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只想守寡   作者:长生千叶   文案:   病美人是书中的恋爱脑主角受,为了情爱,不顾大周太子的身份,与穷小子主角攻私奔。乱世将倾,主角攻力挽狂澜,平诸侯,定天下,最终与病美人共拥江山,从此一世一双人……   新婚之夜,洞房花烛。   18+恐怖游戏中的美人NPC叶攸宁,穿成了小说中柔弱不堪的病弱主角受,本该是旖旎初夜的高潮名场面,一睁眼血肉横飞,主角攻竟被残暴反派挖了心窍。   叶攸宁:“……”主角攻第一集就死了?   开篇就守寡,还有这样的好事?   喻隐舟是书中的残暴反派,主角攻不值一提的垫脚石。   重生而来,他提着染血长剑,轻轻抬起叶攸宁的下巴,阴鸷的擦拭着病弱美人苍白面颊上,嫣然的血色,露出一抹狰狞的笑意。   “太子堪堪新婚,便要守寡,真真儿惹人怜惜。”   “无妨,今晚……孤便是太子的夫君。”   面临喻隐舟的残暴、专制,变态到扭曲的占有欲,对恐怖场面习以为常的叶攸宁缓慢的眨了眨双眸,未见一丝惊恐,这样的段位,放在恐怖游戏里,不过是平平无奇的C级变态而已。   叶攸宁盈盈一笑,温和抚慰:“夫君。”   喻隐舟:他好像……喜欢孤。   叶攸宁:一回生,二回熟,甚么时候才能守第二次寡呢?   #病美人情绪稳定,但神经病#   #反派残暴专制,但已被拿捏#   #病美人今日反向PUA残暴反派了么?#   #可怜的残暴反派,被病弱美人拿捏在鼓掌之中#   #病弱美人,凭实力守寡#   1v1   攻受双洁   攻受年龄差体型差   重生攻VS穿越受   残暴专制占有欲变态攻VS病弱美貌情绪稳定抚慰力满级受   内含美食元素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重生 甜文 穿书 爽文 正剧   搜索关键词:主角:叶攸宁,喻隐舟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病美人情绪稳定,但神经病   立意:生活需要乐观和努力 第1章 新婚之夜   【木漆成双鸳鸯耳杯,合卺酒甘醇芳郁。】   【红纱帷幔,随着暗昧的夜色轻轻摇曳。】   【叶攸宁身披娇艳婚服,端坐于红绢并蒂喜榻之上,白皙的指尖不安地揉捻着衣袖上的织线花纹,等待着心心念念的情郎,踏入喜房的那一刻……】   【叶攸宁,大周储君,尊天下之贵者,却因痴恋一介寒生,不惜抛弃太子身份,与穷小子寒生私奔。】   【幸而寒生争气,在乱世将倾之际,力挽狂澜,平诸侯,定天下。坐拥天下之后,还不忘初心,待叶攸宁痴心不改。】   【从此,痴情攻与病美人,一世一双人,过上了羡煞旁人的幸福生活……】   叶攸宁穿书了,穿成了书中柔弱不堪,姿容绝色的病美人,等待他的正是新婚燕尔,洞房花烛的初夜名场面。   嗤——   【那是锐器扎入肉#体的声音。】   咯吱——   【那是尖锐摩擦骨缝的声音。】   嘶啦——   【那是皮肉分离撕裂的声音。】   叶攸宁对这样的声音无比熟悉,因着他并非一个普通人,而是一款分级为18+恐怖游戏中的——美人NPC。   秋水一般的双眸,朦胧潋滟,流畅的面部轮廓,标准建模脸,身材纤细而柔弱,不具备一丝攻击性,叶攸宁是游戏方专门设计出来,为安抚玩家而设计的抚慰NPC。   无论是被血腥场面吓得失声尖叫的普通玩家,还是愤愤不平发誓退游的氪老,谁也无法拒绝叶攸宁的安抚疏导,自从叶攸宁的开发成功,这款18+恐怖游戏的老玩家回归率,高达58%,完完全全成了游戏公司的摇钱树。   呲——   一抹温热的液体,喷溅在叶攸宁的面颊之上,擦过叶攸宁浅粉色的娇嫩唇瓣,顺着白皙的下颌,纤长的天鹅颈,轻轻滑落。   滴、答……   叶攸宁熟悉这种略微浓稠的液体,在游戏中很常见——是血。   病弱美人长长的眼睫轻微颤抖,终于慢慢睁开了双眸,映入眼帘的并非是初夜的缠绵与暧昧,而是一片泼墨血色。   主角攻脸部扭曲,圆凸双目,眼珠子上裹满血丝,保持着张口呼救的狰狞表情,倒在距离喜榻不足三步的地方,胸口开了一个大洞,开膛破肚、血肉横飞。   一把银晃晃的长剑,“嗤——咕叽咕叽!”在主角攻的胸口处不停绞、剜、割,只需三下,主角攻一颗血粼粼的心窍,竟是被生生挖了出来。   叶攸宁顺着滴血的心窍,锋利的长剑,一点点往上看,终于对上了那个行凶之人的目光。   男子身量异常高大,一身黑甲介胄,肩挂猩红披风,姿仪挺拔,鹰目、高鼻,薄而有型的唇角,缓缓划开狰狞而满足的笑意。   男子回视着叶攸宁,笑意慢慢扩大,似乎想要以此嘲讽威吓于他,慢条斯理的将长剑在主角攻染血的婚服上,轻轻蹭了两记,将脚边血糊糊的心窍踢远。   男子毫无诚意的呵呵低笑,嗓音低沉却愉悦的道:“太子堪堪新婚,便要守寡,真真儿惹人怜惜。”   叶攸宁抬起柔荑一般的手掌,轻轻搭在略失血色的唇边,假借病弱咳喘的动作,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眼前的男子。   虽叶攸宁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从恐怖游戏,穿入这本书中,但他的脑海中已然完全加载了小说内容。   本该平步青云的寒生主角攻,还未活过第一集,便如此“简简单单轻轻松松”的被人杀了,而眼前杀死主角攻的男子,乃是书中,被主角攻在不久的将来,除掉的残暴反派。   ——喻国国君,喻隐舟。   叶攸宁所在的书中世界,乃是一个类似于春秋战国的乱世。   周天子,也便是叶攸宁的父亲,虽贵为天下之首,奈何大周王室衰微,一代不如一代,而周室分封的公侯,势力膨胀,他们拥有自己的封地与兵权,互相兼并,愈发不服周王室管教,大有蠢蠢欲动,取而代之的野心。   书中的主角受太子攸宁,姬姓周氏,乃是正儿八经的王室正统,大周储君,奈何主角受天生恋爱脑,不爱江山爱寒生,为了主角攻宁愿抛弃自己最为引以为傲的姓氏,改冠母族叶氏,亦要与寒生私定终身!   若按照书中正常剧情发展,主角攻一路头顶光环,在与主角受私奔不久,便阴差阳错的杀死喻国国君喻隐舟,喻国乃是天下诸侯中,最为强势的一国,喻隐舟之死,简直便是一个巨大的下马威,令诸侯们对主角攻闻声变色,从此主角攻名扬天下,开启了平步青云之路。   叶攸宁眨了眨眼目,奇怪的看着仰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主角攻。   这一切的变故,自然要从喻隐舟本人说起。   叶攸宁从恐怖游戏穿越而来,而喻隐舟,则是死后重生而来。   喻隐舟在被主角攻杀死之后,突然觉醒,他意识到自己活在一本书中,不过是主角攻的对比组、垫脚石。   主角攻温柔体贴,喻隐舟暴戾残虐;主角攻痴情专一,喻隐舟冷情石心;主角攻谦谦君子,喻隐舟卑劣肮脏。   喻隐舟眼睁睁看着主角攻,将自己的尸体大卸八块,在诸侯面前剁成肉糜,泼洒在雒水之中,不可一世的喻国国君,成了主角攻立威的工具,甚至连一具全尸都未曾留下。   若有来世,喻隐舟发过誓,不管是不是活在书中,不管是不是炮灰反派,喻隐舟必定要亲手杀了主角攻,掏了他的心肝,血债,血还……   喻隐舟对上叶攸宁的眼神,这便是大周的太子,心窍中不由冷笑,杀死主角攻,不过是喻隐舟报仇的一步棋罢了,他还要将主角攻视若珍宝的心上人抢过来。   喻隐舟想过,按照太子攸宁对主角攻忠贞不二的情谊来看,说不定太子会哭哭啼啼,抵死不从,或者干脆咬舌自尽,触壁而死?然,那又有甚么干系?喻隐舟根本不在乎。   喻隐舟伸出宽大的手掌,常年习武而覆着薄茧的指腹,轻轻的摩挲着叶攸宁白皙的面颊,顺着他娇嫩的唇角,将残留的血迹缓缓拭掉。   殷红的血色,仿佛一抹胭脂,将病弱太子白皙到剔透的皮肤,衬得面若桃花,柔弱而惹人怜爱。   喻隐舟眯起眼目,道:“勿怕,今晚……孤便是太子的夫君。”   叶攸宁面容平静不见一丝波澜,微微挑眉,这有甚么好怕的?   相对比卸妆直接撕脸皮的恶鬼化妆师,醋溜心肝清炖人肺汤的变态厨师,还有喜爱收集不同型号性#器官的连环杀人犯,喻隐舟的恐怖指数,只有区区C级,在叶攸宁服务的惊悚游戏中,不过入门级别。   叶攸宁缓缓眨了眨眼眸,微微歪头,专注的凝视着对方,展开自己专业性的抚慰力,嗓音柔软又温和。   “夫君。”   喻隐舟愉悦的笑容突然卡顿了一记,出现了明显的皲裂,蹙起眉心,冷声道:“你不怕孤?”   叶攸宁盈盈一笑:“君上既说要做攸宁的夫君,定不会害攸宁的性命,如此有何可怖?对么?”   喻隐舟的眉心锁得更紧,叶攸宁的冷静完全出乎他的预料,预期中的啼哭尖叫,通通不见踪影,他眯了眯鹰目,突然大步上前。   嘭——   喻隐舟骤然发难,双手一分,将叶攸宁推倒在喜榻之上,压着他纤细手腕按于耳侧,似乎是怕叶攸宁挣扎逃跑,稍微用少了两分力道。   喻隐舟不甘示弱的哂笑:“好啊,既太子唤了孤一声夫君,今日孤便带太子仔细领略一番,何为……鱼水之欢。”   如喻隐舟这般的上位者,十足擅于诈怖摆弄之术,他想看主角攻的心头挚爱,被自己吓得瑟瑟发抖,失声惨叫的表情,想看病弱太子煞白着脸庞,颤抖战栗的模样,然……   叶攸宁再次眨了眨眼目,似乎是在观察喻隐舟那双狠戾的鹰目,并没有挣扎躲闪,更加没有颤抖战栗,而是微微打直纤细的天鹅颈,柔软若柳条的细腰用力,主动扬起嘴唇靠近喻隐舟。   “你做甚么?”喻隐舟的鹰目陡然一眯,仿佛被电了一般,快速松开对叶攸宁的桎梏,因着太过震惊,竟没能躲过叶攸宁主动的亲吻,那温热的触觉,轻轻擦在喻隐舟的唇角,蜻蜓点水昙花一现。   叶攸宁平静的道:“君上既要行鱼水之欢,攸宁伏侍君上便是。”   “你……”喻隐舟第一次有些语塞,冷酷的嗓音如鲠在喉。   他指着横尸在地上的主角攻,道:“你的夫君才死,你竟一点子也不伤心,如此迫不及待的对旁人投怀送抱?”   叶攸宁一双秋水般潋滟的双目,淡淡扫了一眼狰狞可怖的尸体,自己堪堪穿书而来,又不识得主角攻,为何伤心?   再者,叶攸宁是为游戏而设计的抚慰属性NPC,为了能更好的安抚疏导玩家,叶攸宁虽抚慰能力满级,但一些“多余”的情绪,叶攸宁并不具备。   叶攸宁微笑:“为何不可?君上的皮相如此俊美,体格如斯挺拔,虽并非攸宁喜爱的类型,然若与君上行鱼水之欢,攸宁亦不吃亏。” 第2章 轻浮!   喻隐舟俊美肃杀的脸面上,再次出现第二道皲裂,满含威胁的阴冷质问:“再说一遍,你说孤并非甚么?”   叶攸宁回想了一番自己方才的话,如实回答:“攸宁说君上并非攸宁喜爱的类型。”   为了照顾喻隐舟的情绪与自尊心,叶攸宁体贴的补充道:“攸宁并非说君上不好的意思,只是不属于攸宁偏爱的品类。”   喻隐舟心口气闷,第一次生出头脑一热的冲动,道:“你……”   他险些便要脱口问出:那你偏爱甚么品类?   喻隐舟硬生生住了口,冷冷的凝视着叶攸宁,道:“别想与孤耍心思,你逃不出孤的股掌。”   罢了,嘭——   喻隐舟转身离开喜房,重重撞上舍门。   隔着简陋的门扉,喻隐舟的嗓音吩咐道:“把门扉与户牖都给孤封起来,今日便让太子好好儿的为他的夫君守寡,明日启程!”   “敬诺,君上!”   哐哐哐!   是用木板凿住门窗的声音。   燃着大红喜烛的喜舍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惨死的主角攻横尸在地上,叶攸宁打直柔软的腰肢,伸了个懒腰,用白皙的手掌掩着嘴唇,斯文的打了一个哈欠。   慵懒的道:“好困,先歇息罢。”   血腥气,对于叶攸宁这个来自恐怖游戏的NPC来说,与芬芳的花香,其实没有任何区别,叶攸宁和衣侧躺在榻上,似乎觉得有些寒冷,顺手将大红喜被拉过盖上,吐息逐渐平稳绵软,沉沉的陷入梦乡之中……   翌日,清晨的光芒雾蒙蒙的,朝阳还未完全升起。   “你说甚么?”   “小臣回……回禀君上,太子……太子昨夜,昨夜的确没哭没闹,一直在安寝。”   喻隐舟沙哑的嗓音隔着门扉响起,打扰了叶攸宁的清梦。   回话的人因着惧怕喻隐舟的威严,末了找补了一句:“太子殿下睡……睡得很香。”   嘭——   门扉狠狠一震,似是被重重踹了一记,紧跟着是喻隐舟震怒的嗓音:“把太子给孤叫醒,即刻上路。”   “是是……敬诺君上……”   凿住门扉的木板叮叮当当拆了下来,一个寺人跌跌撞撞跑进来。   寺人便是这个时候太监内侍的称谓,此时的寺人并非全部是阉人,也有一部分是健全的男子,寺人行走伏侍在宫中,一般自称“小臣”。   寺人战战兢兢的道:“太子,请……请太子上路。”   那寺人略微有些结巴,方才被喻隐舟喝骂,更是吓的口吃,无论是喻国的一国之君,还是大周的太子,哪个不是身份金贵之人?身为低贱卑微的小臣,寺人谁也惹不起。   叶攸宁见到浑身颤抖的寺人,并没有任何太子官威,反而十足亲和,展露出一抹安抚性的微笑,道:“已然准备好了,劳烦引路罢。”   寺人一脸目瞪口呆,传说中任性的太子攸宁,谈吐竟如此温柔,尤其是那一笑,如春风般顺和,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乱世之中,哪有人这般对待一个卑贱的寺人。   寺人一时竟看痴了,叶攸宁并不介意,他知晓自己的长相有些特别,这是游戏设定自带的,许多玩家都会用这样的目光盯着自己,这样的容貌更方便叶攸宁施展抚慰能力。   “太……”寺人回过神,连忙告罪:“太子恕罪,小臣无意亵渎太子!”   叶攸宁淡淡的道:“无妨。”   寺人引导着叶攸宁走出喜舍,自有两个虎贲士兵入内,将主角攻的尸首抬出来。   喻隐舟冷着脸,阴鸷的凝视着叶攸宁,喝令他上车,并不说去往何处,扈行黑甲虎贲开路,浩浩荡荡的启程。   大军行了一日,并未入城,而是在荒郊野外扎下营帐。   叶攸宁颠簸了一日,这病弱的身子略微有些吃不消,绵软而无力,缓缓步下辎车,忍不住咳嗽起来。   喻隐舟正在与一位黑甲将领交谈,听到叶攸宁的咳嗽声,冷漠的转头看了一眼。   也只是一眼,很快收回目光,喻隐舟对身边的黑甲将领吩咐道:“师氏,给孤盯紧了这位太子!”   史书有载,“师氏居虎门之左,司王朝”,左为武将,师氏并非是黑甲将领的名字,而是掌管宫廷禁卫虎贲军,负责教导虎贲的将领官衔。   因大周的官职,多半为世袭制,便是传说中的父传子子传孙,久而久之,担任师氏的人,便以“师”为氏族。   眼前的喻国师氏,喻姓师氏,单名一个彦。   师彦乃是喻隐舟即位之后,一手提拔上来的肱骨之将,他虽贵为师氏之后,但因着是家中不受宠的庶子,原本根本没有继承官职的权利,至多混一个庶子官做一做,师彦感激喻隐舟的栽培之恩,对喻隐舟可谓是忠心耿耿,肝脑涂地。   喻隐舟的嗓音并不小,似乎是故意令叶攸宁听到,仿佛一种警告。   叶攸宁并不在意,稍微打量了一眼师彦,这个师氏在书中的描写并不多,喻隐舟杀人,他递刀,喻隐舟屠城,他碎尸,可谓是喻隐舟最稳的毒唯,没有之一。   野地风大,叶攸宁入了营帐,他刚走入内,师彦便跟了进来,站在帐帘子边上,也不说话,双目死死的盯着叶攸宁,一脸的戒备。   叶攸宁好脾性的道:“师将军,进来坐罢。”   师彦冷笑一声,他年岁不大,几乎与叶攸宁同年,充斥着一股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青涩感,面容清秀之中带着一丝狠戾与刻薄,仿佛天生的刽子手。   师彦讥讽的道:“君上说了,勿看太子表面清雅,实则内地里,是个极会蛊惑勾引人的,新婚之夜刚丧了夫君,竟一点子也不伤心难过,让卑将格外仔细!小心着了歪道!”   叶攸宁对于他的冷嘲热讽,只是微微一笑,淡淡的道:“君上可说,你不能坐下?”   师彦:“……”   叶攸宁又问:“那你为何不坐?”   师彦:“……”   师彦不理会叶攸宁,执意站在门口,从黄昏一直站到黑夜,叶攸宁用膳他盯着,叶攸宁饮水他盯着,叶攸宁沐浴更衣,他亦盯着。   素雅单薄的青衫从叶攸宁光滑单薄的肩头滑落,师彦一愣,终于盯不住了,猛地回过身去,耳根子竟隐隐约约有些发红,咳嗽一声,快走两步,远离热汤浴桶,终于来到案几前坐下。   兴许是热汤蒸腾着热气,令营帐有些燥热,师彦揪住自己的黑甲扇了扇风,连忙给自己倒了满满一耳杯的冷水,一个猛子灌入口中。   “咳——!!”   师彦冷不丁被呛了一口,皱眉道:“甚么破水,如此苦涩!”   大周便是如此,当时还未有茶叶,贵胄饮水十足讲究,挑选山泉,需要过滤几十道工序,而如今行军在外,条件恶劣简陋,哪里去寻甘美纯冽的山泉?只能烧了溪水来饮,自然苦涩,还有一股子怪味儿。   叶攸宁道:“师将军,无事罢?”   师彦并不领情,刚想回撅叶攸宁一句,一回头,便听到“呼啦”水声,热气袅袅,蒸腾而起,剔透如玉的叶攸宁已然沐浴完毕,迈开白皙匀称的双腿跨出浴桶。叶攸宁虽瘦弱,但该长得肉一丝不少,小腿纤细修长,大腿微微丰韵,线条流畅优美,水珠旖旎滚落,令人移不开眼目。   “嗬!”师彦睁大眼目,重重的倒抽一口冷气,再也掩不住满脸绯红,道:“轻浮!”   说罢,逃跑似的,飞窜出叶攸宁的营帐,活脱脱一只兔子!   叶攸宁:“……”何处轻浮?   叶攸宁沐浴完毕,换上一袭雪白的内袍,准备就寝安歇。   嘭!   帐帘子被大力打起,喻隐舟已然退下了介胄,一身黑色的劲袍,负手入内,冷冷的上下打量着衣衫单薄,鸦发湿濡的叶攸宁。   “呵呵,”喻隐舟冷笑一记,道:“太子真真儿是好手段,怎么,勾引孤不成,便把注意打在师氏的身上?”   叶攸宁了然,看来是那个逃跑的好似小兔子一样的师彦,跟喻隐舟打了小报告,所以喻隐舟这般快便来兴师问罪了。   喻隐舟一步步逼近叶攸宁,嘲讽的道:“太子何时学会的这些下作手段?看来是太子这些年离开王都雒师太久,以至于孤这个王叔,都不了解太子了。”   太子攸宁的年纪,不过十七,而喻国的国君喻隐舟足足比叶攸宁年长十岁,乃是周天子的结拜弟弟,名义上便是叶攸宁的叔父,周天子乃是周王,喻隐舟自称王叔,也在情理之中。   喻隐舟自抬身份,本想以长辈的姿态羞辱叶攸宁,哪想到叶攸宁眼眸明亮,他的羞辱完全像是打在棉花之上,一点子力道也没有。   叶攸宁疑惑的道:“君上这是……吃味儿了么?”   “吃味儿?”喻隐舟一愣,叶攸宁为何又不按常理出局?   叶攸宁安抚的一笑,道:“请君上放心,虽师将军率真清爽,的确比君上要可爱上几分,但君上亦有过人之处,尤其是……”   叶攸宁的目光下沉,略带肯定的审视了喻隐舟一番,补充道:“尤其是君上的体格健硕,从理论上来讲,若行鱼水之欢,君上定能比师将军,更能满足攸宁,君上不必吃味儿。”   喻隐舟觉得,叶攸宁审视自己的目光,不像是在看一个残暴的国君,跟像是在挑选一块上好的臊子肉…… 第3章 假太监   喻隐舟乃是大周天子的结拜弟弟。   早年大周王都遭受蛮夷侵袭,周天子完全不懂用兵之道,吓得屁滚尿流,险些便要携带着卿大夫们从雒师逃跑,迁都其他地方。   喻隐舟那一年堪堪继承喻国国君的侯位,急于彰显自己的实力,于是带着喻国的黑甲铁骑,一路碾过雒河,将侵犯的戎狄打了回去。   周天子将喻隐舟奉若神明,亲自将他迎入雒师,携着他的手一路进入雒阳的王宫,在王师的卿大夫面前,与喻隐舟结拜为兄弟。   于是如此,喻国一跃成为一百零七个诸侯国中,最为强势的一国,虽喻隐舟只是侯爵,上面还有更大的公爵压着,但一时风头无两,无人能及,不知多少小国谄媚攀附。   后来周天子也渐渐意识到喻国的强大,喻隐舟的势力,对自己这个天子来说是一个威胁,便开始疏远喻隐舟,还下了一道诏令,凡是诸侯,无有传召,不得入雒师半步。   喻隐舟早年在雒师之中,曾经见过太子攸宁几面。   太子攸宁便是命好,含着金汤匙出生不说,还是正夫人唯一的嫡子,周天子也有其他的儿子,但都不是嫡出,而是出自妾夫人。   大周讲究礼仪血脉,周天子虽然有很多妾夫人,但正妻只能有一位,自然而然的,叶攸宁出生之后不久,便被册封为大周储君。   喻隐舟记得,这个太子攸宁,素来性子任性,偏生又是个胆怯之人,没有多少建树,碍于他的身份,整个王宫的人都要迁就于他,做出私奔之举,并不出人意料。   而现下……   喻隐舟眯起眼目,幽幽的打量着眼前之人,叶攸宁似乎有些许不一样了。   喻隐舟冷声开口道:“太子可知,孤留着你的用意?”   喻隐舟身为一个国君,着实不可一世,当真很喜欢嘲讽于人,哂笑道:“太子不会当真以为,孤偏爱与你,想与你成婚罢?”   叶攸宁面色平静,摇头道:“当然不是。”   “哦?”喻隐舟饶有兴致的打量叶攸宁。   叶攸宁淡淡的道:“如今天子病重,天下飘摇,民心不稳,诸侯并起,攸宁的几个兄长,死的死,散的散,放眼整个周王室,也只有攸宁一人,可算是宗室正统,不是么?”   周天子的几个儿子,也就是叶攸宁的几个庶兄,被诸侯们谋害的已然差不多了,各地的诸侯打着各种各样的旗号,例如狩猎出现意外,例如出行发生天灾,想尽各种办法谋杀周王之子,甚至还有诸侯燕饮某个王子饮酒作乐,最后王子不慎死在妓子身上的花边传闻。   总之,周天子的儿子们,但凡出了雒师,不是身死,就是失踪,没有一个得到善终的,诸侯对周王室血脉几乎是赶尽杀绝,无所不用其极。   只有太子攸宁,因着任性私奔,阴差阳错的捡回了一条性命。   换句话说,眼下的周王室,只剩下叶攸宁这么一个健全的周王之子,他甚至还是昔日里最为高贵的太子,如果谁能掌控了叶攸宁,谁便是掌控了大周的储君,大周的未来,这个天下,必将被此人顽弄于鼓掌之间。   叶攸宁知晓这个道理,道:“君上想要挟太子,以令诸侯,对么?”   只等老周王一死,挟太子,便成了挟天子……   啪啪啪!   喻隐舟抚掌轻笑:“聪敏,真真儿是聪敏。”   他的笑容不过一晃而逝,仿佛变脸一般,冷若冰霜的道:“既太子知晓自己的处境,便放乖巧一些,不要想着勾引这个勾引那个,妄图私逃。”   叶攸宁挑眉,勾引这个?勾引那个?   喻隐舟不屑的看着叶攸宁,又道:“还有,也不要妄图在孤的身上白费气力,自作多情。”   说罢,转身往营帐门口而去。   叶攸宁听了喻隐舟刻薄冷酷的言辞,面容上一点子也没有变色,还是那副温和清雅,甚至明媚的表情,跟着喻隐舟走了两步,来到营帐大门口,道:“攸宁送送君上。”   喻隐舟:“……”孤的言辞已然如此不留情面了,这个太子为何能接得住?   喻隐舟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叶攸宁站在营帐门口,看着喻隐舟的背影,微微摇头叹气道:“看来这个喻侯,脾性有点暴躁。”   时辰晚了,叶攸宁身子病弱,本想回去继续就寝,眼眸一瞥,便见到之前的那个寺人,正端着一个铜盆经过,盆里黑漆漆的一片,好似是满满一盆的野菜。   寺人手臂高举,作势要将铜盆中的野菜泼洒出去。   “且慢。”叶攸宁开口道。   “拜见太子。”寺人住了动作,连忙对叶攸宁作礼。   叶攸宁好奇的走过去,借着微弱的光火,低头去看铜盆里黑漆漆的物什,道:“你这是在做甚么?”   寺人恭敬的回答:“回、回太子,膳房人手忙不过来,小臣正帮着将这些不新鲜的苦菜丢掉。”   苦菜。   叶攸宁果然没有看错,在这个年代,饮水还没有茶叶,甚至茶叶这个词汇都不曾出现,但寺人口中的苦菜,其实就是茶叶。   苦菜在当时便是野菜的一种,用来炒菜入饭,因其口味苦涩得名,并不受贵胄显赫的欢迎,若不是因着这地方荒郊野岭,没有甚么新鲜的吃食,膳夫们也不会摘苦菜。   膳夫们挑选了新鲜的苦菜,把一些不好看的堆在一起,便要丢掉。   叶攸宁眼眸一动,微笑道:“这般好的苦菜,丢掉实在太过可惜了,能送给攸宁么?”   寺人赶紧道:“太子言重了,太子若是喜欢苦菜,小臣这就去膳房,将最好最新鲜的苦菜都给太子端来。”   叶攸宁温和的道:“这倒不必,这些苦菜便足够了。”   寺人点点头,赶紧将满满一盆的苦菜帮着叶攸宁端入营帐,苦菜分量很足,铜盆沉重,寺人是怕叶攸宁身子骨儿柔弱金贵,根本端不动。   咚!   铜盆放在地上,寺人道:“太子,苦菜都在这里了。”   叶攸宁点点头,道:“有劳你了。”   寺人简直受宠若惊,从未有人这般亲和温柔的与他说话,赶紧摇手:“不不不,小臣不敢,这都是小臣该做的事情。”   叶攸宁道:“是了,你一直自称小臣,不知叫甚么名字?”   寺人的表情略微有些僵硬,这一晃而过的僵硬,并没有逃过叶攸宁的眼目,身为一个抚慰性能的NPC,叶攸宁的洞察力天生十足敏锐,善于观察。   寺人道:“小臣……小臣名唤子婴。”   罢了又补充道:“小臣姓子,身份低贱,没……没有氏族。”   在周天子的时代,姓与氏是分开的,只有贵族才配拥有氏族,一般的平头百姓,有名与姓就不错了。氏族不同于姓,姓是区分大宗族的,氏是区分小宗族的,贵胄之间才会搞小团体,划地为营,因而演变出了各种各样的氏族。   叶攸宁眼眸一动,道:“你是宋国人?”   宋国的国姓,便是子姓。   子婴身体一震,果然更加不自然,道:“不不,小臣……小臣便是喻国本乡人。”   叶攸宁其实便是故意试探于他,他是穿越而来之人,脑海中早就加载过小说的全部内容,子婴如同喻隐舟一般,都是主角攻成功路上的踏脚石之一。   子婴,姓子,氏宋,单名一个婴字,乃是大周一百零七个诸侯国,一等公爵宋国的公子。   周王的儿子,唤作王子,公侯的儿子,才能尊称公子,礼仪教化之下,那些有身份之人,只能被称为某某君子,随着后世的演变,公子这个词才成了男子的统称。   子婴乃是宋国的公子,因着宋国内乱,不得已逃出来,乔装改扮伪装成寺人的模样,躲避宋国政党的追杀。   简答来说,子婴根本就是个假太监。   在原书中,宋子婴痴恋病弱主角受叶攸宁,回国继位成为宋公之后,处处与主角攻作对,妄图将叶攸宁从主角攻身边抢夺过去。   主角攻在诛杀喻隐舟之后,便选择用宋子婴第二个开刀,杀鸡儆猴,震慑其他诸侯,于是主角攻抓住了宋子婴,切下他的男#根,把他变成了真正的太监……   “太……太子?”子婴被叶攸宁盯得浑身发毛,道:“小臣可是……可是有甚么不妥?”   “没有。”叶攸宁微微摇头,并没有点破宋子婴的身份。   宋子婴那是宋国的公子,按照原书的发展,在不久的将来,他便会回国继位,成为宋国的国君。   在书中宋子婴本就痴恋叶攸宁,若是……叶攸宁对宋子婴再好一些,往后强大的宋国,岂不成了叶攸宁的依仗?   叶攸宁并未点破宋子婴的身份,便当做不知情,微笑道:“正好,孤想做一道茶饮,缺一个人试试口味,子婴,你可愿意为孤试茶?”   “茶?”宋子婴一脸迷茫,茶饮是甚么?   大周的酒饮文化博大精深,各种各样的酒酿千变万化,但茶饮,宋子婴还是头一次听说。   叶攸宁当即披上外袍,亲自来到膳房处理那些苦菜。   作为游戏设定的抚慰功能NPC,其实叶攸宁除了美貌温和之外,还有一个特别的设定,那便是叶攸宁做饭的手艺。   叶攸宁十足擅于理膳,而且他做出的膳食,不只是色香味俱全,便只是简简单单泡出来的茶汤,都会自带一股幸福感和满足感,但凡吃过叶攸宁亲手烹饪的饭菜,都会得到莫名的宽慰。   毕竟食与色,是人心最本能的冲动。   苦菜的品种有限,叶攸宁也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将沸水烧好,取了一些茶叶,放在羽觞耳杯之中,浇上滚烫的沸水。   茶叶在沸水中翻腾,一股清香的滋味儿激发而出,扑面而来,宋子婴忍不住深深的嗅了两下,感叹道:“好香。”   想当年他也是宋国的贵胄,锦衣玉食,甚至宋国的爵位还要比喻国高一等,宋子婴过的日子奢靡不可言绘,算得上是见过大世面之人,然他从未闻过如此清香的水汽。   叶攸宁微笑道:“好了。”   “这便……”宋子婴有些疑惑:“好了?”   叶攸宁亲自端起羽觞耳杯,递到宋子婴的手中,温柔叮嘱:“仔细烫口。”   宋子婴端着耳杯,先是闻了闻,芬芳而清爽,随即试探性的呷了一口,登时睁大眼目,反复看了好几眼耳杯中的苦菜。   震惊的道:“这……这竟是苦菜的味道?”   宋子婴以前食过苦菜,根本不当做好顽意儿,滋味甘苦,还有点涩口,没成想苦菜经过处理,泡了沸水是这种滋味儿。   馥郁芬芳,清雅高洁,柔和中掺杂着说不出的凛冽。   宋子婴反复琢磨着这股滋味儿,也不知怎么的,心窍之中陡然有些发酸,自打从宋国逃难出来,日日被政敌追杀,宋子婴不得不伪装成太监,卑躬屈膝的混日子,他再也没有饮过一丝甘甜滋味儿的山泉,因着那些过滤工序复杂的山泉,都是专为贵州们享用的,而自己,已然不是当年的宋国公子……   一股悲戚油然而生,宋子婴一时竟红了眼圈。   叶攸宁知晓他在感叹甚么,但善解人意的病没有点破,而是给了宋子婴一个台阶,道:“可是被热气熏了眼睛,擦一擦罢。”   叶攸宁递过一方洁白绢帕。   “多谢太……”不等宋子婴伸手接过。   啪!   那一尘不染的绢帕,突然被一只大手截胡抢去。   宋子婴吓得咕咚跪在地上,结结巴巴的道:“拜、拜见君上!”   是喻隐舟,喻国的一国之君,竟然三更半夜出现在膳房这种肮脏且不入流的地方。   喻隐舟眯眼盯着叶攸宁,晃了晃手中截胡来的绢帕,沙哑的道:“三更半夜不安寝,在这种地方做甚么?”   不等叶攸宁开口回答,喻隐舟又指着叶攸宁的衣袍,道:“穿成这样半夜在外面乱跑,成何体统?”   叶攸宁低头看了看自己,外袍整齐,只是未系劳什子的革带,革带太过沉重,蹀躞复杂,穿脱一次用时太长,叶攸宁便干脆没有束腰,任由宽大的衣襟飘飘,左右衣袍宽松,也是舒适的。   只是叶攸宁不知,在喻隐舟的眼中,那柳条一般的小细腰来回在宽大的衣袍中晃动,柔韧而柔软,仿佛在勾引谁似的。   喻隐舟黑着脸,又放下狠话:“太子若是害了病,孤的大军也不会放慢丝毫脚程,届时……可别怪孤不会怜香惜玉。” 第4章 好哄   面对喻隐舟凶神恶煞的冷言冷语,宋子婴已然吓得瑟瑟发抖,垂低了头颅,不敢抬起来与喻隐舟对视。   而叶攸宁微微眨眼,道:“多谢君上关心。”   “关心?”喻隐舟一愣,随即道:“孤如何关心于你?”   叶攸宁平静的道:“君上怕夜露寒冷,攸宁衣着单薄,会害了风邪,难道不是关心于攸宁么?”   喻隐舟一口气梗在喉咙,反驳道:“孤那是……”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嗓音,脸色更加阴鸷难看,孤为何要解释,解释起来便显得被动,于是冷声呵斥道:“滚回去,没有孤的命令,不得踏出营帐半步。”   叶攸宁并没有一点子不欢心,表情自然而平和,施施然的转身往营帐而去。   第二日一大早,扈行军队继续行军,看这个方向,并非是往喻国的国都而去,也不知是要去甚么地方,叶攸宁的脾性很少担心甚么,既来之则安之,一句话也不多问,扈行启程他便启程,扈行扎营他便歇息。   大军复又扎营下来,叶攸宁刚入营帐,“哗啦——”帐帘子被毫不客气的打起来,一个高挑的少年抱臂走入。   是喻隐舟派来监视叶攸宁的师氏——师彦。   师彦用冷嘲热讽的眼神看着叶攸宁,道:“听闻太子,昨日三更半夜,衣衫不整的在营地里转悠?真真儿是给周人丢脸,周王室怎会教化出你这等不讲礼仪之人,也不害臊,怪不得王室衰微呢!”   叶攸宁挑了挑眉,面对他的找茬,一点子也不动怒,起身来将茶叶的小罐子打开,案几边的火炉上正烧着沸水,叶攸宁取出一些茶叶,置于精美的羽觞耳杯之中,仔细的用布巾垫着,以免烫了手,将沸水倒入耳杯之中。   师彦还在喋喋不休:“君上是怕你这等人,有辱了我喻国的威严,所以才派我来,紧紧的盯住你,以免你再耍甚么肮脏见不得人的心机手……”手段。   师彦刻薄的言辞还未说完,突然嗅了嗅鼻子,震惊的道:“甚么味道?好香……”   叶攸宁微笑,道:“是茶饮的味道。”   师彦蹙眉,道:“茶饮,那是甚么?”   师彦身居高位,乃是喻隐舟面前的红人,喻国的重臣,他并不讲究吃喝,却从不短缺吃喝,饶是如此,师彦并未听说过甚么叫做茶饮。   叶攸宁道:“这是孤昨日里制作的茶叶,饮用时泡以沸水,便可祛除水中的苦涩怪味儿,反而馥郁芬芳,入口清香。”   “嗤!”师彦不屑,道:“甚么茶饮?我看就是苦菜,你别以为我不识得!”   师彦见过苦菜,是他最讨厌的野菜,没有之一,他可以笃定,叶攸宁不怀好意,一定是想要戏耍自己。   叶攸宁微笑道:“师将军若是不信,尝一口便是。”   师彦冷笑,抱臂不为所动。   叶攸宁“哦——”了一声,故意拉长了声音,掩唇一笑,表情颇有几分狡黠,道:“是了,师将军是怕了。”   “你?!”师彦瞪着双目,他秉性火爆,最受不得激将法,道:“你说甚么?不要以为你是太子,我便怕了你,你不过是个前太子,废太子!”   叶攸宁微笑:“既然师将军不是怕了,为何不敢一试?”   “再者,”叶攸宁还有后话:“孤不会武艺,身子病弱,便是有三头六臂,也是打不过师将军的,孤又跑不得,师将军何必急于一时,饮口茶汤,润润喉咙,再数落孤罄竹难书的罪名,亦不迟,对么?”   师彦闻着茶叶的清香,下意识的吞咽了一记口涎,他虽不讲究吃喝,但喜爱甜口,最受不得苦涩,不是师彦矫情,行军在外这些天,他是能不饮水便不饮水,非要饮水便憋足一口气,咕咚咕咚灌进去,已然十足想念喻国都城甘甜的泉水,哪里能受得了茶饮的诱惑呢?   师彦抿了抿嘴唇,蹭了几步走过去,嘴硬的道:“谁不敢了?饮就饮!”   他说着,豪迈的端起茶汤,不管不顾送入口中。   “师将军,烫……”叶攸宁出言提醒。   “啊!嘶……”师彦烫的直吐舌头,用手掌扇风,抽气道:“好、好烫!”   但师彦来不及感觉茶水的滚烫,下意识咂咂舌,震惊的道:“这……这茶水,比御贡的山泉,还要甘甜清爽?”   师彦又试了一口,果然不是错觉,原本的苦涩不见了,怪味也不见了,普普通通的溪水改头换面,竟是比御贡的山泉还要可口滋润。   叶攸宁笑道:“师将军喜欢便好。”   师彦收敛了震惊,蹙眉怒目道:“别以为如此,便想讨好与我!我忠心于君上,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你这一杯破茶,哼……休想收买于我!”   师彦看起来并不领情,他的嘴巴仿佛他的长相一样,略显刻薄。   叶攸宁并不在意,而是道:“师将军,你的耳杯空了,孤再帮你添一杯茶饮,如何?”   师彦一顿,咳咳咳嗽了两下,道:“那、那好罢。”   叶攸宁:“师将军,再饮一杯否?”   师彦:“……劳烦太子了。”   叶攸宁:“举手之劳,师将军喜欢便好。”   师彦:“……”   师彦在叶攸宁的营帐中灌下了整整一大壶水,行军这三日,他从未如此畅快淋漓的饮水过,险些不雅的打一个饱嗝,灌了一个水饱。   “师将军。”宋子婴走进来,恭敬的道:“君上传召。”   师彦立刻站起来,准备去谒见喻隐舟,转头盯着案几上还未烧开的热水,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叶攸宁何其善解人意,立刻看懂了师彦的意思,微笑道:“师将军不必遗憾,这茶叶多得是,孤一会子让子婴取一些茶叶,送到师将军帐中,若是师将军想要饮茶,只需沸水冲泡便可,十足简单便宜。”   师彦眼眸亮堂起来,道:“那敢情好了!”   叶攸宁又道:“师将军可是偏爱甜口?改日,孤再做一些甜口的花果茶,送给师将军。”   “花果茶?”师彦一脸迷茫:“花和果子,也能泡水喝?”   “自然,”叶攸宁谈起吃食茶饮,面容温和,解释道:“花果晒干之后,用石蜜腌制,如同茶叶一般泡水,甜蜜而芬芳,别有一番那滋味儿。”   师彦最喜欢甜口,听得眼睛发直,道:“那花和果子……”   “咳咳……”不等师彦说完,一旁的宋子婴实在看不下去了,出声提醒道:“师将军,君上……君上还在等师将军前去回话。”   “坏了!”师彦一拍脑袋,急匆匆的道:“我先走了,那个花果茶,别忘了!”   叶攸宁礼貌的将师彦送到门口,道:“师将军放心,孤说到做到,改日一定将花果茶奉上。”   师彦这才满意的离开,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分明满脸怒容的进入太子攸宁的营帐,结果走得时候欢欢欣欣,步履轻盈,愣是一副欢心到要上天的模样。   叶攸宁摇头感叹道:“这个师彦,也太好哄了。”   师彦欢欢欣欣的往幕府大帐而去,进了营帐,拱手作礼道:“拜见君上。”   喻隐舟正在查看行军舆图,有力的手指在舆图上点了点,道:“再有三日,大军便可抵达雒水。”   无错,喻隐舟此行的目的,并非是带叶攸宁回到喻国,而是带着叶攸宁前往周王都之畔的雒水。   周天子病重,王子们死的死,散的散,如今的雒师一盘散沙,不成气候,诸侯们都想趁机取而代之,一个个以侍疾为由,想要带着自己的兵马进入雒师,谁先进入雒师,无疑,谁便是接替大周,成为新天子之人。   周王室衰微,天子却也知晓诸侯们的野心,于是下了召命,命令禁止诸侯进入雒师侍疾。   如此一来,若是有诸侯强行“侍疾”,便是抗旨不尊,其他诸侯肯定借着这个抗旨的借口,群起而攻之,不得不说,周天子也是用了些手段的,想让诸侯们内乱。   在这样的情况下,诸侯们谁也不愿意做第一个抗旨不尊的出头鸟,谁先出头谁必死,便会成为其他诸侯的垫脚石。   周天子有章程,诸侯们便有对策,于是几个诸侯国联合起来,准备组织一场会盟。   会盟好似谈判,由诸侯国君亲自出面,来到一个事先商讨好的地点,大家聚在一起,商量一些规章条款,历史上的诸侯会盟数不胜数。   诸侯们准备联合起来,在雒师之畔的雒水,也便是周天子的家门口会盟,会盟的条款便是,大家一同进入雒师侍疾,如此一来,便没有第一个出头鸟一说,周天子想要责怪,也不可能责怪所有诸侯。   等进了雒师之后,诸侯们再各凭本事,一决高下,至于鹿死谁手,便另做他说了。   喻隐舟没有回到喻国,而是带着叶攸宁这个大周太子,准备赶往雒水会盟,他手里捏着大周最为名正言顺的储君,便是最为强有力的筹码。   喻隐舟的唇角化开一丝冷笑,道:“师彦,这三日,你务必给孤盯紧了那个任性的太子,不要让他胡来,更不要令他趁机逃跑,他若是敢跑……孤给你权利,必要之时,打断他的双腿,不必怜惜。”   师彦吃了一惊,道:“打……断腿?这不太好罢?”   “如何不好?”喻隐舟挑眉。   师彦道:“怎么说,他也是太子,身子还病怏怏的,若是打断了他的腿,哪里还有命在?再者……卑将觉得,太子他好似也不像传闻中,如此那般的任性妄为。”   喻隐舟蹙眉道:“师彦,你不会是在替太子攸宁,说好话罢?” 第5章 捅了马蜂窝   师彦一愣,刚才那些话,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全都是发自师彦的肺腑之言。   的确,叶攸宁身子病弱,若是打断了腿,定然是吃不消的,再者,人家叶攸宁也没有要逃跑的意思,分明老老实实,安安分分的。   但这话……   怎么听怎么觉得,是在给叶攸宁说好话。   咕咚!   师彦双膝跪地,请罪道:“君上!卑将该死!但卑将忠心耿耿于君上,绝无二意!还请君上明鉴!”   喻隐舟眯起眼目,仔细的打量师彦,师氏他是了解的,秉性直爽率真,若不是如此,喻隐舟也不会启用师彦。   这个太子攸宁,喻隐舟心中冷笑,倒的确有几把刷子,竟能在不知不觉中,拉拢了师彦去。   喻隐舟不着痕迹的道:“孤与你开顽笑,你还当真了?”   师彦狠狠的松了一口气,道:“君上……”   喻隐舟道:“罢了,孤知晓你的忠心,给孤盯紧了太子攸宁,等到了雒水会盟,孤还用得上他。”   师彦有些疑惑,道:“不知君上……想要如何利用太子攸宁?”   喻隐舟幽幽的道:“孤自有用处。”   师彦不敢再多问,拱手道:“卑将敬诺。”   三日之后。   喻国的大军浩浩荡荡的来到了雒水之畔。   师彦策马而来,道:“君上,雒水已至,探子来报,宋国、姚国、杨国国君已到大营。卑将请示君上,是否立刻开入大营?”   “不急,”喻隐舟凝视着滚滚湍急的雒水,幽幽的道:“今晚便在此处扎营,安顿一晚,明日点兵整齐,再过雒水。”   “是!”师彦明白,君上素来行事谨慎,会盟大营中那么多国家的兵力,诸侯虽是来会盟,但说白了,各有各见不得人的心思,表面上他们都是盟友,实际上巴不得踩着旁的诸侯尸体上位,稍有不慎,便会被吞噬,自是要小心一些。   师彦领命退下,喻隐舟坐于马背之上,手中握着缰绳,仍旧幽幽的凝视着滚滚的雒水。   雒水……   喻隐舟冷酷的哂笑:“这便是……孤上辈子的葬身之处。”   喻隐舟无法忘却,上辈子便是在这里,便是在会盟大营中,自己着了主角攻的诡计。   那时候诸侯也同现在一般,齐聚在雒水之畔,准备会盟。会盟第一日都有燕饮,诸侯们互相恭维,推举喻隐舟为此次会盟的总盟主。   当年喻隐舟不可一世的气焰到达了顶点,所有的诸侯都是他的脚下之臣,燕饮之上,喻隐舟难免多饮了几杯,哪成想……   宋国的国君,也便是宋子婴的弟弟,私底下竟联合了主角攻,偷偷放主角攻进入会盟大营,主角攻趁着喻隐舟醉酒,一剑刺穿了喻隐舟的心窍。   不可一世的虞国国君,便如此糊糊涂涂的身死。   主角攻为了立威,将喻隐舟的尸体大卸八块,在诸侯面前,把喻隐舟的肉糜泼洒在雒水之中,诸侯们吓得心惊胆战,谁也没成想,一个穷小子竟能手刃喻国的国君!   诸侯们吓得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说话,更不要再提会盟,于是入雒阳侍疾的会盟,便如此不了了之,诸侯溃散,夹着尾巴各回各家,主角攻这个穷小子,成了周王室的功臣。   周天子为了感激主角攻解了雒师之危,便像当年对待喻隐舟一般,亲自拉着主角攻的手,把他迎进了雒师,不同的是,喻隐舟是与周天子结拜,而主角攻则是变成了周天子的乘龙快婿。   周天子不但承认了主角攻和自己儿子的干系,甚至脑袋一热,册封主角攻为周王室的卿士。   卿士乃周王室的百官之首,主司行政、司法、军事与外交,手握大权,可谓是一手遮天。而历代的周王室卿士,其实都是由各地诸侯选拔而来,一直以来只有强国的国君才有资格作为周王室的卿士,喻隐舟正是卿士的不二人选。   周天子破例,将主角攻提拔为卿士,主角攻从此平步青云,一步登天。   喻隐舟的眼神愈发阴鸷,几乎将马缰生生拽断,沙哑的自言自语:“该死的人都死了,看看谁,还能阻止于孤。”   “太子!”   “太子当心呐!”   一串躁动的声音打断了喻隐舟的冥想,喻隐舟不耐烦的回过头去,道:“太子又在耍甚么幺蛾子?”   一个寺人默默擦汗,支吾的道:“回、回君上的话,太子好像……好像捅了马蜂窝。”   “甚么?”喻隐舟难得如此震惊,不亚于上一世被主角攻杀死,太子叶攸宁,那柔柔弱弱的小身板,去做了甚么?   捅、马、蜂、窝?   叶攸宁那日答允了师彦,要给他做甜滋滋的花果茶。   花果都好说,如今是夏末,花卉繁多,想要找一些水果也方便,只是这饴糖……   在大周饴糖十足少见,喻国的国都肯定有饴糖,但雒水距离喻国千山万水,绝对是送不来一趟的。   所以叶攸宁想要一些石蜜,其实便是蜂蜜。   今日扎营下来,叶攸宁正好看到营地后面有一片小树林,林子里挂着几个野生的蜂巢。   宋子婴惊讶的道:“甚么?太子想……想去摘石蜜?”   叶攸宁点点头,道:“你可摘过?”   宋子婴摇头道:“这……小臣并未有此经验。”   叶攸宁又问:“那膳夫们可有此经验?”   宋子婴去问了一圈,膳房的膳夫们也没有这样的经验,他们本就很少用石蜜入菜,一般都是用特供的饴糖。   叶攸宁道:“无妨,那孤亲自去摘石蜜。”   宋子婴连忙跟上,生怕叶攸宁有个好歹。   小树林在营地背后,二人到了营地门口,自然而然被虎贲拦了下来,叶攸宁虽贵为大周太子,但说白了,其实是喻隐舟的俘虏,怎么可能让他轻而易举的离开营地。   虎贲军道:“君上有令,太子不可离开营地半步。”   正这个时候,师彦走了过来,道:“发生了甚么?”   叶攸宁将想要去摘石蜜,为师彦做茶的事情说了一遍。   师彦眼睛雪亮,道:“太子你还记得花果茶的事情啊?”   叶攸宁道:“自然,是孤答允师将军,定当信守承诺。”   师彦道:“那好,我便亲自陪太子去摘石蜜,如此一来,太子也可离开营地了。”   有了师彦跟随,虎贲军并不阻拦。   叶攸宁微笑道:“师将军可会摘石蜜?”   师彦脸色迟疑,但看到叶攸宁温柔明亮的眼眸,心头一热,豪爽的拍着胸脯道:“当、当然会!我小时候可皮了,上房揭瓦,捅蜜蜂窝,甚么事情是我没做过的?交给我,太子便请好儿罢!”   三人一道入了小树林,果然看到了蜜蜂窝,一个个老大,隔着老远便能听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吓得师彦有些打退堂鼓。   叶攸宁微笑道:“那便有劳师将军了。”   师彦被叶攸宁一笑,登时来了底气,又把自己胸脯拍的砰砰作响,道:“你们站那儿,等着便行!”   宋子婴与叶攸宁一并站在旁边,宋子婴眼皮轻跳,低声道:“太子,师将军……真的摘过石蜜么?”   叶攸宁眨眨眼,道:“你便当他摘过。”   宋子婴:“……”   片刻之后……   “啊!!”师彦惨叫起来,大喊着:“蛰死我了!”   “蜜蜂来了!”   “快……快跑!”   师彦被蛰的抱头鼠窜,关键他怀里还紧紧抱着那颗巨大的蜂巢,拔腿朝着叶攸宁和宋子婴的方向跑过来。   宋子婴一看,瞪眼道:“太子当心!”   蜂蜜成群结队的被师彦引过来,宋子婴心头一紧,下意识扑向叶攸宁,一把将他抱在怀中,仗着自己身材高大,把叶攸宁护得严严实实。   宋子婴脑子里一团浆糊,甚至甚么也想不到,他只知道,逃亡在外这些年,叶攸宁是对自己最好的一个人,也是唯一将自己当成人看之人,不是畜生,也不是卑贱的一条狗,绝不能让叶攸宁受伤。   在虎贲军的一片惊呼声中,喻隐舟成功的被引了过来,他策马狂奔而来,看到混乱的场面,遮天蔽日的蜜蜂,“蹦蹦跳跳”的师彦,还有紧紧“相拥”在一起的叶攸宁与宋子婴。   喻隐舟黑着脸冷喝道:“取火把来,快!”   “敬诺,君上!”   虎贲军训练有素,快速取来火把,蜜蜂怕火,好一阵之后这才将成群的蜜蜂驱赶开来。   师彦还护着怀中的蜂巢,脸上被蛰了一个大包,表情莫名有些滑稽,哪里还有平日里刻薄的模样,脸盘子整整圆了一圈儿。   “胡闹!”   喻隐舟断喝,吓得师彦一个激灵,险些把手中的蜂巢扔出去。   “太子……太子您受伤了?”宋子婴焦急的嗓音,成功替师彦分担了喻隐舟的注意力。   喻隐舟阴鸷的目光从师彦“圆滚滚”的脸庞扫过去,大步来到叶攸宁面前。   叶攸宁被宋子婴扑倒在地上,玉冠碎裂,鸦发倾泻而下,略微凌乱的披散在肩头,更添一丝脆弱的病态之美。   宋子婴因着焦急,完全没注意自己还覆在叶攸宁单薄的身上,喻隐舟一把扣住宋子婴的肩膀,将人向后一甩。   宋子婴一连串踉跄,退了七八步,这才勉强站住。   喻隐舟用冷飕飕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叶攸宁,只见他白皙细腻的手背上,赫然红肿了一大片,明显是被蜜蜂蛰的。   喻隐舟冷斥道:“看看太子做的好事,这里是军营,不是太子捅马蜂窝取乐……”   ……消遣的地方   喻隐舟的话还未骂完,隐隐约约间,似乎听到丝丝的啜泣之声,定眼一看,叶攸宁单薄的肩头染着尘土,微微战栗,瑟瑟发抖。   哭了?   喻隐舟大吃一惊,叶攸宁……哭了?   果不其然,喻隐舟用手掌抵住叶攸宁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叶攸宁白皙的面颊上,滚着晶莹剔透的眼泪,眼眶殷红,尤其是一双眼尾,红艳艳的,仿若桃华,哭起来水光潋滟,好不可怜。   秀气的鼻尖犹如小鹿,红唇轻咬,娇嫩而隐忍。   无错,叶攸宁哭了。   他方才被蛰了一记,但其实并不算太疼,对于见惯了恐怖游戏大场面的叶攸宁来说,这只是毛毛细雨,但叶攸宁的“人设”便是如此,属于泪腺发达的体质,因为游戏方觉得,有的时候眼泪,也是一种抚慰的工具。   叶攸宁本一点子也不想哭,但眼泪并不听话,止也止不住,他咬着嘴唇,极力想要收住眼泪,可越是如此,愈发适得其反,更是一副美人垂泪,委屈脆弱的模样。   哭甚么哭?喻隐舟本想不耐烦的呵斥:把营地闹成这副乌烟瘴气的模样,你还有脸哭?   然,话到头口,喻隐舟一张口,不由自主的道:“好了,别哭了。” 第6章 关系亲密   叶攸宁很委屈,自己也不想哭,可是眼泪便是止不住,滚滚的流下来。   喻隐舟扶着叶攸宁起身,给他掸了掸身上的尘土,道:“快回去上药。”   “可……可是……”叶攸宁抽噎的嗓音断断续续,更显得委屈,道:“石蜜……石蜜一个不够。”   喻隐舟:“……”   喻隐舟感觉是自己脾性太好了,所以叶攸宁在营地外面捅马蜂窝,搞得虎贲军上蹿下跳,竟还不知见好就收,非要挑战自己的威严。   喻隐舟可是砍头犹如切瓜之人,冷心冷性,屠城都不带眨眼,甚至血流成河,堆骨如山都在所不惜。   他额角上的青筋,明显暴凸起来。   师彦跟着喻隐舟这么多年,一眼便看出,君上怕是动怒了,太子很可能吃不了兜着走,就太子那柔弱的身子骨儿,怎么能受得住君上残酷的刑罚。   “君上……”师彦赶紧上前,张开他的“小肿嘴”,想替叶攸宁说两句好话。   哪知……   “几个。”喻隐舟双手攥拳,骨节嘎巴作响,幽幽的道。   “嗯?”叶攸宁哭咽的发出一个单音,迷茫的看向喻隐舟。   喻隐舟不耐烦的道:“孤问你几个,要几个蜂巢?”   叶攸宁擦了擦眼泪,举起两根白皙的手指晃了晃,还在委屈的抽噎,断断续续的道:“最少……再、要两个。”   喻隐舟:“……”蹬鼻子上脸!   喻隐舟转过头来,满脸怒容,呵斥道:“看甚么?虎贲军何在?太子要两个蜂巢,还不快去摘!”   喻隐舟转头便把火气撒在虎贲军头上,虎贲军连忙应声,立刻散开去捅蜂巢。   “你又哭甚么?”喻隐舟不耐烦的气焰已然达到了顶点,咬牙切齿的道。   叶攸宁委屈的呜咽,不停的眼泪,低声道:“君上……君上的声音太大了。”   喻隐舟:“……敢情还吓着太子了?”   叶攸宁点点头,其实也不算吓着,叶攸宁的神经没有那么脆弱,但他的人设十足“柔弱”,眼泪不自觉更加委屈。   虎贲军麻利的又摘了两个蜂巢回来,如此凑成了三个,叶攸宁这才心满意足的收住了眼泪。   喻隐舟沙哑的道:“哭够了?便随孤进来。”   喻隐舟带着叶攸宁进了营地,回了叶攸宁的营帐,早有医士提着药囊在等待。   喻隐舟冷声道:“给太子医看。”   “是是,君上。”医士立刻应声。   医士小心翼翼的将刺挑掉,仔仔细细的上了药,叮嘱道:“太子体弱,蜂毒虽并不强烈,但还是会困扰太子数日,若有发热剧痛的现象,还请太子及时传召小臣,来为太子看诊。”   叶攸宁红着眼睛,点点头。   喻隐舟让医士下去,道:“孤并非关心于太子,太子可不要自作多情了,你这幅模样,若是明日见了诸侯,那些别有用心的诸侯,怕是要以为孤责打了太子。”   叶攸宁白皙的手背红肿肿的,拔掉了毒刺,的确看起来像是被打红的。   叶攸宁已然止住了哭声,恢复了一贯的温和,道:“君上待攸宁极好,若是有诸侯误会君上,攸宁定然会为君上辩驳的。”   “极好?”喻隐舟哈哈一笑:“你说极好?”   叶攸宁不解的眨眼,道:“君上为何发笑?”   喻隐舟道:“孤不该笑么?你自己听听,自己个儿说了甚么?孤可是人人惧怕的暴君,还在新婚之夜,杀了你心爱的夫君,你竟说孤待你极好?”   叶攸宁道:“君上并没有苛待攸宁,没少吃,也没短穿,方才还帮攸宁摘了石蜜,怎么能不算极好呢?”   喻隐舟一阵沉默,是了,孤都干了甚么,帮叶攸宁捅马蜂窝?这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要被天下诸侯笑掉大牙?   喻隐舟威胁的道:“马蜂窝之事,不许再提。”   叶攸宁善解人意的点点头。   喻隐舟似乎想起了甚么,道:“你为何要石蜜?”   叶攸宁奇怪的道:“君上……不是不让攸宁提起马蜂窝之事么?”   喻隐舟:“……”   叶攸宁回答道:“攸宁想要石蜜,是用来制作花果茶。”   “花果茶?”喻隐舟不解。   叶攸宁制作的茶叶,整个军营都喝上了,喻隐舟也尝过,的确清爽甘甜,十足的可口,便令膳房按照叶攸宁的方式,多多制作茶叶。   如今又听他说要做花果茶,不由有些好奇,花果茶到底是甚么味道,但为了国君的架子,喻隐舟并没有表现出来。   喻隐舟看着叶攸宁上过药,便即离开,雒水就在眼前,还有许多会盟的事情需要喻隐舟处理。   眼看着日头渐渐落山,天色昏黄起来,喻隐舟处理了重要的公文,微微活动酸涩的手腕,觉得有些口渴,下意识便想起了叶攸宁说的花果茶。   花果准备好了,石蜜也摘了整整三大块,不知叶攸宁的花果茶做没做好。   难道……   喻隐舟看着沉沉的天色,忍不住冷笑一声,道:“难道这个太子,想要乘着夜色,才给孤献上花果茶么?还说不是谄媚讨好于孤。”   喻隐舟一脸的不屑,但一想到叶攸宁为了谄媚讨好于自己,不惜被蜜蜂蜇伤,心中竟有一点小小的受用与得意,没来由的舒心。   喻隐舟从黄昏等到天黑,从天黑等到深夜,该批看的文书都批看完了,夜色深沉,实在忍不住,遣了寺人去看,难道叶攸宁的花果茶十足难做,工序复杂,因此还没完成?   寺人去了一会子,很快折返回来。   喻隐舟道:“如何?太子还在做花果茶?”   寺人眼皮狂跳,战战兢兢的回答:“回君上……太子他……他早就安寝了。”   喻隐舟默默的很吸一口气,将怒火压下去,难不成叶攸宁压根儿没想过给孤进献花果茶?那石蜜,还是孤叫虎贲军摘的!   喻隐舟气的一晚上没睡好,又没有懒床的习惯,第二日一大早还是醒了。   喻隐舟打起帐帘子,一走出来,便看到了太子叶攸宁。   叶攸宁的眼眶还是微微有些发红,一双桃花眼顾盼神飞,十足的惹人。   叶攸宁正在笑着与宋子婴说话,道:“昨日当真多谢你,如不是你,孤都不知会被蛰成甚么模样。”   宋子婴连连摆手,道:“不不,都是小臣该做的。”   他这一摆手,碰到了伤口,宋子婴的手上果然也有几处蜇伤,比叶攸宁的严重许多。   叶攸宁从袖袋中拿出伤药,道:“你伤得严重,一定要涂药,若是一个人涂药不方便,孤也可帮你上药。”   宋子婴感动的道:“小臣不敢,小臣卑微,实在不敢劳烦太子。”   叶攸宁亲和一笑,道:“危难之时你能护孤,孤已然将你当成自己人看。”   宋子婴更是感动,尤其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几乎落下泪来。   喻隐舟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冷笑,太子也真是不挑食儿,一个卑贱的寺人罢了,便是对这寺人再好,还能帮着他逃跑不成?   喻隐舟哪知晓,正是这个卑将的寺人,在不久的将来,便会令宋国改朝换代,成为宋国的一国之君。   “师将军。”   叶攸宁刚与宋子婴说罢,很是忙碌,连忙朝远处摇手。   喻隐舟转头一看,原来是师彦练兵回来。   他身披黑甲,衬托着少年的挺拔与青涩,微微冒着热汗,一股朝气扑面而来,倘或……忽略满脸的肿包,的确是少年英才,不可多得。   “太子!”师彦大步跑过去。   叶攸宁看清他的面容,稍微怔愣的道:“师将军,你的脸……”   师彦哈哈一笑,道:“无妨无妨,卑将皮肉糙肉厚,医士看过了,过两日便会消肿大好的,你看,都不疼……嘶,哎呦!”   师彦一时得意忘形,碰到了自己的脸颊,疼的呲牙咧嘴。   叶攸宁忍不住笑起来,道:“昨日也多亏了师将军。”   他说着,似乎想起了甚么,从袖袋中拿出一只罐子,递到师彦手中。   “这是……?”师彦奇怪。   叶攸宁笑道:“是花果茶,孤用石蜜浓浓的腌制上,若是师将军喜甘甜,便再腌制一日,若是喜清淡,今日便可泡水饮用了。”   师彦惊喜的道:“花果茶!这么快便做好了?”   叶攸宁道:“先前孤答允了师将军,但石蜜有限,只能做这么小小一罐,往后若有机会,孤再做一些,希望师将军不要嫌弃。”   好啊,真真儿是好。   喻隐舟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原来昨夜叶攸宁那么晚也没有送来花果茶,并非是因着想要在夜深人静之时,讨好谄媚于自己,而是因着石蜜不够多,所以只做了师彦那一份花果茶!   那孤呢?昨日里忙前忙后,算甚么?   师彦的声音欢喜的道:“怎么会嫌弃?我欢心还来不及呢!这花果茶真香,请太子放心,卑将定然会珍惜饮用的!”   叶攸宁笑道:“甚么珍惜不珍惜,师将军喜欢便好。”   师彦一身都是热汗,着急去沐浴换药,便带着花果茶,欢欢喜喜的走了,那欢快的背影,果然像是一只小兔子,很好哄的那种。   喻隐舟终于忍不住走出来,悄无声息的靠近叶攸宁,趁着叶攸宁看向师彦背影之时,在叶攸宁耳侧低语道:“孤怎么不知,太子与师氏的干系,何时如此突飞猛进,变得这般亲密了?” 第7章 改嫁   叶攸宁突然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并没有被吓一跳,面容平静,转头看了一眼喻隐舟,道:“君上。”   喻隐舟道:“怎么,被孤发现,你偷偷与孤的卿大夫来往,太子竟一点子也不心虚?”   “心虚?”叶攸宁反问一句:“君上何时禁止过,攸宁与喻国的臣子来往?”   “倒也没有。”喻隐舟道。   叶攸宁微笑道:“即是如此,何谈偷偷一说?攸宁又何必心虚呢?”   喻隐舟眯眼,冷笑道:“好一张灵牙利齿。”   叶攸宁敏锐的察觉到,喻隐舟好似不欢心,具体为何不欢心,叶攸宁却不知晓,他并非是书中的土著,严格来说,甚至只是游戏提供的一段数据代码。   叶攸宁虽具有敏锐的洞悉力,强大的抚慰力,却很难与旁人共情。   所以在叶攸宁眼里,其实喻隐舟并非暴虐残忍,而是时不时……无理取闹。   叶攸宁很会对付这样的无理取闹,他的唇角轻轻牵起,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如春风般和煦,变戏法一样从袖袋中又掏出一只小罐子。   分明与方才师彦拿走的花果茶小罐子,一模一样!   “这是……”喻隐舟蹙眉。   叶攸宁道:“这是花果茶,多谢君上昨日为攸宁劳心劳力,攸宁自当感谢君上。”   喻隐舟道:“你不是方才说,没有多余的么?”   喻隐舟此话一出口,登时有些后悔,这分明是承认了自己这一国之君,方才一直在偷听墙角。   叶攸宁一笑,道:“石蜜的分量如此之小,拢共只够做两罐,攸宁寻思着,君上出力颇多,自然应当进献君上,但日前答允了师将军,左思右想,只好从师将军的茶罐中,偷偷克扣了一些。”   喻隐舟顺手接过茶罐,打开盖子轻轻嗅了一下,甜蜜芬芳,比之前的清雅茶香,更多了一丝俏皮的滋味儿,喻隐舟并不喜欢食甜,但从未尝过甜口的茶饮,难免有些好奇。   喻隐舟面露不屑,道:“算你还有些承算。”   说罢,拿着茶罐转身离去,看喻隐舟的表情,也算是差强人意,满意而归。   喻隐舟掂着手中的茶罐,一路回到御营大帐,打起帐帘子的动作一顿,突然感觉到一丝丝的不对劲儿……   孤这是,被叶攸宁给哄了么?   叶攸宁望着喻隐舟离开的背影,又是轻轻一笑,自言自语的道:“原来传说中的暴君,也不难哄么。”   按照原定计划,第二日喻国的大军便会进入会盟大营。   但喻隐舟看起来并不着急,在会盟的诸国之中,只有喻国和宋国是两大强国,可以互相抗衡,宋国的国君堪堪即位,资历尚且,喻隐舟又是重生而来之人,自然不将宋国看在眼中。   既然宋国的国君已然到了会盟大营,喻隐舟便打算再抻一抻,等会盟大营中,诸侯们的心弦绷得紧紧的,喻隐舟再姗姗而来,亦不迟。   喻隐舟如有所思的吩咐师彦道:“这两日,或许会有宵小之辈潜入营地。”   “宵小之辈?”师彦一脸迷茫,道:“君上可是得到了甚么消息?”   喻隐舟没有回答,而是冷笑,道:“营地的守卫,不可松懈,但也不可太过紧绷,孤要让这个宵小,进得来,出不去。”   “是!”师彦不再追问,拱手应声。   沿着临水的缘故,雒水的夜晚要凉得多。   叶攸宁轻微的咳嗽起来,总觉得着弱不禁风的身子,禁不得半丝寒冷,想要再找床被子压一压。   “太子。”宋子婴正好抱着一摞整齐的锦被进来,道:“夜里寒凉,小臣给太子送床锦被。”   叶攸宁一笑,道:“多谢你了,孤正觉得有些冷呢。”   宋子婴体贴的将锦被给叶攸宁铺好,也没打扰叶攸宁歇息,道:“那太子安歇,小臣告退了。”   叶攸宁钻进被子里,这才吐出一口气,稍微感觉到丝丝的暖意,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踏……   踏踏……   好像是跫音?   十足谨慎,一点点摸到叶攸宁的寝榻之畔。   叶攸宁睡眠很浅,立时清醒过来,戒备的睁开双眼,刚要出声,一只大手突然压过来,捂住叶攸宁的口鼻。   “嘘——”   果然有人偷偷潜入了叶攸宁的营帐。   那人一双眼目十足明亮,在叶攸宁耳畔低声道:“太子勿怕,是臣。”   叶攸宁借着昏暗的光线,仔细去看对方,对方没有自报姓名,叶攸宁对他也毫无印象,看来只是书中无关紧要的小配角。   但听他自称臣,合该是太子攸宁的旧部。   旧部拉住叶攸宁的手,焦急的道:“太子,臣一听说您被喻侯擒住,立刻便赶来营救,万幸太子无事,快!请太子速速随臣离开此地!”   那旧部不等叶攸宁说话,将他拉起来便走。叶攸宁身子病弱,纤细的手腕被旧部一拽,险些断了一般疼痛,登时勒出了一圈红印子。   叶攸宁身子踉跄,被他拽的差点跌在地上,连忙道:“你是如何进入营地的?”   旧部道:“太子?臣当然是偷偷潜入营地的!太子为何有此一问?快走,太子,再耽搁便来不及了!”   叶攸宁眯了眯眼目,却道:“中计了。”   旧部听不懂叶攸宁在说甚么,便在此时……   哐——!!   营帐的帘子瞬间被大力撞开,帐外灯火通明,无数火把犹如满天繁星,连成一片,将叶攸宁的营帐团团包围。   师彦手持长剑,带着黑甲虎贲军,犹如潮水一般涌入。   喻隐舟走在后面,负手入内,眯着眼目打量着旧部与叶攸宁紧握的手腕,冷笑一声,道:“让孤来告诉你,孤是故意放你这个宵小进来的。”   旧部大吃一惊,道:“怎么……怎么可能?你怎料到,我会潜入营地?”   若问喻隐舟如何料到,自然是因着喻隐舟曾经重生过一次,雒水会盟局势复杂,主角攻想要一个人来到雒水是不可能的,他还依仗了太子攸宁的旧部势力。   其实这几天,喻隐舟一直在等叶攸宁的旧部,一方面他是为了抻着会盟的诸侯,一方面也在设下圈套,如今可算是把叶攸宁的旧部盼来了。   喻隐舟的笑容带着一抹冷漠与狰狞,幽幽的道:“抓起来。”   “是!”师彦立刻动手。   旧部就一个人,而师彦带着黑甲军,各个配备精良,武艺出众,旧部根本不是黑甲军的对手,很快被利刃架住脖颈。   喻隐舟把目光放在衣着单薄的叶攸宁身上,走过来,一把钳住叶攸宁的下巴,冷声道:“想逃跑?你逃得出孤的手掌么?不要以为这几日,孤由着你,便是纵容你。”   “庸狗!”旧部挣扎怒喝:“放开你的脏手!你凭甚么如此与太子说话!你一个小小的侯爵,你算甚么东西!”   喻隐舟不怒反笑,笑容阴鸷,带着一股狰狞,道:“是啊,孤是甚么东西?不过一个小小的侯爵罢了,如何能染指你这高高在上的大周太子呢?”   他说着,转过头去看向旧部,道:“那你可看好了,雒水会盟之上,孤便要让各国诸侯,要令天下卿大夫,做一个见证,让你们看看,你们冰清玉洁的太子,是如何改婚于孤的。”   “你……”旧部气得浑身哆嗦:“庸狗!!你敢如此羞辱太子!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相对比旧部的愤怒,叶攸宁这个即将被“强取豪夺”的当事人,则是一脸平静,甚至冷漠,只是微微的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看了旧部一眼。   这些日子好不容易将喜爱无理取闹的大反派安抚好一些,没成想太子的旧部,看起来不太聪敏灵光,一出现便捅了如此大篓子。   “怎么,为何不说话?”喻隐舟阴测测的道:“你若敢逃跑,孤便挖掉他的眼目,剁掉他的手指,最后……再砍断他的男#根。”   “放乖巧一点,也免受皮肉之苦。”喻隐舟撂下狠话:“孤奉劝太子一句,你的夫君已经死了,你是改婚也要改,不改亦要改,你最好……”   喻隐舟的狠话还未说完,隐隐约约听到一股抽噎之声,叶攸宁单薄的肩头微微颤抖,这反应怎么如此似曾相识?   便好似……   “又哭了?”喻隐舟略微诧异。   叶攸宁的眼泪收放自如,晶莹剔透的眼泪瞬间堕了下来,一副梨花带雨,抽噎委屈的模样。   师彦握着佩剑,一脸犹豫的道:“君上,您是不是说的……说得太过分了,把太子给骂哭了。”   喻隐舟眯眼,险些便要自省一番,自己到底有没有说过分的言辞,但喻隐舟很快反应过来,方才那番狠话,本就是为了威胁,自然有多过分,便多过分。   叶攸宁抿着嘴唇,抬起纤细柔软的手臂,原来方才营帐昏暗,旧部下手没有轻重,拉拽叶攸宁手臂之时,不小心碰到了叶攸宁被蜇伤的伤口,此时手腕和手背都红肿起来。   喻隐舟深吸一口气,呵斥道:“都愣着做甚么?没长眼目,去叫医士!若在入会盟大营之前,医不好太子,太子带着这身伤,旁人如何能相信他是心甘情愿改嫁于孤的?”   师彦连忙道:“是!是!君上说的极是!”   叶攸宁继续呜咽,泪水晶莹如鲛人珍珠,垂着头,松散的鬓发遮住微翘的唇角。眼泪,真是个好东西…… 第8章 俊美,下饭   “呜……”   “哭甚么哭?住口,不许哭了!”   “呜呜……”   “你想逃跑,孤训斥两句,还有理了?”   “呜……”叶攸宁垂泪哽咽,反驳道:“攸宁未曾想过逃跑,若真是心生逃跑之意,又如何会被拽伤了手臂呢?”   的确,叶攸宁当时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儿,虎贲军大营如此森严,一个旧部就能混进来,这说起来实在太简单了,若真是如此,喻隐舟这个暴君早就被刺杀了无数次,哪里还能活到今日?   除非是喻隐舟早有谋划,故意放旧部进来。   喻隐舟见到叶攸宁白皙腕间一圈红色的勒痕,似觉得他说的也有些道理,转头呵斥医士道:“如何上药的,毛手毛脚弄疼了太子,便砍了你的脑袋。”   “小臣该死!!”医士连忙跪在地上叩头:“小臣罪该万死,都是小臣的错!”   营帐中剑拔弩张的气氛,突然变得诡异起来,喻隐舟挥手道:“将刺客押解起来。”   “是!”师彦应声。   虎贲军撤出叶攸宁的营帐,喻隐舟阴沉着一张脸面,本想再警告一番叶攸宁,让他安分守己,不要想着逃跑。   但话到口头,对上叶攸宁泫然欲滴,还未完全收起来的晶莹泪水,喻隐舟最后撂下一句狠话:“早点歇息。”   罢了转身离开。   叶攸宁蹭了蹭哭得发热的眼目,将泪水收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第二日一大早,经过昨夜那一番折腾,营地中的戒备十足森严,后半夜唯独叶攸宁睡得踏踏实实,其他人压根儿便没有睡好,尤其是喻隐舟。   喻隐舟早早起身,冷声吩咐道:“将太子请到牢营之中。”   宋子婴急匆匆赶到叶攸宁的营帐,叶攸宁还未晨起,缩在被子里,将头枕抱在怀中,睡得很是香甜。   “太子!”宋子婴虽不想扰了叶攸宁清梦,但事态紧急,不得不唤醒叶攸宁。   “唔……?”叶攸宁睁开眼目,看到是宋子婴,又躺了回去,道:“何事?天刚擦亮,让孤再歇息一会子……”   宋子婴着急的道:“太子,大事不好,君上请太子移步牢营。”   “牢营?”叶攸宁终于再次睁开了眼目。   宋子婴道:“昨夜太子的旧部被关押在牢营之中,今日君上一大早便去了牢营,还要请太子过去,指不定又是……又是因着旧部行刺一事,要揪住太子的短处!”   昨夜喻隐舟因为叶攸宁突然哭泣,没有发挥好,还有许多更加过分,更加狠戾的言辞,未能威胁出口,于是今日便打算继续敲打叶攸宁。   宋子婴急切的道:“太子,君上这次是当真……当真动怒了,惹怒了君上,绝不会有好果子吃的,即使……即使是太子您,若不然……”   宋子婴一咬牙,道:“太子,你还是赶紧逃罢!”   “逃?”叶攸宁道:“如何逃跑?”   宋子婴道:“小臣今日负责出门采买,小臣甘愿冒险,将太子带出营地。”   叶攸宁却摇头道:“不可。”   “为何?”宋子婴焦急的道:“太子,再不走,落入君上手中,恐怕会比死还难堪!”   叶攸宁执意道:“还是不可,你若带孤出去,那你当如何是好?”   宋子婴一愣,没想到叶攸宁执意不肯,原是为了自己着想?   叶攸宁又道:“再者,你看看孤这副柔弱的身子骨,便是混出去,也跑不掉多远便要气喘,不需多时,仍旧会被喻侯捉回来,这一来一回,岂不是白白折腾?”   “那可如何是好?”宋子婴已然没了法子。   叶攸宁并不着急,灵动的眼眸轻轻转动,没头没尾的道:“君上可用朝食了?”   宋子婴更是愣住了,讷讷的回答:“还、还未。”   叶攸宁一笑,道:“有法子了,先不去牢营,孤要去一趟膳房。”   “甚么?”宋子婴大吃一惊,简直哭笑不得,叶攸宁虽贵为太子,但如今不过是“阶下囚”,喻隐舟想要见他,叶攸宁竟然不立刻动身也就罢了,还要半路开个小差儿。   “太子……”宋子婴追在他后面,道:“太子去膳房做甚么?”   叶攸宁自然的道:“当然是理膳,不然去膳房还能做甚么?”   宋子婴:“……”   叶攸宁进了膳房,果然,喻隐舟还未用朝食,膳夫们知晓昨夜营地闹了刺客,君上心情不佳,因此还在琢磨为君上准备甚么样的朝食,才能避免变成被殃及的池鱼。   膳夫们听说,君上一大早便叫太子去牢营,肯定是为了昨日刺客一事,哪知太子没去牢营不止,还跑到了膳房来,膳夫们都不敢与叶攸宁搭腔,唯恐火势烧到自己的身上。   叶攸宁自顾自寻了一些红豆,又将糯米磨成粉末,拿出所剩无几的石蜜,开始熬制红豆冰粥。   红豆沙细腻顺滑,加入糯米粉,瞬间让红豆粥变得浓郁起来,最后加入清甜的石蜜,找来冰凌拔着,让粥水快速凉下来。   红豆冰粥熬制简单,但亦是用了不少时间,叶攸宁将红豆冰粥装入精美的食合,提着食合这才往牢营而去。   膳夫们在背后窃窃私语:“看着罢,太子怕是要惹怒了君上!”   “是啊,君上如此说一不二,太子这次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我觉不然,太子的红豆冰粥,闻着便觉清甜消暑,说不定能叫君上爱见呢。”   叶攸宁进了牢营,喻隐舟已然兀自等待整整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之间,喻隐舟的脾性由动怒,转变为暴怒,随即是极怒,等怒火达到顶点之时,喻隐舟竟有些没了脾性,怒气反而愈发的降下来。   等叶攸宁踏入牢房之时,喻隐舟已然自顾自生过了气。   “呵,”喻隐舟冷笑道:“太子好大的谱子,还知道来?”   叶攸宁提着与牢营肃杀之气格格不入的精美小食合,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绑在型架上的旧部,又看了一眼对自己冷嘲热讽,没有半点子好脸色的喻隐舟。   叶攸宁将食合放在布满血腥刑具的案几上,似乎是觉得那些可怖的刑具有些子碍事儿,还带着帕子,将那些刑具规制了规制,按照大小号依次顺手摆好。   喻隐舟:“……”   叶攸宁将食合打开,从里面端出一只圆口的小豆,道:“听闻君上没有胃口,还未用朝食?”   喻隐舟冷笑一声,又是冷嘲热讽的道:“哦?孤没有胃口,这是拜谁所赐?”   叶攸宁道:“如今夏末初秋,早晚寒凉,中午却燥热无比,容易生胃火,攸宁亲手熬制了一碗红豆冰粥,清凉消热,请君上试一试。”   叶攸宁白皙的素手端着精致小豆,将红豆冰粥捧给喻隐舟,喻隐舟本打算拒绝的,不想给叶攸宁这个颜面。   但那冰粥散发着一股香甜的气息,尤其是被冰块拔过,凉气丝丝绵绵,红豆粥中还有叶攸宁亲手捏的糯米小圆子,沉沉浮浮,一个个圆滚滚,好不可爱,莫名便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治愈力。   便是只这么看着,也觉得这碗冰粥甜品,格外的令人心旷神怡,更不要提尝一尝了。   喻隐舟还未用朝饭,为了等叶攸宁,如今已然过了朝饭的时辰,他的作息向来规律,此时闻到清甜的香气,忍不住腹中翻滚起来。   喻隐舟冷冷的哼了一声,随手接过红豆冰粥,拿起小匕舀了一勺甜粥,送入口中。   红豆沙细腻无比,糯米增加了顺滑之感,令红豆冰粥既细腻又顺滑,层次分明而丰满,加之糯米小圆子的软糯,石蜜的芳香,分明只是一碗普普通通的冰粥甜品,入口竟说不出来的满足,一股餍足之感油然而生,毫无道理。   喻隐舟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小豆中的冰粥,他吃过万千滋味儿,山珍海错,但凡是最珍贵的,喻隐舟都食过,眼下这碗冰粥,再简单不过,却有如此奇妙的滋味。   叶攸宁微笑道:“君上,可还合口味?”   喻隐舟面色冷淡的道:“尚可。”   他虽这般说,小巧的小豆瞬间见底儿,红豆冰粥被他三两口食得干干净净。   师彦站在喻隐舟身后,眼巴巴瞟了好几眼冒着丝丝凉气的红豆冰粥,口涎分泌,食指大动,饿得胃中咕咕直叫。   嘭!   喻隐舟把干干净净的小豆重重撂在案几上,道:“不要以为太子你……”   不等喻隐舟把话说完,叶攸宁已然笑盈盈的开口道:“君上请放心,攸宁是绝不会逃跑的。”   喻隐舟眯起眼目,似乎是不相信。   叶攸宁条理清晰的道:“如今大周风雨飘摇,外面兵慌马乱,到处都在打仗,因着天子病重,不想诸侯侍疾的缘故,雒师紧闭大门,想必此时天子自顾不暇,也顾不得攸宁这个废太子。”   叶攸宁顿了顿,有条不紊的继续道:“攸宁的身份,便是砧板上的肉,承槃中的餐,若是踏出君上的大营一步,出不得两日,亦要被其他诸侯捉了去,与其被其他诸侯选择,攸宁更愿意掌握主动权,选择君上。”   “哦?”不知是方才那碗清热消燥的红豆粥的功劳,还是叶攸宁温和柔软的嗓音的缘故,喻隐舟的火气,已然全部压了下去,眯起眼目,道:“太子选择于孤?这倒是新鲜了,为何?”   为何?   叶攸宁挑了挑眉,露出一抹审视的笑意,这个王叔虽无理取闹了些,多疑多变了些,但皮囊足够赏心悦目,起码……下饭。 第9章 袭胸   喻国的黑甲大军在雒水对岸驻扎了几日之后,终于开拔,越过雒水,来到了会盟大营。   此次会盟,参赴会的诸侯不在少数,最为强大的诸侯国,无非是喻国与宋国。   喻隐舟乃是周天子的义弟,加之战功赫赫,功勋累累,可谓是声名远播。   至于宋国,宋国国君即位不足一年,即位之前,宋国还经受过一次内乱,宋国公子子婴乃是宋公的长子,又是宋国夫人所出的嫡子,继承国君之位名正言顺,但偏偏生出了变故。   公子子婴的庶弟,子源造反,联合宋国政卿,兵临城下。宋国的政卿之位相当于周天子的卿士,政卿统领宋国内部的军师、行政、外交等等,掌管兵马大权。   名正言顺的公子子婴毫无还手之力,被其弟囚禁于宋宫之中,偶然从狗洞爬出,一路逃难离开宋国,辗转不知下落。   宋国国君子源,乃是公爵,喻隐舟的爵位略低一等,乃是侯爵,然喻隐舟的阅历,和手腕又比宋公子源凌厉,此次会盟到底是宋国出头,还是喻国出头,尚未可知。   喻隐舟姗姗来迟,已经入住会盟大营的宋公子源、姚国国君、杨国国君,给足了喻隐舟颜面,全部站在会盟大营门口,盛情迎接。   “喻侯!”宋公子源快步上前,十足热络的道:“可是把喻侯给盼来了!”   他一开口,喻隐舟的脸色立刻落了下来。   叶攸宁没有下车,稳稳当当的坐在辎车之上,从车帘子的户牖缝隙看出去,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这个看起来彬彬有礼,实则明摆着挑衅的宋公子源。   宋公子源表现的如此热络,还特意站在大门口迎接,他一个公爵,能做到如此礼仪,合该实属不易才对,谁见了不称一句圣贤?   可叶攸宁十足清楚,宋公子源其实心里头是有小道道儿的。   周天子分封诸侯,分别为公爵、侯爵、伯爵、子爵与男爵,从伯爵之下,诸侯又可以分封子与男,如此一来,大周的诸侯国越来越多,逐渐演变为一百零七诸侯国的割据局面。   按理来说,只有公爵,才可以被尊称为某某公,但如今天下将乱,礼仪崩坏,但凡是有爵位的,都会被尊称为一句某某公。   便比如喻隐舟,他虽是侯爵,但喻国地盘子宽阔,兵力强盛,便是五个雒师也赶不上,旁人见到喻隐舟,恨不能上赶着作揖,唤一句喻公。   宋子源倒是好,谦谦有礼,声音洪亮的喊了一句喻侯,这不是挑衅是甚么?   喻隐舟冷笑一声,道:“宋公,在雒水住的可好?听说宋公在雒水大营,已然逗留了半月有余,必然是此地的风光不错,令宋公流连忘返罢。”   宋子源的脸色也落下来,诸侯国商议好了会盟,谁知喻隐舟临时拐了别的去处,没有立刻来雒水,姗姗来迟也便罢了,竟还说成是宋子源主动逗留。   宋子源其实心中焦急,不知喻隐舟为何如此不分轻重,万一周天子的病情转好,他们想要入雒师“侍疾”,那就难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喻隐舟没有立刻前来雒水,原因无他,自然是因着喻隐舟知晓,周天子的病情不可能这么快痊愈,再者,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便是杀死主角攻,抢夺太子攸宁,这件事情比立刻会盟,紧要的多。   喻隐舟笑起来,回头看了一眼辎车的方向,并不告知宋子源任何理由。   姚伯哈哈一笑,道:“喻公,这辎车中坐的,不会是哪里来的美人儿罢?看看,这车轮竟还裹着蒲草,难道是怕颠簸了美人去?还是说……喻公也喜好在车中颠鸾倒凤啊!”   姚国的国君乃是伯爵,比宋子源和喻隐舟更低一等,他身材肥胖如山,身边跟着的不是姚国的卿大夫,而是二十来个美貌妓子,各个身着薄纱衣不蔽体。   姚国兵力一般,经济也无可圈可点之处,然姚伯本人却十足出名,无他,姚伯是个秉性贪婪的性变态,最为喜欢施虐,他的臭名已然传遍了整个大周。   喻隐舟根本没有搭理姚伯,眼神直接扫过去。   宋子源也不想搭理姚伯,但下意识看了一眼辎车的方向,陡然浑身一震,仿佛被惊雷劈了一般。   叶攸宁从车帘子的缝隙往外看,那缝隙极小,宋子源站得遥远,并没有看到叶攸宁的真面目,而是一眼看到了跟车伏侍的寺人。   ——宋子婴!   宋子婴极力垂着头,把下巴压低在胸口上,便是不想让宋子源发现自己,他如今伪装成太监的模样,便是不想被政敌追杀,哪里知晓,此时竟主动送上门来。   宋子婴浑身发冷,微微打颤,他方才听到宋子源的嗓音,便觉得脑海眩晕,周身不适,被囚禁于宋宫之中,不见天日的记忆,回荡在宋子婴的脑海中,怎么也挥之不去。   宋子源眯着眼睛,第一眼只觉震惊,但不敢肯定,竟毕竟那是个阉种寺人,刚想看第二眼……   “嗬——!!”姚伯突然狠狠倒抽一口冷气,眼睛直勾勾的瞪着辎车,一副被勾走了魂魄的模样,喃喃的道:“美、美人儿啊……”   是叶攸宁款款步下了辎车。   细白柔软的手掌,轻轻打起车帘子,叶攸宁从辎车中步下,好巧不巧,正好挡在宋子婴的面前,将宋子源的目光,遮挡的严严实实。   并非巧合,叶攸宁自然是故意的。   叶攸宁知晓书中的情节,宋公子源是宋子婴的弟弟,也是夺走宋子婴江山,将他囚禁的仇敌,一旦宋公子源知晓,比他更加名正言顺的宋子婴还活着,那么宋子婴离死也不远了。   叶攸宁还想让宋子婴回到宋国,登基继位,成为自己日后的依仗,自不能让宋子婴断送在此处。   叶攸宁不着痕迹的挡住宋子婴,拢了拢肩头,感叹道:“这雒水果然寒凉一些,你去后面车上,将孤的披风取来。”   宋子婴克制不住颤抖,道:“是……是……”   叶攸宁幽幽的道:“慢慢取来,不必着急忙慌,孤的那件披风,可是上好的锦绢,莫要毛手毛脚,仔细弄坏了。”   宋子婴总觉得叶攸宁话里有话,似乎故意让自己避开,但他来不及想太多,只觉得手脚冰冷,身子发麻,道:“是……”   说罢,立刻回身,借着辎车的遮挡跑了。   宋公子源还想仔细再看,却一直不得机会,加之姚伯油腻而轻浮的喊声,其他人的目光全都被所谓的“美人”吸引了过去。   喻隐舟蹙眉道:“你怎的下来了?”   喻隐舟本没打算让叶攸宁如此快便“抛头露面”,毕竟太子攸宁是他的底牌。   姚伯挥开身边的妓子,咚咚咚的碾着一身横肉跑过来,眼神猥琐的上下打量叶攸宁,恨不能把眼珠子黏在叶攸宁身子上,痴痴然的道:“美!真真儿美!如此绝色的美人儿,喻公你是从何处觅得?”   说罢,又是猥琐大笑:“哈哈哈!怪不得喻公要将车马的轮子,用蒲草裹住,如此在车上行云雨之事,既不颠簸,有得乐趣!喻公,深藏不露啊!”   喻隐舟的脸色,仿佛阴云一般凝重。   墙头草一般的杨国国君疑惑道:“这——这位小君子,怎得面相如此熟悉,怕是何处见过?”   “哈哈哈哈!”姚伯嘴里满是黄腔:“杨公,这你可不厚道了!难道你与喻公一起双龙戏珠,怎不叫上孤一起?”   杨国国君胆小怕事,看到喻隐舟阴鸷的脸色,连连摆手,道:“不不不!姚公,这话可不能乱讲,绝无此事,绝无此事啊!”   宋公子源蹙眉道:“这位是……”   他思索一阵,突然道:“难不成是太子攸宁?”   这话一出,犹如晴天霹雳,杨国国君狠狠一拍巴掌,大喊道:“是太子!是太子!怪不得如此眼熟!”   姚伯震惊道:“甚么?太子攸宁?竟是如此绝色一个美人儿?”   在太平之日,许多诸侯都会进雒师朝拜,不少人见过太子攸宁,杨国国君说他面善,也正是因此。   喻隐舟本没打算立刻揭露叶攸宁的身份,但事已至此,尤其姚伯的态度,令喻隐舟很是不舒心。   于是喻隐舟走到叶攸宁身边,一反常态的收敛了冷漠的气息,反而换上一抹温柔与宠溺。   喻隐舟的皮相惊为天人,俊美而挺拔,他平日里冷着脸,拒人千里之外,突然换上一副多情种子的表情,还真是有一种痴情的意味。   喻隐舟轻柔爱惜的拉起叶攸宁的手掌,在众人面前,慢慢与叶攸宁十指相扣。   叶攸宁浑身一颤,喻隐舟的指节上覆着薄茧,那是常年策马习武所致,若有似无的摩挲,顺着指缝绵延,牵起一股说不清的战栗感。   以前的叶攸宁只是惊悚游戏中的NPC,虽然经常与玩家交流,但说实在的,他本质不过是数据代码,缺少正常人的感情,也很难体会正常人的一些情绪。眼下这突如其来的战栗感让他说不出的陌生,叶攸宁稍微挣扎了一下。   喻隐舟似乎感觉到他要抽手,反而将叶攸宁一把搂在怀中,变本加厉的搂住他那瘦弱的肩膀,万千温柔的道:“攸宁,雒水寒凉,怎么穿得如此单薄便下车了,若是害了风寒,是想让孤心疼不成?”   叶攸宁:“……”   喻隐舟借着亲昵的举动,在他耳边低声道:“配合孤,否则……”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威胁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   叶攸宁挑了挑眉,眼前的诸侯都不是省油的灯,配合喻隐舟的亲热,便证明叶攸宁站在喻隐舟这一队,往后若是有事儿,也是喻隐舟出面顶着,叶攸宁乐得清闲。   于是叶攸宁放软了身子,配合的慢慢靠在喻隐舟怀中,柔若无骨的手掌,还亲昵的搭在喻隐舟的胸膛上。   喻隐舟很满意叶攸宁的配合,搂着叶攸宁的细腰,享受着诸侯们投来的震惊目光,这才慢条斯理的道:“让诸位见笑了,太子真是……一刻也离不开孤。”   喻隐舟“炫耀”的语气,明显在“真是”后面卡顿了一下,俊美宠溺的面容,出现了一丝丝小小的皲裂。   喻隐舟:“……”叶攸宁的手,竟是在摸孤的胸? 第10章 棒打鸳鸯   喻隐舟:“……”叶攸宁的手,竟是在摸孤的胸?   无错,叶攸宁就是在摸喻隐舟的胸肌,且摸得大大方方,堂堂正正。   叶攸宁其实早就注意到了,喻隐舟不只长相出众,他的身材甚至比游戏中的建模NPC还要出众。   因着抚慰型的缘故,叶攸宁的身量高挑纤细,不具备任何攻击性,是一点儿肌肉也没有,其实叶攸宁很羡慕喻隐舟匀称而充满力量感的肌肉。   他以前从未见过这般好的身材,自然也没摸过肌肉是甚么触感,于是出于好奇,左右是喻隐舟主动将自己揽入怀中的,不摸白不摸。   嗯……叶攸宁无声感叹,原来胸肌是软的,摸起来软如棉花?   不对,就在叶攸宁以为肌肉和自己身上的肉也没任何区别之时,喻隐舟身上的肌肉突然绷紧,方才还如棉花一般柔软,转瞬间又如铁石,硬邦邦的硌手。   叶攸宁似乎寻到了有趣儿的玩具,修长的手指微微收缩用力,来了一个标准的袭胸,随即又好奇的隔着喻隐舟黑色的外袍,用纤细的手指轻轻画圈,指尖的肌肉越发的紧绷狰狞。   胸肌是这个触觉,叶攸宁好奇,那腹肌呢?腹肌与胸肌的触觉,是一样的么?   啪!   喻隐舟再也忍无可忍,一把握住叶攸宁乱动的手指,众目睽睽之下,他竟是要解孤的蹀躞革带,简直……简直不堪入目!   喻隐舟沙哑干笑:“攸宁,如此顽皮?”   杨国国君目瞪口呆:“这……这……太子与喻公,怎么……怎么……太子不是与一个寒生私……”   私定终身。   这四个字,在注重礼仪脸面的贵胄眼中,简直不堪入耳,所以杨国国君没能说出口,尴尬的笑了笑。   喻隐舟叹了口气,满口自然的扯谎,一个磕巴也不打,道:“宋公方才不是询问,为何孤姗姗来迟,不立刻前来会盟么?其实便是因着攸宁……”   “孤前来赴会的路上,正好遇到太子被一伙匪贼抢掠,那位寒生不幸被匪贼砍杀,挖了心窍,孤只来得及救下太子一人,实在惭愧,又因着太子受惊,这才不得已放慢了脚程。”   “匪贼?”宋公子源冷笑:“孤看这匪贼,恐怕近在眼前罢!”   喻隐舟道:“怎么?宋公话里有话,这是在说孤是匪贼?宋公也不想想,若孤真的是杀人掏心的匪贼,太子如何会如此心甘情愿的与孤一处上路?”   杨国国君其实第一个念头也是,那匪贼怕就是喻隐舟本人,但转念一想,也不对,听闻太子攸宁对那个寒生痴情不已,如不是痴情到了癫狂的地步,怎么可能放弃大周太子的身份私奔?   倘或真的是喻隐舟杀了寒生,太子攸宁必不会对喻隐舟如此“信任”。   更何况……还如此亲密。   喻隐舟搂住叶攸宁的腰肢,道:“这一路上,太子身子虚弱欠佳,孤遍寻名医,多方照顾,没曾想,竟打动了太子的心窍……”   喻隐舟顿了顿,终于说到了重点,道:“孤与攸宁两情相悦,此次前来会盟,一来是赴会,二来……也是想请各位做个见证,为孤与攸宁主婚。”   “甚么?!”姚伯一脸惋惜。   杨国国君胆小怕事不敢言语。   至于宋公子源,立刻皱眉,断然道:“不可!”   喻隐舟嘲讽一笑,道:“孤与攸宁情投意合,宋公为何执意反对?难不成,还要棒打鸳鸯?”   众人心里都清楚的很,宋子源为何要拆散喻隐舟与叶攸宁,原因再简单不过,因着喻国本就强势,兵强马壮,又是经济大国,喻隐舟只是输在爵位是侯爵,倘或他真的与叶攸宁在一起,得到了大周太子的助力,放眼之下,还有哪个诸侯国能与喻国抗衡?   宋子源野心勃勃,本想与喻隐舟一争高低,若是殊死一搏,也不一定会败给喻国,大周雒师落于谁手,还未能可知。   然,若是叶攸宁真的和喻隐舟好上,别管是两情相悦,还是貌合神离,对宋子源一点子好处也无有。   宋子源一本正经的道:“天下人皆知,太子与寒生之事,如今寒生刚死,太子转眼便与喻侯成婚,这实属不妥。”   “怎么?”喻隐舟冷笑:“太子贵为大周储君,难不成还要给一个死人守寡?”   宋子源据理力争:“我大周之礼,婚配从未短于三月,喻侯也说过,太子贵为大周储君,更合该遵守大周礼度,倘或喻侯当真与太子两情相悦,那自然是以礼章程,方不显得唐突。”   说白了,宋子源找出各种借口,就是不让喻隐舟和叶攸宁成婚。   喻隐舟嗤笑:“无妨,攸宁心系于孤,早成婚,晚成婚,始终都是孤的人,谁也抢不走。”   众人在会盟大营门口寒暄,没成想一寒暄转眼便要黄昏。   杨国国君开始和稀泥,哈哈干笑道:“宋公、喻公、姚公,依我看啊,咱们还是入营再说,今晚不是还有接风燕饮嘛!燕饮之上,诸位再畅所欲言,哈、哈哈,畅所欲言……”   喻隐舟不理会旁人,仿佛满心满眼都是叶攸宁,竟是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披在叶攸宁的肩上,温柔的道:“攸宁,你身子素来便弱,累了罢,快入营帐歇息,孤给你捏捏肩,放松放松。”   等喻国的军队进入会盟大营,姚伯摇头叹气道:“好端端一个绝色美人儿,怎么就跟了喻隐舟那小子?若是轮床笫上的功夫,孤可不输于任何人,也就是太子没见过世面,若叫他领略了孤的妙处,保管他不想旁人!”   姚伯说着荤段子,满脸猥亵的笑容,被妓子们扶着,吭哧吭哧的入了会盟大营。   杨国国君知晓宋子源心情不佳,做了一礼,赶紧溜之大吉。   嘭!!   四下只剩下宋国的队伍,宋子源狠狠将腰间的佩剑往地上一扔,呵斥道:“废物!!都是一把子庸狗!若是叫喻隐舟得到了太子的欢心,一切都完了!完了!”   政卿连忙道:“君上、君上息怒啊!”   宋子源气的脸色通红,一改方才翩翩君子的模样,呵斥道:“还有,孤方才看到一个酷似大哥之人。”   “甚么!?”政卿大惊失色:“长长……长公子,不是已经……”   政卿派去追杀宋子婴的死士,一直没回信,已然过去整整一年,政卿还以为宋子婴早就不知死在了甚么地方。   宋子源赤红着眼目,道:“穿着寺人的服饰,方才太子攸宁一下车,便给挡住了,孤看的并不真切。”   政卿道:“君上兴许是看错了,毕竟那个……”   “孤有让你开口么?”宋子源一把揪住政卿的衣领,狰狞的道:“去找!!不管你用甚么法子,把喻国的随行寺人翻个底朝天也好,给孤找!找!!”   “孤有预感……”   “孤的大兄还活着,还活着……”   宋子源说着,变成了喃喃自语,似乎又想起了甚么,指着政卿道:“还有,给孤仔细查喻隐舟和叶攸宁的干系,他们是如何好上的,孤便不相信,太子攸宁痴恋一个寒生那么多年,竟转头就与喻隐舟好上,这其中,必然有玄机。”   “是是,君上……”   喻隐舟搂着叶攸宁,做戏做全套,二人一起来到专门为喻国国君准备的御营大帐。   此次的会盟,在雒水之畔,雒师比邻的杨国举行,杨国国君特意为喻隐舟置办了这样规模奢华的营帐,但他事先不知叶攸宁也会到场,所以并没有准备太子营帐   杨国国君请罪道:“太子恕罪,太子赎罪!臣身为东道主,招待不周,不过请太子宽心,臣这就令士兵们加紧动作,立刻扎一个新的营帐为太子下榻,定在接风宴之前完工。”   叶攸宁还未开口,喻隐舟已然一副主人家的模样,道:“无妨,攸宁与孤住在一处便好。”   罢了还脸不红心不跳的补充道:“这一路走来,孤都是与攸宁同寝同食,同榻同卧的,杨公也知晓,攸宁他素来体弱,下榻在一起,也方便照顾攸宁,不是么?”   “是是是!”杨国国君谄媚道:“喻公与太子,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啊!”   杨国国君拍了马屁,很有眼力见儿的转身退下。   喻隐舟一脸体贴,帮叶攸宁打起帐帘子,搂着叶攸宁入内。   一走入营帐,帐帘子堪堪放下,喻隐舟立刻松开手掌,叶攸宁也后退了两步,二人同时拉开距离。   喻隐舟冷笑:“你还嫌弃孤了不成?”   叶攸宁微笑道:“君上哪里的话,自然没有。”   喻隐舟指着叶攸宁与自己之间的空隙,道:“那你为何后退?”   叶攸宁眨了眨眼,道:“君上亦后退了。”   喻隐舟道:“孤可后退,你不可。”   对于喻隐舟的“无理取闹”,叶攸宁报以一笑。   师彦知晓宋国素来与喻国不和,方才私底下去打听了一下这几日宋国的动静,刚要前来回禀,打起帐帘子,道:“君上……”   师彦进来的却不是时候,不知叶攸宁又做了甚么,惹了君上不快。   喻隐舟感觉自己被叶攸宁的笑意嘲讽了,道:“怎么?方才不是你在人前,对孤毛手毛脚,堂堂大周太子,竟……”   饶是喻隐舟见过大世面,还是头一次遇到“咸猪手”,顿了一下,道:“竟孟浪的摸孤的胸口。”   师彦下意识瞄了一眼喻隐舟的胸口,赶紧垂下眼目,眼观鼻鼻观心。   叶攸宁倒是爽快,点点头道:“方才攸宁,的确顽弄了君上的胸部。”   喻隐舟黑着脸,顽弄?   叶攸宁平静的道:“君上若是觉得吃亏,摸回来也可。”   说罢,上前一步,打直自己纤细的腰肢,缓缓眨了眨眼眸,一脸坦然的凝视着喻隐舟。   师彦:“……”好像听到了,不该听的…… 第11章 鸳、鸯、戏、水   叶攸宁走近喻隐舟,站定在他面前,因着身高差的缘故,叶攸宁抬起头来,然一点子也不会觉得势弱。   他凝视着喻隐舟,不知怎的,平日里不可一世,阴毒狠辣,无所畏惧的喻隐舟,竟稍微错开了一些目光。   叶攸宁见喻隐舟迟迟没有动作,干脆拉起了他的手掌,往自己单薄瘦弱的胸膛上一压。   “你!”喻隐舟一双鹰目瞪着,仿佛被烫了一般,瞬间收回手来,呵斥道:“你做甚么?”   叶攸宁平静的道:“让君上摸回来。”   喻隐舟阴狠的目光下意识落在叶攸宁的胸口上,那病怏怏的身子,带着一股天生的脆弱感,与喻隐舟常年习武的模样大相径庭,只是被轻轻一碰,喻隐舟险些以为叶攸宁会碎了一般,仿佛瓷娃娃……   “成何体统!”喻隐舟呵斥道。   叶攸宁的脸上,一点子羞赧也没有,甚至很是坦然,并不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何不妥。   倒是一旁的师彦,一直屏住吐息,大气儿也不敢喘,他自己也意识到了,可能进来的不是时候。   师彦眼目乱瞄,在叶攸宁拉着喻隐舟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之时,瞪大了双眼,一脸吃惊纳罕,下巴几乎脱臼的模样,一双眼眸干涩的转动了两下,下意识吞咽了一口口涎,竟是……   竟是有些羡慕。   喻隐舟眯着眼睛,呵斥道:“你杵在此处做甚么?很闲么?滚出去。”   师彦莫名其妙被呵斥,硬着头皮道:“君上,卑将有事禀报,是关于宋公的事情。”   喻隐舟仿佛吃了炮仗一般,道:“有事禀报为何不说?”   师彦寻思,君上你与太子摸来摸去的,也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啊。   师彦老老实实的道:“回君上,宋公因着太子的事情,十足暴怒,已然令手下政卿去打听太子的喜好。”   “喜好?”喻隐舟眯起眼目。   师彦冷笑一声,道:“恐怕这个宋公,是不服气君上,也想凭借一己之力,便能获得太子的欢心。”   “他?”喻隐舟讥讽的道:“也配?”   叶攸宁则是淡淡的评价道:“宋公年轻而俊美,形容彬彬有礼,虽美貌不如君上,但气质端雅,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喻隐舟冷眼横过去,瞪了一眼叶攸宁,对叶攸宁的凭借十足不满意。   “端雅?”师彦反驳道:“太子你可不知,那个宋公,甚么端雅?他分明便是个伪君子!人前彬彬有礼,人后疯癫的厉害,真真儿一个狂徒!”   师彦说到兴起,双手揪住自己的衣领,模仿着宋公子源勒住政卿脖颈的模样,一面揪一面瞪眼,将宋公子源眼红耳赤的模样学了个七八分,当然更加夸张一些。   师彦道:“宋公便如此、这般、这样,还那样的揪住宋国政卿的衣领子,瞪着眼珠子大吼,让他去找一个寺人,还说不管把咱们喻国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到。”   叶攸宁挑眉,这么说来,这个宋公子源,还是个疯批人设呢?   “等等,”喻隐舟似乎发现了重点,道:“寺人?甚么寺人?”   师彦终于放开了自己的衣领,拍了拍衣襟上的褶皱,摇头道:“不知道啊。”   师彦不知,但叶攸宁知晓,宋公子源要找的,可不就是宋国昔日里的长公子宋子婴么?如今的子婴,乃是叶攸宁身边的一个小寺人,性子懦弱,说话还有些结巴,十足的不起眼,根本无人多注意他一丝一毫。   叶攸宁眯起眼目,看来宋公虽然发现了端倪,但并不确定,为今之计,合该通知宋子婴,让他躲藏好才是。   叶攸宁想到此处,便准备离开御营大帐。   “你去何处?”喻隐舟拦住他。   叶攸宁自不会说去找子婴,便道:“时辰不早了,攸宁想要洗漱更衣一番,准备一会子赴接风燕饮。”   喻隐舟却强势的道:“哪里也不许去。”   叶攸宁奇怪的看着喻隐舟。   喻隐舟振振有词的道:“方才在人前,你我恩爱有嘉,既然装了,便要一口气装到底,从今日开始,直到会盟结束,太子都要与孤同榻同眠,同寝同食。”   罢了冷酷一笑,补充道:“便是更衣,便是沐浴,太子也要在孤的眼皮子底下。”   喻隐舟说罢,转头对师彦道:“宋国的事情,继续探听,还有……”   喻隐舟的笑意扩大了,但他的笑容并不善意,反而带着一股子狰狞,沙哑的道:“去告知诸侯,今日太子车马劳顿,病了,无法赴宴,接风燕饮改在明日罢。”   叶攸宁车马劳顿,的确有些疲累,但并未有生病,显然这是喻隐舟的借口。   如今会盟营地之中,太子最大,太子称病不参加燕饮,其他诸侯肯定也不能燕饮,今日的接风宴必然需要推迟。   “哼,”喻隐舟冷笑一声,道:“宋公想要恶心于孤,孤难道不会恶心回去么?”   师彦笑道:“是,君上,君上英明!”   师彦立刻去通知会盟的诸侯们,今日接风宴推迟。   叶攸宁眼眸微动,道:“今日不必赴接风燕饮,攸宁也的确有些疲累了,可否早点沐浴就寝?”   喻隐舟道:“随太子。”   叶攸宁点点头,让寺人去准备沐浴的热汤,又让寺人去取自己的行囊,里面有叶攸宁换洗的衣物。   很快,叶攸宁的干净衣物便送了过来,宋子婴是负责照顾叶攸宁起居的寺人,自然是宋子婴亲自送过来,其实叶攸宁沐浴是假,他如今离不开御营大帐,只能让宋子婴亲自过来一趟。   宋子婴捧着干净的衣物送过来,叶攸宁指了指软榻,道:“放榻上罢。”   “是……”宋子婴还未答应下来。   喻隐舟已然开口道:“衣服不得放榻上,那不是有专门的案几,放在案几上。”   叶攸宁倒也没有执着,道:“放案几上也好。”   喻隐舟补充道:“叠整齐。”   宋子婴将衣服放在专门的案几上,叶攸宁不着痕迹的走过来,趁着喻隐舟转身的空档,贴着宋子婴的耳朵,低声道:“宋公在寻你。”   宋子婴感觉耳朵一热,瞬间面红耳赤,只是不等他心跳加速,便听到了叶攸宁那清幽的嗓音,仿佛晴天霹雳,将宋子婴打得是头蒙眼花。   宋子婴吃惊的睁大眼目,呆呆的看着叶攸宁,叶攸宁这句话的意思,岂不是发现了自己的身份?   叶攸宁再次低声道:“自己小心。”   宋子婴放好了衣物,有些浑浑噩噩,脚步踉跄虚浮的走了出去。   喻隐舟虽重生而来,但他并不知宋子婴的真实身份,阴沉的道:“你身边的寺人,都是甚么呆头木脑的,也该换换了。”   叶攸宁道:“攸宁则是觉得,这寺人忠心耿耿,做事儿也麻利,倒是好的。”   “何处好?”喻隐舟眯眼道:“不会又是皮相好罢?”   喻隐舟讽刺道:“当年太子与寒生私奔,要死要活,不顾社稷,不会亦是看上了那寒生的皮相罢?”   叶攸宁想了想,主角攻的皮相……他一睁开眼目,主角攻便被杀了,嘴巴大开,眼睛圆凸,满脸鲜血,再好的皮相都扭曲了,哪里看得出来?   叶攸宁干脆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脱下衣袍放在一边。   哗啦——   青衫滑落,叶攸宁白皙细腻的皮肤绽放在昏黄的烛火之下,暧昧的光线,包裹着莹润的肌肤,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芒,将叶攸宁映衬的出尘脱俗,犹如谪仙一般。   喻隐舟听到衣衫轻响,下意识看过去,目光不由一眯,快速在叶攸宁白皙单薄的身子上一拢,眼神深不见底,露出一股狠戾的表情。   “你做甚么?”喻隐舟的嗓音莫名有些子沙哑。   叶攸宁平静的道:“自然是沐浴。”   喻隐舟的眼神更加可怖,嗓音更加沙哑,一步步走过去,阴鸷着俊美却可怖的面容,在距离叶攸宁两步的地方,突然弯下腰来,甚至他的鬓发已然蹭到了叶攸宁白皙剔透的身子。   喻隐舟弯腰将地上的青衫捡起来,抖了抖,道:“沐浴的衣衫脱下来,搭在地屏上,谁叫你乱扔的。”   叶攸宁受教的点点头。   哗啦!温汤的热水轻轻摇曳。   叶攸宁埋入温汤之中,舒服的低低哼了一声,抬手解开束发的玉冠,将鬓发打散,想要一并清洗。   “且慢!”喻隐舟再次走过来,还是那样阴鸷的一双鹰目,幽幽的盯着他,道:“鬓发与身子不能同洗。”   “还有,”喻隐舟指着叶攸宁手中的的物什,道:“你拿的这是甚么?这是净手的,不是净面的。”   叶攸宁难得有些迟疑:“有……区别么?”   喻隐舟冷笑一声:“那讲究,便多了去的。”   叶攸宁:“……”管得好宽啊,事真多。   喻隐舟拿起净面交给叶攸宁,道:“这才是净面的。”   叶攸宁接过来,道:“多谢君上。”   说罢,便要一顿乱搓。   啪!   喻隐舟一把握住叶攸宁细细的手腕,净面滑腻的触觉给叶攸宁细腻白皙的肌肤,添加了一丝不真切的旖旎之感。   喻隐舟蹙眉道:“你又要做甚么?”   叶攸宁眨眨眼,道:“净面?”   喻隐舟的眉心簇得更紧,道:“如何可以这样随便搓?”   叶攸宁歪了歪头,道:“那该如何?”   喻隐舟深吸一口气,恶狠狠的道:“闭眼。”   叶攸宁乖巧的闭上双眼,微微仰起头来,犹如天鹅一般的脖颈,线条流畅的下颌,一张巴掌的脸蛋儿,长长的眼睫微微颤抖,那举动好似……好似在邀吻一般。   喻隐舟的吐息更加深沉,耐着性子,开始给叶攸宁净面,道:“孤只教你一遍。”   宋公派了政卿前来打探消息,他觉得喻隐舟和叶攸宁之间一定有猫腻,二人不可能恩爱有加。   政卿硬着头皮来到喻国的营帐跟前,还未想到理由进入,便听到营帐中传来阵阵的“嬉笑”声。   太子攸宁的嗓音软软的,好似撒娇:“君上,好痒……”   喻隐舟嗓音虽然凶巴巴,但在政卿耳朵里莫名充斥着宠溺:“不许笑,沫子吃进嘴里去了,快漱口。”   政卿心头一震,喻隐舟和太子攸宁的亲密干系果然不假,太子撒谎称病不能赴宴,竟是为了与喻侯……鸳、鸯、戏、水! 第12章 痴情   “君上!君上!!”   政卿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回来,慌张的冲进营帐。   宋公子源阴测测的道:“可是查到了喻隐舟和太子的端倪?”   政卿擦着冷汗,道:“君上……那、那喻侯与太子,是真的恩爱有加!”   “甚么?”宋公子源断喝道:“不可能,那个喻隐舟,一向不近情色,还有那个太子,为了寒生要死要活,不惜私奔成为天下笑柄,他们二人,绝无可能!”   “可……”政卿道:“臣方才明明听到,喻侯与太子正在……”   “正在甚么?”宋公子源催促。   政卿似乎觉得有辱斯文,一咬牙才道:“正在鸳鸯洗水!太子对喻侯十足依恋,而那个喻侯,也不见平日的阴冷,竟心甘情愿的伏侍太子啊!”   嘭!!   宋公子源狠狠拍了一下案几,冷嗤道:“这个喻隐舟!孤绝不会让他做成会盟盟主,这个天下,孤也有份!”   叶攸宁和喻隐舟“鸳鸯戏水”了一会子,沐浴罢了,擦干身子,穿上雪白的内袍,便准备安寝了。   喻隐舟指着软榻,道:“这面是孤的,这面是太子的,以头枕为戒,谁也不可越界分毫。”   叶攸宁点点头,没有任何异议,一人一半,很公平。   于是喻隐舟吹灭了烛火,二人躺下来就寝。   喻隐舟乃是周天子的义弟,今年二十又七,比叶攸宁整整大了十岁,但喻国的掖庭中,别说夫人了,连一个妾夫人也无有。   喻隐舟向来不在情爱之上浪费心思,自然不会与人同床共枕。   此时此刻,喻隐舟身边躺着一个人,虽是个身子病弱,毫无攻击性的人,还是令喻隐舟有些失眠。   他闭起眼目,开始在心中默背喻国律法,终于生出了一丝丝的困意,准备安寝之时……   嘭!   头枕被叶攸宁碰到了榻下,软榻并不高,但头枕是硬的,发出一声闷响,瞬间将喻隐舟的睡意惊得消散。   叶攸宁并没有醒来,或许是一路奔波,令他的身子有些吃不消,叶攸宁睡意很沉,没有了头枕这条分界线,一个翻身,竟靠进了喻隐舟怀中。   喻隐舟刚要大发雷霆,心窍却猛地一震,他清晰的听到了叶攸宁的心跳声,那么脆弱,那么平和,好似催眠的乐曲,莫名让喻隐舟平静下来,莫名让喻隐舟想要仔细听一听。   喻隐舟僵硬着动作,没有将叶攸宁推开,夜色深沉,营帐里只有叶攸宁绵长的吐息声,听着听着,喻隐舟也有些困倦,二人竟是如此相拥的睡了过去。   “唔……”叶攸宁还沉浸在睡梦之中,只觉得头枕变软了,仿佛真皮沙发一般,舒适又贴合,忍不住手指收拢,轻轻抓了抓自己的头枕。   “嗬……”   叶攸宁听到了一声闷哼,带着一丝丝沙哑与隐忍。   他迷茫的睁开双眼,一瞬间便对上了喻隐舟阴鸷的目光。   喻隐舟满脸不悦,沙哑的道:“把你的手,从孤的胸上移开。”   叶攸宁恍然,眨眨眼,原来并非是头枕,怪不得如此绵软,又有捏头,手感果然不错。   叶攸宁道:“君上怎么越界了?”   “呵呵!”喻隐舟冷笑一声,道:“孤?越界?你自己个儿看看,头枕在哪?”   叶攸宁顺着喻隐舟的指向一看,头枕掉在了地上,看喻隐舟这种脸色,这头枕八成是自己踢下去的。   叶攸宁平静的道:“头枕掉了,那攸宁也不算越界。”   喻隐舟:“……”   喻隐舟黑着脸,嫌弃的将叶攸宁从自己怀中推开。   便在此时,师彦的嗓音从营帐外面传来,道:“君上,宋公来了,马上要到营帐。”   喻隐舟立刻眯起眼目,昨日自己给了宋公难堪,推迟了接风宴,宋公这一大早上过来,必然是来找子不痛快的。   喻隐舟似乎想到了甚么,一把扣住叶攸宁纤细的手腕,将叶攸宁拽了回来。   “君上?”叶攸宁有些子奇怪,方才分明是喻隐舟把自己推开的。   喻隐舟没有说话,快速将软榻的帷幔扯下来,遮住整张寝榻,然后搂住叶攸宁的肩膀,将人一把抱在怀中。   与此同时,寺人的嗓音传来:“宋公!宋公,请您稍待一会子,小臣这就去通传。”   宋公子源的声音道:“通传甚么?听说太子害了病,身为人臣,孤是一刻也等不得,必须立刻见到太子!”   嘭!   帐帘子被强行打了起来,宋公子源带着政卿,还有几个医士竟不顾阻拦冲了进来。   宋公子源一进来,便看到了昨夜还未来得及撤走的浴桶,寝榻拉着帷幔,但透过薄纱一般的帷幔,不难看出榻上缠绵着两个身影。   “何人?”喻隐舟的嗓音幽幽响起,带着一股慵懒的沙哑,道:“搅扰了太子安歇,你们担待的起么?”   咕咚!   寺人们跪了一地:“小臣该死!小臣万死!!求君上开恩啊!”   “罢了,”喻隐舟的嗓音再次响起,道:“既然太子为你们求情,孤也不忍看太子伤心。”   叶攸宁:“……”   叶攸宁被喻隐舟揽在怀中,奇怪的仰头看了一眼喻隐舟,自己方才根本没有说话,完全是喻隐舟自说自话,哪里来的求情一说?   的确,喻隐舟就是在自导自演,全都是演给宋公子源看的。   喻隐舟的嗓音带着浓浓的笑意,温柔的道:“攸宁,打扰你歇息了,若是困,再睡一会子也好。”   叶攸宁挑眉,知晓喻隐舟已然演上了,方才还要推开自己,这会子竟变成了痴情种子。   叶攸宁一笑,干脆放软了身子,将头靠在喻隐舟的胸口上,把喻隐舟当成了真皮沙发。   喻隐舟一愣,没想到叶攸宁会主动靠过来,动作稍微有些僵硬,但为了不让宋公子源看出端倪,还是任由叶攸宁在自己身上揩油。   宋公子源咬牙切齿的道:“臣听说太子害病,是特意来探看太子的,还带来了许多医士,恳请为太子请脉。”   喻隐舟再次开口,道:“宋公真是有心了,不过……太子并非害了病,而是这一路上太过劳累。”   喻隐舟说完,故意压低了声音,可宋公子源是习武之人,他又确定宋公子源一定会听到。   “叫你以后还如此没轻没重的撩拨孤,这次吃到苦头了罢?身子酸不酸?孤给你揉揉。”   嘎巴!   宋公子源的骨节嘎巴作响,气得脖颈上青筋暴突,却不离开,而是道:“太子大驾,能来会盟,真是蓬荜生辉,若是往后太子有甚么需要的,尽管来寻臣便是了。”   喻隐舟嘲讽:“宋公,孤记得这里仿佛是杨国,而不是你们宋国,你怎么好似一副东道主的模样?”   宋公子源道:“臣也只是想为太子尽忠。”   宋公子源并不离开,喻隐舟也没有催促,而是继续温柔的道:“攸宁,孤来为你更衣,可好?”   明日里都是叶攸宁自己更衣,从不假手旁人,今日喻隐舟要伺候他,叶攸宁并没有拒绝,寺人恭敬的捧来衣物。   喻隐舟定眼一看,这都是甚么衣物?   青色的外袍,粉色的腰带?金色的发冠?   喻隐舟眼皮狂跳,将衣袍往叶攸宁身上比了比,饶是叶攸宁皮肤白皙,穿甚么都好看,但这一身颜色搭配,土不土,素不素,贵不贵的,简直包罗万千,囊括宇内。   喻隐舟咬牙道:“攸宁,这身衣裳不称你,换一套。”   叶攸宁奇怪的道:“衣裳不都一样?”   喻隐舟身为贵胄,从小便接受繁复礼仪教导,穿衣裳不只是要蔽体,还要讲究得体、贵气,彰显大国之风。   喻隐舟实在忍耐不了叶攸宁的衣着配色,对寺人道:“去把孤那件衣裳拿来。”   寺人应声,很快捧着一件衣裳前来,恭敬的献上。   是一领暗粉色的衣袍,质地柔软,银线密密的织着山水梅花图,高洁而端雅。   叶攸宁撇头看了一眼喻隐舟,粉色的衣裳?这是喻隐舟的,很难想象这个残暴反派穿起来是甚么模样,大胸配粉色?莫名有些闷骚。   喻隐舟被叶攸宁看的头皮发麻,硬着头皮将袍子为叶攸宁披上,给他穿戴整齐,系上蹀躞与革带,这才打起帷幔,扶着叶攸宁离开了软榻。   叶攸宁披散着头发,形容慵懒,加之天生病弱的模样,的确有一种昨夜经过颠鸾倒凤的脆弱之感。   喻隐舟扶着他在镜鉴前坐下,当着宋公子源的面儿,爱怜的抚摸着叶攸宁的鬓发,在叶攸宁的发梢上轻轻一吻,笑道:“攸宁,孤为你梳发可好?”   叶攸宁道:“君上还会束发?”   叶攸宁可以自己更衣,但是梳发不行,毕竟头发太长太多,而且束发的工序很复杂,叶攸宁一时半会儿还未能适应,都是宋子婴每日帮他束发。   喻隐舟一笑,眼神更加宠溺,拿起案几上的小栉子,轻轻的为叶攸宁梳发,道:“孤本是不会的,但为了攸宁,孤甚么都愿意做,甚么都愿意学,若是攸宁欢喜,孤愿为攸宁一辈子梳发。”   嘎巴!   宋公子源的关节又在作响了。   他似乎实在忍耐不住,黑着脸道:“既然太子还有要事,臣告退。”   说完,一甩袖袍,大步离开营帐。   “君上,君上您慢点走……”政卿追在后面。   宋公子源冷着脸,呵斥道:“庸狗,让你打听太子攸宁的喜好,你可打听出来了?”   宋公子源眯起眼目,阴测测的道:“喻隐舟不过是靠着油嘴滑舌的功夫,令太子对他有些新鲜之感,孤定将太子从他身边……夺过来。” 第13章 孔雀开屏   因着叶攸宁昨日“生病”的缘故,接风燕饮推迟到了今日。   喻隐舟亲昵的携着叶攸宁的手,生怕旁人不知他们昨夜“颠鸾倒凤”“疯狂缠绵”似的,温柔的道:“攸宁,小心。”   “攸宁,别摔了。”   “攸宁,来坐下,靠着孤,身子便不酸了。”   今日的接风燕饮,不只是喝酒吃肉,按照惯例,还要选出此雒水会盟的盟主,其他诸侯需听从盟主的安排与吩咐。   宋公子源对盟主之位,本有七八成把握,他虽资历尚浅,但胜在爵位高,在场诸侯无人能及。   姚伯是个好色之徒,宋公子源只需要送几个好使的美人过去,便能将姚博拉拢到自己的阵营。   至于杨国国君,天生墙头草,欺软怕硬,相对比宋公子源,他肯定更加惧怕喻隐舟,但是无妨,杨国比邻宋国,与喻国相隔甚远,宋子源早就想好,可用这一点来胁迫杨国国君,让杨国也站在自己的阵营,如果不然,便出兵攻打,看看远处的喻国,会不会支援他们。   宋公想的很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惜……   叶攸宁这股东风,竟吹到了喻隐舟的阵营。   喻隐舟博得了太子攸宁的欢心,叶攸宁又是大周唯一的宗族正统,一旦周天子驾崩,喻隐舟便会独大,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墙头草的杨国肯定不会站在宋国的阵营。   果不其然,遴选盟主之时,杨国国君便开始期期艾艾的道:“这这……实在是令我为难啊!你说说,宋公年年轻有为,喻公英雄了得,这……都是我诸侯之楷模,我倒是……倒是不知如何是好了,若是能选出两个盟主,便好了!”   叶攸宁平静的看着杨国国君假惺惺,喻隐舟倒是开口了,道:“杨公,无妨,依孤看,诸位都是海纳百川之心胸,你今日选谁作为盟主,他人都不会因此记恨于心的,对也不对,宋公?”   宋公子源眯起眼睛,沙哑的都:“是呢,喻侯说的正是。”   杨国国君一脸纠结,拍着大腿道:“那——我便推举喻公,胜任此次雒水会盟的总盟主。”   宋公子源的脸色落下来,狠狠的瞪着杨国国君。   喻隐舟一笑,很是谦逊的道:“孤何德何能,承蒙杨公错爱。”   杨国已经开始站队,这是起了一个好头儿,喻隐舟看向姚伯,道:“姚公以为呢,推举谁为此次会盟的总盟主?”   姚伯扭动着肥胖的身躯,眼珠子快速转动,他没有去看喻隐舟和宋子源二人,分明是遴选盟主,却把目光直勾勾的盯在叶攸宁身上,似乎想到了甚么龌龊的法子,嘴角抽搐着令人作呕的笑意。   姚伯哈哈大笑起来,道:“喻公战功赫赫,英明在外,又是天子的结拜义弟,按理来说,由喻公引导会盟,成为会盟总盟主,带领咱们入雒师侍疾,那是再好不过的!”   喻隐舟戒备的眯起眼目,姚伯一连串说了如此好话,但他显然话里有话。   姚伯猥琐的笑容扩大了,搓着掌心道:“不过——这天下,没有法律不成制度,咱们周人,讲究的便是一个礼仪教化,若是没有礼仪,岂不是与西方的戎人,北方的狄人,东方的夷人,南方的蛮子一般无二了么?因而……”   姚伯终于说到重点:“因而孤觉得,宋公乃一等公爵,地位崇高无人能及,还是理应由宋公坐这个总盟主。”   嘭!   喻隐舟黑着脸,将羽觞耳杯重重的撂在案几上,酒水泼洒了一案都是。   杨国支持喻隐舟,姚国支持宋子源,如此一比一算是平手,除非有人自动退出盟主的遴选,否则只能僵持下去。   杨国国君一看情况不好,连忙打圆场道:“今日燕饮,咱们共同举杯,为太子接风!对对,为太子接风!”   众人举杯,但气氛仍旧很是阴沉,唯独叶攸宁,优雅的拿着筷箸,享用着会盟燕饮奢华无比的膳食。   喻隐舟脸色相当难看,起身道:“孤出去散一散。”   叶攸宁正在吃吃喝喝,只是看了一眼喻隐舟,没有要与他同去的意思,喻隐舟深吸了一口气,自己甩袖走出了燕饮营帐。   宋公子源见到喻隐舟离开,立刻找到了机会,趁着喻隐舟不在跟前,端着羽觞耳杯走过去,一脸温柔儒雅的笑意,道:“太子,臣敬您一杯。”   叶攸宁平静的看着宋公子源,点点头,道:“孤回敬宋公。”   宋公子源赶忙道:“太子折煞臣了,臣当真是受宠若惊。”   宋公子源敬酒完毕,并没有离开,而是在喻隐舟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大周是分餐制,一人一个案几,一人一套膳食,按照爵位的高地,每人的膳食都有严格的分量和规制安排。   喻隐舟的案几,与叶攸宁的案几是并在一起的,席子自然也是并在一起的,宋公子源坐下来,为了显得亲密,故意往叶攸宁身边挤了挤,越过席子,半边坐到了叶攸宁的席子上。   叶攸宁迷茫的看着宋公子源,宋公如今的模样,便好似一只努力开屏的孔雀。   往日在游戏里,因着叶攸宁的容貌出众,也有不少玩家在叶攸宁面前努力开屏,就和宋公现在的样子,一模一样。   宋公子源被叶攸宁上下打量,尽力展现出自己温柔的一面,道:“太子,臣可是有何不妥,太子为何如此专注的看着臣?”   叶攸宁沉默了一阵,淡淡的道:“宋公压到孤的衣襟了。”   宋公子源:“……”   宋公子源没想到,叶攸宁完全不吃自己这一套,他虽身为庶子,但也是长在宫中的贵胄公子,何曾放下身段,如此去讨好一个人,说白了,宋公子源还是有一些傲气在的。   宋公子源的脸色尴尬,连忙起身,简直无地自容。   宋公吃了瘪,一时不敢在叶攸宁面前显弄自己,一回头,便看到姚伯也不见了踪影,不知何时离开了席位。   喻隐舟还未回来,绝不能让喻隐舟与姚伯碰头,万一姚伯也倒戈了喻国,宋国便真的一点子胜算亦没有了。   宋公子源追出燕饮营帐,果然看到了喻隐舟与姚伯站在一起。   姚伯面露为猥琐的微笑,肥腻的双手不停揉搓,满脸写满了贪婪。   “喻公,其实……”姚伯笑道:“其实我心里头,也是想要推举你为总盟主的!你看看那个宋公,甚么顽意儿,年纪轻轻的,咱们南征北战之时,他还在吃奶呢!成甚么气候?他凭甚么与喻公你挣做盟主?”   喻隐舟冷笑:“姚公你方才可不是如此说的。”   姚伯道:“那不是一时糊涂么?不过喻公放心,盟主还未定下,只要我一改口……这盟主之位,还不是你的?”   喻隐舟心中明镜一般,了然的道:“姚公想开甚么条件,直说罢。”   姚伯笑起来,抹了一把嘴边的口水,道:“喻公也知晓,我这平生没有太多的爱好,唯独钟情于美人儿……太子攸宁倾世绝色,我这看一眼,便跟丢了魂儿似的!若是能与太子攸宁亲近一番,颠倒一夜,便算是即刻去死,也是心甘情愿啊!”   喻隐舟眯起眼睛,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戾的厌恶。   姚伯压低声音,继续道:“若是喻公……肯将太子借给我顽一顽,等顽过之后,太子还是喻公的,并不妨碍你们成婚,我还会极力推举喻公您为总盟主,如何?”   喻隐舟的眼眸深不见底,那抹狠戾仿佛已然与黑夜融为一体。   姚伯孜孜不倦的劝导:“喻公您想想看,只是顽一顽,并不妨碍喻公与太子成婚的,再者,我这也是帮助喻公,调教调教美人儿,等喻公与太子成婚之时,太子伏侍人的技艺,必定出神入化,保证喻公尽兴呢!”   “难道喻公……”姚伯利诱之后,又开始威胁:“不想做雒水会盟的总盟主了么?”   喻隐舟垂下眼目,幽幽的凝视着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姚伯,姚伯贪婪的面容上,闪烁着油腻的光芒。   “呵呵……”喻隐舟突然笑起来,道:“姚公,你我本是自己人,有何不可?”   姚伯惊喜:“你、你是答应了?”   喻隐舟的笑容冰冷冷的扩大,道:“自然,等一会子孤便将太子送到姚公的榻上。”   “好!好好好!”姚伯欢心的手舞足蹈:“等我享用过美人儿,一定推举喻公为总盟主!”   宋公子源没成想会听到如此的内容,政卿低声道:“君上,天大的好机会!君上只要将喻侯出卖太子之事,告知太子,便可令太子与喻侯生出嫌隙,还怕做不了总盟主么?”   宋公子源却道:“不,现在告知太子,无凭无据,还不是时候……”   “君上?”政卿奇怪。   宋公子源阴狠一笑,道:“等喻隐舟将太子送上姚伯的寝榻,孤再出手,于危难之时英雄救美,不但可以揭露喻隐舟的嘴脸,还能让太子对孤感激涕零……喻隐舟啊喻隐舟,是你亲手把太子推给孤的,这可怨不得孤。”   旁人在燕饮之上,都是攀谈拉拢,叶攸宁却无有那些心思,安安心心的用膳,吃饱喝足之后,叶攸宁净了净手,正好看到喻隐舟走回来。   叶攸宁道:“君上去了何处,那般久?”   喻隐舟没有回答,叶攸宁敏锐的发现,姚伯前后脚也回了燕饮营帐,不止如此,还频频往自己这里投来目光。   那目光仿佛一块肥油,又油又腻,还带着一股泥沼的贪婪,与窒息感。   “攸宁,”喻隐舟微笑道:“这酒酿不错,你也尝尝。”   方才许多卿大夫前来敬酒,叶攸宁各自抿了一口,便是不想醉酒,喻隐舟劝说道:“无妨,酒劲很浅,饮不醉的,再者说,还有孤在呢。”   叶攸宁有些奇怪,不知喻隐舟为何让自己饮酒,不过还是接过来,轻轻的抿了一口。   甜滋滋的,酒味并不浓郁。   香甜的气息,与突如其来的眩晕交织在一起,叶攸宁感觉眼皮很重,身子绵软无力,头一歪,突然软倒了下去。   喻隐舟似是早有准备,一把接住陷入昏迷的叶攸宁,将人亲昵的搂在怀中,温柔的将叶攸宁散乱的鬓发顺在耳后,幽幽的道:“好生睡一觉罢。” 第14章 亵渎   叶攸宁感觉头晕目眩,天地仿佛要倒悬一般,眼皮愈发沉重,不似醉酒的模样,反而像是……   中了药。   昏昏沉沉的,叶攸宁沉浮在混沌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渐渐恢复了一些意识,叶攸宁睁开双目。   “喻……”   叶攸宁无力的轻唤。   “哈哈哈……”一道刺耳的笑声传来,有些熟悉:“美人儿,还在想你那个薄情的喻隐舟呢?”   叶攸宁虚弱的看过去,他虽醒了过来,但药劲儿还未消退,浑身绵软,提不起一根手指。   叶攸宁艰难的寻声看去,四周黑压压的,合该是在一处营帐中,只是这处营帐有些陌生,看制式,并非是喻国的营帐,而是……   姚国的营帐。   方才大笑之人,正是姚伯无疑!   姚伯搓着手掌走过来,一步步逼近软榻,欣赏着瘫软无力的叶攸宁,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贪婪的道:“太子,你可真真儿是遇人不淑啊,你的好情郎喻隐舟,为了做雒水会盟的总盟主,竟是给你的酒水中下了药,亲自将你送上了我的寝榻!”   叶攸宁慢慢调整着吐息,眼眸一动,方才的酒水有问题?喻隐舟在自己的酒饮中下了药?   “无妨!”姚伯奸笑:“那个喻隐舟,素来是个为了权术,不择手段之人,哪里懂得怜香惜玉!太子你看看我,我可便不同了,像你这样的美人儿,便该落在我的手里!”   姚伯说着,哐当将一个大盒子撂在软榻之上,合盖崩开,一堆奇怪的物件儿从里面迸溅出来,有的上面还挂着发沉的血迹。   姚伯随手抓起一把带着勾刺的鞭子,对着叶攸宁虚空的比划起来,肥大的眼目圆张,兴奋的道:“太子,你说这第一鞭子,我该如何打下去呢?你这白皙的小脸蛋儿,若是抽上两道血痕,该有多好看啊!还有你这脆弱的小细腰,便该绑起来!啧啧,要我说,喻隐舟便是不解风情,怎么舍得将你如此上等的货色,轻易送出去,他竟不心疼?”   姚伯自说自话,高高举起鞭子,便要鞭笞叶攸宁。   叶攸宁面容平静,并没有预料中的惧怕,姚伯瞪眼道:“太子,哭啊!你哭起来,叫起来,我才更得劲儿!”   叶攸宁还未恢复力气,自知逃跑是不可能的,虚弱道:“姚伯,孤劝你不要如此。”   “哈哈哈!!”姚伯大笑起来:“美人儿,你是在对我求饶么?真好听!你这嗓子,黄鹂一般,正适合哭叫,狠狠地求我!”   叶攸宁淡淡的道:“孤只是怕你……”   “对对!”姚伯打断道:“你害怕就对了!美人儿战栗的样子,多么美妙!”   叶攸宁甚至笑了一声,道:“孤只是怕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晓。”   “甚么!?”姚伯气急败坏,道:“你该求饶!你该哭叫!!”   嘭——!!   就在姚伯大喊之声,营帐大门被人一脚踹开,咚一声,帐帘子直接掉了下来,铺在地上。   “喻公?!”姚伯大吃一惊,转头看着来人。   是喻隐舟!   喻隐舟方才亲自将昏迷的叶攸宁送来,甚么话也没说,转身干脆利索的离去,没过一会子,竟折返了回来。   姚伯笑道:“喻公,你怎的回来了?哦——我知晓了,你是不是想与我一同双龙戏珠!是了,像太子这样的美人儿,想必是个放浪货色,光凭我一人,兴许未能满足,我……嗬!!!”   姚伯的荤话还未说完,戛然而止,嗓子陡然发颤,重重倒抽一口冷气,不敢置信的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的血窟窿。   喻隐舟大步走过来,面无表情,来到姚伯跟前,手起刀落,干脆利索,嗤一声轻响,三尺长的佩剑已然全部插入姚伯的胸口。   “你……”姚伯瞪大眼睛。   嗤——!!   他想说话,但喻隐舟已然抽动了长剑,染着鲜血,开着血槽的长剑,快速脱离姚伯的胸腔。   呲啦——   鲜血喷溅,染满了喻隐舟的黑袍。   “你……”姚伯肥大的身子一晃,不敢置信:“我乃……姚国国君,你敢杀……我……”   嗤!   第二声利刃穿透皮肉的声音。   喻隐舟揪住姚伯的衣领,没有叫他跌倒在地上,佩剑再一次扎入他的胸腔,那张面无表情的俊颜,染满了狰狞,唇角慢慢牵起一抹满足的笑意。   喻隐舟终于开口了,道:“姚国国君?企图亵渎太子,罪该……万死。”   姚伯垂死的眼目泄露出一丝恐惧:“你故意害我……”   嗤!嗤!嗤嗤嗤!   喻隐舟的长剑反复推拉,还未彻底从姚伯的胸腔中拉出来,再一次推进去,反复绞肉一般,姚伯的胸口瞬间变得血肉模糊。   喻隐舟轻笑一声:“凭你也配威胁孤,现在才发现?晚了。”   喻隐舟生平最恨的,便是被人威胁,姚伯用盟主之位威胁喻隐舟,让喻隐舟将叶攸宁交给他亵顽,喻隐舟当时并没有拒绝,因着他想到了一个好法子。   一旦姚伯盖上了企图亵渎太子的大帽子,喻隐舟便可先斩后奏,别说姚伯只是一个伯爵,便是公爵,喻隐舟杀了他,也不过是捍卫了周王室的尊严而已。   宋公子源想要在关键时刻英雄救美,他装作焦急的模样冲到营帐跟前,看到大敞的营帐门,掉在地上的帐帘子,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宋公子源带着卿大夫们冲进来,看到的并非是性变态姚伯欺辱太子的场面,而是满眼的血腥,肉屑横飞的场景。   “嗬……”   卿大夫们失神道:“姚公他……”   “喻公竟杀了姚公!”   喻隐舟在众人面前,慢慢将行凶的长剑从姚伯的胸腔中一点点抽出来,鲜血滴答滴答,敲击着所有人的心窍。   此时此刻的喻隐舟,仿佛一个被鲜血满足的修罗恶鬼,扫视了一眼众人,冰冷的道:“姚伯企图亵渎太子,已被孤当场正法!”   “甚么?”   “亵渎太子?”   “姚伯胆子也太大了!”   宋公子源带着卿大夫们前来,是为了见证自己英雄救美的,他哪里知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卿大夫们反而成了喻隐舟的见证。   杨国国君吓得瘫坐在地上,姚伯已死,说甚么都没用了,况且喻隐舟杀人杀的名正言顺,吓得杨国国君瑟瑟发抖的拍马屁,道:“喻公大……大义,救、救太子于危难,姚伯死有余余余辜……”   喻隐舟冷笑一声,反对自己作为盟主的姚伯一死,便只有杨国一国投票,而杨国国君被吓成这样,必然不会倒戈,喻隐舟盟主之位,已然十拿九稳。   喻隐舟再次扫视了一眼众人,转过身来,将自己的外袍退下,披在叶攸宁本就整齐的衣裳上,将瘫软无力的叶攸宁打横抱起来,大步离开染血的营帐。   “君上……”政卿瑟瑟发抖的道:“这下怎么办,姚伯他……他死了!那个喻隐舟,分明是个狂徒,若不然,君上还是算……”   宋公子源狠狠攥拳,推开政卿,大步跟上去,也不通传,直接进了喻隐舟的营帐。   喻隐舟将叶攸宁轻轻放在软榻之上,给他盖上被子,轻声道:“难受么?睡醒便好了。”   他回头冷冷的看着宋公子源,道:“太子需要安歇,宋公有甚么事,明日再说。”   宋公子源冷笑一声,道:“喻公,好一个杀人灭口的手段啊!若叫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分明是你与姚伯算计,给太子下药,亲自将太子送上姚伯的寝榻,如今却把所有的罪名,全都推在一个死人的头上!”   喻隐舟眯起眼目,狠狠瞪着宋子源。   的确,宋公说的都是对的,迷药是喻隐舟下的,叶攸宁饮了酒水之后,立刻便昏睡了过去。喻隐舟从头到尾都在诓骗姚伯,只想要借此杀掉姚伯,一来可以除掉一个心腹大患,二来也可以登上总盟主的宝座。   喻隐舟谋算的很好,只是他漏算了一点,叶攸宁因着体弱,只是轻轻呷了一口酒水,并没有多饮,所以短暂昏睡了一会子,便醒了过来。   按照喻隐舟的谋划,叶攸宁是会昏睡一整晚的,等叶攸宁醒来,喻隐舟早就杀死了姚伯,喻隐舟时机拿捏的正好,更不会叫姚伯真的亵渎叶攸宁,对于叶攸宁来说,也只是睡了一觉。   然,喻隐舟千算万算,他没想到叶攸宁这么早便醒了过来。   宋公子源不甘心的道:“太子,喻侯便是一个为了权势,不择手段之辈,他的眼里,只有权术,只有兵力!讨好你,谄媚你,都是为了你大周太子的身份!倘或你不是太子,他会毫不留情的将你丢弃,像丢弃草芥一般简单!”   “住口!”喻隐舟断喝一声。   叶攸宁浑身发软,昏昏沉沉,药劲儿还未消散,本就不舒服,听着宋公子源的指责声,耳朵里嗡嗡作响,陡然又听到喻隐舟的断喝。   喻隐舟的嗓音,从未如此震怒过。   “呜……”   “呜呜……”   喻隐舟低头一看,叶攸宁哭了!   叶攸宁侧卧在软榻上,珍珠一般的泪水打湿了鬓发,脆弱而委屈,仿佛一个冰雕玉琢的冰雪美人,随时都会融化。   叶攸宁哭了,被吓得,因着喻隐舟断喝的声音实在太大了。其实叶攸宁并未觉得恐惧,只是他的“人设数据”如此,为了显得无害,叶攸宁的体质比较容易落泪。   “呜呜呜……”叶攸宁轻轻呜咽,擦拭着被迫流下的眼泪。   喻隐舟一怔,他不知叶攸宁是因着声音太大被吓哭,还以为叶攸宁听了宋公子源的挑拨之辞,因此悲伤落泪。   喻隐舟觉得自己做的无错,姚伯死了,叶攸宁一点子未吃亏,迷药对身子也没有任何伤害,只消安睡一夜,第二天便可大好。   然,没来由的,喻隐舟心底涌起一股心虚。   宋公子源见叶攸宁哭得伤心,立刻道:“太子,喻隐舟薄情寡义,今日你能看清他的嘴脸,亦算是幸事一件!太子如不想留宿在喻国的营帐,不如臣……”   “孤叫你住口!”喻隐舟打断了宋公的话头,一双鹰目充斥着血丝,狠戾沙哑的道:“滚出去,否则……孤也杀了你。” 第15章 过分之事   宋公子源,堂堂公爵,本不该惧怕一个比自己低等的侯爵,然而……   听到喻隐舟的怒喝,宋公子源下意识的退了半步。   政卿连忙拉住他,低声道:“君上,今日太乱,还是改日再来探看太子罢!”   宋公子源眯着眼睛,愤恨的盯了喻隐舟一眼,一甩袖袍,转身走人,大步踏出营帐。   宋子婴听说叶攸宁在接风燕饮上出了事儿,心急如焚,那个姚伯,是出了名的奸恶之辈,好色无度,还格外喜欢折磨人,把旁人的惨叫和哀嚎,当成一种仙乐。   宋子婴很难想象,叶攸宁那样柔柔弱弱的身子,若是落在姚伯手中,会变成甚么模样,甚至……甚至不知还有没有命在!   宋子婴顾不得旁的,赶紧从藏匿的营帐中跑出来,他还未到御营门口,迎面走来一个黑袍男子,那男子头戴象征着公爵地位的冕旒,阴沉着一张脸面,阔步往前走。   正是宋子源!   宋子婴吓的面色苍白,一个闪身,快速躲到附近的营帐后面,捂住自己的嘴巴,遏制住自己的吐息,但他的心跳声很快,生怕宋子源会因此发现自己。   “这个喻隐舟,实在太不将孤放在眼中,孤……”   宋子源愤愤不平的言辞还未说完,突然顿住。   “君上,您消消气,今日太子哭的如此委屈,必然不会给喻侯好脸色看,到时候……”   政卿奇怪的看着宋子源,道:“君上,怎么了?”   宋子源的步伐不由停住,望着一处营帐若有所思,道:“方才那处,好像有一个人?”   政卿顺着宋子源的目光望过去,正好是宋子婴藏身的营帐,奇怪的道:“君上,这大晚上的,没有人啊。”   宋子源眯起眼目,沙哑的道:“让你去查喻国的随行寺人,查得如何了?”   “这……”政卿有些子为难,道:“回禀君上,这……喻国的那面儿,师氏盯得紧,下臣不敢轻举妄动,怕是被他们看出了端倪……”   “废物!”宋子源呵斥一声:“孤养你这条庸狗,还不如宰了食肉!”   躲在营帐后面的宋子婴,听到宋子源的吼声,吓得浑身颤抖,紧紧闭着眼目,捂着自己的嘴巴。宋子源沙哑的道:“如果孤的大兄还活着,一切便都完了,给孤找到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是!”政卿连忙道:“下臣敬诺!”   喻国的御营大帐中。   “呜呜……”   “呜呜呜……”   叶攸宁的眼泪,仿佛断线的珍珠,源源不断的流淌下来,划过洁白无瑕的面颊,流畅瘦削的下巴,顺着纤细脆弱的天鹅颈滚落,好一副美人落泪,梨花带雨,但凡是见过之人,必然肝肠寸断,心窍犹如刀绞。   “你……”喻隐舟陡然升起一股烦躁,他不是没见过旁人哭泣,身为一个暴君,旁人的哭泣、惨叫,喻隐舟早就司空见怪,根本不会施加一丁点子的怜惜。   可叶攸宁的眼泪不一样,喻隐舟也不知为何不一样,但凡见到叶攸宁哭泣,喻隐舟那颗嗜血的铁石心肠,便会松动柔软,隐隐约约心悸,不太舒服。   “别哭了,”喻隐舟道:“你怎么又哭了?”   “呜呜呜……”回应喻隐舟的,并非是叶攸宁的回答,而是叶攸宁的哭声。   微弱、无助、可怜,委屈满满。   喻隐舟揉着额角,道:“你怎么还哭?你到底要孤如何?”   难道要孤道歉?   喻隐舟本觉得自己的做法无错,一石二鸟,一举两得,自己不但能稳坐盟主之位,还能一劳永逸的解决掉姚伯,姚伯那样的好色之徒,早就盯上了叶攸宁,对叶攸宁贼心不死,姚伯一死,叶攸宁也落得清闲。   可眼下看到叶攸宁委屈哭泣的模样,喻隐舟这辈子头一次有些迷茫,自己到底做的对不对?难道稍加利用一下子叶攸宁,当真很过分?   喻隐舟想要开口解释一番,便听到叶攸宁声音很小,委屈的哽咽道:“声音……”   “甚么?”喻隐舟赶紧俯下身来,把耳朵贴近叶攸宁的嘴唇,仔细倾听他的言辞。   叶攸宁委屈的道:“声音太……太大了。”   喻隐舟难得一脸迷茫。   叶攸宁抿了抿嘴唇,那脆弱的模样说不出来的令人怜惜,道:“你方才骂人……骂人的声音太大了,呜呜……”   喻隐舟:“……”敢情是孤的声音太大了,把太子给吓哭了?   被姚伯那样恐吓,叶攸宁都没哭,竟是被孤的嗓音给吓哭了?喻隐舟心想,孤愣是比姚伯那个狂徒还可怖么?   “呜呜……”   喻隐舟没法子,放轻了声音,道:“孤方才不是骂你,是那个宋公……”   “呜呜呜……”   “好了好了,”喻隐舟来不及解释,赶紧道:“别哭了。”   “呜……”叶攸宁哭着哭着,突然眼睛一闭,倒在软榻上一动不动。   “叶攸宁?!”喻隐舟连忙冲过去,轻轻拨了拨叶攸宁,叶攸宁一动不动,身子松软无力。   喻隐舟立刻道:“医士!”   医士火急火燎的冲进来给叶攸宁查看情况,战战兢兢的回话道:“君上请放宽心,太子并未大碍。”   喻隐舟脸色阴冷,道:“都晕过去了,还没有大碍?”   医士道:“君上有所不知,是……是迷药的药效还未过去,太子的身子金贵,加之方才痛哭伤神,这才昏睡了过去。”   喻隐舟听到此处,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望着软榻上昏睡的叶攸宁,心窍之中突然升起一股迷茫的情愫,仿佛一团浓雾,缭绕在喻隐舟的心头。   孤为何如此关心叶攸宁?见他昏睡过去,竟如此紧张?   是了,喻隐舟很快找到了缘由,因着叶攸宁是大周唯一的宗族正统,对于喻隐舟来说,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但凡周天子病逝,叶攸宁便是喻隐舟掌控天下的工具,绝不能让他出事……   喻隐舟这么想着,便在榻牙子上坐下来,静静的看着叶攸宁。   见他睡得不安稳,身子虚弱总是梦中盗汗,便起身,用温水洗了一块帕子,轻轻地给叶攸宁擦汗。   “嗯……”叶攸宁白皙的皮肤十足娇嫩,被帕子擦过,兴许是喻隐舟从小习武,手劲太大,竟一个不小心,将叶攸宁纤细的脖颈,擦出了一块红痕。   暧昧的红痕,泛起淡淡的红晕,好似一抹胭脂,给平日里清冷的叶攸宁,平白增添了一分妩媚之意。   喻隐舟眯了眯眼目,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新婚之夜与叶攸宁见面的场景,大红喜袍,映衬着娇弱白皙的身子,叶攸宁被自己按在喜榻之上,主动扬起纤细的脖颈,顶着柳条一般的腰肢亲吻自己,可当时喻隐舟下意识的躲开,那犹如蜻蜓点水的一吻,只是擦过喻隐舟的唇角。   喻隐舟的眼神更加深沉,慢慢抬起手来,用指腹轻轻的摩挲着叶攸宁的唇瓣。   好软,异常的脆弱,只要喻隐舟微微用力,便会破碎一般。   喻隐舟本想收回手,哪知下一刻,叶攸宁因着不舒服,轻哼了一声,竟伸出舌尖轻轻勾了一下喻隐舟的指腹。   绵软略带温热的触觉,被夜风一吹,又变得凉丝丝。   喻隐舟的吐息陡然粗重起来,盯着叶攸宁微微开启的双唇,还有唇缝间若隐若现的一抹红艳,心窍中陡然升起了一股与嗜血全然不同的冲动。   就在喻隐舟低下头的那一刹那……   “君上!”   师彦打起帐帘子走了进来。   喻隐舟低头的动作顿住,凉丝丝的盯着师彦,冷声道:“没看到太子还在歇息么?”   