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有病但实在美丽[快穿]   作者:我怀   文案:   一篇万人迷小说里,主角受总能让无数优质男神拜倒在他的石榴裤下,引发无数修罗场与你争我抢剧情,令读者纷纷直呼过瘾、再多搞点。   其中最优质的男人,才能成为主角受的最终归宿,即主角攻。   反之,其中最变态最疯狂的男人,即光荣地担任了大反派一角,   并用发疯/坐牢/失去生命/悔恨终生诠释那句“舔狗舔到尽头一无所有”。   万人迷主角受是主角攻的白月光、朱砂痣和求而不得。   他也是舔狗大反派的白月光、朱砂——   言.反派.息:划掉,是情敌关系,不熟。   系统:真的不熟?   言息作可怜小白花模样:我只是想要主角受的命罢了,怎么能算熟呢?   *   变态反派扮演系统此生最大的败笔,就是绑定了言息。   当初绑定他,是看他上辈子做人做事总有那么点大病,正常发挥便能把一个求而不得的反派诠释得淋漓尽致。   可它没想到,他能这么有病。   自从绑定了他,可怜兮兮的小系统时常处于乱码边缘。   系统:搞错了!按照剧情你应该因为求而不得,为主角受偏执疯魔,而不是对着主角攻这那那这!   系统:要你撮合主角攻受在一起,不是叫你抢主角受的男人!双洁都被你毁了混蛋!   系统:你睁眼看看啊!主角攻正红着眼尾骂你有病呢!   言.更兴奋了.息   小系统逐渐无力: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言息:我有病,我反省,我不是人。   呜,但老婆好香,我的我的只能是我的。   *   主角攻对大反派的心境变化如下:   这弟弟指定有点大病。   啊,但他实在美丽。   ……真香。   后来有人问起主角受。   什么?主角受?那谁?   主角攻:(抱起自家小可爱就走)别来碰瓷我家天仙,谢谢。   .实在美丽的有病反派(攻)x总是真香的主角攻(受)   .快穿1v1,cp是同一个人,不切片,年下美强狗血爱好者。   .每个世界感情线是连贯的,跳着看可能会导致阅读不流畅   .粗双箭头,极端攻控受控慎入   .封面授权画师危楼   内容标签: 年下 系统 甜文 快穿 穿书 轻松   搜索关键词:主角:言息,明照衣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其实攻受都病得不轻   立意:在有限的生命里寻求存在的意义,通过彼此达成最好的自己 第1章 梦中情人?   【当警察赶至郊区别墅的地下室时,现场已一片狼藉。断裂的粗长锁链,散落一地的白色药片,还有倒在血污中的那位明家小少爷。   也许还有人记得,当年小少爷二十岁的生日宴上,马场中他骑一匹白驹登场,马鬓飞扬,马蹄轻抬,他高倨马背之上,身后青山白云皆沦为美人陪衬。   那般恣意飒然,昳丽形貌,尽已消散如烟。   言息所有曾握在掌中的东西,自遇见苏斐白那日起,便一一流散。   当警察赶到,苏斐白挣脱掉他孱弱的束缚,毫不留恋地扑向明照衣怀里时,便连唯一一样他执着追求的东西,也失去了。   或者说,从不曾属于过他。   明照衣——这个不曾与他有过血缘关系的兄长。   为什么,一切于他都能轻易得到?   自己可以什么也不要,只要那一个。但为什么,连那一个也要夺走?   言息咽下喉管中因药物发作涌出的乌血,伸出一只手在地面艰难爬挪,向着模糊的方向,似欲得到那人一星半点的垂怜。   “疯、子。”   苏斐白退后一步,那阴冷的咬字,吞噬掉他最后一点念想。   “哈哈……”他笑了起来,血也一起涌了上来。   那是笑的结束,或是哭的开始,身为旁观者的明照衣也已分不清。   “我诅咒你们。”言息这时说。那吐字并不阴冷,甚至称得上轻柔。   但他诅咒他爱的人,及他爱的人之所爱。   “——永远得不到所念所爱之人。”   “一生所求,尽付东流。”   (全文完)】   当晚九点,连载长达十年的《我在娱乐圈黑红成神》终于迎来大结局。本该给全文画上完满句点的最后一章,却在评论区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由于某文学网站整改,此文大纲从总受文改到买股文,从买股文改到纯爱1v1文,连载近10年,堪称见证该网站一路成长的镇圈级神作。   此文是作者“枸杞泡花椒”连载时间最长的一篇文。   当然,也是争议最大的一篇文。   早在买股文阶段,作者便在评论区通过投票选出了最具人气总攻角色,确定了此文的主角攻。然而,作者后续操作却迷上加迷——   即使确定主角攻后,该角色的戏份仍然极少,这也就导致他与主角受的感情戏发展很不自然。按评论区的话讲,“我妈按头叫我相亲都没这么草率”。   全文前半部分,主角攻妥妥背景板,各种家世神秘、权势强大的形容词堆砌都不夸张,但就不出场。   文中最具争议的一点,就是其他攻(包括那位求而不得的变态反派),全员单箭头主角受,但主角受心心念念童年白月光——即主角攻。   而千盼万盼,后半部分总算出场的主角攻呢?   他的确回了箭头,但他在最后十几章所表现出的感情,别说比不上反派情感之热烈偏执,就连其他攻都比不上。   众读者傻了:啊?这就是我们给白白(主角受昵称)精心挑选的老攻?   直到最后一章更新,舆论才彻底发酵。   不止最受期待的主角攻受感情关系没能给出正面的确定,就连那破小说的破结尾——居然还让反派诅咒两人永远得不到所爱?   众读者:好好好,给我这么写是吧?   某度问答:#枸杞泡花椒是不是发癫#   AI答:枸杞泡花椒并不是发癫,ta只是展现出了与常人不同的行为和思维方式。(人工智能小c在这里友情提醒大家,请使用非侮辱性的礼貌语言哦,文明你我他,网络环境靠大家……)   是可忍孰不可忍!   读者们齐齐攻入作者社交平台账号。   在一片腥风血雨中,枸杞泡花椒终于给出回应:【大家放心好了,过几天会出弥补其他攻的if线番外,请大家期待!】   啊呸!你小子挂羊头卖狗肉,又当又立,搞一轮投票纯纯耍读者玩!纯爱战士阵地不欢迎你!   总而言之,读者们的呼声都是:拒绝毒番外,我们要主角攻、主角攻、主角攻的戏份!   【其实说句公道话,我觉得这结局挺好的。】   在齐齐针对作者的舆论氛围中,这样一条昵称名叫“言息”发的评论便尤为突兀。   【明照衣的人设,看起来就不会做出反派那种极端行为,在“正常人”的范围内,他的喜欢已经算尽可能热烈了吧?】   【如果真想要偏执极端的感情线,不如一开始投票的时候选反派?】   本来这条不算长评的评论,应该很快淹没在笔伐作者的汪洋中。   然而,可怜卑微但喜欢搞事的作者在评论区翻到了这条珍贵评论,并感激涕零地发了截图称:   【感恩理解!这就是主角攻的人设问题,所以一开始我也不想你们选他的……但是他确实很优秀,他优秀所以你们喜欢他,你们喜欢他所以他不会那——么喜欢主角受。其实从他的视角看,他的心路历程变化还是蛮大的balabala……】   于是,“言息”那条评论很快被冲了。   【是吗?你的意思是全文除了主角攻,就没一个正常人啦?】   【你管感情线莫名其妙叫“尽可能热烈”?】   【你很喜欢反派喽?看你昵称,不会是反派唯粉吧?】   被莫名其妙冠以“反派唯粉”名头的言息,不得不回复这条:【其实,我现实中就叫这个名。】   底下评论在短暂沉默后,很快转向奇怪的风向:   【啊楼主!你要小心穿书啊!】   【最近一定要吃好喝好,好好休息啊楼主!】   【穿成这个文里的反派,有点地狱。】   ……   【楼主保重!】   【等等,楼主多久没回复了?不会真穿了吧?】   *   视野在晃动。   不停地,恼人地。   撑着他的这人应比他矮上不少,言息在恼人的晃动间思绪断断续续。他能感觉到对方几乎用整个身子搀住他,双臂因过于费劲而勒得他生疼。   ——他能感觉到在此之前,自己的意识曾出现过大段空白。   行动间的风带起身上浓烈的酒气,他似乎是醉了酒。   “酒”这个名词引起了他的一些回忆。   今晚八点的时候,自己应该还在学生们的谢师宴上。   ——这一届,他一共就带过屈指可数的几个学生,都很顺利地论文通过然后拿到学位了。学生们听说他就要就此辞去教职,便和往届同门一起组了个局送他。   说实话,接到邀请的时候他还很惊讶。   毕竟,他并非那种与学生保持亲近关系、打成一片的老师。   但他自认还是挺负责的。天体物理学这种非热点、没前途还枯燥的专业要想混出点成绩是很难的,而参与他项目的学生拿到学位一般都很顺利。   换句话说,其实他是那种某种意义上来说挺受欢迎的老师吧?   尽管他并不十分在意做过的事是否有意义,但离职前得知自己还是很受欢迎的这件事,难免让他小小地喜悦了一把。   然后就是晚九点,追了很久的一篇文更新大结局了——这件事也让他小小地开心了一下。   但这些事其实都不是很重要……   这一晚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他在恼人的晃动间小心粘拼记忆的碎片,头脑昏昏涨涨的同时,一股子邪火不住往下身窜。   那种原始的冲动蛮横而无理,像从骨头缝里窜起酥麻感,激起某种他并不喜欢的情/欲。   言息这才发现,自己的体温也高得不正常,浑身炙热得仿佛刚从开水里滚了一趟上来,眼皮烫得他难以睁眼。   陌生肢体的接触便显得愈加清晰。   还有呛人的香水味。   ——他熟识的人当中,不应当有人会喷这种略显骚/包的香水。   言息从乱成絮团的脑海里,忽然抽出一条清晰的线。   他一手忽抓住墙角,强行顿住脚步。那人不察,跄得趔趄了下,磨磨蹭蹭费劲巴拉的前进路线也因此中断。   言息感受到一道明显惊诧,又微含惧怕的视线投来。   那人在又惊又怕地看他。   “我说——”   言息不太温柔地挣掉他,因身体绵软而勉强靠在墙边。他有些强撑的意味,但不足以在此时倒下。   他揉着鼻梁,撩起一道目光,不含情绪的,“不认识的陌生人,你也乱扶?”   那人语滞了下,张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   眼前像罩了片雾,眼角眉梢皆被汗水打湿,言息认不大出那张脸。   但这个人似乎真的很慌乱,也很害怕。   ……他认识我?   带着这样的疑问,言息勉强支起上半身。   他抬手的姿势倒是异常强硬,隔了段距离,虎口牢牢卡住那人下巴抬起——这是一张小巧的、不失为好看的一张脸。   可惜,粉扑得太厚,妆上得太多。让人疑心卸妆后会是怎样一张截然不同的脸。言息不喜欢。   他垂下手,确认自己并不认识这人。   啊,对了对了,这个叫什么来着?   ——先“下药”后“捡尸”?   好狗血小说式的发展。   “滚吧。”他淡淡垂了发烫的眼睑,“我不搞一夜情。”   因为身体的弱势,他语气很轻,没有任何显冷淡或强硬的口吻。   即使是“滚吧”这两个字,也咬得极轻,落叶般的轻,甚至透出一种温柔来。   那人却似受了很大的威胁,身体紧绷,唇徒劳开合。   “言少,我就是……”   言息又看了他一眼。   那人终于往后退,咬唇踌躇着,眼神甚至有一丝委屈——那是在巨大利益面前,任何人都会展现出的踌躇。   在言息不为所动的视线下,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总归是利益败给了风险,那人终于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转角。   强撑的身体这才略微松弛下来,言息伸手掏房卡,指尖却在不受控地发颤,费了半天劲,才从外衣兜里摸出来。   这层似乎都是面积很大的套房。言息很难再移动到下一个房间,他晃了好几下脑袋也没能认清房卡上的房号,索性就近刷了这一间。   那人在这附近停留这么久,应该就是这间吧?   “嘀——”   错误的声音。   言息额头已被汗水完全打湿,下腹的异样感愈发强烈。   他显然无法适应并厌恶于这样的状态,指纹也错误后,抓紧时间手输了一遍密码,是自己惯用的生日数字。   “咔哒——”   门锁这回很轻易便开了。   言息缓缓吁出一口滚烫的气息,推门而入。   任由衣物一路散落在地,他直入浴室。   但在淋浴喷头下任冷水冲刷身体时,言息却似听到另一道房门开锁的“咔哒”声。   那声音让放松下来的他又惊醒般眯起眼,像只被侵入领地的小动物,安全感少得可怜。   可隔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发生。外面也再没有丝毫动静。   言息只当是错觉,他洁白的、线条姣好的背部懒懒倚在瓷砖上,闭着眼,舒展两条长腿,任由凉水打湿长发,冲刷那张清冷秀丽的面颊。   他身体斜倚成一枝色泽清丽的花,花瓣形容也不为过的脸沾上湿露。   “凉水”又引起了他另一个记忆点。   死亡。   那是死亡的气息。   言息倏然掀开眼帘,水珠很快凝在睫毛尖上。   ——他终于想起来,今晚十点,他结束和学生的饭局,回到家看完小说最后一章,留下了最后一条评论,然后将自己淹死在了浴缸里。   那才是这一晚最重要的事。   言息并不以为这是懦夫逃避生活的行径,他只是活够了而已。百无聊赖的人生总该有个终结,至少他可以安慰自己,这个终结的方式是由他自主选择的。   那眼前的事发生得真是奇特。   他现在是死了还是活着?   言息抹净洗手台上的宽大镜面,那张脸连同身体,都和生前别无二致。甚至体温更高,下半身的炙热还没衰减。   难道人死前都会做这样一场幻梦?   言息不太明白,他也是头回死。   随手抓了件浴袍披上,衣带也未系,言息虚晃着脚步往大床的方向走去。   这是生前的惯性。   哪怕死了,他也觉得现在急需睡眠。   死了会做一场怪梦的几率是百分之几?怪梦里突然出现一个男人躺在自己床上的几率又是百分之几?   言息头回死,没经验。   但经历过刚刚差点被“捡尸”的事,他现在大概是不会太惊讶了。   他头昏脑胀地晃过去,先是用脚踢了几下那男人垂在床沿外的脚。这西装男人一身酒气,醉得像是死了,只轻微挣了挣身体。   他记得自己进门时床上是没人的。   那么是趁他洗澡的时候?   言息又好奇地俯身戳了几下。   有温度的,不是鬼哦。   啊,身材还挺好。   于是他用先前对付“捡尸”那人的姿态,坐在床边,懒懒地伸手用虎口卡住男人下颌,让那张脸高高仰起,将脆弱的凸起的喉结露出来。   这是个掌控欲很强的姿势。   言息眨了眨眼,那喉结旁有一颗很浅的小红痣。   位置恰好到……有点涩。   不过见到那张脸后,言息便将什么涩涩的喉结和小红痣忘到一边去了——   怎么说呢?这是个很俊美的男人。   他的长相和自己的显然不是一挂。   鼻梁高挺,眉眼深邃,闭了眼也在释放冷气,这是个很冷峻但同时很俊美的男人。醉酒也没能削减这份冷峻,酒的烈性反倒使他的眉眼愈显逼人感。   言息以前应当见过这种类型的男人。   在他“从良”当老师前鬼混的那段日子里,有很多种男男女女向他搭讪过。他自诩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   但很难形容那种感觉。   男人算不上十分的俊美,至少单论美感比自己还差好几分——而他的眉眼五官,却恰到好处地长在自己的审美点上,踩得准极了,让他见了一眼便觉得舒心、爽利。   就连言息都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喜欢的款是这样的。   他不是gay,准确来说他男的女的都不喜欢。在他不断为人生寻求刺激的鬼混生涯里,不是没想过尝试情/欲。   可实际上,面对陌生人那具陌生的酮/体,他实在没有半点欲望。   人及人所束缚的一生都是究极无聊的,而人体带四肢加一个头的所谓高等动物构造,实在不具美感……啊,这是可以说的吗?   总之他是拒绝一夜情的人。   言息尝试过这世上绝大多数人没能尝试过的事,但于情/事上,他的确还是个处。到死都是个处。   ——所以这个梦终于有了逻辑,大概是他想临死前将唯一没做过的事做了?   他不认为这样合乎自己心意的长相,是现实里存在的。   言息是个道德底线非常灵活的人,何况还是在梦里。   借着药物作用,他也起了点对情/欲滋味的好奇。   俯下身,凑近了去嗅。   那男人身上有酒气,并不难闻,淡淡的微烈的。有点上头,像落进了烈酒加碎冰块的雨里,甚至还想埋进男人怀里一次闻个够。   他并不以为在梦里崩掉性/幻/想对象的西装西裤是件失礼的事,相反,扣子崩落的声音还助涨了他的兴奋。 第2章 “谢谢哥哥”   他好奇地抓起男人两只手,俯撑在男人身上,将那两只手舒展开。那让男人像只大型猫咪伸了个懒腰。   不过这男人醒来应该和猫咪没什么相似处,闭着眼任他施为的时候,倒像一只软绵可爱的猫咪大抱枕。   沁凉的肌肤舒缓了言息身体的热度。   他就这么抱着,便舒服地叹了口气。   接下来要做什么?他垂睫打量着男人因醉酒毫无防备舒展开的身体,看过的一些神奇小说无师自通般流进他脑子里,言息沉吟着,任由炙热贴近,指尖逡巡。   看文和实践果然不一样。   看文时他心无波澜,实践时嘛……是对象长相很合他心意?还是因为被下了药?   他没有任何不舒服,甚至想要再尽可能贴近那份沁凉与柔韧。   男人似乎并不是全然意识不清,眼睛虽闭着,喉咙里却发出模糊的舒适的声音。   言息几乎咬破男人喉结旁的那颗小红痣,正要进入正题——   【嘀——严重警告!严重警告!】   【宿主请勿与主角攻发生不正当关系!双洁是一本纯爱小说的底线!】   言息脑袋被震得嗡嗡的,他茫然抬眼,一只白色小光团正在眼前焦急地飞来飞去,苍蝇似的转。那光团大概半个手掌大小,飞到他手边,费劲巴拉地想推开他为非作歹的手臂。   言息凝视了那小光团三秒钟。   “吧唧——”   他没有任何心理负担,轻轻一弹,光团便不知弹飞在何处。   言息不想管怪梦里的怪东西,被下了药的身体药效还没过,一时上头的欲/望催促着他继续正题。   【嘀——严重警告!宿主请勿伤害系统!】   【嘀——严重警告!宿主请勿与主角攻发生不正当关系!】   【嘀——严重警告!双洁是一本纯爱小说的……】   言息这才发现声音是从他脑子里响起来的,压根屏蔽不了,嘀嘀嘀的,烦死人了!   他瞪了黑暗里看不见的系统一眼,退而求其次,抓起男人的手。   修长的指骨微凉,掌心却温热,嗯,手感不错……   【嘀——严重警告!违反网站规定内容出现,正在紧急切换主角受视角……】   草草结束后,言息累得眼皮都睁不开。   他暂时什么也不想管,什么系统,什么主角攻主角受的,统统滚蛋,天塌下来都挡不住他现在倒头就睡。   *   向彬压低兜帽,猫着身子从角落的监控下闪出去。正做贼般东张西望时,肩膀上忽然拍来一道力道。   “哎哟我去!”向彬叫一声,几乎跳了起来,扭了脖子看去。   “你再大点声,可以把这层保安引过来了。”对方打扮得显然比他专业,一顶低檐帽,一张口罩,遮住大半张脸。   就算这副打扮也与向彬有天壤之别——那种明星范儿和帅哥范儿是遮不住的。   向彬舒了口气,又觉得莫名其妙,“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不该我问你么?”对方语气冷淡,脸色浸在阴影里尤为阴沉,“我去房间看了,那床比你脸还干净——就这么大点地儿,你带着他上哪了?”   向彬听到这儿反而来劲了,“你还问我?!”他迫不及待倒打一耙,“我还要问你呢,你下的什么破药?他中途就醒了!”   “醒了?”对方也是一愣。   “是、啊、”向彬咬牙切齿,“下回您下药能先自己试验一回吗?”   对方忽地变了脸色,逼近半步,小巧的下巴低低压着,“他认出你的脸了?”   向彬见了他脸色也怵得慌,“没、没呢……他应该没认出我……”   这话简直越想越委屈,每回星娱年会,他都巴巴围过去言少长言少短地敬酒,可人家压根对自己这脸一点印象也没留下。   向彬因为坏事未成而心底发虚,自然也能发现对方隐于眼底同样的忧惧。   他忍不住嗤了一声,“苏斐白你怕什么?星娱上上下下谁不知道言少对你的偏爱,就算他知道是你下的药、找的我,还打算在房间录像威胁他,他还能怎么着你吗?——大不了床上的事床上解决呗。”   他用目光沿着苏斐白从腰到臀/部的那条曲线扫过,啧啧称奇。   实在想不通,这小子除了脸好看一点,条件也就一般吧,怎么就被言少看上包养了?被包养了还成天搞幺蛾子,巴不得逃脱言少控制?   言少那条件——啧啧,倒贴钱上床他都乐意啊!   苏斐白察觉到他露骨的眼神,压下那股烦躁,淡淡威胁道:“如果你以后还想在圈子里混下去,今晚的事最好守口如瓶,否则——”   “我当然知道!”向彬不是傻子,若叫言少知道今晚的事,苏斐白可能没什么,他可就死得透透的了,“苏斐白,你最好也信守我们的承诺,不要将今晚的事反告给言少!”   苏斐白懒得再搭理他,转身朝走廊而去。   向彬在原地嚷嚷:“诶!你去哪?”   苏斐白忍住白眼:“收走房间的摄像头。”   这个废物还好意思问!下了药的人他都留不住,怪不得在星娱努力这么久还是个透明十八线。   路过隔壁的套房时,苏斐白脚步忽然顿住。他若有所思地看向紧闭的房门,心底泛起淡淡空落感……   就好像,他在今晚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一样。   窗外明月朗朗。   苏斐白不由摁住心脏的位置,缓解那种失去了什么的空荡。   每当仰望这轮明月时,那个熟悉的、埋藏在旧时光里的名字,便如雾起般自然浮现他唇畔。   ——明……   只有这样,他才能在沉浮不定的、由他人主宰的半生里,寻到那个坚实的锚点。   *   言息很久没有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了。   有的人需要数小时睡眠才能恢复精力,而有的人睡几小时便能恢复如常。言息总是后者。   学生们曾羡慕过他这一特异能力,但言息对此殊无感觉。   要花漫长的时间打发掉黑夜,这本身也是件很麻烦的事。   因此,当阳光透过厚厚的窗帘罅隙落在他脸上时,言息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这是生前还是死后。   【嘀——检测到宿主恢复意识,正在传输此世界剧情……】   这个熟悉又讨厌的“嘀——”,顺利带动言息回忆起所有睡前片段。   同时大量不属于他的记忆也涌进了脑海。仿佛电脑开机,这个过程看似漫长,实则仅在几息之内便让他彻底明白了眼下处境。   ——简单来说,他穿书了。   什么叫同名太危险?   这就叫同名太危险!   啊,就是那本破小说——《我在娱乐圈黑红成神》!   披着黑红的皮,实质乃一篇典型万人迷团宠文。书中凡是优质一点的男人,都是主角受的舔狗。   作者枸杞泡花椒被江湖人称狗血之神,经典座右铭便是“投降吧孩子们外面全是狗血”。   但,能在自杀前还念念不舍追这种文的人,本身也是好这一口的。   但,好这一口,不代表他想成为熬这一口狗血汤的配菜啊!   还是那种必不可少的配菜——   如果舔狗有分级,他现在的身份,就是狗中之狗,舔狗之终极舔狗——虽然变态,但也为他的变态付出了包括但不限于发疯、毁容、众叛亲离、丧失生命等一系列代价的本文大反派“言息”!   等等……   他想起昨晚零碎的一些片段。   原著里有这段剧情吗?   反派和别人上过床?万人迷纯爱小说里,能容许主角受的舔狗(还是狗中之狗)和别人发生不正当关系?   【嘀——鉴于宿主昨晚险些与主角攻发生不正当关系,严重破坏纯爱小说底线,系统再次在这里给出警告!】   【望宿主好好改过,端正态度……】   言息自发忽略废话,抓住重点。   主、角、攻?!   言息蓦然抬首,这才发现,正对着床尾,一个男人正松松倚在沙发里凝望着他。   似乎言息醒来后发了多久的呆,他便望了有多久。   似乎只要言息还没发现他,他就能一直望着他,直到在他身上望出个洞。   “!”   言息缓缓深吸一口气。   “早上好、呀?”   ——虽然有着灵活的道德底线、但仍花一秒钟反省了下昨晚的行为、最后觉得双方都有爽到的言息,毫无负担地歪了歪头,向对方打招呼。   “你还没走啊?”   非但如此,言息还大大咧咧坐在被窝里,披着那头如瀑的墨色长发,摸了摸肚子说,“对了,我有点饿,你叫早饭了吗?”   ……   感受到对面持久的沉默,他顿了顿,对上男人幽静的、难辨情绪的眼睛。   出于礼貌与二人实际关系,言息小心补道,“——哥、哥?”   鉴于目前他年仅十九,叫叠字很符合人设。   但年近三十的“老”男人,却像被什么脏东西碰到,第一次有了表情反应,极深地折起眉头。   他拥有一双线条狭长、弧度好看的眉梢,很容易吸引目光。因此尽管折眉的动作短促,下一秒便恢复如常,言息还是注意到了。   很伤人诶。   这可是他第一次叫什么人“哥哥”。   不是“哥”,是这——么可爱的“哥哥”!   “老”男人果然不懂欣赏小年轻的好处。   这么看来,很讨厌这个异父异母“亲弟弟”的主角攻明照衣,是不会给他这个可怜的穿书人异世界第一顿早饭的了。   言息肉眼可见地,同他的肚子一块儿瘪了下去。   “我警告过你。”明照衣对他的一切装怪都视若无睹,自带一堵隔离墙般。   他的声音因静坐了不知多久,略带沙哑,却淡无波澜。像一口封闭的井,情绪滴水不漏。   “我说过,你在外面怎么玩都可以,不要惹到公司、惹到我头上。”   言息开始发呆放空,带脑子回忆了下剧情。   好像,前期是有这么一段,主角受因为无法忍受反派的控制欲,打算利用反派和别人的不雅视频威胁他放过自己。   但是,理所当然没有得逞。   也是这一夜,发生了小说前期主角受和主角攻的唯一一段亲密戏。   当晚在该酒店应酬的明照衣,醉酒后阴差阳错撞上检查言息情况的主角受苏斐白。二人都没有认出,对方就是彼此童年共患难的小伙伴。   主角受“助人为乐”、“半推半就”地进了房间,稍微帮忙了一下,并在混乱中认出了主角攻喉结边那颗小红痣。   ——是的,就是这么狗血,主角受通过那颗小红痣认出了主角攻!   那颗痣是自带防伪认证,还是主角攻专利?   言息表示槽多无口。   ——不过他爱看。   总之,当时主角受害怕让主角攻见到现在的自己(指被包养、被“玩弄”),慌慌张张逃了。   主角攻第二天没见到人,也没能认出那是自己的童年白月光,然后前期就再没他老人家的戏份了。   不过这也是个转折点。   主角受调查出言息就是明照衣没有血缘的弟弟,后面便不再急于摆脱言息掌控。   通过言息这个工具人,主角受开始顺利和其他攻培养感情。当然,同时借言息的资源,走走他“黑红成神”的事业线。   这样啊——   看来一切的分叉点,皆源于昨晚他不幸走错房间。   不过也不能怪他,谁叫那个什么彬的小明星这么弱鸡,扶着他走了半天连房门口都没走到。   而且,狗血小说的世界也太小了吧?主角攻的房间居然就在反派隔壁?   还有,谁叫明照衣的生日=文中“言息”的生日=言息本人的生日。   连撞这么多个巧,只能说是命中注定。   是他,命中注定半“睡”了主角攻。   是主角攻,命中注定被他半“睡”了。   因而,言息看向主角攻的目光不由掺了点怜惜。   那道半真半假的怜惜目光,显然也被主角攻隔绝在“墙”外。   门外传来敲门声,明照衣起身去取了什么东西,言息隐约听到“明总”——他猜是明照衣的第一秘书小解,一个全文唯一兢兢业业不为主角受所动的职场打工人。   ——然后明照衣拿着两个纸袋走了过来,将其中一个丢至床头。   “穿上衣服。”他很不客气地命令。   而后回到床头—床尾—小沙发三点一线的安全距离上。   言息也很不客气地接了。   他这才注意到明照衣身上早已换上一件居家常服,棉质的,质地看上去柔软且舒适。很好地包裹住了所有不该有的痕迹。而昨晚崩坏的西装西裤,已不知被“处理”到了何处。   “谢谢哥哥。”他乖巧地说,也不问自己原来那身衣服去哪了。   他的感谢不是为了恶心明照衣。   只是看到他再度折起又复原的眉头,纯粹觉得好玩而已。 第3章 写作反派读作红娘   纸袋里装着一件杏白色的长袖棉T与一件浅色初秋款的长裤,并没有标签,但看得出与明照衣身上的是同一家品牌。   大概秘书小解并不清楚是给谁买的,因此按明照衣常穿的牌子买了。   但还是有所不同。   这两件是很青春休闲的款式。   言息坐在被窝里毫无负担地一件件套上,余光里,明照衣的目光长久停留在窗外。言息随他的目光望去。   九月的天气,顶层的酒店套房窗外,只有一大片碧蓝如洗的天穹。   所以还是不好意思吧?即便他们昨晚已经赤坦相对过。   也许有点自作多情,但言息很擅长应付那种自作多情后的尴尬。   即使是眼下这种尴尬到彻头彻尾的沉默中,他仍能自如地请求道:“那个,能给我一杯水吗?谢谢啦,哥、”   他还是自觉吞下最后一个音节。   ——自己也不是那么读不懂气氛啦。   毕竟,这大概是会成为明照衣人生污点的一夜吧。   醉了酒,晕了头,黑了灯,和自己异父异母、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的“亲弟弟”发生过,或者说,差点发生过关系。   明照衣那对幽漆漆的眸子从窗外收回,定定凝在言息脸上。如果有旁白音,言息觉得那大概是——“我们很熟吗?”   “拜托了,”言息软下声调,甚至有些低声下气的意味,不过那当然是以退为进,“我一晚上都没喝水,快渴死了。没有早饭,总得让人喝水吧?”   毫无疑问,凭明照衣在评论区断层式的人气,他的人格品质在一众备胎攻中绝对是一枝独秀、超然脱群的。   无论是久经社会的成年人心智,还是从容而有余裕的教养,既然这些修养已经使他不会在“一夜情”后便惊慌逃离或气急败坏,也就更不差这点起身为“一夜情”对象不急不缓倒水的工夫了。   “谢谢。”   ……也许还会负起责任。   言息再次道谢后接过水杯抿了一口,漫不经心地想,如果对象是主角受,不是自己这个“亲弟弟”就一切恰如其分了。   那杯水不冷不热,贴心得很,让言息原以为会一口烫掉舌头的揣度显得很恶意。   但接着——明照衣站在原地没有离开,毫无预兆地弯腰贴近,强硬地掐住他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   那杯水或许便是他最后的修养与耐心。   言息有些诧异,睫毛蝶翼般扇动着,视线被迫抬起,恰好落在明照衣脖颈——那颗被咬得通红、几乎从皮下泛起淤肿的小红痣上。   颇具垂感的棉质常服遮住了一切不该有的痕迹,却遮不住这最后一点昨夜欢愉的余韵。   “如果你不记得了,”明照衣沙哑磁性的嗓音落在他耳侧,是如有实质的一个个音节,存在感强烈,“我不介意再向你解释一遍。”   “什么……”   小说是按主角受的视角写的,言息怎么知道明照衣对反派说过什么。   “无论是玩还是接手家业,你的人生都与我无关,”明照衣垂着眼睑,并不过分纤长的睫毛投下的阴影也是极淡极薄的,给人一种虚假之感,“我也没有任何兴趣,和你有任何一点其他关系上的牵扯。”   这些话存积了一早上。   在明照衣等他醒来的过程,那种对自我、对这个从没给他带来好事的弟弟的厌烦,终于达到了顶峰。   “无论昨晚你是因为什么出现在我床上的,我都希望,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   他的指尖略带凉意,只捏着言息下颌骨的部分,而不触及其他皮肤,“——尤其是,我的父亲,你的母亲。”   他提起前一个人的口吻很疏离,提起后一个倒没什么多余的感情。   “噢,”言息没什么意见,他还不太适应这个被强加上亲人的身份,“我听懂了,你的‘我都希望’是委婉的说法。”   “……嗯,”明照衣第一次正眼打量这张同一屋檐下陌生人的脸,即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张得上天眷顾的漂亮脸蛋,“这是威胁。”   他淡淡说,“你的年纪,应该能听懂威胁的意思?”   “是那种——”言息很配合地眨眨眼,“我违反约定就划花我这张漂亮脸蛋的威胁吗?”   “……”   明照衣停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为哪一点无语。但言息顺嘴就把自己心里刚对这张脸的判断脱口而出,这种感觉还是有点微妙。   “……就是这种威胁。”   “所以,哥哥你也很赞同我的脸蛋很漂亮这一点?”言息歪了下头,很天真地反问。   明照衣:“……”   他开始反省,以前那几次同一屋檐下为数不多的对话,为什么没让他看出来这个陌生的“弟弟”是这种人?   “……你听懂了就好。”明照衣停留在他脸上的视线向别处游离了一会儿,才重新取回话题的主导权。   “嗯,”言息认真点头,“我听懂了。”   明照衣松了手欲退出距离,言息的食指忽然抬起,隔空点在他喉结旁边,“那,谈完了哥哥想谈的正事——这个地方,不要处理一下的吗?”   明照衣猛地抬手,似乎才回过神,挡向那颗小红痣的位置。   “衣领遮不住这个位置,”言息的口吻仿佛一心一意为他着想,“要不贴个创口贴,或者围个围巾?这个天气好像戴围巾有点奇怪,所以还是贴个创口贴好了?”   言息自顾自地说,又自顾自地翻出抽屉里酒店准备的小药箱。   “啊,果然有!哥哥哥哥,你喜欢这个小草莓的,还是这个小鲸鱼的?”   儿童创口贴上的卡通图案都很可爱。   “……”明照衣指了指那个成人用的,“请给我这个,谢谢。”   “……果然是无趣的成年人啊。”言息叹了口气。   “……心里话还是不要说出来比较好,毕竟你也是成年人了。”明照衣淡淡说。原本那点已经触了底的厌烦,在言息絮絮叨叨的小抱怨里竟有些减弱。   ——并非厌烦消散了,只是他一时之间顾不上在意,那些厌烦便暂时缩进角落里。   言息,居然是这种人。   谈不上对这种性格的讨厌,明照衣只是一时恍然,他对这个不愿承认的“弟弟”的漠视政策执行得显然很到位。   在言息已经进入明家的第十五年后,他才对这个名字本人,有了对其身份厌烦以外的第二种认识。   “喏,给你哦。”   在他出神时,言息已经贴心地撕掉了外包装,再递给他。   “谢谢。”明照衣收下那枚创口贴,因为厌烦暂时缩到角落了,便没有自寻烦恼地提起这肿痕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人。   明照衣没有说再见。   言息也就没有说。   “房间我下楼时会退掉。”明照衣只说了这么一句。   “那……麻烦你了?”   言息便看着明照衣从门口离开,提上了收拾好的垃圾袋,转身关上房门时门锁发出轻轻的“咔哒”声。   *   系统小光球在主角攻消失的下一瞬,便自带浓浓怨气从空气里浮现。   言息掀起眼皮,看了这怪东西一眼。   “我在原来那个世界,已经死了吗?”   【嘀——宿主昨晚的行为已经严重违反相关规定,再次给出严重警告!严重警告!严重警告!】   言息捂上耳朵不堪其扰。   重要的事说三遍后,小系统才幽幽回答他的问题:【亲爱的宿主,你当然已经死啦,我们系统绑定宿主都是在死去的灵魂里挑选的。】   言息轻轻挑眉,“所以你选中了我?”   谈起这个,系统不无得意:【其实我在你活着的时候就看中你了!这是我第一次做任务,所以挑宿主不能随便嘛。】   【我观察你很久啦,还以为会再等个几十年,没想到宿主你这么年轻居然就自杀啦——不愧是我变态反派扮演系统挑中的第一任宿主啊!】   “对一个刚刚自杀的人来说,你这么高兴是不是不太合适?”   言息摸向系统,奇怪地发现这次指尖居然穿过了光团。   【哎呀,其实我有认真在向宿主你学习,怎么不动声色地变态这件事嘛。】   小系统雀跃地转了个圈,察觉言息的举动,又傻白甜地凝出实体让他摸。   【但我还是想不通,那天的你跟以前表现得一样寻常啊,怎么突然就……那么冲动啊?】   小系统忧心教育道。   【作为一个脆弱的人类,还是要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才行呐,宿主。】   言息察觉能摸到它后,便毫不客气地重重往光团身上一弹。   “吧唧——”   小系统被弹飞了。   但一回生两回熟,系统嘤嘤嘤地麻溜飞回来了。   【宿主,尊重是相互的!我尊重你,你也得……再尊重我一点点!】   言息恍然大悟“噢”了一声,闲支着下颌,却道:“可我不觉得,昨晚你嘀嘀嘀的,有在尊重我的私人空间。”   嘤嘤嘤的系统瞬间炸毛了,它对于自己的业务可是非常有责任心的。   【你还提昨晚!昨晚要不是我机智灵活、随机应变,在主角攻意识隐隐约约的时候,把视角切到了主角受那边,今天评论区可就炸了锅啦!】   “评论区?”言息语调迟疑地上扬。   一道白光在眼前浮现,系统亮出了评论区的面板。   【就是这个哦!是你那个世界文学网站的评论区,我们系统判定任务的一个标准就来自这些评论——】   【宿主不能崩人设,如果出现大量对你人设持有怀疑的评论,任务就会自动判定失败。】   “任务?”言息为了paper打工很多年了,可听不得这些,“怎么死了还有任务啊?”   系统觉得很合理啊。   【宿主不会以为,天底下会有免费的复活机会吧?】   言息举手想打断它,“统老师,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复活来着……”   系统无视了他:【这位宿主同学,我是很严肃很正规的系统,既然选中了你,你就必须得好好活着。如果任务失败——】   “会怎样?”他好奇。   系统哼哼:【失败就会重置时间线,回到最开始。如果宿主消极怠工,就会永远活在这本小说的时间线里!永永远远活着!】   这或许吓不到其他人,但着实带给了言息来自系统的小小震撼。   “好可怕的惩罚哦……”言息由衷感叹。   【是的呢!所以宿主要认真完成任务哦,凑够四个世界的反派积分,宿主就可以在原来的现实世界复活啦!】   言息:“……不是很想要这种奖励。”   算了。   言老师觉得可以勉强听听任务是什么。   也许会很有意思呢?   【是这样的——】系统从头解释。   【《我在娱乐圈黑红成神》这本小说由于作者的一系列迷之操作而遭受读者们的大量怨气攻击,于是“上头”决定派我来将小说大修,并根据读者呼声,将小说改成主攻视角,从根源上增加主角攻的戏份。】   言息无话可说:“确实非常根源……”   话说,主视角都变了,这文名是不是也要改成《我老婆/对象/男朋友靠我“弟弟”在娱乐圈黑红成神》啊?   话说,更大的槽点不是那家小破网站的小破网文,居然会被什么“上头”看中,而且还拥有超越现有科技的穿书技术吗?   但显然,他的一切吐槽都没能成功打断业务认真的系统。   【而且每次小说更新,也会如实上传到该网站上。】   【所以,宿主的任务就是在反派人设不崩坏的前提下,增加主cp感情线。如果感情线进度在主线结束时仍未达到100%,宿主将重启该小说世界。】   【目前感情线进度:0%】   系统便指指点点。   【宿主,看看这个0,你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了!昨晚可是主线前期唯一一点亲密戏啊,要是主角攻受能成功相认,感情线进度还会大幅提升!】   系统恨铁不成钢。   【总不能大改后比大改前,主角攻受感情线还要少吧?】   言息听懂了,也听进去了。   “所以,我现在的任务是当红娘?牵红线?”   【是的!你总算听进去了……】   系统好难,但系统不认输。   第一次做业务,有难度是合理的,上进心超强的系统这么坚信。   “统老师,有没有一种可能?”毫无上进心的言息同学托腮,诚恳咨询,“我自己都没有过恋爱经验呢?” 第4章 主角受和攻二   【……】   系统一噎。   【咳咳,】统老师敲敲黑板,准备开课了,【这就是类似磁石的原理嘛——一本小说的主角攻受就有着磁石间的吸引力,原则上来讲,他们的人设在一开始设定时便注定会相互吸引。】   【而宿主的任务呢,就是给他们创造见面的机会。不必宿主多操心,只要出现在同一个主线事件里,他们就会互相吸引。】   言息听了,觉得虽然很扯,但确实很有道理的样子。   【当然,小说为了自身的逻辑性会创造无穷无尽的工具人,为主角攻受的相处创造契机。】   系统围着言息晃了一圈。   【而宿主你扮演的反派呢,就是小说里作用最大的工具人啦!只有反派搞事情,才能给主角攻受创造更多相遇相处的契机……】   反派怎么撮合?当然是干坏事助攻啦。言息觉得有点意思。   现实世界里往往没有这样能当一个纯粹的坏人的机会,换句话说,他以前从未有过做一名反派的体验。也许,这样做是有趣的呢?   算是暂时和系统达成共识后,言息慢悠悠晃去卫生间洗漱。   镜中那张脸依旧是自己的,只不过昨晚没机会看太仔细,还是有细微差别在的——这张脸年轻许多,稚气,纤弱。有着比三十岁后的言息更冷淡的清丽感,是一种不染纤尘的美。   如果用雪来比喻的话,更像一种捧在手心里也无论如何不会融化的雪。   言息掬起那捧流水似的墨色长发,拿起昨晚随手搁在这儿的发带看了一眼。   一条雪色的缎带,黑与白的对比强烈。   奇怪,和年轻那会儿的自己有着同样的习惯。   他若有所思地注目镜中,熟练整理起那堆费事的长发,用缎带束成一个不高不低的马尾。   系统还转来转去出意见:【宿主宿主,我觉得丸子头更好看诶!】   眼前这个眼眸清透的少年,让言息很不习惯。一眼看去,那种少年未经世事的清澈愚蠢藏也藏不住。这愚蠢感还与眼前的系统如出一辙。   “我居然是用这副模样和主角攻说话的吗?”言息声音微含懊恼。   系统:【很好看呀!如果我是主角攻,对着这张脸我就生不起半分气了。】   言息言简意赅:“所以人家是主角攻,你是系统呢。”   系统:【……哼!】   “对了,”言息洗漱完边伸懒腰,边趿着拖鞋,晃至外间沙发慢吞吞坐了下来,“你们系统捏脸,是默认按宿主的脸来弄的?”   系统:【是哦,而且宿主你的脸,也很符合小说里对反派外貌的描写呀。】   “那,原来的反派去哪了?”言息话头一转。   他低垂了目光,瞥见小圆桌上还放着一个纸袋。想起明照衣从门外提进两个袋子,这个也没拿走,难道是留给他的?   【不存在原来有没有反派这一说哦。】   系统回答,【这个世界本就是文字,并非真实存在的。当宿主进入小说时,这个世界才开始具象化存在——所以从现在起,你就是反派哦。】   言息拆开那个纸袋,扇子一样的睫毛,缓缓地往上扬了扬:“你怎么老学我‘哦哦呀呀’的?”   那只光团居然浮现出淡淡浅红,系统语气羞涩:【人家本来就待在宿主身边,观察学习了好长一段时间哦。】   言息也不是真的在意。   他在意的东西很少,近乎于无一样的稀缺。真细究起来,他不过顺嘴一提——对于对方会有的反应有时感到有趣,大多时候又觉得兴致淡淡而已。   纸袋里装着一杯打包的红豆粥,外加俩包子、一小碟咸菜,还冒着热气。   这是……留给他的早餐?   呜哇好感动……所以,是表面上什么也没说,实际已经给他带了早饭吗?   对一个可能是“设计”占了他便宜的可恶弟弟还能这么体贴,主角攻不愧是成熟的兄长呢。   言息怀着淡淡的感动咬下一大口包子。   “不过,霸道总裁早餐居然习惯吃稀饭包子咸菜?”言息喝了一口红豆粥,感慨道,“真接地气啊。”   系统骄傲脸:【嗯哼,我们这边优质攻都是这样的,低调有内涵不张扬。】   言息嘴里叼着包子皮,随意翻了翻评论区。第一章 是0点更新的,即使是0点,也很快迎来一大波评论。   他大概看了一下,评论区过年了一样,纷纷庆祝作者回心转意放弃毒番外,终于打算认真改改这篇小破文了。   尤其是视角问题。   杂食党们不在意从主受变为主攻。主受党熟知剧情,对这回改文能重现主角攻心路历程抱以满心期待。而且因为这篇文的名气,居然还吸引来一些常年只看主攻文的读者,也算意外之喜了。   “枸杞泡花椒——ta知道改文了吗?”言息奇怪地问。   【哦……】系统语气微妙,【ta当然知道啦,我们系统改文需要提前获得作者授权啦。】   听系统那微妙的语气,似乎与作者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言息眨了眨眼,贴心地没有再问。   不过在这过年的氛围里,还是有细心的读者发觉不对。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里是明总醉酒后被白白帮助的那一段剧情吧?——白白呢?我这么大个白白呢?前期唯一一点亲密戏为什么删了啊?】   言息抬了抬眉梢,还想看看读者们怎么评价。然而,很快就有读者自圆其说了。   