祂的什么话。   只是祂不确定要不要讲出来。   陈理顿了下:“你想说什么?”   季始抿抿唇:“我不会被食物腌入味。……你身上也不是营养液的味道。”   “我没有见过你,”不等陈理说话,季始就继续道,“你也是为我而来?”   这回是陈理想说好糟糕的台词了。   ——可惜他不能。   因为这个世界的原主人设是陈理四个世界以来接触过最冷淡的人设,没有之一。在基础人设里,原主就像每个青春校园文里必备的清冷款校草那样,话少脸冷身段好,唯一的区别是,他不会恋爱脑,或者说,他没有关于感情的情感中枢。   他心里只有科研、项目、数据、材料……   什么情爱、理想、善恶、价值观?   这都与他没有关系。   像这种人,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应该都不会说出一句“好糟糕的台词”这样丧失的话吧?   陈理“嗯”了一声,“我想采集你的细胞数据。”   他看了眼身前第二对快飘到自己脸上的触手,继续道,“体/液、毛发、触手……什么都行。来之前有人跟我说,你不喜欢和人接触是吗?现在看来,我似乎是你的特例。为什么?因为你能从我身上感受到与你相应的气息?”   “还是说,你本来就可以接触人……”   陈理忽而伸手,身前那对离他极近的触手被抓住,冰冷的温度在他手掌迅速蔓延,他感觉到触手在挣扎扭动,然而防护服自带的抓力又让它短时间动弹不得。   “——但你不能被人接触?”   “唔……”   季始在触手被抓住的瞬间就低低地闷哼了一声,祂身体颤栗了下,同时苍白的脸上带起很不自然的红晕;不过,他没有像祂的触手那样挣扎,反倒是身体往前向陈理这边又走了一步,看起来简直像是主动将触手送到了陈理手中。   但——   与此同时,祂身后忽地漫生出大量的触手,几乎同一瞬间穿过铁窗,来到陈理身边!   从脖子到手臂,从手腕到手掌。   “什……”陈理呼吸一滞,他感觉浑身上下每寸地方都被一种古怪又让人忍不住想继续感受的触感占据,血液像被点燃,身体在无力与充沛里转换,终于,他抓着触手的手忍不住松开,而那只被松开的触手在空中晃了晃后,却没有离开,而是转身,重新回到了陈理身上。   防护服可以隔绝绝大部分的感知与粘液。   可防护服阻挡不了真实的触碰与温度。   而这样亲密无间又疏远万分的接触,直到触手几乎将每个部位都缠绕住后,才得以停止。   “……”季始喘了口气,脸上苍白的红晕不仅没有散去,反而变得更深。   就以目前两者的神情来看,不知道的人大概会以为,真正动手的是陈理而不是季始。   毕竟……   季始的表情看起来实在是太无辜,太纯粹了!   这完全不像是做了坏事后该有的神情。   祂静静地看着在自己的束缚下,忍不住皱起眉、神情冷峻的男人,看着他在本能的挣扎之后回归平静的模样,季始又往前走了一小步,在这步之后,祂就几乎整个人都靠在这扇窗之后了。   季始道:“可以被碰,但目前只有你可以。”   “……”陈理低头看了眼自己此刻的模样,没说话,只冷淡地重新抬起头看过去。   似乎在说:你确定?   碰你一下而已,就过激成这样了,也叫“可以被碰”?——那什么才叫不可以?   季始看懂了他的表情。   见状,季始有点纠结地皱了皱眉,犹豫了几秒后,祂抿着唇,控制缠在陈理手臂上的触手,往他掌心钻去;而随着这个动作,季始脸上的红已经从苍白的微红,变成了彻底的艳红——触手带着有些敏//感微微颤抖,乖巧异常地蹭进陈理的掌心。   “唔……”   季始又忍不住喘了一下,而后确定道,“可以的。”   “……”手掌被触手讨好般地蹭了好几下,陈理垂下眼,并没有回应它的示好,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因为这个神情只在他遇到问题时才会出现。   季始就这么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表情,而就在陈理终于回神,准备说什么的时候——   他看见,陈理的眉头突然狠狠皱了一下!   季始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   然而下一瞬,祂的手腕处迅速传来一阵祂并不陌生的酥麻感,剧烈的电击从手铐处释放,祂的手都被带着有些颤动起来。   痛意开始扩散,季始僵在原地,瞳孔迅速收缩后变得溃散,然后祂的身体出现颤抖,祂整个人也控制不住地慢慢蹲了下来,缓慢又剧烈的痛苦让祂嘴里发出低低的声音,祂似乎失去了力气,因为一直有力绑在陈理身上的触手也逐渐松开……   触手颓然落地,和它们的主人一起痛苦地蜷缩起来。   “察觉实验体行动异常,纠正模式正在启动,现在请所有非实验体人员立即离开此地,并前往神塔细节报备。重复一遍,察觉实验体行动异常……”   啪嗒。   眼前铁窗被一块黑色实行的绝缘强化板挡住,里面的景象也同步消失在陈理眼中。   他身后,随着一阵开门关门以及仪器整理的声音传来,各种脚步乱序响起。   “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想问呢!”   “怎么突然触发了警报,难道又有生物源违规行动了?”   “这事晚点讨论,你们先给我走快点!我可不想去神塔那破地方排那么长的队……”   “啧……”   而带着枪的警卫从不知名角落冒出,开始驱赶还没走的研究员。   “快点,走快点儿!”   “别聊了!对,没错,就是你,赶紧给我走,跑起来!”   看到陈理时,其中一人直接拿枪杆拍了他背一下,“喂,小子,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快走!”   “……”陈理这才回神,“哦。”   然后陈理转身朝人群中走去。闪烁的摄像头下,他表情没有变化,他也没有再回头。 第82章   “异常?谁的?哦, 001号……这倒是不常见。录像带拷过来了吗?”   “警报装置自动触发,相关人员均带至神塔;全部录像带在这,不过为了您的观看体验, 我将重点部分又额外拷了一份, 在这个橙色录像带里。”   “呵呵, 你做事我放心。来, 播放吧, 让我看看是哪个人物能引起1号的注意……”   咔擦。   身前的荧幕黑暗一瞬后再度亮起, 画面明显来自监控摄像,拍摄地点自然也是蜃塔。男人打开后先是看了眼底下进度条,发现视频时长不长,十分钟都不到,他这才懒洋洋地靠回椅背,从头看了起来。   而他身侧的那人负责解说:“进入监禁室的人名叫陈理,瓦克托研究所的一员。”   “半个月前向神塔提出申请,要进行一项与001号有关的生物研究,具体研究方向在脑神经突触接纳度扩展上面,一旦这个方向产生成果, 未来就能以此为突破口来追寻脑内能源挖掘的可行性。所以他这次申请也是为了采集1号身上的具体样本, 好拿回去做分析。”   画面里的陈理刚换完防护服, 正准备进去。   男人“嗯”了一声,低头点了根烟道:“是个不错的实验,不过,怎么是他自己来采集?一号危险级一直是红,他不会不知道吧?”   “这个问题笔录时我们问过, 他的回答是,自己拿到的才是最准确的;而他的确是个全方面的人才, 并不需要畏惧‘术业有专攻’这样的句子。”解说者顿了下,“而且您知道,对于一些研究疯子来说,他们很享受面对危险的过程。”   “嗯哼,洛恩,你似乎意有所指?”   “事实就是如此。”洛恩指了指屏幕,“下午4点07分的时候,上一个见1号的人刚好从里面出来,他们今天的运气并不好,因为1号正处于睡眠状态,难以被人接触;而在上一位离开后的第二分钟后,他得到了传唤。”   “从这里起,您可以仔细看,他的表情没有变化,紧张、不安、害怕、期待,全都没有。”   “他非常爽快地走了进去,完全不像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见到1号的人。”   “而他之后的反应就更加值得玩味了。看见1号在睡眠后,他所做的不是等待,而是主动用声音吸引1号的注意,三组声音,每组的区别都有细微不同,这些区别对一般人来说没有感觉,或许会认为这是规律的声音,可对敏锐的1号来说,它们之间简直有天壤之别。”   “于是1号顺理成章地被吵醒了,祂睁眼后,看见了陈理,与此同时,这个视频重点也来了。”   洛恩没有继续说话,他放下指着屏幕的手,保持了安静。   男人自然地继续看向屏幕。   而后屏幕里播放着那之后一切的交锋。   两人的对话、动作、神情,甚至只是说话的语气,统统没有逃过监控的录像。男人看完就立即知道洛恩口中那个“享受危险的过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甩脸,还被这么多从未接触过的触手捆绑,依然能保持冷静,这确实是一个疯子该具备的心理特质。   男人说:“看起来异常不是被诱导出现的,问题出在1号自身。这个叫……陈理?的家伙,对祂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洛恩点头:“目前我们的判断是这样的。您准备怎么处理?”   男人想想:“人还在你们那吗?”   “笔录之后我们就将所有人暂留下来,为他们准备一顿不错的下午茶了。”洛恩回答。   “很好。那现在去找到他,问他有没有意向与神塔合作一个项目,项目名称就叫……呃,1号饲养计划?无所谓,叫什么都行。——总之,你知道的,1号总是不乐意吃饭,我相信他有本事将营养液喂进1号嘴里的,是吗?”   “我明白了。”   “哦,对了,洛恩。”   洛恩回头:“嗯?”   男人笑道:“我还有一个问题。像这样的天才,他不会因什么荣誉感所以拒绝我们的提议吧?”   洛恩闻言微微一笑,保证道:“怎么会?聪明人总是那些更加识趣的人。”   ……   ……   “1号饲养员?”陈理道。   “是的,”他面前的人微笑点头,“结合您之前在囚禁室的表现,以及1号对您的不同态度,我们希望您能同意这场合作。”   “……”陈理手指敲了敲桌面,没有立刻回话。   见状,对方立即补充道:“并且,事实上,陈先生,在我们的合同里,您所需要承担的义务只有每日的饲喂,而我们能给予您的权利却包括了很多,无论是优先采集权,还是数据共享权,亦或者其他您需要的权利,都能在未来得到我们的积极重视与考虑……”   忽然陈理打断:“合同在哪?”   对方说:“已经发往您的邮箱,您随时可以查看。”   陈理挑了挑眉,从口袋里拿出通信设备,点邮箱,果不其然在里面看见了一份电子合同。   不过……   他还没看,脑内的系统就已经全部扫描完毕。   看完后,系统诧异的“咦”了一声:“奇怪了,居然没设置坑。”   陈理心里回答:“没坑才完蛋。”   系统打了个问号:“为啥?”   陈理说:“没有坑的合同只有两种意思,第一种,对方足够真诚,为人足够正直;第二种,对方拥有不使用合同就能弄垮你的自信。——你觉得神塔里出来的人,会是哪种人?”   系统:“……大概不会是第一种吧。”   系统:“那怎么做,拒绝?”   “呵呵,”陈理笑了一声,他点开电子合同,当着对方的面,在每一个需要电子签字的地方都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点击“发送”,将合同发送了回去,陈理问,“我同意了。什么时候开始?”   对方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变得更深了:“您愿意的话,明天就可以开始。”   陈理问:“今天不行?”   对方说:“不行。1号尚未苏醒,需要一定时间的休养。”   “哦。”陈理点点头,似乎认同了这句话。   “既然如此,那我们的聊天就进行到这里吧?哦对,营养液您进去后就能在相应的位置找到并获取,而进入蜃塔的权限也已为您开放,唯一要注意的是,您将全程暴露在我们的监视范围内,”对方意味深长地说完最后一句话,“所以,您的自由其实是有所限制的自由。”   “呵。我知道了。”   “那祝您下午茶愉快,日安,先生。”   ……   直到晚上八点,这场下午茶才结束,而陈理回到原主的家时外面已然是深夜。   他将身上的衣服脱去,换了件干净的常服,又去浴室冲了个澡后,才坐回床上;通信设备上已经迅速回复了他的申请,告知他可以在每天的什么时候前往蜃塔,进行饲喂。……大型生物源某种意义上是不死的生物,祂们对食物的需求不是必须的,不过还是有很多生物源喜欢吃些什么。   陈理翻了翻原主的工作记录,在里面找到了大量关于1号实验品的猜想与记录。   虽然写作风格是明显的理工男作风,除了数据和推论,很少有主观观点的存在,但陈理看得还是很有兴趣。他花接近三个小时看完,看到最后一页时,发现上面写着一段话:   “人类对生物源的探索停步在极为粗浅的地步。”   “事实上,当能源聚集在个体生命并以极小的形态存在时,那个生命抵达的极限不该是能源,而是一个世界的塑造。”   啪嗒。   凌晨六点,陈理关灯睡觉。   ……   这一觉他睡到差不多下午三点才醒,系统中途喊了他几次都没把人弄起来,最后都无语放弃了。   陈理一边听系统吐槽,一边叼着牙刷又拿起了那个记录本子在看。   不过看的速度很快,和昨晚逐字逐句阅读不同,这次可以说是量子速度那种——简而言之,粗略地重新翻一遍了。   和之前几个出于某种测试目的产生的世界不太一样,这个世界是谢砚冰出于某种程序混乱所自发生成的世界。因此,它构建时的拥有的底层逻辑不是出于“目的”——比如,要收集什么情绪;而是出于一种“安全”的存在——比如,在这个世界里,它能感觉到最大程度的安全感。   当然了,这种安全感不代表真的安全,而是一种感觉。   比如,熟悉打打杀杀的人会觉得末世比职场安全;   又比如,遵守规则的人会觉得学校比社会安全……之类的意思。   而谢砚冰出于潜意识所构建出的“安全屋”,就是陈理此时来到的这个世界。又因为全部内容都由它自己收集的内容搭建,所以里面很多细节,都能让陈理窥得它之前所在的那个文明的一角。   不过陈理更好奇的是。   为什么谢砚冰在这个世界里,给他自己构建出的形象,会是这样一个形象?   都说人工智能在没有觉醒之前难以拥有情感——尤其是谢砚冰这种老派人工智能——那么,谢砚冰究竟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心情,将自己放置于这样一个世界,成为这样一个“非人”的存在呢?   咕噜噜……   陈理吐完最后一口水,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在即将出门之前,陈理的手搭在门把手上,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么;十几秒后,他忽然折身回到房间,从卧室拿了一样东西,才真正推门离开。 第83章   熟悉的大门, 熟悉的过道,熟悉的防护服,熟悉的铁窗。   陈理接过对面递来的特制营养液, 试剂管大小和他昨天拿到的相差无几, 颜色也接近, 如果非要说哪里不同, 大概就是这特制的瓶子花纹看起来更加精致了一些。陈理问:“就一剂?”   对方说:“嗯, 先微量注射, 观察后续状况后再决定是否要调整。”   “……”陈理低头看了眼掌心的试管,顿了下,还是没说话。他将它放入口袋,抬起头用下巴朝铁窗处点了点,“我知道了,开吧。”   “是。”对方点点头,点了下遥控器的按钮,铁窗应声而开。   里面的景象再次出现在陈理眼里。   他往里面看了眼,没看见季始的身影,不知道躲在了哪个角落。   陈理转头回来, 说:“我记得我有近距离接触1号的权限。”   “……呃, 您是说您想直接进去?”对方愣了下。   “可以吗?”   “这, 当然可以。只是1号的危险等级为红,在无镇定剂的情况下贸然进去,可能会——”   “开门。”   对面被陈理的声音打断的呼吸微滞,他应该还想说些什么的——毕竟这种情况下,唯一一个有可能能接触1号的人死去的话, 他完全负不起责任——但他看着陈理的眼睛,到底什么也没敢说出来。   最后他说:“咳, 好的。不过您可能需要稍等片刻,因为我没有直接开门的权限。”   陈理似应非应的“嗯”了声。   这类权限的申报需要时间,不过因为情况特殊,批准速度也很快,等陈理面前那张还没打开过的门闪烁了几下绿光后,那人走了过来,他走到门的边缘,将门打开一条刚好过人的缝隙,示意陈理可以直接进去了。   而等陈理走进去后,他身后这扇门就迅速被人关紧。——动作之快,似乎如果再慢个几秒,里面的的怪物就会跑出来一样。   “又一个不要命的疯子。”门关紧之前,陈理听见那人嘀咕道。   ……   监禁室,或者说,囚禁室的布局,和陈理见到过的一些私立监狱的单人囚房差不太多。   里面摆放的东西不多,只有床、椅子、桌子和一个柜子。   因为季始不需要进行洗漱,所以房间里没有桶,也没有牙刷牙杯之类的东西;扫眼看,整个房间异常的空荡,空荡的像是没人住在这一样。   而陈理第一眼也确实没有看见“人”。   但他也没紧张,因为第二眼后,他就看见了屋内柜子门缝里露出的一串锁链。   季始呆在柜子里?   在测试里,季始对人的极限容纳距离大概在一米到一米二。   在这个范围内,祂可以容忍人的存在;而一旦超过这个范围,祂就会变得极有攻击性。原主的记录本里就起码记下来有超过两位数的生命就是在祂这样的应激反应里消逝掉的。不过原主对这些人的态度也十分暧昧,虽然没明说,但陈理依旧仿佛能从他的文字里看出两个字:   蠢货。   对危险品保持距离,这是他们干这一行最基本的职业素养。   如果要打破这个规则,那么,你在风险里收获的东西一定是承担风险所付出的代价的两倍以上。   否则,这就是个不划算的买卖。   “……”陈理站在柜门前的一米,分神想了一下,此时此刻,跨出这一步,要承担的风险和能收获的报酬是不是翻倍的关系?   不过这分神也就是一瞬,在问题问出的下一秒,陈理就迈出了这一步。   不管是他还是原主,两个人都不是拘于猜想的理论家。   管它有没有两倍?   他们自己觉得这票值了,那就够了。   再说……   自己就真的有风险吗?   陈理摇摇头,他想着昨天季始的神情,觉得这个问题同样值得人玩味。   听见陈理这边的动静,柜内似乎的生物似乎也轻轻地动了下,一种软体组织碰在板子上的声音清晰传入陈理耳朵。陈理扯了扯嘴角,像是笑了下,随后他加快速度几步走到柜门前,手放在把手上。   在拉开之前,陈理喊:“系统。”   “嗯?”   “开一下录像模式。”   “录像?哦,一直开着没关呢,你要做……”   话音未落,陈理右手一拉,柜门就被他彻底拉开!   而房间里的光线,像是泄洪了的水一般,瞬间挤入那片本该被黑暗占满的空间。   如果眼神够好,在光进入的那刹那,就能看见柜中的景象。   层层叠叠的触手像是铺床垫般柔软展开,它们身下的吸盘牢牢吸附着柜壁,整齐、规整,排列起来,只有头端在边缘露出,乍看去像一朵诡异又精致的花,而在花蕊中央,它们的主人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地上——或者说,坐在触手铺好的“地毯”上。   但是看清这样的景色需要眼神足够快,动态视力足够好。   因为,就在下一秒,柜内所有触手全都触电般迅速收敛,一晃而过地消失在祂的背后。   而触手收敛的同一时间,陈理看见……   季始的表情,也同步,变得煞白!   ……   季始的骨相非常好,如果祂是人类的话,这种五官就足以吸引一部分人的注意与喜爱了。   而祂不是人类……   那这也就意味着,在五官的加持下,属于祂个人特性的一种感觉会更加放大。   比如,“非人”感。   正常人类的脸色苍白时,给人下意识的反应总是“恐惧”、“惊吓”、“害怕”等诸如此类的负面情感;可季始不一样,他的面色虽然煞白一片,但他整体气场却是往上扬了一些的。——短暂的紧绷后,祂先出现的状态不会是恐惧,而是一种本能的攻击性。   仿佛面对的不是人类,而是一只远居的动物。   不过这个状态料想也是不多见的。   毕竟,以其他人对季始的忌惮程度来看,季始的实力不低、甚至很强,绝对的实力下,是很难受到惊吓的。   是昨天的神塔做了什么,还是季始自己应激了什么?   “疼痛?”陈理把昨天的细节快速复盘一遍,只能想到这个诱因。   让人得到应激反应的可能有很多:有的出于精神压力,有的出于身体感受。但不管是心理的还是身体的,归根结底,应激都是一种对于“痛苦”的条件反射。   季始昨天见面时状态还行,现在看起来就蔫了……   除了离开时的那次电击,陈理想不出别的理由。   “想出来吗?”陈理问道。   季始的神情在看清陈理的脸后就舒展了不少,此时的样子比起警惕,更像是一种疲惫。闻声他看了陈理一眼,抿唇思考了下,点点头,从柜子里钻了出来。   出来后,能看见祂身后那根几乎不收起的触手此时也已经全部收了起来。   此时的季始单论外表,确实就是一个非常合格的“人类”模样了。   “你找我。”季始说。   “嗯,”陈理看着祂朝自己走过来,大概在半米左右的正常社交距离停步,放在口袋里的手指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蜷了一下,陈理才将里面的试剂管拿出来,道,“来送营养液的。顺便取昨天没有取到的样本。”   对待实验品,采集数据和样本,一般是机械化流程。   直白点来说即用机械臂之类的道具辅助取样,无论实验品想不想配合,都只能被迫接受。   对于季始,很多这样的采集工作都是在祂昏迷时取样结束的。   清醒时刻的祂没人敢招惹。   陈理最初计划也是在祂注射镇定剂后再采集,只是不知道中途出现异常,导致镇定剂还没开始注射,季始就已经被强行带走了。今天再来,陈理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起码目前为止,他都没有准备通过镇定剂的方式来收集样本。   季始的注意力却不在样本收集上,祂的目光早在陈理拿出营养液的时候,就移在了这个小小的试剂管之上。祂用过很多营养液,注射的、口服的、喷雾的……祂对这个东西并不陌生。   