师彦后知后觉,连忙捂住嘴巴,示意自己会小声。   师彦低声道:“君上,太子还好么?”   喻隐舟道:“只是药劲还未过去,等睡醒便无事了。”   师彦一脸不赞同的看着喻隐舟,欲言又止,最后实在忍不住,道:“君上,这次……这次确实是君上的做法有欠妥当!”   喻隐舟轻飘飘的扫了一眼师彦,师彦跟着他这么多年,是喻隐舟一手提拔上来的,便是喻隐舟说要屠城,他都不带眨一下眼睛,今日竟然为了叶攸宁,跳出来指摘喻隐舟的不对。   师彦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君上您别怪卑将多嘴,今日之事就是君上不对。”   方才还欠妥,这会子已然演变成不对了。   喻隐舟冷酷的反诘:“孤做得如何不对?姚伯死了,不只对孤有利,对太子难道便不利么?姚伯那个贪婪好色的性子,便是今日得不到太子,也会想方设法的用尽肮脏手段,说白了,孤这么做,也是为了太子。”   “再者,”喻隐舟条理清晰,心窍里有一百个理由,道:“一切都在孤的掌控之中,又无危险。”   师彦嘟囔道:“没危险?没危险人家太子会哭得这么可怜儿?都哭晕过去了。”   喻隐舟:“……”   喻隐舟心窍中的一百个充足理由,被师彦的一句话,瞬间击垮,打得粉碎!   “诶?”师彦激动的道:“醒了,太子醒了!”   喻隐舟一看,果然,说话间叶攸宁竟然醒了,长长的眼睫轻轻颤抖,蹙了蹙眉,低喘了两声,终于张开了双眼。   叶攸宁堪堪醒来,双目没有焦距,潋滟着朦胧的水光,眼尾微红,额角泛着晶莹剔透的汗珠,身子娇软无力,稍微动了一下,没能起身,险些跌回榻上。   “当心!”师彦挤过来,动作自然的挤开喻隐舟,扶住跌倒的叶攸宁,道:“太子小心,你才醒来,先别乱动。”   喻隐舟:“……”   师彦嘘寒问暖的道:“太子,好些了么?还有哪里不舒坦?要不要叫医士?”   叶攸宁对师彦友善一笑,面容中还透露着虚弱,道:“无事,多谢师将军挂心。”   喻隐舟在旁边守了半夜,见到叶攸宁和师彦有说有笑,心里不是滋味儿,冷声道:“师彦你是没事儿干了么?出去。”   师彦只好站起来,一步三回头的叮嘱,道:“太子一定要仔细身子,好生歇养。”   叶攸宁对师彦点点头,又笑了一下,师彦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咳……”喻隐舟等师彦离开,清了清嗓子,对上叶攸宁那双哭得殷红的双目,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其实……孤并没有想将太子卖给姚伯,只是……”   不等喻隐舟说罢,叶攸宁很平静的道:“君上不必多说,攸宁明白。”   “明白?”喻隐舟诧异。   叶攸宁条理清晰,面容平静的道:“正是,君上不过是想要利用攸宁做饵,引姚伯上钩,找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除掉姚伯,并非真的想与姚伯合作。”   叶攸宁又道:“君上这般做法,的确是一劳永逸的妙计,攸宁并不介意做饵。那攸宁便提前恭喜君上,成为雒水会盟的总盟主了。”   喻隐舟解释的言辞,全部卡在嗓子里,总觉得太顺利,哪里不对劲。   喻隐舟点点头,道:“你知晓便好,那太子继续歇息罢。”   说罢,打起帐帘子,走出了御营大帐。   “君上。”师彦走过来,道:“君上怎么这般快便出来了?与太子解释清楚了没有?”   喻隐舟淡淡的道:“解释过了。”   师彦还是惊讶:“这般快?”   喻隐舟道:“太子比孤想象中,更加敏锐通达,孤的用意,不必解释他已然清晰,还主动告知孤,他并不介意。”   “不介意?”师彦的唇角抽动了两下,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喻隐舟。   喻隐舟蹙眉,道:“有话便说。”   师彦感叹道:“若是心窍中在意之人,做了君上这般过分之事,总要赌个气,才算正常罢?所以太子根本并非不介意,而是对君上,不、在、意。” 第16章 一争高低   不在意……   喻隐舟活了两辈子,除了江山与权术,从未在意过甚么人,而如今,竟然也轮到他被“不在意”了。   喻隐舟心底里陡然升起一股怒火,说不出来,却十分熬心的怒火,仿佛心窍被绑在积薪之上煎熬。   冷冷的扫了师彦一眼,道:“你在这里做甚么?刚才不是让你走了么?怎么,无事可做,要不要孤帮你安排安排?”   师彦有些子摸不着头脑,按照自己跟随君上多年的经验来说,君上怕是生气动怒了,可自己方才说了甚么让君上生气动怒的言辞么?不过都是大实话罢了。   师彦哪里知晓,这个世上最让人生气的,莫过于大实话……   师彦连忙道:“君上,卑将回来是有要事禀报!”   喻隐舟凉丝丝的道:“讲。”   师彦道:“陛下,姚伯之死,姚国的那帮子臣工已然都听说了,宋公怕是不甘心,一直在挑拨离间敲锣边,如今姚国羣臣激愤,怕是……不好安抚。”   “安抚?”喻隐舟的冷笑扩大了,他心底里正好有怒火,姚国的臣工仿佛便是撒气桶一般,瞬间转移了喻隐舟的注意力。   喻隐舟幽幽的道:“孤何时说要安抚他们?罪贼之臣,一样当诛!若有不服者,孤亲自砍下他们的头颅。”   “君上……”师彦迟疑。   喻隐舟一双鹰目轻飘飘的扫向师彦,道:“去,将姚国所有的臣工,都聚集在武场上,孤要亲自处置。”   师彦咬了咬牙,点头道:“是,卑将敬诺!”   接风燕饮,姚伯突然被杀,还是被喻国的国君开膛破肚,往胸口上扎了七八刀,简直血肉模糊,场面残忍至极,令人发指!   身为姚国的卿大夫,哪一个可以接受?再加上宋公子源的挑拨离间,姚国羣臣愤怒激昂,聚集起来,叫喊着要求处置喻隐舟,让喻国给他们一个交代。   姚国的卿大夫,还有士兵们聚集在会盟大营的演武场上,黑压压的一片,哪里像是会盟,分明像是菜市场。   杨国国君擦着冷汗,手足无措,这里毕竟是杨国的地盘子,杨国国君身为东道主,姚伯在他的地面上死了,就算不是杨国的过失,这个仇恨也算是结下了。   “大家静一静!诸位,静一静!”杨国国君焦急大喊:“诸位!听孤一言,诸位静一静,千万不要冲动,咱们会盟于此,就是……就是盟友啊!”   “呸!”   “狗屁的盟友!”   “暴君喻隐舟!杀了我们国君!此仇不共戴天!!”   踏踏踏踏——   就在姚国的卿大夫们叫嚣之时,犹如潮水一般的喻国虎贲军,轰然涌入演武场。   师彦一袭黑色介胄,手按宝剑,大步入内,喻隐舟黑色朝袍,头戴冕旒,款入悠然。   “呵呵,”他甚至笑了一声,道:“是谁,要孤给一个说法,好啊。”   喻隐舟挥了挥手。   唰——   师彦立时将宝剑抽出,虎贲军整齐划一,跟着师彦出剑,执戟而立,兵刃相向。   喻隐舟幽幽的道:“不共戴天甚好,乱臣贼子,合该掉脑袋,你们的脑袋掉在地上,也不需要顶着天。”   喻隐舟黑色的袖袍抬起,骨节分明的食指轻轻虚点:“你?方才叫唤的最欢实的那个,最先出列,被孤第一个砍掉的头颅,也算是你的一种殊荣了……”   “太子……”   安静的营帐,有人轻轻打起帐帘子,悄悄的往内看了一眼。   叶攸宁正好睡醒,打眼看过去,道:“是子婴?快入内。”   那偷偷摸摸之人,正是宋子婴。   碍于宋公子源一直派人寻找宋子婴的干系,宋子婴这几日东躲西藏的,他听说叶攸宁出了事儿,再难忍耐,赶紧抽工夫来看看,方才还险些正面撞上了宋公子源。   宋子婴匆忙跑进来,上下左右的检查叶攸宁,担心的道:“太子,你的身子可好?你……你没有被姚伯欺负罢?”   宋子婴说得很隐晦,叶攸宁安抚的一笑,道:“无妨。”   宋子婴狠狠松了一口气,又支支吾吾的道:“太子……太子也不要太伤心了。”   “伤心?”叶攸宁歪了歪头,一脸迷茫。   宋子婴轻声道:“小臣都听说了,君上为了除掉姚伯,所以……所以利用太子做饵。”   叶攸宁了然一笑,宋子婴说的如此小心翼翼,是想要安慰自己,怕自己伤心。   但其实宋子婴“错看”了叶攸宁,别看叶攸宁身材纤细,体态病弱,好似万千不胜的瓷娃娃,被蜜蜂蛰了会哭,旁人便说话声音大一些,也会被吓哭,但那只是叶攸宁的“人设”而已,可不要忘了,叶攸宁的真实身份,乃是18+恐怖游戏中的NPC。   因着恐怖游戏的特定环境,所以叶攸宁虽然是个柔弱哭包,但他面对流血、分尸、断头这样的极端场面,可是一丁点儿也不害怕的,那些所谓的柔弱,只是叶攸宁成为抚慰NPC的“加分项”而已。   叶攸宁的秉性冷静,甚至冷漠,情绪比一般人都要稳定的多。   再者,其实叶攸宁不太了解“普通人”的情愫,所以伤心这样的感情,对于叶攸宁来说是多余的。   叶攸宁反过来安慰宋子婴道:“多谢宋公子关心,但攸宁的确无事,并无伤心。”   “你……你……”宋子婴抬起头来,睁大眼睛,他险些忘了叶攸宁伤不伤心的问题,嗓音颤抖的道:“你……你方才唤我甚么?”   叶攸宁平静的重复道:“宋公子。”   公子一词,可不是乱叫的。寺人身份低贱,只能自称小臣,和公侯之子云泥之别,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宋子婴颤抖的更加厉害,道:“你……你都知晓了?之前你告诉我,宋公在寻我,那时候是不是就……就知晓了?”   叶攸宁点点头。   宋子婴脸色惨白一片,又白里发红,他比叶攸宁高了许多,身材也并不羸弱,加之这一年逃亡在外,做过许多粗活,便更是与羸弱沾不得半点干系。然,此时的宋子婴,仿佛一片枯叶,摇摇欲坠,随时都会破碎。   叶攸宁轻声道:“宋公子,不必惧怕,攸宁对宋公子并无恶意。”   叶攸宁本就是抚慰型的NPC,他的嗓音清澈中带着一丝丝软绵,毫无攻击性,说不出来的动听优美。   宋子婴的脸色稍微好转一些,抿了抿嘴唇,道:“也、也是……你若是想要害我,我早就被宋公抓去了。”   罢了苦笑一声,感叹道:“哪里还有命在?”   “不好了!不好了!!”   哗啦!   帐帘子突然被打了起来,师彦大步冲进来,呼呼喘着粗气,道:“太子!大事不好!”   宋子婴吓了一跳,他的身份刚被揭穿,师彦突然冲进来,宋子婴当然怕他听了去。   不过师彦看起来并未听到,而是焦急的道:“太子!君上他……他……”   叶攸宁轻声道:“师将军,慢慢说。”   师彦拍着自己胸口,指着帐外的方向,道:“姚伯一死,姚国的臣工闹起来了,要君上给他们一个说法,宋公一直在旁边挑拨离间,君上震怒,要……要把所有的姚国臣工,全部大辟!”   大辟便是砍头。   师彦脸色凝重,道:“君上距离盟主之位,只有一步之遥,若是当真杀死所有姚国臣工,必定于天下不容!到时候……怕是连太子都会被牵连。”   师彦说的无错,此时的叶攸宁就在喻隐舟的队伍之中,在诸侯面前,他与喻隐舟是要成婚的爱侣干系,那便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如果喻隐舟踢翻了船只,叶攸宁也很难存活。   宋子婴听到“宋公”二字,下意识一个激灵,双手攥在一起,瑟瑟发抖的战栗。   叶攸宁眯了眯眼目,不急不缓的开口道:“师将军,你先退下去。”   “甚么?”师彦惊讶的道:“太子,来不及了,卑将知晓您身子虚弱,可……可您现在就得去劝劝君上,否则、否则今日会盟大营,必将血流成河啊!”   叶攸宁还是不着急的模样,平静的道:“师将军,你先退下,孤……自有妙计。”   师彦一咬牙,道:“好,那卑将先退下去,但……但太子您可快一些子,君上那倔脾性,卑将拦不住多久。”   师彦退出营帐,将帐门关闭,一时营帐中只剩下叶攸宁与宋子婴二人。   叶攸宁平静的看向宋子婴,道:“宋公子,方才师将军的话,你可都听到了?”   宋子婴点点头,渺茫的看向叶攸宁,不知他为何这么问,问自己有甚么用?难道自己能拦住喻隐舟不行?喻侯那样的刚愎武断,一意孤行,自己一个小小的逃亡公子,如何拦得住?不过以卵击石罢了。   叶攸宁开口了,却问出了一个,与喻隐舟毫无干系的问题。   “宋公子,”叶攸宁幽幽的道:“你可想重回宋国,夺回宋公的席位?”   宋子婴浑身一震,瞪大眼睛,瞠目结舌的看着叶攸宁。   叶攸宁平静的道:“宋公挑拨离间,为的便是激化喻国与姚国的矛盾,登上雒水盟主的宝座,倘或宋公子想要重回宋国,便不能让宋公得逞。”   叶攸宁的意思是,如果宋子婴想要夺回宋公的席位,就不能让宋公挑拨离间的行为得逞,叶攸宁便要出手阻止喻隐舟屠杀姚国臣工。   宋子婴颤抖的道:“我……我不敢。”   他脸色惨白,嘴唇发紫,身子不停的颤抖,看得出来,他对宋公子源惧怕至极,那段被囚禁的日子,即使逃亡在外,也不敢仔细回忆。   然……   “太子明知我的身份,还一路那么护着子婴,子婴虽无能,也想……保护太子。”   宋子婴突然抬起头来,他的脸色依然惨白,嘴唇依然发紫,但身子停止了颤抖,双手死死攥拳,沙哑坚定的道:“但倘或子婴做了宋公,便能保护太子,让太子再不被旁人利用,再不必涉险为饵,子婴……愿意一争高低!” 第17章 伉俪情深   “太子?”   师彦在营帐外面等了一会子,便看到叶攸宁走了出来。   天气并不寒冷,只是叶攸宁身子虚弱,加之刚刚“受了惊吓”,所以裹着厚厚的披风,一圈雪花一般的白色毛领,衬托着叶攸宁瓷白的肌肤,娇弱的更像一个瓷娃娃。   师彦赶忙迎上去,道:“太子,你怎的出来了?你这身子如此虚弱,合该在榻上歇息才是。”   因着宋公就在演武场的缘故,叶攸宁没有让宋子婴跟出来,只是让他在营帐里面等候,以免两面碰了头,被认出来。   叶攸宁轻轻招了招手,对师彦道:“附耳过来,孤有法子。”   师彦不疑有他,立刻附耳上前,叶攸宁也稍微倾身,二人距离很近,师彦甚至能感觉到叶攸宁丝丝的鬓发,似有若无的瘙痒着自己的面颊。   从面颊,一直痒到心窍之中,带起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师彦不由红了脸,想要躲闪,但下一刻惊讶的睁大眼目。   “这……”师彦犹豫的道:“太子,不是……不是卑将不相信太子,只是……君上想要杀的头,一准儿没有第二天才掉在地上的道理,便算是太子,也不一定能劝得动。”   “无妨。”叶攸宁幽幽一笑,道:“师将军可不要忘了,如今君上与孤,可是伉俪情深的爱侣干净,君上前一日还在诸侯面前,信誓旦旦的要与孤成婚,便算是做做样子,也绝不能做事不理,因此……孤还是有这层把握的。”   师彦咬着后槽牙,道:“好!那卑将都听太子的!死马当活马医罢!”   嗤——!   喻隐舟站在武场之上,慢慢抽出佩剑,面对着姚国的羣臣,冷笑道:“方才是何人叫嚣的最为欢实?好啊,孤不介意,再让他叫得更加欢畅。”   姚国卿大夫们被黑甲虎贲军团团围住,吓得瑟瑟发抖,有人害怕,亦有人不服。   “这里是雒水,杨国的地界!喻公便是想要杀人,也要看看法度!”   “正是!天子脚下,喻公先杀寡君,如今又要将我们姚国的众卿全部灭口,这天底下,哪里有如此的盟主?”   “我们今日便是死在这里,也不会服气!”   “暴君!你今日杀死我们,也休想作为雒水会盟的总盟主,你根本不配!”   喻隐舟面容阴鸷,一双鹰目扫视着叫嚣的姚国卿大夫,不怒反笑,嗓子里发出“呵呵”的低哑笑声,道:“嘴硬?孤倒是要看看你们的脑袋掉在地上,嘴巴还会不会说出如此讨人嫌的言辞,然后再挑开你们的尸首,挖出你们的骸骨,摸一摸你们的骨头,到底是不是比旁人要硬一些,扎一些。”   “暴君!!!”   “我们死也不会放过你!”   “便算是下了黄泉!做了鬼!亦不会放过你……”   “暴君,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呵呵。   喻隐舟的笑容扩大了,是啊,孤的确不得好死,但已然重生归来。   “君上——!”   就在喻隐舟举起佩剑之时,师彦一路狂奔,泼洒着热汗冲过来,大喊着:“大事不好了君上!太子……太子昏倒了!”   “甚么?”喻隐舟的佩剑一顿,已然削到了其中一个姚国卿大夫的脖颈,把鬓发都削掉了一般,愣是没有一剑到底。   师彦磕磕巴巴,战战兢兢,他以前没有骗过人,更加没有骗过喻隐舟,眼珠子乱转,按照叶攸宁提前教导他的,道:“那那、那个……太子方才想要起身活动,就……就出营帐走了两步,哪知道吹……吹……哦,一阵风吹过来,太子身子受不住,突然昏了过去!”   师彦说得颠三倒四,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忠心耿耿了这么多年,有朝一日,自己做为一个臣工,竟然要欺骗国君,这可是大逆不道啊!   可……可师彦也没有旁的法子。   师彦脸色惨白,嘴唇发抖,哆哆嗦嗦的道:“君上,要不然还是先去看……”   看看太子的情况罢。   师彦准备一箩筐的苦口婆心,比如太子的性命比较重要,这些犹如草芥一般的臣子,放在后面杀也无不可。   然。   师彦还未说完一句话,便听到“哐当!”一声,喻隐舟已然将手中的佩剑丢下,拔步便走,冲向叶攸宁休养的营帐。   师彦:“……”我、我还没说完呢!   喻隐舟大步冲过去,叶攸宁按照原定计划,正在营帐外面装晕。   无错,叶攸宁的谋划十足简单粗暴,便是装晕,让师彦去通知喻隐舟。   叶攸宁可以肯定,喻隐舟还需要通过自己,来掌控大周天下,整个大周,除了病危的周天子,便只有叶攸宁是宗族正统,所以无论喻隐舟是做表面功夫也好,还是出自真心实意也好,绝对不能让叶攸宁有事儿。   更何况,如今在诸侯面前,喻隐舟叶攸宁是爱侣干系,为了维护这层窗户纸,喻隐舟也必须做做样子。   来了……   是急促的脚步声,叶攸宁立刻闭起眼目,装作倒在营帐外面的模样。   “叶攸宁!”喻隐舟快速冲过来,一眼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叶攸宁。   喻隐舟脸色难看,呵斥道:“怎么让太子躺在这里?”   师彦结结巴巴的道:“因……因为,太子哦……太子突然昏倒,医士还没有来,卑将们也不敢贸然触碰太子,唯恐……”   师彦实在太笨了,连谎话也不会说,叶攸宁微微蹙眉,装作幽幽转醒的模样,嘤咛了一声,道:“君上……?”   喻隐舟一把将叶攸宁打横抱起,众目睽睽之下,抱着叶攸宁进了营帐,将他轻轻放在软榻上,道:“愣着做甚么,去找医士,快!”   “是是是!”师彦一打叠的答应,飞快的跑出去请医士过来。   医士乌央乌央的聚集了整个营帐,但凡是随行的医士,还有杨国的医士,全都被找了过来,挨个给叶攸宁诊脉。   叶攸宁躺在软榻上,他本就生得羸弱纤细,这万千不胜的模样,便更显得气息游离,病若脱丝。   喻隐舟沉声道:“医了这么半天,看出眉目没有?”   “这……这……”医士们支支吾吾,道:“回禀君上,这……太子,太子只是身子虚弱,气血亏欠,只要精心调理,便……”   不等医士说罢,喻隐舟反驳道:“只是虚弱?只是虚弱怎么突然晕倒?”   喻隐舟心里清楚,他给叶攸宁下的药,只是迷药,而且是毫无副作用的迷药,绝不可能是因着迷药的缘故,才叫叶攸宁如此虚弱的,却不知问题出在何处。   “呜呜……”   便在此时,缠绵病榻的叶攸宁突然小声呜咽了起来。   虽然哭泣的声音仿佛小猫一般微弱,但的的确确是哭了,瘦弱的肩头一抖一抖,颤抖的十足隐忍,却还是被喻隐舟发现了端倪。   “怎么了?”喻隐舟大步走过去,道:“怎么又哭了?是不舒服?”   叶攸宁用白皙的手背擦着眼泪,咬着略微缺失血色,而显得粉嫩的唇瓣,轻声道:“无妨,只是……只是有些不舒坦,也说不上何处不舒坦,不碍事的。”   嘭!   喻隐舟一拍案几,呵斥道:“都是庸狗!没看太子不舒坦么?还不快来诊脉!”   医士们都看了一遍,真真儿甚么也诊不出来。   宋子婴一直站在营帐之中,按照叶攸宁提前吩咐好的,很是时候的走上前来,道:“君上,小臣听闻,这姚国的医士,医术精湛于诸侯,便是雒师的达官显贵有个头疼脑热,也都会请姚国的医士前来诊看。”   姚过地盘子不大,兵力不算强壮,经济也属于一般,姚伯还是个贪酒好色,残虐无德之人,但姚国在一百零七个诸侯国中,混得比杨国还好,原因无他。   正是因着姚国有一技之长,他们的医士,医术绝然,远远超越他国,但凡是诸侯有个头疼脑热,疑难杂症,全都会重金聘请姚国的医士看诊。   姚伯觉得有利可图,便垄断了姚国所有的医士,但凡是医士,别管是不是朝廷医官署的官员,只要是离开姚国,或者给人看病,便必须登记在册,每医看一人,便要交纳一份税利。可以说姚伯是靠着这份医士税,发家致富,混吃等死的。   喻隐舟蹙眉:“姚国的医士?”   身为喻国的国君,喻隐舟自然听说过姚国的医士医术精湛,姚国一直垄断着这些医士,医术也不得外传,久而久之,姚国的医士不只是妙手,更加神秘。   如今医士们束手无措,若是能让姚国的医士前来看上一看,的确是好法子。   只是……   喻隐舟方才要大辟姚国所有臣工,那些卿大夫们被扣押在演武场,若是启用姚国的医士,岂不是出尔反尔,身为一国之君,面子是要丢的,脸是要疼的。   喻隐舟沉吟,一时有些沉默。   叶攸宁早有准备,他便知晓,像喻隐舟这样独断专行,且利己之人,绝不会一口答应,于是悄悄伸出白皙的手掌。   宋子婴眼疾手快,将一只同样白皙的帕子不着痕迹的塞在他的掌心中。   “咳咳……”   “咳……”   叶攸宁用帕子捂着嘴唇,娇弱的咳嗽起来,一阵颤抖之后,慢慢的展开雪白的帕子。   “血!”师彦不知叶攸宁和宋子婴暗地里搞了小动作,指着染血的帕子,震惊的道:“君上,太子、太子咳血了!”   叶攸宁娇软的唇瓣挂着丝丝鲜血,血色顺着纤细的天鹅颈缓缓滑下,仿佛绝艳的胭脂,为羸弱的叶攸宁,平添一股破碎而妖冶的气息……   喻隐舟心窍咯噔一声,仿佛被狠狠砸了闷棍,沙哑的道:“愣着做甚么,去找姚国的医士!” 第18章 将死之人   雒水会盟大营,演武场。   黑压压的喻国虎贲军,团团包围着演武场,将姚国所有的卿大夫全部圈禁起来。   喻隐舟临时有事,突然离开了演武场,剩下这些被圈禁的臣子们,大眼瞪小眼,不知发生了甚么事情。   宋公子源一看这个场面,不由冷笑一声,故意压低了声音,却将这个声音掌控的刚刚好,正好让所有人都可以听清,道:“杨公,您看看……这当如何是好啊,便算姚公再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是,那他也是姚国的国君,天子亲封的伯爵,如今这……喻侯说杀便杀,唉……”   杨国国君现在已然后悔“跟风”,答应在自己的杨国主办会盟了,死了一个国君,虽然只是伯爵,但姚国可不是省油的灯。   杨国国君虽然是个墙头草,但他是个聪敏的墙头草,知晓宋公子源的意思,看得出来他就是想要姚国群情激奋。   “哎呦喂!宋公,低声,您可不要再说了……”   可惜,已然晚了,姚国的羣臣听到宋公子源的话,更是义愤填膺,不停叫喊起来。   “今日喻国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寡君乃是天子亲封!便算是寡君再有不是,也合该由天子处置!”   “喻侯还不是盟主,凭甚么僭越!这是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   眼看着气氛越来越紧张,一身黑甲的师彦冷着一张刻薄的脸面,按剑走到演武场正中,虎贲军快速分成两列让开一条道路,请师彦通行。   师彦冷冷的扫视了一眼众人,他乃是喻侯喻隐舟的刽子手,别看年岁不大,但淫威在外,那些刚刚还叫嚣的姚国臣子们,竟一时不敢发生。   师彦凉飕飕的道:“姚国的医士,何在?全都抓起来!”   姚国的臣子们虽然刚才叫嚣得很欢实,但谁也不想做出头鸟,立刻纷纷后退,垂下头去,一个也不敢吭声。   “不说?哼!”师彦道:“好啊,那就看本将的眼缘儿了,谁被本将看中,谁便与本将走!”   “不不!我不是医士!我不是医士啊!”   “我也不是医士!”   “我不会医术!”   一时间演武场混乱不堪,师彦下令抓人,姚国羣臣更是叫喊起来。   “且慢!”一个文质彬彬,却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的年轻男子从姚国的臣工中走了出来,方才羣臣叫喊让喻国给个说法,这个年轻的臣子并没有出声,一直在人群之后,存在感很低。   此时,年轻的臣子排开众人,终于挤到了前面。   眼前的年轻男子,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身材高挑,面相斯文,一看便是个文职,长相温润出尘,虽眉、眼、鼻、唇单看普普通通,但组合在一起,相辅相成,各自成就,竟变成了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年轻的臣子道:“我乃医士。”   旁边的臣子拽他,低声道:“乐镛,别惹事!小心掉脑袋!”   乐镛却不理会他的好意,拂袖甩开那人的桎梏,重复道:“我乃医士,这位将军不是在找医士么?我与你们走便是。”   “好啊,”师彦冷笑:“你骨气不小,带走!”   “呜呜呜……呜呜……”   喻国的御营大帐之中,传来嘤咛的哭声,师彦带着乐镛走进营帐,一眼便看到太子攸宁哭红的双目,仿佛桃花,妩媚的勾人心魄。   虽师彦有些不舍得,但不得不承认,太子哭起来的模样……真好看呐!   喻隐舟脸色黑压压的,呵斥道:“愣着做甚么?给太子请脉。”   师彦立刻推了一把乐镛,道:“快去,别耍滑头!小心我掰掉你的脑瓜子!”   乐镛没有说话,只是环视了一眼四周的场面,温润的面容十足镇定,走到软榻跟前,伸手出来,搭在叶攸宁的手腕脉搏之上。   片刻之后……   喻隐舟催促道:“诊出症状没有,快说。”   乐镛诊脉完毕,又仔细观察了一番叶攸宁的面相,这才退后两步,道:“回喻公的话,已然诊脉完毕。”   喻隐舟眯起眼目,道:“太子可是害了甚么病?”   乐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道:“喻公若想知太子的情况,需答允外臣一个条件。”   “放肆!”喻隐舟呵斥道:“一个将死之人,竟敢与孤讲条件?”   乐镛没有被喻隐舟的冷酷吓到,反而更加镇定,道:“倘或外臣可以医好太子的病痛,请喻公放了姚国无辜的卿大夫。”   “呵呵。”喻隐舟笑起来,似乎是被乐镛天真的言词逗笑了,道:“你是甚么东西,也敢在孤的面前坐地起价?”   乐镛回答道:“微臣并非甚么东西,只是一介医士罢了,而不巧的是,喻公现在正需要一名医士。”   “噗嗤……”叶攸宁一个没忍住,竟笑出声来。   喻隐舟问乐镛是个甚么东西,并非真的在问他是甚么东西,而是在嘲讽乐镛,哪知乐镛却如此一本正经,气死活人不偿命的回答。   叶攸宁的眼角还挂着璀璨圣洁的泪水,抿着唇角,努力克制着笑意,或许是叶攸宁身为一个抚慰NPC的笑点与常人不同,叶攸宁总觉得乐镛的回答十足好笑。   喻隐舟的脸色更黑了,瞥了一眼叶攸宁,又重新将目光落在乐镛身上,沙哑的道:“你以为姚国的医士,只有你一个么?孤现在便杀了你,杀鸡……儆猴。”   抬起手来轻轻一挥,喻隐舟吩咐道:“师彦,把他带出去,拧掉脑袋,挂在会盟的牙旗之上。”   “是!”师彦一个磕巴也不打。   乐镛依旧很是平静,他仿佛一尊石雕,面容上没有任何变化,道:“喻公可以杀了外臣,但再无一人可以为太子……解毒。”   最后两个字,乐镛说的轻飘飘,却掷地有声。   “解毒……?”叶攸宁终于停止了哭咽,眨了眨湿润的眼眸,疑惑的看向乐镛。   叶攸宁并不记得,书中有病弱美人受中毒的戏码。病弱美人受的身子一直很是纤细羸弱,动不动便生病,按照专业用词来说,这应该是广大读者的“萌点”,难道病弱受是因着中毒,所以才如此羸弱?   喻隐舟立刻抬起手来,示意师彦先不要动作。   乐镛道:“虽姚国医士众多,外臣也并非其中最为精湛的一个,但放眼姚国之内,外臣却是姚国最深谙毒理的医士,甚至可以夸下海口,整个大周,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在毒理之上,超过外臣。”   喻隐舟眯起眼目,耐着性子,道:“太子所中何毒?”   乐镛回答道:“太子所中之毒,并非一朝一夕使然,依外臣所见,必然是慢慢积累而成,至少……”   乐镛看向叶攸宁,道:“中毒已然整整经年。”   经年,便是一年之久。   叶攸宁有些子惊讶,一年,这么久?   他的眼眸微动,心中寻思,能在一年之内,不停给叶攸宁下毒之人,那必然是身边亲近之人,而这一年之间,原书中的病弱美人受,叛离大周,铁了心与寒生主角攻私奔。   难道……   喻隐舟似乎也想到了甚么,难道是个那道貌岸然的寒生,给叶攸宁下的毒?   乐镛等了片刻,一点子也不着急,道:“想必喻公心里已然有了计较,若想为太子解毒,外臣还是那个条件,放了姚国无辜的臣工性命,否则……”   乐镛的表情终于改变了,嗓音笃定的道:“否则外臣绝不会给太子解毒。”   喻隐舟冷冷得一笑:“你敢威胁于孤?”   他的骨节嘎巴作响,手掌不由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之上,掌心发痒,长剑几乎便要斯时出鞘,削掉那颗不知好歹的头颅。   乐镛道:“左右喻公与太子,不过是表面干系,喻公只是利用太子的身份,名正言顺的进入洛师罢了……”   喻隐舟的眼神更加凌厉,这个姚国的医士,竟然甚么都看穿了。   乐镛又道:“外臣可以将此话放下,太子所中之毒,绝活不过一月,若不解毒,喻公休想利用太子的身份,进入雒师侍疾,喻公大可以自己掂量掂量。”   嘭!!!   喻隐舟狠狠一拍案几,乐镛似乎早有准备,知晓自己的言辞势必激怒喻隐舟,所以完全没有惧怕的神色,还是那副犹如石雕的木然表情。   “呜呜呜……”   抽抽噎噎的哭声传来,喻隐舟这狠狠一掌,没有将乐镛吓坏,反而将叶攸宁“吓得”哭泣起来。   叶攸宁本没想哭的,但听到这巨大的动静,“生理泪”涔涔落了下来,正好他也需要解毒,自然不能叫喻隐舟一个冲动杀了乐镛,便配合的呜咽起来。   喻隐舟拍完案几便有些子后悔,险些忘了,叶攸宁十足娇弱,但凡声音大一些,他也会吓得哭泣,赶紧站起来,道:“别哭了,方才孤……”   叶攸宁的泪水划过娇嫩的面颊,雾蒙蒙的双眼委屈的望着喻隐舟,喻隐舟鬼使神差的抬起手来,轻轻擦拭着叶攸宁晶莹的泪珠,那么玲珑而剔透。   纵使喻隐舟活了两辈子,也只剩下手足无措四字。   “好!”喻隐舟一狠心,沙哑的道:“孤答允你,不杀那些姚国的蝼蚁,现在便给太子医看解毒。” 第19章 投怀送抱   喻隐舟答允下来,乐镛下意识多看了呜咽哭泣的叶攸宁一眼,眯了眯眼目。   “怎么还不给太子医看?”喻隐舟忍耐着怒火,道:“怎么,还要孤给你写个盟书不成?”   乐镛拱手道:“外臣不敢,盟约虽落在笔头上,但亦只能约束圣人,想要撕毁盟约,对于喻公这样的诸侯来说,再简单不过……外臣只想要喻公的口头承诺,便可。”   喻隐舟冷眼看着乐镛,他说的对,诸侯之间的盟约,看起来约束力极强,但其实可以随时撕毁,毁约之事,无论是哪个国家的诸侯,多多少少都做过,并不新鲜。   尤其是如今周天子病重,礼仪崩坏的时代,盟约的作用,只能约束有道德底线之人,而作为一国之君,为了强国,早就抛弃了准则与底线。   喻隐舟道:“那还不快给太子解毒?”   乐镛作礼,这才上前道:“太子,臣为您医看。”   乐镛为叶攸宁再次诊脉,开始准备药方,道:“太子身子虚弱,娇生惯养,加之毒物的缘故,便使得如今这个气血两亏的模样,若不解毒,太子的身子虚不受补,但若不补身子,贸然解毒,也会给太子留下严重的病根。”   嘭!   喻隐舟再次拍了一下案几,沙哑的道:“说来说去,你是何意?到底先解毒,还是先进补?”   乐镛没有被吓到,叶攸宁单薄的身子却微微颤抖了一下,抬起垂泪婆娑的眼眸,看了一眼喻隐舟,那柔弱的眼神,可委屈了,叫人心里痒痒的,说不出来的难受,又说不出来的舒爽,说不出来到底是难受,还是舒爽……   “咳……”喻隐舟稍微清了清嗓子,道:“孤也是为太子的身子着急,没有旁的意思。”   乐镛有条不紊的道:“臣的意思是,进补与解毒,需同时进行,切不可操之过急……”   他说着,顿了顿,补充道:“太子的身子,少则进补半年,多则进补三年五载,喻公若想要在会盟结束之前,为太子解毒,是不可能的。”   喻隐舟抬起手来,刚要拍桌子,高高的抬起,下意识看了一眼叶攸宁,临时改了方向,稍显僵硬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冷笑道:“乐镛啊乐镛,看来你的小心思着实不少。”   会盟结束之前,叶攸宁中的毒无法清除,意思就是说,喻隐舟在会盟期间,都不能杀那些姚国的臣工,等会盟结束自后,各回各家,喻隐舟又如何去杀姚国的臣工?难道要跑到人家姚国家门口屠杀不成?   乐镛道:“多谢喻公夸赞。”   “噗嗤……”叶攸宁再次笑了出声,眼泪还挂在他的眼角,双肩却笑得花枝乱颤。   不得不说,叶攸宁的笑点的确与常人不一样。   喻隐舟黑着脸,道:“好,你若真有本事,可以为太子解毒,孤都随你……师彦,你现在便去演武场,撤走虎贲军,放了那些姚国的臣工。”   “是,君上!”师彦答应了一声,瞪了一眼总是与喻隐舟拧着干的乐镛,大步走出去营帐,往演武场而去。   会盟大营的演武场上,姚国的臣工们被圈在此地,已然整整半个时辰。   先前的义愤填膺、热血沸腾,全部变成了焦急与不安,一个个脸色惨白,浑身发抖,仿佛在等待着死亡的宣判。   “来了……”   “是师彦!”   “喻侯的爪牙!”   宋公子源的唇角划开一丝狰狞的微笑,师彦来了,喻隐舟从来说一不二,看来这些姚国的臣工是活到头儿了,只要喻隐舟大开杀戒,他这个会盟的盟主,决计当不得。   残暴、弑杀的罪名落在喻隐舟的头上,宋公子源便可以作为正义之师,师出有名!   就在宋公子源自信的笑容下,师彦大步走了过来,少年的身材挺拔而坚韧,手掌按在腰间佩剑之上,挺胸抬头,环视了一眼惴惴不安的姚国臣工们,还有志得意满的宋国国君。   师彦朗声道:“寡君宅心仁厚,不忍杀生,尤其如今雒水会盟,诸位更该众志成城,今日之事,寡君不再追究!”   寡君,便是臣子对外,称呼自家国君的谦称。   师彦的话音一落,演武场上一片寂静,只剩下了昏昏的风声。   片刻之后,羣臣这才爆发出震惊的感叹:“甚么?喻侯放过咱们了?”   “没、没事了……”   “吓死我也!”   宋公子源呆立着,一脸的不可置信,道:“怎么、怎么会如此?”   宋公子源自信的笑容卡在脸上,已然变成了错愕,道:“师将军,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师彦冷笑一声,道:“宋公,真是不好意思,哪里都未搞错,看来要令宋公失望了。”   说罢,直接甩给宋公子源一个后脑勺,施施然扬长而去!   “混账!!庸狗!”宋公子源气得狠狠甩袖,呵斥道:“怎会如此,分明……”   他说到此处,似乎想起了甚么,眯起眼目,喃喃的道:“太子攸宁……”   方才师彦大喊着不好了不好了冲过来,隐约听到太子病倒的消息,喻隐舟走了没多久,便叫了一个姚国的医士过去,难道是因着太子攸宁?   宋公子源沙哑的自言自语,道:“这个太子攸宁,果然不可小觑……”   师彦回到营帐复命,喻隐舟站在营帐外面,负手而立,眯着眼目,看起来气压极低。   “君上,”师彦回禀道:“一切都处理妥当,请君上放心。”   师彦不解的道:“君上,您怎么……站在这里?”   喻隐舟黑着脸道:“乐镛在给太子针灸,需要除衣。”   “甚么?!”师彦大声道:“那乐镛岂不是要把太子的身子,看个精光?”   喻隐舟:“……”   喻隐舟一双鹰目,轻飘飘的看了一眼营帐的方向,随即压低了声音,道:“等太子的病情大好……便砍掉乐镛的狗头。孤是答允过,不杀姚国的那些臣工,但未有答允,不杀他……”   “是!”师彦也压低了声音,一个磕巴不打的道:“请君上安心,卑将不止砍下他的脑袋瓜子,还要挖掉他那双眼珠子!”   喻隐舟很是满意的拍了拍师彦的肩膀,以示鼓励。   喻隐舟等了一会子,还有其他的要事,便让师彦守在营帐门口,自己去处理要事,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随时前来禀报。   乐镛为叶攸宁起针完毕,退后几步,拱手道:“多谢太子,救命之恩。”   叶攸宁坐起身来,慢条斯理的套上自己的衣襟,开始系带子,道:“乐医士,你可知晓,孤只是救了那些姚国臣工的性命,却救不了的你性命……你顶撞喻公多次,怕是只要等孤的病情好转,你的小命,便不在了。”   乐镛笑了一声,他总是一张石雕脸,从不见他笑,也不见他愁,而如今竟笑了一下,那俊美的容颜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大有一种锋芒肆意的锐利之感。   乐镛道:“若是贪生怕死,臣也不会为太子医看了,不是么?”   叶攸宁也笑了一声,道:“乐医士,倒是与孤很是投缘儿。”   乐镛整理好药囊,道:“太子稍事歇息,臣这便去亲自熬药。”   乐镛退出营帐,宋子婴赶紧上前为叶攸宁整理衣袍,道:“太子,虞公真的会……杀了乐镛么?”   叶攸宁挑了挑眉,不得不说,宋子婴真真儿是太“天真”了,怪不得会被自己的弟弟赶出宋国,喻隐舟眼睛里的杀意,就差冷冰冰的直接拍打在乐镛的脸上了,依照喻隐舟的性子,绝不会放过乐镛。   宋子婴帮忙给叶攸宁整理衣衫,叶攸宁皮肤白皙,刚刚针灸过后,虽针灸不见血,但莹润的皮肤少不得因着刺激殷红一片。   轰隆!   宋子婴脸皮烧烫,赶紧将带子系紧。   “咳咳……”叶攸宁奇怪的道:“子婴,你要勒死孤了。”   宋子婴:“对……对不住……”   踏踏踏……   是跫音,叶攸宁还以为是喻隐舟回来了,毕竟乐镛刚去熬药,不可能这么快折返,便听到守在门口的师彦道:“宋公怎么来了?”   “是宋子源。”叶攸宁看向宋子婴。   宋子婴吓得一个激灵,瞪大眼目,颤抖的四处乱看,想要找地方躲避。   然,这个营帐只有一扇大门,若想出去,必然与宋子源撞个正着,营帐中也没有躲避的地方。   叶攸宁镇定的道:“去屏风后面。”   宋子婴点点头,匆忙跑到屏风后面,装作正在洗帕子的模样,背对着大门,压低头,将下巴抵在胸口上。   哗啦——   与此同时,宋公子源大步走了进来。   师彦没拦住宋子源,知晓宋公突然来访,绝对没安好心,当即眼珠子一转,调头便走,去通知喻隐舟。   “太子。”宋公子源一脸亲和又温柔的微笑,那温柔的笑意,好像随时能抖出水来,深情款款的道:“臣听说太子病了,特意前来探看,不知太子的身子好些……”   ……了么?   宋公子源的话头突然截断,叶攸宁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宋子源竟撇头看着屏风之后的人影。   是了,分明只有一片人影,影影绰绰的,根本看不真切,但偏偏宋公子源便是盯着那片人影出神,眼神专注而……探究。   宋公子源蹙眉道:“太子出了许多汗,若不然……臣帮太子擦擦身罢。”   说罢,大步往屏风后面去。   眼看着宋子婴便要被发现,叶攸宁眼眸微动,撑起身子下了榻。   “唔……”毫无意外,叶攸宁惊呼一声,“做作”的向前一扑,柔弱踉跄的主动跌倒在宋公子源怀中,顺利绊住宋公的脚步。   哗啦——   这么巧,帐帘子再次被打了起来,喻隐舟步履匆忙走进来,正好看到宋公子源宽大有力的手掌,搂在叶攸宁柳条一般纤细柔韧的腰肢上…… 第20章 脚踏两条船   师彦看到宋公子源走进营帐,宋公是来给太子探病的,他一个喻国的师氏,按照道理,没有办法阻拦宋公,毕竟宋公可是一等公爵。   师彦咬了咬牙,当即转头便走,往喻国的幕府大帐而去——通风报信。   “君上!君上!”师彦匆忙入内。   喻隐舟平稳的坐在席上,正在处理紧急的公文,瞥了一眼师彦,淡淡的道:“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   师彦则是道:“君上,大事不好了,那个宋公……”   “哼,”喻隐舟还是四平八稳,道:“宋公?又耍甚么幺蛾子?怎么,他挑唆孤斩杀姚国臣工不成功,还打算如何挑拨离间?”   “不是不是!”师彦使劲摆手,刚要开口,便被喻隐舟打断了话头。   “不是孤念叨你,”喻隐舟道:“你这毛毛躁躁的秉性,是该改一改了,我喻国的师氏,怎么样也要给天下之人,起个表率才是。”   师彦挠了挠后脑勺,差点子忘了自己是来干甚么的,道:“可、可是君上,宋公他去了太子养病的营帐。”   嘭!   喻隐舟立刻将文书丢在案几上,眯眼道:“何时?”   师彦道:“就刚才……”   喻隐舟长身而起,动作迅捷,师彦只看到一团黑色的朝袍闪过,喻隐舟已然离开了营帐,道:“怎么不早说。”   师彦:“……”本想早说的。   喻隐舟大步来到叶攸宁养伤的营帐,不需要旁的寺人打起帐帘子,自己便去亲自打起帐帘子,大步入内。   营帐中的光景十足诡异,宋公子源与叶攸宁站得很近很近,二人贴在一起,宋公子源的手,搂着叶攸宁的腰肢,叶攸宁靠在宋公的怀中,纤细的手掌撑在他的胸口上,只要叶攸宁一抬头,或许都能亲到宋公的下巴。   喻隐舟的火气瞬间暴涨起来,这个宋子源,方才挑拨孤屠杀姚国臣子不成功,如今跑到叶攸宁跟前来,决计没有好事儿,说不定想要背着自己,拉拢太子。   喻隐舟冷笑一声,道:“宋公,怎么来孤的喻国营帐,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孤好恭迎宋公的大驾。”   宋公子源万没想到,喻隐舟会如此快折返回来,毕竟喻隐舟才离开此地不久。   他的眼眸一动,故意没有放开叶攸宁,反而将人搂得更紧,并没有立刻回答,先是温声对叶攸宁道:“没有摔到太子罢?”   宋公子源根本不需要叶攸宁的回答,这才对喻隐舟道:“喻侯真真儿是客套了,孤来探看太子的病情,为何要向喻侯提前知会呢?便算是知会,亦合该向太子请示。”   喻隐舟眯起一双鹰目,眼中闪烁着阴鸷的光芒,走过来一把扣住宋公子源搭在叶攸宁腰肢上的手臂,咬住后槽牙,幽幽的道:“宋公真真儿是贵人多忘事,难道忘了,孤与太子,可是爱侣的干系。”   他说着,手掌发力,死死抓住宋公子源的手臂。   宋公也是习武之人,二人都是身材高大之辈,一看便是练家子,私底下较量起来。   叶攸宁很快发现,宋公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掌,微微颤抖起来,紧跟着宋公的吐息也开始紊乱,额角竟然冒出汗珠。   啪!   喻隐舟的唇角划卡一道冷酷的微笑,表情轻而易举,稍微僵持之后,将宋公子源碍眼的手掌甩开。   宋公子源没有说话,但后退了两步这才站稳。   喻隐舟立刻上前,反而亲密的楼住了叶攸宁的腰肢,他这才看清楚,叶攸宁只着白色的内袍,因着身材单薄羸弱,内袍松松垮垮的,按照宋公子源的身量,二人方才贴得那么近,宋公只需要一低头,便能将叶攸宁从衣领看到趾尖儿,简直一览无余。   喻隐舟的脸色瞬间更差,满脸写满了阴郁二字,沙哑的道:“宋公若是探看完了,便请回罢。”   宋公子源被震开,脸色也相当难看,道:“喻侯哪里的话,咱们虽然是国君,但亦是大周的臣子,也便是太子的臣子,如何能不担心太子的身子?听说太子病倒,孤这心里头,担心的一刻也不得安宁,如何能这么快便离开?”   宋子婴还在营帐之内,就在屏风后面,倘或宋公子源不走,宋子婴的危险便没有解除。   叶攸宁眼眸一动,唇角挑起一抹薄薄的微笑,道:“是啊,宋公是来探病的,方才……还说要给孤擦身呢。”   擦……身……   叶攸宁穿得已然如此单薄,宋公子源竟然还要给叶攸宁擦身,那岂不是要扒掉衣衫,看得清清楚楚。   轰隆!   喻隐舟的脑海中仿佛炸了锅,一股说不出来的怒火冲天而起,直冲天灵盖,气得喻隐舟手掌骨节嘎巴作响。   喻隐舟并不知晓自己这股怒火是为了甚么,转念一想,是了,宋公这分明是来挖墙脚的,想把太子拉拢到他宋国的阵营,孤能不生气?能不动怒?   叶攸宁道:“水都冷了,还如何擦身?”   他说着,换头对屏风之后的宋子婴,状似不经意的道:“你去换一盆热水来。”   “是,太子。”宋子婴故意压低了声音,用假声回答,以免被宋子源听出端倪。   他端着水盆,把头放低,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副本分恭敬的模样,快速离开大帐。   宋公子源方才便有些子在意那个寺人,只是被叶攸宁和喻隐舟打岔给岔了过去,他仔细端详宋子婴的背影,只觉得这个寺人莫名的眼熟,好似在何处见过。   哗啦——   帐帘子放了下来,隔断了宋公子源的目光。   叶攸宁走上两步,立刻吸引了宋公子源的注意力,微笑道:“寺人去打水了,宋公不是要为孤擦身么?请稍待一会子。”   宋公子源一愣,没想到叶攸宁对自己如此“亲和”,擦身不过是场面话,宋公还以为太子攸宁与喻隐舟好上,便不会回应自己的示好,哪知叶攸宁如此的亲和,好似宋公再努力一些,便可以将叶攸宁挖过来一般。   也是……   宋公眯起眼目,幽幽的想着,谁不知喻国的国君喻隐舟,乃是个暴戾之人,性情乖戾,秉性弑杀,今年已然二十有八,乃是周天子的结拜弟弟,按照辈分,都可以做太子攸宁的王叔了。   如此无趣之人,又如何能博得太子的欢心呢?   而自己便不同了……   宋公不知叶攸宁是为了宋子婴,所以故意这般说,他还以为自己在叶攸宁面前,有甚么与众不同之处。   嘎巴!   是喻隐舟的骨节又在脆响,他上前两步,一把握住宋公子源的手臂,宋公的手臂还在隐隐作疼,此时被喻隐舟握住,只觉得血液瞬间遏制,手臂上下两截胀痛,仿佛随时要截肢一般,胀得他脸红脖子粗,脸面险些变成青紫色。   喻隐舟咬着后槽牙,阴测测的勾起一抹笑意,道:“便不劳烦宋公大驾了,至于给攸宁擦身,孤还是亲力亲为的好。”   罢了,喻隐舟满含威胁的道:“宋公,你以为呢?”   宋公的手臂先是剧痛,之后麻木,感觉再等一会子,当真可以截肢。   若是喻隐舟是个普通人,绝不敢如此对待一个一等公爵,可喻隐舟不是普通人,他是个疯子,是个狂徒!   汗水从宋子源额角流下来,宋子源勉强干笑,不愿失去了公爵的威严,咬牙切齿的道:“孤突然想起,还有些要事需要处理,实在不宜久留,便……先告退了。”   “哼。”喻隐舟轻笑一声,丢给宋公一个识相的眼神,终于松开了手。   “嗬!”宋公倒抽一口冷气,捂着自己的手臂,身量打晃,后退了三四部步,险些摔倒。   “宋公?”叶攸宁伸手去扶步伐不稳的宋公子源。   宋子源却像是被烫了一样,赶紧躲开叶攸宁,如今这个场面,他是不敢去招惹喻隐舟这个狂徒了,自然不敢叫叶攸宁扶着自己。   宋公子源脸色难堪到了极点,一句话没再说,转头大步离开营帐。   嘭!   宋公临走之时,还狠狠的摔了一下帐帘子。   叶攸宁看着宋公愤而离去的背影,挑起一抹微笑,想必从今日开始,宋公子源对进入自己的营帐,已然心存畏惧,不会再贸然前来了。   嘭……   叶攸宁还在看宋公的背影,下一刻突然被喻隐舟按倒在软榻之上。   叶攸宁倒在榻上,眼神略微疑惑的对上了喻隐舟愤怒的双眸。   喻隐舟眯着鹰目,满脸写满了危险,沙哑的道:“太子想要擦身,唤孤便好,何必劳烦宋公呢?”   嘶啦——!!   喻隐舟说罢,直接双手一分,将叶攸宁单薄的内袍撕开,内袍精致却脆弱,哪里禁得住喻隐舟的手劲,一时间叶攸宁白皙的肌肤,无一寸不袒露,完完全全毫无保留的横陈在喻隐舟面前。   喻隐舟的吐息陡然更加粗重了,带着一股说不清楚的,浓重的占有欲。   “太子今日对宋公如此亲热,怎么,”喻隐舟冷笑:“难不成,还想脚踏两条船?”   叶攸宁的肌肤裸露,却一点子也不见害羞,大大方方的躺在榻上,歪了歪头,狐疑的看着喻隐舟,淡淡的道:“君上好生奇怪,为何会动如此大的怒气。你我难道不是……互相利用的干系么?” 第21章 不知羞耻   利用。   只是互相利用的干系……   喻隐舟一瞬间有些怔愣,嫌少有人能令他怔愣。   那种没有由头的怒火,再次涌上心窍,将整颗心窍堵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吐息的空当。   喻隐舟眯起眼目,是了,孤动怒,孤生气也并非没有缘由,缘由便是眼前这个柔弱不堪的太子,竟还想与孤互相利用,分明便是他依附于孤,受制于孤,合该乖乖的被孤利用,利用便是利用,怎么还变成了互相?   喻隐舟的眼神愈发的阴鸷,愈发的狠戾,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息,必须……给这个羸弱的太子,一些颜色看看……   这般想着,喻隐舟涌起一股冲动,突然低下头,将叶攸宁略微缺乏血色,而呈现淡粉色的唇瓣含住。   “唔……”叶攸宁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轻哼,但他那纤细的身子,微弱的气力,也不是喻隐舟的对手。   喻隐舟心想,无论叶攸宁反抗得多么激烈,今日孤都要给他一些颜色看看,便是他哭出来,哭得再凶,孤也不会手软。   亲吻变得极具掠夺性,仿佛是攻城略地,喻隐舟品尝着叶攸宁柔软的味道,甚至感觉到了一丝丝甜甜的血腥味,这才稍微松开对方。   叶攸宁软绵绵的瘫在榻上,不知是无法挣扎,还是无力挣扎,他的鬓发散乱,额角透着莹润的汗珠儿,白色的内袍早就被撕开,雪白的衣衫挂在微微颤抖的肩头,景致说不出来的惑人,令喻隐舟的心窍梆梆直跳,仿佛厮杀的战鼓。   叶攸宁的双眼含着蒙蒙的水光,因着失神缺乏焦距,眼尾泛着桃华一般的殷红。   喻隐舟心窍一揪,来了,他要哭了,必然是要哭了……   叶攸宁缓了好一阵,朦胧的双目这才找回焦距,落在喻隐舟身上,并没有喻隐舟意料之中的哭泣呜咽,反而用柔软的声音,轻声感叹道:“好舒服。”   “你……”喻隐舟心头一震,有些不敢置信的道:“你说甚么?”   叶攸宁专注的看着喻隐舟,还是那般模样,看起来脆弱羸弱,却一点子也不知害羞,眨了眨眼目,微微抿起唇瓣,似乎在回味方才的意外,语气莫名带着一丝认真,重复道:“原来亲吻是这个感觉……好舒服。”   轰隆!!   喻隐舟脑海中彻底炸开,仿佛海啸,巨大的浪头铺天盖地而下,瞬间击碎喻隐舟所有的理智,这种感觉,比嗜血更加令人癫狂,神魂颠倒。   喻隐舟按住叶攸宁单薄的肩头,便仿佛猎鹰钳住猎物的脖颈,不让猎物有分毫逃脱的机会,哪知眼前的“猎物”,也根本没有逃跑的念头。   叶攸宁抬起柔软的手臂,竟主动勾住了喻隐舟的脖颈,柔软的腰肢用力打直,稍微欠起一些,在喻隐舟的耳畔轻声道:“还要。”   喻隐舟的鹰目变得仿佛充血一般赤红,狠戾的像是从黄泉之下爬出的恶鬼,吐息粗重的好似要食人,便在二人的嘴唇即将再次触碰,一解干涸之时……   哗啦——   帐帘子被打了起来,医士乐镛端着汤药走了进来,立刻蹙起眉头,石雕一般的面容展露出一丝难得的不悦。   乐镛沉声道:“喻公这是做何?”   喻隐舟没想到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出现捣乱,凉飕飕的瞪了一眼乐镛,偏偏乐镛是个不知畏惧的,根本不怕喻隐舟冷冰冰的眼神。   乐镛甚至大步走过来,将锦被一拉,盖住叶攸宁衣衫不整的单薄身子,道:“太子身中剧毒,气血两亏,如今天气转凉,若是害了半丝风邪,都是要命的。”   到嘴的鸭子,便这般飞了。乐镛突然闯进来,破坏了喻隐舟的好事,喻隐舟本已然十足不快,此时又听到乐镛的训斥,冷笑道:“你不过一个医士,也敢训斥于孤?”   乐镛并不惧怕,眼神淡漠的道:“既喻公找到了外臣来替太子解毒医病,外臣便是太子的医士,合该为太子的身子负责。喻公若为了一时淫乐,延误了太子的病情,恕外臣不能答允。”   淫……乐……   喻隐舟不屑的冷笑一声,淫乐?大周之人谁人不知,喻国国君喻隐舟最是不近美色,无论是如何倾国倾城,在喻隐舟的面前,不过一团草芥罢了!   而乐镛,竟说孤沉迷淫乐?   喻隐舟好笑至极,目光一扫,卡顿在叶攸宁的身上,叶攸宁还在调整吐息,因着方才的热吻,缺乏血色的唇瓣充盈而红润,透露着一股娇嫩的气息。   梆梆!   喻隐舟心跳陡然加速,不知为何,心窍之中突然涌起一股心虚,干脆冷哼一声,大步离开了营帐……   宋公子源的手臂差点被喻隐舟生生掰断,他好歹也是个国君,还是周天子亲封的公爵,比喻隐舟大上一级,宋子源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气?   宋公子源越想越是不甘,干脆没有回自己的营帐,而是拐入了杨国的营帐。   “宋公!”杨国国君是个墙头草,随风倒的厉害,如今见到了宋子源,卑微的好似一个臣下,谦恭的作礼:“宋公怎么来了?是不是我杨国哪里招待不周,宋公只管遣人知会一声便是了。”   宋公子源收敛了怒气,仿佛一个翩翩君子,微笑道:“杨公,哪里的话,孤只是想与杨公说说……心里话儿罢了。”   杨国国君眼看他这个态度,就知道不对劲儿,赶紧把营帐中的寺人、侍女全都遣散了,一时间营帐中只剩下二人。   宋公子源道:“杨公,孤真是替你不值得……”   他说罢,叹了口气,道:“那个姚伯,他是个伯,喻侯对他呼来喝去,最后一剑捅了,也便罢了,可你杨公呢?你与喻侯都是侯,平起平坐,若是论辈分,杨公你还是他的长辈呢?那喻侯小儿,竟是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对你同样喝来喝去。”   杨国国君同样是侯爵,理论上来讲,与喻隐舟平起平坐,只是杨国弱小,哪里比得上喻国的一个小手指头,自然要放低姿态,伏低做小,如此才能明哲保身。   然说到底,杨国国君其实亦有些不甘心的,真真儿被宋公说对了。   杨国国君干笑道:“宋公您看看,这……这都是一家子人,咱们在一处会盟,哪里还分甚么辈分呐,不分的,不分的。”   宋公子源哪里能看不懂杨国国君伪善的嘴脸,冷笑一声,道:“今日,孤便与你透个底儿,喻侯霸占太子攸宁,如今又杀姚伯,为的便是成为盟主,第一个进入雒师,届时整个大周都是他的,还有咱们甚么份儿?孤不才,乃是一等公,喻侯便是想要杀人灭口,也要掂量掂量,到那时候……不就要拿你杨国开刀了么?”   杨国国君一颤,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涎。   宋公子源眯起眼目,阴测测的低声道:“孤倒是……有一个谋划,只是需要你这个东道之主,开一些方便之门,行一些方便之事,事成之后,绝少不了杨公的好处……”   师彦敏锐的发现,君上这两日……好似在与太子冷战。   不知到底发生了甚么,明明之前好端端的,突然冷战起来,难道与宋公有干系?   师彦亲自端着叶攸宁的汤药,从幕府大帐之前路过,一股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来,喻隐舟正好批看完所有的文书,目光一动,打起帐帘子走出来。   “师彦。”   师彦驻足,因着捧着汤药无法作礼,只好道:“拜见君上。”   喻隐舟明知故问的道:“你这是去何处?”   师彦有些子奇怪,还是回答道:“回禀君上,卑将正是去给太子送药。”   叶攸宁中毒一年有余,不知是何人下毒,因此师彦打算谨慎一些,每日亲自守着熬药,再亲自给太子端过去,以免中途再出现甚么纰漏。   喻隐舟点点头,整个喻国的营地中,只有叶攸宁身子羸弱正在用药,喻隐舟自然知晓这汤药是给叶攸宁送去的。   他与叶攸宁已然整整两日没说过一句话了,喻隐舟心窍中有些古怪,一来是生气叶攸宁与宋公子源拉拉扯扯,走得极近。   二来是生气叶攸宁竟说与孤是互相利用的干系,分明是孤利用他,他还仗着胆子想要利用孤不成?   三来……   喻隐舟总是想起那莫名的亲吻,还有叶攸宁感叹的那句“好舒服”。   喻隐舟一想到此处,心窍莫名漏跳了一拍,听叶攸宁当时的口气,难道他与那个死掉的寒生,从未行过这等亲密之事,好似是头一次亲吻一般,叶攸宁的反应既青涩,又惑人,怎么能如此把“舒服”二字挂在口头,完全是……不知羞耻,成何体统!   “君上?”师彦眼皮狂跳,狐疑的道:“君上您……笑甚么?”   喻隐舟的唇角一扳,故意下压,反诘道:“孤何时笑了?”   师彦:“……”确实笑了,笑得还很怕人!   喻隐舟一展袖袍,伸出宽大的手掌,道:“把汤药交给孤。”   喻隐舟很是大度的思忖:往后还要利用叶攸宁进入雒师,孤便勉为其难,哄一哄他罢。 第22章 下药   喻隐舟端着汤药走进营帐,叶攸宁没有发现他,正侧卧在榻上,手中拿着一卷文书,专心致志的研读。   “咳……”喻隐舟咳嗽了一声。   叶攸宁这才发现了喻隐舟,将简牍放在一旁,道:“君上。”   喻隐舟细细的观察了一番叶攸宁的表情,没有甚么特别的,无论是羞赧、别扭,还是不好意思,通通无有。   喻隐舟很是奇怪,那日叶攸宁与自己亲吻的举止分明青涩而懵懂,倘或真的是第一次亲密,为何今日见到孤,还能镇定自若,难道……   难道叶攸宁便一点子也不害羞?   叶攸宁奇怪的看着喻隐舟,道:“君上有甚么事儿么?”   喻隐舟又咳嗽了一声,总之,暂且哄一哄这个太子,成就大事业,孤总是要放下一些身段儿的。   喻隐舟说服自己,阔步走过去,道:“汤药熬好了,来饮药罢。”   叶攸宁平静的道:“多谢君上,不过……像这样子的小事儿,君上下次交给寺人便好。”   喻隐舟:“……”   孤亲自给他端药过来,叶攸宁好似一点子也不欣喜。   喻隐舟干脆坐在软榻边上,打起一百二十分的温柔,完全不似之前的冷战,道:“这汤药,还是趁热饮,才能发挥功效,来,孤喂你。”   叶攸宁微微蹙眉,有些迟疑的看着喻隐舟。   喻隐舟宽大的手掌托着药碗,另外一手握着一把小匕。   在这个年代,小匕可不是匕首的意思,而是汤勺,但小匕的容量不高,甚至有些浅,一次性能舀上来的汤水实在太少了。   倘或按照小匕的容量,叶攸宁难得有些犯愁,这么一大碗汤药,要喝到甚么时候,才能饮完?   喻隐舟会错意,还以为叶攸宁蹙眉,是因着汤药苦涩,谁又爱吃汤药呢?   喻隐舟温声道:“乖,良药苦口,还是要趁热饮的,来,孤喂你。”   叶攸宁:“……”   如何能与喻隐舟隐晦的阐述,又不伤害喻隐舟的自尊心呢?   叶攸宁委婉的道:“君上,攸宁自己来便可。”   “小心烫。”喻隐舟仍旧是一副温柔的模样,用小匕舀起一勺褐色的汤汁,体贴的吹凉一些,送到叶攸宁唇边。   叶攸宁抿了抿嘴唇,一言不发抬起手来,直接抢过喻隐舟手中的药碗,打直纤细白皙的天鹅颈,咕咚咕咚咕咚三口,竟是豪爽的将汤药全部饮尽。   喻隐舟:“……”   喻隐舟看着叶攸宁“豪迈”的模样,太子饮药的样子,与平日里弱不禁风的脆弱姿仪,好似……好似不太一般。   因着豪饮,褐色的汤汁顺着叶攸宁的唇角不甚滑落,与叶攸宁白皙的天鹅颈形成鲜明的对比,一时令喻隐舟疯狂心跳,犹如战鼓。   喻隐舟眯起眼目,下意识伸出手,单手托住叶攸宁的面颊,指腹轻轻一蹭,将叶攸宁唇角的药汁擦拭下来。   细腻的触觉令喻隐舟一愣,孤在做甚么?分明只是来哄一哄这个太子,叶攸宁饮了药,自己的任务便完成了,何必为他擦嘴呢?   “君上?”叶攸宁奇怪的看着喻隐舟,喻隐舟总是走神,看着自己的眼神,时而出神,时而带着一股狠戾,便仿佛一头恶狼,看到了白白嫩嫩的小羊一般。   “咳……”喻隐舟咳嗽了一声,赶紧回过神来,只觉自己的嗓音都变得沙哑起来。   叶攸宁道:“君上,今日的汤药之中,可是加了不少石蜜?”   “石蜜?”喻隐舟蹙眉。   叶攸宁点点头,道:“今日汤药的味道,与平日都不一般,似是加入了不少石蜜。”   叶攸宁因着有善于烹调的人设在,所以他的味觉天生很灵敏,虽叶攸宁对药材一窍不通,但他能尝出,今日的汤药加入了石蜜,味道苦涩而回甘,和平日里的汤药都不一样。   喻隐舟的脸色立刻严肃起来,道:“汤药便是平日的汤药,乐镛并未改过药方。”   说到此处,喻隐舟沉下脸面,喝令道:“去找乐镛过来!”   寺人着急忙慌的跑出营帐,去寻医士乐镛,喻隐舟握住叶攸宁的双肩,道:“快,吐出来,把汤药吐出来。”   叶攸宁也不知是不是药效起了作用,只觉得脑海混混沌沌的,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犹如雾里看花,朦朦胧胧,并不真切,意识和反应都变慢了许多。   叶攸宁轻轻撩着眼皮,缓慢的“嗯?”了一声。   “叶攸宁?”喻隐舟扶住软绵绵的叶攸宁,道:“你醒一醒!”   喻隐舟的心窍中燃起一股暴怒的火焰,有人在孤的眼皮子底下,在叶攸宁的药里动了手脚。   咕咚……   叶攸宁软绵绵的倒在喻隐舟怀中,喻隐舟连忙接住他,避免叶攸宁磕伤。   叶攸宁轻笑一声,他的样子有些像喝醉,神志不太清醒,嗓音绵软的道:“嗯……好俊美的脸蛋。”   他说着,摸了摸喻隐舟的面颊,纤细的掌心滑下,落在喻隐舟的胸膛上,再次绵软的感叹:“好大的胸……给孤摸一摸。”   喻隐舟:“……”   哗啦!   帐帘子被打了起来,乐镛提着药囊快速入内。   喻隐舟一把捉住叶攸宁不安分的手掌,冷声道:“快来给太子医看,这汤药之中,是不是下了毒物?”   乐镛来不及作礼,立刻给叶攸宁诊脉,又蹙眉看了看药碗之中的残渣,狠狠松了一口气,道:“喻公放心,并非毒药。”   “不是毒药,”喻隐舟箍住叶攸宁乱动的双手,道:“太子为何会如此?”   汤药中的确加了一些东西,为了掩盖味道的不同,甚至加入了一些石蜜,也正是因着这些石蜜,令叶攸宁一下子尝出了不同。   汤药并不致命,严格意义上,也不算是毒物,是能让叶攸宁镇定下来的药材,但是剂量有些大,致使叶攸宁浑浑噩噩,神志不清醒。   乐镛蹙眉道:“这些药物虽只是镇定之用,但剂量极大,太子中毒在先,身子已然被掏空,但凡用药,比旁人都需仔细十倍百倍,这样的剂量对旁人无害,但对太子便难说了,幸而只饮了这么一次。”   喻隐舟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嘭!!”狠狠垂了一下软榻。   “呜呜……”叶攸宁本就昏昏沉沉,听到一声闷响,登时“本能”的委屈落泪,长长的眼睫湿濡,晶莹的泪水顺着殷红的眼尾淌出,打湿了喻隐舟的衣袖。   喻隐舟拍了软榻便有些后悔,下意识看向叶攸宁,生怕把叶攸宁吓哭,真是怕甚么来甚么,叶攸宁果然哭了。   因着他如今神志不清的缘故,眼泪比平日里来的还要迅捷,泪水如断线的珍珠,噼里啪啦梨花带雨的滚落下来。   乐镛蹙眉道:“痛哭伤身,如今太子的身子,再禁不得半丝伤害。”   喻隐舟额角狂跳,连忙放轻声音,温声哄道:“别哭了。”   “呜呜……”叶攸宁哽咽:“你凶……”   喻隐舟一阵沉默,是了,喻国国君素来有暴君的“美称”在外,若不凶残才有古怪,然此时……   “好了好了,”喻隐舟小心仔细的给他擦拭眼泪:“别哭,孤不是凶你。”   “呜呜……呜……”   叶攸宁哭着哭着,大剂量的镇定药草起了作用,眼皮愈发的沉重,头一歪,枕着喻隐舟的胸口,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叶攸宁亦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脑袋有些发沉,迷茫的睁开眼目。   “醒了?”一道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声音大了一些,会把脆弱的太子吓哭。   叶攸宁浑身软绵,侧头看过去,道:“君上……?”   是喻隐舟。   喻隐舟抵住叶攸宁的肩头,不让他起身,道:“躺好,你的药劲儿才过去。”   “药……”叶攸宁揉了揉钝疼的额角,轻轻嘶了一声,似乎是觉得眼角有些疼痛,火辣辣的,还热乎乎。   喻隐舟没好气的道:“现在知晓眼睛疼了?你哭了一晚上。”   叶攸宁:“……”   喻隐舟道:“身子好些了没有?”   叶攸宁点点头,身体还有些疲软,道:“君上,攸宁这是……?”   喻隐舟将乐镛的诊断说了一遍,叶攸宁蹙眉道:“有人在攸宁的汤药中,动了手脚。”   喻隐舟阴沉着脸面,冷笑一声,道:“按照乐镛的说辞,若是旁人饮用了汤药,顶多昏昏欲睡,没有甚么精神。”   可偏偏叶攸宁不是旁人,他身子骨天生便羸弱,又中毒一年之久,可以说叶攸宁身子比旁人都要敏感得多。   再有,叶攸宁的味觉敏锐于常人,便算只是加入了一点点石蜜,叶攸宁也能尝出不同。   叶攸宁挑眉道:“有人在攸宁的汤药中加了额外的药材,看来……此人是为了方便制服攸宁,利于他的摆布。”   叶攸宁便是身材再羸弱,亦是个男子,若想制服,叶攸宁必然反抗,这里乃是会盟大营,诸国驻兵,届时便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倘或叶攸宁昏昏欲睡,打不起精神,便方便太多了。   喻隐舟眯起眼目,眼神阴鸷,嗓音沙哑的道:“必然是那个宋子源不安好心,他胆敢加害与你,早晚有一日,孤要亲手拧断他的脖子,挑断他的手筋。”   喻隐舟说罢,下意识看向叶攸宁,声响稍微大一些,都会将脆弱的叶攸宁吓哭,他方才的言辞过于“血腥”,生怕吓坏了瓷娃娃一般的太子。   他哪里知晓,叶攸宁本就是恐怖游戏的NPC,因此听到这些恐怖的字眼,一点子也不惧怕。   叶攸宁面容平静,并不按套路出牌,歪了歪头,轻轻眨了眨长长的眼睫,略微有些疑惑的道:“君上动怒,是因着攸宁么?”   喻隐舟一愣。   便听叶攸宁又问:“君上是在……关心攸宁?” 第23章 被擒   关心?   喻隐舟被问得一愣,随即板起脸面,冷声道:“太子未免想得太多了。”   叶攸宁点点头,道:“也是,怕是攸宁想多了。”   喻隐舟:“……”   一时间,喻隐舟不知心窍之中是甚么滋味儿,分明叶攸宁是顺着自己的话头说下去的,又听话,又乖顺,可喻隐舟心里头便是十足古怪,酸涩中带着一股苦涩,仿佛一碗浓浓的药汤。   叶攸宁不知喻隐舟在思忖纠结甚么,他方才醒来,还有些子虚弱,道:“君上是如何得知,汤药是宋公动的手脚?”   “呵,”喻隐舟冷笑一声,道:“姚伯那个庸狗已死,在这个会盟营地中,还有谁敢与孤对着干?唯独那个不知天高地厚,仗着自己是一等公的宋子源了。”   叶攸宁若有所思的道:“的确,只是……君上可否考虑过,加了镇定药材的汤药,是用石蜜来掩盖异味的。”   喻隐舟皱眉道:“那又如何?石蜜金贵,虽一般人食不起,但宋子源乃是一国之君,想要弄些石蜜还不容易?”   叶攸宁淡淡的道:“君上言之有理,然,这石蜜有多难弄到,君上也曾亲眼目睹。”   的确,喻隐舟何止是亲眼目睹,还亲眼见过蜜蜂蜇人,把师彦蛰得满头大包,把叶攸宁还给蜇哭了,那梨花带雨的模样,小可怜儿一般,简直历历在目!   叶攸宁道:“这附近,唯独后面树林有些石蜜,已被君上令人采走了,而石蜜保存不易,宋公此行,已然在会盟大营驻扎半月有余,便算是带了石蜜,估摸着早已用完。”   喻隐舟的脸色沉下来,道:“你的意思是……”   叶攸宁还是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但眯起了眼目,雾气蒙蒙的眼眸中闪烁着笃定的华彩,道:“便算在汤药中动手脚的主谋是宋公,但起码还有人在背地里帮着他,而此人……必然是雒水当地之人,方便取用石蜜,还有……君上可别忘了,此地是会盟大营,若没有东道主的首肯,想要在汤药中下料,实属不易。”   雒水是杨国的地盘子。   喻隐舟阴测测的道:“你是说,杨公也有参与?”   叶攸宁点点头,道:“至少是从犯。”   喻隐舟冷笑一声,道:“好啊,真真儿是好,平日里蔫头蔫脑的杨公,也算计到孤的头上来了!”   嘭!   喻隐舟一拍案几,长身而起。   “君上……”叶攸宁伸手拉住他,因着方才那声拍案之音,叶攸宁双肩微微颤抖,“吓得”眼泪在眼眶中幽幽的打转儿,轻轻咬着下嘴唇,怯生生的看着喻隐舟。   喻隐舟下意识放软了声音,道:“勿怕,孤现在便去让杨国好看。”   叶攸宁还是拉住他,道:“君上方斩杀了姚伯,此时若是与东道之主的杨国撕开脸皮,会盟怕是便要就此结束。”   喻隐舟蹙起眉头,沙哑的道:“一个小小的杨国,都敢算计到孤的头上,孤着实咽不下这口气。”   分明晶莹剔透的眼泪还在眼眶中打转儿,叶攸宁却挑唇轻笑一记,道:“君上,何不将计就计呢?”   “将计就计?”喻隐舟反诘。   叶攸宁没有回答喻隐舟的问题,而是对一旁的乐镛道:“乐医士,不知可否帮孤一个忙?”   *   雒师楼堞高耸,城门紧闭。   悄无声息,仿佛一座死城……   雒水的盟军整齐的列队在雒师城门之下,今日便是喻隐舟这个盟主,带领盟军进入雒师“侍疾”的日子。   姚伯一死,喻隐舟“众望所归”成为了雒水会盟的盟主,他又掌控了太子攸宁,这个大周唯一的正统继承人,兵临雒师城门,可谓是要名,名正言顺,要兵,兵强马壮。   喻隐舟一身黑色的长袍,头戴象征侯爵权威的冕旒,腰配宝剑,宽大的手掌搭在佩剑之上,幽幽的凝视着周天下最为挺拔的雒师城门。   雒水的凉风,撕扯着喻隐舟黑色的衣襟,猩红的披风。   喻隐舟终于开口了,朗声道:“臣喻氏隐舟,恭送太子攸宁,回雒师侍疾,打开城门!”   雒师的城门仍然静悄悄的一片,连个士兵的影子也看不到。   “喻公!”便在此时,有人遛马走出来,横在喻隐舟面前,正是杨国的国君。   杨国国君一改之前卑躬屈膝的态度,骑在马上,趾高气昂,恨不能用鼻孔看着喻隐舟,喻隐舟的身量挺拔,很少有人可以与他平视,杨国国君平日里都是仰视喻隐舟,此时坐在马上,终于可以与他“平起平坐”了。   杨国国君露出挑衅一般的笑容,道:“喻公此言差矣,你说自己是送太子攸宁回师,太子呢?怎么不把太子请出来?”   喻隐舟眯起眼目,冷冷的凝视着走出来砸场的杨国国君,道:“杨公,你乃是雒水盟军志之中的一份子,如今孤这个盟主在此,可有你出头的份?还不速速退下!”   杨国国君今日一反常态,哈哈大笑,何其嚣张,道:“喻公,还是此言差矣!我杨国虽然是雒水盟军之中的一份子,但雒水盟军是恭送太子回师侍疾的,可不是助纣为虐来的!今日太子若是出现,喻公便是勤王,今日太子若是不出现……”   喻隐舟幽幽的接口:“太子若是不出现,又待如何?”   杨国国君用手指着喻隐舟,狰狞的呵斥:“你喻隐舟,便是犯上作乱的逆臣!”   喻隐舟挑眉看着杨国国君的手指,不怒反笑,道:“杨公,看来你的手指,是不想要了。”   杨国国君下意识缩了缩手指,后背发麻,冷汗直流,却顶起一口气,梗着脖子道:“喻公,把太子请出来罢!”   喻隐舟面容冷漠,一双鹰目泛起凉飕飕的森然,嘲讽的一笑,道:“请太子攸宁。”   *   太子叶攸宁这几日有些昏昏欲睡,仿佛浑身提不起劲儿来。   今日是进入雒师侍疾的日子,叶攸宁还是那般昏沉,喻隐舟提前离开营地,还需要处理各种事宜,便让叶攸宁多歇息一会子,再去雒师城门不迟。   簌簌簌——   几道黑影悄无声息的摸入营地,似乎十足熟悉地形,悄无声息的潜入叶攸宁下榻的营帐,叶攸宁还在歇息,听到了甚么动静,敏锐的睁开眼去。   “你们……唔!”不等叶攸宁反抗,黑衣刺客一把捂住叶攸宁的嘴巴,不让他呼救,直接将叶攸宁扛在肩头,道:“得手了,走!”   叶攸宁身材羸弱,加之有些昏沉,连呼救都不能,更不要提反抗,被几个黑衣刺客快速带离会盟大营,七拐八拐,来到附近的偏僻之处。   嘭……   黑衣刺客踢开一处茅舍的舍门,将叶攸宁带进去,扔在地上。   “唔……”叶攸宁摔得疼痛,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惊慌的想要逃跑。   “想跑?”   “就这细溜溜的身子,还想逃跑?”   “这真是太子么?生得这般美艳,别是咱们绑了喻隐舟的妓子罢!”   “哈哈哈——哭了哭了!快看,哎呦,哭起来这小模样,哭得老子心里直痒痒!”   黑衣刺客们调笑着叶攸宁,随意的一拦,便将叶攸宁抓了回来,重新丢在地上,叶攸宁的身材实在太羸弱了,根本不是他们对手。   黑衣刺客将叶攸宁圈在中间,看着他泪眼婆娑,隐忍哽咽的模样,忍不住又调笑起来,口中讲着荤话。   "放肆!"   有人走入了破败的茅舍。   那人二十来岁的模样,身材高大挺拔,一身黑色的长袍,竟是宋公子源!   宋公子源走进来,呵斥道:“孤叫你们将太子好生请来,谁给你们的胆子,如此无礼?”   刺客们立刻应声,噤了笑意,赶紧退到一面守着。   宋公子源走过来,一步步逼近叶攸宁。   叶攸宁吓得后退了好几步,被自己的衣襟绊住了脚步,咕咚一声跌坐在地上,蜷缩起来,仿佛小可怜一般瑟瑟发抖,抱住自己的膝盖,吓得眼泪打转儿,偷偷的堕泪,不敢去看宋公子源。   宋公子源放低了声音,一派谦谦君子之风,道:“太子,勿要害怕。”   叶攸宁又是向后错了几下,抿着嘴唇,雾蒙蒙的眼睛从下往上看着宋公子源,一副受惊又乖顺的模样。   兴许是叶攸宁的模样、神态,实在太过无害,宋公子源根本毫无怀疑,柔声安慰道:“太子,勿怕,臣是不会伤害太子的。”   宋公子源一步步靠近叶攸宁,叶攸宁已然背靠着墙角,退无可退,哽咽的道:“你……你把孤抓来,到底要做……做甚么?”   叶攸宁哭得更凶,珍珠一般的泪水,断线似的落下来,但凡是个长着心窍之人,看到叶攸宁如此哭泣哽咽,怎能有不心疼的?   宋公子源一愣,连声道:“别哭、别哭。”   他说着,伸出手掌,托住叶攸宁巴掌大的面颊,轻轻擦拭着叶攸宁的眼泪。   宋公子源笑起来,掌心中柔嫩的肌肤,还有那凉丝丝莹润的泪水,令高高在上的宋子源,油然升起一股澎湃的掌控欲,那欲望仿佛肆虐的狂风,愈发的嚣张,愈发的凶猛。   也正是这样肆虐的掌控欲,让宋公子源一时降低了警戒心。   叶攸宁低声呜咽着,一股淡淡的香气,从他的衣襟上挥发出来,幽香、绵软,那香调就和叶攸宁一样,乖顺而柔弱,毫无攻击性。   宋公子源挨近叶攸宁纤细的颈侧,仿佛一头狩猎的野兽,轻轻的嗅了一下自己的猎物,道:“好香,甚么味道?”   叶攸宁还是那样无害,眨了眨长长的眼睫,突然收住了哭声,简直收放自如,歪头看着宋子源,低声道:“当然是……安神香的味道。”   “甚……”宋公子源还未来得及多说一个字,眼前发黑,天旋地转,仿佛被人抽去了骨头。   嘭——   宋子源高大的身躯发软,一头栽在叶攸宁怀中…… 第24章 你还活着   不好,中计了……   宋公子源醒悟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想要屏住吐息,已然来不及,一股眩晕冲上头顶,饶是他身材高大,如此也无有了用武之地。   嘭……   宋公子源浑身无力,一头栽在叶攸宁的怀中。   而他身后的那些刺客,完全不知发生了甚么事情,毕竟前一刻叶攸宁还在无助的哭泣,那哭泣的小声音,又软又绵,任是谁看了,都会觉得叶攸宁才是弱势者,宋公子源是绝不可能吃亏的。   刺客们见到宋公突然挨近叶攸宁,并没想到宋子源是因着中了迷药,这才撑不住跌倒下去,还以为宋公是在调戏叶攸宁,不由全都哈哈大笑起来,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宋公子源虽然浑身无力,眼前发黑,但他并没有彻底昏死过去,还是有些意识的,挣扎着想要起身去叫那些看热闹的刺客。   叶攸宁微微一笑,轻而易举的握住宋公子源的手臂。   “你……”宋公子源吃力的道:“你……没有中药?”   叶攸宁自然没有中药,宋公第一次在汤药里动手脚之时,叶攸宁便发现了端倪,乐镛及时治疗,自然不会有甚么问题,后来只是配合宋公的计谋,假装饮下了加料的汤药,一直缠绵病榻,不见好转罢了。   叶攸宁请乐镛帮忙,又调配了一些安神的香粉,擦在自己身上,这一切,自然是为了将计就计,方便宋公动手。   眨了眨眼目,坦然的道:“中药的,分明是宋公你。”   宋公子源眼目充血,额角盘踞着青筋,沙哑的道:“你竟算计于孤!”   “嘘……”叶攸宁提起手来,捂住宋公的口鼻,不让他大喊大叫。   一股清雅的幽香,飘飘然而来,就是这样的香气,闻之沁人心脾,宋公还以为这是叶攸宁的体香,或者是衣衫上的熏香,哪知竟是为自己特意准备的迷香!   叶攸宁捂住宋公的嘴巴,不让他大声说话,以免将那些看热闹的刺客引来,若是放在平日里,按照宋公子源的身量,必然可以轻而易举的反抗,而此时,宋公却干瞪着眼目,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   叶攸宁好脾性的安慰道:“宋公噤声,孤的援兵还未到呢。”   援兵!宋公子源心窍狂震,还有援兵!   嘭——!!   便在刺客们哈哈调笑之间,一声巨响,茅舍的大门直接被撞掉,潮水一般的黑甲军涌入。   “怎么回事!”   “是喻国的虎贲军!”   “甚么?喻国的师氏不是在雒师城门口么?!”   的确,负责带领虎贲军的师氏师彦,此时正在雒师城门之下,为了不打草惊蛇,师彦一直跟随着喻隐舟,而这队黑甲虎贲军,则是由一个身着寺人衣衫的年轻男子带领着。   ——是宋子婴!   宋子婴破门而入,厉声道:“把这些掳劫太子的刺客,全部拿下,若有反抗,就地正法!”   “敬诺!”   虎贲军一拥而上,刺客人数本就少,且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完全无法反抗,瞬间被长戟押解在地上。   宋子婴冲过来,看到满脸泪痕的叶攸宁,心急如焚,焦急的道:“太子,你、你没事罢?”   叶攸宁用手背轻轻擦了擦自己面颊上未干的眼泪,微笑道:“无妨。”   宋公子源已然顾不得惊诧那些冲进来的喻国虎贲军,双目失神的盯着眼前一身寺人服饰的宋子婴,沙哑的道:“哥哥……你还活着?”   宋子婴只是一个小小的寺人,由他带兵,定然不会引起宋国和杨国的注意力,但此次对抗的是宋公子源,一旦宋子婴出现,身份便会暴露。   宋子婴听到“哥哥”二字,目光闪烁,惊慌的吐息都变得急促起来。   宋公子源狠狠盯着宋子婴,仿佛一条毒舌,重复道:“你还活着,你果然……还活着!”   宋公子源拼尽全身的力道,也只是稍微挣扎了一下,宋子婴吓得后退了两步,险些跌倒在地上。   叶攸宁一把扶住宋子婴,道:“宋公子,无事罢?”   宋公子源恍然大悟,眯着眼目,道:“是你……是太子将哥哥藏了起来。”   *   杨国国君志得意满,昂首挺胸,恨不能用鼻孔看着喻隐舟,道:“好啊!既然喻公如此笃定,便将太子请出来罢!孤倒要看看,今日太子要如何登场!倘或太子无法出现,你喻隐舟,便是作乱围城的叛贼,人人得而诛……”   不等杨国国君把话说完,便听到身后的士兵震惊的大喊:“是太子!”   “快看!当真是太子……”   “是太子攸宁!”   只见喻国的黑甲虎贲军从中间自动分为两列,排开一条道路,一身太子常服的叶攸宁缓缓步入,他身量高挑而纤细,面容柔和而清雅,分明毫无攻击性,但如此走来,竟是叫杨国国君浑身发抖,冷汗涔涔。   “你……你们……”杨国国君颤抖起来:“怎么会这样,太子不是……”   不等他说罢,叶攸宁微笑道:“孤不是被劫走了么?”   出事了!杨国国君恍然醒悟,如今还不见宋公,而太子好端端的出现在雒师城门,宋公那面一定是出事了!   喻隐舟看了一眼叶攸宁,见他平安无事,好似也没有受伤,稍微松了一口气,朗声道:“杨公,如今太子好端端的出现,你待如何?”   杨国国君慌了神儿,这和他们说好的,和他们预料中的不一样,一点子也不一样!   杨国国君脸色煞白,浑身打抖,已然后悔与喻国撕开了脸皮,可嚣张的狠话都放出去,覆水难收,如今恐怕不好收场。   他的眼球乱转,急中生智,外强中干的道:“喻公!孤问你,宋公何在?”   喻隐舟冷笑一声,道:“宋公?杨公,你怎么问孤?”   杨国国君呵斥道:“喻隐舟,你不要装傻充愣,分明是你谋害了宋公,否则今日如此大的日子,宋公为何迟迟不现身!”   喻隐舟道:“杨公,往日里孤只以为你是墙头草,而如今,孤才发现,你挑拨离间的功夫,可比你做国君的本事大得多。”   杨国国君就是想要挑拨宋国与喻国的干系,好让自己全身而退,呵斥道:“喻隐舟!你把宋公如何了?你杀了姚国的国君,如今难道想要对宋公下毒手了么?不不,你恐怕已然对宋公下了毒手!”   他干脆转过身去,对身后的宋国大军道:“宋国的将士们!喻隐舟心狠手辣,你们的君上,恐怕已然遭到了他的毒手,便像姚伯一样,惨死在喻隐舟的暴虐之下,但凡是有血腥的将士,绝对不能容忍喻隐舟这样的奸佞存活在世上!”   宋国的虎贲军蠢蠢欲动起来,窃窃私语之声轰然,不得不说,杨国国君的挑拨离间,还是稍微有些用处的,尤其是在宋公子源不在场的情况下。   “谁说宋公已然遭遇不测?”叶攸宁此时开口了,他的嗓音不大,平静的道:“宋公偶感风寒,只是有些子不适,孤过来之时,便偶遇了宋公,正好一路同行。”   叶攸宁说着,对身后打了一个颜色,宋子婴立刻会意,扶着浑身绵软的宋公子源,一步步走出来。   “是宋公!”   “果然是君上!”   “君上无事!还活着……”   “那是谁……?”   宋子婴退下了一身寺人的装束,此时穿着虽然简朴,但还是有人一眼辨认出了宋子婴。   “是长公子?!”   “长公子!真的是长公子!”   “长公子还活着!”   宋国的羣臣认出了宋子婴,一个个震惊不已,连声高呼。   叶攸宁日前问过宋子婴,想不想做宋公,如今宋公被制,便是宋子婴高调登场,让宋国群臣知晓他尚且生还的最佳时机。   一旦宋子婴出现在羣臣面前,宋公子源便不能杀他,否则会被盖上一个杀兄的大逆罪名。   喻隐舟眼目中闪过一丝惊讶,他虽活了两辈子,但从未见过宋子婴,竟不知一直同行的小寺人,便是宋国长公子子婴!   宋子婴抿了抿嘴唇,鼓起勇气,朗声道:“诸位,君弟只是身子不适,偶感风邪,又因着与我这个大兄重逢,多叙了两句,这才耽误了时辰,还请诸位见谅。”   叶攸宁微笑道:“宋公,诸位怕是误会了,不如请宋公也解释一番。”   宋公子源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浑身无力,根本无法反抗,受制于人已然是极大的羞辱,更不要提他的兄长宋子婴突然出现,威胁着他的宋国国君之位。   叶攸宁轻声道:“宋公,杨国已然身处险境,难道你想带着宋国与杨国共沉沦不成?如今最明智的做法,便是将所有的罪名,全都推到杨国的头上,如此才能保住宋国,保住宋公你的清白,不是么?”   宋公狠狠瞪着叶攸宁,满脸的不甘,额角青筋暴怒,却只能沙哑的开口,咬牙切齿的道:“是,孤……偶感风邪,因而……才来晚了一些。”   他这一句话,仿佛滔天巨浪,直接打在了杨国国君的天灵盖上。   “不对!不对!宋公,我们说好的!”   “宋子源,你背信弃义,你这个小人!!”   “你不得好死——”   在杨国国君的大喊大叫声中,喻隐舟走过来,高大身材挤开一旁的宋子源和宋子婴兄弟二人,上下打量叶攸宁,道:“没有受伤罢?宋子源可难为你了?”   叶攸宁摇头,道:“请君上放心,宋公还未来得及难为攸宁,只是……”   “只是?”喻隐舟蹙眉。   叶攸宁诚实的回忆道:“宋公只是摸了攸宁的脸。”   一股怒气顶到喻隐舟的心窍,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动怒,强烈的占有欲冲击着喻隐舟的理智。   宽大的手掌捧住叶攸宁巴掌大的面颊,喻隐舟眼神阴鸷,嗓音低沉的道:“他摸你了?如何摸的?” 第25章 疯子!狂徒!   叶攸宁听到喻隐舟的问话,疑惑的眨了眨眼目。   如何……摸的?   叶攸宁如实道:“宋公便是如此,捧着攸宁的脸,为攸宁拭泪。”   喻隐舟立刻抓住了重点,道:“他还把你欺负哭了?”   叶攸宁当时的确哭了,但是为了让宋公放松警惕心,并不是真的因着惧怕,不过喻隐舟这种说辞,勉强正确。   于是叶攸宁点点头。   一股怒火冲上喻隐舟的心窍,沙哑的道:“这个宋子源!”   喻隐舟又是动怒,又是不甘,心窍还在发酸,他亦说不清楚这是一股甚么感觉,当即用宽大的手掌捧住叶攸宁的面颊,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   “唔……”叶攸宁被迫抬起头来,仰着头疑惑的看着喻隐舟,因着被触摸的麻痒,稍微叹息了一声,双肩微微有些颤抖。   喻隐舟听到那声轻叹,脑海中爆发出轰隆的巨响,仿佛有甚么坍塌了一般,尤其叶攸宁那被迫仰着头的模样,纤细的天鹅颈打直,淡粉色的嘴唇若有似无的张合,仿佛在邀吻一吻。   喻隐舟险些低下头去,却被叶攸宁眼疾手快的推开,叶攸宁面色平静的道:“君上,攸宁的身上擦着安神香,小心吸入。”   喻隐舟:“……”   此时此刻,喻隐舟满脑子都是——孤被推开了……   杨国国君突然遭到宋子源的背叛,气得浑身发抖,咒骂不止,但宋子源也没有法子。说白了,他和杨国只是“盟友”的干系,能值几个交情?自己的性命都握在喻隐舟手中,还能倔到底不成?   喻隐舟被推开,一腔怒火立刻转嫁到了杨国国君的身上,冷声下令:“杨侯构陷忠良,背叛会盟,来人,给孤拿下!”   杨国国君这时候才慌了,他之前仗着有宋国撑腰,虽宋国的兵力不及喻国,但自己出一些兵力弥补,两国拧在一起,也可以对抗喻隐舟。   然,眼下宋国突然倒戈,只剩下杨国,杨国仿佛以卵击石,喻隐舟一声令下,还未开始反抗,杨国国君瞬间便被擒住。   “宋子源!!你这个叛徒!叛徒!”   杨国国君被师彦亲自押解着,押送到喻隐舟和叶攸宁面前,他面色惨白,显然是怕极了,却大吼大叫道:“我乃杨国国君!我乃是天子亲封国君!喻隐舟,你不能……”   “不能如何?”喻隐舟截断了他的话头,微微一笑,他的笑容却透露着阴鸷与森然,道:“孤不能如何?”   杨国国君瑟瑟发抖:“你不能……不能对孤下手!!这里是天子脚下,雒师城门!喻隐舟,你已然杀死了一个姚伯,若是胆敢动我!天下人都会反你!!”   喻隐舟的笑容扩大了,道:“你倒是提醒孤了,孤自然不会杀你……然。”   喻隐舟转头看向宋子源,道:“杨国在天子脚下,雒师城门叛乱,宋公乃正义之师,失手错杀了杨公,也是有情可原的,对么?”   宋子源猛地抬起头来,喻隐舟的意思,竟是让宋子源杀了杨国的国君!   杨国国君大喊道:“喻隐舟!你这个疯子!狂徒!我杨国与宋国交好,宋公才不会如此……才不会助纣为虐!对也不对宋公!我们……我们才是一头的啊!”   宋子源脸色铁青,面容凝重,喻隐舟要杀杨国国君,分明便是立威,宋子源当然不愿意帮喻隐舟立这个威,可是……   喻隐舟走到宋子源身边,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宋公,你可想好了……是你宋公错手诛杀叛贼,还是你宋公与叛贼在厮杀之时,不幸双双殒命,自己掂量掂量轻重,孤不着急。”   威胁!   分明便是威胁!   杨国国君说的无错,喻隐舟便是个狂徒,他不只想杀了杨国国君,甚至连宋子源这个公爵,也可以轻而易举的斩草除根。   站在一旁的叶攸宁不但没有惧怕,反而平静的开口道:“宋公若是与叛军双双殒命,倒是也便宜,毕竟宋公子如今现身,并不怕宋国后继无人,宋公走得也可安心一些。”   安心?   宋子源的牙关上下相击,气得咯咯作响,叶攸宁那张漂亮的嘴巴一碰,竟能说出如此气人之话!   宋子源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从长公子子婴手中,将宋国的国君之位抢过来,而如今,叶攸宁竟说宋子源可以走得安心,哪里是安心?分明是熬心!   宋子源紧紧攥着掌心,侧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宋子婴,沙哑的道:“喻公说的无错,孤……孤只是在与叛军作战之时,失手错杀了叛军贼子杨侯……”   啪!   喻隐舟随手抽出士兵的佩剑扔在地上,抬了抬下巴,傲慢的道:“那便请宋公动手罢。”   杨国国君被师彦按着,别看师彦还是个少年的模样,身材纤细高挑,根本没有粗犷的肌肉,但杨国国君一直养尊处优,哪里能与师彦对抗,像一只鸡仔一样被按在地上,完全动弹不得。   宋子源颤抖着手掌,慢慢弯下腰去,将地上的佩剑捡起来,一步一步的走到杨国国君面前。   “喻隐舟!你杀了姚伯还不够,还要杀我这个杨国的国君么!”   “这是天子脚下!你敢——你敢!!”   “宋公!宋公!我们才是盟友!你清醒一点!”   “喻隐舟杀了我与姚伯,下一刻便是要拿你开刀啊……宋公……嗬——”   杨国国君的嘶喊突然顿住了,嗓子里仿佛噎住了甚么,发出一连串难以置信的痛呼声,震惊的看着扎在自己腹部,几乎全部没入剑刃的佩剑。   “宋公……你……”   猩红的鲜血从血槽滴滴答答流下,染红了宋子源的手掌,虎口一片粘腻,被风一吹凉丝丝的。   宋子源眼神木然,透着一股狠戾,沙哑的道:“杨公,到了黄泉底下,你可别怪我。”   咕咚!   杨国国君向后跌倒,直愣愣的摔在地上,剑刃抽离,犹如绽放的昙花,呲——喷洒的到处都是。   喻隐舟下意识一把捂住叶攸宁的眼目,搂住叶攸宁的腰身,将人带到自己身后,用披风挡住飞溅而来的鲜血。   喻隐舟心想,说话声但凡大一点,叶攸宁都会吓得哭泣,更不要提杀人见血了,孤这般做法,可不是为了保护叶攸宁,而是为了避免麻烦,若是叶攸宁哭了,众目睽睽之下,孤还要哄他,麻烦!   喻隐舟哪知,作为一个恐怖游戏的NPC,叶攸宁最不怕的便是鲜血,对比大嗓门和鲜血,鲜血反而亲切许多。   叶攸宁被喻隐舟搂着,遮住眼目,一时有些纳闷奇怪,但喻隐舟的怀抱很舒服,叶攸宁又是被绑架,又是赶到雒师楼堞,体力消耗极大,这单薄羸弱的身子有些吃不消,正好靠在喻隐舟身上歇一歇。   真皮沙发,还是大胸版真皮沙发,依靠起来很是舒坦。   喻隐舟:“……”不知不是孤的错觉,孤好像被太子偷偷摸胸了?   雒师城门上一缕一缕全是杨国国君的血迹,寂静的片刻之后,轰——轰隆——   雒师的城门竟然打开了,雒师城父从里面忙不迭的跑出来,恭恭敬敬的道:“喻公!天子听说喻公前来侍疾,特意令卑将在此恭候迎接喻公!”   看来姚伯和杨侯之死,不只是震慑了宋国,更震慑了闭门不出的周天子。   周天子似乎改变了策略,不再紧闭大门,反而主动打开了雒师城门,请喻隐舟进城。   喻隐舟冷笑一声,道:“还请将军导路。”   “不敢当不敢当!”雒师城父赔笑:“这都是卑将应该做的,喻公,请!”   雒师城父在前面导路,将众人领到了雒师之内的馆驿,每年雒师朝奉,诸侯们都会下榻在馆驿。   雒师城父道:“喻公车马劳顿,今日便请在馆驿安歇,明日天子会安排喻公谒见。”   喻隐舟已然顺利进入雒师,便并未难为雒师城父,吩咐师彦道:“请宋公歇息下榻,切记,宋公偶感风邪,身为友邦,咱们喻国,需得好好照顾照顾宋公。”   师彦会意,甚么照顾,分明便是软禁,拱手道:“敬诺,君上!”   喻隐舟吩咐罢了,转头盯着叶攸宁,也不知突然生哪门子气,冷冷的道:“随孤进来。”   入了下榻的屋舍,喻隐舟的脸色相当难看。   沉声道:“你一早便知宋公子的身份,一直瞒着孤?”   叶攸宁眨了眨眼目,原来是为了这事儿,思考了一下,道:“也不算……太早。”   宋子婴焦急的道:“喻公!这一切都是子婴的错,是子婴伪装潜藏在喻公的队伍之中,还请喻公不要怪罪太子!”   喻隐舟冷笑一声,宋子婴的主动请罪没能让他的气怒平息,反而更像火上浇油。   喻隐舟举起手来想要拍案,但手掌高高举起,又怕叶攸宁会被吓哭,最后只得僵硬的理了理自己的冕旒,冷声道:“好啊,你们还护上了。”   *   师彦亲自押送宋公子源进入下榻的屋舍,在门口留了一队亲信,足足二十五人,这才转身离开。   师彦行走在馆驿的石板小路上。   沙沙……   有人出现在师彦背后,师彦戒备十足,猛地回头,来人正是雒师城父,城父卑躬屈膝,身边还站着一人。   师彦见到对方,面色登时变得肃杀,收敛了少年的青涩之气,垂下头去,恭敬的道:“卑将师彦,拜见……”   啪!!   不等师彦说罢,那人扬起手来,狠狠抽了师彦一个耳光。   师彦毫无防备,被打的踉跄,撞在假山石上,不敢触碰自己生疼的面颊,咕咚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单薄的身子瑟瑟发抖。   那人阴狠的道:“叶攸宁为何还没有死?” 第26章 好似喜欢   “好啊,你们还护上了。”   喻隐舟的眼神带着冰冷,仿佛冰锥子一般闪烁着寒光,宋子婴吓得垂下头来,瑟瑟发抖,好似随时都要摔倒一般。   “哼……”喻隐舟冷笑一声,真不怪自己没有眼力,看不出宋子婴便是宋国长公子,毕竟这样唯唯诺诺的寺人,谁能看得出来?   然……   喻隐舟看向平静的叶攸宁,叶攸宁是如何认出宋子婴的?   叶攸宁见喻隐舟的眼神不断变化,终于开口了,道:“君上,宋公子乃是宋国正统,如今君上名正言顺的入了雒师城门,又扣押软禁了宋公,倘或能扶持宋公子上位,正是控制宋国的大好时机,君上合该欢心才是,为何……动怒?”   叶攸宁是当真明不白,喻隐舟好似又生气了,像叶攸宁这样的抚慰型NPC,合该是最善解人意的,但叶攸宁实在不理解,喻隐舟生气的气点,好似很是莫名其妙,无理取闹一般。   喻隐舟冷笑一声,道:“孤合该还欢心?”   叶攸宁眨眨眼睛,如实点点头。   “哈、哈哈!”喻隐舟连连冷笑,道:“你与宋人私下勾连,孤还该欢心了?”   喻隐舟说完,一甩袖袍,抽身便走,到了屋舍门口,狠狠一踹舍门,将大门踹开,眼看着门扉便要撞在墙面上,发出巨大的响动。   喻隐舟下意识伸手,“啪!”一把抓住被自己踢飞出去的门扉,以免发出巨响,再吓哭了叶攸宁。   喻隐舟:“……”   喻隐舟拦住门扉的手掌一顿,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之中,孤在做甚么?分明是在生气,为何还要顾忌着叶攸宁的感受,管他受不受惊吓,管他哭不哭?   喻隐舟回头冷森森的又瞪了一眼叶攸宁,大步离开,一甩手狠戾的将门扉带上。   嘭……   门扉被这般狠戾的撞上,却只发出了一声并不怎么吓人的闷响。   “呼——”宋子婴看到喻隐舟撞门离开,狠狠松了一口气,身子一晃,险些跌倒在地上。   “宋公子。”叶攸宁扶住宋子婴,他天生很会关心人,道:“无事罢?”   宋子婴摇摇头,方才喻隐舟的压迫感巨大,他一口气也不敢吐息,只觉一股窒息的痛苦席卷而来,此时突然吸入了大量的空气,头晕脑胀,膝盖乏力。   宋子婴焦急的道:“太子……喻公他……他动怒了,这可如何是好?”   叶攸宁有些奇怪,道:“动怒?你说喻隐舟当真动怒了?”   “这还有假?”宋子婴道。   叶攸宁又是露出那种不解的表情,道:“那喻隐舟为何要动怒?你乃宋国公子的身份,曝光的正是时机,按理来说,你的出现,对于喻隐舟来说,是控制宋国,获得最大化利益的契机,他合该欢心才是。”   “是啊……”宋子婴看向门口的方向,方才喻隐舟负气离开,想要狠狠撞门,却又怕叶攸宁受惊的模样,便好似……   宋子婴喃喃的道:“喻公就好似……好似……”   “好似甚么?”叶攸宁不解。   宋子婴面色为难,道:“喻公好似喜……喜……”   叶攸宁专注的凝视着宋子婴,宋子婴的言辞到了口头,突然一阵脸红,不知为何,“喜”后面那个字儿,就是说不出口,憋得他满面通红。   宋子婴摇摇头,自己否定道:“不会不会,这怎么可能……”   他说罢,有些失神的道:“这一日奔波劳累的,又让太子受了惊吓,太子还是早些歇息罢,子婴告退。”   宋子婴好似逃跑,离开了叶攸宁的屋舍。   叶攸宁奇怪的看了看那扇门扉,怎么一个两个,都这般急匆匆离开自己的屋舍,难道自己的屋舍,有甚么古怪不成?   叶攸宁的确是累了,洗漱之后便倒在榻上,疲惫的困意席卷而来,很快将他拉入梦乡之中……   嘭!哐——当……   叶攸宁隐约间听到一声闷响,立时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如今已然入了雒师,按理来说,这里是太子攸宁成长的地方,也是他的“家”,但叶攸宁中毒一年之久,说明他的身边,至少有一个,或者有几个想要害死他的人。   周天子早就知晓叶攸宁在喻国手中,若不是杨公血洒当场,周天子仍然执意不肯打开城门,这说明周天子本就不在意叶攸宁这个“前太子”。   所以如今进了雒师,反而比没有进入雒师更加危险,叶攸宁本就睡意浅薄,此时立刻被吵醒了过来,连忙起身,披上衣衫推门查看。   吱呀——   叶攸宁推门走出屋舍,只见不远处有一人,天色蒙蒙发亮,竟是撞在了柱子上,鼻血长流,模样狼狈至极。   “师将军?”叶攸宁趋步上前,扶起跌倒在地上的师彦。   两条鼻血流淌而下,师彦的鼻子磕得好像大红枣,看起来有些滑稽可笑。   “师将军你流鼻血了?”叶攸宁道:“快进来坐一下。”   他说着,对不远处的寺人道:“去请乐镛医士来。”   “不不,”师彦使劲摇手:“不必了不必了,我方才在想事情,没有注意,只是流鼻血而已,无妨。”   叶攸宁却执意扶着他进了屋舍坐下来,很快,乐镛便提着药囊走入。   叶攸宁道:“乐医士,快给师将军医看。”   乐镛还是那张平板的石雕脸,一点子喜怒哀乐也没有,平静的看了一眼师彦滑稽的红鼻头,托住师彦的下巴,仔细的医看,道:“回禀太子,师将军并无大碍,止血之后冰敷一下便好。”   “嘶……”   乐镛松开手的时候,正好碰到了师彦的面颊,昨夜被扇耳光的面颊火辣生疼,师彦一个没留神,竟痛呼出声。   “师将军?”叶攸宁的观察力十足敏锐,道:“师将军的面颊好似肿了?”   “这、这个啊……”师彦的眼神中闪过一抹惊慌,双手揉搓在一起,支支吾吾的道:“没、没事……我就是……哦,刚才撞的,撞到鼻子的时候,也拍到脸了……哈、哈哈哈……太子你不说,我都没发现……”   师彦一个人说罢,只见叶攸宁和乐镛都注视着自己,抿了抿嘴唇,道:“没……没事,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猛地站起身来,竟展开了轻身功夫,直接窜出屋舍大门。   叶攸宁看着师彦落荒而逃的背影,眨了眨眼目。   乐镛则是沉声道:“太子,师将军的面颊,并非是方才所伤。”   “哦?”叶攸宁挑眉。   乐镛笃定的道:“乐镛行医多年,这样的伤痛还是可以看出来的,堪堪受伤的伤口,需用冰凌外敷止血,而师将军的面颊,合该是昨夜便受了伤,今日不可再用冰敷,而是热敷散瘀。”   叶攸宁若有所思,点点头,道:“孤知晓了。”   师彦浑浑噩噩的离开叶攸宁的屋舍,脑海中混沌一片,不知不觉便发起呆来,一股香味飘来,师彦方才一直在发呆,根本没用朝食,此时腹中饥饿,简直食指大动。   “师将军。”一道温柔的嗓音传来。   师彦回头一看,是叶攸宁。   ——叶攸宁为何还没有死?   师彦的脑海中不由传来昨夜的质问,眼神轻晃,莫名十足心虚。   “师将军,”叶攸宁走过来,手中托着一只帕子,帕子里抱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将那帕子举起来,贴在师彦受伤的面颊上。   “嘶……”师彦低呼一声,倒不是太疼,但是暖洋洋,竟然是温热的,着实让他受了一惊。   “太子?”师彦不解。   叶攸宁微笑道:“这里面裹的是一只鸡子。”   鸡子便是鸡蛋。   叶攸宁解释道:“乐医士说,师将军的面颊合该热敷散瘀,因此孤方才去了一趟膳房,煮了一些茶叶蛋。”   叶攸宁做茶还有剩下的茶叶,干脆用茶叶煮了鸡蛋,道:“等师将军热敷完毕,还能将鸡子吃掉,亦不浪费吃食。”   师彦喉结滚动,张了张嘴唇,艰涩的道:“太子……太子为何不问问卑将,是如何受伤的?”   叶攸宁眨了眨眼目,笑道:“师将军忘了?你说是方才撞伤的。”   师彦的心头又是酸涩,又是痛苦,交织在一起,拧成了一团,他干脆甚么也没说,一把抓住那滚烫的鸡子,迈开大长腿转头便跑。   叶攸宁连忙对着师彦逃走的背影道:“师将军,膳房里还温着鸡子,若是热敷不够用,再去膳房取来便可。”   师彦根本没回头,不知听没听见。   叶攸宁则是笃定的一笑,转身往膳房而去,看着一锅子的茶叶蛋,捞出两颗,仔细的剥好去皮,放在精致的小豆中,端着承槃小豆,往喻隐舟下榻的屋舍而去。   叩叩——   叶攸宁敲了敲门。   喻隐舟早就听出了叶攸宁的跫音,他一靠近屋舍,喻隐舟便知晓是叶攸宁来了,故意装作忙碌的模样,并不抬头。   叶攸宁又敲了敲门,这才走进来,将承槃与小豆放在案几上,道:“君上公务繁忙,听寺人说,君上还未用朝食,这是攸宁亲手做的鸡子,用茶叶调味烹煮,还请君上尝一尝,是否合口味。”   “哼……”喻隐舟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道:“怎么,你也知晓自己与宋子婴私下勾连不对,现在想用几个鸡子,便打发了孤?”   叶攸宁还未来得及开口辩解一番,喻隐舟的气性不知怎么的,突然转好了,不再生闷气,而是道:“罢了,看在太子特意为孤烹煮朝食的份上,孤便不再追究了……”   叶攸宁诚实的道:“君上,其实这些鸡子,是攸宁为师将军热敷伤口所煮的,这些是剩下来的。”   喻隐舟:“……”剩、下、的……   眼看着喻隐舟的表情,从阴转多云,又变成了多云转阴,叶攸宁补充道:“不过,若是君上喜爱鸡子的口味,攸宁下次再为君上亲自理膳。”   喻隐舟:“……”孤怀疑太子在端水。 第27章 细作   喻隐舟冷笑一声,十足不给面子,道:“孤不爱食鸡子,又干又噎,你来讨好孤前,都不做些功课么?”   叶攸宁听了一点子也不生气,只是有些遗憾的看了看小豆中精心剥去壳子,光滑细嫩的茶叶蛋,道:“的确是有人不喜鸡子的口感与滋味儿,攸宁没有提前询问君上,的确是攸宁的疏忽。”   有些人连鸡子的味道都闻不得,觉得是一股臭鸡蛋的味道,叶攸宁很是善解人意的点点头,道:“那攸宁这就把鸡子端下去。”   他说罢,自言自语的又道:“想来宋公子也还未用朝食,再给乐医士送去一些。”   喻隐舟:“……”果然是在端水罢?见者有份……   “且慢。”喻隐舟冷声道。   叶攸宁奇怪,道:“君上?”   “咳……”喻隐舟不情不愿的道:“哪里有端来了,又端走的道理?既然是送给孤的,孤便有处置这些鸡子的权利。”   处置……叶攸宁眨眨眼,权利?   看来做君主是有瘾的,不然为何喻隐舟连鸡子也要处置?   喻隐舟指着茶叶蛋,道:“放下,你可以回去了。”   叶攸宁将盛放茶叶蛋的小豆放下来,道:“那君上若觉得鸡子的味道不适,也不必强求,若是喜爱其中滋味儿,膳房中还温着一些,可以遣寺人去取。”   喻隐舟似乎有些不耐烦,摆手道:“别忘了晚间还有接风燕饮,勿要迟到。”   今日晚间,在雒师王宫之中,周天子亲自设下接风燕饮,自然是要谒见特意来“侍疾”的喻隐舟和宋子源了。   叶攸宁点点头,这才转身离去。   喻隐舟幽幽的看着小豆中的茶叶蛋,眯了眯眼目,抬起手来捏起一只,茶叶的清香遮掩了鸡蛋本身的腥气,一点子异味也没有,反而令人食指大动。   更重要的是,鸡子的外皮已经被剥去,内里光滑细嫩,就好似……叶攸宁的脸蛋一般。   喻隐舟不知为何会想到此处,眯起眼目,道:“那便尝一颗罢。”   今日是周天子燕饮雒水会盟国君的日子,会盟的四个国君,如今被杀了两个,只剩下喻隐舟和宋子源,而宋子源又在喻国的软禁控制之中,于是这场燕饮真正的主角,自然是喻隐舟无疑。   天色黄昏,众人从馆驿出发,登上周天子特意安排的辒辌车,这车马乃是周天子御用,给足了喻隐舟面子,骑奴驾车,粼粼的驶入大周王宫。   王宫的皋门、库门依次打开,并没有在公车署止车,而是一直越过外朝的雉门,这才停了下来,外朝止车,这是多大的殊荣。   喻隐舟与叶攸宁下车,一路被引导着进入应门,最后是路门,足足穿过大周王宫的五门,周天子的燕饮,便置办在路门之后的燕朝之中,排场之大,台面之恢弘,简直不可言喻。   二人走入燕饮大殿,周天子竟已然在等候了。   叶攸宁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年纪大约六十岁左右,鬓发花白,面容憔悴,好似旧病缠身一般。   周天子见到叶攸宁,没看到一般,不像是见到自己久别重逢的亲儿子,十足热情的走上前来,抓住喻隐舟的手掌,道:“喻公,咳咳……真是难为你如此想着寡人,咳咳咳……千里迢迢的,亲自为寡人……寡人侍疾……咳咳咳——”   周天子的身子,当真虚弱到了一个顶点,根本无法连贯的言辞,一直被咳嗽打断。   不等喻隐舟作礼,周天子突然“嗬——”倒抽一口冷气,面色惨白发紫,双眼一翻,咕咚一声向后仰倒,竟然昏厥了过去。   “快,医士!”   有人扶住摔倒的周天子,身边早就准备好了四个医士,一拥而上,抬住周天子往路寝殿而去,一顿嘈杂之后,周天子被架入了路寝殿,只留下燕饮大殿上的臣工们,面面相觑,甚至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呵呵……”喻隐舟轻笑一声,脸上却没有任何笑意,幽幽的道:“好一个天子,这是在与孤顽下马威。”   周天子被七手八脚的架着入了路寝大殿。   轰——殿门关闭。   果然,周天子并未有甚么大事儿,也并未昏厥,推开搀扶的医士,瞬间清醒过来,紧张的道:“方才喻隐舟的脸色如何?”   一直站在周天子之后的黑袍之人走上前来,恭敬的微笑道:“天子请放心,喻公是个心肝剔透之人,他便是知晓天子在给他脸色看,也不敢如何造次的。”   那黑袍之人一身卿大夫的装束,年纪大约在三十岁之上,唇间泛着淡淡的笑纹,却不显年纪,反而温柔又儒雅。   一张标准的美人鹅蛋脸,脉脉含情桃花眼,笑唇轻启,姿仪万千,还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妖冶气息。   此人正是雒师太宰,公孙无疾。   公孙的意思,如同公子一般,公侯的儿子才能称为公子,公侯的孙子,才能称为公孙。   公孙并非他的姓氏,公孙无疾氏叶,乃是叶国的公孙,因着他的妹妹嫁到了雒师,成为了周天子的夫人,所以公孙无疾便跟着一起入了雒师,在雒师为官。   公孙无疾为人圆滑,善于手腕心机,一路高升,几乎是平步青云,如今已然是雒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百官之首——天官太宰。   太宰就好似后世所谓的丞相,只要雒师没有卿士,太宰便是雒师最大的官衔。   在原书中,主角攻寒生因为阻止喻隐舟侍疾有功,诛杀喻隐舟,被周天子器重,因而封为卿士,压住了公孙无疾一头,而眼下寒生已然被喻隐舟杀死,雒师的卿士空缺多年,公孙无疾这个太宰,便是名副其实的百官之首。   叩——   叩叩——   是敲门声之声,并没有寺人通传。   公孙无疾恭敬的道:“天子,合该是探子来了,无疾失礼,先去见一见探子。”   周天子摆手道:“去罢。”   公孙无疾作礼之后退下,他的姿仪万千,仿佛弱柳一般,虽柔弱却柔韧,一颦一顾都别有一番风姿。   公孙无疾从路寝殿的正殿退出,来到外殿,已然有人在等候。   那人垂着头,几乎看不见他的面相,公孙无疾幽幽的一笑,道:“彦儿来了?”   对方终于抬起头来——是师彦!   公孙无疾抬起纤细的手掌,想要触碰师彦的面颊,师彦仿佛被火烫了一般,狠狠哆嗦了一记。   “怎么?”公孙无疾温声道:“还记得昨日义父打你的事情?恨上义父了?”   “不敢!”师彦咕咚一声跪下来,道:“卑将不敢!”   公孙无疾亲手将他扶起来,继续柔声道:“彦儿,义父也舍不得打你,可你要争气一些,天子安排的事情,为何还没有办妥?你竟让叶攸宁顺顺利利的进入了雒师,喻隐舟拿捏住太子,天子会很难办,你可知晓?”   师彦咬着嘴唇点头:“是……是卑将办事不利。”   公孙无疾轻轻抚摸着师彦的面颊,道:“彦儿啊,你可要记住,当年你父亲与你发的毒誓,绝不可违背誓言,做出背叛雒师的事情……”   师彦乃是喻国师氏,他的父亲也是师氏,他的祖父同样是师氏,喻国的师氏掌管着喻国的虎贲军,按理来说,合该是喻国国君身边最亲信之人才对。   然,师彦的祖辈,其实本是雒师之人。   从师彦的祖父开始,就是从雒师派去喻国的细作探子,喻国强盛,前任周天子早已对喻国戒备不已,因此特意安排了探子,这探子也是争气,在喻国中竟然混迹成了师氏。   于是师彦的父亲,还有师彦,也变成了喻国的师氏,但他们都有一个秘密,便是只能忠心于周天子,一辈子做雒师的探子,将喻国国君的一举一动,秘密汇报给远在雒师的天子。   师彦沙哑的道:“请太宰放心,卑将……是不会背叛天子的。”   “好孩子。”公孙无疾轻轻抚摸着师彦的鬓发。   师彦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了:“太宰,卑将不知……为何、天子为何要对太子下毒,他们……他们难道不是亲父子么?虎毒不食子啊。”   叶攸宁中毒一年有余,而那个下毒之人,不是旁人,正是他的亲生父亲,大周的天子!   当周天子知晓叶攸宁被喻隐舟擒住,准备挟太子进入雒师之时,便给师彦下达了命令,让师彦在路上杀死叶攸宁。   宋公子源对叶攸宁的汤药下药之时,其实师彦已然知晓,毕竟汤药都是师彦亲自送过去,他武艺如此之高,怎么可能有人在他的眼皮底下耍小伎俩。   但师彦还是犹豫了,倘或……倘或宋公子源真的能抓住叶攸宁,喻隐舟进不得雒师城门,叶攸宁或许也不必死,于是师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宋公在叶攸宁的汤药中动了手脚……   公孙无疾的笑容收敛了,幽幽的道:“彦儿,不该问的,不要问。”   喻隐舟脸色难看,在燕饮大殿空等了半个时辰,叶攸宁则是一脸平静,腹中有些饥饿,他这羸弱的身子可无法挨饿,当即优雅的拿起筷箸,该吃吃该喝喝。   喻隐舟无奈的看了他一眼,但并未阻止。   踏踏踏……   脚步声传来,是公孙无疾从路寝殿折返。   公孙无疾一脸的歉疚,拱手道:“喻公,让喻公久等了,实在是对不住,天子身子一向不好,因着欢喜喻公前来侍疾,一时欢心,旧疾发作,怠慢了喻公,无疾在这里,给喻公赔不是了。”   喻隐舟冷冷的看着公孙无疾,旁人都畏惧公孙无疾在雒师的权利,毕竟他是天官大冢宰,但喻隐舟可不怕,喻隐舟最厌恶的便是如此阴奉阳违之人。   一时有些冷场,喻隐舟并不接话。   公孙无疾的面颊上照样笑意温柔,突然转过头来,双手捧起叶攸宁的面颊。   叶攸宁还在咀嚼,面颊略微鼓起,仿佛一只贪吃的小仓鼠,奇怪的看着眼前的公孙无疾。   公孙无疾一双桃花眼瞬间盈满了泪水,泪珠犹如断线一般惨然滚落,哽咽的道:“宁儿,这些日子你都去何处了,知不知晓,舅舅甚是惦念于你。” 第28章 春风一度   叶攸宁好奇的打量着公孙无疾,道:“……舅舅?”   书中对叶攸宁这个舅舅的描写,其实并不多,只是提了一笔,说是雒师的太宰,对大周忠心耿耿。   叶攸宁的母亲,乃是叶国的贵胄,叶国虽然是小国,但乃是公爵国家,文化之都,向来是被人推崇的礼仪之邦,因此叶国的声望很高,周天子与叶攸宁的母亲,可谓是门当户对。   叶攸宁的母亲嫁入雒师之后,公孙无疾也跟着来到雒师发展,一举高飞,成为了雒师的天官大冢宰。   公孙无疾与叶攸宁的母亲乃是孪生的姐弟,长相颇有八分相似,巧了,叶攸宁的长相,也随了母亲八分,这么仔细一看,叶攸宁与公孙无疾倒真有几分相同之处。   只不过,叶攸宁偏于羸弱,仿佛一个万千不胜的病美人,而公孙无疾面容中带着一股妖冶,仔细一看是精于算计的刻薄。   公孙无疾将叶攸宁抱入怀中,轻轻抚摸着他的背心,呜咽道:“宁儿,舅舅有多想你,你可知晓……”   他的声音哽咽,好似慈祥的长辈,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只是在叶攸宁看不到的地方,公孙无疾眯起眼目,一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中,闪烁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酷与杀意。   喻隐舟见公孙无疾一直抱着叶攸宁,叶攸宁并未挣扎,好一副亲人见面的场面,只不过这场面在喻隐舟眼中十分碍眼。   于是喻隐舟打岔道:“不知天子的圣体如何?”   公司无疾用白皙的手指擦了擦眼泪,这才收住了呜咽,道:“令喻公挂心了,天子的圣体……唉——都是老病根儿了,一直如此,如今天气变冷,病情更是反反复复,不过……喻公前来侍疾,我这个做太宰的,也能安心一些,不是么?”   喻隐舟冷笑一声,道:“太宰说的在理儿,同朝为官,都是大周的臣子,孤敬太宰一杯。”   那二人开始“寒暄”,叶攸宁并不喜欢此道,便趁机坐回去,准备继续用膳。   “太子。”乐镛走过来,面容没有任何变化,但看样子,是有话要说。   叶攸宁微笑道:“乐医士,请坐罢。”   乐镛在叶攸宁身边的席间坐下来,看了看左右,很是戒备,这才低声道:“臣方才看到师将军……离开过燕饮。”   叶攸宁挑了挑眉,他知晓,乐镛这个人一向话少,为人很是清高冷傲,可以为了骨气顶撞喻隐舟也不惧怕,并不是一个喜欢告状之人,除非是有必要之处。   果然,乐镛皱眉道:“师将军方才去过路寝殿。”   叶攸宁沉思了片刻,抬了抬下巴,道:“师将军回来了。”   乐镛回头去看,便看到师彦垂着头,也不看路,一脸魂游天外,失魂落魄的模样,走入燕饮大殿,旁边有人与他敬酒,师彦完全不曾注意,目不斜视的走过去,还险些被门槛绊倒。   嘭——   师彦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一个狗吃屎。   有人一把扶住师彦的胳膊,师彦抬头一看,心窍梆梆直跳,是叶攸宁!   叶攸宁扶住差点子摔倒的师彦,眼神中满满都是担忧与关切,道:“师将军,无事罢?”   “没没没……”师彦吓得连连摇手。   叶攸宁展开一抹笑意,道:“师将军可是有甚么心事?不如与孤说一说。”   心事……   师彦自然有心事,可偏偏这心事不能与叶攸宁道来。   师彦艰涩的滚动了一下喉结,干笑道:“没……没有,卑将哪里有甚么心事?”   叶攸宁并不追问,显得十足的善解人意,毕竟他是抚慰型的NPC,秉性最是体贴。   叶攸宁不问,师彦反而更是心虚,下意识拿起筷箸就去夹承槃中的肉食,叶攸宁此时却抬起手来,按住师彦的手背,蹙眉道:“师将军,你今早才受过伤,不宜食用这些发物的食材。”   师彦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面颊,脸颊被公孙无疾打得生疼,别看公孙无疾文文弱弱,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但早年间他可是叶国的武将,手劲儿必然不小,师彦感觉自己的后牙差点被公孙无疾打下来。   叶攸宁却微笑道:“孤说的是师将军的鼻子,师将军今早不是流了许多鼻血,近些日子,都不适宜食用发物。”   “啊、对,是……是啊!”师彦连连点头,道:“鼻子,对!是鼻、鼻子……”   师彦结结巴巴的说罢,垂下头来,下巴抵在自己的胸口之上,用筷箸扒拉着承槃中的菜肴,也不往嘴里送,单纯的胡乱扒拉着。   叶攸宁回头看了一眼乐镛,与乐镛简短的交换了一番眼神。   师彦轻声道:“太子,你……你不要对我这般好。”   叶攸宁好奇的道:“好?”   师彦又道:“难道太子对谁都这般好么?也是……太子的秉性,便很温柔。”   叶攸宁则是道:“师将军怎么会有如此的误解?孤的秉性……很是温和?”   说实在的,叶攸宁也不知自己的秉性如何,毕竟他是抚慰型的NPC,一来到这个世上,便如此的善解人意,善于聆听。   叶攸宁道:“孤也并非对所有人都如此,只是对待友人,自是以诚相对。”   “友人……”师彦睁大眼睛,呆呆地凝视着叶攸宁。   叶攸宁浅笑道:“自然,师将军难道不把孤当友人么?”   师彦心窍狠狠一抽,师彦啊师彦,太子将你当成好友,而你呢,你却想着如何害死太子!   师彦攥紧手心,噌!突然站起身来,险些撞翻了案几,一句话不说,脸色黑沉沉的,调头便跑,他刚回到燕饮大殿,此时又冲了出去。   乐镛走过来,低声道:“太子,可要臣跟着师将军?”   叶攸宁摇摇头,淡淡的道:“不必。”   师彦一口气冲出燕饮大殿,跑到燕朝的湖边,双手撑在膝盖之上,累得呼呼喘粗气,心中烦躁难安,提起拳头,砰砰两下,狠狠砸在树干之上。   “彦儿……”   温柔的嗓音,动听的犹如天上的银铃。   师彦却狠狠打了一记哆嗦,猛地回头,那呼唤师彦之人,正是——公孙无疾!   公孙无疾缓缓走过来,道:“彦儿,怎么一个人跑出来?叫义父好找。”   师彦垂下头,不敢直视公孙无疾的眼目,沙哑的道:“拜见太宰。”   公孙无疾道:“你我之间,不必讲究这些劳什子的礼数,你可是我的好义子呐。”   师彦不敢开口,公孙无疾不停的逼近师彦,拉近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师彦感觉到掌心一片温热,公孙无疾捧起他的手掌,在他的手心里塞了一样东西。   “太宰,这是……”师彦奇怪的看着掌心中的小瓶子。   公孙无疾的面容上仍然挂着笑意,他笑起来,和叶攸宁真的有七分相似,但那股温柔只流于表面。   公孙无疾有条不紊的道:“这是利于行房之药。”   “这……”师彦吓了一跳。   公孙无疾缓缓的又道:“太子十足信任与你,你将这药,下在太子的酒水之中。”   “甚么!?”师彦睁大眼目,吧嗒一声,小瓶子脱手而出,掉在了地上。   公孙无疾将瓶子捡起来,重新放回师彦的手中,幽幽的道:“怎么彦儿,你连义父的话,都不听了?”   师彦惧怕的颤抖起来,脸颊还在隐隐作痛,沙哑的道:“不……卑将不敢,只是……只是……卑将只是区区的一个师氏,如何……如何能在太子的酒酿中下药呢?”   公孙无疾笑起来,道:“彦儿,你可不要妄自菲薄,义父知晓,你与太子,可是好友讷!”   师彦刚想反驳,公孙无疾不给他这个机会,笑盈盈的道:“听说你觉得水苦,太子放下身段,亲自入了膳房,将苦菜制作成茶饮,为你烹茶,可有这回事儿?”   师彦张了张口,无从反驳,公孙无疾的眼线太多了,师彦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目。   “看呐,”公孙无疾感叹道:“宁儿待你如此之好,必定信任于你,由你在他的酒酿中下药,宁儿必然不会有所怀疑。”   公孙无疾说罢,收敛了脸上全部的笑意,一股悲切油然而生,双眸转瞬变得泪盈盈,呜咽的道:“宁儿可是我的亲外甥,你以为,我便愿意如此么?还不是为了大周的天下,大周的基业!喻隐舟野心不死,倘或他真的拿捏住了宁儿,雒师便危险了!必须要离间太子与喻隐舟,绝不能让他们在一起……”   他说到这里,面颊上还挂着泪水,嗓音已然变得十足锋利,幽幽的道:“还有……宁儿那个性子,我再清楚不过,为了一个寒生,放弃储君之位,放弃大周的子民,他不配……不配做大周的太子,更不配……做大周的天子!”   师彦被公孙无疾眼中的狠戾吓得后背发凉,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啪!   公孙无疾一把抓住师彦的手臂,不让他退缩,语气充满了诱惑,道:“彦儿,你以为义父看不出来么?你喜欢宁儿,心仪宁儿,对也不对?”   梆梆!   师彦心窍狂跳,不由自准紧张起来。   公孙无疾笑道:“把药下在宁儿的酒水中,你便可与宁儿春风一度,届时义父会找准时机,让喻隐舟亲眼目睹,等分裂了喻隐舟……宁儿,便是你的了。” 第29章 抱得美人归   叶攸宁……   叶攸宁便是自己的了……   师彦这样呆呆的想着。   公孙无疾见他出神,循循诱导的笑道:“你想想看,宁儿在你身下辗转的模样,你不喜欢么?”   师彦下意识吞咽了一记口涎,嗓子变得干涩,可他的眼神充满了犹豫,举棋不定。   公孙无疾再次开口:“难道你想看着,喻隐舟与宁儿,在你面前亲亲我我,缠缠绵绵么?”   师彦的眼神稍微有些动摇。   公孙无疾不急不缓的第三次开口,嗓音轻响在师彦的耳畔,幽幽的道:“分裂喻隐舟的谋划是不会改变的,绝不能让太子与喻隐舟在一起,不管他们是真的情投意合,还是假的虚以委蛇……便算不是你,义父也会遣旁人去下药,届时……你想看到宁儿与旁人春风一度,那个人可不会像你这般温柔怜惜罢?”   “不……”师彦使劲摇头,道:“太宰,不可!”   公孙无疾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即是如此,便乖乖的替义父办事,事成之后,义父为你与宁儿主婚,既能抱得美人归,又将是大周的功臣,彦儿,你的前途无可限量……”   师彦浑浑噩噩的从湖边回到燕饮大殿,一进门便看到了叶攸宁,叶攸宁已然用完了膳食,还是那副温柔无害,羸弱到需要旁人保护的模样。   “师将军?”叶攸宁见师彦盯着自己出神,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   “啊……”师彦回过神来,艰涩的道:“太子……卑将……卑将还未与太子敬酒,若不然卑、卑将敬太子一杯罢。”   叶攸宁一点子也没有拒绝的意思,坦然的道:“好啊。”   叶攸宁接过师彦递来的羽觞耳杯,冲师彦微微一笑,便扬起耳杯准备饮酒。   “等、等等!”师彦大喊一声,叶攸宁的动作顿住,奇怪的看着他。   “我……我……”师彦咬着嘴唇,手掌攥紧、松开,又攥紧、又松开,他的眼神一瞥,便看到了远处的公孙无疾,公孙无疾也正看着他。   师彦的手掌终于松开,无力的下垂着,沙哑的道:“没、没事。”   叶攸宁眨了眨眼目,重新端起羽觞耳杯,将其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咳咳……”叶攸宁用袖袍遮住自己的嘴唇轻微咳嗽,眼尾微红,道:“好辣,这酒水好烈。”   喻隐舟在一旁与雒师的卿大夫们寒暄,余光一直瞥着叶攸宁,此时公孙无疾走过来,道:“喻公。”   公孙无疾亲眼看到叶攸宁饮下了酒水,下一步,便是该支走喻隐舟这个变数,等到叶攸宁与师彦春风一度之后,在合适的契机之下,让喻隐舟亲眼目睹叶攸宁的背叛。   届时,不管喻隐舟与叶攸宁是真的两情相悦,还是表面交易,他们的干系再难维持。   没有了大周太子这个挡箭牌,喻隐舟名不正言不顺;而叶攸宁没有了喻隐舟这个强有力的靠山,便像一团草芥,留在雒师之中,随随便便就会被人斩草除根……   公孙无疾微笑道:“天子的情况稍微好转了一些,想见一见喻公,还请喻公移步路寝殿。”   喻隐舟身为喻国的国君,到底是大周的臣子,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因此公孙无疾用这个借口支走喻隐舟,喻隐舟不去也得去。   喻隐舟挑眉,道:“时辰如此之晚,孤一个外臣,是不是不宜进入路寝?”   公孙无疾笑道:“哎,喻公说得哪里话儿?若是一般的公侯,自然不宜进入路寝,可喻公您是谁?那可是天子的左膀右臂,天子的结拜义弟呐。”   喻隐舟推脱不开,又觉得公孙无疾话里有话,似乎故意想要支走自己一般,公孙无疾可不是省油的灯,尤其入了雒师,比在雒水更要仔细小心。   喻隐舟一笑,道:“既是如此,那请太宰带路罢。”   “请!”公孙无疾拱手。   喻隐舟与公孙无疾一同出了燕饮大殿,往燕朝最北端,天子的寝殿,也便是路寝殿而去。   夜色已然浓郁,走了一段之后,喻隐舟突然道:“太宰,孤方才想起来,燕饮之事有酒水沾染在衣袍之上,若是如此见到天子,岂不是大不敬之罪?”   公孙无疾蹙了蹙眉头。   喻隐舟又道:“太宰不介意,让孤先换一领衣袍罢?”   公孙无疾干笑道:“自然是不介意的,这面便有空殿,还请喻公入殿更衣。”   喻隐舟皮笑肉不笑的道:“有劳了。”   喻隐舟入偏殿更衣,公孙无疾自然不能跟上来,只好在殿外等候。他一入了偏殿,立刻将殿门关紧,一个翻身,轻盈的从户牖翻出,一身黑色的朝袍,快速融入黑夜之中,悄无声息的往燕饮大殿折返。   快步走入燕饮大殿,喻隐舟一双鹰目扫视,沉声质问:“太子去了何处?”   负责侍奉的寺人恭敬的回答:“回禀喻公,太子不胜酒力,已然被师将军扶走了。”   “师彦?”喻隐舟蹙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此时乐镛走过来,面上还是没有多余的表情,言简意赅的道:“太子请喻公,随外臣来。”   *   “唔……”   叶攸宁浑身软绵绵的,仿佛醉酒一般,眼尾殷红,双目朦胧,依靠在师彦怀中,歪歪扭扭的往前走去。   师彦搂住叶攸宁的细腰,扶着叶攸宁进入了公孙无疾预先准备好的小殿。这个小殿就在燕朝之中,因着燕朝中供人取乐的地方太多,这个小殿便被闲置了下来,但小殿的地理位置,正好是出燕朝,入治朝的必经之路。   换句话说,只要燕饮散去,羣臣必然经过此地,正好可以目睹叶攸宁与人偷情的场面。   眼下所有人都知晓,寒生死后,太子攸宁与喻隐舟成为了爱侣,一旦太子醉酒偷情,叶攸宁和喻隐舟的脸面都不会好看,他们的干系,自然不攻自破。   师彦扶着叶攸宁进入小殿,将殿门掩上,将叶攸宁小心翼翼的放在软榻之上,这一系列的动作,已然令师彦出了一头热汗,不知为何,吐息紊乱,略微有些粗重。   叶攸宁斜卧在榻上,似乎失去了意识,一时小殿变得静悄悄。   师彦慢慢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叶攸宁白皙的面颊,轻声道:“太子,我……我是混账!我狼心狗肺,恩将仇报……对……对太子不起。”   他说着,突然失声痛哭出来,泪水仿佛决堤,似乎仗着叶攸宁看不到,所以便如此的肆无忌惮,抹着眼泪,沙哑的自言自语:“我也不想如此,可是我……我没有选择的余地,谁叫阿父将我生成了一个细作,为何我天生便是一个细作……”   师彦的祖父、师彦的父亲,都是细作,他们虽然是喻国的武将,却心心念念的都是雒师。可师彦生在喻国,长在喻国,他只是随着父亲出使过一次雒师,也是在那时,稀里糊涂之下,被父亲逼着发誓,忠心雒师,忠心天子,拜了公孙无疾做义父。   师彦哭泣道:“阿父去世的时候,死死的抓住我的手,他说我们师家,是天子的臣子,绝不能做不忠不义之徒,他便是死了,便是在黄泉地下,也会牢牢的盯紧我,要我为天子尽忠,若有背叛,万箭穿心,不得好死!我很怕……很怕……我很怕不得好死,但又怕对不住太子,我师彦自诩顶天立地,到头来,只是一个……只是一个甚么也保护不了的卑鄙小人……”   啪!!   师彦抡起手来,狠狠打了自己一记耳光,再次抬起另外一只手,眼看第二记耳光便要扇上来。   啪……   昏睡中的叶攸宁一把抓住师彦的手臂,没让他扇自己第二季耳光。   “太子!?”师彦睁大眼目,不敢置信的看着叶攸宁。   叶攸宁的眼中哪有半丝昏沉,分明清醒的厉害!   叶攸宁抓住师彦的手,没有让他打下去,嗓音很是温柔,安抚的道:“可是到最后,师将军也没有在孤的耳杯中下药,不是么?”   叶攸宁善于理膳,他的味觉十分发达,像是之前的汤药,尝一口他便知晓不对劲儿,方才叶攸宁的确饮了师彦的敬酒,可那酒水中,甚么也没有添加,只是普普通通的酒水。   师彦的确接了公孙无疾的小瓶子,可是到最后,师彦也未能下手,他做不出这样的事情。叶攸宁早有察觉,知晓师彦不对劲儿,因而故意装作醉酒,想要探一探师彦的口风罢了,谁成想师彦是个“实诚人”,趁着叶攸宁昏睡,竟把甚么都说了,还哭得如此之凶。   师彦瞪大眼目,瞠目结舌的道:“太子你……你没醉?”   叶攸宁一笑,道:“孤的酒量虽不好,但也不至于一杯便倒罢?”   “那、那你……”师彦后悔不迭,沙哑的道:“太子你打我罢!你想骂我也可以,或者……或者你便是杀了我,我也没有任何怨言……”   叶攸宁平静的道:“你不曾害我,我为何要打你骂你,甚至杀了你?”   “太子……”师彦更是哽咽的泣不成声。   叶攸宁伸出手来,轻轻的将师彦拥抱在怀中,仿佛哄孩子一般,安抚的道:“好了,别哭,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害我……”   师彦听到叶攸宁温柔的嗓音,心窍中充斥着一股没来由的暖意,渐渐的,那暖意变得炙热起来,仿佛一团火焰焚烧干柴,几乎不可抑制。   嘭——   师彦一把将叶攸宁推开,惊惶的环视四周,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疼痛令他清醒了一下,沙哑的道:“糟了,烛火……烛火里加了香料。”   这小殿是公孙无疾提前准备的,一直燃烧着烛火,师彦一进来,便感觉到一丝丝的燥热,方才还以为是痛哭的错觉,而此时师彦完全可以肯定,焚烧的烛火里绝对加了催情的香料。   或许公孙无疾早就知晓,师彦不会给叶攸宁下药,因此做足了二手准备。   这是一个圈套,师彦只是圈套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叶攸宁身子羸弱,一个踉跄软倒在榻上,汗水顺着光洁的额头滑落,瞬间打湿洁白的衣领,纤细的腰肢轻微摇晃着,难耐地摩挲着软榻的锦被。   嘭!!   与此同时,小殿的大门被踹开,喻隐舟大步冲进来。 第30章 野鸳鸯   嘭——   小殿的大门被撞开, 喻隐舟大步从外面冲进来,一眼便看到了面色潮红的叶攸宁。   “攸宁!”喻隐舟扶住叶攸宁,叶攸宁的身子软绵, 入手皮肤滚烫惊人。   叶攸宁无力的睁开双目, 叹息道:“好难过……”   叶攸宁仿佛一条水蛇, 又似粘人的小猫咪,感受到喻隐舟的体温,主动靠过来,依偎在喻隐舟的怀中, 用面颊轻轻磨蹭他的胸膛。   喻隐舟的心跳陡然漏了一记,吐息凝滞, 眼神深沉的凝视着对自己主动投怀送抱的叶攸宁。   “攸宁!”喻隐舟扶住叶攸宁的双肩,嗓音沙哑到了极点, 道:“你知晓自己在做甚么?”   叶攸宁双眼迷离,只是这一会子的工夫,眼尾殷红的透彻,眼中也氤氲上濛濛的水汽,仿佛撒娇一般,略微哽咽的道:“好难过……帮帮我。”   就在喻隐舟的理智即将崩溃的一瞬,叶攸宁轻声道:“师将军……孤好难过……”   轰隆!   喻隐舟的理智的确崩溃了,因着叶攸宁对着自己唤“师将军”。   他的脸色沉下来,仿佛阴霾的黑夜, 转头狠狠的瞪向师彦。   “君上, 我……”师彦手脚冰凉,后背发麻, 他不知喻隐舟怎么会突然出现,此时脑海中一片空当, 甚么也想不了。   必须解释才是,可师彦不知该如何解释,药不是自己下的,可又和自己脱不开干系。   喻隐舟眯起眼目,阴鸷的道:“滚出去。”   “君上……”师彦犹豫着。   喻隐舟冷声道:“滚。”   因着屋中的燃香,师彦的吐息也有些紊乱,额角都是汗水,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他咬住后槽牙,转头冲出小殿。   嘭!   因着匆忙,险些被门槛绊倒。   一只手伸过来,扶住即将摔倒的师彦,将他捞了起来。   师彦抬头一看,惊讶的道:“是你……?”   是医士乐镛。   叶攸宁想要试探师彦,特意给乐镛留了话,如果自己被师彦带走,立刻通知喻隐舟,以防有甚么不对的地方。   乐镛按照叶攸宁的嘱托,带着喻隐舟来到小殿,他并没有进入小殿,而是站在外面等候。   师彦没想到他也在这里,乐镛则是平静的道:“师将军,请罢。”   乐镛带着师彦离开小殿,二人来到附近的偏殿,师彦脑海中一片混乱,喃喃自语的道:“我没想……没想害太子,我不想伤害太子……”   他揪着自己的鬓发,眼泪吧嗒吧嗒的再次流淌下来,哭得十足崩溃。   乐镛将帕子递过来,平静的道:“师将军,擦一擦罢。”   师彦抬起头来,一双眼目充满了泪水,迷茫的看着乐镛,不知是泪水的缘故,还是方才吸入了香气的缘故,师彦双眼朦胧,眼前的乐镛越来越扭曲,他仿佛……   仿佛看到了叶攸宁。   太子攸宁手中拿着一方帕子,温柔的看着自己。   “太子……”师彦怔怔的道:“太子……”   他踉跄的站起身来,一头扎在乐镛怀中,痴痴的出神,突然便要探头吻上去。   “啊!嘶……”   师彦的亲吻被打断,惨叫的痛呼了一声,疼痛令他的意识猛然回笼,定眼一看,眼前的人哪里是甚么太子攸宁,从头到尾根本是乐镛。   乐镛一脸平静,还是那副石雕的面容,不见任何喜怒哀乐,淡淡的看着他,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根银针。   方才便是这根银针,扎醒了师彦,奇痛无比!   师彦瞪眼道:“你扎我?”   乐镛冷漠的道:“师将军中了催情的香粉,乐某帮师将军清醒清醒。”   “啊!”师彦又是痛呼一声,乐镛手起针落,一点子也不含糊,银针瞬间扎在师彦的手臂上,一股酸疼穿透手筋,令师彦的整条手臂都在不由自主的扭曲。   “疼!疼啊……快……快拔掉!”   “师将军,可冷静了?”   “冷静!冷静了!”   乐镛挑了挑眉,手一扬,将银针启下。   师彦握住自己的手臂,那股子酸疼的后劲儿一时半会儿散不下去,旖旎的念头被疼痛冲得灰飞烟灭,一点子也不剩下,反而清醒了不少。   师彦咬着后槽牙,道:“是你告密?”   乐镛和喻隐舟分明是一起到的小殿,公孙无疾分明把喻隐舟引开,而喻隐舟突然折返,不必猜测,这其中一定有乐镛的功劳。   乐镛点点头,没有开口,他向来不喜欢多话。   师彦更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但片刻之后仿佛撒气的皮球,颓丧的道:“多谢你……”   乐镛道:“师将军为何谢乐某?”   师彦喃喃的道:“因着……因着若不是你与君上赶到,或许……或许我便做了糊涂事,我不想伤害太子,不想……”   师彦陷入了痛苦的挣扎之中,双手狠狠攥拳,指甲陷入掌心的肉中,鲜血顺着虎口淌下来。   乐镛的表情还是那样一成不变,淡淡的道:“师将军的面颊肿了,乐某替你上药。”   师彦退出小殿,殿中只剩下叶攸宁与喻隐舟二人。   烛火焚烧的香气很是清雅,却隐藏着催情的香粉,叶攸宁身子羸弱,根本经不住这样的香料,脑海中一片混沌,意识已然有些溃散。   喻隐舟眯起眼目,立刻屏住呼吸,大步走过去,“呼——”一声,将烛火挥灭。   昏暗的小殿,陷入幽幽的漆黑之中,伸手不见五指。   嘭……   一声轻响。   就在喻隐舟挥灭烛火的空当,叶攸宁竟踉跄的下了软榻,从后背抱住喻隐舟,面颊靠着他的背心,嗓音委屈极了,轻轻的呜咽道:“帮帮我,好难过……”   透过层层的昏暗,喻隐舟的一双鹰目,仿佛在审视自己的猎物,一把将叶攸宁打横抱起,叶攸宁并不怎么配合,难耐的挣扎着。   “别动。”喻隐舟低声呵斥:“不是要孤帮你么?嘘,乖一些。”   喻隐舟将叶攸宁重新放回软榻之上,叶攸宁热情的缠上来,搂住喻隐舟精瘦的腰身,轻声感叹道:“好厉害。”   因着叶攸宁意义不明的夸赞,喻隐舟的脸色更加阴鸷,就在喻隐舟的理智即将崩溃之时。   叶攸宁再一次感叹道:“师将军的胸也好大。”   喻隐舟:“……”   喻隐舟气得险些呕血,一股淤气冲上来,堵住喻隐舟的心窍与嗓子眼,把他气得头皮发麻,脑海嗡嗡作响。   一把钳住叶攸宁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喻隐舟沙哑的道:“谁?看清楚孤是谁?”   叶攸宁迷茫而顺从的仰起头来,晶莹的汗水顺着光洁的面颊流淌而下,已然打湿了鬓发,让叶攸宁整个人显得脆弱又委屈。   喻隐舟执着的道:“看清楚孤是谁。”   泪水溢出,叶攸宁没有回答,只是更加委屈,剔透的泪花滚落,喻隐舟的心窍瞬间被狠狠扼住,心疼的喘不过气来。   