【当然是这回要走纯爱路线了——从头到尾的纯爱,怎么能容忍前期和不知道是谁的人发生莫名其妙的关系?就算我们知道那是白白,但明总不知道啊!】   这一解释被大家广泛认同,并深以为枸杞泡花椒“改过自新”了。   言息感慨,不知道真相果然是种幸福啊。   【不过,有个地方还是不对劲吧?“他意识如浸在水中,隐约感觉什么炙热贴了上来”——这里下一段就突然切到白白的视角了,所以到底是什么炙热啊?】   哇哦。言老师忍不住要为这位细心的读者同学鼓掌了。   【……是明总在洗澡吧?不是说他“浸在水中”吗,是不是水很烫?】   【哈哈哈哈哈好笑但有可能。】   【虽然但是,那个不是比喻吗?】   【会不会是埋伏笔啊,这里主角攻已经和白白那个什么了。】   【有可能哦,不过我还是站洗澡+1,洗澡是真的好笑hhhhh】   于是在愉快的氛围中,这个话题被轻飘飘掀页。   *   乐子看久了也乏味。   “嗡——”   在言息眼皮耷下,懒懒打了个哈欠时,桌上的手机震了起来。   提起那个稍显陌生的手机,修长的指尖轻轻搭上,界面自动面容解锁——所以,是他的手机没错了。   来电显示是“助理安溪”。   之前还有许多条未读消息,也都来自“助理安溪”。   “喂?小安?”言息熟练无比地按自己的习惯喊人,“什么事?”   那头的助理安溪噎了一下,老实人嘴里开始打磕巴:“言、言少,为什么突然叫我小、小安?”   “那我以前怎么叫你的?”他很好说话的样子。   “就……安助理啊。”   “安助理——”言息拖长音色,故作抱怨的意味,“好生疏啊,我们毕竟也是共事过几年……总之很久了的拍档吧?我还是叫你小安吧,你叫我小言也可以哦。”   他语气不失为诚意满满,却叫安助理诚惶诚恐,几乎在手机对面鞠了个九十度躬:“那个,还是不了吧?言少,我会更紧张的,所以……”   “好吧。”言息语气勉为其难,“对了,找我什么事?”   “!”小安立马醒神。   今天怎么回事?明明有急事找言少,结果全程被他带离了轨道。   感觉言少跟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也不算变了个人吧,就是行事风格截然不同了。   以前的言少,可不会想和谁拉近距离——除了那位总是使言少改变行事规则的小明星。   安溪吐出一口气,无奈道:“言少,副导演来催好几遍了,全片场的人从大清早起就在等您。”   片场即使不拍戏,一日开支也不菲。作为一个敬职敬业的打工人,即使言少最不缺的就是钱,也不应当让自己老板把成本耗在这种地方。   “……?”沉默是言息茫然的回应。   “……?”这份沉默也传染给对面的助理安溪,他咽了咽嗓子,斟酌语气,“您不会忘了,今天是第二、场戏开拍吧?”   “第二”后面微妙的停顿,似乎包含“才第二场戏您就腻歪了不会吧不愧是你”之类的内容。   “噢——”言息慢吞吞地拖长音,“怎么会忘呢?我拍的那部文艺片是吧?我马上去,你先让大家休息会儿,嗯……”   他的确可疑地沉吟了,小心发问,“那个,地址是?”   安助理的回应也很可疑,居然松了口气,“所以您果然忘记了啊。”   言息摸摸鼻尖。是的,好久远的剧情。那篇破小说可连载有十年了,能记得反派拍的是文艺片,他已经是那小破文的真爱了好叭?   通话结束后,在前台退了自己那间房——言息瞥见房号,果然是在主角攻隔壁。   这世界真小,他已经说腻了。   为了在停车场找到车,言息可疑地在监控下东瞧西晃了半圈,要不是酒店工作人员认识他,估计早招来保安了。   系统是真没用。他不知道的,系统也不知道。真不知道要它有何用。   安助理很快发了地址过来。   片场就在郊区一座临海小镇的影视基地。   大中午,阳光晒得晃眼睛,言息凑近盯着基地里的指示牌,墨镜从鼻梁滑下,露出那对清透漂亮的墨色眼睛。   《海潮以南》剧组。   嗯?应该叫这个名字来着?   还不太熟练地从外衣兜里摸出那部手机,言息拨出号码,“小安,帮忙来门口提一下东西?我给大家点了下午茶——”   他推了推墨镜,和旁边送餐的店家面面相觑。   “哎呀你们正在吃午饭呢?”他听着对面的话,点头又摇头,肤色在太阳底下白得近乎发光,“有什么关系嘛,反正下午总会饿的吧?——总之快叫几个人来拿,非工作人员进不去片场。”   利索地挂断电话,没等片刻安助理便喘着气和几个剧组人员赶来。   “言导,您可来了!”跟来的副导演脑门晒得一头汗,殷勤凑过来,给他带路,“大家午饭都吃好了,就等您来现场开拍——哦对了,您吃了没?”   言息提了提手里的点心示意,“这个就够了。”   “那怎么成?”这可像是把副导演担心坏了,“言导您吃这个什么怎么顶饱——这样吧,我叫人再去镇上的度假酒店订个席过来,或者您去那儿吃?这边片场环境不好,我们吃盒饭在这边当然没关系,您……”   言息边走边听明白了。   小少爷来片场体验生活啊这是。   不过也不能算一事无成吧。   小说里《海潮以南》开拍前,反派已经有几部成名作并拿到过新锐导演奖了。拿奖也没有依靠家里的关系——当然,他的片子能开拍,能拿到不菲的投资绝对是走的家里关系。   毕竟“言息”爱拍冷门片,什么冷门拍什么,即使叫好也绝不会叫座的那种片子。   《海潮以南》就是部典型冷门片。   言息已经记不得具体情节,只隐约有“文艺片”、“讲同性恋”几个薄弱的关键词。   片场到了。   所有工作人员全部站起身,向副导演殷勤伺候的那位墨镜少年打招呼。   “言导好!”“言导好!”……   副导演笑眯眯指着后面苦兮兮顶着大太阳,提下午茶过来的安助理和几个工作人员,“言导请大家喝下午茶。”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言息身上。   言息感受到气氛,微微歪头,试探着:“大家辛苦了?”   “谢谢言导!”“不辛苦,言导辛苦了!”“言导还专门带下午茶过来,这家店这么贵,言导才是客气了”……   诸如此类的话,像按下什么程序一样附和着。   真是让人恐怖的职场氛围啊。言息敬而远之地感慨。   他慢悠悠晃到早准备好的导演专用椅上,半个身子舒舒服服地遮在了伞下阴影里。   一个执行导演拿来这场戏的剧本,言息大致浏览完剧情和场次,随意卷了卷那本不厚的小册子,在手心里敲着。   面前就是一望无际的海滩。   是真海滩,也是真大海。“言息”一向喜欢实景,很讨厌在棚里拍。   海风送来咸湿的潮气,一望无际的蓝叫人心情愉快。   执行导演一声“开拍——”   于是,在海的蓝、沙滩的金黄之间,一抹白色由远及近。   那白衣青年并不高,那件薄薄的白衬衫显得他愈发纤弱,骨架也显小,单薄如纸似的,几乎叫人担心一阵海风刮来便把他吹跑了。   言息在屏幕画面前拉低墨镜,凝视那青年。   海风刮着白衣青年散乱的发丝,即使仅露出半张侧脸,依然精致。   更难得的,是娱乐圈里罕见的干净型容颜。   言息挥一下手,周围群众演员扮演的游客纷纷上场。游客们不时欢声笑语,踩着沙子从他身边路过,脸上皆是出来游玩的喜悦。   戏里,每个人都被大海的美丽感染着,只除了两个人。   ——一个是望向大海了无生趣的单薄白衣青年,也就是电影主角温潮生。他的扮演者,正是年轻的新锐流量苏斐白。   言息对前期剧情里这个片子还留有印象,很大程度因为苏斐白正是借这个片子证明了演技,从流量开始转型为真正的演员。   主角受从全网被黑到黑红成神的第一步,也正是自这部电影迈出的。   ——另一个则是不远处被白衣青年吸引走全部心神的游客,中年离异又失业的落魄男人蒋恕。扮演者是享誉国际的年轻影帝楚出野。   楚出野年纪正值三十,按理上镜后那张脸本不符合角色。但经过特殊妆造,神采奕奕的成功影帝也能摇身一变,成为镜头里的落魄中年男人。   影帝这次破例扮老出演,正是看中了这部电影的剧本,希望能借此机会突破演技瓶颈,二封影帝。   当然,也有影帝合约即将到期,可能被挖到星娱之类的传闻。   言息一个拿过奖,但在最爱论资排辈的圈子里终归只算新人的导演,能让这么大牌的影帝等他,主要也是家里背景实在过硬的原因。   摇臂摄像机扫过影帝那张刻意妆容粗糙、却仍不失成熟男人韵味的脸。   影帝眼中的痴迷仿佛真心实意。   啊——这就是评论区人气仅次于主角攻的那位吗?   墨镜背后,言息眼睫翕动了几下。   小伙子是长得不错嘛。   国际影帝楚出野,主角受备胎攻里的NO.1。也即江湖人俗称的,攻二。   这部戏,很好,正是小说前期攻二与主角受因缘的开始。   但也不过是反派工具人生涯的一个小小里程碑罢了。 第5章 怎么不算罚   这一场的拍摄顺利结束。   工作人员在收拾设备,并惯常对两位主演说“辛苦了”之类的话。   言息摘下墨镜仰头望去,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一个场景就拍了这么久,比他想象的要辛苦。   反派能在片场坚持这么久,也不能说他仅仅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吧?   副导演过来征询晚上是否要接着拍下一幕,言息看了眼疲累的大家,用无所谓的态度说:“总之先休息一下,吃晚饭吧。至于晚上还拍不拍嘛——看大家的状态。”   他大概很少这么体贴,以至于副导演都没忍住用“您没事吧”的眼神看他。   要知道,过去这位小言导可是出了名的龟毛,喜欢趁着演员状态还在,连夜赶场景——这些就罢了,甚至镜头没拍好谁也不许吃饭都是常有的事。   副导演来问的时候,都做好了被拒绝、然后搬苏斐白那位救兵来的打算。   苏斐白裹着助理送来的厚外套,正和身为前辈的楚出野说些什么。   成熟稳重的影帝露出难得的幽默一面,逗得苏斐白不时腼腆笑笑。   不过,苏斐白的视线仍不自觉偏向言息与副导演那边。   ——在说些什么,苏斐白已经有些猜到。   所以副导演不会又来拜托自己吧?……至少现在,刚发生过昨晚的事,他还不想直面那个人。烦乱感使苏斐白垂下头,将心情精心掩饰在眼睫的阴影之下。   “怎么了?”楚出野察觉出他状态不对,耐心地问。   副导演果然过来了,却没走到他的位置,只是站在场地中央拍拍手,示意大家看过来:“言导说,大家先去吃饭,餐厅的费用还是剧组报销,又让我问问大家意见——晚上还想不想接着拍?”   啊……这是什么问题?   大家面面相觑,小魔王的试探吗?   没有一个人回答。   用卷成一团的剧本敲了下手心,言息拍板道:“就是不想拍喽?那就散了吧,明天见啊各位——”   那句亲切的“明天见”落下时,不等大家发出什么难以置信的反应,言息已经自顾自转身就走。安助理立马跟上去。   在言息走远后,众人才后知后觉,发出欢呼声。   言导转性了?——言导转性了!   多年的996终于迎来该得的福报。   苏斐白咬着唇,踟蹰着,注视言息冷淡得过分的背影。   为什么突然一个眼神也不愿意给他?果然已经猜到昨晚是他搞的鬼?——毕竟,那杯酒只有自己碰过。   楚出野随他的目光望去,眉心皱在一起,放低声音,“他……还是没和你谈拢吗?还是不肯放过你?明明知道你——”   他未完的话因为苏斐白转头时那个落寞而悲伤的眼神止住。   “我必须跟上他,抱歉……”   苏斐白拢了拢外套,转身追去。   那给楚出野一个幻觉,仿佛身形单薄的青年向无法摆脱的深渊跳进。   那种深深的无力感攥住了他。   那一瞬间,强烈的保护欲和怜惜感,让楚出野甚至可以为对方付出任何代价。   *   一个电话拨了进来,言息瞥了眼联系人——“舒辞”。   这是谁?   在导演专属的休息室里,助理安溪为他泡好一杯他爱喝的茶,“言少,您真的不需要我为您预订餐厅,或者让他们把晚饭送到您房间吗?”   “不了,”言息过了几遍剧情,也未能想起“舒辞”是何方神圣,随意冲安溪摆摆手,“好了好了,你快下班吧,没有人能饿死自己的。”   安溪欲言又止片刻,看他接起了那个电话,于是躬身退出房间,“那我先下班了。”   度假酒店离这边很近,看言少的打算是要先在这边住上一周?   不过,周末就是言少的二十岁生日,那时候肯定会先回去一段时间。   安溪心里盘算上司的行程,想着什么时候才能挤出私人时间,直到拐过走廊,才瞧见那位精致干净的小明星也正朝这个方向走来。   “安助理。”苏斐白很有礼貌地停下脚步,向他点头致意,“言少还在吗?”   “是,在的。”安助理可没胆对上司小情人的询问装没听见,而且大概率,言少知道小情人打听他行踪还会很高兴,“不过现在言少正在接电话,您过会儿进去就好。”   后半句的建议在有心人听来,像一定程度的警告,在某个瞬间刺痛了苏斐白的自尊。   他心里空白了片刻,很快强迫自己牵起唇角。   “好的,我明白了。”他温顺地答。   *   “舒辞”是谁的问题,在对方以那种言息陌生但能判断出的——“我是你妈我在为你好”的语气唉声叹气时,就能明悟了。   “小息,你在哪啊?不会又去拍戏了吧?”   对方刻意用撒娇的口吻,背景能隐约听到歌剧的动静。大概率在某个剧场的私人包间。以言息对反派母亲身份的了解,很大程度是附庸风雅时发觉实在无聊,便打了个电话过来关心儿子。   “我都跟你说了多少回了?没事就去公司看看,不要老让你哥滴水不漏地把持着公司,你都当耳旁风听去了吧?”   即使是略显尖刻的话语,舒辞也能用那种软软糯糯的南方腔调念出来,磨平了原本的尖锐。   听起来,似乎她只是在关切自己的孩子。   “我昨晚又做噩梦,梦到你叔叔出了什么好歹,咱们孤儿寡母每天看你哥脸色过活……”   这番话的逻辑漏洞之大,已到了言息不得不纠正的程度。   “妈——”   他不太熟练地念出那个称呼,“叔叔出了什么好歹的话,我哥居然还没把我们赶出家门,已经够讲情分了吧?”   他妈一噎,张张嘴像要反驳什么,最后动脑子思考了一下,才恍然大悟般:“对噢。”   原著中对言息母亲的描写少到可怜,不过倒很符合总裁文里豪门母亲“有钱霸道且无脑”的刻板印象。她曾豪掷数千万,让苏斐白离开她儿子,也曾在反派毁容后指着苏斐白破口大骂。   在后期反派陷入疯魔时,这位母亲也是最后放弃反派的那一个。   总体看来,她拿的应该是“漂亮但实在愚蠢”的剧本。   反派和主角攻之间狗血的恩怨情仇,惯例得从上一辈起追溯——   简而言之,明父与舒辞最先相识在大学,舒辞是那时学校知名的笨蛋美人型校花。   明父迷恋其不得了,可舒辞一心一意要和当时的男朋友结婚生子——喜闻乐见,为她男朋友辍学、早婚,找不到正经工作,最后还得到处打零工补贴家用。   而这期间,明父也在家族安排下与明照衣母亲结婚生子。   这段没有感情的家族联姻没能维持多久,大约在明照衣几岁时两人便已分居,明照衣十四岁时正式办完离婚手续。   而这时,离异的舒辞带着一个五岁的孩子,重新出现在明父生活里。   憧憬已久的婚姻未能给她带来想象的幸福,反而在言息出生后,生活的拮据与婚姻的裂痕皆进一步放大。   终于她不得不为了孩子,与过去做下了断。   对明父而言,则是早已错过的年少时的女神,重新看见了他。   一时间老房子着火,噼里啪啦,仅半年后舒辞便顺利嫁入明家,带着五岁的言息,成为当时十四岁还是小少年的明照衣的后妈。   “你什么时候才能争点气……”舒辞又是一通叹气,“虽说这些年你叔叔待我们是没得说了,但万一他出点什么好歹,凭你哥和我们的关系,到手的那些东西他也迟早叫我们吐出来……”   言息也叹气,“您想得还挺长远,还挺具有风险意识的?”   不能说后妈刻意刻薄前妻的孩子,只是很久以来,他们都是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明照衣很少在家,在家话也不多,他是怎么想的,别说舒辞拿不准,人家亲爸都拿不准。   “不过——”言息话头一转,没什么大不了似的提醒对方,“再争气也没用吧?我哥不早就是明氏的掌权人了吗,没他点头,就算叔叔支持,我也挤不进公司的吧?”   明父早已退出公司管理,这些年明照衣全权把持公司,哪怕是不看经济新闻的人都清楚,明氏实际的掌权人是谁。   这一点,曾为读者的言息更有自知之明。   “所以说,才更要争取啊小息……”舒辞在电话那头嘟囔起来,“这周末就是你的生日,你叔叔说难得二十岁整数,要给你在西郊那个有马场的庄园大办。到时候生意场上你叔叔那些老朋友都会来,你可得抓紧机会,在他们面前露个脸……”   言息抿了口茶,回忆了一下剧情,敷衍道:“再说吧——我挂了。”   “小息等等……”舒辞还想说什么,对面已经挂断的“嘟嘟”声堵上了她的嘴。   “叩叩——”   休息室外传来规矩的敲门声,一个温软干净的嗓音乖巧响起,“言少,是我,请问现在方便进来吗?”   刚收起手机,言息便在沙发上战略性后仰。   ——这么熟稔的腔调,主角受?   挂机很久的系统“咻”一下闪现,比他还要激动:【来啦来啦!宿主!那段经典剧情!】   仿佛看到经典场景再现的疯狂读者一般。   言息支着下颌的手指跳了跳。   显然,他也回忆起来了。   主角受在下药那晚后向反派请罪,被反派在休息室一顿这那那这、不可描述地“折磨”——细节已经回忆不清,因为那章在后来网站大改后,毫无疑问地被锁了。   “唔,”言息无可无不可地说,“进来吧。”   “吱呀”一声,得到许可的苏斐白垂着头,规矩地打开房门,缓步至沙发旁。   系统不断在言息耳畔念经,【宿主,你要把持住啊,我们这次改文的底线就是攻受双方身心双洁,坚决走纯爱1v1路线!】   【虽然我知道这很难为人——但你既不能崩人设,轻易放过主角受,也不能和他发生任何不可描述剧情!宿主,你要为了纯爱小说的底线把持住啊……】   说实话,系统还是有些担心宿主不按常理出牌的。   毕竟上次面对主角攻,宿主差一点、一点点,就突破了道德的底线,将这本双洁小说推入深渊。   言息的回答仍是不辨意味的一声“哦”。   清透似玻璃珠的漂亮眼睛用审视的意味扫过苏斐白,见对方垂着头,发丝遮住小半张脸,在自己腿边跪下。   ——尽管休息室铺满地毯,那动作还是让言息眼皮一跳,忍半天,才把那句“哟原来你们玩得这么开”的感慨憋回去。   “请您惩罚……”   苏斐白声音软得像水,跪着的姿势尤为标准,仿佛训练过多次。   那对眸子才真像水做的一样,脉脉流动着动人的情愫,自愿俯低身子虔诚仰望,叫人看一眼便不忍再为难这般难得的人儿。   天生的演员。言息做出这样的判断。   起先,他尚能一动不动维持人设,和对方互飙演技,直至苏斐白将手放上他膝盖——下意识,几乎是瞬间的行动,言息炸了起来一样,整个人极为明显往旁边一躲。   这样做的结果,是苏斐白不敢置信地呆愣着,完美的演技裂开一丝缝隙,手也僵在原地,冻住一般。   【宿主!】系统也同时炸了起来,【人设!!!】   “那个,”言息坐了回来,诚意满满地重新握住那只僵住的手,歪歪头,“我们再来一次?”   ……   片刻后,言息叹口气,放下玩了很久的手机,看向赌气般跪在几米开外、脊背绷得笔直的主角受。   系统还在言息耳边念着“人设人设”之类的经。   ——可他也很委屈诶,他又不是天生的演员,都不允许失败后重来一次的吗?   “重来也不行,叫你起来也不行。”言息笑起来,唇边挂上苏斐白熟悉的笑意,对他向来很有耐心一样,“——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请您惩罚……”   苏斐白仍别扭咬着字,重复那句话。那股委屈、却又不想对方怜悯的倔强感油然天成,很难不叫人为他心软,继而心动。   “哦,还是要惩罚呀……”   言息低低笑着,那笑容很快淡下去,融化的新雪一样消逝。   “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撒娇吧?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却想通过逼迫对方惩罚,来获取不会得到实质性惩罚的保证。”   苏斐白蓦地抬起脸,精致的小脸上浮现空白。   “‘恃宠而骄’——是这个词吧?”言息也放软了声音,学他嘟起嘴,像在和他撒娇似的俯下身,“我不擅长被人撒娇哦,所以也体谅我一下,稍微懂得点限度吧?”   苏斐白眼睛也渐渐睁大,看怪物一样看他。   言息又仰倒回沙发里,好心情地欣赏他脸上的表情。   “不过既然你这么恳求了,我就好心满足你一下吧——深蹲做过吧?以前在学校没被体罚过?体育课上总做过吧,不会连体育老师都被你打动,舍不得让你做深蹲吧?不会吧不会吧?”   苏斐白的脸越来越黑。   “那,我就勉强当一回你的体育老师,”言息愉快道,“小苏同学想要惩罚的话,一百个深蹲先做来看看?” 第6章 你是人么?   苏斐白能反抗言息吗?   很可悲的,答案当然否定。   即使是荒唐如深蹲一百个之类的要求,苏斐白在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后,仍忍辱负重地吞下了那句“你脑袋是不是昨晚被下药后坏掉了”,然后不得不依言照做。   言息当然没耐心看他做完。   拜托,他以前真当老师时,对自己那——么可爱的学生们都没这么认真过。   纠正了几个姿势,力求标准后,言息便指了指角落的监控摄像头,“我看得见哦,所以做完才能走,小苏。”   可惜,苏斐白还没能真正哑掉,他深呼吸再三,问出了那句质问:“你去做什么?”   言息很稀奇地,俯视反而质问金主的被包养者,语气理所当然,“去吃饭啊。”顿了顿,“噢——”   他不忘笑了一声,补道,“你做完才能踏出这扇门吃饭哦,你要求的惩罚,我答应了,这就是我们的约定吧?”   “……是又如何?”苏斐白唇瓣咬得很紧,委屈的意味很浓。   但不知想到什么,勉勉强强憋回三分。   “这样就对了,撒娇要有限度。”言老师很敷衍地鼓励学生,似笑非笑道,“违反约定的代价会很大,我想,你不会想知道。”   他轻飘飘的口吻将苏斐白按捺回了原地。   于是,在主角受嘿咻嘿咻做深蹲的时候,言息善解人意将空间留给他,愉悦地出门吃好饭去了。   *   度假酒店房间。   一只虚弱的光团像无形的幽灵,游荡在言息身后。   【宿主……】   先是有气无力,而后猛地提高音量——   【惩罚不是这个惩罚啊!你怎么理解的呀?体罚也是惩罚?!】   “嗯嗯,就那个甜品套餐吧,八点送上来。”而它的宿主正悠闲点着晚餐,礼貌地挂断与前台的电话后,偏偏头,语气含了无辜的不解,“——难道不算么?惩罚的目的不就是让人无法愉悦、身心疲倦。深蹲一百个难道还达不成这样的目的?”   言息轻搭在面颊一侧的手指动了动,“奇怪……难道我看错人了?主角受是什么擅长运动的类型?”   【不,他当然不擅长运动,做几次就会晕……】   系统下意识这么答了,意识到上当后恼羞成怒。   【啊啊啊啊!这当然不是重点啦!】   系统面板上跳出“您追更的小说已更新”的消息,言息看了眼时间,还没到八点——现实世界里,那篇小说一般是晚九点更新的,难道现实和这里的时间流速不一样?   戳开那章更新,言息自言自语喃喃,“所以更新的标准是什么?”   尽管很生气,系统还是服务态度良好地回答:【反正囤积了一段时间的剧情,就会自动发文。】   言息大致浏览了一遍内容,示意系统来看,他似乎早已料到这一结果——   “所以,反派和主角受这边剧情走没走、怎么走的又有什么关系?这一章完全是主角攻的视角啊。”   在系统哽噎时,他还不忘吐槽一句,“——有够无聊的霸总日常,也能算一章更新吗?这样真的不会被读者骂死吗……”   这样想着戳开评论区后,他愣住,系统得意呵呵:【抱歉,不会被骂哦。】   虽然这篇文的事业线都在靠主角攻独撑,也并不意味着读者爱看事业线——但火眼金睛的读者们,还是从这些日常中扣出了糖的细节。   【明照衣单手撑着下颌,冷淡得瘆人的目光轻轻落在调取的监控画面上:休息室外,裹着厚外套仍显单薄的青年在监控下出现,扶着墙,双腿以不自然的姿势慢挪着,显然片刻前可能经历过某项激烈的运动……】   言息:“……”   系统:【……】   得意不过一秒,崩溃的系统再度发出让人脑仁疼的尖叫:【啊啊啊啊!他误会了!怎么办?我的纯爱小说,我的1v1,我还停在0%的感情线……】   为了自己的脑仁着想,言息不得不安慰:“没关系啊,反正只要读者知道是双洁不就行了吗?——而且,这种情况主角攻还能义无反顾地爱上主角受,不显得他更深情了吗?”   这番不走心的安慰成功让系统停止了尖叫,它觉得有一定道理,并肃然起敬:【宿主,情感大师原来是您!】   言息微笑。   不过他也稍感奇怪,继续浏览细节,“主角攻怎么突然查到片场这边的监控来了?他俩不是还没相认?”   【在他的手边,搁着一摞刚送来的资料与照片。明照衣低垂视线,落在两个人的资料上——一张脸是方才休息室外的青年,另一张脸则是个相貌谈得上清秀的十八线小明星。】   【点开另一段酒店的监控画面:正是这位十八线小明星,扶着明显意识不清的言息出现在监控下,他左顾右盼,神色不安。】   【很快,不知为何清醒过来的言息推开了他。双方发生争执,小明星消失在走廊角落。】   【在下一段监控画面里,他和那位休息室外的青年同时出现在走廊,二人似乎相识。】   【明照衣接起手边的电话,秘书解英的声音传来:“明总,那个叫向彬的小明星没问几句就都说了,是另一个叫苏斐白的人指使的他——不过我觉得,他们二人应该是一拍即合。”】   【“嗯。”明照衣淡淡应了一声,“心术不正的就不要留在那家星娱了。”】   【解英即刻领悟了他的意思,顿了顿,又谨慎问道:“那苏斐白——也要解约吗?他和星娱签的合约很不合理,是最优签,但有十年的签约期,是言少亲自定的合同内容……”】   【明照衣久久没有发声,解英也止住话语。】   【“……解英,”他的上司迟疑着,难得问了他私人相关的问题,并且答案显而易见,“这种关系,是叫包养?”】   【解英却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回答:“我想是的。在我调取苏斐白资料时,星娱的人对我做过这方面的暗示。”】   【“那不用管他。”明照衣声音已恢复惯有的平淡。而一向了解上司心思的解英,这回却没能第一时间判断出,那个“他”到底指的是谁。】   从头到尾完整看完更新,沉默同时席卷了系统和言息。   这个发展是他们都没想到的。但又并不出乎意料。   毕竟原著里,那夜过后明照衣也有调查,而那次,很奇妙地,主角受躲过了所有监控。只有这次,因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向彬才暴露在监控之下。   小系统面带纠结,征求“情感大师”的意见:【言老师,这个……算好的发展吗?感觉明总对主角受的第一印象很微妙啊。】   “嗯……”   言大师沉吟片刻,“应该算吧?至少他对‘弟弟’的包养对象留有一定程度的好奇?毕竟是迷倒了可恶弟弟的人啊。”   他很认真地自我肯定。   系统本来是想相信的,但看了一眼感情线进度,马上翻脸。   【信你个鬼!还是0%!】   它开始为至今进度停滞的任务嘤嘤嘤:【前期相认的时机也错过了,什么时候感情线才能涨一点啊……】   言息扫了眼评论区。他觉得自己的判断没错,而评论区大多也这么认为,并由衷觉得这样的感情线发展更隐秘、更刺激了……   【他完了!他已经开始在意了!他就要动心了!】   读者朋友们这么评价。   言息半信半疑。   但还得安抚系统——别以为他听不出来,这玩意儿一直暗示:主角攻受前期相认的时机之所以错过,根源全在于他。   “不就是相认么?”   门铃响起,服务员腔调友好地送进晚饭,言息随手叼起一块酸奶冻芝士,吐字黏在涂抹醇厚的芝士里。   “找个时机把主角攻约出来,和主角受凑一块儿就行了不是吗——我这就跟我亲、爱、的哥哥联系。”   系统将信将疑,看他往沙发里一倒,指尖灵活地掏出手机打字。   【你要怎么约他出来?以主角攻和你现在的关系……】   系统转着小脑瓜揣度,干脆飞至言息肩头,光明正大地看,【就算人家亲爹让明照衣回家,他都不一定回去的吧。】   【言息:哥哥~】   就算是文字,热情也要洋溢出屏幕了。   系统仿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言息:这周日是我20岁的生日~弟弟我啊,诚挚地邀请哥哥你过来玩呀~】   能忽略两人半年前加上好友以来,空荡荡只有一条【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的聊天记录,对于宿主做人的脸皮,系统一向是服气的。   “好了。”言息语调轻快地放下手机,又拣起一小碗焦糖布雷,拿起勺子。   【这就好啦?】   系统语气诡异,这段生日宴的剧情在前期的确很重要,【但原著里即使有老明总邀请,主角攻也根本缺席了好吧?】   再瞥了眼始终未有回复的手机,系统嘟囔:【——而且,那可是全文第一个大型修罗场,反派、攻二和攻三连撞的修罗场!你确定让主角攻在那个场合遇上主角受,不会翻车吗?】   “你不懂——”言息一点也不着急的模样,含着勺子声音含糊,“男人就是这样,要有竞争才会有危机感!”   “嗡——”手机震了一下。   系统眼睛瞬间亮起:【是回复!】   言息觑了眼屏幕,难得不好意思道:“那个,是我追的小说更新了。”   系统头上浮现一串“……”   它艰难问道:【什么时候?你不刚拿到手机吗?】   “好问题。”言息随手戳开更新,细密得如同帘子的眼睫缓慢地眨了眨,“我也在想,反派的口味怎么会和我如此相近。”   似笑非笑的清透眼神落在系统身上,小光团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我都说了,是宿主你和反派性格贴近,才会绑定你的嘛……】   “要不是我在现实世界的记忆非常完整、清晰,”言息又舀了勺柔软甜腻的焦糖布蕾,语气不明,“我都要怀疑,自己本来就是反派了。”   系统:【……】   “嗡——”手机再度震了一下。   系统如得救赎,赶忙岔开话题:【又有消息了!】   言息不慌不忙拿起手机。   慢慢地,他挑起那对过分秀丽的眉头。   如果是直言拒绝,他反倒不会觉得讶然……   【明照衣:我看下行程。】   那个一丝不苟的句点,比起上面的波浪符冷淡得过分。但竟然不是直接拒绝。也许是教养使然,或成年人虚以委蛇的天性罢了?   系统急得转圈圈:【他果然没有答应啊!】   言息放下勺子,支着下颌陷入思索,片刻后唇边蕴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系统对上他的目光,直觉不妙……   *   明氏大厦,总裁办公室。   电脑屏幕上一份文件映出微弱的光,明照衣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文字、数据、图表,无数可赢得或损失巨量财富的材料一一从他眼前滑过。   他从容不迫,又效率极高地敲定完对这份文件的决策,仿佛对这了了几张纸背后所能转化的财富一无所知。   “嗡——”私人手机震了震。   言息。   毫不意外的发信人。   那没能使明照衣抬动一下眼皮,直到聊天界面里——有一张稍显模糊、但能清晰辨出喉结、小红痣和混乱吻痕的图片,让他眼皮一跳。   指尖一瞬间下意识摸向脖颈,那里创口贴早已撕下。他指腹摩挲过痕迹淡去的皮肤,垂下眼帘,注视那张图片,眼睛沉入阴影里。   房间一时静得针落可闻。   令人脑仁发疼的消息还在不断冒出。   【言息:我还有更精彩的哦~】   【言息:如果哥哥来参加生日宴的话,我就考虑只将它们私人珍藏。绝、不、外、泄~】   酒店房间,言息吸下一大口抹茶雪冰,对面的消息终于发了过来。   看清那几条惜字如金的消息,他不由“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啊?】系统第一次看他笑得这么开心,也凑近看,【发的什么什么?】   【明照衣:哥哥?】   【明照衣:我是你哥的话。】   【明照衣:你是人么?】 第7章 生日宴与修罗场   【这是威胁吧?】系统目睹完全程,叹为观止,【这是威胁吧!】   “嗯。”言息的回应显得平淡许多,无事人般吸完最后一大口雪冰,“是威胁的话,那你就是从犯。”   毕竟那张照片,是系统根据宿主的记忆合成的。   系统一时不知该为他踩在法律底线还如此从容而惊叹,还是该为他看不清下限的道德水准而感慨。   【还好还好,】系统暗自庆幸,【在你发消息的时候,我就把视角切到主角受那边了。】   言息语调没起伏地夸赞它:【越来越熟练了,统老师。】   【所以——】看着不再有回音的聊天记录,系统还不是很懂,人类这一套你拉我扯的话术,【他是答应了吗?】   “唔,”言息用纸巾擦了擦嘴角,睫毛缓慢扫过那对天生显得懵懂的漂亮眼睛,“概率一半一半吧。”   【……】   原本上进至极的系统才不会承认,一半概率它就已经很满足了呢。   总而言之,言息按部就班拍完剩下几天的戏,期间并没怎么搭理主角受。   苏斐白对他近来的变化琢磨不透,一时拿不准言息态度的转变是因为他下药“背叛”,还是对他……逐渐失去了兴趣?   剧组的大家都受宠若惊地收到了言导生日宴的邀请,苏斐白并不算特例。   就连名义上的情敌——那位年轻的国际影帝楚出野都收到了请柬。   助理安溪亲自为楚影帝送上请柬时,脸上笑意得体,丝毫看不出他正在腹诽自家上司的“大度”。毕竟,戏里戏外楚影帝与苏斐白同进同出、过从甚密,已算不得新闻,片场知晓言导与苏斐白关系的人更是暗地议论纷纷。   到了周日当天,言息便愉快地大手一挥,给剧组众人及自己放了假。   ——他这人平生最讨厌工作,生前死后都要工作的悲惨遭遇简直让人看不见希望。   然而,过于敬业的反派过去从不双休,为了人设,他不得不每天游魂野鬼似的,戴着墨镜遮住黑眼圈,怨气满满飘荡在片场。   “所以,真的不能像小说那样,时间线咻的一下跳过无聊的工作日常吗?”   驱车前往西郊庄园的路上,言息一面观察路况,一面还不忘头冒黑气地嘟囔。   系统表示无言以对:【抱歉,真没那个功能。】   “真没用啊。”言息毫不避人地叹气。   系统:【……我没聋哦。】   这位寿星踩着点抵达庄园时,停车场已停满宾客们的各式豪车。   这处庄园并非明家老宅,但依山傍水,风光秀丽,空气清新,据说不远处还有个自然保护区,是处天然修生养性的场所。老明总让位给明照衣后,便与爱妻常居此处。   言息显然勤来,车刚停入专用的车位,老管家和几个家里的帮佣便迎了上来。   对寿星踩点到的行为没有显出任何意外,这位老管家脸上挂着亲切笑容——这笑容发自内心,含有长辈的慈爱,再加之言息刻进身体里的对此地的熟稔,可见他本人几乎是在这处庄园长大的。   “小少爷,您来了。先生先去马场那边了,夫人还在这边陪女眷喝茶聊天。”   言息先行,老管家一步不错跟在言息身后,讲话也有条不紊,“先生的意思是,先带客人们在马场那边玩玩,晚上再回这边宴会厅。”   言息点点头,一辆摆渡车适时开到他跟前。   言息一步跨上去,没急着走,先扭头随口一问般:“姚叔,我哥他多久回来?”   姚管家面上一怔,下意识回答:“昨晚少爷是说要回来,但没说具体多少时候——先生还惊讶呢,少爷有大半年没回家了,况且听说少爷这几天还在国外谈合作。”   “可是,”管家顿了顿,“小少爷怎么知道的?”   言息喉咙里冒出轻轻一声“啊”。   “——在国外?”   百分之五十的几率锐减为十,他指尖轻搭在面颊,也有些拿不稳明照衣会不会来。   对老管家末一句避而不答,言息微笑起来。唇角笑弧稍显得浅了些,碎发垂在脸侧,清丽皮相却能笑出随心所欲的味道。   老管家不明他笑容的意味,便明白,也许那微笑便是他的回答。   “先去马场吧。”言息坐回去,随口吩咐一句。   *   说起来这还是苏斐白第一次参加这么正式的宴会。   星娱的年会也算业界顶级明星夜了,可到底都是圈里的人,顶多会有一些投资过文娱产业的商界人士。   而今天这般大规模的商界聚会,他从未见过。应邀前来者还多是各行各业的大佬,连交流话题都听得让人不明所以,苏斐白端着酒杯,站在角落看得目不暇接,暗暗心惊于那位小言导背景之神秘。   ——不知道这对他来说,算好事还是坏事。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言息也是在星娱年会,一出场对方便众人拥簇。苏斐白那时只算三四线流量,凑不到跟前去,只听众人巴结地奉承对方“小言导”。   他便以为言息只是个导演二代,到后来才发觉他的猜测相差甚远。   言息与星娱的确没有行政管理上的牵扯,看似仅是一位热衷于冷门片子的普通导演——可就是这位“普通”导演,几乎拥有星娱的全额股份。   言息很少提及自己的背景身世。   他跟了言息一年有余,才慢慢弄清对方应是某位商业巨擘家的小少爷。   直到今日,苏斐白在应邀前通过调查庄园背后的主人,才明白言息与“明氏”有关联。   恐怕这世上没有人不知道明氏。   一个姓言,一个姓明,怎么会有关系?   苏斐白想不明白,同时后背后知后觉窜起一股冷汗。如果他知道言息是明氏的小少爷,做出下药来威胁对方的计划前,便会再斟酌一二了。   不过——   苏斐白很快清醒下来,他冷静地站在旁观者角度思考言息对自己的“偏爱”。   结论是引人警惕的,即使他提前知晓言息背后是明氏,当时的他也会被那份毫无底线的“偏爱”所蒙蔽。   如果不是最近言息突如其来的冷落,他也许还陷于那份名为“偏爱”的陷阱里。   “明”……   脑海倏地闪过这一并不常见的姓氏,苏斐白陷入片刻的恍然,会与幼年那位小哥哥有关吗?   “怎么了,白白?”   楚出野抛下原地与他搭话的几个文娱公司老总,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国际影帝一身灰色高定西装,版型贴身,严谨而得体,袖口微折,露出高奢手表的反光。   他相比自己从容许多。苏斐白表情下意识浮出属于演员的微笑,心里却想,他应当是这种宴会的常客。   “……不要勉强自己。”楚出野与他并肩而立,小幅度侧头,目光停在苏斐白浮于表面的微笑,“如果不想来,可以跟经纪人说一声,拒绝了就是。”   说到这里,楚出野仿若不经意一顿,声色低了下去,“——如果是不想见到他的话,更不必勉强。”   显然楚影帝误会了。   苏斐白却没有纠正,无声垂下头,纤细脖颈弯出一抹脆弱无辜的弧度。   “我只是……”他欲言又止,“不太适应。”   露天聚会点不远处便是马场,宾客们或立或坐地闲聊,装束得体的服务人员端着托盘穿行其间。即使是享誉国际的年轻影帝,也不得不为文娱以外的领域所排挤。这是个泾渭分明的世界。   楚出野瞬息了然,体贴道:“我带你见见星娱之外的几家娱乐公司负责人吧,以后合作的机会还很多。”   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苏斐白绝不会拒绝。   “谢谢楚哥。”他笑容含了几分真挚。   “何必言谢。”楚出野温和道。   苏斐白正欲在楚出野引荐下走向那几位老总时,几分骚动忽然自人群间传递开来——   “言少来了!”发出声音的,是言息同辈的年轻公子哥们。   很难不被周围骚动的气氛影响,苏斐白与身边的楚出野不假思索地,几乎同时朝来源处望去。   西郊草场雨水丰沛,大自然用天地灵气涵养出这片一望无垠的繁茂草地,也造就出天然的养马场。   ——马场上,言息骑了匹高大白驹从马厩缓缓行来,马鬓微扬,马蹄轻抬。   刚刚年满20、却还未脱离少年感的他高倨马背之上,给人一种俯瞰众生的即视感,招招摇摇行来时,叫身后青山白云都黯淡了颜色。   看似截然不同的少年感与孤冷感,完美调和出了马背上美少年的剪影。   这一刻,毫无疑问,言息是生日宴的主人,也是所有目光的中心。   连苏斐白都无法否认内心一瞬间的悸动,言息算是他平生见过单论相貌生得最好的人。   尤其年岁未长,成年男性的骨相特征并不显著,更无意添了种模糊性别的美。   虽然过分好看……苏斐白冷冷地想,连他此刻都惊讶于自己的冷漠。   ——他的确深怀恶意,又不乏优越感地在想,所有人都被这副皮相蒙蔽了。   虽然过分好看,但却实在有病。   这就是言息。   披着人皮的怪类。   “小息!”明豫对马上的少年微笑。   “叔叔。”言息便下了马,将缰绳交给马场的人,同样笑着应答。   “去见过你妈了?”明豫见他额上冒了薄薄一层汗水,示意他先歇歇,“还去马场上跑过一圈了?”   “还没见呢。先试试手感嘛,好久没骑了。”言息嘟囔了一句,随手拿了块手帕擦汗,又喝了大口冰水止渴。   说这话时,言老师暗地庆幸以前“鬼混”时挑战过多种技能,骑马也是其中一项。不然穿到霸总文里一不留神就得露馅。   不愧是他,真有先见之明!   老明总的老朋友们和蔼打趣,逃不掉“小息长大了,出落得比人家老刘的闺女还好看”,“有女朋友没啊”,“最近工作怎样,还在拍戏啊”之类的长辈式话题。   “你妈说要过来了。”明豫见他光是点头摇头,怕他不耐烦便看了眼手机。   “哦,行,我去接接她啊。”言息得到借口赶忙脱身,“对不住,各位叔叔各位长辈,我先失陪了。”   随着言息暂时离场,苏斐白收回目光,眼睫微敛,酝酿着复杂的情绪。   那位就是明氏的董事长吗?他记得明氏如今由明豫的大儿子全权接手,言息……是他的小儿子?   “怎么了白白?”楚出野低沉体贴的嗓音在他耳畔响起,“是不舒服吗?你脸色有点难看——是见到他……不舒服吗?要不要我陪你去那边坐坐?”   “哦……”苏斐白沉吟了一个长音。   正要说些什么,忽然一只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掐住他的手臂,熟悉的声音传来——   “白、白?”   那只手的主人相貌是另一种精致俊美,哪怕此刻戴着口罩,阴沉着脸,咬牙切齿的模样仍掩饰不住那股俊朗得近乎耀眼的明星范。   “叫得真亲密啊,你哪位?”   询问冲着楚影帝,来人目光却死死盯着苏斐白的脸。   “阿锦?”苏斐白面色也是一片怔忡,讶异不已,“你怎么在这儿?!”   “颜锦?——啊!真是他!”不远处凑在一块儿的几个千金瞧见那人,忍不住捂嘴惊声,一副粉丝见到顶流偶像的激动模样。   楚出野压抑着不满,伸手欲拨开颜锦的手臂,“这位……颜锦是吧?我们应该见过。不管你和白白有什么私下里的不和,公众场合还请你注意一下形象。”   “楚大影帝,我当然听说过你。”   颜锦表情讥诮,因为楚出野出手才勉强分他一道眼神。   “只是我不知道,你和白白关系什么时候这么熟了?有什么不和?——那我可要好好和你这位白、白掰扯掰扯了。”   此处的骚动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目光。   言息还在接收舒辞关于“不陪你叔叔的朋友又想开溜”的单方面洗脑,一进场便瞥见攻二与攻三的首次修罗场,他难以按捺看戏的心思,就差当场不嫌事大地吹一声口哨出来了。   什么叫经典狗血名场面啊?   唉——可惜不能拍照打卡。   系统也瞬间提起精神:【宿主!修罗场开始了!你的戏份来了!】   言息左右看看,漫不经心在心里对系统道:“不急,还差一个关键人物没来呢。”   “小息,你有在听我说吗?看什么呢?”舒辞怀着不满也往场上看去。   修罗场显然引人瞩目,她迟疑着:“那个小明星不是……”   在得知自家儿子包养了位小明星的那天起,舒辞就将对方的祖宗十八代给调查了个底朝天。   认定只是个没背景、攀炎附势的小明星后,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了。玩玩而已嘛,在这方面她一向纵容自家孩子。   但是,虽说是个玩物,也要分清所属权。   见到苏斐白明显与那两个男人都拉拉扯扯、关系不浅时,她火气瞬间就冒了出来——   怎么回事?我家小息拿那么多钱养你,砸了不知道多少资源把你抬到今天的一线流量咖位,居然一点基本的服务意识都没有?在包养期间不得和其他人暧昧不清不该是行业常识吗?!   “小息,我要你明天马上和那个小明星断绝关系!”要不是今天是自家孩子20岁的生日宴,舒辞当场就能撸起袖子去收拾对方。   “啊?”言息还在找人,听见这话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小明星”是谁,眉梢轻挑,“什么?断绝关系?——舒女士,你不要开玩笑。”   他淡淡别过视线,继续找人。   拜托,这位可是主角受!   在主cp没能发展出感情前,就破坏掉主角受与主角攻之间唯一联系的话,系统能在脑子里“嘀嘀嘀”到他头炸。   舒辞也是一声“啊?”,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崽,“小息你脑子坏掉了?