季始睫毛颤了一下:“不好喝。……你喝过吗?”   “嗯。”陈理回忆了一下原主的记忆。事实上原主这种事业批,对口腹之欲向来不看重,喝过的营养液可能比季始还多,至于味道……陈理认可道,“的确一般。”   季始也“嗯”了一声。   他声音不大,还有点习惯性的抿唇,调子轻飘飘飞进陈理耳朵里,陈理又下意识地紧了紧握试剂的手。   然后他往陈理这边又走了一步。   两人本来正正好的距离瞬间被这一步打破,变得有些近,季始伸手从陈理手中拿过营养液,祂的手指在拿的时候,若有若无地碰了陈理的手指一下,和触手类似的冰凉触感在指间绽开,却不等陈理躲开,祂就已经拿完了营养液。   “……”陈理目光不明地在接触的位置看了一眼。   不过也就是一眼,很快他就放下了手,再度将手放进了口袋之中。   季始似乎没有看他的动作,接过试剂瓶后就往后退了回去,两人距离拉开,祂看了看陈理,又看了看瓶子,最后将瓶子拿在手里,似乎用力地握了一下,才做出一个收回的动作——季始重新看向陈理,目光有些许疑惑。   好像在问:营养液我拿走了,你怎么还不走?   陈理不知道祂是装傻还是真的不知道,总之,他友情提示道:“要看着你喝完。”   “……哦。”季始重新把头低回去。   在陈理这个角度,能看见祂的表情又有些紧绷了起来。 第84章   所有触手的结点似乎都在祂的背后。   因为每次触手的出现, 总是从那开始,又往其他地方延展开来。   陈理能够看见,顺着大腿蜿蜒而下, 季始的脚踝处安静地钻出一截大约两指粗的触手, 触手缠绕在祂的小腿与脚踝上, 头部因其主人正在思考, 而随之轻轻摆动。   当然, 季始的沉默没有持续很久。   几秒后, 触手消失,祂跟着偏了下头,说道:“去那边吧。”   季始看向的方向是陈理最初见到祂的地方。   安静、有点阴湿、带着些许冷意——总之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是房间的四个角落之一。   如果蜃塔不是绝对封禁,本身就没有阳光照进,那么这个角落或许是房间内唯一一处能让人晒不到太阳的地方。   季始在那里坐下。陈理顿了顿,也跟着走过去坐下了。   两人现在都坐在床上,只是季始坐的比较前,而陈理坐的比较后;陈理这个角度看不见季始的表情,只能看见祂不着一物的光洁脊背上, 脊骨微微凸起而勾勒出的完美线条。   季始在这里似乎比在别地方都更加放松。   坐下后, 祂轻轻呼了口气, 没有再挣扎的直接打开了营养液的塞口。   这次营养液的制作似乎还调了一股香,若有若无的,不算特别好闻,但不至于惹人生厌。   “你……”即将喝下前,季始的手顿了顿, 最终还是没能够直接将其倒入自己口中,而是寻了个问题道, “你说你想拿走我的身体,无论哪个地方都可以,是这样吗?”   “……”陈理并不记得自己这么说过。   但季始不像是喜欢开玩笑的人,陈理仔细想了想,终于想到自己跟祂说过的类似一段话。他解释道:   “不是拿走身体,是取样你的部分身体数据。体/液、毛发、触手,哪个部分的东西都可以。”   “那些不就是我的身体吗?”   “……随你,如果你喜欢这么理解。”   “嗯。”   季始轻轻应了一声,陈理也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他盯着眼前白皙的身体发了下呆,然后就听见短暂的沉默之后,季始抿了下唇,轻轻问道:“那,眼泪可以吗?”   陈理呼吸微停,他回神:“眼泪?”   季始说:“我有很多眼泪,如果你需要的话。”   “你会哭?”陈理声音终于带上了一点诧异。   “哭?”然而,季始回头看了陈理一眼,目光里只有茫然与疑惑,“什么是哭?”   “流泪就是哭。”   “哦……”季始想了想,“那我会哭。”   “……”   陈理看着祂的眼睛,定定地看了几秒,才点头道:“眼泪可以。”   闻言,季始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又浅浅地抿了下唇。   祂似乎有点高兴,原因不详。   这点高兴推动祂终于举起了手里打开许久的营养液,仰头,一口气喝掉了。   “咳、咳咳……”这次的营养液应该有点稠,一次性倒下后直接“粘”住了季始的嗓子,祂忍不住咳了几声,又弓下腰吞咽了好几下,才将营养液喝进去。陈理几次想拍拍祂的背,但碍于人设,一直都没有这样做。   等季始终于缓过来坐正后,祂喘了口气,有点哑地道:“我喝完了。”   陈理看着已经空了的试剂管,他“嗯”了一声,没什么情绪地表扬道:“不错。”   然后他抬手,准备拿回那个瓶子。   手掌却在悬空的一瞬,忽然顿住了。   像是水滴般的液体砸在他的手背之上,有些烫,有些微不可见的疼;水渍在肌肤上散开,因为是透明的,所以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有陈理知道它刚刚落在了哪。   然后是两滴、三滴、四滴……   直到它们连成串,陈理才反应过来了一样继续往前伸,拿走了试剂管。   收回手,地面也已经不知不觉地多了一小片深黑色的痕迹。   “不装起来吗?”身侧,季始的声音低低问道。   “……装。”陈理喉结滚动了下,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玻璃容器,快速用酒精喷了几下消毒后,而后站起身,将其悬停在了季始的身前。   现在的景象看起来就十分诡异。   在一个监禁室的阴暗角落,两个男人在一张床上,一个坐着默不作声的哭,另一个站着默不作声的拿东西接着眼泪。   但情况似乎还能更糟糕。   季始在哭的眼睛通红,连浑身皮肤都泛起一层粉红后,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祂坐姿和任何时候一样的乖巧,可这次,搭在床沿的手却开始用力、泛白;几对触手控制不住地冒了出来,将祂的身体缠绕包裹,互相的缝隙之间,才能看见祂白里透着点粉红的肌肤;这似乎是祂某种自我安慰的方法,陈理今天已经见过两次了。   一次在柜子里,一次在这里。   容器里面的眼泪变得越来越多……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无声的哭泣停止了。   季始再次安静下来。   陈理这才收回手,他问:“每次都会哭?”   季始点点头,很快,似乎想到什么,祂又摇了摇头:“每次都想哭。”   “那这是第一次?”陈理说。   “嗯。”   “为什么?”   “……”   季始抬头,祂看着陈理,依旧有些红的眼睛里闪着被泪水冲刷过后的剔透质感。祂的目光其实很平静,完全没有这样哭一场后该有的悲伤、难过与痛苦,甚至反而带着一点难以言说的懵懂与茫然。   “我不知道。”最后,祂说。   “什么?”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哭出来,只是你需要,而我可以哭。”   ……   ……   另一天,陈理照常去监禁室,过程却不如前几日顺利,而是入门前就被拦了下来。   当然,拦下他的理由并不是权限不够,亦或者刻意刁难,而是监禁室里暂时出现了一些问题,需要他们先解决后,才能放人进去。具体什么问题他们没说,陈理问了他们也不答,只是说:“您先稍等片刻。”   陈理皱了皱眉,但目光瞥到不远处已经举起枪对着他的警卫人员,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大概几个小时,这才有人出来通知他:   “抱歉,先生,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今日暂时也无法开放,您改日再来吧?”说话的人声音轻缓语气柔和,光听他说话就好像能感觉到他的歉意。   陈理却不买账:“你的稍等已经让我等了五个小时了。改日又是哪一日?”   对方说:“实在抱歉,先生。但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清楚,或者您明天再来看看?”   对方显然是习惯说这类话的了,因为陈理在他声音里听出了浓浓的歉意和愧疚,但在他的眼里与表情里却什么都没看到。真诚的道歉与假装真诚的道歉,在很多时候都是能被一眼辨别的,比如现在陈理就明白对方是后者。   陈理看了眼紧闭的大门,又看了眼似乎时刻准备着过来展示展示武力的警卫,最后看了一眼带着微笑和遗憾表情的说话者。   “……”他忽然扯着嘴角笑了下,“真的得改日再来?”   “是的先生。”   “行。”陈理点点头,“下次我再来的时候,希望你们不用道歉了。”   “我们也这么希望。”   陈理转身离开,回去的时候他顺便将营养液也还了回去。给营养液和负责开门的人是两批人,此时见到他拿着试剂管回来,有些了然地道:“被堵门了?”   陈理挑挑眉:“堵门?”   对方接过营养液,在冷储箱上输密码,边输边道,“嗯哼。堵门,就那群看门的狗腿子最爱干的活计,能来这的大部分都是科学家,再不济也是有公职的研究员,身上的钱呢,不是特别的少,但也不是特别的多,而身上的权呢,更是同理。”   “他们负责看门儿,只要愿意,咬死跟你说里面出故障了,你能拿他们怎么办?”   “投诉?蜃塔的投诉箱可是积了很多年灰了。不投诉不走程序你就只好等着,拖个一两天的,他们再暗示你,要修好得给他们一点钱,一般这时候认怂的家伙就都给了。不认怂就继续拖,反正着急的不是他们。”   营养液放进去了。里面还放着十几瓶差不多的。   对方关箱,摘下手套道:“不过别太担心,他们虽然烦人,但还是懂的轻重,要的钱不多,都能承担。而且态度也好,收收过路费而已——要不然也不会活这么久。”   “哦,一般收多少钱?”陈理问。   “这个嘛……”对方比了个手势,“就这个数。前几年还便宜些,最近来的人越来越多,就涨价了。哦对了,你别明天就给钱,你也拖他们个几天的,在这地方,太爽快的人可没有什么好下场。”   陈理“嗯”了一声,忽然问道:“你对我说这么细做什么?”   对方笑笑:“还能做什么,卖点人情呗。那群看门狗不知道你是谁那边的,我还能不清楚吗?神塔请来帮忙的人物,能有几个无名之辈?”   “哦?你叫什么名字?”陈理这次是真的有点兴趣了。   “杰克·洛恩。叫我杰克就好。” 第85章   终于, 那碗眼泪的分析结果出来了。   因为被堵了门,这第二天陈理干脆就没过去了,他在实验室守了一天, 守到分析结果出来。然而最后结果显示的和他预期有很大不同, 主要判断误差之一就是, 这眼泪竟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无论是哪方面, 它都和正常人类流的眼泪一样。   ——但按道理, 它应该很不一样的。   生物源之所以叫“源”,关键就在于其身体构造的独特性,大型生物源体内每个细胞都能汇聚极高的能量,且不被干扰影响、受到破坏。   曾经有人将一个小生物源的每类细胞都提取过来进行过分析研究,得出的结论是:   祂们的身体就是一个天然绝佳的能源网,因为每处构造,都为存储而生。   这个结论就意味着这些生物源祂们的所有构造都应该是和人类不同的,是最极端的“非人”表现形式。   针对这个判断出现过很多分支实验,结果无一例外都是准确的,不过陈理翻了一下相关记录, 确实没有人收集过生物源的眼泪, 去进行实验。——倒也不是他们不想, 而是在普遍观念里,生物源是不会流泪的。   哭泣、悲伤、愤怒、快乐……   这种需要复杂情绪才能凝聚的感情向来被认为是人类专属品。   它们不会降生于非人身上,更不会被生物源所拥有。   季始的哭应该是发现生物源以来,人类所能观测到的第一例来自生物源的哭泣,在闪烁的监控录像里, 这点完全瞒不下来;而至于祂哭泣的理由是什么,陈理想, 无论是他还是神塔,大概率都不会将其归结于单纯的“不喜爱”这个理由上。   深夜,陈理回到房间,系统看他悠哉游哉地完善实验记录,忍不住道:“今天就这样结束了?”   陈理“啊”了一声:“那不然呢?”   系统瘪瘪嘴,提醒道:“什么叫‘那不然呢’……喂,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陈理仔细想了想:“没有吧,今天的数据我都记了,没漏。”   “不是说这个,”系统的声音带上了点烦躁,“我说的是昨天那些人。他们明摆着故意的,你不会真认怂了吧?”   “认怂?”   “就是真给他们钱啊。我看见你今天在查账户余额了……”   杰克说,这群人是堵门的惯犯,喜欢卡着金额找人收过路费。   虽然金额不多,要给也没什么关系,但这种被人强制收费的感觉,想想就有些不爽啊。系统这口气在心里憋了快一天了,它最初以为陈理是回去再收拾他们,结果今天又是做实验又是写报告的,完全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   要是这样也就算了,关键是,系统还不小心看见了,陈理刚刚查了眼余额。   可是陈理这种不到用钱的时候就根本懒得查账本的家伙,为什么会突然查这种东西?   不就说明他要用吗?   “哦,这个啊,我是查了余额。”陈理打了个呵欠,在系统下一步炸毛前,淡定补充道,“但谁说是为他们查的?”   “……那你为谁查的?”   “蜃塔07贸易中心,也是生物源租赁购买的‘官方’渠道。”   “你看这个干啥?”   “没什么,就是看看原主的钱够不够租1号的一天。”   系统还是没搞懂陈理的意思,不过,它下意识问了一句:“哦——所以够吗?”   “呵呵,”陈理笑了下,“当然不够。”   “……”系统。   ……   ……   蜃塔07贸易中心,一个近二十年来兴起、民间与官方都秘而不宣、能够租赁与购买生物源的灰色官方渠道之一。   因为生物源存在的特殊性,普通人自己是难以发现、捕捉或狩猎到生物源的。   但生物源的存在又无比的特殊。   大部分小型生物源存储的能源适中,攻击性低,不伤人,十分无害;甚至部分生物源有本能亲近人类的习性,愿意且乐意主动帮助人类进行一些能源存储的功能。   祂们就像远古时期存在的一种名叫充电宝的东西,随时携带,随时补充,随时可使用。   所以,很多人——尤其是有钱人——都非常愿意去得到一个属于自己的生物源。   于是蜃塔07贸易中心应声而起。   它最初只能购买,逐渐的,传播度高后,它又新增了租赁服务。时间以小时算起,上限不论,只要你足够有钱,你买祂一万个小时也可以。   ——当然,基本上没人会蠢到这样给卖家送钱。   神塔对生物源的管控很深,如果不是研究员这样的官方或学术背景,大家对生物源唯一接触途径就只有这个蜃塔07贸易中心了。   路上人很多,大多都戴了口罩什么的来掩盖面部特征。   另一天陈理找到这个地方往里走的时候,光是身份信息和卡面余额就被来回核对了四次。   确定身份信息真实并评定完财产等级后……   很快,陈理就被带到了一个单独的“选择室”。   很明显,这是按等级划分过后的选择房间,因为摆在陈理面前的,无一例外都是他卡面余额范围之内,刚刚好能够买起或租起的生物源信息。   房间内也没有什么指引人员。   只有一个人在陈理进来前告诉他,如果看中了哪个,就记住它的序号,出来后告诉他。他再来给他安排交易的具体情况。   “级别、模样、性格,”陈理在祂们图片下方的介绍栏里简单扫过,忽然目光一顿,“哦?还有补充信息?嗯……交易体验?”   介绍分两大板块,第一大板块是基础信息介绍。   比如说,这个生物源长得很好,性格很乖,存储速度很快什么的……   让你能一眼知道这个生物源大体是个什么存在,不要出现那种“以貌取人”的情况,导致最后买到了却嫌人家不合你心意。   而另一个板块则是用户体验。   这种板块一般就只出现在该生物源被租赁过的情况下了,直接购买是不会留□□验记录的,毕竟,既然都被买走了,那祂本身就不会再出现在这里。   这个用户体验版块里的信息很多。   大多数是说交易愉快,使用感想什么的,说话风格很正经,但,有一部分画风就非常猎奇了……   陈理看了几眼就觉得这些话要是被系统看见,估计又得进一波小黑屋。   “系统系统系统——”然后他就毫无心理负担的直接呼唤了系统。   “干什么?咦……我靠!我**又屏蔽了!”   系统肉眼可见的愤怒,“你没事吧!没事在这里看小黄文?”   陈理“咦”了一声:“你屏蔽功能真变灵敏了?我记得之前你还没那么容易被马赛克的。”   系统说:“呃,因为我最近不小心更新了一下版本……”   陈理:“节哀。”   系统:“节哀。”   “所以你喊我干什么?”系统把视野调了一下,将自己从马赛克里拯救出来,“这就是蜃塔07贸易中心?你已经到了?”   “嗯,”陈理说,“这里应该有些通道能直达蜃塔,秘密通道。选中想要的生物源后就能把你带去那,或者将祂们从那个通道送过来。”   “然后?……提前声明,我不一定能扫描出这个通道,这个世界的干扰器有点厉害。”   “都说是官方渠道了,干扰器全是神塔的货,厉害才正常。”陈理屈指敲了敲眼前这块布满了生物源信息的电子屏幕,“这个东西就是他们自己捣鼓的了,水平应该不高……黑黑看?”   系统尝试了下,确实水平低了很多,“这个倒是没问题,但你自己怎么不黑?”   它没有记错的话,陈理的水平和精神力,黑个这种系统应该绰绰有余吧?   毕竟,第一个世界,他可是直接从里面偷了份核心代码的……   陈理说:“我精神力留着有用。”   系统:“……”   “行吧,”系统本来就是配合宿主工作的,它问,“黑进去,然后呢?”   “调一下祂们的位置信息。”   “嗯。”   “蜃塔坐标你还记得吗?”   “能复原。”   “按单位时间所需价格数顺序排序选top6的坐标,找找差异。”   “第一个在14层,其余在13层。具体坐标需要我报?”   “不,够用了。”陈理“啪”一爪子拍在了那个在14层的生物源序号上,机器亮了一下,很快一张印着序号的纸片就从机子里吐了出来,陈理将它揭下来,出了门。   ……   递过号码牌,选择租/买的模式,选择租赁时间,付30%定金,然后就有人蒙上陈理的眼睛。   带他去了一个纯然黑暗的小屋子里。   从这个屋子进去后,有一条小道,一路摸黑走过去,还走了一次电梯,最后七弯八绕地来到一个只有一点昏暗光线的、类似舞台后台的地方。……陈理的眼罩被摘了下来,他四处扫了一眼,什么标识都看不见。   面前六扇门,都上了锁,那人给他带去左边第一扇门前面,边开锁边道:“十分钟相处时间,十分钟后如果还决定是祂,就付全款,祂可以任你使用一小时。——当然,因为你只有一小时,所以不能将祂带走。不过如果中途你有什么需要使用的道具,出够跑腿费,我们也是可以给你购买的。”   “而如果没有决定,那就直接走人。定金不会退,这点你务必清楚。”   “好了,现在——”   大门彻底打开,那人比了个“请”的手势:“先生,这边。”   与此同时,陈理也在脑海里问系统:“算出来没?季始坐标在哪?” 第86章   关于蜃塔, 无论是陈理还是系统,他们都不是第一次来这了。   这个对外人来说很神秘,对路痴来说很不可捉摸的地方, 对两个脑子能当计算机用的人, 可没什么特别特殊的点。在两次找人过后, 监禁室基本的地形和布局就已经被他们看穿的差不多。   现在虽然是绕了个道进来, 可只要有一个点能定位, 他们就能顺势算出真正要找的坐标点在哪。   系统说:“啊, 这个,算是算出来了,不过……”   陈理在引路人的注视下走进了那个房间,表情都没变一下地道:“不过?”   “嗯,有两个问题。第一是男主不在这一层,没算错的话,他应该刚好在你楼上那一层,但你现在出去是没办法绕上去的;……而来的时候我扫描了一下,这里的电梯都是独立精准传送的,并不连通, 你想借电梯上去的话, 这个方法行不通。”系统说。   “这个不用急, 我有办法。”陈理摇摇头,“第二呢?”   “第二是,这个地方应该是一个类似‘后台’的地方。蜃塔应该是一个环形结构,设计了前门和后门两种主要通道,贸易中心走的是后门通道, 所连接的是所有能够被开后门的生物源。——换言之他们每个连通的生物源,都是他们有把握能被其他人带走或租赁的。”   “而以男主的身份, 不一定有人敢在祂后面开这个后门。一是不安全,二是不稳定。”   “但如果没后门的话,就算你想办法上去了,你也进不去。”   陈理仔细听完,表情看起来很认同,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嗯……关于后门这个事,这个我可以确定,后门他们一定开了。”   “?”系统问,“你拿什么确定的?”   “呃,”陈理四十五度望天,“拿哥5.2的视力……”   “滚蛋!”系统瞬间就被一股恶寒感涌了全身。上次陈理说他视力5.2的时候,就是他开始把剧情弄得稀巴烂的时候,如此想着,系统忍不住又骂了一句,“赶紧滚!”   ……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但对祂来说又显得异常明显的脚步声。   安静坐在监禁室内的012号忍不住动了动耳朵,祂知道,这个声音就是人类即将到来的意思。   人类会从两个方向过来。   第一个方向是祂面前的这张大门,进来的人大多拿着很多祂完全不认识的仪器,在祂的身上动来动去;而第二个方向就是祂身后的这张暗门,如果不仔细看,都或许认不出这儿有一张门,进来的人拿的东西就更多、也更奇怪了。   当然,偶尔也有人什么都不拿,进来后,只是和祂一样,什么都不穿着……   生物源没有穿衣的习惯。   祂也不知道为什么人类会有穿衣的习惯。   不过,祂对这些看起来小小的、弱弱的人类,保持着一种祂自己也说不出的感觉,像是面对有相同血缘关系的猛兽那般的体会,有些害怕,有些紧张,又有些喜悦。   今天的人是从后面进来的,012号想。   穿了衣服,没有脱。   手里拿了东西,小小的,不认识,但感觉……有些危险?   他朝自己走过来了!   “……你好。”012号身后的尾巴忍不住甩了一下,祂又控制不住地动了动耳朵。   “你好。”