喻隐舟捧住叶攸宁的面颊,不由放轻了声音,道:“别哭,孤这就帮你……”   *   公孙无疾在殿外等了好一会子,喻隐舟进去更衣,一直没有出来。   公侯的朝服的确很繁复,但凡更衣,费时费力,公孙无疾耐心的等待了一会子,殿中还是一点子声息也无有,公孙无疾终于等不下去了。   叩叩——   公孙无疾亲自敲了敲殿门,态度温和的朗声道:“喻公?喻公可更衣完毕了?”   殿中没有回应。   公孙无疾蹙眉,再次敲了敲门,道:“喻公?”   殿中仍然没有回应。   嘭——   公孙无疾一把推开殿门,大步入内,径直往里走去,直接绕过地屏。   地屏之后,衣衫整齐的摆放着,根本没有触碰的痕迹,而喻隐舟不见踪迹。   公孙无疾狠狠砸了一下地屏,沙哑的道:“这个喻隐舟!”   喻隐舟不知去向,公孙无疾没能将他支开,而此时距离散席不过一会子的工夫,按照原定计划,公孙无疾要亲自送卿大夫们散席,路过燕朝之畔的小殿,“不小心”发现太子攸宁,与喻隐舟的部将苟且偷情之事。   公孙无疾咬牙切齿,一甩袖袍,干脆离开,大步往燕饮折返,为今之计,还是要让卿大夫们请眼目睹太子与师彦苟且,才是正经。   公孙无疾赶回去,正好是燕饮散席的时辰,卿大夫们已然准备离开。   公孙无疾调整了一下表情,殷勤的走上前去,微笑道:“诸位,今日燕饮,可有尽兴?”   臣工们连忙奉承:“自然尽兴,自然尽兴!太宰太客气了。”   公孙无疾看似温柔的道:“诸位远道而来,千里迢迢的入雒师侍疾,无疾身为雒师太宰,自然要尽地主之谊……”   公孙无疾话锋一转,道:“今日时辰不早了,皋门即将下钥,即是如此,本相便不再款留各位,送各位出宫,请。”   “不敢不敢!”   “是啊,怎么敢劳烦太宰亲送呢?”   公孙无疾自然要亲自送他们出宫,如此一来,才能确保臣工们看到叶攸宁和师彦的偷情之事。   公孙无疾微笑:“这都是本相该做的,诸位,请。”   众人一路从燕饮大殿出来,想要出宫,必然要经过燕朝的路门,小殿就在路门的把角之处。   公孙无疾的笑容之中充满算计,他走在最前面,故意放慢了脚步,装作体贴的道:“诸位,夜路地滑,还请诸位小心脚下,切勿摔倒。”   “太宰有心了!”   “多谢太宰提醒……”   “啊呀!”公孙无疾装作脚下一滑的模样,准确无误的停在小殿门口。   公孙无忌乃是雒师的百官之首,他突然痛呼一声,臣工们自然是要争先恐后关心的,立刻全都顿住了脚步,嘈杂成一片。   “太宰,没事罢!”   “可摔伤了?”   “快快,还愣着做甚么,去叫医士啊!”   众人哪里知晓,公孙无疾根本没有摔倒,分明是故意在小殿门前逗留。   “嘘……”公孙无疾露出一脸疑惑,道:“你们听,是甚么声音?”   众人立刻屏住呼吸,仔细倾听,除了微凉的夜风拂动之声,好似没有甚么声音……   不,是有声音的。   一股类似于呜咽的声音,幽幽的飘过来。   不加克制,哽咽而委屈,伴随着难耐的轻哼,臣工们都并非青瓜蛋子,一听便知是有人偷偷在小殿中行鱼水之事。   “还道是甚么,原来是一对野鸳鸯?”   “胆子也真真儿是大!”   “诶,你们听这声音,怎么……怎么那么像太子的声音?”   有人这么一说,众人立刻屏住吐息倾听,果然,叶攸宁的嗓音虽然在哽咽,泣不成声,但十足具有辨识度,柔软又透彻,一听便能分辨出来。   “还真是太子!”   “太子竟与人在此……”   “太子不是与喻公情投意合么?怎么会……”   “嗨,要我说……”有人低声调侃起来:“那个与太子私奔的寒生,才死没多久,太子便与喻公勾搭在一起,看来太子也是个不甘寂寞之人,不知道背地里找过多少人呐!”   “我早就看出来了,太子和喻公,不是真的……”   “是啊,说不定喻公和太子,根本没有那层爱慕的干系!”   “像喻隐舟那样的人,冷心冷性,哪里是会谈情说爱之人?”   公孙无疾的唇角慢慢挑起,虽中途出了一些岔子,不见了喻隐舟的踪影,但亦无妨,只要羣臣看到叶攸宁与旁人苟且,不管叶攸宁和喻隐舟是真的爱慕,还是假的利用,喻国的国君可是要脸面的,怎么可能继续与叶攸宁联盟?他们的干系,定然不攻自破,土崩瓦解……   咚!   一声闷响,小殿的殿门突然从里面打开。   羣臣还在议论,被吓了一跳,连忙住声,所有人的目光唰的聚集在殿门之上。   小殿中昏暗一片,只见一条高大的人影慢慢出现在殿门之内,从小殿中一步步走出来。   “嗬……”   羣臣倒抽一口冷气,睁大眼目,仿佛见鬼了一般。   “是是是……”有人筛糠一般的颤抖道:“是喻公!”   公孙无疾胜券在握的笑容干涸在脸面上,他的唇角还保持着微笑的弧度,眼目睁大,一脸的不可置信。   那从殿中走出之人,根本不是义子师彦,而是喻国的一国之君——喻隐舟!   喻隐舟一身黑袍,与燕饮的装束相同,他怀中打横抱着一身材纤细之人,那人被包裹的严严实实,身上盖着喻隐舟的披风,只露出半张巴掌大的脸面,正是太子攸宁!   叶攸宁一脸疲惫的模样,蜷缩在喻隐舟的怀中,沉沉的昏睡着,白皙的脸蛋上挂着泪痕,眼尾哭得红肿,脆弱不堪,却比平日更显得娇艳,透露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慵懒与惑人。   夜风一吹,披风被微微吹气一角,众人看得清晰,叶攸宁白皙的天鹅颈上,赫然落下几处殷红的痕迹,那绝对是吻痕,完完全全是欢愉之后的模样!   臣工们调侃了半天,没想到他们调侃的正主,正是叶攸宁与喻隐舟。   公孙无疾怔愣的无法言语,但很快反应过来,师彦没有成功,自己的计划落空了!   喻隐舟眯着眼目,将叶攸宁抱紧,唇角挂着阴鸷而餍足的笑意,幽幽的道:“太子醉酒,又过于劳累,不知可否劳烦太宰收拾一间小殿,今日孤与太子,便留宿在宫中。”   喻隐舟故意强调了“过于劳累”这四个字,长眼目的人都看得出来,太子攸宁是因着甚么过于劳累的。   公孙无疾攥紧手掌,干笑道:“自然、自然……本相这便令宫人去拾掇。”   *   “唔……”叶攸宁感觉自己的额角有些钝钝的发木,那种感觉说不上来。   他从昏睡中醒来,稍微一动,从指尖儿开始,酸软而无力,说不出来的疲懒。   眨了眨眼目,叶攸宁的意识这才回笼,自己好像……和一个人发生了亲密的干系?   殿中没有点灯,叶攸宁适应了一下黑暗,侧头去看,果然自己的身边,软榻之上还躺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自己,只能看到背影,宽阔的肩膀,流畅的肌肉线条,充满野性与张力。   叶攸宁看着那背影,脑海中朦朦胧胧回忆起,自己主动与对方痴缠的场面,虽都很朦胧,但那酸麻的余韵,还久久回荡在叶攸宁单薄的身子里,一时无法褪去。   叶攸宁是头一次做这档子事儿,但他并不知害羞是甚么,或许设计程序的时候,没有为他设计这样的情绪,但他的心窍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感受,只觉有些口渴,轻轻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唇瓣。   叶攸宁一动,喻隐舟立刻便醒了,确切的说,喻隐舟根本没有燕歇,刚刚与叶攸宁发生了那样的干系,说实在的,纵使活了两辈子,喻隐舟心里也有些不确定,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叶攸宁。   喻隐舟干脆装熟睡的模样,并没有睁开眼目。   后背的动静窸窸窣窣,紧跟着,喻隐舟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拍了拍,叶攸宁的动作很轻柔,很小心,温声道:“醒一醒,师将军醒一醒。”   喻隐舟:“……”   喻隐舟还在心窍中盘算着,该如何面对叶攸宁,像往常一样,好似甚么也没发生过?还是不冷不热的,暧昧不明的?或者……   然,他万没想到,叶攸宁第一句话,便叫他忍无可忍!   唰!   喻隐舟再无法装睡,忍无可忍的翻身而起,一把将叶攸宁掀翻在软榻之上,一只大手按住叶攸宁的双手,将他死死桎梏,无法逃脱,另外一只手托住叶攸宁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二人四目相对。   喻隐舟沙哑的道:“看清楚孤是谁。”   叶攸宁眨了眨眼目,一双水光潋滟的雅眸中,难得闪过一丝惊讶,迷茫的道:“怎么是……君上?” 第31章 愿负天下人   怎、么、是、君、上……   这是喻隐舟这辈子, 听过最蔑视的言辞。   方才将叶攸宁折腾到呜咽央求,辗转哭泣的成就感,瞬间灰飞烟灭, 如同喻隐舟金贵的自尊心一般, 化为乌有泡影!   喻隐舟眯起眼目, 质问道:“不然太子以为是谁?”   叶攸宁坦诚的道:“攸宁还以为,是师将……唔!”   不等叶攸宁说出“师将军”三个字,喻隐舟似乎忍无可忍,大掌捂住了他的唇瓣, 以免叶攸宁说出更加惊人的言辞。   喻隐舟不甘心,俯下身来, 压低了嗓音,故意用最为低沉的声线, 在叶攸宁的耳畔微笑道:“除了孤,还有谁能令太子如此舒爽?太子难道忘了,方才主动辗转于孤的身下承欢,呜咽哭诉的模样?真真儿是我见犹怜。”   叶攸宁的脸面上并未有任何尴尬与羞赧,反而点点头,坦然的道:“君上的技艺,果然高超。”   梆梆!   喻隐舟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犹如战鼓,叶攸宁的夸赞毫不掩饰, 简直比兼并城池还要令喻隐舟兴奋, 一股说不出来的冲动,快速冲击着喻隐舟的理智, 还想看叶攸宁在自己身下呜咽的模样,平日里的叶攸宁哭起来令人心疼, 唯有那时候,叶攸宁哭起来令人没来由的兴奋,血脉沸腾……   不等喻隐舟沾沾自喜结束,叶攸宁又道:“只是……攸宁还以为,方才是师将军。”   喻隐舟:“……”   喻隐舟的兴奋还没透彻骨髓,瞬间冰冷了下来,仿佛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还是浮着冰凌渣子的那种冷水。   喻隐舟危险的眯起眼目,沙哑的道:“你便不能不提他么?”   叶攸宁有些不解,似乎想起了甚么,道:“是了,君上怎会在此?师将军呢?”   这么一会子,叶攸宁刚刚醒过来不到一炷香的时分,足足提了师彦……四次!   叶攸宁还躺在喻隐舟身下,白皙的天鹅颈上挂着殷红的吻痕,到处都是经受欢愉洗礼的痕迹,却平静的道:“君上,师将军乃是雒师安插在喻国的细作。”   喻隐舟:“……”又、提、他!   喻隐舟狐疑的打量了一遍叶攸宁,按照叶攸宁青涩的反应来说,方才合该是他的第一次,可叶攸宁醒过来,没哭没闹,甚至没有半分羞赧和尴尬,反应自如又平静,好似……   好似完全不当一回事儿。   喻隐舟心中莫名漾起一股酸溜溜,又古怪的滋味儿,说不出来到底是甚么感觉。   “君上?”叶攸宁道:“然,依攸宁所见,师将军也并非自愿成为细作。”   “呵!”喻隐舟冷笑一声,道:“太子遭了师彦的算计,竟还能替他说话?真真儿是好气魄,好肚量。”   “算计?”叶攸宁道:“君上有所不知,师将军并未算计于攸宁,那催情的药粉,并非师将军所下,严格意义上来说,师将军也是遭到算计的受害者。”   “再者……”叶攸宁又道:“君上的技艺如此厉害,虽并非是攸宁喜欢的类型,但攸宁方才也有舒适,攸宁亦不算吃亏。”   喻隐舟下意识用手掌捂住自己的心口,叶攸宁说话,总是半句令人欢喜,半句令人心酸。   当喻隐舟听到自己的技术超高,令叶攸宁舒适之时,心窍里不知多么舒坦,但偏偏叶攸宁一定要重复,自己并非是叶攸宁喜欢的类型。   喻隐舟打断他的话头,道:“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叶攸宁奇怪的看着喻隐舟,关切的道:“君上可是身子不适?”   喻隐舟不说话,心梗算不算不适?   叶攸宁担心的道:“或许是方才行床笫之事,君上伤到了身子,还是请乐医士来看一看罢?”   喻隐舟险些被气笑,道:“你说谁伤到了身子?”   叶攸宁上下打量了一下喻隐舟,用隐晦的目光顺着喻隐舟高大挺拔的身躯向下看,最后落在喻隐舟下面那处。   喻隐舟气得耳鸣,强调道:“孤好得很,一点子问题也没有。”   叶攸宁善解人意的道:“君上,不可讳疾忌医。”   喻隐舟:“……”   喻隐舟揉着额角,也不知刚才是谁呜咽着求饶,叶攸宁竟觉得自己身体有问题?   喻隐舟实在受不住叶攸宁那关切的眼神,打岔道:“你说师彦是细作?”   叶攸宁点点头,将师彦以为自己醉酒,自行坦白的一切全都说了一遍。   嘭!   喻隐舟狠狠一砸软榻,冷声道:“这个师彦!枉费孤如此信任于他,好啊,他竟是雒师之人,孤必然扒了他皮,拆了他的骨。”   正说话间,师彦已然到了殿门口,主动前来请罪。   喻隐舟对叶攸宁道:“你好生歇息,不要下榻,孤去去就回。”   喻隐舟大步走出小殿的内间,来到外间。   师彦跪在地上,见到喻隐舟,哐哐哐开始磕头,沙哑的道:“卑将死罪!”   喻隐舟眼神阴鸷,狠戾的道:“你也知晓自己是死罪?”   师彦哽咽道:“卑将辜负君上的信任,酿成大祸,害了太子,万死难其此咎!”   唰!!   喻隐舟一把抽出师彦的佩剑,佩剑锋利,迎着朦朦胧即将升起的朝阳,反射着冷酷的光芒,喻隐舟手腕一转,毫不留情的刺向师彦的脖颈。   “且慢!”   便在此时,叶攸宁只着单薄的白色里袍,竟从内间跑了出来,别看他身材羸弱,反应却很灵敏,冲过去挡在师彦身前。   喻隐舟眼睛一眯,动作迅捷,剑锋一转,啪——!!   长剑直愣愣刺在叶攸宁身畔的地屏之上,入木三分!   扑簌簌……   叶攸宁的鬓发被割掉了一小缕,青丝鸦发飘悠悠落在地上。   “攸宁!”   “太子!”   喻隐舟与师彦几乎是同时抢过去,喻隐舟还是快了半步,扶住叶攸宁,震惊的道:“你做甚么?!刀剑无眼,不知危险么?”   叶攸宁轻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脖颈,除了微微有些刺痛的吻痕之外,并没有被长剑割伤,幸亏喻隐舟及时收手。   叶攸宁不见惊慌,比那二人镇定得多,道:“君上,还请饶过师将军死罪。”   “你!”喻隐舟冷声道:“总有一日孤会被你气死!”   师彦则是不敢置信,身子晃荡了一下,猛地跌在地上,垂首道:“太子……太子你这是何必,卑将只是一个不堪的细作,不值得……不值得太子这般做。”   叶攸宁却道:“你若当真只是一个细作,便直接在孤的酒水中下药了,不是么?你若当真只是一个细作,又何必来向君上请罪,早已逃之夭夭了,不是么?你如真只是一个细作……又怎会如此痛苦?”   师彦面色通红,羞愧不已,咬着嘴唇默不作声。   喻隐舟感觉短短一个夜间,自己已然要被叶攸宁气死了,叶攸宁竟然为了师彦,不惜冒性命之忧,若自己方才一个不慎,叶攸宁那纤细的脖颈,早就和脑袋分家了!   叶攸宁便是如此,总是如此关心他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说话温温柔柔,不只是对喻隐舟如此,对任何人都是如此,喻隐舟心里那种又酸,又涩,又苦的感觉,实在难以言会。   倘或……   倘或叶攸宁,只对孤一个人好,只对孤一个人善解人意,该有多好?   喻隐舟想到此处,突然一愣,疑惑涌上心窍,孤到底在想甚么?   叶攸宁不知喻隐舟的神识已然飘远,道:“君上,师将军虽为细作,但亦是被迫,这些年来,从未做过谋害君上之事,不如……请君上网开一面,饶恕师将军的死罪,如此一来,师将军亦可反过来,成为君上的眼线。”   喻隐舟冷笑一声,道:“他?师将军可是公孙无疾的义子,好生威风,如何又会反叛雒师的太宰呢?”   师彦抬起头来,连忙磕头道:“君上!卑将愿意成为君上的眼目!卑将愿意!”   叶攸宁对喻隐舟道:“君上请三思,虽君上入了雒师,但太宰无疾掌控朝廷,只手遮天,这里乃是他的地盘子,稍有不慎,满盘落索。”   叶攸宁其实并不只是为了喻隐舟考虑,也不只是为了给师彦求情,更是为了自己。   叶攸宁很清楚,公孙无疾虽然是自己的亲舅舅,但是在公孙无疾的心中,根本没有任何情分,甚至公孙无疾打算不择手段的除去自己,而周天子病怏怏,完全被公孙无疾控制在鼓掌之中,更加不重视自己这个太子,倘或想要保命,只能依靠喻国的势力。   喻隐舟蹙起眉头,他当然知晓这个道理,只是一时气不过,师彦险些便与叶攸宁发生了亲密的干系,如果自己不到,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师彦沙哑的道:“君上,卑将可以立誓,若反叛君上与太子,死无全尸,挫骨扬灰!”   喻隐舟幽幽的道:“师彦,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道理,你可懂得?”   师彦一听,当即欣喜的磕头道:“卑将愿意领罚!无论罪责如何,卑将甘愿受罚!”   喻隐舟的眼神中闪烁过一抹狠戾,道:“公孙无疾可不是省油的灯,如今你要成为孤的眼线,反过来刺探公孙无疾,便要让他相信你在孤的面前还未露馅,皮肉伤怕是免不得了。”   师彦道:“是!卑将知晓!”   喻隐舟淡淡的道:“鞭笞三十,自己去领罚。”   军中的鞭笞,可不是一般的责罚,鞭笞十下,一般体魄之人都要落下病根,鞭笞二十已然去了半条命,鞭笞三十,可谓是生死一线。   师彦却欣喜的道:“谢君上!谢太子!”   清晨,灰蒙蒙的日光笼罩着雒师王宫,路过的宫人都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气。   听说昨日里喻国师氏守护不当,玩忽职守,惹得喻公大怒,狠狠鞭笞了师彦三十鞭子,血粼粼的可怖,险些去了一条性命。   师彦背上都是鞭笞的痕迹,趴在榻上根本无法起身。   乐镛提着药囊前来,给他医看了伤处,淡淡的道:“请师将军放心,死不了。”   师彦傻笑一声,牵扯到了伤口,疼得直抽冷气,道:“君上能饶我一命,已然是我的幸事。”   乐镛摇摇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师彦则是道:“有些事儿,是我们都无法选的,我问你,你若是早就知晓,姚伯是个昏庸暴虐之君,还会托生在姚国,成为姚国的医士么?”   乐镛眯了眯眼目,陷入了沉思。   他是姚国的医士,姚伯身死,姚国的臣工全都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随时准备殒命,乐镛现在虽跟着太子,精心为太子调理身子,但他是个聪明之人,自己与那些臣工,没有不同之处。   说到底,乐镛生错了国,师彦生错了家,国与家,便是如此复杂……   乐镛突然收敛了目光,低声道:“怕是太宰来了,师将军多保重,乐某告退了。”   跫音声由远而近,乐镛提起药囊离开。   果不其然,公孙无疾很快入内,只他一个人,进来之后亲自掩上门扉,走到榻边坐下来。   公孙无疾第一句话,并非是关心自己这个义子的伤势,而是道:“昨日之事,为何出现差错?”   师彦心里空落落的,一股失落油然而生,也是,自己只是公孙无疾名义上的义子,从未有过半点子亲情,对于公孙无疾,惧怕更多一些。   师彦敛去表情,道:“请太宰恕罪,昨日……昨日本一切都按部就班,但谁知……喻隐舟突然跑了出来,横插一杠,卑将未能得手。”   没拦住喻隐舟的人,是公孙无疾,师彦按照叶攸宁教导他的说辞,四两拨千斤的将责任推卸给公孙无疾。   果然,公孙无疾的眼神略微有些变化,幽幽的道:“喻隐舟,可怀疑你了?”   师彦连忙道:“请太宰放心,喻隐舟并未怀疑到卑将身上,只是因着卑将守护不利,所以……所以鞭笞了卑将三十记。”   公孙无疾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师彦,道:“也是,按照喻隐舟的秉性,倘或他真的怀疑于你,怕便不是鞭笞那么简单,你现在……已然殒命了。”   喻隐舟甚么秉性?说一不二,杀人比切瓜还要便宜。   倘或不是叶攸宁突然冲出来阻拦,师彦其实早已没命活在这个世上,更不要提反过来做内应,正如公孙无疾所说的一模一样。   公孙无疾突然放软了声音,道:“彦儿,你受苦了。”   师彦狠狠松了一口气,看公孙无疾这个反应,合该是相信自己了?   公孙无疾道:“为了防止喻隐舟发现端倪,义父这次来看你,并未带伤药前来,你可不要怨恨义父。”   师彦道:“卑将不敢。”   公孙无疾像模像样的关心了两句,起身道:“好了,你好生养伤罢,义父不便久留,先回去了。”   “太宰!”师彦连忙开口。   公孙无疾回头去看师彦,道:“怎么,可还有事儿?”   师彦嗓子滚动,艰涩的开口道:“卑将办事不利,误了、误了太宰的大计,不知……太宰下一步打算如何对付太子与喻隐舟?”   “呵呵……”公孙无疾轻笑一声,道:“彦儿不必担心,义父已然想到了更好的法子,分裂喻隐舟与太子,这次……怕是更为有趣儿。”   师彦微微蹙眉,试探的道:“可是太宰,天子……天子只剩下太子这么一个儿子,如今天子病情加重,太宰不想让太子继承大统,那还有甚么人,是名正言顺的?”   公孙无疾冷冷的扫视了一眼师彦,幽幽的道:“彦儿,你的问题太多了。”   吱呀——   公孙无疾很快从师彦的屋舍走出来,谨慎的看了看左右,扬长而去。   可他不知,喻隐舟带着叶攸宁,正躲在不远处的宫墙之后,喻隐舟从小习武,耳聪目明,将公孙无疾的言辞听得一清二楚。   喻隐舟轻声道:“公孙无疾果然还有后手。”   叶攸宁感叹道:“看来这个舅舅,很是怨恨攸宁啊……”   *   公孙无疾离开之后,便到了公车署,登上辎车,往自己的太宰府而去。   他入了府邸,一路熟门熟路的走进去,遣散了所有的仆役和使女,这才亲自推开屋舍的大门,谨慎的整理了一番衣襟,抬步走了进去,复又谨慎的将门扉掩上。   屋舍素雅,案几上燃烧着袅袅的熏香。   一约莫二十出头的白衣男子,身姿高大挺拔,端坐在案前,一手握着简牍,一手持着小匕,边看书,边轻轻拨弄着香炉中的香灰,姿态闲适而持重。   公孙无疾立刻走过去,接过白衣男子手中的小匕,道:“清扫香灰这样鄙陋的活计,怎么能由您来做?仔细香灰烫手。”   那白衣男子莞尔一笑,道:“太宰言重了,不过是一些香灰。”   白衣男子说着,微微蹙眉,宽大的手掌撑住额角,轻轻揉了揉。   “殿下?”公孙无忌面容上划过一丝紧张,道:“可是头疾又犯了?”   他连忙上前,轻柔的帮白衣男子按着额角,担心的道:“殿下可是大周的根本,定然要爱惜身子才是。”   白衣男子的头疾似乎有所缓解,放下手中的简牍,轻声道:“太宰去见了师将军?”   公孙无疾坦诚的道:“正是……”   他顿了顿,目光凝视着白衣男子,充斥着一股复杂的情绪,犹如表面平静,内地里汹涌的暗流。   公孙无疾伏低身子,跪在白衣男子面前,嗓音虔诚,幽幽的道:“臣虽是宁儿的舅舅,但为了大周,为了殿下,臣……愿负天下人。” 第32章 温补壮阳   喻隐舟冷眼看着公孙无疾离开的背影, 一个晃神的功夫,叶攸宁已然往前走去。   喻隐舟立刻追上去,道:“太子这是要去何处?”   叶攸宁平静的道:“攸宁打算去探望师将军, 左右都到了此处, 师将军受伤颇重, 若是不去探看,岂不是说不过去?”   喻隐舟眯起眼目,他早就看出来了,师彦对叶攸宁有意思, 日前便总是对着叶攸宁脸红,昨日若不是自己留了一个心眼, 折返去找叶攸宁,怕是叶攸宁与师彦已经……   想到此处, 喻隐舟的关节嘎巴作响,沙哑的道:“不许去。”   “为何?”叶攸宁奇怪的看着喻隐舟。   喻隐舟也有些奇怪,为何?孤难道要说,孤不想让你去探望师彦。   可……喻隐舟也不知为何不想,心窍里总有一个蠢蠢欲动,又麻麻痒痒的想法,仿佛即将破土的种子,莫名的古怪。   “咳……”喻隐舟道:“孤的意思是,孤与你同去。”   叶攸宁点点头, 道:“也好。”   叶攸宁与喻隐舟就在师彦的屋舍门外, 走过去敲了敲门,叶攸宁知晓他无法下地开门, 便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嗬!太……太子……”师彦手忙脚乱的大喊着:“你先别进来,我还没、没穿衣裳!”   师彦被打得很惨, 后背都是鞭笞的血痕,方才乐镛帮他医看,自然要解了衣衫,因着后背的衣衫沾染着血迹,黏糊糊一片,乐镛用小剪子将衣袍仔细剪破,此时那破破烂烂的衣袍,还耷拉在师彦的背后,看起来不成体统。   师彦连忙用被子盖住自己的后背,这一动,触碰到伤口,疼得师彦呲牙咧嘴,但又不好痛呼,只能干忍着。   “师将军,”叶攸宁快步走过来,道:“不要动,小心撕裂了伤口。”   叶攸宁扶住师彦,阻止了他盖被子的行为,还将被子往下拉了拉,被子的边沿上果然蹭上了许多的血迹,斑斑驳驳的。   叶攸宁目光担忧又关切的凝视着师彦背部的鞭笞伤口,他是天生的抚慰型NPC,眼神总是温柔似水,还有那眼底的卧蚕,微微殷红,让叶攸宁的眼神,便是生气之时,看起来都含情脉脉,更不要提叶攸宁从不动怒生气了。   师彦被他如此看着,后背的疼痛瞬间灰飞烟灭,没来由感觉到一股子羞赧,脸颊与耳根瞬间红成一片。   师彦结结巴巴的道:“太子,卑将……卑将的舍中,肮脏血腥,还是请太子移步罢。”   叶攸宁却不嫌弃,也不觉得血腥,毕竟他早就见惯不惯这样的流血场面,担忧的道:“师将军的伤势着实严重,还未能上药,孤来帮你上药罢。”   他说着,拿起旁边的伤药,拨开瓶子,便要亲手给师彦上药。   “不可!”喻隐舟的嗓音骤起。   叶攸宁顿住了动作,奇怪的看着喻隐舟,道:“君上,为何不可?”   为何?喻隐舟一时有些头疼,咳嗽了一声,道:“你……你平日娇娇滴滴,旁人嗓音稍微大一些都会吓哭,这见血的场面,你定然会被吓住,还是不要给师彦上药了。”   叶攸宁一笑,道:“多谢君上关心,攸宁无妨的。”   他说着,抬起白皙细腻的手掌,将伤药倒在掌心的伤布之上,继续给师彦上药。   这上药多多少少都会有肌肤之亲,叶攸宁那柔嫩的皮肤,细腻的触感,昨日意外的种种,还绵延在喻隐舟的心头。   啪!   喻隐舟一把握住叶攸宁的手腕,道:“孤来。”   “君上?”叶攸宁奇怪的看着喻隐舟。   喻隐舟皮笑肉不笑的道:“孤来替师彦上药。”   师彦震惊的扭头看着喻隐舟,他虽是喻隐舟的心腹,从小便跟随着喻隐舟,但正是因着如此,师彦才了解喻隐舟的为人,知晓他是一个多么高高在上的君主,绝不会做这样给旁人上药的小事。   更何况……是自己这样的叛贼!   师彦赶紧道:“君上,卑将可以自己上药,不敢劳烦君上!”   喻隐舟走过来,抢过叶攸宁手中的伤布,道:“老实点趴好。”   师彦不敢动弹,赶紧回过头去趴在榻上,喻隐舟将伤布敷在师彦伤口之上,“嗬!”师彦立刻痛呼一声,嗓音极其痛苦,背上的薄肌都在颤抖。   叶攸宁不赞同的道:“君上下手太重了,还是攸宁来罢。”   “诶,”喻隐舟拦住他,道:“放心,孤下手有分寸。”   叶攸宁皱眉:“师将军好似疼痛难忍。”   喻隐舟挑眉道:“师彦,你自己说说,孤给你敷药,可疼痛?”   师彦额头上都是冷汗,咬住后槽牙,道:“不、不疼……不疼……”   喻隐舟一笑,道:“你看,师彦自己都说不疼。”   叶攸宁实在不能相信,毕竟师彦的肌肉紧绷,汗水涔涔,这哪里是不疼痛的模样?   师彦喘了几口粗气,连忙道:“君上、太子,若……若不然,还是请乐医士来给卑将上药罢。”   “哦?”喻隐舟一本正经的道:“也是,乐镛乃是正儿八经的医士,总比孤与太子这样,手重了手轻了强得多。”   叶攸宁点点头,道:“也好。”   喻隐舟当即下令,道:“去寻乐镛过来。”   乐镛很快提着药囊走了进来,师彦看到乐镛,眼神极其“渴望”,仿佛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喻隐舟淡淡的道:“即是如此,乐医士为师彦上药罢,孤与太子便不在这里碍事儿了。”   喻隐舟拽着叶攸宁离开,师彦还光着膀子,不知为何,喻隐舟并不想让叶攸宁多看师彦,多看一眼都不行!   师彦听到关门的声音,狠狠松了一口气,苦着脸道:“乐医士,还是你好。”   乐镛无奈的摇头,道:“请师将军趴好,乐某要为将军上药了,可能有些子疼。”   师彦则是道:“你放心上药罢,绝对不会比君上给我上药还疼,我受得住。”   乐镛手下麻利,将伤布剪开,涂上伤药,为师彦包扎,若有所思的道:“算是乐某多话,师将军最好把不该有的心思……收一收。”   师彦转头看着乐镛,眼神晃动,道:“甚么不该有的心思,你……你怎么知晓?”   乐镛难得一笑,不过这笑意不怎么温柔,淡淡的道:“长眼目的人,都看得出来,乐某劝师将军一句,还是死了这份心的好。”   师彦趴在软榻上,蔫头蔫脑,仿佛霜打的菜叶儿,委屈的道:“我、我知晓了。”   叩叩叩!   便在此时,有人焦急拍打着师彦的舍门,是个寺人的嗓音,大喊着:“不好了!乐医士,你可还在?太子昏倒了,君上让你赶紧过去一趟!”   “甚么?!”师彦恨不能直接从榻上跳下来,牵扯到了伤口,疼得脸色煞白,道:“太子怎么突然昏倒了?”   乐镛拦住他,不让他下榻,道:“方才还让师将军断了这份心思,现在便又来了。”   师彦则是道:“这不一样!太子他、他都晕倒了!我能不着急么?”   乐镛道:“师将军安心养伤,乐某去看看。”   乐镛提着药囊,立刻跟着寺人离开。   叶攸宁探望师彦之后,没走多远,突然便昏倒了,喻隐舟本打算与叶攸宁好好儿谈一谈,理顺一下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毕竟虽是意外,但到底他们已然有了肌肤之亲。   哪知叶攸宁突然失去意识,软绵绵的昏倒了过去,幸亏喻隐舟就在身畔,一把接住了昏迷摔倒的叶攸宁。   喻隐舟抱着叶攸宁,一路回到下榻的小殿,将叶攸宁放在软榻之上,乐镛后脚便来了。   “快!”喻隐舟道:“太子这是怎么了,突然便昏厥过去?身子还滚烫的厉害,是不是害了风邪?”   叶攸宁身子一贯如此娇弱,尤其最近天气渐渐转凉,喻隐舟觉得,他怕是染了风寒,这才昏厥过去。   乐镛上前搭脉,一眼便看到了叶攸宁脖颈上的吻痕,清晰而热烈。   喻隐舟催促道:“如何?太子病情如何?”   乐镛面上毫无表情,淡淡的道:“请君上放心,太子的确是身子羸弱,害了风邪,但根本不是风寒,而是……外伤。”   “外伤?”喻隐舟奇怪的道:“太子何处受了外伤?”   乐镛的表情依然平静,仿佛见过很多大风大浪,道:“君上与太子行房之时,可有外伤?”   行……房……   喻隐舟猛地一怔,鲜少有事情可以令杀伐果断的喻隐舟怔愣。   昨夜叶攸宁中了香料,完全失去了神志,主动而热情,一点子也不知羞赧,喻隐舟的确想要温柔的对待叶攸宁,可叶攸宁仿佛缠人的小猫,不停的催促,不停的央求喻隐舟。   喻隐舟的意志,仿佛崩溃的城池楼堞,土崩瓦解,不堪一击……   眼眸一动,喻隐舟忍不住看向面色潮红,在昏睡中还在微微蹙眉的叶攸宁,昨晚叶攸宁好似,似乎,的确……受伤了?   只是今日一早,发生了一系列之事,叶攸宁也未提起自己的伤处,加之喻隐舟上辈子醉心权术,根本不近情欲,哪里知晓给叶攸宁清理上药?   乐镛不需要喻隐舟回答,看到他的表情便知晓了答案。   啪!   乐镛将一个红色的漆盒放在案几上,道:“这是外敷的伤药,劳烦君上敷在太子的伤处。”   说罢,乐镛干脆利索的提着药囊离开。   喻隐舟盯着那红色的漆盒,慢慢伸出宽大的手掌,将盒盖打开,一股幽香的气味扑面而来,带着一股清凉,说不出来的清雅,沁人心脾。   淡粉色的药膏,又软又糯,蘸取一些之后,立刻化开在喻隐舟的指尖,喻隐舟一双鹰目更加深沉,仿佛深不见底的漩涡暗流……   “唔……”昏睡中的叶攸宁,轻哼了一声,迷茫的睁开眼目。   他一睁眼,立刻对上了喻隐舟阴鸷的双眸,与昨夜昏暗的光线不同,此时阳光正好,喻隐舟仿佛野兽一般的表情,根本无处遁形。   “乖,别动。”喻隐舟的嗓音沙哑到了极点,道:“孤在为你上药。”   堪堪醒来的叶攸宁十足敏感,忍不住又轻哼了一声,嗓音软绵绵的仿佛小猫一般,难耐的打直脖颈,纤细的腰身轻颤,一阵猛烈的战栗之后,随即又将额头靠在喻隐舟的怀中,急促而餍足的喘息着。   喻隐舟额上滚下热汗,喉结干涩的上下滚动,突然收回手来。   “君上?”叶攸宁软绵绵的抬起头来,奇怪的看着喻隐舟,道:“不做么?”   喻隐舟只是想给叶攸宁上药而已,哪知叶攸宁的反应如此青涩,如此不加掩饰,喻隐舟心窍里顶着一股躁动的气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猛地拉过锦被,将叶攸宁严严密密的盖上。   “闭眼,”喻隐舟冷声道:“你需要歇养。”   叶攸宁更是奇怪,从上到下审视了一遍喻隐舟,但因着发热的无力感,叶攸宁很快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隐蔽的伤痛已然清理上药,药膏凉丝丝的,缓解了火辣的不适感,叶攸宁歇息的很是踏实,感觉这一觉睡下去,气力与精力都恢复了过来。   “嗯……”叶攸宁轻轻呻#吟了一声,打直手臂伸了一个懒腰,揉了揉眼目,睁开眼睛。   日头很好,看似是清晨,叶攸宁整整睡了一日。   清晨的雒师王宫,笼罩在一片肃穆的冷清之中,寺人侍女们还没有完全起身,四周一片寂静。   叶攸宁腹中饥饿,毕竟昏昏沉沉的睡了一整日,肚子里一点子吃食也没有,他干脆起了身,往膳房而去,准备找些吃食垫垫胃,顺便做一些补气血的小食,一会子带给师彦。   师将军受的鞭笞之伤,可不是一日两日便能大好的,若是不悉心调理,说不定还会留下病根。   膳房是王宫清晨最为忙碌之地,毕竟膳夫们都需要早起准备朝食。   膳夫们没想到太子会进入膳房,一个个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叶攸宁温和的道:“你们该做甚么做甚么,不必理会孤。”   膳夫们这才点点头,战战兢兢的开始做朝食。   叶攸宁看到膳房中晾晒了许多红枣,个头浑圆,颜色光洁鲜艳,绝对是贡品级别的红枣。   师彦流了许多血,正是补气血的关键,叶攸宁挑唇一笑,做了一道糯米红枣的小食,糯叽叽的糯米,被红枣夹在中间,红白相衬,娇艳可爱,裹上蜂蜜糖浆,可口又开胃。   又用剩下的红枣,煮了一壶红枣甜茶,日头转凉,饮上这么一壶热腾腾的红枣茶,绝对十足舒坦。   叶攸宁准备完毕,突然闻到一股腥臊的味道,那味道实在不好言绘,令他都蹙了蹙眉,不过这里是膳房,没有处理过的食材,的确会有这样的味道。   只见一个膳夫捧着一个小竹篓,里面装着血糊糊的一团,看起来合该是内脏下水一类,似乎准备丢掉。   “等一等。”叶攸宁抬手拦住那寺人。   寺人恭敬的道:“不知太子有何吩咐?”   叶攸宁指着那竹篓,道:“这里是……?”   寺人道:“回禀太子,这是羊腰子,实在腥臊的厉害,膳夫长叫小臣去丢掉,以免脏了膳房。”   羊、腰!   叶攸宁的眼眸微微发亮,羊腰可是好东西,温补又壮阳,丢掉实在可惜,这气味的确腥臊了一些,但品相十足新鲜,若是加以调理,必然可以除掉这许多怪味。   叶攸宁温和的道:“把这些羊腰给孤罢,不必丢掉。”   寺人奇怪,不知叶攸宁要做甚么,他也不敢执拗,立刻将竹篓交递过去……   喻隐舟晨起之后,便去探看叶攸宁,但他到了叶攸宁下榻的小殿,并未看到叶攸宁的人影,寺人说太子一大早上便起身,去了膳房,似乎……   似乎是要为师彦将军,亲自料理一些补气补血的小食。   喻隐舟听罢,一张脸黑得仿佛陈年的大釜,焦色一片。   又是师彦,叶攸宁身子还没大好,一大清早的,竟跑到膳房那种肮脏鄙陋之地去理膳,还是为师彦理膳。若是孤没有记错,喻隐舟心里酸溜溜的想着,日前的苦茶、石蜜,还有茶叶蛋,都是叶攸宁为师彦特意准备的。   喻隐舟一甩袖袍,干脆大步往膳房的方向走去。   他刚走了几步,没成想如此之巧,迎面便碰到了叶攸宁,叶攸宁已然理膳完毕,端着一只木承槃,上面摆着几个精致的承槃、小豆、耳杯、小匕等等。   “君上。”叶攸宁微笑道:“好巧。”   喻隐舟心里冷笑,不巧,孤便是来抓你的。   喻隐舟沉声道:“身子还没好利索,一大清早便到处瞎跑,你是觉得自己身子骨健硕,能由得你胡乱糟蹋不成?”   叶攸宁眨了眨眼,总觉得今日的喻隐舟,好似很是易怒?   喻隐舟明知故问的道:“承槃里是甚么?”   叶攸宁倒是“老实”,回答道:“这是攸宁为师将军特意烹饪的,补气血的糯米红枣,还有红枣甜茶。”   特……意……烹……饪!   喻隐舟心里那股酸溜溜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好似一口酸水的山泉,源源不断,永不枯竭……   叶攸宁一笑,再次开口,道:“这两道红枣的吃食,的确是为师将军准备的,不过……这道炙烤的吃食,是攸宁特意为君上准备的。”   “为孤?”喻隐舟简直受宠若惊,方才那股酸涩瞬间被冲淡,一股甜滋滋的味道涌上心头。   喻隐舟咳嗽了一声,故作沉稳持重的道:“是甚么吃食?一大清早的,便做炙烤的吃食,未免有些太重口了。”   叶攸宁道:“是烤羊腰。”   “羊腰?”喻隐舟蹙眉。   他虽食过山珍海味,但是羊腰这东西,还真不常食,因着羊腰腥臊,处理不当滋味吓人,宫中的膳夫们讲究的便是一个稳妥,那么多珍贵的食材,谁愿意用这等下做的食材去冒险?   叶攸宁扬起一抹善解人意的笑容,温柔的道:“君上行房之时,若感觉力不从心,或者行房之后,感觉疲累劳顿,适当使用一些羊腰,温补壮阳,是大有裨益的。”   喻隐舟:“……”叶攸宁是不是对孤有所误会? 第33章 替身   喻隐舟的脸色黑压压, 眯眼盯着叶攸宁,眼神仿佛最锋利的刀片子。   叶攸宁的感官十足敏锐,立刻察觉到了喻隐舟好似不开心, 奇怪的道:“君上?攸宁可是说错了甚么话?”   喻隐舟沙哑的道:“谁告诉你, 孤力不从心的?”   叶攸宁下意识的低头去看喻隐舟下面, 道:“昨日君上不是……”   喻隐舟抢白道:“昨日是为你上药,你是伤患,难道孤便是一个如此急色,欺负伤患之人么?”   叶攸宁点点头, 道:“原是如此。”   他有些为难的看着承槃中的烤羊腰,个头肥美, 炙烤的焦香四溢,滋滋流油, 加之叶攸宁的精心调味儿,一点子也不腥臊,反而香气扑鼻,浓郁而霸道,纵使是在清早,也令人食指大动。   叶攸宁道:“那这羊腰……若君上不想食用,攸宁便一并子端给师将军罢。”   师彦,又是师彦!   喻隐舟心里那股酸气还未能消散,这会子已然酝酿成一团怨气, 还在不断的膨胀。   嘭!   喻隐舟逼上一步, 猛地抵住叶攸宁单薄的肩膀,将人推在旁边的树干之上, 低头含住叶攸宁的嘴唇。   喻隐舟已然考虑不了自己到底在做甚么,为何要如此做法, 他只知晓,不能让叶攸宁小看了自己,必须给他一些颜色看看。   “嗯……”叶攸宁的嗓音流露出一丝喟叹,略微有些挣扎,生怕喻隐舟打翻了自己的承槃,那里面可是叶攸宁一大早上的理膳成果。   喻隐舟则是嫌弃他不专心,加深了亲吻,仿佛一头癫狂的野兽,疯狂的掠夺叶攸宁的吐息,感受到叶攸宁不由自主的软化,这才稍微生出一丝得意之情。   叶攸宁浑身软绵,哪里是喻隐舟的对手,被吻得目光迷离,眼膜中雾蒙蒙的,无力的靠在喻隐舟怀中,归顺又听话。   叶攸宁的绵软与失神,十足的满足了喻隐舟的自尊心,喻隐舟出言调侃道:“如何?孤可还需要滋补壮阳?”   叶攸宁缓了好一阵,这才回过神来,嗓音轻飘飘的道:“君上……好厉害。”   轰隆——!!   喻隐舟只是调侃叶攸宁而已,若是换做一般人,恐怕会羞赧,会不好意思,或者干脆嘴硬,他哪里想到,叶攸宁便是不按套路出牌,总是与旁人截然不同。   叶攸宁坦然的模样简直火上浇油,喻隐舟的吐息粗重,要食人一般,再次低下头来,便在二人的唇瓣再次触碰之时,喻隐舟突然皱眉,沙哑的道:“有人来了。”   叶攸宁浑身发软,被喻隐舟扶着,这才没有打翻承槃。   踏踏踏……   果然,跫音而至。   一身金丝黑袍的公孙无疾从远处走来,似乎看了他们,一脸温柔的关切,道:“听说太子昨日害了风邪,可好些了?”   喻隐舟冷眼看着公孙无疾,公孙无疾分明是叶攸宁的亲舅舅,当年叶氏临终之时,还请公孙无疾一定要照看叶攸宁,哪知最狠心的,反而是公孙无疾。   公孙无疾一点子也没有做亏心事的心虚,反而笑盈盈的,活脱脱一个温柔的长辈。   叶攸宁倒是平静,道:“多谢太宰关心,攸宁无事。”   公孙无疾亲切的道:“太子说得哪里话?臣可是太子的亲舅舅啊!姊姊离开之时,特意嘱托了臣,要好好儿的照顾太子,臣一刻也不敢忘怀。”   喻隐舟实在看不得公孙无疾那假惺惺的模样,嗤笑道:“太宰这一大清早的,不会是专成来探看太子的罢?”   公孙无疾还是笑盈盈的,一点子也不在意喻隐舟冷言冷语的态度,道:“其实臣这次前来,一来探看太子,二来也是特意来邀请太子,请太子赴宴的。”   “赴宴?”叶攸宁奇怪。   雒师王宫的接风燕饮刚刚结束,还有甚么燕饮?   公孙无疾亲昵的拉着叶攸宁的手,道:“舅舅在府中,置办了一场家宴,格调虽不及宫中的燕饮,但还请太子赏脸,正好……你母亲的祭辰也要到了,咱们一家子人,好好的祭奠一下你的母亲。”   公孙无疾把叶攸宁的亡母抬出来,这分明是胁迫叶攸宁出席燕饮。   叶攸宁虽贵为太子,然同样是晚辈,日前又有私奔的前科,本就礼数欠佳,而在大周,礼义廉耻,是最为重要的根本。   倘或叶攸宁拒绝出席家宴,便坐实了无礼、不孝的罪名,这样的太子,大周子民也不会承认。   叶攸宁是个聪明之人,一眼便看出了公孙无疾的伎俩,微笑道:“舅舅哪里的话,你是长辈,设下燕饮,孤这个晚辈怎好拒绝了去?再者……祭奠亡母,孤是一定会出席的。”   公孙无疾笑起来,道:“好,真真儿是好,宁儿长大了。”   他说罢,转头看向喻隐舟,道:“喻公贵人事忙,怕是无瑕赴宴,无疾便不腆着脸贸然邀请喻公了……”   不等公孙无疾说罢,喻隐舟挑唇一笑,道:“孤便是再忙,太宰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不是么?”   公孙无忌其实便是不想让喻隐舟出席,找借口道:“只是……无疾设下的燕饮,乃是家宴,邀请的都是叶氏宗族之人,喻公出席,恐怕是……不妥。”   “不妥?”喻隐舟反诘,道:“何处不妥?”   他说着,很是自然的伸手搂住叶攸宁的腰肢,让叶攸宁依偎在自己怀中,喻隐舟身材高大,肩膀宽阔,叶攸宁纤细羸弱,二人依靠在一起,何其养眼,十足登对。   喻隐舟的眼神中充斥着化不开的宠溺,简直能拉丝,微笑道:“攸宁与孤情投意合,很快……便是一家人了,孤陪攸宁去见见自家人,有何不妥?”   公孙无疾脸色难看,但很快恢复了正常,道:“喻公说的在理,是无疾偏颇了,还请喻公不要介怀。”   “怎么会。”喻隐舟恶心人倒是有一套,幽幽的道:“太宰是攸宁的舅舅,等咱们成了一家人,便也是孤的舅父,孤如何能介怀长辈呢?”   喻隐舟乃是周天子的结拜义弟,与公孙无疾是同辈,如今说的好似公孙无疾是长辈一般。   公孙无疾面皮抽搐了两下,道:“那无疾便在府上公侯大驾了。”   公孙无疾转身离开,喻隐舟一点子也没有放开叶攸宁的意思,反而很是自然的搂着叶攸宁的腰肢,眯眼道:“这个公孙无疾,邀请你参加燕饮,绝对没安好心。”   叶攸宁挑眉道:“如今攸宁刚入雒师,又有不顾储君之位,私奔的前科在先,多多露面,挽回声誉,反而是好事儿。”   喻隐舟自然知晓这点,否则也不会任由叶攸宁答允下来,叮嘱道:“万事小心,燕饮之时,切记,一刻亦不要离开孤的身边。”   家宴当日,公孙无疾特意遣了车马来接。   叶攸宁与喻隐舟登上车马,粼粼的往天官太宰府而去。   辎车停靠在太宰府的大门口,喻隐舟先行下车,一副体贴温柔的模样,伸出手来,握住叶攸宁的手掌,将叶攸宁小心仔细的扶下,还不停的道:“当心,小心脚下,别摔了。”   太宰府中已然到了不少叶氏的宗族,一个个好奇的向外看去,他们是怎么也想象不得,为了私奔不顾储君之位的太子攸宁,是如何与冷性冷情的喻隐舟好上的。   但如今一看,平日里冷血弑杀的喻隐舟,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又温柔,又体贴,如此俊美的容貌,挺拔的姿仪,加之温柔款款的眼神,别说是太子,便是换做任何一个旁人,也会移情别恋,甚么寒生,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来攸宁,”喻隐舟温柔的道:“小心台矶。”   喻隐舟扶着叶攸宁走入太宰府,好似叶攸宁是个脆弱的瓷娃娃,稍微一碰便会碎裂,宝贝的小心翼翼,简直是含着怕化了,捧着怕摔了。   嘭——   斜地里突然冲出一条人影,那人捧着一落高高的简牍,简牍小山般遮住了此人的容貌。   简牍可不似纸张那般轻飘,沉重异常,那人走路摇摇晃晃,跌跌撞撞,一声闷响之后,不负众望,终是将简牍摔在地上。   哗啦——!!   简牍四散纷飞,竹片子划出去,有一些飞溅到叶攸宁的脚边。   “攸宁!”喻隐舟反应迅捷,一把搂住叶攸宁,将人带到身后,以免叶攸宁被竹片划伤。   真不是喻隐舟小题大做,也不是喻隐舟故作恩爱,这一切都是他下意识的反应,毕竟叶攸宁是旁人嗓音大一些,他都会被吓哭之人,若是被竹片子划一下,那娇嫩的皮肤可不是要见血?竹片多有毛刺,万一扎了叶攸宁,可如何是好?   “放肆!”公孙无疾此时走出来,冷声道:“蠢才,叫你搬运简牍,竟惊扰了本相的贵客!”   那人跪在地上,以头抢地,道:“小臣该死!”   公孙无疾走出来的太是时候了,总让叶攸宁觉得他早有准备。   果然,公孙无疾还有后话,微笑道:“太子,可有受惊?这书吏是臣刚刚招入门中的,难免生疏了一些,笨手笨脚的,没有伤到太子罢?”   他不等叶攸宁回答,也没有要叶攸宁回答的意思,又道:“不瞒太子,真是巧了,这书吏啊……还是太子的老相识呐。”   公孙无疾幽幽的道:“柳羡之,抬起头来,让太子看看。”   那跪在地上之人,起初被简牍遮挡着容貌,后来又跪在地上请罪,一直没有抬头,因此众人根本无法看清楚他的面容。   此时此刻,被唤作柳羡之的男子,在众人瞩目之下,终于抬起头来。   男子看起来二十出头,甚至不到二十岁的模样,与叶攸宁一般无二的年轻,他的皮相白皙,甚至透露着一股苍白,脸色十足寡淡,但不妨碍他的俊美,是那种远山如画的精细与俊美。   虽跪在地上,但看得出来,身量高挑,只是四肢稍微有些瘦弱,显得纤细了些,姿仪儒雅中透露着颓丧,典型的文人墨客。   柳羡之……   叶攸宁与喻隐舟同时心头一动,这个名字实在太耳熟了。   叶攸宁是穿越而来的恐怖游戏NPC,而喻隐舟是重活一世的残暴反派,他们都具有一个共同点,便是知晓书中的情节。   书中的主角攻,本该与太子攸宁经历风雨,最后幸福生活在一起的寒生,便是姓柳,因为是寒门,没有氏族,大名唤作柳慕之。   而眼前的年轻男子,唤作柳羡之,二人只差了一个字。   甚至……   喻隐舟眯起眼目,太像了,眼前的柳羡之,与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寒生,简直生得一模一样!只不过身材稍微瘦削了一些,面容稍微惨白了一些,姿仪稍微颓丧了一些。   叶攸宁也发现了这一点,他穿越之时,看到了寒生死不瞑目的尸体,虽面目染血,但大体的轮廓还是能看出来,与柳羡之简直生得一般无二!   公孙无疾笑起来,笑容颇为有些阴森,介绍道:“太子有所不知,这柳羡之,乃是柳慕之的弟亲。”   喻隐舟冷冷的扫视着公孙无疾与柳羡之,他终于知道公孙无疾在谋算甚么了,邀请叶攸宁来参加甚么家宴,分明便是想找一个契机,将柳羡之送到叶攸宁的面前。   太子攸宁为了寒生,甘愿放弃尊贵的大周储君身份,这件事情早就被大周子民津津乐道,公孙无疾这会子特意找来寒生的同胞弟弟,这不是故意寒碜恶心喻隐舟,还能是甚么?   喻隐舟看了一眼叶攸宁,发现叶攸宁正在仔细的打量寒生,心底里不由酸溜溜的,“咳咳”咳嗽了一记。   柳羡之跪在地上,道:“小臣柳羡之,拜见太子,拜见喻公。”   公孙无疾微笑道:“太子,你可记得柳生?”   不等叶攸宁开口,喻隐舟已然抢先道:“太子身份金贵,政务繁忙,如何能记得一些不想干的人物儿?”   公孙无疾道:“是呐,喻公说得也有些理儿,不过……这柳羡之啊,如今在本相的府中做书吏,往后里必然少不得与太子,与喻公接触,今日混个眼熟,也是好的。”   喻隐舟脸色更差,冷冷的一笑,道:“怎么,太宰,还不开席么?今日还有祭奠,若是延误了吉时,怕是对逝者不敬。”   公孙无疾笑起来,道:“喻公说的正是,请太子与喻公稍待,臣先去更衣净手,稍等便回。”   他说罢,垂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柳羡之,道:“还做甚么在这里碍眼,太子能饶过你的莽撞,已然是你的幸事了,随本相来。”   “是,太宰。”柳羡之低眉顺眼的答允一声,站起来,垂首跟着公孙无疾离开。   公孙无疾进了屋舍,让柳羡之也跟进来,他并没有更衣净手的意思,而是幽幽的道:“柳羡之。”   “小臣在。”柳羡之跪下来。   公孙无疾很满意柳羡之的乖顺,淡淡的道:“你可知,本相为何要将你从大行署调入太宰府中?”   柳羡之垂头道:“小臣不敢妄加揣度。”   公孙无疾喜爱他的顺从,手指抵住柳羡之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道:“因着你这张脸……你与那个被喻隐舟杀死的可怜鬼大哥,生得一模一样。”   柳羡之听到此处,狠狠一颤。   公孙无疾笑道:“你知晓的,对么?虽喻国对外声称,是匪贼杀死了柳慕之,但你我心里头都清楚,他是被喻隐舟杀死的。”   柳羡之没有说话,垂下头去。   公孙无疾循序诱导的道:“你不想为亲人报仇么?据本相所知,你的大哥可是你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唉——真真儿是可怜见的。”   柳羡之还是没有说话。   公孙无疾再次开口,道:“你若想报复喻隐舟,本相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柳羡之终于开口说话了,道:“太宰想让小臣如何,小臣便如何。”   “呵呵……”公孙无疾笑起来,道:“你真是个聪明之人,做本相的书吏,实在太屈才了,像你这样通透敏捷,果然适合在大行署供职呐。”   柳羡之听到此处,眼神突然暗淡下来,他的面容本就颓丧,此时更加灰暗,仿佛一块毫无光泽的石膏。   公孙无疾道:“无妨……若是你能为本相分忧,事成之后,让你回到大行署,不过是本相一句话之事。”   柳羡之猛地抬起头来,惊讶的看着公孙无疾,小巧的喉结滚动,急切的道:“小臣……小臣当真可以回到大行署?可是小臣……”   他说到此处,脸色再次恢复暗淡,仿佛有甚么难言之隐。   大周的官制,天子为尊,卿士辅佐,在没有卿士的情况下,天官大冢宰便是百官之首,统领所有卿大夫,下分司徒、司农、司马、司理、司行,还有大谏,司行便是公孙无疾口中的大行署,掌管诸侯封地,也就是现代意义上的外交官。   柳羡之本是司行出身,口才利落,且博览群书,可以与北狄、西戎、南蛮、东夷沟通,了解很多少数文化,像他如此的人才,在大行署合该抢手才是,只是……   后来发生了一些意外,令柳羡之永远也无法踏入大行署的门第。   公孙无疾笑道:“你怕甚么?天子器重,本相只要开口,天子也会卖给本相这个脸面,让你回到大行署,不过像举手一般简单。”   柳羡之磕头道:“谢太宰!谢太宰!”   “诶,”公孙无疾还有后话,道:“你可不要谢得太早,本相还未提出条件。”   柳羡之咬着后槽牙道:“只要能让小臣回到大行署,无论太宰让小臣在做甚么,小臣都心甘情愿,肝脑涂地!”   “好!”公孙无疾啪啪拍手,笑盈盈的道:“本相要你……去勾引太子。”   柳羡之抬起头来,他的表情还是如此颓丧,仿佛一具行尸走肉,没有任何惊讶,似乎已然在猜测之中。   公孙无疾道:“你与柳慕之长得一模一样,当年太子与你大哥私奔,不就是为了这张上好的颜面么?这样一看,还真真儿不错呐。”   公孙无疾审视着柳羡之,露出一抹狠戾的笑容,道:“本相要你拆散太子与喻隐舟,分裂他们,让他们反目、成仇!”   “小臣……”柳羡之开口。   “怎么?”公孙无疾冷笑:“你不愿意?”   柳羡之摇头道:“小臣不敢,只是……小臣见喻公待太子无微不至,恐怕……恐怕不好得手。”   公孙无疾不屑的道:“无微不至?在喻隐舟的眼里、心里,只有权术,只有兵马,只有江山,只有野心,儿女私情是微不足道的,即使有那么一点点,你的用处,便是掐断那情欲的火苗,将太子攸宁勾引过来。”   “小臣……”柳羡之咬住后槽牙,沙哑的道:“敬诺。”   公孙无疾笑起来,摆摆手道:“行了,你且去罢,祭奠要开始了。”   柳羡之垂头作礼,退出屋舍,将门带上。   吱呀——   屋舍大门关闭,一道白色的人影从内间款步而出。   公孙无疾看到那白衣男子,立刻收敛了方才对待柳羡之的嚣张与刻薄,恭顺的道:“殿下不是在午歇么,是臣把殿下吵醒了?搅扰了殿下安歇,臣罪该万死!”   白衣男子则是道:“无妨,睡不安稳罢了。”   他说着,看向门扉的方向,眯眼道:“你确定,这柳羡之可以得手?”   公孙无疾笑起来,道:“太子是臣的外甥,不是臣自夸,臣还是了解太子一二的。太子喜爱皮相美色,之前便是被那个寒生迷得神魂颠倒,连储君之位都弃之不顾,最是冲动……柳羡之与那寒生乃是同胞兄弟,皮相一模一样,只要稍加勾引,还怕太子不会旧情复燃么?”   白衣男子点点头,却还是蹙眉,道:“太子毕竟是储君,事关我大周的颜面。”   公孙无疾宽慰道:“请殿下放心,殿下有所不知,那个柳羡之其实……”   他说到此处,略微上前,附耳对白衣男子说了一句,白衣男子露出略微惊讶的目光,道:“竟有此事?”   公孙无疾笑道:“即使太子与柳羡之真的发生了亲密的干系,也不会辱及大周宗室的颜面。”   白衣男子道:“如此便好……咳、咳咳……”   公孙无疾担心的道:“今日天气寒凉,殿下怎穿得如此单薄,殿下还有旧疾,切不可受凉,臣这便为殿下取披风来。”   公孙无疾急匆匆入了内间,白衣男子则是站在户牖之下,宽大苍白的手掌,轻轻推开窗子,眺望着热闹的前堂方向。   自言自语的幽幽道:“宁儿,哥哥回来了。”   *   公孙无疾首先主持了祭奠,祭奠了太子攸宁的亡母,随后便开始家宴。   家宴设在太宰府的花园之中,天气已然转凉,幸而是中午,今日日头很是旺盛,家宴摆在这里也不觉得寒冷。   家宴开始之后,叶攸宁只用了两口膳食。公孙无疾的燕饮实在太过于清淡,别看叶攸宁是个病美人,羸弱不能自理,但其实叶攸宁是个“重口味”爱好者,并不偏爱清淡的吃食。   燕饮上清汤寡水的,叶攸宁食了两口,食之无味,也就放下了筷箸,随意的转头观察。   来的宾客大多是叶氏的族人,也就是叶攸宁的“娘家人”,不过叶攸宁并不识得他们,叫不上名字,一个个看起来和旁的假惺惺之人没甚么不同。   叶攸宁一回头,便看到了柳羡之。   柳羡之坐在席间最末的角落,他的席位是单独的,因着没有官阶在身,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书吏,所以席面上的吃食,与旁人都不一样,十足的简陋醒目。   叶攸宁好奇的打量着柳羡之。   高挑的身材,俊美的容貌,文人雅士的打扮,脸色却灰败不堪,犹如一具行尸走肉一般。   叶攸宁是穿越来而之人,他知晓原书的重要剧情发展,这个柳羡之,可不只是主角攻的亲弟弟那么简单,他还是书中的关键人物。   ——乃是主角受太子攸宁的毒唯!   无错,柳羡之是叶攸宁的毒唯。倘或按照书中原本的剧情发展,主角攻并没有死,在主角攻的引荐下,太子攸宁认识了他的弟弟柳羡之,柳羡之才情惊人,口条出众,天生的大行令人选,很快在大行署锋芒毕露,又有兄长和太子的帮衬缘故,一路高升,最终成为了大周雒师的大司行。   柳羡之不止位高权重,还对太子攸宁毕恭毕敬,十足的维护太子攸宁,不管太子攸宁做的是对是错,在柳羡之的眼里,只要是他做的,必然是对的,绝不会出错。   叶攸宁眨了眨眼目,柳羡之的出场,是在主角攻杀死大反派喻隐舟之后,成为了雒师的卿士,才着重描写的,而如今情节已然改变,柳羡之提前出场,竟落魄如此。   叶攸宁因着好奇,难免多看了几眼,就在此时,有人端着羽觞耳杯,醉醺醺的走过去,一不小心,踹到了柳羡之的案几。   哗啦——   案几上的汤羹被震得泼洒出去,一下子打湿了柳羡之的衣袍。   “哈哈哈——”   “哎呦!你看看我,本君子实在没注意,这里还有人呢?”   “你不会想让本君子给你道歉罢?”   那人显然不是甚么不小心,分明是故意消遣柳羡之,故意把汤羹洒在柳羡之的身上,一股子挑衅的味道。   那人自称“君子”,在这个年代,君子并不是品德高尚之人的称谓,也不是随便甚么人,都可以称作君子的。君子乃是有地位之人的称呼,例如显贵之子,便被人称作小君子。   柳羡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袍,紧蹙眉头,没有言语。   “哈哈哈!”那君子笑起来:“你不会想让本君子赔你衣袍罢?值几个银钱?”   柳羡之抬起头来,眼神凉嗖嗖,充满了阴霾,那种感觉便好似无边戈壁,茫茫荒漠之中的龙卷风,悄无声息的席卷而来。   “你们看,他还瞪我!”   那君子抬起手来,用手背啪啪啪拍着柳羡之的面颊,笑道:“哎呦,还瞪我!一个小小的书吏,也敢瞪本君子?不不——不是书吏,是阉、人!”   阉人?叶攸宁奇怪。   柳羡之的身子在发抖,脸色瞬间变成了灰败的惨白色,不见一丁点儿血色,紧紧咬着牙关。   那君子哈哈的大笑道:“大家伙儿,大家伙儿都来听听!你们可知晓,柳羡之为何从大行署退出来?”   旁边几个阿谀奉承的道:“不是说柳羡之上次出使北狄,受了伤,因此才从大行署退出来?咱们都是微末之流,哪里有小君子的消息灵通,还是小君子给咱们说一说罢!”   “好啊,”那君子道:“我便给你们说一说,柳羡之出使北狄的时候,的确受了伤,可你们知晓,他受了甚么伤么?”   不等众人回答,君子大笑道:“柳羡之被北狄人扣下来,阉了!哈哈哈哈——”   柳羡之微微垂着头,双手攥拳,虽然紧紧咬着牙关,但嘴唇哆嗦,上下牙相击,发出得得得的颤抖声,整个人仿佛一片枯叶,随时都要坠落。   “甚么?”   “阉了?”   “那柳羡之是个寺人啊!”   “大行署可不要阉人,怪不得好好儿的行人不当,自己退下来做书吏呢。”   “原来是个阉人啊,可怜见的……”   柳羡之本是大行署的官员,因着懂得各种语言,所以在大行署很是吃香,很多出使活动,都需要带上柳羡之一同。   半年前,周天子重病在身,各地诸侯趁机作乱,局势动荡不堪。周天子不想坐以待毙被诸侯们要挟,于是有病乱投医,非要大行署派遣使者,出使北狄,请北狄派兵支援。   北狄就是北面不服大周管教之人的统称,他们一般都不是中原人士,有自己的语言,有自己的文化,以游牧和打猎为生,十足的彪悍凶残。   柳羡之熟悉北狄的语言,便参加了使团,离开雒师,深入北地。   哪成想……   北狄人嗜血残忍,他们并没有与周天子联合的意思,抓住了使团,将使团里所有的人全部杀了个干净,留下奄奄一息的柳羡之,反复折磨,为了取乐,甚至切下了柳羡之的男#根,让他变成了一个阉人。   后来北狄人以为柳羡之死了,便将他与其他使者尸体一同,丢在荒野准备喂狼,柳羡之咬着牙关,一点一点的爬出了尸堆,艰难辗转之下,终于回到雒师。   大行署没能取得北狄的兵马,诸侯仍旧不停作乱,且太子攸宁私奔离开了雒师,周天子其他的几个儿子,也被诸侯们追杀,死的死,散的散,整个雒师人心惶惶。   柳羡之变成了一个阉人,在这个年代,但凡身体残疾,都不可以入朝为官。而柳羡之变成了一个阉人,甚至比身体残疾还要惹人取笑令人不齿。   大行署的同僚,用打趣的、嘲讽的、怜悯的,等等各种各样的目光注视着柳羡之,无论是哪一种目光,都证明柳羡之在他们眼中,并非一个正常人。   柳羡之本应该得到一笔安抚的银钱,不过周天子责怪大行署没能搬来救兵,这笔银钱自然是没有的,大司行因着被天子责骂,心中不爽,把罪责推给了柳羡之,柳羡之非但没有得到安抚的银钱,甚至被扫地出门,被赶出了大行署。   那君子道:“我可是听大司行说的!你们都知晓的,大司行,可是我的二舅公!这消息还能有假?”   柳羡之垂着头,整个人一言不发,完全看不出口条出众,辩才惊人的模样,他沉浸在旁人的嘲笑,与异样的审视之下。   踏、踏……   便在此时,一道人影走过来,站在了柳羡之面前,正好挡住那些嘲笑与审视的目光。   柳羡之惊讶的抬起头来,入眼是太子奢华金贵的衣袍,是叶攸宁。   叶攸宁扫视了一眼嘲讽讥笑的众人,淡淡的道:“很好笑么?”   那些起哄跟着嘲笑的,多半都是那君子的狐朋狗友,捧捧场罢了,无非是随大流,让自己显得不要那般不合群,以免被旁人穿小鞋。   他们哪里惹得起大周的太子?   众人面面相觑,脸色尴尬,笑容干涸的看着叶攸宁。   叶攸宁道:“柳书吏出使北狄,是为大周尽忠,有何可笑之处?”   柳羡之慢慢睁大眼目,他没想到叶攸宁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甚至拦在自己面前,为自己说话。   他出身低位,加之兄长拐带着太子私奔,所以在大行署步步维艰,没有人肯给他好脸色看,后来还被大行署扫地出门,落下了终身的残疾,感觉自己的后半辈子,都是灰暗的,甚至……不知有没有后半辈子。   一切都失去了色彩,仿佛混沌的灰白,甚至没有一丁点儿绝对的黑色,而叶攸宁那单薄的身形,突然闯入了柳羡之摇摇欲坠的世界,太子的金丝衣袍,成为了那混沌之中,唯一的色彩。   如此璀璨。   如斯耀眼……   那君子道:“太子,您何必为了一个阉人较真儿呢?”   叶攸宁平静的道:“小君子以五十步笑百步,不好罢?”   “甚么意思?”那君子挺胸抬头,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太子可要看清楚了,我这身强体壮的,哪里与那阉人是五十步,一百步?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太子愿意,哈哈哈……”   那君子搓着掌心,猥琐的笑起来:“我大可以伏侍太子,彻夜通宵,让太子看看,我与那阉人的不同之处。”   叶攸宁的面容还是如此镇定,听着那些羞人的荤话,不见一丝面红羞赧的模样,淡淡的道:“君子怕是有心无力。”   “甚么?!”那君子被说的一愣。   叶攸宁上下打量着对方的面容,道:“双眼混沌,中堂发青,黑主肾,这位君子怕是肾亏的厉害,孤建议你,平日里不要肆意淫乐,毕竟君子的肾功能堪忧,若是有不举、早泄的症状,一定要及时就医,且不可讳疾忌医,耽误了根本。”   “你……你……”那君子的脸面,从鼻根开始就发青,又挂着浓浓的黑眼圈,仿佛没歇息好一般,此时一动怒,整张脸面不是发红,而是发青,更加青紫,青得反黑。   “看甚么看!”君子气急败坏:“不许笑!本君子没有肾亏!更没有不、不举!”   他说着,气怒的上前,一把抓住叶攸宁的手臂,将人拽过来道:“太子竟如此看我不起,好啊,今儿个我必须让太子爽一爽!”   柳羡之连忙道:“太子,当心!”   叶攸宁不会武艺,身材也羸弱,根本不是那君子的对手,被他钳住手臂,全然挣扎不开。   “啊!!”   就在此时,那君子突然惨叫一声,手劲儿下意识松开,猛地跌倒在地上。   叶攸宁身子一晃,险些也跟着跌倒,被一只大手搂住了腰肢,那感觉太过熟悉,不必看都知晓,绝对是喻隐舟。   果然是喻隐舟。   喻隐舟扶住叶攸宁,一撩衣摆,啪一声踩在那跌倒的君子手背上,君子才要爬起来,手掌正好撑在地上。   嘎巴——   “啊啊啊啊——”   那君子手指骨发出嘎巴的脆响声,以奇怪的姿势扭曲在地上,一看便是断了,指尖发红充血,可怕的吓人!   “啊啊疼!!疼啊——”   “疼?”喻隐舟幽幽的一笑,道:“那便对了。”   他说着,脚下用力一碾,果然再次听到了君子的惨叫声。   喻隐舟似乎很喜爱听别人这般的惨叫,仿佛那不是惨叫,而是沁人心脾且优雅悦耳的丝竹之声。   他慢悠悠的抬起脚来,冷声吩咐道:“堵住他的嘴,叫的声音太大,会吓到太子。”   “是!”   士兵上前,立刻堵住那君子的嘴巴,让他叫都叫不出声来。   喻隐舟脸色相当阴沉,拉住叶攸宁,根本不加理会柳羡之,带着叶攸宁离开了燕饮宴席。   “君上?”叶攸宁被他拽着往前走,奇怪的道:“君上,燕饮还未结束,这是去何处?”   喻隐舟并不说话,黑着脸,面色阴霾,拉着叶攸宁离开花园,一路往偏僻的地方而去,嘭一声,将叶攸宁压制在角落的假山旁,冷冷的看着叶攸宁。   叶攸宁狐疑的对上喻隐舟的眼神,好奇怪的眼神,竟是让叶攸宁一时看不透。   生气?好似是在生气。   难道……叶攸宁寻思,是因着自己在燕饮上“惹事儿”,所以让喻隐舟不欢心了?   “君上……唔!”不等叶攸宁再次开口,喻隐舟突然低下头来,吻住了他的嘴唇。   叶攸宁更加奇怪,他与喻隐舟身量悬殊,根本挣扎不开,也没有挣扎,叶攸宁因着是抚慰型NPC的缘故,很敏锐的感觉到喻隐舟的情绪波动,干脆抬起柔软的手臂,主动攀住喻隐舟的脖颈,略微有些青涩的回应起喻隐舟不安的亲吻。   叶攸宁的安抚起到了作用,喻隐舟的情绪很快稳定下来,但那双鹰目更加危险,好似并不满足于叶攸宁单纯的抚慰一般……   喻隐舟不由想起那夜与叶攸宁的缠绵,登时燃起了一股冲动。   “嗯……?”叶攸宁腰肢发软,被吻得浑身无力,软绵绵的依靠在喻隐舟怀中,二人距离如此之近,叶攸宁立刻察觉到喻隐舟不同寻常的“变化”。   潋滟着水光的双眸微微撩起一些,叶攸宁的唇瓣划开一丝欣慰的笑容,轻声道:“君上,看来是烤羊腰管用了。”   喻隐舟:“……”孤怀疑叶攸宁骂人不带脏字,且骂得很脏。 第34章 移情别恋?   喻隐舟深吸了两口气, 平息下自己的冲动,沙哑的道:“为何去招惹那样的脏人?”   叶攸宁仔细想了想,喻隐舟说的可能是那个喜欢嘲笑旁人的君子。   叶攸宁挑了挑眉, 他无法告知喻隐舟, 自己熟悉之后的重要剧情, 柳羡之很可能是自己的毒唯粉丝,因此叶攸宁打算适当的维护一下柳羡之,发展发展自己这个毒唯。   喻隐舟见他没有回答,眯起眼目, 道:“你不会是看上柳羡之了罢?”   柳羡之和寒生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柳羡之的身子受了重伤, 伤及根本,安抚金也打了水漂, 又被大行署扫地出门,家里根本没有几个银钱,无法悉心调理,因此面色显得有些苍白,身材显得有些羸弱,没有寒生那般挺拔。   喻隐舟心中警铃大震,日前太子攸宁为了寒生,要死要活,一哭二闹, 甚至放弃储君之位私奔, 寒生虽然死了,但他弟弟还活着, 长相又如此相似,难道……   难道叶攸宁要移情别恋?   喻隐舟不等叶攸宁回答, 厉声道:“孤不许!”   他的嗓音有些大,陡然发怒,叶攸宁被吓了一跳,是理论上吓了一跳,毕竟他是人设纤细的柔弱NPC,晶莹剔透的眼泪,瞬间在眼眶里打转,微微上勾的眼尾殷红一片。   喻隐舟吼完便后悔了,叶攸宁很可能会被吓哭,果不其然,真的哭了……   “你……”喻隐舟手忙脚乱,也不知为何,旁人便算是嚎哭、恸哭,喻隐舟都满不在乎,别说是流泪了,便是流血,喻隐舟也不眨一下眼目,可叶攸宁便不同。   叶攸宁一哭,喻隐舟的心窍便隐隐作痛,说不出来的难受,仿佛一条潮湿的帕子,被人反复的蹂拧。   “别哭,”喻隐舟连忙轻轻擦拭眼泪,也不敢太用力,道:“别哭了,方才……方才是孤不对,孤不该吼你。”   喻隐舟已然开始学会自我检讨了,而且态度之诚恳,认错之迅速,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叶攸宁抿着嘴唇哽咽,泪珠吧嗒吧嗒的顺着面颊往下淌,一副委屈又可怜,还十足隐忍的模样,别看他哭得如此凄惨,但其实……   叶攸宁根本不想哭。   叶攸宁自己擦了擦眼泪,哽咽的道:“君上,无妨的,攸宁只是……”   喻隐舟一听,心窍更是像被刀子剜了一般,将叶攸宁拥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温声哄道:“别哭了,天气凉,小心害了风寒。”   喻隐舟哄了叶攸宁好一阵子,叶攸宁这才慢慢止住了哭声,眼眶还红彤彤的,仿佛一只可爱的小兔子。   喻隐舟小心翼翼的扶着叶攸宁回到燕饮席间,那个君子已然被抬走,整个燕饮又恢复了其乐融融的错觉。   “来坐,小心一些。”喻隐舟让叶攸宁坐下来,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目,还是肿得厉害,便道:“你自己歇一下,孤去给你弄一张热帕子,敷一下眼目,免得明日又要受罪。”   叶攸宁本想说不必了,自己也没有那般娇气,但喻隐舟动作很快,立刻起身,匆匆大步离开,根本不给叶攸宁开口的机会。   叶攸宁只好坐在席上,膳食并不和叶攸宁的口味,因此叶攸宁也没有用膳,只是干坐着。   “太子……”一道声音传来。   叶攸宁回头一看,是柳羡之。   在书中,柳羡之是叶攸宁的毒唯,但没有记录柳羡之为何是叶攸宁的毒唯,如何成为叶攸宁的毒唯,因此叶攸宁只好自行发挥。   叶攸宁不着痕迹的打量柳羡之,经过方才那番事故,柳羡之合该感动一些罢?   柳羡之恭敬的拱手道:“方才多谢太子。”   叶攸宁道:“无妨,举手之劳。”   柳羡之手中还端着甚么,放在了案几之上,道:“方才小臣看太子胃口不佳,兴许是燕饮的菜色,不和太子口味,这是小臣刚做的桂花米酿,还温热着,这个天气饮用,最是养身。”   柳羡之将一只小豆放在案几上,打开盖子。   叶攸宁低头一看,原来他口中的桂花米酿,便是醪糟小圆子。   浓郁的醪糟清香,随着热腾腾的蒸汽翻腾而起,一股子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因着表现撒了一些桂花,所以甜味并不齁人,反而十足的清爽。   柳羡之补充道:“米酿的酒劲儿很小,太子大可放心,并不醉人。”   叶攸宁微微一笑,道:“谢谢你,这天气如此凉,孤正好想用一些暖的。”   叶攸宁说着,拿起小匕轻轻搅动桂花米酿,清甜香气更加浓郁,舀起一勺抵在唇边。   “太子。”柳羡之突然开口。   叶攸宁奇怪的看着柳羡之,柳羡之的面容稍微有一丝挣扎,道:“米酿虽不醉人,但太子身子羸弱,还是……还是少饮一些,以免醉倒。”   叶攸宁点点头,将那勺醪糟小圆子送入口中。   “嗯……”叶攸宁微笑道:“甘甜顺滑,没想到柳书吏还会理膳?”   柳羡之垂着目光,苦笑一记,道:“小臣卑微,若不自己理膳,早晚会被饿死,也是迫于生计。”   叶攸宁一点子也没有嫌弃,道:“你这味桂花米酿,做得极是美味,改日也教一教孤。”   “太子?”柳羡之惊讶,道:“太子要学理膳?可……膳房肮脏之地,太子如此金贵,怎么能……”   叶攸宁打断了他的话头,道:“世人都要吃喝,百姓一日两餐,达官贵人燕饮酒肉,皆离不开膳食,膳房如斯重要,又怎会是肮脏之地呢?”   柳羡之的神情有些波动,呆呆的看着叶攸宁。   叶攸宁伸出手来,搭在柳羡之的手背上,语气很是温和,安抚的道:“柳书吏才华过人,今日只是暂时委屈如此,总有一日,必定会重回大行署,大放异彩的。”   柳羡之喃喃的道:“太子难道不觉得……小臣、小臣是一个阉人,不配……”   叶攸宁摇摇头,道:“柳书吏千万不要妄自菲薄,旁人可以嘲笑你,但你自己绝对不能轻看自己。”   柳羡之喉咙干涩的滚动起来,他双手攥拳,吐息有些急促,眼神也变得复杂,明显是在挣扎甚么。   叶攸宁说罢,又拿起小匕,准备继续食桂花米酿。   “太子!”柳羡之按住叶攸宁的手背,急促的道:“还是别……别食了,这米酿酒劲太大……”   柳羡之说罢便有些后悔,咬着自己的嘴唇,他方才明明说米酿没有酒劲,可以多饮,这没有一晃神的功夫,竟又改口,说酒劲儿太大,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承认自己方才说谎了?   柳羡之惭愧的低下头去。   叶攸宁则是一笑,脾性十足的温柔,一点子也不生气动怒,甚至没有任何责怪柳羡之的意思,道:“柳书吏亲手熬制的桂花米酿如此美味,孤可不管酒劲儿如何,必要足足饮下这一大碗,再者……”   叶攸宁冲着柳羡之眨眨眼,道:“便算是孤吃醉了,柳书吏可会对孤做甚么不利之事?”   柳羡之望着叶攸宁的眼目,一时有些痴痴然的道:“自然不会。”   叶攸宁道:“即是如此,孤还需甚么顾虑?”   喻隐舟让人准备了一些温水,将帕子打湿,急匆匆赶回来,这一来一回,不过一会子,哪知晓一回来,叶攸宁竟然……醉了?   叶攸宁面色殷红,双眼含着水光,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赫然半靠在柳羡之的怀中。   叶攸宁不知在说甚么,向后仰起头来,柳羡之则是满面通红。   “太子,”柳羡之道:“你真的饮醉了,小臣扶你去休息罢。”   柳羡之扶着叶攸宁站起身来,刚要离开燕饮,一只大手伸过来,直接将叶攸宁拽入怀中,戒备的拦住柳羡之。   柳羡之拱手作礼道:“喻公。”   喻隐舟让叶攸宁靠在自己怀中,冷声道:“柳书吏不必费心了,太子醉了,自有孤这个枕边人送他回去。”   喻隐舟故意强调了“枕边人”三个字。   柳羡之的眼神明显黯淡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低声道:“喻公,请太子小心太宰。”   说罢,转身离去。   喻隐舟眯着眼目,凝视着柳羡之的背影,一时不知柳羡之到底是甚么意思。   柳羡之在太宰府做书吏,明显是公孙无疾的人,今日家宴,公孙无疾处心积虑的将柳羡之展示在叶攸宁面前,不就是为了分化自己与叶攸宁么?按理来说,柳羡之必然没安好心。   可如今柳羡之却让叶攸宁小心公孙无疾,不知这么一会子的空档,到底发生了甚么。   喻隐舟扶住叶攸宁,叹了口气,道:“太子醉了,孤带你回馆驿。”   叶攸宁身材纤细,即使他醉酒,喻隐舟也能轻松扶着他,二人离开燕饮的花园,叶攸宁却不老实听话,一直在喻隐舟怀中打挺,仿佛一只滑不留手的小鱼。   “别闹。”喻隐舟黑着脸,桎梏住叶攸宁的双手,将他箍在怀中。   叶攸宁被喻隐舟箍住,喻隐舟的手臂好似铁箍子,叶攸宁是一点子也挣扎不开,他抬起头来,软绵绵醉醺醺的道:“君上,柳书吏熬制的桂花米酿滋味甜蜜,君上尝过了么?”   喻隐舟没好气的道:“你还敢说?方才是不是饮多了米酿?这里是太宰府,你若是饮醉,孤不在身边,可知有多危险?整日不叫孤省心。”   叶攸宁仰头看着喻隐舟喋喋不休的数落自己,他饮醉了酒,情绪反而比平日里更加松弛,唇角划开一道微笑,道:“君上没尝过,太可惜了,无妨……攸宁喂你。”   喻隐舟险些被气笑,那桂花米酿都被叶攸宁吃了个干净,哪里还有?叶攸宁打算如何喂自己?   不等喻隐舟开口,叶攸宁突然扬起纤细的天鹅颈,主动含住了喻隐舟的嘴唇。   喻隐舟睁大眼目,一瞬震惊不已,饶是他自小习武,反应迅捷,此时也忘了动弹,怔怔的被叶攸宁“强吻”。   叶攸宁不只是触碰,甚至微微启唇,那动作青涩,磕磕绊绊的,却莫名的勾人心痒。   叶攸宁气喘吁吁的笑道:“君上,甜么?”   甜……   喻隐舟心窍砰砰直跳,直到被叶攸宁强吻完毕,都没能反应过来,口舌间残留着一股淡淡的酒香、米酿的醇厚、石蜜的甘甜,还有……   还有叶攸宁的那独特又勾人的滋味儿。   叶攸宁一吻结束,趁着喻隐舟发呆,一低头从他手臂下面钻了出去。   喻隐舟这才回神,连忙道:“去何处?别乱跑。”   叶攸宁步履踉跄,感觉头晕的厉害,仿佛走在棉花上一般,一脚深一脚浅。   方才在与喻隐舟接吻之时,他好似看到了一抹白影,有人经过身边。   那人一袭白衣,仿佛圣洁的神明,但叶攸宁看的不真切,只看到了一瞥,莫名觉得那背影有些……有些熟悉。   叶攸宁想要确定甚么,踉踉跄跄的往前跑,那白影走得很快,一瞬间便消失了踪影,叶攸宁脚下不稳,身子一歪栽倒下去。   “当心!”喻隐舟从后面大步追上来,捞住叶攸宁的腰肢,没有叫人摔倒,皱眉道:“你跑甚么?”   “方才……”叶攸宁软绵绵的靠在叶攸宁怀中,指着远处,道:“好像有人,好熟悉……”   喻隐舟无奈的道:“甚么人?这里是太宰府,哪里有你熟悉之人,不要乱走。”   喻隐舟干脆将叶攸宁打横抱起来,以免他再到处乱跑,道:“醉了便歇息,孤带你回馆驿。”   “嗯……”叶攸宁叹息了一声,老老实实的靠在喻隐舟的怀中,面颊微微蹭了蹭,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终于闭上双眼,沉沉的睡去。   沙沙……   一条白影从太宰府的院墙后面绕出来,幽幽的凝视着醉酒的叶攸宁……   辎车粼粼的停靠在馆驿门口,师彦乐镛从里面迎出来。   叶攸宁与喻隐舟去参加太宰府的燕饮,公孙无疾又不安好心,师彦生怕有甚么意外,一直忐忑的等候着,听到仆役说辎车回来了,一刻也再等不得,立刻跑过来。   “太子?”   师彦眼看着叶攸宁被喻隐舟从子辎车上抱下来,紧张的道:“太子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嘘……”喻隐舟沉声道:“噤声,太子饮醉了,勿要吵醒了他。”   师彦赶紧捂住嘴巴,原来只是喝醉了,不由狠狠松了一口气。   只是师彦的嗓音还是将叶攸宁吵醒了,叶攸宁“唔……?”了一声,睁开双目,眼神迷茫,显然还未酒醒,带着一丝丝鼻音,软软的道:“到家了么?哥哥。”   叶攸宁说着,翻了个身,搂住喻隐舟的脖颈,亲昵的用面颊蹭了蹭喻隐舟的肩窝。   轰隆——!   叶攸宁那一声“哥哥”,唤得软绵绵、轻飘飘,仿佛是一根鸿毛,轻轻的搔痒着喻隐舟的心窍,又仿佛是雪崩,随时可以击碎喻隐舟的理智。   叶攸宁显然还没有清醒,缓缓的眨了眨双眼,像是慢动作,那长长的眼睫,几乎撩到喻隐舟心窍之中。   叶攸宁微微鼓了鼓两腮,道:“嗯?不是哥哥……是叔叔。”   喻隐舟是周天子的结拜义弟,叶攸宁唤他叔叔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如今二人亲也亲了,睡也睡了,再唤叔叔,莫名感觉十足羞耻。   叶攸宁却没有那股子羞耻与羞赧,道:“放我下来……”   喻隐舟知晓他还醉着,哪里能放他下来,道:“乖,别闹,你醉了,孤抱你回屋舍,小心摔倒。”   “不要,”叶攸宁摇头,执拗的道:“攸宁没醉,放我下来……”   叶攸宁一直在喻隐舟怀中打挺,那纤细又灵活的腰肢,扭来扭去晃来晃去,衣领也蹭得松散,喻隐舟瞬间感觉腹中燥热,热汗险些淌下来,实在惹不起酒疯子,于是将叶攸宁放了下来。   叶攸宁一沾地,膝盖发软,险些直接坐在地上。   “太子当心!”师彦赶紧扶住叶攸宁。   几乎是同时,喻隐舟也伸手扶住叶攸宁,师彦便讪讪的收回手去,规规矩矩站在一边。   叶攸宁挣扎着站起来,晃晃悠悠往前走,喻隐舟无奈的道:“去何处?”   叶攸宁嘟囔道:“去……去膳房。”   “膳房?”喻隐舟奇怪道:“你都醉成这样了,去甚么膳房?要饮醒酒羹?孤吩咐人去给你端来便是了。”   叶攸宁摇摇头,执拗的道:“不要醒酒羹。”   喻隐舟这辈子头一次如此没脾性,耐心的道:“那你要如何,乖,小心一些。”   叶攸宁认真的道:“攸宁要去……烤羊腰!”   烤……羊……腰……?   喻隐舟额角生疼,听到这三个字,心窍中总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不知是不是错觉。   师彦惊讶的道:“烤羊腰?太子,你在家宴上,没有食饱么?”   叶攸宁摇摇头,道:“攸宁吃饱了,嗯……吃饱。”   师彦奇怪的道:“那太子为何要烤羊腰?”   叶攸宁眼神坚定的道:“因为……因为烤羊腰,滋补壮阳。”   他说着,目光在四周寻找,最后落在喻隐舟身上,温柔一笑,道:“叔叔需要烤羊腰。”   喻隐舟的头更疼了,刚才不安的预感成真了,果断的截断叶攸宁的话头,笃定的道:“孤不需要。”   叶攸宁执拗的道:“需要!”   他的目光往喻隐舟下面瞟,软绵绵的道:“叔叔吃了攸宁的烤羊腰,今日颇有成效,硬的厉……唔唔”厉害。   厉害二字还未说完,喻隐舟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叶攸宁看似娇嫩,却十足凌厉,说出话来气死人不偿命的嘴唇。   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叶攸宁的嗓音虽然不大,但该听到的还是能听到。   师彦一脸瞠目结舌,目瞪口呆的盯着喻隐舟,极力克制着自己的目光,不要往下去瞟。   喻隐舟脸色黑压压,道:“不管你现在想甚么,孤可以肯定的告诉你,都是错的。”   “要……”叶攸宁在喻隐舟怀中不断的挣扎打挺,含糊的道:“唔唔……要给叔叔做羊腰……”   喻隐舟一把将人硬扛起来,轻而易举的放在肩膀上,冷笑道:“看孤回去怎么收拾你。”   叶攸宁踢着腿,不怎么老实,但他身材纤细,根本不是喻隐舟的对手,毫无悬念的带走了。   师彦怔怔的看着喻隐舟和叶攸宁离开的背影,好似一只被抛弃的小狗,倘或此时他有耳朵,一定是耷拉着,无精打采垂在头顶上的模样。   乐镛挑了挑眉,啪啪轻轻拍了拍师彦的肩膀,淡淡的道:“师将军,看开点。”   师彦:“……”   喻隐舟扛着叶攸宁回了下榻在馆驿的屋舍,本想不客气的将人扔在榻上,但又唯恐叶攸宁那纤细的小身板儿会被摔坏,于是只好轻轻的将叶攸宁放在榻上。   嘭!   喻隐舟握住叶攸宁的手腕,交叠在一起,按在头顶,眼神十足危险。   叶攸宁明显颤抖了一记,用雾蒙蒙的双眸回视着喻隐舟,周身还散发着淡淡的酒香。   喻隐舟挑唇一笑,道:“怎么,太子亦有害怕的时候?方才不是叫唤的很欢实么?”   叶攸宁张了张嘴唇,微微打起纤细的腰肢,靠近喻隐舟的耳侧,轻声道:“王叔……羊腰好像又管用了。”   喻隐舟一怔,脑海中的理智犹如山崩一般,吐息陡然紊乱起来,眼神发狠,死死瞪着叶攸宁。   “呵呵……”叶攸宁轻轻一笑,他的情绪比平日波动要大得多,连笑起来都比平日里笑得真实,道:“君上好似很喜欢,攸宁唤你叔叔呢。”   叶攸宁歪了歪头,笑盈盈的道:“叔叔,轻一些。”   喻隐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沙哑的道:“孤本不打算占一个醉鬼的便宜,但如今……改变主意了。”   叶攸宁睡得很沉,感觉自己好似昏睡了一般。   昨日他在太宰府饮了一些桂花米酿,后来便醉了过去,意识有些朦胧,一切都仿佛云里雾里,好像记得,又好像记得不太真切,便是俗称的……酒后断片儿。   “唔……”叶攸宁一动,浑身欲要散架了似的,没有一个地方不酸疼,便是连指尖都抬不起来一根。   叶攸宁动了动手指,“嘶……”的痛呼一声,低头一看,自己的食指指尖红了一圈,被狗咬了一般,如不是小狗子,哪里会有人咬别人手指的?   纤细白皙的食指,沿着修长圆润的指甲附近,赫然一圈红色的齿痕,咬得还挺整齐,映衬着叶攸宁雪白的皮肤,莫名有些旖旎的色彩。   叶攸宁扶住自己钝疼的额角,怎么回事?难道自己昨日醉酒,去和狗子打架了?   稍微适应了身子的酸疼之后,叶攸宁终于清晰的感觉到,那难以启齿的地方,透出一丝丝酸麻之感,明显是使用过度的感觉。   难道……   叶攸宁脑海中闪过几个缠绵的片段,合该是昨夜的场面,饮酒之后的叶攸宁,简直完全摆脱了NPC这个束缚,没有人设,没有数据,没有编程,热情如火,攀住那高大的男子肩背,主动坐在他怀中,打直纤细的天鹅颈,泪水与汗珠迷茫了双眼,只觉得还是不够。   吱呀——   舍门被推开,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男子身材高大,形容文质彬彬,面容平静而冷漠,手中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正是医士乐镛。   “乐医士?”叶攸宁眨眨眼目,上下打量着乐镛,好似和梦境中缠绵的男子,差不多身材,都是这样的高挑,肩膀也很宽阔。   叶攸宁试探的的道:“昨夜……是乐医士与孤在一起?”   不等乐镛回答,又有人走进了屋舍,是喻隐舟。   喻隐舟只是出去一小会儿,没有看住叶攸宁,没成想叶攸宁醒来之后,竟然“乱认亲”!   喻隐舟脸色黑压压的,道:“怎么,太子还想与谁发生那样的干系?”   乐镛平静的将汤药放下来,道:“太子身子虚弱,这汤药需趁热饮用,臣先告退了。”   说完,离开屋舍,体贴的将大门关上。   叶攸宁眨了眨眼目,奇怪的看着乐镛的背影,看来不是乐镛。   喻隐舟气得脑仁嗡嗡作响,大步走过去,用自己高大的身躯遮住叶攸宁的视线,耐着性子,先将汤药端过来给叶攸宁饮用,不管甚么,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叶攸宁乖乖的接过汤药,将苦涩的汤药全部饮尽,蹙眉道:“好苦,水……”   喻隐舟却不把羽觞耳杯递给他,突然逼近,含住了叶攸宁的唇瓣。   哐当——   装药的小豆从叶攸宁的手中滚落,直接掉在地上,因着是青铜小豆,并未有摔碎,发出一串咕噜噜的声音,越滚越远。   喻隐舟的亲吻十足强势,与他的为人一样,仿佛攻城略地,像一阵疾风,肆意的掠夺,苦涩的草药味在二人的吐息之间蔓延,渐渐的,那股苦涩变淡了,消失了,转而变成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之感,仿佛过电一般。   喻隐舟在叶攸宁耳边,沙哑的道:“你是孤的,你从头到尾,都是孤的。”   他这话说罢,自己竟愣了一下,喻隐舟从未想过,自己对叶攸宁的占有欲这般明确,难道……   不过喻隐舟转念一想,喻国兵强马壮,自己占有太子不是应该的么?别说是大周的太子了,便是连整个大周,在不久的将来,也都是自己的。   喻隐舟想到此处,咳嗽了一声,道:“孤想与太子谈一谈。”   叶攸宁捋顺自己的吐息,专注的看向喻隐舟,似乎等待着他开口。   喻隐舟与叶攸宁已然发生了两次亲密的干系,第一次叶攸宁中药,第二次叶攸宁醉酒。第一次叶攸宁以为与师彦发生了干系,第二次叶攸宁以为与乐镛发生了干系,简而言之,叶攸宁压根甚么也不记得,但无论如何,与叶攸宁真正发生干系的,只有喻隐舟。   喻隐舟又咳嗽了一声,道:“孤既占了太子的身子,便不会对太子弃之不顾。”   以前喻隐舟的目标很明确,占据雒师,让喻国替代大周,自己替代周王,成为当之无愧的天子,而叶攸宁这个大周太子,便是喻隐舟最好的工具。   只是现在……   喻隐舟稍微改变了一些策略,他的确还是需要利用叶攸宁,但并不会利用罢了便扔掉。喻隐舟感觉自己实在太过仁慈了,这也算是对叶攸宁仁至义尽了。   哪知他还未开口说完,叶攸宁一脸了然的道:“君上不必为亲密之事为难。”   喻隐舟奇怪的看着叶攸宁,叶攸宁的表现实在太过稀松平常了,昨夜之事,便仿佛是早晚膳食中间的加餐一般平常。   叶攸宁的笑容十足温柔,具有安抚性,道:“无论是昨夜之事,还是上次之事,君上都不必为难,攸宁并未在意。”   并、未、在、意……   喻隐舟的心窍瞬间空落落的,叶攸宁并不在意?为何不在意?是不在意亲密?还是不在意与孤亲密?还是无论与孤亲密,还是与旁人亲密,他都不在意?   叶攸宁本想安抚一下喻隐舟,因着喻隐舟的表情和平日不太一般,他是抚慰型NPC,最擅长的便是安抚人。   喻隐舟眯起眼目,道:“你不在意?”   叶攸宁思忖着,虽自己以前也没有这样的经验,但说到底,第一次是自己中了药,第二次是自己撒酒疯,喻隐舟也是“受害者”,叶攸宁又是男子,没有任何损失。   叶攸宁坦然的道:“攸宁自然是不在意的。”   喻隐舟沉下脸来,表情带着一股赌气,一句话没说,转身拂袖离去。   叶攸宁:“……?”喻隐舟好似不开心,但不知为何生气。   雒水盟军入驻雒师,周天子在接风燕饮上突然病倒,接下来的几日,周天子一直在路寝殿休养,概不见人。   数日之后,便是雒师的秋祭盛典。   大周的官员,乃是按照四季分封,分为春官、夏官、秋官、冬官,而统领百官的太宰,则是天官大冢宰,四季节气掌握着农作丰收,因而四季的庆典也至关重要。   一年之中,最重要的便是腊祭盛典,腊祭犹如现代的春节一般,只不过大周的腊祭定在十月,而不是十二月。   如今天气转凉,正是入秋的时节,秋祭庆祝丰收,祭拜谷神,每年的秋祭最重要的环节,便是去猎场狩猎。   周天子病重,身子一直不好,春日和夏日的祭奠都被耽误了,如今到了秋祭,众人本以为秋祭的狩猎也会被推迟,或者干脆取消,没成想的是,雒师王宫中传出了消息,秋祭盛典如期举行。   “如期?”喻隐舟眯起眼目,道:“天子那样的身子骨儿,当真可以参加秋祭?”   秋祭可是要狩猎的,每年秋祭的狩猎,都是由天子开弓,射出头一箭,便是周天子那个病怏怏的模样,恐怕还未射出第一箭,自己先从马背上摔下来。   师彦笃定的道:“消息不假,宫中已然在筹备秋祭,听说……”   他稍微迟疑了一记,道:“听说是太宰极力劝谏,秋祭这才如期举行的。”   公孙无疾极力劝谏周天子,说周天子的身体,虽然病弱,但合该去外面走一走,吐息新鲜的日月精华,便于调理。   再者,盟军入驻雒师,蠢蠢欲动,合该也让那些盟军,看一看大周的实力。秋祭狩猎,可不单纯只是顽乐项目,每一次狩猎,都是大型的演兵,彰显雒师的威严,用以震慑各地诸侯。   喻隐舟冷笑一声,道:“又是公孙无疾?孤看他是不安好心,想要将天子顽死在猎场罢。”   罢了,喻隐舟吩咐道:“既然天子要狩猎,好啊,孤便陪他顽顽,传令下去,让大家小心戒备。”   “是,君上!”   秋祭围猎在雒师城外的猎场举行,扈行队伍浩浩荡荡的离开雒师,一路往猎场而去。   按照一贯的脚程,早晨行路,扈行的队伍午后便可以抵达猎场,但周天子身子羸弱,这么点路程,竟然叫停了三次,一直从午后耗到了黄昏,天色昏暗之时,扈行的大部队才终于抵达了猎场。   今日因着时辰太晚,抵达猎场之后自行歇息,明日才是盛典的祭祀之日。   叶攸宁下了辎车,因着一路颠簸,之前又被喻隐舟彻夜折腾,身子稍微有些吃不消,双腿软绵绵的,从车上下来一沾地,膝盖打颤,竟是要跌倒在地上。   “太子!”身边的宫人一阵惊呼。   有人跑过来,一把抱住叶攸宁,将叶攸宁扶了起来,竟然是太宰府的书吏——柳羡之!   喻隐舟单方面与叶攸宁冷战了一整日,奈何叶攸宁根本没有感觉到,俨然喻隐舟一个人耍脾性,他今日故意没有扶叶攸宁下车,打算让叶攸宁亲自来找自己,哪知一个没注意,竟叫柳羡之钻了空子。   秋祭行猎这样重要的日子,柳羡之一个小小的书吏,竟然也来参加,必然是公孙无疾亲自安排的。   “太子,”柳羡之关心的道:“没有摔伤罢?”   喻隐舟蹙着眉头,大步走过去,直接挥开柳羡之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叶攸宁打横抱起,甚至丢给柳羡之一抹不屑的冷笑,抱着叶攸宁转身进了猎场的营帐。   喻隐舟将叶攸宁放在软榻上,沉声道:“怎么如此不小心?下个车都能摔倒。”   叶攸宁脾气温和,道:“多谢君上关心。”   “关心?”喻隐舟脸色稍微有些不自然,道:“孤可不是关心于你。”   叶攸宁又道:“君上体力过人,那日之后,攸宁的身子还未恢复过来,不过已然没有大碍,不会耽误秋祭的。”   喻隐舟眼眸微动,叶攸宁这是在夸孤?夸孤体力过人?   自然,喻隐舟那冷酷的薄唇,忍不住微微翘起唇角,显然忘记了自己在与叶攸宁冷战,心窍中略微有些得意,那夜叶攸宁醉酒,缠着孤好生热情,又是哭又是求的,除了孤这样体魄之人,又有谁能令叶攸宁餍足?   “咳……”喻隐舟的心情瞬间阴转晴,明朗了起来。   叶攸宁奇怪的看着喻隐舟,他敏锐的发现,喻隐舟突然从不开心,变得很开心,好似不开心与很开心只在一念之间,好生古怪。   哗啦——   有人悄声进入了营帐,没有任何通传,甚至是从营帐的后门进入的。   后门是专门供仆役宫人行走的小门,但如今太子和喻公都在营帐之中,便算是仆役,也不可不经通传入内。   喻隐舟眯起眼目,冷声道:“柳羡之?”   入内之人,竟然是与寒生长得一模一样的柳羡之。   柳羡之双膝一曲,直接跪倒在地上,叩头道:“太子,喻公,小臣有要事禀报!”   叶攸宁道:“柳书吏,快请起,不知是甚么要紧事?”   喻隐舟十足不屑,一个养在太宰府的书吏,还是寒生的弟弟,能有甚么要紧事?   柳羡之并不起身,仍然跪在地上,道:“太子,小臣不敢隐瞒,小臣自从身有残疾之后,被大行署驱逐,是太宰答允小人,只要……”   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叶攸宁,咬了咬嘴唇,这才道:“只要小臣可以顺利勾引太子,便令小臣官复原职,重新进入大行署。”   勾引?   喻隐舟抬起手来想要拍案,手掌高高举起,下意识看了一眼叶攸宁,突然记起叶攸宁胆子小,硬生生没能拍下去。   叶攸宁则是面色平静,仿佛柳羡之欲意勾引的,并非自己一般。   叶攸宁道:“即是如此,柳书吏若想回到大行署,为何要把太宰的谋划,说与孤听呢?”   柳羡之双手攥拳,沙哑的道:“自从小臣身子残疾之后,所有人都看小臣不起,小臣知晓,太宰虽允诺小臣,但在太宰心中,小臣不过一个可有可无的棋子,只有……只有太子不一样。”   那日在家宴桌上,叶攸宁维护柳羡之,令柳羡之一辈子也忘不掉。   柳羡之道:“小臣虽身有残疾,但亦知生而为人,不可狼心狗肺恩将仇报,小臣实在……实在不忍心谋害太子……方才太宰又来催促小臣勾引太子,依小臣之见,太宰似乎想在秋祭盛典之上,动一些手脚,因而才会如此着急。”   喻隐舟沙哑的道:“这个叶无疾!”   叶攸宁眼眸微转,一双潋滟的双眸突然亮堂堂的,好似天上的繁星,问道:“太宰让柳书吏来勾引于孤?”   柳羡之点点头,道:“回太子的话,正是。”   柳羡之身有残疾,无法行人道之事,叶攸宁摸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的道:“孤与柳书吏之间,这是要孤上位主导的意思?”   喻隐舟:“……”??? 第35章 捉奸   上位。   主导……   叶攸宁的笑容温和而舒展, 挑了挑眉。   无论是中药那次,还是醉酒那次,叶攸宁都是被动的一方, 毕竟他身材纤细, 与喻隐舟的体格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但眼前的柳羡之便不一样了。   喻隐舟捏住叶攸宁的下巴, 迫使他转过头来看向自己,道:“想也别想。”   叶攸宁摇摇头,将脑海中的奇怪的念头驱散,他也只是抓住了古怪的重点罢了, 并没有想要付之行动,毕竟叶攸宁是恐怖游戏里的抚慰型NPC, 他的设计理念里面有一条非常重要,便是——不和玩家谈恋爱。   对于叶攸宁来说, 自己虽然穿书了,但无论是主角攻、大反派,或者毒唯,都像是游戏里的玩家一样。   柳羡之也是一愣,听着叶攸宁的言辞,没来由脸上微微发红,赶紧垂下头去。   柳羡之跪在地上道:“太子,太宰急于分裂太子与喻公,又劝天子参加秋祭, 这种种皆是诡谲, 绝对来者不善,恐怕……”   他说到此处, 便噤了声,没有再说下去, 因着柳羡之觉得,如果自己再说下去,便是大不敬的言辞,但凡传出一星半点,便是要掉脑袋的。   叶攸宁则是幽幽的接口:“恐怕……雒师要变天了。”   天子病情严重,虽不至于随时驾崩,但若是参加激烈的围猎,那便说不定了。公孙无疾又急于分裂喻隐舟与叶攸宁,怎么看都是想要做大动作。   叶攸宁看着柳羡之的表情,道:“柳书吏,可是还有甚么难言之隐?”   柳羡之抬起头来,望着叶攸宁,他抿了抿嘴唇,没想到被叶攸宁看了出来,但柳羡之还在犹豫。   叶攸宁看出他的紧张,温和一笑,主动走过去,将他从地上扶起来,为柳羡之轻轻掸掉衣袍上的灰土,道:“无妨,你若是有甚么难处,不说也无妨。”   叶攸宁的嗓音反仿佛春风,犹似鸿毛,虽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力度,但不知为何,带着一股安抚性的暖意,令柳羡之死灰一般的心窍,莫名悸动起来,那是重新活过来的感觉,酥酥麻麻的,还有些隐约发痒。   喻隐舟见到叶攸宁触碰柳羡之,心里那股酸意登时涌上来,柳羡之是寒生的弟弟,又是公孙无疾之人,明显对叶攸宁图谋不轨,喻隐舟哪里能容他?   喻隐舟刚要不客气的走过来,叶攸宁突然看了他一眼,对他摇摇头,示意喻隐舟不要轻举妄动。   喻隐舟的动作一顿,叶攸宁又是那般温柔的道:“柳书吏,你若是为难,孤今日便当你没有来过此处,不会令太宰知晓的。”   柳羡之喃喃的道:“太子你……”   “你放心,”叶攸宁道:“孤不会为难你。”   柳羡之的眼神充斥着复杂,不断的挣扎,咬住后槽牙,终于开口道:“太子,小臣以为……太宰的背后,另有其人。”   喻隐舟质问道:“另有其人是何意?”   柳羡之一开口,有些话仿佛也不是那么难以启齿,狠狠的松了一口气,坦然的道:“按理来说,如今的大周,只有太子一个是名正言顺,太宰算计再三,一点子也没有将太子放在眼中,但若说太宰想要自行上位,太宰又不是大周正统。”   公孙无疾乃是叶氏,叶国的公孙,虽叶国乃是公爵之国,但到底不是大周王室,公孙无疾想要自行上位,名不正言不顺。   便算叶攸宁身死,大周还有其他旁支贵胄,也轮不到一个叶氏的公孙。   柳羡之道:“因此……小臣以为,太宰背后兴许有人,这些日子小臣在太宰府走动,为太宰送文书之时,果然看到太宰的寝舍中,还有旁人,但小臣没看清晰,只是看到了一抹白衣……”   “听洒扫的使女闲话,那白衣的男子是太宰的嬖宠。”柳羡之却道:“倘或只是一个嬖宠,太宰如此金贵高傲之人,绝不会为一个嬖宠披衣扫案。”   嬖宠,便是男宠的意思。   喻隐舟蹙眉道:“你的意思是,公孙无疾对那个嬖宠,毕恭毕敬?”   喻隐舟虽常年都在封地,但他也算是了解公孙无疾的为人,秉性傲慢清高,他生来尊贵,一向重视门第,十足看不起寒门出身的卿族,更不要说体贴一个男宠了。   且公孙无疾至今未婚,也从未传出过豢养妓子的流言蜚语,怎会突然醉心于一个白衣男子?   柳羡之点点头,道:“小臣不敢贸然打草惊蛇,然,私以为,那嬖宠兴许……便是太宰的背后之人。”   喻隐舟眯起眼目,阴沉的道:“天子的儿子,死得都差不多了,唯独剩下太子一个名正言顺,难道……还有幸存之辈?”   天子病重之后,各地诸侯作乱,将周天子的儿子们赶尽杀绝,只剩下私奔的太子攸宁得以幸免,但看公孙无疾的态度,难道那个被豢养的嬖宠,是哪个得以幸存的王子?   柳羡之垂目道:“此事小臣还未能肯定,唯恐多嘴,但若不说出来,令太子早有准备,小臣心中实属难安。”   一旦说出来,柳羡之便没有了退路……   叶攸宁抬起手来,轻轻的摸了摸柳羡之的头顶。   柳羡之感受到那轻柔的力度,温暖的掌心,惊讶的抬起头来。   叶攸宁微笑道:“柳书吏,你做的很好,多谢你的提醒。”   “太子……”柳羡之睁大眼目,眼中蒙上一抹雾水。   酸涩的感觉冲从胃里反上来,直冲喻隐舟的头顶,那种感觉酸爽的厉害。   叶攸宁道:“看来太宰还埋着很多后手,不得不防,既然如此,不防……”   叶攸宁顿了顿,冲喻隐舟眨了眨眼目。   喻隐舟心窍梆梆作响,总觉得叶攸宁扎眼的动作,狡黠又可人,说不出来的勾人。   “咳……”喻隐舟咳嗽一声,沙哑的道:“太子有何妙计?”   叶攸宁微笑道:“何不遂了太宰的心意,让孤被柳书吏勾引呢?”   喻隐舟沉下面容,蹙眉道:“甚么意思?”   叶攸宁解释道:“太宰的后手众多,防不胜防,秉性又谨慎仔细,若是不令他放松警惕,他是不会走下一步棋的。不如……孤便假意被柳书吏引诱,请君上在秋祭盛典上,做出与攸宁决裂的假象,这才好降低太宰的戒心,将背后之人引出。”   喻隐舟满心都是“引诱”二字,断然道:“不可!”   叶攸宁奇怪的看向他,道:“为何?请君上想一想,太宰在暗,君上在明,情势对君上十足不利,若是可以反过来,太宰在明,君上在暗,公孙无疾的一举一动便将暴露在君上的视线之下,何乐不为呢?”   何乐不为?   一想到叶攸宁要被柳羡之勾引,不管是真的勾引,还是假的引诱,喻隐舟根本乐不起来。   叶攸宁看向柳羡之,道:“柳书吏意下如何?”   柳羡之抿唇道:“小臣……愿为太子效犬马之劳!”   叶攸宁一笑道:“甚好,那便这么说定了。”   喻隐舟:“……”   夜色凝重,猎场的夜幕静悄悄的。   踏踏踏……   不知为何事,半夜三更的,喻国的国君喻隐舟一身黑袍,行色匆匆的赶往太子下榻的营帐。   哗啦——   营帐帘子打起,帐中传来一抹惊呼。   只见昏暗的太子营帐之中,太子的金丝衣袍,与陌生的青色衣袍相互交缠,暧昧的散落的到处都是。   寝榻之上除了太子之外,竟还有另外一个人影,那人分明是太宰府的书吏柳羡之!   喻隐舟按照叶攸宁所说的计划,半夜三更前来“抓奸”,一掀开帐帘子,脑海中嗡的一声,喻隐舟同意做戏给公孙无疾看,但没想到做得如此真切,叶攸宁的衣裳掉了满地,扔得乱七八糟,那叶攸宁此时,岂不是要光溜溜赤条条的与柳羡之坦诚相对?   叶攸宁见到喻隐舟进来,抓起锦被,盖在柳羡之的身上,将柳羡之的身子遮得严严实实,而锦被只有一床,叶攸宁白皙的皮肤暴露在微凉的夜风之中,那夜醉酒留下的吻痕还未有彻底消失,此时叶攸宁的脖颈上、锁骨上,都是暧昧的痕迹,显得那么恰到好处。   喻隐舟虽早有准备,但还是气得胸口发疼,冷喝道:“来人,拖出去就地正法!”   叶攸宁立刻跑过来,拦住喻隐舟,道:“君上!”   “怎么?”喻隐舟冷声道:“太子还要护着这个庸狗?”   喻隐舟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怒,面容阴鸷,那震怒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演的。   叶攸宁下意识蜷缩了一下单薄的肩膀,喻隐舟的嗓音带着一股子愤怒,因着声音很大,叶攸宁下意识眼眶发红,不由自主便盈满了泪水。   喻隐舟一愣,怕是自己的嗓音大了,吓坏了叶攸宁,太子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双目垂泪,咬着粉嫩的嘴唇,眼神隐忍又委屈,珍珠一般的泪水,噼里啪啦,梨花带雨的打下来。   喻隐舟心口发拧,差点便上前给叶攸宁拭泪,硬生生顿住了动作,呵斥道:“太子好自为之罢!”   说罢,狠狠一甩袖袍,大步走出营帐。   喻隐舟真的生怕自己走慢一步,会被叶攸宁哭得心软,破坏了谋划。   猎场的夜色十分宁静,太子营帐这面突然喧哗起来,路过的寺人使女全都好奇的支起耳朵,想要一探究竟,但又不敢明目张胆的打听,只是听了一个半半落落。   “听说了么?”   “太子好似被一个书吏给勾引了!”   “就是那个寒生的弟弟,听说他和寒生长得一模一样,怪不得太子要动心呐!   “喻公可是说一不二的人,那书吏可还活着?”   “我听说那书吏被剁成肉糜了!”   “诶,我听说太子为了维护那个书吏,与喻公大吵一架,后来把书吏保下来了……”   第二日一大早,太子攸宁与书吏柳羡之的花边绯闻便传得沸沸扬扬,甚么样的说辞都有,有说书吏被大卸八块的,有说太子和喻公撕破脸皮的,还有说太子坐拥齐人之福,同时收了喻公和书吏的。   今日是秋祭的祭祀庆典,所有人都要出席。   太子营帐的帐帘子一打起来,众人全都好奇的看过去,只见叶攸宁一身象征着储君地位的金丝朝袍,头戴玉冠,腰系四指宽蹀躞革带,衬托着纤细又柔韧的姿仪,身量苗条而婀娜,仔细一看,太子的脸面,却憔悴异常。   本就白皙的面颊,此时透露着万千不胜,一双眼尾上翘,勾魂夺魄的眼眸红彤彤的,微微红肿,仿佛足足哭了一夜,小巧精致的鼻尖泛着殷红,最重要的是……   太子天鹅一般的脖颈之处,竟还隐隐约约透露着一处吻痕。   任是谁看了叶攸宁这般模样,不会脑补出一席捉奸大戏?   哗啦——   对面的营帐同时打起帘子,喻隐舟从里面阔步走出来。   喻隐舟一袭侯爵黑袍,头戴冕旒,手按腰间佩剑,一走出营帐,正好撞见叶攸宁双目红肿的憔悴模样。   咯噔!   喻隐舟心中一颤,为了逼真,昨夜他离开之后,便没有去寻叶攸宁,哪知今日一见,叶攸宁竟如此憔悴不堪。   难道……   喻隐舟心中焦虑,难道叶攸宁昨夜哭了很久?怕不是哭了一夜?否则眼目怎会红肿如斯?叶攸宁那柔弱的身子骨儿,也不知能不能禁得住这般,会不会害了病?   都怪孤,昨夜是不是把话说的太重了?   语气太过刻薄?   还是嗓音太大了?   喻隐舟蹙着眉,在心中反思着自己昨日的行为,他的面相虽俊美,但阴鸷而肃杀,向来又有暴虐的名声在外,因此这般蹙着眉,沉着脸的模样,在外人看来,完全不是“自我检讨”的模样,反而像是要将谁杀之后快的狠戾。   公孙无疾昨夜便听说了,虽没有人亲眼目睹,但叶攸宁和喻隐舟好似因着柳羡之闹了别扭,还似乎挺严重。   公孙无疾不着痕迹的观察了一番,叶攸宁眼目红肿,喻隐舟神色毒戾,二人平日总是形影不离,仿佛十足恩爱,而今日,喻隐舟只是看了一眼叶攸宁,并未主动走过去,叶攸宁则是垂着眼目,一副很委屈的柔弱模样。   公孙无疾轻笑一声,拍了拍柳羡之的肩膀,道:“本相都听说了,做得甚好。”   柳羡之的脖颈上,也有一处新鲜的红痕,看起来十足旖旎,不过那并非吻痕,而是柳羡之为了瞒过太宰的眼目,自己对着镜鉴掐红的。   柳羡之垂着眼目,很是低眉顺眼的道:“多谢太宰夸赞,小臣不辱使命,也还请太宰不要忘了对小臣的承诺,事成之后……让小臣回到大行署述职。”   “呵呵……”公孙无疾笑起来,道:“放心,本相便是喜欢你这样直白的性子,区区一个大行署,本相还是可以做主的。你便等着,官复原职罢。”   “谢太宰!”   吉时已到,祭祀开始,气氛一直很是低靡,叶攸宁和喻隐舟分明站在一起,却谁也不说一句话,旁的人也不敢贸然开口,以免做了被殃及的池鱼。   等祭祀结束之时,天子身子虚弱,无法跪拜作礼,太子便代替天子,行跪拜之礼。   叶攸宁跪了许久,小腿有些发麻,身形略微踉跄,喻隐舟就在身边,下意识伸手去扶,看到一旁的公孙无疾,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反而是柳羡之,立刻跑出来扶住叶攸宁,还一副体贴的道:“太子,当心。”   祭祀虽已经结束,但卿大夫们还未退出,看到这一幕,一个个兴致盎然,目光在叶攸宁与喻隐舟之间瞟来瞟去。   喻隐舟没说话,只是意义不明的冷嗤一声。   叶攸宁眼眸微动,将半面身子依靠在柳羡之身上,虚弱的开口道:“太宰府出来的人,便是不一样的,只是一个书吏,便比常人更加有眼力见儿。”   柳羡之低眉顺眼的道:“太子谬赞了,这都是小臣该做的。”   叶攸宁对公孙无疾道:“太宰,这个柳书吏,与孤颇为投缘儿,十足合乎孤的眼缘,不知……可否请太宰割爱,将柳书吏送与孤?”   他这话一出,众人立刻看向喻隐舟。   喻隐舟这会子不只是气得心口发闷,更是肺疼,默默的告诫自己,叶攸宁只是在做戏,一切都是为了降低公孙无疾的戒备心,区区一个柳羡之罢了,孤不生气,不生气……   喻隐舟虽然这样想,但他的脸色,比方才还要阴鸷可怕,仿佛暴风雨来临的前夕,阴霾的不见一丝光亮。   公孙无疾一笑,道:“太子说的哪里话,臣府上的书吏,能被太子看上,那是他的幸事,再者说了,臣是做舅舅的,宁儿都开口了,舅舅岂能不舍得割爱呢?”   公孙无疾拉住柳羡之的手掌,将叶攸宁白皙的手掌,放在柳羡之的掌心中,故意提高了嗓音,别有深意的道:“柳书吏,太子素来身子金贵,你到了太子的身边,可要好好儿的,悉心照顾太子,必然要尽心尽力,才是呐。”   “哼……”喻隐舟忍不住冷笑起来,道:“一个只懂得狐媚之术的鄙陋之人,能尽甚么心,尽甚么力?不过都是一些肮脏的狐媚手段罢了!”   柳羡之垂着头,没有开口说话。   倒是叶攸宁,立刻道:“喻公此言差矣,柳书吏虽出身低微,但恪尽职守,一心一意为的都是孤这个太子,不像是有些人……”   叶攸宁说到此处,便没有再说,一时间羣臣大气儿不敢喘,气氛剑拔弩张,众人心中都想着,太子和喻公,怕是真的闹僵了。   喻隐舟心知肚明,叶攸宁是在做戏,可叶攸宁维护柳羡之的模样,令喻隐舟十足的不爽俐,仿佛胸口压了一块石头一般压抑。   喻隐舟又是冷笑一声,道:“怎么,孤说错了么?有些人,便是表面一套,暗地里一套,人前好似很是乖巧懂事,其实背地里都是一些谄媚讨好的手段,太子可不要被这些伪善的嘴脸所蒙蔽。”   叶攸宁道:“不管是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表面的功夫起码还是要做一做的,也懂得讨孤的欢心,这便足够了。”   喻隐舟心中那股压抑感扩大了,道:“原太子偏爱这样的?”   柳羡之抿了抿嘴唇,上前道:“太子,喻公,小臣伏侍太子,是天经地义之事,也是小臣的分内之事,还请太子与喻公,不要因着区区小臣而争论,小臣……”   “你住口!”喻隐舟呵斥道:“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喻隐舟听到叶攸宁一直维护柳羡之,本就不欢心,柳羡之一开口,简直便是火上浇油,喻隐舟的脾性立刻爆裂开来。   这话分明是冲着柳羡之去的,但偏偏喻隐舟的嗓音有些大,叶攸宁单薄的双肩微微哆嗦了一记,潋滟的双眸瞬间充满了水光。   ——吓哭了!   喻隐舟一看叶攸宁那反应,便知晓是自己嗓音太大,把叶攸宁吓哭了,连忙想要安抚叶攸宁,但转眼一看,公孙无疾还在跟前,还有一众看热闹的卿大夫,倘或自己安抚了叶攸宁,方才的一切便前功尽弃了。   越是如此,越是不能安抚叶攸宁。   喻隐舟双手攥拳,眯起眼目,他克制着自己的思绪,在旁人看来,反而是一脸动怒的狠戾,更是怕人,所有人不敢说话,一个个噤若寒蝉,生怕被连累。   叶攸宁的眼眶殷红,吧嗒吧嗒,眼泪坠落下来,晶莹剔透的泪水,顺着光洁的面颊滑落,那叫一个楚楚可怜。   柳羡之扶住叶攸宁,温声道:“太子,您……您怎么哭了,秋风寒凉,会害了身子的。”   柳羡之用帕子给叶攸宁擦眼泪,叶攸宁反而哭的更凶,那柔弱的模样,带着一股破碎之感,令人心疼至极。   叶攸宁哭泣,柳羡之安抚,那场面莫名有些和谐,反而阴鸷的喻隐舟像个恶人一般,喻隐舟心里的火气蹭蹭往上冒,实在看不下去,一甩袖袍,冷笑一声,干脆大步离开,拂袖走人了。   羣臣立刻小声议论起来:“看来太子和喻公,真的闹掰了!”   “太子竟为了一个小吏,和喻公闹得不愉快?”   “嗨——太子嘛,那可是咱们大周的储君,顽弄一个小吏又如何,你还能叫太子专情不成?”   “奈何喻公是个说一不二的!我看啊,太子和喻公,这是要一拍两散!”   公孙无疾的唇角微微挑起,不着痕迹的轻笑一声,很快簇起双眉,很是忧愁的道:“太子,快别哭了,小心伤害了身子……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还吵架呐?舅舅去劝一劝喻公罢……”   叶攸宁拉住公孙无疾,仿佛赌气一般的道:“太宰不要去,劝他做甚么?我是大周的太子,他不过是一个侯爵,也太给他脸子了!”   公孙无疾自然不想让叶攸宁和喻隐舟和好,不过是口头说说罢了,看似在安慰,实则挑拨的道:“唉,宁儿,不是舅舅说你,虽你贵为太子,姬妾成群乃是天经地义,豢养几个妓子、小臣,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可、可……喻公好歹是喻国的国君啊,心高气傲的,哪里能容忍这些?人家喻国,兵强马壮,乃是大国之中的佼佼者,可是不好招惹的……”   叶攸宁擦着眼泪,道:“喻国是大国那又如何?喻公是侯爵那又如何?还不是我大周的子民?我乃大周太子,凭甚么给他这脸子?”   “是是是……”公孙无疾随意劝说道:“太子消消气,莫要哭了,恸哭最是伤神呢。”   说罢,对柳羡之道:“柳书吏,还等甚么?快扶太子去歇息,好好儿的劝慰太子,可知晓了?”   柳羡之点点头,很是乖巧的道:“是太宰,小臣敬诺。”   祭祀之后便开始狩猎,祭祀的环节十足复杂,周天子已然受不住劳累,更不要提狩猎了。   周天子被人扶着上了马背,随便的张弓射了一箭,箭矢恨不能横着飞出去,划过一个毫无张力的抛物线,眼看着掉在了众人面前,根本没有射到猎物。   公孙无疾则是打了一个颜色,便有负责猎场的官员,欢天喜地的惊呼:“天子百步穿杨!百步穿杨啊!射到了!射到了!”   随即不知从哪里捧出一个预先准备好的梅花鹿,鹿身上插着一支箭矢,那箭矢的红缨流苏,与周天子方才射出去的一模一样。   猎场的官员恭维道:“天子神力!这小鹿一箭毙命!这是上苍预示大周五谷丰登,天下太平啊!天子万年,大周万年——”   有人睁着眼睛拍马屁,其他人立刻也跟着跪下来,山呼道:“天子万年——大周万年——”   “哈哈哈!”周天子一阵大笑,也不知真瞎还是假瞎,反正被恭维的十足舒坦,笑着笑着,有些子喘不过气儿来,摆手道:“罢了,开始狩猎罢!今日狩猎最多者,重重有赏!”   “是!”   众人立刻分散开来准备狩猎,喻隐舟下意识看了一眼叶攸宁的方向。   叶攸宁已然不哭了,止住了哭泣,但眼目红彤彤的,仿佛一只小兔子,他的身边如影随形着,那个十足碍眼的柳羡之。   柳羡之乃是寒生的弟弟,上辈子杀了喻隐舟,一步登天成为雒师的卿士,喻隐舟本就与寒生有仇,他重生归来,第一件事便是手刃寒生,如今看到与寒生长得一模一样的柳羡之,心中可谓十足不爽俐。   更何况,那个柳羡之还像跟屁虫一样,围着叶攸宁转来转去。   不知柳羡之说了甚么,叶攸宁竟破涕为笑,用宽大的袖袍掩住嘴唇,眉眼弯弯,仿佛远山弦月,笑得花枝乱颤,十足欢心。   咯吱——   喻隐舟死死攥住马缰,差点把马缰生生拽断。   喻隐舟凉飕飕的目光扫过来,立刻便被公孙无疾发现了,公孙无疾挑了挑眉,对身后的亲随打了一个眼色,亲随点点头,立刻退了下去,不知去做甚么。   很快,亲随折返回来,并报道:“回禀太宰,已然按照太宰的意思,将发狂的猎物放了出来。”   “甚好。”公孙无忌浅笑一记,道:“很快便会知晓,喻隐舟与太子,到底是真的决裂,还是在做戏了。”   羣臣三五成群的狩猎,因着祭祀之时闹得不愉快,气氛很是僵硬。   沙沙——   沙……   草丛突然波动了起来,有甚么东西猛的钻出。   “嗬!是野豚!”   竟是一头野猪!   雒师的猎场都有专门的官员维护,一年四季,将不同的猎物放置在猎场中,提供给贵胄们顽乐,这些猎物都是精挑细选的,例如兔子、小鹿等等,是绝对没有攻击性的野兽。   猎场中突然冲出一头野猪,周边众人吓了一跳,且那野猪的模样有些古怪,不知是不是被人群惊得发疯,红着眼睛,喘着粗气,不停的刨土,发狠的向前冲去。   而那个方向,正好是叶攸宁的方向。   “太子!”   “危险!”   众人惊叫起来。   喻隐舟下意识握紧马缰,立刻就想去救叶攸宁,叶攸宁不会武艺,怎么可能对付一头发疯的野猪?万一马匹再被野猪惊到,一般人坠马都非死即伤,更何况叶攸宁那单薄的身子骨呢?   只是这一瞬,喻隐舟又看到了公孙无疾,公孙无疾策马在一边,形态平静,一点子也不惊讶野猪的出现,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喻隐舟心中立刻明了,看来是公孙无疾的诡计,倘或孤去救叶攸宁,方才的一切便会白费,倘或孤不去管叶攸宁,叶攸宁若是受了伤,该如何是好?   就在喻隐舟犹豫的一瞬间,叶攸宁的马匹果然受惊了,打着响鼻,高抬前腿,开始惊慌的尥蹶子。   “啊……”叶攸宁拽不住马缰,身子颠簸的后仰,向后跌去,眼看着便要摔下马背。   身边的柳羡之突然扑出去,一把抱住叶攸宁。   嘭——   柳羡之的身材并不高大,却紧紧抱住叶攸宁,仿佛一个肉垫,将叶攸宁护在怀中,半面身子狠狠砸在地上。   野猪冲过来,身边的侍卫不在少数,一拥而上将野猪制服。   “太子!”柳羡之忍着五脏六腑的钝疼,额角冷汗直流,道:“太子可有受伤?”   叶攸宁挣扎着从柳羡之怀中爬起来,道:“孤没事,你的手流血了。”   柳羡之低头一看,果然,方才摔在地上,柳羡之的手掌和胳膊被蹭得流血,还稍微扭了一下,幸好没有骨折的感觉,手腕红彤彤的,肿了一大截。   星星点点的血迹,染在叶攸宁的太子衣袍上,十足扎眼。   柳羡之摇摇头,忍着疼痛道:“小臣无事,只是小臣的血迹,脏了太子的衣袍,小臣实在该死。”   叶攸宁扶住他,担忧的道:“还管衣袍脏不脏?你受伤了,快让医士看看。”   猎场中常备着医士,医士提着药囊快速跑过来,给柳羡之查看伤口。   叶攸宁追问道:“医士,柳书吏可是伤到了手?伤势可严重?”   医士回答道:“回禀太子,柳书吏的手万幸只是扭伤,将养一段时日便好。”   叶攸宁松了口气,道:“定要用最好的药,绝不能落下病根儿。”   “是是!”   喻隐舟看到叶攸宁无事,狠狠的松了一口气,但又看到叶攸宁对柳羡之嘘寒问暖,如斯关心,心里酸溜溜的,不由自主的想着,倘或是孤受伤了,叶攸宁也会这般嘘寒问暖么?也会如此关心么?   “君上……”师彦走过来,蹙着眉头看着远处的人群,道:“君上与太子,到底发生了甚么?是不是有甚么误会?”   师彦措辞了一番,又道:“那个柳羡之,到底甚么来头?一副妖里妖气的模样,看看把太子迷得神魂颠倒,君上……太子不会……不会真的移情别恋了罢?”   他说罢,喻隐舟凉飕飕的眼神已然冷冷的扫过来,幽幽的道:“不会说话,便不要说话。”   喻隐舟心里本就不痛快,师彦那“移情别恋”四个字,仿佛插刀一般,快准狠的插在喻隐舟的肺上,分明是做戏,喻隐舟的肺却都要气炸了。   喻隐舟瞪了师彦一眼,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转身走人。   师彦一脸迷茫,喃喃的道:“君上跟我发甚么火气?”   乐镛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的道:“师将军还是……少说话为妙。”   师彦:“……”???   猎场角落的营帐跟前,一抹白衣随着秋风缥缈而动。   白衣男子拔身而立,负手看着远处猎场的骚动,“咳咳……”咳嗽了两声,转身走进营帐之中。   哗啦——   没过多时,有人打起帐帘子走了进来,正是公孙无疾。   公孙无疾恭敬的作礼,道:“臣,拜见殿下。”   那白衣男子轻轻摆了摆手,道:“不必多礼了,坐。”   公孙无疾这才走过去,坐在案几旁边,与白衣男子面对面坐着,亲手给白衣男子倒了一耳杯的茶水,微笑道:“方才殿下可看到了?太子与喻隐舟,怕是真的决裂了,没成想柳羡之这步棋子,如此好用。”   白衣男子端起羽觞耳杯,轻轻地呷了一口,道:“喻隐舟为人谨慎,秉性狡诈,太宰还要废些心思。”   “是,”公孙无疾道:“殿下说的是。”   白衣男子放下手中的羽觞耳杯,宽大的手掌放在案几之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掌心微微用力。   公孙无疾敏锐的发现了白衣男子的“小动作”,连忙道:“殿下可是旧疾复发,伤口又疼了?”   白衣男子没有说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膝盖。   公孙无忌立刻起身,绕到案几对面,跪在白衣男子面前,为他按摩着膝盖,道:“今日露气寒凉,殿下要保重身子才是。”   白衣男子眯起眼目,沙哑的道:“太宰当真觉得,以我这残废之躯,可以胜任大周的天子之位么?”   “殿下!”公孙无疾不赞同的蹙眉,道:“殿下只不过受了一些伤,还在将养,如何能是残废之去?这天底下,没有人再比殿下,更合适大周天子之位。”   白衣男子的伤痛似乎缓解了一些,微微舒了一口气,盯着冒着袅袅热气的羽觞耳杯,道:“可惜了宁儿……”   公孙无疾看着他的眼神,道:“殿下在可惜甚么?难道……是心疼太子了?”   白衣男子幽幽的道:“宁儿,终究是我的弟弟。”   *   猎场发生了意外,柳羡之受了伤,叶攸宁受了惊,天子身子骨又不好,于是今日的狩猎暂告一段落,各自散了回去歇息,晚间还有燕饮。   叶攸宁回了营帐,并没有去赴晚宴,毕竟叶攸宁要保持柔弱太子的人设,受了这么大的惊吓,哪里还能食得下饭?自然要在营帐中歇息静养才是。   叶攸宁躺在榻上,听着营帐外面觥筹交错的声音,好似还有淡淡的饭香味儿飘进来,肚子里忍不住咕噜咕噜的作响。   “好饿……”叶攸宁翻了个身,不知外面的燕饮甚么时候才能结束,等人群散了,再让寺人去取一些吃食。   哗啦——   便在此时,帐帘子轻轻打了起来,一抹黑影悄无声息的钻入账中。   叶攸宁听到声音立刻戒备,想要起身,却已然来不及,被那黑影一把桎梏,牢牢按在软榻之上。   叶攸宁的眼眸已然适应了昏暗,道:“君上?”   来人正是喻隐舟!   叶攸宁道:“君上怎么来了?”   喻隐舟上下检查着,道:“外面正在燕饮,孤便偷偷过来了,你可有受伤?”   叶攸宁摇摇头,道:“没有。”   喻隐舟却蹙眉道:“还说没有受伤?这是甚么,都流血了。”   叶攸宁低头一看,亏得是喻隐舟的眼神好,否则真的无法发现这么细小的伤口,叶攸宁纤细白皙的食指上,赫然有一个小小的血口子,像是擦伤,但早已愈合,只留下仿佛细线一般的粉色伤痕。   叶攸宁刚要说自己无事,又不是瓷娃娃,这么小的伤口不碍事,他张了张口,嗓音反而变成了一声轻轻的呻#吟,带着一股不可抑制的甜腻。   喻隐舟竟低下头,将他的食指指尖含入了口中,轻轻地厮磨。   叶攸宁睁大眼睛,单薄的身子不可抑制的颤栗,想要抽回手来,手掌却被喻隐舟紧紧纳住,不容他丝毫的退缩抗拒。   片刻之后,喻隐舟沙哑的轻笑一声,道:“不流血了。”   本来便不流血……   叶攸宁眨了眨眼睛,歪头看着喻隐舟,若有所思的道:“君上这般偷偷前来……好像偷情呢。” 第36章 催命符   偷情……?   喻隐舟哭笑不得, 他发现叶攸宁的想法,总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如此的剑走偏锋, 如此的另辟蹊径。   喻隐舟道:“孤乃一国之君, 还需要偷情?”   叶攸宁振振有词的道:“君上偷偷摸摸, 半夜三更的潜进来,难道不似偷情?”   喻隐舟伸手刮了一下叶攸宁的鼻梁,道:“孤若是偷情,便不带这些来了。”   他将一个小布包塞在叶攸宁怀中。   叶攸宁低头一看, 虽没打开布包,但感觉到一股暖洋洋的温度, 还有一股子香味扑面而来,布包里裹的, 竟然是吃食!   叶攸宁解开布包,果然,里面是热腾腾的锅盔,十足好携带,饼子中间还加了好些的肉,鼓鼓囊囊的。   叶攸宁食过锅盔,里面不会加这么多肉,看来是喻隐舟特意加进去的,好似生怕饿着叶攸宁一般。   喻隐舟道:“饿坏了没有?”   就叶攸宁那纤细的身子骨儿, 顿顿山珍海味都不一定能长肉, 更不要提不食了,万一饿坏了, 再生出了胃病,那可如何是好?   叶攸宁捧着比自己脸盘子还要大的, 热腾腾的锅盔,突然笑起来,他的笑容很真切,并非是平日里公式化的笑意。   喻隐舟奇怪的道:“笑甚么?”   叶攸宁道:“君上这个模样,恐怕是传说中的爹味儿罢?”   “甚么?”喻隐舟并不知甚么是爹味儿。   叶攸宁重复道:“爹味儿。”   喻隐舟揉了揉额角,道:“孤有这么老么?”   叔叔不够,还升级做爹了?   虽喻隐舟与周天子乃是结拜兄弟,但周天子的年岁大喻隐舟不少,他的确比叶攸宁大了一些,做爹却是十足勉强的。   叶攸宁捧着锅盔,咬了一大口,锅盔便携,也不会洒的满处都是,只不过滋味儿有些普通,叶攸宁却食得津津有味。   他的唇瓣并不大,两腮鼓鼓的,仿佛一只贪吃小仓鼠,又像是急食的小兔子,分明举止很是斯文,却有一种数不出来的感染欲,令人食欲大振。   仿佛叶攸宁食得,并非是一只普通的锅盔,而是山珍海错。   “好吃么?”喻隐舟看着他,盯着他随着咀嚼,微微抿起的淡粉色唇瓣。   叶攸宁点点头,道:“嗯。”   因着用食的缘故,叶攸宁的嗓音带着一些鼻音,比平日里多了一丝“人情味儿”。   “这么好吃?”喻隐舟方才用过了燕饮,但不知为何,便是觉得腹中饥饿,十足的想要尝一尝,但并非是品尝锅盔夹肉的味道,而是叶攸宁的滋味儿……   喻隐舟一笑,低下头来,吻在叶攸宁的唇边,将他挂在唇角上的碎渣吻掉。   叶攸宁惊讶的眨了眨眼睛,那懵懂又青涩的眼神,令喻隐舟血脉沸腾,陡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占有欲。   喻隐舟加深了亲吻,将叶攸宁重新按倒在软榻上。   “嗯……”叶攸宁手一松,锅盔吧嗒一声掉在榻边的地上,可惜的道:“浪费了。”   喻隐舟已然管不得那么多,他现在很饿,定要将叶攸宁吃拆入腹,这才能缓解喻隐舟的“饥饿感”。   “君上,等……”叶攸宁感受到了喻隐舟的急躁,道:“等一下。”   喻隐舟沙哑的道:“孤不想等。”   叶攸宁的眼神略微吃惊的向下看去,顺着喻隐舟高大的身躯,宽阔的肩膀,吐息起伏的胸膛,一路滑下。   喻隐舟的嗓音带着一股滚烫的热度,贴着叶攸宁的耳垂,轻声道:“攸宁,交给孤……”   “太子……”   就在这紧要关头,营帐帘子突然被人打起,柳羡之走了进来,道:“小臣……”   他的话说到此处,这才发现帐中还有他人,那人将太子攸宁压制在榻上,二人的姿势暧昧,吐息急促,气氛缠绵到了极点。   而柳羡之的出现,很是时候的打破了这种旖旎。   喻隐舟被破坏了好事,一字一顿的道:“柳、羡、之!”   柳羡之垂下目光,但并不离开,喻隐舟冷声道:“还不滚出去!”   对比起喻隐舟的怒气,叶攸宁则是平静很多,一定子也不像是被打扰好事的模样,翻身起来,一面整理自己松散的衣襟,一面道:“柳书吏深夜前来,可是有要紧事儿?”   “哼,”喻隐舟冷笑:“他能有甚么要紧事。”   喻隐舟不屑,柳羡之看起来乖顺,花花肠子倒是不少,和他的兄长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别看嘴上毕恭毕敬,但内地里对叶攸宁,绝对图谋不轨,喻隐舟一眼便能瞧出来。   柳羡之跪在地上,恭敬的道:“太子,喻公,小臣有要事禀报。”   叶攸宁点头道:“无妨,起来回话。”   柳羡之站起身来,道:“太子,小臣出身卑微,却因着这卑将的身份,在膳房中有一些说得上话儿的狐朋狗友,今日一个膳夫无意间告知小臣,太宰吩咐膳房,猎场燕饮,近几日一定要多用鹿肉、羊肉、海错与韭。”   叶攸宁皱眉,鹿肉?羊肉?海鲜?与韭菜?   柳羡之道:“其实这说起来,也没有甚么奇怪,毕竟猎场的猎物,大多是鹿、羊一类温顺的猎物。如今又秋高气爽,正是食海错的时令,东方的诸侯进献了不少海错,至于韭……但凡祭祀,必然会用到韭菜,只是……”   韭菜在古代,可是很“高贵”的菜色,古代的祭祀有一道名菜,便是韭菜炒鸡蛋,因着蔬菜保存不易,古代的素菜美食并不发达,韭菜炒鸡子乃是最为普遍的祭祀菜肴。   这些菜色,单独听起来都很正常,合情合理。   然……   柳羡之又道:“太宰却吩咐膳房,一定要去掉这些肉、菜、食的外形,按照太宰的说辞是,天子食惯了平日的菜色,想要一些新鲜的花样儿,但小臣并不这般以为。”   叶攸宁蹙眉道:“鹿肉、羊肉、海错与韭,都是壮阳之用,一般男子食之,大有裨益,只是……天子病重,虚不受补,这些日子的饮食合该以清淡为主。”   叶攸宁擅长理膳,自然懂得食物的相生相克,老话常讲,食补大于药补,别看这些小小的食材,但若是平日饮食不注意,很可能伤害身体。   例如体质虚热之人,便不宜经常使用羊肉,羊肉温补,很多人但凡食一些羊肉,便会满脸痤疮,虚浮上火。   周天子缠绵病榻,这两日忙于祭祀,又开弓狩猎,今日夜间再食用一些上火、大热的食材,岂不是……   天子其实很是惜命,哪个天子不想长命百岁?所以平日里饮食也很注意,像是鹿肉、韭菜这类的,能不吃就不吃,但公孙无疾吩咐膳房,以天子想要花样为借口,让膳夫们去掉这些肉菜的外形,天子看不出食材,定然会毫无忌惮的多食。   喻隐舟冷笑一声,阴测测的道:“公孙无疾这是迫不及待……要天子的命啊。”   “哦,原是如此。”叶攸宁感叹了一声。   喻隐舟奇怪的看向叶攸宁,叶攸宁这幅表情,恍然大悟的模样,不知在感叹甚么。   便见叶攸宁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自己,喻隐舟登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席卷上心窍,总觉得叶攸宁又要语不惊人死不休了。   叶攸宁感叹的道:“怪不得君上方才会如此急躁,必然是燕饮之时,使用了大量的壮阳之物。”   喻隐舟方才的确十足冲动,看到叶攸宁用食,那小巧的唇瓣,粉嫩的唇色,有一种令人食欲大开的错觉,但喻隐舟发誓,自己是一个正常的男子,血气方刚,绝不是因着壮阳的食材,才会起那种反应!   喻隐舟低声道:“不管你在想甚么,都不要再想了。”   叶攸宁善解人意的点点头,道:“君上请放心,攸宁明白的。”   喻隐舟:“……”他到底明白甚么?   柳羡之看了一眼叶攸宁,又看了一眼喻隐舟,道:“小臣来之前,特意向医士打听了一番,天子的病情,最重要便是忌口,清心寡欲,如今天子食用了大量的壮阳之物,燕饮之上美人如云,怕是……”   天子不止不会忌口,更加不会清心寡欲,简直是一箭双雕的催命符!   叶攸宁摸着下巴道:“看来公孙无疾是想要下狠手,除掉天子了。”   喻隐舟冷声道:“他这般做法,必然是早有准备,绝不能让他得逞。”   柳羡之却道:“只是……太宰在雒师的权势,只手遮天,而膳房的膳夫,都是一些卑微的小臣,别说膳夫们不敢与太宰执拗,便是真的将太宰歹毒的心思宣扬出去,太宰也可以矢口否认,不知那些鹿肉海错的功效,只是无心之举。”   太宰乃是雒师的百官之首,叶氏在雒师盘根错节,已然发展成了蜘蛛网一般的外戚势力,天子病重期间,都靠太宰治理雒师,已然离不开太宰,朝廷也离不开公孙无疾。   这样的事情,顶多算是小小的失误,对于公孙无疾来说不痛不痒。   叶攸宁盈盈一笑,道:“这也不难,公孙无疾不是说,要去掉鹿肉海错的外形么?即是如此,不防偷偷换掉壮阳的食材,换成清淡滋补的食材,本就没有外形,公孙无疾自也发现不了。”   届时,公孙无疾笃定天子必死无疑,天子却越吃越活蹦乱跳,他的阵脚必然会被打乱。   喻隐舟为难的道:“如何替换掉食材?虽鹿肉没甚么太大的滋味儿,可羊肉、海错,还有韭的滋味儿,并非随便可以混淆过关的,公孙无疾又是个精于谋算之人,怕是不好办。”   叶攸宁面容平静镇定,道:“不如……请膳夫们包饺子。”   “饺子?”柳羡之奇怪,道:“那是何物?”   大周并没有饺子一类的吃食,柳羡之也是会理膳之人,竟没有听说过这类吃食。   叶攸宁笑道:“柳书吏,孤将饺子的做法交给你,你再去交给膳房的膳夫们,明日燕饮,便做这道吃食。”   “好!”柳羡之虽奇怪,但对叶攸宁深信不疑,立刻点点头。   叶攸宁当即将食材罗列下来,柳羡之去寻来,将鹿肉、羊肉这类温补壮阳的食材,替换成普通的食材,再找来一些性平的海产。   这些食材都很普遍,膳房里常年准备,柳羡之与膳房的干系十足近,不消一会子功夫,便准备好了所有的食材。   叶攸宁清点了食材,将外袍退下来,随手扔在一边,又开始挽起宽大的袖袍,连里袍的袖子一起挽起来,露出洁白柔嫩的手臂肌肤。   喻隐舟大步走过去,一把拽住叶攸宁的袖袍,“噌!”把他的袖子拉下来,遮挡的严严实实,不叫他露出分毫的肌肤,戒备的看了一眼柳羡之。   口气酸溜溜的道:“你这是做甚么?袒露着手臂,成何体统?”   叶攸宁奇怪的眨眼道:“君上,攸宁要和面啊。”   “和面?”这回轮到喻隐舟迷茫了。   叶攸宁将喻隐舟推到一边,道:“理膳的活计,君上定然是不懂的,小心脏了衣裳,君上在这面歇息,或者干脆回去罢。”   喻隐舟:“……”叶攸宁这是要赶孤走?   倘或孤走了,喻隐舟心想,柳羡之岂不是要与叶攸宁独处一室,这黑灯瞎火的,柳羡之又不安好心,虽他是身有残疾,无法人道,但叶攸宁“野心”不小,竟想着做上位主导者,孤还是留在此处,看着他们为好。   喻隐舟干脆坐下来,一双鹰目阴霾,一眨不眨的盯着柳羡之。   叶攸宁重新挽起袖袍,露出白皙流畅的手臂,那白嫩的线条,在昏暗的灯火下,莹莹生辉,说不出来的诱人。   喻隐舟不知自己是不是席间吃多了壮阳之物,一时间又有些口干舌燥,赶紧深吸一口气,压下腹中的燥热。   叶攸宁开始和面,指导身边的柳羡之道:“这是和面,一会子等醒面的时候,把肉馅调好。”   饺子本就没有食材的外形,十足合乎公孙无疾的要求,将肉和食材剁烂,加以调味,包入饺子皮之中,叶攸宁有信心,饶是公孙无疾这样唇舌挑剔的贵胄,也决计吃不出内里的食材。   柳羡之专心制止的习学着,跟着叶攸宁和面,调馅,然后开始包饺子,因着柳羡之是头一次包饺子,虽然学得像模像样,但饺子包得不紧实,这样下锅之时,很可能变成一锅面片汤加丸子汤。   叶攸宁笑起来,道:“柳书吏,饺子皮稍微捏紧一些,对……就是这里。”   叶攸宁说着,伸手过去,那模样仿佛从后背拥住柳羡之,手把手的教他包饺子,温柔耐心的道:“对,就是这里,稍微再捏一下……馅料也不要装的太多,小心破开。”   喻隐舟:“……”   喻隐舟起初还能“乖乖”的坐在一边,很快变成了正襟危坐,浑身的肌肉都在戒备,手背的青筋凸起,在看到叶攸宁拥着柳羡之,二人手牵着手,耳鬓厮磨之时,实在忍无可忍。   喻隐舟猛地站起身来,差点碰翻了案几上的羽觞耳杯。   叶攸宁闻声看过来,道:“君上要回去了么?”   喻隐舟大步走过来,手掌插在叶攸宁与柳羡之中间,用力一拨,将柳羡之扒拉开,凉飕飕的看了一眼柳羡之,随即变脸一般,颇为温和的看向叶攸宁,也是唯恐自己的表情太凶,把叶攸宁吓哭。   喻隐舟皮笑肉不笑的道:“孤看你们包饺子,十足有趣,不如……”   喻隐舟说着,学着叶攸宁方才的动作,从身后环住叶攸宁纤细柔韧的腰肢,生着薄茧的指腹,从叶攸宁挽起的宽袖处钻入,一路从叶攸宁的小臂,摩挲到叶攸宁精巧的腕间。   沙哑低沉的道:“不如……你也教教孤?”   “唔……”叶攸宁的身子敏感至极,他以前虽然没有这样的念头,但意外之下与喻隐舟发生过两次干系,已然食髓知味,不由轻轻的喘息了一声。   喻隐舟很满意叶攸宁的反应,挑衅的看了一眼柳羡之,唇角化开碾压失败者的冷酷笑容,再接再励的撩拨叶攸宁,故意压低了嗓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暧昧低沉。   喻隐舟笑道:“是这样么?还是这样?”   哪里是包饺子,喻隐舟分明是在顽弄叶攸宁的手指,二人十指反复交握,酥麻的触觉雀跃的扩散,令喻隐舟欲罢不能。   叶攸宁身子一软,有些无力的靠在喻隐舟怀中,他的吐息虽然略微微乱,显然已经情动,但表情仍旧平静,与他青涩的反应,形成极大的反差。   叶攸宁淡定的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喻隐舟游刃有余的笑容,目光下滑,垂头去看二人紧紧相贴的身躯,淡淡的道:“君上,您顶到攸宁了。”   