他都当着你的面和别人拉拉扯扯了!”   “有什么关系?”言息态度很无所谓,随口找了个理由搪塞,“玩玩而已嘛,何必斤斤计较?人要看开一点嘛,看开一点会开朗很多,我亲爱的妈咪。”   “……”舒辞一时之间都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庆幸他只是玩玩而已。   “明总——”   “明总您来了!”   在言息看戏,修罗场陷入焦灼之势的同时,入口处又传来片刻骚动。   “明总您可是大忙人啊,还以为这回也见不到您呢!”   【宿主!】系统高兴得直转圈,【主角攻真的来了!】   言息转过头看去。   百分之十的概率虽然很低,但也不是没可能发生。   相比之下,舒辞的表情可比他精彩多了,她几乎瞬间将什么乱七八糟修罗场抛至脑后,掩不住惊讶:“你哥真的来了?!”   明照衣出场的瞩目度不亚于方才言息登场——哪怕他仅仅是平平无奇地从摆渡车上下来,然后朝聚会点走近。   跟在身后的人,也只有两个同样西装革履的秘书而已。   不如说,在场大半都是为了见明照衣这个大忙人一眼而来。明豫多年的人脉或许广于明照衣,但单论这对父子目前所能为他们带来的商业价值,掌握明氏实权的明照衣显然远远大于提前退休的老明总。   “明总不是还在国外吗,怎么提前回国了?”   “哎呀,毕竟是小少爷20岁的生日嘛,当然得回来看看了!”   “明总兄弟俩感情真深啊!”   奉承与巴结早已有所预料地潮水般涌来,明照衣或颔首,或同样回以几句客套话——本来,一切都该习以为常,但在听见自己的名字与言息联系上时,他仍忍不住眼睑轻微一颤。   ……很微妙,很荒唐的感觉。   很不真实。   ……他是不是应该找一下元凶?   几乎入场时便寻到了目标,明照衣目光准确投向不远处的言息。   那道冷淡得刺人的目光让言息隔着人群对他微微一笑,毫无阴霾与芥蒂——或者说,毫无威胁过别人的自觉。他甚至歪头做口型,用很黏腻的语调咬出“哥、哥、好”三个字。   舒辞识趣地没有上前。   唯有独自走近的明豫看着他沉默,亲父子间并无什么话可说,但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明照衣便礼貌颔首,以一种对待所有人无差别的口吻问候,“爸。”   这给了明豫一个台阶,他便也草草地笑了一下,说:“回来就好。” 第8章 感情线1%   现在是很好的时机。   明照衣正目不斜视地,与围拢过来的商界人士客套交谈着,但言息知道,他的眼神会时不时掠过他身上——那是一种直觉。   当一个人极度在意对方每一秒的行动时,便能感觉到对方的在意点落在了哪里。   身边的舒辞由于意想不到的客人的到来,眉头微微蹙起,“你哥怎么会来,这么突然——”   她的话头顿住,因为有女宾脸上带笑,领着自家女儿过来与她搭话。   “这位就是言少吧?以前都没怎么见着。”那位贵妇目光似有若无瞥过他脸上,又拉过自家女儿,“你们年轻人啊,就该多聊聊……”   明照衣的目光再度从不远处掠了过来。   ——这就是时机!   “先失陪一下,两位女士,”言息挂着礼貌的微笑,那笑容虚薄到下一瞬便淡了下去,“我有点私事需要处理——”   “等等……小息!”舒辞惊呼一声,来不及制止,便见方才还一脸无所谓的自家孩子寡淡着一张脸,向角落僵持的三人修罗场走去。   因为舒辞的呼声,一些客人也不明所以地望去。   “阿锦,我只是……”苏斐白颇感麻烦地皱眉,甩了甩手腕,“你能不能先松开?扭疼我了……”   颜锦果然因为他脸上些许疼痛的表情,下意识松了手。   楚出野立马上前,微微侧身挡住苏斐白。   “请不要这么疑神疑鬼好吗?”苏斐白别过脸,揉着泛红的手腕,脸上露出苦恼神色,“这里还是公众场合,私下里我们可以……”   没有再说下去,似乎因为被误解还要为此解释,而委屈得说不下去。   明明眼眶未红,声线却泛起哭腔,“这场宴会也不是我想要来的,让你们之间产生误会我很抱歉……”   留下足够的空白,足以让人自动填补出他们想要的内容。   两个争风吃醋的男人果然因此心软了。   直到另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靠近,与轻快步伐相反,声音是苦涩的、浓郁的不满,而人们的视线恰好跟随过来——   “小苏,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这声音的主人神情是迟疑的,还有些许真相就在眼前仍不敢相信的悲伤,沉淀在那对漂亮眼睛里,细听声线还发着轻微的抖。   那副被心上人辜负了的模样,简直叫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就连苏斐白也呆愕住了,比言息还要不敢置信地瞪着对方——   言息?在胡说什么?   颜锦如临大敌地拦住对方,“你又是谁?——你这话什么意思?”   因为工作繁忙,刚出摄影棚便来了这里,颜锦迟到了一会儿,在此之前并没有机会见过言息。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吧?”   明明是质问,力度却因为刚得知真相而显得弱势。清冷皮相微微苍白,犹如清晨带露的花枝,简直叫人不忍心让这样的美人露出一丝一毫的伤感。   ——他满腹的悲伤甚至胜过自己一般……颜锦因此张了张嘴,被唬得接下来一句话没说出来。   而对方也没有再搭理他,满怀悲伤的眼神投向他身后的苏斐白,“小苏,我以为哪怕你心里一点也没有我,也应该信守我们之间的承诺?”   苏斐白简直以为这是对方的真情流露了。   颜锦一时忘了再拦,言息又上前一步,唇紧抿着,眼眸中流过哀婉的失望:“这两个人都是你的爱慕者吗?还是说,你已经背着我,和他们同时进行了交往?”   周遭的客人们面面相觑,啊?这是我们能听的八卦?   明照衣也已经走近,来到离舒辞一步之遥的距离。   舒辞正急得想上前跟苏斐白理论,被迫顿住脚步,在明照衣面前强撑出“这事不大,只是个小明星罢了”的表情。   只要是听力没问题的人,都能听出这是怎样一场闹剧。   不过没人敢动,敢议论,众人目光皆若有若无地从闹剧中心的言小少爷,到明豫与明照衣脸上盘桓。   明照衣表情更没什么波澜起伏,若有所思地瞥了眼站在身边、强装无事的舒辞,又瞥向前面兀自悲伤失望的言息。   ……不像演的。   再看看。   此时修罗场之中,一向体面惯了的楚出野露出不适的表情,颜锦只是在旁边冷笑。苏斐白皱眉制止:“你在说什么——你脑子坏掉了?我、我和他们只是朋友,而我和你不是从来都是……”   金主与被包养者之间的关系。   残存的理智让苏斐白把这个不好听的词咽了回去。   彼此关系确实只停留在同情和互有好感上,楚出野皱了下眉,默认了“朋友”的说法。也因为无法抛下苏斐白一个人面对言息,楚出野忍受了来自四面的八卦目光。   苏斐白懂得这时应该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谁。   ——颜锦读出了苏斐白目光里的示弱,冷笑着,只不过这回冷笑的对象转向了作为外人的言息。   “哦——言少是吧?我好像从白白的经纪人那听说过这个名字。”   即使摆出不屑的表情,颜锦这张堪称铁饭碗的脸仍是帅气的,“我还听白白说过,是你一直在强迫他,还妄图包养他,要不是你从没碰过他,不然我早就……”   “这个月我才从国外回来——言少,”他近前一步,逼近言息,眼神颇具压迫感,“游戏该结束了。”   嘶……   战战兢兢听着八卦的大家倒吸一口凉气,啊?大哥你哪位?   似乎明照衣也没太听明白,他眉头很轻地皱了一下,视线中心终于从言息移到了颜锦身上。   ……不认识,这哪位?   明照衣此时的感受,与其说看戏或惊讶,不如说是还没能很好地理解现状,并深深感到脱节于年轻人。   不过他比较会看人。   从打扮上看,这边咄咄逼人的口罩青年职业应该与演艺圈有关,性格比起莽,更像是不知天高地厚,此前的人生应该一直一帆风顺。   现在很难见到这种人了。明照衣心底淡淡划过这样的想法。   那样的想法很浅薄,只是一瞬间划过又消失,因为这个场景接下来的发展要更精彩——   作为闹剧中心,言息似乎丝毫未能察觉众人的视线,那对浸透伤感的眼眸只是凝望那一个人:“小苏,过来好吗?——只要你过来,我就当这一切没有发生。你知道的,我们之间不是外人以为的那样……”   啊,多么痴情的人设。言息简直要为自己的表现打九十九分了。   留一分,是怕自己过于骄傲。   看过的无数狗血文让他对这样的人设简直信手拈来。   ——“舔狗”,是这样形容的吧?   现场更远的地方,还有《海潮以南》的演员和工作人员,几乎瑟瑟发抖地将这个词安在小魔王身上。   这下好了,两位主演与导演发生这样的闹剧,戏还拍不拍得下去?工作能不能保住?——言导,我的言导!适当舔一舔就够了哈!   舔狗舔到尽头一无所有——   这样的话也莫名浮现在明照衣脑海里。   源于在听说“包养”关系后,秘书解英为他贴心找来的几本集替身、失忆、火葬场等多种元素为一体的狗血小说。   面对“舔狗”的真情,苏斐白的回答甚至是后退一步。   那让言息不知怎地,忽然掠过了大结局里那段剧情——倒在血泊里的反派在地面艰难挪移的手,与同样退后一步的主角受。   那样不明意义的重现,让他心里怔了一下。   他的演技稍稍卡顿,颜锦便趁势追击而上,“我从心底就看不起你这种人——”   喂喂,现在要走人身攻击的路线了?   言息回过神,歪头不解。   “言少又如何,我照样喷!配不上白白还搞强制爱,你以为这是小说?”颜锦说话从不顾忌别人,连珠炮似的发泄自己的情绪,“简直让人恶——”   他的话蓦地滞住。   当然不是出于自觉,而是明照衣迈步上前,眉眼漠然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范围,尽管与他们还有言息都有一定距离,却足以让明照衣从旁观者也成为闹剧中心。   颜锦当然认识这位明氏的实际掌权者。   明照衣眉眼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但仅仅是他上前这几步,便有几个保镖不知从哪个位置冒了出来,围拢颜锦。   这个距离并不亲近,言息却莫名有种被对方护住了的错觉。   尽管是始作俑者,言息一时之间也没能弄清,现在是怎样的发展?   那么——他偷偷打量明照衣的表情,现在是对主角受有印象,进而有兴趣了吗?或者,还没有认出对方就是自己的童年玩伴?   “别让不速之客扰了大家的兴致。”   明照衣唇边慢慢勾出一个很公式化的笑,语气微含抱歉,没有看闹剧中任何一人,而是向着大家,“请继续宴会。”   “啊哈哈……”   “现在的年轻人呐……”   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这场闹剧都只能定性为年轻人间的小插曲,谁年轻时没因感情发生过纠葛啊?露天宴会又恢复了方才的其乐融融,大家各自闲谈,继续刚才的话题。只是余光有没有偷瞥那个角落就不好说了。   这时,会场边缘才有个打扮干练的女人被人找来,匆匆赶至明照衣身前,连连鞠躬道歉:“明总,非常抱歉,我儿子实在年轻不懂事,是从小被我惯坏了,在这样的场合还敢高声喧哗,对言少出言不逊……”   “妈!”颜锦简直是惊呼一声。   “你够了!”颜妤厉斥,一个眼神也没分给他,“回去好好反省反省!现在,给言少道歉——”   苏斐白也认识这个女人。他惊讶至极地看着这位在星娱素有冷面女魔头称号的颜副总,对着那位打扮并不正式、甚至称得上闲适的明总点头哈腰,低声下气。   “凭什么?!”颜锦虽然意识到此言少与明氏关系匪浅,内心已然发虚,但仍不肯轻易低头,“我根本没错,就因为他有……人撑腰,黑的就能说成白的吗?!”   明照衣一伸手,身后的解秘书便贴心递上刚刚查到的资料。随意划了下平板,目光在年龄一栏停了停,明照衣发出疑问:“27岁?已经不年轻了吧?”   “……哇。”言息发誓,在这几秒间他把上辈子难过的事都想了一遍,才没有“噗哧”一声破功。   因为他轻轻的一声“怪叫”,明照衣面无表情又瞥了他一眼。   言息于是闭上嘴,还夸张地做了个用拉链封嘴的动作。   颜妤大概也是无话可说的吧。颜锦则是瞬间憋红了脸。   明照衣其实并不适应这样踩人脸面的场合。   虽然并不参与管理,但星娱的年度报表他每年都有大略一看,颜副总的能力他一向是看好的,只是对方27岁但还年轻不懂事的儿子实在有拖后腿的嫌疑。   “道歉就不用了。”毕竟,他和言息也算不得关系良好。他默许了颜妤要带颜锦中途退场的行为,只是在临退场时对颜锦轻飘飘落下一句,“我的弟弟,当然配得上任何人。”   不明白这对“兄弟”真实关系的人,大概并不会觉得惊讶。   而明白明照衣是受谁威胁才来的人,脸上则出现了欲上不上、欲下不下的古怪表情。   明照衣倒是注意到了言息的怪异表情。他眉眼微敛,看不出情绪地说:“你不是很会说么?”   从语义上讲,是讽刺句。   “嗯?……是说什么?”可言息没能从语气上听出来,于是他抬头,想从明照衣的表情上分辨,目光却对上了同样正在打量明照衣的苏斐白。   言息跟随他的眼神望去,落在了明照衣喉结旁的那颗小红痣上。   【感情线进度:1%】   突然的播报。   是一开始就设定好的。   【啊?!】系统都呆了呆,还没弄清状况,一时间欣喜都忘了。   言息却从苏斐白久久停留、沉思,又恍然再惊喜的神色里辨出——他认出了明照衣。   苏斐白唇瓣翕动,脸上惊喜不已,没能按捺好情绪便要上前——   动作先于意识地,言息拉住明照衣手臂,往自己这边拽了一下。   “?”明照衣单手拿稳平板,被拽了半步才反手摁住他手背,比言息还要意外,“做什么?”   “啊。”   几乎是鬼使神差的动作,言息本人也没弄明白,便支支吾吾起来。   “我——”他看向了不远处同样状况外、望着这边的明豫与舒辞,“叔叔和我妈,好像在叫我们过去!”   明照衣眉梢向下压了压,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们快走吧,哥哥?”言息却像没读懂他明显的拒绝,眨巴眨巴眼睛。   那对睫扇遮掩下的墨色眼睛,在阳光下像透明的流动的水,毫无疑问是美的。   “……”   因为这样突如其来撞进眼睛里的美,明照衣有两秒钟的迟疑。   ……看他现在,似乎马上就从刚才的闹剧里抽离出了情绪。甚至给明照衣一种错觉,他本人根本就不在意,刚刚的一切都是演给大家看的。   这两秒的迟疑却让言息得到机会,直接抽走他手里的平板,扔给解秘书。他拉住明照衣空出的那只手,向明豫和舒辞那边走了过去。   苏斐白停在原地,刚刚一时激动上头的热血慢慢冷却下去。   现在,并不算很好的时机。   而明照衣由言息拉着,单薄的眼皮耷下,落在了言息握住他腕部的手上。 第9章 团圆饭   本来打算甩开的……   明照衣也没分清那一刻究竟怎样的心情暂时控制了他,他简直没滋没味地被拉过去。回过神时,已站在那对夫妻跟前,竟听见明豫在夸赞自己方才处理得当。   ——说着“在外人面前,分清了谁和你是一家人”这种话?   明照衣默然了。   那一刻居然连失望的滋味也没了咀嚼的兴趣,只是近乎淡漠地以第三者的角度,审视他凉薄的前半生与一无所有的血脉亲情。   得到夸奖原来是这么轻易的事……轻易到索然无味。   本来,明豫在征询言息关于那个小明星的后续处理,言息不出意外一味护住了对方——那大概出于明照衣永远无法理解的感情。明豫只好随他而去,老明总本也对那个小明星能翻出多大浪花不以为意。   “照衣,那就由你带小息过去?”他们突然说到什么,明豫点了下他的名字。   一直都是没有称呼的,对他。   那声仅仅省去姓氏的称呼也让明照衣愣了一下,但庆幸的是,经验性的记忆只让他回忆了几秒,便想起明豫刚才在说什么。   “好。”这件事没有反对的必要,明照衣毫无情绪地说,“我带他去见客人。”   明氏的一切事务很早便移交到他手上,明照衣比谁都明白,允许言息跟在自己身边,由他引荐给商业伙伴们,便已经意味着他默许了言息接触明氏事务的资格。   这在别人看来或许感到威胁。   但明照衣无所谓。   “……哥哥。”见完一拨客人后,明照衣继续行走于宴会之间,后衣角忽然被拽过一股轻微力道,言息放轻声音,“那个……嗯,我累了,去那边坐坐,你一个人继续?”   明照衣别过头,眉梢向上静静瞥了他一眼。   “去哪儿坐?”他看似关心地问,其实是一点也不在意的口吻。   言息也很随便地指了个角落。   明照衣便回过头不再看他,又恢复了那副面向其他人客套疏离但无懈可击的社交姿态。下颌微点,是对着他,“等会儿晚宴开始,我让人过去叫你。”   “……我还有个问题,如果不情愿,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做呢?”   言息本来打算走掉的,但看见明照衣那张寡淡的脸,就又想说些什么了——那种感觉,类似于见到无波无澜的水面,便有了扔一块石子儿下去的欲/望。   或者说,破坏欲也不为过。   那让他想起他们共度的破碎的那一晚。很奇怪,对待那时眼神迷蒙的明照衣,他也有种相似的破坏欲。   “……不情愿?”明照衣带着些许讶异,回头看了他一眼,很快表情淡下来,“没有。”   “不是说这件事啦。”言息回过神,向后靠了靠,倚到摆了香槟塔的长桌边缘,视线很直接袒露地放在明照衣脸上,“刚刚——我拉你过来的时候,是不想见到那对夫妻的吧?”   明照衣一时没能接话。他真正感到意外时,表情会愈加内敛。   “所以,当时甩开我不就好了?”言息歪了歪头,“我当时其实是随口找的借口,如果不愿意的话,也随便找个借口甩开我不就好了?——我们应该没熟到,你会顾及我的情面的地步吧?”   理解完所有的信息,明照衣反倒突然低低一声笑了出来。言息怔了一下——那笑声很蛊人,又让他想起那一夜对方在他耳边低沉的呻/吟。   “是在关心我吗?”明照衣有些感兴趣地挑起眉,“不过,我们的确没熟到这地步。”   那让言息也跟着笑了起来,肆无忌惮地,蓦然支起上半身,贴近明照衣耳畔,“是的。是在关心你哦。毕竟,你可是我亲爱的、有过肌肤之亲的‘哥哥’呢。”   “……原来,你是这么纯情的人吗?”明照衣双眸中蛰伏不明情绪的光,“一夜情都算不上后,会负责的性格?”   “某人是哦。”言息故意眨了眨漂亮的眼睛,气息暧昧地扑在明照衣耳畔。   以前从没发现,耳下侧颈的皮肤这么敏/感。   明照衣抑制住那阵战栗。   “比起关心我来,”他不动声色地,像随手拨动桌上的什么摆件一样,娴熟挑开话题,“我觉得,先经营好你自己的人生比较好吧?”   言息正拣起桌边的一个玫瑰色马卡龙,那句意有所指的话让他咬下马卡龙的动作顿了一顿。   明照衣目光再次盘旋向远方,马场上有宾客在试骑,一个年轻的女宾敛起酒红色的裙摆,嬉笑着尝试侧坐上马背。   “我对别人的感情生活不置评价,”他仅是淡淡的口吻提起,淡得如同远方那抹青山黛痕,给人一种离自己很近的错觉,“但至少,都做到包养这种程度了,也找一个全心全意对自己的人吧。”   啊?——   言息莫名其妙,根据之后你和主角受的感情发展,好像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吧?   主角受可是把一颗心掰成好几半,拿其中一半“全心全意”对你呢。   ……不过说到底,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那,谢谢明总的忠告?”他唇角挂上毫不掩饰虚伪的微笑,动作优雅从容地,将那块马卡龙硬塞到明照衣手上,“——也希望您能记住自己的话,祝您将来能顺利找到这样的对象。”   明照衣看了看手中那块被咬出一个缺口的马卡龙,也轻轻一笑:“借你吉言。不过,如果未来有机会,我倾向于谈一场‘正常’的、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   “正常”两个字,比起整句的平淡,略加了重音。   “嗯,那很好啊。”言息满意地支起身,“祝你得偿所愿。”   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前,他又眼神意有所指掠过那块马卡龙,笑容无害,“……玫瑰味的,但太——寡淡了,我一口都尝不下去,还是留给亲爱的哥哥吧。”   “寡淡”本人明照衣,和那块被嫌弃的马卡龙一同被他抛在原地。   “……明总?刘总那边问您……”   解英匆匆上前,见自家老板对着一块吃了口的点心一言不发,声音一滞,迟疑是否应该打扰,“您、还过去吗?”   明照衣的回答却是抛给他一块盘子里的玫瑰味马卡龙。   “淡吗?”他问。   “啊?”饶是在工作上深谙明总心思的解秘书都愣了愣,他不明所以,还是草草咬了一口,“嗯……玫瑰味是不浓,不过淡淡的,挺好吃的,怎么了?”   明照衣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所以是他口味太重了的问题吧?”   ——“他”是谁?解秘书没有再问,看明总的脸色也不像在询问他。   *   ……那绝对是赌气的说法,寡淡得尝不下去什么的。   晚宴时,言息从大厅另一头,向那一头为宾客簇拥的明照衣投去隐晦的一眼。   如果不是赌气,那很难解释为什么他每次见到明照衣时,仍然摆脱不了他们都想忘记的那一夜的感受。   ——他是对那一夜无所谓的,就像他对自己的身体都持一种无所谓的态度那样。甚至觉得“寡淡”的滋味都好得不得了。但这是约定,他与明照衣约定忘记它。   人总在有些时候是希望不讲理的。既然约定忘记它,那他就有权不收回白天的那些话。   大概,明照衣也没有将这点小小的争执放在心上。   晚宴全程,他虽未向言息那边看去一眼,但在晚宴散后,姚管家请他去吃后厨做好的一家人的团圆饭时,他并没有如往常般推拒,而是礼貌有余地在饭桌边坐下了。   这是他们家过生日的惯例。   宴会是对着外人的,当外人都走后,才会关上门来吃一家人的团圆饭。   明照衣知道有这样的惯例,只是很少参加而已。   言息过来时看了一眼明照衣的位置。   明照衣坐的位置很巧妙,在长桌主位左手边,数下去第二把椅子那。以往,明豫惯常坐中间的主位,言息与舒辞则坐他左右两边。   他把这三个位置都留了出来。   不过——可能还是一起吃的次数太少,左手边第一把椅子是舒辞常坐的。   言息只看了一眼,避过自己固定的右手第一个位置,往明照衣身边坐了下去。他抱着双臂斜坐下去,眼神没往明照衣那边瞟去一眼。   明照衣没有说话。   有没有看他,言息当然看不见。   餐桌的沉默持续到明豫与舒辞到来。   令言息都有所惊讶的是,在接下来的用餐时间,这对夫妻熟练地无视了明照衣的存在,只顾与言息夹菜说话。   他这时才有些明白,为什么明照衣不常来参加一家人的团圆饭——因为,他并不算“一家人”。   这无视甚至不怀任何恶意或故意的成分,仅仅出于可怕的习惯而已。   餐桌上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连那一头被无视的明照衣本人都已经习惯。他仅是从容地用餐,享用自己面前几盘菜,如平时一个人吃饭那样。   “来,小息,”舒辞说话间,又将自己面前的菜夹了过来,“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让阿姨端到小息面前来好了。”明豫干脆这么说。   糖醋排骨让言息忽然想起了原著里一个小细节。   因为反派喜欢吃糖醋排骨,苏斐白特意学过这一手厨艺。后来某次明照衣犯胃病,苏斐白到他住的地方帮他做饭,下意识做的就是糖醋排骨。   当苏斐白为他夹过一块糖醋排骨,送到碗里时,明照衣竟凝滞了很长一段时间,半晌,才声音微哑着对苏斐白说:“……我也喜欢吃糖醋排骨,但是、”   那个“但是”,也凝滞了很久。   也许,生病的人看起来要比平时脆弱几分,那是明照衣脸上很难得出现的表情。苏斐白情不自禁将错就错地说:“我知道的,你喜欢糖醋排骨对吧?以后……我以后都会记住的。”   ——回到现在。   当阿姨把那碗糖醋排骨端过来时,言息从长久的怔忡里回过神,下意识把那盘菜推到了明照衣面前。   “放这儿吧,我哥也喜欢吃这个。”他这么说。   那一瞬间,明照衣天生淡薄的眼睑倏地掀起,讶异地,来不及掩饰地,看了言息一眼。   而言息已经低下头继续吃饭。   “……啊。”舒辞跟着怔了怔,似乎才想起饭桌上还有另一个人,“照衣也喜欢吃这个啊。”她倒是对这种小事毫不在意,“早说嘛,我让阿姨做两盘好了,免得你们两个大男孩不够吃。”   ……大男孩?   形容将近三十岁的“老”男人合适吗。   言息觉得槽多无口,不过还是辩了一句:“我哥胃口小,吃不了多少。”   明豫便像抓准机会似的,赶忙说了一句:“不行啊,年轻人在外面还是得好好吃饭,不然得胃病了怎么办?”   明照衣没有应声,但夹了一块现在离他很近的糖醋排骨。   “不过啊——”   言息起身,示意阿姨为他拿一个新碗过来,舀了远处的山药鸽子汤满满一大碗。他转头将那碗汤搁在明照衣手边,细颈微偏,眼睛笑弯起来,“胃口小的话,多喝点汤吧,要喝完不浪费哦哥哥?”   明照衣定定凝在言息那个毫无阴霾的笑容上,慢慢地,他总是离别人很远的眼睛轻轻眨了眨。   那个眨眼的动作,让言息忽然觉得,有那么一瞬间明照衣其实离自己很近很近,近到他能轻易与明照衣此刻的所感所想同调。   “谢谢。”明照衣垂目瞥着碗里贴心放入的汤勺,说完那句感谢,便不再开口了。   山药炖汤也是他喜欢的,炖什么他不挑,只要有山药就好。   明照衣宁愿相信这是又一个巧合,但言息刻意的举动让一切看上去不像是巧合。   *   ……是同情吗?   晚饭后,明照衣回到三楼的房间,独自坐在从小便用惯的书桌前陷入粘稠的思绪里。   是同情的话,大可不必。   从这个“弟弟”身上散发的同情反而会增添他的不适。   但更加令他不适的是,他此刻并没有丝毫觉得哪里不适的地方。就连当时饭桌上,当着那对夫妻的面时,他也没有半点不适。   ……可能已经缺失太久了,哪怕只是捧有一切的对方手指缝间漏出的些许关心,也能引起他久远的怀念。   这是个危险的想法,他最不想暴露自己藏起来的脆弱的对象,就是任何与“家人”有牵连的人了。   明照衣将目光从空无一物的桌面,移向窗边挂着的那幅画上。   ——他宁可,永远怀念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那是幅笔触稚拙的油画,像是出自十一二岁的孩童之手。画中,是一个小少年牵着另一个比他还要小几岁的小小少年。   他们就那么走着,欢笑着,无忧无虑着,玩到天黑,在朗朗明月之下相牵走在回家的路上。后来明照衣重走过那条小路很多遍,可再也回不到少年时,再也回不到那个宣告少年时期结束的暑假。   那个暑假过后,小小少年因为远方的爸爸重病,与在明照衣母亲家里做帮佣的妈妈一起返乡,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也是那个暑假过后,他父母虚假的婚姻终于宣告法律上的结束,他被自己的母亲抛弃在了父亲家里。而父亲很快娶了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手里牵着另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进了他的家。   父亲说:“那是你的弟弟,小息。”   女人说:“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小衣。”   那时,他似乎叫了那个还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弟弟”,毕竟他已经十四岁了,已经到了没必要与这么小的“弟弟”赌气的年纪。   后来,他会耗费漫长的青春期,去明白成年人的话大多是谎言这一真理。   现在,他也成为了这样谎话连篇的成年人。   ——真是个可悲的事实啊,明照衣。   明照衣静静看着那幅写着“明哥哥与苏小白会一直在一起”小字的油画,半晌,低低地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笑声。   他笑了很久很久。   ——真是一无所有的人生啊,明照衣。 第10章 奶油   晚餐结束后,言息回房休息前,在二楼阳台与舒辞发生过以下对话——   “小息终于长大啦,”舒辞老怀欣慰地说,“都知道迷惑你哥了?”   “……啊?”言息没有掩饰脸上的茫然,“这是个什么脑回路?麻烦舒女士您解答一下。”   “就刚刚饭桌上啊,你突然大转性,这么关心你哥,”舒辞自信满满道,“——难道不是因为我跟你叔叔提到,你也到了进公司管理家业的年纪?”   言息带着从始而终的茫然表情,回忆了一下饭桌上的对话,似乎是有这一段……   当着明照衣的面,舒辞充满暗示地跟明豫提及:“小息这么快都20了,也不好再宅在家里搞些不正经的工作了,最近片场也没什么事,可以让小息多去公司看看。”   看明照衣没什么反应,一直悠悠闲闲喝汤的样子。   舒辞进一步暗示,就差直接点明照衣的名了:“反正都是家里的生意,小息也可以帮帮他哥的忙。”   但明照衣始终不言不语的态度,让舒辞很是碰了一鼻子灰。   言息是餐桌上习惯性发呆,如今又听舒辞在自己面前上眼药,他很不客气地怼回去:“家里的生意?——都是我哥家里的生意吧,关我什么事?”   “诶,你这孩子!”   舒辞撇嘴,即使已到中年,因为保养得当,软着声音抱怨时神情也自有一股娇憨之态,“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这话让言息笑了。他深感好笑地歪头,斜去一眼。   “现在又是一家人啦?”   “本、本来就是——”   舒辞不知想到什么,言语突兀地凝滞,把“一家人”三个字咽了回去。   言息慢慢发觉舒辞的状态哪里不对……她以前,也是这么着急催促“言息”介入明氏管理层的吗?最近有发生什么大事吗?   原著几乎不曾描写过反派和他家人之间的相处,言息虽然直觉舒辞最近的状态有些不对,但却说不出哪里不对。   不知哪句话引发了舒辞的一些回忆,她眉尖蹙起,道:“说起来,倒是你哥……一直都不怎么亲人,这么多年,永远让人猜不透他心里想的什么。”   “哇,真是精彩的反驳呢。”   言息暂时搁置那份不对劲,阴阳道,“所以,怪他当时一个孩子对大人不亲近?怪他没有把自己的全部心思,一句一句摊开来供你们批阅?……是要得到你们的可怜吗?那也太可怜了吧。”   绕来绕去的“可怜”,舒辞被他的话刺得脑子混乱,“小息!”   她索性扬高语调制止,用立场问题反驳他:“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正好,言息也没心思和她继续无意义的对话了。   转身走掉前,他侧侧脑袋,别在耳后的一缕柔顺碎发随之垂落肩头。   “不是您说的?”扇了扇睫羽,他无辜地留下一句,“我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吗?”   “小息!——”   至于身后的舒辞如何被噎得跳脚,那就不关“胳膊肘往外拐”的言息什么事了。   *   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系统又酝酿着一团浓浓怨气,用让人“震耳欲聋”的沉默盯——他。   言息倒是悠然自得脱衣服洗澡,完全没把系统当外人。   直到言息在浴室里喊了一句:“统老师!我的浴袍落外面了,麻烦您了?”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系统将浴袍顶在光团顶上,怒气冲冲撞进去:【宿主!今天你和主角攻又发生了一段“突破纯爱小说下限”的对话!要不是我又切到主角受的视角——】   “……唔。”言息边系浴袍,边没什么诚意地感慨,“真不是长远之计呢。每次都用这种方法,这样下去读者们再迟钝也会发觉不对的吧?统老师真没用呢。”   反扣一锅。   这么熟练的扣锅,居然让系统真有那么几秒反省了一下,是不是自己太没用了。   ——还好,它很快清醒过来,并还以十倍的恼羞成怒:【究竟是谁的错啊!主角攻受相认的关键时刻,突然拉走主角攻就算了,居然还故意用那一晚的事逗对方玩!真是太过分啦!】   “嗯……”   言息给浴袍松松系了个结,歪在沙发里擦头发时,才接了一句,“是说谁?”   【当然是你!太、过、分、啦!】   言息故作受伤地捂住心脏的位置,“宿主很可怜的……好不容易死了,却被莫名其妙的系统复活强迫做任务,按对方要求的做了,还要被责备没能做到十全十美……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系统,这么可怜的宿主?”   系统……系统陷入了心虚的沉默。   这么说起来,宿主真的蛮可怜的?   “所以,稍微补偿我一下?”见真有忽悠到系统,言息果断顺杆就爬。   【什、什么补偿?】系统犹豫地问。   “我也有私人时间,”言息指了指浴室,可怜地撇嘴,“也有不想被统老师看见的时候啊——所以,一定有吧?暂时屏蔽系统的办法?”   原来就这个啊。   涉世未深的小系统没有多想,爽快告知:【其实只要宿主集中心神,默默想着屏蔽我,就可以做到啦——不过最多只有十二小时哦。而且也只是屏蔽我,是无法屏蔽主角攻那边的视角向读者自动生成小说的。】   “原来如此……”言息一副受教了的表情。   “嗡——”   桌上手机忽然震了一下,言息拿起来。   发信人是助理安溪。   由于头上顶着毛巾,长发被揉得乱糟糟的,手机没能第一时间面容识别。指纹也因为沾了水不能用。言息飞快输了一串密码。   说起来,“言息”的所有密码都和他一模一样,统一由出生年月组成。   生日。   这个日期就是今天呐。   主角攻的密码也是生日来着,和自己一模一样。   小安发的消息,应该是明天重新开工,要拍的那场戏剧本和场次吧?   等等——   细长的指尖突然停住,言息羽毛般纤密的睫毛,慢动作般,一帧一帧地扫过那对漂亮的墨色眼睛。   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今天,也就是明照衣的生日。   *   言息从楼梯上探出脑袋向下望去,一楼的客厅空荡荡的,管家、阿姨们早已离开,只有廊壁上亮着几盏淡黄的小灯。   十一点了。   即便这一天还未真正过去,白天的生日宴已经仿佛在昨天了,想也应该都睡了。   【宿主?】系统不解地跟着他下楼,【你做什么?】   “饿了。”言息揉揉肚子。屋子里开着暖气,毛地毯从楼梯铺到开放式厨房前,哪怕只松松系着浴袍,赤脚踩在上面也丝毫不觉得冷。   拉开冰箱的一声响后,冷黄的光连带寒气从他鼻尖贴上来。   晚宴时舒辞与明豫为他准备了巨大的数层蛋糕,那么大的一座蛋糕塔,即使在场宾客每人分上一块也是吃不完的。吃不完,舒辞也不会把它们留到第二天,但阿姨们会。   果然,言息在冷藏室的第二层寻到了几碟切好的蛋糕。   他拿出其中一碟放在流理台上,取走保鲜的塑料罩,正要用勺子挖下一大口时,眼睛倏然对上了不远处坐进单人沙发里的男人。   如同幽折山路上两对车灯的相碰,暗藏危险地,除了他们的视线以外,皆是会一不小心跌落深渊的黑暗。   这幽寂的视线让言息想起那个早上,在他无知无觉时,明照衣也一直这样坐在沙发里观察他,审视他。   明照衣面前摆了很多酒,像是和他一样下来觅食,最终却只取光了酒柜。大概只有酒能让这个时候的他觉得饱腹。   ……所以晚饭时才会反常地留下来吧?言息端起蛋糕走过去,走进那片空气都染上淡淡酒味的黑暗里。   因为还抱有希望?……因为一开始,那对夫妻肯定庆祝过吧,为同一天生日的他们一起庆祝过。   现在呢?依旧是关心的态度,只是忘记了他的生日而已。   无可指摘。   明照衣整个人陷进沙发里,姿态看起来与醉酒毫不相干,唯有一双眼睛沉淀着幽冷的光。如果不是言息看见有好几瓶红酒空了,大概以为他只是如往常般独自坐在那。   “那个……请问这位独自喝闷酒的醉鬼先生,是人是鬼?”言息拿走那些空瓶,将蛋糕放下时,偏过头眼睛弯起,讲了个冷笑话。   “……”但醉鬼没有搭理他。   “唔,”言息丝毫没有冷笑话无人get的尴尬,故作无辜地眨了眨眼,“可你坐在这也不说话,真的很像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啊。”   看起来怪可怜的。他小声在心里说。   “等我一下哦。”言老师像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示意醉鬼先安静坐会儿。弯腰从茶几下的抽屉里找出了没用的小蜡烛,不能插到蛋糕上,便摆到蛋糕边上。   明照衣便看着他无事忙一样,自顾自东翻西翻找打火机。   在明照衣微眯起眼,眉梢皱拢时,一声“找到了!”响起,打火机“嚓”地点亮,终于有暖色的光似流水般从沙发的这一角漾开。   最先照亮的,是言息的鼻头,然后柔软温暖的光从鼻梁流至面廓,点亮了言息整个人。   明照衣看怔了——   言息整个人像在发光一样,美得令人屏息注目。   “祝你生日快乐……Happy birthday to you……”   还在晃神中,言息自顾自唱起了生日歌,眉眼映在温暖的火光下,笑容便也有些晃眼睛了。   唱完后又自顾自鼓掌,他煽动着:“许愿!许愿!”   见明照衣还在看自己,言息着急地伸手去遮他眼睛。柔软的掌心贴在眼皮上,他说:“不行喔——必须要闭眼许愿才能灵验,作弊可不乖哦,这位醉鬼先生。”   视野被迫陷入黑暗。   这种被人掌控的滋味,本该不适的。   明照衣的眼睫颤了颤,快速扇动了几下,每次都有扫过言息的掌心。   睫毛传来的触感让他心率也加快。   本该不适的……可是,在喝醉的这时稍微无所谓、管它的,也是可以的吧?   “许好了吗?”言息的声音轻轻响起。   那让明照衣点头的幅度也轻了下去。   “许的什么?”言息很快挪开手,假装自己一点也不好奇地眨巴眼睛。   “不可以。”明照衣也笑了一下,虽然很短暂,“不可以告诉你。”   一直在观察他心情的言息,当然捕捉到了这个短暂的笑容。   不得不承认,这很有成就感——就像手痒的小猫咪往八百年不变的水潭里丢进了一颗小石子儿,而水潭终于漾开一个小小的、但很好看的波纹。   “啊?——告诉我吧。”言息很熟练地学会了原著主角受的撒娇技巧,“不会都29岁了,哥哥还相信‘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这种骗小孩儿的话吧?”   “嗯。”明照衣点头的动作看不出他现在是个醉鬼,条理清晰地,“就像有人都20岁了,还相信‘必须闭眼许愿才能灵验’这种话。”   “……”   言息先他一步吹灭蜡烛,又拿起勺子威胁道,“蛋糕——我吃了?太过斤斤计较的兄长可是得不到弟弟敬爱的。”   明照衣反应了一下,才慢吞吞地摇头。这个摇头速度,让言息又相信他现在必定是个醉鬼了。   某个欺负醉鬼毫无压力的人,像小猫咪故意在主人面前使坏那样,用勺子挖下一大口奶油,恶意满满地伸过去逗弄:“你想吃我的蛋糕?”   “……这是我的。”醉鬼口齿清晰地说。   “在我手里就是我的!”言息光速收回勺子,送进自己嘴里——因为塞得太急,还有奶油沾在嘴角。   这时他们已经坐得很近了,言息已经盘着腿坐进了沙发里,伸勺子逗弄时,更是紧挨着醉鬼。   明照衣眼睑下幽沉的眸光忽地动了动,像夜的星点。他撑起上半身,轻轻地,抬起头,蹭过言息的唇角舔了舔——   “!”   在言息瞳孔放大时,他又退了回去。   舌尖继续无意识舔着自己的唇角,明照衣眼睫慢慢眨着,眸光平淡而专注,仿佛专心一意品尝奶油的滋味。那一小截舌尖还暴露在空气里。   “太甜了。”明照衣稍感嫌弃地下评语,口吻冷淡,“是你才会喜欢的味道。”   此时,某个开了小差的系统看见言息发愣的模样,疑惑歪头:【宿主?刚刚发生什么了?】   “啊,没、没什——等等!”   乍见到明照衣又是稍稍动身的样子,言息惊得赶忙又挖下一大勺奶油,堵上明照衣的嘴。   开玩笑——言息可不想那一晚的事再重现了。   他从来都是拒绝一夜情的人,何况还是和一个书里的人物?一个后来注定会爱上另一个人的角色?   明照衣“乖巧”地坐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咀嚼奶油——可能奶油太多了吧,而明照衣是个做什么都很认真的人,光是吞咽嘴里的奶油便耗费他全部注意力,也就没有再管唇边的那些偏偏角角了。   “为什么不把嘴角的……?”言息觉得自己有点强迫症。   他们坐得实在太近,这样近得越过社交范围的距离,让言息没有太大压力地抬手,用食指替对方抹掉了那点奶油。   感觉到指尖的触感,明照衣偏了偏头,那对冷淡自持的眼眸流动着碎星点点的微光,带着轻微的疑问,向他看来。   ——言息……言息便继续伸手,只是这回没有替对方抹掉,而是反反复复用那点奶油涂抹明照衣的唇角。   虽然并不明白这么做的意义。   但是想做。   想要这样对待这个人。   明照衣的唇形很单薄,唇线简明,一如他刻进性格里的寡淡。大概是喝醉了吧?……那么淡薄的唇才会微微开合,吐露其中含蓄的热意,似有若无地擦过言息的指尖。   “……”   言息觉得还不够。   ——哪里不够?   ……这感觉实在太奇怪了。   胸腔里的心脏从没如今天般剧烈昭示它的存在,某种难以形容的冲动被放出了那个落满灰尘的心匣。   他忍不住倾颈,用嘴唇代替指尖——他用唇描摹那凉薄的唇线,用舌尖舔舐甜腻的奶油。   言息贫瘠的感官往往需要几十倍的刺激才能生效,因此他总喜欢尝试一些重的口味,无论是咸辣度还是甜度上。   【警告!严重警告!】   系统震惊般再度“嘀嘀嘀”起来,光团亮起红灯:【宿主行为严重违反纯爱小说底线!警告!警告!……】   在警告声中,言息发现自己已有些迷恋这种滋味。   比起甜腻的奶油还要迷恋。   而警告声某种意义上助长了这种紧迫与刺激感。   ……是明照衣先张开了唇。   言息眨了眨眼,没反应过来般,纤长如羽的睫毛擦过明照衣侧脸。   比起吻,言息更像在啃咬,压根不懂什么叫吻,只是在凭本能行动——虽然激烈,但一直停留于表层。直到明照衣仰起颈,张开了唇,主动给了言息长驱直入的权利,眼睛在清醒的冷淡之外多出一种自愿的沉沦。   他们在那一吻中对视。   这回,两人都明白,比起那一晚明照衣要醉得轻多了。   那种清醒的沉沦,让明照衣眼角凝出清亮而迷蒙的水光,言息舐去那点淡淡水光的动作却相反的轻柔,轻柔得明照衣眼皮颤了颤。   温暖的烛光已经熄灭,明照衣却试着拥紧言息。这是个丝毫不熟练的拥抱,却足以让明照衣从他身上闻到了名为温暖的味道残余。   那种,从骨头里散发的,被太阳晒得暖暖的味道。   相信任何人都无法拒绝,只能沉沦。   ……言息微凉的赤足已经被明照衣小腿的布料蹭得暖和起来,他抬起头,深深凝望了明照衣一眼。   在那阵对视之后,言息果断用上刚学来的方法,屏蔽了尖叫的系统。 第11章 所谓补偿   那之后就是明照衣记忆的断点了。   ……   稍加思索的话,就应该明白,这样的、或许该被通俗定义为亲吻的东西有多荒唐。   酒精确实能够吞噬引以为傲的判断力,这件事明照衣早在第一次便清楚。   但将什么事都归之于酒精,并非一个拥有自主行动权利的成年人应该做的事。   所以,当熟悉的阳光从窗帘缝隙间透进来时,明照衣在宿醉的头疼之余,有很长一段什么也不想思考的时间。   甚至掀开眼皮,第一时间见到下巴搁在床边,望着自己发呆的言息,名为悔恨的那根弦也迟迟没能拨动。   “你醒了?”言息眨眨眼。   清晨的阳光,舒适的床铺,连同穿着柔软棉质睡衣的言息,都难以让人产生恶感。   “嗯。”明照衣嗓音还带宿醉后的哑,但不妨碍他对言息说,“早上好。”   言息愣了一两秒。   “嗯……早上好。”他先是一本正经回以问候,然后莫名笑起来。   “原来哥哥是一醒来就必须说早上好的性格?我以为,嗯,”眼神暗怀深意扫过明照衣肩膀以下,“会先确认自己的贞/操是否还在呢。”   明照衣再次确认了言息的性格。   没有这张嘴的话,光凭那张脸,他的人生想必会顺利更多。   “‘贞/操’?——在我这个年纪,都已经没人会说这种老掉牙的词了。”明照衣一面起身换衣服,一面淡淡说道。   不提身上并没有事后的酸疼,他的睡衣都还完整穿在身上,已经过了那个纯情的年纪,就没必要再装什么也不懂的少年了。   “啊,真无情呢——”   言息大大咧咧在床沿坐下,两手往后撑在床上,看着明照衣换衣服。   给领带打结时,明照衣再度选择性忽略喉结边被咬破的红痕。   透过衣柜边的镜子,他看见言息眼睛眨了眨,流出兴致盎然的光,显然又想到什么坏主意了——   “哥哥,下回你房间里备点避x套和润0剂吧?”他眼睛很是无害地扑闪着,“出于卫生问题考虑,昨天我才没有进x的……虽然你一看就没有过x经历,但我可是很担心你怀疑我有,进而责怪我没有做好安全措施……”   光是听完这一大段需要无数屏蔽词的对话,明照衣还能保持面不改色,便足见其心理素质有多强大。   他透过镜面轻声反问:“所以,你也没有过?”   “哦,”言息眨了下眼,“你猜呢?”   我不猜。明照衣用面无表情回答了他。   “今天周一,哥哥还要上班吧?”   轻飘飘略过刚才的话题,言导就这么忘了自己也是有工作的人,看了眼时间,关心地问,“现在已经九点多了哦,不会迟到吗?”   “没有关系。”明照衣不怎么在意地说。   “因为是老板呢。”两辈子的打工人言息发出羡慕的声音。   明照衣不动声色扫过桌上摆着的热粥,再扫过床上懒懒散散半躺半坐着的人。床上并没有第二个人睡过的痕迹,这再次证明言息是为了送早饭上楼,才进到他房间的。   所以,为什么昨晚只是将他送回房间便离开了?   这个问题再度划过明照衣脑海,可短暂的浮现后,他便主动放弃了深思。   昨晚的暂停——对他们双方来说,都是好的。   不会再有下一次。明照衣对自己说。   在明照衣享用那份贴心的早餐时,言息则在房间四处闲逛,状若无意间晃到了窗边,以鉴赏家的姿态端详起墙上那幅油画。   那般稚拙笔触勾勒出的两个小人,明照衣一开始并不担心,言息能看出什么端倪来。   “这个人,我昨晚看见就想说了——”言息却有着清晰目标一样,指尖隔了段距离,点在稍高一些的小人身上,“别说,画得还怪可爱的。”   明照衣悄无声息捏紧了手里的勺子。   不止因为他目标明确指向了画中的自己,还因为……“昨晚”?他昨晚就见到了这幅画?   言息自动忽略下面一行“明哥哥与苏小白会一直在一起”的小字,摸着下巴继续道:“但是,比起我来,‘可爱’的程度还是差了点?”   短暂的沉默后,明照衣不痛不痒回道:“论及脸皮厚度的话,的确是无人能及的。”   “啊?——”   在言息夸张地撒娇以前,明照衣及时补充,“不过这也是种天赋。”   他真心实意地对言息笑了笑,是一种难得的、柔软的笑意,“很难得的天赋,是我会敬佩的那种。”   “听起来很像阴阳我,不过,还是感受到了一点真诚。”   言息勉为其难接受了恭维。   至于那幅画的话题,适可而止就好。言息有时候会乐意在这方面颇有默契地配合明照衣。   “那是我的荣幸。”明照衣也跟着客套颔首。   *   明照衣走后,言息换好衣服下楼用早饭。在餐桌前等了半天,却久久没人下来,只见阿姨给二楼送去了一人份的早餐。   “嗯?”他奇怪道,“叔叔不在家吗?”   不是昨晚都还在?   阿姨欲言又止片刻,“先生他……暂时不住在这边。”   这句话真让言息怔了怔。分居?是这个意思吗?可是,昨晚看起来这对夫妻关系挺融洽的。   阿姨明显是想再说些什么的表情,但最后只能委婉提醒:“先生和夫人,其实分居已经有半年多了,自从小少爷你搬出去以后就……”   看起来真像出现什么问题了。   言息倒不是很关心别人夫妻俩的感情问题,只是原著里压根没提及这一点。不过,原著本来就很少描写主角攻和反派的具体家庭情况,想来也很正常。   如果脱离小说,出于实际考虑的话,明豫和舒辞这两人的感情,言息作为读者而言本就不抱以能够长久的希望。   这样想来,舒辞这段时间的异常似乎也有了解释。怪不得,她如此急于催促自己现在介入明氏的管理。   那,明照衣昨天之所以反常地回来,会不会也是得到了这方面的消息,回来观察一二的?   想不通……原本看小说的时候只觉得狗血极了,怎么真进了小说里,所有人都长了八百个心眼似的?   言息有些想念单纯可爱的统老师了。   等到十二个小时的屏蔽时间结束,系统还没来得及对宿主发出尖锐的鸣叫,言息便先惨兮兮假哭道:“统老师你终于回来了!整整半天没见,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你、你最好是!】过分的热情让系统不得不吃下这个哑亏,把脏话噎回肚子里,【幸好你昨天屏蔽我之前,我及时将视角又切到了主角受那里去,不然——哼!你就等着崩人设从头再来吧!】   “哇,统老师真棒真靠谱呢。”   随口搪塞一两句不要钱的夸赞,言息熟练地将系统后面换汤不换药的啰嗦过滤掉。   点开最新一章的评论区,果不其然都在庆祝修罗场的壮大。   【恭喜恭喜!枸妈终于又当人了!】   【枸杞泡花椒,你小子最好按现在的进度更下去!】   【这个修罗场主角攻之前都没份参与,现在终于出现我们明总的姓名了吗?】   【还好还好,】系统欣慰闭眼,【这届读者实在优秀,即使剧情已经崩到十万八千里,读者们的脑补能力依旧远超常人!】   “统老师,半场开香槟是要不得的喔。”言息一目十行看完评论区,目光停留在那么一小部分火眼金睛的读者评论上——   【等等,明总居然站出来给反派说话吗?他们关系原来这么好的嘛?】   【+1,感觉明总和反派是不是有点真.兄友弟恭?】   系统惊慌:【宿主!危险!反派的人设可没有兄友弟恭这一项!】   【呃……其实以明总的人品出发,在那种情景下顺道帮反派一把无可厚非,而且只有这样,才能让白白和明总产生交集嘛——但是,你们不觉得晚上反派给明总过生日的场景有点暧/昧了吗?还有这句“一点奶油蹭在言息唇角,于是明照衣俯身……”这之后就戛然而止切到白白的视角那去了!这才是重点啊!明总俯身干嘛啦?!】   【——帮、帮忙擦掉?】   【那为什么要俯身啊?说不通。】   【伸手嘛,坐得远的话不得俯一下/身?】   【我觉得结论只有一个——反派和明总又没可能凑一对,枸杞泡花椒故意营造这样的误会,就是想引发我们在这里瞎讨论,给ta小子的文增加热度!】   【啊!楼上让我恍然大悟!】   【我还以为枸妈从良了,是我太年轻……】   【啊?】系统的心简直一路七上八下,此时骤然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不由抹泪庆幸,【这个锅,枸杞泡花椒您就背好吧!】   “这都能圆回来?”言息叹为观止。   有时候,企图叫醒一些装睡的人是难上加难的。他不由为称不上无辜的作者添上几分虚假的同情,“枸杞太太已经后悔得想毁约了吧?”   【哼!】系统理直气壮,【ta可不敢后悔,ta造的孽可不止这一本小说!】   *   无论是昨晚的事,还是评论区的一波三折,都没能在言息心上遗留太大的波澜。不如说,他很乐见于系统为剧情的不可控而跳脚。   生活嘛,不就得起起伏伏才有乐趣吗?   此刻坐在片场的导演椅上,言息懒洋洋拉下墨镜,看场记在镜头前打板,开始今天戏份的拍摄。   本来嘛,自己又没说一定会按系统说的做,系统手里握着的所谓能复活的筹码,对他而言半点吸引力都没有……嗯,还没有看主角攻因为自己而失态的表情有趣呢。   所以说,统老师果然是第一次出来做任务啊,一点社会险恶都没经历过。   今天的戏主要在室内,两位主角——来海边散心的漂亮青年温潮生与中年失业男人蒋恕,夜晚在海边小镇的酒吧再遇。   蒋恕主动上前搭讪,请温潮生喝了一杯“天使之吻”,并委婉赞叹青年的容貌如同“天使”般清纯动人。   二人都是来海边旅游的游客,但目的却截然不同。   温潮生是一个对生活丧失热情与兴趣的人,曾经多次尝试自杀,希望借死亡的刺激提醒自己“活着”。但在亲情、友情、爱情都屡屡感到挫败的他,这次来到远离居住城市的海边,是为了寻找一份“切实”的死亡。   蒋恕在此之前也连续经历失业、离异和女儿被判给妻子等一系列打击,来到海边是为了脱离原有的生活,寻一份清净。年近中年的他与其说是心智坚韧,不如说是已经认清生活的本质,并选择麻木地接受这一切。   蒋恕为温潮生那份难得的美貌与纯净所吸引,而温潮生则怀着自暴自弃的心理,尝试进行一段“死前的短暂欢愉”。   之后的故事,也是围绕这段为期一周的小镇旅程展开。   拍完酒吧的戏回到酒店,已经是晚饭的时间。   言息用勺子大口挖着巧克力熔岩蛋糕,盘腿坐在沙发上,用遥控器点开投屏,回看今天的拍摄画面时,接到了舒辞的电话。   “小息,”舒辞的语气已经有些恼火,“今天又没去公司?”   “可是,我觉得拍戏比管理公司有趣得多啊。”言息没精打采地敷衍一句,用扯开话题的方式掌握谈话的主导权,“亲爱的妈咪,我还想问你呢,以前也没见你这么急催我进公司,该不会出了什么问题吧——你和叔叔?”   “我、”他的话题转得舒辞没有过多时间反应,因此声音难掩慌乱了片刻,“我和你叔叔,能出什么问题?”   “感情问题咯。”言息轻飘飘地说,丝毫没有不过问长辈隐私问题的自觉。   “小息、”舒辞慎重停顿了一下,压低听筒,“你从哪儿听说的?你哥那儿吗?”   “噢?我说是呢?”言息轻轻挑眉。   “我就知道!”舒辞恹恹地撇下嘴,“我说他突然回家是为了什么,原来早知道我和你叔叔最近在商议离婚的事了!也是,家里请律师的事怎么瞒得过他……”   言息不怎么感慨地感慨了一句:“舒女士,重要的应该是,身为你的亲生儿子,这件事我却是最后一个知情的吧?”   “……”舒辞陷入心虚的沉默,“小息,你从小就进了明家,和你叔叔感情那么好,我和他也是担心你听到后接受不了这件事……”   “这就大可不必了。”言息咬着勺子,声音略显模糊,“我也已经成年了吧?就算我还是个孩子,你们大人之间的事也自己解决就好。拜托,成熟一点啊,不要反过来让孩子担心你们。”   “不够成熟”的舒妈妈惭愧地低下了头:“我错了,小息……哦!”   她突然想到什么,高兴起来,自以为这是对孩子的补偿方式:“不过小息你不用担心将来的事,你叔叔同意了的,如果你哥不反对的话,你照旧可以进明氏管理层——”   “不要自说自话替我决定!”   言息打断道,为这届父母的素质堪忧而叹气:“总之,先反省一下自己吧,在反省好以前,不要再跟我提什么进公司的事。好了,就这样——”   再次挂断,用“嘟嘟嘟”堵住了舒辞的嘴。   不过舒女士有那么一点是好的。   不记仇,尤其不记她儿子的仇。   “嗡——”   刚扔下手机在沙发里,又震了起来。   言息用遥控器按下暂停,正埋头在冰箱里翻找食物,声音从冰箱里闷闷地传来:“统老师——”   【来啦来啦……】系统任劳任怨帮他看了眼手机,随即兴奋地尖叫一声,【宿主!是主角攻!】   言息拿了一瓶酸奶出来,经过玄关时,想了一想,把反派身上不知从哪得来的明照衣名片放了一张在柜子上。   他有关注最新一章更新,在视角切到主角受那边时,苏斐白似乎想要找反派试探一下明照衣是否就是童年的小哥哥。   嗯,把明照衣名片放门口这儿,苏斐白要是来了,最好拿到名片就赶紧走。   他戳开酸奶吸了一大口,歪进沙发里,看着手机信息。   【明照衣:晚上有个线上会议,是总公司有关下季度的规划,最好旁听一下。】   【明照衣:[线上会议]】   嗯?什么?这副语气——怎么默认自己要进公司了一样?   他颇为愤慨地“啪嗒啪嗒”打字。   【言息:不要!我拒绝上班!】   对方的“输入中”停顿许久。   【明照衣:尝试一下?不算坏事。只是旁听而已,如果觉得不喜欢,或者不擅长,下次拒绝就好。我这边也有理由回绝明豫。】   说起来,明照衣很少发这么大段文字来着。   【言息:突然的示好?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哦。】   【明照衣:……是说哪方面?】   【言息:那个词叫什么来着——补偿?】   【明照衣:我为什么要补偿你。】   【言息:嗯……哥哥真的要听吗?比如说,昨晚因为哥哥单方面的疏忽,导致双方都没有获得愉快的体验——不过也可以理解啦,没有过那种方面经历的人,的确很少有在房间提前存一些安全方面的东西的自觉……】   【明照衣:……】   他就知道,没有好话等着。   【言息:不要害羞嘛,如果缺少这方面的购买经验的话,我可以给网址推荐哦~】   唯一正确的处理方法,就是千万不要顺着对方来。言息是很会顺杆爬的人,这是明照衣在短暂的相处中得到的宝贵经验。   【明照衣:会议时间到了,所以,来不来?】 第12章 无差别   线上会议这种东西,简直是21世纪最不能称作人类福音的发明之一。   在言息生前,还是某高校天体物理学教授时,便对此深恶痛绝——   现在几点了?晚上七点半了各位!   早该各回各家、下班放松的时间点,但却由于所谓线上的便捷性,让“开会”这一吞噬时间的怪兽24小时随时随地入侵私人空间。   现在的言息便盘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鼻尖顶着一副黑框眼镜,一面忍受着私人时间被这头“怪兽”吞噬,一面打着哈欠,从眼角挤出点点泪花。   “这位是言息,我的弟弟,会旁听完总公司这季度的规划安排。”   从严格意义上说,明氏其实是家族企业,明照衣也并不避讳这一点。   有他发话在前,总部及各分公司的负责人纷纷向言少问好。   也许是灯光的缘故,屏幕左上角小小的框里,明照衣的脸色略显苍白。   聆听上季度的财务总报时,明照衣眉眼半阖着,神情如往常一般冷淡,即使哪里有不舒服也难以看出。言息戳开了那个小框,放大至整个屏幕,这才注意到背景居然还是办公室。   言老师肃然起敬——什么叫老板啊?上班迟到,下班晚退的那种吗?   想起来,原著的确有这么一段经典“胃病”情节:主角攻因忙于工作,饮食不规律,后来犯了急性胃炎,还是主角受前来送饭送温暖。   ——原来现在就有这个征兆了?   言息现在对狗血这个词有点过敏,况且他真的难以理解,身为老板,究竟什么会议这么急,可以忍饥挨饿把它开完的。或者说,明总其实有隐藏的强迫症?不把一件事干完就停不下来的那种?   指尖无意识转着笔,在言息毫不遮掩出神开小差时,也不出意外地被“大领导”点名了:“关于下季度的规划还有什么意见或建议——言息?”   “啊。”言息透过屏幕,与明照衣达成近似意义上的对视。   明照衣轻撩眼皮,回以询问的目光。   诚恳向来是言息的一种美德,他唇角翘起真诚的弧度,“抱歉,我没怎么听,不过呢——我没什么意见。”   “咔哒——”   门开的声音,而言息答完那句话时,还没来得及关麦。   他正坐在客厅,房门被推开后第一眼便看清来人,诧异之余也忘记了还没关麦这件事。   “言少,您现在有空吗?”   来人正是苏斐白,手里提着袋作为道歉礼的点心。他嘴上是这么说,姿态也表现得谦卑,可就这么直接打开别人房门的行为可称不上征询。   “也许您现在并不想见到我,”苏斐白极快地抬眼觑了眼言息,又垂下视线,“我来是为昨天生日宴的事道歉……”   别说,主角受是有这方面不折不屈的特质在身上的。即使表现得再谦卑,也有一股曲眉折腰事权贵的别扭劲。   ——这也是言息不能理解的一点。   他没记错剧情的话,那个“包养”合约也是主角受自愿签下的吧?如果真的想要严辞拒绝,在反派对他感情还没有那么深的情况下,完全是可以做到的。   【宿主!】系统见势不好,赶忙跳出来提醒,【主角攻还看着这边,注意你的人设!现在小说是以明总为主视角的,千万不要在明总面前露出马脚,崩掉人设!】   言息这才想起线上会议还开着这件事,回过头,瞬间对上数道或好奇或意味深长的目光。似是提醒般,明照衣淡淡唤了声他的名字:“言息。”   啊,糟了,在明总这种工作狂面前解决私人问题——   岂不是正好?   关掉麦的言息神情温和,也不避讳摄像头,堪称大大方方。   而同样听见那一声“言息”的苏斐白,面上浮现疑惑,罕见地在沙发前迟疑了几步。   于是会议上的众人,只见言少温柔地对那位身份不明、但能在夜晚出现于言少住所的好看青年招招手,说了什么。   那青年仿佛听见什么羞人的话,捏着纸袋的手指攥紧,慌张地嗫嚅了几句。   言少再轻柔抬手,将对方的一缕碎发拨至耳后,又说了句什么——而后,那青年便红着耳朵离场了。   啊懂了懂了……   屏幕前,好些年纪已中年以上的管理层,露出男人都懂的深远目光,是叫小情人去里面房间等着了是吧?   嗐,明总!也被这位工作狂折磨得不轻的管理层们暗暗叹息,看看您弟弟幸福的夜晚时光,都被您给打断了嘞!您什么时候才能过上自己的夜生活啊?   祈祷,祝愿,希望明总也早日脱单……   而从头到尾——   明照衣的目光,只来得及在那疑似羞红的耳朵尖上晃了一下。   下一瞬,言息的头便探了过来,挡住了明照衣自己也不清楚的“打量”意味浓重的视线。言息打开麦:“就这样,哥哥?先挂了。”   在明照衣反应过来前,他的手也挂断了会议。   甚至先言息一步。   甚至连惯常的总结都没说上几句。   黑掉的电脑屏幕映出明照衣面无表情的一张脸。那是他情绪内敛到极致的表现。明照衣已经有些意外了,比起刚才那一幕还要意外——   从自己这双眼睛里,他读到了名为惊慌的情绪。   *   脸上一套,嘴上一套是什么样,只有在场的系统叹为观止地见证了这一切——   招招手,言息说的是:“没得到许可就进入别人的房间?小苏,你的规矩学得很不到位呢。”   苏斐白紧张嗫嚅的是:“不、是您之前,告诉我的房间密码……”   言息再轻柔抬手,说的是:“可是也应该先得到许可吧?如果实在很闲的话,不如回你房间继续做深蹲?每天锻炼一小时,健康工作五十年。”   苏斐白的退场,是真正恼羞成怒地推门而去。   而言息的起身,是跟到房间门口,确认苏斐白的确拿走了那张明照衣的名片,并顺便为房间改了一个新的密码。   ……   “叩叩——”   “明总?”秘书解英半推开总裁办公室的门,斟酌语气,提起手上印有“许记养生粥”的塑料袋,“——您、您点的外卖?”   “……我?”   明照衣散漫地从文件堆里抬眼,语调平缓,“拿来我看看。”   “真是您点的?”解英声音扬起几分讶异,将外卖提过去,帮忙拆开,“您如果要订餐,跟秘书室说一声就行。我过来时小徐助理还担心来着,说您好像没用晚饭,也没叫她们把员工餐送进来……”   “抱歉,我一时间忘了。”明照衣取下眼镜,疲倦地揉着鼻梁。   “青菜小米粥?”解英颇感意外地扬眉,难得开起自家老板的玩笑,“明总,您也懂得养胃了?”   自家老板那点老毛病,解秘书是清楚的。   明照衣也意外地扬起眉,拿过外卖袋上面的小单子。的确是送到他这里的,不过……他什么时候点过?   “还有份糖醋排骨?”解秘书帮忙把底下的小盒端出来。   “……”   明照衣忽然有所预感。   大概这世上,最奇妙的因缘际会也比不过现在,或者说,哪怕是半个月前他也从未想到过,此刻第一个浮现在他脑海里的名字,居然还是——   “言息”。   唯一一个,可能为他远远点上一份外卖的人。   *   自从说出那番“在反省好以前,不要再跟我提什么进公司”的话后,舒辞的确有一段时间没联系过言息了。   因此,当周末到来,舒辞拨来电话提出让他回家一起吃个饭时,言息已经提前预感到,这顿饭的主题是什么。   尤其在厨房,跟阿姨确认了明照衣今天也要回家后,言息愈发笃定了舒辞所谓的“有重要的事要讲”是指什么事。   “既然我哥也要回来——”   言息双手撑在流理台上,对厨房里忙碌的阿姨们说,“那,就再多准备几道他爱吃的菜吧。”   其实,专职做饭的阿姨们比言息更清楚,大少爷爱吃的是什么。   于言息而言则更简单不过,一两句吩咐的工夫罢了。   但仅仅是两方的顺手为之,也能达成一件让明照衣意想不到的事——   这次,饭桌上离自己近的地方,多了好几道合自己口味的菜。   严格说,他并不算这处庄园的主人,也不能归于客人那一类。   不尴不尬的存在更显突兀——尤其因为明豫最近的动作,他预感这对夫妻的婚姻即将走向终结,庄园的主人也将变更为舒辞时。   这可能是明照衣最后一次来这边的庄园。最后一次却能感受到久违的善意,来源于谁就更好猜了。   饭桌上,舒辞又提起“下个月就是年底了,公司的年终会议董事们都在,也该叫小息这个晚辈去认认人”之类老生常谈的话题。   明照衣目不斜视地舀起一勺汤,静静垂下眼,注视汤底映出自己的影子,和隔壁言息不时晃动着的手臂。   碗筷相碰的声音。   不咸不淡的话题。   这样的氛围,明照衣很熟悉——父母因为离异,不知该如何和孩子提出,只好漫无目的扯着闲话。   毕竟,他也曾经历过。   但还是有一些细微的差异,像扎进指缝的小尖刺一样,不尖锐,但磨心:他的父母,不会如此平和地坐在一起,谨慎于该如何向孩子提出离婚的话题。   当年,明照衣是被突然告知的。   而所有人都以为,已经亲身见证父母数年来如何分居如陌生人的事实,他不该感到惊讶才是。   这顿饭到达尾声,明豫终于向言息开了口。   “小息,照衣,我想你们应该已经猜到,叫你们回家吃这顿饭是为了什么……我和你妈妈是和平分手的……小息,你放心,这么多年我早就把你看作自己的孩子,就算我和你妈妈离婚了,也不会影响这一点……”   明豫脸上审慎的表情,一定程度弥补了明照衣少年时的缺失。   ……原来也是会的啊,担心孩子心理健康什么的。   但是,满足与轻松并没有如期而至,此刻,明照衣反而侧了侧头,将目光投向了言息。   那张只有安静时才显清冷秀丽的脸映入眼帘之时,明照衣怔了一怔——   他忽然明白,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少年时期的心结原来正在烟消云散。这一过程缓慢而悄无声息,犹如雪的消融。   至少,在此刻,有另一件事更能攫取他的心神。   ——对言息而言有什么影响?他会有什么反应?   自己的心情,是好奇,幸灾乐祸,愉悦……还是说,在担忧着?   “……哦。”言息点头。   在明照衣咀嚼复杂的心绪时,言息的反应却完全在意料之中——他没什么反应,甚至又夹了一筷子爱吃的菜。   “你们自己的事,自己解决了就好。至于我……没关系啊,你们有自己的生活不是吗。”   见他们还都望着自己,言息迟疑着歪了歪头,“嗯?还有什么事?”   舒辞突然一声:“啊!”   她向着明照衣,想起什么一样,道:“照衣,你房间里的那些东西,我隔天叫人帮你搬回老宅那边?”明豫是住回明家老宅的,而这处庄园则划归于舒辞。   “……哦。”   明照衣顿时感到,能生出担忧言息这种人想法的自己,什么也不是。   就白瞎那份心。   还有。   这对母子,果然是亲生的啊。   *   饭后,已经不是一家人的“一家人”聚在一起喝茶聊天,各自卸下了心里的包袱,氛围肉眼可见松快许多。   舒辞笑说:“小息,你叔叔的老朋友之前从高原那带回来几大口袋的冬虫夏草,还有一些新疆的坚果。都是好东西啊,养生。你等会儿带一些走,放我们这边也吃不完。”   “噢。”言息无可无不可地点点下颌,啜了口茶沫,又反问道,“不过,我哥不是更需要养生吗?”   “啊?”舒辞和明豫愣了一瞬。   “他前几天还胃疼呢,”言息煞有介事道,“要三十咯,已经不年轻了。”   不知为何,气氛一度冷滞。   明照衣倒是从容如常,并不以为自己正成为话题中心。漫不经心地用茶夹将茶具夹到水盂上方,修长有力、骨节清晰的手正娴熟地润茶、泡茶。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叫言息看得眼花缭乱之余,竟品出几分独特的美感来。   这时,还是明豫道了句:“说得对,你哥也该带点回去。”   舒辞也回了神,忙端出关切的面容道:“胃疼的话,可以煮点养胃的粥啊什么的,我让阿姨把老刘上回送的新疆枸杞找过来。”   说着起身,吩咐阿姨去寻那袋枸杞。   回身时,舒辞又想起什么,也许是言息那句“要三十咯”的话提醒了她,“照衣都快三十了也没谈个对象?上回老刘不是说——”   她向着明豫。   “老刘说,他有个闺女,刚从国外读完工商学的学位回来,这些年也没谈对象。当时老刘话里的意思,是想让照衣和他闺女相看一下来着?”   “……哦?”明豫正专心看明照衣泡茶,闻言抬起脸,回忆片刻,“好像是有这回事。”   言息撑在下颌的手指轻轻一跳。   似有所感般,明照衣递茶过来时,眼睑微微向上一掀,也看了言息一眼。   悄无声息的对视就发生于舒辞与明豫眼皮子底下,只是这二人都没能察觉。   【宿主!】系统比被催婚的明照衣本人还着急,【主角攻怎么可以去相亲!万一被相走了,我主角受怎么办?】   “你好吵。”言息在心里对系统淡声说。   系统微微一滞。   虽说,宿主总是以阴阳它为乐,但难得会这么直白地指出来。   明照衣敛眉稍稍停顿,等待什么一样。只是此时的言息正与系统对话。   “……好。”明照衣便不咸不淡应了一声。   “那我把老刘闺女的联系方式给你,”舒辞笑着在手机上点了点,长辈总是在这方面行动力惊人,“改天你们就可以约着见一面嘛。”   【啊!】这是回神的系统。   “……没关系的。”这是回神的言息。   他轻轻垂下眼睫说:“如果看对眼,那就证明了明照衣并不是非白月光不可,主角攻寻到爱人,也算happy ending。”   【什么happy ending!】系统气得跳脚,语言板块都不灵敏了,【主角攻只有和白月光主角受在一起才能he,你晓得伐?】   “晓得啦晓得啦。”言息兴致不高地随口附和。   那双清透的墨色眼睛再度望向明照衣,含着打量与揣度。   只是明照衣没有再将视线投过来。   直到先后告辞离开,他们也再没能对视。   ……   明照衣坐在驾驶座,从后视镜里瞥见言息发动了车离开。   良久的安静像车窗外的月光,一点点渗进来。   那时,心率有一瞬间是失速的。   ——在意识到他们连名义上那点“家人”关系都没有后。   可是,差不多该意识到了吧?言息对待任何人都无差别的亲昵态度。   面无表情地停下思绪,明照衣不想再将自己置于过于安静的环境,也随后发动了车离开。 第13章 喜欢和“喜欢”   透过墨镜,言息看见副导演对着电话说了什么,露出一脸敬畏的表情。   尽管副导演这人的性格,总是容易对什么事都大惊小怪,但言息还是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一丝不同寻常——   “言导!”果然,副导演大惊小怪地捧着手机过来了。   那声一惊一乍的呼唤后,副导演审慎压低嗓门,四下看看。当然,并没有人为副导演惯常的大呼小叫所吸引。   “怎么了?”言导还是很给面子,扬起脸来,墨镜从冷白的鼻梁尖滑下来。希望副导演接下来的话不会辜负他的期待。   “刚刚,星娱的颜副总跟我说,”副导演闹得一额头汗,“明总要来影视基地视察了!就咱们剧组!”   言息讶异地挑挑眉。   ——倒不是为了星娱背后最大的老板、剧组背后最大的投资商来视察这种小事,而是据前方线人舒辞女士今早告知,今天应该是明总去相亲的日子。   什么叫工作狂啊?   言息在导演椅上战术后仰。   刚相完亲就来视察工作?   “您说这算怎么回事?”副导演从没有过接待大老板视察的经历,说话时,紧张得两只手挥来挥去,“明总怎么突然想起,来我们这种小剧组视察了……”   说到这里,副导演谨慎地觑了眼小魔王的脸色,见他对“小剧组”的说法并没有意见,甚至跟着点头,不由松口气继续说下去——   “怪得很啊!总不能是来探望言导您的吧?……哦,不是说明总与言导您关系不睦的意思,就是吧,以前也没探望过是吧?颜副总打电话过来叫我们好好准备准备,这叫人怎么准备啊?”   一面听着,言息一面颇觉有道理地颔首。   确实怪得很啊。   探望主角受?可主角受自从拿到明照衣名片后,还没有什么大动作的样子。   “也许是顺路呢?”言息细白的手指点着下颌,给出意见。   “啊哈哈哈,”副导演给面子地干笑两声,“您说得真有道理。”   言息散漫地起身,伸了个懒腰,职场反内卷第一人非他莫属,“大老板要视察就让他视察嘛,慌什么,咱们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来干什么?   当明照衣被以星娱总裁裴温韦、副总颜妤为首的一大票人陪同着过来时,言息礼貌问候,眼睛里却分明大写着这个问题。   “顺路看看。”   果然,明照衣这么回答。   言息心里点头。   我就说嘛。   裴总与颜副总一大票人自觉退了下去,副导演殷勤搬来一张舒适的折叠椅,放在大大的遮阳伞下,与言息的椅子并排着。   明照衣把手臂上搭着的那件西装外套递给解秘书,解秘书也自觉退下。在折叠椅上自如地坐下后,明照衣视线随意逡巡了一圈。   “你这儿环境倒是不错。”   “哥哥是想说,我在外面拍戏也这么懂享受吧?”   即使天气还算不上寒冷,长时间待在户外也难以称得上爽快。言息把小凳上摆着的那碗洗净的草莓移去一点,热情地问:“吃吗?”   “……谢谢。”明照衣拣了一颗,谨慎地用手掌托住下面,以防可能四溢的汁水。   看起来,他就不适合对付这样汁水黏腻的水果。   “喏。”言息又抽了几张纸递过去。   “谢谢。”明照衣的感谢听起来也不是多诚挚的口吻,但流程上总不会省去。   只是不幸的是,言息就是为了专门治这种人而存在的。   他拖长语调,比那颗草莓溢出的汁水还要黏腻:“哥哥好冷淡——我们之间,也需要这么客套吗?”   “……我们之间?”明照衣擦着指尖的动作一顿,重复了那句话。   他单薄的眼睑冷淡下压着,“严格来说,以我们目前的关系,你早就不该继续叫我哥哥了。”   “好无情啊——”   又是一个拖长音,言息故作受伤地捂住心脏的位置。   隔着墨镜,言息脸上具体的神情,明照衣辨不清楚,只有嘴上是很委屈的腔调。   “难道以前,哥哥就认可我们之间的‘兄弟’关系了吗?可那时候,我也是这么叫你的。现在就算名义上的关系不存在了,但我也可以这样叫你啊——不可以吗?”   很好,把问题又抛回给他了。   那么,以明照衣一向的习惯,应该是转移话题的时候了——   “你叫我哥哥——”   明照衣却面不改色地接了下来,深幽的眼睛注视前面结束这场拍摄后,正搬移道具的工作人员,“那么,我们现在应该是什么关系?”   啊。   言息有些错愕地在墨镜后睁大眼睛。   像只一直在饲主面前摇着尾巴逗弄的小猫咪,此刻突然被饲主反手抓住了尾巴。   什么关系?   言息真的答不上这个问题。   而且,他有着直觉地知道,明照衣的语气是很认真的,这个话题无法轻松转移。   可答不上来能怎么办。   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卡在言息喉咙里。   ……说,你长得虽然不如我好看,但其实很符合我审美?   “明、明总您好——”   一声礼貌而小心的问候传来,言息偏了偏头,第一次觉得主角受的打扰多么地合时宜。   苏斐白还披着刚下片场的厚外套,两只冻得冷白的手纠结地在身前交缠着,半晌,下定决心般伸出去一只。   “我是苏斐白,这部电影的男主角。上次言导的生日宴您可能见过我,但抱歉,可能没有给您留下很好的印象……可以、重新认识一下吗?”   “你好。”   明照衣也颇有礼貌颔首,唇边甚至挂上一层浅薄的笑意。   “我记得你,印象的确很深刻。不过,也谈不上很坏。”   听他说话时,苏斐白是高兴的。   但从头到尾,他一点抬手的意思也没有。   等了半晌,那只手仍空空举在那,苏斐白紧抿起冻得惨白的唇,整个人肉眼可见低落下去。   怪可怜的,言息甚至都想叹气了。   不过,明总要是知道这位可是他那抹少年白月光,后面怕是得喜闻乐见地开启火葬场文学了。   苏斐白的助理在身后喊了一声,苏斐白垂着脑袋,拢了拢外套,朝言息礼貌地点点头便转身离开。   “这天儿,简直越来越冷了。”言息感慨了一句,把保温杯递过去,“多喝热水,对身体好。”   这回,明照衣没有客套地接过去再道谢。   “你和他——”他目光落在远去的苏斐白背影上,若有所思,沉声说,“关系倒是很和睦。”   “什么叫和睦?”言息没听懂一样,等墨镜滑到鼻尖上再眨巴眼睛。   “意思就是,很不正常。”   明照衣收回打量意味很深的视线,小幅度侧过头,淡淡落回言息脸上,像在观察他的表情。   “哪里不正常?我觉得正常得很——就像我和哥哥你一样,和睦着呢。”   言息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一缕细碎的墨色长发垂在肩头。   即使是明照衣看来欠缺文雅的动作,在言息做来时依旧称得上好看。   这个类比显然让明照衣滞声了。   他沉吟片刻,正要再说些什么,被那边招手的工作人员打断:“言导——收工咯——外面冷的哟——”   两人这才察觉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渐渐黑了,室外的气温明显降了下来。   *   “白白,我想要的说法,不是这么苍白的解释……”   “可是,我真的做不到。”痛苦的声音说,“你知道的,我基本等于‘卖身’给星娱了,言息想要怎么整我都行,短时间内我根本不可能摆脱他……”   哇哦——   回休息室的路上,刚转过拐角,就听见角落信息含量巨大的对话。   言息赶忙一个回身,撤回拐角后面,顺便把仍面不改色往前走的明照衣拉回来。   “这种时候,”明照衣颇有闲情逸致地挑了挑眉,“正常来讲,不该捉/奸吗?”   “我这叫——”言息用气音小声哼哼,“掌握敌情。”   看来,在不知不觉间,主角受与攻二的感情已经发展到下一个阶段了。   ——楚出野已经认出,苏斐白就是自己的白月光。   是的,严格来讲这是篇典型的洒狗血白月光文。   所谓高级的万人迷,就是能在童年到成年的各个阶段,机缘巧合地与无数优质男人们偶遇。并且都机缘巧合地,出现在这些男人们人生至灰至暗的时刻。   主角受与主角攻是这样。   与攻二也是这样。   如今享誉国际的影帝楚出野,在年轻时曾有过一段艰难的瓶颈期。   追求演技至臻至善的他,在那时一直被局限于旧有角色的窠臼之中,演什么都摆脱不了旧角色的影子,始终难以突破。甚至萌生过,自己是不是并不适合当演员之类的想法。   主角受就是在那时出现的。   那时的主角受刚刚高中辍学,来到影视基地当群演——先忽略掉他为什么会不认识当时已经颇具名气的楚出野的,反正是主角受的一番鼓舞,还有他勇于追梦的执着,让楚出野重燃了对演员事业的初心和热爱。   在《海潮以南》剧组重逢时,由于主角受的年龄和相貌变化,楚出野只是觉得对他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没能第一时间认出他。   直到后来某次机缘巧合,见到主角受高中时的照片……   总而言之,现在这段剧情应该已经过了,楚出野也意识到自己对苏斐白的感情。   “再等上一段时间……”那道声音已经转为哀求。   听者果然不忍起来:“需要我帮忙的话,随时可以提出来。”   “不,”声音犹豫了一下,“我想,我已经找到办法了。”   脚步声一前一后离开。   退后几步拉开距离,明照衣眼神里带着明显的询问,口吻甚至含几分不悦:“所以,这就是你喜欢的人?”   “无所谓啊。”言息眉头微挑,语气是全然的不在意。   【宿主!】系统及时背后灵般提醒:【其他人面前就算了,主角攻面前请保持人设!】   “……是不可能的。”超长停顿后,言息补上一句。   为了不显得过于突兀,他略微歪歪头,“嗯……虽然有所谓,但其实也不是很重要啦。”扬起无辜的笑,“毕竟家养的宠物如果在外面受伤了,还是得摇尾乞怜地回到主人身边嘛。”   “……”   明照衣懒懒地抬抬眼皮,回他一道情绪明显的眼神。   如果有字的话,言息认为那该是“有病去治”。   “吱呀”一声推开导演休息室的门。   仿佛转瞬间就将刚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言息语气愉快,与身后揣着黑色大衣衣兜进门的明照衣单方面商量起晚饭的事。   “哥哥中午吃的什么?”他像是随口一问,将沙发上散落的抱枕捡起来。   “员工餐。”明照衣没有深想,停在沙发前一步的位置,四处打量片刻,“秘书帮忙点的。”   “啊——”   言息像得到了什么重大信息一样骤然转身,摘下墨镜后露出浓密的墨色眼睫,在情绪上扬时眨动,便如同振翅欲飞的鸟羽。   “所以,哥哥是推掉了中午和那位不知名小姐的相亲,特意来探望我的吗?”   当然不是这样的。   言息心里知道,只是看哥哥无语又懒得辩驳的表情不是很有意思么。   但明照衣脸上并没有出现言息期待的表情。   “如果我说是呢?”他这么反问。   那双眼睛在专注地注视一个人时,黑得欲滴一样,会吸走所有外界的光。   指骨同时在衣兜里悄无声息地蜷紧。   言息的确有愣住那么两三秒,像是因为那句反问,或是因为那双眼睛。   片刻后他眉目舒展笑了出来。   “噢——那我非常荣幸。”   那就是不信了。   明照衣在心里说。   “大衣——不脱吗?屋里有开暖气。”言息忽然这么说,然后上前热情地帮明照衣脱外套。   “我自己来。”明照衣反手摁住他的手腕。   言息撇撇嘴,但也不再动作。   来前明照衣穿的是西装,来到片场后便换成了黑色风衣,只有里面还是与西装配套的衬衫和领带。   单手摁着言息,单手松下领带是有些麻烦的,明照衣却没有浮现任何不耐烦,继续不紧不慢解着。   深黑的领带与白皙的手腕交缠着,言息目光渐渐定在那一点上。   ——然后,情不自禁抬起另一只自由的手,轻轻往下一扯。   布料丝滑解开的声音。   那条领带就这么落在了言息手心。   明照衣垂眸,相近的身高让他轻易读到了言息的目光落点。   言息这个状态他是熟悉的——   酒店醉酒的那个晚上已经记不清,但生日宴那天晚上,言息痴迷地吻上他的状态还无比清晰印刻在他脑海里。   ……有点像发病啊。   明照衣在心里自嘲地笑笑。   然后有所准备地,被言息轻轻一绊一提,两人一起摔进狭窄的沙发里。言息温热的气息缭绕在他耳畔,“哥哥……”又是这么暧昧的吐字。   暖气的确开得有点足了,太过舒适的环境往往让人觉得不真实。即使某种危险潜伏在这样的不真实里,也难以及时叩动思考的那根弦。   沙发还是太窄,明照衣感受到对方尝试分开自己双膝的举动。稍稍反抗了一下,对方便放弃了,改成面对面跨坐到自己大腿上,小腿蜷跪在两边。   现在言息稍高于自己,明照衣必须得微微抬头,才能继续凝望那张脸。   淡淡橘色的灯光也从头顶来,那张脸倾泻在光线下——从光洁的下颌,挺翘的鼻尖,清丽至极的五官,到长发晃动至两耳后露出的好看的额头。明照衣不得不暂时为这份美丽屈服头颅,沉醉心神。   “别这么看我。”   美神这时轻声呢喃了一句,有点不满地、又有点满意地,用那条领带缠上明照衣的眼睛。   视野被束缚,眼前的一切沉于黑暗。   ……别这么看他?   所以,自己一直在用什么眼神看他?   对方的指尖像轻风,抚过自己的脸颊,从额头滑到下颌。   对方的亲吻像微雨,湿润地轻柔地啄弄,从鼻尖到唇尖。   陌生的黑暗伴随熟悉的安静,让明照衣终于有了一点余裕拨动思考的弦。   有些话是说了也没意思的。   比如,其实他连相亲对象的联系方式都没加,今天也根本没约,是和合作伙伴谈完度假村的项目才过来的。又比如,这个项目其实不需要他亲自出面,只是因为离影视基地不远他才过来的。   有些话却是一定要问清楚的。   正如明照衣对待人性的存在拥有执念那样,他对待一些已经决定想要的东西,也拥有执念。   “言息。”   他用食指止住对方打算深入的吻,轻声问。   “……你真的有喜欢过一个人吗?”   对方顿了顿,湿润的吻从指尖脱离。   但明照衣知道他在听,这不妨碍自己继续说下去:“如果你真的喜欢一个人,比如说苏斐白,就不会放任他处于所谓包养的非议之中,更不会毫不介意他对自己无意,而将心放在别人身上。”   言息动了动唇:“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明照衣隔着一层领带问他。   “你知道,喜欢是什么吗?”   “……”   言息直起身来,氛围已经没了,继续下去也没有意思。   他感受到了明照衣刻意放轻的声音里,隐藏着的尖刺。   “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哥哥还是小学生吗,一定要弄清谁喜欢谁谁又喜欢谁这种无聊的事——”   他话里的尖刺便很明显了,程度却比明照衣低得多。   因此明照衣一点也没受到影响,反而低低笑了一声。   明照衣扯下领带,那层笑意更加明显地虚薄于表面。   “所以我想跟你说,”   “我不会喜欢一个以自我为绝对中心、连喜欢是什么都不明白的人。” 第14章 感情线2%   明照衣走进影视基地附近的停车场时,已是接近深夜。   在他的头顶,街头的梧桐开始泛黄,黄得浅淡,落下树和人的影。   明照衣踩过路上的梧桐叶,咔嚓咔嚓的声响让他恍然以为正走在海边,那是一种近似于涨潮落潮的声音。   海的联想,总让人想到与之相关的美好。   他两手揣进风衣的衣兜里,就像害怕惊动什么用气音念出那两个字。   “言息。”   在休息室时。   ——那句话说出口时,言息脸上意想不到、又仿佛被言语刺伤的表情,让后悔这种情绪顷刻潮涌般漫上明照衣。   可忍耐片刻,等那阵情绪惯常潮落般退去后,明照衣心上很快浮现一种不后悔的轻松。   ……人总是名为理性的动物。   对待一些已经决定想要的东西,有些话是一定要说清楚的。   此时此刻太过相似的气氛,让明照衣想起言息正在拍的那部电影。   片中的男主角温潮生,孤身单薄走在海潮边,潮水缱绻勾连他的脚边,却留不住他彷徨又坚决的脚步。   尽管仅短短参观了半天,那一幕的美学功底仍让明照衣印象深刻。   那一幕过于平静的寂寥,过于平淡的压抑,也牵动他心灵深处的共鸣。   听解英说,这部电影的剧本大纲是由导演编写的。   这很不可思议,毕竟从大众的眼光看去,言息是一个可以称之为“热闹”的人,那样的寂寥与他太不相符……   ——“明总。”   这时,有人在轻声唤他,口吻很小心。   明照衣脚步稍稍一顿,那人便从阴影里走出,浅黄的路灯一点点显出他的脸和身形。   这张脸明照衣很难没有印象。   苏斐白——   实在很巧合,刚想到那部电影,电影的男主演就出现在他面前。   不过也许谈不上巧合,苏斐白显然是特意等在这里。再加上,白天对方莫名上前交换姓名的举动,这位商场上深谙人心与世故的明氏总裁,已经清楚了苏斐白对自己表现出的特殊兴趣。   “有事么?”   明照衣两手依旧放在衣兜里,嗓音淡淡。   不过,言息不在,他实在没有与对方深入交谈的兴趣。   “我、”   相貌精致的男生停顿了一下,纠结的情绪在他气质干净的小脸上尤为明显。但或许出于对明照衣耐心还能维持多久的畏惧,他很快接了下去。   “您、还记得我吗?”   没有想到他的话会是这方面。   明照衣有些意外撩了撩眼皮,客观地打量起苏斐白的脸。   ……也许是之前刻意忽视的原因,如今保持客观情绪,不难发现对那副五官确实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明照衣这回真的意外了。   “我认识你?”他说。   “明哥哥,你终于……”   感动与喜悦一起涌上心头,那让苏斐白终于失神,喃喃出那声埋在他们记忆里过于久远的称呼。   *   【感情线进度:2%】   这回比上次还要突兀的自动播报,让度假酒店房间里的系统和言息同时一愣。   【啊?】系统都来不及撒花欢呼,先一头雾水地问,【宿主?你有做什么吗?】   按下遥控器暂停电影画面,言息摩挲着下巴。   比起什么也不懂的系统,他倒是有所预料。   言息偎在沙发里像只晒太阳的猫咪一样,半眯起眼,“看来,竹马相认了啊这是?”   自从苏斐白认出明照衣后,言息便知道他一定会有所行动。能有耐心等到今天,已经是足以让人惊讶的谨慎程度了。   【啊!】系统光团兴奋地转圈圈,【终于!终于相认了吗!】   ……突然有种莫名的饥饿感袭来。   在系统不解的目光中,言息慢腾腾起身,拖鞋也不穿,揉着肚子踩在地毯上走向冰箱,熟练地翻出下层冻了很久的水果圣代杯。   又在系统欲言又止的目光下,几盒一起掀开,用勺子挖下一大口“啊呜”送进嘴里。   【宿主——】   为2%的感情线进度兴奋过后,依据常识判断,系统犹豫着提醒。   【这样吃会闹肚子的。】   “没关系的。”言息语气轻松,浓密的眼睫缓慢扇动,蹲在冰箱前抱着膝盖,片刻就吃光了半杯草莓圣代。   过于安静的进食看起来就像程序指令,抱着膝盖蜷缩起来一动不动的清丽美人,就像正在执行程序的精致人偶。除去缓慢眨眼的动作,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姿态不显出强烈的非人感。   