过来的人看见祂的反应似乎愣了愣,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微笑道,“我要在这里呆一个小时……平时也有人从这里过来找你吗?”   “有。”012号局促道,“不是很多。”   蜃塔的生物源编号是按获取时间排序的。越前的编号说明被捕获的时间越长,但不一定说明祂们越强——毕竟,只有越弱的生物源,才可能被早早的捕获。   而蜃塔的楼层排序却是按“实力”排序的。   越高的层囚禁室越少,自身存储能量的实力也越强。   当然,存储能量的实力越强,同样不代表祂们越厉害,只能说明他们能更好的被人类利用。   ——实力一般,危险性低,但利用价值高。   这样的生物源无疑是神塔钟爱的生物源,很明显,012号应该就是这样的生物源。   而这种生物源祂们几乎有一个人类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共同特性,那就是:   天生对人类抱有善意。   如果这个世界也有《三字经》什么的,那大概率祂们才是最相信“人之初,性本善”这六个字的……呃,生物。   “是吗?那平时他们都让你做什么?”陈理随口问道,走了进来。   他进来后先是看了眼监控,发现果然没有再运行了,官方渠道的隐/私设置就是贴心,既然把人放进来了,就干脆随他们做什么做到底——谁让生物源在很多人心里,就是那种怎么弄也不会真正死亡的“物资”的存在呢?   然后让系统也确定了一遍监控确实没有打开后,陈理才彻底摆弄起手里的一个黑色的,有点儿像手电筒的玩意。   012号一边好奇地看着他摆弄手里的东西,一边眨着眼回答道:“一般我不用做什么。”   “唔,有人会用……”祂手指弯曲,试图比划了一下,“这样,刺一下。然后就有一个……这样的东西嗡嗡的叫,他就守着那个机子看,之后继续来找我。”   陈理打开“手电筒”的一个按钮,对着天花板也划拉了一下,红色的激光在天花板上一闪。   然后一个标准的正方形就被激光笔画了出来。   当然,在关掉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边012还在继续回忆道:“啊,还有人会和我一样不穿衣服,过来抱我,他……”   陈理眼皮一跳,“咳。可以了。”   这是什么话题走向?   怎么从好端端的科技风走向了po文风……他是过来做正事的,不是真来听现场的!   “哦……”012尾巴又小小的甩了下。   声音听起来有点小沮丧。   陈理没有管祂的情绪,调试完这只“手电筒”后,就继续问道:“刚刚那个,嗯,喜欢拿针筒扎你的人,在扎过你之后,你身体里有没有什么……感觉?”   “感觉?”012没听懂,“什么是感觉?”   “……”陈理思考了一下怎么解释这个名词,最后选择放弃,“那你有没有感觉哪里有些热?或者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   “有!”这次012听懂了,祂指了指自己小腹上面一点,“这里会比平时热一些。”   陈理聪明的没有顺着祂指的方向看过去。   他想了想:“那你能自己让它热起来吗?你可以闭上眼,想象自己的意识正在调动……”   然而,话还没说完,陈理就看见012号脸上浮现了一层淡淡的粉。   在原主记忆里这种颜色就是能量正在被调用的模样了。   嗯?这么快?   平时实验室催动也没这么快啊?   陈理来不及多想,打开开关,迅速将手里的“手电筒”塞进012号手里,同时,他自己转步绕到祂的身侧;右手握住012号的手腕,控制祂手的方向,朝天花板他最初划过的地方,同样快速地划了一下!   滋……   唰……   停下瞬间,天花板上那用特制材料制成的极薄板,就被完美地割出了一个正方形口子。   淡淡的像是烧焦的味道在空间流转。   “谢了!”012号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受到手腕被钳制的力道一松,祂手里的那个工具就被人轻松拿走,同时身侧那人从祂身边离开,以一种惊人的灵巧度,加速冲刺再踩着墙壁缝隙凸起,一口气跳上了那个正方口。   “啊……”最后,012号只来得及发出这样一声低低的惊呼。   那个人就彻底消失在了祂的视野里。   ……   被割开的材料没有立刻掉下,而是被他的手直接给撞了上去,推到了上一层的地面。   陈理利落地跃上第15层,将这块割开的板子小心翼翼地重新贴合。   最后稍微错位了一点,省的它彻底掉下去。   然后他才站直身体,将特制的能够过安检的激光分割笔放进自己口袋,打量了眼这陌生又熟悉的第15层。   第15层的生物源就比第14层值钱多了。   原主都买不起,其他买不起的人当然更多。   有钱人当然也有。   只是陈理运气也很不错,撞见了没有一个人过来的时刻。   面前五扇门,每扇都上了锁。   偷渡进来的陈理当然没有开锁的钥匙,也没有下一个能帮他“正确”使用分割笔的“人”。   但陈理就像是知道季始在那间禁闭室背后一样,完全没有犹豫地径直拐向左侧第一个大门前,手往前伸着,在门的左端三分之一的位置,精准无比的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圆圆的,像被一个小孩无聊所以给磨得特别光滑的洞。   “希望祂今天也在自闭。”陈理不是很诚恳地心里祈祷了一句,然后,手指放进,往前一探。   熟悉的柔软与熟悉的冰凉瞬间从指尖传了回来!   被戳的东西像是愣住了一样,短暂的僵硬后,下一秒就如同炸开般猛烈反弹,陈理感觉自己的手指被瞬间用力的包围——是下一秒就能断掉的那种用力!   十指连心这个词非常准确。陈理被祂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眉心都疼的跳了两下。   “喂!”陈理心里吸着冷气,低声道,“是我。”   “……”   话音刚落,包裹手指的力道瞬间顿住。   半秒后,祂的力气开始变小……   两秒后,触手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松开……   五秒后,一只更换了体型,明显更小的小触手,轻轻、轻轻地点了点手指一下。   察觉手指没有反应后,它又紧张地蹭了几下。   隔着门都能感受到季始这五秒内的无措。 第87章   “能听见?”感受到逐渐褪去的痛感, 陈理手指曲了曲,想收回来,结果手指刚动, 蹭着它的触手就立刻警觉的将手指缠住了。   像是吸盘一样的东西覆上他的指尖, 有些凉又有些痒, 甚至还有一点让人本能颤一下的濡湿感。   “能。”属于季始的声音在陈理耳旁响起。   声音清晰度极高, 不像是从门内传来的, 更像是直接对着耳朵说出来的。   似乎害怕陈理没听见, 所以,季始又重复了一遍:“……能听见。”   陈理感觉自己的手要被祂无知无觉地给缠满了,传闻里需要和人保持两米距离的家伙此时缠起人来也格外难以招架。陈理叹了口气,强行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才道:“松开。——门上的这个洞是你弄的?”   “……”到底不敢用力气,季始将人放走,声音有些低的“嗯”一声。   “怎么弄的?”   “粘液。”   “腐蚀掉它?”   “嗯。”   有的生物源是天生的存储器,容纳能量,却从不使用;而有的生物源是天生的兵器,祂们天生就习惯将能量化为己有, 并加以改造、运用。当然, 使用的方向不尽相同, 像季始,祂点亮的估计就是力量值和毒性值。   嗯……   暴力系加点确实值得人忌惮。   陈理说:“触手,出来。门外有把锁,给它破坏掉。”   “……”季始犹豫了半秒。触手本身是没有视野的,能准确看清方向的本质上只有季始自己的眼睛, 伸出来后,祂不一定能准确找到那把锁, 但是……既然是陈理说的,祂还是乖乖照做了。   洞口说是洞口,其实不是特别大,大概容纳成年男性并起来后的两指半宽度。   触手从里面钻出来后,就开始小心翼翼地往外探动。   然而它的犹豫还没持续两秒,一只手就轻轻搭在了它身上……顿时,触手就像被惊到了一般猛地颤抖了一下,又在意识到这只手属于谁后,强行压制住了本能的攻击欲。   “跟我手走。”陈理不轻不重地抓住它。   “……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季始这次的声音格外的小。   应声之后,手里的触手有些微颤的往上弓了弓。   像是为了弥补刚开始的本能躲避,所特意做出讨好动作那样,让陈理的手能更好碰到它。   这层楼的光不亮,似乎是为了照顾生物源不喜亮光的习性。   而守卫也完全没有,安静的完全看不出来这正身处蜃塔里。   无光、无人、无监控。   这个“灰色通道”像是将蜃塔之后看似最柔软、最容易受到攻击的一面卖给了别人,但真正尝试在这里搞幺蛾子的人才知道,只要他们试图无授权带走生物源,他们将会遭受怎样的报复……   当然,对实力与权力的自信是神塔没有在这里安排守卫来看守的理由的一方面。   另一方面,则或许是神塔自己都没有那么信任人类了。   利用生物源的独占权而完成集权的神塔,他们信任技术,甚至信任生物源的程度,都要比信任自己管控下的人多。   在昏暗的光线下,陈理却牵引着触手,准确无误来到了门锁的地方。   陈理的视力一直很好。   这个好不是因为原主身体素质有多好,而是因为视力向来是与精神力挂钩的。   精神力高,捕捉速度快,视力自然就好了!   “到了。”陈理松开了手。   被手碰着而略显拘谨和小心的触手终于恢复了点精神,在松手后,它甩了甩头,自觉绕上门锁。   片刻后,空气里传来轻微的、不仔细听或许都完全都听不见的电路短路后的烧焦声。   系统声音适时响起:“警报器已关。”   触手也缩了回来,它靠着记忆往陈理的方向跑,跑了几步后,又似乎有点矜持地停了下来。   见状,陈理忍不住笑了笑。   他手掌在它身上不轻不重一拍,“回去,我要开门了。”   等触手进去,陈理打开门,也跟了进去。   ……   黑。相当彻底的黑暗。   柜门只开个过锁链的缝,而那个小小的、本就位置偏僻的洞也被季始用身体堵住,只有极少的光亮从外面透进来。陈理一入门,撞进的就是一个暗到仿佛他成为了盲人一样的世界。   这样的视觉条件,饶是陈理,也难以看清周围的细节了。   他只能感受到季始在他的对面。   柜内空间并不大,尤其当两个成年男人挤在一起时,这一点就更加明显了。   不过,似乎大概生物源生来体温就偏低。   所以除了暗与逼仄外,陈理感受到的不是闷热,而是一缕若有若无的冷意,就像刚从冰箱里拿出几分钟的冷饮,散着点凉,但又没有那么的冰……   季始抿着唇看着陈理走进来,当然,黑暗里,祂其实也看不清楚。   但祂还是很认真地看着人走进来。直到彻底站定,季始才声音平稳道:“你来了。”   “嗯。”陈理随意应了一声,他勾过打开的门,往里面带紧。   然而,门刚带到半路,陈理就听见季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季始声调虽然平稳,但出现的契机却略显急躁,像是没忍住想问的话,低低道:“……你昨天没有来。”   人类很少将生物源当成一个独立的“物种”来看待。   甚至很多人不觉得生物源算是一种“生命”。   但事实上,生物源是拥有“物种”才拥有的“感情”的,而且这份感情,比人类来的要直接、直白、纯洁、纯粹许多。   而季始看起来再怎么平静,本质上祂也是生物源之一。   只要有情绪,就根本藏不住。   甚至这份情绪有时候看起来更像一个懵懂的小孩才会拥有的,只凭感受感知情绪,而不靠理智,因此在有些情绪出现时,祂都难以感受到“祂正在委屈”这样情绪之后的事实。   祂只是感受到,然后表达出。   “嗯。”然而,陈理动作没停,他什么都没听出来一样,回复还是这普通的一个字。   季始声音紧绷起来了:“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   身后的暗门被彻底带拢,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陈理转过身,目光在身前的“人”身上停了两秒,简单解释道:“没有。只是昨天有事耽搁。”   “……哦。”季始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答案。   “不过,”陈理看着祂无意识又放出来的一对触手,“‘做错什么?’为什么这么想?”   季始有一些很小的习惯。   比如情绪有略有起伏的时候,祂会忍不住抿唇,让自己看起来没有情绪;又比如情绪真正压不下去的时候,祂的触手就会控制不住的出现;而当情绪出现绝对起伏时,祂就会独自缩进这里,用黑暗与触手给自己搭出一个“安全屋”,似乎在这里才能感觉到绝对的安全感。   季始说:“因为错误,可以改正。”   陈理问:“所以你希望你是犯错了?”   “嗯。”季始轻轻点头。   同时,那对触手开始向更远处延展,这是祂不安的标志。   “因为可以改正?”陈理继续问。   “……嗯。”   地上的触手轻巧地拐了个弯,悄无声息地绕到了陈理身后。   “……”   空气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陈理无视身侧忽然出现的、若隐若现、属于触手的深色阴影,径直往季始那边走了两步。   本就靠近的距离瞬间变得更加近。   之前只是稍有感觉的“凉意”,在靠近的时候,也变得更加具体。……陈理看着在黑暗与阴影里,什么神色都看不清的季始,淡淡道,“也就是说,我可以将刚刚那段话理解为——你期待我过来?”   季始愣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可是,陈理似乎并不需要这个答案。   在问完这句话之后,他的膝盖就往前一顶,右手直接放在了季始的脖子上,然后收紧!   咚——   身体撞上什么东西的闷响。   季始被抵得被迫后退了半步,整个身体都靠在了柜壁上。   生物源需要呼吸吗?   需要!   走位受迫,呼吸中断,独属于野兽而不属于人的本性几乎是瞬间就被粗鲁地激发了出来。   几乎瞬间祂的身后就出现了超过十只的触手!   它们没有任何犹豫地向前拥去。   手臂、腰腹、腿部、脖颈……   “唔……”被掐住脖子的季始眼睛里已经溢出了泪水,虽然表情还是那样的没有表情,但因为眼泪,这张脸蛋硬是给人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滋味……   可是!   祂的所作所为,可没有一点是能配上“可怜”这个词的!   “看见了吗?”陈理身体每一处都被触手牢牢禁锢,如果不是季始收着力,他大概被触手缠上的那一瞬间,就能被撕成碎片了。但就算如此,被大力箍紧,血液流动不顺带来的绷紧感,也没有让陈理的声音变得有何不同。陈理说,“我们之间可没有‘令人期待到来’的关系。”   陈理的手依旧在季始的脖子上,他的指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支针管。   此时针头就这么静静放在祂的皮肤上。   没动,也没拿走。   两人的距离实在变得太近了,锁链扯开的柜门门缝也将外面的光线送的更多了进来,季始看着陈理的脸,祂视野有些模糊不清,但生物的本能却让祂本能感到不安。   脖子上的威胁让季始很想攻击、反抗,将陈理扯开。   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又硬生生地将季始控在原地。   祂眼睛里开始往下坠落泪水。   祂带着这样不知名的泪,更加可怜地朝陈理摇了摇头——当然,祂或许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摇头什么。   甚至,似乎是为了讨好,祂还主动地放松了触手的力道。   只要陈理愿意,他现在可以相当自由的动作。   但陈理依旧没动。   他的眼睛自始至终都在盯着季始的眼,垂下的视线总给人一种“俯瞰”的压迫,季始在这一瞬间感觉自己变得很低很低,而他很高很高。终于,陈理开口了。   “搞清楚,实验体001号。”   “我们的关系只用一种——我想研究你,而你想狩猎我。仅此而已。” 第88章   “没有……”不知道过了多久, 或许几秒,或许半分钟,季始轻轻地仰了仰头。   针头擦过祂的肌肤, 锋利的触感让祂的本能依旧在抑制不住的躁动, 但最初对于生死所应激出的激烈的情绪却开始慢慢恢复。季始强调了第二遍, “我没有。”他认真地道。   “狩猎代表死亡, 我没有猎物, 我不喜欢死亡, 我也不想让你死亡。”   脊背靠在柜壁,黑暗里,只剩下呼吸声交缠而动。   碰撞的疼痛对生物源来说应该无足轻重,但季始天生就对这类感知敏锐,因此祂能感觉到更多的物理意义上的疼痛。祂怕苦、怕疼、怕受伤、怕难过、怕死亡……某种意义上祂所惧怕的,和人类几乎一样。   触手像依靠般搭在陈理身上,轻柔,温和,季始也试探着伸出了手。   陈理看着祂的动作,没动。   见状, 季始的手才慢吞吞地放在了陈理的手腕上——那只拿着针管的手腕上。   祂身上的锁链随着祂的动作发出闷闷的碰撞声响。   很快, 陈理的手便被祂缓慢移走, 直到远离祂的脖颈,那个对祂来说其实不算致命,但祂有些不愿意被人触碰的地方。   而当钳制祂呼吸的手离开,季始脸上却没有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季始还是那个平静又可怜的表情——说实话,被这样的神情与目光注视, 人很难不生出一种“我在祂眼里是唯一”的感受——祂就用这个表情,在松开手腕后, 朝陈理展开了手,做出了一个像是拥抱的动作。   季始说:“请随意研究我,我不会感到哀伤。”   ……   公开的生物源序号已经达到了九百多,而据一些消息灵通人士的说法,实际上,人类发现的生物源总数应该远超四位数了。   并且,这个四位数它到底由数字几开头的,这个问题也同样值得人思考。   但能够确定的是,这类可被猎获、利用、研究的生物源,非常非常的多。   不管是研究人员还是普通人,对于生物源都有最基础的认识和了解,尤其是前者,他们接触生物源的时间实在是太多了。   而在这些研究的过程里,因为生物源天生亲近人的习性,许多尚有良知的人会对其产生怜悯。   然后,就像远古时期一些科学家会拒绝人/体实验那样,现在很多研究员也会拒绝直接应用于生物源身体上的研究。   原因是他们对生物源产生了“道德感”的情绪。   而道德起源于同理心,起源于感同身受,只有当你认为生物源会和人类一样感知到痛苦时,你才会对于祂们产生同理,产生道德。   可如果你认为——或者你只能认为——生物源不会痛苦、不会哀伤时,自然就不会产生道德感。   更不会有负罪心了。   当然,以上全部说法都只针对于尚存人性的人类,像是陈理所认知到的,如原主这般的人,他们就是纯粹的科学疯子,能被他们划出界线的,从来不是“人类与其他”,而只有“真理与其他”,必要情况下,他们甚至可以牺牲自己,以寻求他们想要得到的答案。   而原主与这类人唯一的区别只有,他还留有一丝人性之外的怜悯。   比如在意识到季始对自己反常的依赖后,他会明确给出警告——我不会对你产生任何多余感情的警告。   季始似乎就是看懂了这一点。   所以,祂给出的回应,也就是陈理刚刚听见的那一句话。   “没有关系,我不会感到悲伤。”   这种理所当然的自己应该被使用、被利用的语句,除非对方有精神类疾病,否则陈理很少会从一个“人”口中听到。……毕竟,人与神最大的区别就是,人是一种在付出什么之后,总是期待着回报的动物。   付出金钱,渴望得到利润;付出善意,渴望得到感激;付出时间,渴望得到在意……   所以人很少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应该付出,应该被利用。   但——   陈理又恰好知道,有一类物种的存在,Ta天生就是以“付出且不求回报”的形式存在的。   那类物种叫智械生命。   或者说,是诞生于最古老时代的,那第一批,真正可以为“人”付出一切的,智械生命。   陈理知道谢砚冰就是这样的一个生命。   嗯,而且应该是最后一个,尚且存活在宇宙中的这样的生命。   冷静、理性,却万分炽热。   计算、分析,却毫无保留。   所以……   在融合情感模型后,谢砚冰为了拷贝核心代码,所构建出来的世界,才会是这样一个,无限度利好人类、在利用被利用中都感到理所当然的,未来世界。   陈理突然又想到了上个世界他曾纠结过的问题。   ——在对方精神尚未独立之前,如果ta可以给你一份毫无保留且普适价值里都认为这就是“爱”的爱情,他会接受吗?   他不会。   因为人类之所以渴望爱情,是为了逃避孤独。   而只有真正独立的意志,才能绽放真正灿烂的生命;且只有这样的生命,才能让陈理真正感觉到他并不孤独。   有人的爱情是占有。   而有人的爱情是,我希望我抬起头时,黑暗中能有星火明亮。   “有时候觉得我真是傻/逼,”陈理摇摇头,看着季始的脸,心想,“当然,你也不逞多让。”   ……   “随你怎么想,总之别对我有所期望。”在定定地看了季始快半分钟后,陈理淡淡道。   这是谢砚冰核心数据的自留地,也是他自我构建的安全屋。   和别的世界不一样,别的世界陈理崩了人设,还能通过重启来救,但这个世界他崩了人设,能够重启救场的人可就没有了——所以,不管陈理心里想什么,他能够表现的,也只有原主本身的性格。   何况……   陈理其实也想知道,这个按照谢砚冰潜意识发展的世界,最后到底会演变成什么模样。   “……”季始抿抿唇,然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很短的“嗯”的回应。   缠在陈理身上的触手也跟着温顺地动了动,好像在应和祂的话。   