喻隐舟:“……”   叶攸宁若有所思的又道:“看来燕饮上这些壮阳的食材,功效不可小觑,连君上都振奋如此,更不要说天子了。”   喻隐舟:“……”为甚么是“连……更不要说……”的句试?   喻隐舟脸色尴尬,想来他活了两辈子,纵横疆场,叱咤诸国,不可一世,从未这般尴尬过,叶攸宁仿佛一块看起来柔软,却十足坚韧的铁石。   喻隐舟引以为豪的自尊,被冷冷的摔打在的铁板上,反复的摩擦……   喻隐舟觉得,自己有必要和叶攸宁解释一下,澄清“不行”的误会,那日里喻隐舟没有做下去,完全是因着叶攸宁受了伤,还在发热,喻隐舟岂是趁人之危的禽兽?   喻隐舟开口道:“孤想……”   他说到此处,一抬头,便看到了站在旁边,专心致志包饺子的柳羡之,一个碍眼的家伙在旁边,合该如何与叶攸宁解释?   叶攸宁还等着他开口,道:“君上,请说。”   “孤……”喻隐舟顿了顿,摆手道:“下次再说。”   叶攸宁点点头,十足的善解人意,道:“也好。”   喻隐舟深深的吐息,将冲动压制下去,又不想叶攸宁和柳羡之手把手的理膳,于是佯装十足好奇的道:“孤觉得包饺子十足有趣,不如……你也教教孤?”   叶攸宁不疑有他,道:“既然君上想学,也好,那便从和面开始。”   喻隐舟挽起袖袍,冷笑一声,和面而已,方才看过叶攸宁和柳羡之和面,不就是这样、这样,外加那样、那样么?比杀人简单许多。   “阿嚏!”   “阿嚏——”   “啊……阿嚏……”   营帐中面粉漫天,分不清到底是谁在打喷嚏,总之喷嚏的声音起此彼伏,浓重的面粉雀跃的起伏着,仿佛严重的空气污染,纵使距离很近,也难以看到对面之人。   “咳!咳咳……”喻隐舟咳嗽起来,捂着自己的口鼻,道:“这面粉,竟如此轻盈,如此不听话。”   叶攸宁:“……”   叶攸宁扇了扇风,驱散空气中的面粉,道:“君上还是不要和面了。”   短短一句话,又令喻隐舟的自尊心受到了重伤。   “噗嗤……”   叶攸宁突然笑了起来,大有花枝乱颤的意思。   喻隐舟奇怪的抹了抹自己的面颊。   “君上,别……”   喻隐舟手上有水,叶攸宁想要提醒他不要摸脸,毕竟喻隐舟的脸上遍布着面粉,敷了一张面膜那般,犹似上了半斤的粉底。   为时已晚,喻隐舟的手摸到了自己的面颊,手上的水和脸上的面粉一混合,瞬间变得泥泥泞泞,俨然一只大花猫。   “噗嗤——”叶攸宁又笑了出来。   喻隐舟:“……?”   喻隐舟以前从未接触过理膳,自然不知面粉糊在脸上是甚么模样,见叶攸宁笑得花枝乱颤,歪头看着他。   叶攸宁肚子有些疼,但体贴的秉性,让他碍于喻隐舟的面子,没有大笑出声,而是斯文的遮着嘴唇,隐忍的发笑。   喻隐舟挑眉:“孤有何不妥?”   叶攸宁:“君上……很妥。”   妥?为甚么笑成这样?喻隐舟更是一头雾水。   叶攸宁走过来,抬起纤细的手掌,托住喻隐舟的面颊,轻轻为他擦了擦脸上的面粉。   柔软的手心,光滑而细腻,喻隐舟没有动弹,甚至能闻到叶攸宁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体香。   叶攸宁道:“君上的面上,沾染了一些面粉,需要净面才是。”   喻隐舟则是道:“你来给孤洗。”   叶攸宁并没有拒绝,让柳羡之打来一盆温水,将帕子浸透,仔细的为喻隐舟擦掉脸上的面粉和面糊糊。   喻隐舟微微扬起面颊,一副“乖巧”的大型动物模样,那俊美无俦的容颜,一点点从面粉之下展露出来。   喻隐舟看着叶攸宁专注的眼神,心窍中有些蠢蠢欲动,那种冲动又席卷了上来,他突然袭击,向前探头,吻在叶攸宁的唇上。   “唔……”叶攸宁没有想到喻隐舟会搞偷袭,缩了缩脖子,道:“君上,别动。”   喻隐舟却不理会,变本加厉的倾身过去,吻在叶攸宁的唇上,浅浅的辗转厮磨。   罢了,喻隐舟转头看了一眼角落的方向,唇角上勾,眼神挑衅,朝着柳羡之冷笑一声,一个小小的柳羡之,简直不堪一击。   叶攸宁把饺子的做法交给柳羡之,柳羡之日前便有理膳的经验,动手能力很强,一下子就会,并没有耽误太长功夫。   叶攸宁道:“明日燕饮,你便让膳房做这道饺子,将里面的壮阳食材全部替换,公孙无疾定是不会发现的。”   “是,”柳羡之拱手道:“太子妙计。”   喻隐舟戒备的看着柳羡之,凉飕飕的开口:“既然柳书吏无事了,正好孤也要离开,一起罢?”   喻隐舟一直没离开,便是打算盯着柳羡之,以免他找借口留下来,此时更是断了他的念想,要与他一并子离开。   柳羡之并没有拒绝,道:“君上,请。”   二人离开营帐,自然是从后门。   走出营帐之后,喻隐舟懒得与柳羡之多说一句,毕竟柳羡之身份低微,如不是他生得与寒生一模一样,喻隐舟根本不会注意他一分一毫。   “君上,请留步。”   柳羡之却开口了。   喻隐舟顿住脚步,回头看着柳羡之,那眼神完全不似面对叶攸宁时的随和,冷冷的道:“说。”   柳羡之垂着头,露出他脆弱的后颈,但整个人看起来并不软弱,反而充斥着一股柔韧,道:“君上,太子秉性纯良,若君上并非真心,请不要再顽弄太子。”   喻隐舟的眉头微微一动,气压明显比方才低了许多。   柳羡之却仍然道:“太子脾气温和,但也绝非不会受伤之人,倘或君上只是利用太子,便不要越过利用的边线,这样……对太子也好一些。”   “哼。”喻隐舟冷笑,出手如电,一把擒住柳羡之的脖颈。   “嗬!”   柳羡之仿佛一个小鸡仔,直接被喻隐舟提了起来,吐息困难,脸颊憋得通红。   喻隐舟幽幽的道:“轮得到你来教训孤?”   嘭——!!   “啊……”柳羡之痛呼一声,被喻隐舟狠狠甩在地上。   他捂住自己的脖颈,艰难的吐息着。   喻隐舟垂头,眼神睥睨,不带一丝温度,道:“太子攸宁是孤的人,做不做棋子,受不受伤,还轮不到你这个吏人来肖想。”   喻隐舟擦了擦手,嘲讽道:“如不是留你还有用,今日……孤便扭下你的脑袋。”   罢了,直接扬长而去。   柳羡之跌在上,想要爬起来,此时才真切的感觉到手脚发软,根本无力爬起,浑身都在不可抑制的颤抖,那是……恐惧的感觉。   *   猎场,宋公营帐。   燕饮散去,宋公子源回到下榻的营帐。   他面色浓重,不见一丝燕饮的欢愉。   宋公子源是被押入雒师的,这些日子一直是半软禁的状态,若非秋祭狩猎,宋公子源此时不能自由的活动。   嘭!   摘掉冕旒,随手扔出去,象征着公爵权威的头冠,发出噼啪之响,掉在地上,叽里咕噜的滚出去,流苏撞击,几乎被摔散架。   啪!   一声轻微地响动,滚动的冕旒似乎撞到了甚么,突的停了下来。   宋公子源这才意识到,营帐中竟然有人,冷声呵斥:“谁?!”   “宋公,”那人慢条条的站起来,弯腰捡起地上的冕旒,笑盈盈的开口:“本相已然在此恭候多时了。”   宋公子源蹙眉:“太宰?”   营帐中并未点灯,公孙无疾一直悄无声息的坐在案几旁边,宋公子源入内,他也不说话。   宋公子源道:“太宰深夜前来,可有要事?子源要就寝了。”   公孙无疾的举止温吞,不似有要紧事的模样,反而抛了一个问题:“宋公,可甘心?”   宋公子源眯了眯眼目。   公孙无疾笑道:“堂堂一等公爵,竟被押解入雒师,面子可不好看吶!”   嘭!!   宋公子源狠狠拍了一掌案几,他的姿仪虽文质彬彬,但身材高大,自小习武,手劲儿决计不小,案几被他拍的摇晃起来。   宋公子源咬着后槽牙:“太宰到底要说甚么?”   公孙无疾道:“别急,本相是来与宋公合作的。”   宋公子源冷笑一声,没有说话,他看不到公孙无疾合作的诚意。   公孙无疾仍旧慢条斯理:“宋公,天子马上便要不行了。”   宋公子源蹙眉,连忙看了看左右,压低了声音道:“你怎可说出如此大不敬之言辞?”   公孙无疾却不理会,自说自话的道:“天子驾崩之后,新王便要即位,大周还是那个大周,早晚要有新天子的,而太子攸宁……可是喻隐舟那面的人,宋公希望太子登上新王之位么?”   宋公子源脸色发青,似乎只要顺着公孙无疾的话一想下去,宋国从此便灰暗无望了,他的眼神狠戾,却又无可奈何。   公孙无疾却道:“宋公,还有法子。”   “还有法子?”宋公子源反诘:“太子乃大周唯一宗室正统,还能有甚么法子?除非……”   “除非?”公孙无疾笑着重复。   宋公子源根本没当真,道:“除非战死北狄的长王子,能死而复生,否则谁能与太子攸宁这个名正言顺一争高低?”   太子攸宁因着母族的缘故,一生下来地位便十足崇高。   大周的礼仪,夫人只能有一位,虽周天子也可以三宫六院,但其余的女子,最多只能是妾夫人,绝不能是正夫人。   太子攸宁那是当之无愧的嫡子。   除了太子攸宁之外,周天子原本还有许多儿子,长王子云霆,品格高贵,姿仪出众,文成武就,在朝中威望颇高。   王子云霆乃是周王的大儿子,人品又如此贵重,按理来说,合该是册封太子的最佳人选,只可惜,王子云霆并非夫人所出,他的母亲,乃是随着叶氏陪嫁的婢子。   婢子因着美貌,得到了周天子的宠幸,比叶氏这个正宫夫人还要早一些怀孕,早一步诞下男婴。   然少叶姬身份太过低微,虽有美貌傍身,但周王秉性风流多情,再好看的美人,也有腻歪的一天,少叶姬诞下王子云霆之后,身材多少有些不如从前,用周王的话说,食之无味,从此便少了宠爱。   少叶姬失去宠爱没多久,突然恶疾发作,医士治疗了短短半个月,便撒手人寰。但其少叶姬到底是不是恶疾,谁也不知,谁也不会去关心一个失宠的妾室。   长王子云霆,无依无靠,自小过的便是没有母族庇护的苦日子,秉性却没有长歪,反而出落的犹如圣人一般,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任是谁看了都说一句青年才俊,未来可期!   相对比任性骄纵的太子攸宁,和其他不成器的几个王子,长王子云霆简直便是天之骄子,大周栋梁。   公孙无疾听到他提起长王子,笑容幽幽扩大:“谁说……长王子战死在了北狄?”   宋公子源奇怪:“诸侯早就接到了讣告,还能有假?”   前段时间,大周动乱,天子病重,各地的诸侯纷纷躁动起来,围杀周天子的儿子们,而长王子云霆,正好在出使北狄的使团之中。   北狄狡诈,杀光了使团所有人,唯独柳羡之落下了终身残废,死里逃生,逃回了大周来。   而长王子云霆,也被北狄人残忍戕害,讣告一时传遍了大江南北。   公孙无疾愉悦的笑起来,抬起手来,道:“请宋公看一看,这是谁?”   哗啦——   帐帘子被打了起来,一袭白衣之人,步伐轻缓,安步入内。   那男子看起来二十五六的模样,身子高大挺拔,一看便知是习武之人,却又充斥着一股儒雅之气,端端的温和有礼。   宋公子源睁大眼目,道:“长王子?”   那白衣男子,正是周天子的长子——王子云霆!   公孙无疾微笑:“宋公,如您所愿,长王子并未被北狄戕害。”   宋公子源回过神来,眯起眼目道:“太宰,你今日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呵呵……”公孙无疾笑起来:“宋公,不必紧张,本相方才说过了,天子……也就这两日了。”   宋公子源沙哑的道:“你想……造反?”   “嗯?”公孙无疾不赞同的摇摇头:“宋公言重了,太子攸宁任性跋扈,并非继承天下的良人,本相身为太子的舅舅,最是了解太子秉性的……反而是大殿下,人品出众,秉性金贵……”   公孙无疾看向王子云霆,整个眼神都变得不一样,眼眸中闪烁着光彩,仿佛看到了大周的星星之火。   “宋公,”公孙无疾道:“长王子何曾不是大周的名正言顺呢?如今长王子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大周的明日,便是一个变数,不知……宋公何不跨出一步,迈到这面来?”   宋公子源蹙眉道:“你想拉拢我?”   公孙无疾幽幽的道:“顺应天意罢了。”   宋公子源沙哑的开口:“你恐怕忘了,我还在被喻隐舟软禁。”   公孙无疾很是无所谓的道:“软禁?这里可是秋祭猎场,宋公乃是一等公爵,身份地位崇高,只要届时,宋公肯与殿下合作,别说甚么软禁了,宋公便请好,准备将喻隐舟踩在履下罢!”   宋公子源的眼神在闪烁,不停的跳跃,看得出他的挣扎与心动,嗓音更为沙哑:“容孤……考虑一番。”   *   “太子!不好了!”   叶攸宁刚要安寝,宋子婴跌跌撞撞的跑入营帐。   宋子婴平日胆子很小,礼数也周全,不可能如此冒冒失失的跑进来。   “怎么了?”叶攸宁安抚道:“宋公子别着急,慢慢说。”   宋子婴紧紧拉着叶攸宁的手掌,道:“天子……天子旧疾复发,突然病重!”   叶攸宁并不奇怪,看来今日燕饮,那些壮阳的吃食起了作用,天子的身子仿佛马蜂窝,哪里能受得了这么多大补的食材?   宋子婴道:“太宰故意封锁了消息,不想让太子知晓,我还是从宋国那里听说的。”   叶攸宁没有一句废话,立刻道:“宋公子别急,劳烦你现在立刻去寻乐医士,告诉他,天子燕饮使用了很多壮阳大补的吃食,叫他对症下药。”   “是!”宋子婴也不耽误。   叶攸宁立刻披上衣衫,来不及穿戴整齐,快步打起帐帘子,走出营帐。   他一出来,便撞见了喻隐舟,想来喻隐舟也是听到了风声,这才深夜出来一探究竟。   叶攸宁和喻隐舟还在“冷战”,因此二人只是对视了一眼,默契的没有开口,往天子的御营大帐而去。   天子病重的消息显然被封锁了,这么大的事情,猎场中静悄悄的,大多数卿大夫还沉浸在美梦之中。   叶攸宁赶到御营大帐门口,二十个雒师的黑甲虎贲军执戟列队。   咔嚓!   长戟交合,黑甲虎贲军竟然拦住了叶攸宁,道:“太子止步!”   叶攸宁淡淡的道:“孤要探看天子,也由得你们阻拦?”   黑甲虎贲军道:“太子恕罪,太宰有令,天子身有旧疾,受不得夜露寒凉,已然睡下,任何人不得打扰。”   “好一句太宰有令。”叶攸宁反而笑了起来,笑意十足温和,却带着一股子凌厉:“看来在雒师,太宰的名头,比孤这个大周储君,还要好使。如此尊卑不分,怎么?太宰要造反不成?”   “这……”黑甲军一时有些犹豫,不敢顶罪。   沙沙……   叶攸宁一瞥眼,好似看到了一抹白衣,从御营大帐的小门而出,看身形,似是一个白衣男子。   叶攸宁微微睁大眼目,已然忘了顶撞自己的黑甲虎贲军,连忙向前走了两步,想去追赶那个白衣人。   他的步履急促而焦急,清秀的面颊上难以掩饰的吃惊,喃喃的自言自语:“怎么会……是哥哥?” 第37章 太子即位   “哥哥……?”   叶攸宁急追两步, 因着出来匆忙,衣袍还未穿戴整齐,革带垂下来一角, 叶攸宁脚下一绊……   嘭——   直接扑在地上, 摔了一个结结实实。   就是这么一个空当, 那白衣男子已经消失了踪影,再找不到。   喻隐舟手臂一紧,下意识冲上去搀扶叶攸宁,但硬生生顿住了脚步, 只是蹙眉看着叶攸宁跌在地上。   有人走过来,扶起叶攸宁, 关心的询问:“太子,可有摔伤?”   是公孙无疾。   公孙无疾轻柔的给他掸了掸衣袍, 他的位置正好挡住叶攸宁的视线,那白衣男子更是不见踪影,仿佛是叶攸宁的错觉一般。   公孙无疾发问道:“太子身子弱,如此深夜,怎么还不就寝?”   叶攸宁从地上站起来,搓了搓自己摔红的手掌,道:“孤听闻君父抱恙,特来侍疾。”   “如此……”公孙无疾竟然没有阻拦叶攸宁,道:“太子请入内罢。”   叶攸宁看了一眼公孙无疾, 似乎也有些惊讶, 按照宋子婴的说辞,公孙无疾有意封锁消息, 不想让叶攸宁知晓,如今叶攸宁到了御营大帐, 公孙无疾却不加阻拦,实属古怪。   叶攸宁顾不得太多,打起帐帘子走了进去。   公孙无疾挑了挑眉,回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夜色,一抹白衣从远处的营帐后面绕出来,似乎在与公孙无疾对视,公孙无疾点点头,转身同样进入御营大帐。   沙沙沙……   宋公子源赶到御营大帐门口,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外面的宋子婴。   宋子婴戒备的道:“你为何会与公孙无疾在一起?”   宋公子源心窍一跳,装傻充愣的道:“哥哥你在说甚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宋子婴抿唇道:“别以为我没看到,公孙无疾从你的营帐中走出来。”   公孙无疾之前的确到了宋公的营帐,并且商议大事,宋公子源没想到,竟被宋子婴看到了。   宋公子源试探:“哥哥还看到了甚么?”   他一步步走上前,不断地逼近宋子婴。   宋子婴吓得一颤,连连后退,咚靠在了身后的牙旗上,已然退无可退。   宋公子源牵扯起一抹笑意,道:“说啊,哥哥还看到了甚么?”   宋子婴似乎很怕宋公子源,身子下意识发抖,吐息急促,垂下头去。   宋公子源笑起来,看样子宋子婴并未发现长王子云霆,只是看到了公孙无疾出入自己的营帐。   “哥哥……”宋公子源用手掌托起他的面颊,迫使宋子婴看向自己,他的笑容文质彬彬,带着一股温文尔雅的温柔,只可惜,这样的笑容全部都是假的。   宋公子源故意曲解他的意思,道:“你是看到我与太宰走得亲近,因而吃味儿了么?”   宋子婴被他捧着面颊,更是害怕了,筛糠一样颤抖,眼圈发红,差点流下生理泪来。   宋公子源笑得更加愉悦,道:“哥哥若是回来,天天陪在孤的身边,就像咱们儿时一样,多好?”   宋子婴的颤抖更加厉害,似乎想起了被囚禁的日夜,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狠狠推了宋子源一把。   宋公子源没想到宋子婴会突然发难,毫无准备,竟向后踉跄了两步,吃惊于宋子婴的反应。   宋子婴嗓音颤抖,道:“你……不管你要做甚么,但你……但你若把主意打到太子头上,对太子不利,我便……我便、饶不了你!我绝对绝对……饶不了你!”   说罢,宋子婴调头便跑。   宋公子源眯起眼目,盯着宋子婴落荒而逃的背影,幽幽的道:“太子……攸宁。”   御营大帐之中,周天子躺在软榻之上,面如金纸,蜡黄一片,气息游离。   因着是秋日,营帐中燃烧着旺盛的火盆子。   像是叶攸宁这等羸弱怕冷的体质,营帐中也才安置了两个火盆子,而天子的营帐中,竟然安置着足足六个火盆子,围绕着软榻,将软榻变成了一个蒸笼!   叶攸宁蹙眉,不必多说,一定是公孙无疾搞的鬼,看似温柔体贴,生怕天子着凉害了风寒,但其实呢?天子食用了大量温热壮阳的吃食,此时最是燥闷,再加上这些火盆,便是积薪上的鱼肉,认人宰割。   叶攸宁大步上前,别看他身量纤细,柔弱不堪,抬脚便踢,直接将火盆踹翻。   哐当——当!!   里面的炭块翻滚的满处都是,伏侍的寺人与使女,吓得跪倒一片。   公孙无疾眼中闪过惊讶,探究的看向叶攸宁。   叶攸宁冷笑一声,指着那些伏侍的宫人,好似乱发脾性一般,道:“你们是怎么伺候天子的?天子今日才尽兴燕饮,便叫天子病倒了?”   “还有,”叶攸宁随手一挥:“这么多火盆子,是想呛死孤不成?咳咳……咳——咳咳……”   古代的炭火并非是无烟的,尤其这么多火盆子,自然要有些烟气,叶攸宁扶住自己的心口,夸张的咳嗽起来,那纤细的身子好似随时要散架一般。   宫人们不敢动弹,这些炭火是太宰请自吩咐的,没有太宰的命令,他们也不敢随意撤去。   公孙无疾缓缓舒了口气,还以为叶攸宁看出来甚么端倪,原踹翻火盆子,还是为了撒气,还是如同以前一般,嚣张任性。   公孙无疾摆摆手,道:“没看到太子不舒服么?还不快将火盆子撤下去?”   宫人称是,手脚麻利的撤下炭火。   乐镛正好赶到御营大帐,叶攸宁道:“太宰不介意,让孤的医士,为天子看诊罢?”   公孙无疾温和一笑,道:“怎么会呢?都是为了天子,再者,太子乃是天子的亲生骨肉,又如何会坑害天子呢?”   叶攸宁摆手道:“乐医士,看诊。”   乐镛立刻上前,展开自己的药囊,拿出手枕垫在天子的手腕之下,开始诊脉。   片刻的蹙眉之后,乐镛拿出一只布卷,从里面选出几枚银针,扎在昏迷不醒的天子身上。   公孙无疾在一面看着,并不怎么在意,毕竟天子也只有一口气吊着了,任是神仙在世,也……   “咳咳——”天子陡然咳嗽起来,猛地张开眼睛,吐出一大口浓痰。   公孙无疾的眼中划过惊讶,不敢置信的看着乐镛。   “天子醒了!”   “醒了!醒了!”   周天子真的醒了,气息游离,但万幸睁开了眼目,道:“寡人这是……怎么了?”   公孙无疾的脸色尴尬,唇角牵扯着干涩的笑容:“天子,您……偶感风寒,小憩了一会子。”   乐镛纠正:“风热。”   风寒与风热是不同的,在医学不发达的古代,小小的风寒与风热,很有可能会医死人。   公孙无疾干笑道:“天子,现在感觉如何?”   “好——好……好多了。”天子一口气喘了三次,才说出一句完整话。   叶攸宁默默垂眼,天子这条性命,算是暂时保住了,明日的燕饮,叶攸宁已经安排了柳羡之去替换壮阳的食材,柳羡之与膳房的干系极好,合该不成问题。   天子看了一眼叶攸宁,又看了一眼站在旁边,还一直没有说话的喻隐舟,道:“罢——罢了……你们都回……回去罢……这里——有、有无疾照顾便是了。”   看来天子很是器重公孙无疾,对比叶攸宁这个私奔的儿子,公孙无疾更亲切一些。   叶攸宁也没有强求,站起身来道:“是,君父,儿子先告退了。”   众人退出御营大帐,叶攸宁低声道:“天子病情如何?”   乐镛回道:“天子的身子,犹如蚁穴,再禁不起一丝一毫的差池。”   喻隐舟阴测测的道:“无论如何,给孤吊住天子的性命,绝不能让天子在此时驾崩。”   “是。”   公孙无疾侍疾,一整夜都未离开御营大帐。   天色灰蒙蒙发亮,公孙无疾这才拖着疲惫的躯体回了自己营帐,他一夜未眠,面色有些憔悴。   “殿下?”公孙无疾连忙整理自己的衣冠,上前跪拜,道:“拜见殿下。”   长王子云霆坐在席上,看了一眼公孙无疾,道:“君父……情况如何?”   公孙无疾妖冶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笑容,道:“天子的身子,撑不了多久了,本该昨夜便……只是被那个唤作乐镛的医士救了过来。”   公孙无疾又道:“不过也无妨,便算天子熬得过昨日,也必然熬不过今日,只要……今日的燕饮,天子尽兴,便是喘一口气,少一口气了。”   不同于公孙无疾的欢心,长王子云霆的面容带着一股悲伤,幽幽的道:“他终究……是孤的君父。”   “殿下,”公孙无疾道:“节哀啊。天子昏庸无能,大周在他的手上,百姓流离失所,诸侯纷争不断,国将不国!大事已在眼前,请殿下以大局为重,以天下为重!”   长王子云霆叹了口气,道:“孤自然知晓这个道理。”   “有人。”长王子的眼神突然一变,戒备的呵斥。   果然,有人打起帐帘子走了进来,还是从小门进入的营帐。   “宋公?”公孙无疾看向来人。   宋公子源深深作礼,他的眼神闪烁着贪婪与狠戾,沙哑的道:“大殿下,太宰,臣已然考虑清楚。”   他之前以孤自称,如今却以臣自称,不需要宋公子源说出答案,答案已然很是清晰明了。   宋公子源肯定的道:“臣愿推举大殿下,顺应天意!”   长王子云霆只是点点头,脸上不见太多的欢心,开口道:“你的条件呢?”   宋公子源没想到长王子如此通透,一眼便看穿了自己,道:“臣恳请王子,在王子即位之后,将宋子婴还交给臣,带回宋国。”   公孙无疾笑起来:“还以为是甚么事情呐?原是如此……”宋公子是宋公的兄长,本就是宋国人,如今却被喻国扣押,乃是喻国理亏,只要大殿下顺利即位,这点子要求,岂能不答应,是么?大殿下?   长王子云霆淡淡的看着宋公子源,道:“自然,你们是兄弟,犹如手足,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孤可允诺你,事成之后,便让喻国将宋公子归还。”   “谢大殿下!”   秋祭围猎,每日晚间都会安排燕饮,将一日狩猎的猎物集中起来,烹饪成佳肴美味。   今日的燕饮也不例外。   叶攸宁一身太子的衣袍,端坐在席上,不远处便是叶攸宁,二人就兢兢业业的扮演着决裂,互相谁也不多看一眼,气氛低靡,身边的羣臣根本不敢大声说话,唯恐变成了殃及的池鱼。   天子病怏怏的,但还是被搀扶着坐在席上。   公孙无疾看似恭敬的道:“天子今日容光焕发,想来身子是好了一些,臣特意找来了助兴的讴者,为天子提提神儿。”   啪啪!   随着公孙无疾抚掌,一行讴者身穿薄纱,雀跃犹如蝴蝶,翩然而入。   如今是初秋,夜间太天气转凉,讴者们衣着单薄柔软,随着夜风起舞,本就轻薄的小衫被吹得呼啦啦作响,哪里能遮得住甚么?   “好好!”周天子果然是好色之人,连连抚掌,眼目发直:“跳得好!重重有赏!”   周天子指着公孙无疾,笑道:“还是无疾你懂得寡人的心意啊!”   公孙无疾谦虚的道:“天子谬赞了,还请天子今日尽兴。”   “来人——”公孙无疾眼看时机成熟,道:“开席。”   使女与女酒鱼贯而入,将承槃摆放在天子面前。   咔嚓——   盖子打开。   承槃中竟是一个个圆溜溜,鼓包包,仿佛枕头,又不似枕头的东西。   “这……”周天子奇怪:“这白生生之物,是甚么吃食?寡人怎么从未见过?”   公孙无疾也是一脸迷茫,饶是他食过山珍海味,也从未见过这等吃食。   柳羡之起身,恭敬的道:“回禀天子,这是太宰特意为天子寻来的新鲜吃食,名唤饺子。”   “饺子?”周天子刚看了歌舞,心情不错,哈哈大笑道:“好好!无疾啊,你有心了!”   公孙无疾只是要求膳房抹去鹿肉、羊肉、海错与韭的外形,并未想到膳房会做出如此别致的吃食。   周天子的案几上,第一道承槃,乃是过水煮的饺子,白皙圆润;左手边是煎饺,焦香四溢;右手面是蒸饺,粉嫩饱满。   另还有钟水饺、酸汤水饺、鲜虾云吞面等等。   这是一桌饺子宴,竟琳琅满目,花样百出。   周天子连普通的饺子都没见过,更何况如此多的花样,一股脑陈设开来,已然晃花了眼睛,不知该如何下嘴才是。   喻隐舟用筷著夹住水饺,稍微一用力,从中间剖开。   滋——   一股汤水首先流淌而出,带着点点的油腥,却不觉油腻,喷香扑面而来。   喻隐舟优雅的吹凉一些,夹着一半饺子送入口中,面皮滑而韧,入口筋道,又不觉费牙,肉馅饱满,一口咬下去肉香肆意,其中还有菌菇与笋子的滋味儿,蘑菇的嫩,笋子的脆,令饺子的滋味层层递进,丰富多彩,并不单调。   喻隐舟有些惊艳,连忙又将另外半个饺子送入口中,原饺子是这种滋味儿。   “好!美味!真真儿是美味!”周天子大快朵颐起来,夸赞道:“无疾啊,你这饺子,滋味真好!不错,下次还让膳房做给寡人食!”   公孙无疾一脸亲和,垂下头去,唇角却含着一抹冷笑,下次?哪里还有下次?   叶攸宁见众人食得踊跃,拿起筷箸刚想用膳,侧头一看,宋公子源却并未用膳。   宋公子源盯着面前的小豆,小豆里装着饺子汤,沉沉浮浮的飘荡着两颗水饺。   他提起筷箸,伸入小豆,啪一声,将两颗水饺全部夹碎,一时油腥涌出,饺子汤浑浊不堪。   宋公子源笑了,英俊的脸面上展露出一丝舒展的笑意,他似乎在寻找甚么,用小匕舀了一只钟水饺,咕咚一声投入浑浊的饺子汤中。   浑浊的汤头,瞬间更加不堪入目,简直“泥泞”一片。   而宋公子源的笑容默默扩大,喃喃自语了一句:“像,太像了……”   叶攸宁奇怪的道:“宋公,可是饺子不可口味?”   宋公子源却道:“并非如此,只是……”   他叹了口气,抬眼望向一个方向,幽幽的凝视着,宋子婴正坐在那个方向。   宋公子源仿佛陷入了自己的回忆,自顾自的道:“孤是君父的私生子,上不得台面那种……小时候经常饿肚子,和寺人一起抢吃食,活得还不如犬笼里的一条狗……”   宋子源经常被人欺负,那时候他年纪还小,根本无法反抗,每日最大的问题,便是如何活下去,如何讨吃食。   他总是将宫人们吃剩下的东西搜罗起来,归置在一起,然后用破锅子煮成一大锅。   宋子源笑道:“就像这样,又是汤,又是水的,甚么东西都有,你看,圆子,还有饼皮在漂,多像啊……只不过那时候食的饼皮,哪里有这饺子的筋道弹牙,都已然泡烂了,还有被狗啃的痕迹,孤便是连狗都不如……”   “那时候……”宋子源回忆道:“孤便下定决心,一定要做人上人……”   后来哥哥出现了。   宋子婴是宋公的长子,也是嫡子,万千宠爱于一身,从小顺风顺水的长大。   有一日他看到了被人欺负的宋子源,蹙着小眉毛道:“这些都是泔水,你不能食这个,会生病的!”   “哥哥拉着我的手,”宋子婴道:“他说跟哥哥走,哥哥带你去食好吃的。”   自那之后,宋子婴只要跟着哥哥,便顿顿可以吃饱。   可惜……   可惜好景不长,无论是哥哥,还是需要哥哥保护的弟弟,全都长大了。   宋子源道:“孤想要登上高位,想要哥哥永远留在孤的身边,这有错么?孤会对他好的,便像他当年对我一般,甚至好上百倍!千倍!可是……可是为何,哥哥他就是不相信孤……”   叶攸宁平静的看着宋子源,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攸宁也有一个哥哥。”   宋子源了然的道:“是长王子殿下。”   太子攸宁的兄长,自然是周天子的长子,王子云霆。   其实叶攸宁口中的哥哥,并不是甚么长王子,而是他在恐怖游戏中,被代码设定出来的哥哥。   宋公子源的目光波动了一下,忍不住看向叶攸宁。   哥哥?   那不正是长王子云霆么?   太子攸宁与长王子云霆的母族,都是叶氏。只可惜,叶攸宁的母亲,乃是叶氏的贵胄,嫁入雒师之后,成为了周天子的正夫人,而王子云霆的母亲,只是一个陪嫁的侍女,恭敬一些的唤她少叶姬,不恭敬的都在背地里偷偷议论她爬床。   少叶姬死得稀里糊涂,很多人都说,八成是少叶姬失宠之后,被叶攸宁的母亲杀害的,否则怎么会死得如此突然,糊里糊涂。   因此在雒师,太子攸宁与王子云霆的干系,并不怎么好,一年到头也说不上几句话。   而此时,叶攸宁的表情带着淡淡的落寞。   宋公子源略微试探的道:“太子……也惦念兄长了?”   惦念……?   叶攸宁歪了歪头,那是一种甚么样的感觉呢?叶攸宁身为NPC,只知道安抚他人,抚慰是叶攸宁的本职,已然刻在心窍的最深处,永远那般善解人意,除了抚慰,其实叶攸宁对感情很生疏,不懂得爱情,更不熟悉亲情。   叶攸宁奇怪的道:“惦念,到底是一种甚么样的感觉?”   宋公子源被他问得一愣,道:“自然是你时时刻刻的想着他,记着他,无论看到甚么,都会第一时间想起他,便是连做梦,都会梦到他,即使垫了最高的头枕,高枕无忧,也没有办法安然入睡。”   叶攸宁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在思考。   宋公子源再次试探,道:“倘或太子的哥哥,还活着,那该如何?”   叶攸宁平静的思索了一下,倘或自己的哥哥还活着……   “是啊,”叶攸宁轻声感叹道:“倘若他还活着……”   在恐怖游戏中,游戏方为了突出叶攸宁的性格,特意给他营造又美又惨的人设,身世十足凄惨。   叶攸宁有一个哥哥,他的哥哥只在其他NPC口中出现过,是一个温和的好大哥,温文尔雅,醇厚稳重,与叶攸宁从小相依为命。   只可惜……   叶攸宁这个NPC出场的时候,他的大哥叶云霆便已经死了。   叶攸宁坐在血泊之中,四周血迹已经从猩红,变成了沉沉的红色,将土壤阴湿,暗淡而无光。   一颗斑驳的头颅,被叶攸宁紧紧抱在怀中,那头颅被野兽啃得不成模样,只能隐约看到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头颅,他生前一定十分俊美。   叶攸宁抱着那颗残破的脑袋,目光幽幽的发呆,晶莹剔透的泪水,滴答滴答——从他的眼眶中流淌而下,滴落在暗淡的土壤之上。   他就这样,等待着玩家们的出现。   在玩家触发人物对话之后,慢慢的抬起头来,轻声询问:你们……见过我的哥哥么?   副本结束之后,叶云霆的头颅会被埋葬在孤零零的坟墓之中,而叶攸宁的哥哥,从头到尾,都只出现了一颗头颅,仅此而已。   叶攸宁的脑海中,浮现着哥哥的模样,但因着被血糊成了一片,他甚么也看不清楚,除了哥哥的头颅,叶攸宁也不记得旁的,哥哥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一概不知。   他只知晓,但凡自己一回忆起这些,心窍中总是空荡荡的发疼,那种感觉,空虚极了。   滴答……   凉丝丝的水汽划过叶攸宁的面颊。   “你怎么……”宋公子源震惊:“你怎么哭了?”   叶攸宁抬起纤细的手掌蹭了蹭面颊,还真的,自己都没有发现,竟是哭了。   为了烘托抚慰型NPC的柔弱,叶攸宁的泪腺十分发达,简称一个柔弱的哭包美人。   叶攸宁也没想到,自己会哭出来,泪水不由自主,不受控制的流淌下来,滴答滴答——   滴答……   滴!   怎么也止不住。   嘭!!   一旁的喻隐舟狠狠拍了一下案几,沙哑的道:“这个宋子源!竟敢把太子惹哭,孤要扒了他的皮!”   喻隐舟立刻便想去撕烂了宋子源,只是他的动作一僵,硬生生又坐了下来,公孙无疾就在旁边,若是此时去安慰叶攸宁,岂不是要露馅?之前做的所有,便将功亏一篑。   喻隐舟双手攥拳,狠狠的掐住自己的掌心,克制着心中不悦的躁动。   “太子!”宋子婴冲过来,手足无措的道:“太子怎么哭了?”   说罢,狠狠瞪向宋公子源。   宋公子源根本不知自己做了甚么,冤枉极了。   宋子婴道:“我都说过了,你胆敢对太子不利,我决计与你没完!”   宋公子源刚要开口,宋子婴已然扶起叶攸宁,道:“太子,咱们这面坐,来,小心一些。”   宋子婴小心翼翼的扶着叶攸宁,起身离开席位,来到宋子婴的席位上坐下,宋子婴还不忘了远远的再瞪宋公子源一眼。   叶攸宁坐下来,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泪水,解释道:“宋公子,你误会了,方才并非宋公的错……”   不等叶攸宁说罢,宋子婴已然道:“太子,不必说了,我都知晓,宋公甚么模样,我也知晓,你不必为他开脱。”   叶攸宁:“……”宋公真的是冤枉的。   啪嚓——!!   嘭——   “怎么回事?”   “甚么声音?”   “是天子——”   有人高喊了一声,瞬间乱成一团:“天子晕倒了!快!快!医士!”   天子正在食饺子,欣赏歌舞,不知怎么的,竟突然昏厥了过去,甚至嘴里还有未嚼烂的饺子,吐得烂七八糟,面色犹如金纸,蜡黄毫无光彩,胸口也不见如何起伏,便好似……   “快啊!去叫医士!”   “还愣着做甚么?!”   “这这这……这可怎么办啊太宰!”   公孙无疾步履悠闲,慢悠悠走到了周天子身边,他甚至只看周天子一眼,唇角化开浅浅的笑意。   “太……太宰?”   “小臣这就去叫医士……”   公孙无疾抬起手,制止了寺人,淡淡的道:“不必了。”   不必了?   羣臣哗然:“不必是甚么意思?”   “天子昏倒了,不该叫医士么?”   “再晚一点,恐怕……”   公孙无疾听到了那些议论之声,平静的道:“本相说不必的意思是……天子崩了。”   “甚么!?”   “天子崩了?”   “怎么会……”   “哎呦喂,天子啊,您怎么走得这么急,臣还未来得及尽忠啊——”   喻隐舟站起身来,冷声道:“太宰如何得知天子驾崩了?天子昏厥,此时不该立刻请医士来诊治么?”   公孙无疾仿佛变脸,双眼瞬间盈满了泪水,此时才看出来,他与叶攸宁的确是亲戚,都说外甥像舅,哭泣的模样,果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公孙无疾用袖袍擦拭着泪水,哽咽的道:“其实……其实天子昨夜,便已经不成了,是医士吊住了天子的一口气,今日天子不听臣的劝解,一定要参加燕饮,与羣臣同乐……天子,您为大周操劳如此,怎么……怎么就这样走了……”   他这么一哭,卿大夫们也是会看脸色的,都是半信半疑,但不妨碍他们哭起来。   “呜呜呜——”   “天子啊!”   “天子啊,您就这么走了,让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可怎么活?”   喻隐舟实在看不下去这样的哭丧,冷笑一声。   公孙无疾哭得差不多,瞬间收住了眼泪,道:“天子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我大周的天下,不可一日无主……万幸的是,天子留下了我大周的血脉正统!”   喻隐舟冷冷的道:“是啊,太宰说的正是,我大周的正统血脉,可不正是太子攸宁么?既然天子驾崩,太子合该立时即位才是。”   公孙无疾却道:“喻公,此言差矣。”   “天子啊,您怎么就这么……”   哭丧的声音,平息了下来,仿佛卡壳一般,羣臣似乎闻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谁也不敢喘一口大气。   喻隐舟抱臂道:“哦?差在何处?太子攸宁,难道不是国之正统?”   公孙无疾笑起来,道:“太子的确是国之正统,但是诸位不要忘记,当年太子与寒生私奔,抛弃大周于不顾,早就放弃了储君之位!”   喻隐舟发笑:“太子放弃了储君之位?孤问问你,天子可有发榜文书,昭告天下,废弃了太子攸宁的储君之位?”   公孙无疾被噎了一记,脸色难看。   “是啊,天子从未正式废弃过太子。”   “这么说来,太子还是储君……”   “那不就是咱们大周的新王么?”   公孙无疾上前一步,不见了方才的悠闲,朗声道:“诸位!太子为了一个男子私奔,弃我大周于不顾,丢尽我大周的颜面,这样的太子,我们还能指望他甚么?”   “是指望他抛弃情色,治理好国家?”   “还是指望他,在外敌当前,可以不抛弃我们这些臣子?”   “太子为了一个男子,尚且可以抛弃国家,更何况,咱们这些微不足道的臣子呢?”   公孙无疾是有些口才的,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雒师太宰,振奋的道:“这样的太子,怎么配统领大周?怎配统领羣臣?怎配……成为我大周的新天子!”   羣臣登时喧哗起来,议论纷纷,不停的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叶攸宁。   叶攸宁分明是他们口中议论的主角,但此时并未开口说话,还坐在远处的席位上,仿佛事不关己。   喻隐舟冷声道:“叶无疾!太子乃国之正统,血脉不容混淆,怎么?除了太子这个正宗,难道你还想篡位不成?”   公孙无疾呵呵的笑起来,单薄的身子都在颤抖,他一笑起来,更显得妖冶。   “喻公不要误会,无疾乃是一介臣子,忠心耿耿于大周,一心一意,满心满眼,想得都是如何振兴大周,又怎么会篡位呢?”   公孙无疾突然振臂:“诸位!谁说这天下,只有太子攸宁一个宗族正统!我大周,还有正统的血脉!”   一道白影,出现在公孙无疾手指的方向。   白衣男子大抵二十五六,面容端正俊美,身材挺拔,充斥着一股正直沉稳之气。   “嗬——”   “是……是……是长王子?!”   “长王子不是死在北狄了么?”   “长王子还活着!还活着!”   喻隐舟眯起眼目,狠戾的凝视着从远处走来的白衣男子。   喻隐舟识得此人,不正是大周天子的长子——长王子云霆。   王子云霆在朝中建树颇高,为人敦厚正直,在这个尔虞我诈,拉帮结派的大染缸之中,王子云霆是唯一一个,卿族和公族都不会为难之人。   公族之人,认为王子云霆便是公侯贵胄之后,大方而金贵,颇具公族的高贵之风。   而卿族之人,认为王子云霆虽出身贵胄,然难得的是,却没有那一身跋扈的嚣张,反而出淤泥而不染。   只可惜王子云霆的庶出身份,让他虽身为长子,却无法成为大周的太子。   周天子昏厥之时,羣臣恸哭,哭天抢地,好不容易挤咕出两滴眼泪,已然用尽了毕生全力,但王子云霆一出现,方才假哭的群臣们,竟真的哭了出来。   “是长王子!”   “长王子还活着……还活着!老天爷见怜啊!”   “老臣愿意减寿,盼长王子安康!”   王子云霆一步步走入燕饮,他的步伐很慢,平稳至极,环视着痛哭的卿大夫们,完全没有王子的架子,一个个亲自扶起。   “大司徒,言重了,您是长辈,膝盖还有旧伤,怎可跪在地上?快快请起。”   王子云霆转头看着喻隐舟,道:“喻公,久违了。”   喻隐舟眯起眼目,他知晓公孙无疾的身后有人,正是因着这个人,公孙无疾底气十足,迫不及待的迫害周天子,让此人上位。   只是喻隐舟没想到,公孙无疾身后之人,竟是已死的长王子云霆。   喻隐舟乃是重生一世之人,只是在他杀死寒生之时,一切都发生了改变,惨死在北狄屠戮之下的长王子云霆,又活着回来了,这的确十分棘手。   喻隐舟冷笑道:“长王子归朝,的确是一件好事儿,孤便恭喜长王子了。”   王子云霆礼数周全,拱手道:“喻公言重了。”   喻隐舟话锋一转,道:“然,太子攸宁乃天子亲封储君,国无法不立,只要天子一日不发榜废黜,储君便是储君,即使长王子出现,太子仍是太子。”   喻隐舟扫视着羣臣,那双鹰目,自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威信,冷声道:“天下既有储君,又怎么能做出,废黜立庶的荒唐之事?倘或如此出尔反尔,无法无度,我大周的威信何在?以后如何能震慑蛮夷狄戎?长王子,你以为孤说得可对?”   喻隐舟将问题踢给了王子云霆,王子云霆在朝中的形象一直是温文尔雅,不争不抢,倘或他此时开口为自己争辩,以前树立的口碑便会立时坍塌,变成一个贪婪叛变的嘴脸。   但倘或他不争辩,叶攸宁便是国之正统,只能眼睁睁看着叶攸宁上位。   公孙无疾走上前,拦在王子云霆身前,冷笑道:“喻公,此言差矣!天子之所以没有废黜太子,无非便是因着不知长王子尚在人间,倘或天子早一日知晓长王子幸存的消息,恐怕……”   公孙无疾的目光看向叶攸宁,戏谑的笑道:“恐怕,太子早就被无情的废黜了,今日如何能坐在此处,与羣臣痛饮?您说是么……太、子、殿、下!”   嘭!   喻隐舟厉声道:“叶无疾!你一个臣子,胆敢当众羞辱太子?”   公孙无疾微笑:“喻公,你可不要动怒,太子还未开口呢。”   是了,叶攸宁一直都未开口,旁人为了太子攸宁与王子云霆的事情,挣得脸红脖子粗,甚至头破血流,而当事人之一的叶攸宁,竟然一直都未开口,一个字儿也不曾说。   羣臣的视线刷的转移到叶攸宁身上,紧紧盯着叶攸宁的一举一动,想要看看太子到底是个甚么反应。   终于……   叶攸宁终于动了。   他缓缓的站起身来,那张漂亮到不像话的面庞,不似往日平静,秋水一般的眼眸,潋滟着点点滴滴的水光。   绕过席案,叶攸宁的步伐由慢转快,趋步小跑着向前,险些被繁琐宽大的太子衣袍绊倒。   喻隐舟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扶叶攸宁,却扶了一个空。   咚!   叶攸宁拦腰抱住王子云霆,亲昵的扎在他怀中,甚至用面颊蹭了蹭他的胸口,仿佛撒娇一般,嗓音哽咽的道:“哥哥……真的是哥哥。” 第38章 生扑   喻隐舟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   羣臣震惊, 众人试想过无数次,兄弟见面的场面。   毕竟是天家的兄弟,总要讲究一些礼仪与廉耻, 便算不显得亲热, 也要互相寒暄问候, 虚以委蛇才是。   只是任谁也没想到,叶攸宁会突然扑上来,紧紧搂住王子云霆。   “哥哥……”叶攸宁的嗓音哽咽。   王子云霆一愣,微微蹙眉, 很快感受到自己胸口有些微微发凉,加之叶攸宁单薄的肩轻轻颤抖。   他……哭了?   太子哭了!   王子云霆只是感觉到了凉丝丝的湿意, 羣臣则是亲眼目睹了太子在堕泪。   叶攸宁面庞白皙,容颜精致, 哭起来梨花带雨,眼泪仿佛珍珠,噼里啪啦的滚滚而落,小巧的鼻尖凝着丝丝殷红,不停的抽泣。   叶攸宁的哭泣,仿佛具有感染力,方才挤不出眼泪号丧的卿大夫,此时已然有些眼眶发酸,险些跟着掉下泪来。   公孙无疾:“……”   喻隐舟:“……”   喻隐舟还是反应迅捷的, 大步上前, 一把拽住叶攸宁,将他从王子云霆的怀中拉出来。   喻隐舟抬起手掌, 按在自己的心窍之上,不知为何, 总觉得这里有一种酸酸的感觉,尤其是叶攸宁搂住王子云霆,委屈哭咽的时候,暗中酸涩,仿佛在发酵,不断的膨胀。   叶攸宁不是假哭,眼泪还没有止住,用手背胡乱的抹着。   喻隐舟低声道:“你做甚么?”   叶攸宁的声音哽咽,还充斥着化不去的哽咽,自言自语道:“真的是哥哥。”   王子云霆的长相,与叶攸宁的哥哥,简直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叶攸宁昨日在御营大帐附近看到的白衣男子,果然便是王子云霆,当时叶攸宁便觉得眼熟,总觉得很像一个人,没成想,他果然没有认错。   那颗头颅,叶攸宁曾经没日没夜的抱在怀中,只是为了等待着玩家们的到来,他如何可能认错,无论是长相,还是神情,就连那微微蹙眉的模样,分明是一个人……   叶攸宁从游戏穿入书中,本是无亲无故,而此时,叶云霆出现了。   喻隐舟眼眸微动,仔细的思索,虽他以前没见过叶攸宁几面,但也曾听说洛师之中的流言蜚语,叶夫人与少叶姬之间,关系本就冷落生疏,更有传闻少叶姬乃是被叶夫人害死,叶攸宁与王子云霆的干系最多算是一般,绝没有这般亲切,可以叫叶攸宁一见面,直接生扑上去的道理。   生扑……   喻隐舟的心窍又开始隐隐的不舒坦了。   喻隐舟拉住叶攸宁,低声道:“老实呆着。”   喻隐舟道:“太子名正言顺,即使是长王子归朝,也无法阻碍太子即位登基。”   公孙无疾却道:“太子失德,根本不配做这大周的新天子!”   “叶无疾,”喻隐舟冷笑:“你是打算造反不成?”   “造反?”公孙无疾不肯退让,道:“长王子德才兼备,才是我大周新天子的不二人选,诸位卿大夫,你们也是长着眼目,长着耳朵之人,如何能放心,将天下交给一个为了男人而私奔之人?倘或我们的大周,被这样的人统治,百姓可能安居乐业?蛮夷可能被震慑?狄戎可能不侵犯我们的国土?!”   公孙无疾冷冷的看着叶攸宁,道:“太子根本不配,臣如何能昧着良心,眼睁睁看着大周的江山社稷,日薄西山呢?”   羣臣开始窃窃私语:“是啊,太宰说的也对,太子他……的确……的确……”   “说得甚么混账话?太子配不配,是你说了算的?”   “是啊,国有国法,若是一言堂,以后还如何治国安邦?”   “长王子便是比太子有德行,这是不让说么?”   “长王子乃是庶出,少叶姬便是爬床的狐媚之人,他的儿子能好到何处?若对比起来,太子与寒生私奔,至少还算得光明正大呢!   公孙无忌面色阴冷,沙哑的道:“诸位,咱们这样议论,也没有个承算,不如……”   他说着目光一转,看向宋公子源,道:“宋公乃是一等公爵,诸侯之首,不如……我们听听宋公的意见如何。”   宋公子源早就与公孙无疾谈妥了,他收到公孙无疾的目光,立刻道:“长王子德厚恭俭,众望所归,这还需要如何选择?臣愿辅佐长王子,振兴大周!”   “哼,”喻隐舟冷笑:“原来太宰早就勾连了宋国。”   公孙无疾道:“喻公可不要血口喷人,甚么勾连?长王子即位,不过是众望所归罢了!”   “众望所归?”喻隐舟不屑的道:“说甚么众望所归?说甚么诸侯之首?难道太宰没看到宋公是如何进入雒师大门的么?他宋国说话,管个屁用!”   “你!”宋公子源没想到喻隐舟会当面羞辱自己,还是在羣臣面前,气得拍案而起,沙哑的道:“喻隐舟,你一个小小的侯爵,不要太过分!”   喻隐舟呵呵低笑:“过分?天子昏厥,你们不思找医士医看,着急废黜太子,难道不是过分?”   公孙无疾美艳的脸面闪过一丝狠戾,沙哑的道:“来人!”   嘭——   燕饮营帐的大门被冲开,黑甲虎贲军冲了进来,仿佛黑色的浪潮,鱼贯而入,明晃晃的长戟反射着闪烁的火光,瞬间将羣臣围在中间。   “虎贲军!”   “天啊,虎贲军怎么进来了?”   “这么多兵马,太宰这是早有准备……”   喻隐舟冷笑道:“还说不是造反?叶无疾啊叶无疾,调动五十兵马以上,便需要虎符,天子如今昏厥,绝不可能提前赐予你虎符,你这便是造反!”   公孙无疾振振有词的道:“本相负责秋祭围猎的安全,调动一些兵马,也是有情可原,如何能说是造反,喻公言重了!”   公孙无疾挥了挥柔若无骨的手掌。   踏!踏!踏!   虎贲军一步一步向前逼近,缩小包围。   喻隐舟并不畏惧,果然是见过大场面之人,冷笑道:“既然今日你死开了偏僻,也休怪孤无情!”   喻隐舟冷喝:“师彦。”   踏踏踏——   又一队黑甲军冲了进来,不同于雒师的虎贲军,虽此队也是虎贲军,却是喻国的虎贲军。   两军对垒,人数不相上下。   “师、彦?”公孙无疾皱眉质问。   师彦下意识低下头去,躲避公孙无疾的目光。   喻隐舟嘲讽的一笑:“怎么,太宰没想到罢,你的义子,到头来还是站在孤的身边。”   “师彦!”公孙无忌道:“你当真要背叛义父么?”   羣臣再次躁动起来:“甚么?师彦怎么是太宰的义子?”   “喻公也准备了兵马?”   “嘘——小点声,你不要命了?小心被牵累!”   公孙无疾狠厉的目光一转,变得柔情似水,低声道:“彦儿,好孩子,你怎么忍心背弃义父?你现在回到义父身边,还来得及。”   “休要惺惺作态。”喻隐舟道:“师彦跟随孤多年,岂能是你一两句话,便可离心的?孤不防告诉你,早在你构陷太子之时,师彦便已然投诚,早不是你的人了。”   师彦的脑袋垂得更低,紧紧咬住后槽牙,一句话也不说。   “好!好好好!”公孙无疾说了一连串的好,幽幽的道:“天子驾崩,喻隐舟趁乱造反,本相身为雒师的天官大冢宰,有权平乱!”   “雒师虎贲听令!”公孙无疾朗声下令:“喻国国君喻隐舟意图谋乱,扣押起来!”   喻隐舟的表情毫无一丝惧怕,道:“孤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   公孙无疾又一字一顿道:“叛贼喻隐舟,蛊惑太子,还不将太子救出?”   “是!”   雒师虎贲立时发难,全部冲向叶攸宁。   喻隐舟身形犹如秋风一般,瞬间掠上,一把搂住叶攸宁的腰肢,将人向后一带,护在身后,道:“往后站,小心受伤。”   雒师的虎贲军动作起来,喻国的虎贲军立刻也跟上,双方快速交战。   羣臣吓得落荒,四处逃窜,但是燕饮大帐已经被封死,谁也跑不出去,只能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在营帐中逃窜。   场面一顿混乱,宋公子源眼眸一转,准确的在慌乱的人群中寻到宋子婴,快速上前。   啪!   “啊!”宋子婴吓得一个哆嗦,已然被宋公子源扯住了手腕。   “这里危险,”宋公子源道:“跟孤走!”   宋子婴挣扎道:“放开,放开我!”   二人身量悬殊,宋公子源牢牢扣住他的腕子,道:“哥哥,这里危险!”   宋子婴却道:“危险?哪里会有你身边危险?你把我带回去要做甚么?杀了我?”   宋公子源道:“孤怎么会杀了你,你是孤的哥哥,孤的兄长啊!你随孤回去,还像小时候一样,不好么?”   宋子婴的双目晃动,喉结滚动,艰涩的道:“被你关起来?那比杀了我,还要可怕……”   “哥哥?”宋公子源一愣,宋子婴的眼神充满了恐惧,而那个制造恐惧之人,正是他。   宋子婴趁机挣扎,猛地低头咬住宋公子源的手腕。   “嗬!”宋公低吼了一声,迫不得已松开了手掌,低头看着手背上血粼粼的齿痕。   宋子婴摔在地上,调头便跑,踉跄的爬起来,迫不及待的逃离。   “好!”宋公子源沙哑的道:“你不跟孤回去,好,很好啊,孤便杀了太子,看你跟不跟孤回去!”   “你做甚么?!”宋子婴果然顿住了,焦急的道:“那可是太子!你若是对太子不利……”   “怎样?”宋公子源喋喋而笑,道:“来人!给我杀了太子!”   宋公身边的士兵面面相觑,宋公子源呵斥道:“怎么!?没听到孤的话!?还要孤再说一遍!?”   宋国的士兵不敢执拗,干脆一咬牙,趁乱冲着叶攸宁扑过去。   “太子当……唔!!”宋子婴想要出言提醒叶攸宁,却被宋公子源一把捂住口鼻,死死箍在怀中。   “哥哥……”宋公子源沙哑的笑道:“看看罢,看看你心心念念的太子,在你面前流血,在你面前断手、断腿,甚至……被砍断脖子的模样。”   “你唔……你疯了!”   叶攸宁被喻隐舟护在身后,双方虎贲军拼命厮杀,宽阔奢华的燕饮大帐,一时竟变得窄小起来,混乱的仿佛一团乱麻。   几道黑影趁着喻隐舟无暇分心,从后背钻出来,举起兵刃扑向叶攸宁。   叶攸宁向侧面一扑,狠狠摔在地上,明显感觉到面颊火辣辣生疼,那是被利刃蹭伤的疼痛感,热乎乎的血液顺着叶攸宁白皙的面颊淌下。   “攸宁!”   喻隐舟快速回身,想要去救叶攸宁,只不过雒师的虎贲军缠人的厉害,一点子也不给喻隐舟留下空隙。   “宁宁!”   一道声音横插进来,白色的衣摆快如电,缥缈如雾,斯时掠来,一把抱住叶攸宁。   当!!!   宋国士兵的利刃被狠狠击飞出去,一声巨响,插在燕饮大帐的地屏之上。   是王子云霆!   王子云霆抱住叶攸宁,一个旋身,躲开偷袭,向后退了两步。   这一系列动作矫健、迅捷、缥缈,又空灵,仿若谪仙,高贵而持重。   却在最后,王子云霆不知怎么,身形不稳,嘭一声,竟带着叶攸宁跌倒在地,跌下的一瞬间,王子云霆下意识给叶攸宁做了垫背,没有让叶攸宁摔在地上,而是摔在了他的怀中。   “唔!”叶攸宁跌在王子云霆怀中,并不觉得疼痛,只是怔了一下。   ——宁宁。   游戏里的哥哥,是这般唤他的。   虽叶攸宁其实也没见过叶云霆,除了那颗带血的头颅,其余都是代码,只是那些虚无缥缈的游戏代码,本就是叶攸宁最真实的过往,深深的印在他的脑海中,骨血中……   “哥哥?”叶攸宁惊讶的看向王子云霆,道:“你……真的是哥哥?”   王子云霆的目光略微有些闪动,并没有说话,而是手掌颤抖的按住自己的膝盖位置,隐忍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殿下!”   公孙无疾冲过来,毫不客气的推开叶攸宁,扶起王子云霆,紧张的道:“殿下,你的伤……”   他说到此处,突然顿住了嗓音,不知在迟疑甚么,竟没有说下去,硬生生住了口。   王子云霆突然冲出来救了叶攸宁,这令众人实属没想到,一时间整个营帐静悄悄,无论是雒师的虎贲军,还是喻国的虎贲军,都忘了继续交战。   喻隐舟大步跨过来,把叶攸宁拉到身后,道:“攸宁!受伤了没有?你的脸……”   他看到叶攸宁染血的面颊,一个小小的血口,横在那白皙无瑕的面颊之上,仿佛完美的白玉破碎的裂痕,怒火涌上心头,恨不能手刃了宋公子源。   喻隐舟的目光一转,略过王子云霆之时突然顿住,似乎发现了甚么端倪,突然笑出声来,道:“长王子,你的腿……怎么了?”   方才王子云霆护住叶攸宁之时,分明武艺高超,却在最后踉跄的跌倒在地,甚至面露痛苦……   唰!   喻隐舟身形一动,犹如鬼魅一般欺上跟前。   公孙无疾也是武将出身,立刻拔剑,“当——!!!”却被喻隐舟一剑挑开,竟是毫无还手之力。   喻隐舟绕过公孙无疾,手腕一转,含光乍现,王子云霆纤尘不染的白色衣袍嘶啦一声被割裂,飘悠悠落在地上,露出王子云霆膝盖以下的小腿。   “嗬——!!”   “长王子他……”   “是义肢!!”   羣臣震惊,王子云霆的右腿,膝盖以下,竟然全部是义肢。   古代的医疗水平落后,自然不可能有现代那么逼真的义肢,怪不得王子云霆出现之时,总是不急不缓,不知情的人恐怕以为王子秉性持重,但王子云霆心中知晓,那并非出于稳重,而是被迫的稳重,他有一只腿是假的,只能慢慢行走,否则会被人看出——是个瘸子。   王子云霆的确没有死于北狄人之手,但他比柳羡之也好不到哪去,柳羡之失去了尊严,王子云霆则是失去了一条腿,变成了残废。   喻隐舟冷笑一声,道:“长王子身怀残疾,叶无疾,你竟还腆着脸,推举长王子为新天子!我们大周,可没有身怀残疾的天子!你这是想要周人贻笑大方不成?”   义肢……   叶攸宁震惊的盯着王子云霆的小腿,自从穿入书中,他还未这般震惊过。   ——叶攸宁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哥哥。   ——在很小的时候,哥哥为了保护叶攸宁,被野狼生生的啃去了一条腿。   ——哥哥拖着残破的身躯,护着小小的叶攸宁,在荒野中艰难的爬行。   ——枯黄的草地上,绵延着长长的血迹……   为了烘托叶攸宁凄惨的身世,游戏设定是如此编写的。   无论是那声宁宁,还是王子云霆的义肢,都像极了叶攸宁的亲哥哥……   喻隐舟志在必得,道:“诸位,我大周,还从未有过残疾天子的先例,残疾尚且不得为官,不入仕途,又如何能成为我大周的脸面,大周的表率?”   “殿下!”公孙无疾担心的看向王子云霆。   王子云霆面目平静,稳重之下,闪烁着起伏不定的阴鸷,他的手掌撑在膝盖之上,仿佛在忍耐着剧痛,但那股剧痛,不是从他陈年的旧伤而来,而是从他的尊严而来。   “大殿下是残疾!”   “残疾怎么能做天子呢?”   “我大周的颜面何存啊?”   “大殿下也真是的,竟隐瞒残疾,倘或他真的做了天子,我们这些臣子的脸面,该往哪里放啊!”   哗啦!   叶攸宁突然动了,将自己的太子外袍脱下来,大步跑到王子云霆勉强面前,将外袍披在他的身上,华贵的袍子正好挡住了王子云霆的义肢。   叶攸宁展开手臂,用羸弱纤细的身子,护住王子云霆,抿唇道:“不许你们欺负我哥哥。” 第39章 亲你   叶攸宁护在王子云霆面前, 将众人震惊的目光一览无余,唯独忽略了被他护在身后的,王子云霆的目光。   那目光中, 一闪而过的吃惊与复杂, 仿佛一只蜘蛛网, 而王子云霆并非编制这只网的蜘蛛,而是被困死在其中的猎物……   “你……”喻隐舟皱眉道:“太子作甚么?快过来。”   喻隐舟伸手去拉叶攸宁,却被叶攸宁躲开。   叶攸宁摇头道:“我不过去。”   喻隐舟耐着性子道:“过来,你怎么还护着他?”   叶攸宁平静的道:“他是我哥哥, 我自然要护着他。”   叶攸宁的嗓音平静,如同他的言辞一般, 哥哥弟弟之间,哥哥护着弟弟, 弟弟护着哥哥,这是很稀松平常之事,但有时世间平常之事,也是不那么平常,不然也不会出现兄弟阋墙这个词眼,更何况是天家兄弟。   叶攸宁的目光扫视着在场所有人,扫视着那些嘲讽王子云霆的人。   叶攸宁发问:“哥哥难道不是为了大周,才出使北狄的么?”   羣臣不知叶攸宁为何会提起这个事情。   叶攸宁又道:“如今北狄背信弃义,残害使团, 哥哥是为了大周, 才变成如今这个模样,你们便算是不怀感激之心, 又如何可以羞辱戏谑?”   臣子们垂下头来,不敢与叶攸宁对视。   他们方才只顾着嘲讽王子云霆的残疾, 只顾着后怕王子云霆的残疾,倘或当真让一个残疾人继承了周天子的宝座,那么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以后把脸面放在何处?   但凡外出燕饮,便会听旁人调侃,哎呀,听说你们的天子,是个没有腿的残疾之人?   臣子们也是要脸面的,甚至把脸皮摆在第一位,只是他们谁也没想过,方才叶攸宁的说辞。   长王子是为了大周,才变成如此这般的,身为一个大周的臣子,谁也不该嘲笑于他。   叶攸宁幽幽的道:“你们不配嘲笑他。”   王子云霆的嘴唇微微颤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甚么。   公孙无疾抢先道:“太子这又是甚么诡计?”   天子驾崩,不是太子即位,便是长王子即位,如今太子与长王子便是竞争干系,不死不休。   可太子攸宁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保护长王子云霆,其实也不怪公孙无疾心生猜疑。   喻隐舟冷笑一声,道:“诡计?凭你也配质问太子?”   这罗圈架打起来,一圈绕着一圈。   喻隐舟嘲讽道:“也是,毕竟太宰你这个做舅舅的,连外甥都能坑害,不留一点子情面,也不留一点子余地,又怎能理解旁人兄弟手足之情呢?”   兄、弟、手、足……   一说到这里,喻隐舟自己的心窍酸溜溜发麻,甚么狗屁的兄弟手足,其实喻隐舟也很奇怪叶攸宁为甚么突然护着王子云霆,但在外人面前,喻隐舟绝对不能输阵。   公孙无疾走到王子云霆身前,戒备的道:“殿下,小心有诈。”   叶攸宁转身看向王子云霆,道:“哥哥,是我,是宁宁,你……还记得么?”   其实叶攸宁并不肯定,眼前的长王子,便是自己的哥哥叶云霆,但实在太像了,无论是他的长相,还是他的义肢,亦或者他唤出“宁宁”的表情。   叶攸宁心窍悸动,难道……哥哥也来到了这里。   王子云霆垂目凝视着叶攸宁,眯起一双眼目,他的眼眸生得温柔,那种温柔仿佛是天生的,与生俱来,带着说不出来的关切。   而此时这双温柔的双眸,又变得复杂起来。   王子云霆张了张口……   “咳咳——”是咳嗽声,却不是王子云霆发出的。   “嗬——”一个寺人惊呼道:“天天天……”   “天甚么天?”   “天子醒了!!!”   寺人尖锐的惊呼声,犹如钢针,瞬间抛上高空,震耳欲聋。   羣臣的目光唰的转移到周天子身上。   周天子躺在地上,因着方才众人都以为天子驾崩,所以并未有人去搀扶天子,周天子一直静静的躺在地上。   哪知周天子竟突然咳嗽起来,诈尸了!   “天、天子?”   “天子醒了?”   “天子没有驾崩!”   公孙无疾浑身一颤,断然道:“不可能!”   “天子怎么会……”公孙无疾目光慌乱,沙哑的道:“我明明……”   喻隐舟呵呵一笑,道:“你明明让膳房准备了鹿肉、鹿茸、羊肉、海错,对也不对?”   公孙无疾慢慢抬起头来,恍然大悟的道:“饺子……?饺子!”   他说着,目光快速寻找,在人群中准确无误的找到柳羡之,呵斥道:“柳羡之!你这个叛贼,竟敢背弃于我!”   饺子是柳羡之的提议,因着花样新鲜,公孙无疾还夸赞了柳羡之。   他哪里知晓,这一切都是骗局!   公孙无疾手中还握着长剑,大步冲上去便要斩杀柳羡之,旁边的人群吓得散开,叶攸宁却迎着人群冲上去,一把抓住柳羡之,将他拉到身后。   唰——!   公孙无疾的长剑冲着叶攸宁砍过去。   “攸宁!”喻隐舟反应迅捷,快速抢上,一把抱住叶攸宁。   公孙无疾的长剑并没有伤到叶攸宁,只是划破了他的衣袖,发出轻微的嘶啦一声。   喻隐舟狠狠吐出一口气,与此同时,王子云霆也狠狠吐出一口气,只是他方才还未来得及动弹,所以无人注意他的小动作。   在无人看到的背后,王子云霆紧张得狠狠攥拳,掌心之中都是指甲留下的掐痕。   “伤到没有?”喻隐舟上下检查着叶攸宁,见叶攸宁无事,这才皱眉呵斥:“危险知不知晓?你怎么总是护着这个,护着那个,也不见你护着孤?”   叶攸宁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喻隐舟,道:“君上武艺高超,处事果决,何处需要攸宁护着?”   喻隐舟:“……”敢情还是孤的错了!   周天子突然醒过来,咳嗽起来,乐镛提着药囊快速上前,给天子把脉,打开药囊取出银针,在天子的穴位上扎了几针。   “嗬……咳——!!”   周天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是猛烈的咳嗽,突然睁开了双眼,仿佛被憋坏了,狠狠的吐息。   “天子真的醒了!”   “天呐,天子……醒、醒了!”   周天子堪堪醒来,完全不知发生了甚么,气息游离的道:“这……发生了甚么事情?为何这般乱?”   周天子终于看清了周边的情势,虎贲军执着长戟,涌入燕饮大营,气得又咳嗽起来:“这是要造反……造反啊!”   喻隐舟大步上前,拱手道:“启禀天子,太宰公孙无疾,伙同长王子、宋公,以热性吃食入膳,谋害天子性命,现……人赃俱获!”   “甚么?!”天子震怒:“咳咳咳……叶无疾咳、咳寡人这般信任于你,你竟然……咳咳咳……”   天子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话,一连串的咳嗽起来,若不是乐镛在为他扎针,兴许已然又昏死过去。   公孙无疾想要开口狡辩,喻隐舟抢先道:“罪臣叶无疾,众目睽睽,这么多卿大夫都可以作证,看你还有甚么歪词可以狡辩!”   人群中,大行署的掌官大行令突然站出来,道:“启禀天子!喻公所言不差,太宰伙同长王子与宋公,谋害天子性命,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   周天子方才的脸色还如金纸一般蜡黄,此时已然气得通红:“好好!好啊!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叛臣!寡人咳咳……寡人今日便——”   喻隐舟眯起眼目,周天子最在意的便是自己的王位,但凡有人想要动摇他的位置,不管是宠臣,还是儿子,都不可能容忍。   只要天子发落下来,甚么公孙无疾,甚么王子云霆,甚么宋公子源,便全都是喻隐舟的手下败将,只消等周天子驾崩,推举太子攸宁上位,整个大周,便都是喻国的……   “便——”周天子说到此处,突然眼睛一番,嗓子里发出“嗬”短促的抽气声。   咕咚——   再次昏厥,晕倒在地上。   “天子!”   “天子啊!!”   “天子怎么了?”   乐镛立刻试探周天子的鼻息,松了口气道:“气血攻心,暂时昏厥。”   喻隐舟也松了口气,如今情势不稳,周天子活着,要比死了强。   喻隐舟一展袖袍,环视众人,微微勾起一抹唇角,沉声道:“叶无疾伙同长王子、宋公叛变,如今天子病重,无法处置,孤便代替天子,暂时将罪贼收押,等待天子醒来,一概论处!”   “来人!”   喻隐舟朗声道:“将罪贼收押,若有反抗者……就地辟首。”   虎贲军立刻动作,冲上来便去抓人。   王子云霆没用动弹,因着方才的慌乱,叶攸宁披在他身上的外袍已然落在地上,他的义肢袒露在众人面前,即使外袍还披在王子云霆的身上,他的义肢也不再是秘密。   王子云霆目光平静,没有做任何反抗,便被虎贲军扣押起来。   “殿下!!”公孙无疾冲过去,呵斥道:“你们是甚么东西!也敢动大殿下?”   喻隐舟冷笑道:“别着急,你也逃不掉,一并抓起来!”   因着周天子突然醒来,情势突然变成了定局,公孙无疾和王子云霆被定性成为了造反,哪里还有卿大夫敢站他们?方才查看情势的卿大夫们纷纷转向喻隐舟。   虎贲军快速将公孙无疾、王子云霆和宋公子源扣押起来,又扣押了跟着公孙无疾造反的雒师虎贲军。   喻隐舟摆摆手:“带下去。”   “哥哥!”叶攸宁跑过来,想要去找王子云霆,被喻隐舟一把抓住。   喻隐舟低声道:“长王子造反,罪有应得。”   “太子,听话。”喻隐舟温声哄着,前一刻还温柔似水,转头对师彦道:“把太子带回去,没有孤的允许,谁也不得靠近太子的营帐。”   师彦稍作迟疑,还是道:“……是,君上。”   师彦拉住叶攸宁,道:“太子,跟卑将走罢。”   叶攸宁才见到王子云霆,还不能确定他是不是自己的哥哥,哪里愿意离开。   师彦死死拉叶攸宁,眼看着喻隐舟的脸色越来越差,干脆一把将叶攸宁扛起来,道:“太子,卑将失礼!   叶攸宁惊呼一声,那他纤细的身子骨儿,哪里是师彦的对手,虽师彦身材并不高大,但好歹是个练家子,轻轻松松扛着叶攸宁离开燕饮大帐,远离是非之地。   “放我下来。”叶攸宁挣扎。   师彦将叶攸宁扛入太子营帐,将人轻轻放在软榻上。   叶攸宁一个翻身,便要下榻,师彦张开手臂阻拦,道:“太子,算我求你了!这么乱的时候,你可千万不要执拗,君上他……他……”   叶攸宁道:“君上如何?”   师彦咬了咬嘴唇,道:“君上他等这一日,已然等了很久,是绝不会允许任何人阻挠他的谋划,这个任何人……”   师彦撩起眼皮,为难的看了一眼叶攸宁,道:“也包括太子。”   叶攸宁突然道:“君上会杀了长王子么?”   师彦陷入了沉默,摇头道:“卑将不知。”   甚么不知,师彦的表情已然出卖了他,按照师彦对喻隐舟的了解,斩草除根,永绝后患,这是一个做君王,最基本的“素养”,没有人喜欢留下祸患。   叶攸宁淡淡的道:“孤知晓了。”   师彦松了口气,道:“那太子好生在营帐休息,前面少不得要用卑将的地方,卑将便先……”   离开了。   不等师彦说完,叶攸宁灵动的眼眸一转,“唔——”痛呼出声。   叶攸宁弯下腰来,蜷缩在榻上,整个人瑟瑟发抖,道:“孤……孤不舒服,你去唤君上前来。   师彦:“……”   师彦紧张了一下子,也只是短短的一下子,便看出叶攸宁是装的。   师彦无奈的道:“太子,您别难为卑将行不行?太子你现在突然不舒服,这不是摆明了装的?连卑将都糊弄不过去,更何况是……更何况是敏锐的君上呢?”   叶攸宁执意道:“你去唤君上前来。”   师彦:“……”   师彦再次陷入了沉默。   前面那么乱,天子昏迷不醒,正是喻隐舟主持大局的时候,用脚趾头想也知晓,喻隐舟是不会此刻离开前面的,便是天塌下来,泰山崩裂,也绝无这种可能!   嘭——   叶攸宁突然发难,趁着师彦沉默之时,好似要逃跑一般。   “太子……啊!”师彦伸手阻拦,哪知叶攸宁逃跑根本是假动作,师彦往前一送,正中下怀。   叶攸宁一个猛子将师彦按倒在榻上,甚至一抬纤细的长腿,坐在了师彦的胯上,将他双手压制在耳侧。   “太太太……太子!”   师彦本可以反抗的,毕竟他是个练家子,从小习武,年长一些便开始带兵,喻国一般的虎贲军,都是师彦调教出来的。   奈何他太过震惊,脸颊连带耳朵根殷红充血,一动也不敢动,结结巴巴的道:“太子你这是做甚么?快快、快下来!”   叶攸宁居高临下的看着师彦,幽幽的道:“师将军,你若是不去唤君上前来,孤便……亲你。”   “太……太子!这顽笑开不得!”师彦更加结巴!   叶攸宁挑眉道:“嗯——从哪里开始亲呢?眼睛?鼻子……?还是干脆……从嘴巴开始?”   师彦便是连裸露出来的手指尖儿也变得红彤彤,大喊着:“我去!我去!我这就去叫君上前来!太子饶……饶了我罢!”   叶攸宁十足的好说话,拍了拍师彦的面颊,道:“乖孩子。”   说完,一个翻身从师彦身上下来,微笑道:“速去速回。”   师彦吓得手脚并用爬下软榻,嘭——   那么低矮的软榻,师彦竟摔了下去,介胄的头盔都给摔掉了,狼狈得捡起来,连滚带爬,仿佛有恶犬在后面追赶一般,飞快的窜出营帐,一路磕磕绊绊的往前跑……   燕饮大帐之中,喻隐舟坐纛儿。   欣赏着情势的逆转,欣赏着政敌被自己控制的感觉。   喻隐舟挑眉,慢悠悠走到宋公子源跟前,微笑道:“宋公,这是第二次了,你栽在孤的掌心中。”   宋公子源愤恨的盯着喻隐舟,似乎十足不甘。   喻隐舟欣慰一笑,调侃道:“孤很好奇,你是如何敢与孤作对的?日前在雒师城门,怎么?败仗还没吃够?今日又食了熊心豹子胆,又来与孤叫板。”   “真是不知,”喻隐舟拍着宋公子源的肩膀,道:“合该说宋公你是越挫越勇好呢?还是说宋公你是……有勇无谋好呢?”   喻隐舟靠近宋公子源的耳畔,冷酷的嘲讽道:“你根本不配,成为孤的对手,手下败将,何足言勇。”   “喻隐舟!!”宋公子源发狠的喊出喻隐舟的名字,连氏带名的那一种。   喻隐舟回头看了一眼远处,道:“放心,孤会替你照顾好宋公子,叫你没有后顾之忧。”   宋公子源的眼神更加狠戾,疯狂的挣扎,枷锁哗哗作响。   “喻隐舟!!我杀了你!”宋公子源怒吼:“你敢动他试试?!”   喻隐舟愉悦的笑起来:“放心,孤不会伤害宋公子分毫,毕竟……他可比你听话,等你被褫夺了公爵职位,孤还会送宋公子回国,取代你的宋公之位。”   宋公子源的眼目充血,缠绕着犹如蜘蛛网一般的血丝。   就是这种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愤怒,取悦了喻隐舟。   “君上!”   师彦大步冲进燕饮打仗,咕咚!因为太过急切,直接撞在案几上。   “何事?”喻隐舟蹙眉,看师彦这个匆忙的模样,还以为何处出现了岔子,或者有人叛变。   师彦满脸通红,还未恢复平静,指着身后的方向,结结巴巴的道:“君上不不、不好了!太子突然病……病倒了!”   喻隐舟与王子云霆的目光同时一震,盯向师彦。   喻隐舟道:“太子怎么了?”   “不知道……”师彦哪里是不知道,而是叶攸宁也没说他到底哪里不舒服,师彦临时编纂,唯恐露了馅。   师彦硬着头皮道:“太子就……就是不舒服,突然不舒服,好似很是……很是难过……卑将也不知具体情况,君上您要不要去看……”   看一看?   师彦可以笃定,君上此时绝对不会因着太子的“小病小痛”,便离开燕饮大帐的,但是他还要硬着头皮说完。   哪知晓……   师彦最后几个字都没说完,喻隐舟面色急切,低喝道:“你在这里主持大局,孤去看看太子。”   喻隐舟黑色的朝袍犹如一团雾气,冕旒发出轻轻的脆响,竟是用上了轻身功夫,一闪消失了踪影。   师彦:“……”君上当真是……   让人捉摸不定啊。   踏踏踏——   是脚步声。   哗啦!   太子营帐的帘子被打了起来。   叶攸宁听到动静,立刻抱着肚子,咕咚一声倒在软榻上,装作很是痛苦的模样,瞬间挤出来眼泪,脆弱的呜咽着:“唔!好痛……”   “攸宁!”喻隐舟大步走进来,一展袖袍坐在榻牙子上,将叶攸宁搂在怀中,让他靠着自己胸口,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叶无疾那个贼子,给你下了毒?”   “别怕,医士很快便来了。”   “君上……”叶攸宁顺势靠在喻隐舟怀中,拉住喻隐舟的手,轻声道:“倘或……倘或君上放过长王子,攸宁……便无事了。”   喻隐舟:“……”   喻隐舟深吸一口气,黑着脸道:“太子是装的?”   叶攸宁仰起头来,一张白皙的脸面上挂着泪痕,眼眶湿濡,长长的眼睫被打湿,一抖一抖,颤抖进了喻隐舟的心窍中。   咯噔!   喻隐舟不知为何,看到叶攸宁哭泣,心窍仿佛患了心疾一般不舒坦。   叶攸宁蹭了蹭泪水,道:“君上,攸宁并非装的,长王子是攸宁的兄长,攸宁只要一想到,君上便要发落哥哥,自然会难过。”   喻隐舟蹙眉,道:“孤听说,你与长王子素来不和睦,为何你如此关心于他?”   叶攸宁抿了抿嘴唇,是啊,为何?   自是因着王子云霆,和自己的亲哥哥长得一模一样,不只是脸面,还有义肢,就连那残缺,也一模一样。   叶攸宁不能肯定,王子云霆便是自己的哥哥叶云霆,倘或这个时候长王子被喻隐舟杀死了,叶攸宁还如何查下去?   叶攸宁被游戏设计出来之时,便在副本中,抱着哥哥血粼粼的头颅。   所有关于叶云霆的记忆,全都是编程和代码灌输给叶攸宁的,那么虚无,那么缥缈,却又那么真切。   叶攸宁很想见一见自己的哥哥,活着的哥哥,尤其是在这个人生本地不熟的地方。   叶攸宁的眼眶发酸,凉丝丝又热乎乎的液体不经意滑落下来,滴答——   是眼泪。   落在喻隐舟的手背上,发出微不可闻的敲击声。   嘶……那股子心疼的感觉又席卷了上来,让喻隐舟说不出来的心悸。   喻隐舟蹙眉:“怎么又哭了?”   叶攸宁的眼泪落下来,划过面颊上的伤口,伤口还未曾上药,被眼泪沙得红彤彤,仿佛桃花的娇艳,为叶攸宁平添了一股人情味儿。   平日里的叶攸宁,温柔羸弱,善解人意,但那温柔的表皮之下,却没有甚么人情味儿,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而眼下的叶攸宁,多了这么一股滋味儿,更是让喻隐舟我见犹怜。   喻隐舟攥了攥拳,道:“好,孤答允你,不杀长王子便是。”   叶攸宁的眼角还挂着眼泪,希冀的看向喻隐舟,道:“当真?”   “自然。”喻隐舟道:“孤说出来的话,一言九鼎。”   喻隐舟眯起眼目,心想先哄住叶攸宁才是。   如今天子病重,已然只剩下一口气,闹出今日的事情,王子云霆再无即位的可能性,那便只剩下叶攸宁一个大周正统,叶攸宁定然是下一任大周新王。   喻隐舟必须控制住叶攸宁才是,让他乖乖即位。   喻隐舟温柔的捧起叶攸宁的面颊,为他轻轻擦拭眼泪,避开伤口,道:“好了,别哭了,看看,眼睛都红了。”   又道:“伤口还没有上药?孤替你上药。”   喻隐舟拿来伤药,用伤布轻轻的蘸着,一点点涂抹在叶攸宁的伤口上,叮嘱道:“太子伤在面上,必然要悉心调养,若是留下疤……”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若是面上留下伤疤,脸有伤疤,在古代也是残疾的表现,那么叶攸宁便会变成一枚弃子,失去应有的作用。   喻隐舟眯起眼目,眼中划过狠戾的杀意,道:“万死宋子源,把太子的脸面伤成这样,孤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叶攸宁眨了眨眼目,道:“君上,是在担心攸宁么?”   喻隐舟一愣。   担心?   那心窍中燃烧的怒火,是因着担心?   喻隐舟面色有些变化,自我告诫着,孤只是利用叶攸宁罢了,叶攸宁面有残疾,便不能被自己利用,自己的谋划将会全盘改变,所以这不是普通的担心,而是担心棋子罢了。   喻隐舟面上一笑,道:“孤自然会担心太子,太子好好儿休养。”   叶攸宁拉住喻隐舟,道:“君上,攸宁可不可以见一见兄长?”   喻隐舟皱眉,道:“你要见长王子?”   叶攸宁点点头。   倘或让叶攸宁见到王子云霆,喻隐舟不知会发生甚么变化,那些都是不可控制的岔子,在这个节骨眼上,绝对不能出现这样的岔子。   喻隐舟眼眸一动,嘴上道:“太子想见一见长王子,也不是不可以,然……”   喻隐舟笑起来,温柔款款的道:“但太子受伤了,需要先养伤……这样罢,等一会子太子饮了伤药,歇息一晚上,明日一早,等一切都安顿好了,孤便带你去见长王子,可好?”   叶攸宁不着痕迹的打量喻隐舟。   喻隐舟答允的太快了,按照喻隐舟的秉性,便算不一口回绝自己,也不可能答应得这么快,这其中怕是有诈。   叶攸宁并未揭穿,点点头,好似很是乖顺的道:“多谢君上。”   喻隐舟道:“你先歇息,孤让人给你熬药。”   喻隐舟很快离开,大抵半个时辰不到,端了一碗热腾腾的汤药回来。   “来,太子,”喻隐舟温柔的道:“喝药罢。”   叶攸宁的身子骨一向不好,一直都是乐镛用药调理,每日请脉,因此每日饮药都是正常的。   喻隐舟道:“孤让乐镛加了些药材,好叫你的伤口快些恢复,饮了药,乖乖歇息,明日一早有了精神,孤便带你去见兄长。”   叶攸宁的目光上下一转,喻隐舟今日太过温柔了一些,可以说是……殷勤?   喻隐舟看着叶攸宁饮药,给他盖好被子,道:“快睡罢。”   叶攸宁点点头,闭上眼目,吐息慢慢平稳。   喻隐舟捋顺叶攸宁的鬓发,轻声道:“好好歇息,明日一早……便都结束了。”   喻隐舟轻笑一声,站起身来,转身离开太子营帐。   夜色寂静,一抹人影悄然钻入太子营帐。   “太子……太子?”   是医士乐镛。   乐镛轻轻拍着叶攸宁的肩膀,道:“太子,醒一醒。”   乐镛还想再唤,哪知熟睡中的叶攸宁突然张开了眼目,他的双眼清明,一点子也没有困倦混沌的意思。   叶攸宁翻身而起,道:“乐医士?”   乐镛平板的脸面泄露出一丝丝小小的惊讶,道:“太子你没有中药?”   叶攸宁挑眉:“君上果然在汤药中动了手脚?”   叶攸宁发现喻隐舟不对劲儿,比平日里都要殷勤,而且答应自己去见长王子,答应的太过顺利,所以叶攸宁早就留了一个心眼儿。   他并没有真的饮药,趁着喻隐舟去给自己倒水的空档,将汤药倒掉,又装作困倦入睡的模样,简简单单便将喻隐舟哄走。   乐镛松了口气,道:“君上今日找到小臣,要小臣在太子的汤药中,添加几味安神,却对太子无害的药材。”   按照喻隐舟的说辞,太子今日受惊过度,想要安神入睡,乐镛当时没有任何反驳,按照喻隐舟要求,将汤药中加入了安神的药材。   等入夜之后,乐镛悄悄来到叶攸宁的营帐,再将叶攸宁叫醒。只是没想到,叶攸宁并没有昏睡。   乐镛又道:“臣打听到,君上今夜,是想要对长王子下毒手。”   怪不得喻隐舟说明日一早便带叶攸宁去见王子云霆,等待明日一早,叶攸宁看到的便是王子云霆的尸体,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得。   喻隐舟这是想来一出先斩后奏。   叶攸宁蹙眉道:“孤要去看看。”   *   猎苑之中并没有牢房。   喻隐舟令人将一片营帐圈出来,特意划分出了牢房。   将跟随公孙无疾造反的反贼,全部收押在牢营之中。   喻隐舟一身黑袍,比夜色更加浓重。   拔身站定在牢营门口,守卫立刻垂下头去,将牢营的大门打开。   “君上,请。”   喻隐舟迈入牢营的大门,径直来到王子云霆的牢房门口。   “喻隐舟!”公孙无疾就在对面,呵斥道:“你来做甚么!是我蛊惑殿下谋反,一切都是我的过错!你若有本事,冲我来便是!不关殿下的事!”   “呵呵……”喻隐舟笑起来,道:“大殿下,你说说看,为何这一个两个,都如此关心于你?”   王子云霆站在牢营的角落,背对着牢门,听到喻隐舟此话,慢慢的回过头来,道:“还有谁?”   喻隐舟已然后悔刚才的调侃,还能有谁?自然是叶攸宁。   喻隐舟并不接话,王子云霆却不想放过这个问题,重复道:“还有谁?”   不需要喻隐舟的回答,王子云霆道:“是太子?”   喻隐舟表情阴鸷,立刻压下唇角,道:“大殿下想得真好啊,你与叶无疾谋反,不就是要置太子于死地么?一个想要治他于死地之人,太子为何要关心?”   王子云霆却不理会喻隐舟,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幽幽的道:“是宁宁……”   嘭!!   喻隐舟狠狠一砸牢门,呵斥道:“大殿下还真是自说自话,不过……这样的机会也不多了。”   公孙无疾被枷锁桎梏,只能狠狠用枷锁撞着牢门,道:“喻隐舟!你想做甚么!?大殿下是天子长子!你一个臣子,休得对大殿下无礼!天子还未醒来,你无权定夺!”   “是啊,天子还未醒来。”喻隐舟笑道:“等天子醒来,看到的,将会是大殿下……畏罪自尽的尸首。”   啪!   喻隐舟将一卷白绫扔在牢房的地上,眼神冷酷的睥睨着白绫,道:“大殿下,臣送你走得体面一些,免得失了王宗体统。”   王子云霆平静的目视着那条白绫,轻声道:“帮我与宁宁带一句话……让他好好活下去,无论如何,活下去……”   喻隐舟眯起眼目,他很厌恶王子云霆唤的那句“宁宁”,仿佛这个素来与叶攸宁不和的长王子,和叶攸宁很是熟悉一般。   喻隐舟不理会他,而是道:“王子自行上路,还是臣送王子上路?”   王子云霆没说话。   喻隐舟宽大的掌心张合,似乎已然迫不及待,亲自弯腰捡起地上的白绫,“啪!”一展,一圈一圈的缠在手掌之上,穿过牢门的栅栏,勒住王子云霆的脖颈。   嘭——!!   王子云霆被拽的向后一仰,义肢不稳,后背狠狠砸在牢门栅栏上,吐息登时凝滞,憋得脸面通红。   “殿下!殿下!!”公孙无疾嘶喊着:“喻隐舟!你做甚么!?快放手!!”   “喻隐舟,你敢伤害殿下,你不得好死!”   “太子?”   “太子您怎么来了?”   “您不能进去啊!”   牢营门口传来一阵骚动,紧跟着是牢营大门轰然打开的声音。   踏踏踏——   叶攸宁进入牢营,一眼便看到吐息不畅的王子云霆,还有一脸狠戾,死死扼住白绫的喻隐舟。   喻隐舟有一瞬间的慌张、心虚,手劲儿下意识松弛。   “咳——!咳咳……”空气涌入王子云霆的肺腑,令他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   “哥哥!”叶攸宁跑进来,他无法进入牢营,焦急的伸手去扶王子云霆。   喻隐舟从未见过叶攸宁如此焦急的模样,平日里的叶攸宁,做事总是温温吞吞,不急不缓的模样,好似甚么都不能让他动容。   甚至……   甚至那两次意外的夜晚,发生了那般亲密的干系,第二日叶攸宁还说“并不在意”。   喻隐舟心口发拧,其实叶攸宁也有在意之事,只不过并不是孤罢了。   喻隐舟率先发问,皱眉道:“太子不是在安寝么?”   他说着,又看到了跟在身后入内的医士乐镛,咬牙切齿的道:“乐、镛!孤看你是不想要脑袋了!”   不必多说,定然是乐镛告密,不然叶攸宁为何饮了汤药,并未有昏睡,而是半夜三更的来到了关押反贼的牢营?   乐镛很是平静的跪在上,道:“臣死罪。”   “你也知晓自己死罪?!”喻隐舟冷声质问。   乐镛道:“臣的性命,还有万千姚国臣工的性命,乃是太子留下来的,即使明知死罪,臣亦不能恩将仇报。”   喻隐舟冷笑:“好你个乐镛,真是个硬骨头,来人,把乐镛抓起来,剖出他的脊梁骨,孤倒要看看,他的骨头是不是那般的硬!”   师彦一阵犹豫,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乐镛。   “怎么?”喻隐舟幽幽的道:“师彦,孤的命令,是不好使了么?”   师彦咬着嘴唇道:“卑将不敢!”   师彦挥手,守卫称是,一拥而上,将乐镛架起来。   叶攸宁拦住那些守卫,道:“不关乐医士的事情,都是孤的意思,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医士,无法违抗太子的命令。”   喻隐舟看向乐镛,又看向王子云霆,叶攸宁护着一个还不够,还护着两个?   怒火伴随着酸意,从喻隐舟的肺腑一直冲向头顶,几乎冲散了他的理智。   “好!”喻隐舟沙哑的道:“孤倒是要看看,今日倘或只能保一个,你是护着你的亲哥哥,还是护着这个不识好歹的医士!”   王子云霆是太子攸宁的亲兄长,而乐镛只是一个卑微的医士,还是亡国的医士,医士在当时的地位十足低下,甚至还不如理膳的膳夫,只是一介小臣,可有可无。   喻隐舟的唇角牵起一抹笃定的冷笑,道:“孤看你如何选。”   叶攸宁凝视着喻隐舟,二人对视着,片刻之后……   “唔……”叶攸宁远山一般的双眉微微一动,竟是嘤咛的哭出声来。   “呜呜……”叶攸宁泪如雨下,单薄的身子因着哭泣而不住颤抖,活脱脱一副梨花带雨的羸弱模样。   “你怎么……”   喻隐舟额角青筋狂跳:“怎么又哭了?”这难道不是犯规? 第40章 插足   叶攸宁突然哭起来, 杀了喻隐舟一个手足无措。   喻隐舟皱眉道:“好了别哭了,孤……”   喻隐舟下意识想要妥协,但目光一动, 看了一眼王子云霆。   平日里甚么事情都好说, 但今日这个事情, 关乎到大周的江山,也关乎到喻国的利益,喻隐舟眼眸眯起,沙哑的道:“来人, 送太子回去歇息。”   师彦为难的看了一眼喻隐舟,迟疑道:“……是, 君上。”   他转头看着叶攸宁,道:“太子, 卑将送您回去歇息。”   叶攸宁却不走,只是默默得垂泪,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顺着白皙的面颊滚落,在牢营的昏暗灯火之下,说不出来的楚楚动人。   “哼,”喻隐舟冷笑道:“太子今日便是哭断了肠,也是没用,孤劝太子, 还是不要太执拗, 早些回去歇息。”   “呜呜呜……呜呜……”叶攸宁擦着眼泪,嗓音哽咽, 抿着淡粉色的嘴唇,抬起一点眼皮, 看了一眼喻隐舟,随即低下头去,露出脆弱的后颈,继续哽咽的哭泣。   喻隐舟:“……”   喻隐舟瞪着师彦,道:“还不快送太子回去歇息?”   “是!是!”无论是喻隐舟,还是叶攸宁,师彦一个人也惹不起,立刻应声。   “太子……”不等师彦说话。   叶攸宁的身子轻轻晃动了一下,那单薄的躯体,仿佛弱柳扶风,竟是要摔倒下来。   “宁宁!”王子云霆下意识唤出声来。   喻隐舟背对着叶攸宁,听到王子云霆的喊声,立时回头,一把将叶攸宁抱住。   叶攸宁身子绵软,仿佛没有骨头,跌倒在喻隐舟的怀中,眼睛还是闭着的,慢慢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看着喻隐舟,他没有说话,眼泪却扑簌簌流淌而下,伴随着“咳咳……咳咳……”的轻咳声。   乐镛立刻上前,为叶攸宁诊脉,他的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看了一眼叶攸宁,又看了一眼喻隐舟。   这才开口道:“君上,太子身子羸弱,大喜和大悲都会伤及肺腑,尤其不能心焦,倘或这样哭下去,怕是……”   “怕是甚么?!”喻隐舟质问。   乐镛平静的道:“怕是熬不过今年腊祭。”   嘭!   喻隐舟一拳打在牢门上,牢门挂着铁索,发出哐啷巨响,吓得叶攸宁一个哆嗦,眼泪更是扑簌簌流下来,仿佛断线的珠帘,怎么也止不住。   “别哭,别哭……”喻隐舟给他擦着眼泪,道:“好了好了别哭。”   喻隐舟一咬牙,道:“孤都依你,两个都不杀,还不行么?”   叶攸宁仰起头来,微微蹙着柔弱的眉心,抿着嘴唇,一脸的委屈,道:“君上此言可当真?”   喻隐舟狠心道:“自然当真。”   喻隐舟垂下眼目,心中思忖着,叶攸宁这么哭下去,若活不过腊祭,孤还怎么指望着他成为大周新王?不如先稳住叶攸宁,孤说不杀大王子和乐镛,又没有以后也不杀他们,总之,先答应下来便是。   喻隐舟挑起笑容,温柔的道:“孤一言九鼎,答允过太子的事情,哪一件没有办到?可别哭了,气性这么大,一言不合便哭成这样子,害了身子如何是好?”   喻隐舟的嗓音如斯温柔,仿佛情人之间的劝慰与呢喃,配合着他俊美无俦的容貌,放眼天下任何一个人,怕是都无法抵挡,全部沉溺在他的温柔之中。   叶攸宁却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擦了擦眼泪,眼眶还红彤彤的,道:“多谢君上。”   喻隐舟微笑:“你与孤之间,还谈甚么谢不谢的?”   说罢,又道:“牢营阴湿,还不快送太子回去歇息?”   “是!”   叶攸宁被扶着往回走,目光却停留在王子云霆的身上。   他方才又听到王子云霆唤自己“宁宁”,绝对不会出错……   叶攸宁离开了牢营,喻隐舟狠狠吐出一口气,只觉得方才九死一生,性命拿捏在别人手掌之中的,不是王子云霆,也不是乐镛,而是自己一般……   喻隐舟:“……”   喻隐舟摆了摆手,将那些奇怪的念头轰出脑海,沉下面容,冷笑道:“恭喜长王子,又可以多活些时日。”   他垂目看向散在地上的白绫,道:“不过……也就是这几日了。”   喻隐舟阔步离开牢营,走出之后,突然顿住了脚步,回头冷冷的看着乐镛。   “乐镛,”喻隐舟阴测测的道:“你可知晓,孤留你这条性命,是为了甚么?”   乐镛平静的回答:“是让臣为太子诊治。”   “正是,”喻隐舟点头道:“你知晓便好。”   “太子的身子,一直不见好转,孤便一直不会杀你,”喻隐舟幽幽的道:“这是你的保命符,然……如果太子的身子,一直不见好转,便说明你是一个庸医,毫无用处,孤同样会扭断你的脑袋!你自己……好自为之罢。”   乐镛拱手道:“是,臣谨遵君上教诲。”   喻隐舟冷冷的再看了乐镛一眼,转身扬长而去。   这话分明是在警告乐镛,一旁师彦却吓得大气儿也不敢喘,等喻隐舟走远,这才道:“你完了!你今日,算是惹恼了君上!你不要命了?怕是以后都不好过了!”   乐镛不为所动,挑了挑眉,道:“是么?”   师彦道:“我跟随君上那么多年,自然知晓君上的脾气秉性,你这下子,真的完蛋了!”   乐镛突然笑了一声,他并不经常笑,笑容却十足自然,道:“乐某怎么反而觉得,这是捉住了喻公的命门呢?”   “啊……?”师彦一脸迷茫,整张脸上满是空白,眨了眨眼睛,道:“命门?甚么命门?”   乐镛高深莫测的一笑,没有说话,抬步离开。   “喂!”师彦追在后面,道:“你说甚么命门啊!我跟你说,你下次不要再这么作死了,真的,再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叶攸宁被送回了营帐,乐镛进来请脉。   其实叶攸宁方才并没有大事,只是哭泣的太久,有些子缺氧眩晕罢了,这才突然摔倒。   乐镛便是故意说得十足严重,因着当时,乐镛看到叶攸宁对自己打眼色,希望自己配合。   乐镛重新诊脉,调整了药方,拿给喻隐舟过目。   喻隐舟并不懂得药理,但每次都要看一眼,蹙眉道:“快拿去熬药。”   “是。”乐镛退出太子营帐。   叶攸宁怕是哭累了,有些蔫蔫儿的,没有精神头的模样。   喻隐舟扶着他在榻上躺下来,给他盖上锦被,道:“累了罢?谁叫你乱跑,已然夜了,快歇息下来。”   叶攸宁的确累了,哭泣伤神,更何况是他这个柔柔弱弱的身子呢?   他却睁着眼睛,执意不闭起来,道:“君上不会再去找哥哥罢?”   喻隐舟被他气笑了,反诘道:“你觉得孤是这般出尔反尔的人么?”   叶攸宁:“……”   喻隐舟道:“你这沉默是甚么意思?”   叶攸宁坦然的道:“攸宁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做君王的嘴巴,都是鸟嘴。”   喻隐舟并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话,但是并不妨碍他明白叶攸宁的意思。   喻隐舟无奈的道:“你放心好了,既答应了你,孤便不会对长王子下手。”   叶攸宁缓缓点头,怕是真的累了,说话这个空当,眼皮已然黏在了一起,迷迷糊糊,困倦的厉害。   “睡罢。”喻隐舟坐在榻牙子上,轻轻的拍着叶攸宁,道:“孤守你一会子,快睡罢。”   眼皮越发沉重,睡意愈发浓烈,随着喻隐舟温柔的轻拍,叶攸宁陷入了沉沉的睡梦之中。   “唔……”叶攸宁泄露出微微的呻吟,他坠入了巨大的深渊,那个深渊,是为了取悦玩家而设计出来的副本。   叶攸宁怀中抱着一颗血粼粼的脑袋,日复一日的坐在那空荡荡的副本之中,四周是死一样的寂静。   鼻息间只能闻到那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那是哥哥的鲜血……   叶攸宁唯一的亲人。   叶攸宁分明知晓这是梦境,却怎么也无法逃脱,手脚仿佛被无形的铁力束缚,如何也挣扎不开。   “攸宁……”   “攸宁?”   从那黑暗的空洞中,突然传来了一抹嗓音,幽幽的,并不真实……   但叶攸宁熟悉那嗓音——是喻隐舟。   “攸宁……”   “做噩梦了?”   “乖,无事,睡罢……”   那嗓音比平日里的伪善更加温柔,令叶攸宁有些子依恋,好似空洞的黑暗,也不是那么可怕了,渐渐放松下来……   “呜呜……呜……”   喻隐舟眼看着叶攸宁熟睡,刚想离开营帐,却听到细微的哭咽声,低头一看,叶攸宁竟然哭了,在梦中哭了。   “攸宁?”喻隐舟再次坐下来,轻轻拍了拍叶攸宁的肩膀,道:“醒醒,怎么哭了?”   叶攸宁睡得很沉,并没有醒过来,紧紧蹙着眉头,呜咽的声音小小的,透露着一股委屈与无助。   喻隐舟连忙握住叶攸宁单薄的手掌,道:“攸宁,攸宁……”   叶攸宁似乎感受到了喻隐舟的体温,不只是手掌,整个人都靠拢过去,蜷缩依偎在喻隐舟的怀中。   喻隐舟明显一愣,虽平日里叶攸宁也十足柔弱,仿佛一株被风一吹便会折倒的柳树,但正因着柳树的枝丫如此柔软,才比旁的树木更加坚韧,经得起狂风的摧残。   有的时候,喻隐舟也很奇怪,叶攸宁是真的柔弱,还是装的柔弱。   此时此刻,却不一样……   叶攸宁的泪水从紧闭的眼缝中流淌出来,小巧的鼻尖微微颤抖,哽咽的隐忍而小心翼翼,平日里哭泣的叶攸宁,已然让喻隐舟招架不住,更何况是眼前的模样。   让喻隐舟心中,多加了一个“更”字。   更是招架不住。   喻隐舟干脆将叶攸宁连人带被子抱在怀中,有节奏的轻轻拍着,口中哄道:“好了别哭,怎么这般委屈?孤在这呢。”   “谁欺负我们攸宁了?孤帮你教训他……”   “别哭,别哭……”   “睡罢,孤一直陪着你……”   不知睡梦中的叶攸宁,是不是听到了喻隐舟孜孜不倦的安慰,抽噎的声音渐渐减弱,最终平息了下来。   喻隐舟低头看向怀中的被子包,叶攸宁蜷缩着,好似很没有安全感,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襟不松手,把喻隐舟的朝袍哭得一片湿濡。   叶攸宁的眼角微红,一副脆弱的模样,仿佛方才是被谁欺负了一般,娇嫩的嘴唇轻轻颤抖着,张合呢喃,似乎在说些甚么。   “甚么?”喻隐舟低头下来,仔细去听叶攸宁的梦呓。   “唔……”叶攸宁浅浅的呻吟了一声,俨然一只小猫,用面颊蹭着喻隐舟的胸口。   “哥……”   “哥哥……”   喻隐舟终于听到了那微弱的呢喃:“……”   孤这么卖力的哄他,叶攸宁竟然在梦中唤哥哥?   喻隐舟胸腹一阵气淤,感觉要爆炸一般,没好气便要将叶攸宁扔在榻上,不管算了,随便他哭不哭。   喻隐舟动作稍微大一点子,叶攸宁“嗯……”了一声,是要醒过来,紧紧蹙着眉心,不舒服的抿了抿嘴唇。   喻隐舟:“……”   喻隐舟立刻不动了,变成了一尊石雕,连吐息都屏住,生怕吵醒了叶攸宁。   揉了揉额角,喻隐舟不只是肺疼,现在连头也跟着腾起来,孤这是在做甚么?生怕吵醒了叶攸宁?   是了,叶攸宁娇滴滴的,吵醒了肯定要哭,孤只是不想又听到叶攸宁的哭声,怪烦人的。   喻隐舟自我疏导了一番,这才觉得心中的淤气散了大半,轻轻将叶攸宁从自己怀中抱起来,放在软榻上。   叶攸宁的手掌抓着喻隐舟的衣襟,即使躺下来,也紧抓不放。   喻隐舟又不想吵醒叶攸宁,因此只能轻轻的扒开叶攸宁的手指,一点一点,慢工出细活儿。   “君上!”   师彦大步走进来。   喻隐舟沉声:“嘘。”   师彦这才发现,叶攸宁已然睡着了。   喻隐舟压低了声音,道:“有话去外间说。”   师彦赶紧点点头,捂着嘴的嘴巴到了营帐的外间。   喻隐舟将叶攸宁放好,给他仔细盖上被子,将叶攸宁并没有被吵醒,这才放心的来到外间。   喻隐舟凉丝丝的瞪了一眼师彦,道:“都多大的人了,做事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是……”师彦老实的挨骂,乖乖点头。   “何事?”喻隐舟道。   师彦连忙道:“启禀君上,是雒师的大行令前来探看太子。”   “大行令……”喻隐舟眯起眼目。   这个时辰,大行令怕不是来探看太子攸宁的,而是来找喻隐舟的。   师彦道:“在燕饮大帐之时,大行令是头一个站在君上与太子这面的,要不要让大行令进来说话?”   喻隐舟沉思了一番,的确,如今公孙无疾、王子云霆和宋公子源被扣押,周天子病重一直还未醒来,表面上看是喻隐舟占尽了天时地利,但还需要人和。   雒师的朝廷党派,三分之一都是公孙无疾的叶氏一党,若想制衡公孙无疾的势力,就必须借用其他势力。   雒师的朝廷,天官大冢宰之下,分为司徒、司理、司农、司马、司行与大谏。   司行便是掌管外交,沟通四夷,联络诸侯的官员。大行令乃是司行署的最高掌官。若是能拉拢大行令,不仅可以制约雒师朝廷,还能制衡各地诸侯,一石二鸟,何乐不为?   喻隐舟道:“既然大行令主动前来示好,请他进来罢。”   师彦称是。   “喻公!喻公!”大行令走进来,一个猛子直接拜下来。   喻隐舟挂上一脸亲和的微笑:“大司行何必如此大礼?咱们都是为臣子的,不必如此。”   “要得要得!”大行令谦恭至极:“喻公乃是天子亲封的侯爵,下臣只是区区一介臣子,在喻公这等豪杰面前,实在惭愧啊!”   大行令客套了一番,眼眸转动,终于说到了点子上,道:“这个……不知——喻公打算如何处置叛贼云霆?”   王子云霆,在大行令的口中,变成了叛贼云霆。   喻隐舟了然的一笑,大行令之所以站队在自己这面,又迫不及待的示好,其实也是有不得已的缘由的。   王子云霆出使北狄,便是大行令极力主张,这次出使,使团全军覆没,唯二活着回来的,柳羡之失去了尊严,王子云霆失去了一条腿。   倘或这次事变,王子云霆被豁免,那么遭罪的必然是大行令,大行令与这次出使失败,脱不得半点子干系!   因此大行令如此着急的来找喻隐舟示好,其实也是为了自己个儿。   喻隐舟道:“大行令……如此着急?”   “不不不,”大行令摇手:“不急不急!一切都听从喻公的处置!下臣不急……只是怕夜长梦多。”   喻隐舟笑了一声,不置可否,转变了话题,道:“大行令常年在洛师走动……”   他看了一眼内间的方向,道:“可知太子与长王子,干系如何,可有亲厚?”   “干系……?”大行令险些被喻隐舟问懵了。   他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笑得十足顽味,这才道:“喻公您常年在封地,可能有所不知,这长王子啊……他的母亲上不得台面,本是已故叶夫人的婢子,那婢子……趁着叶夫人害病,爬了天子的寝榻!”   这事儿其实喻隐舟知晓,这样津津乐道的王室绯闻,喻隐舟怎么可能错过呢?   用大白话说,王子云霆的母亲,是太子攸宁母亲的婢子,叶夫人嫁入雒师之后,因着水土不服常常害病,因而无法侍奉天子。   这一来二去的,没成想倒是给了婢子机会,让婢子与天子搞到了一起。   婢子美貌体贴,十足的善解人意,完全没有宗族贵女的骄纵,简直是一朵无微不至的解语花儿,深得天子的喜爱。   尤其那婢子身子骨儿还好,不似叶夫人,三天两头的害病,没多久,婢子便有喜了。   婢子诞下了周天子的长子,也因此荣升成为少叶姬。   大行令调侃道:“叶夫人,那可是叶国的宗族贵女,能给少叶姬好脸子看?”   少叶姬爬床成功,诞下长子,气得叶夫人又是大病一场,更是与少叶姬结下了梁子。   叶夫人骄纵跋扈,王子云霆涨长到三岁,还未能上族谱,缘由无他,但凡天子想要让王子云霆上族谱,叶夫人总是会大闹一场,天翻地覆,整个雒师都不得安宁。   后来叶夫人怀了孕,也诞下了男婴,周天子立刻册封嫡子为太子储君,如此一来,叶夫人才松了口,勉强让王子云霆,登上了族谱。   大行令道:“喻公您说说看,叶夫人与少叶姬这样的干系,他们的儿子,干系能好得了不成?”   因着母亲的缘故,太子攸宁和王子云霆自小走动便很少很少。   王子云霆还未长大的时候,少叶姬失去了天子的宠爱,突然病死,宫中传闻,便是叶夫人下的手。   失去了母亲庇护的王子云霆,在宫中更是如履薄冰,没少被宫人欺负。   大行令笑道:“不是臣背地里说嘴,臣也算是雒师的老人儿了,当年还曾见过,太子带着一把子内官寺人,殴打长王子呢!”   “殴打?”喻隐舟若有所思的重复。   倘或太子攸宁与王子云霆的干系真的如同大行令所说,如此恶劣,那为何叶攸宁三分两次的舍命相救?   无论是在燕饮大帐,还是在牢营之中。   叶攸宁关心王子云霆,不像是假的。   大行令见喻隐舟沉思,也不好打扰,便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   喻隐舟回过神来,笑道:“大行令,孤常年在喻国封地,并不经常往来雒师行走,这朝廷之中的事情,还是大行令懂得更深一些,往后里还需要大行令,多多照应呢。”   “诶!哪里的话!”大行令谦恭的作揖:“喻公言重了!言重了!臣也就这么一点子能耐,若是喻公有甚么问题,只管来找臣,臣定然知无不言!”   大行令一连串拍马屁,表忠心,又迟疑的道:“喻公……这王子云霆若是留下来,夜长梦多啊!还请喻公早做打算!”   喻隐舟哪里能不知“夜长梦多”这四个字,这不是么,叶攸宁刚刚睡下,便梦到了王子云霆,口口声声唤着哥哥呢,的确是梦多。   但他答应了叶攸宁,不杀王子云霆。   喻隐舟蹙眉道:“不急,太子与长王子,手足情深,向孤求情,宽宥长王子的性命,孤已然答允了太子。”   “手、手……”大行令瞠目结舌:“手足情深?”   大行令方才给喻隐舟讲了许多关于叶夫人和少叶姬的恩怨情仇,哪里看得出来太子与长王子手足情深了?   “可、可是……”大行令尴尬的笑着,道:“可是……长王子有公孙无疾的庇护,虽公孙无疾如今也在狱中,但他的党羽遍布整个朝廷,实在不好对付,唯恐他们还会垂死挣扎,喻公,唯有长王子不在人世,才能根除后患,一劳永逸,喻公才能高枕无忧啊!臣也是为了喻公着急,万万没有私心!”   叶攸宁睡得并不安稳。   起初做了噩梦,好不容易噩梦平息了一些,感觉有一股眷恋的嗓音,一直在安抚自己。   长久以来,一直都是叶攸宁安抚旁人,毕竟叶攸宁便是为了抚慰而生的NPC,从未有人安抚过叶攸宁。   痛苦渐渐消失,那温柔的嗓音,轻轻的拍哄,仿佛一记止疼药,令叶攸宁周身舒缓,完全的放松下来。   只是那记止疼药,很快便消失了。   叶攸宁不安的蹙了蹙眉,慢慢睁开眼目,四周十足昏暗,还是夜里头。   叶攸宁揉了揉眼睛,撑着酸软的身子下了榻,隐约听到外间似乎有人在说话,便循着声音走了出去……   “喻公!”大行令的嗓音恳切:“臣没有任何私心,还不是一心一意为了喻公着想么?如今雒师的情势,刻不容缓,除掉王子云霆,乃是第一要务,喻公绝不能心软啊!”   喻隐舟皱着眉头,沙哑的道:“孤说过了,已然答允了太子,不会杀长王子。”   “可、可……”大行令还要再劝说。   喻隐舟话锋一转,唇角挑起一抹冷酷的笑意,道:“别着急……天子病重,也就这几日了,孤还要利用太子,等太子顺理成章即位,木已成舟之后,孤再想个法子,令王子云霆悄无声息的……死去。”   “太、太子!!”师彦一直站在旁边守卫,眼看着内间有一片白色的衣角,好似是内袍的衣角,登时神情一凛,那不是太子么?   太子怎么起身了?   喻隐舟是背对着内间的,因着在说话,并没有主意里面有人在走动,加之叶攸宁身子羸弱,脚步很轻,若不是师彦正对着内间,一时也没有发现。   师彦赶紧大喊,出声提醒:“太子您您您……你醒了啊!”   大行令吓得一个哆嗦,自己撺掇喻隐舟杀死长王子的话,岂不是全都被太子听去了?   大行令拱手道:“喻公,时辰不早了,臣先告退……”   说罢,一溜烟儿离开。   师彦目光晃动,没来由得也有些心虚,垂头道:“卑将也告退了!”   一时间整个太子营帐之中,只剩下叶攸宁与喻隐舟二人。   心虚仿佛会传染,喻隐舟的心窍陡然跳得很快,莫名的心慌心虚,他活了两辈子,还从未如此过。   “咳……”喻隐舟走过去,开口道:“怎么起身了?不是在歇息么?”   叶攸宁面容十足平静,看不出任何端倪,道:“忽然便醒了,兴许是有些冷。”   喻隐舟试探的道:“太子方才……都听见了?”   “听见?”叶攸宁却扬起脸来,迷茫的眨了眨眼目,道:“听见甚么?”   喻隐舟心中升起一股侥幸,再次试探:“你没听见?孤方才与大行令的谈话?”   叶攸宁摇摇头,打了一个哈欠,道:“攸宁才醒过来,并未听到……君上是有甚么事儿么?”   “没有。”喻隐舟一口否认,稍微松了口气,道:“夜间寒凉,快进被子。”   喻隐舟一把将叶攸宁打横抱起来,叶攸宁的身子轻飘飘的,并不沉重,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顺从的靠入自己怀中的温度。   又乖,又软,和平日里一样。   喻隐舟将叶攸宁放在软榻上,给他盖好锦被,道:“太子方才……当真甚么也没听见?”   叶攸宁眨了眨眼目,歪头道:“君上觉得,攸宁合该听到甚么?”   “没甚么。”喻隐舟微笑:“夜深了,太子身子羸弱,不该熬夜,快睡罢。”   “嗯。”叶攸宁点点头,顺从的闭上双眼。   喻隐舟在旁边一直坐着,过了许久许久,这才站起身来,退出了太子营帐。   扑簌——   是帐帘子放下来的声音。   一片漆黑之中,本该熟睡中的叶攸宁,突然睁开了双目,眼中尽是清明之色。   叶攸宁翻了个身,面色凝重。   第二日清晨,师彦跟着乐镛来送汤药。   师彦反复观察着叶攸宁的面色,迟疑道:“太子……您……您——”   乐镛看了他一眼,道:“师将军今日很是古怪。”   “古怪?!”师彦惊了一跳:“甚么古怪!哪里古怪?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乐镛挑眉:“更加古怪了。”   师彦横了乐镛一眼,道:“别捣乱!”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支支吾吾道:“太子您……昨夜睡得好么?”   叶攸宁挑眉:“师将军便是要问这个?”   师彦使劲点头:“是啊 ,对、对啊!不然呢……不然要问甚么呢?哈哈、哈、哈哈哈——”   师彦的笑声被叶攸宁打断,叶攸宁语气淡淡的道:“孤还以为,师将军与君上一样,想问问孤,昨夜都听到了甚么?”   师彦:“……”   师彦一愣,面色艰涩起来。   “那……”师彦嗖了嗖嗓子,道:“太子都听到了甚么?”   叶攸宁露出一抹笑意,道:“师将军,你怎么了?如此紧张,孤不是说了么,甚么也没听见。”   师彦狠狠送出一口气,干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叶攸宁歪头:“好甚么?师将军与君上之间,可是有甚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哪有!”师彦道:“卑将可是光明磊落,坦荡荡的!君上他也……也——”   师彦说不下去了。   喻隐舟光明磊落?坦荡荡?这些辞藻仿佛不适合喻国的一国之君。   可以说——毫、不、相、干!   “哎呦喂!”师彦一拍脑袋:“时辰不早了,卑将还要去了练兵,太子,卑将告退了!”   说罢,一溜烟儿跑了。   师彦跑出太子营帐,喻隐舟已经等得不耐烦,抱臂蹙眉,冷冷的道:“去了那么久,试探得如何?”   师彦挠了挠后脑勺,道:“太子好似、可能、应该……当真甚么也没听见。”   喻隐舟蹙眉:“好似?”   师彦:“……”   喻隐舟沉声:“可能?”   师彦:“……”   喻隐舟冷笑“:应该?”   师彦:“……”   喻隐舟道:“去了那般久,便带着这些不确定回来?孤让你去试探太子,不是让太子试探你,太子可看出甚么端倪?”   师彦抠着自己的盔甲,道:“应该……没看出来。”   “又是应该。”喻隐舟好没气的道:“滚去练你的兵。”   “是君上!”师彦逃跑似的离开。   喻隐舟微微叹出一口气,眼神深沉的看向太子营帐……   叶攸宁饮了汤药,一个人在营帐中也是无趣儿,便叫来了宋子婴和柳羡之解闷。   三个人在营帐中,先是谈了一会子有的没的,随便拉扯闲话。   很快……   柳羡之压低声音,道:“太子寻我等前来,可是有甚么事情吩咐?”   宋子婴迷茫,道:“太子原是有事情找我们?”   叶攸宁一笑,道:“柳书吏果然敏锐。”   柳羡之苦笑一声,道:“如今太宰府都倒台了,哪里还有甚么书吏?太子对小臣有救命之恩,若是小臣有甚么可以帮助太子的,纵使粉身碎骨,也不会推辞。”   宋子婴也道:“是啊,太子若有吩咐,子婴亦不会推辞。”   叶攸宁道:“多谢你们,那孤便直说了……”   叶攸宁看了看左右,有些子戒备,道:“劳烦你们帮孤查一查,雒师的大行令。”   “大司行?”柳羡之蹙眉。   叶攸宁点点头,道:“柳书吏你原本在大行署供职,合该最是了解大行令的为人。”   “哼,”柳羡之冷笑一声,道:“大行令,还谈甚么为人?”   “太子有所不知,”柳羡之又道:“大行令本事不大,但十足会溜须拍马,公孙无疾还掌权之时,大行令对公孙无疾那是一个马首是瞻,言听计从,如今眼看着公孙无疾倒台,他倒是头一个蹦出来,拥护喻公了。”   柳羡之落得终身残疾,本不怪罪大行令的决策失误,可他侥幸逃生之后,大行令非但没有抚恤,甚至将所有的罪责,全都推到柳羡之的头上,实在令人心寒。   宋子婴也道:“我听说……长王子遭难,便是因着大行令决策失误,恐怕大行令是想要对长王子下狠手,若是长王子好过,指不定哪天便会与他算账。”   “他可是来……”宋子婴追问:“撺掇喻公了?”   叶攸宁点点头,眯眼道:“正如宋公子所料。”   昨日夜里,巧了,叶攸宁将喻隐舟说要利用自己,然后杀死王子云霆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叶攸宁道:“孤虽为太子,但如今身在情势之内,难免行动不便,还请二位助力。”   宋子婴和柳羡之拱手道:“请太子放心。”   柳羡之的话向来不多,立刻起身去打听。   宋子婴稍微有些迟疑,道:“太子……喻公也会、会杀了宋子源么?”   宋公子源参与谋反,支持王子云霆即位,如今也被扣押在圄犴中。   宋子婴喃喃的道:“子婴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日……”   叶攸宁老老实实的呆在秋祭猎苑的营帐之中,哪里也没有去,这一日十足的安分。   周天子还未醒来,一切的大小事务全都落在了喻隐舟的肩头,喻隐舟处理了公务,寻了个空隙,来到太子营帐探望叶攸宁。   “太子。”喻隐舟走进去,道:“今日乐镛可来请脉了?”   叶攸宁看着喻隐舟,面色如常,很是温顺乖巧的模样,道:“多谢君上挂心,已然请过脉了。”   “身子如何?”喻隐舟追问。   叶攸宁对答如流:“好一些了,只是时不时还有些子眩晕。”   喻隐舟面色关心的道:“还是要多歇息。”   “太子,君上。”柳羡之从帐外入内,恭敬的道:“大行令求见。”   喻隐舟蹙眉:“大行令来做甚么?”   柳羡之回答道:“大行令说是来探看太子的病情。”   叶攸宁挑眉,道:“大行令如此关心孤的身子,既然已经到了帐外,若不请进来,倒是孤这个做太子的,礼数不周全了。”   于是道:“请他入内罢。”   “是,太子。”   大行令很快入内,道:“拜见太子!拜见喻公!太子……身子可好些了?”   喻隐舟目光阴沉的盯着大行令,昨日因着大行令突然前来,叶攸宁险些听到了不该听的说辞。   大行令笑容殷勤,道:“太子,喻公,下臣这次前来,其实是来为二位分忧的。”   “过来。”大行令招了招手,道:“还不拜见太子与喻公?”   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寺人,从大行令身后走了出来,面皮白皙,容貌娇嫩,身量也小巧,那纤细的模样,与叶攸宁有得一比。   寺人怯生生作礼道:“小臣子情,拜见太子,拜见喻公——”   他的眼神飘向喻隐舟,故意拉长了声音,尾音软绵绵的,羞怯不甚。   子是姓,这寺人没有氏族,看来是一个身份地位之人。   大行令笑眯眯的道:“喻公如今代替天子,需要处理诸多政务,繁忙不堪,而太子身子羸弱,身边是离不开人的,这子情啊,是个知冷知热,温柔又体贴的,让他跟在太子身边侍奉,定能妥妥帖帖,也好叫喻公安心啊!”   大行令转而对喻隐舟低声道:“喻公请放心,这情儿是下臣一手调教出来的,乖巧听话,最是懂得喻公的心思,平日里喻公若是不得空,便让情儿跟随着太子,也好做喻公的眼目,时时刻刻看着太子,若太子再生出偏袒王子云霆的心思,喻公也能第一个知晓,不是么?”   喻隐舟本立时便要拒绝的,这么一个面皮白皙,看起来妖里妖气的寺人,放在叶攸宁身边,喻隐舟多少有些子不放心。   然,他听到了大行令的后半句。   叶攸宁的身边,都是对他忠心耿耿之人,倘或叶攸宁当真跑去牢营私会王子云霆,说不定无人会告知自己,如果多了这么一个眼线,兴许好使一些。   喻隐舟上下打量着子情,道:“大行令有心了,便把子情留下来,侍奉太子也好。”   叶攸宁挑了挑眉,子情……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不正是书中插足主角感情,陷害太子攸宁偷人,多次爬主角攻床的第一大炮灰么? 第41章 太甜   子情乃是书中的第一大炮灰, 主角攻与主角受在一起之后,子情便出现了,各种诬陷太子攸宁, 制造误会, 甚至爬上了主角攻的床, 险些让主角攻受分道扬镳。   眼前的子情与书中的描写一模一样,柔柔弱弱的人设,比之情绪淡泊的叶攸宁,多了一股子乖顺, 低眉顺眼,从不高声言谈, 看起来极其听话,是个十足好驾驭之人。   大行令频频点头, 笑道:“是是是!子情是个知冷知热的,让他照顾太子,必然能替喻公,照顾的妥妥帖帖!”   子情跪下来,柔声道:“承蒙喻公不弃,情儿定为喻公,照顾好太子的起居饮食,必不让喻公有后顾之忧。”   大行令殷勤的道:“喻公,太子, 这子情啊, 会一些烹茶的手艺,不如……让他来给二位展示展示。”   自从叶攸宁做茶之后, 雒师很多达官显贵都争相烹茶,已然成为了流行风尚。   喻隐舟点点头, 饶有兴致的道:“也好。”   子情立刻叩首,一早就准备好了烹茶的东西,全部端上来,然后开始表演烹茶的技艺。   他一面烹茶,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喻隐舟,眼神含情脉脉,从来不直视他人,视线从下往上看去,显得怯生生又小鸟依人。   随着滚水的加入,一股子清淡的茶香扑面而来,子情端着羽觞耳杯,首先走到喻隐舟面前,而不是来到叶攸宁这个大周太子面前。   “君上——”子情微微拉长了嗓音,柔声道:“请用茶。”   “情儿也是头一次烹茶,烹茶的手艺,自然是不能与太子比拟的,”子情谦虚的道:“还请君上不要责怪情儿。”   喻隐舟将羽觞耳杯接过来,首先闻了闻,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   “这茶水……”喻隐舟蹙眉,道:“有一股子甜味儿。”   子情笑道:“君上有所不知,这茶水中,加入了石蜜。”   叶攸宁日前便用石蜜入茶,做成了水果茶,甜滋滋的十足好喝,喻隐舟也曾经喝过一次,但因着当时条件有限,石蜜短缺,喻隐舟也只喝过一次,毕竟那水果茶是做给师彦的。   如今又尝到了这个味道,何止是似曾相识,简直是一模一样。   子情道:“子情听说太子用石蜜入茶,因此特意去寻了石蜜……”   他说到此处,露出自己白皙的手腕,那纤细的腕间,正好有一处红痕,显然是蜜蜂蛰的。   子情柔声道:“子情为了君上,为了太子,受这点子伤,是不碍事儿的,只要君上欢心,子情做甚么都心甘情愿。”   喻隐舟看了一眼叶攸宁,挑眉道:“哦?那你还真是有心了。”   子情连忙道:“君上言重了。”   叶攸宁则是一脸平淡,呷了一口茶水,微微蹙眉,道:“太甜,想来石蜜只放了一点,其余都是饴糖,这茶水都浑浊了。”   子情瞬间僵硬,面色尴尬的道:“这……这……君上恕罪,太子赎罪,是因着……因着石蜜实在难寻,只寻到了一点点,所以……所以……”   叶攸宁微笑:“所以你便谎称,使用石蜜入茶,其实只是用石蜜点缀了一下,大部分都是饴糖的滋味儿。”   叶攸宁看向喻隐舟,挑眉道:“你这不是挂羊头卖狗肉,故意诓骗欺诈君上么?”   “小臣不敢!”子情一改方才的柔弱,咕咚跪在地上磕头:“小臣不敢,不敢啊!君上饶命,小臣只是……只是……”   叶攸宁淡淡的道:“只是想讨君上欢心。”   子情瑟瑟发抖,道:“君上……君上……小臣也是一心一意为了君上,才、才……”   大行令赶紧道:“喻公,这这……都是下臣的失职,让子情一来,便得罪了太子殿下。”   叶攸宁微笑:“大行令此言差矣,这并非得罪孤,而是这个寺人,故意诓骗君上。”   大行令擦着冷汗:“下臣教导无方,还请君上恕罪!”   喻隐舟揉了揉额角,看了一眼叶攸宁,道:“罢了,这么一点子小事儿,不必又叫又嚷的。”   子情松了一口气,看向叶攸宁的表情有些子得意。   就在这个时候,喻隐舟画风一转,又道:“孤留你在太子身边侍奉,便是要你来尽心尽力的伏侍,至于有些子讨好谄媚的小手段,便不必再拿出来使唤了……若有下次,决不轻饶。”   咕咚!   子情膝盖一软,又跪在地上筛糠,道:“是是……小臣……小臣谨遵君上教诲!”   喻隐舟起身道:“罢了,孤还有事,先走了。”   喻隐舟起身离开,大行令对子情打了一个眼色,两个人赶紧追上去,一起离开了太子营帐。   出了营帐大门,大行令连忙道:“请喻公放心,子情一定帮喻公,时时盯紧太子的一举一动,刻刻汇报。”   喻隐舟点点头,道:“太子要去何处,都由着他欢心便是,只记住一点,绝不能让他去圄犴牢营见长王子,但凡太子有这样的苗头,立刻来禀报。”   子情道:“是,请君上放心,情儿原作君上的眼目。”   叶攸宁在营中等了一会子,子情果然进来了,与方才恭敬谦卑的态度一点子也不一样,也不那么柔弱了,也不那么乖顺了,很是随意的道:“拜见太子。”   叶攸宁还未开口,子情已然自行起身。   叶攸宁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未多加理会,转身进了内间,躺在榻上歇息。   子情的嗓音从外间响起来:“你们,我问问你们,君上都甚么时候会来?”   伏侍的寺人战战兢兢的回答:“往日里君上来的次数很多,不过今日因着君上公务繁忙,来得次数稍微少了一些。”   “不过用膳之时,君上定然会来的。”   叶攸宁睁开眼目,看了一眼外间的方向,若有所思,很快又闭上了眼目。   叶攸宁小歇了一会儿,再睁眼时天色已然黄昏,腹中饥饿,一会子便可以用晚膳了。   他披衣起来,便听到外间传来子情的嗓音。   “这个,放在那边。”   “没听到我说么?放在那里!”   “可是甚么?我可是君上亲点的人,以后你们统统都要听我的!”   叶攸宁走出来,其他寺人使女作礼,子情只是装模作样的拜了一下,看起来不甚走心,连动作都是模棱两可的。   哗啦——   寺人走进来,并报道:“太子,喻公已然处理好了政务,正准备过来,与太子共用晚膳。”   子情的眼神登时亮了,一个箭步冲到叶攸宁面前,殷勤的笑起来:“哎呀太子,您面上的伤口还未痊愈,情儿替你擦药罢!”   子情也不管叶攸宁愿不愿意,强硬的拽着叶攸宁坐在最显眼的席上,只要有人一进入太子营帐,定然第一眼便能看到他们。   叶攸宁身子一个踉跄,眼神吃惊的看向子情,道:“你这手劲儿,一直这么大么?”   子情表现的柔柔弱弱,好似羸弱不能自理,一阵大风都能给吹走,此时却把叶攸宁拽得一个踉跄,可见在喻隐舟面前的表现,都是装出来的。   子情表情僵硬,干笑道:“太子,您在说甚么?情儿怎么听不懂?太子您坐!”   他又拿出伤药,十足殷勤的给叶攸宁涂抹面颊,那态度,仿佛在对待一件世间至宝,轻手轻脚的。   踏踏踏……   是跫音。   喻隐舟果然走了进来。   “君上!”子情装作涂药很专注的模样,这才看到喻隐舟,柔声道:“君上,您怎么来了?”   “子情拜见君上……啊呀!”   子情好端端的,突然惊呼了一声,手中的药盒直接打翻出去,一个猛子,扎进了喻隐舟怀中。   “太子……”子情垂泪欲滴的委屈道:“太子您怎么……怎么推情儿啊?”   叶攸宁:“……”好假。   喻隐舟后退了一步,拉开与子情的距离,甚至掸了掸自己的衣袍,绕过子情,道:“太子的伤势如何了?”   叶攸宁还未开口回答,子情抢先道:“回禀君上,情儿一直悉心照料着太子的起居,一直为太子精心涂药,太子的伤势,恢复的很快,不日便可以痊愈了呢!”   喻隐舟点点头道:“那便好。”   喻隐舟坐下来,将筷箸递给叶攸宁,道:“饿了么?用膳罢。”   叶攸宁接过筷箸,目光却没有看向喻隐舟,而是瞟向一旁的子情,子情果然再次殷勤的挤过来,道:“君上,情儿为您布膳。”   “啊呀——!”   嘭——   咚!!   子情身子一个踉跄,完全便是手脑不协调的平地摔,头朝下,屁股朝上,一个猛子扎在案几上,脸盘子正着埋入一道羹汤之中,瞬间变成落汤鸡!   “啊!”子情被呛得咳嗽,胡乱的擦着自己的脸。   叶攸宁扬起一抹微笑,幽幽的道:“这次才是孤推的你,上次不是。”   子情:“……”   子情沉默了一阵,后知后觉这是叶攸宁的报复,脸面青了红,红了紫,吐息粗重又克制,想要发怒,但碍于喻隐舟在面前,又不敢发怒。   “呜呜……呜呜……”子情委屈的抽噎起来,道:“君上……情儿、情儿也不知,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得罪了太子,太子要如此针对情儿……”   宫中都传闻,喻隐舟对眼泪十足没有法子,只要太子攸宁一哭起来,平日里冷酷无情的喻隐舟,一定会心软。   子情哭得很是委屈,梨花带雨,柔弱的身子不停的颤抖,频频看向喻隐舟。   喻隐舟的脸色果然沉了下来,语气阴鸷,充满了不耐烦,呵斥道:“哭甚么丧?滚下去。”   子情一个激灵,脸色惨白,身子更加颤抖,这次并非是装出来的柔弱,而是被吓得筛糠,这和预料中的怜香惜玉,一点子也不一样。   “是是!”子情哆嗦道:“小臣告退。”   子情连滚带爬的退下去,喻隐舟揉了揉额角,道:“这个寺人笨手笨脚的,太子平日里多担待一些。”   叶攸宁微笑道:“请君上放心,毕竟子情是君上放在攸宁身边的眼目,攸宁自然要给君上一些面子。”   喻隐舟夹菜的动作一僵,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给叶攸宁夹了一筷子鱼肉,道:“太子便是爱开顽笑,吃鱼,这鱼肉鲜美,新鲜的紧。”   叶攸宁没有再说这个事儿,顺从的夹起鱼肉送入口中,好像刚才的话真的是顽笑一样。   自从子情出了丑之后,他便学了乖,不再主动招惹叶攸宁。   别看叶攸宁平日里平易近人的模样,总是一脸温和,但是决计不能招惹的主儿,不信你便惹一个试试看。   周天子一直没有醒来,碍于周天子的身子实在太过虚弱,无法舟车劳顿,因此羣臣还驻扎在猎苑之中,犯上作乱的叛贼被关押在牢营之中。   叶攸宁思来想去,总觉得王子云霆,和自己的哥哥叶云霆一模一样,不只是长相,还有那秉性,甚至说话的语气,同样一模一样。   只是王子云霆的态度很奇怪,倘或他真的是叶云霆,真的也是同恐怖游戏中穿越而来的NPC,为何不与叶攸宁相认?   叶攸宁沉思着,突然站起身来。   子情戒备的道:“太子,您这是要去何处?太子若是不说去处,小臣也不好与君上禀报,不是么?”   叶攸宁并没有为难他,道:“孤去一趟膳房。”   “膳房?”子情露出一脸的嫌弃。   寺人地位低下,自唤小臣,但身为一个寺人,也是有鄙视链的,膳房的膳夫一般都是奴隶出身,入不得上流,膳房更是肮脏的下贱之地。   子情嫌弃的道:“太子,那膳房肮脏鄙陋,太子何必……”   叶攸宁根本不理会他,抬步往外走。   “太子!哎,太子!”子情一连串叫喊,只好追在后面。   叶攸宁进了膳房,看了一圈,柳羡之迎面走过来,手中捧着一只小竹篮子,里面装满了圆滚滚,红溜溜的东西。   柳羡之恭敬的道:“太子,您要的朹子准备好了。”   是山楂!   叶攸宁伸手捏起一只圆溜溜的山楂,点点头道:“多谢你,找了这么多新鲜的朹子来。”   柳羡之道:“太子的吩咐,小臣自然要做的妥帖,不知……”   柳羡之奇怪:“不知太子要这些朹子做甚么?朹子酸涩,只是外形长得好看,但又容易腐烂招虫。”   山楂因着太过酸涩,在当时并没有多少人会用山楂入菜,单纯欣赏的多一些。   叶攸宁看着山楂,不由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道:“这朹子……酸溜溜的十足爽口,昔日里哥哥最是喜爱了。”   叶攸宁的哥哥叶云霆喜爱酸口,并不觉得山楂酸涩,只不过叶攸宁不太能吃酸口,只觉得太酸会倒牙,因此叶云霆便常常给弟弟做炒红果吃。   将山楂加糖熬煮,最后做成一碗软糯可口的炒红果。   叶攸宁还记得,自己经常将炒红果的甜汤吃干净,山楂经过熬煮炒制之后,精华全都流到了甜汤之中,酸甜可口,十足清爽,然后将果子留给哥哥。   没有了甜汤的炒红果,果子干巴巴的,仿佛失去了精华。   不过哥哥从来不嫌弃吃剩下的炒红果,还说自己不爱吃太甜的,因此将甜汤留给宁宁正好。   叶攸宁望着山楂朹子有些出神。   记得,是了,只是记得……   因着这些记得,全都是数据编程留给叶攸宁的,他所记得的所有过往,全都是程序植入叶攸宁脑海中的,确切的来说,叶云霆这个NPC,一出现就只有一颗脑袋,剩下的,全部存活在叶攸宁的记忆之中。   “太子?太子……?”柳羡之轻声道:“太子,你怎么哭了?”   叶攸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果然微微有些湿濡,赶紧擦干净,道:“无妨,膳房有些子熏眼睛。”   柳羡之道:“太子若身子不适,想做甚么,告知小臣,小臣懂得一些手艺,可以为太子理膳。”   “不必了,”叶攸宁看着那些山楂,道:“孤想自己做来试试。”   叶攸宁打算亲自做一碗炒红果,将炒红果送给王子云霆,如果他真的是叶云霆,必然会有所反应。   叶攸宁挽起袖袍,首先开始清洗那些山楂朹子。   子情站在一边,让他过去帮忙,子情只当做膳房过于嘈杂,甚么也听不见,浑似一个聋子。   叶攸宁正好不希望他来帮忙,专心致志的开始做炒红果。   山楂清洗去核,切成小块,将糖加入一起熬煮,这期间不能加水,否则炒红果便不够正宗,但因锅着中加入了糖,若是火候掌握不好,又很容易糊锅,绝对是一道手艺菜。   叶攸宁用小匕不停的翻炒着红果,红果失去了水分,变得更加艳红,一股子酸溜溜,戴着甜蜜的味道蒸腾而去,飘散在膳房的空气中,清爽而开胃。   “好香。”柳羡之感叹道。   叶攸宁眼看差不多了,便将炒红果从火上启了下来,装入小豆之中,一共分了三个小豆。   咕噜噜——   明艳的炒红果,裹着甜滋滋的甜汤,被平均分在三个小豆中。   叶攸宁端起其中一只小豆递给柳羡之,道:“这炒红果要凉一些才好吃,今日你辛苦了,这一豆是给你的。”   柳羡之低头看着热腾腾的炒红果,虽还未放凉,却有些迫不及待,舀起一勺放入口中。   “唔……”柳羡之被烫的哆嗦。   “小心点,”叶攸宁无奈的道:“刚出锅的,烫口。”   柳羡之仔细品尝味道,眼眶突然发有些发红,抿着嘴唇。   叶攸宁奇怪的道:“怎么了?太酸了?难不成酸哭了?”   柳羡之擦了擦眼睛,道:“从未有人给小臣做过饭,太子身份如此金贵,小臣实在受不起。”   叶攸宁笑出声来,温柔的替他擦去眼泪,道:“孤还当是甚么,不过是一碗炒红果,好吃么?”   柳羡之点头:“太子的手艺,出神入化。”   叶攸宁道:“如今热的,还有些酸涩,稍微放凉一些,或者用冰凌拔着,一会子再尝尝看,清甜可口,一点子也不腻人。”   叶攸宁又将另外两个小豆,分别放入两个食合之中,一个自然是要送给王子云霆,另外一个……   “太子!”子情拦住叶攸宁,道:“您这是要上去何处?”   叶攸宁道:“孤新做了吃食,自然是要给君上送去。”   原来这另外一豆炒红果,是给喻隐舟送去的。   子情眼眸转动,道:“太子有所不知,君上这两日公务繁忙,是一刻也不得休息,太子这么过去,恐怕会扑了空!君上吩咐过了,若是太子有甚么事儿,只管交给情儿,这样罢,情儿替太子送过去。”   子情殷勤的接过叶攸宁的食合,紧紧抱在怀中,道:“太子理膳实在太辛苦了,快回去歇息罢,情儿这就把吃食给君上送过去。”   子情拎着食合离开,走出一段之后,回头看了一眼噪杂的膳房,冷笑一声。   啪!   子情随手一扬,将食合连带着里面的小豆扔在偏僻的墙角。   哐当——   大漆食合散开,里面的小豆翻滚出来,小豆那是青铜所致,并不会摔碎,炒红果却迸溅了满地,一片鲜红之色。   子情走上前,抬脚去踩那些红溜溜的朹子,口中冷笑:“还想讨好喻隐舟?哼。”   子情拍了拍手,大步往喻隐舟处理公务的营帐而去。   “拜见君上。”子情入内,柔柔的作礼。   喻隐舟抬起眼皮,稍微看了他一眼,道:“可是太子有甚么事儿?”   子情期期艾艾的道:“回禀……回禀君上,今日太子……太子去了膳房。”   “膳房?”喻隐舟终于放下来简牍,蹙眉道:“太子身子那般羸弱,去膳房做甚么?”   子情还是那般期期艾艾,道:“情儿……情儿只是一介小臣,也不敢妄然猜测,只是听太子说——要亲自理膳,送给哥哥食。”   “哥哥?”喻隐舟眯起眼目,道:“又是长王子。”   子情添油加醋的道:“太子为了给长王子理膳,手都烫红了,说起长王子,还不住的垂泪,实在、实在不是小臣置喙,长王子与公孙无疾造反,分明是要逼迫太子,对太子不利,君上也是为了保护太子,才迫不得已将长王子下狱的,如今倒好了,太子反过来垂泪,坏人都叫君上做了,太子还……还不领情似的。”   嘭!!   喻隐舟将竹简砸在案几上,冷声道:“孤叫你侍奉太子,没有叫你背地里置喙太子,既然知道是置喙,便是明知故犯。”   咕咚!   子情跪下来磕头:“君上饶命!情儿不敢了!不敢了……”   喻隐舟幽幽的道:“你方才说,太子去膳房理膳?做了甚么?”   子情战战兢兢回答道:“好似……好似叫炒红果,是朹子做成的吃食,小臣以前从未见过,听说是长王子最喜欢的吃食……”   子情眼目一转,又道:“太子一共做了两份炒红果,一份……一份是给长王子准备的,另外一份——”   子情拉长了声音,道:“另外一份,分给了与太子一起理膳的寺人,好似唤作柳羡之。”   “是了,那个柳羡之,仿佛与太子十足亲密,”子情又开始添油加醋:“太子不仅与他一起理膳,还会哄人,将那柳羡之哄得破涕为笑呢!”   喻隐舟的眼神凉丝丝,道:“孤问你这些了么?”   子情再次跪下来磕头,颤抖的道:“小臣知错……知错了……”   喻隐舟眯眼道:“太子没有做孤的那份?”   子情睁着眼睛说瞎话:“回君上的话……没有。”   显然,喻隐舟的气压更低了。   子情试探的道:“情儿提醒过太子,君上为了大周的政务,如此繁忙,太子既然理膳了,便请太子也为君上分一份,哪知……哪知……太子好似不情不愿,最后也只分了两份,太子这样做,实在是不将君上放在眼中啊!”   哒、哒、哒!   喻隐舟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发出有节奏的声音,子情一时间摸不透喻隐舟的意思。   喻隐舟沉默了良久,道:“还有旁的事么?”   子情道:“启禀君上,太子想去牢营探看长王子,为长王子送去亲手理膳的吃食,不知……”   喻隐舟冷淡的道:“太子身子骨羸弱,禁不住牢营的湿气,你去转告太子,让他将理膳的吃食交给你,由你将太子的心意带去牢营。”   子情偷笑,道:“是。”   喻隐舟顿了顿,又道:“今日孤政务忙碌,晚膳便不去与太子同用了。”   子情登时欣喜若狂,险些克制不住表情笑出来,道:“是!是!小臣这就去转达。”   子情回了太子营帐,叶攸宁道:“君上可用了炒红果?”   子情懒洋洋的回答道:“君上啊,公务十足繁忙,太子的吃食放在一面了,也不知会不会用。”   叶攸宁上下打量了一眼子情,道:“食合呢?”   “食合?”子情吓了一跳,道:“食合……食合自然留在君上那处了。”   叶攸宁挑眉:“孤还当你饥不择食,把食合啃了呢。”   子情干笑:“太子您真是……真是会开顽笑。”   叶攸宁面容严肃,清冷犹如雪山冰凌,幽幽的道:“孤从不开顽笑。”   子情的笑容干涸在脸上,艰难的滚动着喉咙。   “噗嗤——”叶攸宁冰雪一般的冷漠,瞬间融化,犹如春暖花开的暮春三月,笑盈盈的道:“但谁叫你太好笑了吶?”   子情表情扭曲,嘴角抽搐,道:“能、能博得太子一笑,小臣……小臣纵使是万死,也值得了。”   叶攸宁摆了摆手,淡淡的道:“君上可应允了,让孤去探看长王子?”   子情脸上写满了假惺惺的为难,道:“这……太子,君上的意思是……让你将吃食交给小臣,小臣替您去牢营跑一趟。”   “太子,您可千万不要误会君上呀!”子情十足浮夸的道:“君上也是为了太子好,绝不是猜忌太子!太子身子如此羸弱,还要日日用药,那牢营肮脏之地,太子怎么能去得呢?”   叶攸宁点点头,并不见动怒,道:“也是,肮脏的地方,便叫肮脏的人去罢。”   子情迟疑道:“太子……您的意思是,让小臣代替太子,去牢营送吃食?”   叶攸宁平静的道:“怎么?你不愿意?”   “不不不!”子清支吾道:“只是小臣、小臣没想到……”   “没想到甚么?”叶攸宁笑道:“你没想到,孤身为一个嚣张跋扈的太子,如此好说话,君上不让孤去牢营,孤便不去牢营?还是说,你觉得孤会一哭二闹三上吊,与君上撕开脸皮,闹得整个雒阳城天翻地覆,不可开交?”   子情脸皮抽搐,硬着脑袋道:“没、没有,小臣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便好。”叶攸宁摆摆手,道:“柳书吏,把食合交给他罢。”   