只是唯一在场的,是同样非人的系统。   丝毫没有觉出眼前这一幕有何诡异,系统带着对人类情感的不熟练,试探出声:【宿主,你是不是不开心啊?】   “……我为什么会不开心?”   大概同样感到疑惑,言息微抬起脸,有一缕墨色长发因动作流水般滑落肩头。   【因为……】虽然那段时间被屏蔽了,但能隐约察觉到二人气氛的不对,系统不确定道,【主角攻好像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   “唔,那个啊。”   勺子含在嘴里,甜腻丝滑的圣代让他情绪上扬不少。   “当时是觉得很过分,不过稍微一想,就觉得很有道理啊——该说不愧是主角攻吗?‘以自我为绝对中心、连喜欢是什么都不明白’,好精准的评价。”   原来是这句话啊,系统顿觉无言以对:【你觉得精准就好。】   “可是,那样评价人的态度真的很让人恼火。”   言息忍不住嘟囔起来。虽然这样的情绪有几分故作不好说,但却让他过于清丽非人的脸终于有了生动的气息。   “那句话,不就是‘我没有心’这种意思吗?那他就算有心吧,他将来喜欢的苏斐白也算有心吧——可太有心了,恨不得多掰几个来花那种。”   听着宿主小孩子一样幼稚又絮叨的抱怨,系统麻木点头。   【是是,他们都太有心了,心眼也太多了。】   【唔,】系统顿了顿,感受到什么,【小说刚刚又更新了,宿主要不要看看评论区怎么说——】   正说着的话骤然一停。   单纯善良、又差点被宿主蒙混过去的小系统,终于想起还有一笔账没算清,仿佛被戳中某根神经般跳起脚来:   【宿主!你今天在休息室实在太过分啦,居然又屏蔽我!——这回我可看得一清二楚,是你先对主角攻动手动脚的!】   “哎呀。”   言息懒懒起身,将吃光的一杯圣代丢进垃圾桶,脸上浑不担心的。   “统老师,今天我可是自己摸索出办法,提前把屏蔽的你放出来了。不然你还要在小黑屋待上12小时呢。”   系统小光团一噎,【难得我还要感谢你不成!】   所谓的办法,也就是集中心神默念罢了,还需要怎么摸索?别说得像你费了多大劲一样!   “不用谢。”   就这么自说自话,当统老师是太过害羞导致的别扭。   言息熟练查看起这章更新。   内容倒是如他预料那般,明照衣在停车场遇上等待已久的苏斐白,二人成功相认。   评论区过年似的热闹,像放鞭炮一样遍地皆是投雷打赏。   【埋个地雷将作者炸出来!——终于!枸妈是我不识好人心,误解了你顶着压力大改全文的良苦用心。】   【原著要到后期明总才认出白白的吧?进度突然这么快,让我有点慌。】   【嘿嘿,后面就是甜甜感情线了吧?反派的问题什么时候解决一下啊,老是有他膈应着好烦。】   然而,在这样欢欣雀跃的氛围中,总有那么几道浇冷水的声音。   【又出现了——突然切换视角,在休息室反派说要帮明总脱外套那里,枸杞泡花椒以前从没这样写过文吧?】   【+1,好奇怪,原著里并没有去片场探望的戏份,明总突然来片场,究竟是为了探望白白还是……言息?】   【走廊里偷听白白和楚影帝说话那里,反派人设还是一如既往的渣啊。可我怎么老感觉,他和明总的关系变得好亲密一样?】   【对哦,明总一开始就没打算去相亲来着,还说什么顺路来片场。总不能……真为了反派来的吧?】   ——为了、我?   本来只是随便翻翻评论区看会儿乐子,结果发现自己成了乐子。   通常意义上讲,这并不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读者评论中有那么一条,终究引起了言息的注意,让他回头仔细浏览了一遍更新的内容。   ……是有那么一点出乎意料。   从一开始,明照衣便没有加上那位相亲对象的联系方式。那天的行程,从理性思考的角度来看,完全称得上刻意安排之下的“顺路”。   正庆祝进度突飞猛进的读者们,这样回复那些浇冷水的评论——   【扯呢吧,没看见明总在片场一直盯着白白看吗。】   同样,言息的心情与这些回复是相似的。   ——扯呢吧,没听见主角攻是怎么评价他这位反派的吗?   噢,好像评论区的读者是没听见。   他漫不经心地想,这就说得通了。   *   一个充满幻想、脱离现实的纯爱故事里,身为主角的双方已经认出彼此身份,确认了对方就是自己久远岁月里那抹蒙尘的皎洁月光。   就像老套的爱情故事,经历一番波折终于修成正果。   ——虽然言息所在的这个故事,阴差阳错少了一些戏剧性,但结果总是好的。   那之后,终于达成助攻目标的工具人反派,也该退出故事舞台了吗?   【不。】系统想也不想说,【感情线还停留在2%,不要以为这就很多了!】   ——虽然它也曾为这个得来不易的数字兴奋到转圈圈。   但主角攻的回答是,你该退出这个两个人的故事了。   此时此刻,突然被通知参加总公司年终会议的言息,从明照衣反常的举动间,读出了这一隐含信息。   尽管舒辞曾不下数次暗示明照衣,他的弟弟言息也应当参加年终重要的董事会议,但在言息已明确表示出对公司事务的不感兴趣后,这一会议,明照衣本不该通知他参加。   反常的邀请后,便是反常的人事调动。   当着在场数位董事,也称得上他们明家的长辈面前——   明照衣宣布言息出任总部副总,即执行副总裁之一,负责协助自己的日常工作。   至于那个娱乐公司,言息本就不参与具体管理,只是具有股份上的拥有权而已。同时撤掉裴温韦的星娱总裁职位,调他回总部。让原本的星娱副总颜妤,接替出任星娱总裁。   接连一系列反常的人事调动,让上了年纪的董事们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而几乎是在听到裴温韦名字的瞬间,言息便明白了他的用意——   星娱总裁裴温韦这个人,能力谈不上强,马马虎虎。尤其在能力出众的颜副总衬托下,更显得德不配位。   但这人极善钻营,逢迎起原来的“言息”自有一套,更在苏斐白进入星娱并签下“卖身”合同这件事上功劳显著,堪称“拉/皮/条”的一手人才。   裴温韦被调离小小的星娱进入明氏总部,实为明升暗降。   在个人能力并不出色的前提下,还失去了“言息”这个可以逢迎的上司,未来前途估计永远卡在那了。   而言息与原本的副总颜妤关系谈不上亲近。颜妤是靠个人能力升到这个位子上的,加上今日明照衣的抬举,估计日后便唯明总是从了。   至于言息,更是得到了总部副总的职位。就算未来是挂名,也有实打实的好处。   不愧是年纪轻轻便牢牢掌管住整个明氏的人啊。   三项调动,皆为升任,却在无形间彻底改变了言息在星娱堪称一手遮天的现状。   明照衣的目的,已经清晰浮出水面。   尽管董事们对这一系列调动的用意感到疑惑,但看起来,这些调动对明氏如今的管理似乎并无什么影响。   而言息正式进入总部管理层,本就是明照衣早已默许、公司内早有预料的情形。况且明照衣真想做些什么,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头子也无力置喙,于是均无反对意见。   会议散后,言息一动不动留在原位,指尖散漫地转着笔。   仿佛有着某种默契般,明照衣也留在了会议桌前的主位,一面神色淡淡点着下颌回应董事们离去的寒暄,一面任由人群自眼前渐渐散去。   当最后一人离去,解秘书贴心地为他们关上会议室的门——   “哥哥不解释一下吗?”唇边含着笑,言息转笔的动作却停住,钢笔与桌面发出并不克制力道的叩响声,“为什么突然对星娱做出人事调动,却不询问我的意见?”   是那回不愉快后的第一次谈话。   无意延续上一次的话语伤人,言息本就是个万事不放心上的人。可是,明照衣给他的再度见面礼,哪怕是出于不崩人设的必要,也无法再维持无动于衷了呢。   “噢我好像忘记了——”   回过神时,言息已起身贴近明照衣身前,腰后抵上冰凉的会议桌,他毫无距离感地贴脸,凑近,眨眼,“星娱本就是明氏下属的子公司,哥哥要做出什么决定,又何必问我呢?”   俯身的姿势让一绺柔顺碎发滑到肩前。   清透得仿佛某种珍贵宝石般的墨色眼睛,在纤密睫毛的扇动下若隐若现。   ——难以自抑地被蛊惑了。   明照衣不动声色屏住呼吸,抬起手,为他将那绺碎发轻柔无比地拨至耳后。   动作自然中透着几分生涩。   与眼里的被蛊惑相悖的,是他清醒的嗓音。   “星娱本就不重要,你需要的只是投资和不阻挠你拍戏的环境罢了,将管理交给更专业的人士有何不可。”   他稍稍一顿,似乎需要为接下来的话留出一段空白。   “颜妤接管星娱后,会废掉裴温韦在位时的一些不合理的合同,譬如……一些艺人待遇过好、签约年限过长的协议。” 第15章 智者不入爱河   所谓不合理的合同,不过是蒙上遮羞布的包养协议,他们都再清楚不过这一事实了。   “我明白了。”这么说着缓缓直起身,言息耳后那绺碎发轻颤着再度滑落,薄缎一样低垂。   他没有在意这些细节,由于年少感而显得纤薄的肩头轻轻耸动着笑意,“只是我怕哥哥不信——”   他美得过分的脸上笑意戏谑,“如果他从你那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即使没有这个协议,他也会回到我身边。”   “他”指的谁,他们都明白。   那让明照衣弧度好看的长眉折拢起来,片刻后舒展,语气归于沉静:“何必如此执着。”   不动声色的规劝也好,不分立场的双标也好,都让言息腻烦起来。   “那——你又何必如此执着?”原话奉还的基础上,还要添油加醋,“一段过去的时光而已,双方早已经变了不是吗?”   在不崩人设的桎梏内,言息已经尽可能将伤人的话语说得含糊其辞,但出乎他的意料——   明照衣脸上的空白如此明显,甚至有那么几息失去一向的从容,眼睛匆忙避开了他。   那让言息也跟着慌张了一瞬,却也仅仅是一瞬,茫然的慌乱。意识到时,他一只手已然钳住明照衣的下颌,强制让那双眼睛偏转回来。明照衣眼睑覆下沉默的影,那份从容也很快回到他身上,仿佛那片刻的空白只是他们的错觉。   “哥哥,”言息的声音却不自觉软和下去,叹息一样,指腹像挠痒似的拨弄他的下颌,“真的有这么在意吗?”   那份包容超乎那具属于少年的身体,强烈的违和感让明照衣稍稍一怔。   那使明照衣花费了好几秒钟理解他的话。   在意吗?是的,在意得不得了,那样的感情对他而言过于陌生了。   执着吗?不知道。   对言息的那份感情——   无论喜欢也好,爱也好,对明照衣而言都是过于沉重的词。   他暂时还不想承认这份沉重。就像落水的人,身上裹着无比沉重的湿衣服,尽管已经落水,仍挣扎着不愿承认那份沉重。似乎承认了,便注定溺毙的下场。   ……可他已经落水了。   在言息皮囊一样青涩、灵魂一样成熟的眼睛里。   他已经落水了。   尽管那份溺毙在言息持续的注视下注定成为宿命,可单方面的宿命看上去更像自作多情的笑话。即便是出于自尊,也暂时无法承认。   于是明照衣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   “嗯,”他轻轻点了点下巴,碰到言息手指传来的痒意轻微却难以忽视,他语气淡漠的,“我很在意。”   要把那几次越界的亲密和吻当作言息所谓的“过去的时光”吗?承认他们都变了吗?——如果这是言息期望的。那样不清不楚、黏黏腻腻想扯又扯不断的状态,也不是明照衣喜欢的。   只有忍着痛强行扯掉,才能长出新的、健康的皮。   明照衣合了合眼,任由那只手脱离他的下颌,任由对方不辨情绪地落下一句“哦那我也很清楚了”,没有去挽留。   ——无论是言息和苏斐白的关系,还是他和言息的关系,都是如此。   *   坐在公司楼下停车场的车里,言息指尖无意识点着方向盘。   白月光的能量居然有这么大,能够让明照衣露出那样的表情——   对从没和任何人有过亲密关系的言息而言,这已是一种足以令他感到茫然的惊讶了。   智者不入爱河。   这可真是名言警句,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送给明总。   “嗡——”   手机屏幕在离开会议室后亮起第三遍,言息这才有闲心戳了戳,回拨给已经打来多次未接来电的舒女士。   “小息,我听说你哥真让你进公司了?”开口便是一句,舒辞却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口吻持一种谨慎的保留,“怎么这么突然?”   “很可能是挂名的职位。”言息很善于泼人冷水,没有一句废话地通知,“况且就算不是挂名,我也不会去公司的。”   “……不去就不去嘛。”早被这孩子的叛逆打过预防针,舒女士倒也没有显得多么接受不了,“至少你先在公司那边挂上号了,日后分股份的时候分量也升上去了。”   “分股份……”言息咋舌,“天底下再没有像您这样盼前夫出事的人了吧?”   “我这叫以防万一,”舒辞小声辩驳,“谁知道你叔叔万一出个什么事,你哥他会不会瞬间翻脸不认人……”   这让刚刚才切身感受到白月光能量之大的言息,不得不跟着辩上几句了。   “您老人家快算了吧。我哥那种再念旧情不过的人,怎么可能事后翻脸——对他好那么一点,他都会记好久。”   好比苏斐白之于明照衣。   “我给您指条明路,讨好他比指望我有用。”   前面不提,后一句舒辞深有感慨:“确实指望不上你。等指望上你那一天,我和你叔叔早就入土为安了。”   你和我叔叔关系也挺复杂的,言息在心里吐槽道。   这个话题让舒辞感慨了一会儿,很快又把话头拐到相亲上:“你哥相亲的事估计黄了。上回我问老刘他夫人,你哥压根没加人闺女的联系方式,看来八成想单身一辈子了。”   “多好,”言息想送明照衣的话在这里说出来了,“我还想送他一句忠告,智者不入爱河呢。”   “什么河不河,水不水的?”   “情情爱爱嘛——就像掉水里,把自己溺毙了都无法呼救啊。”   “……我还没过问你和那小明星的事呢。”舒辞抱怨道,“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在我哥的介入下,我俩也多半黄了。言息在心里说。   ——虽然就没开始过。   “前几天,阿姨不是收拾你哥小时候住的房间嘛。”   既然提到明照衣,舒辞不由唠叨家常般提起这件事。   “……要把那些以前的东西搬回主宅,结果发现全是书,一点小孩玩的玩具都没有。后来我顺嘴和你叔叔说起这件事,才发现你哥小时候父母双方都只知道送书,居然还有好多两套一模一样的——你说有这种父母,难怪你哥是那种不冷不热的性格。”   后面又絮叨了一些家常,舒女士上了年纪,除去圈子里夫人间的聚会就成天待在家里,越发爱念叨这些了。   挂断电话后,言息将车驶离地下停车场,经过公司大楼的门口时,他拉下墨镜掠过一眼里面。几位前台小姐仍旧在那里,向往来员工热情推荐年终抽奖活动,海报上写着“参与就送小玩偶”。   ……“结果发现全是书,一点小孩玩的玩具都没有”。   看了眼时间,刚好快下班,便可有可无地停了车。言息进去问一位前台小姐:“在朋友圈转发一条年终推文,就可以参与抽奖是吗?”   “是的,”前台抬头愣了愣,“这位……先生?请问您是我们公司的员工吗?”   拉低了墨镜露出那双漂亮动人的眼睛,他眨着眼故作亲昵:“员工家属算吗?”   过于好看的脸让前台小姐又怔了怔,“啊……员工家属?”很快恢复职业素养,“抱歉,这个,我得问问……”   旁边忙过来的另一位前台悄悄拽了下她,把手机递给她看,似乎是一张照片还是什么。那位招待言息的前台小姐便低低惊呼了一声,慌乱道:“言少……您、您当然可以参与。”   “那——谢谢了?”没有在意她们是如何交换消息认出自己的,言息又眨了下眼,那让前台小姐很快缓和了紧张,红着脸道:“不用谢,您……”   “我自己来就可以。”   言息让墨镜挂回鼻梁上,随意地往透明的抽奖箱里抓起一个小球。   唔,运气平平呢。   是最普通的安慰奖,也就是“参与就送”的小玩偶。   至于送什么玩偶,完全是随机的,但那位前台小姐还是抱来了一个不小的白熊玩偶。   软绵绵的白熊寡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样子像极了这家公司的老板。但卡通Q版的五官无一不透出可爱,连扁着嘴的样子都可爱。   站在车门前,言息双手捧着小熊的脸,把玩偶挤出一张笑颜来。   “噗哧”一声——   在系统疑惑他是不是又发病了的目光下,言息毫无阴霾地笑了出来。   还是寡着脸更可爱呢,嗯嗯,比本人可爱多啦。   等待片刻明照衣的车便来了。似乎是注意到他的车停在这儿,也似乎是注意到他本人留在车门前傻笑——明照衣同样停了下来,车窗降下,像是想问他些什么。   天色已经暗了,属于大楼内部的灯光泼进去,剥下车厢里那层模糊的、疏离的暗,剪出驾驶座上微侧过脸的身影。暖色的光,在明照衣俊美的深目高眉间停留,最终凝为那双幽色眼睛里专注的一点。   可爱?   用可爱来形容,似乎是他疯了。   但他就是想这么做,想要这么形容,想要把那个柔软得让他爱不释手的玩偶抛进车窗,然后看见他哥没有辨明那是什么东西,便伸手接住——这些无一例外都让他愉悦起来。   “——玩偶?”明照衣意外地捧起那团软绵绵的小东西,不太擅于应付这种过于柔软的、小孩子的东西。   “刚刚抽中,很可爱的。”言息卖力推销起来。   “……送给我?”那似乎比玩偶的出现更让明照衣意外。   “送给你。”少见的平铺直叙的话语,只是陈述这一事实,那口吻就像许下一个承诺一样。没有“要好好保管哦”之类的嘱托,也没有送礼物都会说的用意之类的话,言息退后几步,眉眼舒展笑起来,朝他挥挥手:“那么——”   “再见。”   只不过这回,他们都说了再见。 第16章 了不得的助攻   那是短暂假期后的又一次开工。   电影的拍摄工作照旧重复,烦躁的日常再度压得言息的嘴角撇下去。来拍摄基地的一路上,他不断向系统抱怨:“一个小说世界而已,为什么要弄得这么真实啊?”   【我真的没有跳过时间线的功能。】习以为常的系统再三强调,又忍不住好奇询问,【宿主,你和这个世界的人相处这么久了,还会觉得不真实吗?】   “我哪有说过?相反,真实过头了——”   他吞咽了接下来的几个音节,没有为这一结论补充理由。   相比起来,在生前的世界,他都从未有过这样真实的经历。那些拨动心弦的感触,亲吻和触摸,积极的抑或负面的情绪……有时候简直分不清孰真孰假。   “我还没有收到裴总的通知——!”   远远的,刚进片场便有一声嚷嚷传来,似乎是起了争执。   这点日常中的意外小插曲,稍稍引得言息透过墨镜投去颇为八卦的目光。与此同时副导演和助理安溪一起迎上来,表情像是松了口气:“言导,您可算来了!”   “不好意思,裴温韦已经被撤掉了星娱总裁的职务。”   一个打扮简单干练的女士对正嚷嚷的男人平静道,“现在颜总已经接替了他的职位——让我来担任苏斐白的新经纪人,这是颜总的安排。”   “……小苏!”那男人眼见无望,又哀声求向端坐在后面折叠椅上的苏斐白,“你去跟颜总说,我是一直跟着你的,也没犯过什么错,怎么能突然把我换掉!”   苏斐白面露纠结,抿了抿唇,似想说些什么。   那位女士便挡在苏斐白身前,语气十分公式化:“这是公司的命令,如果你有什么异议大可以自己去找颜总申述。”   言息认识那个嚷嚷的男人,是苏斐白身边的经纪人萧吉利,一个和裴温韦如出一辙的货色。   原著里,便是他一面受“言息”指示被派去苏斐白身边照料,一面又因见识到苏斐白身上的潜力,屡加怂恿苏斐白多谋靠山。   “言息”本也不是傻子,之所以直到后期才发现苏斐白与其他攻之间一直存在联系,还得多亏有这位萧经纪人欺上瞒下,暗度陈仓。   没想到由于剧情的一系列变化,居然让这位重要人士半途杀青了。   ——颜总的安排便是明总的命令。   虽说这位萧经纪人因为是他的人而被牵连,但言息可半点不想帮这个忙。   助理安溪注意到言息的目光所向,低声讲明情况:“刚刚颜总派了这位周漫女士过来,说是接任萧吉利的经纪人职务。还有我安排在苏斐白身边的几个小助理……”   小安欲言又止,“也被这位周女士带来的人替代了。”   好嘛,明总出手,绝不给“敌人”留下苟延残喘、东山再起的余地。   “我知道了。”言息不怎么在意地说,“小安啊,之前放假忘跟你提这件事了,颜总的安排我是知情的,随他们去吧。”   说真的,颜总突然搞这么一手,把安助理和副导演等剧组的人都吓一跳。   毕竟,谁不知道苏斐白身边的人都是这位安排的?颜总居然敢公然调走,这是个什么征兆他们可不敢想。   如今见言导一切都在把握内的表情,安溪与副导演这才放下了心。   言息本不想掺和这趟浑水,可萧吉利瞧见了,看见救星一样远远的便扑上来:“言少!言少!您终于来了!”   ——幸好安助理与副导演拦得及时,不然就得扑他身上了。   “嗯嗯,你说……”言息一面有够敷衍地听着萧吉利的哭诉,一面将目光轻飘飘落向不远处的周漫。这位周女士简单利落、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像极了明总手底下的人。   “言导。”像是注意到他明确的视线所及,周漫走了过来。也没有多余的话,算是简单打声招呼。   “之前在总公司待过?”言息口吻漫不经心。   那让周漫怔了一下,不过也没什么可瞒的,她点头道:“是的,之前做过一段时间总裁秘书室的助理。”   “现在来当经纪人?低就了啊。”   “不,”周漫面上笑容得体,找不到一丝错处,“来言少身边工作,是我高就了。”   萧吉利声泪俱下的演技发挥让言息渐失耐心,手底下换了个艺人又不是被解雇,至于这样哭天喊地的吗?   不是太理解,他招了招手,示意副导演找人把他提溜出去。   与此同时,对着周漫,他像是随口一提般:“你是苏斐白身边的经纪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让周漫又笑了笑。是那种未尽之言的笑,接下来却没再做解释。   *   所以——   果然是被防备了吧?   所谓的包养协议失去了效力以后,连带身边的人也被一一替换。   之后的时间里,片场上,那位新经纪人周漫像防备什么可能靠近的危险物一样,一拍完戏,便全副武装护送苏斐白离开,不留给他们任何可能独处的机会。   本来言息是对此乐见其成的。   主角攻受已经自发搭上姻缘线,无需他这位工具人绞尽脑汁地晃悠来晃悠去,接下来就该按系统的言论发展了——   “主角攻受间有着磁石间的吸引力,只要给他们创造出见面的机会,便注定会相互吸引”。   可不到两周后,评论区便怨声连连。   【枸杞泡花椒出来解释一下,为什么进度突然一动不动?】   【明总怎么回事?除了那一次相认剧情,过后查清白白身份以外,再没和白白私下见过面,这是个什么情况?】   【……是不是最近年终工作太忙了啊?】   【啊,按常理来说,白月光失而复得,明总不该很激动很高兴,巴不得天天见到白白才能弥补这些年的空缺吗?】   “哎。”言老师表示槽多无口,“他们小时候才多大点?明总是大了苏斐白几岁,不过也才14吧?这么大一点怎么可能产生什么爱情,还需要长大后多相处才能培养感情嘛。”   他倒是比较支持“工作太忙”的说法。   ——毕竟对明总是个工作狂这件事,已经深有体会了。   相比于他甚至还有余裕吐槽的轻松,系统已经整只光团急得火烧火燎。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仿佛化身十万个为什么,它不大的脑子对人类世界充满大大的疑惑。   【明总为什么不去见主角受?为什么感情线还卡死在2%?为什么涨不了一点?这样下去100%简直是永生永世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呜呜呜——】   而后它又对一些评论指指点点,抓住了宿主露出的马脚一样——   【你看看这几条评论!说反派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居然没有因为明总的处理大发脾气,只是质问了明总几句就完了?——你的人设已经被怀疑了宿主!要是被发现崩掉人设,任务可是会宣告失败的!】   “啊……”   对于装委屈并倒打一耙这件事十分擅长的言息,漂亮眼睛里扑闪着无辜。   “可我表现得已经很生气了。有非常义正言辞地质问对方,还让明总露出了那——么伤心、寂寞的表情呢。有些读者实在太狠心了,连我都看不下去。”   “那——么伤心、寂寞”姑且存疑。   但是,居然敢质疑甲方——   有那么一瞬间确实心虚过的系统,立马选择抛弃无用的同情心。   【不够!还不够!——宿主你对这件事的态度太轻飘飘了,原著里的反派可不这样!他可是超爱超在意、超想强取豪夺主角受的,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成为反派?】   实话实说了吧,言息小声嘟囔:“我不太能理解那样的感情。普通的情感都不能,何况这种极端的……简直就像某种层面的诅咒。”   他垂下了眼睑,遮掩眼睛里的漠然,似乎也知道自己这样是不正常的。   说起来,宿主的人生确实没机会体验这种情感呢。系统回想着之前跟在宿主身边观察学习的经历——无父无母,没有亲人,没有恋人,没有友人,身处人类社会中的一个人能做到这样与周围毫无羁绊的线,也算是罕见的一例了。   无用的同情心又暂时占据系统不大的脑子。   在系统为自己的逼迫和催促感到心虚时——   “不过,”言息这时可有可无地说,“我现在倒是真心想要撮合主角攻受了。”   【啊?!】与其说是惊喜,不如说是惊吓,系统叫起来,【怎么突然对做任务积极起来了?】   “唔,也没什么啦,就是……”   像是不太习惯这样的情感,并对自己想做的事感到生疏,言息别扭地偏偏头,目光躲闪了几瞬。   “如果,我是说如果,主角攻真有那么在意的话……虽然主角受的心是长得多了点,心思是深了点,但其实人品也没有其他大的缺陷——如果他能给主角攻需要的东西,给予多一点的爱和关心,这本身是件好事。”   【哇——】统老师叹为观止,【相当了不得的正常人发言呢。】   就当作是对他的赞赏了,言息尾音淡下来:“不过前提呢,就是苏斐白那几朵多余的烂桃花得帮他剪掉。”   那只光团的亮度仿佛瞬间调高好几倍。感谢老天爷,感谢宿主突然的“正常”,简直和任务目标殊途同归。   【嗯嗯!对对对!我们可是1v1的纯爱小说,绝不允许有第三者!】   话是这么说,【可是,依照剩下几位备胎攻的忠心程度,该怎么做呢?】   “这倒是不急。”对主动加班这件事仍兴致缺缺,言息没什么精神地在导演椅上舒展了一会儿身体,那双深色的眼睛透过墨镜打量不远处的苏斐白,“那么,我们先从当下开始——”   *   接下来发生的一连串变故,出乎在场所有人意料。言息的作为与其说是对明照衣的安排忍无可忍,不如说是——丝毫没有征兆地爆发。   本来只是一场如常的拍摄完成,周漫女士尽心尽力地预备护送苏斐白离去,言息忽然起身向他们走去。那位新经纪人皱起眉,像是准备发出什么警告。   ——实际上他真想做些什么,是拿他没有法子的,他们都清楚这一点。   “人借我一会儿好吗?”   言息礼貌地征询,墨镜滑下去一点,扇动的睫毛下眼神颇为无辜。抬手却像绑架公主的恶龙一样,在一众小助理的惊呼声中将苏斐白拽了过来。   “言导——!”   苏斐白低低发出一声呼叫,细白的手腕在双方抗力下必然会扭疼。   “不要乱动。”敷衍地劝告抑或威胁了一句,如言息所料,对方的抵抗果然弱了下去。   “言少,您这是做什么?”反应过来的周漫脸上扬起警惕。   “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眼神难得有些冷酷地扫视不敢妄动的现场,语气却很柔和,“人借我一会儿——我有这么说过吧?”   “言少,如果您有什么想谈的,大可以在这里——”   “话太长了,”就这么粗暴截断对方,言息一边拽着苏斐白的手腕往休息室走去,一边用另一只手假意捂住耳朵,“不想听。”   不远处,这场戏并没有戏份的楚影帝正在赶来。   言息颇有些骄傲地扬起拽住苏斐白的那只手,目光投过去,挑衅意味十足,像恶龙炫耀自己的战利品似的还晃了一晃。   ——这样颇具难度的动作,足以向对方说明苏斐白的抵抗本身有多么弱。   “啊,”想起什么一样,轻轻扣上房门前,言息对望而却步的周漫微笑,“‘一会儿’有多长的解释权在我这儿哦……”   颇为恶劣地顿了一顿,他才接着说:“不过,你们明总的话我倒是还听的,真想制止的话,就叫他来吧?”   “咔哒——”   房门轻轻扣上。   【干得漂亮!】系统转了一圈,为宿主的发挥喝彩,【就是这样,努力创造主角攻受见面的契机,这才是反派应该做的事啊呜呜呜……】   一进门言息的手便松了,对这位并不受欢迎的客人敷衍地招待:“随便挑个位子坐吧——哦,要喝水的话,自己倒哦。”   苏斐白心有余悸地抖了抖,唇紧抿着,寻到一个安全的位置将自己缩起来。   “……你还是不肯放过我吗?”片刻沉默后,他眼尾微红,忍不住开口,“就算有明总……”   “诶在说什么——”在房间另一角玩手机的言息抬起脸,拖长声音,口吻比他还要委屈几分,“先安静一会儿好不好?另一位主人公还没到场,而我正因为心甘情愿地加班心情非常差呢。”   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苏斐白识趣地闭上了嘴。   至于房门外是如何鸡飞狗跳,都与门内的世界无关。   大概是过于安静的氛围却无事可做,只好用来思考,苏斐白整理了片刻思绪。回想着这些天言息身上突如其来的变化,忍不住冷笑起来。   “所以,你是再也装不下去了吗?”   他和主角受大概真的有壁吧,彼此都听不懂对方在讲什么。   言息没有计较他的再次出声,歪了歪头,抬眼看他,“什么意思?”   “从前,你对我的偏爱不都是一层裹在表皮的伪装吗?”苏斐白破罐子破摔似的说起,“那样强的控制欲简直不正常——我从很早就知道了,你这种人压根无法理解正常人的感情,从头到尾,都只是拙劣的模仿而已。”   言息盯着他的眼闪了几下,没有说话。   原来苏斐白眼神里的怨恨从来都不真实,隐藏在那双干净眸子背后的,其实是对“非人感”的深切恐惧。   原著完结章里那句阴冷的“疯子”,原来并不是无的放矢的咒骂——他离“言息”曾经那么近,近到足以察觉他的所有不正常。   “现在是终于玩腻那样的游戏了?”苏斐白脸色苍白,但努力微笑起来,“连伪装也不需要了?”   “……”   言息取下墨镜,生涩地眨了眨眼。   很快,他也微笑起来,不就是互戳痛脚嘛,“那么,你就十分懂得正常人的感情了?”   此情此景不由自主想起明照衣的那个问题,那让他的微笑继续放大,“你知道,喜欢是什么吗?”   压抑着内心的恐惧,苏斐白面上淡然自若,语气甚至含几分颇有优越感的蔑然:“喜欢是什么?我只能告诉你我的回答——是包容,是接纳,是真心实意从对方的角度考虑。”   隐藏的台词无非是,这些你一个也没做到。   那个回答,让即使被针对的言息也没能淡去笑容,反而让他笑出了声音:“哈——真有意思,那请恕我冒昧问上一句,您可以包容或接纳的上限是几个人?”   “!”   那瞬间让苏斐白不敢置信地涨红了脸。   “你!”他别过头,不再看他,只恼羞成怒般扔下一句,“可以是任何人,但绝不包括你!”   “啊,你是真的很讨厌我呢——”言息撒娇一样拖长音,“这件事真让我感到幸运呢。”   苏斐白没有再搭他的话,似乎终于发现仅论嘴皮子,很少有人能胜过对方这一真理。   房间再度静得针落可闻,片刻后,终于从外面传来喧哗声。   又过了一阵,喧哗声也戛然而止,只有似乎是周漫女士的声音在向什么人做着说明。   “咔哒——”   没有锁上的房门终于被人推开。   明照衣身上还穿着一身严谨禁欲的西装,显然刚从某个工作地点赶来,行色匆匆,神情是极少有人在他脸上见过的冷淡——以至于门外同门内一样静得无人出声。   推门而入后,他眉眼淡淡半阖着,先落在沙发这一角的言息身上,再扫了一眼角落的苏斐白。   “你先出去。”他抬抬下巴,示意苏斐白。   不过,言息意识到,这回是真的惹恼待人一向礼貌有余的明总了——   因为没等苏斐白慢腾腾地挪步子出去,明照衣便边松袖扣和领带,边对着言息,嗓音冷得沁人地说:“现在满意了吗?——我的会议开到一半,就不得不赶来处理这里的烂摊子。” 第17章 上瘾   “——满意?”   言息轻笑地说,“我关于‘满意’的下限可是很高的,哥哥冷落了我们这么久,我只是无可厚非地小小撒一次娇,可谈不上满意与否呢。”   你、们?   有关撒娇与否的话题暂且不提,那让明照衣再次看向苏斐白。像是现在才注意到,他投去的目光似在询问,为什么你还没出去。   “……好的,我明白了,”没有人明白苏斐白明白了什么,但他咬着唇瓣,补上了一个称呼,唇角浅浅弯起,“明哥哥。”   那声称呼语调很轻,容易让人浮现微风或羽毛这些轻柔的联想,并不刻意,反而透着熟稔。   是在向自己示威吗?   言息颇为意外挑起眉梢。   看着苏斐白这回不再纠缠的背影。   言息忽然意识到,要让苏斐白明白,明照衣对他来说是独一无二的,要让这位擅于“包容和接纳”任何人的主角受能够再珍惜一点明照衣,确然应当给他制造一些危机感。   一边这么想着,行动力超强的他便一边漫不经心起身,接替了明照衣解开领带的动作。明照衣抬起眼时言息正低下头,距离忽然缩近,他的下巴险些撞到他的额头。   “又不好解开?还是气到解不开了?”   言息的脸被放得无限大,嘴里是随口一提的关心。这距离很近,近到能看清言息翕动的扇子一样的睫毛和颜色深浓的眼睛。明照衣尽量保持不动声色,一时间却连眨眼也忘记了。   “好了——”   布料顺利丝滑解开的声音。明照衣下意识低垂目光看去,言息的脸却骤然进一步放大,唇角传来轻啄的热度,像亲昵,又像安抚的撒娇。   明照衣愣住几秒。   眼睑轻微颤动了几下。   【啊啊啊啊!你、在、做、什、么!】系统尖叫着切换视角。   ——正“吱呀”阖上的门凝固住,同样凝固的,还有杵在门前一动不动的苏斐白。言息向他含笑看来时,来不及分清那笑容的含义,苏斐白便几乎惊慌失措地猛地扣上了门,让令人不敢置信的一幕消失于自己眼前。   哎呀,还有更精彩的没看到呢——   言息颇为遗憾地想。   并不打算屏蔽正尖锐鸣叫的系统,因为没了主角受,他接下来也并不会再做什么。   收回目光时,过近的距离让他视线的中心落回明照衣脸上。明照衣那双幽静的眼睛正愣滞在淡薄眼帘下,那张脸在片刻默然后拢起眉头——   忍不住想要做些什么。   毕竟哥哥露出了那样的表情……   脖颈再弯下一抹优雅的弧度,言息再贴过去时,明照衣回神一般,幅度轻微地,反方向地,偏开了一点下颌。那是如果言息再贴近便能轻易接吻的距离。但那点轻微的拒绝并不是心理上能够克服的距离。   “啊。”   放弃了的言息没有意义地感叹了一声,退开一些距离。   “哥哥看起来真的很累呢。”   面色冷到极致的明照衣,并没有人敢去细细打量那张脸。但过近的距离使他眉目间连续工作多日的疲倦,在言息眼前显露无遗。   见他没有反驳这一点,言息手臂松松挂上明照衣的腰,仰后让二人一起倒进逼仄但柔软的沙发里。   “年底开了很多会吧?在我这里歇一会儿也没关系的。”言息难得这么体贴地说。   再度没有反驳。   言息感受到明照衣的身体僵硬了片刻,然后稍稍放松下来,将下巴搁在了自己肩头上。但身体还是有点紧张,不过言息耳边的呼吸声却轻缓了些。   他们之间很少有这样平和地相拥。   舒适得让人困倦的氛围,头顶吹着暖气的空调,狭窄的沙发空间,无一不让人感到安全。片刻前他们正因为什么而紧张到剑拔弩张,眼下也都记不太清了。   言息跟着轻轻打了声哈欠,跟依偎在沙发里倦懒的猫一样,语调慵懒:“说起来,我好像在哪里读过一句话。”   他下巴蹭了蹭明照衣的肩颈,“好像是——拥抱比接吻更亲密,接吻比做/爱更亲密?”   明照衣声音也懒懒的,只不过低而沉。   “……会压到你吗?”明照衣对此的回答只是,“我比较沉。”   “翻过身换一下,不就好了?”言息笑了起来,然后果断揽着明照衣翻了下身。换明照衣在下面拥住他时,言息感觉到他的身体放松了更多,那让他又笑了起来,“原来一开始是怕把我压坏了?……好可爱的回答还有反应。”   可、爱。   “对我而言,”明照衣肩颈慵懒散漫地向后仰在沙发上,“似乎是年纪更小、脸也称得上偏美丽的你更适合可爱这个词?”   “唔……”言息漫不经心趴他怀里,玩着他的手指,思考了几秒,“哥哥是想夸我可爱吗?一句‘你也很可爱’就够了嘛,说得这么弯弯绕绕的。”   “那我应当为此感到抱歉?”   “对的哦——”   “那对不起。”   “嗯嗯,还有呢还有呢?”   沉默。   “……你很可爱。”   “有个‘也’字啦!”言息不满地嚷嚷起来。   “……”   见明照衣目光不自然地移开,言息难得体贴地没有再问。   继续拨弄着明照衣纤细但有力的指节,言息随口一提般:“所以,现在哥哥是什么打算?”   话题忽然一转,明照衣预料到,接下来才是言息今日这番他本人称之为“小小撒一次娇”举动背后的真实目的。   “……是说什么?”明照衣不动声色地垂了眼睑问。   “不是哥哥说的吗——”他又撒娇一样拖长音色,“未来有机会的话,打算谈一场正常的、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   “……嗯。”明照衣沉默了,“然后呢?”   “我可以帮你的。”言息在明照衣大腿上蹭了蹭,让滑下去的身体又坐上来,眼睛轻眨着贴近,竭力让自己的目光看起来诚挚,“如果哥哥现在仍有这个打算,我会帮你的,不过呢需要你的配合……”   那让“莫名其妙”四个字简直写进明照衣眼里。   然后是荒谬感。   即使疲倦也压抑不住的荒谬感野草一样生长出来。   “——我跟谁谈?”那让他难得不留余地,直接截断了言息的话,“以我们现在的……”   理智很快回笼。   我们现在的、   ……现在的什么?   言息顺着明照衣低垂的视线看去,现在的……姿势吗?   哦。他眨眨眼,像是懂了。   哎呀,三观非常灵活的他其实不介意这点的。   “如果哥哥也不介意的话,”他很体贴地说,“我并不介意与哥哥继续保持这种地下情人一样的关系。”   不过也是嘴上说说而已,系统那位纯爱战神是绝不允许乱搞男男关系的,他的话也更多变成一种逗弄。   “嗯,毕竟——苏斐白被哥哥带走了,那哥哥给我一点补偿不也是应该的吗?”   ……明照衣觉得大概真的脱节于年轻人了。   “你……有病吧?”   此刻他的回答半点没有夸张成分,简直情真意切,出乎自然。   但那并不妨碍此刻戏瘾犯了的言息继续下去,甚至对他而言是种鼓励。他眨巴着眼,清透如玉石一样的眼睛泛起楚楚可怜的光。   “既然哥哥介意的话,那就断了吧?我们以后也别联系了,从今天起,我只是你单、纯、的异父异母的亲弟弟。”   说着,装模作样地退后,要从明照衣腿上下来。   “等——”   只顾得及说上那一个制止的字,明照衣支起身追去,动作失去从容,难得有些慌乱,手掌力道却十分强硬地扣住言息后脑勺。言息眼睫扇了一下,尚且没能反应过来,对方的唇便磕磕绊绊撞上来。   第一次的。   明照衣清醒状态下,主动的吻。   这对明照衣来说意味着什么,言息短路的大脑还不能很好想清这个问题的答案。   意味着什么?   那或许是绝望吧……   理智几乎只迟了几秒便浮上来,明照衣一边侵夺着言息柔软微凉的唇,一边明白过来刚刚所有的话语、所有的动作都是故作姿态地逗弄。   “逗弄”?   ——他居然还不想把“玩弄”这个词安到言息头上。   那怎能不让他感到绝望呢?已经落入水中的人,终于要沉底溺毙了。   言息是怎样的人他已经有所了解。这样的、这样的……“以自我为绝对中心、连喜欢是什么都不明白的人”,这一评价在后来的相处中更加得到验证。   他咬含着言息柔软的、好亲的唇,因为程度加深而渐渐伸手捧住言息的脸,从舔吻到轻噬,从青涩到慢慢学会一点诀窍。那异常的主动与强硬,让言息细白的脖颈受不住似的微微仰后,然后纵容地被对方叩开唇关,从舌尖交缠间发出一点模糊的、蜜糖一样黏腻的声音。   急促的呼吸。   深入的吻。   还有……   明照衣一边吻一边后悔的心情。   那就像上瘾者戒掉后再犯,上瘾程度变得更深,更难以戒掉。   言息纵容着对方的侵夺,或者说,正愉快享用对方难得的主动。在吻得动/情时,下面的膝盖则开始不安分地碰触一些危险的地方。   那让明照衣警惕起来。或者说,吻够了的、欲/望得到部分疏解的男人理智总会回归大脑主阵地,明照衣轻轻扣住他膝盖。   “不可以吗——”   慵懒地拖长音,言息表情是教科书式的有恃无恐,自然上翘的睫毛尖上,尚挂着一点生理性的迷蒙剔透的泪珠。   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安抚一样,明照衣俯身在他唇角印下一个轻柔的吻。那之后,并没有退开距离,他嗓音低低的,有情/动之后难以掩饰的哑,在言息耳边响起——   “如果我说,”   “我的确准备去谈一门正常的、以终生为目的的恋爱,但对象是你呢。” 第18章 馊主意   那声音响起又落下。   抑或说,炸响在言息心原更合适。   向对方试探着表明感情时,却让对方露出了那样不可置信的表情……   即使只是一时因后悔、被蛊惑等情绪刺激出的大步试探,即使怀有秘不告人的几分缜密算计——   可是,那也很让人伤心吧?   明照衣几近囫囵将刺痛的心情吞咽下去。   他唇角挂上了面纱一样虚薄的笑意,力道轻微地,容易被挣脱地,抬起对方线条优美的下巴。垂下眼,再次印下一个轻微似抚摸的吻。   只不过,这回印在了光洁的下巴颌上。   “……别这么匪夷所思啊。”声音轻得似低喃,他将额头抵上他下巴尖,“拜托。”   过于轻柔的吻和话语让言息回了神。   为什么啊。他茫然如一张白纸的脸低下。   为什么这么小心地对待他,就好像他是什么脆弱易碎的……珍宝一类的东西?那样的词,是用来形容珍宝的吧?   “那……苏斐白呢?”他也放低了声音问。   那个名字让明照衣怔了怔,像是在反应,为何这个名词会出现在此时此刻。但很快一抹自嘲便忍不住挂上眉梢。   ……嘲讽是一种伤人体面的情绪,理智后知后觉意思到这一点。   明照衣阖了阖眼,这之后便只有眉头在不赞成地皱拢,“他已经有其他人了不是吗?我在很早以前就跟你说过,至少找一个全心全意对你的人。”   “……是吗。”   言息轻喃着。   ——糟糕,好像被误会成是自己仍在意主角受了。   不过,这样不正说明,明照衣此时此刻并没有对主角受产生过一丁点那方面的感情萌芽吗?所以,那2%的感情线不会还停留在童年情分的程度上吧?   简直是被统老师诓骗了……   “嗯。”明照衣平淡应了这一声,“是的。”   “……还是很双标哦哥哥?”   像是好不容易抓住他话中的遗漏处一样,言息迫不及待需要重新掌握主动权,来摆脱眼下的困境。   “对我的要求是这样,可对你自己呢?——如果我仍跟苏斐白不清不楚,那么,你对自己的要求不就被打破了吗?”   至少找一个全心全意对你的人啊……哥哥。   对此却反应平静得多,明照衣只是稍稍挑起眉梢。   “如果我还有其他办法的话……”适可而止地顿住。   苦涩的情绪再度囫囵吞咽下,那副尽在掌握的从容重新回到他眉梢,“但是,你不会再有机会与他有交集了。”   ——就像之前做的那样,不留给“敌人”任何苟延残喘、东山再起的余地吗?   言息读懂了潜台词,心境却少有地微妙起来。   原来,那个“敌人”一开始就是指主角受啊。   “可是,哥哥,”他棒读式地念台词,“我是你的弟、弟呢。”   那却让明照衣更添从容的余裕了。   “主观上,我从没认可过这一关系。”   他逻辑清晰地,“客观上,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且法理上双方父母也已离异。”   “噢噢,主观上——”   言息又闹腾起来,捏住明照衣的手指边玩弄边耍赖,“只讲了哥哥的主观,我从主观上讲,可是一直把哥哥当作敬爱可亲的兄长啊。”   “是吗?”   颇感兴致地看他,明照衣仍仰倒在沙发上,那样上挑的目光在笃定的悠闲外,另谈得上一种成熟男人的风情,“以我们现在的、”   停顿。   任他自己补充下一句。   ……这样的、姿势是吗?   言息宕机了。   造孽啊。眼下他都忍不住词穷捂脸,把自己鸵鸟一样在明照衣怀里埋了起来,只露出通红的耳朵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得了势就欺负人?   “啊呜”一大口——   扬起颈,咬在明照衣脖颈的喉结上,真是毫不客气地,连同那颗浅色的小红痣一起咬下去。耍赖地愤愤地磨着牙,像刚长出尖牙的幼兽一样,足够不讲理,也足够有恃无恐。   