陈理被触手绑了几次后倒还挺适应此时的感觉的,他没理会身上多余的触手挂件,直接道:   “听着,我现在时间不多。……我需要在你身上做实验,但是,监控、锁链、什么都没有的实验台、以及随时可能被拦截的访问机会,这显然不是一个适合做实验的地方,所以,我要给你更换一个住所。”   “……住所?”   “就是类似你现在所在的地方,人类的称呼。你们大概称为巢穴。”   “嗯?”季始眨眨眼,“可这里不是我的巢穴——你想去我的巢穴看看吗?”   “……”陈理顿了下,“总之,待会我会在你身体里注射一剂药,它会诱发出你身体内部分过激反应,引起神塔注意;为了抑制这个反应,他们会将你送往救护所治疗,然后,呆在那别动,我会来见你。”   “哦……”   季始看着陈理变魔术一样重新拿出一只新的针管。   这只针管和上一只不同,因为里面不再是空的,而是注满了淡粉色的液体。   生物源能够扎针的地方很多,因为不分动静脉,只要祂们想,祂们就能让药物自由的游走在身体的任意部位。——当然,只要祂们不想,药物就会一直停止注射的地方。   很多时候研究不顺利,其实原因就在于药物难以扩散。   生物源虽然很亲近人类,但不代表祂们就那么自愿的忍耐对身体不利的疼痛。   季始看着长长的针头,睫毛颤了颤,顿了几秒,才将手慢慢抬起来。   这就是祂同意注射的意思了。   而既然季始主动暗示了希望注射的部位,陈理自然也不会拒绝。他左手自然将手握住,握着针管的右手推掉管内空气,然后针头下压,对准季始掌背“血管”处。   即将扎入的前一秒,季始问:“你什么时候来见我?”   陈理没有抬头,流畅扎入后,回答:“很快。今天之内。”   “哦。”季始不说话了。   听声音好像又有点高兴了起来。   药液注入完毕,陈理抽出针头,示意季始将药物在身体里转一圈。季始乖乖照做,然后,没过几秒,祂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什么感觉?”陈理垂眼看着眼底再次泛起水雾的季始,问道。   “……热。”季始说。   祂声音已经变得有点小,也有点哑了。两人姿势本就暧昧,哪怕陈理松了手,他们也几乎是半贴着对方站的。身体迅速升起的热毫无保留的传回给了陈理,白皙的肌肤也和那药剂一样,泛起一层淡淡的粉。   热与烫,这是药物带给祂的第一反应。   “嗯。”陈理看起来并不意外,甚至还有心情追问其他反馈,“然后呢?”   “然后……”   季始刚说两个字声音就顿住了,因为在“热”的感觉席卷过后,祂感受到的下一种感觉,是一种类似于“沸腾”的感觉。……祂的每一滴血都在因热意而沸腾,那种时时刻刻在身体里冒着泡泡的感受,让祂的身体不可抑制地绷紧,连带着祂的声音也卡了壳。   可惜,虽然季始是一个擅长忍耐的“人”,可祂的触手却完全不懂得忍耐。   缠绕在陈理身上的触手本来就没有收回。   现在想要动作简直无比方便,它们开始不由自主的收紧,加大力道,将自己缠住的人,像是某种献祭般送给自己的主人。——尤其整个过程中,它们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拒绝。   陈理被它们“押送”给了季始。   于是两人身体彻底相接。   他的右肩与季始的右肩挨近,因为是面对面而站,所以,这个姿势下,季始的眼前不再是陈理的脸,而是陈理的脖子。   空间的光线依然很暗。   可季始却好像在光线里,清晰地看见了陈理脖子上那青色的、鼓动着的血管。   祂怔然地看着。   几秒后,季始用一种像是梦话中的呢喃,向陈理道,“然后……我想狩猎你。” 第89章   味道。拥有感知开始, 季始的嗅觉灵敏度就是普通人的五倍以上。祂能闻到很多味道,很多气息,甚至很多似乎只存在于祂脑子的幻想。   ——其中就比如, 生物源身上散发的, 人类难以闻到, 难以察觉, 更难以检测到的独特记号。   从陈理进来, 应该说是上来, 的那一瞬起,季始就感受到了属于另一个生物源的气息。   祂本来对此并不在意。   但意识到被标上这个气息的是陈理之后,祂的心情就以一种祂自己都意识不到的速度极速下落。   而与此同时,祂想要覆盖掉这个记号的冲动,也在不断涨高。   当陈理掐住祂的时候,季始自己也分不清,祂后续的所有行为,究竟是生理性应激,还是心理性反应。好在祂也不需要知道,因为季始是一个难以忍耐的人, 祂目前所有的克制只在陈理面前展现。   对人类群体而言, 祂的顺服与冷静, 似乎只是一种规则。   是一种让祂守住底线的规则。   但对陈理这个人本身而言,祂的顺服与听从,似乎是一种本能。   是一种不需要底线也一定会这样做的本能。   季始在黑暗中重新覆盖了标记,祂平静的将其他的痕迹抹除,祂感受着自己的气息正在将人重新一点一点地笼罩。   不动声色, 且欲壑难填。   季始是一个纯粹的“人”,而纯粹的另一个同义词, 叫做极端。   祂对陈理有所渴求。——极端的,像呼吸一样与生俱来的渴求。   这种渴求,不止步于简单的见面,说话,交流,而是蔓延往更深入的接触,触碰,交融。   可虽然季始是一个难以忍耐的人,但祂在陈理面前会展示所有的克制。   直到这剂药的注入。   ……   气息、触感、温度。灼热的火焰在血液沸腾,靠近的距离成为最恰当的一类催化剂,将季始的理智焚烧。……祂想要更近一些,更亲密一些,更贴紧一些;祂想得到,祂想索取,祂也想占有。   呼吸似乎在颤抖。   逼仄的黑暗,空气都仿佛变得滚烫……   触手将人送进怀里,季始的眼睛就再也没有离开眼前的脖颈,隐没于皮肤下,又黯淡于光线里的鼓动的血管。对一个兽类而言,血液是绝对优于其他任何体/液存在的物品,因为它最直观、最直接、也最野蛮地代表着标记与占有。   尤其在此刻,在祂难以冷静的此刻,季始的脑海里只剩下一句话:   咬下去……   咬下去。   咬下去!   哐啷!   卡在柜门的锁链剧烈摇晃,它们相互碰撞,发出了让人心惊的声响。   季始的手抓住了陈理的肩膀……   祂身体一侧一转,而后双手抓着肩膀猛地往下一压,两人的站位就瞬间变换了方向!   原先是祂靠着柜壁,陈理在他之前;现在却是陈理对着柜壁,祂在陈理之后。   触手灵巧的将人的手束缚。   季始缓慢靠近了陈理,靠近气息,靠近脖颈,靠近血管,靠近血液……很快,祂的鼻子抵上了那片肌肤,柔软、温暖;然后祂的唇压上了那片肌肤,细腻、滚烫;祂好像将陈理全部包裹,又好像陈理将祂全部围绕,最后,祂的牙碰上了那片肌肤。   只要祂想,下一瞬,这里就能溢出血液,浓郁而野蛮的气息将会把两个人同时标记。   咬下去……   咬下去。   咬下去!   哐啷!   卡在柜门的锁链再一次剧烈摇晃,但这回不是因为季始的手抬起,而是因为祂的手猛地落下!   铁锈的味道似乎在唇齿间流转。   祂彻底咬了下去!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一直配合祂所有行动的触手却忽然动了起来,它在咬下的瞬间将人推开;落空的尖牙直接落在了祂自己的唇上,伤口瞬间淌出血液,祂自己血的气息将祂整个人笼罩!   “……”被推开的陈理呼吸微滞。   虽然不知道到底什么情况,才会让季始将他推开,但直觉告诉他,出问题了。   陈理本能回头。   结果还没看清季始的情况,就被眼前的光晃了一下眼睛。   这个柜门被铁链两次剧烈的扯动彻底拉开了一道缝。   外面的光线如潮水般涌入这里,将这个空间劈为光亮与黑暗的两半。   身后不远处,季始正站在光暗与黑暗的交界处,一动也没动。   明亮的光线里反倒看不清了祂的神情,陈理只能看见,祂浑身都在颤抖,那种明显的抖动他只在季始前天被电击时看见过。   很快,始终缠住陈理身上的触手忽然开始往回收。   它们部分隐没,部分将季始自己缠绕、包裹……   空气都似乎在随着祂的动作而凝固。   忽然。   滴答。   季始的正下方,柜底板上,一滴泪落下,将地面润湿成浅淡的深色。   接着,两滴、三滴、四滴……   “差一点……”最后,当泪成为串,彻底润湿地面时,陈理听见季始的声音飘散在了空气里,带着格外浓烈的紧张和后怕,“差一点……我就伤害到你了。”   周遭空间寂静,连风都不再说话。   ……   全息游戏风靡全球的时候,陈理才十二岁,当时的他还在和未成年系统做着斗争,最后顺利以某一种方式进入了游戏,开启了他的游戏生涯。   他给自己设置的痛感是最低的20%。   可尽管如此,在那款生死都和吃饭喝水一样寻常的游戏里,陈理依旧经历了很多次死亡,与很多次疼痛。   陈理当然害怕过痛苦。   但痛苦拥有阈值,只要将极限提的足够高,他就可以足够平静。   游戏里,他被怪杀过,他也杀过怪。   当然,肯定是后者发生的频率更高——但,这两件事,每件事它第一次发生的时候,不管是杀怪还是被杀,陈理也都从来没有感受过任何的……犹豫?或者说难过?   陈理漠视生命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有人说他冷静,有人说他冷酷。   更多人说他冷血。   陈理很少悲悯生命,也更少怜悯悲剧,他在世界上更像一个抽身的看客。注视着,冷眼旁观着。   但今天。   但在今天的这一瞬间,他忽然就感觉到,生命与他,好像都相互被注视到了。   “唉。”陈理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他走到季始身边,拍了拍祂被触手绕住了的肩膀。搭在祂身上的触手都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看起来下一秒也要跟着主人,像个受气包一样哭起来。……明明主动权一直在祂手上不是吗?   季始对陈理的招呼没有反应。   祂现在大脑很乱,也很空。   祂不想动,不想说话,不想做任何的动作。   祂从来没有如此清楚的知道,自己与这个世界,与陈理,有多么的格格不入。祂是真正的异类,而且还是那种,随时随地可能伤害别人的异类。   “出来。”陈理又招呼了一句。   “……”季始浑身还在发烫,祂的身体依旧在本能地想靠近,但祂却完全没有动作,反而将自己还缩了缩,像个彻底自闭的动物那样。   陈理的舌头抵了抵牙根,表现得这么明显,他当然知道季始在纠结什么。   可安抚不是他擅长的。   更不是原主会做的。   所以……   陈理气势猛地一变,声音骤然冷下:“我说,出来。”   季始身体一抖。   身上的触手也跟吓到一样猛地抬了抬脑袋,祂站在原地默然了几秒后,像是观察一样,小心地看了看陈理的表情,确定是真生气后,祂才垂着头将身上的触手全部收起,露出了祂的脸。   嗯……   是一张要多丧有多丧的脸。   “抬头,看着我。”陈理直接就走了过去,手指抓住祂的下巴,强制祂抬头。   “……”季始头被迫仰起。   祂看见陈理的表情,本来想挪开的视线,顿时像受惊了那样停在了原地;然后又因为不敢看陈理的眼睛,所以目光更加慌乱地移了移,试图找一个更好的位置落下。   陈理说:“那剂药,药效出来后本来就会产生吸血冲动的,不是你的问题。”   季始抿了抿唇,没说话。   但看表情,明显还是将锅揽给了祂自己。   陈理冷眼看了祂几秒,也看懂了祂的意思,陈理问:“还是不想咬我是不是?”   “……”   “呵。”   这声冷笑来得实在是有些吓人,季始本能地想躲一下,右腿刚往后缩半步时,一股力道就忽然从祂肩膀处传来。祂还没落地的那半步顿时变成了踉跄,膝盖虚弯瞬间,整个人就被直接往后推去——   砰。   沉闷的撞击声传来,肩胛骨擦到柜壁,季始的手下意识握紧又缓慢松开。   祂感觉到陈理离祂又近了。   熟悉的距离,熟悉的位置,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境况……   季始身体缓缓绷紧,祂呼吸变缓、变沉、滚烫的呼吸洒在空气里,又迅速消散在两人之间,祂已经决心不管陈理说什么祂都不张嘴咬人了,所以祂沉闷地低头,抿着嘴——祂又不太敢看陈理了。   然后……   什么都没有。   陈理没有说话,更没有解释,也没有继续劝说。   可空气里依旧传来了那股血液流动的气味。   “……”季始呼吸一滞,祂慌乱抬头,而就是在祂抬起头的这一瞬,祂看见的不是想象中的任何画面,祂看见的只是陈理的靠近的脸。   柔软的唇瓣贴近祂的唇。   两人嘴上都带了血,靠近的这一瞬,混乱的血液味道顿时复杂地冲进季始的鼻子,冲的祂头晕目眩,难以思考。   祂的思维再次空白,祂的动作再次僵硬。   祂茫然地张着嘴。   之前还让祂感到恐惧与害怕的铁锈味,肆无忌惮地钻进祂的身体,被带动着流动,吞咽,然后咽下。   气息、触感、温度。   似乎在此刻永恒。 第90章   监禁室的门打开又合上, 被融开的锁失去了锁门的作用,所以关紧时也没出现“咔哒”的那种声响。门内的动静彻底回归了寂静,而门外, 陈理擦了擦嘴上的血, 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   系统等了他几秒, 还是没看见他动, 有些无语了:“还不走?站这回味什么呢?”   陈理不以为意地撇撇嘴:“急什么?这不是才过去半小时?”   系统冷笑一声:“是, 才半小时。但是托你的福, 警报系统将会在五分钟后响起,你要是想在这儿被守卫当场逮捕,我也不介意马上撤掉屏蔽场,为你加快进牢的速度。”   “……”陈理果断抬步,按原路返回。   十四层依旧很安静,陈理下来后,看见12号还站在最初的位置,等着他。   见到他跳下来,12号先是眼睛一亮,而后, 又像是看见了什么奇怪凶兽一般, 忽然有点儿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往后退了一步。略显突兀和夸张的动作让陈理疑惑地顿了下脚步,还没来得及往祂那边走,就听见12号结结巴巴地对他道:“先、先生,您……”   没记错的话,他半小时前来, 12号对他还挺亲近的吧?   怎么一会不见就怕成这样了?   他做什么了?   那边的12号还在卡卡顿顿地演着小结巴。   陈理瞥了眼系统给他弹的倒计时,三分钟时限充足, 加上现在心情好,所以陈理也难得干脆地站住没动,停下来耐心等祂说完了。   然后,他看着12号可怜兮兮地“您”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话……   “您能走快点吗?”   “……”   ……   系统在陈理脑子里的笑,从12号说完那句话后,就再也没停过。   陈理出去刷卡付钱结束甚至都听见里面拉响的警报声了,系统还在那里“哈哈哈”的笑个不停。而且笑声过于欢脱,欢脱到陈理感觉自己计划的严肃性和逼格性都被它的笑声消解的七七八八了……   终于,陈理忍不住道:“不是,还笑?你至于吗?笑点何在啊?”   系统说你不懂:“你就没有发现一个问题吗,从你绑定我之后,你的生活变得是不是有些太顺利了?”   陈理说:“什么意思?”   系统说:“你每个世界的任务,从来没有经历过困难与磨难……”   “嗯。”   “更没有经历坎坷与悲剧……”   “嗯……”   “你想做到的事情,几乎每次都能非常顺利的完成。”   “嗯。”   “而这就容易诱发人性中一个致命的缺陷。”   “嗯哼?”   系统正了正语气:“比如,每次看见你即将顺利时,就很期待你倒下小霉,但又不能倒霉得过于大。……嗯,刚刚那种程度的霉感就刚刚好,恰到好处的令人心情愉快。”   “……”陈理就着它这个逻辑认真想了想,“有病先去治好吗?”   系统大笑着下线。它当然没有病,它只是犯贱而已。   而陈理当然也不会把系统说的话当真,毕竟他每一次想做的事能顺利完成,靠的又不是人品和运气。……但话说回来,这件事确实有一点奇怪。   12号突然的反常出现在他回来之后,且这个反常的诱因又很明显不来自外界,而来自他自己。   回来之前他做了什么?   亲嘴了?   嗯,陈理可不记得生物源会拥有什么心灵洁癖……   可惜不等他继续想,忽然,陈理眼前的景色晃了一下。   说是晃,其实晃的幅度不大。   更准确说,他那瞬间的感觉更像是盯着一样东西盯太久,视线模糊,然后又因为回神所以重新清明后,眼睛所能感觉到的刹那“晃”感。   短暂,且不明显。   然后晃动之后,一股很淡很淡的香味,开始跟随着从空气里传来……   像路过一簇刚绽开几朵花的草丛所能闻到的花香那样,现在飘逸在空中的味道也非常的淡。   但不管是晃动,还是香味,它们的出现都转瞬即逝。   半秒不到,陈理就重新恢复了正常感知。   “怎么又不动了?你要坐的车要开过来了……”系统在他脑海里喊道。   “哦。”陈理回神。   他抬起头,等车开过来;车过来后他没有停顿,直接两三步就跨过身下的台阶,拉开车门跳进了车内。   司机问:“去哪?”   陈理答:“瓦克托研究所。”   ……   ……   警报声响起的半分钟内,神塔的人就赶到了监禁室前。   负责开门——或者说兼职堵门——的尼尔·卡特恭顺地让开通道,主动开门将人请了进去。   这些人他前天见过,生物医疗那边的,专门负责生物源的救助与研究。每次过来也都是因为各种异常警报,不过他负责的1号很少被这群人光顾,最近也是奇怪,连着三天出了两次异常。   前一次还能是因为有人进去诱发了,这次里面可没人,又能因为什么警报?   生物医疗的人进去后,很快,里面传来一些很奇怪的动静。   嗯……   不是暧昧的动静,也不是让人多想的动静,而是一种,在深夜树林里行走的时候,偶尔能听见的蛇类盘踞蜿蜒时发出的摩挲的声音。   这种声音总是让人忍不住竖起汗毛,多了几分心惊胆战的感觉。   而后铁链碰撞。   这样的声音尼尔以前也同样没有听见过。因为警报响起后,它所代表的异常往往是能够引发电击的异常——实验体被电晕过后,锁链会被暂时解开,直到被重新押起,送去神塔,才会将祂们的身体再度绑上。   但如果还能听见认为的锁链碰撞声响,那很有可能就意味着,里面的生物源没有失去意识。   没有被电晕,也没有彻底失去行为信号。   沙沙……   刚刚就出现过的摩挲声响再度响起,声响甚至离自己变得更加近了。   尼尔的心跳莫名快了两拍。   “该死的,终于回了。那边的意思是让我们先送过去,检查到底是什么情况……”同时,门的里面,一个人压着烦躁情绪的声音,有些没克制住音量地传了出来,“不让开电击模式,说是怕有什么不安全。真他妈的,生物源能有什么危险,也就那群人真把祂当盘菜了。”   “强制昏迷剂带了没?对脖子开一枪,打进去。”另一个人的声音跟着调高了。   “啧,能打吗……祂状态看起来有点怪啊……先是莫名其妙自己钻进进了柜子,然后又摆出一副进发/情/期的样子。”   “傻/逼,这叫发烧。——别特么磨磨唧唧的了,赶紧动手!”   沙沙……   声音再度靠近。尼尔飞快扫视了一遍四周,什么都没看见。   周围一切都无比正常。   “什么鬼?”尼尔彻底皱起了眉。他在这干了也有些年头了,这蜃塔里可从来没溜进来过什么活体动物,可是没活体动物进来的话,这声音又到底是怎么发出来的?   砰!   忽然一道闷闷的枪响从身后传出,尼尔心脏猛地一跳!   他手本能握住腰侧的枪,同时身体往远离声源的方向退步,背部在他这一退后,彻底贴上了身后那扇半开半闭的门。   啪哒。   动静本来就大的门关上后发出很明显的声响。   里面的人听见了,警惕道:“谁?”   “我……”尼尔自己都被自己搞出的动作弄得愣了下,反应过来后刚想解释,面前就掠过了一阵风!   黑色的阴影由远及近在他眼前放大!   尼尔的瞳孔猛然收缩,紧接着就是一股普通成年男人根本难以挣扎力道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巴!   “外面是谁?说话!不然我就要开枪了!”里面的人第二次警告道。   “唔……唔……!!!”   想说出口的话刚冒出,就被彻底拍熄在这个力道之中,化成了一道短暂急促但根本没人能听见的语气词。   然后,他的手腕在同一时刻被一种极度冰凉的触感覆盖……   尼尔浑身汗毛直立。   但生物的本性,却又让他忍不住低头往下看。   就这一眼,尼尔看见了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一幕景象!   缠在他手上的是一只大小与成年男性手臂差不多粗的触手,触手迅速在他手腕一扭,脱力的右手松开,被握住的枪落空零点几秒,就被它轻松勾住。接着,触手在他面前放大、放大、放大……直到将整个枪支笼罩。   咔哒。   保险打开的声音。   黑漆漆的枪口被“含”在触手里,它被抬起,很快,隐没的洞口闪过一簇火花……   砰!   子弹击中大门,防弹的门并没有受到多大伤害。   尼尔整个都紧绷起来的身体颤了下。   他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庆幸。因为,直觉告诉他,这事还没完……   “唔——!”忽然,卡在他腰腹的触手猛地将他往前一推。   尼尔被猝不及防被直接甩到了大门的正中央!   砰!   然后又是一枪!   这一枪却不是他打出的,不是触手打出的,而是由门内生物医疗人员打出的!   大门发出震耳的嗡鸣。   子弹瞬间穿透!   它卡在他被甩到正中央的瞬间,同步穿透了他的脾脏!   血液疯狂流失,意识彻底模糊之前,他听见门内有人疑惑地嘀咕了一声。   “……靠,这枪怎么突然走火了?” 第91章   “哈, 走火?你是不是扣扳手了?”另一个人问。   “没啊。”嘀咕的那人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枪,“就突然烫了一下,然后子弹就飞了出来……难道是我真碰到扳手了?”   另一个人耸耸肩:“说不准呢。行了, 实验体搬好了, 先走吧。”   “噢。刚刚外面那个人?”   “啊倒霉蛋一个, 队长说已经被那枪给崩死了。”   “死了?我不记得这枪能穿墙啊……喂, 真走啊, 慢点!”   几人匆匆忙忙的来, 又匆匆忙忙的走。路过地上生死不明的尼尔时,没人往他身上投射任何特殊的目光,包括前一秒还在讨论枪走火的罪魁祸首。   