柳羡之走上前,将装着炒红果的食合交给子情。   子情干笑:“那……那太子,小臣这就去给长王子送去。”   “你去罢。”叶攸宁道。   子情应承,战战兢兢的退出。   柳羡之蹙着眉,低声道:“这个小臣,也不知有没有将太子所做的吃食,带给君上。”   叶攸宁若有所思,此时营帐打起来,有人走了进来。   并非子情去而复返,而是宋子婴。   宋子婴急匆匆而来,道:“太子,子婴查到了!”   叶攸宁请宋子婴和柳羡之二人帮忙查探大行令之事,柳羡之身份虽低微,但他与宫人们混迹的很是熟悉,擅长打听微末之事,而宋子婴乃是宋国贵胄,如今宋公子源被囚禁,宋国之事他说了算,想要打听一些朝廷之事,还是很便宜的。   宋子婴道:“大行令这般着急依附于喻公,有一部分缘故,是因着长王子之事……”   大行令决策失误,导致长王子云霆被北狄俘虏,失去了一条腿,只能靠义肢行走,倘或长王子好端端的活下去,大行令一定会被追究。   宋子婴又道:“另外一部分,大行令是想要打击叶氏一族的势力……听说大行令豢养了一名很厉害的死士,想要找机会暗杀公孙无疾。”   朝廷的党派之争不断,叶氏一族笼络雒师,盘根错节,大行令并不属于叶氏党派,平日里处处被制衡,现在公孙无疾入狱,自然是斩草除根的最佳时机。   “死士……”叶攸宁自言自语。   他的眼眸一动,道:“那个子情,看起来柔柔弱弱,但手劲儿颇大。”   子情给叶攸宁上药之时,差点将叶攸宁拽倒,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的柔弱。   再者……   只有叶攸宁知晓,在原书之中,子情是个会武艺之人,而且也是死士,乃是反派派来刺杀叶攸宁的细作。   宋子婴惊讶的道:“难道那个子情,便是大行令豢养的细作。”   柳羡之蹙眉:“子情方去了牢营,给长王子送吃食,那他岂不是抓到了空子?”   牢营中关押着王子云霆、宋公子源,还有公孙无疾。   倘或子情便是那个死士,送吃食的空档,岂不是他动手除掉公孙无疾最好的时机?   宋子婴喃喃的道:“公孙无疾一死,叶氏便彻底倒台,再也无人可以威胁太子。”   柳羡之却道:“可是宋公子不要忘了,太子的母族,正是叶氏啊。”   朝廷之中的干系,不是简单的横与纵,而是交织错杂在一起的。   一旦叶氏倒台,昔日里与叶氏为敌之人,必然会欢腾鼓舞,犹如出圈的野狼,大行令必然便是其中之一。   如今大行令着急巴结喻隐舟,完全不将叶攸宁放在眼中,在大行令的心里,恐怕叶攸宁只是一个提娼傀儡,叶氏倒塌之后,叶攸宁的身份只会更加尴尬,更加没有自主权。   宋子婴为难的道:“这……这该如何是好?不能叫公孙无疾得逞,也不能叫大行令得逞。”   叶攸宁眯起眼目,稍微思考了一阵,道:“柳书吏,你现在立刻去君上面前,便告知君上,孤不满子情去送吃食,偷偷跑去牢营见长王子了。”   柳羡之道:“太子的意思是……”   叶攸宁道:“倘或子情真的是死士,便该叫君上,亲眼识破他与大行令的诡计。”   一旦喻隐舟知晓,自己是被大行令利用的,不必多说,决计不会轻饶大行令。   柳羡之点头道:“是,小臣这就去!”   叶攸宁又对宋子婴道:“这件事情牵扯到雒师的党派之争,孤不想将宋国也牵扯进来,宋公子便装作甚么也不知。”   宋子婴担心的道:“那太子要自己小心。”   “君上!君上!”   柳羡之一路疾跑,进入喻隐舟处理政务的营帐,咕咚跪在地上,道:“君上,不……不好了!”   喻隐舟蹙眉,道:“何事如此慌张?可是太子又病了?”   柳羡之摇头,道:“君上,太子……太子因着不满君上,让子情送吃食去牢营,自己个儿跑……跑去牢营了。”   嘭!   喻隐舟狠狠一砸案几道:“孤真是太由着他的性子了!”   长身而起,喻隐舟脸色阴鸷,立刻绕过案几,大步离开营帐,往牢营圄犴的方向而去……   叶攸宁快步往圄犴而去,到了牢营门口,立刻被守卫拦了下来。   “太子……”守卫支支吾吾:“请太子不要为难卑将,喻公有令,不让太子入内。”   叶攸宁冷笑一声,虽他面相清秀温和,但飞扬跋扈还是会装的。   “怎么?”叶攸宁道:“孤是太子,想去哪里,还要看你们脸色?”   守卫道:“太子,这牢营肮脏阴湿,太子还是……”   “滚开!”叶攸宁呵斥道:“惹恼了孤,将你们全都拉出去大辟斩首!”   叶攸宁推开守卫,守卫也不敢执拗,生怕碰伤了柔弱不堪的太子,只能任由叶攸宁大步往里走。   牢营之内昏暗一片。   哐当——!   甚么打翻的声音,听得并不真切。   叶攸宁却一震,快速往里跑去。   昏暗的牢营之中,一片鲜红打翻在地上,旁边横着一只碎裂的大漆食合。   公孙无疾的牢门大敞着,公孙无疾倒在地上,他的手臂鲜血直流,被逼退到了角落,根本逃无可逃。   一个身材纤细的寺人,手中握着匕首,冲着公孙无逼近过去,高高举起匕首,往公孙无疾的心口扎下去。   “当心!”   叶攸宁低喝一声,突然冲上去,“嘭——”撞在那寺人背上。   寺人毫无防备,被叶攸宁撞得斜着跌倒在地,“啪——”匕首脱手而出,掉在地上。   寺人回头一看,眼测测道:“太子?”   借着暗淡的月光,叶攸宁看的清楚,那寺人正是子情!   叶攸宁眼眸一眯,反应很快,从地上爬起来立刻去抓身侧的匕首,子情冷笑一声,也跟着扑过来。   “嗬……”叶攸宁一声痛呼,被子情按倒在地上,用尽全力,将匕首踢飞出去。   子情没抓到匕首,面目扭曲的笑道:“你以为,没了利器,我便不能杀人么?”   “只要我轻轻用力……”   “就能扭断你的脖子!”   “哈哈哈!”子情笑起来,他的脸上还挂着公孙无疾的鲜血:“你这张脸蛋儿,真讨人厌烦,不如——我先抓花你的脸罢!”   砰砰!!   对面的牢房传来剧烈的撞击声,是王子云霆。   王子云霆用枷锁撞击着牢房的栅栏,眼目赤红,沙哑的怒吼道:“宁宁!”   子情狠声道:“为何有这么多人关心你?哦——一定是因为你这漂亮的脸蛋儿!无妨,等我刮花了你的脸,无论是你的哥哥,还是君上,都不会再多看你一眼!不会再多看你一眼!!”   子情发疯的扼住叶攸宁的脖颈,手指缩紧,指节泛白。   哐——哐!   牢门坚固,王子云霆疯了一样撞击着牢门,枷锁扣在脖颈上,本就是为了限制囚犯的行动,因着剧烈的撞击,王子云霆的脖颈被磨得一片血肉模糊,他却一点子也感受不到似的。   “哥哥……”叶攸宁被掐住脖颈,吐息愈发的困难,脸面发白,嘴唇褪色,双手已然无力挣扎,虚弱的呢喃道:“哥哥……”   嘭——!!   就在王子云霆将牢门砸开的一瞬间。   有一道黑影快速掠入牢营,仿佛一头猎鹰。   “啊——!!!”   骑在叶攸宁身上的子情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整个身子仿佛断线的风筝,向后掀翻,狠狠撞在地上。   与此同时,叶攸宁的吐息突然变得顺畅,大量的空气涌入,一下子憋红了叶攸宁的面颊。   “咳——咳咳……”   叶攸宁不可抑制的咳嗽,生理泪堕下,分明不想哭,却哭得浑身颤抖痉挛,活脱脱一个被吓坏的小可怜儿。   “攸宁!”那黑影将叶攸宁抱在怀中,是喻隐舟!   喻隐舟温声道:“没事攸宁,孤来了,别哭,别哭……” 第42章 什么都舔   喻隐舟急匆匆赶到牢房, 刚到大门口,守卫们立刻露出惊慌的表情。   喻隐舟眯眼道:“太子可进去了?”   守卫跪在地上,道:“卑将罪该万死!太子……太子定要进去牢营, 卑将也不敢……不敢阻拦。”   “废物!”喻隐舟大步走入牢营。   “哈哈哈——”隐约的笑声传来。   喻隐舟蹙眉, 加快了脚步, 这里可是牢营圄犴的重地,怎么可能有人喧哗肆笑?   喻隐舟绕过牢营的拐角,一眼便看到了被压制在地上,憋得脸色惨白的叶攸宁, 泪水从叶攸宁的鬓角滑落,打湿了鸦发, 纤细的手掌无力垂下,发出一声闷响。   梆梆!   那轻微的闷响, 狠狠捶在喻隐舟心窍之上。   “攸宁!”   喻隐舟一步抢上去,出手如电,扣住子情的肩膀向后一甩,双手微微发抖,将叶攸宁拥入怀中。   入手一片湿濡,是叶攸宁的眼泪。   “呜呜……咳——呜呜……”叶攸宁一面哽咽,一面哭泣。   那哭声隐忍又微弱,哭得喻隐舟眉头紧锁,紧紧拥着叶攸宁, 不敢高声, 只能放轻了嗓音,道:“攸宁, 没有事了,睁眼看看, 是孤。”   “咳……咳咳……”叶攸宁不断咳嗽着,艰难吐息,哭咽断断续续,根本无法捋顺呼吸。   他睁开双眼,长长的眼睫被泪水打湿,只是稍微一看喻隐舟,喻隐舟的心窍更是颤抖的发拧,说不出来的难受。   “好了好了,不哭……”喻隐舟安抚着叶攸宁。   “宁宁!”   王子云霆不顾鲜血,用枷锁砸开牢门,与此同时,枷锁发出一声巨响,哐的掉在地上,王子云霆彻底失去了束缚。   他冲过来,眼中只有叶攸宁一人,推开喻隐舟,将叶攸宁小心仔细的抱在怀中。   喻隐舟:“……”   喻隐舟难得一愣,后知后觉被人推了,还被推了一个踉跄,王子云霆顺势便从他的怀中,将叶攸宁抢了过去。   “宁宁!宁宁……别怕,是哥哥。”王子云霆用下巴蹭着叶攸宁的额头,仿佛再哄一个小宝宝。   叶攸宁睁大一双泪濛濛的眼眸,轻声的道:“哥哥……哥哥是你么?”   王子云霆的表情顿了一下,充满了犹豫,但对上叶攸宁那双委屈的眼眸,还是道:“是我,宁宁,是哥哥,别害怕……”   叶攸宁的泪水更加汹涌,眼眶红彤彤的,活脱脱一只委屈的小兔子,哽咽道:“那个哥哥为甚么……为甚么不认我。”   王子云霆微微垂下头,想要遮掩自己的表情,但他一垂头,将叶攸宁哭泣的模样看得更加真切,一览无余。   喻隐舟站在一旁,仿佛一个局外人,一脸阴鸷,指着从牢房中逃脱出来,又把他挤到一边的王子云霆,再三深呼吸。   守卫们已然待命,只等喻公一声令下,立刻将王子云霆抓捕起来,重新关入牢房。   只是……   喻隐舟再三呼吸,手指一滑,指向摔在地上,还没能爬起来的子情,呵斥道:“将这个贼子扣起来。”   “敬诺!”   子情摔在地上,骨头散架一般,根本无力爬起来,挣扎了半天,同样一副眼泪濛濛的模样:“君上!君上冤枉啊……情儿只是……只是……”   喻隐舟冷笑着看向子情,道:“你只是如何?孤亲眼看到,你欲图谋杀太子!”   “不不不……”子情使劲摇头:“情儿只是……”   叶攸宁终于止住了哭声,但还有些气喘,道:“他只是想要杀公孙无疾,临时起意,想要连同孤一起杀死罢了。”   “公孙无疾……”说到此处,叶攸宁眨了眨眼睛,那表情有些懵懂,后知后觉的道:“对了……公孙无疾呢?”   众人方才都没有注意公孙无疾,只顾着救下叶攸宁,都是左右目询,去寻找公孙无疾的身影。   公孙无疾静悄悄的躺在牢房之中,他的手臂还在汩汩的流血,身上一片泼墨似的鲜红,刺目而艳丽。   “公孙!”   王子云霆抢上,但公孙无疾满身是血,王子云霆不敢贸然去碰,以免公孙无疾伤口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公孙?公孙……”   “唔……”公孙无疾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目。   他的眼中一片混沌,游离而缥缈,寻找了半天,才找到了焦距,眼神勉强聚集在王子云霆身上。   “殿下……”公孙无疾虚弱的轻笑一声,笑容颇有些嘲讽与苦涩。   “无疾一心一意,辅佐殿下,重振大周的愿望,怕是……怕是要落空了……”公孙无疾哽咽的道:“无疾没有这个福分,侍奉殿下,又惹得殿下遭遇牢狱之灾……殿下……不要怪无疾……”   公孙无疾的手微微抬起一些,陡然向下垂落。   “公孙!”   啪!   王子云霆一把握住公孙无疾染血的手,血液浓稠,同样染红了王子云霆的手掌。   一向冷漠的喻隐舟,也露出一丝唏嘘的表情,想他与公孙无疾这个雒师太宰,斗了这么多年,公孙无疾最后竟落得一个如此下场。   叶攸宁歪了歪头,在一片不忍、唏嘘的目光之下,他撑起身子,走到公孙无疾面前仔细查看。   叶攸宁的眼中露出一丝不解,突然靠近公孙无疾,轻轻的嗅了嗅,随即睁大眼眸,露出一丝了然。   “太子,你……”喻隐舟刚想问叶攸宁要做甚么。   众目睽睽之下,叶攸宁用白皙的手掌,双手捧住公孙无疾的脸面。   公孙无疾与叶攸宁毕竟是舅舅与外甥,都说外甥像舅,多少是有些道理的,叶攸宁的长相随了他的母亲,而叶夫人与公孙无疾乃是孪生姐弟,本就生得八分相似。   叶攸宁清秀雅致,公孙无疾妖冶惑人,都是顶尖儿的容貌,令人移不开眼目。   叶攸宁一点点靠近公孙无疾,伸出红艳艳的小舌尖,在公孙无疾染血的面颊上,轻轻舔了一下。   王子云霆:“……”   喻隐舟:“……”   喻隐舟出手如电,这辈子加上辈子,便没有如此神速过,一把揪住叶攸宁的衣领,将人往后一提,带到自己身边。   蹙眉呵斥道:“做甚么?怎么甚么都……都舔!”   叶攸宁盈盈一笑,道:“君上,是甜的。”   喻隐舟:“……?”孤是甜的?   孤是甜的……   孤是甜的,孤是甜的,孤是甜的……   叶攸宁举起白皙的手掌,打断了喻隐舟脑内循环,道:“君上请看,这不是血,是炒红果的甜汤。”   喻隐舟眼皮狂跳:“炒……红果?”   子情奉命给王子云霆带来一份叶攸宁亲手制作的炒红果,在袭击公孙无疾之时,炒红果被打翻,飞溅了满处都是,那只青铜小豆还翻在一边。   公孙无疾的确受伤了,但并非是致命伤,伤在手臂,只是皮肉伤罢了,脸上身上血粼粼的一片,则是炒红果的甜汤。   王子云霆张开手掌,怪不得,方才摸到的血迹,浓稠而粘腻,原来是……   炒红果!   叶攸宁道:“太宰,不必装死了。”   正在装死的公孙无疾,不情不愿的睁开了眼目:“……”   喻隐舟揉了揉额角,没好气的道:“全都押解起来!”   “是!”   守卫快速将王子云霆、公孙无疾重新押解起来。   叶攸宁蹙眉道:“轻点。”   守卫压力甚大,倘或不是喻隐舟站在一旁,他们都不敢去碰王子云霆。   守卫道:“君上,不知这寺人该当如何处置?”   子情咕咚跪在地上,磕头道:“君上!君上饶命!情儿也是奉命办事,这都是大行令的指使,情儿也是被逼无奈,若不服从大行令的驱使,如何……如何能在这混乱的世道活下去呢!”   喻隐舟幽幽的重复:“大行令。”   子情并不是一个很有骨气的人,立刻招认:“都是大行令的指使!大行令不瞒太宰已久,想要趁着太宰被关押,斩草除根!”   喻隐舟一句点到了重点,道:“那你为何要杀太子?”   为何?   子情一顿,看向叶攸宁的眼神不由得染上了一些嫉妒的颜色,不可抑制的变得狠呆呆。   “情儿……情儿只是……”   不等子情狡辩,喻隐舟冷声道:“也是大行令指使?”   子情支支吾吾。   喻隐舟语气平静的道:“谋害太子,罪该当诛。”   “君上!饶命啊!”子情不停磕头,哭诉道:“君上饶命,情儿只是过于爱慕君上,才……才会对太子心生嫉妒,才会倒掉太子为君上做的炒红果,这一切都是因着情儿爱慕君上啊!君上……”   喻隐舟抓住了重点,眯眼道:“太子给孤做过炒红果?”   叶攸宁同样抓住了重点,道:“那豆炒红果,被你倒掉了?”   子情这才发现自己多说多错。   叶攸宁摇头叹气道:“可惜了,那般可口的炒红果。”   叶攸宁的炒红果可谓多灾多难,除了柳羡之吃的那一豆之外,送给喻隐舟的一豆,被子情倒掉了,送给王子云霆的那一豆,被子情摔烂了,全都浪费,无一幸免。   喻隐舟冷笑起来,道:“来人,将刺杀太子的贼子,碎尸万段,剁成肉泥!”   “是!”   叶攸宁:“……”   叶攸宁摸着下巴蹙眉,喃喃的自言自语:“君上好似很生气,难道是因为没吃上炒红果?”   “饶命!饶命!”子情挣扎着大喊:“我!我还有大行令的秘密!我可以全部告诉君上!求君上饶命!”   喻隐舟并不理会,冷漠的挥了挥手,守卫架住子晴便要带走。   “君上——”子情大吼:“大行令通敌卖国!他勾结北狄!他是叛国贼!”   牢营中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投注在子情身上。   “且慢!”叶攸宁上前一步,拦住守卫道:“你说大行令勾连北狄?”   子情使劲点头:“大行令勾连北狄,时日已久,这件事情藏得很深,没有多少人知晓,情儿愿全部告知君上,还请君上饶情儿一命啊!情儿做牛做马,侍奉君上!”   喻隐舟眯起眼目,道:“说。”   子情看向王子云霆,道:“大行令勾结北狄,长王子的使团,就是……就是被大行令坑害的!”   叶攸宁蹙眉道:“你的意思是……北狄坑杀使团,不是意外?”   子情连连点头:“不是意外!全都是大行令的诡计!当时……当时太子与寒生私奔,雒师之中的王子们,又是死的死,散的散,唯独……唯独大王子可以坐纛儿顶梁!所以……”   北狄想要趁乱瓜分雒师,便重金贿赂了大行令,于是大行令便提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游说周天子,请周天子派出使团,向北狄求援,来镇压各地诸侯。   王子云霆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各地的诸侯便算是心存异心,但他们到底是周人,还要讲究一个礼义廉耻,谁敢公然不敬天子,定然会被其他诸侯群起攻之。   而北狄呢?北狄完全是外人,血脉不同,又如何能引外人的兵马入城,来打压自己人?这听起来,简直便是授柄于人,将剑柄交给北狄人,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剑尖对准自己的心窍。   周天子不听,一意孤行,大行令极力举荐王子云霆,王子云霆被迫成为代天子特使,听起来殊荣浩大,其实呢?便是去北狄送死。   北狄人果然出尔反尔,不止没有派兵支援,甚至扣押了整个使团,残忍坑杀,一个不留。   王子云霆带着使团浴血反抗,周天子听闻之后,心惊胆战,愣是不敢派兵支援,最后……使团因着孤立无援,全军覆没……   子情喊道:“大行令的目的,就是谋害长王子!只要长王子一死,大周……大周便再无继承人,只是……只是他们没想到,太子回来了。”   在所有王子“死干净”的时候,喻隐舟带着大周储君,太子攸宁回来了。   子情道:“大行令根本没有想站在君上您的身后,他拥护太子,只是为了两手准备罢了!一方面勾连北狄,如果北狄可以成功,便一脚踹开君上,北狄承诺大行令,允他做新的周天子!如果……如果北狄不成功,大行令便继续拥护太子即位,成为新天子的功臣,左右……左右大行令都不吃亏。”   “好啊。”喻隐舟幽幽的笑道:“好一句,不吃亏!”   叶攸宁了然的道:“既然大行令与北狄勾结,想来……他们已然安排了后手,对也不对?”   子情不想承认,叶攸宁的确是聪敏的,甚至聪敏的过分,令人嫉妒。   子情磕磕绊绊的道:“是……正如太子所料,大行令想要刺杀太宰,也是……也是北狄人谋划的一部分。太宰叶氏,在雒师根基慎重,掌握着周八师的命脉,只要……只要太宰一死,短时间之内,便是有人拿到虎符,也无法完全号令周八师,北狄便可……趁机而入。”   自古以来,行军都要有虎符,但凡调动五十兵以上,都需要虎符作为信物。   但很多人不知的是,虎符是限制统治者的令符。兵马在将领手中,天子倘或需要调动兵马,便需要派人手持虎符,与兵马对接,虎符上面的镌刻一致,可以对契,这才可以调动兵马。   但若是将领想要调动兵马,根本不需要虎符,因着军中的军队,认人不忍符。   叶氏公孙无疾,在雒师中的根基庞杂,周八师两万五精锐,皆出自他手调教,整个周八师奉公孙无疾之命,马首是瞻。   换句话说,公孙无疾号令周八师,并不需要虎符,只需他的一句话。   叶攸宁点点头,道:“倘或公孙无疾身死,便算是旁人手持虎符,短时间之内,也无人可以令周八师信服,此时北狄攻来,周八师便是一盘散沙,还不是被人一波搓走?”   喻隐舟冷笑“:好一个毒计,既清除了异己,又瓦解了周八师。”   子情道:“我知晓大行令的所有秘密!北狄的兵马已经蠢蠢欲痛,他们想要趁着秋祭,偷袭猎苑,杀雒师一个措手不及!情儿愿意将知晓的一切,全都说出来,求君上饶命啊!”   “饶命?哼……”喻隐舟的话还未说完。   叶攸宁却道:“饶命,可以啊。”   子情睁大眼目:“太子,你愿意饶小人一命?”   叶攸宁笑起来,他的面容柔和,缓缓走到子情面前,纤细的食指提起子情的下巴,仔细打量,道:“演得好,才能饶命……会勾引人么?”   子情瞠目结舌,道:“太、太子……小人再也不敢了!”   叶攸宁缺摇头,道:“孤说真的,会勾引人么?勾引君上试试看。”   喻隐舟:“……?”   *   “刺客!!”   “有刺客!”   混乱的喊叫声,打破了深夜的寂静,火把瞬间明亮,将整个猎苑打得犹如白昼。   “怎么回事?”大行令衣冠不整,随手披了一件衣裳,跌跌撞撞的跑出营帐,拉住一个侍卫道。   “何事大呼小叫?”   “大行令,”侍卫道:“听说是牢营闯入了刺客。”   “甚么?”大行令一脸惊讶,但是他的惊讶过于浮夸,一直流于表面,道:“甚么刺客,如此胆大包天?”   侍卫道:“卑将不知,牢营并未抓到刺客,好似是让刺客逃跑了,太宰……”   “太宰怎么了?”大行令抓住侍卫追问。   侍卫道:“卑将也是听说,太宰遇刺,好似……好似要不行了,猎苑的医士,都被叫去了,还有太子身边儿那个医术高超的姚国医士,好似也给叫去了,太宰恐怕是……凶多吉少。”   “快快……”   “让一让……”   牢营传来一阵骚动,大行令抬头看去。   有人打开牢营的大门,四个守卫从里面走出来,抬着一只担架,上面躺着甚么人,但看不清面容,那人被一张白布盖着。   血粼粼的白布,斑斑驳驳。   吧嗒——   一只手从白布下面颠簸了出来,白皙却过于惨白,仿佛失去光彩的石膏。   那只手,分明套着天官大冢宰的衣袍,太宰入狱之时,穿的便是这一身衣袍。   乐镛从牢营中走出来,扎着双手,手掌上全是血迹,一脸的木然,冲着等消息的众人摇摇头,并未有多说一句废话。   守卫抬着血粼粼的担架,越走越远,消失不见了。   大行令大喊着:“哎呦喂!怎么回事!”   牢营的守卫拦住他,道:“大行令!牢营刚刚出现了刺客,十足危险,还请大行令回避,小心为上。”   大行令一脸担忧:“怎么会出现刺客呢?刺客抓住了没有?可知晓是甚么人?”   乐镛在一旁道:“臣前来之时,刺客已然逃跑,并未抓到,只知出手毒辣,一击致命。”   大行令摇头,一句话反复的重复:“猎苑重地,怎么会出现刺客呢,哎呦,要严查啊,定然要严查!”   “太宰!太宰——”   “你死的好冤啊——!”   “太宰,你怎么就这么走了!”   远处爆发出一阵哀嚎,合该是叶氏族人在哭丧。   “太宰……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挨千刀的喻隐舟!定然是他!定然是他!”   “喻隐舟!你出来!你这个脏心烂肺的小人!你出来!”   “天子还未醒来,你便私自处置太宰!你这是僭越!该当何罪?!”   大行令小跑过去,宽慰道:“各位,太宰突然过世,这……这老臣也很难过,只是……是不是喻公所为,还未可知,诸位……”   “必然是喻隐舟!”   “喻隐舟,你这个肮脏小人!我们叶氏绝不会放过你!”   “天子还未醒来,你凭甚么僭越!”   哗啦——   营帐帘子突然被打起,一个黑衣之人从内走出来,冷冷的扫视着众人。   叫嚣的叶氏族人突然噤声,犹如寒蝉一般。   大行令仿佛一只搅屎棍子,道:“诸位诸位,听老臣一言,这其中定然有甚么误会!喻公平日里,的确与太宰不和,但……但喻公为人仁慈宽宥,怎么会……会趁着天子还在昏迷之中,便擅自定夺太宰的生死呢?这……这不是大逆么!”   叶氏队被大行令这两句拱起了火气,呵斥道:“喻隐舟!你大逆不道!背着天子,谋害雒师功臣!还说你不是逆贼!”   喻隐舟轻笑:“谋害?孤若是想杀谁,直接拧断他的脑袋,何需要偷偷摸摸,跑出见不得光的刺客?”   “喻隐舟!你不要太猖狂了!”   “我们叶氏与你没完!”   “我们要谒见天子!请天子做主!”   黑夜沸腾,叶氏族人吵吵闹闹,一直到天明这才稍微平息。   大行令年事已高,按理来说合该去歇息补眠才是,但大行令并未回到自己的营帐,表情透露着些许遮掩不住的亢奋,一大清早的,竟往太子的营帐而去。   “太子!太子!”   大行令来到太子营帐跟前,也不叫人通传,直接打起帐帘子,好似进自己家门一般悠闲。   大行令走进去,打眼便撞见了子情。   子情乍一看到大行令,心虚的眼眸晃动。   大行令却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压低了声音,道:“太子可在?”   子情点点头:“太子还在歇息。”   大行令又道:“昨夜……事成了么?”   子情低眉顺眼的道:“回禀大行令,成、成了。”   大行令追问:“叶无疾,当真死了?”   子情不敢回答,只是点点头。   昨夜叶氏族人激愤,大行令又亲眼看到了公孙无疾的“尸体”,已然信了七八分,今日见到子情,更是信了九成九。   大行令笑起来,难以掩饰的兴奋,叨念道:“好好好!天助我也!”   他一挥手:“你出去侍奉罢!”   子情心里有鬼,战战兢兢的退下去。   大行令并没有跟着退出营帐,反而径直入内,果然好似走在自己家中一般悠闲自若。   哗啦!   他打起内间的帐帘子,钻了进去。   “甚么人?”叶攸宁还在歇息,因着昨夜吵闹,打扰到了睡眠,他身子骨儿素来羸弱,这会子浑身无力,困倦酸软,还未晨起。   叶攸宁连忙用锦被掩住自己只着内袍的身子,戒备的看向走进来之人。   “是老臣啊!”大行令笑眯眯走进去,态度和平日里不太一样。   大行令上下打量着叶攸宁,叶攸宁盖着锦被,但他只着内袍,露出来的肌肤,比平日里多一些,白皙的脖颈朦朦胧胧,惹人心痒。   叶攸宁蹙眉:“原是大行令,怎么一大早便来了,也不叫人通传一声。”   大行令哈哈笑起来,搓着掌心,道:“这个……老臣前来的过于仓促,因此没来得及通传,太子您不会介意罢?”   叶攸宁还未说话,大行令已然又道:“太子节哀啊!老臣都听说了,昨夜……太宰不幸遇刺,过世了!”   叶攸宁淡淡的道:“孤略有耳闻,刺客至今还未抓到。”   大行令眼中没有一点子悲戚,道:“太子可不要过度悲伤,虽太宰走了,但老臣还在啊,老臣一定会代替太宰,好好儿的——照顾太子。”   他说着,便要去摸叶攸宁的手。   叶攸宁立刻缩手,向后错了错,往软榻里面靠去。   叶攸宁道:“大行令多虑了。”   “诶!”大行令道:“太子,您好好想想,太宰虽不看好太子您这个储君,一心一意扶持长王子,可是……他到底是你的舅舅,也是叶氏的顶梁柱!而如今……叶氏失去了这个顶梁柱,便是一盘散沙,太子您可别忘了,您也是叶氏之中的一员啊!”   “叶夫人走得早,”大行令笑起来:“太子本就无依无靠,只有这么一个舅舅,如今也走了,唉——太子可要想清楚,从今往后,还能依靠甚么人?”   叶攸宁不为所动,道:“大行令难不成忘了,孤还能依靠喻公,喻国兵强马壮,孤还怕无依无靠么?”   “哈哈!”大行令笑道:“太子喂——太子真的是……让老臣说您甚么好呢!喻公一直以来对太子照顾有加,难道还不是因着太子是大周储君?只不过想要利用太子罢了!像喻隐舟那样,薄情寡义之辈,满心满眼都是权术,都是江山,哪里能容得下情爱?他不过是骗骗太子,哄哄太子,没有半点子真心实意,等太子被他利用够了,决计会被无情无义的一脚踹开!再不多看一眼!”   大行令画风一转:“可老臣不一样……”   “老臣啊,最是会怜香惜玉,像太子这般的妙人,老臣是供着还来不及!只要太子从今往后,跟了老臣,老臣定然不会辜负太子……”   叶攸宁挑眉,上下打量着大行令,道:“倘或喻隐舟能做孤的叔父,你便能做孤的大父了。”   大父,便是爷爷!   大行令一僵,昂首挺胸自傲的道:“不是老臣吹嘘,喻隐舟那样的人,犹如一块石头,成日冷着脸,他能懂得甚么情爱?老臣可不一样了,别看老臣年岁的确稍微长了一些,但是年纪大的,知冷知热,知道疼人儿啊!而且……懂得的花样也多,保证每日都不重样儿,令太子欲#仙#欲死!”   大行令不断靠近软榻,一条腿已然要迈上来。   叶攸宁微微蹙眉,道:“大行令,喻公来了。”   “喻公?”大行令不信:“喻公正忙着叶氏之事,哪里有空前来?”   “拜见君上。”外间传来子情的嗓音,紧跟着便是跫音与脚步声,喻隐舟真的来了。   “嗬!”大行令吓得连滚带爬从榻上下来,险些摔到。   喻隐舟走进来,道:“这么一大清早,大行令如何来了?”   大行令说得冠冕堂皇:“喻公,老臣听说,昨夜太宰意外身亡,这不是生怕太子会因着舅舅的身故而伤心,特意来探看太子么。”   大行令又道:“喻公忙碌了一夜,还不忘了来探看太子,真真儿是对太子用情至深,令老臣感动呢!”   喻隐舟坐下来,大行令对子情打眼色:“还不快给喻公奉茶?”   “是。”子情应声,端上茶饮来。   子情为了活命,不得不反过来诓骗大行令,但看得出来,他的“演技”并不怎么样,一副战战兢兢,畏首畏尾的模样。   再这样下去,恐怕会被大行令看出端倪。   叶攸宁眸光一转,落在喻隐舟的身上,不经意的靠过去一些。   子情端来承槃,将茶水放在喻隐舟面前,刚要退开……   “啊呀!”   叶攸宁找准时机,快准狠的从后背撞了子情一下。   子情一个猛子扑出去,正好扑倒在喻隐舟的怀中,茶水泼洒在喻隐舟的胸口,湿濡了一片,勾勒着喻隐舟肌肉流畅的胸肌。   倘或……   倘或忽略茶水是滚烫的话。   “嘶……”喻隐舟闷哼一声,茶水实在太烫了,哪里还有半分旖旎。   叶攸宁瞪大眼睛,指着子情与喻隐舟质问:“你们在做甚么?!”   大行令就在一旁,本没看出甚么旖旎,但经过叶攸宁的大声质问,子情趴在喻隐舟怀中,双手袭胸,弓着腰,翘着臀,好似……好似也觉得有点旖旎起来。   喻隐舟不耐烦的挥开子情的手,刚要把人推出去。   叶攸宁就走过来,拽住子情的手,道:“好一个寺人,在孤的眼皮子底下,与喻公拉拉扯扯!”   叶攸宁一拽,子情下盘不稳,哎呦又是一声,再次跌倒在喻隐舟怀中。   喻隐舟:“……”   大行令越看越觉得是子晴勾引喻隐舟,好似劝架,实则拱火的道:“太子,太子消消气儿!喻公对太子,可是一心一意啊!都是这寺人的错!子情,还不给太子赔礼道歉?”   “赔甚么礼?”叶攸宁抢先道:“孤亲眼看到,哪里还能有假?在孤的眼皮底下,一个小小的寺人,都敢动手动脚的,若是孤看不到的地方,还不直接爬上榻去了?”   大行令继续拱火:“太子,您可不要说这样的气话儿啊!喻公待太子体贴入微,咱们做臣子的,那都是看得出来的!再者……再者说了,这男子不都是这样的么,有个妾室嬖宠,也在情理之中,但喻公的心思,还是在太子身上的,还是疼爱太子的!”   “妾室?”叶攸宁道:“嬖宠?君上还在外面养嬖宠了?”   喻隐舟揉了揉额角,为了让大行令放松警惕,在大行令面前上演分裂,配合着叶攸宁道:“孤何时豢养嬖宠了?”   叶攸宁的眼圈瞬间红起来,盈满了委屈的水光,好似随时要哭。   喻隐舟心头一紧,险些将安慰的话脱口而出,顿了顿,沉下脸来,道:“太子不要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叶攸宁道:“是啊,孤也只是会无理取闹,子情多乖顺呢,多得君上的心意,君上恨不能时时刻刻都与子情这朵解语花腻歪在一起罢?”   喻隐舟冷笑一声:“那太子呢?身边的莺莺燕燕,可比孤身边多上十倍!一会子是宋公子,一会子是柳书吏,一会子又是乐医士,是了,还将孤的师氏给拐走了,太子好手段啊,就连一向与太子不和的长王子,也是哥哥长,宁宁短的,叫得好不亲热!”   叶攸宁:“……”   叶攸宁眨了眨眼睛,眼神中稍微有些佩服,没想到喻隐舟这么擅长吵架?简直超常发挥,不愧是一国之君。   “太子!喻公!”大行令道:“二位不要吵了,不要吵了!”   叶攸宁抿起嘴唇,泪水夺眶而出,眼泪控制得刚刚好,呜呜的哭咽起来。   喻隐舟面容一僵,心窍一紧,控制住想要去哄叶攸宁的心思,冷声道:“哭哭哭,太子只知晓哭!但凡有甚么不顺心,便一哭了之!”   喻隐舟的嗓音稍微有些大,毕竟要装作很是不耐烦的模样。   叶攸宁单薄的身子被吓得颤抖了两下,泪水顿住,短暂的出现了一瞬间的间隔,随即更加汹涌的淌下来。   “呜呜呜……呜呜……”叶攸宁委屈的抹着眼泪,单薄的身子颤抖,趁着擦眼泪的空隙,瞪了一眼子情。   子情被迫战战兢兢的开口:“太太……太子……君上,你们不要因着情儿而……而误会啊,太子……君上不不、不是那个意思……”   相对比起来,子情的演技实在太差了。   叶攸宁抬手推了子情一把,准确无误的将子情推在喻隐舟怀中。   咕咚——   叶攸宁还恶人先告状,哭得更凶,指着喻隐舟道:“你……你还抱着他!”   喻隐舟:“……”   喻隐舟不喜旁人的触碰,立刻将子情推出去。   叶攸宁却走过来,哭咽着推搡了好几下,看似无理取闹,其实是将子情反复的推在喻隐舟怀中。   叶攸宁哽咽:“呜呜……呜呜呜……你还护着他?”   喻隐舟:“……”   “呜呜……”   “呜呜呜……”   叶攸宁哭得实在太委屈,眼尾犹如桃花一般殷红,泪水不断滚下,从他白皙的面颊滑落,顺着粉嫩的唇角,滚入领口之中。   喻隐舟掌心发紧,下意识抬手,想要给叶攸宁擦去泪水。   宽大的手掌靠近叶攸宁面颊,硬生生顿住,此时若是为叶攸宁拭泪,之前的功夫便全都白费了。   喻隐舟深吸一口气,改为高高举起手掌,做事要扇叶攸宁耳光一般。   喻隐舟眯起眼目,压抑着心中的酸疼,呵斥道:“一天到晚便知晓哭,孤最厌恶的便是无用的哭哭啼啼!”   的确,身为一个信奉强权,活了两世的国君,喻隐舟最厌恶的便是无用的哭泣。   眼泪除了代表软弱、无能,还能代表甚么?   子情在牢营中恸哭求饶,喻隐舟压根儿生不出一点子恻隐之心,然……   换成叶攸宁,便不一样了。   同样脆弱,却不会无能,简直无所不能,只要叶攸宁一落泪,便比甚么都管用,仿佛牵着一根线,无时不刻牵动着喻隐舟那犹如磐石一般的心窍。   “你若是再哭,孤……”喻隐舟举起手来。   叶攸宁扬起纤细的天鹅颈,挂满泪痕的面容露出凄美的一笑:“如何?喻公怕是玩腻了,还想打孤不成?”   “哎呦喂!”大行令毫无诚意的劝说:“太子,喻公,消消气,消——”   啪!!   喻隐舟狠狠落下手掌,却不是打在叶攸宁的面上,一耳光狠狠扇在大行令的脸上,冷嗤道:“哭得孤心烦。” 第43章 哭包   大行令生生挨了一记耳光, 被打得发懵,挨打了这么半天,竟还未反应过来, 只知捂着自己的面颊, 心惊肉跳的疼痛, 愣是一句痛呼也没有。   喻隐舟冷声道:“再敢哭一个试试看!”   又举起手来。   “嗬!!”大行令条件反射,双手捂住自己的面颊,猫起腰,埋着头, 生怕再挨打。   “噗嗤……”叶攸宁实在没忍住,险些破涕为笑, 连忙用袖袍掩住自己的脸面,假装悲伤的哭泣。   单薄的双肩微微颤抖, 果然如同在哭泣一般,任是谁也不知,其实叶攸宁在忍笑。   大行令连声道:“喻公!喻公……别打了!别打了!”   大行令放下手来,面颊赫然通红,一张本该满是褶皱的老脸,脸皮肿的老高,愣是半个褶子都给撑没了。   大行令苦着脸,也不好与喻隐舟撕破脸皮,只好道:“喻公, 您怎么……怎么打我啊!”   喻隐舟冷哼一声, 一甩袖袍,冷喝道:“不想死的都滚出去。”   “喻公……”大行令吓得一个哆嗦, 颤抖道:“喻公,太子好歹也是储君, 您可不能……”   “滚出去!”喻隐舟断喝:“还要孤说第三遍么?”   大行令本就是搅屎棍子,惹不起喻隐舟,颤巍巍的道:“老臣……老臣告退。”   大行令捂着脸,退出太子营帐,回头看了一眼,偷笑道:“看来这子情还真是有些子本事儿,太子与喻隐舟,怕是要鸡犬不宁了!哎呦……嘶——我的脸!”   笑着笑着,大行令便笑不出来了,不只是脸疼,甚至是牙疼,稍微一舔压根儿,后槽牙竟微微耸动晃颤,连耳朵也跟着嗡鸣起来……   喻隐舟看向子情,道:“怎么,孤没叫你滚出去么?”   子情浑身筛糠,颤抖道:“是是……小臣这就滚,这就滚……”   众人全都退出去,喻隐舟沉默了一会子,确保营帐外面无人偷听,立刻大步走到叶攸宁跟前,手掌托起叶攸宁的面颊,道:“怎么还真哭上了?”   泪痕楚楚,叶攸宁忍不住哽咽,胡乱的擦了擦泪水,道:“没……没有真哭,只是眼泪……”   眼泪一流出来,便有些控制不住,谁叫叶攸宁是柔弱的哭包体质呢?   喻隐舟放轻了声音,道:“好了好了,别哭,看看,喘得一两句话都说不清楚。”   喻隐舟的手掌宽大,指腹与掌心布满了习武的薄茧,随着轻轻的摩挲,将叶攸宁的泪水擦拭干净,那种感觉,酥酥麻麻的。   叶攸宁眨了眨眼目,难得有些出神,轻声道:“君上……”   喻隐舟对上他的目光,喉结上下滚动,眼神突然变得阴沉起来,叶攸宁湿濡的眼睫,一眨一眨的,残留的泪水,敲打在他的心窍之上。   喻隐舟的吐息变得急促,带着一股狂风骤雨般的捉摸不定,一点点靠近叶攸宁。   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不断拉近,直到头抵着头,叶攸宁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喻隐舟洒在自己面颊上的吐息。   “君上……”叶攸宁感叹道:“好像哥哥。”   喻隐舟:“……”   喻隐舟吻上去的动作一顿,额角上的青筋明显蹦出来,质疑道:“哥哥?”   叶攸宁点头:“是啊,小时候只要攸宁一哭,哥哥便会如此哄着攸宁,替攸宁拭去眼泪。”   当然,这一切都是游戏的编程,叶攸宁其实并未真实的经历过这些。   喻隐舟唇角抖动,道:“孤像你哥哥?”   又是王子云霆!   喻隐舟嘲讽,道:“你看孤哪点子像长王子?”   “也是……”叶攸宁如梦初醒,道:“君上并不是哥哥,倘或按照辈分,君上是叔叔才对。”   喻隐舟:“……”   喻隐舟抬起手来,轻轻在心窍的位置捶了两下,胸闷……   周天子一直未转醒过来,秋祭已然结束,是留在猎苑,等待天子转醒,还是启程回到雒师,再为周天子悉心治疗,朝臣们一时议论不休。   猎苑的幕府大帐中,廷议肃穆。   周天子无法坐纛儿,太宰下狱,这几日是喻隐舟在主持政务,太子身为大周储君,自然也要参加廷议。   太子叶攸宁坐在最上首,喻隐舟虽不在最尊贵的席位,却最有话语权,站起身来,第一个发言道:“天子病重,一直昏迷不醒,猎苑之中的确有扈行的医士,但万万不及雒师的医官署,依孤之见,还是要立即返程,将天子带回雒师,这才好悉心养病。”   “不可!!”班位中有人大喊。   众人寻声看过去,一个个瞠目结舌的看着大行令。   方才正是大行令高喊出声。   “老臣的意思……意思是——”大行令满脸尴尬,艰涩的道:“老臣也是为了……为了天子着想!”   “对对!”大行令组织了一番言辞,道:“天子病情严重,怎么能、能禁得起舟车劳顿呢?此去雒师,路途虽不遥远,但也只是对身强体壮之人而言,天子是再禁不得一丝一毫的颠簸,所以老臣以为……以为……还是在猎苑逗留几日,等天子病情好转,起码……起码等天子转醒,再启程搬师,也不迟啊!”   大行令一面说,一面擦着自己的额角冷汗。   大行令勾结北狄,北狄听说天子昏迷,太宰身死,大周一片散沙的消息,已然动兵,准备偷袭猎苑,倘或这个时候喻隐舟带着羣臣离开,北狄的兵马,岂不是要扑空?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大行令硬着头皮,又道:“其实喻公言之同样有理,雒师医官署的医士,医术高超,不如……不如快马加鞭,请医士前来猎苑,同样可以为天子悉心调理,岂不是……岂不是两全其美么!”   他转头看向叶攸宁,道:“太子,您说对不对?”   日前叶攸宁与喻隐舟因着子情的缘故,掐得不可开交,喻隐舟险些打了太子,大行令此时搬出叶攸宁,便是料定了叶攸宁会与喻隐舟作对。   叶攸宁挑了挑眉,怎能辜负大行令的“信任”,站起身来,道:“大行令所言极是,君父病重,不宜劳顿,更何况是赶路?”   叶攸宁的语气仿佛吃了甚么不干净的东西,比平日里多加了几分刻薄,夹枪带棒的道:“怎么,喻公如此着急,想要赶回雒师,若是路上君父出现个三长两短,你可担待得起?或者……喻公便是想让君父出现个三长两短?”   “嗬……”   羣臣发出惊诧的抽气声。   “太子今儿个是怎么了?吃错汤药了?”   “嘘——你还不知?”   羣臣开始在班位中窃窃私语。   “太子与喻公,闹掰了!”   “怎么就掰了?前些日子,不是还恩恩爱爱的么?”   “你可不知道,是为了一个狐媚子似的小寺人,听说喻公爱见的不得了,二人偷情之时,被太子给撞见了!”   “咱们太子,那是糖罐子里泡大的,哪里还能受得这样委屈?哎呦,那是哭得惊天动地!”   “我也听见了,那哭声,啧啧……听说,喻公厌烦起来,还抬手打了太子!”   “甚么?!打了太子,那不是……不是大逆不道么?”   又是哭,又是闹,又是打,怪不得太子与喻公,今日廷议的干系会如此的紧张。   喻隐舟沉声道:“太子开顽笑了,臣乃大周的臣子,一心一意,为的都是大周的江山,大周的天子,又如何会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没有便是最好了!”叶攸宁甩袖道:“孤是太子,如今天子不能议事,一切便都听孤这个储君的,孤说要留在猎苑,等天子醒来,旁人无权置喙,今日便是如此,散了罢。”   说罢,率先起身,扬长而去。   嘭——!!   叶攸宁才迈出幕府大帐,一声巨响从营帐中传来,是喻隐舟在众臣面前,直接掀翻条案的声音。   “太子已然决定,还杵在这里做甚么?都滚出去!”   羣臣吓得夹着尾巴逃窜,出了幕府大帐才敢松口气,低声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真真儿无妄之灾啊!”   “哎大行,您可是喻公与太子身边的红人儿,可知道些甚么眉目?”   大行令一边脸肿着,嘴角却压不住的翘起,装作愁眉苦脸的道:“唉——老臣也不知啊,太子与喻公,咱们是一个也惹不得,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啊!这大周的基业,怕是要变天了……”   *   今日的夜晚,灰蒙蒙的。   天边一抹不真切的灰黑,仿佛囤积着厚厚的乌云,天幕已然承接不住那样的浑浊,随时都会有暴雨堕下……   轰——   像是电闪,随即是雷鸣。   夜幕被闪电剖开一个巨大的口子,映照着远处,一队骑兵快速逼近。   “来者何人!”   猎苑辕门,守卫底气十足的大喝:“止步!下马!”   “喊甚么?!”有人走到辕门之下。   守卫们立刻拱手作礼:“拜见大行令!”   来人正是主管司行署的掌官——大行令。   大行令呵斥道:“是自己人,打开辕门,放行!”   “可是……”守卫们迟疑道:“大行令可有牙牌、令符?”   大行令瞪眼:“牙牌?令符?如今天子昏迷,哪里来的令符?”   守卫们更是为难:“若是没有令符,卑将们实在不敢打开辕门,尤其……尤其还是夜间。”   “放肆!”大行令口沫横飞:“睁大你们的狗眼,我是为喻公办事!倘或坏了喻公的大事,你们是只晓的,喻公那霹雳雷霆的手段,别说是活命,你们连全尸都留不得!还不放行?!”   守门面面相觑,大行令挥手,身后几个亲随上前,将猎苑的守卫推搡开。   轰——   轰隆——!   辕门仿佛野兽的血盆大口,一点点被推开。   分明还未下雨,马蹄声仿佛响雷,轰隆隆的涌入猎苑。   大行令卑躬屈膝,压低声音道:“将军!将军您请!老朽这就带将军,去捉了那太子攸宁!这面请!”   涌入猎苑的兵马,正是北狄夜袭的军队。   北狄大军,不费吹灰之力,堂而皇之的进入了秋祭猎苑。   “请!”   “请!”   “将军,您请!”   哗啦——   大行令亲自打起太子营帐的帐帘子。   营帐中灯火暗淡,叶攸宁却并未就寝,而是端坐在案几之畔,手中握着一卷简牍,闲适的看书。   “哈哈!”北狄将军说着蹩脚的中原话:“好一个美人儿!”   大行令谄媚道:“将军,这便是我们大周的太子!”   北狄将军笑道:“你们大周,是论姿色来选储君的么?怪不得皮相甚妙,身段也是极好,只是这治理天下的能力,就——”   北狄将军的中原话并不如何地道,除了口音,有时还有些忘词儿,憋了半天,道:“差强人意。”   叶攸宁慢悠悠的放下简牍,淡淡的道:“文盲。”   “甚么?!”北狄将军指着叶攸宁,道:“他说我甚么?”   显然,北狄将军听不懂“文盲”是甚么意思,但他能看得懂叶攸宁的表情变化,叶攸宁的表情,分明是没有变化,十足不将他看在眼中。   叶攸宁道:“孤在夸你,差强人意的意思,是满意,而非不满意。”   北狄将军还是听不懂,但并不妨碍他动怒,呵斥道:“来啊!把这个娇滴滴的太子,给我捉起来!本将军,要亲自教训他!”   叶攸宁面色平静,还是那般风轻云淡。   在北狄士兵扑上来的一瞬间,叶攸宁早有准备,突然回身,动如脱兔,十足灵动的往黑暗中一转。   大行令喊道:“后门!快追!他要从后面跑!”   北狄将军大吼:“追!!给我追!”   北狄士兵挥刀直接砍破营帐,一眼便看到逃跑的叶攸宁。   叶攸宁身材纤细,一身太子的华袍十足扎眼,尤其是金丝滚边儿,在篝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想让人忽略都难。   “在那边!”   “追!”   “给我捉活的!”   北狄将军嘶吼着,拔出腰间的弯刀,猛地高举,直接冲着叶攸宁的小腿投掷过去。   他说过要捉活的,可没说不要残废。   嗖——!!   弯刀闪烁着银光,撕裂黑夜。   当!!!   弯刀分明冲着叶攸宁投掷,却在碰到叶攸宁的一瞬,猛地被人格挡。   一抹白衣犹如鬼魅,衣襟飘动,已然挡在叶攸宁身前,手中佩剑轻巧的挽了一个剑花,金鸣之声震耳欲聋,弯刀抛了个尖儿,冲天而起。   当——   又是一声,与此同时,一抹黑影紧跟而至,同样挡在叶攸宁面前,黑色的袖袍一挥,正好抛在半空的弯刀之上。   噌——   弯刀突然改变方向,折返回去。   “啊啊啊啊!!”   噗呲——   北狄将军的惨叫声,伴随着一捧鲜血喷涌而出。   大行令感觉热乎乎的东西喷洒在脸上,还有甚么东西掉在自己脚边,定眼一看,是北狄将军的胳膊!   胳膊从中截断,手指甚至还在痉挛,一跳一跳的抽搐在地上。   大行令浑身筛糠,膝盖一抖,咕咚跌坐在的地上,见鬼一般道:“喻……喻公?!长、长王子?”   护在叶攸宁面前的白衣男子,正是王子云霆。   方才北狄将军的那一刀,便是王子云霆拦下来的。   而护在叶攸宁面前的黑衣男子,正是喻国国君喻隐舟。   喻隐舟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明明灭灭的篝火,将俊美无俦的面孔,衬托的晦暗阴鸷,轻笑道:“听说你们北狄人,喜欢断手断脚,断别人的男#根……巧了,孤也喜欢。”   北狄将军还在惨叫哀嚎,不敢置信的道:“怎么……怎么……你!”   他疼得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愤恨的瞪着大行令。   大行令颤抖的道:“老朽不知……不知啊!”   “他的确不知。”叶攸宁开口了,道:“因着你们找了一个蠢人合作,大行令恐怕还以为自己把孤与喻公,哄骗得团团转呢。”   师彦押解着子情,踹了一脚他的膝盖,子情咕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得不敢抬头。   “你……你……”大行令后知后觉,子情已经败露了!   轰隆——!   是辕门关闭的声音,北狄士兵已然完全进入了辕门,情势瞬间调转,从夜袭,直接变成了——关门打狗!   喻隐舟的唇角浮现着狠戾的笑容,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抚摸着腰间的佩剑,道:“既然来了,孤便好好儿的招待招待你们,今日……一个也别想活着走出去。”   “师彦。”   “卑将在!”   “全部羁押,无论……死活。”   “敬诺!”   行辕沸腾起来,混合着远处的滚雷,呐喊声、金鸣声交织在一起,错综复杂成一张蜘蛛网。   “嘶……”王子云霆的身躯稍微晃了一下,抬手按住自己的膝盖,整齐的衣冠下面,掩藏的便是义肢。   “哥哥?”叶攸宁立刻扶住王子云霆,一双温柔的眼目,蓄满了担心,道:“哥哥你怎么了?伤口疼?是不是方才伤到了?”   王子云霆摇摇头,眼神隐藏着些许的昏暗,道:“无妨,只是阴天,旧伤偶有疼痛。”   叶攸宁咬着下唇,担心的随时都能哭出来,道:“怎么无妨,哥哥的脸色都白了。”   哥哥,哥哥!   喻隐舟听着这一口一个亲切的哥哥,眼眸一动,突然也是“嘶……”倒抽了一口冷气,捂住自己一点子也没有受伤的手臂。   “太子……”喻隐舟面色严肃,紧蹙眉心,脖颈上肌肉与青筋都在波动,仿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道:“孤方才……好似受伤了。”   叶攸宁果然被他吸引了注意力,扬手道:“乐医士,快给君上疗伤。”   说罢,立刻转头,继续关心的道:“哥哥还能走么?小心些,慢慢地走。”   喻隐舟:“……?” 第44章 撒娇   自从喻隐舟即位成为喻国国君之后, 从没有这般被人忽视过。   冷笑一声,呵斥道:“师彦,你在做甚么?磨磨蹭蹭的, 还要孤亲自动手不成?”   师彦:“……”???   师彦带兵围剿, 首先关闭了辕门, 关门打狗,无论是策略,还是势头,绝对有勇有谋, 足够令人闻风丧当,没成想……   师彦:“……”君上嫌我磨蹭?   师彦一个头两个大, 磕绊的道:“是!君上,卑将……卑将这就加快!”   “还愣着做甚么!”师彦朝喻国虎贲军大喊:“动作快!全都抓起来!”   “若有反抗, 格杀勿论!”   北狄士兵刚刚气焰嚣张,此时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他们的将领丢了一条手臂,跌在地上翻滚哀嚎,吓得士兵们面面相觑,变成了一盘散沙。   “啊——啊!”北狄将军惨叫着,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自己喷血的手臂,脸面惨白又通红, 眼珠子恨不能爆出来, 大吼道:“杀!给我杀,一个喻国而已, 我便不信!给我反击!谁也不许退缩!”   北狄士兵稍作犹豫,此时若是不反抗, 也不知下场如何,干脆拿起兵刃,呐喊着准备反击……   踏踏踏!!   是马蹄声。   紧闭的辕门轰然被撞开。   一片火光,仿若天际的闪电,电光石火之间霹雳而至,雷霆迅捷。   “甚么人!?”   “不会是狄人的援兵罢?”   “快看!是虎贲军!”   人群一阵躁动,所有的视线全都落在黑压压的潮水大军身上。   黑甲大军身披虎贲军介胄,这是典型的中原制式,绝不是北狄人的配备,一面巨大的牙旗迎风招展,发出咧咧的响声。   牙旗上书一个大字。   ——周!   “天呐!”   “是太宰!”   “公孙无疾!”   惊魂未定的大行令瞪眼看过去,那统领黑甲大军的男子,一身宽袍,安坐于骏马之上,容貌逸美,神态似笑非笑,透露出一股妖冶的惑人姿仪,正是雒师的天官大冢宰——叶无疾!   “你……你——”大行令颤抖的指着公孙无疾。   公孙无疾一笑:“我甚么?我怎么还没死?”   公孙无疾又道:“怎么,很失望么?我自然不会死,哪里能死在你这个老匹夫前头?本相不过是诈死,好脱身去调配周八师罢了!”   大行令说不出一句话来,眼神犹如死灰,咕咚一声坐倒在地上。   叶攸宁挑眉:“如何,喻国的虎贲军,还有周八师,你们狄人放不放在眼中?”   北狄将军同样一脸死灰,刚才还想着和喻国的虎贲军鱼死网破,便算是损兵折将,也有可能逃出生还。   可如今……   猎苑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全部被喻国的虎贲军,还有周八师团团包围,任是一只蚊蝇也跑不出去,更何况是大活人呢?   “你们!!”北狄将军呵斥:“中土人,狡诈阴险!”   喻隐舟淡淡的道:“权当是你的夸赞,孤爱听。”   罢了,挥了挥手。   师彦刚要动作,“太宰!!”大行令从地上挣扎起来,大喊着。   “太宰!”大行令跪在地上膝行向前,道:“太宰!你我同朝为官,我们都是雒师的臣子啊!昔日里虽有政见隔阂,但说到底,都是为了雒师啊!而他!他——”   大行令指着喻隐舟,道:“他喻隐舟,狼心狗肺,野心勃勃,他的所作所为,根本不是为了雒师,而是为了觊觎整个大周!!太宰,您要明辨忠奸啊!”   大行令着急的道:“太宰您看!长王子也在此处!只要、只要太宰肯与我们合作,老臣可以保证!可以保证!推举长王子成为新天子!”   “新天子……”公孙无疾幽幽的叨念,看不出情绪。   大行令觉得有门路,点头如捣蒜:“对对!新天子!太宰您不是一直想要长王子,成为新天子么?我们可以助力长王子,只要……只要太宰可以拿下喻隐舟这个狼心狗肺的叛贼!”   “无错!”北狄将军忍住剧痛,道:“我可以允诺!只要你与我们合作,何愁无法推举长王子作为新天子?我们可不像你们中原人,罗里吧嗦,讲究这个,讲究那个!别管是不是残疾,别管是不是少了一条腿,我们让他做天子,他就是天子!”   少了一条腿……   王子云霆听到这里,下意识按住自己的膝盖,眼神阴霾。   公孙无疾似乎陷入了沉思,他的眼神波动,那完全是一副令人费解的表情,说他在笑,他蹙着双眉,比哭还要凄苦,说他在愁,可是他的唇角分明挑着,笑意款款……   大行令又往前爬了几步,抱着公孙无疾的小腿,卑微谦恭的道:“太宰!太宰啊!您可是我们雒师的天官大冢宰!不能眼睁睁,看着雒师落在外人的手里,太宰啊……”   喻隐舟眯起眼目,不着痕迹的低声道:“师彦,下令戒备。”   公孙无疾的眼神隐晦不明,随时都有反齿儿的可能性,到时候喻国虎贲军将要面对的,便是北狄兵马和雒师虎贲军两股势力,必须早作打算。   公孙无疾慢慢垂下头,看向抱着自己小腿的大行令。   嗤——!!   “啊啊啊啊!!”   公孙无疾的手一翻,大行令突然惨叫出声,那声音惊天动地,令篝火的火苗都跳动了两下。   “啊——腿!!我的腿!!!”   大行令哀嚎痛呼,低头一看,腿上扎着一把短剑,刃端整个没入大腿,也就是大行令的体态肥胖,才没有扎一个对穿。   公孙无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袖袍中抽出短剑,一把扎在大行令的腿上。   这还不算完,公孙无疾一扬手,拽住大行令的头发,狠狠向后一带,拔出短剑,嗤——   “啊——疼!疼死我了!!”   短剑染血,又扎在大行令另外一条腿上。   公孙无疾抬起脚来,鞋尖踩在伤口之上,不断的碾压,听着鲜血呲呲喷溅的声音,沙哑的道:“谁少了一条腿?谁让你们这般议论长王子?真是……真是该死呐!”   公孙无疾浑身染血,霍然抬起头来,他白皙的脸面,滴答滴答流淌着大行令的血液,被篝火映照的,仿佛一个绝艳的恶鬼,幽幽的道:“就是你们这些狄人,伤害了长王子,今日……一个也别想走,通通赔、命!”   呲——   又是鲜血喷溅的声音。   叶攸宁只听到了声音,去没有看到画面。   喻隐舟伸出大手,一把遮住叶攸宁的眼目,将人搂在怀中,不让叶攸宁看到这样的血腥场面。   “别看,”喻隐舟道:“小心吓到你。”   叶攸宁的确是个羸弱的病美人,别人高声大喊都能把他吓哭,但叶攸宁最不怕的便是鲜血,还有肉屑横飞的恶心场面,毕竟在恐怖游戏里,这些都是小这意思罢了。   喻国的虎贲军,还有周八师快速涌上,与北狄士兵交战,形如破竹,势不可挡,结局似乎已然料定。   轰——   哗啦!!   伴随着一声惊雷,暴雨倾盆而下。   “嘶……”王子云霆闷哼一声,指节发白的按住自己的膝盖,疼得一个踉跄。   “哥哥!”叶攸宁立刻想要从喻隐舟的怀中挣扎出去,却被喻隐舟一把拉住,臂力惊人,牢牢箍在怀中。   “殿下!”公孙无疾跑过去,扶住王子云霆,用宽袖给他遮挡着雨水,虽不管甚么用,二人还是瞬间湿透,仿若落汤鸡一般,但公孙无疾仍然执拗的为王子云霆挡着雨。   唰!   喻隐舟眼目一眯,手腕转动,一抹银光乍现,从腰间抽出佩剑,剑尖挽起一朵剑花,“哒!”一声搭在王子云霆的脖颈之上。   “哥哥!”   “殿下!”   喻隐舟早有准备,牢牢的锁住叶攸宁,不让他冲过去。   叶攸宁那纤细的身子,根本不是喻隐舟的对手,饶是他挣扎,还是被喻隐舟单手便锁在怀中,不能动弹分毫。   “乖,”喻隐舟低下头,贴着叶攸宁的耳畔,低声道:“别闹,孤不会真的伤害长王子。”   “喻公!”公孙无疾呵斥道:“你这是做甚么!?”   北狄士兵已经被抓得差不多,猎苑的场面得以控制,若是意味着就完了,那便大错特错了,因着喻隐舟的敌人,除了北狄和大行令之外,还有政敌公孙无疾。   喻隐舟牵起一抹笑意,道:“太宰放松一些,孤不想做甚么。”   剑尖却一颤,悄无声息的,王子云霆的一缕鬓发飘悠悠落了下来。   “你不要伤害长王子!”公孙无疾厉声,但他的嗓音打颤,充满了焦急:“你要甚么都可以,只要……只要别伤害殿下!”   喻隐舟的笑意化开,道:“多忠心呢,孤等的便是你这句话。”   公孙无疾双手攥拳,道:“喻公开条件罢!”   喻隐舟道:“孤也不与你兜圈子……交出周八师虎符。”   公孙无疾喉咙发紧,反复的干涩吞咽,手掌攥拳、松开,又攥拳、又松开。   喻隐舟淡淡的道:“孤可没有耐心。”   故意动了一下手腕。   公孙无疾脸色煞白,沙哑道:“不!别伤害殿下!我给你!虎符,我给你!”   公孙无疾白皙的手掌颤抖,从袖袍中掏出虎符,举起示意,“嘭——”扔在地上。   掌管周八师的虎符,仿佛一块破铜烂铁,丢在地上骨碌碌滚到喻隐舟的脚边。   “师彦。”喻隐舟只是看了一眼,吩咐道。   师彦立刻上前,弯腰将虎符捡起来,仔细检查,点头道:“君上,的确是周八师虎符。”   “甚好。”喻隐舟轻笑。   “喻公!”公孙无疾道:“如今,你可放了长王子罢?”   喻隐舟挑眉道:“别着急……”   他说着,抬了抬下巴,师彦立刻又是会议,取出一副厚重的枷锁,走到公孙无疾面前。   喻隐舟笑道:“太宰,你是从狱中出来的,如今……合该打哪来,回哪去了。”   公孙无疾愤恨的盯着那套枷锁,冷笑道:“喻公,你这是卸磨杀驴啊。”   喻隐舟挑唇:“怎么能如此说呢,太宰贵为天官,便算是锒铛入狱,也金贵无比,怎可自甘下贱,自比成驴呢?”   罢了,冷冷的道:“枷上。”   “是!”   师彦走到公孙无疾面前,有些犹豫,毕竟公孙无疾曾经是他的义父,道:“太宰,请罢。”   “好……”公孙无疾笑了出来,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喻隐舟,是我输了。”   说罢,微微扬起脆弱的脖颈,似乎是认命,任由师彦将枷锁铐上。   喻隐舟终于满意了,道:“带走。”   师彦押解着公孙无疾往圄犴而去,围观的羣臣一个大字儿也不敢说。   短短半夜,喻隐舟雷厉风行的解决了偷袭的北狄兵马,勾连叛国的大行令,还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天官大冢宰,甚至……   甚至还把剑尖搭在长王子的脖子上。   但凡是个生了心窍之人,都不会在此时忤逆喻隐舟。   嘭!   叶攸宁趁着喻隐舟放松警惕,突然挣扎,动作灵动迅捷,从喻隐舟怀中钻了出去,跑到王子云霆跟前,伸手一张。   “不许伤害我哥哥!”叶攸宁将王子云霆高大的身躯护在他单薄的身子之后。   “嗬——”   羣臣倒抽一口冷气。   “太子不要命了?”   “这个节骨眼儿招惹喻公……”   “嘘——小点声,小心祸水东引!”   “宁宁!”王子云霆心窍发紧,叶攸宁差点撞在喻隐舟的剑刃之上。   喻隐舟眼眸发冷,刷的收回佩剑,冷声道:“太子这是做甚么?”   叶攸宁虽看起来温和,但秉性出人意料的执拗,与喻隐舟对视着,似乎能看穿喻隐舟的心思。   “哈、哈哈……”就在众人噤若寒蝉之时,喻隐舟突然笑出声来,只不过他的笑声有些不自然。   喻隐舟极力做出一派温和表情,道:“太子可真是会开顽笑,长王子乃是天子的儿子,雒师的才俊,又是太子你的亲哥哥,臣这个做臣子的,怎么会伤害长王子呢?”   叶攸宁不太相信,仍然盯着喻隐舟。   按照喻隐舟斩草除根的性子,他收押了公孙无疾,怎能不对王子云霆下狠手,一劳永逸,再无后顾之忧?   喻隐舟眼皮跳动,除了气怒,还有些莫名的心酸与心梗。   喻隐舟亲和的道:“太子,长王子旧疾在身,今日又下了这么大雨,还是快请长王子进账歇息,臣来收拾残局。”   叶攸宁又看了一眼喻隐舟,这才慢慢放下手来,扶住身后的王子云霆,道:“哥哥,去我的营帐,让乐医士给你看看伤口。”   王子云霆没说话,蹙眉看着喻隐舟,眼神十足晦暗,被叶攸宁扶着进了营帐。   “君上……”师彦走过来,低声道:“您就……就这么放过长王子了?”   “你说呢?”喻隐舟方才还笑得一脸温和,转头好似吃了甚么不干净的东西,冷声道:“你没看到太子方才那个态度么?左右长王子不过一个瘸子,他身有残疾之事,已然人尽皆知,不可能争夺储君之位……哼,一个残疾,留着也便留着了。”   师彦连忙道:“君上、君上英明!”   喻隐舟没好气的道:“叶无疾关押仔细了么?北狄的残兵收拾干净了么?大行令的余孽彻查清楚了么?这么多的事情没做明白,在孤面前晃甚么晃,你很清闲?”   师彦:“……”君上最近的脾性,有点令人捉摸不透。   显然比平日烦躁、易怒……   叶攸宁扶着王子云霆入了营帐,赶紧拿出干净的衣裳,蹙眉道:“哥哥,你快把湿衣裳换下来,小心着凉。”   王子云霆看着他,叹了口气,道:“你才是,身子这般的弱,快把湿衣裳换下来。”   叶攸宁漂亮的脸蛋笑出了一个小酒窝,甜滋滋的,但又不会齁人,道:“哥哥,你是在……关心我么?”   王子云霆似乎败下阵来,道:“我是你哥哥,不关心你,还能关心谁呢?”   “哥哥……?”叶攸宁睁大眼目,颤声道:“你……真的是哥哥?你承认了?”   叶云霆没说后话,却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叶攸宁扑上去,一头扎在王子云霆的怀中,不,合该说是叶云霆的怀中。   叶攸宁紧紧搂着叶云霆的腰身,撒娇似的蹭了蹭,轻声道:“真的是哥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哥哥了。”   叶云霆轻柔的拍着他的后背,道:“说得你好似以前见过哥哥一般?”   叶攸宁和叶云霆,都是恐怖游戏中的NPC,不同的是,叶攸宁是“主角”,而叶云霆是为主角服务的路人甲……   叶云霆在游戏中的建模,只有一颗脑袋,不需要身体,因为他的设定,便是被分尸的悲惨哥哥,有一颗长得好看,却血粼粼的脑袋,被叶攸宁抱在怀中,烘托叶攸宁的凄惨身世,便足够了。   所以叶云霆说的没错,准确的来说,叶攸宁的确从未见过活着的叶云霆,他们的一切过往,都只是游戏设定而已。   “呜……”   轻微的抽泣声。   叶云霆浑身一僵,胸口凉丝丝的,叶攸宁因着他这句话,突然哭了出来。   “呜呜……”不是错觉,弟弟真的哭了。   叶云霆赶紧搂住叶攸宁,低声道:“怎么哭了?别哭,是哥哥说错话了。”   “哥哥……”叶攸宁哽咽道:“我真的很想你。”   叶云霆若有所思,苦笑了一声,道:“是啊,我也很想你。”   叶云霆给他擦了擦眼泪,道:“乖,别哭了,先把湿衣裳换下来,小心害了风寒。”   二人换了衣裳,叶攸宁哭的也差不多了,双眼红彤彤的,好似一只委屈的小兔子。   叶攸宁道:“哥哥怎么也来到这里了?”   叶云霆道:“准确的说,是我先来到这里的……”   叶云霆出现在游戏中,便只有一颗脑袋,他“死后”穿进了这本小说之中,很可惜,叶云霆又变成了为主角服务的路人甲。   “战死”在出使北狄的路上。   叶云霆回忆道:“或许是命不该绝,我死里逃生,昏迷在荒郊野岭,还以为会被野兽啃食,没成想却被公孙无疾救了起来。”   叶云霆并没有像书中交代的那样,草草下线。   只可惜他的腿瘸了,被狄人砍断,变成了一个残废,那段时日叶云霆十足自暴自弃。   “老天爷真的很残酷,”叶云霆幽幽的道:“只因我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路人,便要遭遇这样生不如死的虐待。”   公孙无疾悉心为他疗伤,找最好的医士,还为叶云霆装上义肢,长袍垂下来,衣冠楚楚的叶云霆还是那个雒师出来的长王子,凤骨翩翩,温文儒雅。   只可惜……   叶云霆按住自己的膝盖,道:“我终究是个瘸子。”   “哥哥……”叶攸宁握住叶云霆的大手。   叶云霆一笑,道:“无妨,都过去了。”   叶云霆穿越而来之时,太子攸宁还是书中那个任性跋扈,被宠坏了的金贵太子,叶云霆一眼便认出来,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那不是自己的弟弟。   “但后来……”叶云霆看向他,出神的道:“我看出来,是宁宁你来了。”   叶云霆首先穿越而来,在书中经历了一段时间,叶攸宁这才穿越而来。   叶攸宁不解的看着叶云霆,道:“哥哥你……一眼便认出我了?”   叶云霆点点头。   叶攸宁的不解更加浓郁,歪头道:“那哥哥为何不与我相认?”   叶云霆一愣,陷入了沉默。   如果不是叶攸宁再三试探,叶云霆一点子相认的意思也没有,还在兢兢业业的扮演着与太子为敌的王子云霆。   “为何?”叶攸宁追问,拉住叶云霆的手,摇了摇,道:“哥哥,你为何不与我相认?”   叶云霆还是沉默,他的眼中闪烁着说不尽的复杂,看向叶攸宁的眼神,也十足的复杂,仿佛黑色的浪潮,深不见底。   “宁宁……”叶云霆沙哑的开口。   “没事。”叶攸宁摇头道:“哥哥不想说话也无妨,必然是有甚么难言之隐,等哥哥想说了,再说不迟。”   “宁宁?”叶云霆诧异。   叶攸宁笑起来,他的笑容果然十足具有安抚性,即使是同为NPC的叶云霆,也会被这样的笑容感染。   叶攸宁轻声道:“哥哥,我们是兄弟啊,我自然无条件相信哥哥。”   叶云霆双手攥拳,死死揪住盖在自己腿上,掩藏着义肢的衣襟,喃喃的道:“哥哥没有这么好……”   “甚么?”叶攸宁没听清他在说甚么。   叶云霆摇摇头,道:“无事。”   叶攸宁笑起来,突然又扎进叶云霆的怀中,搂着他的腰身。‘   “做甚么?”叶云霆奇怪。   叶攸宁并不起来,道:“想让哥哥抱一会儿。”   叶云霆无奈的道:“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撒娇呢?”   叶攸宁却道:“以前都是我抱着哥哥,好不容易见到了哥哥,我也想让哥哥抱一会儿。”   以前……   叶云霆的眼神阴暗了下来,在游戏里的设定中,叶攸宁日复一日的坐在一个黑暗的副本中,怀中抱着一颗血粼粼的脑袋,只有玩家通过了副本,叶攸宁才会变成玩家的专属抚慰型NPC。   而叶攸宁口中的抱着,便是抱着那颗血粼粼的脑袋。   “宁宁……”叶云霆轻声道。   叶攸宁眨眼,道:“嗯?”   叶云霆摇摇头,反手将叶攸宁抱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中,道:“是这样么?”   叶攸宁点点头,依偎着道:“好像是,哥哥的怀抱……好暖和。”   喻隐舟将所有的俘虏全部关押,立刻赶到叶攸宁的太子营帐,还未进入营帐,便听到里面兄弟二人的谈话声。   叶攸宁似乎在笑,笑得很欢快,不似往日里那般清冷。   喻隐舟险些以为,叶攸宁的秉性便是淡淡的,不爱笑,只是爱哭。   “原来……”喻隐舟轻声道:“叶攸宁也会笑得如此欢心。”   只是喻隐舟平日见叶攸宁哭多一些,没怎么见过他笑……   嘭!   喻隐舟狠狠砸了一下牙旗的旗杆,成年人合抱粗的旗杆,被震得发出轰的一声闷响。   心窍有一种憋闷的感觉,被人狠狠扼住喉咙,吐息不畅的憋闷之感,又发拧,又发酸,好似千刀万剐,犹如万箭穿心。   喻隐舟冷哼一声,并没有进入营帐,转身走人。   叶云霆抱着弟弟,仿佛在哄孩子,突然看了一眼帐帘子的方向。   “哥哥?”叶攸宁奇怪的道:“怎么了?”   “无妨。”叶云霆道:“方才好似有人近前,但并未进入营帐便走了。”   叶攸宁并没有放在心上,道:“兴许是路过的寺人。”   叶云霆点点头,但听那脚步声,自然是个练家子,绝不是寺人这么简单,倒是有些像……   像喻国的国君——喻隐舟。   “对了,”叶攸宁仰头认真的看着叶云霆,道:“公孙无疾是不是喜欢哥哥?”   “喜欢?”叶云霆稍微愣了一下。   叶攸宁点点头,道:“公孙无疾先是救了哥哥,还给哥哥医病,帮助哥哥回雒师,极力为哥哥争取大周储君之位……就在方才,还为了哥哥,交出了虎符,心甘情愿的被押入圄犴,这便是喜欢罢?”   叶云霆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尖,道:“宁宁,你可知晓叶无疾是何人?”   叶攸宁仔细想了想:“舅舅。”   随即又道:“天官大冢宰。”   叶云霆点头道:“天官大冢宰,公孙无疾是雒师的太宰,他是一名政客。”   叶攸宁并没有听懂,道:“政客怎么了?”   叶云霆笑起来,道:“在公孙无疾的眼中,权术比任何都重要,他想要扶持为兄做储君,全是为了成就他大冢宰的地位。”   叶云霆顿了顿,似乎陷入了回忆,道:“在他看来,恐怕我与其他王子的不同之处,便在于我在朝中的声望颇高,容易被人拥护,更能治理好大周罢?与其说公孙无疾是喜欢我,还不如说……他是喜欢大周的朝廷,他把朝廷看得比一切都重。”   叶攸宁还是不明白,迷茫得看向叶云霆,道:“那甚么才是喜欢?”   叶云霆摸了摸他的头发,道:“宁宁,喜欢一个人,应该是排他的,除了这个人,其他人都不行,而在公孙无疾心中,如果有一个人更加优异,更配做大周的储君,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那个人……而不是我。”   *   喻隐舟心窍中憋着一口气,转头离开太子营帐。   “君上?”师彦奇怪的道:“您不是去看望太子了么?怎么又回……”   回来了?   喻隐舟冷笑打断:“看望太子?太子有个好哥哥陪着,还需要孤看望甚么?再者说了,孤何时说过,要去看望太子?”   “君上你方才明明说——”师彦下意识开口,说到此处,登时截断,干笑道:“哈哈!哈哈!君上的确没说过,好似是卑将记、记错了。”   师彦:“……”君上愈发的暴躁、易怒,惹不起,惹不起!   喻隐舟冷声道:“叛贼都押解起来了么?”   师彦回禀道:“回君上的话,全都押解在牢营,由卑将亲自挑选精锐看守,决计出不得任何岔子!”   喻隐舟道:“孤去看看。”   圄犴牢营之中。   “哎呦——疼!疼死我了!救命啊……救救老朽!”大行令哀嚎惨叫着。   喻隐舟闲庭信步的走进去,吐息着圄犴空气中夹杂的血腥之气,非但不觉得腥臭,反而像最好的安神香,安抚了喻隐舟躁动的心窍。   “呵呵……”   喻隐舟站定在牢门之前,饶有兴致的欣赏着大行令的惨状。   大行令的双腿被公孙无疾扎出两个大窟窿,血流如注,因着喻隐舟没有下令,无人敢给大行令医治。   “喻公!喻公——救命啊——”   大行令艰难的爬过来,抓住牢门栅栏,颤抖的道:“喻公!救救老朽,救救老朽啊,老朽会……会流血致死的!”   喻隐舟垂眸,眼神冷漠,偏偏唇角带着笑意,道:“大行令,你可真是有病乱投医,老糊涂了,竟求孤来救你?”   “喻公!救救我!我……我只是一时糊涂!被狄人蒙蔽了心神,我……我可发誓,忠心于喻公!”   喻隐舟却道:“晚了。”   大行令的脸色惨白,对上喻隐舟阴鸷的视线。   喻隐舟一撩衣摆,蹲下身来,与趴在地上挣扎的大行令平齐,道:“听说——你虽年纪大了,但是懂得的花样儿很多?”   大行令浑身一震,忍不住筛糠。   这不是公孙无疾诈死之后,大行令调戏叶攸宁时说过的话么?   喻隐舟抚掌大笑,道:“巧了,这不是巧了么?孤的花样儿也很多,你且试试?”   说罢,立刻落下唇角,冷声道:“师彦,照顾照顾大行令,记住了,别顽死了,让他知道孤的花样……比他多。”   师彦拱手道:“是!”   “喻公——喻公!!”   “啊——!”   “啊啊!!喻隐舟,你不得好死!!啊——”   喻隐舟并不在乎这样的诅咒,不得好死?   他冷笑着喃喃自语:“孤已然是死过一次之人,还怕这些?”   他离开大行令的牢房,继续往里走去。   咕咚!!   子情就在隔壁,立刻跪下来,使劲磕头:“君上!君上饶命啊!君上饶了情儿罢!   喻隐舟驻足,冷漠的凝视着子情。   咚咚咚!   子情一个劲儿的磕头,哭起来楚楚可怜,哽咽道:“君上!情儿知错了!情儿之前也是被逼无奈,如今愿意追随君上,一心一意的伺候君上!啊!”   子情发出一声痛呼,被喻隐舟捏住下巴,被迫抬起头来。   迎着牢营中暗淡的灯火,子情的脸面精致又漂亮,尤其是那两道泪痕,楚楚可怜的蜿蜒而下。   子情故意打直脖颈,显露出自己脆弱柔弱的一面,微微缩着肩膀,让锁骨的肌肤裸露出来的更多一些,急促的喘息着,怯生生的道:“君上——”   喻隐舟眯起眼目,淡淡的道:“哭啊。”   子情一愣。   喻隐舟摇头道:“不是这样,眼泪流得再多一些。”   子情又是一愣,使劲挤着眼睛,这才有流出了两滴眼泪。   喻隐舟却还是摇头,道:“不像,根本不像。”   他仿佛在自言自语,道:“为何他哭起来,便如此惹人可怜,像是要把孤的心窍,哭化了一般,而你……哭起来如此惹人厌烦!”   啪!   喻隐舟说罢,一个甩手,子情痛呼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他?   不需要喻隐舟开口,子情已然知晓,喻隐舟口中的“他”,分明是——叶攸宁!   “君上!君上!”子情从地上爬起来,哆嗦索索的道:“情儿会哭的!会哭的!君上,情儿这就哭给君上看,请君上饶命啊——”   喻隐舟冷冷的道:“不对,重来。”   “呜呜呜——”   “不对,重来。”   “呜呜……呜呜……”   “还是不对,重来。”   师彦在隔壁招待着大行令,虽看不见子情那个牢房的情景,但能听到隔壁的对话,还有呜呜呜的哭声,时而哭得梨花带雨,时而哭得如丧考妣,时而哭得嘶声力竭……   简直……   师彦自言自语的道:“简直哭得乱七八糟,怪不得比不过太子呢。”   师彦也承认,太子的哭声更好听,太子哭泣的模样更好看,太子一哭起来,何止是喻隐舟,师彦的心窍也跟要化了一样,心疼的要命。   “不对……”喻隐舟已然失去了耐性,微微叹了口气,道:“看来……留着你也没用。”   “君上!!”子情惨叫道:“不不不!情儿还会哭,还会哭的!”   “君上!您说过子情只要帮忙,会考虑留下情儿一命的!!”   喻隐舟食指轻轻点着额角,道:“孤的确考虑了,但还是决定,不留下你的性命。”   子情不敢置信,道:“君上,您就饶了子情罢!子情愿意做牛做马,伏侍君上!”   喻隐舟冷笑道:“饶了你?你以为孤不知晓,你背着孤的时候,都是如何对待太子的?”   子情只是在喻隐舟的面前,才对叶攸宁恭恭敬敬,在喻隐舟看不见的地方,十足怠惰,连样子都不愿意做。   子情怔愣道:“君上……君上您……”   喻隐舟笃定的道:“孤都知晓,你如此对待太子,你说说看,孤还能留你么?”   子情喃喃的道:“你……你都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子情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你都知道!哈哈哈!你都知道啊!!!”   他笑得犹如一个疯子,发狠的瞪着喻隐舟,道:“原来你都知道!你知晓,却任由我懈怠,喻隐舟,原来你在拿我试探太子啊!”   子情恍然大悟的道:“喻隐舟,原来你喜欢太子……你真的喜欢太子啊!”   喻隐舟眯起眼目,稍微蹙了蹙眉。   子情还是那般癫狂,又笑又叫:“哈哈哈——喻国的一国之君,喜欢太子!喜欢太子啊!你知晓我的所作所为,却不加制止,你用我试探太子!”   “你用我试探太子,难道便不怕太子伤心,不怕太子难过么?!”   “哈哈哈!你可真是个烂人!!肮脏透顶!!”   “我忘了——做国君的,是不是都像你这样肮脏!不择手段啊?”   喻隐舟的脸色愈发的阴鸷,啪一把擒住子情的脖颈!   嘭——   子情重重的撞在栅栏上。   “哈哈……”他却还在笑,道:“喻隐舟!我会咒你!!我便是下黄泉,也会咒你!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喜欢任何人!即使你为太子攸宁掏心挖肝,他也有不会喜欢你!!不——”   子情的嗓音戛然而止,软绵绵的倒在地上。   喻隐舟收回手来,冷冷的吩咐:“不要给他留全尸。”   师彦声音有些发紧,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喻隐舟如此动怒,道:“是,君上。”   喻隐舟没说话,转身离开了圄犴牢营。   哗啦啦——   风声咧咧,撕扯着喻隐舟黑色的衣角,那是象征着侯爵地位的朝袍。   喻隐舟从袖囊中掏出一方洁白的帕子,仔细的擦拭着手上的血迹。   呼——   一阵风来,喻隐舟松开宽大的手掌,染血的帕子随风飘扬,被夜风一卷,兜入篝火之中,瞬间烧成了一团黑色的粉末……   “孤……”喻隐舟自言自语的道:“原来喜欢叶攸宁。” 第45章 喜欢   喻隐舟望着篝火良久, 看着跳动颤抖的火焰,似乎陷入了沉思……   “君上。”   师彦从牢营中走出来,没想到喻隐舟还未走远, 上前拱手作礼。   喻隐舟瞥了一眼师彦, 道:“处理好了?”   师彦知晓喻隐舟说的是子情的尸首, 点点头,道:“是,已然处理好了,请君上放心。”   “君上……”师彦有些迟疑, 道:“太宰该当如何处置?”   方才喻隐舟去看过了大行令,也看过了子情, 但唯独没有看过公孙无疾。   公孙无疾被收了虎符,此时关押在圄犴之中, 犹如折断翅膀的飞鸟,卸去爪牙的老虎,再也没有甚么利用的价值。   喻隐舟眯起眼目,道:“不必着急,叶氏在雒师根基深重,周八师都是叶无疾一手调教而出,孤捏着他的性命,便是捏着周八师的命门。”   “是!”师彦道:“君上英明!”   片刻之后,师彦再次开口:“君上, 天子那边……?”   喻隐舟道:“天子醒了么?”   “没有, ”师彦摇头道:“听老乐……哦,听乐医士说, 天子的病情顽固,这次又伤了根本, 能保住性命已然不容易,至于醒不醒的过来,便要看天命,便要看造化了。”   喻隐舟淡淡的瞥了一眼师彦,冷漠的道:“你甚么时候,与乐镛走得如此亲近?你可知晓……”   喻隐舟的声音犹如冰凌,道:“乐镛乃是姚国余孽,非我族人,等他的价值用尽了,迟早是要死的。”   师彦神情一紧,嗫嚅道:“是,卑将只是……假意、假意与他打好干系。”   喻隐舟回到了正题:“如今虎符都在孤的手心里,天子醒不醒来,无关打紧,只要太子……”   太子攸宁。   喻隐舟的嗓音突然顿住。   “君上?”师彦奇怪的看着喻隐舟,还等着他的进一步吩咐。   喻隐舟喉结滚动,继续道:“只要太子在孤的掌控之中,其余不必担心。”   “是!”师彦再次道:“君上英明!”   师彦说完,喻隐舟陷入了沉默,师彦一时拿不定主意,支吾道:“君上,时辰不早了,再过一会子怕是要天明,今日太过闹腾,如今叛军、敌军已然俘虏,君上还是快些歇息罢。”   喻隐舟却道:“孤心中有事。”   有事?   师彦恍然大悟,道:“君上一定是担心北狄夜袭一事,请君上放心,北狄的兵马全部擒获,大行令被关押,公孙无疾也交出了虎符,便是连周八师……也翻不出一星半点子的风浪,一切尽在君上的鼓掌之中!”   师彦说着说着,颇为自豪,还做了个收拢手掌的动作,跟着这么一个运筹帷幄的国君,自然是值得自豪之事。   “师彦。”喻隐舟开口。   师彦拱手道:“请君上吩咐,卑将一定肝脑涂地,击身粉骨,在所不……”   辞……   喻隐舟淡淡的道:“你不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多么?聒噪。”   师彦:“……”   师彦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老老实实闭上嘴巴。   因着不知喻隐舟要做甚么,师彦只好垂首站在旁边,以免喻隐舟有甚么吩咐。   “师彦。”喻隐舟第二次开口。   师彦捂着嘴巴,使劲摇头,示意自己没有说话。   喻隐舟无奈的看了一眼师彦,道:“你说……”   师彦眼巴巴看着喻隐舟,等待着他的号令。   喻隐舟平缓的道:“孤喜欢太子么?”   师彦眨了眨眼,沉默……   又眨了眨眼,迷茫……   终于开口了,道:“不——喜欢……”   不喜欢?喻隐舟刚想开口,孤也这么觉得。   师彦大喘气儿:“……么?”   喻隐舟:“……”   喻隐舟回头瞪着师彦,师彦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感觉自己说错了话。   喻隐舟问:“在你看来,太子如何?”   “太子……?”师彦道:“按理来说,卑将身为臣子,是不该背地里评论储君的……”   但师彦的表情跃跃欲试,比他打了胜仗还要兴奋。   果然,师彦话锋一转:“然,太子生得俊美出尘,仿佛天人下凡,姿仪绝世,令人打眼一看,很难不心生欢喜!再者,太子秉性温和,虽看起来柔柔弱弱,风一吹便倒,需要旁人保护一般,实则太子一点子也不给旁人添麻烦,反过来还总是帮助旁人!这般相貌既俊美,秉性又亲和的太子,很难令人不喜欢罢?”   师彦说着说着,还嘿嘿傻笑了一声,不由自主红了脸,露出一丝少年人的羞赧。   “哦?”喻隐舟挑眉:“这般说来,你也喜欢太子了?”   师彦顺口道:“卑将当然也喜——”   说到此处,师彦后背凉丝丝的发麻,总觉得“喜欢”这两个字,说出来如此的冻舌头,被夜风一吹,自己的舌头一定会掉!   师彦改口道:“卑将……卑将不敢置喙。”   “呵呵。”喻隐舟笑了一声,意义不明,转变了话题,道:“孤好久都未指点你功夫了,今儿得闲,你与孤演武场上比划比划。”   “啊?!”师彦目瞪口呆,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么黑的天,不该歇息睡觉么?也叫……得闲?   师彦被迫跟着喻隐舟进了演武场,有些迟疑的道:“那个……君上,卑将最近跟着君上南来北往的跑,武艺似乎……似乎有些子生疏,还请君上手下留——哎呦喂我的娘!”   一句话还未说完,喻隐舟出手如电,一拳打在师彦胸口。   师彦下意识伸手格挡,手掌外翻交叉,硬生生吃下这一拳。   咚——   狠狠坐了一个大屁股蹲儿,没能爬起来,但听风声虎虎而至,是喻隐舟的第二拳到了鼻尖。   “啊!”   师彦大喊,顾不得章法招数,抱住脑袋护住脸面,一个翻身窜起来,大喊道:“君上!别、别打脸!”   “君上,卑将认输了!”   “哎呦——”   “饶了卑将罢!”   “啊呀,卑将再也不敢怠惰了,一定勤加习武!”   叶攸宁靠在叶云霆的怀中,仿若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宝宝,卸去所有的心防,困顿席卷上来,毕竟已然是后半夜,忍不住眼皮发沉,脑袋一垂一垂的,稍微挣扎了一会子,便靠着叶云霆的胸口,睡了过去。   “哎呦喂——”   “疼啊!”   “君上您下手轻点!”   叶攸宁一惊,迷茫的睁开眼目,睡眼惺忪的揉了揉,嘟囔道:“嗯……?甚么声音,好似有人在哭?”   叶云霆看看了一眼营帐外面,低声道:“没甚么,困了便睡罢,哥哥守着你。”   “嗯,哥哥……”叶攸宁蹭了蹭叶云霆的胸口,又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沉的甜梦之中……   喻隐舟从演武场离开,已然天明。   他拍了拍手,将外袍套上,整理着衣袍道:“师彦啊,你这身手,还要勤加练习才是,若你都怠惰,如何替孤教导虎贲军。”   师彦瘪着嘴巴道:“……是,卑将受教了。”   喻隐舟抬手拍了拍师彦的肩膀,转身扬长而去。   师彦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自己酸疼的胳膊,揉着自己摔成八瓣儿的屁股,一瘸一拐的走出演武场。   “诶!老乐!”   大清早的,尤其是兵变之后的清晨,仆役都嫌少走动,有人雷打不动的已然晨起。   正是医士乐镛。   师彦揉着自己的屁股走过来,道:“老乐,你来得正好,帮我开一些跌打的伤药,哎呦……我、我屁股疼。”   乐镛平静的看了一眼师彦的……屁股。   师彦道:“你说……君上最近怎么如此的易怒?是不是合该吃点清心养肺的汤药?哎呦……我是不是哪里得罪君上了?”   乐镛摇摇头,叹了口气,从药囊中拿出一盒伤药,放在师彦手中,道:“外敷。”   师彦拉住他,道:“我胳膊也疼,一动就疼,你帮我上药罢?”   乐镛冷漠的目光下移,再次落在师彦大咧咧揉着的屁股上,停顿了片刻,更加冷漠,道:“自己上药。”   师彦看着乐镛冷漠离开的背影,嘟囔道:“还有没有点人味儿啊!”   喻隐舟回了营帐,将汗湿的衣裳换下来,换上干净的衣袍,经过一晚上的“锤炼”,喻隐舟的心情稍微好转了一些。   眼眸微动,不知叶攸宁起身了没有。   太子向来没有懒床的习惯,自律的厉害,便算是头天夜里睡下的很晚,第二日到了天明之时,也会按时晨起。   “算起来……”喻隐舟道:“合该起身了。”   喻隐舟往太子营帐而去,熟门熟路的直接入内。   “太……”喻隐舟的话才在口头,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太子营帐之中,不止有叶攸宁,还有一个“不速之客”。   ——王子云霆!   叶攸宁还未醒来,没有躺在软榻之上,反而是躺在叶云霆的怀中,很是依恋而放松的模样,那样毫无防备的睡颜,是喻隐舟未曾见过的。   叶云霆坐在席上,怀中抱着弟弟,叶攸宁睡得很香,很快便要天明,算起来也过不得多久,叶云霆干脆没有动弹,以免吵醒了弟弟。   这么一坐,竟然真的坐到了天明。   叶云霆看了一眼怀中的叶攸宁,低声道:“嘘——宁宁还在歇息。”   喻隐舟:“……”   喻隐舟打了一晚上“沙包”,好不容易心情畅快了一点点,这一点点瞬间又憋闷了回来。   喻隐舟眯眼道:“长王子……”   他说到此处,看了一眼叶攸宁,下意识压低声音,道:“怎么在此处?”   叶云霆平静的道:“从昨夜开始,孤便在此处。”   喻隐舟:“……”   噌!!   喻隐舟心中的火气,便如碰到了油腥,汹汹燃烧而起,若不是怕吵醒叶攸宁,他此时已然劈了眼前的条案!   喻隐舟气极反笑,冷笑一声,道:“是了,孤险些忘了,如今的长王子,与往日的长王子,可是不一样的。如今的长王子腿脚……不方便,也因此变得清闲一些,不用再为朝廷之事,操心劳肺,倒是个会享福的命,自然处处得闲。”   他的目光,故意放在叶云霆的义肢上。   叶云霆也看了一眼自己的义肢,面容十足平静,端端的君子之风,气度坦然,道:“多谢喻公关心,起初孤也不适应变成了一个残废,事事都接受不了……”   老天爷怎么那么不公平,叶云霆注定是一个“死人”,好不容易活过来,穿成了王子云霆,即使只是一个笔墨不多的路人也好,却又遭遇了这般非人的虐待。   叶云霆轻轻一笑,道:“不过转念想想,喻公说的也对,孤变成了残疾,的确无缘储君之位,也好……不必再与宁宁争抢甚么。”   喻隐舟没想到,他会如此坦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叶云霆的目光一拢,变得深沉起来,肃然的凝视着喻隐舟,道:“孤的丑话说在最前头,即使孤变成了一个残废,也是宁宁的兄长,喻公若是打算利用宁宁,或者对宁宁不利,孤……绝不会饶过喻公。”   “呵呵……好啊。”喻隐舟笑起来,就是听不惯叶云霆一口一个“宁宁”,仿佛与叶攸宁多情密似的。   喻隐舟讽刺的道:“多动听,长王子现在倒是看起来像个好兄长了?你说孤利用太子,那长王子呢?长王子与公孙无疾联合起来,谋害太子性命之时,怎么不想想,自己是不是个好大哥!”   叶云霆的目光一僵,张了张口,竟无从反驳。   喻隐舟再次讥讽道:“你们当时,可没将太子当成好弟弟,好外甥罢?怎么,现在反而说得冠冕堂皇,好似很在意太子一般。”   “长王子,”喻隐舟沙哑而笑:“太子可知,他的兄长,是如此伪善之人呢?”   嘭!   叶云霆的身体一颤,义肢撞在案几之上,发出一声无法忽略的闷响。   “唔……?”   叶攸宁睡得正香,突然被吵醒,迷茫的展开眼目:“哥哥?君上?”   喻隐舟见到叶攸宁醒了,反而加了一句:“都是脏人,谁还比谁干净了?”   叶云霆没说话,突然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离开了太子营帐。   “哥哥?”叶攸宁唤了一声。   叶云霆并没有回头。   哗啦——   帐帘子放下,轻轻的摇曳着,阻断了叶攸宁探究的目光。   叶攸宁不解,自言自语的道:“怎么回事?”   他堪堪醒来,眼眸中还凝聚着蒙蒙的雾气,好似秋水一般。   梆梆!   喻隐舟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原来你喜欢叶攸宁!   那道声音清晰的回荡在喻隐舟的脑海。   在未见到叶攸宁之前,喻隐舟一直怀疑,孤到底喜不喜欢叶攸宁,难道是在外人面前装得久了,因此连自己也险些被骗了?   只是……   在喻隐舟看到叶攸宁的一瞬,在喻隐舟对上叶攸宁那双雾蒙蒙眼眸的一刹,喻隐舟可以肯定……   ——孤喜欢叶攸宁。   叶攸宁的双眼好似最温柔的潭水,总是湿漉漉,无害又潋滟;叶攸宁的眼睫仿佛扰人的羽扇,轻轻搔痒着悸动的心窍;还有叶攸宁的嘴唇……   “唔!”   叶攸宁还未彻底清醒过来,突然被喻隐舟吻住了嘴唇,他下盘不稳,向后仰倒,喻隐舟一手搂住他的细腰,一手垫住他的脑后,嘭一声轻响,二人跌倒在软榻之上。   喻隐舟的吐息粗重,强烈的占有欲狂风骤雨一般肆虐,叶攸宁几乎喘不过气来,纤细的手指难耐地揪住锦被,浅浅的呜咽着。   “攸宁……”喻隐舟一吻结束,俊美的面容更加阴鸷,沙哑的道:“孤现在想要你。”   再次低下头来。   “唔!”这次叶攸宁反应很快,双手一合,直接捂在喻隐舟的唇上,不让他亲吻自己。   叶攸宁的眼眸水光闪烁,被吻得眼尾殷红,呼吸凌乱,单薄的胸口急促起伏,捂住喻隐舟嘴唇的动作,更是让喻隐舟心窍震颤,怎么能如此可人?   “怎么?”喻隐舟故意压低声音,捉住叶攸宁的手掌,在他细腻的掌心中亲了一下,调侃道:“害羞了?”   掌心麻麻痒痒的,不同于方才的亲吻,令叶攸宁有些子不适应。   叶攸宁深吸两口气,捋顺吐息,板起唇角,正色道:“君上,你方才是不是欺负我哥哥了?”   喻隐舟:“……?”   喻隐舟试想过叶攸宁的回应,羞涩的,赧然的,或者热情如火的。   就像他们之前发生的那两次意外,叶攸宁的反应虽然青涩,却一点子也不会觉得扭捏,反而不经意的勾魂夺魄。   可他万没想到,叶攸宁在软榻之上,竟然提起另外一个男子的名字!   喻隐舟险些被气笑了,道:“孤?欺负长王子?”   叶攸宁点点头,道:“天色还未明了之前,哥哥明明还好端端的,君上一来,方才哥哥便走了。”   喻隐舟冷笑:“那是因着他识趣儿,才自行走掉的,与孤何干?”   叶攸宁蹙眉道:“哥哥的表情,分明是受了欺负。”   喻隐舟道:“你又未亲眼看到,怎么不说长王子欺负了孤?”   叶攸宁认真的上下打量着喻隐舟,道:“君上杀伐果断,声名显赫,普天之下有甚么人,能欺负君上?”   喻隐舟这是真的被气笑了,抬手想要拍案,又怕吓哭了叶攸宁,最终沉声道:“你现在,便在欺负孤。”   叶攸宁一脸不解,歪头:“……?” 第46章 小树林儿   解决了北狄之后, 喻隐舟便决定启程回雒师去。   因着是喻隐舟的决定,没有人敢反对,毕竟如今周天子昏迷不醒, 太宰下狱, 整个雒师都是喻隐舟说了算。   这日清晨, 秋祭的大部队整顿完毕,准备出发。   叶攸宁从营帐中走出来,冷得一个哆嗦,雒师的秋天仿佛开了快进, 今日天气格外的寒凉。   “哥哥!”叶攸宁的眼眸一亮。   是叶云霆,正好也从营帐中走出来, 高大的身材,宽阔的肩膀, 搭着一件白绒绒的披风,遥遥望去,雪白的一片,好似纤尘不染的谪仙。   叶攸宁小跑过去,道:“哥哥,你坐哪辆辎车?”   叶云霆看到叶攸宁,目光微微有些晃动,张了张口,刚要说话……   “长王子腿脚不便, 是该坐辎车。”一个高大的黑袍男子走过来。   那男子的黑衣, 与叶云霆的白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黑与白泾渭分明,正是如今在雒师要风得风, 要雨得雨的喻国国君——喻隐舟。   喻隐舟走过来,披着黑色的披风,棕黑色的毛领衬托着他冷峻的容貌,显得威严不可亲近。   喻隐舟故意打量叶云霆的义肢,道:“最近天气寒凉,又下过一场秋雨,长王子的确合该坐辎车,歇歇腿……”   腿脚。   喻隐舟还未说完,一股视线幽幽的扎过来,扎在他的后背上,回头一看,是叶攸宁……   叶攸宁的视线淡淡的,平静如止水,却带着一股凉丝丝的意味。   喻隐舟:“……”   “咳——”喻隐舟咳嗽了一声,道:“孤也是一片好心好意,长王子,你不会不领情罢?”   叶云霆平静的道:“喻公好意,孤自然心领。”   叶攸宁很自然的拉住叶云霆的手,道:“哥哥,我与你一并同车,可好?”   啪!   叶云霆却抖掉叶攸宁的手,转过身去,冷淡的道:“孤虽腿有残疾,但骑马还是可以的。”   抓住马缰,叶云霆一个纵身,干脆利索的翻身上马,率先喝马向前。   “攸宁!”喻隐舟托住叶攸宁的手掌,仔细查看,并没有被打红,这才松了口气。   叶攸宁呆呆的看着叶云霆策马而去的背影,道:“哥哥今日……心情不佳么?”   喻隐舟侧身挡住他的视线,道:“勿管长王子,他要骑马,便叫他骑马去……攸宁,孤准备了辒辌车,车中放了炭火,暖和得紧,你随孤同车,如何?”   叶攸宁左右是要坐车的,辒辌车有窗子,冬暖夏凉,可以遮风避雨,还加了炭火,更是暖和,合该比辎车要保暖,于是点点头。   喻隐舟小心翼翼的扶着叶攸宁上了辒辌车,道:“慢点,小心碰到。”   “全军出发——”   传令官一声声号令下去,辒辌车粼粼行驶。   “啊……”叶攸宁还未坐稳,身子一晃,险些跌倒。   喻隐舟一把搂住他,道:“怎么样,摔到了没有?”   叶攸宁摇头道:“无妨。”   喻隐舟搂着叶攸宁单薄的肩头,纤细腰身,掌心传来柔软的触觉,眼眸一动,并没有松手,口中道:“这些子骑奴,一点也不知稳重,驾车都毛毛躁躁的,等回去,孤一定要好好儿的教训教训他们。”   他说着,仍然搂着叶攸宁,甚至变本加厉,道:“攸宁,你靠着孤,这样便不会摔到。”   叶攸宁稍微挣扎了一下,道:“君上,方才是攸宁没有准备,这会子不会摔倒了。”   喻隐舟执意道:“你这身子骨儿,若是磕了碰了,不知要将养多久,听话,靠着孤。”   叶攸宁有些无奈,自己又不是瓷娃娃。   不过……喻隐舟的胸膛结实又牢靠,尤其是那胸肌,用力的时候犹如磐石,不用力的时候软如棉花,比真皮沙发还要舒适。   叶攸宁放软了身子,慢慢靠进喻隐舟怀中,果然,很舒服。   送上门来的沙发,不用白不用……   今日为了启程,叶攸宁起的有些早,这会子靠着喻隐舟,只觉得眼皮沉重,困倦席卷上来,沉沉的睡了过去。   喻隐舟低头一看,叶攸宁睡了,吐息平稳,睡颜十分香甜,雪白的毛领衬托着叶攸宁粉嫩的面颊,因着辒辌车中暖意融融,叶攸宁的面颊上多了两分血色,犹如桃花一般,竟是显露出几分娇艳之色。   喻隐舟眯起眼目,一点点的,悄无声息的靠近……   “唔……”叶攸宁感觉睡了一个好觉,十足香甜。   只是……   叶攸宁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不知为何,嘴唇上刺辣辣的,难道是天气突然转凉,因而有些子过敏?   “咳……”喻隐舟见他一直摩挲自己的嘴唇,道:“醒了?”   喻隐舟用宽大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叶攸宁的面颊,笑道:“瞧瞧,睡得都压出痕迹了,像个小花猫。”   叶攸宁从喻隐舟的怀中退出来,道:“攸宁失礼,一直压着君上,君上怕是手麻了罢?”   “孤无……”无妨。   喻隐舟的话头突然截断,眼眸微微转动,“嘶——”闷哼了一声,捂着自己的手臂,道:“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的有些发麻……嘶……”   叶攸宁道:“君上,攸宁替您揉一揉。”   喻隐舟一脸不情不愿,很是勉强的道:“如此……也好罢。”   叶攸宁坐近一些,与喻隐舟坐在同一张席子上,白皙的手掌搭在喻隐舟的胳膊上,时轻时重的给他按摩着手臂。   叶攸宁的手,并非是骨节分明的类型,白皙而细腻,竟有些柔若无骨的美感,指甲修剪的圆润整齐,一个个犹如母贝一般,十足赏心悦目。   “君上,好些了么?”叶攸宁眨了眨眼睛。   “嘶……”喻隐舟抽气道:“不行,还没好。”   叶攸宁点点头,继续认真的给喻隐舟按摩。   “君上,”叶攸宁又问:“好些了么?”   “还是不行。”   “这样呢?君上,可好些了?”   喻隐舟得寸进尺,唇角几乎压不住笑意,道:“还是有些麻。”   他说着,拉住叶攸宁的手,将他的掌心按在自己的胸口上,挑起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道:“攸宁,你方才一直靠在孤的怀中,这里……也帮孤揉一揉。”   叶攸宁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喻隐舟的胸膛上。   黑色的衣袍,衣料柔软又光滑,沿着喻隐舟的胸肌不断起伏,叶攸宁白皙的手掌,甚至能感受到肌肉的张弛,和强健有力的心跳声。   喻隐舟的笑容扩大,不是他吹牛,叶攸宁好几次盯着自己的胸肌发呆,他一定是喜欢的,一定拒绝不了……   喻隐舟既然意识到自己喜欢叶攸宁,便不会放过叶攸宁,自是要一步步的,将叶攸宁套牢在自己身边,这些不过是小手段罢了。   “攸宁……”喻隐舟靠近他的耳畔,用自己低沉的嗓音,笑道:“攸宁,帮帮孤?”   叶攸宁抿了抿嘴唇,虽面色还是如此平和,却抿了抿嘴唇,莫名有一点跃跃欲试的兴奋,紧紧盯着喻隐舟的胸口……   “君上!”师彦的大嗓门响起:“已到了正午,可要传午膳?”   叶攸宁的手掌一颤,突然收回手去,道:“君上的力气这般大,看来手臂已然不发麻了。”   喻隐舟:“……”   大部队停下来用午膳。   师彦亲自为士兵们打饭。   “将军?今儿个怎么是您来为咱们打饭啊?”   “是啊,这等子粗活儿,师将军怎么能做的?”   师彦翻了白眼,兢兢业业的打饭,道:“你以为我想给你们这帮兔崽子打饭?还不是君上……”   君上烦躁易怒的毛病,似乎还未缓解,中午从辒辌车中下来,情绪十足的低沉,一直狠狠的瞪着师彦,勒令师彦给士兵们打饭,一个一个打饭,每个士兵,都要食到师彦亲手打的饭。   美名其曰,增进师氏与虎贲军之间的兄弟情谊……   师彦甩着酸疼的手臂:“我的手好酸啊——比练一天的剑法还要酸!”   膳房做了一些炒红果,按照叶攸宁记录下来的食谱烹饪,将做好的炒红果送过来,给叶攸宁开胃。   叶攸宁看着那些红溜溜的果子,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叶云霆,上次自己做的炒红果,全都被打翻了,叶云霆是一点子也没有食到。   叶攸宁立刻端起一只小豆,离开临时扎的营帐,往叶云霆那里去。   “哥哥。”叶攸宁双手捧着小豆,献宝一样将炒红果递过去,道:“这是哥哥最喜欢的炒红果,上次我做了一些,但都被打翻了,哥哥没有食到,这次膳房又做了一些,哥哥尝一尝?”   叶云霆看到他走过来,本便想离开,但最终没能走成,只好站定了步子。   叶云霆冷淡的看了一眼那豆红艳艳的炒红果,红果软烂,甜汤浓郁,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酸甜,令人食指大动,极是开胃。   但叶云霆的眼神,更加寒冷了一分,道:“不必了。”   “哥哥?”叶攸宁奇怪的歪头,道:“我听说哥哥没有用午膳,是胃口不佳么?正好食一些炒红果,酸酸甜甜的,十足开胃。”   叶云霆还是道:“不必了,孤不想食,你拿回去罢。”   叶攸宁微微蹙眉,双目充满关心,抬手去试探叶云霆的额头,道:“哥哥,你是不是病了?”   啪——!!   叶云霆反手打掉叶攸宁的触碰,一声脆响。   叶攸宁手背殷红一片,小豆应声掉落。   嘭——骨碌碌……   炒红果洒落了一地,滚得到处都是。   “攸宁!”喻隐舟听到动静,大步走过来,将叶攸宁拉在自己身后,捧着他的手背仔细检查,道:“疼不疼?红了?快叫乐镛过来!”   叶攸宁连忙道:“无妨,不疼,只是稍微……稍微有点红。”   叶攸宁的确觉得无事,可说着说着,一句话还未完整,竟哽咽了起来,嗓音断断续续的,脸颊上也有些湿濡,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好像……   哭了。   叶攸宁诧异的摸了摸面颊,入手湿濡一片,的确是眼泪。   都没有太多的感觉,泪水又流了下来,谁叫叶攸宁便是容易流泪的体质呢?   “攸宁?”喻隐舟道:“别哭。”   叶云霆蹙着眉看向叶攸宁,眼神中隐藏着漩涡一般的复杂,双手攥拳,紧了紧掌心,突然转头便走,根本不理会哭泣的叶攸宁。   因着走得太快,叶云霆的背影,甚至有些一瘸一拐。   “别哭了,别哭……”喻隐舟安抚着叶攸宁,狠狠瞪了一眼叶云霆的背影,只可惜叶云霆没有回头,是看不到的。   喻隐舟为叶攸宁擦着眼泪,道:“风露寒凉,别哭了,小心害病。”   叶攸宁用手背蹭着眼泪,哽咽的道:“攸宁……攸宁也没想哭。”   叶攸宁说的是实话,他也没想哭,也没觉得自己会哭,只不过打翻了一只小豆而已,可眼泪怎么都停不下来。   当叶攸宁的目光,落在泼洒了满地的炒红果之上时,泪水更是断线决堤一般,噼里啪啦的掉下来,哭得直咽气。   “好了好了,别哭。”喻隐舟安抚着他,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生怕他喝风着凉,搂着叶攸宁道:“来,随孤上车,这里太凉了。”   叶攸宁被扶着登上辒辌车,一回头,正好看到叶云霆的背影,始终背对着自己。   “呜呜……”   喻隐舟拉住叶攸宁,不让他去看叶云霆,放下辒辌车的窗子,道:“别哭,你理他做甚么?长王子本就是个狼心烂肺,不知好歹的秉性……”   叶攸宁委屈的抿着嘴唇,哽咽道:“不许……不许你骂我哥哥。”   喻隐舟:“……”好好,还是孤不对了?   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喻隐舟从未这般小心翼翼的对待一个人,叶攸宁还是头一份,且如此的不领情。   喻隐舟本想冷笑,依着他往日里的秉性,便算不鞭笞几十下,怎么也要讥讽几句。   只是……   喻隐舟一开口,实在讥讽不出,叶攸宁垂泪的那个委屈劲儿,哭得喻隐舟心口发紧,怎么还能骂得出来?   “别哭。”喻隐舟搂住他,拍着他的后背,道:“好了别哭,多大点子事儿,不值当你哭成这般……来,你还未用午膳,吃些点心,垫垫胃,别再饿坏了。”   叶攸宁摇头,就想哭咽:“不想吃……”   喻隐舟道:“好好,不吃,那你想做甚么?孤都陪着你。”   叶攸宁垂泪不说话,晶莹剔透的眼泪流得还是很凶。   喻隐舟温声道:“孤的小祖宗,你到底如何才能不哭?你告诉孤。”   叶攸宁其实并不想哭,只是觉得眼眶酸酸的,心窍里也莫名酸酸的,泪水根本止不住。   抿了抿嘴唇,叶攸宁哽咽的道:“那……那请君上,做个鬼脸,逗一逗攸宁。”   “鬼脸?”喻隐舟诧异。   一国之君,诸侯霸主,做……做鬼脸?   亏得叶攸宁能想得出来。   喻隐舟冷声道:“孤不会。”   叶攸宁:“……呜呜……呜……”   喻隐舟:“……”   喻隐舟沉默片刻,改道:“但孤……可以试试。”   叶攸宁一面哭,一面盯着喻隐舟,静等着他做鬼脸。   喻隐舟深吸一口气,双手攥拳,莫名有些羞愤,一咬牙,一狠心,皱起剑眉,眯起鹰目,耸着高高的鼻梁,呲……呲牙咧嘴。   “噗嗤!”叶攸宁果然笑出声来。   面颊上还挂着楚楚可怜的眼泪,突然笑得花枝乱颤,那纤细的腰肢直打颤,险些歪倒在辒辌车的席子上。   喻隐舟:“……”孤,如此好笑么?   叶攸宁笑得面颊殷红,瞬间充满了血色,道:“君上,再做一个鬼脸。”   喻隐舟没好气的道:“不可,孤做不到!”   叶攸宁的眼泪瞬间又要滑下来,喻隐舟立刻道:“好好,孤再做一个,最后一个!”   “噗嗤——”   叶攸宁再次破涕为笑,笑得歪倒在喻隐舟怀中,按着自己平坦的腹部,好似笑得有些岔气儿。   喻隐舟赶紧接住叶攸宁,以免磕碰了他,没想到还有如此好的福利,叶攸宁笑歪在他怀中,这和投怀送抱,有甚么差别?   嘭——   辒辌车颠簸了一下,窗子是虚掩的,敞开了一个缝隙。   师彦策马随着辒辌车,生怕君上与太子有甚么吩咐,看到车窗打开,赶紧过去。   还未开口询问,便看到君上“横眉冷目”、“青面獠牙”,一副恶鬼吃小孩的凶残表情。   而太子非但不害怕,甚至笑得东倒西歪,道:“君上的表情,端端可爱。”   师彦:“……”可、可爱?   “终于不哭了?”喻隐舟挑眉。   叶攸宁用手背擦着眼泪,喻隐舟立刻拨开他的手,道:“别用手蹭,多大个人了,小心把脸擦疼。”   喻隐舟拿出一方帕子,叠了两折,小心翼翼的为叶攸宁拭泪。   叶攸宁的面颊娇嫩,又哭得殷红,喻隐舟的动作好似在对待甚么绝世珍宝,生怕擦疼了叶攸宁的娇嫩肌肤。   “君上……”叶攸宁望着他,双眼雾蒙蒙的,道:“君上好是温柔。”   喻隐舟自豪,唇角微微上挑,自然,他要将叶攸宁套牢在身边,不温柔一些,如何拿得出手?   叶攸宁还有后话,道:“像父亲一样。”   喻隐舟:“……?”   “父、”喻隐舟瞪眼道:“父亲?”   叶攸宁自然的点点头,道:“嗯,攸宁听说,普通人家的父亲,便是如此,孩子哭了,做父亲的会极力去哄,变着法子去哄,还会给孩子擦泪,不正如君上一般无二么?”   喻隐舟:“……”孤不想做爹!   喻隐舟的确比叶攸宁年长一些,且是叶攸宁名义上的王叔长辈,可……   喻隐舟据理力争,道:“也不只是父亲,才会擦眼泪,没准……兄长也会?”   “哥哥?”叶攸宁的眼神落寞下来。   喻隐舟只是想让自己降一辈儿,没成想提到了兄长,让叶攸宁想起了叶云霆,简直自掘坟墓。   叶攸宁的眼眸再次微微发红,蓄满了眼泪。   “攸宁,”喻隐舟无从安抚,正好岔开话题:“看那面,好似有一处林子,还结了杏子呢。”   叶攸宁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顺着窗子往外看。   “噗嗤——”   叶攸宁再次破涕为笑。   喻隐舟奇怪的道:“笑甚么?”   叶攸宁指着远处的树林,道:“君上,那不是杏子,是栗子。”   “呵呵。”喻隐舟一笑,道:“你休想诓骗于孤,孤是食过栗的,栗色纯正发红,怎么会是这绿油油的一片?”   叶攸宁忍着笑意,道:“君上吃的栗,自然是摘下来,处理好的,而栗生在树上,便是这样绿油油,麻扎扎的模样。”   喻隐舟:“……”   喻隐舟孤陋寡闻了,稍微咳嗽了一声,按照他以往的性子,这些丑栗子让喻隐舟丢人,他合该揭过此事,再不提才是。   不过眼下,喻隐舟一反常态,道:“你可喜欢食栗?孤带你下去摘一些,如何?”   只要能转移叶攸宁的注意力,叫他不再为叶云霆伤心,喻隐舟管它栗子到底是红色的,还是绿色的?便是蓝色的、黄色的、白色的,也是随便。   叶攸宁双眼发光,道:“这个时节正好食栗子,可以做成甜甜的栗子糕,或者直接用炭火烤甜栗食,若是与五花肉一起,又可以做成咸口的栗子炖肉。”   叶喻隐舟一看便知,叶攸宁是感兴趣的,朗声道:“停车。”   师彦立刻道:“君上有令,停车!”   大部队停下来,师彦上前道:“君上,不知有甚么吩咐?”   喻隐舟道:“孤看这地方不错,今日便在此处扎营,明日再行赶路。”   “扎、扎营?”师彦一脸迷茫,道:“可是君上,再有一点子路程,便要入雒师城了……”   从雒师到猎苑,根本不需要中途过夜,一口气便可回到城中。   眼看着雒师的城门楼堞就在跟前,君上却突然说要扎营。   喻隐舟沉声道:“孤说扎营,今日便在此处扎营。”   师彦:“……是。”   喻隐舟拉住叶攸宁的手,下了辒辌车,又吩咐道:“准备一些小筐子。”   师彦不解:“筐子?”   叶攸宁点头,道:“劳烦师将军,孤想去林子里摘栗。”   师彦恍然大悟,君上临时扎营,原是为此,是为了让叶攸宁去摘栗子!   哼哼,师彦心里哼唧着,上次自己与太子去林子里摘石蜜,被君上好一顿喝骂教训,如今倒好了,君上领头帮太子摘栗。   喻隐舟眯眼道:“怎么?还不快去?”   师彦拉长声音道:“是——卑将这就去准备小筐子!”   师彦准备了三只小筐子,小筐子上还细了绢丝的彩带,以免竹编的筐子扎了叶攸宁的手。   一只筐子粉粉的,一只筐子绿油油,另外一只筐子是七彩的。   叶攸宁选了七彩的小筐子,然后将系着绿油油彩带的筐子提起来,放在喻隐舟的手掌中,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君上提这个,这个颜色很衬君上。”   喻隐舟:“……”绿的?   师彦抓起最后一只粉嫩嫩的小筐子,道:“那咱们走罢!”   喻隐舟抬手拦住他,言简意赅:“去哪?”   “啊?”师彦迷茫:“不是去摘栗么?”   喻隐舟冷笑:“叫你去了么?是孤陪太子去。”   “啊?”师彦更是迷茫,道:“可、可是,卑将需要随时保护君上与太子的安危啊,自然要随行。”   喻隐舟道:“不需要你,孤可以保证太子的安危。”   “君上,我觉得罢……”师彦据理力争。   喻隐舟本就是想要和叶攸宁独处,昏暗的小林子,多么适合培养感情?   “觉得甚么?”喻隐舟冷冷的道:“若是闲的,去练兵,回雒师检查你的武艺。”   师彦:“……是。”   师彦灰溜溜的,提着自己粉粉的小篮子走了。   喻隐舟变脸比翻书还快,微笑道:“攸宁,咱们走罢。”   二人进了树林,果然有许多栗子树,这年头的栗子与金子一般金贵,只有贵胄才可食用,因着都是野生的栗子树,产量小,自然金贵无比。   叶攸宁指着树梢上的栗子,道:“君上请看,这栗子生在树上,都是这样麻扎扎的,外面裹着一层绿色的壳子,等熟透了,壳子会裂开,里面才是君上所说的棕红。”   喻隐舟定眼一看,还真是,有的绿壳炸开,露出里面的棕红色。   喻隐舟笑道:“原来栗的壳子外面,还有一层壳子。”   叶攸宁蹦起来摘栗子,他的身量并不高大,在树下一蹦一蹦的,衣袍宽大,跳得愈发松散,外袍竟然从肩头滑落下来,简直可以说是香肩半露。   “咳——”喻隐舟上前,揪住他的衣袍,将外袍严严实实的裹起来,道:“别跳,小心磕碰,你想要哪株?孤为你摘下来。”   叶攸宁指着头上,硕果累累的那一株,道:“君上,攸宁想要那株。”   枝桠挂着饱满的果子,虽压弯了一些,但十分高耸,总之喻隐舟的身高,是蹦起来也够不到。   喻隐舟的唇角划过一丝笑容,“唰!”突然从腰间抽出佩剑,昏黄的落日余晖,透过浓密的树叶洒下来,映照在含光粼粼的剑刃之上。   这把佩剑,陪伴了喻隐舟两辈子,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长剑出鞘,必然染血,人头点地,绝没有虚发的道理。   而今日……   嗤!!   黑色的衣袍翻飞,犹如一只猎鹰,喻隐舟拔身而起,一踏树干,借力纵起,银光飞舞,树枝应声而断,硕果累累的枝丫整株落下。   “啊……”   就在喻隐舟姿仪挺拔之时,叶攸宁发出一声痛呼。   绿色的果子扑簌簌掉下来,正好砸在叶攸宁的脑袋上,叶攸宁书双手护头,蹲在地上。   “攸……”喻隐舟:“……攸宁!”   喻隐舟只是想要彰显一下自己挺拔的姿仪,高超的武艺罢了,没想到一时粗心大意,栗子砸了叶攸宁。   他大步跑过去,还有毛渣渣的栗子挂在叶攸宁的鬓发间。   “攸宁你没事罢?”   “刚才是孤没注意,失误……”   “别哭别哭,怎么又哭了?”   喻隐舟仔细的将叶攸宁身上挂着的栗子全都摘下来,幸好没有擦伤,帮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与头发,擦了擦眼泪,温声道:“好了好了,是孤不对,别哭。”   于是喻隐舟勤勤恳恳的将栗子全都装进小筐子里,将缠绕着丝带的小筐子跨在手臂上,背着受伤的叶攸宁,二人出了林子。   “君上,太子,你们回——”师彦兴奋的跑过来,想看看他们摘的栗子。   到了跟前,瞠目结舌,太子一副衣衫不整,鬓发凌乱,眼眸殷红的模样,分明是刚刚被人蹂躏肆虐的模样。   师彦的目光,僵硬的看向黑洞洞的小树林方向,又想到喻隐舟不叫自己跟着去树林,难道……   难道君上与太子,方才在小树林中,幕天席地的野……   喻隐舟还背着叶攸宁,将篮子递给师彦,道:“把篮子拿到膳房,师彦?发甚么呆?”   师彦脱口而出:“野合?!”   喻隐舟蹙眉:“甚么?”   “没没没……”师彦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改口道:“卑将说……呀哈——好多多多多栗啊!”   喻隐舟:“……”   叶攸宁:“……?”   师彦抢过篮子,道:“卑将这就送去膳房!”   “等等。”叶攸宁开口道:“不要送去膳房,这些栗子,攸宁想要亲自料理。”   喻隐舟不赞同的道:“不行,你的身子受不得。”   身子……   受不得……   师彦的眼眸狂转,上下左右的在叶攸宁身上打转,他们在树林里,一定干了甚么,不然为何身子受不得,身子受不得,身子受不得……   叶攸宁抿着嘴唇不说话,用那双潋滟着水光的眼眸看着喻隐舟。   喻隐舟沉默了片刻,头疼道:“算了,拿到太子营帐。”   喻隐舟背着叶攸宁进了太子营帐,师彦把栗子放下,很快就退了出去。   叶攸宁一个翻身,从榻上起来,便去琢磨那两筐栗子,面上盈满了笑容,看起来心情好了不少。   喻隐舟看着他的笑容,心窍仿佛被融化了一般,不过是一些栗,就能让叶攸宁如此欢心,罢了,既然叶攸宁欢心,便由得他去。   叶攸宁端详着栗子,道:“君上,你喜欢甜口,还是咸口?这栗子,想吃甜甜的栗子糕,还是醇香的栗子炖肉?”   喻隐舟思考道:“孤不喜欢太甜腻的吃食,不如便用栗子入肉罢。”   喻国的宫廷也有栗子进宫,只不过都是煮一煮便食,栗子过于绵软,还要剥壳,喻隐舟并不喜爱这个口味。   但他从未食过栗子炖肉,用栗入肉,还是头一次听说,倒是有几分好奇,想要尝试一番。   叶攸宁轻轻拍掌,似乎想到了甚么,道:“这天气寒冷,不如做一些暖呼呼的烤栗子,哥哥最爱食烤栗子了。”   喻隐舟:“……”不是栗子炖肉么?   喻隐舟头晕、头疼、心酸、胸闷、气短。   这是认识叶攸宁以后的常见病……   喻隐舟道:“你先问孤想吃甚么的,不行,反正孤就要食栗子炖肉。”   叶攸宁笑起来,道:“君上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挑嘴。”   一……把……年……纪?   胸闷气短的症状再次席卷而来,喻隐舟压着自己的胸口,道:“孤哪里是一把年纪?”   压低了声音,故意在叶攸宁耳畔道:“孤厉不厉害,难道攸宁忘记了?孤不介意,再帮攸宁仔细的想起来……”   叶攸宁眨了眨眼睛,表情并不见任何羞赧,点点头道:“君上虽年长一些,但的确是厉害的。”   喻隐舟自行忽略了前面那段话,只听到最后叶攸宁的夸奖。   叶攸宁又道:“这栗子经烤熟,可以直接食用,若是食不完,再入肉也不迟,非但不会影响口味,还会更加醇香。”   喻隐舟哼了一声,道:“说来说去,还是要烤栗。”   叶攸宁并未注意喻隐舟酸溜溜的不满,开始着手处理栗子。   栗子外壳坚硬无比,又扎手,叶攸宁处理了一些,娇嫩的手掌立刻通红一片,还被扎出了血点子。   喻隐舟握住他的手,道:“别弄了,把自己个儿都给弄伤了,让膳夫去处理便好。”   叶攸宁笑道:“无妨的君上,这些小伤不算甚么,再者,拢共也就这么点子,马上便要处理好了。”   喻隐舟无奈:“那孤帮你一起。”   二人处理好栗子,膳房准备好了炭火,又按照叶攸宁的要求,弄了一些蜂蜜和饴糖,准备做香甜的糖炒栗子。   喻隐舟奇怪:“你弄这么多朹核子来做甚么?”   叶攸宁耐心的解释道:“君上有所不知,这糖炒栗子的关键,并非是糖,想要栗子好吃,便不能用石子,不能用沙子来炒栗子,而要加入这些朹子的果核,果核清香,炒出来的栗子,会更加甘醇美味的。”   喻隐舟不懂这些,但看到叶攸宁说起吃食,眼目放着明亮的光芒,璀璨犹如繁星的模样,便觉得心里暖洋洋的,那种感觉仿佛会传染一般。   喻隐舟的笑容突然有些凝滞,道:“太子贵为储君,为何会这般多理膳的手艺?甚至有些子,是膳夫们都不曾了解的?”   叶攸宁炒栗子的动作一顿,为甚么?自然是因着叶攸宁根本不是太子攸宁,而是穿越而来的恐怖游戏NPC!   叶攸宁面色平静,道:“攸宁离开雒师经年有余,总是要吃食的,不是么?久而久之,也就会了。”   喻隐舟虽喜欢叶攸宁,但做国君久了,总是抑制不住自己的疑心病,点点头,微笑道:“孤也只是随口问问。”   呼——   热气腾腾而起,香喷喷的糖炒栗子出锅,装在精美的承槃之中。   棕红色的栗子,糖色炒的浓郁,甜味浸透入栗子之中,却不粘手不脏手,热腾腾的,在这清冷的季节里,只是看着,只是闻着,便觉得暖意融融。   “君上,好吃么?”叶攸宁歪头看着试吃的喻隐舟。   喻隐舟被烫得嘶气,将栗子扔入口中,点头道:“这栗,与孤往日里吃得都不是一种滋味儿,栗肉软糯却不疲沓,甘松醇香,还有一股子清雅的香甜,并不腻口。”   叶攸宁笑起来,道:“好吃便行,那攸宁给哥哥送过去。”   喻隐舟:“……”栗子,突然有点酸。   叶攸宁盛了满满一承槃的糖炒栗子,亲自送到叶云霆的营帐。   “哥哥,”叶攸宁将热腾腾的栗子放在案几上,道:“这是我下午去摘的栗,哥哥尝一尝,味道如何?”   喻隐舟本想跟着进入营帐,但转念一想,太酸了,他不想让栗子更酸一些,干脆还是跟到了帐门口,没有入内,却在外面支着耳朵偷听。   叶云霆的嗓音莫名有些冷淡,仿佛这深秋初冬的天气,淡淡的道:“放着罢。”   叶攸宁奇怪,道:“哥哥,怎么了?你是生病了么?不舒服?”   明明启程之前,叶云霆还是好端端的,会抱着叶攸宁,哄着叶攸宁入睡。   可是不知为何,这几日叶云霆愈发的冷淡。   叶攸宁打起精神,亲自剥了一颗栗子,烫得白皙的指尖发红,笑道:“刚出锅的,热乎乎呢,哥哥你尝一尝,是不是你喜欢的滋味儿?”   “以前……”叶攸宁的唇角笑意慢慢化开,道:“总是哥哥给我剥栗子吃,今日难得有机会,攸宁也给哥哥剥栗子。”   啪!!   叶云霆目光一眯,眼中闪烁着寒意,突然一把拍开叶攸宁的手掌。   冒着热气的烤栗子咕噜噜掉在地上,沾染了尘土,滚得像个泥猴一般。   叶云霆声音冷漠,呵斥道:“以前?叶攸宁你明不明白,有以前的人,只有你。你所谓的以前,都是假的,只不过是一些虚无缥缈的编程!”   “哥哥?……”叶攸宁手背热辣辣的,有些刺痛,但他顾不得这些,呆呆的看着突然发怒的叶云霆。   在“记忆中”,哥哥一直很温柔,是一个谦谦君子,从不高声呵斥。   编程?   陌生的词汇。   喻隐舟站在帐外,没想到里面的情况急转直下,叶攸宁似乎痛呼了一声。   哗啦!   喻隐舟沉着脸,一把撕下帐帘子,大步走进来,将叶攸宁护在身后,一眼便看到了叶攸宁红肿的手背。   喻隐舟的怒气,仿佛是爆炸的栗子,瞬间冲到头顶,出手如电,一把揪住叶云霆的衣领。   叶云霆的义肢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上。   喻隐舟冷嗤道:“你敢打攸宁?孤都不忍心伤他,你是个甚么东西!” 第47章 撮合   叶云霆冷笑一声, 道:“既喻公心疼他,便将他带走,别在孤的面前碍眼。”   叶攸宁怔怔的看着叶云霆, 方才还不觉得, 此时才反应过来, 只觉得手背刺辣辣的疼痛,喉咙哽咽,连吐息也变得逼仄起来。   “你说甚么!”喻隐舟死死揪住叶云霆的衣领,道:“你自己拿眼睛看看!为了给你烤栗, 他的手都扎成甚么模样了,流血了也不愿假手旁人。”   叶云霆下意识看向叶攸宁的手掌, 细长的食指白皙细嫩,指尖泛着殷红, 仔细一看果然有许多破口。   叶攸宁并非笨手笨脚,只是他的皮肤向来娇嫩,处理了那么多毛栗子,多少受了一些伤。   叶云霆的眼神波动了一下,淡淡的道:“是孤叫他剥栗的么?”   “好!”喻隐舟不怒反笑,道:“左右孤早看你不顺眼,今日便教教你这个没心没肝的畜生!”   嘭!!   喻隐舟一拳打下去,叶云霆并未躲闪,结结实实挨了一记。   咕咚一声, 直接倒在地上, 后背撞在案几之上,案几一声巨响, 上面的香炉、烛台、竹简叮铛散了满地。   叶云霆的唇角绽裂,鲜红的血迹渗出来, 可见喻隐舟的手劲儿并非顽笑。   “喻公,”叶云霆抬起头来,发笑道:“你这功夫,是花架子不成?只这么大点力气?”   喻隐舟冷笑:“找打,还不容易?”   哐当——   喻隐舟又是拽住叶云霆的衣领,将人从地上拽起来,举拳再打。   “君上!”叶攸宁冲过来,抱住喻隐舟的手臂,道:“君上,别打了!哥哥他……”   “叶攸宁!”叶云霆打断了叶攸宁的劝架,道:“别再喊我哥哥,我与你很熟络么?从头到尾,你我根本便不熟悉,你数一数,你曾见过我几面?哥哥长,哥哥短的,只会令人心烦!”   喻隐舟呵斥道:“信不信,孤撕烂你的嘴巴!”   叶攸宁却道:“君上,让他说。”   叶云霆轻笑了一声,道:“难道不是么?你所记忆中的兄长,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喻隐舟气得肺都要炸裂,转头担心的看向叶攸宁,道:“攸宁,别……”   别哭。   喻隐舟还以为叶攸宁会哭,没想到叶攸宁这次竟没有落泪。   叶攸宁的表情很平静,点点头,轻声道:“原是如此。”   他说罢,转身默默的离开了营帐。   “诶?太子?”师彦正好路过,听到营帐中传来怒吼的声音,有些子奇怪,便想偷偷听一听,哪知道正好碰到了叶攸宁。   师彦奇怪的道:“太子,您……怎么了?”   叶攸宁面色很正常,但正因着无比正常,师彦才觉得不正常。   叶攸宁扬起一抹笑意,果然与平日里一样,很温和,是一抹正常的笑意,道:“没事,孤很好。”   师彦却道:“太子,您看起来一点子也不好,是不是发生了甚么?要不然……卑将陪太子说会儿话罢。”   叶攸宁却摇头道:“不必了,师将军去忙罢,孤……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说完,便转头往营地外面走去,看样子,是想往树林里走。   师彦张了张口,十足犹豫,一时举棋不定左右为难。   “太子想一个人静一静,可……”师彦自言自语道:“可这黑灯瞎火的,林子里会不会有野兽啊?太子又不会武艺,那般柔柔弱弱……”   啪啪。   师彦的肩头被人拍了拍,转头一看。   “老乐啊!”师彦心不在焉的道。   乐镛奇怪的道:“师将军这是在做甚么?都快成望夫石了。”   师彦蹙眉道:“你别打趣我了,真的,我正心烦呢。”   乐镛道:“师将军因何心烦?不如说出来,也能给乐某解解闷儿。”   师彦:“……”   师彦翻了个白眼,道:“太子好像与君上,又吵架了。”   “吵架?”乐镛回头看了一眼营帐,道:“可太子,分明是从长王子的营帐中出走的。”   “是啊!”师彦拍手道:“我这奇怪呢,可太子倘或不是和君上吵架,难不成,还能与长王子吵架不成?长王子那光风霁月,彬彬有礼的模样,根本不会高声厉色,太子又是他的弟亲,怎么能吵起来?”   师彦挠了挠后脑勺,又道:“太子说要一个人待会儿,可那树林凉森森的,天色又全黑了,不会遇到甚么危险罢?”   乐镛眯起眼目,道:“太子独身去了树林?”   “是啊。”师彦点点头。   乐镛道:“糊涂,若太子有个意外,你可担待的起?还不快追上去。”   乐镛说罢,立刻大步离开营地,往树林而去,师彦追上去,喊道:“等等我,一起走啊!”   喻隐舟眼看着叶攸宁离开营帐,他的背影单薄,透露着一股落寞的气息。   喻隐舟的火气,仿佛泼了油一般,道:“方才攸宁在跟前,孤不好展开了手脚打你,如今攸宁不在,孤非打烂你这张不会说人话的嘴。”   “喻公可是真心真意对待宁宁?”   叶云霆突然的道:“若喻公当真一心一意对待宁宁,便从一而终,倘或喻公只是图一时新鲜,我劝喻公趁早收手,宁宁并非你的顽物。”   “你有甚么资格……”喻隐舟冷笑:“说这些话。怎么,现在摆起兄长的架子了?晚了。”   叶云霆抓住喻隐舟的手臂,沙哑的道:“请喻公,记住我今日说过的话。”   “不、不好了!”   哗啦——   帐帘子被打起,师彦大步跑进来,定眼一看,不由得愣了神儿。   长王子唇角挂彩,竟流了血,喻隐舟揪住叶云霆的衣领,叶云霆板着喻隐舟的手臂,二人仿佛在较劲,脸色十足不善。   喻隐舟呵斥道:“何事?”   乐镛跟着走进来,还是他镇定,道:“君上,长王子……太子不见了。”   “甚么?”   “宁宁?”   喻隐舟与叶云霆几乎同时开口,道:“如何不见?”   师彦赶紧道:“方才太子说要一个人独处,便……便离开营地,去树林了。”   喻隐舟蹙眉道:“树林?这么黑的天色,他一个人去树林,你便不知阻拦,孤养了一个痴子不成?”   师彦嗫嚅道:“卑将很快跟上去,但……但没看到太子的身影,只看到了这个……”   他说着,拿出一只染血的布头。   “这是宁宁的衣袖!”叶云霆一把抢过来,嗓音干涩的道:“他方才离开,衣袖便是如此,绣着一只仙鹤……”   叶攸宁的衣袍上绣着仙鹤,织法精妙,活灵活现,此时这被撕掉的布头上,正好有半只仙鹤的图样,翅膀染着斑斑驳驳的血迹。   喻隐舟冷冷的看向叶云霆,道:“攸宁若有个好歹,孤要你赔命!”   叶云霆来不及理他,道:“师将军,快派虎贲军去寻!”   师彦看向喻隐舟,喻隐舟点点头,道:“把篝火点起来,便是烧光整个林子,也要将太子寻回来。”   “是!”   漆黑的夜色被火光映照的通透,比白昼还要敞亮,火把多如繁星。   虎贲军顷刻集合,师彦亲自点兵,一队队的兵马扑入树林,地毯式的搜索。   喻隐舟与叶云霆一起离开营地,进入树林寻找,来到师彦找到叶攸宁衣袖的地方。   师彦道:“便是这里,只有一片布头。”   喻隐舟蹲下来,拨开地上的杂草,果然看到了一片血迹,天色很黑,血迹被土壤吸收,若不仔细查看,几乎难以分辨。   喻隐舟沙哑的道:“攸宁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孤一定让你赔命,说到做到!”   叶云霆蹙眉道:“喻公当时便不该让宁宁一个人离开。”   喻隐舟冷笑道:“那还不是因着大王子尽做一些讨打之事?如不是因着大王子不说人话,攸宁也不会自己一个人行动。”   “好了!”师彦大吼一声:“都给我闭嘴!别吵了,先找太子!”   喻隐舟:“……”   叶云霆:“……”   师彦吼完,眼眸晃动,后知后觉自己自己吼了一国之君和大周王子,不争气的腿肚子开始转筋。   不过喻隐舟和叶云霆竟没说甚么,各自开始寻找,一个往东去,一个往西走。   师彦跺脚道:“还分开走?老乐你跟一个,我跟一个,都是不省心的!”   *   “追!”   “就在前面!”   “抓住他!”   几个黑影刺客穿梭在昏暗的树林间,似乎追赶着甚么。   他们不远处的前方,一抹白影快速奔跑,定神一看,原是一个身材纤细的年轻男子。   年轻人受了伤,衣袖断裂,手臂上染着血迹,跌跌撞撞踉踉跄跄的往前跑——正是叶攸宁!   嘭——   叶攸宁脚下一绊,踩到了宽大的衣襟,整个人扑出去跌在地上,林间虽多杂草,叶攸宁的手肘还是立时挫破,疼痛难忍。   叶攸宁艰难的爬起来,远不只是手肘破了,方才被绊的那一下,脚腕也扭了,根本无法站立,更不要说逃命。   刺客冲上来,兵刃反射着月光,瞬间送到叶攸宁面前。   嗤!!   是刀刃刺破皮肉的声音。   滴答——滴答——   鲜血顺着银刃流淌而下,滴落在叶攸宁的白衣之上。   叶攸宁却不觉疼痛,怔愣的看着眼前的男子,惊声道:“哥哥?”   是叶云霆!   叶云霆手中没有兵刃,出来的匆忙,并没有佩戴刀剑,眼看有人袭击叶攸宁,想也未想,徒手握住那刺来的尖刀。   刀刃锋利,叶云霆的掌心、虎口,被划的鲜血淋漓,深可见骨。   叶云霆看了一眼叶攸宁,手臂猛地用力一震,“啪——!!”直接将刀刃掰断,反手飞掷回去。   “嗬!!”刺客被扎中肩膀,仿佛被巨大的力道冲击,仰躺的栽出去,狠狠跌在地上。   “宁宁!”叶云霆顾不得染血的手掌,上下检查,道:“你流血了?受伤了?严不严重?快让哥哥看看!”   “哥哥……”叶攸宁迷茫的眨着眼睛,道:“哥哥你的手……你受伤更严重。”   “哥哥没事。”   叶云霆嗓子滚动,突然将叶攸宁紧紧拥入怀中,沙哑的道:“宁宁,别吓唬哥哥……”   刺客是成队来的,一个受伤,其余对视一眼,陡然扑上去,是看叶攸宁他们人少,想要围攻。   乐镛立刻大喊:“太子在此,拿刺客!”   喻隐舟与师彦就在不远处,听到乐镛的喊声,不由分说立刻折返,冲向声音的来源。   喻隐舟拔出佩剑,直接挑了一个刺客,呵斥道:“都给孤拿下,生死不论!”   虎贲军快速冲来,方才还仗着人多的刺客,此时已然不够看,瞬间被黑甲大军羁押,简直毫无悬念。   “攸宁!”喻隐舟大步走过去。   叶攸宁被叶云霆抱在怀中,呆呆的尚未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轻声道:“哥哥……你关心我?”   方才在营地,叶云霆还说着一些冷酷无情的话,仿佛与叶攸宁只是陌路之人,而眼下……   叶云霆分明没有带兵器,却不要命的用手去接刀刃,手掌血粼粼的一片,被剜得不成模样。   喻隐舟看着兄弟情深的场面,瞪了一眼师彦,道:“你带的好路,若是往西走,孤便会第一个寻到太子,哪里轮得到他假惺惺?”   师彦:“……”我、我的错?   叶云霆搂着叶攸宁,叶攸宁依偎在叶云霆的怀中,二人一时谁也没说话,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依恋流转在其中,莫名有些温馨,令人不忍打扰。   喻隐舟眼看“插足”无方,还是硬要“插足”,大步走过去,故意挤开叶云霆,道:“攸宁,你受伤了,孤带你回去包扎。”   说罢,一把将叶攸宁打横抱起来。   “君上……”叶攸宁道:“攸宁可以自己走。”   喻隐舟却道:“听话,你的腿不是也受伤了?你走得慢,孤抱你回去。”   叶攸宁点点头,他的腿的确受伤了,若是这么走回去,恐怕耽误大家伙儿的功夫,于是顺从的搂住喻隐舟的脖颈。   喻隐舟登时身心舒爽,回头对叶云霆微微抬起下巴,露出一抹志得意满的笑容。   众人寻到了太子,押解着刺客回了营地。   喻隐舟抱着叶攸宁吩咐,道:“将刺客关押起来,严加审问。”   顿了顿,又补充道:“不是那么多刺客们么,孤不介意死一两个,有一个会说话的,足以。”   师彦拱手道:“敬诺,君上!”   喻隐舟臂力惊人,这么长时间抱着叶攸宁,也是十足平稳,进了营帐,将他轻轻放在榻上,道:“乐镛,快给太子医看。”   叶攸宁的手臂受了伤,刮破了一些,乐镛立刻上前,道:“太子伤口进了土屑,忍一忍,臣需要先为太子清理伤口。”   喻隐舟连忙道:“别怕,孤在这里,你若是觉得疼,便握着孤的手。”   叶攸宁向外看了一眼,道:“君上,哥哥呢?”   喻隐舟:“……”   叶攸宁又道:“哥哥受伤更严重,也给哥哥包扎一下。”   喻隐舟敷衍道:“孤一会子便叫医士去给长王子包扎。”   叶攸宁点点头,这才安心疗伤。   喻隐舟坐在一边,影壁一般碍事儿,蹙眉道:“轻一些,别弄疼了太子。”   “你不要如此包扎,转过去包……”   “这边也……”   乐镛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指点天下”的喻隐舟,淡淡的道:“还请君上移步帐外,臣一会儿便可为太子包扎好。”   喻隐舟:“……”   叶攸宁忍不住笑意,道:“君上,只是一些小伤不碍事的,若不然……君上替攸宁去看看哥哥罢?”   喻隐舟:“……”   喻隐舟面色温柔,笑容却不怎么真切,道:“好啊,你安心包扎养伤,孤帮你去看看长王子。”   叶攸宁道:“多谢君上。”   喻隐舟俊美的容貌,仿若一个翩然的君子,道:“你我之间,还谈甚么谢不谢的。”   喻隐舟出了营帐,并没有去找叶云霆。   师彦奇怪的道:“陛下不是要去探看长王子的伤势么?”   “孤疯了?”喻隐舟反问:“是去给长王子的伤药里下散盐么?”   师彦:“……”君上的嘴,骗人的鬼,方才答应的比唱的还好听。   喻隐舟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道:“你说说看,孤若是想要讨得太子欢心,该如何做法?”   师彦也是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做出同款的思索表情,道:“嗯……卑将以为,想要讨一个人的欢心,自然要投其所,他喜欢甜的,便把全天下的甜食都放在他的面前!”   喻隐舟挑眉,道:“你所说有些道理,继续讲讲。”   师彦得意了,侃侃而谈的道:“太子并非注重财帛之人,只是对饮食颇有些偏好,但太子自己便会理膳,手艺精湛,因此君上还需从旁的入手……啊!卑将知晓了!”   喻隐舟咋舌道:“一惊一乍毛毛躁躁的,讲。”   师彦拍手,满脸自豪的道:“太子如今最在意的,怕便是与长王子之间的手足情谊了!君上如能撮合太子与长王子,重归于好,兄弟情深,必然可以讨得太子的欢心!真是个好法子!”   兄……弟……情……深…… 第48章 夫君   喻隐舟的唇角荡开一丝冷笑, 道:“师彦,孤有的时候的确有些子疯,但还不至于痴。”   师彦:“……?”   师彦一脸迷茫的看着喻隐舟, 不明白这和痴有甚么干系。   喻隐舟沉下脸, 收拢了笑意, 道:“孤看你最近几日是太过清闲了,让刺客在眼皮子底下追杀太子,去,围着演武场跑十圈。”   师彦苦着脸:“啊……”   喻隐舟眯眼盯着他, 师彦赶紧道:“是,卑将这就去……”   师彦刚转头, 喻隐舟又道:“等等。”   师彦希冀的看着喻隐舟,希望他可以收回成命。   却听喻隐舟道:“去给孤拿点散盐来。”   “散、”师彦磕磕绊绊的道:“散盐?君上, 您不会真的想要……”   喻隐舟道:“问那么多干甚么,叫你去你便去。”   师彦:“……是。”   长王子叶云霆的营帐之前。   