脆弱敏感的喉结被叼住,明照衣疼得嘶走一口凉气,搁在言息发顶的手掌渐渐收紧。   “言息……”稍稍没有收敛力道地,攥紧了对方的发根,攥得对方发疼,自己也心疼,不过是为给对方一个教训,“等会儿还要回去开会……”   疼痛却像刺激到了对方。   “那就去啊。”言息很好说话一样,声音模糊地从他肩颈间传来,“我又没有阻挠哥哥去。”   齿尖咬得更深更疼了,那让明照衣的喉结连同脖颈一起颤抖起来,喉咙间溢出模糊的暗哑的嗓音。与此同时,攥住发根的力道渐渐无法收敛,紧得言息头皮都要被扯掉。   但无论是明照衣回馈的疼痛,或是他给予明照衣的疼痛,这些都让言息兴奋起来,连同皮下的血液开始沸腾升温。   房门传来轻微的、不安的敲门声。像是由于时间过长,解秘书发出一声谨慎的询问:“明总?”   ——没有人回应。   敲门声很快自觉消失。   等发完疯后,那喉结上的伤痕,几近比得上言息嘴唇上被明照衣咬的了。   好了,一报还一报,多划算。   难得安静下来,言息又亲昵地、小心地伸出舌尖轻舔那处累累的红痕,打扫战场似的,扫过那圈轮廓明显的牙印。   脖颈处最单薄的皮肤因过度刺激而充血泛红,轻舔而过时,也遗留近乎灼烧的感受,那让明照衣又轻微颤动了几下眼睑。   适当的事后安抚,是为了下一次的有恃无恐,这一点上言息无师自通。   “哥哥下回别再说这么没意思的话了……”   发展出眼下的糟糕情形,都是谁的错啊。   言息随口给出理由,嗯,他又在熟练地甩锅了。   ——明照衣低低笑了一声,从那样伤痕累累的喉咙里发出低哑的笑声,“我偏说呢?”   他这人,不就是这样最没意思的吗?   ……甩锅中参杂的几分真情真意被识破。   “哥哥真是太任性了……”言息只有暂时败下阵来,这么不痛不痒地抱怨着。   *   “没什么事了。”   两人离开房间后,明照衣淡淡对剧组的众人说。堪称熟练地越俎代庖。   “明天剧组的工作照旧进行。”   明照衣完全无视大家落在他毫无遮掩的脖子上、言息嘴唇上的视线,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全场噤若寒蝉的氛围。   转向副导演,仿佛今天只是领导视察一样,他询问,“对了,你们拍摄进度现在到哪了?”   “哦快了快了!”   副导演简直现在就想辞职,撞破这种豪门秘闻,他们全剧组还有的活吗。   “现在电影基本已经到收尾的几场戏了,也是整部电影的高/潮……”   在副导演给明照衣讲戏时,言息将目光正大光明地看向缩到角落里的苏斐白。   ——就好像他嘴上和明照衣脖颈上长了道刺一样,看一眼,主角受就会被吓得像无辜的小鹿一样缩一下呢。   那种扑面而来的失落感,抑或说,像雨天被打湿的猫咪一样失魂落魄呢?   而我们优秀的攻二,楚影帝似乎抓错了重点——楚出野的目光来回在他和主角受身上反复捣鼓,似乎误会了什么。不过这样的误会却无法解释明照衣脖颈上的痕迹,楚出野很是不解地蹙紧眉头。   姑且不论攻二脑补出怎样一场大戏——   当晚回到酒店,相当热乎的最新一章出炉了。   系统却反常地陷入了寂静无声的沉默中。   “?”言息不解地看了眼角落自闭的光团,自己戳开了评论区。   结果发现今天不知道集体吃错了什么药,除了几个聊胜于无的“按爪”,评论区也是一片雪地似的空白。   “今天怎么回事?”   太不合常理了,系统不是早在他偷亲上哥哥之前就切换视角了吗?这项工作统老师不都熟练工了嘛。   【呵呵。】这是熟练工发来的冷笑。   在沉默得瘆人的氛围中,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敢于吃螃蟹的第一位读者伸出了试探的小脚——   【那个,会不会是视觉误差?白白关门前看到的那一幕。】   这猛然点醒了言息,翻到最新一章相应的内容,他终于明白哪不对劲了:熟练工统老师确实在发出尖锐鸣叫的同时,敬业地切换视角到主角受,但问题是——主角受关门时,也在看向房间内啊!   于是,读者们从主角受的视角,都见证到那一幕。   【有、有这个可能吧?】   有评论附和,似乎很不愿戳穿那层窗户纸。   【+1,很可能是错位吧,毕竟看上去也只亲到嘴角的样子。】   但清醒的大有人在。   【不是吧不是吧?都在白白眼皮子底下亲上去了!你们不会有什么ntr的爱好吧?】   破防狡辩的仍据理力争。   【是视角问题!绝对没在接吻,枸杞泡花椒又在故意遛大家玩。】   【话说,】有更多人指出实质证据,【后面那一幕,明总和反派从房间出来,他们一个脖子上一个嘴上,这么大的口子,这么明显的痕迹。别说是狗咬的,狗不信,我也不信。】   【不不不,一定是反派因为白白的事气疯了,所以乱咬人!】   【啊所以明总也乱咬人?就算他俩都气疯了乱咬人,放着白白在一边,自己互相啃是怎么回事?】   新来的则一头蒙:【什么什么什么?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怎么反派就突然对搞骨/科产生兴趣了?!】   已经气疯了的,则淡然回复:【嗯,我看明总也对此很感兴趣呢。】   【不是,这剧情也太莫名其妙了吧?】试图理解这一信息,但脑子仍无法接收的读者说,【毫无预兆,走向突然之间就大拐弯了。】   【不过,预兆还是有的,从生日宴上明总为反派说话那起,】有评论小心翼翼措辞,【他俩的互动在改文以后多了好多。】   【……有点磕到了,】已经有混入其中的不明读者开始大放厥词,【哈哈这是可以说的吗?】   【不不不!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一定是反派单箭头主角攻!】   【有可能诶,这就说得通了,枸杞泡花椒改文后打算写点新花样。用反派助攻,有助于白白开窍,珍惜明总然后1v1,这才是枸杞泡花椒的背后深意啊。】   【不,我还是不接受!而且亲都亲上了,感觉主角攻脏了,这不是双洁文吗。】   【真的不磕这对吗?哈哈放弃吧诸君,早磕早超生。】   总之,忽略那些精神状态不正常到乱磕cp的读者,大部分评论仍倾向于让无良作者继续背锅。   于是,当晚热搜:#枸杞泡花椒出来挨打#   换作往日,言息必定笑到锤沙发了。   今时今日,彻底沦为评论区乐子的他,当着自闭得角落发霉的系统的面,还没有没心没肺到这种程度。   “那个,”他试着解释,眨巴眼睛让自己看上去真诚,“一开始我真的是想给主角受制造一点危机感而已。是诚心地撮合他俩的,真的。”   【我***#¥&@@!】   系统开口便是一通乱码输出。   输出完毕,深吸一口气,整只光团都膨胀了几分。它气鼓鼓地撂下一句:【现在主角攻看上你了!你说怎么办吧!】   “要不,”言老师诚恳建议,“重开吧?”   所谓重开,即任务判定失败后,重启此世界。   【我没有那个权限,】但系统早考虑过这一点,【除非判定你人设崩坏。呵呵。评论区之前还怀疑你兄友弟恭,人设崩了。但眼下你突然发疯,对主角攻有了那方面的意思,大家反而觉得你就是这种人设没错啊。】   “是主角攻人设崩了吧……”言息音色委屈起来,甚至含几分真心在,“是他不按常理来。统老师,现在他都不允许我接近主角受了,我要怎么助攻啊?任务已经失败了吧?”   ——所以,赶紧重开啊?   在几乎逃避面对明照衣的当下,他期待地扇动眼帘,看向唯一可能带他重开的系统。   【不!还有办法!】   敬职敬业的系统,绝不在第一次做任务时就认输,【要让主角攻回心转意!——认识到你只是个半途杀出的小妖精,主角受才是他的最终归宿!】   “哇哦……”一边假意称赞着系统的雄心壮志,言息一边垂眼掩饰掉那层迷茫。他都不知道明照衣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就更不知道怎么让明照衣不喜欢自己了。   这时,统老师却异乎寻常靠谱起来:【原著里,主角攻就绝对讨厌自己那个弟弟,这证明什么?】   言息懵懵懂懂摇头。   【——证明你还不够变态啊!】统老师口吻坚定,【必须要让主角攻这个三观正常的人明白你是个真真正正的变态,你俩是没可能在一起的。】   这不是巧了吗?   言息同学对上系统坚定的视线,举手道:“嗯,统老师,我正好擅长扮演变态。” 第19章 喜欢是什么   倒数着,倒数着。   电影《海潮以南》已经到了倒数第二幕。   ——虽然对言息而言,这本应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既能脱离庸庸碌碌的日常工作,又能少去一条不得不每日见到主角受的途径。   ……但在明照衣阻挠他们见面、无法达成助攻的当下,少去这条途径是福是祸还难说。   这也是最后一场发生在海边的戏份。   是电影的高/潮。   在情感与现实间来回彷徨,蒋恕最终还是像落入网中的鱼一样,自愿被名为爱的陷阱所捕捞。   不过,他的一切尝试——试图用相同的爱意滋养他的爱人生长,试图用潮水般无声无息的蓬勃的喜欢,让他的爱人体悟“活着”的实感……   他的奢望,他的野心,无一不在这天被无情打破。   这一天,他只是带着看起来已经恢复正常的爱人,在旅程结束后,相伴一起离开小镇,相约一同面对未来。   只是在候车厅里一个稍不留神,便再也寻不见温潮生。   但,已经提前有预感了吧,蒋恕?   否则为什么会愣愣停在空白无人的座位前,然后有目标地,踩着如坠一场大梦的步子,往海边寻去呢?   已经有预感了吧,蒋恕。   那就是现实。哪怕平凡人竭尽全力的蓬勃的爱意,永远也留不住他的爱人。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被海潮双双打湿得狼狈的他们,在海水及人小腿高的滩涂上推搡着,蒋恕大声质问他的爱人。   抱歉。温潮生脸上湿咸的液体,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海水。我努力想要活下去,但是、但是。   你这个没有心的混蛋。那是蒋恕口不择言的咒骂。   ……那么,你要放弃我了吗。温潮生那么惧怕又那么自私地问。   沉默,沉默。   只有海潮冰凉地拍打过他们的脚面。   冷吗。蒋恕这么问,回避了那个问题,眼神露出疲累。走吧,今天先不离开了,回镇上的旅馆,你需要泡个热水澡。   潮水中他们一前一后走着。   ……   本该结束在这一幕,两位演员却迟迟没听见导演喊停的声音。   “言导?”副导演俯身过来提醒。   “OK——”蓦然回神,言息叫停道。   顿了顿,补充道,“演得很好,这场过了。大家辛苦了。”   随即两边演员团队呼啦簇拥上去,递毛巾披外套递毯子。   由于是室外实景拍摄,岸上的工作人员都被寒风冻得发抖,泡在海水里的演员有多冷可想可知。   楚出野身为专业演员,敬业程度自不用说。苏斐白则尤为看重这次转型契机,下足了苦功夫,平时没少叨扰楚影帝学习剧本,他的演技也因此同他和楚出野的关系一样,短时间内突飞猛进。   今天的拍摄圆满结束。   由于临近电影尾声,眼看着也不会再出什么岔子了,工作人员收拾器材时不再显得忙碌,互相聊着天,状态松弛许多。   “言少?”久久停在拍摄画面前出神的言息,引起了安助理的注意,“您……今天还是回这边的度假酒店吗?”   “啊。”言息微微回神,指尖心不在焉转了圈手机,屏幕上正亮着与某人的聊天界面,“嗯。”   “需要我为您预订餐厅,或者让他们把晚饭送到您房间吗?”虽然知道言少近来的习惯,但自家上司如今魂不守舍的状态还是让安助理姑且这么一问。   但言少竟然踟躇了一瞬——   虽然片刻后还是摇头说“不用了”,这个状态却真的有些反常了。   手机屏幕上微弱的光,因长时间无人触碰,黯淡下去直至熄灭。   “言少……”安助理唾弃了一秒自己下班不回家还咸吃萝卜淡操心,斟酌措辞问,“是哪里出什么问题了吗?”   那让言息忽地抬了抬下巴,墨镜从鼻尖滑了回去,像有什么新鲜玩意短暂引发他的兴趣一样——   “小安啊,你也跟着剧组拍了这么久的戏,关于最近这一场,有什么感想?”   所以是电影拍摄上的问题?   “拍得挺好的啊。”安助理不懂这些,“我旁边那几个小姑娘,看刚才那一幕还看哭了呢。”   “——我是问剧情上啦。”不满地发出啧的一声,言息抱怨起来。   “呃……这方面?”母胎单身安助理犹豫道,“同性间的感情我不是很懂。不过,放在异性恋上,温潮生也不是一个很好的恋爱对象。”   “啊?——小安不是爱看脸的那种人呢。”   托着下颌,言息神色在墨镜后辨不分明,语气倒是饶有兴致的,“‘不是一个很好的恋爱对象’是指哪方面?无可救药的自杀倾向吗?”   “嗯,那只是一方面吧。”安溪认真想了想,“不过更重要的,电影里蒋恕不是亲口说过吗?”   “……是‘没有心的混蛋’这句吗。”   “对。”安溪语气公式化,敷衍回答上司的心血来潮,“可能永远也得不到回应的恋爱,电影里看看还行,现实里还是有多远逃多远吧。”   “哇——”言息撑在下颌的手指跳了跳,口吻夸张,“小安是浪漫免疫体质呢。”   “这一点也不浪漫好吧。”安助理这么麻木地吐槽着。   *   是自己也没注意到的第无数次,明照衣的视线转移,分散,再回到手机上。   只是工作间歇偶然投去的一瞥,远没到影响工作的程度。   或许是这样吧,他本人并没有这方面的自觉,次数却多到偶尔进出办公室的解秘书都注意到的程度。   “明总,”再送来需要签署的文件时,解秘书终于忍不住出声,“是哪里出什么问题了吗?”   “……”他的注意力从手机上分散,埋头签字,“不,没什么。”   【晚上我会去拍摄基地附近一趟,你在酒店的房间号是?】   发出的消息从“十分钟前”,“半小时前”,变为“两小时前”。   大概仍在拍戏吧。   虽然已经按照以往剧组休息的时间发了消息,但最近拍摄接近收尾,剧情接近高/潮,也许会更忙碌些?   不过……   还是找一个借口比较好?就说,是度假村的项目还没谈完,顺路去一趟。   但仍不想这么做。双方都清楚的借口就成了掩耳盗铃。   那么具有教育意义的、愚蠢的寓言故事,没人希望在自己的现实生活中上演。   【1802】   收到……回信了。   【密码是我生日。】   【不过可能晚上七点才收工,哥哥吃过晚饭再过来比较好。】   是不希望他去得太早的意思吗?抑或是婉拒的暗示?   【胃不好就要记得准时吃饭啊。】   反复摁在输入框的指尖顿住。像沙漠中的旅人终于听见那泓象征希望的流水声,他缓缓呼出一口气,释然时才发觉掌心的汗湿。   【好。我会记得。】   于是这么回。   *   晚七点左右准时收工,回到酒店房间,迎接言息的不是黑暗,而是温暖的灯火——而那一幕,明照衣背对着他,在开放式厨房拿着勺子尝味道的场景,更是让言息怔在原地。   简直像做梦一样……   这样的情形。   不,或许做梦也无法想象明总洗手作羹汤的场景。   “回来了?”听见玄关传来的声响,明照衣转过身,将勺子轻轻扣回原处。   还好,并没有出现围裙之类更突破言息认知的东西。   明照衣穿着简单的米白色棉质家居服,看起来慵懒而闲适,犹如房间的主人般对他说,“粥煮好了,先洗手。”   一面下意识按他吩咐的洗手,言息一面漫无边际回想原著。   “……哥哥你,什么时候会做饭了?”他还是问了出来。   明照衣的回答,是指了指台上摆着的手机视频教程,“我想,按教程一步步来,应该不会出错。不过,刚开始熟悉厨具时还是花了点时间。”   “噗哧”一声,言息终于从一开始的震惊中走出来,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什么啊,居然临时看教程吗?”他抖着肩膀,从后面抱住明照衣,把重量几近全部压了上去,“这也太可爱了吧,像兔子妈妈。”   【宿主!你又、】系统啊的一声,然后再轻轻嘟囔一句,【今天就算了,我切视角了,不过宿主你可不要忘记答应我的啊。】   ——诸如此类的打断,在此刻的氛围中也显得不刺耳了。   柔软的棉质布料上沾着点厨房的热度、湿热的雾气,蹭上去却很舒服。   “……给兔崽子做饭吗?”明照衣淡淡回应兔子妈妈的比喻。   因为第一次下厨,挑的都是不容易出错的。作为主食的粥只需要按教程加米加水,弄点花样则再加点青菜末、瘦肉丁。配菜则是一盘炒白菜和一盘……不明的糊状物。   “那是什么?”言息好奇地问。   “……香菇炒肉。”   “哇好伟大的作品,尸骨难辨呢。”简直分不清是嘲讽还是夸奖的语气。   “……我吃过晚饭来的。”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这件事,但明照衣做事滴水不漏,姑且这么解释了一句,并补道,“所以,这是你的晚饭。”   留点口德吧。这是潜台词。   “兔子妈妈很没用噢。”撒娇一样抱怨的语气,言息却有些心不在焉。   “第一次做饭,”明照衣轻挑起眉,“我以为至少会得到一点鼓励。”   “啊,给了给了——”言息圈住他整个腰的手松了松又紧了紧,随口道,“这是鼓励的拥抱。”   明照衣将手掌轻轻搭在他手背上,垂眸注视他们在碗槽中几近重叠的影子。   言息下巴搁在他肩上,一高一低的两颗脑袋,搭成金字塔的排列——那样的联想,会让明照衣以为那是什么金字塔一样坚牢永恒的关系。   短暂的安静。   “不过,与其说哥哥像兔子,”言息漫不经心开口,话题忽然转了回来,“不如说哥哥更像一种植物?”   “……嗯。”随意应和着,明照衣并不十分关心自己像什么。   “具体点说,是一种长在墙角安安静静的植物?”   但言息对此似乎抱有乐趣。他微微歪头,声量放得那么柔和,仿佛这是个需要轻柔对待的话题——   “假使无人关注也没关系,会安静存活着。可是,如果有一点雨露和阳光,便会蓬勃地、肆意地生长——那是种不受控的生长,是生命原始的本能。唔,就像花蕊冲破花苞绽放一样,那种生长的力量?”   那样温柔的描述却让明照衣沉默了。   他低下头。   金字塔坍塌下去。   低低的笑声从那颓圮的影子废墟中响起,“……是那么不值钱的东西啊。是想说这个吗。”他叹息一样说。   柔软的掌心却轻轻挡在他额心,阻止他脖颈倾颓的弧度。   “不是哦。”言息也叹息一样说,“是想说,哥哥对我产生感情完全可以理解,因为我就是这么没分寸感的人,而且嘛——脸长得很好看吧?至于性格,有人会觉得我性格糟糕,但觉得我性格可爱的,也有人在。”   “……听起来,他人的示爱对你已经是家常便饭?”仿佛预感到了他想说什么,明照衣言不由衷地打岔道。   “哥哥不也是吗?光是有钱这一点,就不乏爱慕者了吧。”言息这么眨着眼,纤密的睫毛像脆弱而美丽的蝶翼,然后他意识到明照衣看不见他的脸。   ——那让他有不满,也有庆幸。毕竟那会让他接下来的话更顺利。   “我不介意哦。哥哥的爱慕者之类的。就像我不介意他人的示爱一样。”   蝴蝶耷拉下美得梦幻的翅翼,投下的阴翳却是美的反面,被埋葬的往事在此刻回光返照。   “为什么会介意他人的示爱呢?是因为在为此苦恼吧,至少也考虑过是否有答应的可能——可我不会苦恼哦。因为我很有自知之明,连喜欢是什么都不明白的人,绝对无法回馈他人相同的情感。”   在彻底“扮演变态”以前,他还想留给明照衣反悔的余地。   这是他第一次的,对爱慕者的忠告。   “所以,快点放弃吧。”   像低声呢喃咒语,口吻比刚才鼓励的拥抱还珍重几分。   “快点放弃吧,哥哥。”   沉默,沉默。   煮沸的粥发出声音。   程式化地扭掉开关,在言息的手滑下以前,明照衣牢牢摁住那处细薄手腕。   “他人的示爱是因为什么,我不知道。”   明照衣向后侧过颈,喉结处还遗留淡淡吻痕。他用亲吻代替指尖,落在言息已经看不出伤痕的唇角。   那吻,像植物的叶片扫过一样轻缓,舔舐时溢出充满植物气息的嫩汁。   “可我喜欢你。是你说的,不受控的、原始的本能。”   过于直白的示爱。   成年人之间会这样吗?说喜欢,说不受控,说这是本能?言息不明白。过往那些含蓄的示爱比不上此刻袒露,过往那些袒露的示爱也比不上此刻含蓄。   像一位年长的长辈一样,明照衣再碰了碰他的唇角,低低絮语一样说:“我会教你的。不要再为此苦恼了。如果在明白什么是喜欢后仍拒绝我,那时我会识时务地离开——是那时,不是现在。”   大脑需要一条条理解这些信息。   苦恼吗?是的,不是毫不介意。他是在为此苦恼,因为至少也考虑过是否有答应的可能?   明白什么是喜欢?   ——是那时,不是现在。   “……不要这样说啊哥哥。”言息颇为苦恼地,轻蹭明照衣线条好看的侧脸及下颌,“不要给别人伤害你的机会啊。”   “可是,那又能怎么办。”淡薄眼睑低垂,明照衣幽静眼眸深处燃着点点星火,那么冷静,又那么灼热。   雨露和阳光是饵,爱是网,生长是本能。   “——因为我喜欢你。”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已经拥有伤害我的权利。   *   言息洗完澡出来时,明照衣已经清理好厨房的碗碟,正在主卧的浴室里。在言息待在外面的浴室时,明照衣便询问过主人的意见,造访了言息的卧室。   “主卧里有另一个浴室。”言息是这么说的。   于是,明照衣有了进去并留下来的理由。   言息坐在床边,用毛巾擦揉打湿的发顶时,主卧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也停了。   明照衣穿着言息买错的大码的衬衫、宽松的长裤走出浴室,言息仰头看他,发梢的水珠滴落在白皙的锁骨上,明照衣便轻拢起眉,自然地接过毛巾为他擦拭。   为了方便他动作,言息往下盘腿坐到厚重的地毯上。明照衣坐在床沿边,把明显的水痕擦干后问:“吹风机在哪?”   “左手抽屉第一格。”   雪色缎带解了,披散着墨色长发,他的脸显得更为纤丽弱质。少见的乖巧让他宛如一枝色泽清绮的花,只为明照衣一人低垂了枝头。   指尖穿梭在浓厚的长发间,墨色发丝里间或露出细长白皙的手指,明照衣的动作从一开始的生疏渐渐转为娴熟。   “为什么喜欢住在酒店?”边为他吹头发,明照衣边像说家常话一样随口提起。   “唔……因为随时可以住进来,也随时可以搬出去?”言息稍有不确定地歪头,便为明照衣力道轻柔地扶正。   讲到对晚饭的评价,得到“第一次已经很不错了”的鼓励,明照衣说:“会再练习的。做饭不就是越做越熟练吗。”   “……哦,那个啊,哥哥其实不用学的。”言息满不在乎的口吻,像在说一件毫不引人惊奇的事,“我就会做饭哦。”   “……什么时候会的?”明照衣颇为意外。   “一个人住就是这样啊,厨艺或多或少会学一些。也不多,够用就行。”   很快,不知道怎么做到的,从做饭的话题转变到约会上。   “过几天电影就要杀青了。”明照衣接过那条雪色缎带,为他扎起头发,“一起去电影院吗?看一看别人的电影,也许会学到一些剪辑技巧?”   再胡诌不过的理由。   但他像是随口一提、临时起意,就算被拒绝也没关系。   言息背对着他,墨色眼睛有不明情愫滑过,很快隐没。   “好哦——”   就这么答应了?那让明照衣都感到意外。   头发扎好了,言息陡然撑起身,脸在明照衣眼前放大。他缓慢地翕动眼睫,浓密睫毛扫过那双清透的珍宝一样的眼睛,声音轻飘飘的,“不过呢,我还是没有想明白,哥哥究竟喜欢我哪里?脸吗,性格吗……不会是我的整个身体吧?”   堪称恶劣地眨着眼睛。   仿佛片刻前猫咪的乖巧,是人类自作多情的错觉。   ……也许有更适合说明的方法。   但有时太恶劣了,也会想要对猫咪更过分一点的吧?   抓起言息的手,摁在因过近距离而剧烈跳动的左胸膛,明照衣沉沉的嗓音因屏息而显得轻缓,“是哪里呢?”   他也漫不经心地说着。   “——你要问问它吗。”   “……它?”   掌心下的皮肤因跳动而一缩一舒,那样可以触摸到的蓬勃生命力让人心惊。就好像是可以掌控的,它的跳动,为自己所有。   言息记得,心脏的重量是约250克。   那有一个拳头重吗?那样完全称得上轻飘飘的东西,可以承担起人类全部情感的重量吗?   “我喜欢你。”   像安抚,也像教导,明照衣不厌其烦地示爱。   “这就是喜欢。”   ——是那轻飘飘的250克啊。 第20章 变态不是这么变态   【……你真的会好好扮演吗?】   拍戏的间歇,系统忽地出声,语气少有的平静。   “……”没有装傻反问是说什么,言息抱臂向后靠去,折叠椅发出嘎吱声响,他声音温和的,像今日难得的晴天一样,“统老师是在关心我吗,居然会在乎任务执行者的心情?这样当系统可不合格哦。”   【谁在关心你啊!】   想也不想地反驳,光团猛地撞上言息额头。但因为状态是不可触摸,没有产生任何实际效力。它嘟囔着:【因为我看这个任务差不多都要失败啦,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你如果不想做……也可以啦。】   前几天虽然切换视角很及时,可已经展现的内容却很难说服评论区的大家,苏斐白曾看见的那一幕是视觉上的错位。   【是主角攻在主动邀约,要过夜吧?】   【明总的男德呢……我痛心疾首!】   【说是反派单箭头的,可以收走留下的flag了。】   【没了?怎么没了?……我摊牌了,想看过夜的剧情,这是可以说的吗?】   ——那是这位读者同学想多了。   言息默默点了点下颌。明总的男德还是在线的,那天虽然留在了他房间过夜,却是在言息开口之前,先行起身去了另一间卧室。   评论区如今成分复杂,阴阳怪气之风盛行,就算发【磕到了】也辨不清是邪/教粉还是高级黑在说话。   唯有理智尚在线的部分读者,客观指出反派的人设越来越不对劲——   【我有个问题,白白的视角已经不止一次指出那块手表的存在。可无论是反派暴露和明总关系匪浅以前还是以后,反派都像丝毫没注意到那块手表的样子?这样下去,不会把攻四的“洗白”剧情给蝴蝶掉吧?——我是攻四党,我现在很慌。】   啊?这个有关手表的重要剧情倏然滑过言息脑海。   拉下墨镜,露出那双瞳色深浓又感情浅淡的眼睛,言息若有所思,望向不远处正跟经纪人周漫说着什么的苏斐白。因为还没上戏,他手腕上确然戴着一款价格不菲的腕表,在他动作间由阳光反射出浅浅银光。   ——那是攻四边凛送给他的手表。   由于原著备胎攻过多,一时间言息差点忘了这茬剧情。   攻四属于高智商犯罪人设,性格孤僻偏执,表面上是目前某top级高校的优秀在读学生,实则暗地里经常利用所学知识在网络上实施犯罪,也即常说的黑客。   因为备胎攻的外挂开得过大,他的黑客技术堪称国家级,次次犯罪都没能被发觉。   而边凛做这些,部分是由于缺钱,更多是以此为乐——是的,这样做的原因也得追溯到上一辈,追溯到他不幸福的原生家庭……   ——总之,如果真要概括,边凛的人设就相当于被感化后的反派。   至于被感化的契机,就是那块边凛送给苏斐白的手表。   边凛是苏斐白还是小糊咖时,因为拍摄一部网络甜宠剧,在某高校取景时认识的。   边凛由于性格孤僻,又被原生家庭漠视,很少得到他人关心。而苏斐白又是那种不介意做表面功夫的人,面上还做得尤为真诚,一来二去,边凛便对苏斐白产生了较重的依赖心理。   高智商的人设让他不像其他备胎攻一样,成天过的都是糊涂账——他很清醒地意识到,苏斐白还与其他人存在亲密关系。   于是,这种依赖心理开始演化为类似于反派的控制欲。   那款手表当然不是一块普通手表,其表盘内部隐藏有精密的定位和窃听装置。苏斐白并不清楚这一点,但边凛再三强调过除了拍戏以外,他都不能取下来。   很快,反派“言息”注意到了那块表——那不是苏斐白惯常的消费水平。   由于疑心他又和谁不清不楚,反派命令他取下。而苏斐白又是个倔脾气,坚决不取下那块手表,反派便发了很大一场疯……那之后就是一大段的锁章剧情。   结果是苏斐白如愿以偿留下了那块表。   在窃听装置背后大受震撼的边凛,反而因为反派的事,对苏斐白产生了强烈的怜惜感和保护欲。所以嘛,边凛就相当于“被感化”、“被洗白”了,那之后对苏斐白简直言听计从,甚至默许苏斐白和其他备胎攻的交往。   在原著最后,苏斐白被黑化进度条拉满的反派锁入郊区别墅的地下室——那处房产是反派秘密购置的,没人知道苏斐白去了哪里,而那块带有定位功能的手表则发挥了最后的关键作用。   ——所以,现在身为反派的言息,没有为那块表发疯,甚至都没能注意到苏斐白手腕上何时多出一块表,这显然背离人设。   【宿主,】系统犹豫出声,【不走这段剧情吗?对攻四的转变可是相当关键的一段剧情哦……】   “不,”言息眼睫眨动,流过狡黠的光,显然在想什么坏主意,“不是要帮忙剪掉主角受的烂桃花吗?就让我们等着看吧,没有被感化的攻四将来会做出什么事。”   【啊?】系统忧心忡忡,【这样真的好吗?他可是高智商犯罪的人设啊!】   “放心好了……”言息懒懒打了个哈欠,自然上翘的睫毛挂上生理性的泪珠,“他又不舍得真的对苏斐白做出什么。”   *   ……   爱意是什么呢?   能否用积极或消极形容它?能否用祝福或诅咒赋予它?   那样轻飘飘的东西,那样沉甸甸的东西,人类250克的心脏能否盛放下整个它?   温潮生抱膝将自己蜷缩在浴缸里,沉重的雾气压弯他睫羽。时针已走过午夜十二点,可出门说为他买感冒药的蒋恕已经离开三个小时,迟迟没有回来。   但在蒋恕出门前,在玄关说出那个借口时,温潮生早就知道,在蒋恕行李箱的角落就放着一盒感冒药。   温暖的水漫上来,如母亲的怀抱把他整个身体包裹。   可是好冷,好冷啊,蒋恕。比海水还要冷。   搁在洗手台的手机在“嘟嘟嘟”地,呼唤一个可能再也回不来的人。   多么想再听到他的声音。   哪怕只是一声初见时的“你好”,或一声“再也不见”。   他闭上眼,将口鼻扼入温暖又冰冷至极的水底。就像蒋恕某天清晨约他去海边看日出一样,那时他想的只是,日落时那道遥远的蓝色边际线,会如日出一样毫不留情地扼毙孱弱的太阳。   有生就有死,有爱就会有爱意消亡的那一天,世间万物,皆循此理。   意识开始恍惚。一道白光中,他看见蒋恕站在他话中曾描述的故乡的山坡上——“因为老家都是山,所以想来海边看看”,蒋恕曾这么对他说。   蒋恕正站在阳光灿烂的山坡上,对他微笑,对他招手。微风那么温柔地拂过他的发丝,拂过青草,拂过山坡。   慢慢地,蒋恕变成了一棵树。不知道人的幻觉为什么会是这样。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根藤蔓,在变成藤蔓的时候终于找到蒋恕。他攀爬上那棵树,从树上汲取阳光,汲取雨露,根部还贪婪地汲取树的营养。   不要,不要——   他听见藤蔓的哭泣。   那么好的一棵大树啊,庇佑过多少山间的生灵,面朝太阳,面朝微风,曾经长得多么好的一棵大树啊。   爱是多么曲折的诅咒。   藤蔓的寄生犹如附骨之蛆,终究有一日会毁掉那棵大树。   爱是求生的索,也是上吊的绳。   终于,那根绳子彻底勒死了浴缸里的温潮生。   而旅馆外,三小时前因情绪失控不得不暂时离开、因发泄情绪不小心摔坏了手机的蒋恕,终于调整好了状态,面上因想到温潮生又不自觉微笑起来。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只要我们还爱彼此。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电影的最后一幕——   午夜的零点过后,蒋恕正轻松地走在回旅馆的路上。   *   “这究竟是谁想出来的剧情大纲啊,专门骗人眼泪……”   电影杀青,剧组几个小姑娘哭得稀里哗啦。   “啊?言导想出的剧情?”   哭声终于低了下去,最后伴随几声刻意压低的嘟囔,“——想不到啊,言导的内心世界居然这么……”   文艺吗?悲观吗?   为什么又不说了。言息靠进导演椅里,心不在焉玩着手机,聊天框里缓慢摁出【已经拍完了,还有个杀青仪式就可以下班】这行字,撇了撇嘴角。   吊人胃口很讨厌的。   可一提到言导,那几个小姑娘的话题中心便莫名其妙偏转至明总身上,悄悄话的口吻,讲起等会儿明总是不是又来接言导下班。   “Bingo~答对了!”   言息忽然出声,朝那边自以为悄声的小姑娘们露出故作亲昵的微笑,墨镜稍稍向下露出漂亮的眼睛,“可惜没有奖励哦。”   “啊!——言导,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讨论您和……”   捅了大篓子一样,小姑娘们慌乱鞠躬道歉。   “讨论我和明总?——啊这个我倒是不介意,不过别在当事人这讨论啊,去主演们那边讨论才比较有劲爆度吧。”   “主、主演那边?”   啊?不会是指苏斐白那边吧?言导不会、还想着用这种事刺激一下前任吧?……这、这么劲爆,明总知道吗?   明照衣两手抄在外套兜里,独自走进片场时,隔老远便看见言息正坐椅子上,和几个小姑娘一边笑一边说着什么。等明照衣靠近时,小姑娘们又都红着脸对他点头,齐齐喊声“明总好”,便跟一群小鸟一样呼啦散了。   “在说什么?”   明照衣可有可无地问。站在坐着的言息跟前,从兜里伸出一只手,接过这几天已经自觉养好眼色的安助理递来的围巾,替他把围巾拢上。   “没什么啦。”墨镜也被明照衣摘下,就像取掉礼物盒上的丝带一样,露出那双珍宝一样清透又绚丽的眼睛。   那故意眨眼的幅度明照衣很熟悉,显然又在想什么坏事了,这人。   “不过也不是没收获——听到一点苏斐白和楚出野的八卦。”   赶紧拍拍旁边的椅子扶手,那副雀跃又积极的样子简直像孩子一样,“哥哥要吃瓜吗?剧组还在准备杀青仪式,不急着走嘛。”   “……什么?”   将叠好的墨镜递给安溪,明照衣姑且坐下来,听听他还有什么幺蛾子。   因为挨得近,很容易便碰到言息暴露在寒风里许久的手。手的温度让明照衣眉梢向下压了压,用自己掌心的温暖裹住冰凉指尖。   “听她们说,这几天苏斐白一下片场心情便很低落,楚出野找他说话,也一副勉强提起心情的模样,”言息漫不经心用指纹摩挲明照衣的掌心,一下一下,轻轻的痒,“有人说他这是入戏了,还有人说……”   故意停顿。   明照衣便勉勉强强地配合:“说什么?”   “……情场失意哦。”   “哦。”很不想配合的一声。   “哥哥好冷漠——”言息故意拖长音色,“这都是因为你啊,那天休息室的事,让别人伤心了。”   “……因为我?”那让明照衣短暂意外地轻挑起半边眉,“我帮助他摆脱了你,这不是他一直想要的吗?”不过另一种层面的联想让他心情不善起来,“还是说,他意外通过那天的事,明白了自己对你抱有……感情?”   “……联想太丰富,可是很吓人的啊哥哥。”小半张脸埋进围巾里,言息语气故作哀怨。   “……哦。”明照衣放松下来坐回去,看向言息,挑起另一半眉,“所以?”   “所以——楚出野察觉他的不对劲,不知道像哥哥一样胡乱联想到什么,最近对苏斐白可是很冷淡哦。”   言息撑着下颌,略略偏头,望向不远处正朝着举行杀青仪式的地方走来的两位主演,“不过,用入戏来解释,也说得通?”   “言导——言导——”   副导演跑过来,急得脑门冒汗,“您该过来主持杀青仪式了,随便跟大家讲几句就成。”   又热情地看向剧组背后最大的投资商,“明总,您也在啊,要不您也来讲几句?等会儿切蛋糕,您也可以和言导一起。”   “不了。”等言息松开他的手,明照衣抱臂坐回去,口吻公事公办,“我没怎么参与你们剧组的事,言导和制片人去就行。”   “那行,那行。”副导演连忙应,这时候太忙也不方便招待大老板了,先带着言导往杀青仪式那片地去。   ……   杀青仪式结束后,言息收到摄影指导交来的初版样片。这是最初的所有拍摄场景镜头的版本,后续怎么剪还得言息看过以后决定。   又接过投资商们送来的鲜花,言息保持着笑容,忙到夜幕降临,和前来祝贺的所有人道过别,终于成功脱身。   即使塞了大半给小安,挂着“杀青大吉”彩带的鲜花仍摆满了车后座。   “祝贺电影顺利杀青。”上车后,明照衣也从驾驶座边上拿出一捧小小的花,碎冰蓝的洋桔梗里点缀几枝白色铃兰。   铃兰是幸福归来的祝愿。   桔梗是永恒的,无悔,无望的爱。   那样隐晦的祝愿和爱意,言息并不知情。   他只是看起来很愉悦地接过那束花,把它当作敬职敬业的解秘书订的东西,然后看似珍重、实则随意地,把它放进后座那堆鲜花里。那样枝叶招摇、万紫千红的花堆里,小小的花束便显得更不起眼了。   世上的花语千千万万,也许知道他不会知道,也是隐晦之一。   忙碌的杀青仪式后,或许该歇上一段时间。   但言息明白,比他还要忙碌的明总能在工作日抽出这完整的半天来,有多不容易。那么,就直接去约会吧,说好一起看电影的。   在明照衣询问去哪边的电影院时,言息状若随意地问:“哥哥想看吗?——我拍的电影,还没剪辑的第一版。”   “……没关系吗?”明照衣有些意外。   “没关系啦,反正哥哥又不会把剧情透露出去。”他倚在车窗边,车水马龙的光像流水一样漫过那双深浓眼睛,口吻却清淡,“不过文艺片也没什么剧情?”   最重要的是。   “我想让哥哥第一个看到。”   短暂沉默。   红灯跳到绿灯。   车载音响里的情人从在一起唱到别离。   明照衣终于把车平稳驶出去,放轻声音,拿他没办法一样说:“……别说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哥哥会误会成什么?”什么也不懂一样,他问。   “会误会成,”明照衣低磁的嗓音,像此刻车速一样平稳下来,“我是你在意的什么人。”   “……哥哥不是吗?”言息眼尾轻弯笑起来,毫无阴霾的样子,如同天黑以前晴朗的今天,仿佛那是什么不需要怀疑、理所应当的事。   那是如我所愿的那种“在意”吗?   不需要再多余地询问那件事,明照衣没有接话。   *   言息给了一个地址,在郊区。   明照衣按照导航七绕八拐了许久,才在夜里八点多到达那栋独处于荒远的、不知名山脚下的别墅。   “这是自建的?”明照衣很意外这附近会有独栋别墅出现。   “对,是村里的地,几年前我买下建的别墅。”   言息透过车窗玻璃,指了指远处一个小山坳,山腰上轻烟一样缭绕的绿色阻挡了他们的视线。   “那边有个村子,开车过去大概十几分钟,很近。不过这几年由于政策陆陆续续都搬到镇上去了,现在就是个空村落,隔大半年才会有原来村委会的人回来——很像鬼故事的场景哦?”   “为什么会想在这里……”没被鬼故事吓到,明照衣倒很在意这一点。   “这里很安静啊。”言息随口说,“不会有人打扰,远离工作,远离原来的生活,每个人大概都有这种想不管不顾抛下一切的时候吧?”   【宿主……】   系统在这时反而察觉到一阵反常的诡异,小心出声询问。   【这不是原著里反派那间别墅吗,你带主角攻过来是打算做什么……】   “嘘。”   言息悄然竖起食指在唇边,从背后看着下车的明照衣好奇打量四周景色。   “不好意思,今天要暂时屏蔽统老师了。”   【什、什么!——等一下你想、】   没喊完的声音被蓦然掐掉。   言息毫无愧疚感地陪明照衣进屋。   别墅里意外地干净。   当明照衣问起时,言息面不改色地解释:“前几天叫钟点阿姨来打扫过。”   不过,叫的是邻市的家政。为了请人来可是花了一大笔钱呢。   其实可以做到更保密,不过他也只是象征性敷衍地保密了一下。真要查的话很容易查到,他故意请邻市家政这一行为,也可以被解释为早有预谋。   别墅并不算十分大,一共三层,一楼是客厅、厨房等功能性区域,二楼是书房、影音室、小酒吧等娱乐区域,三楼则是主卧。   “一间客卧也没有?”这让参观的明照衣再度感到意外。   “嗯,反正也不会请客人来……”他这么随口解释,又像明白什么故意扇动细密的睫羽,贴近,“哥哥是在担心自己住哪的问题吗?没关系哦,我有准备哥哥住的地方。”   也不是很关心这一点,明照衣没有接着问下去。   把U盘插进影音室的投影设备,没有经过剪辑的电影开始播放。   他们并肩坐在沙发上,言息盘着腿,怀里抱着一个枕头。   “茶几上有准备好的点心。”他这么热情,像招待客人一样。可别墅不会有客人,这也是他刚刚才说过的。   说是为客人准备的,其实是为他一个人吧。   明照衣没有察觉那点轻微到可以忽略的异样,一边这么漫不经心想着,一边淡淡扫了眼那些一看便甜到腻人的甜点。   或许明照衣察觉到了异样。只是开始一帧帧播放的电影中断了他的思考。   潮声与海鸥。   那是最开始的背景音。   白衣青年赤脚走在落潮的沙滩上。   最开始,苏斐白那张脸确实让明照衣出戏。   按照剧情,温潮生应当是漂亮到足够让人一见钟情的人设,但演员的脸却让他觉得难以代入。不过也能理解,毕竟这样看来,能让苛刻的自己接受这一设定的脸,估计只有这部电影的导演。也是最不可能出现在镜头里的人。   伴随电影的展开,慢慢地,淡淡哀伤的剧情、细腻的镜头、真实的背景音,都让他一点点沉浸入名为温潮生的青年的世界,沉浸入那个季风即将来临的潮湿的海边小镇。   没有经过剪辑的镜头,如同翻阅一本冗长的书。   爱像季风那样,不是时常来临,只是恰到时候。   爱像求生的索,一遍遍将温潮生从水底打捞起。   爱像互相勒紧的绳,是祝愿你“余生好好活着”,也是诅咒你“永远不能放弃我”。   温潮生对蒋恕的爱意越深,缠住蒋恕的绳索便越紧,直到有一天蒋恕主动求生,或被迫窒息。   我想要活着。   我想要爱你。   可我的爱,是藤蔓那样能窒息大树的东西。   ……   明照衣以前很少看爱情片或文艺片。可当电影结尾,午夜的零点过后,蒋恕正轻松地走在回旅馆的路上,对爱人的死一无所知、对他颈上缠绕的绳已被解脱毫无自觉时,终于有湿热的东西从他眼尾滑落。   那是共情吗?   明照衣不明白。   本能总是先于意识。   屏幕晃动的荧光沉寂下去,一切故事落幕时,是那样幽暗,那样平静。   他们仿佛沉入不见光的海底,没有话语,没有开灯,连彼此的脸也看不清。   有温热的指尖试探着摩挲过他的脸颊,亲吻代替指尖,细腻地舔舐他的泪痕。不是抹去,而是品尝一样舔舐。那会是什么味道?是海水一样咸湿,情爱一样苦涩吗。   也许会觉得有片刻丢脸,尤其自己还大了对方许多岁。   可那点丢脸也像海潮一样,还未触岸便已退去。   有什么关系呢?在对方面前。   他忽然觉得自己便躺在浴缸里,任由膨胀的爱意漫过他的口鼻,温暖他,也即将扼毙他。让他活着,也让他死去。   又或许永远走在回旅馆的路上,永远不知道自己的爱人做过什么。   冲动忽然从四肢百骸涌上,那是回光返照,也是甘心赴死的勇气。他反客为主,那么热情,那么主动地,肩胛向后死死抵碰住沙发背,献祭一样仰颈,捧住眼前投下的影子的脸,吻上去,从灵魂涌起的热度让他战栗。   是甜腻的。   舐去泪水的咸湿后,言息的舌尖残留甜点的味道。   ——甜到腻人。   吻到呼吸不足,额头相贴,彼此喘息,注视对方的目光都有灼热的温度。   言息稍显青涩的少年感皮囊,让他稍稍回神。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他需要言息,而感觉告诉他,言息此刻也需要他。哪怕仅是短暂的需要……那双漂亮的、色泽秾丽的眼睛里透出的直白欲/望,也那么迷人。   然后再次贴近,接吻。   舌尖的甜度让他无法自拔,他凭空察觉到自己正在生长。从言息那得到雨露与阳光,植物一样,山坡上那棵大树一样,不可控制地生长,肆意地生长。对方如藤蔓一样的缠绕,是此前的人生他从没感受过的、那样自由、又那样危险的东西。   自由让他生长,危险让他山一样陡峭的肩胛战栗。   他轻轻咬住言息的下唇。   热情又克制,怜惜又强硬。   衣衫剥去与被剥去。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跨坐上言息大腿。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衣衫落地的声音,是献祭仪式的开始。   那是盖头落地,是新郎理所应当开始亲吻他的新娘,是虔诚的信徒迎合他的爱神。   那天经地义。   那又有什么关系。   *   ……   清晨醒来,浑身散架一样,发现自己的确正躺在陌生的舒适的大床上,昨晚的一切并不是梦,这都正合他心意,可是——   谁来解释一下,为什么自己的脚踝上会锁着一个类似脚铐的东西,而另一端正锁在目测是铁制的床杆上?   为什么这房间四周无窗,封闭得必须靠排风扇通气,构造就像地下室一样?   明照衣:“……”   他好像明白,昨晚言息说的“我有准备哥哥住的地方”是什么意思了。 第21章 每日三省吾身   时间回到半小时前。   把浑身处理清爽的明照衣抱到舒适的大床上,趁人意识模糊,言息赶紧寻到床边准备好的粗长锁链,套至明照衣脚踝上。   锁铐内有一层厚绒内衬,之前屏蔽系统时言息试过,对脚踝伤害不大——前提是不在剧烈挣扎的情况下。   也许是并不经常裸/露在外,明照衣脚踝的皮肤细腻白皙,踝骨却隐含成年男性的力量。