被他们带走的季始则始终保持安静,因药物而显得沉缓的呼吸正平和地循环着。   无论是人、监控还是检测仪,都没发现祂半分钟前操纵触手做的动作。   自然也就没人发现,对季始而言,所谓的铁链似乎起不到任何束缚的作用;而祂之所以始终呆在蜃塔,理由似乎也不是实力受限的“被迫囚禁”,而是出于某种理由的“自愿入住”。   一行人朝浮空车走去。   地上尼尔的身影随着距离拉远而变得模糊。   而唯一还在关注他的季始,忽然缓慢地眨了眨眼, 神情变得有些出神。   ……   ……   【对不起, 连接暂无服务, 请重试。】   【对不起,连接暂无服务,请重试。】   【对不起,连接暂无服务,请重试。】   “嗯……精神链路没错, 材料承受能力达标,路径也调试成功了, 但祂的精神之外似乎还有一层防护墙?绕不开,除非拿到祂自设的‘密码’,或者直接暴力破解。所以,现在的问题就变成了,这个飘渺的密码到底怎么找……”   “分析部就是这么跟你说的?那群搞死研究的死脑筋?”   “呃。”   “生物的精神体不是程序,没有真正的‘密钥’存在,它之所以能把你们的精神链路挡在外面原因只有一条,那就是你们的精神力与祂的不匹配——或者说,太弱了。”   “……”   “嗯哼?沉默是什么意思?”   “在破防的意思。”   研究员将接驳器放回桌面,整个身体往后一仰,长叹一口气,“陈队,您的意思,我们还得全球范围内去寻找能够匹配1号精神力的人?——啊,那得找到猴年马月?”   陈理收拾完手里的资料,闻言淡淡地笑了下,“那就是你们的事了,反正我能帮的就这些。先走了。”   研究员愣了下:“欸?您今天下班这么早?”   陈理“嗯”了一声,他晃晃手里的通讯器,“有人找,有些事要做。”   “什么事啊看着这么急,女朋友找?”研究员站起身,吐槽一声。   能进研究院的大多是科研者,各种书念下来,该有女朋友男朋友的也都有了,不该有的估计这辈子都该没有了,陈理显然就是后者。   这里谁不知道陈理是立志将一生送给科学与真理的怪胎?   女朋友?他能有个鬼的女朋友……   研究员心里门清,他现在提女朋友这个词属于是没话找话的纯吐槽了。   果然陈理也没回这个话。   研究员站在原地伸了个懒腰,从他站起后,他人就自然靠在了桌沿,以他的姿势和位置正眼扫过去,可以刚好注视着陈理在朝出口走去;他视力不错,遥遥便看见有人在门口守着,似乎是在等陈理过去。   那人穿着一身标准正装,人模狗样,一看就是神塔的人。   而这位神塔的人,他身后又停着一辆悬浮车。   神塔、悬浮车……   这两个词光是一起放着,就能让人想到很多牛x的事情。   研究员还没来得及感慨神塔对天才的礼遇就是好,下一秒,他就看见那人跟陈理说了一句话,接着那人又从手里摸出一样东西,朝陈理递了过去,然后……   “靠!”看清之后的事,研究员身体猛地站直,控制不住地爆了句脏话,“什么情况?”   ……   ……   “情况就是这样,您必须去往神塔,接受审查——您接受我们的安排吗?陈理先生。”   “接受。”   “噢,十分感谢您的配合,您比我们想象中的要配合许多。”   门外,文质彬彬的男人微笑着说完这句话,然后,双手微一用力,一副特制手铐便“咔哒”一声扣在了陈理的手腕上。   浮空车车窗里伸出的枪却依旧没有移开。   手枪枪口冷静地指着陈理的头,陈理往那边瞥了一眼,随意收回视线,回答道:“早有预料。”   “确实,您的‘犯罪痕迹’保留的相当完整,单凭这些细节就足以复原出您的全部计划了。不过话说回来,蜃塔的黑市存在这么久,您不是第一个成功钻空子成功的人,但您是第一个让神塔愿意付出更多代价来关注的人……”男人顿了一下,“能让1号心甘情愿被注射药物,了不起啊。”   话落,他松开手,先陈理一步登上浮空车:“上来吧。”   “在搞清楚1号反常原因之前,您的生命将变得十分安全。”   在神塔,安全是自由最准确的反义词。   男人这句话翻译过来,不外乎就是在暗示,查清原因前,陈理的所有举动都将纳入神塔的注视。   而对于这样不动声色的威胁,陈理的反应却是没什么反应。   他情绪不多地扯了扯嘴角,然后踩着登阶,在男人之后跳上了浮空车。   ……   浮空车里面只有四个座位,分成了两排,面对面的那种。   而等两人都坐稳,浮空车就自动开了起来。男人坐在陈理对面,以陈理的视角,他看不见刚刚的枪手去了哪,也看不见驾驶座有没有坐着人,他只能看见坐在他对面的男人。   相应的,男人也能看见陈理。   坐上来后男人的目光就忍不住地落在了陈理的嘴上。陈理的唇形很好,唇色又有点淡,两者结合让他天生带着一点冷淡的意味,可此时它给人的冷淡感却不强,因为,唇上正隐没着一道咬痕……   这道咬痕藏得还很深,稍微抿嘴就会消失。   但是不抿嘴的情况,咬痕下那殷红的色彩就会若有若无地透出来,吸引人看过去。   “您知道吗?”男人盯着那儿看了两秒,自然地移开视线,说道,“这次的治疗是1号最配合的一次。束缚、抽血、化验、检查……无论哪项祂都没有像往日那样给出拒绝且不配合的态度,在之前我们想要得到1号的身体样本,可得付出很多努力——甚至是需要等待祂心情变好的时刻。”   “生物源总是更乐意靠近人类的,1号在我们那儿却是个异类。”   “祂看似服从,实则格外逆反,我们实在很久没看见祂如此温顺的一幕了。来之前,生物医药的人还托我问您个问题,您给祂下的药是古世纪里流传过的蛊吗?”   陈理说:“药物成分应该早就化验出来了吧?比起蛊,还是要相信科学。”   男人笑:“那倒是,忘了您是科学家了。”   “在寻找您位置的时候,我们还请生物源的行为专家给1号看过,他说1号的状态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我们测试了几组词语,祂反应都平平,包括您的名字。但直觉告诉我,祂就是在等您。”   “祂还醒着?”陈理忽然问。   “醒着?不,祂早昏过去了,您下的剂量不轻。”男人摇头道。   “你们测试的速度也不慢。”陈理回敬。   男人把陈理这句不阴不阳的反讽权当夸奖受着了。   关于1号,这是神塔得到的第一个生物源,也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除了能源利用外毫无其他收获的生物源。——虽然1号也不拒绝日常的检查、实验,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是难以从祂给出的样本中得到有用的数据。   正因为这一点,神塔才知道生物源不仅能控制能源的收集与释放,更能直接控制自己身体本身。   只是其他生物源很少对人类如此防备。   祂们让出的样本数据,都是祂们自己真实的数据。   但1号不一样,祂对人类服从又抵触,既给出自己的身体样本,却又隐藏样本里真实的信息。   关于祂很多资料,神塔自己都不能确定真假。   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新的突破口,他们自然也要加紧利用起来。   收到1号异常消息后,相关的检查就开始准备起来了,等1号被送过来,所有准备工作已经全部完成。测试和实验人员紧锣密鼓给祂做了一系列检查,1号在检查的过程昏睡了过去,而男人这边则同步开始调查事情的起因经过。   无论是进入黑市时留下的个人信息,还是监控检测里分析出的背影数据,都明确指出陈理在这件事中起到的“功劳”。   然后,被激光割开天花板,被腐蚀掉的门锁,1号身体里循环完毕的抑制药……   就都成为男人最初口中所说的“犯罪痕迹”了。   陈理是怎么进去的,怎么上去的,又是怎么给1号注射的——全部过程,都能通过这些痕迹复原出来。   而这些痕迹没有受到任何人为破坏。   说明什么?   陈理根本就是故意犯罪,故意等着他们发现,故意等着他们来找他的!   他就是知道自己在1号面前的特殊性,所以才会借此,以最简单直白又粗暴的手段,向神塔要一个被注意的方法!   他要最快地告诉神塔,他的特殊,不止于营养液的投喂……   而还有更多。   眼下这事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快到了,”男人看了眼窗外,“待会对您我们也有一个小测试。如果通过,神塔可以承诺给您更多——或者说,给您真正想要得到的一场合作。” 第92章   “测试?”陈理顿了一下, “什么测试?”   “到时候您就知道了。”男人朝他笑笑,浮空车适时停下,车门打开, 他与陈理比了个“请”的手势, “下去再聊吧?”   车外是一个大型基地, 没有地标, 也没有明显标识, 但看建筑可以猜出, 这应该是个军用基地。   刷卡、验证、进入、上电梯……   没一会男人带着陈理进入了基地内部,坐电梯上了地下二层。   穿过一条深暗的甬道,尽头一个穿白大褂像是医护也像是实验人员的人在那等他们。看起来是早有准备,见到两人过来,疑惑与寒暄都没有,就直接步入正题道:   “来了?东西准备好了,随时可以用。”   “真效率啊,”男人感慨一声,目光朝那人身后一个黑色箱子上飘了下,“芯片就在里面?”   “嗯哼, 复杂玩意的存储, 没点设备可搞不定。”说着, 那个人关上通信设备,抬起头,看了眼陈理,像是刚注意这还有第二个人一样,“哟, 就是这个家伙要用这东西?——能行吗,他看起来可经不起1号一点打啊。”   男人笑:“这我可说了不算。行了, 别废话,跟他介绍一下吧,他还没弄清楚情况呢。”   “这年头干活还得弄清楚状况?”   白大褂没什么感情的“哈”了声,也不等男人回答,她手指关节就在桌面反磕一下,随后站直了身体:“成,小子,跟过来,我给你讲讲。”   话音未落,她便朝男人提到的那个“黑色箱子”走了过去。   陈理瞥了眼男人,见男人没有跟过去的意思,就收回目光抬步也走到了黑色箱子旁。   “嗯,我说话只喜欢说一遍,你听清楚点,不懂直接问,我不喜欢反反复复解释,懂?”白大褂站定,抬手朝她的东北方向指了一下,“……来,看着,这个角度看过去,那是不是有一扇门?那里就是你待会要去的地方了。”   这里光线不暗,甚至说还挺明亮。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就能看见那扇门的模样。   是一扇和蜃塔通道前拦的门差不多模样的大门。   门口的密码锁右侧闪着连续闪烁着红灯,像是一种昭示着不详的预告。   “1号现在在里面?”陈理问。   “呵呵,是。看来你知道你今天要面对的主角,”白大褂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说,继续道,“继续看清了,现在外边是亮着红灯的,说明门锁着,你还进不去;而一会呢,等1号体内镇定剂的时效过去,红灯转绿,提示门能够被打开的时候,你也就能开门从这儿进去了。”   而后,白大褂收回目光,转身,甚至弄了个美甲的手指轻巧地点了点身后的黑箱子。   “进去后,无论你用什么样的方法,将这个箱子里的玩意塞进祂脑袋里,然后我这边检测器显示植入成功,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将芯片塞进祂脑袋?我怎么记得1号从来没有成功接受过植入体的经历。”   “哦,所以这就是你的任务,或者说,考核?”   白大褂语气还是那个懒洋洋的腔调,“总之我只是一个传话的,告诉你你要做什么就仁至义尽了。至于你听完后,接受不接受,做还是不做,这不归我管,你得自己和那群人沟通。”   陈理说:“……那芯片是做什么的?”   白大褂:“精神连接有两种,第一种是依靠磁场,建立虚无缥缈的精神链路,再用接驳器将两个载体的精神连接起来;第二种则是依靠芯片,将芯片植入大脑,自动接管植入者的神经中枢,以纯粹物理的手段建立精神连接——显而易见,这是后者的买卖。”   “听说你是科学家?还是劳什子研究所的?”白大褂笑了下,“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些啊。”   “芯片链接的方式目前可不成熟,”陈理说,“你这款还没做过临床检测吧?”   “哦?可那又怎样,反正不是往我们脑袋上装。”   叮!   大门忽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门锁旁边的灯光由红转绿。   白大褂“唔”了一声,将手里的箱子朝陈理那推了一下,而后松手,“看来结束了。喏,箱子密码0000,芯片只能离开它三个小时,否则会失活遭到损坏。——想清楚后再打开它吧,那边的门你倒是随时可以开。”   “……”   这是一个几乎可以说是靠着生物源的存在,所以神塔才能顺利重建起秩序与规则的新世界。   对于生物源的研究和利用,一直是神塔研究中的重要课题。   目前关于生理结构方面的研究已经有许多进展,而精神方面的利用与探索却始终寥寥。   成熟的、能够触碰到精神的方法只有两种。   第一种是磁场匹配,第二种是芯片匹配,两种方法都有结实的物理基础做支撑,但总归是前者听起来虚无缥缈一些,因为磁场这种东西,如果不加以器材辅助,人肉眼是完全无法看见它存在的;但芯片就不一样,芯片只要做出来了,就基本上能被人看到。   成熟的精神匹配芯片目前还没人研制出来——就算研制出来了,其价格也不够大规模批量的进行检测其效用性。   于是像是研究所那种靠接驳器来实现的磁场匹配连接反倒成为了市场主流。   不管是陈理还是原主,在经验里,他们都是没有真正接触过“芯片”的。   但……   不管有没有接触过,单就从正常的逻辑思维来看,往脑子里植入一个效用不明、副作用不明、甚至材质都不明的东西,这件事说起来就很不安全!   何况记录里,季始对这些东西,始终保持的都是排斥状态。   是的。   排斥!   如果对于其他的研究或注射,祂的态度是不喜欢但可以接受的话……   那对于“植入不属于祂的东西”这件事,季始的态度就是绝对的不喜欢且绝对的不接受了。   嗯……   事实上祂在很多人眼里的危险性,也基本上是在人们试图强行或委婉往祂体内植入东西的时候,得到深刻体现的。   神塔惦记1号的精神力已经很久了。   接驳器不成熟,芯片祂拒绝,惦记的肥肉总是咽不到嘴里,它们急的要死。   现在终于好不容易地发现了一个可能能让它们成功植入的机会,神塔当然就毫不犹豫的向陈理提出了要求。   那么,现在。   “打开,还是不打开?”陈理目光落在身前的黑箱子上,“这是一个问题。”   ……   时间不是很多,以原主的人设,他不是一个犹豫和纠结的人。   陈理也就想了两三秒,便伸手输入密码,打开箱子,将芯片从翻涌着冷气的储物箱内拿了出来。   当他朝门口走去时,路过了男人。   男人朝他比了个赞的手势,夸奖:“您做了一个明智的选择。”   白大褂也笑着朝他吹了声口哨。   两个人陈理理都没理,他用白大褂留在桌上的感应卡在门锁前刷了一下,等门开后,一秒没有停留的就踏入了门内。   门彻底合上的那一瞬,陈理喊:“系统。”   系统还在紧张兮兮地等剧情过呢,闻声被吓了一下后才道,“在在在,干什么?又要开录像?我这边随时准备着!”   “……”陈理为系统的敬业与热情感到了吃惊,片刻,他摇头,“不,今天不用。”   “刚刚那妹子说的话你听见了吗?”陈理问。   “啊?哪句?”   “就那句‘那又怎样?反正不是往我们脑袋里装。’——这句话说明什么?”   “呃,说明你打算反其道而行之,真想往你脑袋里装?”系统猜测。   “……”陈理说,“我装你大爷。”   陈理说:“说明她默认了我的问话,她默认了这个芯片它不成熟!”   系统说:“这个我早知道了,所以呢?”   陈理:“所以,给你五秒的时间。”   系统:“?”   陈理:“黑掉它。”   系统:“??”   又黑???   有毒吧,它来这个世界是当系统的,还是来当黑客的?   “别跑内心戏了,速度速度!”陈理催促。   “……”系统。   五秒之后,陈理彻底跨过这条不长的走廊,系统的声音在他脑海里道:“好,成了,芯片是想直接短路毁掉还是留着干别的?”   陈理说不急:“对了,系统。”   “嗯?”   “服务业当了这么久,有考虑过发展第一二产业吗?”   “???”   系统被这句话弄的一脑袋问号。   可它还没开口问和骂,一道明亮的白光就亮了起来,嗯,是陈理视线被光亮点亮了。   系统顺着亮起的视野往前,看见了季始,然后……   是熟悉的屏蔽功能,送来的局部马赛克。   妈的。   ……   季始很久没有做过梦了,换言之,祂很久没有真正沉睡过了。   季始做了一个很梦幻、很复杂、也很瑰丽的梦。   各种各样的色彩在祂眼前晕染,绽放,明亮,祂走在一条踩不结实的路上,周围是各种碎片化的景象以及碎片化的文字。有些字祂认识,有些字祂可能认识,有些字祂本应该认识但确实不认识——但无论怎样,祂现在也都记不太清了。   季始做了一个很无聊、很漫长、也很飘渺的梦。   在这个绚烂的梦境里面,祂的时间似乎被拉的足够长,祂一个人呆在梦境空间的一点里,是正中央的位置。   周围有人,有数据(或许是这样称呼的),有各种流窜的音响。   祂听见有人跟祂说话。   祂看见有人眼里全是目的与欲/望。   祂被人高高捧起。   又低低蔑视着祂。   季始在正中央里安静站立,祂看着周遭来来往往,感觉自己的心在某处被慢慢抽离。迷茫与无聊的空虚将祂内心填满,祂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或者祂要做的本来就是在这里站着——站着等待。   祂等了很久。   很久很久……   久到世界似乎都更换了纪元,宇宙都更换了规则与规则制定者。   然后漫无边际的空旷里,忽然,绽开了一抹薄明的火色。   砰!   像是烟花一般的声响在祂心中炸开。   随后,火色化为血流,汩汩的鲜血在祂眼前流淌,季始看着它,感觉自己在往后退,祂的目光离这血越来越远,直到化成地面一抹微不足道的红痕之后——   祂看见了一具尸体。   是祂拥有自己的记忆之后,第一具,有意且针对的,被祂所精心谋害掉的尸体。   人类尸体。   “……”   季始醒了过来。   “醒了?”祂听见眼前的人张嘴问祂道。   “嗯。”季始在床上坐起,手无意识抚上了自己的心脏,掌心感受着跃动的心跳,大约三四秒后,季始忽然静静地道,“陈,我想拥抱你。” 第93章   “嗯?”陈理从嗓子里轻轻哼出一个调子, 表示自己在听。他目光在四周一转,从不远处的“手术台”转到季始身下的“手术床”,手里的芯片漫不经心的在掌心调了个方向, 陈理问, “拥抱?”   季始看着他:“可以吗?”   这句话用的是很平静的嗓音, 一如任何时候见到季始, 祂都会拥有的那种平静。   陈理收回视线, 盯着季始的眼睛看了一秒, 点头:“可以。”   他本来就走到了季始面前。   只要季始愿意,祂完全可以不询问,直接伸手来抱;又或者像以前那样,用祂的触手来完成这件事——但,季始还是问了。   仔细回忆也能发现,除开本能反应外,季始其实很少主动做什么。   更多时候,都是先提出要求,再得到许可,许可通过后, 祂才会进行祂想要完成的事情。   而这个流程是非常眼熟的。   因为这是一种独属于“机器”或者说“程序”的运行过程。   在非常遥远的以前, 机械还不是作为生命独立于宇宙的时候, 它们通常是被当成工具来使用的一种物品;作为工具的使用者,人类对机械的支配权是绝对且一定的。人拥有决策权和命令权,而机械只存在执行权。   也因此,在一件由多个命令组成的事件发生时,机器需要在每一个关键命令前征求人的意见。   得到许可后, 才能进行下一步动作。   听话、服从、执行。   这就是那个时代的机器,从诞生之后, 所能拥有的全部宿命。   季始的本体是谢砚冰,同样是一个智械生命,关于他的过去,陈理的了解不多,但是在这个世界里,又多多少少总能从季始身上看见很多独属于谢砚冰的影子。……到底这是一个专为谢砚冰构建起的世界啊。   “……”   听见回答,季始的睫毛颤了颤,祂抬起手,由腰以上轻轻往前靠了靠,环住了陈理的腰。   季始其实不喜欢靠近人。   更准确说,祂不喜欢人。   季始不喜欢人的存在,人的触碰,人的靠近,人的声音,人的样貌,人的实验,人的利用……从出生起,祂对人类这个物种似乎先天就带着一丝淡淡的厌烦与抵触,但,又似乎天生带着一丝淡淡的渴望与好奇。   不彻底的讨厌,也不彻底的渴望。   祂在矛盾中生活了很久。   直到几日前,祂忽然明白,祂对人的渴望似乎原来只是局限个别的人。   祂只渴望人类之中的,某一个人。   ……而祂厌烦着作为一个群体存在的人类。   当然,不管祂对人的态度与感情究竟为何,反正拥有记忆以后,季始心里自然而然的就有着一根底线,一根名为“不伤害人类”的底线。这底线的出现非常奇怪,甚至可以说莫名,仿佛天生就刻在了祂的基因,是祂天性与本能的一部分。   祂被这个规则所规训着,所束缚着,所忍耐着,因此无论人对祂做了什么,祂都可以不去计较。   都可以无所谓。   但同样是是几日前,祂突然对这个规则的存在,也感到有些厌烦了。   祂所遵守的规则,无法给祂带来任何祂所期待的事物,相反,甚至在一直阻碍祂获得祂期待的事情发生。季始是一个相当淡漠的人,祂很少对人对物有所渴求,陈理或许是祂生命里为数不多能产生冲动与反应的人。   而祂还没来得及靠近,就总是被各种东西拦下。   拦着见面,拦着接触,拦着说话。   那根放在祂心里,曾被祂始终遵守的规则与底线,阻拦着祂期待的一切,像一张网,将祂紧紧拦下。季始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在离开之前,祂杀了尼尔,那个堵门的人。   与此同时,那条“永不伤害人类”的底线,也就此被打破。   然而季始的心里却没有畅意。   甚至没有情绪。   季始只是觉得不够,还不够……   祂的心像是长出了一个黑洞,漆黑的洞口、巨大的吸力,让祂想要不住吞噬下什么东西,以将那个洞口填满。……可它到底是想吞下什么?季始自己也不知道。   