喻隐舟没有令人通传,直接阔步走入,仿佛在逛自己家的后花园。   “长王子,”喻隐舟很是数落的道:“伤势可还好?”   叶云霆正在给自己清理伤口,还未包扎,掌心里血糊糊的一片,伤在关节之上,稍微一动便会撕裂伤口, 伤口更是深可见骨, 令人观之不忍。   不忍,也只是旁人不忍, 喻隐舟挑眉看着叶云霆的伤口,笑道:“哦, 原来只是轻伤,不害命,也不瘸腿的。”   叶云霆眯起眼目,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喻公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难道还不明显么?”喻隐舟展开双臂,笑道:“孤是来看望长王子的,难不成是奚落长王子的?”   叶云霆轻笑了一声,自顾自的清理伤口,那表情似乎在说喻隐舟幼稚一般。   喻隐舟是周天子的结拜弟弟,年纪又长于叶云霆与叶攸宁,按理来说,合该是最成熟持重的人。   喻隐舟踱了两步,目光瞥向放在一旁的伤药上。   叶云霆清理伤口完毕,打开伤药的盖子,用伤布蘸了,似乎准备上药。   “长王子。”喻隐舟突然开口。   叶云霆顿住了动作,毫无表情的看着喻隐舟,道:“喻公还有甚么事?一口气说了罢。”   喻隐舟还是用余光瞥着那盒伤药,道:“其实……孤这次来,是特意转告长王子的,太子他好得很,虽受了一些伤,但都是皮外伤,将养几日便可大好。”   叶云霆淡淡的道:“你同孤说这些做甚么?”   喻隐舟冷笑:“也没做甚么,只是想告诉长王子,如今太子忙着养伤,根、本没有关心长王子的伤势,长王子安心养伤,也不必担心太子会多虑。”   叶云霆的动作一顿,放下了手中的伤药。   喻隐舟趁机走过去,用自己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案几上的伤药,负手而立,双手背后看着叶云霆,道:“怎么?如今听孤说,太子不关心你,不在意你,心里反而空落落的?这世上怎么会有长王子如此矫情之人,空对了太子的一腔好意,反过来却在这里期期艾艾?”   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动,袖袍中的散盐扑簌簌落在伤药的盒子里。   小动作做完,喻隐舟正好也奚落完毕,直起身来,不着痕迹的用袖袍扫了一下案几,将上面的散盐粉末拂掉,看不出任何端倪。   叶云霆果然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毕竟谁能想象,人前威严冷酷的喻国国君,背地里竟然搞这些熊孩子的小伎俩——往旁人的伤药里撒盐!   叶云霆眼神中毫无光亮,淡淡的道:“喻公说完了?说完了,便回去罢。”   喻隐舟挑眉,若是按照平日里他的秉性,早就再狠狠奚落叶云霆一阵子了,不过今日……   喻隐舟一改方才的嘲讽,换上温柔而殷勤的表情,道:“罢了,长王子也是可怜见的,手都伤成这样了,若不然……孤帮你上药罢?”   叶云霆蹙眉,奇怪的看向喻隐舟。   无事献殷勤。   黄鼠狼给鸡拜年。   三岁孩子都知道其中必然有诈。   喻隐舟拿起伤布,蘸了许多伤药,满满的蘸上,浓浓的蘸上,厚厚的蘸上,笑道:“孤常年征战在外,是知晓的,像这样的伤口,合该厚厚的敷上一层伤药,休息两日便转好了……长王子,你可别怕疼。”   喻隐舟拉起叶云霆的手,殷勤备至,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是多年好友,手拉手,哥俩好。   叶云霆稍微挣扎了一下,他也是练家子,不过今日受了伤,失了血,便没有挣扎开。   喻隐舟的笑意更加浓郁,混入了散盐的伤药,一点点靠近叶云霆血粼粼的伤口……   哗啦——   帐帘子被打了起来。   乐镛提着药囊从外面走进来。   喻隐舟:“……”   喻隐舟蹙眉:“你来做甚么?”   乐镛回话道:“回喻公的话,太子让臣来为长王子包扎伤口。”   喻隐舟:“……”   乐镛又对叶云霆道:“太子十足关心长王子的伤势,特意嘱咐臣来为长王子仔细包扎。”   喻隐舟:“……”   喻隐舟刚才还撂下了一些狠话,与奚落的言辞,这么快便现世打脸。   太快了……   喻隐舟冷笑一声,道:“长王子,你可勿要误会,攸宁的秉性便是如此,就是太善良了,路边随意的阿猫阿若是受伤,他也要关心一两句,对你……也没甚么不同。”   叶云霆垂下眼目,仿佛在自言自语,道:“是啊,宁宁……便是如此。”   叶攸宁是抚慰型NPC,真的让喻隐舟说对了,即便是阿猫阿狗受伤,出于本能,叶攸宁都会前去抚慰。   与其说这是他们的秉性,不如说,这是他们的……枷锁。   喻隐舟挥袖道:“行了,快上药罢。”   叶云霆回过神来,拿起伤药。   “且慢。”乐镛突然出言。   叶云霆的动作一顿,道:“乐医士,怎么了?”   “是啊,”喻隐舟咳嗽一声:“有何不妥?”   乐镛拿过伤药,轻轻闻了闻,又用手指捻了捻,淡淡的看了一眼喻隐舟。   喻隐舟姿仪挺拔,不愧是习武之人,又是一国之君,仪态万方,无人可比,只是此时,稍微又咳嗽了一声。   乐镛似乎看透了一切,从药囊中拿出一盒新的伤药,道:“长王子,请用伤药,那盒伤药……不适合长王子。”   喻隐舟:“……”   *   叶攸宁歇养了一晚上,第二日一大早,精神头便好了许多。   起了身,稍微下地活动了一下,脚腕的扭伤也好了一些,不再那般刺痛,完全可以行走,只是不走太快都无妨。   叶攸宁穿戴整齐,一大早便离开了营帐。   柳羡之惊讶的道:“太子,您怎么起得如此早,受了伤,合该多歇息歇息才是。”   叶攸宁却道:“无妨,醒了便起身,总是躺着,背都有些发木了。”   叶攸宁显然是有事儿,柳羡之不放心,便一直跟着叶攸宁,二人进了膳房。   柳羡之道:“太子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来到这油烟之地,若是感染了该如何是好?”   叶攸宁却笑道:“孤没有那么娇气的,来,帮孤剥点栗子。”   柳羡之无奈,道:“……是。”   叶攸宁起了一大早,钻进膳房之中,将昨日剩下来的栗子剥出来,这个糖炒栗子,便是要刚出锅才好吃,放了一晚上,栗子早就疲软了,没有头天吃起来新鲜可口。   叶攸宁唇角挂着微笑,道:“栗子补气血,哥哥昨日受了伤,掌心那般血粼粼的,流了那么多血,正好食栗补一补,孤打算将栗子做成板栗甜粥,清甜可口,朝饭食用是极佳的。”   “太子……”柳羡之有些迟疑,又怕打扰了叶攸宁的兴致。   叶攸宁道:“柳书吏,有甚么话,大可以直说。”   柳羡之抿了抿嘴唇,道:“自打太子昨日受伤,君上前前后后来了多少次?反观那个长王子,一次未曾抛头露面过,太子竟还心心念念记挂着长王子,这一大清早儿的,还要为长王子钻进膳房,沾染油烟污秽,小臣……只是为了太子不值得。”   “不值得?”叶攸宁眨眼:“这有甚么不值得?他是我哥哥啊。”   柳羡之一愣,哥哥?   自己也有哥哥,可是哥哥早就死了。   喻隐舟杀了他的哥哥,柳羡之却不想报仇,因着柳羡之被他哥哥连累的很惨,人人都可以戳着柳羡之的脊梁骨说,看,这就是勾引太子那个小白脸的弟弟。   长得也不怎么样嘛……   叶攸宁忙碌起来,用柳羡之剥好的栗子熬粥。   粥水浓郁丝滑,米粒熬得爆浆,栗子也被煮烂,都无需怎么咀嚼,入口软绵顺滑,加入了石蜜的调味,米香、栗香,甜香混合在一起,层层递进。   这清冷的早晨,喝上这么一碗热腾腾的栗子甜粥,暖身又开胃。   叶攸宁道:“柳书吏,你先来尝尝。”   柳羡之因着会理膳,总是帮着叶攸宁理膳,口福自然不浅,叶攸宁但凡做了甚么,都会分给柳羡之一份,从不忘记。   柳羡之尝了一口,被热气嘘了嘴唇,不住的嘶气,却道:“好香!”   叶攸宁笑起来:“别急,小心烫口,慢慢喝,这些是留给你的,你若是喝不完,请大家一起尝尝也好,这一碗孤便端走了。”   叶攸宁端着承槃来到叶云霆的营帐。   哗啦——   帐帘子正好打起,与叶云霆打了一个照面。   叶云霆动作一僵,又退回了营帐里,道:“太子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叶攸宁将粥水放在案几上,道:“哥哥,这是我做的板栗甜粥,补气血的,正适合哥哥。”   叶云霆冷淡的道:“孤吃过朝饭了。”   双眉无神的垂下来,叶攸宁喃喃的道:“这样啊……我该起得更早一些才是。”   叶云霆心窍突然翻腾起来,改口道:“放在那边罢。”   叶攸宁登时欢心起来,眼中闪烁着熠熠生辉的神采,立刻将板栗甜粥放下,叮嘱道:“哥哥,这粥水是新熬出来的,有些烫口,一定吹凉了再食。”   “知晓了。”叶云霆道。   叶攸宁好不容易与他说上话,小心翼翼的看着叶云霆,道:“哥哥……你的伤口,好些了么?昨日乐医士可与给你来诊看伤口?”   叶云霆深吸了一口气,道:“好些了,医看了,你还有甚么想问的么?”   叶攸宁摇摇头,抿着嘴唇道:“没有。”   “以后吃食不必给孤送来,你是太子,不该干这些事情,还有……”叶云霆背过身去,冷漠的道:“从今往后,你做你的太子,我做我的残废,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不要再来了。”   “哥哥?”叶攸宁微微睁大眼睛。   昨日叶云霆还拼死救自己,手心伤成那个模样,而今日,突然变得冷漠异常……   叶攸宁垂下头来,道:“我先走了。”   哗啦——   是帐帘子微微颤抖的声音,阻隔了叶攸宁离去的脚步声……   营地的幕府营帐中,喻隐舟坐在案前,一大清早便在批看公文,都没来得及用朝食。   “君上。”师彦走进来,拱手道:“卑将审问出来了,那些刺客……合该是北狄人。”   “狄人?”喻隐舟蹙眉,冷笑道:“狄人都混到雒师脚下来了,真真儿是好啊。”   师彦道:“那些狄人是与大行令勾连的欲孽,他们似乎想要劫持太子,来交换北狄的俘虏。”   “哼,”喻隐舟道:“没想到那个北狄的将军,这么大的能耐,竟还有人想要把他赎回去?传孤的命令,加强圄犴的守卫,想从孤的眼皮底下偷人,他们还嫩了点。”   “是!”师彦拱手道。   说罢了,喻隐舟又低下头去批看文书。   师彦没有立刻离开,好像有些迟疑。   喻隐舟道:“说罢,还有甚么事儿?”   “那个……”师彦支支吾吾:“刚才卑将过来的时候……不小心路过了长王子的营帐,太子好像在里面……又不小心听到了长王子说甚么,你做你的太子,我做我的残废……”   嘭!!   喻隐舟将简牍扔在案几之上,冷声道:“这个王子云霆,真是不知好歹。”   师彦道:“卑将躲在旁边,看了一会子,太子出来的时候表情并无异样,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一个人躲起来难过呢。”   师彦又感叹:“唉,也真是的,平日里但凡是谁难过,太子是最会安慰人的,可如今轮到了太子难过,卑将们都是一些大老粗,行兵打仗还行,砍头挑人也行,就是……就是唯独不会安慰人。”   喻隐舟眼眸微微转动:“安慰?”   摆了摆手,道:“行了,你下去罢。”   “是,君上。”   叶攸宁回到了营帐,把寺人使女都遣出去,一个人静静的躺在软榻上,双手摊开,望着帐子顶,脑海中空荡荡的,心窍中亦是空荡荡的,唯独眼眸酸酸的,眼眶里满满当当,好似随时都会流下泪来。   “嗷……”   “嗷呜……”   “呜——”   轻微的响动钻进叶攸宁的营帐。   叶攸宁一愣,稍微支起单薄的身子,顺着声音看过去。   一个圆滚滚,两手巴掌那么大,灰扑扑的小东西,从帐帘子的缝隙钻进来,在角落拱啊拱。   咕咚——   那小东西一歪,也没人碰他,假摔似的倒了下去。   叶攸宁眨了眨眼睛,翻身下榻,快步走过去,弯腰将那小东西抱起来   “好沉……”叶攸宁感叹。   别看这么小小的一只,竟然如此压手。   仔细一看,圆滚滚的小脸蛋儿,翘翘的筒子嘴,一双蓝幽幽的大眼睛,灰色的毛皮被蹭得乱呼呼,一副憨厚的傻样。   “这是……”叶攸宁惊讶:“小狗?”   “小狗,你怎受伤了?”   叶攸宁抱着“小狗”,将他放在案几上。   帐帘子再次打起,有人笑着走进来,道:“它可不是狗崽子,而是一只狼崽子。”   “君上?”叶攸宁看着来人。   是喻隐舟。   喻隐舟走进来,指着那“小狗”道:“虎贲军巡逻之时,发现的小狼胚子,腿上受了一些伤,本是想要打死的,不过被孤拦了下来,不知太子要不要养它?”   叶攸宁抚摸着小狼崽子的脑袋,小狼崽儿仰着头,睁着蓝幽幽的大眼睛看着他,似乎在祈求叶攸宁的照拂。   叶攸宁立刻道:“它还这么小,若是被打死了,岂不可怜?君上放心,攸宁可以照顾他。”   小狼崽子的腿只是擦伤,叶攸宁细致的给他清理伤口,又敷上伤药,用伤布打了一个大大的蝴蝶结。   “嗷呜……嗷呜——”   小狼崽儿蹭着叶攸宁的掌心,防腐撒娇一般,十足粘人。   叶攸宁道:“君上,它叫甚么名字?”   喻隐舟道:“一个小畜生而已,还能有甚么名字?既然从今以后他跟着你,太子便给他起名字也无不可。   叶攸宁思索了一阵,道:“嗯……你是灰色的,就叫你小灰灰罢,从今以后你跟着我姓,叶灰灰。”   喻隐舟被逗笑了,道:“你竟让小畜生也氏叶?怕是要气疯一把子叶氏贵胄。”   叶攸宁抱着小灰灰,道:“不管,灰灰以后便是攸宁的弟弟了。”   喻隐舟看着他,突然低声开口道:“太子,心情好一些了么?”   叶攸宁一愣,惊讶的看着喻隐舟,道:“君上……?”   喻隐舟道:“孤知道,今儿一早你又在长王子那处受了气,平日里你只会安慰旁人,从不会安慰自己,指定一个人在这里苦闷,是也不是?”   喻隐舟伸出手,揉了揉小灰灰的小脑袋,道:“这小狼崽,虽是狼心,却不是狗肺,你若从小养他,指不定还能解闷,也是好的。”   叶攸宁笑道:“多谢君上,君上为攸宁的事情费心,其实……攸宁无事。”   喻隐舟以前不觉得,他不知自己喜欢叶攸宁,但如今不一样了,他既然知晓自己喜欢叶攸宁,便不允许旁人欺负叶攸宁,更加不允许叶攸宁独自一个人伤心。   叶攸宁轻轻叹息了一口气,道:“倘或……倘或哥哥能有君上这般温柔,那该多好。”   温柔?   喻隐舟一愣,还是头一次,有人说自己温柔。   喻国国君的口碑,向来都是专制刚愎、杀伐武断、嗜血如麻、暴虐天常,无论是哪点子,都与温柔不沾边儿。   喻隐舟又是欢心,又是心酸,道:“怎么?有孤一个还不够么?太子也太过贪心了一些。”   叶攸宁摇摇头,道:“君上与哥哥,怎么能一样?”   喻隐舟道:“如何不一样?”   叶攸宁很自然的道:“哥哥是亲人,君上是……是……”   喻隐舟听他迟疑,故意压低了声音,暧昧的道:“是甚么?”   叶攸宁憋了半天,道:“王叔?”   喻隐舟:“……”一口血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的。   喻隐舟差点子捶自己的心口,那憋闷的感觉又来了,愈发的心酸!   纠正道:“甚么王叔?太子可别忘了,孤现在是你的夫君。”   叶攸宁眨眼看着他,道:“那不是假的么?”   喻隐舟理直气壮的道:“假的,便不能是夫君了么?再者,如今天子昏迷,北狄虎视眈眈,诸侯群狼环伺,最是要紧的时刻,便算是假的,你我也要装得仿佛真的一般,太子你……唤一声夫君来听听。”   叶攸宁又眨了眨眼睛,嗓音柔软又顺从的道:“夫君。”   “嗷嗷!嗷呜!”小灰灰叫唤起来。   喻隐舟瞪眼道:“小畜生,你搭甚么腔,一边去。”   小灰灰:“嗷嗷嗷!”   昂首、挺胸、翘尾巴,不服气!   喻隐舟又道:“太子,再唤一声。”   叶攸宁简直有求必应,道:“夫君。”   “再唤一声。”   “夫君,夫君,夫君。”   喻隐舟从未如此舒爽过,尤其是在意识到自己的心意之后,听到这柔软的嗓音,甜蜜的称呼,便像是吃了石蜜一般,甜滋滋的直倒牙。   叶攸宁唤过之后,轻轻抚摸着叶灰灰厚厚的毛,道:“君上有所不知,在来到这里之前……哥哥,就是攸宁的全部。”   来到这里之前,喻隐舟不知道,叶攸宁说的是自己在做恐怖游戏NPC的日子。   叶攸宁只是一堆数据,无论是他的美貌,还是他的温和,一切都只是一堆数据。在这些数据之中,叶攸宁只有一个亲人,那便是叶云霆。   叶云霆是烘托叶攸宁凄惨身世的背景板,从未真正的活过,叶攸宁也从未真正的见过他的哥哥,可是来到这里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叶攸宁见到了哥哥,那种喜悦难以言绘。   喻隐舟心中虽有疑问,但没有打断叶攸宁的说辞。   叶攸宁缓缓的道:“虽然很奢侈,但攸宁……真的很想要家人。”   叶攸宁看向喻隐舟,道:“君上有家人么?也有哥哥么?”   喻隐舟笑了一声,很是无所谓的道:“自然,孤当然也有家人,又不是石头缝子里蹦出来的,至于哥哥嘛——孤的君父天生风流,掖庭颇丰,孤的兄弟姐妹数不胜数。”   叶攸宁感叹道:“真好,有这么多亲人。”   “有甚么好?”喻隐舟却反问。   “不好么?”叶攸宁迷茫的道。   喻隐舟的表情还是很淡漠,幽幽的道:“孤刚降生那会子,天现紫光,是大瑞之征兆,本该是好事,只可惜……那一年孤的君父还在壮年,唯恐孤的祥瑞会冲撞了他,于是将孤丢在腊月的寒潭之中,任由孤自生自灭……”   喻隐舟的母亲生产之时落下了病根儿,一直缠绵病榻,听到了小小的喻隐舟的呼救声,挣扎着病体,在腊月的天气里,不顾一些的跳下寒潭救人。   喻隐舟道:“孤被救上来了,孤的母亲被冻死了。”   叶攸宁惊讶的道:“君上……”   喻隐舟抬起手来,道:“无妨,都过去了……后来很多人传说,孤是灾星,命格太硬,会克死身边的亲近之人,母亲便是最好的榜样。君父将我丢到边邑去养,孤的幼年都在边邑,喝着风沙与西北风长大的……”   “再后来……”   喻隐舟陷入了自己的回忆。   “君父终于病死了,大哥要即位,他把所有的兄弟姐妹,全都叫进都城,摆了一场家宴,趁着宴席,将我们都囚禁在宫中,想要活活饿死我们……兄弟们为了活下去,亲手杀了最弱小的妹妹,大哥在门外听着惨叫,还在哈哈的大笑……”   叶攸宁抬起手来,搭在喻隐舟的肩膀上。   喻隐舟又道:“无妨,都过去了。”   仿佛只要说这么一句话,一切真的都会过去。   “宫中着火,”喻隐舟眯起眼目,幽幽的道:“把即将即位的大哥给烧死了,兄弟们也死的差不多,终于……轮到孤即位了,于是孤变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模样——喻国的……一国之君。”   “君上……”叶攸宁轻轻的道。   喻隐舟淡淡的道:“你害怕么?”   叶攸宁的面色没有表露出任何惧怕,而是稍微用力,揽着喻隐舟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单薄的肩头上。   叶攸宁轻轻拍着喻隐舟的后背,仿佛在哄一个孩子道:“君上当时一定很害怕的,倘或攸宁早一些认识君上便好了。”   害怕?   喻隐舟从不知晓甚么是害怕。   叶攸宁轻声抚慰:“君上,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喻隐舟自己说过两遍,可不及叶攸宁这样一句。   喻隐舟靠在他的肩头,那么瘦弱的肩头,那么单薄的肩头,只要喻隐舟一用力,便可轻易掰碎的肩头,此时却令喻隐舟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喻隐舟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分明是孤来安慰叶攸宁的,怎么反过来,被叶攸宁安慰了呢?   “嗷呜嗷呜!!”   “嗷嗷!”   叶灰灰探出头来,挤在二人中间,还用小爪子推着喻隐舟。   “你这小崽子!”喻隐舟瞪眼。   喻隐舟离开营帐,让小灰灰陪着叶攸宁。   “君上!”师彦走过来,道:“太子的心情,好些了没有?”   喻隐舟点点头,道:“算是好一些了罢,不过……治标不治本。”   师彦叹气道:“那还能怎么办?除非让太子与长王子重归于好……可、可君上又不愿意。”   喻隐舟瞪了一眼师彦,与方才瞪叶灰灰的眼神一模一样,道:“就你话多。”   师彦:“……”我又说错了?   喻隐舟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沙哑的道:“孤倒是有个法子,专门治嘴硬之人。”   师彦兴奋的道:“君上,是甚么法子?但凭君上吩咐!”   *   “不好了!不好了!!”   师彦大喊着冲入幕府营帐,道:“君上,大事不好!太子……太子被掳走了!”   “甚么?!”   今日是启程入雒师的时日,叶云霆一大早上便听到嘈杂的叫喊声,他一瘸一拐的走出来,道:“发生了何事?”   路过的寺人道:“回长王子的话,太子……太子好似被狄人劫走了!”   叶云霆面色一沉,顾不得腿脚,立刻冲向幕府大帐。   “喻公!”叶云霆冲进去,道:“太子被劫走了?此事当真?”   师彦正在禀报,道:“长王子,千真万确!狄人狡诈,趁着夜色劫走了太子,虎贲军如今都没有追到人,这……这可怎么办是好啊!”   嘭——   喻隐舟拍案道:“废物!孤养你们,是养了一群废物么?”   “报——!!”   一个士兵匆忙进入营帐,咕咚跪在地上,手中捧着一个长条形的盒子。   “启禀君上,这是北狄人送来的!”   喻隐舟蹙眉道:“呈上来!”   不等师彦动手,叶云霆已然等不及,一把打开盒子。   哐——   盒盖掉落在地上,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滴答——   滴答!   血迹顺着盒盖滴在地上。   那盒子里,竟是一条血粼粼的手臂!   “嗬——!!”   师彦大吼:“手!!手——不会是太子的手罢!”   叶云霆眼眸震动,立刻便要伸手去抓那手臂。   “且慢!”喻隐舟出手制止,道:“狄人送来此物,不知是否有诈,这断手之上兴许淬了毒,不可轻易触碰。”   “对对对、对啊!”师彦结结巴巴的道:“不能碰!或许……或许有毒!”   师彦擦着冷汗,自然不能碰!   因着这手臂,是师彦从乐镛的药房中偷出来的“针灸小人”的手臂。   外面涂了浓浓的血浆,还被师彦用刀扎了个十几二十下,伪装成斑驳不堪,受尽凌辱的模样。   假人的手臂本来就不真切,只是仗着血浆的掩护,倘或叶云霆一碰,立刻便可分辨真假。   喻隐舟瞪了一眼师彦,眼神示意他镇定。   道:“这盒子里,似乎还有一封信?”   叶云霆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将染血的小羊皮抽出来,展开阅读。   “他们……这帮畜生!!”叶云霆沙哑的呵斥:“狄人抓走了宁宁,要咱们用金银财帛,还有北狄的将领去交换!否则……否则便会砍掉宁宁的另外一条手臂!”   嘭!!!   叶云霆狠狠将小羊皮扔在地上,他平日里温文儒雅,霁月光风,而眼下,整个人看起来暴虐不输喻隐舟,仿佛是黄泉之中爬出来的恶鬼。   叶云霆嘶哑的道:“一定要救宁宁!喻公,还等甚么,立刻准备财帛与俘虏!”   喻隐舟却做出一副迟疑的模样,道:“长王子,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叶云霆转头盯着喻隐舟,道:“如何从长计议?”   喻隐舟道:“狄人狡诈,他们让用财帛与俘虏换取太子,可谁知咱们准备了财帛,准备了俘虏,狄人会不会守信交换?万一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你到底甚么意思!?”叶云霆呵斥:“只是怕有诈,便不去救宁宁了?”   喻隐舟从席子上站起身来,慢悠悠的走上前,道:“长王子,你也看到了……如今的太子也变成了残废,你少了一条腿,他少了一条手臂,与你一般无二,都失去了继承周王之位的权利……”   “喻、隐、舟!”叶云霆仿佛疯了一般,一把抓住喻隐舟的衣领,沙哑的道:“你住口!宁宁不是残废!”   “怎么不是?”喻隐舟挑眉,并不惧怕,道:“若是真的论起来,长王子少了一条腿,倒是比太子少了一条胳膊,要好一些子。长王子你有没有想过,干脆别救你的弟亲了,顺水推舟,自己成为大周储君?”   叶云霆一拳打过去,呵斥道:“你在说甚么混账话!”   喻隐舟早有准备,一掌拿住他打来的拳头,笑道:“长王子,不要惺惺作态了,你平日里对太子,不也是爱答不理的么?你们虽为兄弟,但是相处的时日甚少,哪里来的兄弟情深,在旁人面前做做样子也就是了,何必在孤的面前上演兄友弟恭呢?”   喻隐舟又道:“眼前的情势正是如此,太子失去了手臂,已然失去了储君的继承权,便是个无用之人,无用的棋子合该丢弃,留着做甚么用?孤又何必,费时费力,准备财帛,去救一个无用之人呢?”   叶云霆气得浑身发颤,嘴唇发紫,道:“好好好!喻公既然不愿意去救宁宁,我去!我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不会不管宁宁!”   “长王子!”喻隐舟在背后叫住他,朗声道:“太子又不在这里,你哭给谁看?太子不过是你名义上的弟亲罢了,难不成,你还真的在意他?”   叶云霆的脚步顿住,双手攥拳,低头看着藏在袍子下面的义肢,幽幽的道:“宁宁是我的弟弟,你不懂……我甚么也没有,生来……便甚么也没有,他是我的命。”   说罢,使劲打起帐帘子,大步冲出去。   “哥哥……?”   一道声音响起。   叶云霆刚冲出营帐,正好与“被俘虏的主人公”打了一个照面。   叶攸宁一脸迷茫,手里端着一个承槃,承槃里装着满满的板栗炖肉,板栗喷香,五花肉挂着糖色,油润肉#欲,腾腾的冒着热气。   显然,叶攸宁根本没有被俘虏,也没有缺胳膊少腿,他今儿一早都在膳房做板栗炖肉,怪不得营地乱成一锅粥,也寻不到叶攸宁本人。   叶攸宁缓慢的眨了眨双眼,喃喃的道:“哥哥……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么?”   叶云霆愣住了,一张脸面写满了空白,二人对视了一阵,叶云霆突然冲上去,一把握住叶攸宁的手臂,仔细的摩挲,上下左右的检查。   “宁宁……”叶云霆焦急的道:“你……你的手?”   他狠狠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你的手还在。”   “哥哥,”叶攸宁安抚道:“我没事。”   叶云霆庆幸的道:“你没事,太好了,你没事……”   嘭!   叶云霆将叶攸宁紧紧抱在怀中,死死的搂住他。   叶攸宁手中的承槃差点掉下去,这是炖了好久的板栗炖肉,为了让板栗和五花肉的味道交融,叶攸宁在膳房忙碌了一早晨,差点打翻了。   叶攸宁吐息不顺畅,被箍得差点窒息,道:“唔……哥哥,我我没事。”   叶云霆抱着他良久良久,不敢撒手,生怕一撒手,叶攸宁就会变成血粼粼的模样。   哗啦——   帐帘子打了起来,喻隐舟从里面走出来,看到这样兄友弟恭的一面,忍不住扬起一抹冷笑,道:“嘴硬之人,孤见得多了,长王子只是区区不入流的微末之辈。”   叶云霆反应过来,蹙眉看着喻隐舟,道:“是你的计谋?”   喻隐舟倒是很爽快,承认道:“正是孤,长王子倒不必谢孤,孤只是不想看到太子整日为了兄弟情谊暗自伤神,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叶云霆额角青筋暴突,双手攥拳,看那模样,似乎像是要殴打甚么人一般,但他克制住了。   师彦笑呵呵的上前:“还有我!卑将也尽力了!那条断手,就是卑将找来的!”   说到断手……   叶攸宁的目光落在血粼粼的断手之上。   血浆、断手、板栗烧肉……   腥呼呼、香喷喷,这两种味道几乎格格不入。   喻隐舟生怕血浆吓坏了叶攸宁,挥手道:“师彦,把这些收拾了。”   “哦好……”师彦刚要动作。   叶攸宁却开口了,道:“君上方才说,攸宁失去了手臂,失去了储君的继承之权,便是无用之人,便是一枚弃子,可以随意丢弃,这些可是君上的……真心话?”   “啊呀!”师彦浮夸的道:“我还是赶紧把断手收回去罢,一会子老乐该发现他的针灸假人,少了一条手了!”   说罢,也不嫌脏,抱着血粼粼的断手,丢给喻隐舟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一溜烟儿跑了。   喻隐舟:“……”孤方才……有说过么? 第49章 一起更衣   “哎呦我的娘喂!”   师彦抱着针灸假人的胳膊, 埋头往前跑,自顾自的道:“快跑啊,火烧眉毛了!我还是不凑和这个热——哎呀!”   他只顾往前跑, 没注意前方有人, 一个猛子扎在了对方怀中。   “师将军, 当心。”对方扶住师彦的胳膊,这才没叫他跌倒。   “老乐?”师彦惊讶的道:“是你啊。”   乐镛往后看了一眼,奇怪的道:“是有甚么要紧之事么?师将军如此匆忙。”   “我告诉你,”师彦压低了声音, 道:“天雷勾地火了!你可千万别去凑热闹,小心连你一起烧了!”   喻隐舟谎称太子被北狄俘虏, 还缺了一条胳膊,这本是好意, 可以撮合太子与长王子重归于好,修复兄弟手足之情,只是……   只是没想到,这回旋镖,打回喻隐舟的头上去了。   师彦道:“你说君上也是,随口说甚么不好?非要说……说太子没有利用的价值,是个弃子,搁谁谁不生气?谁不动怒?就是欺负太子脾性太好了。”   乐镛平静的看着师彦叨叨,挑了挑眉, 道:“师将军怀里的这是……?”   师彦还在絮叨, 低头一看,吓得无声惊呼, 张大了嘴巴道:“这这这……你、你别看,这是我的……”   乐镛点点头, 淡淡的道:“哦,原是师将军的第三条腿,还宝贝的抱在怀里呢。”   “呸!”师彦气愤的道:“是你的第三条腿!看清楚,这是条胳膊!”   师彦拿着血粼粼的假胳膊比划,乐镛眼眸一眯,立刻认了出来,道:“师将军,这可是乐某的假人?”   师彦:“……”   “我要是说不是……”师彦尴尬的道:“你信么?”   乐镛平静的道:“师将军说呢?”   师彦连忙道:“这、这胳膊好着呢!就是染了点赃物,我回头给你洗洗,洗干净便好了。至于上面的刀痕……左右你也是用来扎针灸的,都是窟窿,不多我扎的这两下——”   他说完,一溜烟便跑,还喊着:“别那么小气,我改日给你买新的!”   乐镛:“……”   乐镛看着师彦的背影,平板的面容突然化开了一丝笑容,无奈的摇摇头。   “孤……”喻隐舟看着叶攸宁,与叶攸宁四目相对,道:“孤有说过么?”   叶攸宁点点头,道:“攸宁方才亲耳听到。”   “咳!”喻隐舟咳嗽了一声,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立刻岔开话题,把矛盾转嫁到叶云霆身上。   义正词严的道:“长王子!你可真真儿是个懦夫!明明在意太子,却硬要打着为太子好的旗号,一次次伤害太子,你可知晓,这个世上伤害他最多的人,就是你!因着太子根本不会为了旁人的事情伤心难过。”   叶云霆身躯一震,深深看着叶攸宁,喉咙连续滚动了两次,嗓音干涩的道:“宁宁……你可怪哥哥?”   叶攸宁毫不犹豫的摇头道:“自然不会。”   叶云霆更是苦笑,沙哑的道:“是我不配……”   “哥哥?”叶攸宁想要上前安慰叶云霆,他看得出来,叶云霆很痛苦。   叶云霆却道:“你听我说完。”   叶攸宁便驻了足,定定的看着叶云霆。   这样的言辞,似乎很难以启齿,叶云霆的嗓音很轻,没有任何底气,甚至嗓音缥缈而游离,不怎么真切。   叶云霆幽幽的道:“我恨你。”   叶攸宁单薄的身子一颤,一向温柔的眼眸中充斥着不敢置信,甚至下一刻便会哭出来。   喻隐舟火气冲上头顶,立刻便要上前,叶攸宁却拦阻他,道:“君上,请稍等一会子,听哥哥把话说完。”   叶云霆仿佛没有看到凶神恶煞的喻隐舟,自顾自的自说自话:“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背景板,我的一切……都是为了烘托你——叶攸宁,所以我一无所有。在当我绝望的时候,来到了这里,我以为自己可开始拥有,但后来……我才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因为这里的主角,也叫作——叶、攸、宁!”   叶云霆的嗓音沙哑,几近崩溃,却笑起来:“简直是讽刺,我极力想要摆脱的,仿佛梦魇,如影随形,怎么也甩不掉!我甚至想过,让你去死!只有那个叫做叶攸宁的人死了,我才能得到解脱!才能得到真正的自己!真正的……”   “原来……”叶攸宁垂下头去,轻笑道:“哥哥这么讨厌我。”   “可是……”   叶云霆突然动了,双手捧起叶攸宁的面颊。   喻隐舟立刻戒备,手掌搭在自己的腰间佩剑上,死死的凝视着叶云霆的一举一动,若他胆敢妄为,喻隐舟不介意僭越。   叶云霆轻轻的擦拭着叶攸宁的面颊,擦拭着他的眼泪,道:“可是哥哥做不到……我的悲惨,并不是你的错。我做不到,每次看到你受伤,哥哥的心窍便如刀割一般绞痛。”   叶云霆将叶攸宁搂在怀中,在他耳畔轻声道:“这不是编程可以写出来的……”   叶攸宁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颤声道:“哥哥……”   叶云霆的眼眶同样有些发酸,道:“宁宁,哥哥并非甚么好人,甚至可以说是肮脏,心窍里有许多见不得光的地方,这样的哥哥……你也想要么?”   叶攸宁搂住叶云霆的腰身,靠在他怀里,哽咽道:“自然,我做梦都想见到哥哥。”   叶云霆又是笑,又是叹气,又是如释重负,道:“宁宁,是哥哥错了,原谅哥哥,哥哥再也不会犯浑了。”   叶攸宁使劲摇头,道:“哥哥没错,不是哥哥的错。”   喻隐舟:“……”好了,皆大欢喜,只有孤一个人不欢喜。   喻隐舟知道,叶攸宁和叶云霆是亲兄弟,有血缘关系的那种,但纵使是亲兄弟,搂搂抱抱,这成何体统?   “咳!”喻隐舟忍耐着酸意,道:“难得太子与长王子和好如初,进帐再说话罢。”   故意走上前两步,硬生生插在叶攸宁与叶云霆中间,让他们连一根儿头发丝都碰不到。   三人进了营帐,喻隐舟亲手接过叶攸宁手中的承槃,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攸宁,这就是你亲、自为孤做的板栗炖肉?”   喻隐舟生怕旁人听不到似的,故意加重了声音,还看了一眼叶云霆。   叶攸宁并未发现喻隐舟的“幼稚”,毕竟都“一把年纪”了,还是个杀伐果断的一国之君,谁能想象喻隐舟也有“童心”呢?   叶云霆淡淡的看了喻隐舟一眼,表情很平静,这让喻隐舟并未有得逞的快感。   喻隐舟特意坐在叶攸宁和叶云霆中间,拿起筷箸,道:“既然是太子亲手为孤做的,那孤可要好好儿尝一尝,其中的滋味儿了。”   板栗喷香,不只是香甜,这会子裹着肉味,给清甜的口感,多增加了一层丰富的口感。层次分明的五花肉,肥肉不会油腻,瘦肉不会清柴,咸香的滋味被板栗滋润,交相呼应,互相烘托。   “嗯。”喻隐舟点点头,道:“果然美味。”   糖炒栗子是纯正的甘口,喻隐舟不太能吃甜,如今栗子炖在肉中,更适合喻隐舟的口味,笑道:“不愧是太子为孤亲手做的膳食,便是美味。”   这么一会子,才坐下不到片刻,喻隐舟已经翻来覆去,来回来去说了好几遍“亲手做的”,生怕旁人听不清、记不住似的。   叶攸宁微笑道:“君上爱吃便好,若是喜欢,攸宁以后还可以做给君上食。”   喻隐舟的笑容化开,道:“好啊,那可要一言为定。”   叶攸宁点点头,道:“自然,只是一些吃食罢了,只是……”   他的话锋一转,道:“君上还未回答攸宁,方才说的弃子,可是君上的真心话。”   “咳——咳咳!”一口炖肉,塞在喻隐舟嗓子眼,不上不下。   喻隐舟端起羽觞耳杯,润了润口,道:“太子怎么还记得这事儿呢?”   叶云霆此时发话了,慢条斯理的道:“是啊,孤也想听听,喻公是如何想法的。”   喻隐舟:“……”   喻隐舟不着痕迹的瞪过去,眼神如刀子,活剐着叶云霆。   叶云霆一副过河拆桥的平静,并不去看喻隐舟,反而夹起一颗栗子,放入口中轻轻咀嚼,那儒雅又斯文的模样,配合着他的白衣,端端风度翩翩,玉树临风,说不来的神仙姿仪。   “攸宁……”喻隐舟道:“孤方才,只是为了诈一诈长王子,才那样说的,也是为了长王子能与你重归于好。”   叶攸宁眨了眨眼目,道:“旁人常说,不经意说出口的言辞,才是真正所想,君上方才所说的,难道不是真心话?”   喻隐舟立刻道:“自然不是,哪个旁人说的,如此没有道理的言辞。”   喻隐舟拉住叶攸宁的手,道:“攸宁,你可信孤?”   叶攸宁考虑了一阵,淡淡的道:“谈不上信不信,不过……攸宁并未缺胳膊少腿,对于君上来说,尚且不是弃子。”   喻隐舟:“……”   “咳……”叶云霆一口栗子刚入口,险些笑得咳嗽。   喻隐舟又狠狠的瞪过去,抬起筷箸,“啪!”压住叶云霆的筷箸,不让他再去夹板栗炖肉。   喻隐舟皮笑肉不笑的道:“长王子,这道吃食,是攸宁特、意为孤理膳的,长公子尝尝新鲜也就是了,别食太多,小心——不、消、化。”   叶云霆微笑,翩翩风流之气扑面而来:“喻公多虑了,孤的胃口……一直很好。”   啪!   叶云霆的筷箸翻过去,快速压过喻隐舟的筷箸,将板栗夺了回来。   啪!   喻隐舟不甘示弱,筷箸如剑,瞬间穿透板栗,再次抢过。   啪!   啪啪!   啪啪啪——!   一颗小小的板栗,在二人的筷箸间跳跃、旋转、翻飞,简直像是个……扑腾蛾子!   叶攸宁用纤细的手掌,托着自己的面颊,奇怪的看着二人,道:“哥哥,君上,这板栗还有许多,何必争抢那一只呢?”   “呵呵,”喻隐舟冷笑:“是么?但孤怎么觉得,这只有些与众不同呢?这么多栗,孤独独爱见这一只。”   叶云霆温和一笑,道:“如此看来,喻公的眼光还不错,孤也觉得,这只板栗有些与众不同。”   喻隐舟冷声道:“是孤先看上了这只板栗。”   叶云霆却道:“不巧,这只板栗与孤同姓,那孤就要管一管了。”   叶攸宁吃惊道:“你们还给板栗起名字了?”   喻隐舟:“……”   叶云霆:“……”   嘭——   板栗一个颤抖,从筷箸之间飞窜出去,一声闷响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出去。   “嗷呜——嗷嗷嗷!”   一只灰头灰脑,肚皮却白生生的“小狗子”钻了进来,“猛虎扑食”,因着脑袋太大差点子栽在地上,张开小嘴巴,“嗷呜嗷呜”的将板栗叼进了口中。   “你这小畜生!”喻隐舟呵斥道。   原是叶攸宁新收的“弟弟”——叶灰灰。   叶灰灰不知道是不是闻到了香味儿,蓝幽幽的大眼睛闪烁着光芒,因着太小,牙口还不太好,“嗷呜嗷呜”卖力的咬着栗子,对叶攸宁摇晃着小尾巴,根本不理会喻隐舟的呵斥。   “灰灰。”叶攸宁将小狼崽子抱起来,笑道:“你怎么来了,好吃么?”   “嗷呜!!”   叶灰灰摇尾巴!   叶攸宁却道:“不行,不能给你再吃了,这栗子炖在肉里,对你来说太咸了。”   “嗷呜……嗷呜……”   叶灰灰耷拉耳朵……   叶云霆伸手揉了揉叶灰灰的耳朵,道:“宁宁,这是你养的?”   叶攸宁点头,有些子炫耀的道:“哥哥,你看它可爱么?从今往后,它也是你的弟弟了,叫叶灰灰。”   叶云霆宠溺的笑道:“可爱,如我家宁宁一样可爱。”   “呵呵……”喻隐舟冷笑:“这是孤送给攸宁的,长王子对攸宁不理不睬之时,多亏了这小崽子陪伴攸宁……这一个小畜生,尚且知晓对主人摇尾乞怜,你说有些人,心肠便是歹毒,对也不对?”   叶云霆自然听出喻隐舟的说辞夹枪带棒,绵里藏针。   “宁宁,”叶云霆道:“说到咸,哥哥倒是有个趣事儿,想要与你分享。”   叶攸宁立刻道:“是甚么趣事儿?”   叶云霆目光瞥向喻隐舟,道:“哥哥手掌受伤,本是小伤,便想自行上药,谁知那伤药,竟然变成了咸口,不知为何,里面加入了很多散盐。”   喻隐舟:“……”   “散盐?”叶攸宁惊讶,道:“散盐的确消毒,只是……其中杂质太多,又会令伤口剧痛,怎么会加入伤药之中?”   “是啊,”叶云霆微笑道:“喻公,你见多识广,可知这伤药之中,为何要加入散盐?”   喻隐舟:“……”   赤裸裸的威胁,喻隐舟感受到了,这分明是叶云霆的威胁,甚么如玉高洁,长王子背地里,也是个手段颇多之人,一点子不高洁。   叶云霆道:“幸而乐医士带来了新的伤药,否则哥哥便要受皮肉之苦了……”   叶攸宁蹙眉道:“怕是谁的无聊把戏。”   “是啊,”叶云霆点点头:“便是不知……是谁的无聊把戏了。”   “攸宁,”喻隐舟微笑打断:“你先带这小畜……”   他说到这里,感觉到叶攸宁不赞同的目光,改口道:“你先带叶灰灰,在这里坐一会子,孤的衣裳脏了,且去更衣,很快便回。”   喻隐舟的衣裳的确脏了,有一块油污,是方才栗子“逃跑”,蹦在衣袍上留下的污渍。   叶云霆的衣袍上,也有一块,纤尘不染的白色,被油渍玷污,看起来十足的扎眼。   喻隐舟咬着后槽牙,阴测测的道:“长王子,你的衣袍也脏了,不如……同孤一起更衣,如何?”   叶云霆微笑:“孤正有此意,喻公,请。”   “长王子,请。”   二人一起离开了营帐,留下叶攸宁一个人,抱着小灰灰喃喃自语的道:“更衣……为甚么还要一起?”   喻隐舟与叶云霆携手离开营帐,帐帘子“哗啦”放下,方才还恭谦有礼的二人,瞬间变脸。   喻隐舟立刻松手,甚至拍了拍自己的掌心。   叶云霆则是掸了掸自己雪白的衣袖。   喻隐舟冷笑道:“长王子,你如此做法……不厚道罢?”   “不厚道?”叶云霆反诘。   喻隐舟道:“多亏了孤,长王子才能放下扭扭捏捏的所谓心结,与太子重归于好,修复你们之间的兄弟之情。如今长王子堪堪与太子兄友弟恭,怎么,转头便不认人,过河拆桥倒是很利索?”   叶云霆道:“一码归一码,喻公化解孤与宁宁之间的隔阂,孤的确感激喻公,欠喻公一记人情,便是喻公要孤另外一条腿,孤也不会眨一下眼目。”   喻隐舟好笑:“孤要你的腿做甚么?孤要的是……”   不等他说完,叶云霆断然道:“唯独宁宁,孤不可让给喻公。”   喻隐舟蹙眉,道:“长王子还说不是过河拆桥?”   叶云霆沉下脸面,正色道:“喻公想要甚么样的美人没有?你与宁宁不合适。”   喻隐舟追问:“如何不合适?”   叶云霆眯眼道:“喻公乃当世霸主,无论文韬武略,无人可以比肩,若选盟友,喻公自然是最佳的那一个,绝无第二人选,然……”   “君王薄情,喻公你是最寡义的那一个,有哪个做哥哥的,会放心将弟弟交给一个薄情寡义,多疑猜忌之辈?”   喻隐舟刚要开口辩驳。   “更何况,”叶云霆淡淡的道:“你们的年龄便不合适……王、叔。”   喻隐舟:“……” 第50章 偷吃   王……叔……   “呵呵!”喻隐舟冷笑:“还说长王子不是过河拆桥之人?”   叶云霆淡淡的道:“为了宁宁, 让孤做甚么都可以,别说只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更何况……喻公也知晓, 孤本就不是甚么好人。”   “哥哥?君上?”   叶攸宁抱着叶灰灰从营帐中走出来, 道:“你们换好衣裳了?”   叶攸宁听到营帐外面的说话声, 还以为他们更衣完毕了,怎知一看……   两个人衣袍还是挂着油腥。   叶攸宁奇怪的道:“哥哥,君上,你们还未去换衣裳?”   “宁宁, ”叶云霆蹙眉,道:“怎么能没大没小的呢?喻公是长辈, 要唤王叔。”   喻隐舟:“……”   叶攸宁奇怪的道:“唤……君上,也不够尊敬么?”   叶云霆道:“自然, 乖,宁宁,唤王叔。”   叶攸宁受教的点点头,道:“王叔。”   喻隐舟:“……”   叶云霆爱惜的抚摸着叶攸宁的头发,道:“宁宁真乖。”   叶攸宁从未被哥哥这么夸奖过,那表情当即有些与叶灰灰神似,扬起巴掌大的脸蛋儿,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叶云霆。   叶云霆拉住叶攸宁的手,又道:“时辰不早了, 今儿个宁宁与哥哥一帐同眠, 如何?”   “不可!”   喻隐舟抢在叶攸宁开口之前阻挠。   叶攸宁诧异的看着他:“君……哦不是,王叔?”   喻隐舟:“……”想喋血!   喻隐舟咳嗽了一声, 道:“太子如今已然过了孩童的年岁,怎么还能与兄长同宿一帐呢?传出去惹人笑话。”   叶云霆却道:“宁宁便算年岁再大, 也是孤的好弟弟。”   叶攸宁欢心起来,拉住叶云霆的手,道:“哥哥。”   叶云霆道:“无妨,我们兄弟还有许多体己话儿要说,便不打扰……王、叔、了。”   叶攸宁很有礼貌的道:“嗯君……王叔早些歇息,攸宁回去了。”   喻隐舟:“……”   “嗷呜嗷呜!”   于是兄弟二人,抱着一条小狼崽子,阖家团圆,其乐融融的走了,只留下喻隐舟形单影只的一个人……   叶攸宁的伤口已经完全结痂,雒师就在眼前,没道理再耽误。   第二日一早,喻隐舟便下令启程,准备进入雒师城门。   扈行的队伍一字排开,辒辌车、辎车已然准备妥当,喻隐舟看到叶攸宁从营帐中走出来,立刻上前,道:“攸宁。”   “君上……”叶攸宁下意识唤出口,赶紧改口道:“不对,是王叔。”   喻隐舟:“……”   喻隐舟忽略了这个称谓,道:“天气愈发寒凉,一会子你便与孤坐辒辌车,如何?”   叶攸宁之前就是坐辒辌车的,宽敞舒服,还能铺着软毯,也不会颠簸,十足柔软。   点点头,叶攸宁有些迟疑,道:“王叔,哥哥他也受了伤,能不能让哥哥一同乘坐辒辌车?”   喻隐舟:“……”当然不可。   “是啊,”叶云霆很是时机的走出来,道:“那日为了搭救宁宁,孤的手也受了伤,伤口一直未好,不知……喻公可否让孤也乘坐辒辌车,以免将伤口撕裂。”   喻隐舟没好气的看了一眼叶云霆的伤口,伤口在掌心里,怎么颠簸撕裂?   面对叶攸宁希冀的眼神,喻隐舟干笑道:“自然,辒辌车宽敞,多长王子一个人也不多。”   “来攸宁,”喻隐舟温柔的扶着叶攸宁,道:“小心脚踏子,上车罢。”   叶攸宁上了车,喻隐舟顺势也登上辒辌车,根本不需要脚踏子,一个纵身,连轻身功夫都用上了,动作迅捷犹如猎鹰,瞬间钻入车中。   叶云霆挑了挑眉,也跟上去。   叶攸宁坐在辒辌车最旁边的位置,喻隐舟则是大马金刀的坐在最中间的位置,纵使叶云霆上车,也无法与叶攸宁挨着坐下,中间总要隔着喻隐舟。   叶云霆并未说甚么,端坐下来。   扈行队伍启程,粼粼的往雒师而去,马上便会抵达城门。   喻隐舟的眼眸微转,道:“攸宁,冷不冷?”   叶攸宁刚想摇头,知晓今日要赶路,特意穿了厚厚的衣袍,外加一个毛领披风,加之辒辌车生着炭火,根本不觉寒冷。   喻隐舟抢先道:“你身子那般羸弱,肯定是冷的,来,孤与你一起披这件披风。”   他把自己肩头的披风解下来,靠近叶攸宁,将披风披在两个人的肩头。   披风虽宽大,但始终是单人披风,叶攸宁便算是再羸弱,也是一个男子的身量,两个人披着勉勉强强。   喻隐舟很自然的挤过去,与叶攸宁坐在同一张软席上,冠冕堂皇的微笑道:“攸宁,挤一挤,这样更暖和。”   叶攸宁看了眼喻隐舟,想说自己不冷,可是喻隐舟一片好心,自己若是拒绝,实在不识好歹。   叶攸宁的秉性温和,又是抚慰型NPC,自然无法拒绝这样的好意,点点头,笑道:“多谢王叔。”   喻隐舟:“……”王叔就王叔罢。   叶攸宁的身材纤细,尤其是杨柳一般的腰肢,虽然羸弱,却充斥着柔韧的感觉。   喻隐舟很自然的搂住叶攸宁的腰肢,仗着披风的遮挡,若有似无的揩油。   “唔……”叶攸宁身子敏感至极,之前又与喻隐舟发生过两次干系,已然不是青瓜蛋子,被喻隐舟这样触碰,食髓知味,一股难以言喻的酥麻之感涌向四肢百骸,险些软倒。   “宁宁,怎么了?”叶云霆听到了叶攸宁的呻吟。   叶攸宁摇摇头,道:“没事……”   他虽这么说,可身子还是软绵绵的,嗓音也有些柔软无力,在喻隐舟的耳朵里听来,说不出来的撩人。   若是叶云霆不在辒辌车中,喻隐舟必然会要了叶攸宁,真是可惜……   叶云霆眼眸一转,瞬间明白了喻隐舟在搞甚么诡计。   “王叔,”叶云霆一脸温和的道:“您是长辈,怎么能让您摘掉披风呢?这样罢,宁宁你用哥哥的披风。”   叶云霆将披风摘下,披在叶攸宁的肩头。   喻隐舟扫了一眼叶云霆,幽幽的道:“无妨……怎么能叫长王子冻着呢?”   二人隐秘过招,叶攸宁恍然大悟的道:“王叔,你与哥哥一起披披风,不就可以了?”   喻隐舟:“……”   叶云霆:“……”   喻隐舟道:“孤也不是那么冷。”   叶云霆道:“宁宁你真会开顽笑。”   叶攸宁却道:“攸宁没有开顽笑。”   叶攸宁亲自站起身来,让喻隐舟和叶云霆靠近,把披风给他们披在一起,然后自己拿着叶云霆的披风,又披在自己身上,笑道:“这下便好了。”   哪里好?   喻隐舟和叶云霆都是身材高大,肩膀宽阔之人,他们可不比叶攸宁,两个高壮的男子挤在一起,盖着一张披风,肩膀各自露出一小半,怎么看怎么……滑稽。   叶攸宁坐好,微笑道:“哥哥与王叔这般看起来,很要好呢!”   喻隐舟:“……”哪里看出来的?   叶云霆:“……”怎么看出来的?   扈行的队伍顺利进入雒师城门。   叶云霆突然道:“停车。”   师彦保护着队伍,皱眉看了一眼叶云霆,并没有立刻下令,似乎在等待着喻隐舟的吩咐。   喻隐舟道:“长王子,这还没到宫中,不知为何停车?”   叶云霆道:“确还未到宫中,不过到了馆驿。”   叶云霆指了指窗外,道:“喻公下榻之地正好就在馆驿,如今到了跟前,哪里有让喻公多走的道理?不如……喻公请在馆驿下车罢,孤带着宁宁回宫便是。”   叶攸宁是太子,在宫中自然有自己的寝殿,叶云霆是长王子,也有自己的寝殿。   喻隐舟一阵沉默,他如何能放心,叫叶云霆将叶攸宁带走?   喻隐舟干笑:“长王子说笑了,孤身为臣子,自然是护送二位进宫的,再者……天子昏迷不醒,孤暂代政务,总需要进入王宫,若是还下榻在馆驿,进进出出未免麻烦,也会浪费许多时辰,不如孤也在王宫中临时下榻,二位看如何?”   叶攸宁没有任何意见,点点头道:“王叔所言有理。”   叶攸宁回宫,宫人早早准备,将太子的寝殿收拾干净妥当。   遥遥看过去,太子寝殿跟前,竟围着许多人,也不似是侍奉寺人和使女,穿着打扮都十足体面。   “来了!”   “是太子!”   “太子来了!快快!别让那些竖子抢了先!”   黑压压的人群突然行动起来,犹如蜂群一般,快速涌向叶攸宁。   叶攸宁吃惊的立在当地,喻隐舟立刻踏上一步,将他护在身后,以免有不长眼之人冲撞了叶攸宁。   叶云霆也是如此,同时踏上,二人均护在叶攸宁面前。   “放肆!”喻隐舟断喝一声。   那些涌上来的人群看到喻隐舟,吓得咕咚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喻隐舟冷声道:“王宫重地,岂容尔等喧哗?全都叉出去!”   “是!”师彦立刻便要动手。   “喻公饶命啊!喻公饶命!”   “臣乃是太子的族人。”   “臣也是叶氏族人!”   “今日听闻太子归朝,是特意来拜见太子的!”   原来这黑压压的一片人,竟然是叶氏的族人。   叶氏乃是雒师之内的名门望族,但他们并非雒师本地人,是跟随着太宰公孙无疾,从叶国搬迁而来。   公孙无疾当政以来,叶氏迅速膨胀壮大,在朝廷中盘根错节,形成了巨大的关系网。   而如今……   公孙无疾这个叶氏宗主下狱,叶氏失去了领头羊,许多叶氏之人蠢蠢欲动,想要争夺宗族之位。   要知晓,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这般偌大的叶氏家业,落在谁头上不是天上掉馅饼?   更何况,太子虽为喻隐舟的提线傀儡,但终究是太子,往后要做天子的,这说明叶氏短时间之内倒不了!   但凡是在宗族中说得上话,露得了脸的人,今日全都聚集在太子寝殿的门口,打着探望太子的名义,其实就是想要拉拢叶攸宁,成为叶氏的宗主。   若能拉拢叶攸宁,说不定,便可以变成了第二个挟太子的“喻隐舟”!   “太子,您这一路受惊了!”   “老臣都听闻了,太子受了惊吓,还受了伤,老臣真真儿是想替太子受难啊!”   “太子,这些都是臣准备的补品与药材,许多药材,都是遍雒师也难寻的,对太子的身子大有裨益,还请太子笑纳!”   “哼,补品?你们不知太子身子羸弱,虚不受补么?你们旁支知道个甚么,也上来丢人现眼?”   “你们七房又知晓甚么?还不比一个旁支儿呢!哦——我记错了,你是八房,不是七房!”   “太子!!如今叶氏宗族,没有了主心骨儿,便是连这些微末的旁支儿,也敢站出来吆五喝六了,真真儿是乱套了!乱套了!还请太子主持大局,还给叶氏宗族一个清明啊!”   叶攸宁用纤细的手指揉了揉额角,他素来喜爱清净,嗡嗡嗡的一片,吵得脑袋疼。   “嗷呜嗷呜!”   叶灰灰从人群中挤出来,它看到了主人,大眼睛雪亮雪亮,磕磕绊绊的往叶攸宁身上扑去。   “啊!!有狼!”   “小畜生!”   “快——保护太子!!”   叶氏族人一阵骚乱,有人举着贽敬的盒子就往叶灰灰身上砸去。   哐!   叶灰灰吓得叫出了小奶音,一个滋溜冲进叶攸宁怀中。   叶攸宁赶忙将叶灰灰抱住,道:“这是孤豢养的。”   “甚么!?太子您养了一只狼胚子!?”   “狼是养不熟的!太子您可要三思啊……”   “太子想养甚么,还需要你来置喙?要我说,太子养的这狼崽子,便是与众不同,一看便知是厉害之物!太子英明啊!”   叶灰灰胆子很小,吓得瑟瑟发抖,叶攸宁紧紧抱着它,安抚的顺着它的毛。   “够了!”喻隐舟终于开口了。   幽幽的扫视了一眼众人,所有的叶氏,无论是主家,还是旁支儿,瞬间噤了声,一个个静若寒蝉,不敢吭声。   喻隐舟冷声道:“闹够了没有?闹够了便都退下去,王宫肃静之地,不是你们来喧哗的地方,都滚出去!”   叶氏族人吓得打激灵,也不敢执拗,只得把讨好叶攸宁的礼物放下来,悻悻然的出宫去了。   喻隐舟担心的道:“攸宁,伤到了没有?”   叶攸宁摇摇头,道:“没有,就是太吵了。”   “这把子庸狗!”喻隐舟冷嗤:“公孙无疾入狱之后,他们便开始蠢蠢欲动了,任是哪个阿猫阿狗,都想拉出来溜溜,还真是把自己当成个人了。”   公孙无疾……   一谈到这个名字,叶云霆的目光略微有些复杂。   “宁宁,”叶云霆道:“哥哥累了,先回去歇息,你也早些歇息。”   叶攸宁关心的道:“哥哥,你没事罢?”   叶云霆身材高大,肩膀宽阔,与叶攸宁虽然是亲兄弟,但绝对不是一个类型,这一路进入雒师,根本没走多远,叶攸宁还未疲累,叶云霆却突然说累了。   叶云霆摇头道:“无妨,只是累了。”   说罢,转身离去。   “哥哥……”叶攸宁还想安慰他两句。   喻隐舟拉住他,道:“攸宁,长王子不是说他累了么,让他去歇息罢,不要打扰长王子。”   “可是……”叶攸宁由余。   喻隐舟道:“乖,你也累了罢,咱们进去歇息。”   喻隐舟见他一直看着叶云霆的背影,唇角挑起,打横将叶攸宁直接抱起。   “啊……”叶攸宁惊呼一声,下意识搂住喻隐舟的脖颈,这样顺从的动作完全取悦了喻隐舟。   喻隐舟迈开大步,将叶攸宁抱入寝殿,直接入内,步伐迅捷宽阔,完全是迫不及待的模样。   嘭……   喻隐舟将叶攸宁轻轻放在软榻之上。   叶攸宁想要起身,对上了喻隐舟那双深沉的双眸,鹰目锐利,仿佛深不见底的漩涡,隐藏着可怕的暗流,随时要将叶攸宁吞噬殆尽。   “攸宁……”喻隐舟双手一分,将叶攸宁的手腕按在耳侧。   自从看清楚自己的心意之后,喻隐舟再未与叶攸宁发生过亲密的干系,这一路走来,叶云霆总是捣乱,喻隐舟已然忍耐不住。   他的吐息粗重,倾洒在叶攸宁的耳畔,沙哑的道:“攸宁,孤让你舒服……可好?”   叶攸宁首先有些迷茫,道:“王叔?”   喻隐舟平日里最痛恨这个称谓,这称谓听起来,好似喻隐舟是一个胡须花白的老头子,而眼下……   喻隐舟突然觉得,这样的称谓从叶攸宁口中唤出来,格外撩人……   叶攸宁下意识低下头去,因着他感受到了喻隐舟的火热,被烫的一个激灵,之前两次都是意外,叶攸宁没甚么太多的意识,也记不太清楚,而现在叶攸宁没有中药,没有醉酒,身子不知为何软绵绵的疲软无力,仿佛要化成一滩春水。   喻隐舟沙哑的道:“真好听,攸宁,再唤孤。”   叶攸宁抿了抿嘴唇:“王叔。”   “再唤。”   “王叔……”   “再唤。”   “王……”   “嗷嗷嗷——!!!”   一道尖锐的小奶音打断了叶攸宁柔软的嗓音,叶灰灰冲入寝殿,仿佛一个小炮弹,风驰电掣,“嗖——”跃上软榻。   咚!   一脚子蹬在喻隐舟的背心。   喻隐舟毫无防备,“嗬——”倒抽一口冷气,向前扑去,为了不压坏叶攸宁,先忙侧过身体。   咚!!   又是一声巨响。   喻隐舟的脑袋结结实实撞在榻牙子上。   “王叔?”喻叶攸宁震惊:“你……你的额头……”   肿了……   叶灰灰这一脚简直用了吃奶的劲儿,喻隐舟扑出去,脑门撞了一个大枣,瞬间红肿起来,好像金角大王……   “你……”喻隐舟深吸了一口气,恶狠狠的回头,用足以凌迟千军万马的冰冷嗓音道:“这个小畜生!”   “嗷嗷嗷!!”   叶灰灰浑身瑟瑟发抖,灰毛一根根扎起,夹着小尾巴,可见它有多么害怕。   但抖归抖,还是坚定的挡在叶攸宁面前,昂着小脑袋,呲牙咧嘴,嘴里发出“嗷呜嗷呜——”的小奶音,好似在保护叶攸宁。   叶攸宁赶紧把叶灰灰抱起来,藏在怀里,若是被喻隐舟再看两眼,小灰灰怕是要变成一盘刺身了,很新鲜的那种。   “王叔,”叶攸宁干笑:“灰灰它不是故意的。”   “嗷嗷嗷!!”   叶灰灰呲牙,故意的!   叶攸宁又道:“你没事罢?”   喻隐舟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疼得闷哼一声。   叶攸宁赶紧道:“攸宁这就去叫乐医士前来。”   “等等,”喻隐舟道:“不必了,随便上些药便好。”   叶攸宁道:“这如何可以?伤成这样,若是不及时治疗,在王叔俊美的脸上落了痕迹,岂不是可惜?”   喻隐舟被气笑,如今这个时候了,叶攸宁竟然在意的是自己俊美的脸蛋儿?   喻隐舟道:“丢人,乐镛问起来,孤要怎么说,被一个小畜生踹的?”   叶攸宁:“……”   叶灰灰:“嗷呜嗷呜!”   喻隐舟的额头肿了起来,影响美貌,因此便没有在太子寝殿夜宿,为了保持自己的形象,让叶攸宁休息,自己便回去了。   叶攸宁搂着叶灰灰安歇,叶灰灰暖洋洋的,仿佛一个小暖炉,这一晚上睡得十足香甜。   第二日一大早,叶攸宁打着哈欠,目光一瞥,看到了软榻的榻牙子,不由想起昨夜,喻隐舟险些破相。   “若真是坏了这样俊美的容貌,”叶攸宁点着叶灰灰的小筒子嘴,道:“你可就是罪过了。”   “嗷呜?”   叶灰灰歪头。   叶攸宁洗漱整齐,更衣完毕,将叶灰灰放在寝殿中,自己往膳房而去。   “太子。”柳羡之正好在膳房之中,道:“太子刚入王宫,怎么不多歇息一会子,起得如此之早?”   叶攸宁笑道:“你不是也如此?”   柳羡之垂着头,道:“小臣是劳苦的命,太子则不一样,乃是金贵之人。”   叶攸宁道:“哪有甚么金贵不金贵的?”   柳羡之道:“太子今日又想做甚么新鲜的吃食?”   叶攸宁环视了一圈四周,这一大早晨,膳房已然准备好了许多的食材,琳琅满目的铺着。   叶攸宁眼眸一亮,拿起脆生生的“柳叶子”,道:“这韭看起来好生新鲜。”   柳羡之道:“是天还未大亮之前,农人刚送进宫的,十足新鲜。”   叶攸宁点点头,道:“就做这个了。”   “韭?”柳羡之奇怪。   叶攸宁微笑道:“韭是活血化瘀的食材,又有益阳补肾的作用,正适合君上……”   昨夜叶灰灰把喻隐舟给踹了,叶攸宁寻思着,今日做一些活血散淤的吃食,也好让喻隐舟的伤势早日愈合。   喻隐舟的额头红肿一片,最重要的便是散瘀。   提起韭菜,许多人都知晓韭菜壮阳补肾,但其实韭菜还是典型活血化瘀的食材。   叶攸宁将韭菜仔细的清理干净,然后切碎,和肉馅混合在一起调味,又准备了面皮,将韭菜肉馅包在面皮里面,做成了韭菜饺子。   日前叶攸宁包饺子,喻隐舟便十足喜爱,不过那时候没有做韭菜馅的饺子。若论起饺子,韭菜饺子可是最家常的味道,家家户户都会做的吃食。   一部分饺子用水煮,一部分饺子经过油煎。   水煮的饺子外皮白嫩筋道,一个个饱满圆润,油煎的饺子外焦里嫩,焦香四溢,两个口感互不冲突,还能令饺子的吃法更加丰富。   “柳书吏。”叶攸宁道。   “太子。”柳羡之走过来,道:“太子有甚么吩咐?”   叶攸宁道:“膳房中可有醋?”   “醋?”柳羡之难得迷茫:“太子,不瞒您说,这膳房中的食材、浆饮,小臣都如数家珍,只是……不知太子所说的醋,为何物?”   吃饺子,怎么能没有醋呢?   叶攸宁仔细思索了一阵,道:“嗯……苦酒呢?”   柳羡之恍然大悟:“苦酒?那是有的,只是……不知太子要苦酒做甚么?”   这个年代还没有醋这么一说,苦酒便是所谓的醋,只不过苦酒的酿造与醋还是不太一样,口感酸涩的厉害,乃是腌制酱菜的调味,一般都不会入菜,更不会特意拿出来吃。   柳羡之虽迷茫,却还是手脚麻利的将苦酒的坛子搬出来。   叶攸宁打开封盖,一股子酸涩之味扑面而来。   “好酸……”叶攸宁眨了眨眼睛,差点酸掉眼泪。   忍着眼目的酸涩,用小匕盛出一些来,放在浅口的小承槃中。   叶攸宁将外皮白嫩晶莹的饺子,在醋里轻轻一滚,雪白的外皮沾染上淡淡的琥铂色,便仿佛清雅的美人,瞬间添置了一丝烟火之气,好看得紧。   叶攸宁体贴的吹了吹饺子,递到柳羡之唇边,道:“来,尝尝看。”   柳羡之将信将疑,还是张开嘴巴,便是毒药,只要是叶攸宁喂过来,身为毒唯的柳羡之,绝对二话不说便会吃下。   “嗯……”柳羡之惊讶的睁大眼眸,道:“这……这味道……”   饺子热腾腾,冒着热气,柳羡之却顾不得烫口,惊讶的道:“好香!酸酸的,竟十足解腻,一点子也尝不出苦酒的瑟口,真真儿是神了。”   叶攸宁微笑:“自然,饺子蘸醋,总是不会出错的。”   叶攸宁道:“你再尝尝煎饺。”   柳羡之用筷箸夹起一只煎饺,外皮焦香,比水煮的饺子“支棱”很多,同样在醋里滚了一圈,一口咬下去,外皮咔嗤作响,醋酸混合着蒸腾而出的肉香,还有韭菜的菜香,比水饺多了一股子油润的滋味,同样好吃的不得了。   “也好吃!”柳羡之感叹。   叶攸宁笑道:“看你更喜欢水饺,是不是觉煎饺有些子油腻了?毕竟个柳书吏喜爱清淡的口味。”   柳羡之迷茫道:“太子……太子怎知小臣喜欢清淡?”   叶攸宁很自然的道:“自然是看出来的。”   柳羡之低垂着头,轻声道:“小臣卑微,微不足道,从没有人会多看小臣一眼。”   叶攸宁放下手头的活计,道:“柳书吏,你怎么了?怎会没有人多看?你如此优异,又善于四夷方言,是那些大行署的官吏,都不能比的,你放心,等过了这阵子,孤便与喻公去说,让你重回大行署。”   柳羡之瞪大眼睛,感动的眼眶发酸:“多谢太子!”   叶攸宁笑起来,温柔的替他擦掉眼泪,道:“怎么还哭了?这是欢心的事情,不要哭。”   柳羡之赶紧擦了擦眼泪,道:“让太子见笑了。”   叶攸宁道:“这样罢,你先帮孤把这些饺子,一半送到喻公那里,一半送到长王子那里,孤还要再包一些,一会子中午,你们也能吃上一口热腾腾的饺子。”   柳羡之道:“是,小臣这就去送。”   叶攸宁将饺子一分为二,平均分为两份,装在精致的食合中交给柳羡之。   柳羡之提着两个食合,首先往喻隐舟下榻的寝殿而去。   喻隐舟下榻在宫中,日常处理公务也在此处,这一大早上的,他便在忙碌。   “嘶……”喻隐舟抬手扶了扶额头,疼得一个激灵,叨念道:“这小畜生,孤早晚炖了它……嘶!”   “拜见君上。”柳羡之从外面入内。   柳羡之最近都在为叶攸宁办事,喻隐舟一看到他,便知是叶攸宁派过来的。   “太子可有甚么事?”喻隐舟   柳羡之恭敬的将其中一个食合放在案几上,道:“启禀君上,这是太子刚刚做好的饺子,让小臣为君上送一些来,还是热乎着,太子请君上趁热品尝。”   饺子!   喻隐舟很喜欢上次的饺子,亲手将食合打开,一股喷香扑面而来。   虽水煮的饺子闻不到香味,但是油煎的饺子香气霸道。   喻隐舟立刻放下公文,拿起筷箸,夹了一只煎饺,他看到旁边的小碟子,顺势沾了一下子,送入口中。   “好酸……”喻隐舟酸得蹙眉。   他不太能食酸,但又觉得这味道吃得很过瘾,于是又沾了一下,果然,虽然酸涩,但莫名激发食欲,让人欲罢不能。   喻隐舟一颗水饺,一颗煎饺,吃了足足四颗,这才发现这饺子……   “这饺子是甚么馅料?”   柳羡之回答道:“回禀君上,是韭与豚肉。”   “韭?”喻隐舟眼膜一动,看着被咬开一半的饺子,碧绿碧绿的菜叶。   韭是壮阳之物,喻隐舟并不知韭菜还能散瘀,难道……   难道叶攸宁在埋怨昨夜,孤没有继续下去那档子事儿?   喻隐舟的面色有些悔恨,倘或知晓叶攸宁愿意,纵使肿着脑门,喻隐舟也会继续下去,绝无怨言!   喻隐舟蹙眉道:“怎么还有一个食合?是给谁的?”   “回禀君上,”柳羡之如实回答:“是太子让小臣送给长王子的。”   王子云霆?又是王子云霆。   喻隐舟冷笑一声,招手道:“拿上来,孤看看,长王子的吃食,与孤的有甚么不同。”   柳羡之有些迟疑,但还是将食合放在案几上。   咔嚓——   喻隐舟打开,里面果然也是饺子,一半白嫩嫩的水饺,一般焦香四溢的煎饺,和喻隐舟的配置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喻隐舟喃喃的道:“这个攸宁,真是一碗水端平。”   他的眼眸一动,闪过锐利的光芒,不等柳羡之阻止,喻隐舟出手如电,唰唰两下,将水饺和煎饺各夹一个,塞在了自己嘴里。   柳羡之:“……”   喻隐舟优雅的咀嚼,虽然没有蘸醋,少了一些滋味儿,但一想到这是叶云霆的吃食,被自己吃到了口中,又多了一层滋味儿,心窍中爽俐的厉害。   咔嚓!   喻隐舟很自然的扣上食合盖子,姿仪端方,好似方才偷吃之人不是自己一般,挥了挥袖袍,正色道:“好了,送过去罢。”   柳羡之:“……”   柳羡之赶紧提着食合离开,生怕自己再逗留一下,便只剩下食合了,早知如此,便该先去送长王子的饺子,现在好了,饺子凭空丢了两只。   喻隐舟吃光了饺子,用帕子优雅的擦了擦嘴,意犹未尽,干脆站起身来,准备去膳房寻叶攸宁。   刚走近膳房,便看到有人也往这边走来,正是长王子叶云霆。   “长王子。”   “喻公。”   二人虚伪的打了一声招呼,叶云霆道:“方才宁宁给孤送来了一些吃食。”   喻隐舟一笑,道:“孤知晓,攸宁也让人给孤送来了,而且……孤的饺子,比长王子多两颗。”   叶云霆蹙眉道:“喻公又没见过孤的吃食,怎知喻公的吃食,比孤的多两颗?”   喻隐舟:“……”   何止见过,还吃过。   “咳咳……”喻隐舟咳嗽一声,想要岔开话题,堂堂一国之君“偷吃”,这传出去成何体统?岂不是要被叶云霆抓住把柄,叨念上一年半载?   “太子——太子……奴家好冷呀——抱紧奴家……”   一道甜腻的嗓音,九曲十八弯,从膳房的户牖之中透出来。   喻隐舟与叶云霆立时戒备,对视一眼,“嘭——”冲进膳房之中……   叶攸宁让柳羡之去送吃食,毕竟饺子还是趁热吃才好吃,自己留下来继续包饺子。   叶攸宁理膳十足投入,并没注意膳房,几个叶家的人走进来,把膳夫全都赶出去,一时间膳房变得空荡荡。   叶攸宁正在包饺子,少了一些面粉,想要在抓一些面粉洒在案板上,以免饺子粘连。   他一回头……   “你是何人?”   膳房中的膳夫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眉清目秀的小膳夫。   身子骨柔柔弱弱,比叶攸宁瘦弱一大圈,一看便不是膳夫。   那小膳夫娇柔的道:“太子——奴家是叶氏族人,奉命前来伏侍太子的。”   叶攸宁了然,原来又是叶氏的族人,真是阴魂不散。   昨日堆在寝殿之前送礼不成,今日又开始偷偷摸摸的搞一些小手段。   叶攸宁点点头,道:“那你会包饺子么?”   “包、包饺子?”小膳夫一愣。   “不会?”叶攸宁道:“既然不会,你来伏侍甚么?出去罢。”   小膳夫尴尬挤出笑容:“奴家虽……虽然不会包饺子,然仰慕太子已久,听说太子喜爱理膳,特意来伏侍太子,奴家会得可多了呐!”   呼啦——   一声轻响。   小膳夫的衣袍,仿若蝴蝶,扑簌簌的落地。   他甚至没穿内袍,光溜溜的!   叶攸宁注视着小膳夫,好似他穿着衣服,和没穿衣服,也没甚么两样,甚至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有些嫌弃的看着落在地上的衣物。   小膳夫脱衣裳的时候,带下了几根丝发,这膳房最注重的便是卫生,若是头发混入吃食,可是大忌,岂不恶心?   小膳夫有些焦急,腿一抬,竟然上了砧板,将自己横陈在砧板之上,娇柔的道:“太子,好冷啊——奴家好冷,太子快来抱紧奴家呀——”   叶攸宁还是不为所动,一脸平静。   小膳夫更是尴尬,强颜欢笑的道:“太子,奴家……不好看么?还是这膳房,不够有情趣?”   叶攸宁指了指砧板,道:“砧板……”   “是呐!”小膳夫抢先道:“太子为刀俎,奴家为鱼肉,奴家还不是任由太子处置嘛?太子,快来呀!”   叶攸宁挑了挑眉,淡淡的道:“孤不杀人。”   搔首弄姿的小膳夫:“……”   嘭——!   膳房的大门被踹开,喻隐舟与叶云霆同时闯进来。   一眼便看到满地凌乱的衣物,一个赤条条的小膳夫,玉体横陈在砧板之上。   叶云霆立刻退下自己的披风,裹在叶攸宁身上。   叶攸宁好笑的道:“哥哥,地上的不是攸宁的衣裳。”   喻隐舟则是一把捂住叶攸宁的眼睛,用高大的身躯遮住叶攸宁,不让他去看那小膳夫。   叶攸宁拔下喻隐舟的手掌,面色还是一贯的平静温和,淡淡的道:“这猪肉好吃鲜嫩,是需要宰割之前放血的,圈养之时阉割的,你这骨瘦如柴,是万不及猪肉来的鲜美……怎么,你想放血?还是……阉割?”   目瞪口呆的小膳夫:“……”   小膳夫完全愣住,不只是目瞪口呆,甚至瑟瑟发抖,腿一软,从砧板上摔下来,跪在上颤抖。   太子如此柔弱清秀,嘴皮子一碰,竟说出如此森然的言辞来。   喻隐舟眯起一双凌厉的双目,冷声道:“滚去让叶氏的人安分一些,否则……别怪孤不客气。” 第51章 自毁容貌   小膳夫吓得连衣裳都忘了穿, 爬起来便跑。   “攸宁!”喻隐舟紧张的道:“受伤了没有?”   叶攸宁摇摇头,道:“只是……”   喻隐舟脸色阴沉,道:“他碰你了?孤现在便去剁了他!”   叶攸宁拦住他, 道:“不是……攸宁只是可惜这砧板, 好端端的砧板脏了, 肯定不能再用。”   喻隐舟:“……”   喻隐舟缓缓吐出一口气,搂住叶攸宁道:“攸宁,孤送你回去歇息。”   “不劳烦喻公了。”叶云霆伸手拦住,道:“孤身为兄长, 送宁宁回去歇息,再合适不过。”   “来, 宁宁。”叶云霆拉住叶攸宁的手,道:“哥哥送你回去, 受惊了罢?”   叶攸宁十足乖巧的道:“哥哥,我没事的。”   叶云霆与叶攸宁一并子出了膳房,往太子寝殿而去,喻隐舟在后面看着,冷声道:“愣着做甚么,还不把膳房收拾干净……这帮叶氏族人,孤不理会他们,反而扑腾起来了。”   喻隐舟并没有跟着他们,而是往王宫圄犴的方向而去。   王宫中的圄犴, 都是关押重囚才用的, 一般犯了重罪的达官贵胄,或者紧要之人, 才会关押在此处。   此时此刻,太宰公孙无疾, 便被关押在这里。   “拜见喻公!”圄犴的牢卒恭敬行礼。   喻隐舟阔步走入,并不理会旁人,径直来到了最里面的牢房。   公孙无疾早就换下了太宰的衣袍,一身囚服,兀立在牢房的角落。   一角之地,有一扇窗子,为了防止囚犯逃脱,窗子被木板牢牢的封死,只有微弱的光芒,可以通过木板的缝隙钻进来,斑斑驳驳的散在满是灰土的地上。   “公孙在这里,住得倒是很惬意。”喻隐舟立在牢房之前,负手谈笑。   公孙无疾仰头看着高高的窗子,似乎那扇窗子比喻隐舟还要重要,久久没有回神。   他的皮肤比之前更加白皙了,兴许是最近不见天日,也兴许是身子变得羸弱,充斥着一股苍白之感。   公孙无疾没有回答,没有回头,反而问道:“大殿下……还好么?”   喻隐舟冷笑一声,道:“你不关心关心你们叶氏,不关心关心你们宗族,反倒是关心他?”   公孙无疾淡淡的道:“叶氏?有甚么好关心的?如今我不在叶氏挑头,那帮子叶氏之人,都是不中用的,没一个可以坐纛儿,必然是看谁也不服,看谁也不忿,整个你死我活,头破血流罢了。”   正如公孙无疾所说,他被关押在牢狱中,仿佛生了天眼一般,叶氏的模样,被他描绘的清清楚楚,淋漓尽致。   喻隐舟道:“叶氏如今是一盘散沙,但凡是个叫得上名字的,别管是阿猫还是阿狗,都要来挣一挣宗主之位。”   叶攸宁则成了他们争权夺利的受害者。   叶攸宁乃大周太子,母族便是叶氏,这些子叶氏族人,谁若能第一个笼络太子,便是叶氏新宗主的不二人选。   喻隐舟幽幽的道:“你便不操心么?你便不担心么?这都是你一手打下的基业。”   “基业?”公孙无疾却道:“过眼云烟罢了。”   “过眼云烟?”喻隐舟呵呵笑起来,道:“长王子于你,才是过眼云烟。”   公孙无疾淡淡的神色,突然一紧,盯着喻隐舟,沙哑的又问:“大殿下如何了?他乃周王之子,是受我蛊惑,纵使有错,也……”   不等公孙无疾说完,喻隐舟打断道:“你放心,长王子好着呢。”   公孙无疾似乎不相信。   喻隐舟又道:“若不然说长王子才是你的过眼云烟?如今你在牢里,将所有的罪名一力承担,而长王子呢?已然与太子和好如初,如今人家兄弟俩儿,如胶似漆,手足情深,哪里有你担心的份儿?”   公孙无疾发怔,过了良久,这才呵呵笑起来,单薄的身子笑得打抖,仿佛一只被压弯的树枝,点点头:“也好、也好,只要大殿下相安无事,那便好……便好……”   喻隐舟眯起眼目,冷声道:“你可知晓……罪魁祸首的下场?”   公孙无疾又开始发笑,愉悦的道:“万箭穿心?扒皮抽筋?还是凌迟剁成肉泥?”   “不不,”公孙无疾说到这里,摇手道:“你不会杀我的,是也不是,喻公?”   喻隐舟森然的注视着公孙无疾。   公孙无疾又道:“你若是想要杀我,哪里有闲情逸致,跑到这里与我叙话?”   “哦?”喻隐舟反问:“是么?”   公孙无疾挑眉,眸光波动,上下打量着喻隐舟,笑道:“让我来猜一猜,你来圄犴总不是来看我的,又提到了叶氏,也不是巧合……如今外面叶氏闹得凶猛,都在争抢宗族之位,想必——太子那面儿不好过罢?”   “太子此时,便是一个香饽饽,谁都想要吃上一口,便是吃不上,也想闻闻味儿!”公孙无疾道:“是不是如此?”   公孙无疾的比喻,实在太到位了,那些叶氏族人仿佛是蚊蝇一般,闹哄哄的围着叶攸宁打转。   “但你……”公孙无疾道:“偏偏又不想让叶氏彻底倒台。”   无错,喻隐舟不想让叶氏彻底倒台。   “为甚么呐?”公孙无疾自问自答,道:“太子的母族,便是叶氏,叶氏倒台,定然会牵连到太子,太子在朝中的地位也会受到牵连,你……不想牵连太子。”   “哈哈哈!!!”公孙无疾突然笑起来,抚掌大笑:“喻隐舟啊喻隐舟,你也有今日!你与太子不过是假的佳偶眷侣,欺骗旁人来做做样子,没成想……竟把堂堂喻国的一国之君,给骗进去了?”   公孙无疾笃定的道:“你果然是喜欢宁儿的,对也不对?”   喻隐舟平静的注视着公孙无疾,在他说出这句话之时,喻隐舟的面容不见恼怒,不见冷酷,反而柔和了一两分,爽快的道:“是,孤是喜欢攸宁。”   这回轮到公孙无疾吃惊了。   公孙无疾震惊的瞪着喻隐舟,道:“你说……甚么?”   喻隐舟重复道:“孤的确喜欢攸宁,怎么,这有甚么不好承认的?”   公孙无疾不确定的看着喻隐舟。   反而轮到喻隐舟发笑:“孤行得端,坐得正,便是喜欢攸宁,又有甚么?不像公孙你,藏得好似旁人不知晓似的,见不得光。”   公孙无疾还沉浸在喻隐舟的坦然之中。   喻隐舟继续道:“孤喜欢攸宁,自然要护着他,帮着他。叶氏是他的母族,打断骨头还得连着筋,休戚相关,你说得对,孤想要削弱叶氏的势力,却又不想让叶氏彻底倒台……”   “杀了你,”喻隐舟不屑的一笑:“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儿,可是叶氏的根基,也会随之灰飞烟灭,这对攸宁不利。”   公孙无疾吃惊的道:“你……你竟然会替旁人考虑?”   别说公孙无疾不相信,放在上辈子,喻隐舟也不相信,自己会为旁人考虑,在喻隐舟面前,没有甚么能大过权势。   喻隐舟道:“你该感谢攸宁,孤不会杀你……”   “不只不杀你,还会将你放出去,只要你出狱,便还是叶氏的宗主,无人可以将你取代,毕竟这叶氏的基业,都是你打下来的。”   “但是。”   喻隐舟话锋一转,道:“倘或放你离开圄犴,便是放虎归山,你这样灵牙利齿,且养不熟的老虎,孤可不放心白白放你自由。”   公孙无疾戒备的道:“你到底要如何?”   “很容易。”喻隐舟的嗓音轻飘飘。   啪——!!   黑色的袖袍一抖,喻隐舟竟然将一把匕首扔进了牢房之中。   公孙无疾蹙眉盯着地上的匕首,只有半掌长,精巧别致,削铁如泥,但没开血槽,合该只是装点之物,并无饮过血。   喻隐舟垂头看着那把匕首,似笑非笑的道:“面有残疾,不得入仕……孤要你自毁容貌。”   公孙无疾盯着地上的匕首,一时没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化作了一尊石雕。   喻隐舟的表情十足凉薄:“划花自己的脸,孤便放你出来,出狱之后,你还是叶氏的宗主,却永远不得入仕,你要替攸宁管理叶氏,却永远……也不会成为孤与攸宁的绊脚石。”   “呵呵……”公孙无疾笑起来:“你以为……我会这般傻?凭你驱使?”   喻隐舟幽幽的道:“怎么,你不想出来看看?看看长王子与太子,如何的兄友弟恭,手足和睦?”   公孙无疾单薄的身子狠狠颤抖了一记,脖颈上的枷锁发出哗啦的响声。   喻隐舟拍了拍自己的袍子,道:“不着急,孤给你一晚上的时日,想清楚,明日……孤再来看你。”   *   “哥哥?”   叶攸宁奇怪的看着叶云霆,道:“你有心事么?”   叶云霆将叶攸宁送回寝殿,一路都有些心不在焉。   叶云霆摇头道:“没有。”   叶攸宁挑了挑眉,道:“那哥哥,茴香馅饺子,好吃么?”   叶云霆下意识回答道:“好吃,主要是宁宁做的,哥哥都喜欢吃。”   叶攸宁嘟了嘟嘴巴,仿佛一个小孩子,竟有些可爱,道:“哥哥,我做的是韭菜馅的饺子。”   叶云霆:“……”   “还说没有心事?”叶攸宁拉着他在殿中坐下来,道:“哥哥难道忘了,攸宁最在行的是甚么?哥哥若是有心事,大可以说出来,若是我帮不上忙,也可以安慰安慰哥哥。”   叶云霆笑了一声,道:“多谢你宁宁。”   公孙无疾承担了所有的罪名,被关押在圄犴中,还不曾发落。   叶攸宁了然的道:“原来哥哥是担心舅舅啊。”   叶云霆叹气道:“公孙之事,多少与我脱不开干系,如今他一力承担,不知喻公会如何将他发落。”   “哥哥放心罢。”叶攸宁道:“君上一直都未发落舅舅,说明舅舅并无性命之忧,若是君上想杀他,舅舅怕是早已凉透了。”   叶云霆道:“确实如此。”   喻隐舟今日难得没有来找叶攸宁,叶攸宁抱着小狼崽叶灰灰,一觉睡到大天亮。   “太子!太子!”   砰砰砰——   一大清早便有人在敲门,十足的急促。   那声音十足具有辨识度,必然是师彦无疑,又清亮,嗓门又大,仿佛是来叶攸宁门前吊嗓子的。   叶攸宁打了个哈欠,披上衣裳走出来,道:“师将军?这么早前来,可是有要紧事儿?”   师彦面色晦暗,反复张口,迟疑的道:“太子,我……卑将有事求您!”   咕咚!   说着竟然跪了下来。   叶攸宁道:“到底是甚么事?”   师彦不肯起身,道:“太子,君上……君上昨日去了圄犴,见过太宰……”   师彦改口道:“前太宰。”   公孙无疾乃是师彦的义父,不过也只是名义上的义父,一直趋势师彦为雒师办事,成为雒师放在喻隐舟身边的眼线。   师彦道:“君上给太宰两条路可选,其一是自戕,其二是……自毁容貌。”   叶攸宁惊讶道:“自毁容貌?”   师彦使劲点头:“容貌有毁,不得入仕,君上是想断了太宰的权势。”   师彦犹豫再三,还是道:“太宰只是卑将名义上的义父,一年到头也不曾见过两面,可是……”   他说到这里,垂下头,没了话。   师彦的家人,亲情凉薄,一心为了大周,一心为了雒师,一心为了天子。师彦的祖父、父亲都已经去世,唯独剩下这个义父。   “倘或……”师彦喃喃的道:“倘或义父再没了……卑将便真的……无亲无故了。”   说到这里,踏踏踏的跫音而至,很是仓促,又有一些错乱。   嘭——   大门被推开,叶云霆匆匆入内。   他的义肢十足考究,经过宽大的衣袍遮掩,若是寻常走路,定然不会被人发觉,但方才叶云霆一路快走,难免会有些跛足。   “宁宁。”叶云霆面色发沉,道:“喻公打算发落公孙了。”   正如师彦所说,喻隐舟送给公孙无疾一把匕首。   要么自戕。   要么自毁容貌。   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叶云霆道:“这件事情,你本是受害之人,哥哥不该请你帮忙,只是……这天底下,再无人可以劝动喻公了。”   叶攸宁仔细想了想,道:“其实……君上做的也无错。”   师彦“啊?”了一声。   叶攸宁道:“舅舅参与谋反,谋害天子,这是秋猎羣臣都看到的,必须有个交代。”   师彦心凉了半截,道:“那就……那就只能如此了么?”   “不过……”叶攸宁挑眉道:“自毁容貌的话,划一刀,还是划十刀,是轻轻的划,还是皮开肉绽,这倒是有些区别。”   师彦瞪大眼睛,道:“太子的意思是……”   叶攸宁道:“走罢,咱们也去圄犴看看。”   *   纵使是清晨,圄犴照样昏暗阴沉。   无力的阳光,从木板的缝隙中泄露下来,打在公孙无疾的囚服上。   踏踏踏……   是跫音。   喻隐舟走进来,道:“打开牢门。”   咔嚓——   厚重的牢门打开,喻隐舟走进去,心情甚佳的微笑道:“如何?孤给了你一晚上考虑,如今考虑得可妥当?”   公孙无忌垂头看着扔在地上的匕首,没有立刻说话。   喻隐舟微笑:“你这张脸面,还有些子与攸宁相似,若说是真的毁了,倒是可惜了……不如,简简单单的划个七八刀,你说如何?”   “太子?太子您怎么来了?”   “拜见太子!”   “拜见长王子!”   喻隐舟听到声音,神情一拢,立刻压下眉头。   果然,是叶攸宁和叶云霆来了,身后还跟着师彦。   “攸宁。”喻隐舟道:“圄犴阴湿,血气太重,你怎么来了?”   叶攸宁看了一眼公孙无疾,道:“听说君上今日要处置舅舅,攸宁特意来凑凑热闹。”   喻隐舟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道:“怎么,你要来阻止孤?”   叶攸宁微笑道:“自然不是,君上所做,必然是为了攸宁着想,攸宁又并非不识好歹之人。”   喻隐舟一听,心情舒爽起来,心窍里莫名甜滋滋。   叶攸宁眉目温柔,故意皱了皱眉,掩住自己的口鼻,轻轻咳嗽:“咳……这里好是呛人,血腥味过于刺鼻,君上……不如便叫舅舅,随便划上一刀,他既入不得朝堂,羣臣又能看到君上的仁慈宽宥。”   叶攸宁是会说话的,且说得实足好听,毕竟他可是抚慰型NPC,好听的话术还不是信手拈来?   尤其是喻隐舟这等吃软不吃硬之人,尤其受用。   喻隐舟道:“孤便说这里血气太重,好,听你的。”   叶攸宁转头,对叶云霆和师彦眨了眨眼睛,颇有些俏皮狡黠。   叶云霆狠狠松了一口气。   公孙无疾一直没说话,他弯下腰,随着锁链哗啦哗啦的响声,将地上精巧的匕首捡起来。   突然……   “唔!”叶攸宁发出一声低呼。   公孙无疾倏然发难,一把扼住叶攸宁的脖颈,将人往后一带,匕首的尖端直接抵在他娇嫩的脖颈上。   “攸宁!”   “宁宁!”   公孙无疾早年带兵,别看他身材纤细高挑,却是个练家子,手段凌厉,哈哈冷笑道:“都别动!否则我立时杀了他!”   喻隐舟双手攥拳,额角青筋暴虐,沙哑的道:“叶无疾!你这个狼心狗肺之辈,枉费攸宁这般弱的身子,还要来这等肮脏之地替你求情,你却如此对他!”   “是啊,”公孙无疾感叹:“我就是如此狼心狗肺。”   “并不是。”被挟持的叶攸宁突然开口了。   公孙无疾一愣,看向被他扼得脸色发白的叶攸宁。   叶攸宁吐息不畅,嗓音艰涩的道:“舅舅最是清楚这圄犴,便是挟持攸宁,也决计无法全身而退,更何况这匕首,根本没开过血槽,如何杀人?”   公孙无疾更是一愣。   叶攸宁仿佛看穿了一切,了然的道:“舅舅为何……一心求死?” 第52章 拆散   杀人可没有想象中那般容易。   公孙无疾戴着枷锁, 行动不便,手里的匕首还未开过血槽,便算叶攸宁身材纤细羸弱, 想要杀死叶攸宁, 也是件困难之事。   喻隐舟听到此处, 倏然便要动作。   叶攸宁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喻隐舟。   喻隐舟的动作立刻顿住,眯起眼睛,有些不解的回视着叶攸宁。   关心则乱, 方才喻隐舟和叶云霆,皆没有叶攸宁那般冷静, 他们下意识担心叶攸宁的安危,并未注意旁的, 喻隐舟反应过来,立刻便想去救叶攸宁。   奈何叶攸宁的意思,并不让喻隐舟轻举妄动。   匕首明显颤抖了一记。   公孙无疾的吐息也在颤抖,沙哑的道:“你胡说甚么?”   “怎么胡说?”叶攸宁道:“舅舅也曾在王宫当值,难道不知晓,这大周的王宫之中,共有五门,便算舅舅能逃出圄犴,也绝对无法逃出这五道天罗地网似的宫墙, 舅舅这不是一心求死, 还能是甚么……”   匕首再次颤抖了一记。   公孙无疾的吐息,更加紊乱。   “哈哈……哈哈哈……”公孙无疾笑起来, 道:“殿下……不需要我了,活着, 还有甚么意义?”   叶云霆深深蹙眉,道:“公孙……”   公孙无疾看着叶云霆,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目光,充斥着一丝丝的柔和,喃喃的道:“我这条命,便是为了殿下而生的,如今殿下不需要我了,我还有甚么道理,活在这个世上……”   叶云霆张了张嘴唇,没能说出话来。   公孙无疾幽幽的道:“还记得么,殿下,无疾曾与你说过的……”   当年的公孙无疾,不过是随同叶夫人一同进入雒师的国舅,听起来是皇亲国戚,但只是表面光鲜,实在内地里便是个羊粪球,谁都能欺辱一两下。   雒师是讲究门第的地方,讲究血统的地方,老贵胄看不起新贵胄,有权的看不起有钱的。   公孙无疾这样新来的贵胄,在雒师举步维艰。   那一年还没有甚么叶氏,所谓的叶氏族人,根本排不上姓名,公孙无疾心怀宏图壮志,想要在雒师闯出一番名堂,却是屡屡碰壁。   后来公孙无疾出名儿了,却不是因着他的才学,而是因着少叶姬。   少叶姬爬床,诞下大王子云霆,给自己的当家主母叶夫人戴了一顶明晃晃的绿帽子,这可是所有人最喜欢的宫廷秘事。   那些人不敢嘲笑叶夫人,因此在背地里偷偷的嘲笑公孙无疾,说他姐姐是个没本事的,白瞎了花容月貌,十足不解风情,甚至让一个小小使女爬上了天子的寝榻。   还有人仿佛亲眼看到了一般,说叶夫人在榻上便是个死人模样,尸体一般,完全不懂风月,如何能讨好天子?   公孙无疾是叶夫人的同胞弟弟,生得七八分相似,便有人也拿公孙无疾来打趣,让他赶紧对天子献媚,说不定也可以爬上天子的寝榻,便不需要如此辛苦的在朝廷中混迹。   那段时日,公孙无疾屡屡碰壁,他恨极了少叶姬,恨极了王子云霆。   可是后来……   公孙无疾的脸上荡开一丝微笑,似乎在回味着甚么,道:“可是后来……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是长王子安慰了我。”   那时候的王子云霆还很小,很小很小,完全是个不懂事儿的奶娃娃,把宫人甩掉了到处跑。   正巧遇到了躲在墙根之下,把脸埋在膝盖里哭泣的公孙无疾。   今日朝参,他又被羞辱了,羣臣调侃,天子却不加阻挠,反而津津有味的发笑,这个朝廷乌烟瘴气,乱七八糟,可偏偏公孙无疾逃不开,也逃不脱。   他哭啊,哭得很凶,左右这里无人。   还是个小孩子的王子云霆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拍着公孙无疾的肩头,奶声奶气的道:舅舅,你哭甚么呀?   ——谁是你舅舅!   ——滚开!   ——丧门星!都是因为你!   公孙无疾将王子云霆大骂一顿,可是第二日,当公孙无疾又在墙角哭泣的时候,王子云霆竟然又来了,拍着他的肩膀道:舅舅,你别哭啦!   公孙无疾的眼眶通红,有泪水在里面打转,却强忍着泪水,道:“那些时日,我本是撑不下去的,是因为殿下……是因为大殿下,我才有了今日……”   叶云霆再次张了张口,但只是做了个口型,没有说出话来。   叶攸宁也没有听到叶云霆说话,但是他看到了那个口型,再加上了解叶云霆,他知晓,哥哥在说……   ——那不是我。   公孙无疾口中,对他有救赎之恩的王子云霆,是书中真正的王子云霆,并非叶云霆!   叶云霆与叶攸宁一般,都是恐怖游戏穿越而来的NPC,叶云霆比叶攸宁早一些来到这里,但也不是从孩童时期便到了。   叶云霆拥有意识之时,公孙无疾已然是雒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官大冢宰。   叶云霆虽是长王子,但母亲早逝,受尽欺凌,多亏了公孙无疾处处照拂,这才化险为夷,平安度日。   叶云霆明白,公孙无疾所说的王子云霆……根本不是自己。   公孙无疾又哭又笑:“我之所以有今日,都是为了殿下啊……如今殿下已然……已然不需要我了,无疾活着还有甚么用处……”   他的目光瞬间狠戾起来,沙哑的道:“与其划烂容貌,苟且偷生,人不人鬼不鬼的活下去,不如——不如死了干脆!”   他说着,突然举起匕首。   “攸宁!!”喻隐舟大喊。   公孙无疾的匕首,却不是冲着叶攸宁扎下去的,而是冲着自己。   匕首没有开过血槽,再加上公孙无疾戴着枷锁,枷锁铐住公孙无疾纤细的脖颈,虽然是束缚,但也同时禁锢住他最脆弱的地方,让囚犯无从自寻短见。   可公孙无疾是甚么人,他太懂得杀人了。   公孙无疾发狠的将匕首扎向自己的腿根,那里是大动脉,只要割破,不消一会子,便会失血过多而亡,在古代可没有输血这种急救方式,便只能眼睁睁等死。   “嗬!”   公孙无疾突然惊呼了一声。   他扎下去的匕首,并没有扎到自己,而是被叶攸宁握住了!   匕首锋利,虽没开过血槽,但开过刃,这种精致的把顽摆件,便算不能与真的刀剑相比,仍旧也是锋利的。   滴答——   鲜血染红了叶攸宁的掌心。   “攸宁!”   “宁宁……”   公孙无疾下意识松开匕首。   吧嗒——   匕首应声掉在地上,镶嵌的宝石迸溅起来,骨碌碌的滚在圄犴阴湿的角落……   “攸宁!”喻隐舟冲过来,小心翼翼的捧住叶攸宁的掌心,又是愤怒,又是心疼:“那是开过刃的,你怎么能用手去抓?!”   叶攸宁有些子无辜,道:“上次哥哥也……”   上次叶云霆来救叶攸宁,没有带任何武器,便是用手去抓刀刃,掌心的伤口现在还未愈合。   喻隐舟恨铁不成钢的道:“好的不学,专门学这些歪的!”   “你……”公孙无疾反应不过来,喃喃的道:“你为甚么……”   叶攸宁张着染血的掌心,道:“为甚么要救你?”   公孙无疾没说话,但眼眸晃动,一脸的不可思议。   叶攸宁道:“我倒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一问舅舅。”   公孙无疾还是没有说话,叶攸宁已然开口询问:“舅舅出生之时,王子云霆可有诞生?”   自然没有,毕竟公孙无疾的年纪,还有辈分,都比叶云霆大上一些。   叶攸宁不需要公孙无疾回答,道:“那舅舅为何要说,你是为大殿下而生的?”   公孙无疾的嘴唇张合。   叶攸宁又道:“你不是为别人而生的,难道舅舅忘了,自己来到雒师的真正目的么?”   “真正……”公孙无疾喃喃的道:“目的……”   叶攸宁点点头:“舅舅是为了在雒师施展抱负,这才千里迢迢,随着送亲的队伍,进入雒师的,你不是为了长王子而来,舅舅若忘了这一点,岂不是本末倒置?”   公孙无疾在施展抱负的途中,累了、乏了、委屈了,这才遇到了年幼的王子云霆,得到了一丝丝的慰藉。   叶攸宁道:“这样的慰藉,只是你的动力,而不是你的全部。”   他说着,轻轻撇开喻隐舟的手。   喻隐舟蹙眉,低声道:“攸宁。”   叶攸宁递给喻隐舟一个安心的眼神,继续慢慢向公孙无疾走去。   “舅舅……”叶攸宁的嗓音轻柔,仿佛像是在对待绝世珍宝,温和的犹如春水,柔顺的犹如春风,沁人心脾。   “你来雒师,是为了施展自己的抱负的,他们根本不懂,叶氏是你的心血,好似你的骨肉,没有人比你更加懂得叶氏,难道便眼睁睁看着,那些不争气的叶氏族人,将你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业败光?”   公孙无疾再次喃喃的道:“叶氏……”   叶攸宁一点点捧住公孙无疾的面颊,轻声道:“舅舅,都过去了。”   他说着,轻轻的为公孙无疾擦拭眼泪,只是他掌心里还有血迹,温暖的血液蹭在公孙无疾惨白的面颊上,烫得公孙无疾一个激灵。   “你的手……”公孙无疾失神的道。   叶攸宁摇头,眉眼温柔:“没事,只要舅舅没事就好。”   公孙无疾的双眉蹙在一起,越压越低,最后竟然“呜——”的一声哭了出来。   仿佛时光倒流回了那一年,公孙无疾偷偷躲在宫墙之下,无助的哭泣。   叶攸宁温柔的替他擦去眼泪,轻声道:“别哭了。”   公孙无疾的哭声愈发凶猛,一把抱住叶攸宁,将他紧紧搂在怀中,靠着他的肩窝,哽咽的哭声放肆而痛快。   师彦瞠目结舌,道:“这……这就好了?”   叶攸宁不过是说了几句话,竟然将公孙无疾“降服”了?   确切的说,不是降服,而是安抚。   叶攸宁本就是抚慰型的NPC,最大的特点便是安抚性,没有人可以逃脱叶攸宁的安抚。   “你的手……”公孙无疾托着叶攸宁的手:“快、快包扎一下!”   这么会子功夫,乐镛已经提着药囊走进来,立刻给叶攸宁包扎止血。   伤得并不重,叶云霆接住刀刃的那一下,是用了狠力气的,自然伤得很重,公孙无疾及时松手,因此叶攸宁的伤口只是皮外伤。   喻隐舟见到叶攸宁的伤口包扎好,这才松了口气,但又有一股怒气顶上来,冷声道:“公孙的往事,可真是叫人感动,只可惜……你若活着走出圄犴,必须毁容!”   叶攸宁已然包扎好伤口,道:“君上,毁容这等子事儿,还是让攸宁来做罢。”   “你?”喻隐舟有些吃惊。   叶攸宁捡起地上的匕首,走到公孙无疾面前,纤细的手掌掂了掂匕首,突然抬起。   嗤——   一声轻响。   公孙无疾的脸颊上多了一道红色的印记,看起来仿佛是血痕。   匕首上本就沾染着叶攸宁的血迹,所以公孙无疾脸上的红痕,一时也看不清楚是毁容,还是蹭上的血迹。   “好了。”叶攸宁微笑:“毁容完毕了。”   喻隐舟:“……”   喻隐舟感觉到了一丝丝的敷衍,并不是错觉。   他黑着脸,将叶攸宁一把打横抱起来,道:“与孤回去养伤。”   叶攸宁被抱着,十足顺从的勾住喻隐舟的脖颈,回头对着叶云霆眨了眨眼目,那表情灵动又狡黠。   喻隐舟抱着叶攸宁回了太子寝殿,将他轻轻放在软榻上。   “你啊。”喻隐舟无奈的道:“为何如此帮着那个叶无疾?便因着他是你的舅舅?”   叶攸宁摇头,认真地看着喻隐舟,道:“攸宁并不是帮着舅舅。”   “哦?”喻隐舟哂笑:“不是帮着他,还能是帮着孤不成?”   叶攸宁认真点头。   喻隐舟一时狐疑了。   叶攸宁回答道:“王叔不是想要公孙无疾来管理叶氏么?但王叔与公孙无疾向来不和,便算是公孙无疾毁容,不得再入朝堂,但是凭借他的手段,想要让王叔不安宁,还不是信手拈来之事?只有公孙无疾真真正正的替王叔办事儿,替王叔管理好叶氏,王叔才能高枕无忧,再无后顾之虑。”   叶攸宁狡黠的一笑:“自然了,叶氏庞大,盘根错节,若是由公孙无疾死心塌地的管理,对攸宁来说,也是一件便宜的买卖,一箭双雕。”   喻隐舟忍不住笑起来,刮了一下叶攸宁的鼻梁,道:“好啊,原来你心里的小道道儿,这般得多?”   叶攸宁徒手去抓匕首,加之他的抚慰性,公孙无疾感动不已,从今往后便会死心塌地,叶攸宁其实是讨了便宜的。   喻隐舟道:“那也不必用手去抓匕首。”   他握着叶攸宁的手掌,道:“疼么?”   叶攸宁摇摇头,道:“不疼。”   喻隐舟低头亲在叶攸宁的掌心,那里包扎着伤布,喻隐舟亲得很轻,小心翼翼,叶攸宁并不会觉得疼痛,甚至……   甚至有些麻痒。   叶攸宁笑起来,道:“王叔,好痒。”   王叔……   好痒……   喻隐舟脑海中轰隆一声,炸开了锅,一股热血冲向头顶。   叶攸宁似乎感觉到了甚么异样,睁大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眸,吃惊的看着喻隐舟。   喻隐舟沙哑一笑,道:“都怪你做的韭菜饺子,怎么?是埋怨孤昨日没有卖力?”   叶攸宁的眼眸睁得更是圆溜溜的,轻声感叹道:“好厉害。”   轰隆!!   方才是炸了锅,此时便是天崩地裂。   喻隐舟的脸色阴沉,仿佛盖着浓浓的乌云,一把将叶攸宁按在榻上,沙哑的笑道:“那个小崽子被孤关在殿外了,今日……绝没有人可以打扰你我。”   喻隐舟靠近叶攸宁的耳侧,压低声音,戏谑的道:“王叔给你看看更厉害的,可好?”   叶攸宁一脸迷茫的看着喻隐舟,他不谙此道,但表情并没有羞赧,甚至还有些探究,求知欲极强。   这样的眼神过于撩拨,配合着叶攸宁无比清纯的容貌,令喻隐舟浑身血液都在叫嚣。   “攸宁……”   喻隐舟吻下来。   就在二人的吐息交缠,嘴唇即将碰在一起之时……   砰砰砰!   砰砰砰——   殿门被敲响了。   绝对不是叶灰灰,叶灰灰是一只小狼崽子,只会用头顶门,绝不会敲门。   喻隐舟本不想应声,那敲门声却不绝于耳,孜孜不倦。   “是谁?”喻隐舟不耐烦的阴沉道。   一道清雅的声音响起,道:“罪臣无疾,特来向太子拜谢。”   喻隐舟:“……”公、孙、无、疾!   公孙无疾这是刚出狱,便来恶心喻隐舟,眼看着临门一脚了,硬生生被打断。   叶攸宁眨眨眼:“王叔,你……没事罢?”   喻隐舟冷笑道:“没事。”怎么会没事?   公孙无疾从殿外走进来,他已经换下了一身囚服,穿得却不是平日里的官服。   毕竟公孙无疾如今已经不是太宰,他的脸面毁容,再也不得踏入仕途。   此时此刻,公孙无疾那张白皙艳美的面颊上,一道殷红的伤疤十足抢眼。   伤口不深,也不宽阔。   公孙无疾双膝一曲,跪倒在地上,叩头道:“罪臣无忌,拜谢太子再造之恩!”   叶攸宁亲自扶起公孙无疾,公孙无疾正好看到他包扎的手掌,连忙托住叶攸宁的手掌,哽咽的道:“宁儿,是舅舅对你不起。”   叶攸宁一笑,安抚道:“舅舅说得哪里话,咱们是一家人呢。”   “一家人……”公孙无疾喃喃的道。   在宫廷之中,哪里有一家人?   公孙无疾和叶夫人是姐弟的干系,本该很亲近才是。但自从少叶姬爬床之后,叶夫人又听到了宫中很多的荤段子,对公孙无疾也十足提防,生怕他这个长相过于美貌的亲弟弟,会爬上天子的寝榻一般。   加之公孙无疾对王子云霆十足在意,叶夫人与公孙无疾越来越生疏。   公孙无疾早就没有甚么家人了,他也不在乎,只是……   只是今日“家人”这个词眼,从叶攸宁的口中说出来,不知为何,竟如此的柔软,如此的温暖,如此的令人心生向往……   公孙无疾眯眼道:“从今往后,不管太子有任何驱使,我无疾,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喻隐舟插口道:“甚好,如今便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做。”   公孙无疾看了一眼喻隐舟,把目光再次落在叶攸宁身上,好似无视了喻隐舟。   叶攸宁抢在喻隐舟动怒之前,道:“舅舅,叶氏如今没有你的坐纛儿,族中混乱一片,定在三日子后,于叶氏老宅,召开叶氏族会,遴选新的一任叶氏宗主。”   公孙无疾冷笑:“好啊,这帮不中用的庸狗,但凡没有人坐纛儿,一个个狼子野心都露出来了,也不看看他们配不配!”   叶攸宁微笑:“舅舅说得正是,因此攸宁思忖着,舅舅不防先静心养伤,在三日之后的族会上露面,将叶氏重新握在手中。”   公孙无疾拱手道:“是!只要是太子的吩咐,无疾照办便是。”   喻隐舟不耐烦的道:“好了,你可以退下了。”   公孙无疾却道:“无疾许久未见太子,自然要在此处,多陪一会子太子。”   说完,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喻隐舟。   喻隐舟方才还不确定,或许公孙无疾只是来的时机凑巧,如今他可以肯定,公孙无疾便是故意打扰自己的好事儿。   喻隐舟压低了声音,与公孙无疾咬耳朵道:“叶无疾,你不要不识好歹,孤放你出狱,你便是如此报答于孤的?”   公孙无疾低声回答:“喻公说笑了,喻公放我出狱,还不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让我来帮助太子管理叶氏?如今太子对我有恩,又是我的外甥,我自然不能看着他……羊入虎口,往火坑里跳,对不对?”   喻隐舟:“……”叶云霆也好,公孙无疾也好,一个个都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之辈,竟是不约而同,想要拆散孤与攸宁。   公孙无疾虽然出狱,但并没有声张,只有几个人知情。   明日便是叶氏宗族的遴选之日,叶攸宁今日想去看看公孙无疾,与他对一对口风。   叶攸宁刚出了寝殿,便看到叶云霆抱臂站在寝殿之外,微微蹙着眉,低头看着湖水,不知在想甚么。   “哥哥?”叶攸宁小跑过去,将吹开的披风给他系严实,道:“哥哥,自发甚么呆?”   “没甚么……”叶云霆道:“我便是路过此处,顺便来看看你,没事的话,哥哥便走了。”   “等一等哥哥!”叶攸宁拉住他,了然的笑道:“你不是来特意看我的,是想去看舅舅,对也不对?”   叶云霆一愣,那表情,完全是被叶攸宁猜中的模样。   叶攸宁道:“一起去罢。”   叶云霆稍微有些迟疑,道:“哥哥还是不去了,你一个人去罢。”   “哥哥?”叶攸宁拉住他,道:“为何?”   叶云霆沉默了下来,眼神中充满了复杂,叹气道:“宁宁,你可知……公孙口中的王子云霆,并不是我。”   叶攸宁点点头,道:“攸宁有所察觉。”   叶云霆又道:“对公孙有恩的那个人,并非是我,而公孙想要报答效忠的那个人,也并非是我……说到底,我不过是鸠占鹊巢罢了。”   叶攸宁不赞同的道:“可是我哥哥也不差。”   叶云霆被他逗笑了,道:“是么?”   “自然。”叶攸宁拉住叶云霆的手,道:“哥哥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   他拉着叶云霆,道:“走罢,一起去。”   叶云霆被叶攸宁拉着,叶攸宁的手上还有伤,叶云霆也不敢挣扎,二人便往公孙无疾下榻的偏殿而去。   “太子。”公孙无疾作礼,愣了一下,继续道:“大殿下。”   叶云霆点点头,没有说话。   叶攸宁将一样东西从袖囊中拿出来,道:“舅舅请看,这是我托乐医士做的。”   是一块半个巴掌大的小皮子,肤色的,很薄很透。   “这是……?”公孙无疾奇怪。   叶攸宁笑道:“这是伤疤,贴在面颊上,别人根本看不出是真的伤疤,还是假的伤疤。”   公孙无疾脸上的伤痕很浅,经过乐镛的治疗,过不了多久便会痊愈,如此一来,岂不是又要再划一刀?   叶攸宁道:“有了这个东西,舅舅脸上的伤疤,想要横着的,竖着的,横七竖八的,长的短的,岂不是可以随意调节?十足方便。”   公孙无疾被他逗笑了,道:“谢谢你,宁儿。”   “真是热闹啊。”   一道声音插进来,是喻隐舟。   喻隐舟听说叶攸宁去找公孙无疾,立刻放下手中所有公务,马不停蹄的便赶来了。   公孙无疾和叶云霆都想拆散喻隐舟与叶攸宁,他们之间不同的是,叶云霆虽然是个“心脏”之人,但好歹有不忍之心,也只是口头对喻隐舟放放狠话,不会背地里耍狠。   但公孙无疾可不一样。   公孙无疾本就是一个狠人!   喻隐舟完全不放心叶攸宁与公孙无疾单独相处,立刻便赶来了。   喻隐舟道:“看来公孙的伤势养得不错,人也比在圄犴中精神不少。”   公孙无疾拱手道:“还是要多谢太子,若没有太子,罪臣也不会有今日。”   “你知晓便好。”喻隐舟道:“明日便是叶氏族会,孤希望你不会出现任何岔子。”   喻隐舟闲庭信步的走到叶云霆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皮笑肉不笑的道:“明日……孤便与长王子小酌几杯,等待公孙的好消息了?”   威胁的意味,再明显也不过了。   喻隐舟是想用给叶云霆来威胁公孙无疾,让他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公孙无疾冷笑一声,道:“请喻公放心便是,明日的族会,绝不会出现任何岔子。”   “那很好。”喻隐舟微笑。   “是了,”他似乎像想起了甚么,仍然拍着叶云霆的肩膀,道:“之前孤记得,长王子曾说,年纪差太多不合适,不喜欢年纪大的,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公孙无疾一愣,看了一眼叶云霆,眼中闪现过一抹落寞。   叶攸宁不解的道:“甚么年纪大的?”   *   叶氏老宅。   叶氏的宅邸,坐落在雒师城最显贵的地段,说是老宅,其实并不算老。   毕竟这座老宅,是公孙无疾得势之后,才令人修建而成的。   宅邸连绵,将三座三进三出的院落围墙打通,首尾连接在一起,足足占据了整条街道,放眼望去,这一条街巷全都是叶氏所有。   今日,这条街巷车水马龙,辎车粼粼的停靠下来,一辆接着一辆。   叶氏的主家,叶氏的旁支,叶氏的奴仆,甚至有许多不冠叶氏之人,但凡沾亲带故,都来凑这个热闹。   宗堂是专门供叶氏族人议会的地方。   跨过高高的门槛,宗堂中人声鼎沸,哪里还有叶氏鼎盛之时,肃杀庄严的模样?   “要我说,这叶氏的宗主,便合该是我们家君子!”   “呸!你家君子算个老几?不知哪个野人生得下贱货色,这时候也自称君子?不撒泼尿照照镜子!”   “叶氏宗主自然是我家!”   “大行令的事儿,还没牵扯到你?赶明天便被司理带走了,今日还来遴选宗主,你是想让整个叶氏,被你连累不成?”   “你算个甚么?”   “你又算老几?”   叶攸宁一身太子衣袍,款款步入宗堂。   他身后跟着一袭黑甲的师彦,师彦腰夸宝剑,手掌搭在剑柄之上,蓄势待发。   今日喻隐舟没有陪着叶攸宁前来,毕竟喻隐舟乃是喻国的国君,与叶氏八竿子打不着,若是贸然前来,恐怕会招惹叶氏的逆反,反而无法给叶攸宁撑腰。   因此他特意叮嘱师彦跟随守卫叶攸宁,不得出现半点纰漏。   “太子!”   “快看!”   “是太子来了!”   “拜见太子——”   谁不知晓,如今太子是大周唯一的储君,天子昏迷不醒,太子指日即位。   太子的母族便是叶氏,只要太子成为周王,外戚便是叶氏,哪个叶氏族人不想拉拢太子?   若能找到太子做靠山,还愁当不了叶氏宗主?   叶氏族人争先恐后的拜见太子。   “太子——太子啊!”一个胡子斑白的老者冲上来,咕咚跪在叶攸宁脚边,竟然要去抱叶攸宁的小腿。   嗤——!   师彦的长剑立刻出鞘,抵在那老者的脖子上,一抹斑白的胡须飘悠悠落下。   “放肆!后退!”师彦呵斥。   老者吓得眼睛泛白,坐倒在地上,颤声道:“太子!太子!是我啊,我是你的七舅公,太子您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了?小时候,老臣还抱过太子呢!”   显然是来套近乎的。   “今日是遴选,不是来攀亲戚的,若说亲戚,咱们哪个不是太子的亲戚?”   “就是,别这么为老不尊了,没看出太子很是为难么?”   叶攸宁扫视了一眼众人,平静的往前走,展袖在席上坐下来。   师彦立在身后,并不坐下,眼眸凌厉,佩剑握在手中,便这样阴测测的监视着众人。   叶攸宁幽幽的道:“今日不是遴选之日么?开始罢。”   “是是是!”   “遴选开始——”   每一个遴选之人,全都将履历写在小羊皮之上,挨个手执履历,上前述说自己对叶氏的贡献,族中长老与有威望的长者聆听之后,做出遴选,最后票数最高的人,便是新任宗主。   嘭——   宗堂的大门突然被一个仆役撞开。   仆役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回事?”   “没规没矩的!”   “哪房的粗使,如此不懂得规矩?族会也是可以随意打断的不成?”   “还不拖出去……”   仆役顾不得太多,大喊道:“那个人……那个人他回来了!!!”   “谁?”   “哪个人?”   “就是啊,仿佛见了鬼一般。”   “还能是叶无疾不成?”   踏踏踏——   嘭!   跫音,伴随着踹门的嚣张响动。   宗堂的大门再次打开,不,这次不是被打开,而是被踹开。   公孙无疾从外面走了进来。   “是他!!”   “叶无疾?”   “是公孙?他……他怎么出……”   族人们吓得惊叫起来,唯独叶攸宁,平稳的坐在席上。   “公孙无疾?”有人大喊:“你可知逃狱,是……是死罪!是要扒皮抽筋的!”   “不对不对,你们看他的脸……”   “好大的伤疤!”   公孙无疾的脸上,横着一块巨大伤疤,几乎遍布了整个面颊,乍一看十足可怕。   “哈哈哈!!叶无疾!”   “你的脸!哈哈哈——你变成了一个丑八怪!面有残疾之人,永远不得入仕!”   “你还有甚么脸面,出现在叶氏的宗堂之中!?”   公孙无疾冷眼扫视众人,幽幽的道:“是啊,我的脸毁容了,变成了一个丑八怪,从今往后,再不得踏入仕途半步,所以……”   话锋一转:“只剩下叶氏了,我自然更要将叶氏牢牢抓在掌心中!”   公孙无疾纤细的手掌,做了一个抓握的动作,他的掌心里,赫然握着一把布满倒刺的鞭子。   “叶无疾,你不要太猖狂了!”   “正是,你如今已然是个丑八怪,不得入仕,还有甚么脸子来遴选宗主?”   公孙无疾挑眉:“哦?这族中,可有容貌有毁,不得遴选宗主的规定?整个叶氏都是我建起来的,怎么,我怎么不知还有这条规定?”   叶攸宁此时淡淡的开口:“的确没有这条规定。”   公孙无疾笑了:“况且,我不是来遴选宗主的,我是来拿回宗主之位的,你们知晓便好。”   叶氏族人眼看到手的鸭子要飞,倘或公孙无疾重新当回宗主,他们是一点子便宜也讨不到的,竹篮打水一场空!   “大家听我说!”之前的老者高喊:“叶无疾乃是族中族人,险些连累了叶氏满门,这样的罪徒,如何能继续当任族长?我们合该联合起来,将叶无疾这个败类,赶出宗族!”   “哈哈哈!!”公孙无疾大笑:“整个雒师叶氏,都是我一手建起来的,你们却说要赶我走?好啊,看看你们的手段如何?”   公孙无疾招了招手。   “唔唔唔!!”   一个浑身光溜溜之人,被虎贲军五花大绑着抬了进来,嘭扔在地上。   “我孙儿!”老者惊呼。   叶攸宁挑眉,这个光溜溜的人十足眼熟,不正是那日躺在砧板上的小膳夫么?   原来竟是叶氏长老的孙子,这叶氏中人也真是舍得孩子。   公孙无疾一脚踩在那小膳夫的脸上,喋喋发笑:“听说你的孙儿,喜欢当膳夫,还喜欢躺砧板,真是个有趣儿的孩子,不如今日……我便叫他明白,甚么叫真正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啪——!!   公孙无忌一鞭子抽下去。   “唔——!!”   小膳夫被堵着嘴巴,说不出话来,只能闷声惨叫。   公孙无疾是个心狠手辣的,他的鞭子生着倒刺,专门往小膳夫的下面打,打在命根子上,小膳夫被打的浑身抽搐,在地上像蚯蚓一样打挺。   “我的孙儿!!我的孙儿!别打了——”   其他人吓得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说话。   有人偷偷看向叶攸宁,叶攸宁端坐,姿仪优雅闲适,分明生得柔柔弱弱,但看到这血腥的场面,听到刺耳的哀嚎,却临危不动,面色不改,颇有大家风范。   连太子都不加以制止,其他人还能如何?   “你们记住。”公孙无疾晃了晃手中的鞭子,道:“雒师叶氏是我一手创建的,你们可以做叶氏的走狗,可以做叶氏的牛马,也可以成为叶氏的弃子,但永远……也无法成为叶氏的宗主。”   有没骨气的,吓得咕咚跪在地上,叩头道:“拜见宗主——”   “小人一直是拥戴宗主的,今日宗主归来,实乃……实乃叶氏之幸啊!!”   “拜见宗主!拜见宗主——”   公孙无疾的鞭子淌血,滴答滴答流淌在地毯上。   他的目光环视着在场的每一个叶氏族人,那老者被看得浑身发毛,耳朵里听着小膳夫的惨叫,膝盖一哆嗦,也是没骨气的瘫在地上,双眼无神的道:“拜见……拜见宗主……”   啪!   公孙无疾将手中的鞭子扔下,走到最上首,朗声道:“今日我叶无疾重掌叶氏,凡我叶氏族人,歃血为盟,同心戮力……共同辅佐太子。”   他这话一出,众人哗然。   公孙无疾走到叶攸宁身边,双膝跪在地上,恭敬的拱手道:“太子,从今日起,叶氏便是太子足下的马,便是太子手中的刃,叶氏……以太子马首是瞻,肝脑涂地,死而无悔!”   叶攸宁亲手扶起公孙无疾,温和一笑,夸赞道:“舅舅好厉害。” 第53章 老牛啃嫩草   叶氏族人一看, 紧跟着公孙无疾下跪,生怕跪得慢一些,变成了第二个小膳夫。   “拜见太子——拜见宗主——”   “拜见太子!”   “拜见宗主!”   公孙无疾环视众人, 道:“明日一早, 将叶氏这些日子以来的账目整理成册, 递交宫中,请太子与本宗主过目。”   众人面面相觑。   公孙无疾幽幽的道:“可听到了?”   “听到了听到了!敬诺!”   公孙无疾冷笑一声,转头对叶攸宁温声道:“太子,无疾近日无瑕管理族中, 令族中乌烟瘴气,唯恐污染了太子的耳目, 既然族会已然结束,还请太子移驾回宫。”   叶攸宁点点头, 道:“叶氏是舅舅一手创造,如今舅舅重掌叶氏,乃理所应当之事,孤自然不必担心挂念甚么,甚是安心。”   公孙无疾拱手道:“太子谬赞,无疾愧不敢当。”   叶攸宁道:“那便回宫罢。”   “请,”公孙无疾展袖道:“无疾送太子。”   公孙无疾请着叶攸宁离开了叶氏老宅,出了门,太子的辎车便停靠在门口。   叶攸宁堪堪便要蹬车……   “攸宁。”   一道声音传来, 叶攸宁寻声看去, 惊讶的道:“王叔怎么来了?”   是喻隐舟。   太子的辎车旁边,并排停靠着一辆不如何显眼的辎车, 正是喻隐舟的车驾。   喻隐舟平日里出行,都是大张旗鼓, 仪仗宏伟,而今日十足低调,只是一辆小小的辎车。   喻隐舟微笑:“孤在等你,你一个人去叶家,孤不太放心,又唯恐太过张扬,影响了今日的谋划。”   伸出宽大的手掌,喻隐舟亲自扶着叶攸宁上车,道:“来,小心些。”   公孙无疾也想蹬车,喻隐舟反应迅捷,展袖拦住,笑容亲和得不像一个君主,道:“辎车窄小,公孙还是坐太子的车驾罢,左右都是要回宫,不如跟在后面。”   公孙无疾:“……”   哗啦——   车帘子放下来,阻断了公孙无疾的目光。   叶攸宁坐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道:“王叔,这车中的席位颇多,不如让舅舅也……”   喻隐舟扯谎脸不红心不跳,顺口道:“你舅舅嫌弃孤的车驾简陋,去坐你的车驾了。”   叶攸宁点点头,道:“也好。”   车驾粼粼行驶,喻隐舟道:“今日可顺利?”   “顺利,”叶攸宁一双眼眸笑盈盈的,道:“王叔有所不知,舅舅一出马,便将所有的叶氏族人,震慑的三魂丢了七魄,乖巧得不敢多说一句,很是厉害。”   “厉害?”喻隐舟蹙眉。   叶攸宁自然的道:“是啊,舅舅甚是厉害。”   喻隐舟的眉头皱得更紧,之前叶攸宁只说自己一个人厉害,且是床笫之间,而如今,叶攸宁反倒夸赞起旁人来,说公孙无疾厉害。   虽然此厉害,非比厉害。   “王叔,怎么了?”叶攸宁发现了喻隐舟的不对劲儿。   “咳咳……”喻隐舟咳嗽一声,道:“攸宁,以后不许说旁人厉害。”   叶攸宁奇怪:“为何?”   喻隐舟又道:“只能说孤厉害。”   叶攸宁歪头看着他,一脸的迷茫不解。   喻隐舟笑道:“来攸宁,说一句孤厉害。”   一句话而已,又不费事儿,也不会掉一块肉,叶攸宁很是自然的道:“王叔好厉害。”   还扬起一抹甜滋滋的笑容,那粉嫩的唇瓣,划开浅浅的弧度,甜到了喻隐舟的心坎里。   梆梆!   喻隐舟的心跳加速,一股热气冲击着理智。   “攸宁……”喻隐舟靠近叶攸宁,道:“再唤一声。”   叶攸宁点点头,道:“王叔好厉害。”   喻隐舟沙哑的一笑,道:“再唤一声。”   叶攸宁只觉得喻隐舟的“癖好”有些奇怪,喜欢听旁人夸他,拍马屁?   不过哪个帝王不喜欢旁人拍马屁,阿谀奉承?   除了好厉害,其实叶攸宁还能说出更多的溢美之词,奈何喻隐舟好像就喜欢这样最直白,最直接的奉承。   叶攸宁投其所好,盈盈一笑:“王叔好厉害。”   嘭——   辎车中传来一声轻响,平稳的车驾微微晃动起来。   伴随着浅浅的呻吟,从车帘子之中泄露而出。   公孙无疾坐在后面的辎车之中,立刻便听到了动静,打起车帘子,眼眸微转,朗声道:“太子,喻公,已经入王宫了!”   前面的辎车悄无声息。   公孙无疾提高嗓音:“太子,喻公,已经入王宫了!”   “太子,喻公,已经……”   哗啦!!   前面的车帘子终于打起,喻隐舟黑着脸,沉声道:“这不是才入了皋门?”   周天子的王宫,分为五门,分别是最外层的皋门,里一层的库门,再往里的雉门,还有应门和最内层的路门。   一般人的车驾,或许到了库门便不能再往前走,但是太子的车驾,怎么也会越过雉门,在应门或者路门再下车。   公孙无疾喊得太早了。   公孙无疾直视着喻隐舟阴沉的面色,微笑道:“看喻公您说的,入了皋门,可不是入宫了么?于情于理儿,都没有错不是么?”   喻隐舟:“……”   车驾一直到了应门之下,终于停靠了下来。   喻隐舟首先下车,不需要骑奴驾士搀扶,亲自伸手去扶叶攸宁,道:“小心一些,别碰了。”   叶攸宁步下车驾,白皙的面颊微微透露着殷红,常年缺失血色,而显得粉嫩的嘴唇,此时红艳艳的,甚至唇线被摩挲的都有些不明显,长得眼目的人一看便知,这一路上车驾里都在做甚么。   公孙无疾眯了眯眼目,突然道:“喻公,请借一步说话。”   喻隐舟意义不明的笑了一声,道:“也好,孤正好也想同公孙说道说道。”   喻隐舟看向柳羡之,道:“劳烦柳书吏,把太子送回去罢。”   柳羡之拱手道:“是,君上。”   叶攸宁奇怪:“王叔与舅舅,可是有甚么要紧事儿?攸宁不能听么?”   公孙无疾笑道:“宁儿乖,这是长辈们之间的事情。”   长……辈……们……   的确,公孙无疾是叶攸宁的舅舅,正儿八经血缘关系的舅舅,喻隐舟则是天子的结拜义弟,名义上的王叔,二人是平辈,的确都是长辈。   叶攸宁好奇心并不太重,点点头道:“那攸宁先回去了。”   叶攸宁转身走远,公孙无疾看着他的背影,直截了当的道:“喻公与太子,并不合适。”   “哦?”喻隐舟笑道:“这话仿佛有人与孤说过,不得不说,公孙与长王子,还真是心有灵犀呢?”   公孙无疾的眼眸一动,道:“长王子是太子的兄长,而不才是太子的舅父,我们都觉得不合适,看来喻公与太子,是真真儿不合适。”   喻隐舟冷笑:“你与长王子,倒是一般无二的过河拆桥,怎么,孤刚放了你,你便如此放肆起来?”   “还是说……”喻隐舟故意奚落:“你嫌弃孤比攸宁年长?若是论起老牛啃嫩草,孤是万万不及公孙你有阅历,有见地的。”   公孙无疾蹙了一下眉,很快道:“无疾并未有针对喻公,喻公试想想看,在你的心里,太子先是太子,才是攸宁,不对么?”   喻隐舟眯起眼目,没有立刻说话。   公孙无疾道:“喻公之所以喜欢太子,不正因为他是个太子么?倘或他只是一个与储君之位毫无干系之人,喻公可还会在他的身上,投注一分一毫的爱见?喻公甚至……不会多看他一眼。”   “我太了解一个掌权者。”公孙无疾子继续道:“毕竟昔日里,我也曾是一个高高在上之人,在江山面前,喻公必定会舍弃宁儿。”   “为何要舍弃?”喻隐舟冷笑:“只有无能之人,才会舍弃。”   “喻公说得真好听。”公孙无疾哂笑:“宁儿是储君,而你是侯爵,有朝一日,他会成为大周的天子,而你仍旧是侯爵!即使你们今日息息相关,利益毗连,那明日呢?喻公不要忘了,当年天子与喻公,也曾流血过命,更是在宗庙之下,老祖宗的灵位之前八拜之交,而今日呢,还不是成为泡影?”   喻隐舟双手攥拳,掌心发出嘎巴脆响。   “太子!!”   “当心——”   远处传来大喊声,是柳羡之的嗓音。   喻隐舟与公孙无疾心窍同时一紧,立刻放弃对峙,冲着柳羡之的喊声追过去。   一道黑影从假山后冲出,王宫中竟然混入了刺客,而且混入了应门之后。   柳羡之第一个发现,狠狠一推叶攸宁,叶攸宁跌倒在地,耳畔虎虎生风,那是长刀擦过耳畔的声音。   叶攸宁跌在地上,并没有慌神,立刻爬起来,他虽不会武艺,但镇定沉稳,一把拽住柳羡之。   叶攸宁想要叫守卫,定眼一看,假山后面竟然有血迹流淌出来,几个虎贲军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不知甚么时候,已经被刺客解决了。   叶攸宁道:“快跑!”   二人没有往应门里面跑,而是冲着喻隐舟和公孙无疾的方向折返。   刺客紧追不舍,转瞬已然到了叶攸宁面前,举起长刀。   唰!!   当——!   长刀砍下的一瞬间,刀刃突然向后扬起,崩然折断,打飞出去。   嘎啦——   一颗石子滚过来,掉在地上。   是那颗石子,将刺客的长刀击断。   “攸宁!”喻隐舟纵身抢上,将叶攸宁搂在怀中,道:“受伤没有?”   公孙无疾也抢过来,上下检查叶攸宁,道:“宁儿!没事罢?”   攸宁摇头:“多亏了柳书吏。”   喻隐舟呵斥道:“将刺客拿下!”   那些刺客见到喻隐舟和虎贲军,并不恋战,转身便跑,而且是往四面八方分散的逃窜。   喻隐舟冷声道:“关门宫门,出动虎贲军,给孤搜!便算将整个王宫倒转过来,今日的刺客,一个不容逃脱!”   “敬诺!”   虎贲军倾巢出动,犹如黑色的潮水,瞬间遍布整个王宫。   喻隐舟温声道:“攸宁,你受惊了,快些回去歇息,孤亲自带人去寻那些刺客,必然将他们扒皮抽筋。”   叶攸宁不会武艺,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便点点头,道:“近日刺客颇多,王叔也小心一些。”   在雒师附近的小树林,叶攸宁也曾遭遇刺客的袭击。   喻隐舟道:“放心罢,多事之秋,孤会小心的。”   公孙无疾负责将叶攸宁送回寝殿,让乐镛给叶攸宁做了检查,确定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夜色已经落下,叶攸宁道:“舅舅也回去歇息罢。”   公孙无疾蹙眉道:“那些刺客油滑的紧,也不知和之前的狄人是不是一伙子,还未抓到,你小心一些。”   柳羡之道:“请公孙放心,小臣今夜为太子值夜,会一直守着太子。”   公孙无疾点点头,这才离开了太子寝殿。   叶攸宁躺在榻上,侧头看了一眼站在榻边的柳羡之,拍了拍软榻,道:“柳书吏,你要在那里站一晚上么?软榻大得紧,你也上来,一同睡罢。”   一同睡……   柳羡之冰冷冷的脸面有些发红,但天色太过黑暗,看不真切。   “不、不用了。”柳羡之难得打磕巴,道:“太子歇息,小臣在这里为太子值夜。”   叶攸宁关心的道:“便算是值夜,也要歇一歇的,再者……你那小身子板儿,站着一夜哪里受得住?”   柳羡之的脸果然红了,明显是红了。   “小臣清苦惯了,可以受得住。再者……”柳羡之道:“外间有小榻,小臣若是实在疲惫,可以在小榻靠一靠。”   叶攸宁翻身而起,拉住柳羡之的手掌,道:“那小榻冷得紧,你睡不得的,快上榻来,咱们一起盖被子。”   “这……”柳羡之脸色通红,摇手道:“使不得,太子……小臣不……”   不敢。   “嘘……”叶攸宁突然压低声音,道:“甚么声音?”   有人?   一道黑影,从户牖之下溜过去,并不是冲着叶攸宁的寝殿而来,只是恰好路过,可能那黑影也没想到,这半夜了,还有人并未歇息。   叶攸宁悄悄推开户牖,皱眉道:“好似是个刺客……奇怪,往圄犴的方向去了?”   那个方向,从太子寝殿一直往前走,只会抵达圄犴。   叶攸宁连忙对柳羡之道:“快去通知喻公和虎贲军。”   柳羡之立刻道:“是太子!”   柳羡之推开后门,快速跑出去。   叶攸宁看着那黑影,果然是冲圄犴去的。   他眼眸轻动,披上厚厚的披风,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寝殿,追上那黑影。   圄犴的门口,几个守卫跌倒在地上,大门敞开,刺客显然已经进去了。   “调虎离山?”叶攸宁轻声道。   因着刺客光天化日行刺大周储君,喻隐舟震怒,大部分虎贲军都被派出去搜查刺客,圄犴门口十分冷清,哪知那些刺客,竟然是冲着圄犴而来。   叶攸宁钻入圄犴大门,一路都是昏厥的狱卒。   啪——!!   是甚么碎裂的声音。   有东西掉在地上。   叶攸宁藏在门后,谨慎的寻声看去,几个黑衣人砍断了牢房的栅栏,打开一间牢房的牢门。   奇怪的是……   这间牢房里,关押的既不是通敌卖国的大行令,也不是北狄的首脑将领,而是俘虏的北狄小兵。   叶攸宁起初以为那些刺客是要救人,毕竟大张旗鼓的,夜闯大周王宫,除了救人,还能是甚么……   不过他想错了。   黑衣人张口说了甚么,叶攸宁听得清清楚楚,但刺客说得是北狄的方言,叶攸宁一点子也听不懂。   那小兵立刻蹙起眉头,借着暗淡的灯火,叶攸宁觉得那些刺客说的一定不是甚么好听的话。   小兵也说了一句甚么。   紧跟着,刺客举起了长刀,狠狠砍向小兵。   当!!   小兵举手挡格,脖颈上的厚重枷锁仿佛盾牌,结结实实挡住刺客的袭击。   但枷锁沉重,严重影响了小兵的动作。   咚!   刺客一脚踹在小兵的腹部,小兵闷哼一声,向后仰倒在地。   枷锁太过沉重,小兵倒在地上一时无法起身,长刀再至,砍向小兵的脑袋。   叶攸宁眼眸一紧,随手抄起地上被砍断的牢门栅栏,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过去。   咚——!!!   刺客毫无防备,被他打了一个踉跄,大头朝下砸在地上,啃了一嘴的血,门牙竟磕掉了,白生生的落在地上。   未能起身的小兵吃了一惊,纳罕的看向叶攸宁。   叶攸宁打过之后,趁着刺客们愣神,尚未反应过来,立刻调头便跑,行动犹如脱兔一般灵巧。   “!!!”   刺客大喊,似乎说了甚么,叶攸宁还是听不懂,合该是四夷的方言。   刺客放弃了追杀小兵,追上叶攸宁。   嗤!!   一把长剑应声而至,直接穿透了刺客的胸腔。   鲜血喷溅而出,一抹高大的黑影遮挡在叶攸宁面前,将所有的血迹挡住。   “王叔!”叶攸宁欣喜,扬起一抹笑容。   “胡闹!”喻隐舟呵斥道:“你一个人跑出去,受伤了怎么办?”   踏踏踏!!   黑甲虎贲军快速涌入,师彦指挥着军队,道:“都抓起来!”   刺客慌乱,想要逃跑完全来不及,瞬间被扣押起来。   叶攸宁观察了一下喻隐舟的脸色,生气,但并非真的生气,担心更多于生气。   叶攸宁纤细的手指勾住喻隐舟染血的袖袍,轻轻的摇晃,道:“王叔,你生气了么?”   喻隐舟的心窍陡然要化了一般,叶攸宁这是……这是在撒娇么?   旁人撒娇,只会让喻隐舟觉得额矫揉造作,觉得恶心。   叶攸宁的撒娇,柔柔弱弱的,却恰到好处。   喻隐舟收敛了语气,温和了许多,道:“下次不许如此了,还有,那个狄人小卒子你识得么?便这般去救他?”   叶攸宁乖乖摇头,道:“不识得。”   他顿了顿,认真的道:“攸宁只是觉得,这小卒子如此俊美,若是刀刃砍在脸上,实在太过可惜了。”   喻隐舟:“……”如、此、俊、美? 第54章 偷看洗澡   喻隐舟下意识看向那个北狄的小卒子, 蹙眉道:“说他甚么?”   叶攸宁回忆了一下,坦然的回答:“俊美。”   喻隐舟:“……”   喻隐舟的心窍,酸得好似蘸饺子的苦酒, 酸溜溜, 还有点发涩。   叶攸宁补充道:“体格壮实, 还十足年轻,这年岁,看起来似乎比攸宁还要小一些?”   喻隐舟:“……”   喻隐舟隐约感觉到了危机意识,太子不会是嫌弃孤……年纪大罢?   喻隐舟拉住叶攸宁, 不让他去端相那个年轻、壮实、挺拔的小卒子,道:“攸宁, 你受惊了,孤送你回去。”   说罢, 转头对师彦道:“这里便交给你了。”   “是,君上!”师彦抱拳。   叶攸宁还在端详那个北狄的俘虏小卒子,便被喻隐舟高大的身躯挡住了视线,任由叶攸宁如何侧头,都看不真切。   “攸宁,走罢。”喻隐舟扶着他。   二人出了圄犴,直接往太子寝殿而去。   进了寝殿,叶攸宁道:“王叔,这些刺客, 似乎有些猫腻。”   喻隐舟挑眉, 道:“哦?你除了看出那个小卒子长得好看,还看出猫腻了?”   叶攸宁觉得今日王叔的口气, 有点怪怪的,听起来酸溜溜,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叶攸宁点头道:“那小卒子俊美是俊美的……”   喻隐舟打断:“揭过。”   叶攸宁:“……”   叶攸宁继续道:“但便是再年轻俊美,如何能需要劳师动众的来杀一个小卒子?今日行刺攸宁的刺客,好似只是调虎离山,为的便是让圄犴的守卫松懈,好去刺杀一个小卒子。”   喻隐舟自动忽略了“年轻俊美”四个字,道:“这个小卒子,必然有些不同之处,如不是身份不同,便是他知晓甚么秘密,需要被灭口。”   “夜色深了,”喻隐舟道:“你先休息,孤去审审那些刺客。”   “君上!!”   是师彦的声音。   师彦在殿外道:“君上,大事不好了,那些刺客……都、都自尽了。”   “甚么?”喻隐舟推开殿门,冷声道:“孤让你抓住那些刺客,你竟让他们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自尽?”   师彦跪在地上,道:“卑将该死……只是……只是那些刺客,并没有服毒。”   喻隐舟道:“不是服毒,如何自尽?”   师彦   挠了挠后脑勺,道:“其实……也是服毒自尽,可是他们并未在卑将的眼皮子底下自尽,乐镛说……那些刺客是提前服了毒药。”   “提前?”喻隐舟眯眼。   叶攸宁道:“也就是说……无论这些刺客行刺成功与否,都会毒发?”   师彦点点头,道:“乐镛是这么说的。”   喻隐舟更是蹙眉,冷声道:“果然是有备而来,而且派来的还是死士。”   刺客为了不透露这次行刺的目的,提前服用了毒药,不管刺杀成功与否,时间一到,全都会突发毙命,很显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前来的。   喻隐舟道:“攸宁,你快些休息,孤去处理此事。”   叶攸宁点头道:“王叔也不要太辛苦了。”   喻隐舟看着叶攸宁躺在软榻之上,亲自给他盖上被子,这才转身离开,带着师彦往圄犴而去。   “君上,”师彦道:“如今刺客都死了,要不要提审那个北狄的小卒子?”   “不。”喻隐舟笃定的摇头,道:“先不要提审那个小卒子,提审被俘的北狄将军,将死士的尸体,丢给他看。”   “是。”   与大行令勾连的北狄将领少了一条胳膊,还被关押在圄犴之中。   师彦将北狄将军连夜提审到刑房,又亲自拖来了两条血粼粼的尸体,咚扔在地上。   “嗬——!”   北狄将军狠狠倒抽一口冷气。   喻隐舟冷笑:“这些是你们北狄的死士,可识得?”   那北狄的将军并不说话,不屑的看着喻隐舟。   喻隐舟微笑:“孤很奇怪,这些死士混入王宫,并不是冲着你这个将军而来,反而去刺杀一个连名字都叫不上的小卒子,你不觉得奇怪么?”   北狄将军蹙了蹙眉,眼中划过一丝狐疑,终于开口了:“我甚么也不会说的,你死了这条心罢!庸狗——啊!!”   北狄将军的脸面应声向后仰去,登时鼻血长流,师彦冷喝道:“放肆!”   喻隐舟微笑道:“师彦,打得好。”   师彦拱手道:“君上谬赞了。”   喻隐舟又道:“继续打,打到他说为止。”   “是!”   嘭!   嘭!嘭!   “啊——!”   “庸狗!老子甚么也不会说……”   “啊!啊啊啊啊——”   已然是后半夜,叶攸宁睡得很踏实,睡梦之中隐约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哀嚎,并不怎么真切,从遥远的地方飘荡而来。   “嗯?”叶攸宁翻了个身,把被子蒙在头上继续睡觉。   天色渐渐亮堂起来,叶攸宁伸了一个懒腰,不知是不是昨日事儿多的缘故,叶攸宁跑了一天有些疲累,整个晚上睡得都十足香甜。   “太子醒了?”柳羡之端来一只金盆,为叶攸宁洗漱。   “太子,公孙在殿外候了许久。”   “舅舅?”叶攸宁惊讶。   柳羡之点点头,道:“公孙一早便来了,但太子还未起身,公孙便没有叫小臣惊扰太子,一直候到了现在。”   叶攸宁道:“快请。”   公孙无疾从外面走进来,手中捧着一只锦盒。   打开锦盒,里面是摞起来的竹简与小羊皮。   “太子,”公孙无疾道:“这是今日一早,叶氏各家交上来的账目与明细,还请太子过目。”   这么多……   叶攸宁很善于安抚人,若是论理膳,他也是一把好手,可是看账本……   一看到账目,只觉得头晕目眩,条条框框好像会飞。   叶攸宁微笑道:“舅舅可曾过目?”   公孙无疾道:“无疾已然过目,有疑义的地方,已然用朱笔圈出。”   “既然如此,”叶攸宁道:“攸宁自然相信舅舅。”   叶攸宁本是不想看那些账目,但他如此一说,公孙无疾心中涌起一股浪潮,感动的热血沸腾。   “太子……”公孙无疾道:“你不怕我在账目上动手脚?”   叶攸宁笑道:“舅舅曾执掌雒师,乃是天子的左膀右臂,雒师的顶梁支柱,若是舅舅想要动手脚,攸宁与如何能看得出来呢?再者……还是那句话,攸宁相信舅舅。”   “宁儿……”公孙无疾果然感动不已,眼圈登时红了。   他以前也并非如此多愁善感,甚至可以说是尖酸刻薄,冷酷不近人情。因着整个朝廷,整个雒师,都没有值得他感动之人。   叶攸宁却不一样……   公孙无疾抿了抿嘴唇,道:“请太子放心,将这些账目交给无疾,无疾定然不会辜负太子的厚望!”   叶攸宁笑道:“那便辛苦舅舅,费心费力了。”   公孙无疾道:“太子言重了。”   “太子……”公孙无疾又道:“昨夜刺客之事,太子可有受伤?”   叶攸宁摇头,道:“舅舅不必担心,攸宁很好。”   公孙无疾道:“关于那些刺客,无疾略有耳闻。”   公孙无疾面有残疾,不得入仕,但他的人脉还在,尤其是王宫之中的人脉。   昨日一整夜,圄犴都传来阵阵惨叫,喻国国君喻隐舟一夜未出,这等子大事儿,公孙无疾自然听说了。   公孙无疾道:“喻公连夜审问了狄贼的头领,起初还以为是那个头领嘴硬,不肯多说。”   “起初?”叶攸宁抓住了重点。   公孙无疾点点头道:“正是,太子冰雪聪明,定然发现了端倪……那狄贼的头领,其实并非不想说话,而是他也不知,那些刺客为何要刺杀他手底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子。”   叶攸宁眼眸微动,道:“舅舅必然查了这个小卒子,对么?”   