可想而知,如果踹人一脚该有多疼。   不过嘛,现在可没这个机会体验了。   他轻轻抬起那截富有力量的踝骨,印上一个愉悦的吻,然后哼着小调,把脚铐“嗒”的一声扣上。   早晨八点过,屏蔽12小时的系统被自动放了出来。   【啊啊啊啊——宿主你在做什么?!】   统老师第一次出任务没什么经验,从没见过变态如斯的一幕。地下室、大床、锁链,还有攥着主角攻脚踝不放的宿主……要素堪称十分齐全。   ——因此它的宿主不解歪头,“反派在强取豪夺啊,这不是很明显?”   系统深吸一口气,幸好宿主很有自知之明地用被子早早盖好了主角攻,不然万一看见什么,它很难不再度乱码。   【我叫你扮演变态吓跑主角攻,不是叫你这么变态啊——!】   双洁也彻底玩完。   不,现在双洁不双洁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   妈妈!这里有活变态啊!   就算乱码的阈值被宿主提上去了,它也很难不崩溃啊。   它的宿主则露出“你好难伺候”的表情,语气嫌弃:“说让我扮演变态的是你,质疑我太变态的也是你——不过我觉得很符合反派人设啊,原著里最后反派不也是这么对主角受的?”   他循循善诱,“——统老师,最后反派的结局怎样?”   【当然是、报警坐牢银手镯一条龙服务。】   “所以喏,”言息满不在乎地摊手,“没有人能接受占有欲强到足以剥夺自己自由的恋人吧?明照衣会离开我的,就像原著里苏斐白离开反派那样。”   【可是、】有点被说服的系统欲言又止,【宿主你最后可能会陷入牢狱之灾哦?】   “那时任务应该结束了吧?”   【嗯……应该吧。】   “没关系,”言息眼底漠然,“大不了我在监狱里畏罪自尽?”   【……你很有经验嘛。】   “我还没坐过牢呢。”他故作兴奋地眨眼。   【这一点也不值得期待好吧!】系统失态大喊。   在一人一统商量是三年起步还是十年以下时,那边明照衣嗓子里发出低哑模糊的声音,已经有了苏醒的迹象。   【求求您,宿主,还是把我屏蔽吧……】系统已经不忍再看,恨不得将整只光团埋进地底。   “临阵脱逃可不是好帮凶哦——”言息站起身,单方面愉快决定了,“帮我在这儿看着哥哥,我去楼上端早饭下来。”   于是——   明照衣睁眼对眼前一幕无言以对时,并不知晓此刻正有一只光团缩在角落,狗狗祟祟偷偷观察。   *   被过度使用的身体酸乏无力,腿上稍一用力便有隐秘的痛感过电般窜上脊椎,明照衣试着用手扯了扯脚上的锁链,   ——很好,真材实料,舍得下本啊。   虽然下半身一缕不挂,上面却穿了件宽松大码的衬衫,遮到大腿处。这让明照衣不必检查便知道,身上的手机及其他财物全被取走。   他试着下床,起身时才发现整个房间的地面皆铺满厚重地毯,没有鞋,赤脚走了几步,锁链便将他牢牢困在离床不到三四米的范围内——无论是离地下室的大门,还是排风扇都还很遥远。   又试着翻了翻床上的东西,的确没有手机。   锐器也一个没有,或者说整个地下室视线可及的范围内皆为柔软布料包裹,除了正中央的大床便没有其他,而床杆的尖角也都被磨平。   看来,既是为了断绝磨断锁链的可能性,也是很怕被监/禁者想不开、自行了断。   ——以上这些细节无一不向明照衣说明,这并非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   令他稍显意外的是,在碰不到的四周墙面其中一面上,有一道明显的小门。那里面是什么?卫生间?仿佛客户挑剔起设计师的一些傻子设计一样,他很无语于连卫生间的门都离自己那么遥远。   空旷的地下室里,下楼的脚步声传得格外响——   明照衣坐回床沿边,昨夜饱受爱抚的两条长腿闲闲支在地毯上。他就这么审视般,一瞬不瞬盯着言息哼着歌端着粥碗,推门进房间——   “哥哥!”而监/禁者还毫无自觉地愉快呼唤,“吃早饭啦!”   “解开。”   明照衣的回应是指了指脚踝,虽然像是在命令,口吻却很镇静。   “……啊在说什么?”听不懂一样,言息坐到他身边,一边无辜眨眼,一边将舀好粥的勺子递过去,“吃早饭,我亲手给哥哥做的哦。”   “亲手”这个词稍稍拨动明照衣心弦,他微微垂眸,沉默一瞬,还是自然地接过勺子品尝起来——会做饭这一点果然不是骗他,掺了玉米和虾仁的热粥煮得不腥不咸,对明照衣的味蕾而言恰到好处。   平静的早饭过后。   “——小息。”他第一次这么唤他的名字。   “嗯?”言息收拾碗碟的动作一顿。   “是最近拍戏的压力太大了吗?”明照衣因过度使用而低哑的嗓音,尽量放得轻缓,长辈一样关心道,“我可以陪你去找心理医生倾诉,或者出去旅游一段时间,就当放松好吗?”   哇好感人……居然这种时候了,哥哥还关心是不是我因为压力过大,得了心理上的疾病?我真是太不是人了。   言息痛心疾首地自省道。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系统满脸麻木。   “不。”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装出任性的模样,言息将碗碟撂进搁在地上的托盘里,“哥哥这么说,是怀疑我有病吗?”   “……没有。”心里想着“难道不是吗”,面上却装出信任他的模样,明照衣滴水不漏地回答,“我只是想要安抚你。”   “想要安抚我?”言息不置可否一笑,盘腿坐上床,把明照衣拉过来,圈在怀里轻轻蹭着肩颈,“哥哥想要安抚我的话,不是很简单?”   自从电影拍完后,言息那些微不可察的异样都一点点浮现明照衣脑海。   是入戏太深吗?海潮,大树和藤蔓,温潮生与蒋恕……镜头的光影一帧帧在明照衣眼前闪过,他放低声音,是试探,也是安抚。   “——我不会离开。”如果是说电影的话。   那简直是如同保证一样的话语。   “……那可说不定呢。”   短暂沉默后,言息在他耳边,口吻亲昵地说着内容冷漠的话。   “哥哥现在是为了稳住我,才说些嘴上好听的话吧?说什么,教会我什么是喜欢?——那就是‘如果我永远不会爱上哥哥,那么你迟早有一天会离开’的意思吧。就像电影里一样,感到厌烦,然后离开。”   沉静的呼吸声微微一顿。   “可是,”明照衣不得不为此辩驳,“通常意义上讲,这是应该的吧?”   “——好过分!”言息故作受伤地咬了下他的耳垂,“明明才说过‘是那时,不是现在’这种话,上过床后就翻脸,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吗?”   “姑且说来——你也是男性。”   “不确定呢。”抓住他的手,言息扇子一样的睫毛无辜垂落,“哥哥要不要再检查一下?”   “……已经确认过了。”不自然移开视线,明照衣却没有尝试过挣开。   大概的确是逗弄吧,还不到戏弄的程度,言息没有继续,只是开始掰着他的指头玩。   一根一根,从分叉处摸至指尖,摩挲细腻的纹路,又揉捏中指的茧。触摸岁月留给一个人身体的所有痕迹,就像体悟他曾经历过的岁月。   短暂的沉默。   “——那的确是有条件的。”   明照衣续上了这个话题,抬起两人交缠的十指。垂下眼睑,在言息手背上印下一个淡淡的吻,强迫自己浅尝即止一样马上脱离。   “这世上,没有条件的诺言是不存在的。”   一切“不会离开”的诺言都存在条件。   可已经不想再听下去,言息用亲吻止住他的话语,感受到对方吞咽话语时舌尖轻微的推拒——不管那是因为什么,为此感到不爽是理所应当的吧?   既然感到不爽,那么稍稍粗/暴一点也是没关系的吧?   衡量一个诺言的限定条件,就像观察摆在货架上的商品。一切的明码标价,是人类理性的产物,也是劣根性的祸源。   而他会是最不受欢迎的那一类孩子,站在货架下,将所有商品蛮不讲理地推倒。   ……   再清醒时,掀开沉重的眼皮,明照衣却无法通过封闭的房间辨清白天黑夜。   言息正在身后清理和擦药,然后俯身,亲吻他向后凸起的肩胛。   “——哥哥要去卫生间吗?”他亲昵地说,在他身上声音模糊地传来。   “还有这个必要?”明照衣哑声反问,尾音因疲累淡得下一秒便沉没。   “刚刚是刚刚,趁我现在还在这儿嘛。”理所应当地说着了不得的话,言息的腔调又理所应当地在撒娇。   于是勉为其难下地,明照衣看了一眼脚踝的锁链,又看向言息。   理解到他的意思,言息善解人意地解开床杆上的锁扣,嘴上说着:“反正也缠了好几个结,正好理一理。”   到卫生间时,言息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一样,“糟糕,楼上厨房煮的粥!那是哥哥的晚饭——”说着一个人跑了出去。   拜那句话所赐,留在原地的明照衣这才知道两人又鬼混了整个白天。   ……这样下去他的身体真的撑得住吗?毕竟已经不年轻了,比起正当青春的言息来说。   明照衣这么淡淡想着,忽然意识到什么,低头看向脚上的锁链……另一端既没有锁在床杆上,也不在言息手上。   ……   他又看向地下室门口,不知道是不是粗心,还是太过着急,门仅仅虚掩着,没有上锁。   试探?   还是单纯的粗心大意?   明照衣慢步走出卫生间,也许是擦过药的缘故,并没有太大的不适。   因为平时科学规律的锻炼习惯,他的身体素质也完全不差,虽然感觉到被过度使用——但那不过是夸张的说法,就算刚刚锁链在言息手上,他也完全可以挣脱。就算此刻跑出去碰上言息,也完全可以逃离。   ……反省一下自己吧,小息。   战斗力还不如一个被过度使用的“老”男人。   明照衣面不改色坐回床沿,闭了闭眼,又抓着锁链思考了一会儿,像是在观察构造。   【——啊?!】   正缩在角落狗狗祟祟观察的系统发出不解的叫声,而它对话的对象——言息,此刻正在厨房慢慢搅弄一直小火煮着、压根不存在煮过头一说的粥。   【所以他为什么还不走啊?这不千载难逢的机会?!】   “……难道我不小心弄得过头了?”言息也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睛,舀出一勺粥出来尝了尝咸淡后,小声嘟囔,“不过不是擦过药了吗……”   【——你**&%*!你反省一下自己啊!】   系统边乱码边崩溃大骂。   每日三省吾身的言息,非常顺嘴地三连道:“我有病,我反省,我不是人。”   【……】   系统后悔,深深后悔。   自己就不该还对宿主抱有做人这方面的期望。   又等了一会儿,确定明照衣的确没有趁机逃走的想法,虽然言息仍有点不解——但再待下去,起疑的就是明照衣了,他赶忙端起早就准备好的粥碗和一些清淡小菜下了楼。   然后顺手把锁链扣回床杆上。   过程中,明照衣没有任何异常反应,只是如常喝粥夹菜。   一顿平静的晚饭后,言息躺进明照衣怀里,因为不能玩手机,只好百无聊赖地玩哥哥的手指。手指玩腻了,就转过身去,跨坐在明照衣大腿上亲他唇,咬他喉结,吮他喉结以下。   “之前我说的条件——”   因为言息漫不经心又肆无忌惮的动作而弄得眉头拢起的明照衣,趁言息放过他喉结以上时,闭了闭眼,缓过来便继续那一话题。   “我会离开,条件是——如果你发现自己并不……喜欢也好爱也好……我。”   言息抬起脸看他。   并不显暖意的惨白灯光下,那张脸依旧美得过分,浸在月光里一样。   细密睫毛略显湿润,几缕碎发贴在额角,墨色眼睛氤氲着浅浅不解——即使在当下的情形下那点不解让人心酸,可也孩子一样赤诚。   第一次正视这张脸的清晨,是在那次意外的“一夜情”后。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自己会有一日如此着迷。   明照衣额头轻轻碰上言息的侧脸,垂颈摩拜一样,轻声叹息:“如果那样还不离开,也太……”   “——不要。”   “……什么?”   “——不要。”言息亲吻他的额头,安抚似的吻,内容却无理,“即使那样,也不要。”   那让明照衣显得有点无法理解,只好委婉地,略显冷淡地说:“如果太自私太任性,是会……”   ——“没有人爱”这句话有些过分,其他过分的话也显得太过分,于是只能停顿,希望言息自觉补充并领悟。   可惜,寄希望于言息有这份自觉实在过于天真。他更自私更任性地撇下嘴,并开始撕扯明照衣的衣服,一边苛刻地对待明照衣,一边贴着他耳朵乖巧地哄:“这次不进……”   “你可以骗我的,说喜欢我。”明照衣轻轻叹息。   “……这样哥哥也不会离开我?”   “嗯。”明照衣顿了顿,眼帘投下淡淡阴翳,“我会相信的。”   “——真的吗?我不信。”   “……一点点,”他闭上眼睑,细细感受着言息的苛刻对待,“一点点相信就够了。”   “——不要。”却连一点点谎言也被言息拒绝,他附耳,悄悄话一样轻轻说给明照衣,“现在哥哥知道我有病了,也许是在哄我呢?等我稍稍放松,就会头也不回逃掉。”   又苛刻了好一阵。   等双方欲/望消退。   “哥哥还有什么话说吗?”他用纸巾揩着手指,十分体贴地问。   “……先给我手机。”明照衣暂且这么说。   他已经预感到这将是场消耗战,自己将不得不在这里待上很长一段时间,“我有工作需要安排……”   “——驳回!”   言息的回答,是斩钉截铁又恼羞成怒地咬了他下唇一口。 第22章 演戏是认真的   言息眨了眨眼。   醒来后只有一室的昏暗,封闭的地下室难以辨别早晚,系统的时间则告诉他现在已经是清晨七点——很好,又鬼混过去一夜了。   肩头从身后压来重量,明照衣在睡梦中不知何时拥住了他,下巴抵在他肩头,呼吸安静而清浅。   无论是共用的柔软枕头,淡淡洗衣液气味的被子,抑或肩头那点重量,都催人懒怠。   尽管今天还有许多件要做的事,但这时候并不想起床呢。即使是虚假的,稍稍沉溺片刻也没关系吧?   但他终究没精打采坐起身,像剥去蝉蜕一样,艰难脱离明照衣的怀抱。   ……已经这么鬼混过去三天了,这时候才说“稍稍沉溺”实在太勉强。   微微打结的长发自然垂落,帘子一样笼罩周身,而发梢清浅地扫过明照衣的脸,那让明照衣察觉到什么似的,不自然拢紧眉梢。   言息垂颈注视这张脸。   也许因为过累过困,这张脸的主人虽然因察觉到失去什么而不安,但仍陷在梦境里无法醒来。   良久的注视后。   他终于俯身,肩颈与脊背倾下时连成勾勒好的一抹优雅线条,在那拢紧的眉心印下一个吻。   ——不要在梦里还见到我啊。   他在这个吻里说。   *   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言息一边刷牙一边查看最新一章的评论区。   看了几秒评论区现状后,他感到自己的精神状态也不怎么好了,转头质疑地发出询问:“统老师你怎么回事?——这么大个事,你居然没把视角切换到主角受那边?”   【呵呵。你还问我!】系统气势汹汹,【三天前你屏蔽我的时候我就机智地切换了,但三天啊!整整三天啊!改文前还说得通,改文后这可是篇主攻文!主攻文你懂不懂?——视角切到主角受那边时间过长,就会自动跳回主角攻这边的好不好?!】   它的宿主没有反省自己,反而发出新的疑问。   “那为什么这章没被锁?”   如果锁章了,评论区的精神状态都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系统气得说不出话,言息只好自己滑到相关章节内容去……嗯,网站传统了,该拉的灯一个没少,偏偏余下的描写也没删干净,阅文多年、经验老道的读者们透过蛛丝马迹岂会猜不到发生了什么。   于是,在广大读者朋友们眼里,《我在娱乐圈黑红成神》此文发展简直犹如疯犬狂奔、山体滑坡,一路急转而下。   ——这么一本改文时声称将1v1纯爱贯彻到底的小说,主角栏的两人至今感情线停留在童年情分上就算了,反而突如其然发展出主角攻和反派的邪/教cp,就在最新一章里还更加莫名其妙地让两人睡了。   【让我们恭喜这篇小破文,它再度火出圈了!】——这是原著粉的精神状态。   【每当我怀疑枸杞泡花椒没有新活的时候,ta总能再整出点新花样,哈哈哈哈,我四十米长的大刀呢?】——这是作者黑的精神状态。   【超话参观团围观,话说评论区说的苏斐白究竟是谁?我翻来翻去,字里行间不都写着主角受是言息吗?哈哈哈哈。】——这是路人读者的精神状态。   【之前那个和反派同名、发评论说“明总三观正常,绝不走偏执极端感情线”的读者可以出来打脸了,枸妈也说他不会那——么喜欢主角受,哈哈哈哈但他会那——么喜欢反派,真有趣呢。】——这是主角攻唯粉的精神状态。   双洁不双洁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无论是粉是黑,大家都很关心枸杞泡花椒此刻的精神状态。   鉴于#枸杞泡花椒是住院时写的文吗#此类热搜造成的谣言,让作者不堪其扰,不得不在社交平台发出声明:【创不死我的,只会让我更强大,感恩过去读者朋友们的理解/笔芯.jpg/[转发截图]】   由于忆甜思苦的作者再度转发了曾经那位名为“言息”的读者评论截图,“言息”过去那条评论又很快叠起新楼。   【可怜的孩子,到现在也没想清为什么不是“全文除了主角攻,就没一个正常人”,而是“全文就没一个正常人”。】   【枸杞泡花椒居然还有脸感恩理解?被创死的应该是这个曾经支持过他的读者吧?】   【这条评论下,见证大型主角攻唯粉破防现场。】   【……诶,只有我很关心,楼主至今没有回复不是因为破防,而是穿书了吧?】   ——以上就是评论区的精神状态现状。认为主角攻人设大崩特崩的人占据多数,对于反派的人设,反而丝毫没人起疑。   反派的人设越稳固,任务越无法重开。   系统瑟瑟发抖,它找的这个宿主真的好变态怎么办?   ——这不是挺有用的吗?   言息毫无自觉地发出风凉话。   “虽然双洁没啦,但主角攻经此打击一定会对反派痛恨到底,然后再设计让主角受过来解救,这不就妥妥原著线的he吗?”   【变态是足够变态了,但你确定有用吗?】系统仍旧缩在角落怀疑人生,【这么多天啊,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主角攻完全没有逃生的意图,而宿主你——】   统老师发出犀利的视线:【也完全像是假戏真做,暴露本性了呢。】   “……嗯?怎么会呢?”   言息无辜地眨巴眼睛,将漱口杯放下,放轻脚步走出去。看了眼仍睡在床上的明照衣,又看了眼地毯上凌乱的衣服堆——这是这三天鬼混的成果。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言息把楼上明照衣的手机找出来,“遗忘”般随意埋进衣服堆里,又将做好的早饭搁在床头。   “——你的宿主,可是有很认真在做任务呢。”   他一本正经地又俯身亲了口明照衣的脸。   【……你确定明总得到手机后,会报警?】系统对眼前一幕麻木并熟练地视若无睹,谈起正事。   “至少会尝试联系其他人的吧?”做好这一切后,言息回到楼上,“总之,这段时间我不能继续待在这儿,得给明总制造联系外界的机会。”   【可是,用什么借口出去?】   “补充物资?”言息偏偏头,故作思考的模样,“看看其他人有没有发现哥哥不见踪影了?转移大家的视线?”   【……这几天你早就计划好了吧。】   “绑架明总的话,”抛了抛车钥匙,言息悠然走向车库,“我认为,至少得做个完整的计划才比较尊重被绑架者?”   【……我替明总谢谢您嘞!】   *   明家老宅位于市内,所在的这一片地带周边高楼稀少,上了年代的独栋民宅与别墅连片,让人宛如回到上世纪末。   街边绿树成荫,稀疏的几辆车经过时,阳光在车顶投下太阳与浓绿重叠的光斑,是难得的闹市取静。   退休后的老明总自从离婚后便搬回了这边的老宅,没事就和住附近的朋友一起逗逗鸟、散散步、下下象棋。   言息突然的到来让明豫很意外。   他提着个鸟笼正要出门,见到言息,高兴地扬起嗓门:“小息,我约好了和你杨叔叔他们下棋——就是小时候教过你下象棋、还说你很有天赋的那个杨叔叔,既然有空一起去?你杨叔叔现在肯定下不过你了。”   “……那还是不了,哪有学生下过老师的。”他看起来格外乖巧地站在玄关,等候明豫出门,又状若无意地提起,“前几天我哥发消息让我回老宅,去他房间拿个东西。今天我又发消息问他,结果他却没回我了。”   “嗯?那兴许在忙吧,公司事儿多。”   明豫随口一答,他的反应看起来已经习惯于明照衣十天半月不联系人这种事。   “——你哥让你回来拿东西?小解刚好也来了一趟,说是取文件,正在楼上呢。”说到这,他脸上才露出些微奇怪的表情,“怎么不叫小解顺道拿了,还叫你跑一趟?”   “解秘书也在?”言息感到意外,随后面不改色附和道,“那可能是这个原因没回我吧。我去楼上看看。”   “嗯,去吧。”明豫没怎么在意地摆摆手,提着鸟笼出门了。   明照衣房间在三楼。   三楼一共就两间房,另一间便是“言息”的,但“言息”住在这儿时还是小时候的事了。稍稍有记忆以来,明豫就和舒辞搬到了西郊的庄园去。这里应当是明照衣童年记忆最深的地方。   上了年纪的红木地板依旧光可鉴人,踩上去发出沉闷而厚重的声响。   解英取完文件正要下楼,在楼梯口见到言息时显得十分意外,“言少,您怎么来了?”   “没事回来看看。”给出的借口和在楼下时截然不同,言息随意地扫了眼解秘书手里所谓的文件。   明照衣早已搬出去居住,工作相关的文件怎么可能出现在老宅。只可能是联系不上人的解秘书没有法子,只好回老宅来探探老明总的口风,眼下还对明豫隐瞒了明照衣失联的情况。   “好……那我先下去了?”解英迟疑道。   “嗯,”言息面上挂上无可挑剔的微笑,“去吧。”   “……对了,言少,”终究迟疑地停下,解英忆起近来自家上司和言少的关系变得亲近了许多,也许言少是值得信任的呢?他试探地问,“您近来和明总有过联系吗?”   “有的吧?”言息不置可否,见解英刚半信半疑露出欣喜的表情,又作弄一样故意拖长音道,“还是——没有呢?解秘书什么都不肯告诉我,那我也拿不准该怎么回答。”   “言少……”解英无奈叹息一声,“好吧,是这样的,大概三天前明总说过会休假一段时间,当天急需处理的工作可以夜里统一发给他看。但这几天晚上我联系明总都没有回信,电话也无法接通。”   那反倒让言息惊讶了,他微微挑眉,“明总说过,会休假一段时间?”   “是的,”解英懊恼道,“没说具体是几天,但晚上也联系不上,我当时就该问清楚的……您说,明总会不会是出什么事了?”   ——原来接他杀青那天,不是百忙之中抽出半天来,而是直接请了一段时间的假吗。   言息微微失神。   怪不得这三天来警察一直没能找上门来。明照衣提前说过会休假这一举动,大大降低了这段时间他失联的可疑度。   不,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言息回过神。   ……虽然明照衣的安排成为了他计划以外的变数,但问题不大。   “小解啊,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他语重心长地叹气,焦急的口吻宛如一个真心忧虑兄长安危的三好弟弟。   “如果今晚还联系不上明总,你就直接报警吧。按我哥的性格,休假也不可能连工作都不管不顾了,加上今天这都失联多少小时了?”   “好好好,您说得对——”解秘书连声应和,这么大的事他急着回公司找律师和同事商议,“言少,您也尝试联系一下明总,如果有什么消息记得通知我。”   *   “哥哥?……”   回到郊区别墅恰好是正午时分,言息简单做了午饭端下楼。   明照衣正倚在床头,专注翻看言息带到地下室的一本插画书,内容有关甜品鉴赏及相应制作方法。   他看得很入迷,言息从身后抱上来蹭他侧颈,也只是伸手抚言息的长发,从发顶漫不经心抚至发尾,给家养的小动物顺毛一样。   “吃午饭啦。”   言息亲昵地咬着他耳朵催促,眼睫缓慢翕动几下,目光不着痕迹掠过那团并没有整理、依旧散在地上的衣服堆。   ——看起来并没有动过的痕迹。   没有发现?   还是发现后刻意恢复了原状?   明照衣通常通过三餐判断现在是什么时候。   合上插画书,他顺手接过碗筷,眉眼半阖着不经意般问:“从早饭到午饭,你离开很久了——去做什么?”   没有意外他会问,言息眨了眨眼,语气夸张道,“哇,哥哥现在是在查岗吗?”   看向他,明照衣熟练地对他那副口吻恍若未闻,“所以去做什么了?”   “买一点生活必需品呐,探望一下父母双亲呐,”他歪歪头,掰着指头,“噢,还遇到了解秘书,我们非常友好地互相打过招呼了呢。”   嗯……明照衣明白他去做什么了。   不过,解英应该还没有发觉太大的异样,毕竟自己失联前说过会休假一段时间。但时间长了就不好说了。   “还有哦,”言息忽然露出了一点笑意,或者是一点无伤大雅的不怀好意,“我还从哥哥房间里拿来了一件东西。”   “……什么?”明照衣眼皮下意识一跳。   “稍微等我一下哦。”言息故作神秘。   噔噔噔——   脚步轻快地踩上楼,又飞快蹦下楼。   那是一幅盖了白色画布的画。   又是故作神秘。   不过……明照衣大概知道那是什么。   想起自己房间能有什么画,光是想象那幅画出现在这里的画面,就让明照衣为之脑仁发疼。   “小息——”   虽然知道不可能,但明照衣还是尝试阻止一下对方揭开画布的动作。   “嗯?……”像是极其不解明照衣为什么会阻止自己一样,言息清透的墨色眼睛无辜望向他,“哥哥一个人在这里,一定很孤单吧?我看哥哥这么宝贝这幅画,所以才把它带来陪伴哥哥的。”   话里的意思,分明是不该夸我么。   “……你从哪里看出来的,”明照衣目光不自然地回避,语气冷淡不失沉稳,挑拨开话题,“我很宝贝这幅画?”   “难道不宝贝吗?——那么珍惜地放在充满童年回忆的房间里,仅此一幅画有这样的待遇呢。”   “……珍惜地、”明照衣停顿了一下,“搁在角落地板上吗?”他挑挑眉,明白这时候再不做撇清那么形势将对他极为不利,“相比起来,我放在房间床头的那个白熊玩偶——似乎更谈得上珍惜对待?”   “啊。”言息少见地被别人的话措手不及到了,茫然眨了几下眼,“那个玩偶?——我没看到。”   “在我现在常住的地方。”明照衣耐心补充。   “……其实啦,那也不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因为别人的珍惜对待,言息少见地心虚起来,别开眼睛小声地说,“也不算正式的礼物,哥哥喜欢的话下回——”   停住。   等等——我在做什么?   就这么被哄好了吗?那戏还要怎么往下演?   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下文,明照衣并不怎么在意地说:“没关系,那个就足够了。”   ——不存在的良心开始幻痛了呢。   把始终盖着画布的画随意靠在床脚边,言息在地毯上盘膝坐起,顺便将明照衣拉了下来。   “我很生气。”搂着明照衣的腰,棒读式说着没有感情的台词,但接下来的发展就有感情多了,言息咬着他耳垂,“所以……哥哥想不想试试呢?在这幅画面前。”   “试、什么?”理智告诉明照衣不该问。   “很舒服、很刺激、很有意思的——”   “不,”没等他说完明照衣便截断,“我不想。”   “啊,可这不是征询啊。”他故意撇嘴,语气委委屈屈的,“哥哥不喜欢这种事了吗?明明之前还很热情地很主动地不放过……”   “——这幅画上的两个小人还是未成年!”   终于,明照衣的火气和耐心憋到了尽头。   “……啊?”   言息是真的呆了一呆,“哥哥你……”   意识到不该这样说话,淡淡的后悔涌上来,明照衣尝试软和语气,“我们可以试试其他的——”   然而言息接下来放肆的捧腹大笑,将他软和的态度笑得一无所有。   “为什么、哈哈哈哈……好奇怪,哥哥在这方面居然有这么奇怪的坚持吗?”   在继续发火和转移话题中,明照衣选择了第三种。   他叹息一声,拿他没办法一样,亲吻他一边脸颊,“这是一般人的底线吧?”   “哇——很有道德感哦哥哥,可一般人不会把纸片人或者油画上的人当真的吧唔——”   忍无可忍地,明照衣凑过来用亲吻堵上了他的嘴。 第23章 成年人不懂童话   所以, 哪里出了问题?   不明白哪一过程出了什么差错,但结论就是——第二天警察依旧没有找上门。   也不能说这一整天言息都在焦急等待,只是有些超出计划外的……不安?   原来他也会不安吗——当意识到那是什么情绪后, 他有点意外。   或者是, 过于安逸的环境让他感到不安?   每个清晨从另一个人的怀抱里睁眼醒来,和他肌肤相贴, 亲昵地咬着耳朵说话, 不分你我的距离。就算拿做戏当借口, 也亲密过头了吧?即使是天生距离感欠缺的他也应当为此稍稍感到不适。   ……然而没有。   甚至舒适过头了。   这是自己可以得到的东西吗?自己——这种人?说到底, 他只是单方面享受明照衣的喜欢,并没有付出与之相应的东西。   就算只顾自私地享用了, 但明照衣的感情就没有耗光的一天吗?如同一种名叫槲寄生的植物一样,卑鄙地汲取大树的水分与养料, 而那种寄生关系于大树而言无疑是引发病害的根源。   ……   又过去一天, 言息弯下腰半蹲在床前,忽然突如其然地——攥住明照衣的脚踝, 稍稍用力扯近。   那让明照衣被扯近时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情绪的,像不含色彩的风只是停驻他身上。是默许的,更是纵容的。   “哥哥……”   言息笑起来,眼睛弯起, 嘴角上扬, 折纸般清丽但虚薄的面容因那个笑容而生动起来——所有人都会忍不住为这样饱满的美长久停留视线,明照衣并不以为一瞬不瞬地注视言息有什么错。   注视,仅仅是注视, 就像完成了心底隐秘的夙愿一样。   注视,眼睛定定落在他身上, 像游鱼看向饵料,像枯木望向一整个春天。就像他是世界中心,也是一切热闹及全部美好的所在。   ——意识到明照衣的目光,意识到明照衣在注视自己,并为此情不自禁感到愉悦,虚薄到无法撑起生命重量的灵魂甚至战栗起来,似乎也是理所应当。   忍不住,垂下线条优美的颈部,言息在明照衣脚踝印上一个吻。   感受到那一阵相似的、几近微不可察的战栗后,他颇为满意,亲昵地沿途吻上去,借亲吻的打扰,分走明照衣心神。那双眼睛在阴影处晦暗不明,他的语气却撒娇一样说着,“我玩腻锁链的游戏了。”   ——尾音故意冷淡下来,像锅上的水一旦停火,便再不复沸腾时的热情。   再度没有留恋地,将自己剥离出明照衣的怀抱,他审视明照衣的脸。   “……这样吗。”明照衣神情不露端倪,可并不上扬的语调到底暴露了几分心境,然后他也低低地笑出声,“原来是会先玩腻的啊,这种游戏。”   像是才明白过来这一点。   从这样的试探中,或者早在这之前,言息已经明白,他对统老师开玩笑般说的“主角攻经此打击一定会对反派痛恨到底”并非无的放矢。   爱与恨可以相互转化。   某种意义上,如同等式一样。   人的感情就是这样奇妙的东西。   沉重而浅薄的,昂贵而廉价的。   就算明照衣可以没有底线地纵容他的“玩弄”,但当“玩弄”也有腻味的时候呢?   但是,对方脸上那暮薄一样落寞的神情,还是让言息不受控地滞住呼吸。   同样,从这样的试探中,或者早在这之前,他已经明白——这个计划的优先级是最靠后的。   试探是对明照衣,也是对自己。这一点也确定了:如果可以,自己尽量不想使用明照衣主动给予的伤害他的权利。   因此,没有安抚,也没有继续,言息只是装作不懂一样,天真地歪头看向明照衣,“是的。但哥哥还不能离开这个房间哦。”   又半真半假地添上一句,“我会不安。”   示弱是言息常用的手段。   “是吗。”所以明照衣看起来只是淡淡应了一句。   等到言息为他解下那两条锁链后,明照衣才忽然问,“——是指哪种方面?”   眼睑向上抬起,视线落在言息脸上。   “是指——哥哥如果抛下我离开,或者已经有了离开我的想法,这些都会让我不安。”并不羞于承认那样弱势的想法,言息咬着唇故作无辜,“如果过于不安的话,我也不知道,会再对哥哥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哦。”   “真的?”轮到明照衣审视他。   “当然。”因为明照衣怀疑这件事,他甚至语气委屈起来。   ——假的。   甚至完全相反。再继续和明照衣待下去,继续处于这样亲密无间的关系中,才会让他更加不安。   “……那就再用锁链把我锁在这里怎么样?”   明照衣面色不变,口吻像随意而单纯地提出一个建议。   “如果我离开的话。”   等等——   在说什么?   面不改色地说出了什么惊人的话啊。   那让言息故作委屈的神色都有片刻停滞。   此时忽然想起来并听了一句的系统:【……】   宿主你们、什么时候玩得这么开?!   停滞的时间短到明照衣察觉以前,言息便扬起语调愉快地说:“那就这么决定啦。”   顺便悄悄用脚,赶紧把锁链踢到床下去。   *   解开锁链后,明照衣的活动区域仍限制在这间地下室。   言息借口需要购买前天购物清单上漏掉的生活用品,出门前,照旧把明照衣的手机留在那团故意没有清理的衣服堆里。   在外面漫无目的地开车闲逛了几圈,等到下午觉得时间已经足够了才回去,可照旧没有后续反应。   ——别这么玩啊!   给明照衣准备晚饭时,言息一边搅弄着锅里的面条,一边头疼地撑住额头。   没办法了,那就引别人主动发现怎么样?   【哪个“别人”?】系统发出疑惑的声音。   【无论是英雄救美,还是美救英雄——】言息用“这你都不懂”的目光看它,语气洋洋自得的,【当然那个“别人”就是故事的另一个主角啊。】   行动力一向超强的言老师这就摸出手机,“啪嗒啪嗒”摁着输入法打字。系统悄摸摸凑到身后偷看,他也不介意地亮出屏幕。   ——怎么说呢,很言息的口吻。   【明天星娱附近的那个游乐园见?上午10点,在那家卖超好吃冰淇淋的冰雪屋门口。】   什么“超好吃冰淇淋”?   系统怒斥:【别假公济私啊喂!】   “有什么关系。”言息不置可否,又故意伤心地拉长了语调,“让我去见主角受已经是很大的挑战啦——万一又遇见什么惊人的名场面,可怜的宿主可是急需要超好吃的冰淇淋抚慰心灵的。”   “嗡——”   “唔,”言息点点头,“在回消息的速度这一栏上,感到欣慰的言老师给主角受打满分。”   【谁要你这个反派给主角受打分啊!】这是系统忍无可忍的声音。   “非常敬业的宿主,给做任务也不耐烦的统老师打零分!很不上进哦。”   【……】有一秒又下意识反省自己的统老师陷入沉默。   【小苏:干嘛?】   果然语言是博大精深的,平平无奇两个字,却精准表现出主角受的忍无可忍和缺乏耐心。   让系统颇为意外的是,言息并没有回这条消息,而是看完后便把手机扣回流理台上。   【不回好吗?】系统担心道,【万一主角受不来怎么办?】   “啊——”言息漫不经心关火捞面,“做任务时,不懂得任务对象的心理可是非常失职的呢统老师。他这么问了就一定会来,要么出于本身对‘言息’的惧怕,要么出于想看看我到底想做什么。而且,越不回他,他来的可能性就越高。”   【啊?】系统很懵,【这是什么心理?】   “——逆反心理?”   不确定地这么说,言息把面条捞进放好秘制酱料的汤碗里,一边搅拌一边随口提及追更多年的经验。   “不都是这样吗?枸杞泡花椒的文里,主角受都是这样宁折不屈的小白花。或者说,苏斐白的人生经历让他对‘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件事怀有执念?像原著反派和备胎攻们那样顺着他来没什么大用,反而对他感情并不十分深的主角攻,让他更加念念不忘呢。”   【是、是这样吗?!】   涉世不深的统老师大受震撼。   “当然啦,”言息眨眼,无辜地撇清关系,“这只是我个人的解读而已。”   【可这样的话,要是主角攻永远不看向他,那他对主角攻岂不会永远念念不忘?】   “是啊,真可怜呢,永远得不到所爱。”丝毫没有在可怜对方的言息,没有同理心地发出风凉话般的感慨,“不过换句话说,我们帮助他和主角攻he后,谁又知道他是否能得偿所愿呢。”   【好、好复杂。】一心只有任务的统老师,发出对人类曲折心理大受震撼的声音。   稍稍停顿。   言息咀嚼自己话里隐含的情绪。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难得的、对撮合主角攻受在一起这件事的热心肠,并非完全出于“相当了不得”的无私好意。   他希望明照衣和注定会爱上的恋人在一起,希望明照衣得到更多的关心与爱,这一点是没错。可他难道没有怀有另一种隐秘的心思——那么就在一起吧,看看你命中注定的恋人,是否值得你付出全部感情呢?   “啊,好复杂。”   他也像系统那样,发出意味不明的感慨。   *   那顿晚饭后,因为收拾碗筷而慢了明照衣一步的言息,最后一个冲进浴室。   不到十分钟后,随手披了件浴袍,他光着脚,“吧嗒吧嗒”跑出来,一边在暖气充足的房间夸张地喊着“好冷好冷”,一边毫不客气地,把自己塞进明照衣占据许久的暖乎乎的被窝里。   而最天经地义的是——   被窝的主人并没有什么意见。   从书本里抬头,明照衣拨了拨他额角打湿的碎发,不轻不重地说:“下次记得穿拖鞋出来。”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有地毯。”言息熟练地用撒娇蒙混过关。   如果这样不行,就再圈着明照衣的腰,扑闪着带有水雾湿意的眼睛,双腿也同时缠上去,霸道地挤占对方本就狭窄的地盘,在对方怀里挨挨蹭蹭。   再不行的话就仰起脖子,在那线条利落的下巴上,“吧唧”亲上一口。   不过,通常进行到第二步就足够了。   ——是这样亲密无间的距离啊。   在这样的距离内,保持清醒而不沉溺成了一件很难得的事。   睡前的时间如何打发时光,以便顺利进入能够入睡的状态,各人有各自不同的习惯。   以往靠工作度过这段时间的明照衣,如今正倚进竖靠在床头的枕头里,翻看言息带来的一些插画书。   ……有甜品鉴赏、美食指南,也有漫画,甚至今晚还多出了儿童绘本。   当明照衣亮出正在看的那本封面写着“萝卜头家族大战可怕恶龙”字样的绘本时,言息便挤进他怀里,一边用柔软的唇瓣蹭弄着他的指节,一边随口解释。   “睡前不该是放松的时候吗——喜欢色彩明亮可爱的插画有什么不对,而且故事也很有趣啊。很有哲理的故事哦,即使是萝卜头这种不可思议的生物,当团结起来时也可以战胜那——么可怕的恶龙。”   很快翻到萝卜头们集思广益,尝试用不同方案击退恶龙那页,明照衣指了指那幅加特林加大炮轰击恶龙的场面,挑挑眉说:“这不是团结,是降维打击一样的现代武器击败恶龙的故事吧?”   “——那也是他们集思广益才想出的办法啊!”扬起的语调是言息故作不满的抗议,然后并不小声地嘟囔,“啊,无趣的成年人果然不懂童话。”   “那么,请问这位看起来已经成年的‘未成年’,你今年几岁?”眼睛里是可以融化人的色彩,带着点笑意,明照衣问。   “什么叫看起来……”先是有点抱怨的腔调,后面这个问题言息同学很积极地举手,“当然是永远十八岁!”   而后一字一句地咬字,特意补充道,“——无论是看、起、来,还是心理上。”   “那么,永远十八岁的人,也应当成年了?”明照衣好整以暇地问,眼底笑意加深。   “那就,心理上减一岁吧。”这么勉勉强强地发出哼哼声,言息一副为你退了好大一步的表情。   尽管明照衣看起来对那册绘本颇多嫌弃的味道,但在言息要求重温时,还是回到了最前面,为他一页一页翻起。   当重温绘本的活动结束后,言息捞起滑下去的被子,把两人身前的被子团吧团吧,从脖子往下紧紧裹住他们——那让他们看起来像夜里回到巢穴互相取暖的小动物。   明照衣眼睑因为这样的联想颤了颤,然后垂眼,看见言息正侧仰起那张秀丽清冷的脸,睫毛缓慢扫过眼瞳眨动着,是在示意他关灯睡觉。   很意外——   但明照衣掩饰住了表情上的意外。   就这么、什么也不做直接入睡吗?   不是说他在期待发生什么,只是他们还没有过单纯相拥入眠的经历,这几个晚上都是……   “哥哥原来有在期待吗?”   声音从关灯后的漆黑里传来,以至于明照衣反应了两秒——那不是他心底的声音在跟他说话。   “……有呢,还是没有呢。”说着模棱两可的话语,明照衣声音淡淡。   “用问题来回答问题?好狡猾——”虽然语气很不赞同,但言息似乎没有追根究底的打算,“明天我们要去约会,所以得养精蓄锐,这是最基本的吧。当然哥哥如果期待着的话,我也有回应这份期待的必要啦……”   还说着某方面来讲不得了的话,却已经在一本正经地解释原因。   ——约会。   去外面吗?明照衣轻易抓住关键信息。   暗暗流动的种种揣度,在昏黑而温暖的空间里隐秘而悄无声息。   “那么——”在这样的氛围里,明照衣也没有追根究底的打算,“晚安。”   人的直觉往往能感受到,昏黑里也有什么在靠近。   ……也能察觉到对方的欲言又止。   “……晚安。”   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只有言息的吻落在他脸颊,呼吸一样清浅。   *   约会。   说起来,他们应该曾经有过一次约会,约好去电影院,却被言息居心叵测地带回了原著反派囚/禁主角受的别墅——这样半途而终的约会。   总之在言息看来,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约会。   清晨,给明照衣准备好休闲风的一套衣服,再为他亲手戴上口罩,以及减龄感满满的黑色鸭舌帽。言息心里不由升起养成游戏里的满足感。   ——当然,最后为明照衣的手腕,扣上手环形状可以监听行踪的电子镣铐,更符合人设。   ……但,想要尽可能满足他在约会中提出的一切愿望。   这也是因为愧疚心理吗?   他不明白。   名为明照衣的个体,就像一条突如其来插进整齐排列的横线本上的斜线,为他划出从没见过的区块与风景。他站在斜线上回头看去,忽然发现活着时的人生有多苍白与单调,如同机械在打印名为“活着”的程序。   越接近深渊越发现自己的鄙薄。   ……为此感到愧疚是理所应当的吧?就像为此感到不安一样。   所以来到游乐园,看见明照衣把目光屡次投向远处蹦极的高台时,他会忍不住想做些什么,于是看起来颇为热情地建议着:“想去玩那个吗?”   建在大湖边的高台很是显眼,渺小成石子一样的人被绳子轻轻一抛,无限接近于波澜不起的湖面,在尖叫声中再轻飘飘跃起——那个场景的确让明照衣看入迷了。   “……我很少玩这种项目。”   明照衣斟酌着词句,用了一个值得回味的“很少”这个词。然后将目光从远处收回,落在离他很近、正与他十指相扣的言息脸上,他挑挑眉,模棱两可地说,“怎么说呢,亲眼见到会觉得比较震撼。”   “比如说?”言息随口接了一句,牵着他往排队的长列走去,毫不避讳的相牵引起部分人的目光。   “比如说,人类的渺小,生命之轻?”明照衣望向眼前的长列,语气平静,内容却不失幽默,“或者说即使这样,这个项目还能排上这么长的队伍?”   “——哥哥是在害怕的意思么?”唇角扬起弧度,言息忽然贴近了脸,那双没有墨镜遮挡的墨色眼睛清晰倒映出他的身影。   “……有双人项目。”眼神不自然地避开,明照衣看向指示标语。   “你想玩?”无意似的把问题抛回来,言息眨了眨眼。   “好像我们正排在双人项目这边。”仿佛只是提醒一样,明照衣目光清浅地扫向他。   “那当然啦!”好像正等着他询问那样,紧了紧相牵的手,指腹贴着指腹,将另一个人的存在通过些微的瘙痒从指腹传递过去,言息求夸奖似的眼睛弯起,“哥哥可别想和我分开。”   明明是威胁的话语吧?   可是……很可爱。   把“可爱”安到同为男性的存在似乎并不合适,但单独放在名为言息的个体身上,似乎就变得合适得不得了。   ——无论是刻意扇动的羽毛一样的睫毛,阳光下折射出炫目光彩的眼睛,还是恶作剧一样调皮但不失可爱的威胁……   都很可爱。   明照衣用指腹拨弄着,修剪圆润的指甲擦过指尖时,有细小的痒意,“那就不要松开我。”   在这一点上双方愉快地达成共识,那让明照衣唇角也有了一点弧度。   大概是参与双人项目的多是情侣或好友,眼前这两位颜值不低、但怎么看怎么不像好友的同性,让负责为他们套上安全绳的工作人员微微一愣。   “请问,两位是要抱着跳还是手牵手、肩并肩那种?”工作人员不确定地问。   “抱着。”异口同声地这么说了。   “啊、好的。”也许是过于默契的回答,也许是选择了情侣们才会选择的项目,颇为意外的工作人员稍稍有些手忙脚乱,但很快职业素养良好地为他们装备好了安全措施。   “我喊完1、2、3,两位请一起跳下去好吗?”   “嗯。”因为相拥的姿势看不见对方的脸,但他们都感受到对方点头的幅度。   “1、2、3——”   狂猎的风声,急速的失重感,剧烈收缩的心脏仿佛还停留在空中,而绳索已将他们轻飘飘抛向湖面,然后是,一整个倒悬的世界。   