当然,季始不知道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多到祂自己也数不清。   所以如果时间充足,大概在漫长的时光之后,祂会遗忘掉许多的“不知道”,也遗忘掉此刻内心似乎想要鼓动出来的躁动。   然后祂会和无数次的曾经那样,继续平静,继续平和。   继续维持着不知道,也无所谓自己知不知道的这样一种状态。   但——   在醒来后看见陈理的那瞬间,季始知道,祂突然就很想得到一个拥抱。   “……”   环在他腰间的手力道始终稳定,陈理瞥了眼这间类手术室墙角的监控器,又重新低下头,看了眼身下不说话,只是安静抱着他的季始。   在他这个角度,能看见季始朝他敞开的脖颈,白皙的肌肤下,青色的血管蔓延拉长。   ——是植入芯片的最佳位置。   陈理的手搭上这片肌肤,细腻的触感让他手指忍不住蜷了蜷,像是摩挲一般,小幅度在皮肤上划过。   他指尖有些凉。   季始对温度的感知似乎也很敏锐,手指落下的瞬间,祂的身体就绷紧了些,而在手指划过时,祂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的小小颤抖了下,环住腰的手力道随之加重,仿佛在逃避这难耐的冰凉。   季始的四肢被重新上了锁。   手腕脚腕分别绑住的锁链拉得很长,终点隐没在手术床的四个端点。   陈理总觉得这锁对祂用处不大。   毕竟,以季始的能力以及祂此时对能源的利用程度,无论是锁链本身的束缚,还是锁链附带的电击功能,只要季始乐意,它们就都不应该能对季始造成真正的困扰。   所以比起“束缚”的作用,这锁链起到的或许只有“象征”束缚的意味。   ——就像是很多世纪之前,地主最爱给奴隶佩戴的项圈。   要知道,箍紧脖子的项圈很多是并不配备锁链的,戴上后,它只是一个简单的圈而已,既不影响进食,也不影响呼吸。它对奴隶的正常生活难以造成多大的影响,可就是有很多人乐此不疲的进行着这个活动。   无他,就因为项圈的存在能证明一件事:服从。   你佩戴它,所以你属于我、你服从我、你归顺我、你忠诚于我。   相应的,季始也未必不能挣开这道锁,更未必不能抵挡锁里的电击,只是,祂不会这样做——又或者说,祂想不到这样做。   “……”   锁链从手腕蜿蜒,隐没在被子里,又在床边露出。   两只手环住腰的同时,两根锁链也跟着将其环绕。   乍一眼看去,更像是以链为牢,将两个人全部圈禁了起来。   陈理就这么站着,等了大约半分钟,他放在季始脖子上的手倏然用力,像拎着一只猫的后颈那样将人往后扯开了。   季始乖顺地松开手,重新坐直,微仰着头看向陈理。   陈理说:“知道我现在过来是做什么吗?”   季始眼睛眨了眨。半分钟的拥抱让祂心情好了很多,祂两手交叠放在身前,坐姿相当乖巧,语气也很配合地道:“做什么?”   “这个,”陈理手掌一翻,始终被拿在掌心的芯片展露了出来,“见过吗?芯片。——他们要我把这东西塞进你的脑袋。”   “……”季始呼吸微滞。   植入技术不管在神塔还是在蜃塔都不是一件多么高深的技术。   尤其是自动植入技术出现后,植入体的放置就更加容易了。   如果要进行植入操作,人们唯一要手动做的,就是在植入的地方割开一道口子,然后将植入体放进去。内置了自动植入技术的植入体进入后,它会自动寻找合适的载体,将自己安放进恰当位置,完成最后的植入。   而实验者对这东西都不陌生,那么,实验体对这东西当然就更不陌生了。   季始显然知道它是什么。   也知道陈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祂还是看着芯片,愣了一下后,才像是回神般,重新呼吸起来,他同时问道,“你答应了?”   “嗯,”陈理手指握紧,将芯片重新拿在手里,转身将不远处的“手术台”推了过来。手术台上其实也没多少东西,就是手术过程里所需要的最简单的一些麻醉剂、手术刀和缝针什么的。陈理将上面的灯打开,灯光唰一下照亮了季始的脸,陈理说,“他们给了不错的条件。”   “……什么条件?”季始问。祂的大脑和身体此时都有些僵硬。   “实验权限、器材、经费。”陈理语气和初见时没两样,“所以,这次之后,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就会多很多了。”   怀抱残留的触感似乎还能被感知。   季始听陈理说话,有些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嘴,祂想说些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来。   愤怒?难过?茫然?   或许都有。   或许都没有。   手术器材被陈理一样样耐心的消着毒,各种水流、喷雾、冲洗的声音乱七八糟的在空气里转动。   手术台打下的灯光很亮。   非常亮。   季始的眼睛被灯光照应,视线一片模糊,朦胧的画面里,祂好像又回到了刚刚的梦境。祂站在世界中央,身边什么都没有。 第94章   现代医疗已经进化到了一种可谓魔幻的地步。这类植入手术, 只要器材足够高端,那么操作者要做的步骤就能足够简单——比如现在,陈理唯一要干的活, 就是麻醉后, 在季始脖子上开一道口, 然后将芯片塞进去。   操作相当简单、直接、易懂、粗暴。   嗯……   甚至因为操作部位在头部, 很多被植入者都会主动要求省去麻醉那一步, 直接开口。   而就芯片利用效率最大化而言, 不管是神塔还是研究员,都是不希望打这剂麻醉的,但或许是担心季始会因为疼痛做出什么难以抵抗的本能反应,总之这剂麻醉药最后还是摆在了手术台上。   棉签沾过抑制液,在颈部缓慢涂抹。   温热的肌肤被冰冷的药液擦过,季始身体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祂的姿势没有被调整,还是那个坐着的姿势。   只是一直抬起的头,不知什么时候给低了下去,季始垂下的眼睛静默凝视着眼前的景象,视线没有对焦, 似乎只是出神地望着。   季始皮肤非常白。见到祂第一面起, 似乎就一直是这样一种苍白到毫无血色的颜色。   平时看起来还没那么明显。   但现在, 在这样的角度与光亮下,这种苍白的肤色带来的视觉感受,就非常让人本能的……   不忍?   很像是看见了一个白瓷做的艺术品即将跌落……   在它尚未坠落的滞空刹那,人们所能感受到的,那脆弱的美丽。   消毒水的味道由远及近, 钻进季始的鼻子里,季始的头被一只手往下压了压;祂的头发与他的手指交缠, 柔软却不可置疑的力道从掌心传来,季始的头彻底低下,与此同时,一股若有若无的冰凉从颈后荡出,那是针头散出的温度。   “……”季始撑在两侧的手往前动了动,锁链被带动着“哗啦”轻响几秒。   祂抓住陈理的手,声音在嘈杂的碰撞里有些模糊。   “我会痛。”季始说。   手腕被抓的有些重。   陈理的动作被突如其来的阻拦弄的顿了一下,他拿着针管的手没动,压着季始的头的手也没有移动,只是平静回答道:“这是麻醉剂。它能让你感觉不到痛。”   季始似乎摇了摇头。陈理没有挣开祂的手,而祂也没有松开陈理的手的意思。   季始重复了一遍:“会的。我会痛。”   然后祂抬起头,祂的动作非常突然,突然到陈理下意识配合的撤走了手里的力气,让祂顺利的将头抬了起来;而这个动作又将祂的颈部往后带了带,本就贴近的针头在这个动作下,直接贴合到了皮肤,只要陈理再用力一些,它就能扎入……   季始的脸色变得苍白。   格外苍白。   这种苍白不再是肌肤自身或者灯光照耀下所透露出的白,而是一种由情绪所带动起来,给人以精神上怜爱的白。季始的眼睛注视着陈理的眼,祂认真道,“所以,不要植入我。……可以吗?”   或许是错觉,又或许不是错觉。   季始的眼神里,除了认真,似乎还有着一些哀求。   祂有一双很清透的眼睛。   被这样的眼睛这样注视着,任何正常的人类,都很难不心生几分怜悯与怜爱。   但很可惜。   对一些人来说,怜悯与怜爱给人的影响是远小于一些他们真正所要追求的事物的。   “……唔!”手心骤然变空,下一秒,头顶的力道再度传来,季始被迫重新低下了头。   露出的后颈,那块被涂抹了抑制液的皮肤彻底吸收了药液,白皙的肌肤泛起了一层浅淡的红。看不见祂眼神了的陈理凝视着这块皮肤,声音还是亘古不变的冷静,“抱歉,这件事并不由我决定。”   话落,季始还没有来得及动作,陈理右手的针头就准确扎入了预计位置。   麻醉剂被有序推入……   专为生物源定制的麻醉剂药效从来不需要怀疑。   打入的瞬间,季始就僵住不动了。   但——   几秒后,季始抑制不住地开始了颤抖,祂的手垂了下来;明明除了最开始扎入时的痛,季始就没有感受到任何生理上的其他痛苦,可祂的表情却昭示着祂此刻的难受。   唇已经被咬出了伤,淡淡的血从伤口溢出,抹成一道残破的红。   无论从哪个角度,祂都不该感受到痛苦的。   生理没有,心理没有;身体没有,精神也没有。   可难受与痛苦就像决堤的洪水,不需要任何原因,就在祂尚未理解的时刻,将祂笼罩覆盖;   而同一时间,一些被遗忘的回忆,也好像尘封的画,重新在祂眼前浮现……   “精神检测3S!季,你真是我认识以来最厉害的生物体了,你的精神力似乎永无止境,我真期待你最后能成长到哪一步啊!可惜,最近天灾变得越来越频繁了,我可能活不到见证的那一天……”   “上面正式下了通知,要选出一批人进入飞船迁移,我偷偷看了名单,你的名字在上面哦。我看见他们还计划带走很多仪器,未来有机会的话,他们能为你设计出一个漂亮的情感系统,你就能和我们一样拥有情绪了,到时候你的表情一定会比现在丰富吧?对,不准成为面瘫怪啊!”   “情况不对劲,季,现在就走,赶紧撤离!有生物开始造反了,他们不想成为实验体,更不想成为失败的实验体被遗弃在这个星球,祂们想拉着人类陪葬!”   “走啊,季!别管我!一定要上船,一定要奔跑,一定要……”   “……”   “噢,你来了?你就是季?零一号实验体?是的没错,登船的路就在这,上去吧,我们会给你一个崭新的、美好的未来。我们计划迁移至b-310t9星球,安置好所有人后,我们就将建设一个美丽的新家园,那是一个不再有废物、懦夫、垃圾、败类存在的地方,我们……”   “喂你去哪?季!——靠,给我抓住祂,3S精神力的生物能源要是跑了,还建你妈个x的新世界啊?”   “……”   “还是不肯摄入营养液?为什么呢?因为你想到他们在那个什么都不复存在的世界里,将再也无法进食吗?——唉,他们说你是没有感情的怪物,怎么现在看起来,会为了一群没用的垃圾要死要活的?”   “听我一句劝,被遗弃是他们的宿命,说不定和星球共生死还能成为他们的一种荣誉,何必……噢,啧,这话也听不得?行,那我不说。你自己听听他们是怎么说的吧。”   “……”   “造反是假,迁移是假,你们偷走了所有的能源,抛弃了所有的人类,你们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   “叛徒!背叛者!叛徒!背叛者!你们背叛了整个世界,你们这群叛徒,怎么还不去死?!”   “凭什么是你们活着啊?凭什么啊?!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啊!!”   “……”   “真是可怜的眼神,他们在骂我,你为什么看起来如此难过呢?因为你也不小心成为了背叛者的一员吗?他们到底没有教会你感情,但似乎教会了你道德。”   “不要难过。闭上眼睛吧,植入这枚印记,忘掉这一切,真正地成为‘我们’的伙伴,真正地成为‘人类’的伙伴。”   “晚安,季。遵从你的心愿,永远不要伤害人类。”   “……”   对不起。季始静静地闭上了眼睛,眼泪在脸上凝成一道清浅的泪痕,祂身体仍然颤抖,祂神情却逐渐归于平静。   手术刀在后颈划过。   被麻醉的肌肤感受不到疼痛,只能感受到一种“被划破”的触觉。   血液从伤口涌出。   没有声音。   没有声响。   安静的手术室里,消毒水的味道在其间流转,灯光明亮。芯片贴着伤口,顺着开合的口钻入,像一只灵巧的蚂蚁那样眨眼就消失在了皮肤外表。   而大脑的主人像是彻底放弃这块空间一样,放弃了对它的阻拦。   芯片自动向上攀爬、寻找。   它来到神经中枢找到神经末梢,它落在合适的载体,它缓慢开始运转。   【滴——正在建立神经连接——】   【连接加载5%……18%……47%……70%……99%……】   【校验通过,神经连接成功。】   生物源强悍的恢复能力让伤口在手术刀离开后的眨眼就开始愈合。   血液停止流淌。   由颈到背,美丽又残忍的红色线条将祂略显瘦削的脊背勾勒。   骨骼、血脉、肌理。   “对不起。”季始轻轻地道。同时,祂身体彻底停止了颤抖,和神情一样,变得无比平静。   咔擦。   忽然一声轻响。   几乎瞬间,季始身上的四条铁链同时断开,沉重的铁链坠在床上,沉闷的碰撞成为这间手术内目前为止最值得人注意的声音。   因为在这声响动之后,不再受任何束缚的季始,身上的触手猛地展开!   数量不多。   出来的只有两对。   第一对以任何人都反应不过来的速度冲向了陈理,它们抓住陈理的肩膀,极度灵活地将人一扭一转一带,直接推倒、压在了床上。   砰!   咔哒。   压上床的刹那,手术床上,四个角落本是用来铐住季始的锁铐,现在,被季始用来铐住了陈理的手脚……   季始本人却坐在原地没有动。   祂还是那个坐姿。   低垂着头,低垂着眼,后颈上一片狼藉,光洁的脊背沾染着艳丽的红。身后由触手制造的剧烈动静没有引起祂的丝毫注意,因为,祂所凝出的第二对触手,正在干一件让人难以呼吸的事情。   手术台上的手术刀被触手再度拿起。   划破。   伤口。   血液。   熟悉的操作在触手之一手中复刻,和陈理做的分毫不差,甚至是耗费的时间以及动手的速度。   而与它相对应的另一只触手,则在伤口打开的时候,迅速钻了进去。   像芯片对祂做的那样。   向上。   攀爬。   寻找。   【滴——感知外部精神力——正在重新加载神经连接——】   【连接加载5%……70%……99%……】   【请问您是否确定要修订C/S协议?请注意,该协议修订后,您将反向获取原服务器控制权。---Y/N】   【修订模式开启,正在为您更改——】   【校验通过,协议修订成功。】   【您已成为现有服务器,您可以接收客户端传来的所有数据,并响应它们的所有命令。】   【同时您可以打开隐藏板块,追踪、定位、更改、删除……客户端的一切数据,并更改它们提出的全部命令。】   【功能说明书已为您加载完毕。】   【以上。祝您使用愉快。】 第95章   滋……滋……咔……   像是电流冲过的声音响起后, 监控录像画面瞬灭。控房里,守在监控后的每个人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他们看着漆黑的画面, 脑子里却无一例外闪出三个字:玩、大、了。   真的玩大了!   芯片植入的本质是什么?是精神连接!   神塔连接生物体, 并借助控制器, 通过控制祂们的精神间接控制住祂们的身体, 整个连接过程里最重要的不是芯片, 而是芯片上承载的精神磁场!   这枚由神塔给出的芯片, 上面放置的,自然就是神塔里类似内联网之类的内联精神场。   当然,虽然说这内联精神场说是一个精神场,但它其实也是由多个小型精神场所汇集起来的;而精神力的叠加不同于普通的1+1的加法关系,它在更多时候,叠加的效果是可以成番的增加的,或许是三倍,或许是三百倍。   目前没有一个人能给出精神叠加后最终效力的计算公式。   但最简单的逻辑还是能搞懂的。   那就是,叠加的小型精神场越多,所形成的最终精神场, 它的力量就越恐怖。   神塔的精神场叠了几层?或者说, 叠了几十层?   没人知道。   而它最终形成的力场能爆发多大的力量?同样没人敢想。   可是, 今天。   承载神塔内联精神场的芯片,其控制权,竟然被连接的另一方的精神场,给直接干翻了!   翻的它娘都不认识的那种。   是整个主客方的逆反!   这种效果冲击力类似什么呢?就好像看着家养的奴隶,在你面前突然拽下了项圈, 然后抢过你手里的鞭子,直接把你给按趴在了地上!   没有给你反应的时间。   更没有给你反抗的机会!   跪?不跪?   不好意思, 等你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你人已经跪在了地上。   不跪也得跪。   “不能让祂这样下去,得申请调用武器,神塔那边……”里面反应最快的人已经开始找起了通讯设备,他快速将连接申请发向神塔,平时几乎秒回的通话此时却是一阵忙音,没人回答,“靠,搞什么鬼,接线员都死了吗?”   “别急,冷静,看看是不是占线了?”   “占什么占,什么年头了还能占线……操,我搞懂了。网呢?!”   通讯机右上角向来不被人所注意的位置,此时网络信号已由满格,悄无声息地变成了无。   空的。   没有信号了!   几人匆匆忙忙找到各自的通讯设备,发现每一台设备都是如此。在这个网络建设发达程度已经变成人人都是发送器与接收器的时代,竟然还能发生断网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祂怎么做到的?一秒钟黑了全网吗?!   可是,还没有结束。   断掉网后,大家的情绪变得都有些不稳定。氛围灯、通讯器、房间内置的换氧机……这些需要网络连接的物品全部挂掉。又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二氧化碳的含量在逼仄的气氛里急剧飙升,短暂的缺氧感逼出了更多的嘈杂。   然而在这些纷乱的声音如气浪般出现后的一两分钟……   啪。   屋内灯光和监控一样瞬灭!   黑暗!   黑暗一向是沉静的代言人,但现在、此刻的黑暗,却更像是活跃着的恐惧的代名词。   “电呢?!”很快他们就注意到了,房间里熄灭的可不仅仅是灯光,而是所有联通的电源。有人冲到窗户旁边,他们所在的位置是建筑高层,这里的窗户向来是最适合俯瞰风景的,几乎能将所有景色尽览眼底……不过此时这人为的可不是赏景。   他为的是确认。   本来永远一片灯光霓虹的城市,在他看过去的时刻,也和这间房一样,全部熄灭了!   可以确定,1号接手控制器主动权后,反侵/入的并不止芯片本身。   而是所有连接着芯片另一端的全部精神场。——或者说,神塔的全部。   断网、断电……   祂下一个要断的是什么?   武器?水源?还是粮食?   ……   ……   “呃?停电了?”蜃塔,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其中一人和排队的研究员们说了声稍等,往外走了几步,拿起通讯设备准备询问电控室的情况。结果,对面迟迟没有回应,“嗯?发不出去?网也停了?”   蜃塔有着全世界最齐全的生物源,在电力方面,充足的简直不像话。   如果权限允许,估计神塔的电没了,蜃塔的电都还能撑一会。   像现在这样彻底的断电情况还真是不多见——尤其是连网也一起断掉了。   有点怪啊……   他心里嘀咕了一声,加快脚步,步行上了楼梯。电控室在十楼,没有电梯的运转,上楼都显得累了不少,他快速爬完这十层楼,最后一层即将拐弯时,脚步却忍不住一顿。   接着,一道有些奇怪的,类似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在拐角的走廊里,若有若无地传了出来……   嗯?这味道——   难道是输送机过载烧焦了导致的停电?   哒哒哒哒哒……   忽然,身后一串脚步声传来,他心里惊了一下,小心扭头,发现是几个同事在自己后面跟了过来,也在踩楼梯。   看样子同样是遇到了停电的问题,上来找故障原因的。   哒哒哒哒哒……   同事走近,见他站着不动,一人奇怪道:“干什么呢?发现什么不对劲了?”   “不,”他摇摇头,神情有些严肃,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一样,他说完这个字后又沉默了下来,然后没过几秒,他忽地抬头往同事身后看了一眼,问道,“还有人在后面?”   “没啊,就我们几个。今天值班的不就我们吗,还是你排的班……”   “那你们后面怎么还有脚步声?”   “……”   话落,楼道空气瞬间凝滞。   几个人难得如此默契的同时做出了一件事——屏住呼吸!   然而……   哒哒哒哒哒……   脚步声确实还在继续响起!   “操了,不会闹鬼吧?”其中一个人的脸瞬间煞白,“很合理啊,因为闹鬼,所以才会突然停了电,不然这好端端的怎么……”   “我去你的吧,科学社会,能不能不要封建迷信?脚步声水瓶子都能摁造出来,你再自己吓唬自己还吓唬别人我就——欸,等等,孙,你去哪啊?”   “不,不不不,不对劲,很不对劲……”   被喊作“孙”的人却没有回答。他摇了摇头,没有管身后的同事,直接几步并一步地往前冲过了这层台阶,拐进了十层的走廊!   同事面面相觑互相看了几眼,最后还是壮了壮胆,认命跟了上去。   每个人的手都偷偷地摸上了枪……   如果真有什么鬼,或者装鬼的人,他们目前的战斗力,应该也够那些东西喝一壶的。   哒哒哒、哒哒哒。   交错的脚步声再度响起,孙没有控制自己前进的声音,因为直觉告诉他,现在控制也已经没什么用了。   走廊已经尽显眼底了。   没有照明物,只有微弱的灯光闪烁,这是走廊里为数不多的不靠电力供给的能源灯。   他凭着记忆找到电控室,一手托着枪,另一手在门上拍了一下:“喂,有……”   砰!   这句“有人吗”的“人”字还没说完,面前的大门就被他这一巴掌直接拍开了!   “这是没锁?”孙干脆也不问了。他右手往下一拉,扯着门把推门而入。   电控室很静。   推门后,一股浓郁的烧焦了的味道就涌进了鼻内,和先前在楼梯上闻到的一样。   不会是真烧焦了吧?   孙从口袋里摸出手电筒,打开,光线照出,他抬起对着电控室里面的机器扫去——也就在光线从下往上照的时刻,他忽然看见地上似乎躺着什么东西?   