公孙无疾一笑,道:“正是,无疾觉得这其中蹊跷,便去查了查这个小卒子,奇怪的是……”   小卒子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卒子,因为家境贫苦才去充军,没有姓名,军中都管他叫阿蛮。   公孙无疾道:“除此之外,甚么也没有查到,这个小卒子,仿佛只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卒子。”   叶攸宁摸着下巴道:“如此……攸宁倒是有些子兴趣,会一会这个阿蛮了。”   叶攸宁当即与公孙无疾一同出了寝殿,往圄犴而去。   喻隐舟昨夜并未提审小卒子本人,似乎是想要晾一晾他。   小卒子被换了牢房,严加看守,师彦带着虎贲军,亲自守在门外。   “太子?”师彦道:“您怎么来了?”   叶攸宁看了一眼牢房里面,道:“孤想进去看一看。”   师彦有些犹豫,不过还是道:“太子,这小卒子不知是何来头,还请太子小心。”   叶攸宁微笑:“多谢师将军提醒,开门罢。”   师彦将门打开,眼看着叶攸宁和公孙无疾进入了牢房,仔细想了想,招手叫来一个虎贲军,道:“去通知君上,太子来圄犴了。”   “是,将军。”   牢房换了,枷锁换了,牢房更加森严,枷锁更加厚重,除了枷锁,还有许多的绳索与锁链捆绑在那个叫做阿蛮的小卒子身上。   小卒子身材高大,肩膀宽阔,年纪的话,大抵在十六七岁的模样,别看他结实壮硕,一身腱子肉,但还是个少年,面容上充斥着稚嫩的气息。   小卒子听到牢房打开的声音,有些子害怕,但看到来人之后,眼眸瞬间亮堂起来,仿佛一只大狗。   哗啦!   小卒子站起身来,向叶攸宁的方向跨了两步,锁链被拉直,最大的活动范围也只有两步。   “嗬!”   锁链拉住枷锁,枷锁扼住脖颈,小卒子被拉得向后踉跄了一步,险些窒息。   但他的目光始终紧紧盯着叶攸宁,两眼放光,仿佛有话要说。   叶攸宁的感官十足敏锐,温和的道:“你是不是有甚么话,想对我说?”   小卒子听了,先是侧头,像是在琢磨,然后使劲点头,好似听懂了叶攸宁说辞。   公孙无疾蹙眉:“他能听懂中原话?”   “中……原……”小卒子终于开口了,嗓音低沉而沙哑,磕磕绊绊,并不怎么利索:“中原话……说、会!”   叶攸宁挑眉:“既然你可以说中原话,可是有甚么要与我说的?”   小卒子又是使劲点头,张了张嘴,冥想,张了张嘴,又冥想:“你……救我。”   叶攸宁昨日救了这个小卒子,如不是叶攸宁出其不意,小卒子早就被刺客砍死了。   小卒子一双眼睛更是又圆又亮,好似一只活力四射的大型犬,指着叶攸宁道:“哥哥……你、好看。”   “哼!”   一抹黑影快速进入牢房,横在叶攸宁面前,挡住了小卒子狗子一般的视线,冷笑道:“狄人果然都是如此,油嘴滑舌,狡诈油滑!”   是喻隐舟。   方才师彦令虎贲军去通知喻隐舟,就是怕叶攸宁在牢中出现个意外。   喻隐舟昨夜一直留在圄犴,堪堪离开去洗漱,听到虎贲军的禀报,马不停蹄的便赶了回来。   小卒子使劲摇头,着急的道:“不不……嘴……不油……哥哥,好看的!”   叶攸宁微笑:“你生得也很好看。”   喻隐舟:“……”   喻隐舟心窍,哗啦一盆苦酒泼下来,酸得直蹙眉。   叶攸宁拉住喻隐舟,低声道:“王叔昨夜辛苦了一晚上,都没有审问出关于小卒子的丝毫,不如……攸宁帮王叔问一问?”   喻隐舟知晓叶攸宁是想要帮忙,可听着叶攸宁夸赞旁人好看,他的心窍便不是滋味儿。   喻隐舟耐着性子没说话。   叶攸宁继续对那小卒子道:“你叫甚么名字?”   “名……”小卒子思考了一阵,恍然大悟:“哦……蛮!蛮!”   果然如同公孙无疾查到的,小卒子名唤蛮。   叶攸宁亲和的道:“那我唤你阿蛮可好?”   “蛮!”小卒子笑起来,笑容十足阳光灿烂,与阴鸷多疑的喻隐舟,完全是背道而驰的类型。   阿蛮使劲点头:“哥哥唤得……好听,阿蛮!阿蛮!”   喻隐舟酸得连自己都佩服自己,竟没有一刀宰了那个一口一个哥哥的孟浪登徒子,若按照往日里的脾性,这个阿蛮已然死了七八次、九十回还由余!   “阿蛮,”叶攸宁温声道:“告诉哥哥,昨夜那些人,为甚么要杀你?”   阿蛮瞪大眼睛,一脸惊恐,摇头犹如拨浪鼓:“不不、不知!”   “他们……”阿蛮又道:“可怕!可怕……哥哥救我,嘿嘿……”   喻隐舟冷笑:“是个痴子。”   阿蛮没听懂痴子是甚么,还冲着喻隐舟嘿嘿傻笑。   喻隐舟嘲讽:“孤看他就是个痴子,这样问下去,甚么也问不出来,攸宁,你身子弱,早晨朝气寒凉,圄犴阴湿,还是快些回去罢,这里交给孤来处置。”   叶攸宁并没有问出甚么,便不打算在圄犴多留。   柳羡之突然上前,道:“太子,君上,可否借一步说话?”   柳羡之只是一个寺人,身份地位,卑贱犹如蝼蚁,不过叶攸宁并不在意他的身世,点点头道:“出去说罢。”   众人移步来到圄犴之外。   柳羡之拱手道:“小臣曾在大行署供职,习得一些北狄的习俗与方言。”   柳羡之曾是大行署吃香的书译,他习得四方语言,精通北狄、西戎、东夷和南蛮的各种习俗,每次派遣使团出使,柳羡之都是最抢手的。   柳羡之随同使团,一共出使过四次北狄,阅历十足丰富。   “北狄也有不少分支,而与大行令勾连的,乃是白支国。”柳羡之道:“白支国以白木为图腾,小臣在典籍之上见过,凡是白支国的贵胄,都有纹身的习俗。”   “纹身?”喻隐舟蹙眉,一脸的不屑。   在古代,纹身的除了蛮夷,一般是罪徒,乃是不入流的行径,喻隐舟这等天生高人一等的君主,自然看不得纹身。   柳羡之点点头:“但凡贵胄,都会在身上纹墨白木,以表达对白支国的忠心。”   叶攸宁眯起眼目,道:“柳书吏的意思是……”   柳羡之道:“太子,君上,刺客宁肯提前服用毒药,亦要刺杀之人,除了知晓不该知道的事情,便恐怕是身份大有文章。”   叶攸宁道:“你怀疑那个阿蛮,是白支国的贵胄,混成了小兵的模样?”   “正是,”柳羡之道:“倘或他真的是白支国的贵胄,身份尊贵,知晓的机密之事必然不在少数,狄人派遣这么多刺客前来刺杀,也能说得通了。”   喻隐舟追问:“纹墨在何处?”   “这……”柳羡之却迟疑了。   “不瞒太子与君上,这纹墨之处,有人在肩上,有人在背上,有人在腿上,典籍中记载的,各不相同。”   “哼……”喻隐舟冷笑一声,道:“那好啊,便将这个唤作阿蛮的小卒子,扒干净了,剥得赤条条的,看个清楚!有无纹墨,一目了然。”   叶攸宁却道:“王叔,倘或如此,恐怕打草惊蛇。”   柳羡之也道:“这一切都是小臣的猜测,白支国只有公族可以纹墨,卿族是不配纹墨的,倘或那个小卒子,只是卿族要员,身上必然也没有纹墨,届时打草惊蛇,将会更难提审。”   白支国虽然是北狄,但是受到了中原文化的影响,国中也有卿族和公族那一套。   所谓公族,便是公爵之后,这些人要么是太子,要么是公孙,出身显贵,天生高人一等。至于卿族,便是与公侯没有任何血缘干系的臣子。   自古以来,公族都以身份高贵自持,看不起卿族,而卿族又觉得公族是朝廷蛀虫,只是会投胎罢了。   在白支国,只有公族可以纹墨,卿族是没有资格纹墨的。   叶攸宁挑唇,笑盈盈的道:“诸位别急,孤到是想到了一个法子,既可以看看这个阿蛮身上有无纹墨,又不打草惊蛇。”   喻隐舟眼皮一跳,叶攸宁这笑盈盈的表情,竟有些瘆人,令人背后发凉?   喻隐舟硬着头皮道:“甚么法子?”   叶攸宁一笑:“还请王叔准许,将阿蛮……分给攸宁做侍卫。”   “侍、卫?”阿蛮眨着狗子一样的大眼睛,一脸迷茫的看着叶攸宁。   叶攸宁微笑,点点头,道:“阿蛮,你可愿意给哥哥做侍卫?”   阿蛮一脸迷惑:“哥哥……侍卫?是甚?”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不知道的还以为母鸡下蛋呢。   喻隐舟黑着脸,一言不发,抱臂在旁边,只是用一双鹰目,狠狠的凌迟着阿蛮。   “侍卫啊,”叶攸宁耐心的解释道:“便是不再关着你,让你离开牢狱,跟在哥哥身边,保护哥哥,你可愿意?”   “愿!愿意!”阿满点头入捣蒜:“哥哥……救我,阿蛮也……护哥哥!”   叶攸宁道:“甚好,那从今日开始,你便是孤的护卫了。”   “嗯嗯!”阿蛮点头:“保护、哥哥!”   喻隐舟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冷声道:“既然太子看得上你,提拔你为侍卫,从今日开始,你便是太子寝殿的虎贲,必然要严于律己,谨慎言行,甚么哥哥?要唤太子。”   阿蛮受教的张大眼睛,使劲点头:“太……太子哥哥!”   喻隐舟:“……”   叶攸宁随和的道:“无妨,阿蛮天真烂漫,也是好的,至于规矩,以后慢慢学便是,只是……”   叶攸宁蹙起眉头,上下打量着阿蛮,用袖袍扇了扇风:“你在圄犴中关得时日不短,脏成这幅模样,好生洗洗才是……柳书吏。”   柳羡之垂头道:“小臣在,请太子吩咐。”   叶攸宁挑眉道:“准备热汤,再准备一套虎贲军的侍卫衣裳,让阿蛮沐浴更衣。”   柳羡之应声。   阿蛮嘿嘿傻笑:“洗!洗!”   师彦亲自解开阿蛮的枷锁,将他释放。   阿蛮立刻便要凑到叶攸宁身边,喻隐舟“嗤——”一声拔出佩剑,呵斥道:“后退!”   阿蛮吓得一个激灵,后退了好几步,咕咚坐在地上,摔了一个大屁墩儿。   叶攸宁道:“君上,无妨的,阿蛮应是没有恶意。”   阿蛮揉了揉自己的屁股,道:“阿蛮……没有、没有恶意。”   叶攸宁走过去,亲自扶起阿蛮,给他掸了掸衣裳上的尘土,道:“没有摔伤罢?”   阿蛮摇头,阳刚灿烂的脸面上,竟然浮现出一抹羞赧,红着脸道:“太子、哥哥……手,好软……”   喻隐舟:“……”   佩剑咔嚓作响,喻隐舟握着剑柄的指节发白。   就在阿蛮狗头不保之时,膳房烧好了热汤,将热汤摆在太子寝殿的偏殿,已然可以沐浴。   柳羡之手中端着一个硕大的木承槃,上面摆着一套虎贲军的侍卫官服,将承槃送到偏殿之中。   “阿蛮侍卫,”柳羡之恭敬的道:“请沐浴更衣。”   阿蛮点点头,笑呵呵的道:“好!谢……”   柳羡之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阿蛮,从偏殿退出来。   叶攸宁和喻隐舟等在主殿,喻隐舟冷声道:“孤看那个阿蛮,绝不是个好东西!”   “白支国也有储君,”喻隐舟道:“谁会管太子唤哥哥?必然是在装傻充愣。”   叶攸宁笑起来,道:“攸宁倒是觉得,他生得那张脸面,装傻充愣倒是极好的。”   阿蛮身材高壮,一看便是典型的北方人,面部轮廓深邃,脸孔犹如刀削斧砍一般,但并不会粗枝大叶,粗犷之中夹杂着丝丝的细腻与精致。   小麦色的皮肤,看起来十足健康,天真热情,尤其是笑起来,仿佛一个微笑唇的大金毛,给人一种暖洋洋的感觉,治愈力十足。   喻隐舟警铃大震,道:“那太子以为,是那个阿蛮生得好看,还是孤更胜一筹?”   叶攸宁惊讶:“王叔与阿蛮,端端是不一样的。”   “如何不一样?”   叶攸宁仔细思考,道:“王叔威严肃杀,阿蛮阳光开朗,本就不一样,再者,王叔与阿蛮的年纪便不相当,除了都是男子,没甚么可比的地方。”   年纪……   喻隐舟:“……”为何又提年纪!   “王叔?”叶攸宁敏锐的察觉到,喻隐舟好像有点不欢心,而且是伤自尊的那种不欢心,但叶攸宁不知自己说错了甚么。   他可是抚慰型的NPC,论话术,从来都没有说错过。   叶攸宁明智的岔开话题,道:“王叔,那个阿蛮此时应该已然除衣沐浴了,不如去看看?”   喻隐舟道:“你也要去看?”   叶攸宁点点头。   喻隐舟又道:“不是让柳羡之盯着,你去看甚么?”   叶攸宁自然的道:“柳书吏的确在盯,但有无纹墨,攸宁也想亲眼看看。”   “王叔?”叶攸宁奇怪:“怎么?有何不妥么?”   不妥,自然大大的不妥!   叶攸宁要去偷看一个小子沐浴,还是脱光了,仔仔细细的查看那种。   叶攸宁拉住喻隐舟的手,道:“王叔,走罢。”   喻隐舟:“……”太子不只想偷看小子洗澡,还拉着孤一起偷看。   偏殿的户牖之下,柳羡之果然蹲在那里。   哗啦——哗啦……   轻微的水流声,从偏殿传出来,必然是沐浴的声响。   “太子?”柳羡之睁大眼目:“君上?”   叶攸宁指了指殿中,道:“可脱干净了?”   柳羡之是个斯文人,读书人,以前从未做过这等偷鸡摸狗之事,白皙的面颊有些发红,摇摇头。   “没脱?”叶攸宁蹙眉:“好磨蹭,这么半天还未脱干净?”   柳羡之咬着嘴唇,支支吾吾的道:“没……是小臣,还未看。”   叶攸宁惊讶的道:“你怎么还未看?都是男子,有甚么不好看的?”   叶攸宁是忘了,虽都是男子,但是书中的大周,男子是可以通婚的,自己与喻隐舟也都是男子,还在假扮深情爱侣。   “罢了,”叶攸宁道:“我看看……”   叶攸宁探头便要从户牖看进去。   啪!   喻隐舟一把压住他纤细的天鹅颈,将人拽了回来。   “嗯?”叶攸宁甚么也没看见,只感觉到了从户牖缝隙中钻出的一股水汽,暖洋洋的,十足暖和。   叶攸宁迷茫:“王叔?怎么了?”   怎么了?   喻隐舟皮笑肉不笑的道:“攸宁啊,太危险了,还是孤来罢。”   叶攸宁奇怪:“危险?偷看沐浴而已,何来危险?”   喻隐舟:“……”   叶攸宁自问自答的道:“王叔是怕阿蛮会武艺,发现了攸宁?”   喻隐舟点头,一本正经的道:“无错。”   叶攸宁低声道:“是攸宁考虑不周,险些坏了大事,还是王叔思虑周全。”   喻隐舟脸不红的应承,道:“放心,孤来看。”   喻隐舟扒着偏殿的户牖,谨慎抬头往里望去。   堂堂喻国的国君,大周一百零七国之中的佼佼者霸主,有朝一日,竟要躲在一个男子墙根之下,扒窗子偷看,更可笑的是,这个男子,并非他的心仪之人叶攸宁……   喻隐舟眯眼往里看去。   热气袅袅,热汤蒸腾着水蒸气,让整个偏殿雾气蒙蒙,几乎无法视物。   透过浓浓的水汽,隐约看到一条人影置身于热汤木桶之中,身材高大,肩膀宽阔,打眼看过去,没有看到甚么纹墨,倒是看到了许多伤疤。   横七竖八,错综复杂,那个唤作阿蛮的小卒子背上,伤疤有深有浅。   喻隐舟矮下身来,回到墙根。   “怎么了王叔?”叶攸宁问:“看到了?”   喻隐舟道:“纹墨还未看到,只是……这个小卒子不简单。”   “如何不简单?”叶攸宁追问。   喻隐舟蹙眉道:“他身上的伤疤诸多,有的深可见骨,孤纵横沙场这么多年,也算是见过世面之人,像他这样的伤疤,起码征战多年。”   叶攸宁眼眸微动:“征战多年?这小卒子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难道那般小便出来打仗了?”   喻隐舟道:“也不是没有可能,孤听说北狄之人,信奉武力强权,很多孩子都会从小放在军中寄养。”   “而且……”喻隐舟的脸色浮现出一丝狠戾,道:“那些伤口,很多都是中土制式的武器所伤,与北狄不同,换句话说……”   叶攸宁了然的借口:“阿蛮的伤疤,你并非受到虐待所致,的确全部出自于战场?”   喻隐舟点点头:“正是如此。”   冷笑一声,喻隐舟道:“孤便说了,那个阿蛮八成是在装傻充楞,试问一个久经战场之人,又如何这般的天真爽朗,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   “哼……装模作样。”   哗啦——   哗啦……   水声断断续续的从户牖传来。   叶攸宁推了推喻隐舟,道:“王叔,再看看,还没有看到纹墨。”   喻隐舟:“……”   喻隐舟一个头两个大,排兵布阵,治理国家,这天底下就没有事情可以难住喻隐舟,但唯独……偷看旁人洗澡……   倘或传出去,喻隐舟身为霸主的威名,便要毁于一旦了……   喻隐舟叹了口气,再次微微起身,从户牖往里看去。   水汽仍然很浓郁,阿蛮背上的伤口实在太多了,看不真切,喻隐舟仔细分辨了一下。   背上没有。   臂上没有。   腿上亦没有……   喻隐舟蹲下来,摇头道:“没有。”   “没有?”   喻隐舟笃定:“他身上没有一点子纹墨,更别说甚么白色的树枝了,除了伤疤,连个痦子都没有。”   叶攸宁抿了抿嘴唇:“难道……阿蛮不是白支国的贵胄?我也看看……”   叶攸宁探头去看,哗啦——   阿蛮正好沐浴完毕,起身展开长臂,一捞地屏上挂着的衣袍。   阿蛮的肩膀宽阔,头身比例绝佳,穿着囚服之时,还看不出甚么好身材,如今没穿衣裳,简直是一览无余。   水珠顺着小麦色的皮肤滚落,雾气仿佛是最好的滤镜,让阿蛮紧致的肌肉,壮硕的躯体显得那么朦胧,那么不真实。   叶攸宁睁大眼睛,喃喃的感叹道:“好壮实。”   喻隐舟:“……”   喻隐舟一把拉住他,严严实实捂住叶攸宁的眼目,不让他再看,一刻没守住,叶攸宁竟看了别的男子的身子!   叶攸宁被拉回来,回味的道:“可惜……胸肌不如王叔的大。”   喻隐舟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膛:“……”孤合该庆幸么?   “咳咳……”喻隐舟嗖了嗖嗓子,一脸正直的道:“那个阿蛮不是等闲准备,小心被发觉。”   叶攸宁愁眉,有些可惜的道:“只是……他已然沐浴完毕,我们还未找到纹墨。”   眼眸一动,叶攸宁水光潋滟的双眸中闪烁过一抹狡黠,看向一面默不作声的柳羡之,道:“柳书吏,你去。”   “小臣?”柳羡之迷茫,指了指自己。   叶攸宁点头,道:“阿蛮乃是白支国的人,他不熟悉中土的衣着制式,你进去,便说帮他更衣,如此便能趁机,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将阿蛮看个透彻!”   喻隐舟:“……”太子的言辞,略微有些粗鄙,不知是不是孤的错觉。   嘭——   柳羡之的脸面通红,他难得如此局促,摇头道:“太子这……这成何体统?”   叶攸宁歪头道:“只是叫你看看,阿蛮身上有没有纹墨,事关重大,体统不重要。”   柳羡之抿着嘴唇,脸颊愈发通红。   叶攸宁可惜的道:“咱们之中,只有你见过白支国的纹墨,若是孤识得那纹墨,定然亲自前去。”   喻隐舟心中只剩下庆幸,亏得叶攸宁没见过白支国的纹墨。   “咳!”喻隐舟轻咳一声,道:“柳书吏,快去,不要耽搁时机。”   喻隐舟下令了,柳羡之也不敢违逆,硬着头皮答应。   叩叩叩——   偏殿的大门被敲响。   阿蛮道:“谁?”   柳羡之干涩的道:“小臣是来伏侍将士更衣的。”   不给阿蛮拒绝的机会,叶攸宁推开殿门,示意柳羡之赶紧走进去。   柳羡之一咬牙,跨入殿门。   阿蛮还未穿戴整齐,浑身湿漉漉的,柳羡之乍一进去,惊呼一声,连忙转过身去,满面通红,实在有辱斯文。   “嘿嘿……”阿蛮笑起来:“衣裳……的确难,穿……不会。”   虎贲军乃是贴身禁卫,衣着打扮自然讲究,一套官服零七八碎的,总有小十件。   柳羡之垂着头道:“小臣为将士更衣。”   “好!好!”阿蛮点头。   柳羡之硬着头皮抬眼,如同叶攸宁所说,阿蛮生得十足壮实,肌肉线条野性流畅,身上错综着大小伤疤,若不看那张笑容灿烂的脸面,单单看这身躯,有一种恐怖狠戾的错觉。   既然已经抬头,柳羡之便咬着牙关,快速上下浏览了一遍,除了伤疤,果然连个痦子也没有,更不要说纹墨了。   “嗯?”阿蛮展开手臂有一阵子,奇怪的回头:“穿?”   柳羡之咳嗽了一声,道:“请将士……转过来。”   阿蛮点点头,一脸乖巧的转过来,大咧咧也不害羞,好似没穿衣裳的人是柳羡之一般。   柳羡之眼皮狂跳,眼眸快速眨动,不情愿的看向阿蛮的正面……   也没有?   柳羡之快速将衣袍给他披上,唰唰两下系上带子,麻利极了。   “哎呦!”阿蛮痛呼了一声:“太紧。”   柳羡之支吾道:“是,小臣注意一些。”   柳羡之不需要看,三两下给阿蛮穿戴整齐,后退了两步,逃跑似的退出偏殿。   嘭——   被门槛绊了一下,柳羡之差点摔在地上。   远处,叶攸宁偷偷摸摸的冲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柳羡之谨慎的回头看了一眼偏殿,确定阿蛮没有注意,这才朝着叶攸宁和喻隐舟走过去。   “如何?”叶攸宁问。   柳羡之脸面烧烫,结巴的道:“回……回太子,没有纹墨。”   “没有?”喻隐舟:“白费了这些力气。”   叶攸宁摇头道:“到也不算是白费,至少证明了,这个阿蛮并非是白支国的贵胄公族。”   喻隐舟眯眼道:“你的意思是……他也有可能是白支国的卿族?”   叶攸宁笑道:“毕竟不止有公族才能知晓国中机密,很多卿族也举足轻重。”   笑容慢慢扩发,叶攸宁的笑容分明柔软如春风,却带着一丝凉丝丝的寒意与料峭。   “攸宁还有一个法子……”   喻隐舟:“……”定然不是甚么好法子。 第55章 欺负他   阿蛮沐浴干净, 换上虎贲军的戎装。   黑色的介胄,宽阔的腰带,身姿挺拔, 矫健雄伟, 少年稚气扑面而来, 说不出的英气俊朗。   阿蛮被引着走进太子寝殿,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左顾右盼,睁大眼眸。   柳羡之呵斥道:“放肆, 速速作礼。”   叶攸宁却道:“无妨,阿蛮不是中土人士, 不会这些礼仪,也是情有可原。”   喻隐舟抱臂在一边, 哂笑一声。   阿蛮一脸迷茫,很快反应过来,像模像样的抱拳,道:“拜见太子……哥哥!”   阿蛮嗓音低沉,却唤得脆生生。   喻隐舟冷声道:“太子便是太子,甚么哥哥弟弟的?”   叶攸宁被他逗笑了,道:“你竟知道大周的礼仪?”   阿蛮摇头:“不懂,不过……他。”   指了指柳羡之。   柳羡之一时不明白这是甚么意思。   叶攸宁了然的道:“你的意思是……你刚才看他作礼了,所以学会的?”   阿蛮使劲点头:“对对!太子哥哥……说得对!”   叶攸宁笑道:“你很聪敏, 一学就会, 以后放在孤身边,必然可以帮得上忙。”   “帮忙……”阿蛮傻笑:“帮太子哥哥, 蛮……欢喜。”   喻隐舟“呵呵”冷笑一声,又是意义不明, 似乎很是看不惯阿蛮那个蠢呆呆的模样。   叶攸宁道:“从今往后,阿蛮你便是我太子寝殿的人,要尽心尽力,为孤办事儿,可知晓了?”   阿蛮点头:“嗯嗯!听太子哥哥……话!听话!”   “好了。”喻隐舟面色阴沉,十足不耐烦的道:“你可以退下了。”   阿蛮舍不得的看着叶攸宁,眼神几乎可以拉丝儿,犹犹豫豫,似乎等着叶攸宁开口。   叶攸宁道:“你今日刚从圄犴放出,回去歇息罢,明日开始当差。”   阿蛮瞬间欢心起来,倘或头顶有耳朵,耳朵一定会竖起来。   “太子哥哥……关心阿蛮,高兴!”   喻隐舟冷笑:“太子向来是个亲和的主子,对谁都是如此,任是路边随意的一条阿猫阿狗,亦是如此,你不要会错了意。”   阿蛮不知听懂没有,还是傻呵呵的发笑,嘴里叨念:“高兴!高兴!”   喻隐舟:“……”痴子。   柳羡之带着阿蛮退出寝殿,给他安排住处。   喻隐舟等他走远,这才道:“这个阿蛮,一副甚么都不懂的样子,如不是个心智不全的痴子,便是心机深沉之辈,攸宁,你当真要留他在身边?”   叶攸宁道:“王叔放心,阿蛮便算是心机了得,但这里也是大周的王宫,再者……外面还有许多人要杀他,他留在这里,才能保全性命,阿蛮不会傻到拆掉自己避雨的屋檐。”   喻隐舟附和:“这倒也是。”   “只是……”喻隐舟蹙眉:“孤看那个阿蛮,便不顺眼。”   叶攸宁奇怪:“为何?那个阿蛮,虽不知到底何许人也,但生得皮囊,倒是极为顺眼才是,王叔为何看他不顺眼?”   喻隐舟揉了揉额角,正因着叶攸宁看他顺眼,所以喻隐舟才看他不顺眼。   叶攸宁看他越顺眼,喻隐舟便看他越不顺眼……   喻隐舟没有立刻回答,如果直接回答,反倒显得自己小家子了,于是喻隐舟冠冕堂皇的道:“毕竟非我族类,孤也是担心攸宁。”   叶攸宁微笑:“多谢王叔挂怀,无妨的,攸宁自有分寸。”   阿蛮在侍卫的屋舍住下,一夜相安无事。   柳羡之一大早来伏侍叶攸宁起身洗漱。   “那个阿蛮,昨日可有动静?”叶攸宁问。   柳羡之摇头:“回禀太子,并未有甚么动静,给他安置好了屋舍,倒头便歇息了,听同屋的侍卫回禀,阿蛮一夜都未离开屋舍,连起夜也不曾。”   叶攸宁挑唇道:“安排他做侍卫,白日里孤可以看着他,夜间嘛——同屋舍的侍卫一共八人,七双眼睛盯着他,还能翻出天去?”   柳羡之难得笑了一声,道:“太子高明,太子安排他住进侍卫屋舍,可不是天然的软禁么?总是有眼目可以盯着他的。”   正说着,阿蛮便来殿中报道了。   叶攸宁今日并未有重要的事情去做,早晨例行公事,去了一趟天子的路寝殿,天子昏迷不醒,出气多进气少,叶攸宁请安之后便回去了。   阿蛮一直跟着叶攸宁,看甚么都好奇,看甚么都新鲜。   一直到了正午十分,轮到了阿蛮空歇的时辰。   叶攸宁微笑:“阿蛮,你去歇息罢。”   阿蛮摇头:“不累!保护……太子哥哥!”   叶攸宁道:“便算不累,也要用午膳,你跟着孤走这一大圈,必然饿了,用了午膳再回来。”   阿蛮下意识按住自己的腹部,咕噜——   果然,肚子叫唤起来。   阿蛮年纪轻轻,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加之块头也大,个子也高,消耗得大,自然饿得快。   阿蛮不好意思的挠了挠下巴。   叶攸宁摆手道:“去罢。”   阿蛮不怎么熟练的作礼,欢快的离开了太子寝殿。   哒——   叶攸宁将羽觞耳杯随手放在案几上,发出一声脆响,唇角轻轻一挑,道:“柳书吏,找几个侍卫……欺负欺负他。”   柳羡之似乎并不意外,拱手道:“是,太子。”   叶攸宁用了午膳,柳羡之便回来了,干练的道:“太子,已经办妥了。”   叶攸宁笑道:“柳书吏办事儿便是利索。”   他站起身来,道:“正好吃饱了,出去散散。”   二人离开太子寝殿,并不像是随便散步,反而有目的一般。   “你们看他!”   “岂不是一个痴子?”   “他就是那个北狄人?怎么还能做咱们大周的虎贲军,真是晦气!”   几个侍卫围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指指点点,口中尽是羞辱嘲笑的言词。   那个被围攻的年轻人,正是——阿蛮!   阿蛮手中捧着午膳,侍卫却大手一挥,啪将午膳打翻在地上。   哐当——   饭菜洒了满地。   “哈哈哈!”   “这是给人食的,你是人么?”   “就是,你们狄人,也算是人么?比畜生还不如,配吃甚么粮食?”   侍卫一脚踩瘪地上的饭菜,嘲笑道:“想吃饭啊?不如你趴在地上吃!”   “是啊,你们做猪狗的,合该趴在地上吃!”   叶攸宁来到附近,并没有立刻走上去,挑眉看向柳羡之:“你找了这么多人?”   柳羡之淡淡的道:“这都是平日里与小臣相熟的侍卫,嘴巴严实,绝不会给太子惹事儿。”   叶攸宁点点头,若是论起雒师的人脉,首屈一指的自然是昔日的太宰公孙无疾,可是若是论起宫中的人脉,柳羡之这个小臣,无论是在侍卫中,还是在宫役、膳夫之中,是最吃得开的。   只要柳羡之一句话,许多人都会卖他面子,帮忙一二。   阿蛮一脸迷茫,似乎听不懂他们在说甚么,可惜的看着地上的饭菜,焦急又无助。   “饭……”   “掉了……”   “饭!”   阿蛮急得好像一只小金毛,来回得打转。   “哈哈哈!你们看他!”   “像是一只摇尾乞怜的犬子!”   “你可别说,咱们太子养的那头小狼崽子,都比他要可人许多,他怎么与畜生比啊?”   “就是!”   “你的饭只有这么一份,若是不趴在地上吃,我们就都给你踩脏,你今日便也不用吃了!”   啪!啪!   侍卫跺着地上的饭菜。   “饭……”阿蛮眼眸中升起雾水,人高马大的,竟然要被欺负哭了。   柳羡之蹙了蹙眉。   “怎么了?”叶攸宁发现了柳羡之的情绪波动。   柳羡之摇摇头。   叶攸宁了然的道:“可怜他?”   柳羡之轻声道:“太子有所不知,看着这个阿蛮,小臣倒是想起了昔日里自己的遭遇……”   自从成了“废人”之后,柳羡之便过上了任人欺凌的日子。   别看他如今在宫中人缘儿不差,很多人都愿意帮忙,但在柳羡之堪堪落难之时,根本没有人看看得起他,总是被人欺负。   像是这样被人打翻了饭,饿一日肚子,都是开胃小菜。   叶攸宁抬起手来,轻轻拍着柳羡之后背,道:“没事,都过去了,以后孤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柳羡之深深的看着叶攸宁,抿唇道:“谢太子。”   “哈哈!你们看他!”   “生气了!生气了!”   “哎呦?哭了!?”   “还以为要打人呢?竟然哭了!哈哈哈——”   果然,阿蛮哭了。   红着一双小狗眼,眼泪扑簌簌流下来,哭得稀里哗啦,用袖袍擦着眼泪,可怜巴巴的望着地上被踩脏的饭菜,委屈的叨念:“饭……饭……”   叶攸宁看了一会子,终于道:“出去罢。”   随即抬步走了出去。   “太子!”   “拜见太子!”   侍卫们作礼。   叶攸宁拂了拂手,道:“换班值岗的时辰快到了,都去忙罢。”   侍卫们连忙应声:“卑将敬诺。”   侍卫们应声散去,阿蛮红着眼睛,蹲下来,伸手去抓地上烂作一团的饭菜。   叶攸宁拦住他,道:“做甚么?”   “饭……”阿蛮指了指,道:“不吃……肚子饿。”   叶攸宁温声道:“这些饭菜脏了,孤带你去食旁的好吃的,如何?”   阿蛮歪头,活脱脱一只狗子,欣喜的道:“好!”   叶攸宁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带着人往膳房而去,他总是隔三差五来膳房做两道吃食,喻隐舟已然吩咐过了,膳夫们对太子自然是毕恭毕敬,有求必应。   叶攸宁进了膳房,膳夫们立刻迎上来,殷勤的道:“太子,您让小臣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妥当了,您看看,这会子已然蒸熟了。”   膳夫将笼屉揭开,里面竟然是馒头!   叶攸宁将蒸馒头的方法交给了膳夫,不过古代没有酵母,馒头难免有些发不起来,膳夫们虽然是按照叶攸宁的法子去做,但做出来的馒头……   不太尽如人意。   有点子结实,也不白嫩。   在众多宫廷珍馐面前,简直黯然失色。   加之馒头没有香气,柳羡之看的一愣,道:“太子,这是……?”   叶攸宁挑了挑眉,道:“无妨,改善一下,还是有救的。”   叶攸宁取了几只“结实的”大馒头出来,将馒头放在砧板上,又取了几只鸡子,将鸡蛋液倒入小豆之中,撒入散盐调味儿。   馒头切成厚片,裹上鸡蛋液,入油锅一炸。   噼里啪啦——   伴随着煎炸的响声,一股子焦香扑面而来。   “嗯?”阿蛮瞪大眼睛,仔细看着下锅的馒头片。   刚刚的“臭馒头”,这会子竟然变得表皮金黄,焦香四溢,颜值陡然拔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香!香!”阿蛮拍手,肚子咕咕叫,不停的吞咽着口涎。   叶攸宁将两面金黄的馒头片从锅中捞出,放在一面,继续炸其余的馒头片。   阿蛮实在忍不住,想要悄悄的捏一片偷吃。   “啊!”烫得一个激灵,缩回手去。   叶攸宁笑道:“别动,还烫着,这油炸的吃食,不能立刻入口,一来太烫,二来稍微凉一些才够酥香。”   阿蛮听不懂,眼巴巴的看着吃食,那表情,就和叶灰灰一模一样。   叶攸宁炸了一承槃的馒头片,摆盘整齐之后,带着阿蛮和柳羡之回了太子寝殿,准备开始享用香喷喷,焦香金黄的炸馒头片。   阿蛮已然等得焦急,不用筷箸,直接伸手去捏,整片塞入口中。   “唔!”阿蛮瞪大眼目,使劲点头:“嗯嗯!好……好粗……太子哥哥……粗!好粗——”   柳羡之嫌弃的看着粗鲁的阿蛮,果然有辱斯文。   叶攸宁笑道:“好吃便好,柳书吏,你也吃。”   柳羡之谢过之后,这才用筷箸夹起,斯文的咬了一口,但也难以掩饰那惊艳的表情。   外壳焦香,鸡子的味道一点子也不腥气,被油炸的香气扑鼻,内里的馒头娇软弹牙,层次丰富,分明是主食,却吃出了一股子满足感。   很难想象,刚才丑巴巴的蒸馒头,竟被叶攸宁做成了如此的美味。   柳羡之吃饭的模样犹如小猫,又斯文,又高雅,而阿蛮吃饭的模样犹如一只狗子,狼吞虎咽,感染欲十足,柳羡之才吃一片,他已经左右开弓,吃了三片,又捏起一片往嘴里塞。   风卷残云,不消一刻,承槃中只剩下最后一片炸馒头。   柳羡之才吃了两片,叶攸宁一口没吃,毕竟他用过午膳,阿蛮意犹未尽,盯着最后一片,真的和叶灰灰一样,一双眼目闪烁着锃亮的光芒!   柳羡之将筷箸放下来,他是不想与阿蛮抢夺吃食的,太过难看。   阿蛮咽了一口口涎,突然摇摇头,指着承槃中的馒头片,又指了指叶攸宁,道:“太子哥哥!”   叶攸宁一笑:“孤不食,你们分了罢。”   阿蛮还是摇头,又指着柳羡之:“你吃、你吃!”   柳羡之本想摇头的,一片吃食而已,怎么值得自己与阿蛮争抢,柳羡之的骨子里是读书人,这点子傲骨还是有的。   可……   柳羡之下意识滚动喉结,金黄焦香的馒头片,还……还没吃够。   于是柳羡之也不推辞,重新拿起筷箸,夹起馒头片送入口中,那模样仿佛见了小鱼干的猫咪一样。   “呜——!!!”   阿蛮应声哭了!   “咳——咳咳咳!!”柳羡之呛得咳嗽,瞪大眼睛,腮帮子还鼓着,一脸受到惊吓的模样。   分明是阿蛮自己说不吃,他才吃的!   现在竟还哭了?   “呜呜呜呜——”   阿蛮还在哭,哭声嘹亮,一看便是肚子里有了底气。   叶攸宁惊讶:“阿蛮,你哭甚么?是没食够这炸馒头?无妨,膳房还有许多蒸馒头,孤再炸一些来便是。”   阿蛮摇头,擦着眼泪,但是擦得不及落泪快,仍然“呜呜呜呜”的嚎哭。   叶攸宁道:“那是为何?别哭。”   他说着,轻轻抚摸着阿蛮的发顶。   “呜呜!”阿蛮委屈的哽咽:“馒头……好、好吃……”   叶攸宁忍俊道:“好吃,为何还要哭呢?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孤的理膳手艺,把你难吃坏了呢。”   阿蛮摇头:“饭!做饭……没人做饭……给蛮,哥哥……第一个做饭……”   叶攸宁恍然大悟,阿蛮并非被难吃哭了,而是感动的。   “呜呜……哥哥……”阿蛮突然一头扎在叶攸宁怀中,紧紧搂着他的腰身。   这会子便看出阿蛮身材高大的优势了,搂住叶攸宁,将叶攸宁整个人抱在怀里,哭得更凶:“哥哥……好……对蛮,好……呜呜——”   喻隐舟处理完公务,看了看天色,已然过了午膳时辰,不知叶攸宁用过膳食了没有。   师彦兴致勃勃的道:“君上,听膳房说,太子新研究了吃食,用鸡子将馒头裹起来,下锅去炸,油汪汪的,可好吃的!整个膳房都变得喷香了呐!”   喻隐舟蹙眉,一本正经的道:“鸡子那么圆,还有硬壳,怎么把旁的东西裹起来?”   师彦挠下巴:“卑将不知。”   喻隐舟又问:“还有馒头,为何物?”   师彦挠后脑勺:“卑将也……不知。”   “罢了,问你也是白问。”喻隐舟抬步往太子寝殿匆匆而去。   到了门口,不必踏入殿中,便听到震耳欲聋的哭声。   “呜呜呜——”   绝不是叶攸宁在哭,叶攸宁的哭声隐忍又脆弱,怎么会如此豪放,犹如破锣,又像是漏掉的洪钟,极其“震耳欲聋”。   喻隐舟蹙眉跨入殿中……   叶攸宁那纤细的腰肢,被阿蛮牢牢的搂着。   叶攸宁那单薄的胸口,被阿蛮深深的埋着。   甚至宽大的领口被蹭得松散,露出一长段犹如仙鹤一般高洁莹润又白皙的雪颈…… 第56章 表白   喻隐舟:“……”   喻隐舟是来吃炸馒头片的, 不是来吃味儿的。   “啊?!”阿蛮突然发出一声惊叫,被迫离开了叶攸宁的怀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拽了出来。   “王叔?”叶攸宁道:“王叔是忙完了政务么?”   喻隐舟:“……”再不忙完, 就被偷家了。   喻隐舟黑着脸道:“都退下去。”   阿蛮还流着眼泪, 可怜巴巴的看着叶攸宁。   喻隐舟补充道:“尤其是你。”   阿蛮被喻隐舟吓得一个哆嗦, 仿佛喻隐舟是吃人的大灰狼,而自己只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小绵羊一般,吧嗒吧嗒挤着眼泪。   柳羡之拉了两把阿蛮,道:“快退下。”   阿蛮抽咽着鼻子, 不情不愿的转头退了出去。   叶攸宁道:“王叔可是有甚么要紧事,需要屏退左右?”   喻隐舟深吸了一口气, 扶住叶攸宁的双肩,道:“攸宁, 孤……不喜欢你与阿蛮在一处。”   叶攸宁奇怪的道:“为何?”   还要问为何?   难道……孤要现在对叶攸宁袒露心意,告诉他,孤喜欢他?   喻隐舟深吸了一口气,罢了罢了,虽现在不是甚么太好的时机,但总也算是一个契机,若是错过了这个契机,不知何时才能找到开口的机会。   张了张口,喻隐舟深深的凝视着叶攸宁, 故意压低了嗓音, 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深情又深沉,道:“攸宁, 你听孤说,孤其实喜……”   叶攸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了然的道:“是了,可是王叔觉得阿蛮底细不清,十足危险,所以不想让攸宁与阿蛮在一处?才说不喜欢攸宁与阿蛮在一起”   喻隐舟:“……”   叶攸宁甚么都好,就是感情方面太过迟钝,仿佛从未开窍。   喻隐舟一时心酸,一时又欣喜,叶攸宁不开窍,那是好事儿啊,说明以前他从未喜欢过甚么人,那个寒生,也完全不是叶攸宁喜欢的类型。   喻隐舟这般安慰着自己,对上叶攸宁清澈的眼神。   叶攸宁道:“王叔,可是这个意思?”   喻隐舟又是一阵沉默:“……”   方才准备好的底气,全都化成了泡影。   若是论起行军打仗,治理国家,喻隐舟眉头都不眨一下,但论起表白,论起对心仪之人吐露心声,喻隐舟两辈子都是头一遭。   “对……”喻隐舟勉强笑起来:“孤就是……这个意思。”   今日实在太过草率,喻隐舟心想,还是要精心准备才是,不能如此简单的吐露心意,以免显得不用心。   喻隐舟一脸正色的道:“那个阿蛮,不管他是北狄的公族,北狄的卿族,还是北狄的一个小卒,左右都是北狄人,谁知怀着甚么样的心思?你还是小心一二,不要与他走得太近,便算是试探,也不要走得太近。”   叶攸宁点头,乖巧的道:“多谢王叔挂心,攸宁知晓了。”   喻隐舟抬手抚摸叶攸宁的头发,道:“你知晓……便好。”   知晓?到底叶攸宁知晓了甚么?他根本甚么都不知情……   叶攸宁敏锐的发现,喻隐舟似乎欲言又止,还有甚么话要说,道:“王叔可是还有甚么事情?”   “咳……”喻隐舟摇头道:“无事,孤便是抽空来看看你。”   叶攸宁微笑:“请王叔放心,攸宁这里一切安好。”   喻隐舟点点头,道:“那便好,孤下午还有政务要忙,先回去了。”   叶攸宁将喻隐舟送出殿门,道:“王叔慢走,也别太劳累了。”   “回去罢。”喻隐舟摆摆手,看着一脸乖顺笑容的叶攸宁,只觉得更加心酸。   喻隐舟离开太子寝殿,师彦立刻迎上来,兴致勃勃的笑道:“君上!可吃到了鸡子裹的炸馒头?”   “鸡子那么小,怎么裹东西?”   “馒头又是甚么?”   “香不香?”   喻隐舟:“……”   喻隐舟瞪了他一眼:“就知晓吃。”   师彦:“……”啊?不是来太子寝殿吃东西的么?   叶攸宁送走喻隐舟,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子,不知为何,总觉得喻隐舟刚才的话还未说完,半半落落的,他似乎还有甚么要说,像是难言之隐一般。   “宁宁。”   叶攸宁刚要回殿中,兄长叶云霆走过来。   “哥哥?”叶攸宁欢心的道:“你怎么来了?”   叶云霆笑道:“来看看你。”   叶云霆环视四周,似乎在找甚么,压低声音道:“听说你将一个狄人放在了殿中,哥哥不放心,便来看看。”   叶攸宁一笑:“哥哥放心,走罢,进殿去坐坐。”   叶攸宁挽住叶攸宁的手臂,亲昵的拉着他进殿,叶云霆自然无法拒绝弟弟的要求,二人便入了内殿。   刚坐下来……   柳羡之进来通传:“太子,公孙来了。”   叶云霆的眼神明显顿了一下,公孙无疾捧着一沓账目走进来,与叶云霆双目一对,眼神同样不着痕迹的顿了一下。   “拜见太子。”公孙无疾道:“太子若是无有空暇,无疾明日再来。”   “不必。”叶攸宁拦住公孙无疾,道:“舅舅请坐罢。”   公孙无疾又看了一眼叶云霆,这才恭敬的坐下来,挑拣了一个与叶云霆很远的位置。   公孙无疾将账目放在案几上,道:“太子,这是今日的账目。”   叶攸宁随手翻了翻,道:“舅舅,攸宁实在不谙此道,以后账目的问题,只要舅舅过目便可,不必拿来了。”   “是。”公孙无疾爽快的应下,拱手道:“太子,即是如此,无疾也没有其他事情需要禀报,便先告退了。”   他一刻也不耽搁,仿佛很是忙碌的模样。   “舅舅。”叶攸宁开口。   公孙无疾离开的脚步顿住。   “舅舅是有很要紧的事情,需要现在去忙么?”   公孙无疾被问得一愣,道:“也……没有太过要紧的事情。”   “那太好了。”叶攸宁一笑,道:“舅舅与哥哥,都是攸宁的长辈,正好在此处,攸宁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问二位。”   叶云霆收回目光,道:“宁宁,可是遇到了甚么难处?”   叶攸宁双手托着腮帮子,微微蹙着远山一般的眉毛,眼底里充斥着疑惑,道:“舅舅,哥哥……攸宁觉得……王叔最近有些子奇怪。”   “奇怪?”叶云霆疑惑。   叶攸宁点头道:“方才王叔堪堪来过,来得急匆匆,走得也急匆匆,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公孙无疾眼眸波动,道:“宁儿,他都说了甚么?”   叶攸宁把方才喻隐舟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攸宁总觉得……”叶攸宁道:“王叔好像本意要说的,不是这些。”   叶云霆:“……”   公孙无疾:“……”   二人默契的沉默了下来。   他们都看出来了,喻隐舟喜欢上了叶攸宁,但有都默契的,不想让喻隐舟喜欢叶攸宁。   喻隐舟高大、英俊,文武双全,又是一国之君,诸侯霸主,绝对的人中龙凤,遍地也寻不到一个像喻隐舟这样的人。   可偏偏他是一国之君,诸侯霸主。   叶云霆与公孙无疾都是长在宫廷中的人,他们知晓宫廷中的险恶,诸侯间的纷争,喻隐舟又是个有野心之人,怎么能轻易将自己最重要的人,托付给这样狼心之人,实在太危险了。   “宁宁,”叶云霆轻轻拍着叶攸宁的后背,安抚道:“喻公不说,应只是一些琐碎之事,怕给你徒添烦心罢了,你又何必去细究呢?”   “琐碎之事?”叶攸宁疑惑。   “咳咳……”叶云霆不善于骗人,僵硬的点头道:“哥哥猜……猜测,可能是如此。”   叶攸宁转头看向公孙无疾,道:“舅舅以为呢?”   公孙无疾可比叶云霆会撒谎,扯谎这种事情,简直信手拈来。   露出一抹无懈可击的温柔微笑,公孙无疾本就生得艳美,笑起来更是亲和力满满,果然与叶攸宁有几分相似。   “宁儿啊,”公孙无疾笑道:“舅舅以为……喻公便是作为一个长辈,在关心你呢。”   “长辈?”叶攸宁迟疑。   公孙无疾毫无负担的点头,笑颜如花,道:“是啊,那个阿蛮,不管他真傻假傻,他终究是个狄人,流淌的血液都与咱们不一样,你想想看,身为舅舅,身为哥哥,我们不担心你么?”   又道:“喻公好歹也是你的王叔,如今你们还有利益的牵扯,喻公待你,自然要关怀一些,特意跑来关心一下后辈晚辈,这有甚么好奇怪的?”   叶攸宁被绕得有些糊涂,道:“是这样么?”   公孙无疾侧目去看叶云霆,微微给他打眼色。   叶云霆道:“宁宁,你舅舅说的有些道理。”   叶攸宁信以为真,点点头:“原是如此,王叔真的是特意跑来关心攸宁的……”   “阿嚏……”回去批看文书的喻隐舟,不知为何,狠狠打了一个喷嚏,总觉得后脖子发凉,喃喃的道:“不会有人在背地里,叨念孤罢?”   *   “太子!太子!”   师彦一身戎装,风风火火,大踏步进入太子寝殿,嗓门子极其洪亮。   他手中捧着一沓子简牍,并着一张小羊皮,哐啷——   全都瘫在叶攸宁的案几上。   “太子!”师彦道:“这些都是君上批看后,请太子用印的文书,哦还有……”   师彦特意点了点那些小羊皮,道:“这是君上准备发兵讨伐北狄白支国的文书,还请太子仔细过目,用上储君之印后,明日便可以点兵了!”   师彦说得声音很大,在一旁伏侍的宫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包括……   新入列的虎贲侍卫——阿蛮!   阿蛮傻呵呵的站在一边,尤为喜欢傻笑,并不去看那些文书,而是一直盯着叶攸宁傻笑。   师彦道:“君上说了,如今天子虽然还在昏迷,但北狄欺人太甚,我大周若不反击讨伐,怕是会叫那些蛮夷给看瘪了!因此只需要太子的储君之印,便可兴师点名,让北狄尝尝苦头!”   叶攸宁道:“这些子打仗的事儿,孤也不懂,王叔乃是久经沙场的老手,听王叔的便是……”   他的目光一转,招手道:“阿蛮,你过来。”   阿蛮仿佛小狗子,滴溜溜跑过来,眼巴巴看着叶攸宁,像模像样的拱手:“太子哥哥!”   叶攸宁指着远处的柜子,道:“你去将柜子打开,从上数第三格,把外面的简牍都搬下来,里面有个暗格,将里面的印章拿出来。”   阿蛮眨了眨眼,傻笑道:“好!”   跑到柜子前面,一个一个的数,数到第三个,打开,果然里面装着很多文书。   一一搬开,柜子里还有夹层,伸手叩开。   ——一方大印就在眼前!   阿蛮伸手捧出大印,傻笑的交给叶攸宁。   叶攸宁打开锦盒,挥手道:“师将军,你自己盖印罢。”   “是,太子!”   师彦拿起大印,规规矩矩的盖了几下,将简牍和小羊皮都盖上。   “太子,这些文书都是急件,卑将也不敢耽误,那便告退了。”   “去罢。”   师彦将简牍全都捧起来,因着上面的印章还未完全干透,文书不能合起来,师彦的动作有些难拿,歪歪扭扭的走出太子寝殿。   啪!   简牍掉在地上。   师彦惊呼一声,赶忙蹲下来去捡,慌慌张张捧着文书便走。   “诶!师将军……”   柳羡之喊了一声,但是师彦没有听到,步伐很快,转眼消失了踪影。   柳羡之蹲下,将地上的小羊皮捡起来,蹙眉道:“太子,师将军掉了文书。”   叶攸宁叹气道:“师将军便是如此,毛毛躁躁的,若是叫王叔知晓,必然又要教训他了……”   叶攸宁转头看向阿蛮,道:“阿蛮,你脚程快,拿着这小羊皮,追上师将军,给他送过去。”   阿蛮点点头,道:“送!太子哥哥……放心!”   阿蛮接过小羊皮,立刻拔腿便跑,冲出太子寝殿。   叶攸宁望着阿蛮的背影,微微挑起唇角……   阿蛮一路狂奔,跑出太子寝殿,一个拐弯……   突然停住了脚步。   左右看了一眼,确保无人,回头又看了一眼身后,还是确保无人,这才双手一分,将小羊皮展开,快速的浏览。   阿蛮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犹如一头野狼,哪里还有半点子傻呵呵的模样?   他的眉头紧蹙,眼眸微动,很快舒展开来,又恢复了傻兮兮的样子,将小羊皮对折,继续往前跑去。   “将军……”   “师将军……”   阿蛮追上师彦,将小羊皮塞在他怀里,道:“太子哥哥……送!”   师彦仔细一看,拍着后脑勺道:“哎呦!我怎么把这个最重要的掉了!得亏是你,若不是你给我送来,我今日怕是要被君上,扒掉一层皮!”   阿蛮傻笑摇头。   师彦道:“你回去罢,我也赶紧走了。”   阿蛮傻笑点头。   师彦抱着一沓子简牍,大步离开。   阿蛮的笑容慢慢凝固,最终消失不见……   夜色,漆黑一片。   今日有乌云。   厚厚的乌云,凝聚在雒师的头顶,令黑夜更加深沉,看这样子,怕是要下雪一般。   簌簌……   簌簌簌——   果然下雪了,但天气还是不够寒冷,雪水从天上飘下来,很快变成了雨水,落在地上全都化开,让王宫的青石路变得阴湿起来,偶尔还有些子积水。   踏……   积水被踏起,飞溅……   一条黑色的人影,熟门熟路的在王宫中穿梭,行动矫健又灵巧。   他避开深夜巡逻的守卫,似乎很了解虎贲军的值岗路线。   黑影掩藏在偏殿的墙后,等守卫完全经过,悄无声息的钻出来,往太子寝殿的方向而去……   吱……呀……   寝殿的户牖被推开,黑影迅捷的钻入窗子,回手轻轻将户牖关闭。   叶攸宁安寝从来不需要旁人值夜,殿中也不留人侍奉,太子寝殿安静的连吐息之声都能听到。   黑影十足谨慎,慢慢往前走,没有冲着太子就寝的太室而去,反而绕进了一旁的西室,走到柜子之前。   从上数第三格。   轻轻打开柜子。   将里面的简牍一样一样取出来,轻轻放在地上。   咔!   叩开暗格。   ——一只雕工精巧的红漆锦盒,安置在暗格之中。   黑影将红漆锦盒抱出,小心翼翼的捧着。   嘭——   便在此时,寝殿的大门突然被冲来。   涌入寝殿的,并非是王宫中的虎贲军,而是几个同样身穿黑衣之人。   黑影快速浏览着他们的身形,又看了眼他们所用的兵器,戒备的眯起眼目。   打头的黑衣人头领冷笑一声,阴沉着嗓音,开口说了一句话。   并非是中土语言,听起来像是四夷的方言。   而且这话有些子耳熟,分明是阿蛮被关在圄犴之时,刺杀他的死士,开口说的那句话。   黑影似乎听懂了,冷笑一声,也开了口。   还是方言。   说出口的话,与阿蛮回答死士的话差不多,略有偏差。   黑影说完,突然发难,抱紧怀中的红漆锦盒,突然冲上,嘭——   当胸打了黑衣人头领一掌。   “嗬!”那黑衣人的头领,竟然躲也不躲,看起来完全不会武艺似的,向后跌倒在地上。   黑色的面巾脱落,露出清秀犹如文生的脸面。   身材纤细,面容清秀,尖尖的下巴,一张脸蛋总是故意板着。   ——是柳羡之!   黑衣人头领竟然是柳羡之,根本不是甚么北狄人。   黑影看到柳羡之的真面目,显然吃了一惊,沙哑的道:“是你!?”   柳羡之捂着刺痛的胸口,道:“抓住他!”   嘭!!   寝殿大门应声关闭。   身后的黑衣人快速扑上去抓黑影。   黑影只露出一双眼睛,狠戾的眯起,闪现出一抹杀意,“嗤——”拔出弯刀。   黑影武艺精湛,虽怀里抱着一个大盒子,竟不落下风。   柳羡之从地上爬起来,蹙眉看着众人缠斗,突然找准时机,冲向黑影。   黑影一愣下意识将弯刀收起,柳羡之已然扑上去,一把抱住黑影,“嘭!!”狠狠一撞他怀里的红漆锦盒。   哐当——!!   锦盒的盖子落在地上。   从锦盒里掉出一块……   大石头。   黑影一怔,与此同时,一股烟雾腾起。   黑影瞬间反应,立刻掩住口鼻,已然来不及,方才还矫健如狼的身影,转瞬身子发软,咕咚跌倒在地上,仿若一摊肉泥,爬都爬不起来。   啪啪啪!   “精彩。”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   黑影抬头去看,叶攸宁一身白色内袍,肩头披着毛领披风,慢悠悠抚掌从太室走出。   喻隐舟随同大步而出,“唰——”长剑一点,架在黑影的脖颈之上,令他动弹不得。   叶攸宁凝视着跌倒在地上的黑影,道:“真是精彩,是也不是……阿蛮?”   黑影眯眼,但始终动弹不得。   柳羡之走过去,“唰”的一把撤掉黑影的面巾。   果然是阿蛮!   喻隐舟嗤笑:“果然是你。”   阿蛮眯着一双眼睛,如果他以前是狗,那么现在便是狼,分明是一般无二的容貌,哪里也没有改变,只是神态的变化,竟能让阿蛮看起来如此的不一样。   阿蛮沙哑的道:“陷阱?你……是故意让我看太子印信的?”   叶攸宁笑道:“自然,钓鱼当然要有鱼饵。”   叶攸宁踢了踢地上的锦盒,道:“这便是鱼饵。”   阿蛮冷声道:“你从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他的中原话虽然带着口音,但十足流利,根本不似之前佯装的那般磕磕绊绊。   叶攸宁思虑了一番,道:“很早……你可能没注意,但是死士刺杀你的时候,说了两句话,孤全都听到了。”   “你听到了……”阿蛮道:“怪不得……”   他看向柳羡之,又道:“怪不得刚才你会说同样的两句话,原来……是在试探我。”   叶攸宁听不懂白支国的方言,但是柳羡之乃是书译,他听得懂。   叶攸宁将那些话,依葫芦画瓢的学给柳羡之听,柳羡之立刻便听懂了。   死士说的第一句话……   “是王上要取你的性命,乖乖受死。”   四方蛮夷不服周天子的管束,因此自称为王,白支国的君主,也是自称为王的。   叶攸宁摸着下巴,笑眯眯的道:“原来你不止长得好看,还大有来头呢?” 第57章 喜欢你   阿蛮自嘲:“伪装了这么久, 没成想,全都是你们的试探……”   阿蛮审视着叶攸宁,完全无视了脖颈上点着的剑尖, 顽味一笑:“看来……你这个大周的太子, 也不只是脸蛋儿中看, 竟是还有一些手段。”   “放肆!”喻隐舟冷声道:“区区阶下囚,何敢言勇?”   叶攸宁不动怒,道:“谬赞了,但孤受之无愧。”   阿蛮被噎了一记, 脸色明显变得有些难堪。   他的眼眸波动,并不顾脖颈上架着的刀尖, 昂起脖颈,态度比方才还要嚣张, 道:“你们便算是算计与我,若我不说,从头到尾,你们也不知我的身份到底是谁。”   叶攸宁挑眉:“你的意思是……自己要说了?”   “那你听好。”阿蛮的唇角划开冷酷的笑容:“你们可曾听过,白支国有四大将军,我便是四大将军之首,王上的义子——白偃!”   “白偃?”   好像是有这么一号人物,书中记录着白支国骁勇善战,国中有四大将军, 其中为首的, 便是白支国国君的义子,以白为国姓, 名唤白偃。   白偃在白支国的地位很高,统领大军, 部将众多,又是国君的义子,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不过并未有多少人见过白偃的真面目。   因着白偃上战场,从来都戴着面具,他的部族以白狐为图腾,白偃但凡出现,都会戴着一张狐狸面具。   “是你?!”   柳羡之突然惊喊出声。   身为一个读书人,柳羡之向来都是斯文的,从不会高声扩语,更不要说大喊大叫了。   柳羡之失控的冲上去,一把揪住阿蛮,不,白偃的衣领。   他不如白偃高,他不如白偃壮,也不如白偃力气大,不过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手指甲攥得发白,眼珠子充血。   “是你!!是你——”   柳羡之连喊了三声是你,震惊的无与伦比。   “柳书吏?”叶攸宁奇怪的看向柳羡之。   柳羡之已经顾不得身边之人,顾不得甚么太子,顾不得甚么喻公,愤恨的道:“就是你——埋伏使团,将我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嘶吼,响彻整个太子寝殿。   白偃的表情很平静,淡淡的看着柳羡之,收敛了笑容,与平日里傻呵呵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说话!!”柳羡之道:“你是白偃!你是白偃!是不是你!把我……把我……”   柳羡之跟随使团出使北狄,遭到了北狄伏兵的埋伏,整个使团都被擒拿,长王子云霆被虐待,断了一条腿,幸得公孙无疾拼死救出。   而柳羡之……   一个区区书译,根本无人注意的存在。   落下了终身的“残疾”,被当死人扔在乱坟岗中。   爬,用手扣着泥土,柳羡之才从死人堆儿里爬了出来,一步一步走回雒师。   可回到了雒师,又能如何呢?面对的是大行署的苛待,和同僚的冷嘲热讽。   柳羡之的天早就塌了,后来遇到了叶攸宁,这片支离破碎的天才慢慢修复,如今晴天霹雳,头顶上的那片天,再次轰塌……   白偃沙哑的道:“……是我。”   “哈哈哈!!!”柳羡之疯狂大笑,清秀的脸孔狰狞起来。   “我要杀了你!”   柳羡之双手缩紧,狠狠掐住白偃的脖颈。   “咳……”白偃的脸色瞬间涨红,憋得眼眸充血。   喻隐舟站在一旁,手持长剑掠阵,竟没有开口拒绝。   叶攸宁看了一阵,慢悠悠的道:“柳书吏。”   柳羡之猛然回头,叶攸宁的嗓音很轻,很平稳,像是滴入大海之中的一滴溪水,但柳羡之可以清晰的分辨出来。   “太子……您……您要阻止小臣杀他?”   柳羡之的双眸充斥着泪光,努力不眨眼,这样才不会真的哭出来。   叶攸宁缓缓的道:“他在激怒你。”   转头看向白偃,叶攸宁了然的道:“你这个时候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摆明了是知晓柳羡之与你有仇,故意想要激怒柳羡之,给你个好死,对不对?”   “咳——咳咳咳……”白偃激烈的咳嗽着,吐息恢复了顺畅,瞪着一双狼目,狠狠盯着叶攸宁。   叶攸宁道:“好死当然容易,可是柳书吏你不要忘了,想要杀死他的死士,是他的义父,他的国君派遣而来的,就这么给他好死,岂不是太容易他了?”   柳羡之含着泪水的眼眸微动,喃喃的道:“对……太子说得对,他这样的人……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叶攸宁将柳羡之扶起来,轻轻抚摸着他的面颊。   随着叶攸宁的手掌,柳羡之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扑簌簌的往下掉,像一个在外面受了欺负,回家情绪委屈的孩童。   “呜——呜呜呜……”   “呜呜……太子……”   叶攸宁温声哄着:“别哭,没事的,还有攸宁在呢。”   “哈哈!”白偃笑起来:“我劝你们还是现在杀了我!否则……别等到时候后悔!”   喻隐舟冷笑,手腕一转,“啪!”长剑狠狠抽了白偃一个耳刮子,道:“后悔?孤还真不知甚么叫做后悔!”   叶攸宁哄着柳羡之,抽空道:“你的身份大有来头,知晓的白支国机密必然不少,如今你落在我们手中,你的国君,你的义父必然十足焦急,生怕你将秘密透露出去,所以才派遣死士来杀你,你如此聪敏,合该明白这个道理,对不对?”   “那又如何?”白偃梗着脖颈。   “如何?”叶攸宁道:“与其死在自己人手中,不如你与孤合作,将白支国的机密和盘托出,孤可保你平安。”   “哈哈哈!”白偃笑起来,笑声极其爽朗,道:“做梦!”   “你们根本不知……我只是一个罪子,倘或不是王上……不是王上……我早已经死了,哪里还有今日?”   白偃眼睛赤红,笃定的道:“我绝不会背叛王上,你们死了这条心,趁早杀了我!”   白偃出生在白支国,其实他的母亲是流落在白支国的中原人。   周天子一百零七个诸侯国,诸侯之间争夺不休,很多国家的宗室贵胄,都会因为打仗而逃亡其他国家寻求援助,也有人会逃往四夷,但能不能搬得救兵,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白偃的父亲犯了事儿,一家老小都被连累,白偃的母亲身体不好,无法出去打猎劳作,生计都是问题,于是白偃主动投军,拿着军饷来养家。   白偃打仗从不惜命,总是冲在第一个,久而久之,连连高升。   等他攒够了钱,准备回家奉养母亲的时候,没成想却见到了母亲的尸体,部落里来了一伙中土人,骗了他们的钱财,还杀了他的母亲,逃之夭夭了。   白偃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在这个世上已然没有了任何留恋,这个时候……   白支国的国君出现了,他可怜白偃,将白偃收为义子,带在身边,呵护白偃,比呵护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细心仔细。   “你们根本不懂!”白偃沙哑的道:“王上于我……恩同再造,我便是死,也不能……”   啪!!   柳羡之冲过去,手掌抬起,狠狠打了白偃一个大耳光。   白偃的头一偏,被打得愣住。   “你……”   啪!!   不等白偃说话,柳羡之又是高高举手,第二个大耳刮子再次抡下。   啪——   啪!   左右开弓,又是两个耳刮子。   “嘶……”喻隐舟低声倒抽一口冷气,看了一眼叶攸宁。   叶攸宁身边的人,平日里低眉顺眼的,逆来顺受,原来……也颇有些性子。   叶攸宁并不阻止,静静的等着柳羡之打累了,这才道:“打累了罢,歇一歇。”   “呼——呼——呼——”柳羡之喘着粗气。   叶攸宁道:“将他关押起来,咱们有的是空暇,慢慢审。”   喻隐舟摆摆手,师彦上前,将白偃押解起来,往圄犴而去。   “攸宁,今日还是你……”喻隐舟话才说到这里。   “呜呜呜——”柳羡之又哭了起来,嚎啕大哭。   叶攸宁拥住柳羡之,让他靠在自己的肩头,轻轻的拍着:“别哭,别哭。”   喻隐舟:“……”好酸。   谁都能在叶攸宁的肩头靠一靠,若不然……孤也哭一哭?   喻隐舟打了一个冷颤,摇摇头,将自己不切合实际的想法赶出脑海。   柳羡之哭得缺氧,趴在叶攸宁的肩上,迷迷糊糊的,几乎站不住个儿。   叶攸宁搂住他,对喻隐舟打眼色,道:“若不然,今日王叔先回去罢。”   喻隐舟:“……”   叶攸宁摆摆手,道:“王叔,回去罢。”   喻隐舟深吸了一口气,正好他还要处理白偃的事情,也不得很空闲,便离开了太子寝殿,临走之时还在想,要不然……   孤还是学一学哭泣罢?   叶攸宁搂住柳羡之,道:“很晚了,来,今日与孤一同歇息,如何?”   柳羡之胡乱的抹着自己的眼泪,哽咽道:“太子,方才是小臣……是小臣失礼了。”   叶攸宁摇头:“无妨。”   他拉住柳羡之的手,将他带上软榻,扶着柳羡之的双肩,让他躺好,给他盖上被子,轻轻的拍着被子,道:“乖,睡罢,等睡醒了,便不那么难受了。”   “太子……”柳羡之更加哽咽。   他有很多话想说,但说不出口,他有很多委屈想要倾吐,但也说不出口。   叶攸宁安抚道:“睡罢,都过去了,从今往后,孤会在你的身边。”   柳羡之的眼泪,顺着鬓角流下来,无声的哭泣着,点了点头,鼓起勇气,抓住了叶攸宁的手,紧紧抱着,慢慢闭上了眼目,陷入沉沉的睡梦之中……   喻隐舟忙了一晚上,彻夜在圄犴审问白偃。   白偃的嘴巴很硬,无论怎么审问,饶是白支国的国君已经派遣死士来刺杀白偃,想要灭口,白偃仍然愚忠的不肯归顺,便算是死,也绝不张口。   喻隐舟冷笑:“真是滚刀肉,无妨,孤便与你耗到底,看看是谁耗不起。”   甩袖离开圄犴,喻隐舟深吸了一口气,他很不喜欢圄犴中潮湿的空气,又是那种阴霾的味道,与自己身上的味道太像了,太像了……   不如叶攸宁身上的味道好闻。   淡淡的熏香,雅致得紧,令人莫名的温暖,只觉得舒坦。   “攸宁……”喻隐舟喃喃自语。   抬步往太子寝殿而去。   太阳还未升起,整个王宫笼罩在一片灰蒙蒙之中。   喻隐舟不让寺人通传,轻声轻脚的往里走,轻轻推开寝殿大门,生怕吵醒了叶攸宁。   此时此刻的攸宁,合该睡得香甜,白皙面颊泛着微微的殷红,鬓发慵懒而凌乱,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看到衣襟半解的风光,那真是……   喻隐舟的畅想,与他的步伐同时戛然而止。   叶攸宁躺在榻上,的确是面颊白里透红,长长的鸦羽眼睫微微轻颤,衣襟蹭得凌乱,慵懒的半挂在肩头。   如果……   如果能忽略他怀里,蜷缩着的柳羡之,便更加完美了。   柳羡之也只着内袍,靠在叶攸宁怀中,抵着叶攸宁单薄的胸口,双手搂着叶攸宁纤细的腰肢,二人依偎而眠,睡得香甜。   喻隐舟:“……”   无妨。   无妨。   无妨的……   喻隐舟告诉自己,柳羡之嘛,他是个寺人,说起来,孤也不算吃亏的。   “咳!”   喻隐舟阴沉着脸,咳嗽了一声。   “唔?”叶攸宁倒是先醒了,揉着眼睛,迷茫的看着站在软榻跟前,冷峻高山一般的喻隐舟。   叶攸宁眨了眨眼睛,将锦被捞起来,首先盖在柳羡之身上,遮住柳羡之单薄的身子。   喻隐舟深吸了一口气,道:“天气寒冷,你身子这么弱,都给他盖了被子,你冻病了该如何是好?”   “嘘……”叶攸宁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纤细的食指压在嘴唇上。   低声道:“昨日柳书吏哭得十足伤心,很晚才睡下,不要吵醒他。”   叶攸宁轻手轻脚的下榻,对喻隐舟招招手,二人离开了寝殿的太室,往旁边的西室去说话。   “不好了!君上!太子……”   是师彦的大嗓门儿。   喻隐舟揉了揉额角,将自己的披风快速解下来,裹住叶攸宁。   嘭——   与此同时,师彦闯了进来,若不是喻隐舟动作快,师彦便会看到叶攸宁只着内袍的模样。   喻隐舟沉声道:“甚么事?大呼小叫。”   师彦焦急的道:“君上,大事不好!阿蛮……哦不不,白偃的事情,被公孙知晓了,您才离开不久,公孙便进了圄犴,您是知道的,狱卒们根本……根本不敢拦他啊!”   公孙无疾虽然如今不做太宰了,但他掌握着叶氏,叶氏十足庞大,占据了三分之一的雒师朝廷,雒师的经济命脉,有一半也握在叶氏手中。   圄犴中的牢卒,根本得罪不起公孙无疾,亦拦他不住,只能任由公孙无疾进入圄犴。   师彦又道:“公孙听说,阿蛮就是那个白支国的白偃,害得长王子失去一条腿的罪魁祸首,大发雷霆,那个白偃,眼看便要被打死了!”   “宁宁……”   叶云霆的嗓音从殿外传来,他步履匆忙,微微有些跛足,进入大殿。   “宁宁,你可听说了,公孙他……”   叶攸宁点头道:“方才听说了。”   白偃乃是白支国的大将军,知晓很多关于白支国的机密,如今他还没有吐口,如果就这么死了,只会让白支国松一口气,岂不是仇者快?   叶攸宁道:“咱们去圄犴看看。”   圄犴之中。   阴湿昏暗,不见天日。   几个牢卒簇拥在一起,躲在墙角后面,窃窃私语。   “哎呦……公孙下手太狠了,这这……”   “这是要给打死啊!”   “就是……这要是真的打死了,可怎么办?”   “我已然告知师将军了,让师将军想办法了,你可别做这出头鸟。”   “是啊!你可别多管闲事儿,叶氏的公孙,你惹不起!”   “太狠了,你看看这打得……”   啪——!!   噼啪!!   鞭笞的声音,响彻整个圄犴,空洞洞的回音,不停的交错着。   众人走入圄犴,便闻到一股剧烈的血腥气。   公孙无疾手执长鞭,将白偃五花大绑,捆在刑房的木桩之上,手臂疯狂的挥舞,“啪——啪!”鞭子脆响,带着勾刺的鞭子,将白偃的肉一块一块的扯下来。   “呵呵……”   “就这点子能耐?”   “你们周人,真真儿是不成气候?”   “再重一点,给爷爷挠痒痒不成……”   白偃的嘴巴很硬,一点子也不肯放松,他虽然这么说,但声音断断续续,嘴唇也被咬烂了,看得出来,公孙无疾的鞭子,是一点也不好过的。   公孙无疾乃是叶氏贵胄,从小习武长大,曾经多次上过战场,虽不算甚么名将,但也不似他外表那般娇滴滴。   “好啊!”公孙无疾笑道:“我见过许多嘴硬之人,但还要看你的骨头够不够硬,禁不禁得起折腾。”   啪——!   又是一鞭子抽下来。   白偃的头一偏,不知是不是昏厥了过去。   叶攸宁蹙眉道:“别是打死了。”   喻隐舟道:“还有吐息声,这么壮实的身体,禁打。”   “舅舅!”叶攸宁走过去。   公孙无疾看了一眼叶攸宁,很快收回目光,仍然鞭笞着白偃。   白偃艰难的抬起一点头:“哈哈……又来人了?今日好热闹啊。”   “这是……”白偃将目光定在叶云霆身上。   “我识得你……”白偃笑道:“你是那没腿的大周王子!”   啪!!!   “放肆!”公孙无疾又抽一鞭子,将鞭子狠狠扔在地上,干脆上手,一把掐住白偃的衣领。   “你这庸狗!!都是因为你!我要你偿命!偿命!!不不,太便宜你了……”   公孙无疾语无伦次:“我要一片片割下你的肉,一块块剃下你的骨,抽干你的血,将你的皮制成袄子!”   公孙无疾的表情癫狂,双眼圆睁,嗓子里发出嘶吼,眼睛充血到极致,血管随时要爆裂一般……   “公孙!”叶云霆拉住公孙无疾的手臂,道:“公孙,你清醒一些!”   公孙无疾没有反应,仍旧掐着白偃的衣领,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公孙……”   “舅舅……”   无论是谁唤他,他都听不见。   叶攸宁眼眸一转,突然推了叶云霆一把。   叶云霆奇怪的看着叶攸宁,叶攸宁微微蹙眉,给他打眼色,看了一眼圄犴的地面。   不愧是亲兄弟,叶云霆好似明白了叶攸宁的意思,突然身体一歪,跌倒在了地上,好像是被公孙无疾撞的一样。   “啊呀!”叶攸宁双手捂住嘴唇惊呼:“哥哥!”   跑过去,叶攸宁跪在上,眼泪说流就流,吧嗒吧嗒落下来,哽咽的哭道:“哥哥你摔到哪里了?是不是碰到旧伤了,呜呜……哥哥……”   公孙无疾疯狂的动作一愣,回头看着委屈痛哭的叶攸宁,又看着跌倒在地上的叶云霆。   “呜呜哥哥……你摔到哪里了?”   “没事,宁宁……哥哥只是稍微被撞了一下,自己可以起身……”   “呜呜呜……哥哥,你先别起来,摔得这么狠,不知道骨头会不会断……”   喻隐舟:“……”果然是亲兄弟……   公孙无疾怔愣,猛然放开白偃的衣领,冲到叶云霆跟前,紧张的道:“殿下,您……您没事罢?”   “撞到伤口了?”   “疼不疼……”   “我、我扶你起来。”   公孙无疾小心翼翼,犹如对待珍宝一般,将叶云霆从地上扶起来。   “啊呀!”叶攸宁又撞了一下叶云霆的后背,叶云霆猛然往公孙无疾身上靠过去。   叶攸宁一本正经的道:“哥哥一定摔伤了,劳烦舅舅,带哥哥去检查一下,可好?”   “自然!”公孙无疾紧张的道:“殿下,我扶你过去,能走么?慢慢走,小心一些,小心……”   混乱的圄犴,瞬间平息下来。   喻隐舟忍不住多看了叶攸宁一眼,道:“还是你有法……”   法子。   喻隐舟的嗓音陡然一转,惊讶的道:“攸宁你……你怎么真哭了?”   叶攸宁的眼泪还挂在白皙的脸颊上,方才那几下,竟然是真哭,不是光打雷不下雨。   叶攸宁抬起头来,双眼微红,长长的羽睫,沾染了泪水,变得更加漆黑浓密,委屈的一抽一噎。   喻隐舟掏出帕子,心疼的给叶攸宁擦眼泪,道:“别哭,嘘……小心伤身子。”   叶攸宁仰着脸蛋儿,让喻隐舟为他擦眼泪,慢慢止住了哭声,抹了抹面颊,川剧变脸一般,仿佛刚才委屈痛哭之人,根本就不是他,感情收放自如。   “白偃。”叶攸宁扬起一抹微笑:“你的命又抱住了一次,还真是命大呐?”   白偃奄奄一息,却死不了,沙哑的道:“杀了……我……杀……杀了我!!”   叶攸宁温柔的道:“放心,你不会死的。”   公孙无疾病倒了。   从圄犴离开之后,当天晚上便开始发热,大病了一场。   三天之后终于退了热,但身子不见起色,病去如抽丝,纤细的身子更是羸弱不堪,这几日也没有甚么胃口,吃不下油腻的,清淡的又觉得没味,吃不得两口。   “哥哥?”   叶攸宁探头看出来,有人在太子寝殿门口转磨,一圈两圈,这么一会子,转了七八圈。   叶攸宁好笑:“哥哥你在外面散步么?还没用午膳呢。”   叶云霆走进来,有些愁眉不展,道:“宁宁,哥哥有件事情,想请你帮个忙。”   叶攸宁狡黠一笑:“哥哥可是为了舅舅的病情?”   叶云霆无奈的道:“甚么事情,都瞒不过你。”   “公孙他虽然退了热,”叶云霆叹气道:“但总是不好好用膳,他的身子本就羸弱,这几年做了雒师的太宰,整日忙前赶后,身子早就掏空了,这次一病,哪里还受得住?”   公孙无疾可不是小少年了,病了抗一抗就过去,他“上了年纪”,药补和食补一样都少不得。   叶云霆道:“不知宁宁你得不得空,能不能给公孙做一道吃食,叫他开开胃?”   叶攸宁笑道:“哥哥这么关心舅舅呢?”   叶云霆一愣。   叶攸宁道:“我还以为你们以后老死不相往来呢。”   “怎么会……”叶云霆垂下头去,轻笑一声道:“我不过是个外来之人,公孙所忠心的大殿下,也不是我……若是论起愧疚,我的愧疚更多一些,让他白白浪费了如此多的心力。”   “哥哥!”叶攸宁拉住叶云霆的手,道:“哥哥你一点子也不差!而且舅舅如此精明一个人,他若是觉得哥哥不值得忠心,不值得付出,早就抽身离去了。”   “哥哥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叶攸宁认真的道:“哥哥值得旁人对你的好。”   “宁宁……”叶云霆心窍微微打颤,摸了摸叶攸宁的发顶:“谢谢你。”   叶攸宁笑道:“那走罢,左右现在便得空,咱们现在便去膳房。”   二人入了膳房,柳羡之已经在等了,拱手道:“太子,您让小臣准备的食材,已然准备好了。”   其实在叶云霆找来之前,叶攸宁已经听说了公孙无疾的病情,公孙无疾不思饮食,这样子哪里能好转?   于是叶攸宁吩咐柳羡之去准备一些食材,例如菽豆,例如山药。   菽豆在大周,是最上不得台面的吃食。   菽豆便是黄豆,在大周,贵胄们都吃白米,菽豆蒸成豆饭,都是给下等野民,或者牲口吃的。   柳羡之又道:“按照太子的吩咐,已经将菽豆处理,做成了太子想要的豆浆。”   菽豆直接蒸着吃,不是太散,就是太硬,散得没魂儿,吃起来面糊糊的,没滋没味儿,硬得咯牙,一般人又吃不动。   但菽豆有一个妙处,便是煮豆浆!   豆浆可是养生的好东西,很多奶制品不耐受,或者牛奶消化吸收不好的老人和孩子,都可以喝豆浆。   自己打得豆浆醇香浑厚,入口顺滑而绵长,豆香攸远,不管是夏日的冰镇豆浆,还是冬日的温豆浆,都是极好的养生饮料。   叶攸宁倒了杯温热的豆浆,加入一些石蜜,搅拌之后端给叶云霆,道:“哥哥先饮一些豆浆,稍等片刻。”   叶攸宁将豆浆放在一边备用,把山药切成小块,舀了一勺白花花的米放入锅中,开始煮粥。   叶云霆说了,公孙无疾吃不下饭,嘴里没味儿,不能吃太油腻的,太油腻的反胃作呕,但是如果太清淡了,口中清苦,也是食不下的。   于是叶攸宁便想到了这道美龄粥。   用豆浆、山药熬粥,豆浆养生,山药开胃,又有健脾的功效,口感清甜醇厚,不会腻口,更不油腻,绝不会反胃,又比清汤寡水的吃食要强得多。   奶白色,微微淡黄的粥水,咕嘟咕嘟的冒着小泡泡,淡淡的醇香蒸腾而起,并非那种霸道刺鼻的香气,但闻起来攸远绵长,整个膳房的膳夫忍不住多吸了两口气,仔细闻闻这香味儿。   叶攸宁用小匕不断的搅拌着粥水,道:“这粥水还要再熬一会子,米浆软烂一些,也好消化。等一下子,再端一些咸口的吃食过去,便更是开胃了。”   叶云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宁宁的手艺,还是像以前一样好。”   叶攸宁诧异的看了一眼叶云霆。   若是放在之前,叶云霆是绝不会提“以前”的,毕竟在叶云霆看来,“以前”并非是真的以前,都是数据赋予的记忆。   而眼下,叶云霆竟然坦然接受了这些,不再纠结于“以前”。   “怎么了,宁宁?”叶云霆问。   叶攸宁摇摇头,笑起来道:“没事。”   他们守着粥水,时不时搅拌一下以免糊锅,膳夫长从旁边路过,马上便要到午膳时间,正是膳夫长过来巡视的时间,每一道菜色,都需要经过他的过目。   膳夫长给叶攸宁和叶云霆作礼之后,指着旁边一个小台子上散落的食材,道:“这些是谁负责?”   “是小臣!是小臣!”   一个膳夫走过来,磕头道:“今日圄犴的膳夫临时来不得,小臣兼并着圄犴的囚犯吃食,难免有些看管不过来,还请大人恕罪!”   “圄犴的吃食?”旁边一个膳夫惊讶的道:“不是早就叫人拿走了么?”   “小臣还没能下锅,怎么就拿走了?”   “千真万确啊,一刻钟前,有个牢卒进来,已然拿走了,哎呦!怕不是拿错了罢?”   膳食?牢卒?   叶攸宁眼眸一动,道:“哥哥,咱们得去圄犴看一看。”   叶云霆蹙起眉头,似乎也想到一处去了,点点头。   叶攸宁又道:“哥哥你去通知王叔,攸宁先赶过去看看。”   叶云霆叮嘱:“小心一些。”   *   圄犴。   “放饭了!”   一个牢卒手里捧着破烂的小豆。   “诶?”守门的牢卒道:“今儿个送饭的怎么如此眼生?老牛怎么没来?”   送饭的牢卒赔笑:“您有所不知,老牛病了,今日在家歇着,实在来不得,这才揪我过来帮忙。”   牢卒随便翻了翻饭菜,嫌弃的撇撇嘴,无非是豆饭浇汤,黏糊糊烂乎乎的一坨,看了也没有食欲。   “进去罢!”牢卒将大门打开,道:“直去直回,别惹事儿!”   “是是!”   送饭的牢卒一打叠答应,端着豆饭走进去。   白偃脖颈上架着枷锁,四肢绑着锁链,浑身是血,靠坐在牢房的角落,闭目养神。   踏踏踏……   脚步声响起,停靠在牢房的门口。   白偃慢慢睁开了眼睛。   那送饭的牢卒没有说话,掀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小臂上的纹墨。   ——白色的树枝。   白偃睁大眼睛,复又眯起眼睛,定定的看着那纹墨。   在白支国,只有贵胄才能纹墨,白色的树枝是他们的图腾,白偃虽然是白支国国君的义子,但也只是义子,不算是贵胄,他有一半中原的血统,经常会被白支国的贵胄嘲笑,因此他的身上,并没有纹墨。   咚!   送饭的牢卒将饭菜放在地上,居高临下幽幽的道:“将军,吃饭罢,便是天大的事情……也不能饿着肚子,是不是?”   白偃看向简陋的豆饭。   送饭的牢卒又道:“这是王上送给你的饭,天大的殊荣,吃了罢。”   白偃沙哑的笑起来,没说话,慢慢伸出手,跨过牢房的栅栏,将豆饭捧起来。   闻了闻,没有香味。   烂糟糟一坨。   白偃没有用筷箸,直接用手抓起,大口塞在嘴里,甚至不需要咀嚼,吞咽下肚。   嘭——!!   送饭的牢卒还没能笑出来,突然被人撞倒在地。   叶攸宁指挥着牢卒冲进来,道:“把他扣起来。”   “打开牢门!”   哐——   牢门被打开,叶攸宁冲进去,一句话没说,啪啪啪使劲拍着白偃的后背,想让他把嘴里的豆饭吐出来。   “咳——!!咳咳……”   白偃哈哈大笑,烂糟糟的豆饭泄漏下来,竟合着血水。   叶攸宁蹙眉,道:“乐镛!”   叶攸宁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在路上拽上了乐镛,乐镛冲进牢房,按在白偃的手腕脉搏之上,稍微沉思,立刻展开药囊,从里面掏出一只小瓶子。   扒开盖子,在白偃鼻息前晃了晃。   “咳——咳——呕……”   白偃不可抑制的咳嗽起来,然后大声呕吐,心肝肺脾肾都要吐出来一般。   豆饭从白偃口中喷出,有人一把拉住叶攸宁,将他往后一带,避开那些喷溅而来的污秽。   是喻隐舟!   叶攸宁欣喜的看着喻隐舟,道:“王叔,你来了!”   喻隐舟嫌弃的看了一眼狂吐的白偃,将叶攸宁又往后拉了拉,道:“往后站。”   乐镛道:“多亏了太子与大王子发现的及时,豆饭中的毒药,虽然是剧毒,但不至于见血封喉,完全吐出便可。”   “咳……咳咳咳……”白偃还在咳嗽,一面咳嗽一面呕吐。   “为甚么不让我死!!”   “我甚么也不会说!”   “杀了我——杀了我——”   叶攸宁看着虚弱的白偃,道:“你可真是忠心呢,你的国君两次想要杀你,你都甘心受死?”   “你懂甚么!!你们从小锦衣玉食,你们懂甚么!”   “如果没有王上,我已经死了!我的命是王上给的,现在……他要收回去,我心甘情愿!!”   喻隐舟冷声道:“真是冥顽不灵,不识好歹。”   他拉住叶攸宁道:“这里太脏了,走。”   “且慢!”白偃突然开口。   “怎么?”喻隐舟嘲讽的道:“这么快便改变想法了?不为了你的国君,要死要活了?”   白偃慢慢抬起头来,唇角挑起一抹狰狞的笑容,沙哑的道:“太子,我的确是白支国的人,也的确骗了你……但是这些日子,你如此照顾我,还为我做饭,这个世上,除了王上之外,没有人再对我如此之好了,所以……我一些真心话,我想当面对你说……”   他的笑容扩大了,道:“我虽然骗过你很多,但有一句话是真的……白偃喜欢太子哥哥。”   喜欢……   太子哥哥?   嘎巴!   喻隐舟的骨节嘎巴作响。   白偃重复道:“有些话不说会后悔一辈子,我白偃,喜欢太子哥哥!”   嘎巴!!   又是喻隐舟的骨节在作响。   喻隐舟一把将叶攸宁打横抱起来,甚至不等他听清楚白偃的话,一个纵身,用上了轻身功夫,直接越出圄犴。   “王叔?”   叶攸宁一脸迷茫,自己被喻隐舟公主抱着离开了圄犴。也没有受伤,为甚么要公主抱?   喻隐舟一口气冲出很远,来到了王宫中偏僻的角落,连洒扫的宫人几乎都不往这边走,四周寂静无声。   “王叔,快放攸宁下来……”   喻隐舟真的将叶攸宁放下来。   叶攸宁刚要整理散乱的衣袍,“嘭——”竟被喻隐舟抱了一个满怀。   “攸宁……”喻隐舟的嗓音沙哑,响起在叶攸宁耳侧。   二人相拥,叶攸宁被死死箍在怀中,完全动弹不得,根本看不到喻隐舟的表情变化,只能听到他低沉的嗓音。   “孤本想找一个适当的时机,仔仔细细地将孤的心意告知于你,可是如今,孤怕再慢一些,你会被旁人拐走,孤等不来了……”   “攸宁。”   “孤喜欢你。”   “我喻隐舟,心仪于你。” 第58章 欲擒故纵   “我喻隐舟, 心仪于你。”   喻隐舟定定的看着叶攸宁,道:“攸宁,你呢……?”   正午的阳光, 暖洋洋的投射下来, 雒师的王宫中, 难得有如此安静之地,不带一丝喧嚣与浮夸。   微凉的风,被暖日浸透,轻轻的抚摸着叶攸宁的面颊, 还有他那略微吃惊,却一闪而过的表情。   叶攸宁很快反应过来, 语气和平日无二,善解人意的微笑, 道:“王叔,攸宁自然也喜欢王叔。”   “当真?”喻隐舟欣喜若狂,一把拉住叶攸宁的双手,紧紧握在掌中。   虽是第一次表白,又是赶鸭子上架,但孤这般的优异,非比寻常,定然是——   喻隐舟的思绪顿了顿。   王叔?   倘或是回应表白,为何要以“王叔”二字开头。   叶攸宁顺从的将自己的手掌放在喻隐舟的掌中, 左右看了看, 目光有些子探寻,压低声音, 悄悄的道。   “王叔?是左右有人窥视么?”   喻隐舟:“……?”   喻隐舟不解,叶攸宁为何有此一问。   叶攸宁还是低声道:“攸宁与王叔, 乃是假的爱侣干系,想必定然是有人窥视,王叔才突然袒露心意的,请王叔放心,攸宁不会坏事的。”   放心?   “假装爱侣?”喻隐舟发问。   叶攸宁双眸凝视着喻隐舟,很是诚恳,充斥着一股清澈,点点头,道:“对啊,难道……”   叶攸宁有些子不确定:“……不是么?”   “自然不是!”喻隐舟脸色肃穆。   叶攸宁歪了歪头,一张清秀漂亮的脸蛋儿上,满满都是迷惑,长长的鸦羽睫毛眨动着。   “孤……”喻隐舟这辈子从未气急败坏过。   “你听好,孤是真的喜欢你,是真的喜欢你!”   叶攸宁欣然点头,道:“攸宁也是真的喜欢王叔的。”   喻隐舟:“……”   喻隐舟一把扳住叶攸宁单薄的肩膀,将人楼在怀中,突然低头吻下来。   “唔!”叶攸宁轻轻的喟叹一声,并没有反对,反而抬起双手勾住了喻隐舟的脖颈,青涩的回应起这一记犹如疾风暴雨一般的亲吻。   喻隐舟的嗓音沙哑,仿佛一头开荤的恶狼:“攸宁,孤喜欢你,是想吻你,想占有你的喜欢。”   叶攸宁长长的眼睫再次颤抖起来,更是迷茫,道:“王叔……这有甚么不对么?我们之前,不是也做过这档子事儿?”   喻隐舟:“……”   自作孽不可活……   喻隐舟差点忘了,他们曾经发生过两次干系,但都是在没有表明心迹之前,便发生了干系,那个时候的喻隐舟,或许已经喜欢上了叶攸宁,只是他自己都不知,更不要说与叶攸宁解释了。   喻隐舟深吸一口气:“不对,自然不对。”   “王叔?”叶攸宁道:“今日的王叔……好像有点怪怪的。”   那种情绪,是叶攸宁无法解答的,身为一个专业抚慰型的NPC,叶攸宁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失职。   喻隐舟道:“孤喜欢你是真的,不是旁人在场,才会喜欢你,也不需要假装爱侣,才会喜欢你。纵使没有旁人,纵使没有大周,孤也照样喜欢你。”   这次轮到叶攸宁发呆了。   叶攸宁定定的看着他,嫩粉色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一抹无声的惊讶叹息。   “攸宁。”喻隐舟沙哑的道:“你到底明不明白,不是身为一个国君,更不是身为你名义上的王叔,只是我喻隐舟,喜欢你。”   他说着,将叶攸宁的手掌拉起来,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梆梆——   梆梆!   那是喻隐舟的心跳声,如此强健有力,频率却比平日微微有些快速。   “你呢?”喻隐舟轻声道:“攸宁,你喜欢我么?”   叶攸宁张了张口,他似乎下意识想说甚么,但一时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唇角还在热辣辣的发麻,残留着亲吻的余韵……   “攸宁……”叶攸宁终于启齿了。   “宁儿!”   “宁宁!”   公孙无疾和叶云霆从从远处赶来。   “宁儿,你没事罢?”   “宁宁,哥哥听说圄犴里乱的很,你没事罢?”   叶攸宁展开一丝笑容,安抚道:“舅舅,哥哥,我没事的。”   叶云霆方才去通知旁人,因此来得慢了一些,死士没有放弃暗杀白偃,叶攸宁赶到圄犴,很可能和死士撞一个正着,叶云霆这个弟控如何能不着急?   叶云霆半路碰到了公孙无疾,公孙无疾一听,自然火速赶了过来。   两个人围着叶攸宁,反倒是把喻隐舟挤到了一边。   喻隐舟:“……”   叶攸宁安抚着舅舅与哥哥,突然看到了叶云霆,道:“王叔,方才的事情……”   如今有外人在场,喻隐舟道:“算了,这件事情以后再说罢……”   说完,转身离开。   “宁宁,没有受伤罢?”   “宁儿,怎么了?”   叶攸宁的余光一直瞥着喻隐舟,直到喻隐舟黑色的背影看不到了。   不知为何,叶攸宁有一种错觉,喻隐舟的背影很落寞,甚至……有些可怜儿。   可是……   一个诸侯霸主,一国之君,又怎么会可怜呢?   谁能去可怜他这样的天生强者?   “嗯?”叶攸宁回过神来。   “怎么魂不守舍的?”叶云霆担心的道:“可是有甚么事儿?”   公孙无疾则是多看了一眼喻隐舟离开的方向,挑眉道:“宁儿,难道是方才喻公说了甚么?”   叶攸宁点点头,抿了抿嘴唇,为难的道:“方才……王叔说,心仪于攸宁。”   公孙无疾与叶云霆几乎是异口同声:“你如何回答?”   叶攸宁很自然的道:“攸宁回答,攸宁自然也喜欢王叔。”   公孙无疾:“……”   叶云霆:“……”   “那……”叶云霆迟疑:“宁宁,你到底喜不喜欢喻公?”   叶攸宁的表情为难起来,仿佛蒙着一层浓雾,道:“王叔对攸宁的回答,似乎不怎么满意。”   公孙无疾轻声道:“能满意就见鬼了。”   “所以……喜欢到底是甚么样子?”叶攸宁好奇的发问。   这一下子,倒是把二人给问住了。   公孙无疾下意识看了眼叶云霆,但叶云霆的目光始终担心的放在他弟弟身上。   公孙无疾笑了一声,只是笑容不如何真切,道:“宁儿,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不是喜欢,旁人是教不了你的……因为每个人的喜欢,都不一样。”   “不一样?”叶攸宁歪头。   公孙无疾道:“有人会因着容貌而喜欢,有人会因着声音而喜欢,有人会因着秉性而喜欢,喜欢的类别太多太多了,但若喜欢一个人,他在你的心窍之中,必然是独一无二的。”   “独一……无二。”叶攸宁若有所思。   更加迷惑了。   庞杂的思绪像一只大网,交织在叶攸宁的心头,蒙蔽了他的心窍。   叶攸宁试图思索,喻隐舟到底是不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这么一想,好像还真是。   独一无二的霸道,独一无二的专制,独一无二的凶残,身为一个诸侯霸主,他独一无二的地方实在太多太多了!   还有……   叶攸宁的脑海中,闪过他送自己叶灰灰,安慰自己的模样,那也是独一无二的么?他还安慰过其他人么?   那么温柔……   “宁儿?”公孙无疾轻轻抚摸着他的鬓发,道:“一时想不清楚没关系,慢慢想,这种事情,本就是急不得的。”   叶攸宁点点头,道:“谢谢舅舅,谢谢哥哥。”   “是了,”叶攸宁似乎想起了甚么:“舅舅,有一件事儿还要劳烦你去查一查。”   公孙无疾笑道:“宁儿有甚么事情,只管放心知会,无疾如今虽然没有权势,但人脉是不少的,你想要查甚么,再容易不过。”   叶攸宁甜甜一笑:“劳烦舅舅,查一查那个白偃。”   “白偃?”叶云霆道:“那个白偃,杀人不眨眼,是个十恶不赦之徒,宁宁你查他做甚么?”   叶攸宁道:“听他自己说,他的母亲是中原人,因而攸宁想要查一查。”   提起白偃,公孙无疾的脸色相当难看,但还是回答道:“请太子放心,无疾这便去调查。”   叶攸宁担心的道:“舅舅的发热刚退下去,如今白偃便关在圄犴之中,层层守卫,他逃不出去,狄人也杀不得他,不必如此着急,还请舅舅多多歇养。”   叶云霆道:“是啊,你还是歇养身子要紧。宁宁他……给你熬了粥水,一会子食些罢。”   叶攸宁补充道:“是呢,是哥哥特意来寻攸宁,说舅舅你不思饮食,求着攸宁做的粥水。”   公孙无疾的脸色本不是很好,毕竟病去如抽丝,但听到叶攸宁这话,立时看向叶云霆,眼眸都闪烁着光芒。   “咳……”叶云霆道:“风大,还是回去罢。”   叶攸宁道:“哥哥,那劳烦你送舅舅回去,膳房还有些粥水,攸宁为王叔送去。”   *   喻隐舟大步回了自己的寝殿,“嘭——”踹开门走进去,大马金刀的坐在席上。   端起羽觞耳杯,看到里面没有水,气得狠狠丢在地上。   当——!   哐啷啷啷——   师彦走进来,差点子被羽觞耳杯砸中,连忙缩脚,仿佛一只猴儿。   “君上?”师彦迷茫的道:“哪个挨千刀的贱种,惹怒了君上,卑将这就去削了他,让他领略领略喻国刑法的一百种死法!”   嘭!   喻隐舟拍了一记案几,凉丝丝的看着师彦,道:“身为喻国的师氏,口吐如此粗俗,成何体统?”   “粗、粗俗……?”师彦更是迷茫,自己这不是帮着君上出气么?   “怎么、怎么还成我的不是了?”   喻隐舟眼眸微动,道:“师彦,孤问问你。”   “是,君上!”师彦站得笔杆条直:“请君上吩咐!”   喻隐舟道:“你说太子……喜不喜欢孤?”   师彦一个磕巴也不打,道:“当然喜欢啊!”   喻隐舟的心情,登时多云转晴,阳光灿烂,唇角渐渐上挑,并非是冷笑、嘲笑、哂笑、讥笑,竟然是为数不多,发自真心的笑容。   “你也这般以为?”喻隐舟心情大好。   师彦使劲点头,道:“对啊!这有甚么不对的么?太子那样随和又温柔的秉性,很难不喜欢一个人罢?只要不是大奸大恶,十恶不赦之徒,路过的阿猫阿狗,太子都会喜欢的!啊对了,上次君上送给太子的叶灰灰,太子便特别特别喜——”   喜欢。   师彦说着说着,似乎感觉到了一股凉飕飕的冷风,紧跟着发觉到了喻隐舟多云转晴,晴转阴天的面容。   虽君上阴鸷的表情也很俊美,但……吓人。   “君、君上……?”师彦不确定。   喻隐舟冷声道:“孤怎么不把你的嘴巴缝起来,左右做师氏,也不需要嘴巴。”   “别啊!君上!”师彦求饶道:“君上您今天……是不是有甚么不欢心的事情?哦对了,请君上放心,死士已经抓住了,白偃那面,有老乐给他医看,决计死不了的!”   喻隐舟淡淡的道:“一个北狄之人,孤还不放在心上。”   “那君上将甚么人放在心上?”师彦试探的道:“……太子?”   喻隐舟一个眼刀投掷过去。   师彦:“……”   “启禀喻公——”   寺人入内,恭敬作礼,道:“启禀喻公,太子攸宁正在殿外,太子亲自带了新熬的粥水。”   师彦笑起来:“哎呀,是太子啊!怪不得隔着殿门就闻到了香味儿呢!太子又做了甚么美味的吃食!馋死我了!君上,快把太子请进来罢……”   “不。”喻隐舟抬起手来,眯了眯眼目,举止有些一反常态。   若是放在平日,喻隐舟一定第一时间,将叶攸宁亲自请进来,但此时……   喻隐舟眼眸微微转动,薄薄的唇角挑起一抹谋算的笑意。   叶攸宁如此不开窍,孤若是等着他自己个儿开窍,不知何年何月去了,决不可放任。   不如……   孤推他一推?   “咳”喻隐舟咳嗽了一声,顺手拿起一卷已然批看过的简牍,展开在手掌中:“师彦啊,你出去告诉太子,孤今日政务繁忙,没空用膳,也没有胃口,你叫太子将吃食带回去罢。”   “君上?”师彦奇怪的看着喻隐舟。   喻隐舟手中的简牍,分明已经盖过印,是转了一圈之后送回来准备存档子的,怎么又拿起来了?   “嗯?”喻隐舟的嗓音低沉,威胁性的发出一个单音。   “哦哦……”师彦点头,迟疑道:“那……那卑将这就去与太子说。”   “去罢。”喻隐舟淡淡的道:“太忙了。”   师彦:“……”   师彦退出大殿,一眼便看到了端着承槃的叶攸宁。   叶攸宁身为太子,亲自端着承槃,承槃中放着一只精致的青铜小豆,虽盖着盖子,但那浓郁而香甜的味道,说不出来的勾人,如今正是正午,合该用午膳的时候。   咕噜——   师彦的肚子狠狠叫唤了一声。   “师将军。”叶攸宁迎上去。   “太、哈哈太子!”师彦干笑:“君上他……他正在忙碌政务。”   叶攸宁道:“正午了还在忙碌?看来今日的政务实在繁忙啊。”   忙?   忙甚么忙?   师彦又是干笑:“所以……那个——君上说、说太忙了,也没有胃口,还请太子将粥水端回去罢。”   叶攸宁一愣,被喻隐舟拒绝还是头一次。   叶攸宁蹙眉:“君上当真如此繁忙么?那也不能不用午膳。”   他将粥水放在师彦手中,道:“即使孤不进去,还请劳烦师将军,将粥水替孤送进去,好歹让君上食用两口,也不必饿坏了脾胃。”   “那——那好罢。”师彦实在看不得叶攸宁受委屈。   尤其喻隐舟明显在骗人,而叶攸宁一脸温和体贴,师彦只觉得心里不好受。   他接过粥水,道:“那卑将替太子送进去,这天气愈发的寒冷了,太子还是赶紧回去寝殿歇息罢,小心着凉。”   “多谢师将军。”   叶攸宁转身离开,师彦看着他的背影,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的又回来了?”喻隐舟见师彦走进来。   哐!   师彦将木承槃重重的放在案几上,道:“这是太子为君上熬的粥水,还托付卑将嘱咐君上,说君上要多注意身子,不能不吃午膳。”   喻隐舟挑眉,道:“还有么?”   “还有?”   喻隐舟道:“太子的表情如何?孤不见他,他有没有露出落寞的表情?”   师彦仔细回忆了一下,摇头道:“卑将没注意,太子留下粥水,便回去了。”   喻隐舟:“……”   师彦深深的吸了两口气:“好香——君上,左右您也没有胃口,不如……将这粥水给了卑将罢?卑将胃口可是很——”   大的呢。   喻隐舟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说辞,道:“孤看你的胃口,也是不小,连太子亲自给孤做的吃食,你都敢惦记?”   师彦打了一个寒颤,道:“不敢不敢!”   喻隐舟道:“把粥放下,人可以走了。”   师彦:“……”   等师彦离开,喻隐舟立刻迫不及待的站起身来,绕到案几对面,亲自打开小豆的盖子。   一股香甜扑面而来。   喻隐舟其实不喜欢甜味,也受不了酸味儿。   但叶攸宁做的吃食,便不一样。   甜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腻口,少一分则寡淡。   白嫩嫩微微奶黄色的粥水,喻隐舟还是头一次见。   他拿起青铜小匕,轻轻的舀起一勺,因着粥水是用豆浆熬制,稍微放置一会子,上面便结了一层“豆皮”。   薄薄的豆浆皮,那可是粥水的精华所在,吹弹可破,随着热气轻轻摇摆。   豆浆皮之下则是熬制的软烂的米水,米水之中夹杂着小快的山药。   入口先是醇香,那甘醇的滋味儿瞬间化开,融入口腔的每一个角落,口舌生津,开胃立竿见影!   紧跟着是米水的顺滑,还有山药的微微清脆,口感层层叠叠。   “嗯……”喻隐舟点点头,这甜粥也别有一番滋味儿,意外的好食。   将粥水吃得盆干碗净,喻隐舟甚至还用小匕剐蹭了一遍小豆,确保没有一粒米漏下,这才意犹未尽的拿起帕子来,优雅擦嘴。   喻隐舟吩咐道:“把食器收拾下去罢,切记,如果碰到太子,便告诉太子,孤没有饮粥,没甚么胃口。”   寺人:“……是,君上。”   寺人将食器收拾到膳房,离开之时正好碰到了叶攸宁。   “拜见太子!”   叶攸宁微笑:“孤识得你,你是在喻公身边伺候的,可是?”   “是是,小臣正是。”   叶攸宁道:“喻公可用了午膳?可用了粥水?”   “这——”寺人满脸的尴尬。   喻隐舟的叮嘱不得不执行,磕磕绊绊的道:“回禀太子,喻公……喻公他他、他胃口不佳,不思饮食,午膳的粥水是……是一粒米也没食下。”   “竟有这样的事情?”叶攸宁蹙起双眉,面容皱在一起,似乎有些担心。   “你可知,”叶攸宁追问:“喻公为何不思饮食?是病了,还是如何?”   寺人道:“喻公并未生病,可能……可能是政务繁忙,还有……”   寺人按照喻隐舟的说辞,硬着头皮道:“喻公仿佛是有甚么心事。”   心事……叶攸宁喃喃自语。   自从中午喻隐舟对叶攸宁表白之后,叶攸宁便再没见过喻隐舟,算起来已经半日了。   若是往日里,他们哪里有半日不见面的?   喻隐舟总是再忙也会抽出功夫,来看望叶攸宁。   叶攸宁的表情有些落寞,不知为何,心里莫名空落落的,好似原本满满的地方,缺了点甚么。   但这种感觉,叶攸宁也是头一次体会,因此说不出来是为甚么。   叶攸宁回了寝殿,有些子提不起精神,便打算今日早些休息。   他躺在榻上,叶灰灰立刻跃上软榻,钻到叶攸宁的被子里,拱着叶攸宁。   “嗷呜嗷呜——”叶灰灰撒娇。   叶攸宁捞住叶灰灰,将他搂过来,道:“灰灰,想和哥哥一起睡觉么?”   “嗷呜!!”叶灰灰眼睛亮晶晶。   叶攸宁给叶灰灰也盖好被子,抱着暖烘烘的小狼崽,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   好黑。   好暗。   不见日光……   仿佛深陷在一个漆黑的盒子。   这是……   “副本?”叶攸宁喃喃自语。   他立刻低头,怀中没有哥哥血淋淋的头颅。   叶攸宁狠狠松了一口气。   他举目四望,除了黑暗,还是无边的黑暗,果然这里是副本,叶攸宁又回到了原本的恐怖游戏世界……   “哥哥?”   叶攸宁呼唤着:“哥哥,你在么?”   无人回应。   一条漆黑的黑影,静静的站在黑暗之中。   “王叔……?”叶攸宁惊讶的呼唤出声。   “是你么?”叶攸宁快速走近,像那黑影奔跑而去。   “王叔!”   距离近了,叶攸宁可以肯定,是喻隐舟,绝对是喻隐舟。   那样高大的身材,宽阔的肩膀,还有俊美的脸孔,是叶攸宁绝不会认错的。   便在叶攸宁即将触碰到喻隐舟的一瞬间,喻隐舟突然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王叔!”叶攸宁紧追不舍:“王叔,等等攸宁……”   “啊!”叶攸宁痛呼一声,摔在地上。   喻隐舟冷漠的看了他一眼,继续背道而驰。   叶攸宁想要从地上爬起来,但身体沉重,用尽全力也无法起身,看着喻隐舟越来越远的背影,心口说出来的憋闷,仿佛压着巨大的石头。   好难受……   不要走,叶攸宁呜咽,别剩下我一个人……   “嗷呜嗷呜!!”   “嗷呜?”   叶攸宁的眼角湿濡,听到奶声奶气的吠声,慢慢从梦中转醒。   “灰灰?”叶攸宁艰难的动弹了一下,叶灰灰趴在他的胸口,怪不得这么沉重,这么憋闷,几乎喘不过气儿来。   叶攸宁将叶灰灰抱下来,道:“你要压死哥哥了。”   “嗷呜?”叶灰灰歪头,眨巴着蓝色的的眼睛。   “嗷呜嗷呜!”叶灰灰凑过去,用小舌头舔着叶攸宁的面颊。   叶攸宁伸手一摸,湿乎乎的,不过并不是叶灰灰的口水,而是自己的眼泪。   “我……哭了?”叶攸宁恍然记起,自己做了一个梦,回到了那个漆黑的游戏副本之中,喻隐舟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却冷漠的不说一句话,与自己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叶攸宁按住自己心口,那种奇怪的,空落落的感觉,又回来了。   “宁儿。”公孙无疾的嗓音响起:“你起身了么?”   叶攸宁朗声道:“是舅舅么?要起身了,外面风大,请舅舅进来说话罢。”   公孙无疾走进来,与昨日的面色不一样,今日恢复了不少红润,怎么至少也恢复了七八成。   叶攸宁笑道:“看来舅舅恢复的不错?”   “还不是因着宁儿熬制的那甜粥?”公孙无疾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口舌生津,食指大动,道:“味道甘美,清淡又能开胃,我昨日可全都饮了,一滴不剩呐。”   叶攸宁勉强微笑着,道:“若是……王叔也喜欢就好了。”   “宁儿?”   “无事。”叶攸宁的精神:“舅舅这么一大早过来,决计是有要紧事。”   公孙无疾道:“昨日让我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这么快?”叶攸宁惊讶。   公孙无疾笑起来:“宁儿你吩咐的事情,舅舅岂能怠慢了去?”   他沉下脸面,正色道:“白偃的身世果然不简单。”   叶攸宁猜测道:“难道……白偃的母亲,乃是中原的贵胄?”   公孙无疾点头,道:“被宁儿你猜对了,正是如此……白偃的母亲,乃是姚国的贵胄国女!”   国女,也就是国君的女儿,其实相当于后世的公主。   白偃的母亲是姚国的国女,他乃是被喻隐舟杀死的姚伯的妹妹。   当年姚伯并不是姚国的储君,上位名不正言不顺,为了封住悠悠众口,对自己的兄弟姐妹大开杀戒。   于是白偃的母亲为了避难,逃离了姚国,当时其他国家都害怕姚伯的残暴,只有北狄可以藏身,白偃的母亲只能进入北狄求存。   在白支国,白偃的母亲遇到了一个小伙子,那小伙子帮助了她许多,二人日久生情,白偃的母亲便与小伙子结亲,后来有了个男孩,那便是白偃。   小伙子并不是白支国的贵胄,只是一个普通的牧民,有几只羊,一匹马,甚至连姓名都没有,过着平静的日子。   白偃带着一半中原的血统,小时候经常被其他小孩子欺负,大家都喊他阿蛮。   不只是中原人歧视北狄人,北狄人也歧视中原人,阿蛮可不是甚么好听的名字。   在白偃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因为感染疾病去世了,白支国的医疗十足落后,白偃的母亲懂得一些医术,可因着没有药草,白偃的父亲还是走了。   失去了父亲,白偃被母亲拉扯长大,更是感觉到了世态炎凉,母子二人受尽白眼与欺凌。   后来部落招兵,白偃为了生计,投军换钱来奉养母亲。   他在军中十足骁勇,帮着部落长兼并了北狄不少的部落,渐渐在军中获得了威望,军衔一日比一日威武。   终于有一日,白偃攒够了钱财,告知部落长,准备回家去照料母亲。   可是……   在白偃回到家里的时候,才发现他的母亲已经死了,已经死了很久很久,甚至没有人给她收尸。   按照白偃的说辞,是中原人杀了他的母亲。   公孙无疾蹙眉道:“可是这和无疾查到的不一样……”   叶攸宁蹙眉:“怎么说?”   公孙无疾拿出一张小羊皮,小羊皮被泡过血,皱巴巴的,一片红一片黑,看得出来已然有些年月了。   “白偃的母亲是姚国的国女,她在临终之前,令人送了一封书信到姚国……”   叶攸宁接过书信,展开来看。   ——君兄亲启!   这是写给姚伯的,白偃的母亲是他的妹妹。   白偃的母亲在信中说,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即将被白支国的人暗害。   白支国的国君,看中了白偃的骁勇善战,想要让他为白支国效力,可是白偃心心念念着他的母亲,想要回家去给母亲养老送终。   于是白支国的国君,下令暗杀白偃的母亲,还让死士假扮成中原人,如此来刺激白偃,为白支国效力。   白偃的母亲死里逃生,写下了这封信,请商队送到姚国,向他的哥哥姚伯求情,希望姚伯可以派兵来救自己,救自己的儿子。   可是……   叶攸宁轻声道:“按照姚伯那个秉性,他没有派兵,对么?”   公孙无疾点点头,道:“姚伯当年对兄妹赶尽杀绝,怎么可能留下国女这个活口?这封信,送到姚国之内,便没有任何回音。”   还是因着公孙无疾的人脉广阔,加之姚伯已经被杀死,所以才能辗转出现在叶攸宁手中。   叶攸宁眯眼道:“也就是说……白偃的义父,根本不是他的恩人,而是他的……”   公孙无疾笃定:“仇人。”   叶攸宁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他都在为仇人卖命,也是个可怜人。”   公孙无疾笑起来:“宁儿,你就是心肠太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自己不就是如此么?   叶攸宁朗声道:“柳书吏,请你进来。”   吱呀——   柳羡之从门外走进来,道:“太子,有何吩咐?”   叶攸宁没说话,将小羊皮扬起来,递给柳羡之。   柳羡之恭敬的接过来,展开阅读,他的眼眸先是睁大,无比震惊,随后震颤晃动,双手也跟着颤抖起来。   “那个白偃……他是姚国国女的儿子?”   叶攸宁点点头。   柳羡之颤抖的继续道:“姚国的国女……是被白支国杀的?”   叶攸宁还是点点头。   “哈哈哈!!”柳羡之突然笑起来:“白偃这个痴儿!这个痴子!!认贼作父!为仇人卖命还不知!”   他的表情兴奋起来,充满了挑剔的欣喜,笑得肚子疼,直打颤,笑着笑着,眼泪扑簌簌的流下来,又笑又哭,像个癫子……   叶攸宁淡淡的道:“柳书吏,劳烦你拿着姚国国女的这封遗书,去圄犴寻白偃,这是他母亲的遗物,说甚么也合该交给他。”   柳羡之擦掉眼泪,沙哑的道:“是!”   公孙无疾:“……”   刚公孙无疾还在想宁儿太过善良,以后怕是要吃亏的。   转眼,叶攸宁便让柳羡之将遗书交给白偃。   白偃母亲的亲笔遗书,字迹他肯定认得,这般大的冲击,果然是……   公孙无疾欣慰的想,我家宁儿纵使太善良,也不会被人欺负,做舅舅的何其省心。   柳羡之离开,叶攸宁道:“舅舅,你身子才刚好一些,快些回去歇息罢。”   公孙无疾挑眉:“宁儿你如此催着舅舅离开,怕是有甚么要紧事儿需要处理?不是叫柳羡之去了圄犴,怎么,你也要去看看热闹?”   叶攸宁摇头道:“并非,昨日王叔饮食不尽,似是因着忙于公务,劳累所致,因而今日攸宁得空,打算去膳房做两道可口的吃食,给王叔端过去。”   “宁儿,你……”   公孙无疾摇头叹气,欲言又止。   “舅舅?”叶攸宁奇怪。   “罢了,”公孙无疾道:“你自己慢慢想罢,舅舅先回去了。”   叶攸宁等公孙无疾离开,便去膳房做了两道朝食,端着朝食往喻隐舟的寝殿而去。   “太子……”寺人拦住他。   叶攸宁道:“王叔可在?攸宁做了一些吃食,不知王叔用过早膳了没有?”   寺人道:“喻公的确还未用早膳……请太子稍后,容得小臣通禀一声。”   转眼寺人退出来,支支吾吾的道:“回……回禀太子,那个……那个……喻公说他……用过早膳了。”   “用过了?”叶攸宁惊讶的道:“不是方才还说,没用过朝食么?”   咕咚!   寺人跪在地上,磕头道:“太子!太子饶命啊!小臣不敢欺瞒,可是……可是喻公自己说,用……用过早膳了,请太子回罢!”   叶攸宁恍然,喃喃的道:“我明白了……他是不想见我。”   喻隐舟坐在寝殿之中,打算以进为退。   他昨日拒绝了叶攸宁的粥水,其实吃得盆干碗净,今日故技重施,又拒绝了叶攸宁的早膳。   “呵呵……”喻隐舟挑唇一笑,平日都是孤追在叶攸宁后面,这会子放他一放,恐怕……   叶攸宁便会知晓孤的好处了。   这叫欲擒故纵。   喻隐舟的手段向来不少,这点子不在话下。   “喻公……”寺人走进来,手中空空如也。   喻隐舟挑眉:“太子离开了?吃食怎么没端进来?”   寺人支支吾吾,道:“太子……太子……”   “太子怎么了?”喻隐舟喝问。   咕咚!   寺人再次跪下来,战战兢兢的道:“太子没走,就在……在殿门外面。”   “太子……”   “哭了!”   喻隐舟一惊:“哭了?”   寺人焦急的道:“小臣方转达了喻公的意思,太子没有离开,突然便哭了,哭得那叫一个凄惨……小臣劝不住,劝不住啊!无奈只得禀明喻公……”   “不早说!”   喻隐舟豁朗站起身来,碰翻了案几上的简牍也不去管,大踏步离开寝殿,冲出殿门。   “呜呜呜……”   “呜呜……”   叶攸宁果然就在殿外,一身太子的衣袍,素雅又高贵,仿佛一株梨花,在寒风料峭之下不停的颤抖着。   哭咽的声音并不大,幽幽传来,隐忍又委屈。   “攸宁!”   喻隐舟大步冲过去,一把抱住叶攸宁,托起他的脸面。   巴掌大的脸蛋儿,上面全是泪珠儿,长长的羽睫湿透,随着哽咽而不住颤抖。   “呜呜……王叔……”   喻隐舟连忙为他擦泪,心中绞痛的仿佛被人拧住了脉门,温声道:“好了好了,别哭,告诉孤,是谁惹你委屈了?孤定然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阉了他入宫做寺人!”   叶攸宁委屈的抬起头来,潋滟的双眸盯着喻隐舟。   喻隐舟后知后觉,迟疑的道:“孤……?”   叶攸宁点点头,哽咽道:“王叔……王叔不见攸宁,王叔为何……呜——为何不见攸宁。”   “孤那是……”   那是欲擒故纵。   喻隐舟的话到口头,说不出来,叶攸宁哭得如此可怜儿,自己若是这么说,太不像个人了。   叶攸宁揪着喻隐舟的袖子,道:“王叔……呜呜……王叔是不是厌恶攸宁了?才……才不见攸宁……”   “没有,决计没有的事!”喻隐舟对天诅咒,道:“孤心疼你还来不及,又如何会厌恶你?攸宁,乖……别哭了,是孤不对,孤混账!”   叶攸宁靠在他怀中,声音仿佛小猫一般:“那王叔还、还不理攸宁么?”   喻隐舟诅咒:“自然不会,以后攸宁想甚么时候见孤,便甚么时候见孤。”   “真的么?”叶攸宁抿唇。   “自然当真。”喻隐舟道:“若有反悔,食言而肥,我喻隐舟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叶攸宁委屈的补充道:“一辈子不举,进宫做寺人。”   喻隐舟:“……”论狠心,还是太子狠心呢。 第59章 一辈子   叶攸宁眼巴巴的看着喻隐舟。   一辈子……不举?   喻隐舟沉默了一阵, 不举就不举罢,左右自己以后绝不会不见叶攸宁,这个诅咒, 相当于没有, 没甚么可怕的。   喻隐舟将心一狠, 咬牙道:“好!孤发誓。”   叶攸宁晶莹剔透的眼泪,瞬间收住,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眼睫还湿润着, 但已经不哭了。   “攸宁你……”喻隐舟迟疑的道:“不哭了?”   叶攸宁点点头,泪水堪称收放自如, 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微笑道:“王叔都这么说了, 攸宁为何还要哭?”   喻隐舟:“……”   眼泪来得真快,走得也快。   不过这样也好,免得哭多了伤身,对身子不好。   “攸宁,孤……”   叶攸宁想起了甚么,打断了喻隐舟的话头,道:“王叔,今日舅舅查到了一些关于白偃的秘事。”   “白偃?”喻隐舟皱眉。   就是那个白支国的狄人?刚嗷嗷的吐完,便对叶攸宁表白的那个?   喻隐舟不屑的一笑, 道:“他?”   叶攸宁点头, 道:“这个白偃,他的母亲原是姚国的国女。”   喻隐舟眼眸一动:“还有这样的事情?”   叶攸宁将公孙无疾查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喻隐舟抚掌笑道:“好好好,真是好, 认贼作父,还如此的愚忠不二。”   叶攸宁道:“攸宁已经让柳羡之拿着姚国国女的遗书去圄犴了,王叔,咱们也去看看热闹。”   喻隐舟本想说,去甚么去,不想去。   别管白偃是吐完了再表白,还是表白完了再吐的,总之,他抢在了喻隐舟之前表白,这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喻隐舟如何能待见他?   “看热闹?”喻隐舟眼眸一动,发现了重点:“攸宁你……想看白偃的热闹?”   叶攸宁认真的点点头。   如果想看热闹,合该是对这个人,没有意思罢?   喻隐舟的心情阴转晴天,微笑道:“好啊,攸宁说去看热闹,孤便陪着攸宁去看热闹。”   叶攸宁看起来虽然还是很文静安静的模样,但眼眸中的光芒莫名有些跃跃欲试,在喻隐舟眼中看来,十足的可爱,十足的惹人欢喜。   喻隐舟笑道:“只是……攸宁,你带了早膳过来,若是不食,岂不是浪费了你的心意?”   喻隐舟伸手去接早膳,道:“让孤看看,是甚么好——”   好吃的。   叶攸宁单薄的身子一侧,没有叫喻隐舟碰到那些吃食,反问道:“王叔方才不是说……吃过早膳了么?”   “吃……”喻隐舟干笑:“吃过了么?”   叶攸宁点点头:“方才那位来传话的宫人,分明说——‘喻公说了已经用过早膳了’。”   喻隐舟立刻回头瞪了一眼那个寺人。   没用的寺人,怪不得叶攸宁哭得如此伤心,甚么叫孤说用过早饭了,用过就用过,没用过就没用过,还来一个孤说,这不是找着叶攸宁难过伤心么?   喻隐舟赔笑:“攸宁,你听差了,方才是孤说不太饿,但是没用过早膳,不如现在咱们一起……”   不等他说完,叶攸宁又道:“既然王叔不太饿,想必是之前食的太多,有些子积食了,等乐镛有空,给王叔开两方健脾消食的汤药吃吃罢。这早膳……”   “君上!”   “哎太子?您也在啊!”   师彦大踏步走进来,他乃是喻国的虎贲军师氏,每日都会前来给喻隐舟作礼报道。   师彦走进来,深深得吸了两口气:“哇——好香!香死我了!一闻这味道,便知晓是太子亲手做得,旁人都比不得!”   叶攸宁一笑:“师将军严重了。”   “诶?”师彦摇头:“太子可不要过谦,有两件事情,旁人都可以谦虚,唯独这两件事情,太子绝不能谦虚。”   叶攸宁好奇:“一件是……理膳的手艺?”   师彦点头:“正是!正是!太子的手艺,碾压王室的膳夫,简直无人能及!”   叶攸宁更是好奇:“那第二件是……?”   师彦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笑,道:“自然是……自然是太子的容貌了,容貌那更是令人心驰、驰神往……”   叶攸宁笑起来:“师将军谬赞了。”   “师彦……”喻隐舟转头盯着他。   双目阴测测的,仿佛是一只老鹰,冷笑道:“一大早晨起来,便是来拍马屁的?”   师彦道:“冤枉啊!君上,卑将真的没有拍马屁。”   “还敢说?”喻隐舟道:“油嘴滑舌,成何体统,一日日的不学好的,尽学这些!”   师彦瘪着嘴巴,赶紧垂头。   叶攸宁则是柔和的道:“师将军,还未用早膳罢?孤这里做了一些吃食,王叔他还不饿,那这些吃食,就送给师将军罢。”   “好啊好啊!”   “不好!”   师彦和喻隐舟,几乎是同时开口。   师彦一个激灵,侧头看向喻隐舟,喻隐舟的目光几乎要将他凌迟。   叶攸宁不顾喻隐舟反对,将承槃递到师彦手中,笑道:“若是太多了,大可以拿去与众人分一分,一起食用。”   喻隐舟仍然盯着师彦。   师彦头皮发麻,心跳过速,喉咙收紧,但闻到承槃中飘散出来的香气,实在抵不住诱惑,罢了,死就死罢!   “卑将恭敬不如从命!那先告退了——”   师彦抱着承槃,一溜烟跑了。   “这臭小子!”喻隐舟很想将师彦揪回来,但师彦跑得太快。   师彦抱着吃食,一路飞奔,好似有狂犬在后面追他一般。   嘭——   “哎呦!”   师彦一头撞到了甚么,向后跌倒,一屁股坐在地上,屁股几乎要摔碎,尤其是尾椎骨,又酸又疼。   哗啦!   吃食差点洒了,一只手掌伸过来,没有扶师彦,而是接住了吃食,没有撒一地。   “老乐!”师彦揉着自己屁股从地上爬起来。   “师将军。”乐镛好端端的接住吃食,一滴也没撒。   师彦哎呦哎呦的道:“幸好没事!你刚才怎么不接我,去接这些吃食。”   乐镛难得笑了一声,道:“吃食撒在地上,便浪费了,但师将军掉在地上,顶多抱怨两句。”   师彦:“……”   师彦道:“呸,亏得我想与你一起用早膳呢,看到了么,太子亲手做的,想不想吃?”   乐镛挑眉:“这个时辰,师将军不是应该去找君上请安么?怎么带回来这么多吃食?”   师彦自豪的道:“看看,这些都是我去请安的时候,太子送给我的!”   “当着君上的面,太子送给你的?”   “是啊!”师彦道:“有何不妥?”   乐镛又是一笑,他今日笑得似乎有些多,抬手拍了拍师彦的肩膀:“即是如此,那师将军还是自己食用罢。”   “为何?为何?”师彦道:“你别笑啊,你笑起来我瘆得慌!”   乐镛淡淡的道:“乐某只是怕噎死。”   师彦:“……”???   *   雒师王宫的圄犴。   柳羡之阔步向内走去,自从他失去了尊严,走路都从未如此坦然过。   柳羡之曾一度觉得,自己的尊严丢了,再也找不到了,而今日,他的尊严回来了……   踏踏踏……   昏暗的牢房,飘散着淡淡的血气。   白偃躺在牢房之中,手脚大字分开,睁着眼睛,却望着天。   牢房的天,见方的房顶,那么一丁点儿大。   柳羡之站定在牢房门口,白偃侧头看了一眼,道:“我以为……是太子哥哥。”   柳羡之的目光冰冷而平静,是这个人夺走了他的尊严,可是如今柳羡之看着他,却没有了上次的失态与失控。   “你配么?”柳羡之反问。   “太子何其尊贵。”柳羡之淡淡的道:“而你只是一条丧家犬,可怜虫,你也配奢望这些?”   “呵呵!”白偃不屑一顾的笑起来:“随便罢!随便你们怎么说,我的心意,我的忠诚,一个也不会改变。”   “好骨气。”柳羡之道:“但愿你看完这个,还会如此嘴硬。”   白偃根本不去看柳羡之。   柳羡之慢条斯理的将小羊皮拿出来。   染血的,破旧的小羊皮,一看便知上了年头。   柳羡之面无表情的道:“你的中原话,想必是你的母亲教导的罢?”   白偃不答。   柳羡之又道:“那你可识得,你母亲的笔记。”   白偃眼眸一动,霍然从地上爬起来,戒备的盯着柳羡之。   柳羡之晃动手中的小羊皮:“看看这是不是你母亲的笔记。”   啪——   小羊皮扔过栅栏,掉在白偃面前。   噌!   白偃窜起来,动作迅捷如狼,一把抓住小羊皮,双手颤抖的展开阅读。   ——君兄亲启。   “君兄……?”白偃看到的第一句话,便十足费解。   “君”这个字,可不是白用的,必然是有身份,有地位之人才可以用。   柳羡之的笑容慢慢扩大:“继续看看罢,你会更加惊讶的。”   白偃的母亲,的确是中原人,甚至还是姚国的国女,姚伯的亲妹妹!   “这不……不可能……”白偃颤抖的摇头,双眼变得没有焦距,不知该盯在甚么地方。   那张小羊皮,仿佛成了烫手的积薪,灼烧着白偃的皮肤。   他高高举起手,想要扔掉那张令他痛苦的小羊皮。   可……   “你可仔细了,”柳羡之出言:“这是你母亲的亲笔遗书,你母亲曾经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念想,若是弄坏了,再寻不到第二块。”   白偃的手臂,震颤。   他从未这么怕过,一直在打斗。   “不可能……怎么会……”白偃语无伦次:“母亲的确是……是中原人,可她是被中原人杀死的!那些刀,那些剑!都是中原的制式,我见过……我见过的!!!”   柳羡之望着他,双眉慢慢舒展,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太好了……你和我一样可怜,不……如今你更可怜一些。”   “不可能!!!”白偃嘶吼:“假的!!假的——王上怎么可能杀害我的母亲,怎么可能……”   “不可能么?”   一道轻飘飘的嗓音传入昏暗的圄犴。   伴随着轻柔的跫音,叶攸宁走了进来。   他的身后跟着一身黑袍的喻隐舟。   喻隐舟的手掌搭在腰间,按住佩剑,随时都在戒备着。   叶攸宁站定在牢房面前:“你母亲的笔记,你合该分辨得出来,对么?至于那些中原制式的刀尖,如果白支国的人想要嫁祸,随便搞两套兵刃,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难道……”叶攸宁幽幽的道:“对比起你的母亲遗书,你更相信白支国的国君,为你编造的假象么?”   “哼,”喻隐舟冷笑,冷酷的点破:“他不是更相信白支国的国君,而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一旦承认这才是真相,那么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便是认贼作父的畜生!”   嘭!!!   白偃狠狠砸着牢房的栅栏:“我不相信!!你们如何得到了我母亲的笔迹,如何伪造了这封书信!哈哈哈——为了我一个俘虏,你们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叶攸宁微微眯起眼目,他的眼神充斥着一股悲悯,道:“自欺欺人,很辛苦罢?”   白偃陷入了沉默,颓然的坐倒在地上。   叶攸宁又道:“不信也没有关系,毒杀你的白支国刺客还被关押在圄犴中,你亲自审问一番,是真是假,便知晓了。”   白偃慢慢的抬起头来,他的眼神又燃烧起了光芒,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叶攸宁转头看向喻隐舟,道:“王叔,可否让白偃亲自审问那个身有纹墨的刺客?”   喻隐舟很是宠溺,道:“好,攸宁说甚么,就是甚么,孤都同意。”   “来人。”喻隐舟吩咐道:“将那个刺客提审到刑房,再换两件趁手的刑具来。”   白偃解去了枷锁,但镣铐没有摘掉,毕竟他是重刑犯。   刺客被绑在木桩之上,白偃一步走近,眼目充血,额角青筋一条条错综复杂的暴突着。   哐啷!!   白偃揪住那刺客的衣领:“我的母亲……是甚么人,到底是甚么人!!”   “将军?!”刺客吓得一个哆嗦:“将军你在说甚么啊!我……我实在听不懂!”   白偃和刺客对话用的是白支国的方言,叶攸宁和喻隐舟是听不懂的,但柳羡之可以听懂。   白偃先是问了两句,额角的青筋仿佛要爆裂,拽起旁边的锥子,狠狠扬起——   “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是不分中原话与方言的。   白偃将锥子扎在刺客的手掌中,手掌血粼粼的被钉在木桩上。   剜啊……剜啊……   滋——   是血液喷溅的声音。   喻隐舟蹙眉,用披风遮挡住叶攸宁的视线,道:“攸宁,这里太过腥臭,来,随孤去外面等。”   又对柳羡之道:“你能听懂白支国的方言,在此处看着他。”   “是,君上。”   喻隐舟搂着叶攸宁转身离开,他怕这里太过血腥,叶攸宁情绪又如此脆弱敏锐,万一给吓哭了如何是好?   其实喻隐舟也隐约感觉到了,叶攸宁的情绪很敏锐,但并不怕血腥。   叶攸宁怕不怕是一回事儿,喻隐舟担心叶攸宁又是另外一回事。   毕竟有一句话不是说了么——有一种冷,是家长担心你冷……   喻隐舟搂着叶攸宁离开刑房,牢卒早就收拾好了隔壁的房间,干干净净,铺着软席,烧着火盆,还摆了茶水和糕点。   若不说这里是牢狱,没有人能看得出来。   喻隐舟扶着叶攸宁坐下来,殷勤的给他倒上茶水,吹凉一些:“攸宁,渴了罢?”   叶攸宁呷了一口茶水。   喻隐舟又道:“饿了么?吃些糕点。”   叶攸宁放下羽觞耳杯,笑道:“王叔有甚么话,直说便可以。难不成,王叔与攸宁之间,还有甚么不能说的?”   喻隐舟:“……”   就因为是对你说。   喻隐舟拉住叶攸宁的手掌,道:“攸宁,孤……那日与你的表白,你意思下如何?”   “啊啊啊啊啊——”   “啊!!啊——”   隔壁传来凄惨的吼叫,一声叠着一声,层层叠叠震耳欲聋!   叶攸宁蹙了蹙眉,靠近喻隐舟一些:“王叔,你方才说甚么,攸宁没听清。”   “孤说……”喻隐舟正襟危坐。   “啊——!!!”   “孤喜……”   “啊啊啊啊……”   “……欢你。”   “啊啊!啊啊!啊啊啊!!!”   叶攸宁有些歉疚的看着喻隐舟,道:“王叔,这里太吵了,攸宁实在没听清。”   喻隐舟:“……”   喻隐舟拍案而起,呵斥道:“用刑就不能堵住嘴么?吵甚么吵,吵得人心烦!”   喻隐舟呵斥之时,正好喊叫声停歇了下来,但喻隐舟的嗓音为了盖过惨叫,声音十足的大。   如此一来……   “呜……”叶攸宁吓得一个哆嗦。   喻隐舟的呵斥可不是从隔壁传来的,听得更清晰,叶攸宁单薄的身子微微发抖,怯生生的看着他。   喻隐舟:“……”完了,又把叶攸宁吓哭了。   “乖,别哭别哭……”喻隐舟已经有了经验:“孤不是吼你,乖攸宁,别哭,这里凉,太伤身子……”   等叶攸宁止住了哭声,隔壁的惨叫也停止了。   喻隐舟狠狠送了一口气,拿起帕子,仔细的给叶攸宁擦掉面颊上的眼泪。   叶攸宁端坐着,长长的眼睫微微颤抖,还沾染着泪水的湿气,仿佛朝露一般,令喻隐舟的心窍,说不出来的麻痒。   喻隐舟放下手帕,慢慢靠过去,温热的嘴唇轻轻吻在叶攸宁的眼睫上,将他泪水吻去。   “嗯……”叶攸宁像小猫一样喟叹了一声,轻声道:“王叔,好痒……”   喻隐舟的吐息陡然粗重,一把搂住叶攸宁的细腰,将人箍在怀中,何止是叶攸宁觉得痒,喻隐舟才觉心痒难耐。   “攸宁……”喻隐舟吻上叶攸宁的唇瓣。   “君上,太子……”柳羡之来到隔壁门前。   叶攸宁温柔而顺从,喻隐舟想要狠狠享用自己怀中的美色,只是眼下……   喻隐舟连忙整理了叶攸宁的衣裳。   柳羡之来到门口,立刻又退了出去,在门外道:“君上,太子,刺客已经招供了。”   刺客乃是白支国的贵胄,他身上有白支国的纹墨,可见身份地位不低。   很巧的是,刺客知晓当年的事情。   刺客奄奄一息的瘫在地上,即使没有枷锁,没有镣铐,他也虚弱的无法逃跑,沙哑的说了甚么,突然笑了起来。   柳羡之道:“他说那个女人的确是姚国的国女,白偃被骗了,还一直忠心耿耿。”   白支国的国君起初只是看上了白偃的能力,想要将他留在军中,替自己办事。   可是白偃心里都是母亲,他想要回去给母亲养老送终。   于是白支国的国君去调查了一下白偃的母亲,发现了一个极大的秘密——白偃的母亲,是中原的国女。   白支国的国君,为了防止白偃回到中原,干脆让心腹扮做中原人的模样,用中原制式的兵器,杀死了白偃的母亲。   白偃回到家里,看到的便是母亲的尸体。   仇恨,让白偃发疯,他重新回到了军中,立誓为自己的母亲报仇。   这个时候白支国的国君抛出了橄榄枝,装作可怜白偃,收他为义子,也是为了让白偃更好地为白支国卖命!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畜生——”   白偃抓起案几上的刑具,不知是甚么,也没有看是钝头,还是锐器,在那刺客身上一顿乱砍,乱扎、乱刺、乱砸。   他整个人都是乱的……   喻隐舟嫌弃的蹙眉,搂住叶攸宁,不让他去看这样血腥的场面。   “疯够了没有?”喻隐舟不耐烦的道。   “呼——呼——呼——”   白偃的吐息,仿佛发狂的野兽。   眼珠子血红一片,眼中模糊的都是眼泪,仿佛在流血泪一般。   喻隐舟冷声道:“你是个聪敏之人,合该知晓,孤留你到如今的用意。”   白偃慢慢的抬起头来,颓丧的坐在地上:“你们……想知道甚么?”   他的目光转动,看向柳羡之,道:“你和大王子,不是我害的。”   柳羡之一动,冷声道:“事到如今,怎么,你想活了?”   白偃摇摇头,道:“我并非想要推卸给任何人……但谋害雒师使团之人,的确不是我……”   “哈哈!哈哈哈……”白偃突然笑起来:“现在想一想,当时那个狗屁的义父,就是想要栽赃给我,让我背上这个罪名,让我……让我再也无法回到中原去……”   叶云霆与柳羡之的使团,被白支国突然偷袭,叶云霆少了一条腿,柳羡之失去了尊严,二人都是死里逃生,其他的使者,一个也没有走回来。   当时使团遭受到了白支国的突袭,那个打头的将军,骑在马上,戴着一只白色狐狸的面具。   那是白偃的标志。   白偃摇头道:“但是我并没有在军中,被调回了白支国的王庭,因为我不同意偷袭使团,后来回到军中,这才发现,白支王让人假扮成我的模样,戴了我的面具,去偷袭雒师的使团……”   “当时……我不知白支王的用意,他说我是他的义子,这样的军功,不想让旁人占了便宜,因此才令人改扮成我的模样,如今这么想起来……”   “哈哈哈!!”   “他是怕我回到中原,用血海深仇,彻彻底底的,断了我回去的路!”   使团出事之后,的确,雒师将这笔账记在了白偃的头上。   白偃疯狂大笑:“好啊!好!好!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甚么义父!甚么为我好!!为我好,杀了我的母亲!!”   白偃又哭又笑,癫狂的吼着。   咕咚……   突然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叶攸宁连忙道:“死了没?”   柳羡之去试探了一下鼻息,道:“太子请放心,还有吐息。”   叶攸宁松了一口气。   喻隐舟见他如此关心白偃,心里酸溜溜的,十足不舒坦。   又听叶攸宁用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无情无义”的言辞……   “幸好,废了这么大劲儿,若是死了,实在可惜。”   喻隐舟:“……”忽然也不是那么酸了。   喻隐舟道:“让乐镛来给他看看。”   “攸宁,”喻隐舟转头对叶攸宁道:“这里太凉,剩下的事情,让柳羡之盯着,孤送你回去。”   乐镛提着药囊赶到圄犴。   刑房已经收拾干净,几个牢卒拖拽着已经被扎烂、死透的刺客离开,乐镛错身走了进来。   白偃躺在刑房的铁榻上,手脚绑着镣铐,已经转醒,面色苍白,双目怔怔的,没有任何表情。   乐镛给他把脉,然后清理伤口。   白偃一动不动,整个人木呆呆的,仿佛石雕一般。   师彦一直在旁边守着,毕竟白偃可是个危险人物儿,谁知道会不会闹出甚么幺蛾子?   “老乐?”师彦道:“医好了么?医好我送你出去。”   乐镛却道:“请师将军稍等。”   “还等甚么?”   乐镛走到铁榻跟前,道:“乐某是姚国人。”   白偃突然动了,眼珠转动,艰涩的看向乐镛。   乐镛平静的道:“在乐某还小的时候,曾经就见过国女几面。”   “你……”白偃沙哑的道:“你见过我的母亲?”   乐镛指了指自己的下巴,道:“国女的这里,有一颗红痣。”   白偃激动:“是她!是她!是我的母亲!”   乐镛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道:“乐某乃是使女之子,宫中的使女偷情败露,自尽而死,而乐某是从死人肚子剖出来的……自小生活在姚国的宫中,做最粗使的宫役,受尽了欺凌……”   “是国女。”   乐镛回忆道:“是国女救了乐某,还将乐某送到医官署,请医官教导乐某医术……”   乐镛看向白偃,道:“国女秉性善良,他教导出来的孩子,合该不会让她在黄泉之下,不得瞑目罢?”   白偃眼目怔愣,喃喃的道:“母亲……”   *   叶攸宁与喻隐舟回了寝殿。   喻隐舟笑道:“攸宁,走这么一大圈,饿了罢?孤让人准备膳食,你我一同用膳。”   叶攸宁挑眉道:“君上这会子,有胃口了?”   喻隐舟干笑:“自然。”   以后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叶攸宁,因为……   叶攸宁记仇!   寺人将膳食端进来,其中便有一道美龄粥,冒着热腾腾的蒸汽,温暖又喷香。   喻隐舟将粥水盛出来一豆,用小匕轻轻的搅拌、吹凉。   “来攸宁,孤喂你。”   喻隐舟体贴的舀起一勺,喂到叶攸宁唇边。   叶攸宁道:“王叔,攸宁可以自己用膳。”   喻隐舟却不放下小匕,道:“你今日在圄犴中受了惊吓,怎么能自己用膳?来,孤喂你。”   叶攸宁并未受惊吓,这些子血腥场面,对于叶攸宁简直小巫见大巫,完全是没有在怕的。   但是喻隐舟执意,叶攸宁也没有拒绝。   叶攸宁稍微靠近过去,张开粉嫩的唇瓣,主动将小匕含入口中,轻轻一啜。   梆梆!   喻隐舟心跳犹如战鼓,轰隆隆有声。   一时间,嗓子有些干渴。   喻隐舟又舀了一勺粥水,送到叶攸宁唇边。   叶攸宁张口刚刚吃掉,喻隐舟突然发难,靠过来托住叶攸宁的后颈,不让他逃跑退缩,吻在他的唇上,甜蜜甘醇的豆浆香气瞬间弥漫在二人口中。   “唔……”叶攸宁略微挣扎,呼吸凌乱的道:“洒了……”   略微奶白的粥水,从叶攸宁的唇角滑落,滴落在纤尘不染的白色衣襟之上。   喻隐舟的目光更加深沉,沙哑的道:“攸宁,你真好看……”   “孤……”喻隐舟的嗓音,在叶攸宁耳畔响起:“孤想拥有你。”   叶攸宁吐息紊乱,双眼迷离,他的身子异常敏感,尤其自从发生过两次意外之后,他们很久未发生过实质性的进展,叶攸宁已然食髓知味,稍微被喻隐舟一撩拨,浑身软绵的不成模样,他又不知甚么是害羞。   叶攸宁主动挽住喻隐舟的脖颈,送上自己的唇瓣。   “攸宁……”喻隐舟的眼神更加深沉。   却在二人嘴唇即将触碰的一霎那,突然撇开头。   “王叔?”叶攸宁一脸迷惑,干涸的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王叔不想要么?”   想!自然想!   喻隐舟几欲发狂,只是他想要的更多。   喻隐舟扶住叶攸宁的双肩,郑重的道:“攸宁,你听好,孤喜欢你。”   这句话很耳熟,上次喻隐舟也说过。   喻隐舟道:“不是假扮爱侣的喜欢,也不是身为叔叔长辈的喜欢。”   “我喻隐舟喜欢你,只是身为喻隐舟,没有任何目的……”喻隐舟沙哑的道:“心仪于你。”   叶攸宁呆在原地,他的表情仿佛一只懵懂的小猫,一双潋滟着水光的眼眸微微睁大。   喻隐舟将他抱在怀中,道:“攸宁,孤喜欢你,看见你对旁人好,孤会吃味儿,会焦心,甚至是叶灰灰的味儿,孤也是一点不落……孤想要一辈子,陪着你。”   “一……”叶攸宁喃喃的道:“一辈子?”   叶攸宁是恐怖游戏中的NPC。   作为NPC,都有一个规律,那就是玩家需要你的时候,你才能出现,不需要你的时候,你便识趣儿的不要出现。   对于所有人来说,叶攸宁只是过客。   而喻隐舟,是第一个说,想要陪伴叶攸宁一辈子的人。   “呜呜……呜……”   微弱的哭声,喻隐舟感觉自己的肩头有些湿濡。   “攸宁?”喻隐舟惊讶的道:“怎么突然哭了?”   “被孤吓着了?”   “是孤不好,正在用膳,突然与你说这个。”   喻隐舟手忙脚乱的为他擦泪:“好了好了,乖,不哭,你只要不拒绝孤,可以好好儿的考虑,考虑多久,孤都能等,孤不会逼你……”   “呜呜呜……”叶攸宁还是哭。   喻隐舟蹙眉道:“别哭了,乖,是孤的错,孤吓到你了。”   叶攸宁窝在喻隐舟的怀中,摇摇头,柔软的双臂环住了喻隐舟挺拔的腰身,轻声哽咽道:“攸宁,没有被吓到。”   “还说没有被吓到?”喻隐舟道:“那为何要哭?”   “攸宁……”叶攸宁道:“也不知……”   叶攸宁的眼泪,都是带有目的的,为了柔弱无害的人设,为了降低玩家的戒备心,为了更好的完成抚慰工作。   可是这一次,叶攸宁的眼泪毫无目的,只是想哭。   “好好。”