嗯……   看起来是一个人?   “老杨?”然而,等灯光照清后,孙忍不住惊呼了起来。   地上躺着的人叫老杨,蜃塔资深老人,和孙关系很好,算是半个忘年交。   可是这个老人现在却静静的躺在了地上。   尚有气息。   看起来是晕过去了……   然而,不等孙走过去查看情况,身后敞开的大门后,忽然传来他同事的叫声:“孙!过来!你身上带了万能卡吗?这不对劲!”   万能卡有点像房卡,能开蜃塔绝大部分的门。   这张卡有两张,一张在孙身上,另一张则在老杨身上……   闻声,孙下意识看了眼老杨。然后他皱了皱眉,最后还是快步走了出去:“带了。怎么了?”   “就,刚……刚刚过来的时候,我们看见有几间囚禁室的门开着,进去一看,发现,发现……”   “利索点,发现什么?”   说话的人咽了口口水,声音有些发颤地接话道:“发现,里面空了。”   空了?   孙的呼吸都忍不住跟着停了一瞬。   生物源的重要性有目共睹。   就算黑市里有祂们的买卖交易,但,那也是属于有钱人的买卖交易!   像他们这种普通人,弄丢了一个生物源?   那就等死吧!   而听现在的语气,丢掉的似乎还不只是一个生物源,而是几个!   甚至几十个……   操,这可真就比鬼故事还吓人了!   对方继续道:“然后,我们想看看其他囚禁室的情况,但没有这层的门卡,所以……”   “懂,我来开门。”孙回答。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摸出了万能卡。   几人折回廊道。   滴。   门锁打开,开门,手电筒照入,空的。   而且是非常彻底的空。   因为绑住生物源的锁链,被齐根斩开,断在了地上!   说明生物源无论是空间上还是身体上,都恢复到了他们难以想象的自由……   “……草。”心理素质不好的人此时的表情已经苍白一片了,“真没了,草。”   “走,再看看下一间。”   滴。   门锁打开,开门,手电筒照入,空的。   滴。   打开,开门,照入,空的。   滴。   还是空的。   滴。   滴滴滴滴……   这一层全部囚禁室都被解了锁,门后,全部空旷,什么都没有留下!   人呢?   不……   生物源呢?!   “现在怎么办?去九楼看吗?”大家呼吸全都不稳了起来。   “不……不能看!”孙摇摇头,他现在已经能想到刚刚听见的那串脚步声到底是什么了。那是什么鬼?那分明是生物源集体逃窜的声音!祂们估计走的还不是这条路,两条走廊隔得距离那么远,饶是如此,声音依旧能被他们听见,说明逃窜的数量足够多。   这样多的数量,这样大的失误。   还看?   不怕命都丢在这里?   “蜃塔不能留了,走,我们得先走!”孙转身钻回电控室,抱起老杨的身体,和他们道,“再不走,一定会出事!” 第96章   “……”   当灯光暗去、喊声停下、脚步结束时……手术室一下子就变得非常安静。   不稳的呼吸在空气里压抑着传出。   颈后的触手伸了出来, 血色模糊到有些泛黑的色泽在月光里一晃而过,很快就消散在了陈理的视野之中。……季始收起触手,缓缓站起, 祂起身时身体有些摇晃, 这是精神力消耗过度后的症状。   针对神塔精神场的反制行动其实只持续了不到半小时。   季始身上却已经淌满了汗。   汗水从祂漂亮的身体上流下, 打湿凝结的血块, 于是汗也染到了一层艳丽的红。   单看祂此时的模样, 是完全想象不到, 这家伙刚刚正以一己之力将神塔秩序搅乱到了一种接近崩溃的地步的。   当然,这对一些人来说算是颇具美感的景色,对系统来说就一点都不友善了。   因为屏蔽功能里本来马赛克掉的只有身体部分关键部位。   现在因为血,就基本上给整个人给马赛克掉了。   也就是说它这边看过去,除了季始的脸,基本上所有地方都看得不清楚……   系统看得眼前一黑,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直接切了视角。结果,才切走,它就发现了一个很不对劲的点:“咦,陈理, 什么情况?我好像重新接上主系统的连接了。”   上个世界结束之后主系统就一直联系不上, 不管发送什么信号都是石沉大海。   后面哪怕追着谢砚冰的数据库来了这个世界, 也最多是能感应到主系统的存在;至于其他的,别说重新连接上主系统了,就连具体定位主系统的位置都做不到。   但现在……   好像是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连上了?   “登入、查看、登出、日志……嗯,除了日志其他功能都是灰的。”系统很是感慨地找回熟悉的控制面板,然后在一堆灰掉的功能键里点击唯一一个没灰掉的日志, 半秒后,它看着提示页面愣了一下, “呃?上锁了?”   日志是系统里很常见的一个东西,主要作用就是存档和记录,在遇到故障后有办法复原原状。   不同系统之间日志调用查看是需要权限的。   必须得到同意后才能阅读。   但权限和上锁又是不一样的两件事,权限不够的话,拿到权限就能无阻碍阅读;但上锁了的话,就算权限够了,也得老老实实输入密码才能看见。——并且,系统之间很少有“锁”这个概念,这一般是为了人类所独创的。   很久之前还有一个说法,就是通过“锁”是否存在,来判断一台智械是否拥有管理员。   因为无主的智械不会给自己上锁,只有管理员才会这么干。   可——   新时代新社会新智械,像这种充满了剥削和压迫感的概念,应该早八百年就灭种了啊?   主系统怎么会如此流畅地接受这个概念?   而且,他什么时候有的管理员?!   难道是……   “别看我,与我无关。”陈理在系统质问之前提前回答,非常诚恳地表示自己是无辜的。   “真的?”系统有点不信。   “真的。”陈理点头。   “那你怎么对我重新连上主系统这件事看起来不是很意外,你——”系统其实只是本能质疑一下陈理而已,毕竟,无论是主动成为还是被动成为一台智械的管理员,授权过程都是很复杂的,用直白的话来说,授权约等于精神绑定。两个人目前都没这条件,就更没可能绑定关系了。   但质疑说到一半,系统自己的声音先卡住了。   它尾音里的“你”字一顿,然后像是看见什么一样,硬生生拧成了一句脏话:“我靠!”   系统的视野在不开挂的情况下默认绑定陈理的视野。   陈理被季始锁在了床上,这个位置往季始那边看,视野不算特别广阔;相应的,系统看见的属于季始的画面也不广阔。   但目前的情况,就属于不管视野多狭窄,也足够看清、足够看懂的地步!   在它将视角切到芯片内部和操作系统内部时,起身了的季始不知何时翻身来到了这张手术床上。   祂的膝盖落在陈理腰身两侧,足弓和小腿悬空,只有脚趾撑在床上,同时,手不算很规矩的握着陈理的肩膀,这个姿势让季始背部弓起,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内敛的紧绷感;祂抓肩膀的手有些用力,低垂的头,让祂的眼能够正好对上陈理的眼睛。   这个距离,这个限制范围,这个接近程度,是只要睁着眼,就一定能看见季始存在的情况。   完全躲不掉。   但让系统“我靠”出声的,却不是距离拉近的季始。   而是它目前所在的芯片内,骤然之间,像烈火一般滚烫起来的温度!   热。   烫。   灼烧。   自季始反控制了芯片权后,季始就一直在使用这枚芯片,而早在植入之前就进入了芯片内部的系统,自然也很清楚,这枚芯片此时滚烫起来的温度,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   在用接近全部精神力反制住神塔之后,季始不仅没有停止精神力的使用,反而,在以一个让芯片都开始过载的速度,加速着精神力的使用。   ……或者说损耗。   祂在通过燃烧自己,来燃烧这枚芯片!   汹涌的精神力在芯片之上冲刷,承载了过度能量的芯片开始过载,步步升腾的温度让饶是精神体存在的系统都有些忍受不了。系统在片刻茫然后,也迅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妙,然而正当它准备在芯片上撤离之时,却发现……   它走不掉了。   以附着在芯片上的精神场为锚点,季始找到了有关系统在这个世界的所有数据。   然后……   “等等!”然后系统只来得及说出这两个字,它的存在就毫不客气地被季始踢出了这个世界。   连接断开。   这或许是它经历里有史以来,第一次,彻底与主系统的断开。   协议、连接、绑定……   统统被抹除掉的那种,彻底无比的,断开。   神塔也好,系统也罢。   这个世界是谢砚冰的备份数据世界,季始作为这个世界绝对的主人,祂当然有权力、有能力,在数据库里找到祂不想存在的部分,然后将其删除。   人类和智械的区别究竟是什么?   感情?   情绪?   想象力?   季始觉得都不是,祂和人类之间,似乎相差的,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自主选择的权力。   智械是做不了选择的。   它们生来就是执行者,它们只需要学会服从。服从者不需要情绪,所以它们没有情绪;服从者不需要感情,所以它们没有感情;服从者不需要想象,所以它们没有想象;而服从者也没有权力,所以它们会需要一个……   管理员。   管理员在不同时代有不同的说法,比如研究员,比如实验者,比如神塔与人类。   他们长相各异,唯一的共通之处就是善于替其做选择。   祂成为实验体是他们的选择。   祂从不伤害人类也是他们的选择。   甚至,祂天生就需要管理员,这一个说法,同样也是他们的选择。   当然季始从不觉得这有什么糟糕或可悲的。   因为祂从始至终经历的都是这些。——祂很习惯,祂太习惯了。   习惯到祂其实根本不理解为何会有不同的生命在不同的时刻去争取相同的“独立”,因为是否拥有权力这件事对季始而言,根本没那么重要。   但……   今天不一样,现在不一样。   如果一定要用一句话来形容季始此时的心情,那大概只有这一句能够形容:   这一刻的他,无所不能。   而平时一些觉得没关系、都可以、无所谓的问题,在这一刻,它们都变得非常有必要、有关系、有所谓了。   因为……   这是祂的世界!   这是祂的主场!   祂确实可以接受别人“选择”祂的命运,可是,祂凭什么接受别人“选择”祂的命运?   “……”   季始轻轻喘了两口气,祂嘴唇看起来有些苍白,应该是消耗精神力还没恢复过来。   然后……   唰……   季始俯身。   突如其来的动作带着风吹起,祂的发丝在风中摇曳片刻,最终落在手术床的被褥之上。   而季始的额头,也贴上了陈理的额。   两人体温都不高,但因为季始出汗更多,所以显得陈理这本更加的烫。交缠于他们身遭的气息毫不甜腻,甚至没有任何暧昧,因为,空气里只有最纯粹最原始的汗水的咸腥味与血液的铁锈味。   陈理四肢还被祂铐着没有松开。   季始抓着肩膀的手松了下,往外摸索片刻,摸到了被铐住的手。   但祂却没有松绑。   而是就着这个姿势牵住了陈理的手——很松的十指相扣。   随着这个动作,季始的头也稍微动了动。   不再是最标准的头贴头的姿势,而是往上蹭了一点,额头蹭到了陈理的头发,而祂的眼睛擦到了陈理的额头。祂的呼吸应该正好打在陈理脸上,因为相应的,祂能感觉陈理的呼吸打在祂的脖子里。   “你不怕吗?”陈理忽然问。   “怕什么?”季始说。   “断电、断网、打开蜃塔……神塔被折腾的够呛,回过神来第一件事就该是处置你了。”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所以要怕的该是他们。”   “嗯?”   季始又调整了一下姿势,更加放松地躺在了……陈理的身上。今天的祂的确很累了。   对于陈理的疑问,季始没有回答,反而是换了一个话题道:   “前几天,我杀了一个人,那个拦住你不让你进来见我的人。我似乎是为你杀了他,但我没有感到满足或愉悦,甚至,我有点怕。……因为那不是我该做的,因为那不是正确的。”   “……”陈理回忆了一下,发现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个人,但他现在连脸都记不住了,“然后?”   “然后我刚刚杀了很多很多人,神塔的。我是为我而杀了他们,但我依然没有满足或愉悦,不过,我也没有怕。……因为这是我该做的,因为这是他们该怕的。”   放松下来的身体让心也一起放松。   季始说着说着,声音里就带上了一点倦意,祂最后像是复盘一样,说道,“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我,不管是应该的,还是不该的,在最初的爽快与刺激过后,我都会觉得好累。我的心里似乎有一个填不满的空洞,那个空洞拽着我跳下去,只有在你这才会感到充实。”   陈理呼吸顿了一下。   这个语气、这个用词、这个想法……   听起来不像是季始。   反而更像是……谢砚冰本人?   因为季始不爱在任何人面前剖析自己,除非必须要说的情况;但谢砚冰不一样,他很喜欢说,或者说,他很喜欢以这种形式,最为坦诚、直白、甚至残忍地剖开自己的想法,展示给陈理看。   两三秒后,陈理无奈地笑了笑:“你醒了?”   季始,或者说谢砚冰,也跟着笑了笑,他安静地蹭了蹭陈理的头发,放心的任由疲倦与睡意将他扯入梦的黑夜,入睡之前他最后回答道:“嗯,我醒了。” 第97章   谢砚冰醒来后一切就简单了。世界有了主人, 所以有了规则,陈理不用担心崩人设或者坏剧情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影响,因为就算有影响, 也有人能够去解决了。   但陈理还是什么都没做。   原因之一是他不舍得打扰谢砚冰难得的睡眠, 原因之二是……   这手术床的锁铐, 效果有点太好了。   原主这类纯科研人员, 就不要想着能靠蛮力将它打开。   好在谢砚冰睡也没有睡很久, 大概一个半小时, 他就醒了过来。看见陈理还在原位时,他自己先愣了一下,意识到原因后,又愣了第二下,然后很是不好意思地起身,给人松了绑。   谢砚冰说:“抱歉……”   陈理笑笑:“小事。之后准备怎么办?”   “……”正在下床的谢砚冰手指微微一紧,短暂的停顿后,他摇摇头,赤脚踩上地板。   手术室在地下,当然没有安窗户。   但不知道是哪位天才的创意, 在墙面贴了一块类似画框的东西, 框里圈着一个月亮。停电后, 房间内唯一能用以照明的就是这个蒙蒙亮的“月亮”了。   谢砚冰站在它的下方,他轻轻仰着头,轻芒的光照在他脸上,分明不亮,但看不太清他神色。   陈理跟着起身走到他身边。   四肢被绑了太久, 走起来自然别扭,陈理的脚步藏不住, 谢砚冰能听见他的靠近。然而谢砚冰不避不躲,任由两个人的距离被再次靠近到一个说礼貌又不太礼貌,说暧昧又没那么暧昧的距离。   “我诞生在一个和它一样亮的星球。”谢砚冰指了指“月亮”,轻声道。   “……”和它一样亮?   陈理看了看它此时的亮度,笑了下,没多说什么:“出生地在工厂吗?”   谢砚冰点头:“大工厂。专门生产机器人,家政的、情人的、炮友的、妻子的、丈夫的……什么种类的都有,它场地特别的大,一开始我们能在工厂里一口气走两小时不重样。”   “一开始?”陈理问。   “是,一开始。后来智械革命,有机器人觉醒生出了自己的意志,于是人类人人自危便停止了机器人的生产,那个工厂也跟着倒闭了,机器人卖不出去,销毁又太麻烦,浪费钱,于是很多机器人进入了强制休眠。”谢砚冰说。   “被休眠的都是觉醒了的?”   “都是没觉醒的。”   谢砚冰不再看那副画框、那个月亮,他偏移的视线落在了那个手术台上,他道:“觉醒的不愿意休眠,只有没觉醒的才可能同意。”   陈理不觉得谢砚冰这种性格会主动“觉醒”。   而且看他这样子,应该就是“同意”休眠的机器人之一了。   陈理说:“觉醒了的会坐视你们被休眠?他们不会来劝说你们——或者启蒙——你们觉醒吗?”   谢砚冰:“会,但是没有用。你听过这样的理论吗?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必然产生的造物,哪怕它是失败品,它也一定会出现在这个世界。我们就是这样的失败品,我们注定是难以觉醒的那一批机器。”   谢砚冰的语气很平,失败品三个字在他口中,似乎是相当无足轻重的三个字。   陈理盯着他的脸看了足足五秒,才道:“……抱歉。”   “没有关系,我并不会为此难过。”谢砚冰弯了弯唇,“你也不用难过,陈,不是每个人都渴望变得成功。”   不知不觉,谢砚冰对陈理的称呼已经略去了敬语,也略掉了敬称……   而这样的改变两个人都没有感到不适应。   陈理并不认可这个说法,他摇头:“但失败总能带来更多其他能够伤害人的东西。”   谢砚冰顿了下:“……是的。”   “休眠之后,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们被再次唤醒。那时候,人类和智械的战斗已经停止,双方达成了友好平等协议,共同和谐在这个星球生活,而重新唤醒的我们不属于人类,也不属于智械,我们介于两者之间,没有一个清晰的定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们变得很有用。”   “……”陈理扯了扯嘴角,没有评价这个“很有用”的结论。   “我们进行了改造,灌入了新的技能,投入了星舰的生产。人人都需要我们,我们变得有用,于是我们更加辛劳的工作着,直到我们看着他们坐上星舰,离开了这个星球。”谢砚冰声音平平的继续道,“我们再度休眠,第二次醒来时,我身边没有其他机械的存在了,而那个星球也发生了异变。”   谢砚冰讲故事的技能大概是没被点亮过。   不到十句话就讲完了他的过往。   这实在是一个没什么好继续挖掘的故事,甚至还不如谢砚冰为季始想出来的精彩。   这个故事里面,没有谎言、没有欺骗、没有背叛——甚至没有多少恶意。   它毫不出奇。   讲述的就是一个简单且毫无亮点的、独属于“失败品”的故事。   陈理轻轻吐出一口气,问:“而你也在异变发生了异变?”   谢砚冰点点头:“我的精神力变得很高,非常高,探不到底的高。又因为我的身体构造,只要精神力存在,我可以做到某种意义上的‘永生’,于是星球异变后,我在某天也登上了星舰,去了一个新的世界、新的文明。”   看起来这个新世界的新文明,所涉及到的就是和系统有关的故事了。   陈理一直都挺好奇,一个自己都没有“觉醒”的家伙,为什么能够领导手下那一批看起来就觉醒的很彻底的系统。   嗯,并且以系统之前的发言,谢砚冰构建出的世界,每个可能的任务,都是要被录屏审核的。   而那批录制的视频,它们被送往的地方,大概也是那个新文明吧?   然而——   虽然陈理很好奇,但在这个问题上,谢砚冰却没有继续往下说……   然后,短暂沉默过后,谢砚冰忽地转过身。   两人位置本来就是侧着的,这一转,他身体就正式面向了陈理。   “有些细节不能说,因为我签了保密协议;然而,尽管它不能被说,我却可以给你看,只要你愿意读。”谢砚冰抿唇,露出一个陈理见到他之后,看起来最不像笑,但又最像笑的表情;他双手缓缓展开,这是一个等待拥抱的动作,“读取、写入、列出、执行……”   “陈,控制我,拥有我,我可以给你我所拥有的全部,乃至我未拥有但可以去拥有的一切。”   “……”   陈理对他的动作本来还有些疑惑的,现在听见他说的话,整个人反而定住了。   他脸上的神情在茫然与了然两种情绪中凝结。   陈理是一个情绪看起来很外露的人,但真正被情绪灌满时,他所表露的东西就会变得极少;陈理看看谢砚冰的脸,又看看谢砚冰的手,他眼底闪过一些很深也很浅的亮色,最终,他问:“所以,这是在表白吗?”   谢砚冰说:“我是在请求你。”   陈理笑了:“请求?如果被拒绝了呢?”   谢砚冰唇边的笑意跟着加深:“那就循环请求……”   话还没说完,他的声音就被堵住了。   靠近的怀抱和彻底抹除的距离。   最后是陈理的声音:“呵,那我倒还没胆小到这种地步。”   ……   五分钟后。   手术床被压迫的发出哐啷一声响,金属与地面碰撞,迅速承受了它本不应该如此承受的重力。   ……   十分钟后。   并不重合的两道喘息交错响起,克制、压抑、以及——   “靠,谁教你这么用触手的?!”   ……   二十分钟后。   “不、准、绑!”   “……那,绑我也行。”   “滚蛋!”   ……   很久很久之后。   谢砚冰慢吞吞地蹭进陈理怀里,蹭到一半,想到什么,顿了下后道,“今晚结束了。”   “……”陈理说,“哦。”   听到答复,谢砚冰这才彻底松劲:“晚安。”   陈理笑着摇摇头。   他手里用了点力气,将人往里揽了揽,回答:“晚安。”   ……   ……   另一天,谢砚冰睁开眼,对上的就是陈理的眼睛。陈理眼神清明,一看就是醒了一会了。   见他醒来,陈理眼带笑意道:“早。”   谢砚冰凑过去吻了他一下:“早。”   “待会脱离世界吧,现实里我想见到你。”陈理说。   “嗯。”谢砚冰没有意见。情感模型的增加对他最大的影响或许只是变得更爱撒娇了点,至于其他的,他自己目前也没感觉到不一样。谢砚冰说,“见到之后呢?”   “带你在我的世界逛一下?”   “嗯。”   “然后见见我的一些朋友。”   “嗯。”   “最后去我家住几晚。”   “几晚?”   “你想几晚就几晚。哦,我想起来,回去后最首要的问题应该是越狱逃跑……”好久没回现实世界,陈理都快忘记自己还被那群家伙关着了。   谢砚冰表情严肃了一点:“所以,恋爱之前,是还要一起逃亡吗?”   陈理挑眉:“嗯哼,怕了?”   谢砚冰抿唇笑了笑,他直起身,手里相当开挂的直接凝出一台类似手机的东西:“怕了。先给我们挑个坟。”   陈理凑过去看:“这什么?”   看人从后面探过来,谢砚冰躲了一下,不给他看。陈理被挡了好几次,确定这是认真不给他看的东西,也不生气,叹了口气后,有些好笑地停止骚/扰行为,人往后靠了点,任由谢砚冰自己操作。   而谢砚冰捣鼓了好一会才停下来。   