喻隐舟宠溺的一笑,将叶攸宁从自己怀中抱出来,喻隐舟臂力惊人,轻轻一抱,竟然将叶攸宁放在他腿上,仿佛在抱一个小孩子。   喻隐舟捧着他的面颊,温声道:“来让孤看看,你这只小花猫。”   叶攸宁抿起嘴唇,眼眸微微晃动,顺从的抬起头来,就在这一刹那,突然贴上去,亲在喻隐舟的唇上。   “攸宁,你……”   喻隐舟后知后觉,自己被叶攸宁偷袭了。   喻隐舟道:“攸宁,你这是……是在回应孤么?”   “你也喜欢孤?”   “你想好答案了么,告诉孤。”   叶攸宁道:“王叔不是说,让攸宁慢慢考虑,不必着急?”   喻隐舟:“……”   喻隐舟方才说的都是场面话,身为一个国君,最会说的自然就是场面话,显得自己多么大度似的,其实喻隐舟着急的不得了,仿佛吞了一块热豆腐,又是煎熬,又不忍心吐出去。   “咳咳……”   喻隐舟道:“孤并非催促你,只是……你如心里有答案,便告知孤,也好叫孤安心。”   叶攸宁疑惑的歪了歪头,道:“王叔又怎知,攸宁一定会答允?若攸宁拒绝王叔,王叔也会安心么?”   “你……”喻隐舟一个头两个大,叶攸宁学坏了,那雾蒙蒙的眼眸,一脸的狡黠。   “拒绝?”喻隐舟霸道的揽住叶攸宁,道:“这天底下,还有谁比孤好么?若是旁人敢多看你一眼,孤便挖掉他的眼睛,若是旁人敢与你搭讪,孤便割掉他的舌头,如果旁人敢与你吐露欢喜,孤便……”   “君上!太子——”   寺人在殿外高声通报:“俘虏白偃,请求谒见!”   白偃?   那个在牢狱中,对叶攸宁表白之人!   喻隐舟的表情瞬间变得不自然,这个当口,白偃又来捣乱!   叶攸宁感受到了喻隐舟的低气压,笑盈盈的道:“王叔,若是有人敢与攸宁吐露欢喜,王叔当如何?”   喻隐舟:“……”说出去旁人可能不相信,叶攸宁他欺负孤。   喻隐舟冷声道:“不见,轰出去!”   叶攸宁却道:“王叔,见一见罢,白偃合该是来投诚的。”   喻隐舟毫无底线,立刻开口道:“回来,把他叫进来。”   寺人:“……是。”   白偃的伤口已然包扎,还是穿着一身囚服,师彦亲自押送着他来到殿中。   咕咚!   白偃至极双膝一曲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喻隐舟道:“现在才跪地求饶,不觉晚了一些么?”   白偃却道:“罪子跪的不是喻公,而是太子。”   “你……”喻隐舟瞪着白偃。   白偃叩头道:“若不是太子,罪子如今还被蒙在鼓里,不知母亲被害的真相,白偃愿为太子驱使,报杀母之仇。”   叶攸宁道:“你可愿意,将白支国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孤?”   “愿意!”白偃不打一个磕巴。   叶攸宁又道:“你可愿意成为先锋,亲自讨伐白支国?”   白偃猛地抬起头来,目光颤抖,激动的道:“愿意!愿意!罪子愿意!”   叶攸宁再次开口:“你可知晓,身为先锋是很危险的,很有可能,此去无回。”   “回?”白偃笑起来:“罪子便没有打算活着回来!只要能为母亲报仇,让我做甚么都是心甘情愿,不过是豁出去这条性命罢了!”   叶攸宁点点头,道:“甚好。”   转头看向喻隐舟。   喻隐舟虽对白偃没甚么好感,但白偃长在白支国,是最为了解白支国内情之人,如果可以为我所用,自然是大有用处。   周天子昏迷不醒,太子最需要的便是立威,讨伐主动挑事儿的白支国,绝对是震慑朝纲最好的机会,对叶攸宁好处诸多。   喻隐舟道:“白偃,既你已幡然悔悟,孤便给你一次机会,让你为大周效力,为母血仇。”   白偃叩头。   喻隐舟道:“行了,下去罢,师彦自会将你安排明白。”   白偃却没有离开,而是看向叶攸宁,神色复杂:“之前罪子在牢中的言辞……都是真的。”   喻隐舟心中警铃大震,总觉得白偃要坏事儿。   白偃继续道:“除了母亲,再无人给阿蛮做过一顿饭吃,只有……只有太子哥哥……为阿蛮做过饭,阿蛮心仪于太子哥哥,从今往后,只要是太子的吩咐,我白偃……上刀山下火海,肝脑涂地,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喻隐舟咬牙启齿,一字一顿的道:“……你怎么还、不、走?” 第60章 哄一哄   “太子哥哥……”   白偃完全不理会喻隐舟, 我行我素的道:“你可愿意……接受阿蛮方才说的那些话?”   蹬鼻子上脸!   若是按照喻隐舟以往的脾性,直接叉出去一顿好打,只是唯恐吓坏了叶攸宁。   叶攸宁面容温和又平静:“你愿意为大周效力, 身为大周的太子, 孤自然愿意接受。”   白偃抬头看向叶攸宁, 道:“太子哥哥,我……”   叶攸宁打断了他的话头,微笑道:“你若是愿意,以后孤待你, 会像对待弟亲一般。”   弟亲?   喻隐舟心窍中的火气瞬间降了下来,弟亲好啊, 成为了弟亲,那自然成不了爱侣。叶攸宁断然拒绝了白偃, 却没有立刻拒绝孤,这就是差别,说明孤还是很有潜力的。   喻隐舟沾沾自喜起来,腰板子也挺得笔直。   白偃是个聪敏之人,立刻明白了叶攸宁委婉的拒绝,道:“是,太子。”   叶攸宁道:“你先去休息罢,等出兵的日程提上流程,孤自会叫人去通知你。”   白偃站起身来, 道:“是。”   他说罢, 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叶攸宁,最终转身离开。   “攸宁。”   喻隐舟道:“孤吃味儿了。”   叶攸宁笑盈盈的看着他, 道:“王叔,怎么了?”   喻隐舟道:“你方才立刻回答了白偃, 为何不回答孤?”   “哦原是如此。”叶攸宁道:“原是王叔觉得,攸宁拒绝白偃的速度太快了?那孤也……”   “不必了。”喻隐舟捂住叶攸宁的嘴唇,道:“你可以深思熟虑,孤说过了,不着急,慢慢想。”   叶攸宁又道:“而且王叔不必吃味儿,攸宁不喜欢年纪太小的。”   喻隐舟立刻来了精神,甚么意思?难道是在暗示孤,他喜欢孤?   叶攸宁微笑道:“年长一些体贴,例如哥哥,例如舅舅,都十足体贴。”   喻隐舟:“……”   “那孤呢?”喻隐舟凑过去,笑道:“孤可体贴?”   叶攸宁不说话,眼神轻飘飘的看着喻隐舟,那模样令喻隐舟心窍狂跳,酥麻不止。   白偃想要为母报仇,大周正好也需要立威。   司马署将讨伐北狄白支国的事情,提上了流程,兵马粮草开始调动起来,出兵的日子愈发的迫在眉睫。   只是……   如今还有一个难处。   按照白偃对白支国的了解,白支国的兵马多是骑兵,这一点子和大周的虎贲军不太一样。   大周的虎贲军都是车兵,一个人驾车,车上都是士兵,车子沉重,横冲直撞,士兵团队作战,如此虽然气势恢宏,但是对比起骑兵,便缺乏了迅捷与灵动,届时是要吃亏的。   于是喻隐舟让白偃训练了一批骑兵,善于奔跑突袭,可以与白支国游回作战。   这队骑兵由白偃领导,除此之外,还需要一个领骑兵的人,一起游走,否则骑兵的队伍一枝独秀,很容易被白支国的主力歼灭。   喻隐舟现在便需要第二个骑兵主将。   这两日喻隐舟都在思考主将的人选,一直还未拍板。   叶攸宁好奇的道:“师将军乃是虎贲军的师氏,又从小跟着王叔,难道王叔不放心师将军领骑兵么?”   喻隐舟叹了口气,道:“孤并非不放心师彦的忠心,但你也知晓,师彦他这个人,毛手毛脚的,很容易被旁人激怒,再者……”   喻隐舟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叶攸宁了然的道:“再者,王叔也心疼师将军,不想让他做骑兵的先锋,是也不是?”   领骑兵是有风险的,这次的骑兵,无非是吸引白支国的炮火,转移注意力用的,师彦当然可以领骑兵,但万一有个闪失,喻国便失去了一个师氏,喻隐舟也失去了一个心腹。   喻隐舟虽不说,但师彦跟着他两辈子,喻隐舟把他当弟弟看,绝不想让他有事。   叶攸宁完全看透了喻隐舟的心思,道:“王叔是想要一个,老成持重,有领兵经验,唯命是从,死了又不怎么可惜之人,对也不对?”   喻隐舟挑眉,道:“攸宁所说……也不无道理。”   白偃已经领了一队骑兵,他要为母报仇,甚么威不危险,根本顾不上。   至于这另外一队骑兵……   叶攸宁狡黠一笑,道:“王叔,攸宁倒是有一个人选。”   “谁?”喻隐舟一时根本想不到。   叶攸宁幽幽的道:“宋公子源。”   “宋公?”喻隐舟眯眼。   宋公被大行令连累,变成了勾结白支国的同党,如今还被关在圄犴之中,已然有些时日了。   喻隐舟最近政务繁忙,险些将宋公给忘在脑袋后面。   叶攸宁道:“王叔想一想,宋公如今是戴罪之身,若是叫他出兵,便是将功补过。宋公当年并非是长公子,也不是太子,能登上如今的位置,可是制造过兵变之人,不得不说,他有领兵的才能,若是宋公能回来,是他的造化,若是宋公回不来,便当是为国捐躯了。”   “呵呵……”喻隐舟笑起来,他就是喜欢叶攸宁这个模样,用最温柔的表情,说着冷冰冰的言辞,对旁人一视同仁。   “是个不错的人选,只是……”   喻隐舟沉吟:“宋公如此精明,他若是不愿领兵,该当如何?”   叶攸宁挑眉,眼眸微动,笑了起来:“不愿?那也好办……”   *   宋子源被关在圄犴,不见天日,已经很长一段时日。   密闭的牢房,没有一扇窗子。   照不进一丁点儿的日光。   他甚至忘记了,日头的模样,日头的温度。   是跫音……   宋子源转头看向牢门,咔嚓——   牢门被打开。   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身清雅的太子长袍,面容柔和而美貌,正是叶攸宁。   叶攸宁身后还跟着一黑袍之人,手按佩剑,掩藏在黑色袖袍之下的肌肉紧绷,随时处于戒备的状态,是喻隐舟。   宋子源看了他们一眼,目光中有些了然,也有些破罐子破摔,干脆不言语,转过头去,甚至多看一眼。   喻隐舟冷声道:“宋公,见到太子为何不拜?”   宋子源冷笑一声,道:“拜?只要拜了,我宋子源便不用死了么?拜不拜,不都会被你们找借口弄死?”   叶攸宁温柔的道:“宋公言重,孤并不喜欢打打杀杀。”   “哼……”宋子源还是冷笑:“有话便直说罢,别叫我这个罪臣,耽误了二位大忙人的时辰!”   喻隐舟道:“好,孤便与你直说。太子决议讨伐白支国,如今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叫你领一队骑兵作为先锋,若有功勋,可将功抵过。你……可愿意?”   “哈哈哈!!!”宋子源大笑起来:“先锋?戴罪立功?”   宋子源是个精明的人,也是个聪明的人,他臣服在朝堂这么多年,装过乖乖皇子,也挑起过兵变谋反,宋子源根本不单纯。   “甚么戴罪立功,你们是想叫我做死士罢!”   宋子源一言道破了天际。   叶攸宁面容平静,挑眉道:“做先锋,也不一定会死。”   “不一定……”宋子源道:“白支国的兵马,彪悍嗜血,你跟我说不一定?说得可比唱得还好听呢!”   喻隐舟握紧佩剑:“哦?如此说来,宋公是不愿意去了?”   宋子源道:“我宋子源,如今在圄犴之中,但也是宋国的宗室,绝不会任由你们鱼肉宰割!”   “你……”喻隐舟刚要发怒。   叶攸宁抬手拦住,轻声安抚:“王叔,别动怒。”   叶攸宁只说了五个字,但莫名的,喻隐舟的怒火真的消停下来,扑簌簌便被浇灭了,十足的神奇。   叶攸宁微笑:“宋公你不想去,谁也无法勉强与你,对么?毕竟如今天子昏迷不醒,孤这个做太子的,也不好大开杀戒,你好歹是一等公爵,若是杀了你,其他的诸侯人人自危,孤也没有好果子吃。”   “呵呵,”宋子源道:“没成想,太子是个聪明之人,与太子说话,便十分方便许多。”   “然……”叶攸宁还有后话,笑容愈发的温柔起来,几乎能掐出水:“你不去,自然有旁的人顶替。”   宋子源眼眸一转,甚么人?   他的话还未问出口,又有人走进了圄犴。   “哥哥?!”宋子源震惊的看着走进来之人。   ——宋国的大公子,宋子婴!   宋子婴听到宋子源的声音,下意识颤抖了一下,明显有些害怕,对叶攸宁道:“太子,寻子婴前来,可是有事儿?”   宋子源蹙眉:“你叫他来做甚么!”   叶攸宁却不再理会宋子源,走过去,拉住宋子婴的手,道:“子婴,你来了。”   喻隐舟:“……”   不不,孤不吃味儿。   叶攸宁亲和的道:“有一件事儿,对于孤十足重要,却无人可以为孤分忧,思来想去,便想到了子婴”   宋子源的眉头皱得更紧,抓住牢房的栅栏,发出“哐!!”的巨响。   “你们做甚么?!难道想让哥哥去不成?”   “他根本没有领过兵!”   “你们让他去,便是让他去送死!!”   宋子源的声音激动,宋子婴本就怕他,匆忙后退了四五步,险些摔着。   叶攸宁扶住他,道:“没事罢?”   “没、没……”宋子婴羞赧的摇头,太子……太子的手好滑啊。   叶攸宁不理会宋子源,道:“子婴,朝廷要出兵讨伐白支国,但是缺少一个领兵的先锋,不知……你愿不愿意,做这个先锋?”   “你疯了么!!”宋子源砰砰撞着栏杆,大吼:“你让他去做先锋!分明是送死!你疯了!!”   叶攸宁还是不理会宋子源,继续道:“子婴,你可愿意?”   宋子婴战战兢兢的道:“太子见笑,子婴……子婴惭愧,从未领过兵马,不过、不过……太子若是想要子婴做先锋,子婴便做先锋!子婴相信太子!”   “你也疯了!”宋子源瞪着眼睛:“你是不是领兵的那块料!你自己个儿心里不清楚么?连宋国你都守不住,凭甚么去打茹毛饮血的白支人?!”   宋子婴吓得蜷缩起来,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眼圈瞬间变红了,喉头也有些哽咽。   但他不服气,努力瞪起眼睛,道:“你……你凭甚么,看看、看不起我?”   宋子源一愣:“我没……没有……”   宋子婴鼓足勇气,道:“你便是看不起我!我就是要领兵,让你看看!”   砰砰!!   宋子源砸着牢门,愤怒的道:“现在不是争强好狠的时候!你若是领兵,便是有去无回,你到底明不明白!!”   宋子婴冷笑一声,道:“正好如了你的愿。”   宋子源陷入了沉默,深深的沉默。   哗啦——   锁链发出轻颤的声音,宋子源的双手无力下垂,犹如一具行尸走肉,又如一具失去提线的傀儡……   叶攸宁挑眉,道:“二位想好了么?这个先锋,到底是谁做?”   “我!”   “我做!”   宋子源与宋子婴简直异口同声。   宋子婴诧异的看向宋子源,满脸的不解。   宋子源颓丧的笑起来:“好好好!太子,你赢了!你在我面前唱这么一出,不就是逼我做先锋么?”   叶攸宁道:“孤可未曾逼迫于你,去不去,全是在你的决定。”   “哈哈哈!”宋子源道:“我若不去,你便让我哥哥做这个先锋,他一辈子没打过仗,没领过兵,甚至没杀过人,送到白支国,是去做先锋,还是找死?!”   宋子婴的火气瞬间喷上来,气怒的道:“你、你凭甚么又看不起人!”   宋子源却不理他,而是镇定的道:“我来做这个先锋,让我领死。”   慢慢转头,目光看向宋子婴,他沙哑的道:“只要……我死在白支国,哥哥,你便可以成为宋国的国君了,这个宋公之位,还是你的……”   宋子婴颤抖的张了张嘴唇。   宋子源又道:“我走以后,哥哥……你要改一改你的性子,太过软弱了,连我都能欺辱你,更何谈那些包藏祸心的卿大夫呢?唯有强硬起来,才能震慑住他们,哥哥,你……”   他说到这里,嗓音竟然也哽咽起来:“我不在了,你或许……或许会更自在一些罢。”   宋子婴又张了张口,但始终没说话……   叶攸宁与喻隐舟退出圄犴。   喻隐舟笑起来:“没想到你的法子,竟是如此?”   叶攸宁坦然的道:“宋公虽然心狠手辣,但其实是个兄控。”   “兄控?”喻隐舟疑惑。   叶攸宁解释道:“嗯……就是很喜欢他的哥哥。”   宋子源小时候不受待见,总是被人欺凌,是宋子婴在照顾他,久而久之,宋子源便很依赖他的哥哥,依赖到扭曲的地步,想要宋子婴一辈子陪在他的身边。   又因着小时候受苦的阴影,最终让宋子源走上了谋反兵变的道路,成为宋国的一国之君,坐拥整个宋国,便可与将他的哥哥,长长久久的留在身边,哪里也不能去。   “在宋公心里,宋国都不能排在第一位,宋子婴才是第一位,”叶攸宁了然的道:“他又怎么可能,让哥哥去做先锋呢?自然会应承下来。”   喻隐舟听着叶攸宁的分析,轻轻刮了一下他的鼻梁:“孤的攸宁,怎么如此聪明呢?”   “对了攸宁,”喻隐舟收敛了笑容,搂住叶攸宁的腰身,让他靠在自己怀中,道:“两队骑兵都已经安排妥当,讨伐白支国就在眼前,这次出兵非同小可,孤觉得……应该亲自督军才是。”   叶攸宁并不意外,点点头道:“王叔声明在外,若是有王叔亲自督军,狄人自然惧怕。”   “王叔?”叶攸宁仰起头来,乖巧的眨了眨眼睛:“何时出发?攸宁也去收拾一下行囊。”   喻隐舟的笑容有些干涩,道:“是孤出发,不是你。”   叶攸宁歪头。   喻隐舟干脆道:“这次讨伐,凶险无比,再者说了,白支国远在北地,条件恶劣,听说那面风沙极大,寸草不生,你这身子骨本就羸弱,孤哪里能忍心,叫你去受罪了?还有……你身为大周储君,天子还在昏迷,你定然要坐镇在雒师,对不对?”   喻隐舟说了一大串儿,不确定的看着叶攸宁。   叶攸宁从喻隐舟的怀中退出来,淡淡的道:“王叔的意思是,不带攸宁?”   “咳……”喻隐舟方才委婉的说了许多,其实……   “就是这意思。”   叶攸宁的态度更加平静,道:“既然王叔已然决定好了,那攸宁的态度,也不甚重要。”   说完,转身走人。   “攸宁,诶,攸宁……”喻隐舟在后面追了两步,但是叶攸宁走得很快,根本不回头。   *   今日是践行宴的日子。   大军出兵讨伐白支国,两日之后便出发。   雒师王宫中特意摆下燕饮,为将士们践行。   此次出兵,喻国国君喻隐舟亲自督军,先锋白偃、宋公子源,除了雒师虎贲军之外,还有喻国和宋国的军队跟随一同出兵,声势之浩大,可谓前所未有。   燕饮开始,身为太子的叶攸宁致辞,众人敬酒,很快便开始自由燕饮。   “攸宁……”喻隐舟立刻起身,第一个走到叶攸宁身边。   “还生气呢?”喻隐舟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下叶攸宁的面色:“此次是行军打仗,孤不带你去,也是为你着想。”   自从那日,喻隐舟告知叶攸宁,他要亲自督军,让叶攸宁留守在雒师主持大局之后,一向温柔善解人意的叶攸宁,竟然……   竟然闹起了脾性。   开始与喻隐舟……冷战。   无错,便是冷战。   已经整整两日,叶攸宁没有与他说话了。   喻隐舟笑容殷勤:“攸宁,孤其实……”   “太子哥哥!”白偃的嗓音打断了喻隐舟的“讨好”。   喻隐舟一个眼刀横过去,白偃站在旁边愣是不走。   叶攸宁对待旁人,都是面色如常,道:“白将军可是有事?”   白偃点头道:“太子哥哥,其实我想举荐一个人给你,不知可不可以?”   “你?”喻隐舟抢先,上下打量着白偃,一脸的不相信。   叶攸宁却温和的道:“是甚么人?”   白偃道:“此次讨伐白支国,我虽然知晓白支国的诸多内情,但我只能随先锋一队,实在分身乏术……柳羡之他原本就是大行署的行人,又晓得白支国的方言,曾经几次出使过北狄,对北面十足了解,因此我想举荐柳羡之同行,不知太子哥哥意下如何?”   喻隐舟冷笑一声,太子就太子,还总是哥哥哥哥,母鸡下蛋都没有叫得这么勤快。   柳羡之就在不远处,听到白偃的举荐,吃惊的看过来。   叶攸宁回头看了一眼柳羡之,道:“柳书吏,你意下如何?”   柳羡之双手发颤,他做梦都想回到大行署,做梦都想重新成为行人,对于柳羡之来说,他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为的不是做大官,也不是巴结权贵宗室,他的梦想便是成为行人,甚至成为大行人,游走在四方之间,了解更多的风土民情。   “太子……”柳羡之颤抖的道:“小臣……小臣愿意!”   欣喜之余,柳羡之的脸色又苍白下来:“可是……可是小臣已然是个寺……寺人……无法进入大行署供职。”   叶攸宁拉住柳羡之的手,道:“柳羡之,抬起头来。”   柳羡之吓了一跳,因着叶攸宁的嗓音,虽温柔,却无比威严。   柳羡之呆呆的抬起头来,对上叶攸宁的眼眸。   叶攸宁道:“你可做错甚么?身有残疾之人,可做错甚么?没偷没抢,没杀人没放火,更没有做伤天害理之事,为何要自行惭愧,你记住,在这个世上,若是连你也看不起自己,旁人定不会将你放在眼中。”   “太子……”柳羡之更是呆呆的。   叶攸宁道:“你有书译的才干,又了解四方的风土人情,是最适合大行署之人。”   叶攸宁转头对喻隐舟道:“孤今日便下令,将柳羡之调回大行署。”   末了补充一句:“这并非与王叔商议,是通知。”   喻隐舟:“……”攸宁果然记仇,气孤没有与他商量,便擅自决定。   “柳羡之,”叶攸宁又道:“你可愿意随大军出征,成为军中的行人?”   “愿……”柳羡之激动的磕磕绊绊:“愿意!!我愿意!我愿意!多谢太子!”   叶攸宁一笑,道:“好了,别欣喜了,大军二日之后便出发,时日有些子赶,还需要你今日便去大行署报道。”   “是!”柳羡之激动的立刻便离开燕饮,往大行署而去。   他走了两步,似乎想起了甚么,转头道:“谢谢你。”   说罢,立刻调头又走。   白偃站在柳羡之背后,轻声道:“是我该做一些……弥补你们。”   “攸宁……”   “攸宁……”   “攸宁要不你听孤解……”   解释……   喻隐舟好几次说话都被打断,前来敬酒的人络绎不绝,叶攸宁这个储君相当忙碌。   喻隐舟:“……”   喻隐舟被挤出“前线”,因着人太多,只得稍微往后靠一靠,等敬酒的臣工都走了,再去与叶攸宁服软儿。   “喻公。”一道声音插进来。   是长王子叶云霆。   叶云霆端着羽觞耳杯,温和一笑:“怎么,没有人给喻公敬酒么?那孤敬喻公一杯。”   喻隐舟:“……”   温和的长王子,口气之中怎么带着一丝丝的嘲讽?   叶云霆看向远处的叶攸宁,道:“听说……宁宁已经两日都没有理会喻公……哦不,王叔了。”   喻隐舟:“……”不是孤的错觉。   喻隐舟咳嗽了一声,岔开话题,道:“长王子,孤不在雒师这段时日,还请你多多照顾攸宁。”   “自然。”叶云霆道:“宁宁是我的亲弟弟,不必你知会,我自然也会将他当做心头肉一般的照顾,必然不会出现……先斩后奏之类的事情。”   喻隐舟:“……”攸宁的嘴巴偶尔很毒,原来是随了他哥哥?   喻隐舟叹了口气,道:“长王子,攸宁平日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但其实气性并不小,有的时候还有些子粗心大意,是了……攸宁的汤药也不能断,每日都要让乐镛去给他请脉,若是攸宁觉得麻烦,耍小性子不吃药,长王子也要多上上心。”   叶云霆道:“既然如此关心,何不带上宁宁?”   喻隐舟缺摇头:“不可,攸宁身子那么弱,怎么受得了行军打仗之苦?他是太子,合该坐镇在雒师享福的。”   叶云霆看着他的目光,略微多了一丝赞许,道:“你说的无错,宁宁生下来,合该是来享福的,其实孤也不赞同宁宁去前线。”   喻隐舟与叶云霆终于有一次合拍了,这一点子上,二人简直不谋而合。   叶云霆拍了拍喻隐舟的肩膀,道:“放心,宁宁我会照顾好,但至于……等王叔你凯旋之日,宁宁是不是还在赌气,我这个做哥哥的,可管不了,还是需要你自己去哄一哄。”   喻隐舟:“……”王叔心里苦,但是王叔不想说。   二人聊了一会儿天,难得心平气和的聊了一会儿。   叶攸宁身边敬酒的人渐渐减少,喻隐舟道:“长王子,孤少陪了,还得去再哄哄攸宁。”   叶云霆一笑,道:“去罢。”   喻隐舟大步往叶攸宁身边而去,突然杀出一条人影,拦住了喻隐舟的步伐。   “公孙?”   公孙无疾展袖拦住喻隐舟,面上挂着“老奸巨猾”犹如狐狸一般的笑容:“喻公请留步。”   “诶,”喻隐舟眼看着叶攸宁离开了席位,道:“攸宁……”   叶攸宁甚至离开了燕饮大殿,很快消失了踪影。   公孙无疾还是拦着他,道:“太子有令,燕饮劳神,实在太疲累,已然回去燕歇,不想让人打扰。”   喻隐舟:“……”果然,攸宁还在生气。   喻隐舟想去见叶攸宁,好不容易甩掉了公孙无疾,来到太子寝殿门口。   寺人战战兢兢的道:“喻公,这……太子没回来。”   “没回来?”喻隐舟眯眼一想,必然是叶攸宁叫他们这般说的,借口不见自己罢了。   喻隐舟道:“你去通传一声,便说是孤来见太子。”   寺人一脸为难:“这……喻公,太子真的、真的没有回来。”   喻隐舟眯眼:“怎么,孤的话都不听了?让你去通传。”   寺人急得要哭:“喻公饶了小臣罢!太子真的没有回来了!殿中无人,小臣如何去通传啊!喻公饶命!饶命啊——”   喻隐舟叹了口气,道:“看来攸宁是铁了心不想见孤,罢了。”   喻隐舟提高嗓音,朗声道:“攸宁,你好生歇息,明日孤再来看你。”   说罢,静等了半天,没听到寝殿中有任何声音。   喻隐舟无奈,只好转身离去。   寺人看着喻隐舟的背影,莫名的擦汗,喃喃自语:“都说了太子真的没回寝殿,怎么喻公不相信呢?”   喻隐舟往自己的寝殿而去,到了门口,挥退了寺人与使女,道:“不必伺候了。”   “是……”宫人退下。   吱呀——   喻隐舟亲自推开殿门走进去。   殿中没有点灯火,喻隐舟也没有点灯的意思,干脆往榻上一趟。   “甚么人!”   喻隐舟的软榻之上竟然有人,立刻呵斥出声。   他是练家子,反应迅捷,在对方偷袭自己之前,“嘭!!”一个翻身,直接将对方压制在软榻之上,双手一分,将人死死钉住,片刻反抗也不得。   “唔……”对方泄露出一丝丝呻#吟。   听起来……   十足耳熟。   “攸宁?!”喻隐舟后知后觉。   那偷袭自己之人,竟然是叶攸宁。   叶攸宁离开燕饮之后,果然没有回到自己的寝殿,反而来到了喻隐舟的寝殿,躲在软榻之上,想要等着喻隐舟回来,吓他一吓。   奈何喻隐舟的反应太快,完全没有吓到不说,还被喻隐舟反制住。   喻隐舟眼眸一动,想到方才寺人的话,太子真的不在殿中,原来……是真的?   连忙松手,喻隐舟关心的道:“怎么样,伤到没有?”   叶攸宁活动了一下手腕,“嘶……”故意重重的痛呼一声。   “攸宁!”喻隐舟更是紧张,仔细去查看叶攸宁的手腕,稍微有些红,但没有破皮。   叶攸宁潋滟的双目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突然发难,将喻隐舟掀翻在榻上。   按照喻隐舟的反应速度,叶攸宁根本无法将他止住,但是喻隐舟怕叶攸宁受伤,顺从的向后一倒,接住扑上来的叶攸宁。   叶攸宁纤细的小腿一跨,横坐在喻隐舟的腰上,手掌撑着他的胸肌,居高临下的看着喻隐舟。   喻隐舟挑眉:“攸宁……你这是做甚么?”   这个动作太危险了,喻隐舟的吐息都变得粗重起来。   “舅舅说了……”叶攸宁展露出一抹甜甜的笑容:“对付不听话的人,就要……捆起来。”   啪!   叶攸宁双手一分,竟然多出了一条粗壮的麻绳,轻轻一拽,发出啪啪的响声。   喻隐舟:“……”公孙无疾?不教好的。   叶攸宁道:“把手伸出来。”   喻隐舟干笑:“攸宁,要不然……咱们换个顽法?”   “不要,”叶攸宁拒绝:“把手伸出来。”   喻隐舟只好将双手伸出来,乖乖举到叶攸宁面前。   唰唰!   叶攸宁将绳子绕啊绕,一圈、两圈、三圈,绕了七八圈,然后打了一个死死的死结。   又将喻隐舟的双手举过头顶,拴在榻头上。   喻隐舟觉得,这样的状态,更加危险了。   “舅舅还说……”叶攸宁俯下单薄的身子,紧紧贴着喻隐舟的胸膛,在他耳边轻声道:“对待不听话的人,便要让他……有的看,没的吃。”   哗啦——   太子的衣袍,坠着金丝,在昏暗中片片剥落,顺着榻牙子,倏然滑下去,发出扑簌簌的轻微响动,便是这样的声音,敲击着喻隐舟的心窍。   仿若战鼓!   “攸宁……”喻隐舟沙哑的道:“给孤解开。”   叶攸宁轻笑一声:“王叔,你的呼吸好重。”   喻隐舟重复道:“攸宁,听话,给孤解开。”   叶攸宁的笑容扩大了,蜻蜓点水一般在喻隐舟的面颊上亲吻了好几下,又似小猫,轻轻的舔舐着喻隐舟的唇角。   喻隐舟已然不能开口,他怕自己一开口,沙哑的嗓音吓坏了叶攸宁。   啪!!   一声脆响。   叶攸宁正顽得欢心,突然一愣,迷茫的看向喻隐舟的手腕。   绳子……   “断了?”   喻隐舟竟震裂了那么粗的绳子。   嘭——   情势立刻反转,叶攸宁被一下掀翻,头冠掉落,黑色的鸦发散在柔软的寝榻之上,凌乱而旖旎。   “攸宁,”喻隐舟危险的道:“真是不乖,王叔要教训你了……”   *   喻隐舟带兵出征,一走便是两个月。   天气愈发的寒冷起来,转眼便要到腊祭。   冬日的清晨,灰蒙蒙,懒洋洋的……   叶攸宁起身坐在镜鉴之前,端正自己的衣冠。   吱呀——   公孙无疾推门进来,微笑道:“宁儿,捷报又送来了。”   叶攸宁立刻来了精神,他本还有些困倦,自从喻隐舟走了之后,所有的政务都落在了叶攸宁的肩膀上,叶攸宁从早忙到晚,睡眠不足,自然是困倦的。   “舅舅,快把捷报拿过来。”   公孙无疾笑道:“太子放心,喻公的军队,直取白支国的王庭,势如破竹,无人可挡!”   叶攸宁展开小羊皮,快速浏览上面的文字,果然,喻隐舟的军队,因着有白偃的加入,简直势不可挡,先是斩杀了两个白支国的部落族长,然后一路挺进,直取王庭!   叶攸宁微笑道:“王叔已经拿下了白支国的王庭,那……不日便可以回朝了?”   公孙无疾道:“白支国的国君如今下落不明,估计喻公还要耽搁一些时日,毕竟斩草除根,需得抓住白支国的国君,若是叫他们卷土重来,岂不是麻烦?”   “这样啊……”叶攸宁叹气。   公孙无疾无奈的道:“不过也快了,二个月都等了,还差这几天么?”   “是了,”公孙无疾笑道:“别耽误了朝参,今日是逢五,还有早朝呢。”   今日是逢五的朝参议会,叶攸宁天不亮便起了身。   朝参大殿中,卿大夫早就听说了喻隐舟的丰功伟绩,短短两个月,直取白支国的王庭,这让周人的名声大震,西戎、东夷和南蛮都纷纷派遣使团,前来朝奉示好。   “恭喜太子!”   “喻公骁勇,此乃我大周之幸事啊!”   “太子英明!喻公骁勇!”   “天佑我大周啊!”   “我大周,能有太子如此储君,老臣们死而无憾了!”   朝议大殿中一时都是奉承与歌功颂德的声音。   “报——!!”   师彦大踏步从朝议大殿外走进来,他面色肃杀,手中高擎着甚么。   “前线邸报!邸报——!”   师彦走上前来,将邸报双手呈给叶攸宁。   那邸报之上,竟沾染着斑斑驳驳的血迹。   叶攸宁接过邸报,拆开壳子,将里面的小羊皮抽出来,展开阅读。   “又是北面送来的邸报?”   “看来又是捷报啊!”   “是不是抓到白支国的余孽了?”   “可邸报上,怎么这般血迹斑斑?”   “你们快看,太子的脸色……不太好。”   公孙无疾见叶攸宁一直不说话,低声道:“宁儿?”   叶攸宁还是不说话,将邸报递给公孙无疾。   公孙无疾快速浏览,浑身一震,邸报险些掉在地上。   “怎么回事?”   “到底怎么回事?”   “看着不像是捷报……别是出了甚么岔子?”   叶攸宁一张清秀的脸面沉下来,道:“师彦,到底是怎么回事?”   师彦奉喻隐舟之命,留守在雒师,保护叶攸宁的安危,他是司马署之人,最先了解前线军情。   师彦面色凝重,沙哑的道:“据探子传信,喻公在追剿白支国余孽的途中,遭遇宋公背叛,腹背受敌,大军损失惨重……喻公……”   “喻公身中数箭,滚落山崖,遗体……不知所踪。”   “甚么?!”羣臣喧哗起来。   “喻公战亡了!?”   “宋公竟做了叛贼!呸!”   “眼看着讨伐便要成功,如今功亏一篑了,北狄人会不会卷土重来!”   “太子,北狄人狼子野心,若是报复咱们,该当如何?”   “太子,您快说句话啊!”   在一众的喧哗之声中,叶攸宁面色冷静,冷静到冷酷的地步,幽幽的开口:“师彦,你立刻派出探子,探听前线的动向,确保邸报内容的真假。”   “是!”师彦拱手。   叶攸宁坐在朝议大殿的主席上,身披华贵的太子衣袍,坠着金丝的袖摆藏在案几之下,微微颤抖,紧紧掐住自己的膝头,忍耐着双眼发酸的感觉。   攸宁……   叶攸宁告诉自己,攸宁,不要哭,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 第61章 偷袭太子   “谁……”   宋子婴感觉天摇地转, 压在头顶上的天,随时要塌下来。   “谁叛变……”   宋公?   宋子婴甚么也听不到了,耳朵里是嗡嗡的响声, 木呆呆的站在朝参大殿中, 频频有人朝他看来, 眼中都是嘲讽的光芒。   “散朝了,走罢……”   “唉——这下子可怎么好?好不容易要将白支国拿下,结果让人卷土重来了……”   “要我说……”   羣臣散朝之后,三三两两的离开。   若是按照平日, 宋子婴一定会留下来,与太子多说两句话, 可是……   可是他今日不敢。   宋公子源背叛,这才导致了喻隐舟战亡。   宋子源是他的弟弟, 宋子婴不知如今该如何面对叶攸宁……   宋子婴随着人群走出去,便听到前面几个卿大夫窃窃私语的讨论着。   “要我说……咱们这位太子,是不是真的有点甚么在身上?”   “你这是甚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你想想看,当年太子与寒生私奔,寒生转年便死了,如今太子与喻公,才好多久啊?喻公便……”   “你们说,太子是不是克人啊?”   “你们……”   宋子婴一口怒气登时顶上胸口,他平日里最是胆小, 害怕惹事儿, 但如今甚么也顾不得,完全没想到害怕, 大步冲出去。   “你们!如今大敌当前,背地里说太子的坏话, 你们算甚么正人君子?”   几个卿大夫不过是随便碎嘴,唠唠嗑儿,哪想到别人听到了,吓得一个激灵。   胆小的道:“快走罢,快走罢!别把人惹来。”   胆子大的却不服气:“哈哈!背地里说太子坏话?我们说甚么坏话了?太子死了爱侣,又不是第一次了,那个寒生,是不是死了?如今的喻公,是不是也死了?”   “我们实话实说罢了!”   “再者说了,你算甚么东西?我们不是正人君子,你算是个君子么?别以为自己是宋国的公子,便高人一等了!你们宋国,尽出一些偷鸡摸狗之辈!怎么?在国内没有偷够摸够,你们的宋公,跑出去和北狄人联合在一起,把喻国的国君给害死了!!我看你怎么和喻国交代!”   “人家喻国,可是诸侯强国,把你们宋国连锅端了,也赔不起!”   “就是啊……”胆子小的一听,也有了底气,道:“我们也没说甚么不对,甚么在背地里说坏话?这些都是事实……便算是太子就在跟前儿,我们也是要这样说的。”   “你们……你们……”宋子婴被一连串儿的喝骂,脸色涨红,他的胆子小,嘴巴笨,从来不会与旁人吵架,急得根本说出话来。   踏踏……   是跫音。   有人走了过来,站定在众人背后。   嗓音平静而坦然,淡淡的的道:“哦?是甚么话,当着孤的面也要说?孤如今便在这里,你们倒是说说看。”   “嗬!!”   卿大夫吓得一个激灵,面无人色:“太太太……太……”   “太子!”   咕咚!   卿大夫们膝盖打弯儿,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太子饶命!太子饶命啊!!”   叶攸宁平静的垂着目光,他的面色如常,看起来温柔而亲和,但今日又有些不同寻常,比平日里更加平静,平静得仿佛一滩止水。   叶攸宁挑眉:“哦,为何不说了?你们刚才,不是叫嚣的很厉害么?”   “不敢不敢!臣不敢了!”   叶攸宁慢慢踱步,道:“如今正是讨伐白支国的紧要时刻,孤不管你们平日里怎么说话,倘或再让孤听到一句半句,你们嚼舌头的声音……不是喜欢守寡么?孤便叫你们……守寡。”   “是是是!”   “臣再也不敢了!”   叶攸宁冷声道:“退下。”   卿大夫不敢爬起来,膝行在地上,爬着退下。   “太子……”宋子婴等其他人都走了,喃喃的道:“宋子源他……他真的叛变了么?”   叶攸宁没有说话,走过来,展开纤细的手臂,将宋子婴抱在了怀中。   “太子……”宋子婴呜咽了一声,他本可以忍得住,但不知为何,靠进叶攸宁的怀中,便再也忍不住,委屈的放声大哭出来。   “我真没用……”宋子婴哭泣:“总是想着保护太子,可是在关键时刻,我甚么也做不了……”   叶攸宁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温柔的道:“不是你的错,不要哭了。”   凉丝丝的东西从叶攸宁的面颊上滚落,他抬起手来,轻轻的摸了一下……   是眼泪。   叶攸宁终于还是哭了出来,但不是在朝参大殿上,也没有当着羣臣之面。   叶攸宁擦了擦眼泪,道:“如今还不是哭的时候,前线的邸报,只是说喻隐舟身中数箭,掉下山崖,并没有找到喻隐舟的尸体,便还有一线希望。”   宋子婴胡乱的抹着眼泪,道:“对,无错!”   叶攸宁沉声道:“无论是死是活,孤都要找到他。”   师彦奉命前去探查,几日之后便收到了探子的消息。   “太子!太子!!”   师彦大步跑入太子寝殿,道:“太子,查到了!”   大军讨伐白支国,因着有白偃做先锋,还有柳羡之这样熟悉白支国的行人,进军速度相当迅速,一路讨伐都十足顺利,一直打到了白支国的王庭。   师彦道:“那个白支王,十足狡诈,他提前弃了王庭逃走,还带走了一队白支国的精锐,一直潜藏起来,君上……君上为了抓住白支王,一直没有撤兵。”   有一日宋子源说得到了消息,查到了白支王的动向,于是大军出击,朝着白支王的藏身窝点清剿,哪知晓……   竟然是陷阱。   师彦低声道:“宋子源联合了白支王,前后夹击君上,君上的大军陷入陷阱,还……还中了冷箭。”   师彦顿了顿,还是咬牙道:“许多生还的将士,都看到君上中箭之后,滚……滚落了山崖。”   白支国的人也一直在寻找喻隐舟的尸体,不过那山崖十足陡峭,还都是野兽豺狼,莫说没有摔成肉泥,便算是还有尸身,被野兽啃了,被豺狼吃了,也是有可能的。   “不……不……”宋子婴摇头,喃喃自语的道:“我弟弟……我弟弟是不会背叛大周的。”   “上次……”宋子婴又道:“上次他是被大行令连累的,子源他……他虽然有的时候喜欢耍心机,可是……”   说到这里,宋子婴完全说不下去了。   三个人里面,最镇定的反而是叶攸宁。   叶攸宁眯起眼目,道:“孤还是那句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别说甚么被野狼野兽啃了,不管是啃了,还是咬了,便算是骨头,也必须给孤找出来。”   “是!”师彦拱手:“卑将这便去派人寻找!”   “且慢。”叶攸宁抬手。   “太子?”   叶攸宁慢悠悠的道:“不必你去传令,孤已然决定……亲征。”   “甚么?!”   “亲征!”   师彦和宋子婴不敢置信。   “可是……”师彦激动的道:“太危险了!白支国的人,那都是茹毛饮血的,他们与野兽无异!太子您贵为储君,怎么能……怎么能……以身犯险啊!”   “是啊太子!”宋子婴焦急的道:“太子的身子如此虚弱,还需要乐镛日日用药调理,更何况……雒师少不得人来坐纛儿。”   叶攸宁平静的一一作答:“孤的身子的确虚弱,但可以将乐镛带在身边,并不至于一命呜呼……至于雒师,孤会亲自去请哥哥坐纛儿。哥哥乃是大周的长王子,便是腿有残疾,只是临时坐纛儿,名正言顺,不会有人反对。”   “可……”师彦还想据理力争。   叶攸宁断然的道:“孤心意已决。”   师彦张了张口,他无法反对,无法反驳,因着叶攸宁的表情,实在太坚定了,不容置疑。   叶攸宁离开太子寝殿,往叶云霆的长王子寝殿而去。   “宁宁?”叶云霆打开殿门,请他进来,道:“你不多歇息,这么早便起身了?”   叶攸宁坐下来,顿了顿,道:“哥哥,攸宁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诉你。”   “攸宁想要……”   叶云霆不需要他说完,接口道:“你想亲征,对不对?”   叶攸宁有些惊讶:“哥哥……你知道?”   叶云霆微微一笑,抬手抚摸着叶攸宁的面颊,道:“我是你哥哥啊,虽然,我也只是你名义上的哥哥,可是哥哥还是多多少少,了解你的……”   叶攸宁握住叶云霆的手,撒娇一般的道:“哥哥,好么?”   “呼——”叶云霆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宁宁你想做的事情,哥哥都不会反对你。”   “哥哥?”叶攸宁很是惊喜,他还以为叶云霆会阻拦自己。   毕竟想要拦住叶攸宁,有许多许多的借口。   叶云霆又道:“哥哥担心你,可便是因为担心,才明白你的心情……我知道,自己是拦不住你的,便只能尽力让你放心,没有后顾之忧,放心,哥哥会帮你打理好雒师。”   叶攸宁唇角一抿,靠入叶云霆的怀中,搂住他的腰身,轻声道:“谢谢哥哥。”   “说甚么傻话呢宁宁。”叶云霆笑起来:“你我之间,还需要谢谢么?”   叶攸宁呜咽道:“哥哥待攸宁真好。”   叶云霆抚摸着他的鬓发,轻声道:“我是你哥哥,待你好,是理所应当的,是天经地义的……宁宁,不必担心,一切都是有哥哥呢。”   叶攸宁准备亲征,公孙无疾派遣了一队叶氏的甲军护送。无错,在这个年代,但凡是大宗族,都会有自己的甲军,叶氏也不例外。   叶氏的财资丰厚,供养的甲军配备精良,训练有素,再加之公孙无疾一手调教出周八师,叶氏的甲军完全不输给雒师的正规军。   叶攸宁身边跟着这样一队甲军,多少令人放心一些。   今日便是大周储君,亲征的日子。   众人送行叶攸宁到雒师城北城门下。   叶云霆亲自给他披上毛领的披风,道:“腊祭了,天气太凉,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叶攸宁点点头,道:“哥哥也多保重。”   公孙无疾正在叮嘱师彦,道:“你往日里多唤了我两声义父,如今我便托大,将太子交给你来照顾,切记,若是太子有个闪失,你也不必回来了。”   师彦打了一个哆嗦,不管何时,面对公孙无疾这个义父,师彦还是很害怕的。   “请义父放心!”师彦诅咒发誓:“我一定会保护好太子,把太子当成自己的眼珠子一般,绝不让太子受任何委屈!”   公孙无疾点点头,这才转身。   “太子不必忧虑,”公孙无疾道:“无疾以性命发誓,定然照顾好长王子。”   叶云霆有些吃惊,多看了一眼公孙无疾。   叶攸宁拉住公孙无疾的手:“有舅舅这句话,孤放心多了。”   公孙无疾深吸了一口气:“时辰不早了,太子……启程罢。”   叶攸宁翻身上马,下令:“启程。”   “全军启程——”   雒师北城门轰然打开,黑色的甲军,浩浩荡荡,犹如潮水,向着北地进军……   *   白支王打败喻隐舟,下令款待功臣。   白支国的临时营地之中,篝火冲天,载歌载舞,白支国的士兵围坐在一起有酒有肉。   “这次,还要多亏了宋公!”白支王满脸殷勤的笑容:“如不是宋公,我们哪里能成功埋伏喻国的军队?”   宋子源坐在宴席的正中间,拱起手来,他谦谦君子一般,却略显刻薄的面容,被篝火应称的一明一暗。   宋子源哈哈大笑:“诶,哪里的话,都是大王您的军队,训练有素,如不然……也无法将喻隐舟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啊!”   “说起这个……”白支王道:“喻隐舟的尸体,可曾找到了?”   一个士兵站起来回话,说的是白支国的方言,大义是还没有找到。   宋子源道:“不着急,喻隐舟中了那么多冷箭,无论是哪一根,都是要命的!还从那么高的山崖上掉下去,便算是摔,也要摔个稀巴烂,对不对?哈哈哈哈!!”   “哈哈哈——”   众人哄笑成一团。   “大王,”宋子源道:“不必担心,您就等着周人,变成一片散沙罢!届时,只要大王稍微派兵,便可将不成气候的周人,一把子搓走……到时候,大王可别忘了我的好处。”   “是是是!”白支王道:“我又如何会忘记你的好处?等打败了雒师的军队,咱们便……便……你们中原话如何讲的?一鼓作气!一鼓作气杀入雒师!将你们的天子,你们的太子,全都杀干净!然后请宋公来做新的周天子,如何?”   宋公的脸上浮现出狰狞的笑意,似乎已然开始畅想成为新天子的光景,拍手道:“好极!好极!正合我意!”   “只是……”宋公蹙眉,犹豫的开口:“只是……喻隐舟虽然已经身死,但雒师的军队,毕竟数量摆在那里,还是不可小觑,不知——大王到底有多少兵马?都屯兵在何地?咱们也好合计合计。”   “哎——”白支王笑道:“不着急,不着急!今日咱们是庆功宴,喝酒!吃肉!暂时不谈正事!”   宋公子源挑眉:“好好,今日欢心,都听大王的!”   “喝酒!喝!”   白支国的酒烈得很,十足上头,宋公子源饮了一些之后,便醉得不成模样。   “不能……不能再饮了,改日……改日再饮……”   宋公站起身来,七扭八歪的往下榻的营帐而去。   黑漆漆的营帐,一条更加深刻的黑影,坐在羊皮之上。   宋公子源立刻戒备,回头看了一眼营帐外面的方向,赶紧把帐帘子掖紧,快步走过来,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来了?外面那么多北狄人,你想死么?”   那黑影慢条条的抬起头来……   一张深刻的面容,一双鹰目,鼻梁高挺,嘴唇薄情,完完全全的帝王之相,但俊美得又不可忽视。   正是死讯传到雒师的——喻隐舟。   喻隐舟淡淡的道:“可套出北狄的屯兵老巢了?”   宋公子源没好气的道:“还没有,那个白支王,油滑得紧,看起来他还未完全信任于孤。”   喻隐舟轻轻敲击案角,道:“他还不信任你?”   宋子源道:“你的尸体至今还未找到,他如何能信任于我?再等等罢。”   喻隐舟蹙眉:“咱们在北狄耗的时日已经足够长了,难道你不想赶紧回到雒师?再过些日子,恐怕宋公子的孩子,都能下地跑了。”   宋子源蹙眉道:“你说甚么?我哥甚么时候成婚了?哪里来的孩子?为何我不知?”   喻隐舟一笑,他的笑容有些刻薄:“只是一个比喻,别着急。”   宋子源:“……”   宋子源冷声道:“孤已然后悔与你合作了,你倒是好,假死轻巧,撂下一大堆烂摊子,叫孤与白支国那些茹毛饮血的野人斗智斗勇。”   喻隐舟道:“宋公此言差矣,宋公可是戴罪之身,自然要戴罪立功,你若能成功套出白支国的屯兵老巢,咱们一劳永逸将白支国彻底端了,也好早日还家,早日给你哥哥,物色个好人家,好姑娘,是也不是?”   宋子源:“……”   宋子源咬牙切齿:“你还是走罢,免得白支国的人发现你。”   喻隐舟调侃够了宋子源,笑道:“这就走。”   “宋公!!宋公——”   营帐外面传来大呼小叫。   宋子源戒备的拉住喻隐舟,道:“先别走,躲起来,若是被狄人发现,一切都功亏一篑了!”   “宋公!”一个北狄士兵跑进来。   宋子源瘫在地上,连床榻都没爬上去,四仰八叉,好似醉成了一滩烂泥,道:“嗯……?甚么事儿?叨扰孤燕歇,该……该当何罪?”   “宋公!大喜事儿啊!”   狄人士兵道:“探子传来了消息,你们周人太子,已经亲自出兵,正在往这里赶来!”   “甚么?!”   宋子源一个猛子坐起来。   白支国的士兵道:“宋公您有所不知,喻隐舟的死讯,传到了雒师,雒师的太子,已经下令亲征,此时大军都开出雒师了!”   宋子源眯起眼目,下意思看了一眼喻隐舟藏身的方向。   白支国的士兵继续道:“宋公,大王请你过去一趟,商讨伏击太子一事!”   宋子源本就没醉,此时酒气更是醒了大半,道:“好,孤这便过去。”   宋子源从地上爬起来,跟着白支国的士兵离开了营帐,往白支王的营帐而去。   “哈哈哈!宋公!你可来了!”白支王道:“你也听说了罢,周人的太子,亲自出兵,这可是咱们的大好时机!”   宋子源故作懵懂:“大王这是何意?”   “宋公,你可是聪明人,”白支王笑道:“咱们这些人里面,属宋公最是了解雒师,此次周人太子亲自出兵,若是能叫太子死在北面,周人岂不是要阵脚大乱?我可听说了,周人天子昏迷不醒,你们的太子,是唯一名正言顺的储君。”   宋子源赔笑道:“的确是这么一回事,只是……太子亲征,他身边的护卫,一定是十足周全,大王打算如何处置?”   白支王笑眯眯的盯着宋子源,道:“都说了,宋公您可知最为了解雒师之人,自然是宋公你来带令我的军队,杀周人太子一个措手不及!”   “孤?”宋子源道:“你让孤去偷袭太子?”   白支王点点头,又道:“我听说,此次亲征的队伍之中,还有宋国的公子,你的兄长!”   “哥哥?”宋子源震惊,心中猛跳,宋子婴根本没打过仗,甚至没杀过人,没见过血,他跑来凑甚么热闹,这不是捣乱么?   白支王拍着他的肩膀:“只要你能带兵偷袭,届时抓住了宋国公子,就能解决宋公你的心头大患,宋公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从今往后,再没人可以与宋公你争夺!”   宋子源双手攥拳,沙哑的笑道:“是啊,大王说得对。”   白支王道:“只要你能偷袭成功,重创周人太子的军队,你便是我们自己人,届时……我便会带你回屯兵营地,你看如何?”   “这自然……”宋子源道:“是极好的。”   “好好!”白支王赞叹:“我果然没有看错人!那宋公你说,要多少人马何事?我现在便拨给你……”   不等宋子源回答,白支王自说自话:“二百!二百人马,你看如何?”   二百?   大周太子亲征,不只带了虎贲军,还带了叶氏甲军,这么大的阵仗,白支王只给他二百人偷袭。   “二百,不少了!”白支王又道:“再者是偷袭,人多了,岂不是容易被发现?我相信宋公你的能力,一定可以办到的,对也不对?”   宋公子源心中窝火,白支王分明是想要试探自己,二百人若是能成事,绝对赚得盆满钵满,若是不成事,也不算太大的损失。   若是宋子源拒绝,想必白支王便会立刻发难,说他是假意归顺。   宋子源硬着头皮赔笑:“好,既然大王如此信得过我!那我便给大王露一手!”   “好好好!”白支王哈哈大笑:“不愧是宋公!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白支王给宋子源点兵,点了二百骑兵。   宋子源应承下来,借口酒醉,急匆匆回了营帐。   “怎么回事?”   刚一入营帐,一条黑影逼近,正是喻隐舟。   喻隐舟喝问:“孤诈死的消息,如何传到雒师去的?还如此迅速?”   宋子源冷笑道:“还不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好师氏!”   “师彦?”喻隐舟蹙眉。   宋子源道:“你诈死的消息,合该是被雒师的探子探听到了,把消息带回了雒师……白支王说了,如今你的死讯,传得沸沸扬扬,太子为了寻找你的尸首才会亲征!”   “攸宁……”喻隐舟沙哑道:“他竟如此关心于孤。”   平日里的叶攸宁,对谁都很温柔,好似对谁都一视同仁,喻隐舟总是吃味儿,感觉自己被忽视,可是如今一看,叶攸宁竟为了自己,不顾危险亲征。   “呵呵,”宋子源冷笑:“喻公你这手谋算,妙极、妙极!哪里是诈死,分明是作死!”   喻隐舟:“……”   喻隐舟冷声道:“不行,必须想一个法子,让太子不要亲征。”   “甚么法子?”宋子源咄咄逼人的质问:“能有甚么法子?大军已经出发了,不只是太子,我哥哥也在军中,我也想阻止他们出兵,可到底有甚么法子?”   宋子源站起身来,指着营帐外面,声音虽然不大,但语气气急败坏:“还有那个白支王,他果然并不信任于我,派遣了二百兵马,便让我去偷袭太子大军,二百?闹呢!打从一开始,孤便不该与你合作,真是轻信你的鬼话。我哥哥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便一拍两散,谁也别好!”   喻隐舟眯起眼目,冷声道:“休要大惊小怪。”   宋子源冷哼了一声,道:“好,你不大惊小怪,你说!”   喻隐舟的唇角挑起一抹笑容,道:“白支王不是要你偷袭太子的军队么?好,你便去偷袭。”   *   “太子……”   师彦驱马而来,道:“风沙太大了,要不要停一停?”   叶攸宁被吹得睁不开眼目,这地方地势复杂,不适合坐辎车,况且他们是来行军的,辎车沉重影响脚程,这一路上,叶攸宁也是跟着骑马而来。   叶攸宁遮住眼目,道:“不必停,继续赶路。”   “是!”   大军又行了一日,师彦前来禀报,道:“太子,今日天色太差,便在此处扎营罢,再往前走,很有可能会被白支国的伏兵偷袭。”   叶攸宁看了看这昏黄的天色,冷得厉害,还起了大雾,日头西沉,雾气越发的浓重,若是遭遇埋伏,损失定然不小。   叶攸宁道:“传令下去,扎营。”   大军原地扎营,建起哨塔。   营帐搭建的半半拉拉,突听到……   轰——   轰隆——   轰隆隆……   “甚么声音?”   “打雷了?”   “怕是要下雨?”   扎营的士兵抬头去看天色,雾气太大了,也看不真切。   宋子婴对叶攸宁道:“太子,外面寒露太重,进营帐歇息罢。”   踏踏踏——   马蹄声。   师彦一马当先,突然从浓雾中钻出来,朝着他们挥舞着马鞭大喊:“是狄人!!有埋伏!”   那轰隆隆的声音,根本不是打雷,而是马蹄的声响。   白支国的伏兵,从雾气中冲出来,似乎算准了他们会在此地扎营,趁着他们手忙脚乱扎营之时,突袭而来。   士兵们慌乱的拿起武器,但因着雾气太大,又不熟悉地形,反应速度很慢。   “快看!”   “你是谁?”   宋子婴顺着声音看过去,一眼便看到了狄人军队中,领头的那一人。   那人的穿着与狄人都不一样,他穿着大周制式的介胄,手中握着大周制式的长剑。   透过浓浓的大雾,宋子婴不敢置信,喃喃的道:“是……是宋子源?!”   带领狄人军队的,果然是宋子源!   马匹冲到跟前,宋子源一点点逼近,宋子源还在怔愣,根本毫无反应。   唰——   宋子源的长剑抽出,高高举起,对着他轰然落下。   “当心!”   叶攸宁一声惊呼,猛地扑过去,将宋子婴扑倒在地。   嘭——   二人摔在地上,宋子源的剑尖堪堪擦着宋子婴的耳边而过。   “保护太子!!”   “保护太子——”   师彦指挥着军队迎上去,虽雒师的兵马有些措手不及,但很快反应过来,抓起兵刃迎击上去。   宋子源一击不中,调转马头,对身后的白支国士兵道:“周军人多,不易冲突,劫了他们粮草,立刻撤退!”   “可是……”狄人士兵道:“大王叫咱们来截杀太子,可不是劫粮草的!”   “庸狗!”宋子源呵斥:“我是主将,你是主将?!既然大王将你们交给我,便合该听主将的言辞!”   那士兵还要反驳,宋子源眼睛一眯,抽出佩剑,“嗤——!!”   一剑下去,这次没有刺歪一丝半点。   “嗬!!”   那狄人士兵倒抽一口冷气,鲜血喷溅而出,直接倒在大雾之中。   宋子源抽出染血的长剑,冷嗤道:“都听好了,我才是你们的主将!若有不听令者,斩!!”   狄人士兵面面相觑,不敢造次,应了一声,冲向周军的粮草辎重。   他们抢了辎重,并不留恋,押送着粮车,调头便跑。   师彦气急败坏,道:“太子,卑将这便将粮草追回来!”   叶攸宁眯了眯眼眸,却道:“不必,雾气太大了,前面是北狄人的地盘子,不要再追了。”   师彦:“……是太子。”   “不、不好了!”有人高喊:“宋公子不见了!方才……方才还在这里的……”   宋子婴不见了!   宋公子源带领狄人士兵,掳劫了粮草,快速撤退。   “宋公,那把子周人没有追上来!”   狄人士兵向后侦察了一番,道:“果然都是庸狗,他们必然是怕了,不敢追了,哈哈哈!!”   “这么多粮草!周人出手就是阔绰!”   “宋公!快看,我们还抓到了一名俘虏!”   一个士兵推搡着一个年轻人走出来,那年轻人被反绑着双手,嘴里塞了一块破布,满脸的泪痕,鬓发沾染了泪水,被风吹得黏在面颊之上,看起来脆弱不堪。   “哥哥?”宋子源呆呆的看着那名俘虏。   狄人士兵所说的俘虏,竟然是宋国公子——宋子婴!   方才雾气浓重,混乱不堪,狄人除了劫粮草之外,竟还浑水摸鱼的劫走了宋子婴。   宋子源立刻翻身下马,走到宋子婴跟前,高高举起手来。   “唔!”宋子婴吓得死死闭紧双目,不由得想到了方才那一剑,若不是叶攸宁突然冲上来,宋子婴此时已然身首异处了。   啪!!!   一记耳光。   宋子婴却没感觉到疼痛。   身边的狄人发出一声惨叫,猛地跌倒在地,他的脸上分明挂着一个巴掌印子。   “宋、宋公?”狄人不敢置信。   宋子源呵斥道:“猪狗不如的东西!谁准你动他的!?谁?!”   宋子源一把将那狄人揪起来,沙哑的道:“孤自有孤的安排,你抓来一个公子,是打算让周人提高戒备么?”   嘭!   宋子源将人狠狠的丢在地上,冷声吩咐道:“把这个擅自做主的叛贼,就地活埋。”   “饶命啊!宋公!宋公——”   宋子源只是冷冷的道:“孤不想吩咐第二遍。”   “……是!”   “宋公,饶命啊——”   “救命——救命——”   狄人士兵发出惨叫的声音,然后是挖土的声音,最终……   惨叫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暗淡,被风一吹,被雾一卷,消失不见了。   宋公子源走到宋子婴身边,将他口中的破布摘下来,轻声道:“哥哥,别害怕,我不会让旁人伤害你的。”   “甚么叫不见了?”师彦呵斥道:“还不快去找!把宋公子给我找回来!”   “将军,会、会不会,宋公子是被狄人掳走的?”   “废物!!”   师彦带着士兵清点营地,叶攸宁走过来,道:“缺了多少粮草?”   师彦为难的道:“回禀太子,缺失的狼草,倒是没有多少,只是……宋公子他……”   叶攸宁眯起眼目,道:“无妨,宋公是不会伤害他的。”   师彦更是为难,宋公?宋公和宋公子不是一向不和么?这还不会为难?   “报——!”   虎贲军上前:“启禀太子,军中俘虏了五名狄人,还请太子示下!”   师彦道:“暂时关押起来,等待提审,这还要问太子?”   “可是……”虎贲军迟疑:“其中一个狄人士兵,一直叫嚣着要见太子,说是……说是有大事要呈禀太子。”   “哼!”师彦冷笑:“一个区区的狄人士兵,竟敢大放厥词?他能有甚么大事?”   叶攸宁道:“罢了,把俘虏押解到幕府大帐,孤现在便提审他们。”   “是!”   叶攸宁与师彦进入幕府大帐,身为太子,叶攸宁坐在最上首的席位之上,师彦站在一旁,按着佩剑护卫。   哗啦——   帐帘子打起,虎贲军押解着五名狄人俘虏走了进来。   “跪下!”   五个俘虏尽是被反绑着双手,脖颈上套着枷锁,走进来之后,便被虎贲军押解着跪了下来。   虎贲军作礼道:“太子,这便是方才一直叫嚣,要见太子,大发厥词的狄人士兵!”   叶攸宁目视着那士兵,不过对方跪在地上,本就稍微低矮一些,加之他垂着头,更是看不清容貌。   只能看到他高大挺拔的身材,一身戎装,腰带束缚着肌肉流畅的劲腰。   叶攸宁眯起眼目,幽幽的道:“抬起头来。”   那士兵没有立刻动弹。   师彦道:“太子,这些蛮夷,是不是听不懂中原话?”   他又朗声道:“太子叫你们抬起头来!”   军中带了随行的书译,虽然没有柳羡之厉害,但是这几句话还可以翻译的。   书译翻译了一遍,五个狄人士兵相继抬起头来。   第一个长得平平无奇,第二个长得张牙舞爪,还有第三个,第四个……   师彦审视的目光,从第一个看到最后一个,突然,他的嗓音拔高:“你——”   师彦震惊的指着第五个北狄士兵。   目瞪口呆,瞠目结舌,一双眼目浑圆,瞪得比铜铃还大,一脸的不敢置信。   那第五个北狄士兵并没有去看师彦,而是凝视着叶攸宁。   叶攸宁与他双目一对,单薄的身子忍不住也震颤了一记,张了张口,但没有立刻出声,而是调整了一下情绪。   随即才道:“都退下,此俘虏事关重大,孤要亲自审问。”   师彦眼珠子转动,收敛了脸上的惊讶,道:“是!”   于是指挥着众人:“都退出去!”   虎贲军押解着另外四个北狄士兵,快速退出营帐。   师彦走到士兵面前,亲自给他解开绳索,卸去脖子上的枷锁,对叶攸宁拱了拱手,也快速退出了营帐。   一时间,幕府大帐之中寂静无声。   叶攸宁与那个北狄士兵对视着。   他一步步从上首的席位上走下来,站定在对方面前,慢慢的抬起手来,抚摸着那士兵的面颊,轻声道:“攸宁便知晓,王叔是不会轻易有事的。”   王叔……   那高大挺拔的北狄士兵,并非甚么北狄人,而是乔装改扮的——喻隐舟!   喻隐舟伪装在宋子源的队伍之中,目的就是借机会被周军俘虏,堂而皇之的回到周军之中,与叶攸宁会面。   “攸宁……”   喻隐舟嗓音沙哑,展开手臂,想要将叶攸宁抱入怀中,他离开雒师两个月,足足两个月没有见过叶攸宁。   就差一步之时,叶攸宁突然后退了半步,喻隐舟抱了一个空。   “看来……”叶攸宁淡淡的道:“王叔是诈死,怎么?不给孤一个交代么?”   喻隐舟干笑:“攸宁,你生气了?” 第62章 脱给他看   叶攸宁看着他, 保持微笑。   虽也是温柔的微笑,但和平日里的笑容,还是不太一样。   一股寒冷的凉风, 悄无声息的吹来, 吹得喻隐舟有些后脖颈子发麻……   “攸宁, 你听孤给你解释。”   叶攸宁微笑:“正在听呢,王叔可以开始解释了。”   喻隐舟:“……”   喻隐舟态度诚恳的道:“其实宋公没有叛变,白支国的国君,带着他手底下的一帮余孽, 逃窜在外,油滑的厉害, 总是不正面露头,据孤所知, 还有一处屯兵大营,孤打算将所有余孽剿灭,一劳永逸,这才好回去与你邀功,不是么?于是……”   叶攸宁挑眉:“于是。”   点点头,示意喻隐舟继续说下去。   喻隐舟干笑一声,道:“于是你便知晓了,孤与宋公合作,让宋公假意投敌, 诓骗白支狄人, 这投敌,总是需要一些诚意的, 孤便在白支国的敌人面前故意诈死,如此一来, 宋公投敌也有了本钱。”   “哦——”叶攸宁拉长声音,道:“喻公真真儿是,智勇双全,计谋过人呢。”   “攸宁……”喻隐舟连忙道:“孤本打算速战速决,剿灭了白支国,立刻回雒师去见你,与你当面解释,谁知宋公是个不中用的,孤都诈死了,他还搞不定白支国那些狄人,是了,还有……”   “还有师彦,平日里让他干个活儿,磨磨蹭蹭的是,谁知孤诈死这消息,他倒是探得很快,叫你白白担心。”   叶攸宁微笑:“是么,怨宋公不中用,怨师将军探查的太快,原来只有喻公是没错的。”   “孤……”喻隐舟甩锅失败,诚恳的道:“孤也是有错的。”   “孤……”喻隐舟找借口:“瞒着你,只是当时时机紧迫,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再者,消息传出去,人多口杂,从北狄传到雒师,也不知有没有探子,孤本想敲定一切,再回去与你报喜的……”   他说着说着,注视着叶攸宁的双眼,越来越心虚,终于坦白道:“好罢,孤承认,想做一票大的,速战速决,然后回去找你邀功,没成想……”   喻隐舟低声道:“都是宋公不中用。”   “攸宁,”喻隐舟抬起头来,笑容十足殷勤:“你不生气罢?”   “没有,”叶攸宁微笑道:“孤很好,喻公也是为了雒师,为了大周,孤怎么会生气呢?喻公你说,孤应当生气么?”   喻隐舟:“……”这还不生气?   喻隐舟壮士断腕一般道:“攸宁你罚孤罢,无论是甚么样的惩罚,孤都心甘情愿领罚,毫无怨言!”   “哦?”叶攸宁挑唇:“这可是王叔自己说的。”   喻隐舟说罢便有些后悔,的确是他自己说的,可……可看叶攸宁的表情,不知为何,后脖颈子更加发麻了,凉丝丝的。   叶攸宁弯下腰,从地上将枷锁捡起来。   这是方才扣在喻隐舟脖颈上,师彦亲自打开的枷锁。   咔嚓——   叶攸宁手腕一动,枷锁重新扣在喻隐舟的脖子上。   喻隐舟:“……?”   喻隐舟干笑:“攸宁,你这是……?”   不等他说完。   叶攸宁走上两步,嘭——   白皙的手掌推在喻隐舟的胸口上,喻隐舟浑身一颤,很想纳住叶攸宁的双手,放在掌中好好儿的摩挲,他们已然两个多月没有见面,只可惜现在不是时候。   喻隐舟怕弄伤了叶攸宁,因此并没有较劲儿,顺从的向后一倒,顺势坐在幕府大帐的案几之上。   哗啦——   案几上的简牍与军报散落一地,七零八落。   叶攸宁一点点逼近,道:“甚么惩罚,都心甘情愿,这可是王叔说的。”   喻隐舟喉咙发紧,沙哑的道:“攸宁,你这是搞甚么名堂?”   “放肆,”叶攸宁轻飘飘的道:“一个小小的俘虏,何敢与本太子如此说话?”   叶攸宁捏住喻隐舟的下巴,挑起一抹笑容,仔细端详:“孤看你这个俘虏,虽年纪大了一些,但也是风韵犹存。”   喻隐舟眼皮一跳。   叶攸宁主动靠近过来,又是一推,喻隐舟的心跳犹如擂鼓,眼目深沉,嗓音沙哑的不成模样,被叶攸宁一推,顺从的仰躺在案几上。   因着枷锁的缘故,喻隐舟微微仰起头来。   叶攸宁附身在喻隐舟的耳畔轻声道:“不知你这小小的俘虏,与喻公的滋味儿,谁更好一些?”   *   宋公子源带着骑兵回到白支王的临时营地。   “回来了!”   “大王,宋公回来了!”   “哈哈哈!!”白支王亲自从营帐中走出来:“宋公可算是回来了!如何?可砍掉了周人太子的项上人头?”   宋公子源道:“并未。”   “没有?!”白支王的脸色瞬间变化,甚么笑容也不见了,呵斥道:“好啊宋公!你果然是假意投降!其实便是个细作!对也不对?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让你带兵去偷袭周人,你却空手而归,不是细作是甚么?!”   宋公子源眯了眯眼目,镇定自若,一定子也不慌张,甚至冷笑一声,道:“细作?别怪我宋子源说实话,就大王你给我的那点子兵马,光是劫粮草都费劲,劫了粮草也运送不回来,还想刺杀周人太子?岂不是痴人说梦?做梦都比你这般来的切合实际!”   宋子源又道:“看来大王从一开始便没有信我,也罢!也罢!毕竟我是宋国人,与你们是白支人,本便不是一类人,你不信我,也在情理之中!这些粮草便当孤送给你们,孤这便走,后会无期!”   冷冷的一甩袖袍,宋公子源转头便要走。   白支王的脸色再次变化,“哈哈哈”的笑起来,殷勤的拦住宋子源,道:“宋公!宋公!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么?稍安勿躁!你看看,着甚么急?方才……哈哈哈!方才我只是与宋公,你开开顽笑罢了!毕竟嘛,这么点子人马,你若是真的成功偷袭了周人太子,我才觉得有诈呢!”   宋公子源冷笑一声,其实心里门清儿。   方才白支王故意兴师问罪,其实就是想要诈一诈宋子源,宋子源起码是沉浮朝堂诸多年之人,这点子尔虞我诈还是看得透的。   宋公子源道:“看来……大王还是不信我。”   “信!信!”白支王笑道:“你看看!你看看!宋公此次偷袭,带来了这么多粮草辎重,这对我们很是重要,我怎么能不信你呢?从今天开始,你便是我们白支国的一员了!”   宋公子源眼眸微动:“谢大王。”   “不必客套!”   宋子源又道:“既是如此,不知……大王何时动身,带我去屯兵大营见识一二?”   “这……”白支王犹豫起来:“还不着急。”   宋公子源心中又是冷笑,嘴上说着是自己人,其实白支王还是对自己有所防备。   一个狄人士兵在白支王耳边说了两句悄悄话,那士兵是白支王的心腹,偷袭之时也跟随着队伍,美名其曰是帮忙,其实便是监视宋公子源。   白支王眼珠子转动,哈哈哈大笑起来,道:“宋公,听说——偷袭之时,你们俘虏了一个大人物儿?”   宋子婴!   宋公子源立刻戒备,不着痕迹的道:“也不是甚么大人物儿。”   白支王道:“宋国的公子,宋公你的兄长,还不是大人物?”   宋公子源借口道:“他?一个被废的公子,孤的手下败将,一点子本事没有,当年可是连滚带爬的逃离了宋国,在周人太子跟前讨一口饭吃,大王你说说看,这样的人,叫甚么人物?也配?”   “哈哈哈——”白支王点头:“你说得对!说得对啊!”   他话风一转,又道:“宋公,你不是想要随我回屯兵大营罢?不如这样罢……”   啪啪!   白支王拍手,亲信立刻将俘虏的宋子婴推搡着出来。   “放开……放开我……”   宋子婴脖子上架着枷锁,手脚铐着镣铐,踉踉跄跄的走了出来。   宋公子源立刻眯起眼睛,眼目一转不转的凝视着宋子婴。   嗤——   白支王抽出佩刀,一下架在宋子婴的脖子上。   “啊……”宋子婴吓了一跳,整个人筛糠一般哆嗦起来,吓得瑟瑟发抖,却不甘示弱,紧紧抿着嘴唇,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不肯哭出来。   宋公子源双手握拳,克制着自己的冲动,沙哑的道:“大王,你这是甚么意思?”   白支王道:“我的屯兵大营,正好少了一颗祭旗的人头!宋公今日若能手刃了这个周人,用他的脑袋祭旗,那便是我白支国的兄弟手足!明日,不,今日我便立刻带你回屯兵大营,如何?”   又是试探。   “怎么?”白支王道:“你不愿意?还是说……你其实便是细作!”   宋公子源没有回答,从白支王的手中接过沉甸甸的佩刀,握紧刀柄,只要他轻轻一动,哥哥的人头便会滚落下来。   甚至……   他甚至能感觉到,宋子婴的颤抖。   宋子婴害怕、恐惧,又不甘心,鼓足勇气沙哑的道:“你这个……这个叛徒!你不得好死!”   “哈哈哈哈哈!!!”宋公子源突然笑起来,道:“不得好死?是么?自然,我是靠着兵变才上位的国君,哥哥,你早就知道我的嘴脸。”   宋子婴的眼泪一旦流下来,决堤一般,怎么也止不住,绝望的看着宋公。   “哈哈大王!”身边的士兵调侃道:“周人就是不一样,你看这个宋公子,哭起来真叫好看,比咱们这里的婆娘还要惹人恋爱……大王,这宋公子杀了可惜,若不然,赏赐给小人,也叫小人扛上榻去,爽……嗬!!!”   他的荤话还未说完,嗓音突然拔高,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腹部。   宋公子源的长刀,刀锋一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刀刺穿了士兵的腹部。   嗤——!!   狠狠抽出,鲜血泼墨。   那士兵瞪着眼睛,咕咚——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啊!”宋子婴被鲜血飞溅了一脸,吓得颤抖起来,死死闭着眼目。   白支王吓得戒备,呵斥道:“宋公,你干杀我的心腹!你果然是细作!”   宋公子源却淡淡的道:“这个贱种,窥伺孤的东西……不该杀么?”   白支王的眼睛转动:“宋公,你这是甚么意思?”   宋公子源“哐啷——”一声,将佩刀丢在地上,一步步走到宋子婴跟前,抬手抚摸着宋子婴的面颊,轻轻擦掉他脸上的血污,那动作小心温柔极了。   白支王的眼睛转动的更厉害了,随即了然的哈哈哈大笑起来:“宋公,原来……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啊!宋公你怎么不早说?都怪那个贱种,不长眼睛,不长眼睛啊!差点子伤了咱们的和气!”   宋公子源冷笑一声。   白支王道:“宋公放心,若是放在周人眼里,定然天理不容,但咱们白支便不一样了!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宋公要反了周人!”   宋公子源也不肯定,也不否定,却顺着他的话道:“既然大王都明白了,可还需要继续试探孤的忠心?”   “不不不,”白支王假惺惺的摇手:“宋公你可要多担待啊!周人狡诈,我也是没有法子,因此才小小的试探宋公一番!这样罢!改日咱们便启程回屯兵大营,我让将士们准备好,在屯兵大营中,为宋公与兄长,主持婚事,成就百年之好,如何?”   宋子婴被鲜血泼了一脸,瑟瑟发抖不敢睁眼,突听白支王的话,震惊的道:“甚么……甚么百年之好?”   宋公子源却是拱手道:“多谢大王,那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   “唔……”   叶攸宁腰肢酸疼的厉害,浑身疲软,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他稍微动了一下,缓缓睁开双眼。   这里不是幕府大帐,而是在自己的营帐之中,躺在软榻之上,盖着锦被。   “攸宁,醒了?”喻隐舟端着汤药走过来,坐在榻牙子上,道:“你可是醒了,方才乐镛把孤骂了一顿,说你行军劳顿,孤还折腾你……乐镛那个狗东西,也敢骂孤了,胆子真是愈发的大,天地良心,哪里是孤折腾你,分明是你……”   昨日叶攸宁给喻隐舟重新扣上枷锁,说是要惩罚喻隐舟,枷锁那东西,可不是说震碎就能震碎的,喻隐舟仿佛砧板上的鱼肉,简直任由叶攸宁宰割。   叶攸宁之前的确有过几次经验,但说白了,经验完全不足,相当的青涩,这次玩得又如此的“花”,叶攸宁难免受了一些伤。   行军劳顿,叶攸宁一路颠簸,后半夜直接昏睡了过去,这一睡便到了大天亮。   喻隐舟好不容易解开枷锁,师彦和乐镛看到叶攸宁这幅模样,都用看禽兽的眼神打量喻隐舟。   天地良心,喻隐舟也知晓叶攸宁身子病弱,所以从不敢太过分,今日是叶攸宁非要过分,喻隐舟也很“被动”!   但说出来,根本没人相信……   叶攸宁闻到了苦涩的味道,蹙眉撇头。   喻隐舟哄着他道:“乖,喝药,不然一会子乐镛那个狗东西又来骂孤。”   叶攸宁噗嗤一笑:“王叔何时怕起乐医士了?”   喻隐舟道:“孤不是怕他,那么多医士,就他合你的眼缘儿,这不是为了你么,孤大抵可以忍一忍的。”   喻隐舟一顿耐心的哄,叶攸宁这才饮了药,因着身子酸疼的厉害,乖乖躺好。   喻隐舟为他整理锦被,仔细盖好,道:“你放心,营中都替你安排好了,还有……宋公子被狄人俘虏了去,不过你放心,宋公并非真的投敌,有他在,宋公子不会如何的。”   这点子其实叶攸宁放心,宋子源虽然夺了宋子婴的国君之位,性子也有些扭曲灰暗,但其实宋子源是地地道道的兄控,绝不会让宋子婴受到伤害的。   “睡罢。”喻隐舟道:“再睡一会子。”   “太子!太子——”师彦这个时候冲了进来。   喻隐舟瞪着师彦:“太子要燕歇了,有甚么事情稍后再说。”   “哦……”师彦点点头。   叶攸宁却道:“无妨,师将军请说罢。”   师彦立刻来了精神,道:“太子!白偃和柳羡之的先锋队,和咱们汇合了!”   “太好了。”叶攸宁立刻坐起来,道:“可入营了?孤现在便去看看。”   白偃?   那个太子哥哥长,太子哥哥短的白偃?   还有柳羡之,和书中寒生长得一模一样的柳羡之!   喻隐舟拦住他,义正辞严的道:“攸宁,你的身子还未回复,还是不要……”   不等他说完,师彦替叶攸宁披上披风,帐帘子哗啦轻响,叶攸宁已经离开了营帐。   喻隐舟:“……”等等孤!   “太子!”   “太子哥哥!”   柳羡之和白偃的先锋队刚到了营地大门口,一眼便看到了叶攸宁。   二人翻身下马,一路跑过去。   “太子哥哥!”白偃拉住叶攸宁的一只手:“你怎么瘦了?好像脸色也不好看?是不是一路劳顿的?”   柳羡之则是拉住叶攸宁的另外一只手,道:“太子,您怎么穿得如此单薄,北地风大,不似雒师,这样的披风是挡不住风的,再加两件衣裳才是。”   喻隐舟大步走过来,将叶攸宁的左手从白偃的手中拉出来,将叶攸宁的右手,从柳羡之的手中夺出来。   喻隐舟穿着狄人士兵的衣裳,白偃上下打量,笑道:“呦,这是谁啊?”   喻隐舟冷笑道:“怎么,白将军,连孤是都不认识了么?”   白偃则是道:“怎么现在白支国的小兵也敢自称孤了?”   他转头对叶攸宁道:“太子哥哥,这个小兵是甚么人?哦,一定是俘虏,对不对?”   喻隐舟拳头嘎巴作响:“白偃,看来你是找打。”   叶攸宁:“……”   柳羡之:“……”   柳羡之淡漠的道:“太子,外面风大,小臣扶你回去歇息罢。”   叶攸宁也不再理会鹌鹑斗鸡一般的喻隐舟与白偃,笑道:“柳行人,如今你可是大行署的行人,不可再自称小臣了,要自称臣才是。”   柳羡之眼中闪烁着感激的光芒,轻声道:“是,臣知晓了。”   众人进了营帐,喻隐舟和白偃也跟上来,二人在营帐门口,谁也不甘落后,非要提前对方一步走进来。   喻隐舟迈开一步,白偃跟上一步。   咚!   两个人都是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的类型,直接卡在了营帐大门上。   喻隐舟眯眼威胁:“白偃,你给孤退后。”   白偃笑道:“这位小兵叔叔,你谁啊?”   “孤看你找死!”   “藏头露尾,不敢自报家名,我凭何让你先进?”   “你起开!”   “你让开!”   “我先进”   “我!”   叶攸宁无奈的看了一眼营帐大门,白偃年岁轻轻,比叶攸宁还要小一些,虽久经沙场,但年纪摆在那里,稚气一些也情有可原。   没曾想……   喻隐舟也是如此的童心不泯。   叶攸宁淡淡的道:“进不进来,不进来都出去。”   “进!”   “进!”   二人一缩肩膀,这回大门够宽了,两个人同时挤了进来。   推推搡搡,喻隐舟告状道:“攸宁,都是他,没大没小的。”   白偃也道:“太子哥哥,我是真的没认出来,这个小兵,就是喻公啊。”   叶攸宁轻飘飘的眼刀扫过去。   一时间,二人均是闭了嘴,都不说话了……   柳羡之将先锋的事情与叶攸宁禀报了一遍,战役很顺利,只差白支王的屯兵大营。   这个营地十足隐秘,白偃蹙眉道:“看来这个白支王,一开始便没有信任于我,这个屯兵营地一直背着我建设,我是一点子风声也没有听到。”   喻隐舟冷笑:“你是姚国国女的后人,白支王能叫你知晓?”   白偃垂目道:“太子哥哥,是我没用,你责罚我罢。”   责罚……?   喻隐舟立刻想到了昨夜的责罚。   嘭!   一拍案几,喻隐舟道:“攸宁,白偃还小,也是个可怜人,白支王狡诈,不是他的错,不要责罚他了。”   白偃:“……”???   叶攸宁没好气的看了一眼喻隐舟,显然,叶攸宁知晓喻隐舟想到何处去了。   叶攸宁道:“如今宋公还在白支王的临时营地。”   柳羡之道:“宋公劫走了如此多的粮草,合该已经博取了白支王的信任罢?”   叶攸宁却摇头:“这个白支王是个谨慎之人,恐怕很难。”   白偃也道:“的确如此。”   叶攸宁又道:“咱们合该助力一把宋公才是。”   “助力……”   “如何助力?”   众人苦思冥想,喻隐舟眼眸微动,突然一本正经的道:“攸宁,孤倒是有个绝妙的法子。”   “哦?”叶攸宁挑眉,总觉得喻隐舟那一本正经的态度,很诡异,尤其他说话的时候,目光瞥向白偃,充满了……算计。   果不其然。   喻隐舟道:“若说白支王最痛恨之人,怕便是白偃了。”   白偃为母复仇,直接端了白支国的王庭,白支王侥幸逃脱,但失去了大本营,白支王能不痛恨白偃么?   恨不得扒皮抽筋,割肉饮血!   喻隐舟慢条斯理的又道:“不如……让白偃装作为母报仇急功近利的模样,送给白支王一些甜头,也可以叫宋公在白支王面前领功,如此一来,宋公便可更好的博取白支王的信任。”   叶攸宁了然的道:“王叔的意思是……让白偃去送人头。”   送人头这个说法,说得极为精妙。   怪不得喻隐舟笑得如此阴险,原来是公报私仇,夹带私活,在这里偷偷报复白偃呢。   白偃不屑的一笑,道:“太子哥哥!只要能帮到太子哥哥,阿蛮做甚么都愿意!”   柳羡之蹙眉道:“白将军这样去……岂不是很危险?”   白偃一愣,惊讶的道:“你是在……关心我?”   柳羡之一愣,虽他的身体残疾,并非白偃所致,但当时白偃的确认贼作父,正在为白支国效力,柳羡之的心中始终有个疙瘩,出兵的这两个多月,柳羡之除了与白偃谈论军务上的事宜,半句闲话也没有。   柳羡之垂头,没有言语。   白偃笑道:“放心,我是去打败仗的,又不是去送死?而且这里面,只有我最了解白支的军队,我去打败仗,才是最稳妥的。”   他说罢立刻站起来,拱手道:“太子哥哥,我这就去准备!”   叶攸宁点点头,道:“阿蛮,小心。”   阿蛮并非是甚么好的称谓,可这是白偃的乳名,小的时候母亲也是这般唤他。   阿蛮能从叶攸宁的身上,感觉到那股温暖,是旁人都无法传达给白偃的。   白偃笑道:“定不辱命!”   宋公子源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他对宋子婴的态度,白支王还以为自己抓住了宋公的把柄,因此答允了带宋公回屯兵大营。   只是距离答允已经过去了三日,宋公每次问起白支王,何时才能回屯兵大营,白支王总是说……   不着急,不着急。   宋公子源也不能多问,多问必然会挑起白支王的怀疑,他知晓,白支王还是太过谨慎,因此才一拖再拖,不愿意带自己回屯兵大营。   “不好了!”   一个士兵冲进来,道:“宋公!白偃那个庸狗打来了!大王叫你前去应战呢!”   白偃?   宋公子源眼皮一动,白偃可是知晓喻隐舟诈死之事,为数不多之人。   他这般突然打来,恐怕是有所动静。   宋公子源沉声道:“替孤照顾好了宋公子,但凡孤的兄长,少了一根头发丝,孤都要了你的性命!”   “是!是……”   “哈哈哈!”白支王爽朗的大笑,看到宋子源从营帐中走出来,立刻道:“宋公,白偃那逆贼打来了,你可愿意去迎战?”   宋公子源挑眉道:“既然孤已经是大王的臣子,大王让我迎战,我便迎战!”   “好!!好!”   白支王给宋公子源点了兵马,兵马比上次偷袭的队伍多一点,但也不是很多。   宋公子源心中冷笑,看来白支王又是在试探自己,这一战必须赢……   “回来了——回来了……”   夜色笼罩在营地之上,叶攸宁尚在睡梦之中,突然被一阵喧哗吵醒。   “回来了!”   “白偃将军回来了……”   “快,大开营门——”   叶攸宁揉着眼目坐起身来:“嗯?白偃回来了?”   喻隐舟扶着他,道:“别起来,继续睡罢,孤去看看。”   “不行,”叶攸宁挣扎着起身,穿戴整齐,一定要亲自去看看。   打起帐帘子,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白偃的马匹驰骋入营地,白色的马,金色的鞍,但此时马鞍之上染着猩红的血液,。   滴答——滴答……   鲜血从马背上滴落下来,连成串儿。   咕咚——   白偃一头栽下来,直接掉在地上。   “白偃!”叶攸宁惊呼了一声。   “快!快让一让!”师彦大喊着:“医士来了!”   师彦拽着乐镛,一路狂奔到跟前。   乐镛立刻展开药囊,按住白偃的伤口止血。   “太子……哥哥……”白偃似乎还有一口气力,睁开染血的眼眸,有气无力的笑着。   叶攸宁安抚道:“阿蛮,别说话,保持力气,乐医士在给你止血,很快便好。”   白偃勉强点了点头,道:“为了太子哥哥……让我做甚么……阿蛮都愿意……”   说罢,头一歪,竟然晕了过去。   “阿蛮!阿蛮!”   叶攸宁紧紧握着白偃因失血过多而冰凉的掌心,道:“乐医士,救他,一定要救他。”   喻隐舟:“……”孤只是想要公报私仇,哪想到叶攸宁这么担心?   白偃受伤颇重,幸好乐镛医术了得,加之白偃年纪轻轻,恢复能力也很好,血止住,睡了一觉,第二天恢复的便比常人要好很多。   “太子哥哥?”   白偃一睁眼,便看到了叶攸宁。   叶攸宁坐在他的榻边,温柔的注视着白偃。   “你醒了?”叶攸宁道:“别乱动,伤口止血了,不要抻裂。”   白偃惊讶的道:“太子哥哥,你怎么在这里?你是……一晚上没睡,一直……一直守着我么?”   “想甚么?”喻隐舟的嗓音插进来:“美死你得了。”   原来营帐中不只有叶攸宁一个人,还有喻隐舟。   喻隐舟冷笑:“是孤守了你一晚上,太子身子虚弱,怎么可能熬夜,今儿个一早才来看你的。”   白偃一点子也不失落,道:“太子哥哥一大早便来看我,如此关心阿蛮,阿蛮很欢心。”   喻隐舟:“……”这孩子,果然是个痴子!   喻隐舟拉住叶攸宁,道:“攸宁,你看也看了,白偃他底子好,身体比牛还壮实,不必担心,来,咱们去用早膳罢,别打扰白偃了,叫他好生歇息。”   叶攸宁点点头,道:“也好,那孤便不打扰你,乐医士说了,让你多歇息。”   “哎呦……嘶——”   白偃突然大声呻#吟出来,十足浮夸。   叶攸宁立刻驻足:“怎么了?”   “疼……”白偃捂住自己的伤口:“太子哥哥,阿蛮……阿蛮伤口疼。”   “怎么疼?是不是撕裂了?”叶攸宁十足关切。   喻隐舟:“……”装的!   白偃年纪小,扮可怜一点子也不出戏,可怜巴巴的道:“太子哥哥……以前……以前阿蛮受伤,娘亲总是陪在阿蛮身边,给阿蛮讲故事,哄着阿蛮入睡……阿蛮,呜呜……好想娘亲……”   叶攸宁见他哭得如此伤心,不落忍的道:“那孤……”   不等叶攸宁答应下来,喻隐舟抢先道:“伤口疼是罢?想让人哄你睡觉是罢?讲故事?”   罢了,朗声道:“柳羡之!”   柳羡之闻声走进来,道:“不知喻公有何吩咐?”   喻隐舟皮笑肉不笑的道:“攸宁,柳羡之是行人,出使在外,见多识广,最会讲故事了,不如……你与孤出去用膳,让柳羡之给他讲故事,哄他入睡?”   叶攸宁道:“王叔说的在理,论起讲故事,攸宁是在不在行。”   白偃:“……”   柳羡之:“……”   喻隐舟志得意满的拉住叶攸宁的手,临走之时还回头挑衅的看了一眼白偃,白偃捂着胸口,这回是真的给气疼了,眼睁睁看着叶攸宁离开。   然后……   然后与柳羡之大眼瞪小眼。   柳羡之干巴巴的道:“将军想听甚么故事?”   白偃道:“随、随意便可。”   “哦,”柳羡之点点头:“那我便给将军讲一讲,民间流传的红裙女鬼的故事罢?”   “等、等等……”白偃眼皮狂跳:“还有没有……旁的故事?”   柳羡之淡淡的道:“水鬼索命的故事?河怪吃小孩儿的故事?还有……”   柳羡之挑了挑眉:“魍魉鬼压床的故事?”   白偃:“……阿蛮突然,不是很想听故事了。”   柳羡之微笑:“听一个罢,莫不是……堂堂鬼见愁的白将军,怕鬼?”   白偃:“不……不怕啊!”   二人吃了早膳,喻隐舟生怕叶攸宁回去探望白偃,道:“攸宁,白偃肯定歇息了,咱们不便去打扰,若是无事,孤送你回去歇息,趁着没有战事,养精蓄锐。”   叶攸却道:“的确有一桩要紧事儿。”   “甚么事?”喻隐舟问。   叶攸宁注视着喻隐舟,道:“还需要王叔帮个忙,搭把手。”   “孤自然愿意!”喻隐舟想也不想,一口答应。   二人没有回太子营帐,而是往营地偏僻的营帐而去。   “攸宁?”喻隐舟嫌弃的看了看左右:“你来这里做甚么?这里是停尸的地方,阴气太重,小心害了风邪。”   这里是营地专门停放尸体的营帐,每个行军的营地,都有会这样的地方。   只不过营地是新建的,还没有尸体,但这地方本就不吉利,喻隐舟这样做国君的,都很是忌讳此地。   叶攸宁没说话,亲自打起帐帘子。   哗啦——   黑洞洞的停尸营帐中,赫然摆着一具尸体!   喻隐舟皱眉,嫌弃的道:“攸宁,这是……?”   宋公带兵偷袭,但只是抢走了粮草,没有伤人;白偃带兵去送人头,但受伤的是白偃,也没有死人,按理来说,停尸营帐中合该没人才对。   叶攸宁闲庭信步的走进去,喻隐舟怕他有事儿,虽嫌弃,还是跟上去,一同进了停尸营帐。   哗啦——   帐帘子垂下,营帐中只有他们二人,并着一具尸体。   叶攸宁淡淡的道:“宋公一直无法博取白支王的信任,归根结底,是因着白支王还未发现王叔你的尸体,所以……孤特意命师彦,按照王叔你的身量体貌,寻了一具尸体前来。”   “原是如此。”喻隐舟点点头。   身材的确很像,因为这具尸体死了很久,脸面都腐烂了,还有磕碰的痕迹,的确像是从高山上掉下来磕碰的,也很符合,只是……   叶攸宁道:“只是这尸体终究不是王叔本人,有一些细节,还需要王叔亲自确认。”   叶攸宁从袖袍中拿出一个小布包,展开来是一只笔,还有一小碟子颜料。   将笔和颜料摆在尸体面前,叶攸宁道:“王叔,脱衣裳罢。”   “脱……”喻隐舟眼皮狂跳:“脱衣裳?”   叶攸宁点点头,道:“王叔久经沙场,一身的伤疤,是这尸体没有的,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此攸宁决定,亲自比照着王叔身上的伤疤,为尸体伪造伤疤。”   喻隐舟:“……”   叶攸宁催促:“王叔,快脱衣裳。”   若是平日里,叶攸宁让他脱衣裳,喻隐舟一定迫不及待脱给他看,还是现在……   一具腐烂的尸体,黑洞洞的停尸营帐,对着自己心仪之人脱衣裳,怎么想怎么觉得诡异。   喻隐舟在叶攸宁催促的目光下,终于把心一横,开始脱衣裳,解开蹀躞,抽下革带,士兵的衣袍散开,露出里面白色的内袍。   喻隐舟的脖颈上、胸口上,赫然有两个还未消退的吻痕,乃是叶攸宁的“惩罚”所致,叶攸宁看到那吻痕,一点子也羞赧,面容极其平静。   踏踏踏……   叶攸宁一步步走过来,尸体就放置在二人身边,叶攸宁抬起手来,白皙的指尖柔软,轻轻的摩挲着喻隐舟胸口的伤疤。   “一、二……三……”随着数数,叶攸宁的指尖游移,细细的描摹着那些经年累月的伤痕。   啪!   喻隐舟一把握住叶攸宁的手掌,吐息变得沙哑粗重起来:“攸宁……”   “王叔,别动。”叶攸宁抽出手来,道:“乖乖站好,不要捣乱……你看,都数乱了,还要重新数。”   叶攸宁顺着喻隐舟半解开的衣衫看下去,挑眉道:“王叔,下衣也要解开,王叔的腿上不是也有伤痕么?”   喻隐舟的眼神染上浓浓的冲动:“攸宁,你是不是故意的?”   叶攸宁歪头,一脸不解:“王叔,你在说甚么?”   喻隐舟:“……”旖旎又恐怖,这到底是甚么气氛? 第63章 婚礼在何时?   “此次能大败叛贼白偃, 宋公功不可没啊!”   白支王心情极佳,拍着宋公子源的肩膀,道:“宋公如此骁勇善战, 能将白偃打得落花流水,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没有看错人啊!”   宋公子源眯起眼睛, 道:“大王,如今你可明白我的诚意了?”   “是是是!”白支王笑道:“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宋公的诚意,不然,如何会留宋公在营中?”   说得好听, 宋公子源冷笑,真是比讴者唱得还要好听, 其实白支王就是谨小慎微,一直怀疑宋子源是细作, 假意投诚。   “只是——”白支王拉长了声音,道:“我也并非是挑宋公的刺儿……只是若能寻到喻隐舟的尸身……便更好了!”   说到底,还是为了喻隐舟的尸体。   白支王假惺惺的笑起来:“宋公你也是知晓的,我可不是怀疑于你,而是恐怕那个喻隐舟,狡诈多端,你我都被他给骗了!万一他是假死、诈死,你说说看,这这……”   宋公子源干笑:“是, 孤可以理解大王的良苦用心。”   “是啊!”白支王道:“所以……宋公若是能早日找到喻隐舟的尸身, 我便立刻……”   “大王!!”   “大王——”   白支王的话头被打断。   士兵冲进来,大喊着:“大王!!找到了, 找到了!”   “甚么找到了?”白支王道:“慌慌张张的!”   士兵信息的道:“大王,找到了, 周人喻隐舟的尸身!”   “当真?”白支王震惊,瞥斜了一眼宋公。   宋公子源表情平静,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国君,还是靠叛乱上位,自然早就锻炼了一副八风不动的表情,是一点子惊讶也不挂在脸上。   白支王追问:“如何找到的?在哪里找到的?”   士兵道:“山崖底下,摔得面目全非!”   “面目全非?”白支王狐疑:“那该如何辨别,此人便是喻隐舟,而不是假冒的尸体?”   “这……”士兵道:“大王,那尸首的衣襟,穿得正是那日里喻隐舟的介胄,还有……巫医正在验看尸体,年龄体貌,也与喻隐舟一般无二。”   白支王不放心道:“我亲自去看一看!”   宋公子源刚要跟上来,白支王假惺惺的道:“宋公,这种小事儿,我自己去便是了,你刚刚立了大功,自然要好生回去歇息,回去罢。”   宋公子源知晓,白支王谨慎,似乎是怕自己串通。   他心里担忧“喻隐舟的尸体”,那肯定不是真正的喻隐舟,但此时若是跟过去,只会惹得白支王的怀疑。   于是干脆大大方方的道:“也好,那孤便先回去歇息了。”   白支王离开,宋公眼眸微动,最终往自己下榻的营帐而去。   他打起帐帘子入内,里面一片昏暗,一个身材单薄之人,手脚都被捆着,侧躺在榻上。   那人听到动静,立刻挣扎着起身,蜷缩到榻角,戒备而颤抖的瞪着宋子源。   正是宋公的哥哥——宋子婴。   “哥哥。”宋公子源走过去,道:“歇养的如何?身子可还好?你不要乱跑,我给你解开绳索,稍微放松放松手脚。”   宋子婴更是戒备,冷冷的道:“不要假惺惺了!”   宋公子源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冷言冷语,走过去,真的将他的绳索解开。   宋子婴眼眸微微转动,似乎在想着如何逃跑……   “哥哥不要想着逃跑。”宋公子源完全看透了他的心思,慢条斯理的道:“外面都是白支国的兵马,要知晓他们和我可不一样,都是茹毛饮血长大的,哥哥你这样若是逃出去,还未跑到营帐大门口,便被擒住了,到头来还是自己吃苦。”   “你……”宋子婴气愤:“我便是死!也不想被你羞辱!”   “羞辱?”   “哈哈哈哈哈——”   白支王的笑声,打断了宋子源与宋子婴的谈话。   哗啦——   帐帘子打起,白支王走进来,拍着宋子源的肩膀:“宋公!哈哈哈——好!好!太好了!那尸身,果然是喻隐舟的!”   “甚么?!”宋子婴震惊的道:“尸……尸身?”   白支王道:“宋公,怎么?你的兄长还不知,咱们已经发现了喻隐舟的尸身?好几个巫医都检查了,果然是喻隐舟的尸身,虽然摔下山崖摔得面目全非,但体貌特征,完全一致,还有尸身上的伤疤,真真儿就是喻隐舟!”   “哈哈哈!宋公,你可是立了大功啊!”   “我决定,明日一早,大军启程,咱们便回屯兵大营。”   “明日一早?”宋公子源露出一抹笑意:“会不会太仓促了?”   “诶?不仓促!”白支王显然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类型,这回轮到他着急了。   “宋公啊,早日回到屯兵大营,”白支王不坏好意的笑起来,目光频频瞥向宋子婴,道:“也能早日,为你们举办婚礼,不是么?”   宋子源微笑:“大王如此为我着想,此乃子源的幸事啊。”   “自然自然!”白支王道:“咱们以后就是一家子人了!一家子人自然要着想!”   宋子源一时有些为难,道:“只是……”   “怎么?”白支王道:“难道宋公不想成婚?”   “这倒不是,”宋公子源看了一眼听闻喻隐舟的死讯,木呆呆的宋子婴,道:“只是大王您也知晓,虽我如今投效了大王,但本是宋国人,这家乡的习俗,一时是改不掉的,尤其是婚丧嫁娶这等子大事儿!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请大王答允,按照宋国的习俗,采办准备婚礼。”   “这……”白支王皱眉道:“周人的习俗,太过劳什子,那些子东西,咱们这里也是买不到的,若不然,还是按照咱们白支国的习俗……”   不等白支王说完,宋公子源温文尔雅的一笑,道:“大王不知,这是子源的一个心愿,并非是对周人的留恋,其实是想让那些子劳什子的周人看看,我宋公,想做甚么便可以做甚么!只要大王完成子源这个心愿……子源愿意,倾尽宋国所有兵力,帮助大王攻打雒师!届时——大王的兵马与宋国的兵马,将踏平雒师,不是难事!”   白支王心动了,眼睛乱转,拒绝的话丢在了脑后,哈哈哈再次大笑起来:“既然是你的心愿,自然!我自然是想替你完成的,不就是婚礼么?好!按照你的说辞,等回了屯兵大营,咱们便让人出去采买,一定给你置办的妥妥帖帖,热热闹闹!”   “多谢大王。”宋子源拱手。   宋子婴听闻喻隐舟的死讯,整个人呆呆的,犹如入定一般,听到白支王的笑声,终于醒了过来,破口大骂:“你这个混账!!宋子源!!你这个叛国贼!你卖国求荣,不得好死!”   宋子婴愤怒的全身发抖,他生性胆小,此时却冲动席上头脑,冲到宋子婴面前,啪——   一记结结实实的耳光,打在宋子婴的面颊上。   宋子婴的头偏向一侧,面颊立刻便红肿了起来,可见宋子婴有多用力。   “你……”白支王刚要呵斥。   宋公子源抬起手来,抚摸着自己的面颊,竟然笑了。   “无妨……”宋公子源淡淡的一笑:“哥哥,有朝一日……你会明白源儿的心意。”   *   “喻隐舟的尸体”已经丢下山崖几日。   “太子!”师彦大步走入幕府大帐,道:“有消息了!”   “如何?”叶攸宁询问。   师彦道:“最近探子发现了很多零零散散的白支国士兵,那些士兵都乔装成普通的牧民,经常游走在白支国的边境,打听采买一些……一些宋国婚庆的物资。”   “宋国?婚庆?”叶攸宁眯起眼目。   “是啊!”师彦点头:“你说奇怪不奇怪,白支国到底在搞甚么名堂?他们搜罗这些东西,不会又要耍花样罢?”   叶攸宁沉默了片刻,道:“你派探子跟踪这些购置物资的白支国士兵,看看他们将物资送到甚么地方去……记住,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被发现。”   “是!”   师彦按照叶攸宁的吩咐前去探查,两日之后便来了消息。   天色灰蒙蒙的发亮,叶攸宁还蜷缩在被窝里,他身子病弱,十足畏寒,一个翻身,主动靠入喻隐舟的怀中。   “冷……”叶攸宁往喻隐舟的怀中钻了钻。   喻隐舟的体温比叶攸宁高了不少,仿佛一个大暖炉,叶攸宁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声。   福利如此之好,喻隐舟自然不会拒绝,将叶攸宁拥在怀里,爱惜的亲了亲他的发顶,温柔的道:“还早,再睡一……”   一会儿。   “太子!太子!!”   师彦的声音,简直堪称魔音绕耳。   喻隐舟:“……”   师彦着急冲进来,根本没有通传,一进来便看到叶攸宁只着单衣,散着长发,形态慵懒。   咚!   登时红了脸。   喻隐舟沉声道:“出去。”   师彦:“……哦哦!”   叶攸宁却道:“师将军,可是有急事儿禀报?直说罢。”   师彦定住脚步,不敢转过头来,背着身道:“太子,查到了!是宋公要与宋公子成婚,白支王特意命人采购了大量的宋国婚庆物资,运送到屯兵大营!”   “甚么?”喻隐舟震惊的道:“宋子源与宋子婴成婚?”   叶攸宁却抓住了重点,幽幽的道:“屯兵大营。”   师彦点点头道:“对!成婚!君上你没有听从,宋公和宋公子成婚!他们不是亲兄弟么,怎么能……能成婚呢?这可是违背祖制的……”   叶攸宁把二人的重点拉回来,道:“看来尸体起效了,宋公已经博取了白支王的信任,采买婚庆物资,是宋公给咱们递出来的信号。”   “信号……?”师彦眨眼。   喻隐舟反应很快,道:“跟踪采买物资的队伍,便是白支王的屯兵营地!”   “对啊!”师彦一拍手,道:“是啊!那咱们已经发现了白支国的屯兵大营,一劳永逸不在话下!”   叶攸宁道:“不要轻举妄动……师将军,宋公的婚礼在何时?”   师彦回答到:“就在明日!”   “明日……”叶攸宁微微一笑,道:“真是个好日子。”   *   白支屯兵大营。   红绸挂在牙旗之上,到处张灯结彩。   “喝!喝酒!”   “今日是宋公的大喜之日!都喝酒!无醉不归!”   “宋公,恭喜啊!得偿所愿!”   白支王带着士兵们,围在篝火旁边,烤肉喝酒,宋公子源一身宋国制式的喜袍,宋子婴亦着喜袍,不同的是,宋子婴身上除了喜袍之外,还被五花大绑,甚至堵着嘴巴。   借着热烈的篝火,宋子婴狠狠的瞪着在场之人,尤其是宋公子源。   “多谢大王,多谢各位兄弟。”宋公子源回敬:“今日子源能了却这桩心愿,多亏了各位,来来!子源敬大家!”   白支王笑起来:“宋公,今日可是你的……周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洞房花烛之夜,你可不能喝醉啊!”   宋公子源道:“诶,今日欢心,自然要无醉不归,再者,这么点酒水,不值得甚么,我竟诸位!”   “好好!颇有我们白支国儿郎的风采!”   “来来!喝酒!喝!”   “无醉不归!”   酒过三巡,宋公子源已然醉得不成模样,东倒西歪。   白支王搀扶着他,道:“宋公,小心脚下,来,我送你会营帐,圆房!哈哈哈圆房!”   宋公子源踉踉跄跄的被搀扶回营帐,跌倒在榻上,两个士兵将五花大绑的宋子婴架进来,同样扔在榻上。   “宋公,春宵苦短,”白支王笑起来:“我就不妨碍宋公的美事了。”   说完,打起帐帘子走出去。   白支王虽然走出去,但并未走远,而是猫在营帐外面,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唔唔!”宋子婴挣扎着,他嘴里塞着布头,根本无法发声。   酩酊大醉的宋公子源一个翻身,将好不容易挣扎坐起来的宋子婴扑倒在榻上。   嘭——   “嗬!”宋子婴发出一声惊呼,嘴里的布头掉了出去,终于可以说话。   “你做甚么!混账,放开我……”   嘶啦——!   “别碰我!我的衣裳……别碰我,滚开!”   白支王听到里面激烈的喊叫声,还有撕破衣裳的声音,忍不住笑起来,终于是心满意足的转身离开,这次是真的离开了。   喜服被撕扯的七零八落,宋子婴惊恐的双眼蓄满眼泪,脸颊上全是羞辱的泪痕。   却在此时,宋公子源停止了疯狂的举动,“嗤——”突然拔出一把短剑。   宋子婴绝望的看着他,每一次眨眼,泪水都会不停的涌出。   短剑挥砍过来。   嗤……   又是一声轻响。   宋子婴却觉得手脚的束缚一松,浑身都获得了自由。   宋国子源并没有伤害他,而是用短剑隔开了他的绳索。   “你……”宋子婴震惊。   “嘘……”宋公子源一把捂住他的口鼻,轻声道:“噤声,小心隔墙有耳,快把这身衣裳换上。”   宋公子源将一套衣裳拿出来,是白支国士兵的介胄。   宋子婴更是奇怪,宋公子源已然道:“趁着外面吃酒,换好衣服立刻离开这里。”   “离开……?”宋子婴不敢置信,喃喃的道:“你……你要放我离开?”   宋公子源轻笑了一声,自言自语的道:“马上就要结束了……”   “甚么?”宋子婴不解。   宋公子源眯起眼目,看着衣衫不整的宋子婴,调侃的道:“怎么?哥哥是想要我亲自帮你换衣裳?”   宋子婴面上一红,眼中羞愤不已,一把抢过衣裳,快速的换上。   屯兵营地中酒气冲天,很多士兵都饮醉了,东倒西歪的瘫在地上。   负责值守的士兵也偷偷饮了酒,来换班的几个士兵,竟然是吃了酒才来的,已经醉得脚步不稳。   “你怎么吃了酒才来?若是被大王知晓了……”   “嗨!这有甚么的?自从丢了王庭,咱们哪里还饮过酒?屯兵大营如此隐蔽,那把子周人,不会找过来的!你们也去饮酒啊,去晚了叫旁人都喝干了!”   “也是!走走,喝酒去!”   轮班的士兵靠着营地大门,眼皮沉重,酒气上头,干脆直接睡了过去,呼呼的打起响亮的呼噜……   沙沙——   宋子婴一身士兵的装扮,悄悄从旁边走过去,蹑手蹑脚。   醉酒的士兵根本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挺尸一般,仍旧打着如雷一般的呼噜。   宋子婴屏住吐息,钻出辕门,一口气向前冲去,顾不得身后,将屯兵大营远远的甩在身后。   跑啊。   他一直跑,发疯的往前跑。   双腿酸疼沉重,不是自己的一般,宋子婴却不肯停下来,继续往前跑。   嘭——   直到他跌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哒哒哒——   是马蹄声。   宋子婴一动,惊恐的看向黑暗。   难道是白支国的追兵?   可是方向不对,宋子婴很快反应过来,不是追兵,声音从前方迎面传来。   一队黑色的骑兵,几乎融入黑色的夜晚,在漆黑中驰骋。   “甚么人!?”   “是狄人!”   “戒备!”   那黑色的骑兵发现了宋子婴,“唰!”动作整齐划一,迅捷凶猛的围上来,将宋子婴围在中间。   “将军,抓到了一个狄人小兵!”   一个身材高挑的将士走出来,排开黑甲军,道:“让本将军看看,是哪里来的小老鼠……”   宋子婴震惊的看着对方,眼眸越睁越大:“师将军?!”   高挑的将士正是师彦!   那黑甲军,正是雒师虎贲,与叶氏甲军!   师彦一眼认出了宋子婴,道:“宋公子?!”   他回头大喊:“太子!是宋公子!是宋公子!”   紧跟着叶攸宁排开众人,道:“宋公子?”   宋子婴看到叶攸宁,登时悲喜交加,又是委屈,又是庆幸,从地上挣扎的爬起来,一头撞进叶攸宁怀中,死死抱着叶攸宁,放声大哭。   “太子……呜呜……是太子……太好了,我终究又见到太子了……”   宋子婴哭着哭着,突然想起了甚么,哽咽的道:“太子,喻公他……”   真的死了。   宋子婴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见到一抹黑影出现在自己跟前,身着黑甲,凌厉凛然,一双鹰目十足具有特点。   “嗬!!”宋子婴吓得一个激灵,瞪大眼睛:“喻……喻……喻公?!”   喻隐舟早就看到宋子婴趴在叶攸宁的怀里哭泣,他是忍耐了半天,才忍着没有将宋子婴扔出去,毕竟,自己比叶攸宁年长,怎么也要显得成熟稳重一些。   喻隐舟皮笑肉不笑的道:“宋公子,找孤有事儿?”   宋子婴震惊的道:“喻公你……你没死?可……可你尸身……”   叶攸宁盈盈一笑:“看来假的尸身果然起作用了。”   “假……假的?”宋子婴迷茫。   叶攸宁道:“宋公子还不知,其实宋公并未叛国。”   “甚么?!”宋子婴瞪着眼睛,浑身颤抖:“太子你说……说甚么?再说一遍……”   叶攸宁将宋公子源与喻隐舟的计谋说了一遍,道:“宋公如此做法,不惜伤害自己的名节,是大丈夫所为。”   “他……他……”宋子婴怔怔的道:“他不是叛贼……他是为了大周?那我……”   宋子婴的眼泪瞬间流下来:“是我错怪他了……”   “太子!君上!”师彦指着远方,突然大喊:“你们快看!”   远方,正是屯兵大营的方向,宋子婴刚刚从那边跑出来,自然记得那个方向,决计错不了。   此时一片通红,窜天的火焰腾空而起。   即使在黑夜中,也能看到张牙舞爪的黑烟,滚滚腾空,叠叠翻腾。   “着火了!”   今日是宋公子源大喜的日子,营地中特意置办了许多酒水,酒水都是易燃之物,整个屯兵大营,仿佛一个巨大的易燃物,而眼下,烈烈燃烧着。   “子源还在里面!”宋子婴震惊。   叶攸宁眯起眼目,道:“王叔,有劳你来指挥。”   喻隐舟也不推辞,立刻翻身上马,“嗤——”抽出佩剑,朗声道:“虎贲军随孤从正门杀入,白偃带领叶氏甲军,包抄后路,师彦,你来扫清剿逃兵……杀白支王者,立头功!”   “敬诺!”   红绸、火焰。   迎风雀跃。   白支王醉醺醺的被呛醒,四周已然一片火海,营地被烧得七零八落,尤其是粮草和辎重,早已陷入火海之中,变得一片乌有。   “是你?!!”白支王指着宋公子源,眼珠子暴突,怒吼:“是你?!你果然是个细作!”   宋公子源后背是烈烈的火焰,还有飘舞的红绸,迎着光芒,展露出一抹笑容:“听,这是你死期将近的声音……”   轰隆隆——   响雷一般。   是马蹄声!   喻隐舟领着黑甲军从大门杀入,白支国士兵醉醺醺的根本不堪一击。   轰——   整个大门被撞开。   “迎战!!迎战——”白支王大吼。   白支国士兵虽然有心迎战,却力不从心,东倒西歪,连兵器都拿不稳。   “后面……后面有也有人!”   “是白偃!!”   “白偃回来了……”   白支王一看这情势不对劲,立刻又想故技重施逃跑,他趁着人群混乱,调头便跑。   嗤——   宋公子源拔出佩剑,他距离白支王最近,立刻冲上去。   “宋子源!我待你不薄!!你竟如此背信弃义!!”   “背信弃义?”宋子源哈哈大笑,疯了一般:“我宋子源,甚么没做过?背信弃义又如何?”   白支王气得浑身发抖,粗着嗓子吼道:“宋子源,我杀了你——!!”   雒师大军冲入营地,叶攸宁和宋子婴也跟着进入屯兵营地。   “子源!!”   宋子婴大喊一声,正好看到宋公子源与白支王被火海吞噬的一幕。   白支王不敢恋战,生怕被火焚烧,他想逃跑,却被宋公子源死死托住。   “你疯了!!你这个狂徒——”白支王怒吼:“这样下去你也得死!!”   “子源!子源……”   火势太大了,宋公子源看不清远处的哥哥,但他能听到依稀的喊声,充满了焦急。   焦急……?   那是只有儿时,才听到过的嗓音,那是哥哥的关切与担心。   宋公子婴哈哈大笑起来,突然变得更加癫狂,仿佛被鼓励了一般,死死拖拽着白支王,道:“好啊!那就……一起死!!”   “子源……子源!!”宋子婴呆呆的看着火海,突然挣扎着往刺目的火焰中冲入。   叶攸宁拉住他:“宋公子!太危险了!冷静一些……”   “源儿……源儿还在里面!”宋子婴沙哑的道:“我错怪他了!我不该那么对他!他还在里面……”   叶攸宁还是死死拉住他,吩咐道:“快,救火!”   “是!”   喻隐舟带着大军席卷,屯兵大营的狄人简直不堪一击,毫无反抗便被押解起来,俘虏数众,其他人则是负责救火。   火势渐渐熄灭,宋子婴不顾一切的冲上去,一眼便看到了白支王焦黑的尸体,烧得几乎面目全非,呈现扭曲的姿态,好似想要爬出火海。   “源儿!!源儿?!”宋子婴疯狂的寻找,将烧焦的木块推开,不顾嗓音沙哑:“源儿!源儿……不要死,你在哪里……哥哥求你了,不要死……”   “找到了!在这里!”师彦的嗓音传来。   宋子婴被绊得摔了一跤,叶攸宁将他扶起来,道:“小心。”   二人冲向师彦的方向,果然看到了宋公子源。   静静的躺在地上,喜服半边被烧黑了,左手和左臂也被烧得斑斑驳驳,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源儿!”宋子婴冲上去,颤抖的触摸着宋公子源的面颊,泪如雨下:“源儿!你睁开眼睛看看哥哥!源儿……源儿……求求你了……”   “哥哥……”一道沙哑的嗓音响起。   宋子婴的哭声截断,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来,对上了宋公子源一双疲惫的眼目。   “源儿?”宋子婴激动的道:“太好了!太好了……”   宋公子源微微动了动手指,宋子婴立刻送上自己的手掌,拉住他的手,但又恐怕碰疼了他的伤口。   “哥哥……”宋公子源轻声道:“我被烧成这样,不能再做国君了……哥哥,不要丢下源儿……”   宋子婴使劲摇头:“不会!不会!哥哥发誓,绝不会丢下你!”   叶攸宁安抚的道:“宋公子,快让乐医士给宋公诊看!”   “对对!”宋子婴连忙道:“无事的,源儿,你会没事的……”   大军收拾战场,将白支王的头颅割下来,准备带回雒师。   乐镛为宋子源诊看,宋子源吸入了很多浓烟,嗓子被灼烧坏了,手臂也被烧伤,想要恢复如初是不可能的,身有残疾,宋子源从今往后,必然与宋公之位无缘,退位是少不了的。   而宋国除了宋子源,唯一的正统,便是宋子婴。   按照原著的故事发展,的确是也是宋子婴做了宋国的国君。   宋子源从国君,变回了宋国的公子,与宋子婴的地位来了一个对调,只不过他并不难过,一点子也不伤心。   因着宋子源发现,其实留住哥哥最好的办法,不是站在最高的位置上,让哥哥永远也跑不掉,而是……卖惨。   “哥哥……”宋子源可怜兮兮的道:“源儿伤口好疼,拿不动小匕。”   宋子婴立刻道:“源儿的伤口还未大好,无妨,哥哥来喂你用膳。”   喻隐舟嫌弃的道:“你是烧伤了左手,又不是双手,据孤所知,你不是左撇子罢?”   宋子源挑眉,低声对喻隐舟道:“难道喻公想让我哥哥,去与太子亲近?”   喻隐舟眼眸一动,立刻道:“是了,孤觉得子源伤得颇重,还是不宜擅动,小心抻裂了伤口,宋公喂饭,特别好,特别妥帖。”   宋子源点点头。   喻隐舟又是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叶攸宁见他回来,道:“王叔,宋子源的伤势,恢复得如何?”   喻隐舟是代替叶攸宁去探看宋子源的,道:“他?滋润着呢,不必担忧,明日便可启程。”   叶攸宁道:“也好,那便明日启程罢,也是该回雒师了。”   喻隐舟唇角微微扬起,走过去将叶攸宁搂在怀中,道:“攸宁,既然一切都按定了,难得清闲,不如今晚……”   他说到此处,低下头来,吻在叶攸宁的唇上。   叶攸宁身子轻轻一抖,但没有拒绝,反而抬手搂住喻隐舟的脖颈,顺从的回吻起来,那柔顺的姿态,仿佛绕指柔一般。   “太子——!!”   哗啦——   帐帘子打起来。   师彦风风火火冲进来,登时“啊!”惊叫一声,捂着自己的双眼。   “啧!”喻隐舟不耐烦的道:“你来做甚么?”   师彦捂着眼睛,却不离开,焦急的道:“十万火急!大事!大事!”   他将一封移书送过来,是雒师送来的急件。   白色的。   是……   讣告。   叶攸宁只看了一眼,轻声道:“周天子……崩了。”   自从秋祭之后,周天子一直昏迷不醒,古时候可没有打吊瓶输液一说,已经足足一个季度,如今人没了,完全在情理之中。   叶攸宁在这本书中与周天子虽然是父子,可他们没有一点子感情基础,叶攸宁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更不要提悲伤了。   “甚么?”喻隐舟蹙眉,反应很大,道:“天子驾崩了?早不崩晚不崩,非要挑这个节骨眼儿。”   叶攸宁平定了白支国,声望大振,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周天子驾崩,叶攸宁即位名正言顺,再没人敢置喙他是一个只会私奔的太子。   可是……   偏偏叶攸宁不在雒师!   喻隐舟沉声道:“攸宁,不是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那个舅舅,还有你的兄长,此时坐镇在雒师之中,他们可都是……昔日里兵变过的人,眼下天子没了,咱们必须立刻上路,今夜便开拔,回雒师。”   叶攸宁有些无奈,他深知哥哥的秉性,其实叶云霆想要做天子,并非真的想要做天子,而是因为他以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NPC,连完整尸体都没有的NPC,叶云霆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如今的叶云霆已经走出了自己的心结,并不再纠结于此。   至于公孙无疾……   公孙无疾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甚至有时候很偏激,不然也不至于为了叶云霆,搭上自己的性命。   叶攸宁本想劝说喻隐舟,他对哥哥和舅舅,还是有点信心的。   不过……   叶攸宁挑眉,他也知晓喻隐舟的秉性,终究是做过国君的,自然是有一些多疑,这并非是喻隐舟的坏处。   叶攸宁干脆道:“好,听王叔的,王叔安排罢。”   “攸宁,”喻隐舟微笑:“辛苦你了。”   大军连夜启程,向雒师凯旋。   叶攸宁跟着大军行了一夜,虽是在辎车中,却也被颠簸的疲惫不堪,靠着喻隐舟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叶攸宁悠悠转醒,自己还是在辎车中,靠着软毯,盖着披风,喻隐舟却不知去向。   叶攸宁打起帐帘子,道:“师将军。”   师彦催马而来,道:“太子,有甚么吩咐么?”   叶攸宁左右张望,道:“王叔去何处了?”   “这个……那个——嗯……”师彦支支吾吾,表情明显变得很慌乱,挠着后脑勺道:“啊呀!太子才醒来,饿不饿啊!卑将帮你传早膳到辎车上罢?”   叶攸宁挑眉:“师将军,孤问的是喻公去了何处,不是早膳。”   师彦:“……”   “攸宁?”喻隐舟适时的出现,满面得体的微笑:“想孤了?孤去给你准备早膳了。”   大军从夜里开始行军,行了整整一日,眼看天色黑暗下来,喻隐舟便是再着急赶路,也要顾忌着叶攸宁的身子。   叶攸宁的身体本就单薄,禁不住这样长时间的赶路。   于是喻隐舟吩咐下去,大军扎营,休整一夜,明日再行出发。   叶攸宁实在疲惫,入了营帐,倒在榻上,喻隐舟走进来,替他盖上被子,道:“累了便快些歇息。”   叶攸宁好奇的道:“王叔不上榻与攸宁一同歇息么?”   “呵呵……”喻隐舟笑起来:“攸宁你这是……在邀请孤?”   叶攸宁挑眉,喻隐舟道:“好了,快睡罢,孤再看一会儿行军的舆图,你先睡。”   叶攸宁点点头,眼皮沉重,终于闭上眼目,沉沉的睡去。   丝丝冷风透进来,叶攸宁被冻醒过来,营帐中黑洞洞的一片,显然外面还没有天亮,叶攸宁摸了摸身侧,凉丝丝的,没有喻隐舟的身影。   帐帘子轻微摆动着,好似是刚刚有人走出去,那个人一定是喻隐舟无疑了。   这般夜了,喻隐舟一个人出去,做甚么?   叶攸宁好奇的掀开锦被,打了一个冷颤,披上披风,将自己团团包裹起来,也打起帐帘子走出去,果然看到了喻隐舟。   喻隐舟高大的背影在黑暗中十足扎眼,往其中一个营帐而去。   叶攸宁更是好奇,半夜三更,不歇息,背着自己偷偷摸摸,难道是去见甚么人?   叶攸宁想到路上也是,喻隐舟趁着自己歇息,半途离开车,师彦支支吾吾,喻隐舟还假意说是给自己准备早膳。   说谎……   叶攸宁眯了眯眼目,心里升起一股酸溜溜的感觉。   喻隐舟到底是为了谁,竟然与自己说谎。   喻隐舟的身影进入营帐,叶攸宁立刻抬步跟上去,隐约听到营帐中有人在说话。   一道很是年轻的嗓音道:“你怎么才来?我都等半天了!”   喻隐舟的嗓音道:“孤不得等攸宁歇息下来?”   那年轻的嗓音道:“这有甚么好背着太子哥哥的?”   太子哥哥……?   叶攸宁眼眸一动,他没有弟弟,唯一的弟弟便是叶灰灰,是一只小狼崽子。   至于这么唤叶攸宁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白偃!   喻隐舟半夜三更,偷偷摸摸来私会之人,竟然是……白偃?   二人一直不和睦,何时发展到深夜私会的?   喻隐舟的嗓音又道:“你懂甚么,孤还不是担心……”   他说到这里,嗓音突然截断,呵斥道:“甚么人!”   哗啦——   帐帘子与此同时被打起,叶攸宁不会武艺,显然被喻隐舟发现了。   喻隐舟犹如一头黑豹,迅捷的冲出,一把钳住叶攸宁纤细的脖颈。   待看清楚来人,喻隐舟一阵吃惊:“攸……攸宁?”   “太子哥哥?”白偃也抢出来,同款惊讶的看着叶攸宁。   喻隐舟的面色有些不自然,道:“攸宁,半夜三更的你怎么在这里?”   叶攸宁湫水一般的眼眸,看一眼喻隐舟,又看一眼白偃,道:“攸宁才要问,王叔半夜三更都不歇息,偷偷摸摸的,故意背着攸宁,跑到这里私会白将军,二位这是在……”   叶攸宁顿了顿,微笑并不抵达眼底:“偷情?” 第64章 【正文完结】   偷情?   喻隐舟连忙解释道:“攸宁, 你听孤解释,谁和白偃偷情?孤又没瞎。”   白偃冷笑一声,道:“太子哥哥, 阿蛮可是清白的, 你看, 我与喻公的年龄便不合适。”   喻隐舟:“……”   叶攸宁上下打量着二人,道:“若不是偷情,你二人为何偷偷摸摸。而且还黑灯瞎火的在这里……偷情?”   喻隐舟道:“都说了不是偷情。”   “那是为何?”叶攸宁淡淡的道。   “太子哥哥,我便说了罢!”白偃开口。   喻隐舟瞪了他一眼, 白偃道:“太子哥哥你看,不是阿蛮不想说, 是喻公不让说。”   叶攸宁看向喻隐舟,挑眉道:“王叔, 你来说。”   白偃抱臂,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喻隐舟犹豫再三,终于开口道:其实……孤来这里,是打算与白偃商讨,如何回雒师的。”   “如何回雒师?”叶攸宁挑眉。   回雒师还不容易?怎么出来,就怎么回去。   喻隐舟显然话里有话。   白偃道:“我就说了罢,其实喻公是担心,太子的哥哥和舅舅,趁着天子驾崩之际, 在雒师造反, 所以才找我商量的!”   叶攸宁看向喻隐舟,道:“是这样么, 王叔?”   喻隐舟:“……”   喻隐舟又瞪了一眼白偃,道:“就你话多。”   白偃道:“若不说清楚, 太子哥哥误会我与喻公有一腿,这可如何是好?”   喻隐舟:“……”要不然还是撕烂白偃的嘴罢!   喻隐舟转头对叶攸宁道:“攸宁,其实孤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如今你不在雒师,而公孙和长王子坐纛儿雒师,他们占尽天时地利,倘或……”   “不会的。”叶攸宁截住了喻隐舟的话头,道:“请王叔放心,不会的,哥哥绝不是那样的人,至于舅舅……或许舅舅以前的确做过那种事情,但如今的舅舅,同样不会。”   “你便如此相信他们?”喻隐舟不敢置信。   叶攸宁微微一笑,道:“自然相信,他们是攸宁的亲人啊。”   喻隐舟一阵沉默。   叶攸宁安抚道:“王叔放心便好,攸宁相信哥哥与舅舅,王叔可相信攸宁?若是相信,便不用这般提心吊胆。”   喻隐舟又是一阵沉默。   叶攸宁挑眉:“怎么,王叔不相信攸宁?”   “这倒不是。”喻隐舟叹了口气:“攸宁,孤吃味儿了,面对如此大事,你都能无条件相信长王子与公孙,难道孤不吃味儿么?”   “呵呵……”叶攸宁笑了一声。   喻隐舟道:“还笑?你也该夸夸孤。”   叶攸宁想了想,笑容扩大,分明是温柔的笑意,却充斥着一股灵动的狡黠,道:“王叔……吃味儿的样子……真好看。”   喻隐舟自动忽略了“吃味儿的样子”,变成了——王叔真好看。   喻隐舟炫耀的笑道:“攸宁说孤好看。”   白偃站在一边,搓了搓手臂上掉下来的鸡皮疙瘩,道:“幼不幼稚?”   叶攸宁拉住喻隐舟的手,道:“王叔,好冷,咱们回帐去歇息罢。”   轻飘飘的嗓音,好像撒娇一般,瞬间将喻隐舟拿捏的妥妥当当、结结实实。   喻隐舟臂力惊人,一把将叶攸宁打横抱起来,道:“大半夜的跑出来,身子不要了?走,孤抱你回去歇息。”   叶攸宁靠在喻隐舟怀中,乖巧又顺从,放软了身子,真暖和……   喻隐舟又是炫耀的看了一眼白偃,这才抱着叶攸宁大步离开。   白偃:“……”   全军整顿之后,又开始恢复了脚程,平稳的往雒师而去。   虽叶攸宁保证,叶云霆在雒师绝对不会做乱,但其实喻隐舟还是有些多疑的,一路上让师彦和白偃多次探查雒师。   雒师安安静静,平稳异常,并没有动兵的前兆。   这一日,日头高悬,扈行的队伍终于抵达了雒师城门。   雒师门前,黑压压的一片,远远看过去聚集了许多人,仿佛兵马一般。   喻隐舟戒备的道:“前面怎么回事?快去探一探!”   不等师彦领命,惊讶道:“君上快看!动了!动了!”   人群动了,朝着他们逼近。   喻隐舟伸手按在自己腰间的佩剑之上,浑身戒备用力。   哗啦——   车帘子被打起,叶攸宁探头出来:“王叔,怎么了?”   喻隐舟拦住叶攸宁,道:“攸宁,先别下车……”   黑压压的人群已经逼近,定眼一看,竟是雒师的羣臣百官。   长王子叶云霆,率领着一众臣子,在雒师城门之下等候叶攸宁的归来。   “宁宁!”叶云霆的嗓音十足惊喜。   但他并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突然一撩衣摆屈膝跪下,与此同时,身后的羣臣也跟着跪下来。   “恭迎新天子凯旋!”   “恭迎新天子凯旋——”   “恭迎新天子凯旋——”   山呼的浪潮,一层盖过一层。   新天子……   叶攸宁离开雒师之时,还是太子,但如今,他已经从储君,变成了天子……   喻隐舟的手还压在佩剑之上,微微放松一些,看了一眼叶攸宁,攸宁果然没有看错人,长王子并没有背叛攸宁。   叶攸宁从车上步下来,走到叶云霆面前,双手扶起:“哥哥,你我兄弟之间,怎么还如此多礼?”   叶云霆却道:“天子,礼数还是需要的。”   他站起身来,这才仔细的打量着叶攸宁,上下左右的看,抬起手来,轻轻抚摸着叶攸宁的面颊,又将他被寒风吹散的鬓发整理整齐,别在耳后。   感叹道:“宁宁,你没事……太好了。”   “哥哥。”叶攸宁突然手一张,抱住叶云霆的腰身,道:“哥哥,你知道攸宁有多想你么?”   喻隐舟:“……”   叶攸宁突然与叶云霆抱起来了,喻隐舟心头醋溜溜的,仿佛糖醋心肝儿一般,忍耐着没动弹,不能幼稚,不能幼稚,叶云霆那可是大舅兄,以后孤与攸宁在一起,少不得需要讨好他。   叶云霆也抱住叶攸宁,道:“傻弟弟,哥哥也很想你。”   “宁儿!”   此时有人跑过来,正是公孙无疾。   公孙无疾同样一把抱住叶攸宁,仔细的查看,道:“宁儿,快给舅舅看看!受伤没有?生病没有?你是不是瘦了?脸色也不好看,这一路当真太辛苦了。”   叶攸宁笑起来,道:“舅舅,攸宁无事。”   公孙无疾感叹良多,最后眼圈子竟然红了,将叶攸宁抱在怀里,久久不愿意撒手。   喻隐舟:“……”   不能吃味儿,抱一抱而已,反正一个是攸宁的哥哥,一个是攸宁的舅舅,孤也……也不吃亏的。   喻隐舟忍耐再三,见他们三个人叙旧没完没了,终于走过去,一脸假笑的插在中间,将人分开,道:“新天子堪堪归朝,还是早些让天子进宫歇息,好准备即位大典。”   “也是。”公孙无疾道:“喻公说的在理儿。”   喻隐舟点头,是了,终于轮到自己与攸宁亲近了。   “嗷呜——!!”   “嗷呜嗷呜——嗷——”   一连串儿的大叫,仿佛是甚么野兽,天摇地动,城门外的羣臣被撞得歪歪扭扭,连忙排开一条道路。   只见一头灰色的庞然大物,从人群中挤出来,一路大吼,冲着叶攸宁冲过来。   喻隐舟立刻戒备,“嗤——”抽出佩剑,雒师城门竟然有野兽出没?   “灰灰?”   叶攸宁一脸惊喜。   “甚么?”喻隐舟后知后觉。   叶攸宁笑道:“是叶灰灰啊,出门一趟,它窜个子了。”   喻隐舟盯着叶攸宁的“弟弟”——叶灰灰。   明明离开雒师之时,叶灰灰还是个小狼崽子,只有两只巴掌那么大,而现在……   的确是灰色的,灰色的背,白色的肚皮,毛色好像没有改变,但……   这个头也太大了一些。   站起来可比一个成年男子的身量,脊背宽阔,四肢有力,长长的筒子嘴,獠牙锋利,一双蓝幽幽的眼睛,闪烁着威严的光芒,很难想象,这是呆头呆脑的叶灰灰!   “嗷呜!!”   叶灰灰张嘴一叫,冲着叶攸宁撒欢儿一般跑来。   它似乎有些灵性,知道叶攸宁身子弱,禁不住撞,到了跟前一个急刹车,围着叶攸宁跑圈,左三圈,右三圈,然后又三圈,转得仿佛陀螺一般。   “别转了,别转,哥哥要晕了。”叶攸宁笑着去捞叶灰灰。   叶灰灰撒娇的靠在他怀里,撒娇的模样完全和它的大块头一点子也不一样,拱着脑袋,在叶攸宁的怀里蹭啊蹭,还舔叶攸宁的脖颈。   喻隐舟:“……”   喻隐舟又吃味儿了,和一条狗,不,一头狼争风吃醋。   “竟然是灰灰。”喻隐舟装作很是惊喜,再次横插在叶灰灰和叶攸宁中间,握住叶灰灰的爪子,道:“灰灰,还认得孤么?”   “嗷呜嗷呜!”叶灰灰狂叫。   甩开喻隐舟的手,又在叶攸宁身边摇头摆尾。   喻隐舟:“……”臭狗!   进了雒师,还有一段距离才会入宫,叶攸宁重新上了辎车,叶灰灰立刻蹦上来,蹦得辎车天摇地动,吓得马匹差点尥蹶子。   喻隐舟无奈的道:“攸宁,你就惯着它罢。”   “嗷呜!嗷呜!”叶灰灰抗议!   叶攸宁抚摸着叶灰灰光泽的毛皮,道:“灰灰是攸宁的弟弟,攸宁自然要惯着它。”   “嗷呜——”叶灰灰美滋滋。   喻隐舟:“……”   周天子驾崩,但整个朝堂并没有一点子伤心,仿佛这一天,是他们期盼已久的。   朝廷上下沉浸在讨伐白支国,震慑四夷的喜悦之中,还有……   新天子即位的喜悦之中。   叶云霆亲自安排了新天子的即位大殿。   这一日清晨,天色灰蒙蒙的发亮,叶云霆已经来到了太子寝殿,敲了敲门,道:“宁宁,起了么?”   “唔……”叶攸宁的嗓音传出来,道:“起了……”   叶云霆推门进去,定眼一看,不由笑出声来,甚么起了?叶攸宁答应了一声之后,抱着被子,竟然坐在软榻上又睡着了。   是了,坐着。   叶云霆无奈的走过去,道:“宁宁,醒一醒,时辰快到了,今日是你即位成为天子的大日子,可不能误了吉时。”   “嗯……”叶攸宁答应了一声,身子一歪,软绵绵的靠在叶云霆怀中,撒娇道:“哥哥……好困,再睡一下。”   叶云霆刮了刮他的鼻梁,道:“哥哥不困,哥哥早就醒了,已然去了朝堂,将今日的流程全部查看了一遍。”   叶攸宁勉强睁开一只眼睛:“哥哥好辛苦哦。”   “不辛苦,”叶云霆道:“今日是我弟弟的大日子,自然要准备周全一些。”   他顿了顿,深沉的道:“宁宁,你决定好了么?”   叶攸宁终于睁开了双眼,抬头看着叶云霆,点点头道:“攸宁已然决定了。”   “好。”叶云霆抚摸着叶攸宁的头发,道:“只要是宁宁你的决定,哥哥都会支持你,永远站在你这一面。”   “谢谢哥哥!”叶攸宁搂着他的腰撒娇。   “说甚么谢。”叶云霆道:“好了,别趁着撒娇想耍赖,乖乖起来穿衣裳,别迟到。”   “唔——”叶攸宁埋头在叶云霆的怀中一顿乱蹭,仿佛一只撒娇的小猫咪。   “攸宁,孤……”喻隐舟推门进来,便看到哥哥弟弟亲密的场面,果然温馨得叫人……   吃味儿!   喻隐舟面满干笑:“长王子……也在啊。”   叶云霆回头看了一眼喻隐舟,似乎很了然他的吃味儿,对叶攸宁道:“那哥哥先出去等你了,快些起身,不可再懒床了。”   喻隐舟连忙道:“长王子放心,孤来伏侍新天子更衣。”   叶云霆多看了一眼喻隐舟,从他身边走过去,顿了一下脚步,幽幽的道:“宁宁……便交给你了。”   喻隐舟道:“自然。”   喻隐舟虽然应承下来,不过有一些不解,交给自己?难道说的是更衣?   叶云霆带门离开,喻隐舟坐在榻牙子上,道:“臣伏侍天子更衣。”   叶攸宁挑眉,抬起纤细的食指,轻轻的勾住喻隐舟的下巴,挑眉道:“哦?喻公打算如何伏侍寡人?”   叶攸宁身为储君,自称都是孤,而如今,他成为了新天子,自然更改了自称。   不得不说,这个自称从叶攸宁的口中吐露出来,十足的有味道,喻隐舟心窍一紧,一股冲动席卷而来。   “攸宁……”   不等喻隐舟说罢,叶攸宁突然欺身而上,一下将喻隐舟压倒在软榻上,微笑道:“喻公可知晓,甚么叫做职场潜规则?”   “职场……潜规则?”喻隐舟一脸不解。   叶攸宁轻笑:“寡人现在要潜规则你这个喻公,乖乖伏侍好寡人,否则……有你好看的。”   半个时辰之后,叶云霆又来敲门。   砰砰砰!   “宁宁,还没准备好么?”   “即位大典要开始了!”   “宁宁……”   叶攸宁是卡着时辰,出现在朝参大殿的。   羣臣跪拜,百官山呼,因着叶攸宁刚刚大败白支国,卿大夫没有不敬重的,自然恭恭顺顺的垂着头,谁也不敢直视叶攸宁。   因而他们并未看到,叶攸宁黑色绣着金线的天子衣领之畔,有一处明显且新鲜的红痕,那是方才更衣之时留下的,若不是叶云霆前来敲门,恐怕即位的吉时便要错过。   “拜见新天子!”   “天子万年——”   “大周万年——”   叶攸宁站在朝参大殿最高的席位边,俯视着在场众人,语气平静而温柔:“不必拘礼。”   “谢天子——”   卿大夫们叩谢之后,这才站起身来。   一系列繁琐的礼仪之后,叶攸宁终于正式即位,成为大周新任天子。   叶攸宁环视了一眼众人,道:“今日,寡人还有一件事情,想要告知诸位。”   告知。   叶攸宁虽长相温柔,秉性温柔,但他说出来的话,措出来的辞,莫名让卿大夫们无所反驳。   叶攸宁微微一笑,道:“寡人打算……”   他的目光落在喻隐舟身上,道:“与喻公成婚。”   “成婚!”   “天子与喻公,竟然是真的爱侣?”   “甚么?成婚?我还以为……天子与喻公只是互相利用,没想到他们……”   “嘘——这么大声,不要命了?”   成婚?   喻隐舟又惊又喜,分明活了两辈子,此时此刻的他,却像是一个毛头小子一般,愣是忘了如何反应?   虽这里的大周,男子与男子的确可以成婚,周天子的男宠嬖宠也不见少数,但说“成婚”的,的确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尤其还是天子和诸侯。   叶攸宁微笑:“大婚的事情,寡人已然交给君兄准备,届时还需要诸位卿大夫,赏光。”   “自然!自然!”   “恭喜天子!”   “天子大婚,那是……那是喜事儿啊!”   “是啊是啊!天子与喻公,郎才……郎貌,天作之合!”   “恭喜恭喜!”   叶攸宁说罢,这才看向木呆呆的喻隐舟,道:“喻公,你可愿意,与寡人成婚?”   “君上!君上!”   师彦恨铁不成钢,用手肘拱了一下喻隐舟,低声道:“答允啊!谢恩啊!愣着做甚么?”   喻隐舟这才反应过来,噌的从班位上站起来,道:“臣愿意!”   喻隐舟突然想到,今日一早,叶云霆拍着自己的肩膀,说将叶攸宁交给自己,难道……   并不是指的更衣,而是——成婚!   散朝之后,羣臣纷纷离开朝三大殿,三三两两的结伴而行,小声的议论着。   “天子和喻公,竟然真的要成婚了。”   “我还道二人只是虚情假意,互相利用,没想到……真的成了天眷佳偶!”   “甚么佳偶,天子和喻公成婚,那便是洛师和喻国联盟,你想想看,以后诸侯们有的喝一壶了!”   “我觉得不然,天子和喻公,是真心喜欢的……”   卿大夫们三三两两的离开,整个朝议大殿变得空空荡荡。   喻隐舟并没有离开,而是走到叶攸宁身旁,惊喜的握着叶攸宁的双手,道:“攸宁,孤太欢心了!你竟然在即位大典上,提出要与孤成婚,孤还以为……”   “还以为?”叶攸宁挑眉。   喻隐舟笑道:“孤还以为,身为周王,天子便不能给臣一个名分了。”   叶攸宁道:“王叔怎么会这么想呢,王叔生得俊美,身量又挺拔,若是没名没分,岂不是暴殄天物?”   喻隐舟:“……”天子好像在夸我,但听不太出来。   喻隐舟沉默了一阵子,突然道:“攸宁,你如此真心待我,有一件事情,我需得与你坦白。”   叶攸宁见他面色如此郑重,好奇的道:“甚么事情?”   喻隐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我说出来,你可不要觉得是无稽之谈。”   叶攸宁笑道:“王叔放心。”   叶攸宁的心理素质,可不是吹出来的,而是身为恐怖游戏NPC锻炼出来的。   喻隐舟郑重的道:“其实……孤曾经死过一次,又重活过一次。”   叶攸宁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一穿到书中,喻隐舟便提着剑,把主角攻寒生给杀了,和原本的剧情发展一点子也不一样,原来喻隐舟是重生的。   其实叶攸宁或多或少有些感觉,只是没想到,喻隐舟会对自己如此坦白。   喻隐舟焦急的道:“攸宁,你可信我?可会觉得这是无稽之谈?”   叶攸宁安抚的一笑:“王叔放心,攸宁信你。”   喻隐舟一时感动得不能自已,将叶攸宁拥入怀中,亲吻着他的发顶,道:“攸宁,谢谢你……”   叶攸宁靠在喻隐舟怀中,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道:“其实……攸宁也有一个秘密,想要与王叔分享。”   “秘密?”喻隐舟道:“甚么秘密?”   叶攸宁的秘密……   叶攸宁仰头凝视着喻隐舟,自己有很多秘密。   例如,叶攸宁其实并不是书中的主角受,他是恐怖游戏中的NPC,偶然穿越而来。   例如,叶攸宁早就知晓这个书中世界的原本走向。   又比如,叶攸宁的哭包体质,叶攸宁自带抚慰特性,等等……   但这些都不是叶攸宁心底里最大的秘密。   “这个秘密便是……”   叶攸宁唇角挑起,漾开如春风、如秋水一般的温柔笑意,轻声道:“攸宁也喜欢王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