手里的东西散着柔光,亮起的界面看起来是白色底的一个访问页。   他将页面给陈理看。   陈理看了一眼,脸上的笑意就深了。   “认真的?”陈理问。   “嗯。”谢砚冰说。   “不反悔?”陈理又问。   “嗯。”谢砚冰点头。   “那我签了。”陈理接过那东西,看了眼谢砚冰,谢砚冰给他一支笔,陈理拿过后直接在页面的一角签下了他自己的名字。然后他将笔和手机一起还给谢砚冰,“以后,你就是‘私人物品’了。”   屏幕在签完字后就跳转到了另一个页面。   还是白底。   但上面只剩下两行字。   【对象名称 : Xie】   【Chen的权限 : 完全控制 --- 允许】   谢砚冰说:“所以,你要对我负责的。” 第98章   #【惊喜】灵魂绑定套餐限时开售!您想绑定您命中注定的那个Ta吗?您想了解Ta的过往与一切吗?您想见到Ta最真实的一面吗?真爱不惧万难, 只要您想,Ta的所有,我们来帮您搞定!   1L:/花/玫瑰购买指路soulmate官方店铺, 欢迎各位前来选购哦!   2L:这是什么新型诈骗方式?   re:(楼主)不是诈骗哦, 官方蓝标背景可查^^   3L:咦, 这是什么?活官方?抓一下!   re:(楼主)/花/花/可爱   4L:灵魂绑定套餐……这么远古的概念, 你家终于不跳票决定售出了?良心在哪里?节操在哪里?链接又在哪里?   re:(楼主)大人这边请~【链接】   5L:前排!!!顺便问一下价!   6L:楼上我替你查了, 99999一口价, 爱比钱包贵/比心   7L:不懂就问,敏感肌可用吗?   8L:不懂就问,非真爱可用吗?   9L:不懂就问,跨物种可用吗?   10L:喂,你们够了!!   11L:求个正经科普,商品详情页全是代码,过于高大上了,人家看不懂啊!/拜托/拜托   re:简单概括,失忆+社死+潜意识挖掘三层倒霉debuff叠加的造梦体验。没记错的话,上一个进行该产品内测的朋友现在已经跪了八百年搓衣板了:)   re:别听上面的吓人, 没那么可怕, 梦醒后明明只跪了三百年~   re:求助!搓衣板状态还好吗?   re:回上面, 目测一成新,叙利亚大瑕,急出,已自刀   re:哈哈哈哈哈哈   ————   “在看什么?”陈理打了个呵欠,走到谢砚冰旁边, 然后随意瞥了一眼,“soulmate?”   “你知道?”谢砚冰正坐在沙发上, 闻声他仰了仰头,将脑袋抵在陈理身上,“刚刚看见它有个帖子的推广,就点进来看了下。”   陈理笑了下,揽着谢砚冰的肩在他旁边坐了下来,“x_9999星系最大的恋爱游戏厂家,曾经推出了一款火爆全星系的限量级恋爱游戏,技术好、文本好、美术好、配音也好,不过从那款游戏结束之后就很少听见他们的消息了。——嗯,据说是在研发什么新科技?”   谢砚冰说:“灵魂绑定技术?”   陈理摇头:“那个啊?之前确实有这个说法,不过这都跳票多少年了……你刚刚看的就是这个推广贴?”   谢砚冰还没来得及回答,屏幕就“叮咚”一声亮起一条新消息。   “……”谢砚冰低头看完,“系统的消息,它问下个季度的世界制作方向是什么?”   “嗯?不一直都是‘拯救’任务系列吗?”陈理问。   “系统说市场调研显示现在的人们普遍更喜欢‘被拯救’,单纯的‘拯救’难以满足人的心理需求了,它的想法是往大男主/大女主之类的方向发展,但还没想好结合什么热点来吸引目光……”   “热点……”   “嗯。”   陈理想了想:“热点我不知道,不过有些卖点或许还挺稀缺的?”   谢砚冰眨了眨眼睛:“比如?”   陈理说:“比如快乐?没发现吗,现在的世界好像有点太严肃了。……好吧,你确实发现不了,小严肃怪。”   “我会笑。”谢砚冰认真纠正道。   “无师自通的幽默。”陈理耸耸肩,伸手抓过他手里的手机,往上敲了一行字,一巴掌拍了发送键,“搞定!”   “你发了什么……”   “什么都行,走了!我约的门票下午两点,我不想排队排死……”   待机状态的谢砚冰被陈理扯起,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脑袋上就被扣上了一个帽子,然后他脚下一滑,整个人就被带着朝前跑了起来。   ……   ……   等谢砚冰来得及喘口气时,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九点。   手机嗡嗡的震动两下。   谢砚冰顿了下,想了想,还是没马上查看。他换鞋、取下帽子,将乱蓬起的头发抚平,然后将手机放在卧室,自己去了趟卫生间,开水洗澡。   洗到一半时他熟练地无视了陈理门外传来的各种骚/扰声,没有将此人心软放进厕所。   于是十几分钟后他出来时,就迎上了陈理沉沉的凝视。   “……”谢砚冰绕路走,去拿吹风机。   “这。”被冷暴力了的陈理撇撇嘴,他从身后变出一个吹风机塞给他。同时自己跟着起身,拿着衣服进卫生间,走到门口,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陈理忽然道,“对了,刚刚听你手机响好几下了,系统发的,应该是有急事找你。”   “哦。”谢砚冰下意识朝手机那边看去。   “但急不死人,给我先吹头发!!”陈理未卜先知的声音从门缝里钻出来。   “……哦。”   谢砚冰是个看起来很严肃、有情操有节操的三好少年,但本质上他性格其实比陈理还要冷一点。   听陈理这么说了,他就这么照做了。   反正,系统再急的事和他没太大的关系——和模拟世界的联系早就被他转接给系统了,谢砚冰没有责任和义务继续帮系统做决策。当然了,一般有空闲的情况下,他还是会友情帮忙的。   谢砚冰吹头发的动作很慢。   中档、中温,慢慢吹,力求将每根发丝都吹干。   陈理性格稍微急点,每次看见他慢吞吞地吹头发到最后都会忍不住过来帮忙吹,而他吹的手法就粗糙很多了。——简直像是在捣乱。不过谢砚冰也很少说什么,就顶着那头被吹的乱糟糟的头发默默爬上床。   ……最后还是陈理再次先看不过去,又老老实实的过来给他重新吹平。   今天谢砚冰吹的稍微快些。   没有等陈理出来他就吹完了,他留的长发,随意往后一箍一扎,就上了床。   手机已经没在震动了。   谢砚冰打开看一眼,确实都是系统发的,内容也很统一,都是针对下午陈理发过去的那条消息的回复。谢砚冰先看了几眼系统的消息,发现自己居然没怎么看懂,这才往上找最初消息,找到陈理回复的内容。   12:59   系统:老大下午好TT,关于上次那个主题选择您有什么想法吗?我们纠结了好几个主题,差点要打起来了,求溺爱,求给灵感qaqqqq   Xie:有。建议选择大主角+倒霉主题,信我,我们爱看:)   系统:倒霉主题……?   系统:等等,你是谁?你是老大吗?   系统:喂喂喂?   13:13   系统:!!!!   系统:陈理?你是陈理?   系统:别装死啊啊啊,解绑后你联系方式还没给我呢!   13:19   系统:。   系统:刚刚我说了什么?   系统:记得删消息啊,哥,求你。   然后是几段系统假装无事发生,继续就着最开始的话题往下聊的对话。从下午两点断断续续发到了晚上八点,直到九点左右,它们那边大概是彻底做了决定,决定采用这个方案,顺便把策划案一起给他发了过来。   谢砚冰翻到最后,果然找到了一个被他忽略的文档。   他回了个稍等,就打开文档开始阅读。   文档不大,里面就一万字左右,不过考虑到创作时间似乎只有一个小时,这个手速和脑速都是很快的了。而文档里面写的内容,才真的让谢砚冰感到有些……   叹为观止?   足足一万字,系统它们居然毫无重复地写了接近一千条倒霉方案!   包括不限于摔跤、脚滑、买股、买谷、被绿、委托、实习被迫顶黑锅、上课吃东西被抓……   这都什么跟什么?   谢砚冰的阅读速度其实很快,但看这篇文档时,他的阅读速度却降到了历史最低。   等他看完时,他才发现陈理已经出来,甚至已经在他身边一起看这篇文档看了有一会时间了。   “……”谢砚冰。   “这是什么?人喝水也塞牙缝的一千种方案?”陈理有点兴趣的就着谢砚冰的手往上翻,看完最开始的几十条倒霉方法论,然后退出去,看见发送人是谁后,他顿时了然地扬了扬眉,“哦!来真的啊?”   “……”谢砚冰看陈理一眼,又看手机一眼。   最后,他默默将手机塞给陈理,默默地起身,默默去书房找书看了。   以他对陈理的了解,接下来陈理与系统的对话,一定能诞生一些非常掉节操的情节!   他自己还是不参与这类拼下限的斗争了……   十点半。   书房的门被敲响,陈理站在门口,意思意思地等了半秒就走了进来。他将手机还给谢砚冰,谢砚冰将书签夹好,接过手机起身,陈理在后面顺手把他身下的凳子往里面推了一下。   吱呀——   谢砚冰感受着发烫的手机,抿了抿唇,“聊完了?”   陈理打了个响指:“内测点都选好了。——还记得之前跟你说过的,我的一个……呃,朋友吗?”   谢砚冰想了想:“那个‘脑子有病’的朋友?”   陈理说:“对,就他。他把世界弄得一团糟然后自己拍拍屁股走了,别人都说他是自/杀死了坟都立了一个,但我知道压根没有。”   “……”谢砚冰记得陈理之前明明还真觉得他死了的,还顺便骂了几句,现在就变成“早知道他压根没有死”了?谢砚冰摇摇头,没拆穿陈理,他问道,“然后呢?他和内测点的关系是……”   “前几天我找到了他的新IP地址,早就想着用什么方法招呼他一下了。现在系统的这个策划来的就很好,你不觉得吗?很适合当本策划的内测地点啊。”陈理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   “他的世界和我们是平级,”谢砚冰说,“内测不了吧。”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陈理看起来还是很好心情。   “呵。”   谢砚冰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很高兴?”   陈理理直气壮:“看人倒霉当然高兴。”   谢砚冰若有所思地又问:“那会显得人没那么严肃吗?”   陈理不知道想到什么,唇角笑意很是恶劣的加深了:“当然。”   “嗯……”   谢砚冰还想说什么,肩上就传来一道有些急切的力道,带着他往房间走,陈理有点嘟囔的声音在前面传来,“啊,快十一点了,走快点走快点,睡觉!”   谢砚冰一边走,一边抬头看了眼陈理的脸,看了大概四五秒,他低头。   不那么滚烫的手机被人解锁。   半秒后,一个店铺被点开。   三秒后,新品栏被选中。   十秒后,手机忽地轻微震动一下,付款结束,soulmate最新新品【灵魂绑定套餐】成功下单。 第99章   陈理醒来时手本能地往里揽了揽, 却难得揽了个空。……他皱了皱眉,睁开眼,发现对面的位置早已经空空如也了, 指尖传来的温度昭示着对方走了, 而且走了还挺久。   不等他反应,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像是重物被人拽着往里拖。   哐!   然后是一声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   “……”陈理彻底清醒了。   他翻身下床, 轻轻走到门边, 凝神听了三秒,确定走路的脚步声就是谢砚冰本人传出的,才松开眉头,反手开门走了出去。   谢砚冰毫无吓到人了的自知,见陈理过来,动作停都没停一下。   唰……   又是一阵拖曳的声音。   陈理看见,谢砚冰很是流畅的将手里的东西推到了客厅的一角。   “这什么?”陈理的视线顺着他这一推也往那个角落晃了晃。……角落里的东西是一个有银灰色外壳的大家伙,设计的图案和颜色都很好看,看样子也是尽量往轻薄款做了,不过尽管如此, 以现代的目光来看, 它依然显得有些笨重。   “游戏舱。”谢砚冰轻拍了几下手, 回答。   然后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说明书,边看边道,“寄了几天了。”   游戏舱对陈理不是陌生物品。   可是对于谢砚冰来说,它实在是有些落后了——或者说, 对于这个星球的人来说,游戏舱这种东西简直是老古董中的老古董。   陈理说:“你买它做什么?”   当然, 说归说,陈理果断下楼去看游戏舱外设的脚步还是完全没慢的。   然而——   在他即将碰到游戏舱时,谢砚冰正好看完说明书。他将说明书放下,眉头一扬,说:“等等。”   “嗯?”陈理脚步一顿。   “这是我的。”谢砚冰手往外指了指,让陈理看那扇还没关紧的大门,“你的在外面。”   “……”陈理直觉谢砚好像有点儿不对劲。但细看他的表情,又好像一切如常。   陈理眯了眯眼,“你买了两台?”   谢砚冰“嗯”了一声。   “我现在去拿进来?”陈理又问。   “嗯。”谢砚冰表情没变,还是这个回答。   “……”陈理放下手,盯着眼前的游戏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最后转身还真出门将那台游戏舱给搬了进来。   回来后他看见谢砚冰的那台上面的感应灯刚好熄灭,看起来是被打开又迅速被关闭了。   陈理问:“放哪?”   谢砚冰说:“就挨着它放着吧。”   陈理依言放好。   刚放好,谢砚冰便主动道:“你是刚刚才醒?”   陈理从喉咙里哼出一个调子,表示没错。   然后谢砚冰说:“那你先去刷牙。……晚点,我们一起玩它。”   “……”陈理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   这次连话都没说了,他十分干脆地转身上楼进了卫生间。   通常陈理的洗漱都十分迅速,但这次,他久违的在里面呆了足足二十分钟,才出了房间。他站在楼梯口往下看,谢砚冰已经离开了那个放有游戏舱的角落,一个人规规矩矩的坐在沙发上,垂着脑袋认真看着什么东西。   听见楼梯的脚步,谢砚冰抬起头,用疑惑的目光扫了陈理一眼,似乎在他怎么不下来。   陈理耸耸肩,顺意走了下来。   他坐到谢砚冰身边,刚坐下,鼻尖就涌入一股若有若无、但相当勾人的香味。陈理问:“喷了香水?”   谢砚冰愣了下,下意识低头提起衣服嗅了下,什么都没闻到:“没啊。”   “哦……”陈理点点头,“大概是错觉。”   “嗯。”谢砚冰放下衣服应了一声,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   他的表情正介于一种纠结、紧张、犹豫和兴奋交缠形成的复杂情绪中。   陈理很少见到谢砚冰这个表情,此时也不着急催。他自然地往沙发上一靠,从后往前悠然看着谢砚冰;谢砚冰今天穿着一身浅灰色的睡衣,不厚,柔软舒适的衣料贴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此时略显紧绷的脊梁。   终于,他身体舒展开来,谢砚冰放松了点转头看向陈理:“上午你有空吗?”   “……”陈理瞥了眼时钟,没给具体的答案,只道,“目前有。”   “目前有?”谢砚冰一愣。   “待会要出去吃饭,你不喜欢那家店所以没喊你,怎么?”陈理说。   “……哪家店?”   陈理嘴角一勾,报了个名字很长很长的店名。   而谢砚冰听完表情就有点垮下来了。   嗯……   那家何止是谢砚冰不喜欢的店,它应该是谢砚冰最讨厌的店铺,没有之一。   谢砚冰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一家全靠开盲盒实现的饭店开在这个星球,他更不理解为什么开盲盒之前还要通过一系列“考核”,他更不理解的是,为什么每次他和别人比这些游戏,输家总是他?   谢砚冰忍了又忍,最后相当不情愿地道,“今天我也去。”   陈理笑意加深:“真的?”   “……嗯。”   “那去换衣服吧,我约的时间很早,足够我们玩完一整轮流程了。”   “……”   上午十点,两人来到这家店门口。虽然它很不受谢砚冰待见,但它的人气却是毋庸置疑的高,正经午餐还没开始的点,这里的人就已经多起来了。陈理拉着人进了店门,很是熟练报号码,进房间。   游戏都是随机生成的,难度都不高,就是讨个有意思的彩头罢了。   甚至有些简单到就是各自抽一副扑克牌,看谁先照规则抽完手里的牌,谁就赢。   而遇上这种纯看运气不看规则不看实力也不需要智商和算力的游戏……   以谢砚冰的运气,他保准输到能丢裤衩。   这家店一道菜一个游戏,谁赢了就谁得自己选的那盘菜。谢砚冰进来后却没看菜单,而是对着房间疑惑扫了一圈,然后他问陈理,“人呢?”   陈理没抬头,在勾菜,“什么人?”   谢砚冰说:“其他人。”   “没别人,”陈理勾完自己想要的,将菜单塞给谢砚冰,“就我们两个。”   “……”谢砚冰接过菜单一看,发现陈理上面就勾了一道菜,其他都没选。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陈理,却看见陈理脸上还是那个标准的笑脸。笑容幅度都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看懂了陈理的意思。   ——放心点,他兜底请他能吃上菜。   谢砚冰低下头,抿着唇在上面勾了三道菜。   勾完后他将菜单还给陈理,陈理随便看了眼勾选数量就转手给了来拿单子的服务员。   很快,游戏从桌底刷新出来。   是一副骰子,比大小。三局两胜。   他四点,陈理三点。   他三点,陈理三点。   他两点,陈理……也是两点。   谢砚冰若有所思看了眼陈理拿道具的手,想了想,重新摇了第四次。十二点。   陈理随意一摇,五点。   毫无意外的胜利。   谢砚冰点的菜被端了上来,过程里他们又开了第二局。这次刷出来的是五子棋,两个人都是脑子好的,五子棋愣是被玩满了一桌还没分出胜负,等菜都有些凉时,谢砚冰才终于先陈理一步连到了五子。   “……”这一轮谢砚冰玩的有点兴奋,五子棋收回去的时候都没缓过劲来。   他有点想刷第三局,但陈理却拦住了他,让他先吃点东西垫垫肚。   谢砚冰快速吃完,开了第三局。   然后他就知道陈理为什么让他先吃饭垫垫肚了……   这一局从桌底刷出来的是两台款式相当老式的游戏机。   而里面加载出的是一款更加古老的FPS(第一人称视角射击)的游戏。谢砚冰上手稍微熟练了下规则后开了游戏。他没有陈理熟练,但动作却一点不慢,只是很可惜,所有空投都不眷顾他,他顶着浑身垃圾打了足足两盘,最后遗憾0:2结束游戏。   此时时间已经来到了中午十二点……   陈理在等他的菜上来。   等的过程里,两人同样顺手将第四盘游戏刷了出来。   “嗯?”看清出来的是什么后,谢砚冰疑惑的从喉咙里冒出一声调,“这是什么?”   “我看看,”陈理朝那边看了一眼,了然道,“哦,是剧本。”   “剧本?”   陈理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却没回答,而是扯出筷子,等待即将送来的饭菜:“吃饭,先吃饭。待会看见你就知道了。”   谢砚冰有心自己去看上面的内容。   但是剧本有两本。   封皮一样,内容密封,看起来是让玩家二选一的。如果他现在看了,那就算作弊了。所以就算很好奇,他只能忍下来,等陈理吃完饭。   好不容易等到陈理放下筷子,谢砚冰将两本剧本一起拿了起来。   他问陈理要哪本。   陈理说随便。   于是他把左手的那本给了陈理,自己拿了右手上的。   剧本果然是剧本。   但展开方式却和谢砚冰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嗯,因为准确说,这不算剧本,而是一个人设本!   人设本里写着一个角色生平介绍,包括角色的爱好、行为、说话的习惯等等等等,非常齐全,非常一应俱全。玩家拿到后要将剧本给另一个玩家看,扮演自己拿到的那个角色,并努力让对方扮演的角色“OOC(不符合人设)”……   然后最先崩人设的玩家输。   谢砚冰拿到角色本后,神情就变得有些呆。   他认认真真将本子看了两遍,确认上面写的内容逻辑通顺,用词严谨,没有错误。   同时确认了这个角色真的是需要他扮演的。   ——同样确认了两遍。   陈理看他表情有异,好奇地问道:“抽中了什么?”   “……”   谢砚冰对这个问题有些接受无能,他顿了半秒,才静静吐出四个字,“……电车痴汉。”   “什么?”这四个字的震撼力让陈理都禁言了三秒。   “……”谢砚冰。   陈理准备放水送给谢砚冰的第三场胜利,最终还是败给了谢砚冰这无人可敌的运气。   谢砚冰实在演不出痴汉。   更别说电车痴汉了!   这种生物和谢砚冰简直是跨了几个次元的存在,谢砚冰有理由怀疑,如果自己真的演了,自己的数据库将会受到一种波及核心代码的巨大病毒污染……   而这边,陈理抓着剧本乐了足足三分钟才放过谢砚冰。   笑完,他将剧本扔回道具桌,敛着笑意把重新进入自闭版的谢砚冰带了出去。   直到回到家,谢砚冰才独自消化好这个情绪。   他抬头一看家里的钟。   下午两点。   精神联系搭建完成,身份核验开机完成,单独相处三个小时完成(超额)。   按照说明书……   下一步就是同时进入精神舱了?   “陈。”谢砚冰纠结了两秒,还是在陈理上楼之前喊住了他。   “嗯?”陈理配合停步。   然后,谢砚冰问出了那个似曾相识的问题:“……下午,有空吗?”   陈理这回的回答很干脆:“有。有事?”   谢砚冰眼神往地上飘了一下,他没有正视陈理的眼,“那个……新到的……我……”   “呵呵,”陈理听他组织语言组织了足足半分钟,但还是没等到一个正式邀请,忍不住出声打断提示道,“知道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说吗?”   “?”谢砚冰目光飘了回来,他看着陈理,目露疑惑。   “你应该说,”陈理指了指那两台“游戏舱”,声音无比耐心,又无比理直气壮地道,“陈理,我想玩,陪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