心脏回魂后的余韵,才是濒临死亡后真正的快感所在。   言息的呼吸急促起来,因为濒死而兴奋起来的眼睛睁大,勒住明照衣腰部的手腕猝然收紧。   那些生前的记忆,在濒死时如同走马灯一样一帧一帧闪现。   ——在“从良”当上标签格外优秀、科研经历颇为辉煌的教授前,他便爱好于环游世界,尝试各类极限运动。   从无绳索攀登悬崖峭壁到高楼天台间的城市越野,就像他喜欢的口味是又重又浓的,这些濒死的刺激会让他体悟到心脏真正在跳动的实感。   后来理所应当地,他获得快感的阈值越来越高,无论是被同样爱好极限运动的同伴劝阻,还是被活动组织方拉入黑名单,都让他渐渐明白——这条路走向极致的同时,也已经走到尽头。   他询问心理医生,每一天都感到生命的意义是虚无,应该怎么办。   医生挂着无可挑剔的亲和笑容在走马灯里闪现,建议道,去试着为自己的生命创造一点价值怎么样?   和大多数人一样,学习这项从小便贯穿人生的活动对他而言是枯燥的。   只是和大多数人理由不同,掌握那些人类已有的知识,对他而言似乎轻而易举。   就算是社会学、经济学相关的知识他也能得心应手,只是这种与人高度相关的学科让他天然地感到不适。幼年便丧父失母、亲缘淡薄的他,对那对面容已经模糊的双亲尚且感到隐隐的隔阂,何况其他单独个体的人。   日常毫无距离感的相处方式,与其说是天生热情,不如说,正是与个体或群体的人感到隔阂而采取的掩饰方式。   于是,那天他仰望星空,决定去研究那些可能永远不会与人类产生关联的星星。   他孤独地埋首于只有夜星相伴的理论研究之中,也许曾为那样的生活感到舒适,但最初的问题,他得到答案了吗?   并没有。   越是望向宇宙,越是感到时间与空间两种层面上的虚无。   所以,在理论研究也达到人类目前所能观测到的极限后,他选择了从一个虚无,走向另一个虚无。   ——“小息。”   在到达极限后,他在那个也同样猝然勒紧的怀抱里弹起,像从触底的虚无里上升。风在膨胀,心跳在鼓嚣,那声低而浅的呼唤像是风中传来的错觉,可他无端地大汗淋漓,无端地愿意相信那是真实。   明照衣胸膛剧烈的心跳声从滚烫的相贴中传递,他的心脏似乎被带动,一点一点,跳动声在他耳膜里放大。   颠倒的世界里,唯有他们是正序。   正序的世界里,唯有他们在颠倒。   ——那样的生命之轻啊。   为什么能从那样不顾一切勒得双方几乎窒息的怀抱里,一点一点,灌输给他属于明照衣鲜活的生命力,让他得以偷来一点生命?   ——那是吊桥效应吧。   那颗250克的心脏。   那个明照衣为“喜欢”一词所作的释名。   *   “……下面的约会行程,是去著名景点——超火爆冰雪屋购买超好吃的巨无霸抹茶冰淇淋!”他状若无意地避开明照衣伸过来的手,语调上扬,兴致高昂翻看着手机地说。   “那我去买吗?”好像没有任何察觉,垂了垂眼,放下手的明照衣再抬起眼睛,安静注视他。   “唔……”稍稍偏头,言息视线掠过不远处树下,正戴着墨镜和口罩全副武装东张西望的苏斐白。   不动声色收回目光,他眨了下眼,对明照衣微笑,“我去买吧。哥哥去那边树下等我好吗?”   ——那样的安排听起来没什么问题。   于是明照衣点头,并嘱咐道:“早点回来。”   言息就要转身离开。   纷乱的人群有一瞬遮挡住他的背影,那让面色平静的明照衣忽然涌上一点不安。   “……没什么要对我嘱咐的吗?”   回过神时,他已经跟上去拉住言息的手。   颇为意外地眨了几下扇子一样纤密的睫羽,言息思考似的点点下颌,“这个嘛——”还是像往常一样拖长语调,等明照衣心神被他牵走,才满意地接着说,“有哦。哥哥不能一个人跑掉,不然我会很生气的。”   “那,我在那棵树下等你。”没有为这样的恶劣感到恼火,也没有意外他会这样不像威胁地威胁,只是许诺一样,明照衣这么说。   看着言息走向排队的人群——   那种莫名的不安还是没有摆脱。   可是没必要做到那样,连买冰淇淋也要手牵手一起去吧?连高中生谈恋爱都会觉得那样很幼稚、很黏人的程度。   不能再这样了。   ……会让他追求的对象感到厌烦的。   ——没有过恋爱经验的现年29岁明氏总裁,正为恋爱中需要留出个人的空间,以及想要时刻黏着对方这样的矛盾而苦恼。   “……明、明总,您怎么在这儿?”   忽然插进的问候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转头,看向不知何时也出现在这里的苏斐白。   *   卖超好吃巨无霸冰淇淋的冰雪屋,和那边树下有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至少在游客繁忙的周末,买完冰淇淋的言息往那边的绿荫望去,只能望见五颜六色的人影斑块。   啊,糟糕——   冰淇淋不能化掉。   为给主角受留出发现端倪的时间,他不得不闲逛似的闪身躲进隔壁的纪念品店。还好今天气温并不高,他慢慢舔着冰淇淋,慢慢在货架间游走。   打发时间那样,心思并不在那些为小朋友设计的可爱玩偶上。   他只是在想,以苏斐白的观察能力,加上今天自己约他出来见面的可疑程度,手腕上的电子镣铐哪怕明照衣有意隐瞒,也应当会被发觉吧?   可是——那个白熊玩偶?   正摆在不远处的架子上。   旁边似乎是一个系列的棕熊。   只是相比于寡着脸的白熊,这只棕熊正朝他咧嘴傻笑。   导购小姐连忙热情推销:“这款白熊玩偶可是我们这里最受欢迎的一款了。”   “……还是多笑笑比较好吧?”没有抬杠的意思,只是相比于之前的想法,今天的他有了新的偏好,于是言息对稍稍一愣的导购小姐微笑,“我希望得到礼物的对象以后都高兴一点,所以我选这只棕色的。”   *   这算正式的礼物吗?   他不知道,也许还来得及送上礼物?   一只手托着那只胖乎乎傻笑的玩偶,一只手举着快要融化的两支冰淇淋,往回走时言息注意到围观的人群。   ——情侣吵架还是告白?   这两出悲喜剧经常在游乐园这种地点上演。   稍稍好奇地眨眨眼,他从人群后探头望去,意外发现三位主角都是他认识的人。   ——没错,三位。   苏斐白位居中心,楚出野和颜锦正一人一边拉住他。   站位依次是攻二,主角受和攻三。   平时应付修罗场游刃有余的苏斐白,此刻却明显失魂落魄、心不在焉,无法安抚住身处修罗场的其他两人。不小的争执声这才引来不少看热闹的群众。   哇——好多人啊!   这是同样看热闹的言息。   系统猛然警觉:【这不是原著里那段著名修罗场吗?反派带主角受出来约会时,遇见另外两个备胎攻那段?】   沉默片刻,统老师语气复杂,【现在换成了主角攻……好微妙。】   “所以——”言息并不十分在意打卡原著名场面,而是左右看看,“哥哥去哪了?”   熟悉的手从身后牵来。   言息微微一愣,转头看去。   “没什么好看的。”明照衣的面容落在黑色鸭舌帽投下的阴影里,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指缝扣进去,直至严丝合缝。他声音淡漠,像在提一件与他们都无关的事,“我们走吧。”   被愣愣地牵住走了一段距离。   “你买的冰淇淋呢?”明照衣忽然问。   “噢——这呢。”才回过神一样,言息把另一支完好的冰淇淋递过去。   没有询问他为什么去了这么久,就像对苏斐白为何出现在这里没有发出疑问一样,明照衣只是平静接过那支冰淇淋,然后稍垂下脖颈,俯身在言息的冰淇淋尖上舔了舔。   因为奶油正在融化,他又伸出舌尖,沿着流淌的黏腻液体耐心舔舐。   “!”   冰淇淋莫名烫手似的,言息险些没能拿稳。   他们已经走进无人的转角。   “所以,”明照衣低垂着眼睑,礼貌征询一样问,“要接吻吗?”   不自觉吞咽。   言息看向他,少见地不好意思起来,“在、这里吗——”   亲吻截断了他的话语。   鸭舌帽被明照衣顺手取下,在亲吻时作为掩饰,遮挡住可能突然出现的他人视线。   可是,很狡猾呀——   做出一副要大亲特亲的模样,却仅仅蜻蜓点水似的拂过他的唇尖,而后浅尝辄止般,克制地退出距离,额头与他轻轻相抵。   但更奇怪的是他自己——   明明仅是蜻蜓点水的一个吻,他却感到自己整个人都胀满了奇怪的情绪,心跳得好快。   那个吊桥效应又来了。   在这冰淇淋味道的一吻里。   *   “——那是给我的礼物吗?”   一早就想要问了,视线不断落在那个咧嘴傻笑的棕熊上,但直到走进停车场拉开车门时,明照衣才问出那个问题。   “当然啦。”   也一直在等待他询问的言息,弯起唇角将礼物递过去。   虽然主角受那边似乎出了什么状况,导致计划失败,但……计划的事情就先放到明天再说,一个简单的小礼物而已,送出去也没什么关系的吧?   “——明总!”   在气氛正好、明照衣正想接着说些什么情话时,又有什么不辨氛围的人打断了他。   “真巧啊,我周末带女儿出来玩,居然在这儿遇见您!”   又热情地看向言息,“这位……就是言少吧?”   言息听出来,似乎是工作上的合作伙伴,正颇为自来熟地与明照衣打着招呼。而明照衣不知为何隐隐表现得急促地,想要快点结束这段聊天。   ——这不太正常。   明总以往对付这种场面,应当是游刃有余而颇具礼貌的。   难道……   言息漫不经心想着,是打算借机向这位合作伙伴求救?也许比起苏斐白,工作上的合作伙伴更值得信任?   不对,如果是这样的话,拖延对话并做出这方面的暗示,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很快,他就明白为什么了——   “昨天上午线上聊得很愉快啊明总,今天可算见到人了,希望咱们接下来合作顺利!”   明照衣:“……”   言息:“……”   在那位有说有笑的合作伙伴映衬下,沉默同时席卷了二人。 第24章 因为我爱你   言息坐进车里。   他思绪空空, 抬睫注视车窗前,像注视一组与他没有关联的电影镜头。明照衣与那位偶遇的合作伙伴接着说了什么,终于结束了那段聊天——可已经迟了吧?   赶紧做些什么, 或说些什么, 这才是“言息”应该有的反应。   可是……过于猝不及防了。   ——在已经暂时决定把计划搁置到明天的当下。   可以说,即使这样还不能斩钉截铁地斩断这段错误关系的他, 过分自私, 过分自我中心。对自我的漠然审视涌上来, 那让面无表情的言息就像一个技艺精湛的纸做的人, 完美但干瘪。   可那样的面无表情似乎给了明照衣另一方面的错误认知。   车门轻轻扣上,明照衣坐进车里。   短暂沉默。   “……对不起。”他轻声说, 就好像他是什么值得谨慎对待的珍惜品。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言息眼底蕴着不易察觉的茫然,看向他。   “手机, 我拿到了。”明照衣那么解释, “但只是处理工作,并没有做其他多余的事。”   但是, 就应该做多余的事啊。   为什么能在这方面丝毫没有自觉,为什么……能这么轻易托付感情给不值得的人。   也许是他的表情并不怎么好看,明照衣尝试探过身,给他一个拥抱,“对不起。”侧过脸轻贴他的脸颊, 好像对他有十二分的耐心那样说, “原谅我在这方面的暂时隐瞒,好吗?”   不,不要。   轻柔到恰到好处的拥抱也好, 耐心到过分的话语也好,都让言息在那个怀抱中发出轻微的战栗——   应该到此为止了。   不能再任由明照衣的感情发展下去, 在一段寄生于单方面感情之上的关系里泥足深陷。   “哥哥,”深吸一口气,言息唇瓣轻贴他耳畔,吞吐着犹如情人低语的话,“是我给了你太多的自由吗?还是我什么时候给了你——我很正常这方面的错觉?”   耳畔的气息掠过时带起一阵酥痒,如同那句话一样,让明照衣意识到接下来是应该制止的。   “我自认为,”松开那个怀抱,明照衣用审视的目光看向他,“并没有那方面的错觉。”   “所以哥哥明知道,我需要的是全心全意的陪伴——”唇角翘起一点似讽非讽的弧度,言息眨着那双漂亮眼睛,迎上他的审视,“才会在这种我不会喜欢的事上,选择了隐瞒?”   “……是这样吗。”喃喃了一句,在片刻的沉默后,明照衣也微笑起来,“你需要的是那种东西吗,所以才故意用手机、用解开锁链、到外面约会这些事来试探我?”   稍稍一噎,言息故意说:“既然你已经知道那些都是试探……”   “你需要的是全心全意的陪伴吗?”明照衣不急不缓地打断他,语调温和的,“不,小息,别用那样的话来包装自己啊。”   就像娴熟地使用手术刀那样,近乎理性也近乎冰冷地,用温柔的注视解剖他们的关系。   “你需要的,从头到尾不都是可以任你掌控的、对你绝对安全的……抽象意义上的人吗?就像有人会喜欢沉溺于纸片人的游戏那样,你需要的,只是一个高级一点的、”稍稍停顿,“——玩具。”   明照衣接着微微一笑,却完全没有胜利的姿态,那是个对言息而言过于复杂的笑,“自由意志的人,对你来说,难度太高了,也太麻烦了是吗。”尾音没有上扬,是个单纯的陈述句。   笑容淡下去,很快像融化的新雪那样了无痕迹。   车厢里静得只有彼此安静的呼吸。   “我的感情,对你而言如果恰到好处便是值得玩弄的玩具,如果得寸进尺,便是急需抛弃的负担吗。”   ——是说中了吗?   还是说全中,更让人意外?   言息移开视线,姿态有点狼狈的,“既然哥、——明总你已经觉得是那样了,那为什么还要陪我玩这种、对你而言就像过家家的游戏?”   眨动着有些酸涩的眼睛,他忍不住这么说了,“看我每天想方设法试探你,很有趣,很好玩吗?”   “不……”   想要伸手,想要触摸他微微泛红的眼尾,明照衣为这样不合时宜的想法感到叹息,然后诚实地说,“是、很可爱。”   哈——   真是不可思议,这种时候说这种话?   就好像只有自己在委屈一样,言息忍不住睁大眼瞪他。   那究竟是入戏,还是真的为此感到委屈呢?   说到底,他是个没有心的混蛋,但也没到断情绝爱的份上吧?噢噢,或者说,他这样自私自利的人,在涉及到自己的问题上感到委屈,不应该是理所应当的吗?   深吸一口气,没有等到任何安抚,言息顿了顿,终于下定了决心,“既然明总早就对这段错误的关系有了清醒的认知,那也应该明白——我的确在着急摆脱你。”   他必须要那么说了。   用明照衣赋予的、能够伤害他本人的权利。   那也成功让自我厌恶达到顶峰。   “因为我玩腻了,这样的游戏,还有你的感情,对我而言都是束缚和麻烦而已。”   不是的。   是……我偷来的生命。   “还有教会我什么是喜欢那种话,也很讨厌。我不喜欢改变,我就是这样无可救药的人,而且自信满满地说那种话不会很自大吗。”   不是的。   是……为什么要为我做这种事啊。   “所以——到此为止吧。”   他拉开车门。说到底这辆车本来就是明照衣当初开到别墅去的那辆,要走也应该是他。   “如果在这段错误的关系里感受到了伤害,那么,请在下一段关系里引以为戒吧。”   是的。   这是他最后唯一吐露的真言。   “……我知道了。”大了他许多岁的、体面的成年人坐在车厢里点头,捏得发白的指尖攥紧方向盘,然后在言息关上车门前猝然松手。明照衣往后一靠,唇角对他弯起那么轻松的弧度,轻声说,“——因为我发现,我爱你。”   *   ……那是什么?   ……为什么会突然告白?   脸上带着点孩子似的茫然,言息靠在公交站台的广告牌边。一辆公交车驶来,可他并没有查看路线,也并没有上车的打算。   “爱”……   他喃喃着这个字眼。   明照衣是对的,那是“到此为止”时才能够说出的告白。   那是个,仅仅放在舌尖呢喃都显得沉重的字眼。   那是个,连自己也不会“玩弄”的字眼。   在此之前,无论何时何地对自己说出,都会让他提前发觉明照衣感情之沉重,都会让他退缩,然后提前逃掉。   手指无意识攥在隐隐传来钝痛的地方,言息捂住左胸膛,靠着广告牌的边缘,茫然地滑下去。抱膝将蹲着的自己蜷缩起来,像淋了大雨的小动物舔舐身上湿答答的皮毛。   旁边同样等车的女生以为他哪里不舒服,递来一张纸巾关切地询问。   神色空白地,他注视女生那张仿佛罩了层雾的脸。   【宿主……】系统也着急忧心地围着他转来转去。   “不,”没有接过纸巾,他只是摇头回答,“我没事。”   ——那句告白,是答案。   他忽然意识到。   是那句“既然已经觉得是那样了,那为什么还要陪我玩这种、对你而言就像过家家的游戏”的答案。   是,“因为我发现,我爱你”。   ……   所以啊,为什么明知道我是那样自私自利、以自我为中心、随意践踏他人心意的人,为什么明知道我是那样胆怯不安、只会逃避、连“爱”这个字眼都听不得的人——还要,爱上我?   那是他更加无法理解的感情。   【宿主……】   系统停止了慌乱无目的的转圈,淡淡的光团靠在他手臂,就像雪地里一团孱弱的火,互相取暖显然是件很奢侈的事。   【如果真的很难受的话,这个任务不做也没关系的……真的,一次小失败而已,算不了什么大事。重开虽然不行,但脱离这个世界去往下个任务点还是可以做到的。】   糟糕,连统老师都在小心地安慰他啊,他现在的表情有那么差吗?   脱离……这个世界?   那就不是“到此为止”,是“再也不见”啊。   “唔,我感觉还行。”他吸了吸鼻子,冬日难得的太阳从斜对的角照到他身上,可是一点也不温暖,简直诈骗一样,“就是有点冷。”   【哦哦。】没有拆穿他的话,那只光团开始反复磨蹭他的手臂。   “这是在做什么?”他有点好笑地问。   【摩擦生热!】统老师自信满满地说。   “在说什么毫无科学依据的事啊。”毕竟曾从事过科学领域相关工作的言老师,“噗哧”一声被逗笑似的,发出无可奈何的吐槽声。   看见他脸上好不容易有点笑影,系统再接再厉,【刚刚最新一章更新了哦,宿主要不要看看评论区?今天也有很多你喜欢的乐子!】   “你变了统老师。”言息淡淡嘲它,“居然敢以甲方为乐,曾经那个敬业上进的你哪去了?”   【啧。】统老师颇觉麻烦地啧了一声,【这个世界已经完蛋得差不多了,还是下一个世界再努力吧!】   可是没有先点开评论区,言息先点进了更新的章节,快速滑到他暂时离开后那段剧情。   【“……明、明总,您怎么在这儿?”忽然插进的问候打断了明照衣的思绪,他转头,看向不知何时也出现在这里的苏斐白。   那轻微的停顿,似乎是想起什么,而将那声“明哥哥”吞咽回去。   然后对方故作轻松地挑起话题,“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您呢,您看起来不是喜欢来这种地方的人。”】   【明照衣无意解释太多,“约会的话,游乐园是个好地点。”他只是这么说。   “约会……”呼吸微微一滞,苏斐白轻声喃喃,“是、和言息吗?”   明照衣并不给以回应,或者那便是他的回应。】   【“……你们兄弟感情真好。”低垂着头,苏斐白语气带着笑意和恰到好处的艳羡。可是明照衣颇为无所谓的语气,让他的恰到好处显得毫无用武之地,“异父异母而且父母也已离异,也算兄弟?”】   【……没有再继续那个话题,苏斐白和他并肩站在树下,望向远处排着长龙的买冰淇淋的队伍。   “我一直,”苏斐白顿了顿,那些已经蒙尘的久远记忆,适合用这样轻松的语气提起,就像伸手轻轻拂去那些蒙上的尘埃那样,苏斐白轻声说,“……都没有忘记你。”   然后他偏过头看去,等待明照衣的反应。】   【鸭舌帽下,明照衣面容落在灰色的阴影里,辨不分明。   矗立在绿荫里,他目光却一直停留于远处的太阳之下。   “小时候的事就让它留在小时候吧,”明照衣轻轻叹息一声,重逢以来,第一次难得露出一点人情味的柔软来,“如果你想得到我的帮助的话,我会让颜妤从合理的商业投资角度出发,尽可能帮你。”   那让苏斐白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你、这么以为?”】   【“那是我认为的交换——尽管我并不觉得,我有欠你什么。”明照衣不置可否,目光稍稍偏移,意味不明的视线警告般落在他脸上,“如果再屡次提及,想要取得什么更长远的利益的话,那么这份曾经也许纯粹过的友谊,我也不介意将它完全忘记。”】   【“——友谊?”失神般,苏斐白喃喃。】   【“不然呢。”平铺直叙、直接切入的口吻,是明照衣商场上常用的手段,“难道我当时会对一个年纪刚十二岁左右的小孩,产生什么除友谊以外的情感?”】   【受伤、倔犟以及颇为尖锐的讽刺,五颜六色的情绪,同时杂糅在苏斐白那张天生色彩干净的脸上。   “那么——你手腕上的那个东西,”他终于指出那个他早就注意到、而明照衣似乎不怎么想隐瞒的东西,“也是‘兄弟情’的证明?现在你又找到新的玩伴了?”   “那个啊。”对他脸上十分不协调的讽刺视若无睹,明照衣并不在意地、大大方方捞起袖口。光是看到这个东西就会让他想要微笑,于是没有掩饰,他唇角自然而然弯起弧度,“——是情/趣。”   恰好到此为止的话,是因为接下来的具体内容与对方无关。】   一直引以为感情发展最重要的、堪称最终法宝一样的幼年经历,就这么被明照衣轻飘飘掠过了,盖章为“如今想要换取利益的、曾经也许纯粹过的友谊”。   ——评论区的精神状态可想而知。   【啊?啊?啊?所以主角攻从一开始只是拿白白当朋友!】   【所以我期待的后期主角攻的醒悟,对白白开启追妻火葬场的剧情也没了?!】   【岂止火葬场没了,我看感情线已经彻底没了!】   【好哇好哇,我说枸杞泡花椒好端端地改什么文,ta小子就是存心想创死读者,让大家都不好过的是吧?】   【嗯,没看过原著,我选择磕明总和反派。】   【啊?这篇文不会be吧?呜呜呜明总和弟弟别吵架啊,越看越提心吊胆,感觉be的可能性是八成怎么办?枸妈别啊呜呜呜呜。】   【什么be?现在装都不装了是吧,主角攻和反派感情线be,这篇小破文就是be了是吧?搞清楚谁才是主角受啊喂!】   【我是明总唯粉,感觉这样好累,反派压根不适合谈恋爱,明总值得更好的。这篇文是主攻,也许讲的是明总经历过的所有感情史呢?主角受是其中一段,反派是其中一段,现在分手了明总还会遇到更好的?】   【+1,会不会加新角色啊枸妈?】   【明总值得更好的!】   ——看完这章更新及评论区现状,言息终于明白,统老师说的“这个世界已经完蛋得差不多了”是什么意思。 第25章 余情未了   “同居综艺——那是什么?”   又一个周末, 宅家许久的言息百无聊赖拖长音调,像午后打盹的猫咪慵懒缩蹲在冰箱前,掏空家底似的翻找雪糕。   啊, 因为待在家里太久, 雪糕严重不足。   丝丝凉气触碰白皙挺翘的鼻尖,那让他温暖有光晕般的肌肤蒙上几分并不真实的雾气。   “那是星娱和几个视频平台合作的节目。”   助理安溪站在流理台和沙发之后, 滑动着平板, 声音不大不小地传来。   “延续了传统情侣同居的模式, 但不仅限于情侣, 同性之间也能以好友的形式同居生活。已经播出过一季,反响非常不错, 这次第二季开播也完全套用的上一季班底……”   “唔,那不就是, 明目张胆、炒cp?”   嘴里抿着块奶油雪糕, 他绕过流理台,从沙发的斜侧角灵巧地翻过去, 盘腿安然坐下。然后才注意到似的,把已经咬过的雪糕拿出来,向小安眨眼,“啊,你要吗?”   “……”露出了明显无语的表情, 安助理说起圈内人都明白、连窗户纸都不必捅破的事实, “就是炒cp的综艺。那个设定,也只是为了给同性cp裹上一层可以拿到台面的精美包装纸而已。”   “所以,和我有什么关系?”   并不关心地这么一问, 他拿起遥控器,继续播放剪辑过好几遍的电影片段。   “节目组有邀请楚出野和苏斐白参加, 星娱那边也有借此宣传《海潮以南》的意思。”合上平板,安溪看向他,“颜总说,并不打算在这些琐碎的宣传方面的事上打扰您,但我觉得,这件事有通知您的必要。”   主角受和攻二,同居综艺……   噢,原来如此——   他想起是哪段剧情了。   “意外地很敬职嘛小安。”抿着雪糕,言息声音含糊地打趣。   “毕竟我的顶头上司是您,给我发工资的也是您。”安助理不觉得这有什么,顿了顿,接着说,“如果您不希望两位主角通过这样的方式宣传电影,我会联系星娱那边……”   【宿主,这段剧情是原著非常重要的一个转折点。】系统犹豫出声,当然,这也是段对反派极不友好的剧情。   这么重要的转折节点,身为那篇小破文原忠实读者的言息,当然对剧情记忆犹新。   原著里,同居综艺的剧情已经接近小说后期,契机并非宣传《海潮以南》,而是另一部主角受与攻二合作的电影。“言息”自然并不同意主角受参加这档炒cp意图明显的节目。   但是,那档综艺的确异常火爆,如此难遇的宣传契机苏斐白怎能错过。   于是便打着“工作是工作,私人感情不应当牵扯其中”的幌子,道德绑架了一番“言息”对他的控制欲,“言息”最终还是暂退一步。   相应地,条件便是“言息”也跟去了这档节目,并在综艺里强势顶掉了楚出野的位置,与苏斐白凑成了一组同居搭档。   那之后无疑是三人修罗场的经典套路。   然而节目播出后,由于观众们的火眼金睛以及小说的不可抗力,反倒是楚出野和苏斐白被炒成了民选cp,火爆异常。至于原著“言息”的遭遇,用一句纯粹的“舔狗舔到尽头一无所有”来概括也不为过。   ——当然,那样的阴差阳错都是后话了。   这段综艺剧情的真正作用,是成为反派彻底黑化、主角攻终于再度出场、并认出苏斐白的重大转折点。   拍摄过程中,虽然苏斐白时常私下与和楚出野倾诉烦恼,关系暧昧,但这不是关键。关键在于苏斐白与“言息”居住的那栋小屋,因年老失修意外发生火灾——没错,经典狗血文火灾情节。   “言息”为救苏斐白而倒在废墟之中,苏斐白成功逃生,凄凄惨惨地奔入外面正焦急寻来的楚出野怀里。反派虽被及时救出,但全身大半烧伤,面部更是惨遭毁容。   毁容后的“言息”对苏斐白的控制欲越发加强,几乎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这也导致苏斐白的忍耐度终于达到极限。   ——这时,救星一般的主角攻终于继开头的昙花一现后,再度千呼万唤始登场。   明照衣来医院探望“言息”时,得以重逢苏斐白,二人成功相认。苏斐白向他求救,将这两年“言息”通过财富与权势长期控制他的事坦白告知。   另一方面,由于言息毕竟是自己名义上的“弟弟”,出于对苏斐白的愧疚和补偿心理,明照衣解除了苏斐白和星娱的不合理合同,并为他开设一间个人工作室,倾注大量影视资源。   等到两个月后,“言息”醒来时,一切都已经翻天覆地。   舒辞坚决反对他再跟苏斐白来往,明照衣也警告不要再惹是生非。“言息”想方设法避开父母安排的保镖,偷偷见了苏斐白一面,却看到他正跟楚出野、颜锦和边凛陷入感情快速上升的甜蜜期,自此黑化进度条彻底拉满。   那之后,完全丧失道德底线的反派,终于上演了原著结尾的囚/禁大戏。   ——可以看出,这段综艺剧情是多么重要的转折了。   因此,言息并没有中断这段剧情的打算,“嗯,既然可以宣传电影,那看起来还是去比较好吧?”本来应该软绵黏腻的雪糕,是在冰箱待久了的缘故吗,被他嚼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好了,别挡着我了小安。”挥挥手,示意站着的人挪开位置。   那双墨色眼睛倒映出海潮绵延的镜头,深色的蓝像大海的阴影投在言息脸上,他忽然若有所思说,“——特意跑来告诉我这件事,小安,不会你是以为我对苏斐白尚且余情未了吧?”   “……一般来说,”安助理强作镇静地扶了扶不存在的眼镜,“不会这么直接说出来吧?不过,这种会让我这个助理会觉得很棘手的事,是误会吗?”   “——是误会喔。”直白地说明了。   “那我明白怎么做了。”松了口气似的,安助理点头。   职责范围模糊的全能助理,就是这么麻烦的工作。有时不止是工作上的事,老板的一些私生活方面,也需要助理尽可能顾及到。况且有时候,老板的工作和私生活本就是分割不开、有交叉关系的。   不过,既然已经由对方主动提及到私人感情方面,为了今后的工作方便,安助理接着问道:“那么——明总呢?”   “唔——”   罕见失去了之前的直白,可言息的表情并不像在思考他们的关系,而更像——那段关系已经有了答案,只是欠缺掉一点坦诚说出的能力。   那可真是件让人意外的事,对言息而言。安溪不由挑了挑眉。   “……这回是余情未了吧?”   见那根雪糕的末端已有融化的迹象,再联系这间房间的主人宅家一周的独居痕迹,大概猜到发生什么的安溪,格外体贴地主动为对方开口。   “——好无情!”言息故作受伤地捂住胸口,“就这么直接指出上司的感情关系真的好吗小安,不会影响晋升什么的吗。”   “那应该是不会影响的,”安溪颇为客观地说,“毕竟我不在星娱的体制之内。”   他的上司,显然也并没有真的在意他的晋升之类的话题。   从盘腿的姿势不自觉变为抱膝——也许那样会更有安全感,言息目光泛空地落在地板上一点,自顾自嘟囔,“也不是余情未了啦,本来应该断得很干脆利落,但是、谁会在分手后,最后告别的时刻说那种话啊?”   “那种话”——   安溪琢磨这个意味深长的词,并开始思考,下面的内容应该怎么想怎么也不该由他听到。试图探听大老板和小老板的八卦,那对他的职业生涯来说显然是件极危险的举动。   可是好像也来不及开溜了……   “——说‘因为我发现,我爱你’?那种话是可以那个时候说的吗?既然以前觉得不合适说,那分手就合适了吗?”   啊啊啊,别一边说出这么吓人的话,一边还苦恼地看向他,一脸期待他点头认同、给出意见的表情啊。   他母胎单身,他是什么感情大师吗?   安溪面无表情,“哦,这样啊,就当作分手礼物一样收下不就好了?”   “分手、礼物?”好像第一次听见这种词似的,言息睁大眼睛。然后垂下眼帘陷入思考,细密睫羽缓慢扫过深色眼睛,“……还可以这样啊。”   恍然大悟一样呢喃。   喂喂喂,别真当什么好意见一样听进去啊!   安溪面无表情加深,“所以再回给对方一件分手礼物,应该就两清了?”   “那个啊,”言息难得有些心虚,不自然移开视线,“我好像有送给对方一个棕熊玩偶,在分手的时候——是精心挑选的哦。”最后一句勉强壮了壮声势。   “啊。”毫无音调的一声,安溪区区一届打工人已经开始不争气地同情大老板了。   喜欢上、啊不,爱上眼前这位可真是终极灾难片啊。   “既然这样不就两清了,那还有什么可烦恼的。”   ——不怎么懂地,但在装懂地,言息跟着点点下颌。   算了……   安溪叹口气,“您还有事吗?没了我就先走了。”   “哦对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言息手指搭在下颌,随口说,“还是刚刚那个综艺,我也会参加。你跟节目组说一声,让我和楚出野一组就行。”   本来觉得已经没什么能再惊吓到他的安助理,此刻还是呆了呆,“您要参加——和楚影帝一组,您确定?”   “嗯,我很确定。”言息拿起遥控器,看向投影屏幕,对随口安排下去的这件事已经不怎么在意了。   所以,继苏斐白、明总之后,第三位受害者又要出现了是吗?   安溪的脸好像已经麻掉了,“好的,我明白了。”   【宿主,为什么要走这段剧情啊?】安助理带上门离开后,系统不解地探头探脑。现在的它,已经杯弓蛇影到宿主按剧情走也让它恐惧的程度,【你想做什么?万一真出现什么意外……】   “可我已经知道剧情了不是吗。”对此兴致缺缺,言息懒懒打了个哈欠,然后语调故作轻松,“至于去做什么——当然是撮合主角攻受啊,如果我去了,那么明总是否也可能会去?当然,无论他去不去,最主要的还是干干净净剪掉主角受的其他烂桃花。”   还真是——不忘初心啊。   统老师默默感慨。   不过,有句槽它是不吐不快的,【别“可能”了,明总哪一次不是被你拿捏得死死的?】   拿着遥控器盲目快进的手微微一顿。   但言息对此也是兴致缺缺的模样。 第26章 同居综艺   “综艺的事就是这样。”经纪人周漫合上资料, 看向休息室沙发上的苏斐白,“按照颜总的意思,言少那边不能扯上关联, 至于和楚出野炒不炒cp看你的自愿。”   言息居然会突发奇想参加这档综艺, 还要求和楚出野组成一组搭档,那让苏斐白有些意外。   不过很快, 他点点头, “我会联系楚出野那边, 他有消息了我回你。”   ——大概率是来搅他局的。   苏斐白不免怀着恶意去揣度言息这个人, 他就是有可能无聊到这种事都会做。   那就是要炒cp的意思了。周漫不觉得意外,本来那档综艺的宗旨便是如此, 虽然言少突然横插一脚,但怎么看怎么也不会配合节目组的意愿。   “那楚出野被分给了言息, 我的搭档是谁?”苏斐白握着手机忽然抬头问。   “还没定。节目组有通知了我发给你。”   一档节目都到了要开拍的时候, 还没定下搭档,苏斐白暗暗挑起一边眉, 那大概率是靠关系空降的某位艺人了。不过搭档是谁对他并没有影响,楚出野才是这档综艺真正的流量所在,况且和他炒cp还能宣传电影,何乐而不为。   周漫离开后,刚和楚出野联系完的苏斐白, 接到了颜锦的视频通话。   “刚刚, 我听我妈说,”也就是星娱那位颜总,“你要参加那档专门炒cp的同居综艺?还是和楚出野一起?怎么又是楚出野。”   语气在质问中带些嗔怨。   苏斐白试着安抚, “我的搭档不是楚出野,现在连我都不知道那位空降的搭档是谁, 怎么可能炒上cp?”   “——不是搭档就不能炒了?”颜锦嚷嚷起来,虽然参加过的综艺少,但他仍深谙其中一些套路。   “言息会来。”心底隐隐有些不耐烦,苏斐白干脆这么解释,“他和楚出野一组。”   “……啊,那我选择再相信你一次。这是最后一次。”   言息的参加,大概率是为了搅苏斐白和楚出野的局。况且有楚出野牵制着,对方也不太可能对苏斐白做出什么。颜锦冷笑一声,“呵呵,你们这档节目还真是热闹。”   察觉到他话语里隐含的不善,苏斐白连忙转移话题,又关心了几句对方的工作,送去几句好话,才将视频挂断。   但刚把这边的通话挂断,那边的边凛又拨了过来。   “在哪?”边凛的声音隔着电话有些模糊。   “嗯……接了个广告,现在正在拍摄场地的休息室里。”   “工作辛苦了。”似乎因为他说了实话,边凛模糊的声音隐约上扬几度,接着说起,“我看到你最近好像有档综艺?”   ……又是这件事,苏斐白打算把同一套说辞用上,却被边凛轻声打断,“言息我不在乎,只要你和楚出野保持距离就好,听说你们也不是搭档——这件小事,白白应该能做到吧?”   “……我会的。”沉默片刻,苏斐白答应道。   边凛的声音含了几分笑意,“那我等待着,节目的开播。”   “嘟——”   电话挂断。   苏斐白抬起手腕,银色的腕表圈着白皙的手腕,表盘的背面与肌肤相贴沁出寒凉。虽然并不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皮肤泛起小疙瘩的他还是把腕表摘了下来。   这段时间……就暂时不戴了吧?   *   综艺的拍摄地在城郊的一处村庄。   说是村庄,这些年也开始往商业化度假村的方向发展。这里茂茂葱葱的田地有大半都是专门留给游客体验的项目,因此种植的作物种类繁多,有些平时根本不会出现在同一气候区的作物也能在同一地点见到。   ——与现实无关,那是某种意义上人造的乌托邦、桃源乡。   直到导演在集合地点喊开拍了的时候,苏斐白还没见到那位空降的搭档。   节目组对此好像没有过多意见,只是解释了句“咱们还有位嘉宾因为工作问题迟到一会儿,现在已经在路上了”,然后不管其他嘉宾心里是怎样的想法,开始了今天第一个选房小游戏。   ——同居综艺的经典套路,四组同居搭档抽签选房子,当然房子有好有坏,抽签顺序则靠游戏排名来决定。这也是节目的一个反转点。游戏排名靠前的那组也有可能抽中最差的房子。   一般来说,这些都是有剧本的。   但这档综艺以日常生活、炒炒cp为卖点,对节目的戏剧性追求不大,所以只有苏斐白一个人拿了反转的剧本,其他几组嘉宾都是按部就班地玩游戏。   游戏名叫你画我猜,考验刚刚组成搭档的两人之间的默契度。   苏斐白是和节目组一位工作人员完成的游戏,本来开场不顺的他靠一波卖力的表演,拿了四组中的第二名。另外两组异性搭档,男女搭配,顺利拿下了第一和第三的成绩。   至于彻底摆烂的言息那组,和楚出野你划拉我划拉了半天,成功拿到了最后一名的好成绩。   “啊,居然抽到了最差的房子。”看着房间图片,苏斐白对镜头露出意外加几分遗憾的表情,“有点对不起那位还没来的搭档。”   “没事的,”其他艺人安慰他,“你一个人完成游戏,成绩已经很不错了。”   “啊,居然抽中了最好的房子。”成绩最差的言息对着镜头露出“这才将就”的表情,然后对楚出野毫不客气地说,“你应该感谢我的手气。”   楚出野:“……”   ——看来真是主角光环作祟。   言息若有所思瞥了眼苏斐白手里的图片,这栋最差的房子,就是原著里因年老失修而意外发生火灾的那栋。即使自己已经不和对方一组,苏斐白仍旧抽中了那栋房子。   ……那剧本岂不是换成了那位空降搭档英雄救美?   所以,那位搭档不会真的是……   “明总,您来了!”   在游戏结束的休息间歇,节目组众人站起来向那一行人迎去。   不小的动静引得艺人们也好奇地张望。   听节目组的称呼,对方似乎并不是圈里的人。上一季节目也邀请过素人嘉宾,那倒并不奇怪,只是——那位空降嘉宾的脸甚至比得上圈里的明星了,而长相倒在其次,气质却浑然天成。   怎么说呢,为首的那男人肩宽腿长,单论身高就已经是鹤立鸡群。穿得休闲自在,面上也淡无表情,两手抄在外衣兜里,随意地在导演上前问候时回上那么几句话。看起来礼貌得体,无形的气场却仿佛压过在场所有人。   几乎同一时间,艺人们身边的经纪人得到消息似的,上前附耳说着什么,那让一众艺人都露出诧异神情。   “明总。”并没有镜头在拍摄,这下连艺人们都难以维持矜持,迎上前一一开始问候了。   【啊,明总果然来了。】系统发出并不意外的声音。   拿捏得死死的,这一点它早就说过了吧。   同一时间,似乎对这边投来的视线有所察觉,明照衣也隔着晃动的人影望了过来。   ……对小安助理说是分手,其实都是很勉强的说法。说到底,那个词叫什么来着,炮/友,噢,他们严格意义上其实是那种关系吧?   言息状若无意地避开视线,看向远处旷远的漠漠水田。   明照衣似乎也并没有上前攀谈的意思,在那一阵忙乱以后,节目组很快重新开始了拍摄。明照衣的镜头会很少,在镜头对准他们那组时,几乎都停留在对苏斐白的单人拍摄。   本来节目组预估在后期多剪几条声音进去,但几乎不怎么对苏斐白开口的明照衣,让这一点后期工作也变得难以进行下去。   不过没关系……苏斐白很敬业,一人顶两个。   而明总,只需要带着他的投资来参加就已经足够了。或者换句话说,人来不来,其实也没关系的。   “那个房子,看起来挺破的。”言息扭开矿泉水瓶盖,喝了一口,对身边的楚出野闲聊般说,“节目组不会真让他们住里面吧?”   但是,理应被煽动的楚出野,好像还有其他方面的顾虑。   他看向那边一个人对着镜头演得认真的苏斐白,又看了眼站在旁边无动于衷的明照衣——看起来不仅仅出于“房子很破”的顾虑,楚出野最终向苏斐白走近,面上浮现友好的笑意,邀请道:“白白,我们那边的房子挺大的,你们过来一起住吧?听说这边晚上温差挺大的,你们房间的供暖好像也不足。”   “啊,这个可以吗?”   没有看向节目组,苏斐白反而下意识看向那边无所事事、开始坐在行李箱上玩手机的言息,在镜头前将那份警惕藏至眼睛深处。   节目组看了眼明照衣,然后点头道:“这个没关系。只要其他两组参与过选房游戏的人也没有意见。”   其他两组:“……我们没有意见。哈哈,那个房子好像的确挺差的,住人也太勉强了,小白和明总还是搬去和楚哥一起住吧。”   于是,就这么决定好了,那栋最好的房子最后迎来了四位房客。   房间都是分开的,四人一屋看似风平浪静地入住了。   *   所谓田园生活,就是下田干活。下午集合时,节目组让四组搭档里每组派出一人去田里插秧,一人去砍柴烧火准备晚饭。   经过改良后的早稻,在这个冬末春初的时节已经迎来小范围的插秧期。异性搭档那组便很好分配,一般都留下男生去插秧,女生去做饭。而同性搭档这边……   “要不抽签吧?”苏斐白提议道。   “既然这样,那我们四个一起抽吧?”言息提议道。   “这样……可以吗?”苏斐白露出纠结的表情。   “我没有意见。”明照衣可有可无地说。   更加不会有意见的节目组,很快准备好纸签条递了过来。   苏斐白与明照衣抽中了插秧组,楚出野和言息则抽中做饭组。抽签的结果,让各有心思的四人或喜或沉默。   正在厨房对着两口土灶无处下手的两个女生,看见楚出野和言息过来,笑了起来,“楚哥,小言——”小言这个称呼,是上午自我介绍时言息强烈要求的,“我们都不会做饭,你们有会的吗?砍柴或者烧火,我们都可以试着学一下,但做饭是真的短时间学不来。”   “我会一点。”楚出野也无奈一笑,“做得不好,勉强能把菜炒熟的程度。”   “如果说做饭的话,”言息举手,对两个女生眨了眨眼,“那个我会喔。”   “小言居然会吗?”两个女艺人年纪都比他大上那么几岁,有些意外,“感觉现在的年轻人会厨艺的已经很少了。”   “不客气地说,我做得还挺好吃的。”言息自卖自夸道。   “那我们很期待哦——”两个姐姐配合地说。   其实,两个女艺人心底都很意外言息的平易近人。按照以往听来的说法,言导在圈里怎么也不算亲和热情的那一类型,相反,有着堪称小众电影导演的刻板印象——孤僻,不爱说话,一旦拍起电影便异常苛刻认真。   而拍摄《海潮以南》这些天来,已经对言息的作风有过粗略了解的楚出野,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话。   两个女艺人自愿出去干砍柴的体力活,留下楚出野一人对付那口大土灶。言息独自在旁边哼歌洗锅,对灶台前呛得体面全无的楚出野,丝毫没有搭把手的意愿。   好不容易火燃起来了,言息便支使他切菜剁肉,颇为可怜地解释:“这么多人的午饭,这么多菜,我怎么可能一个人忙得过来。不过,切点葱蒜姜这种小事,我还是可以自己来的。”   后一句真是非常勉强地,在尽量体贴他的辛劳。   “……真是意外。”楚出野一边切菜,一边低头意味不明道,“明总居然也会来参加这种节目。”   “噢……”言息在灶台前没什么感情地应答。   抬起头,用眼神示意跟拍将摄像机暂停,楚出野笑了一声,“不过也不难猜到,明总——是为了你来的吧?”   “那个问题,好像不该来问我。”   “那你为什么会来参加这档节目——这个问题应该问你了吧?”楚出野眉头皱起,颇感费劲,“难道你还对白白……”   “打住打住!”虽然不知道他会说什么、但一猜就知道是什么让人反胃的话,言息连忙出声,羽毛一样的睫毛因为急切也轻轻颤动着,“那种话,还是心里想想比较好,说出来很可怕的。”   “……总而言之,”虽然猜不透他想做什么,但楚出野不介意先把态度摆出来,“以后,你都别想再强迫白白做他不愿意的事。”   言息:“。”   那双墨色眼睛在雾气蒸腾里闪动细碎的色彩,很快又因为那句话语茫然地眨了眨,那是种很纯粹的茫然。   ——虽然他是个时常踩在法律底线上的人,但他也不介意啦,给别人科普一下完整的刑法。   “如果他真心不想被我强迫,哪怕只是报个警,我也强迫不了他——我这么说,你懂吗?”言息语气聊以自娱似的,又似笑非笑补道,“我认为,我们姑且还是生活在法治社会里的吧。”   那让楚出野似乎噎了噎。   想要出声辩驳,却好像无法对这样近似诡辩的句子找出漏洞。   心里难免泛起淡淡的不适,像有一颗砂砾膈在柔软的感情里,让本该纯粹的喜欢变成他不喜欢的模样。   “你是想说,”楚出野口吻颇为冷淡,“白白从头到尾是自愿的?”   “噢噢,我没那么说过哦。”言息故作无辜。   “那会是因为什么——”楚出野的话被自己截断,显然,他知道那个可能性,只是拒绝把那种可能性安在他心底构建出的名为苏斐白的完美形象上。   “楚影帝啊,”言息颇为虚伪地垂眼,叹息一声,“本来就是那个圈子里的人,那种事,难道你见到的还少了吗。”   “……” 第27章 会想要吻你   ——是在后悔吗。   明照衣挽起衬衣袖口, 袖子叠了几叠,不少地方已经溅上泥点。   水面折射斑斓阳光,让他微微眯起狭长眼尾, 抬臂至额前, 望向初春难得的好日头。   ——是的,他已经在后悔了, 为什么不待在办公室好好工作, 跑来这个鬼地方顶着太阳玩无聊的过家家, 回去以后还得加班。   “过家家”……   大概在他这种无聊透顶的人眼里, 什么都是“过家家”吧。   大概在别人眼里,他这种无聊透顶的人做什么都是“过家家”吧——无论是尝试追逐喜欢的人, 还是试着表达喜欢,试着纵容对方。   对于一个出生便注定无法脱离商场、脱离生意和算计的人来说, 利益按时间计, 金钱按时间计,生命按时间计。   所以, 那会让明照衣有时感到挫败,有时感到稍稍不理解,自己正在做什么,这么浪费时间的意义又是什么?   “大家——吃饭啦——”做饭组的女生站在田坎上朝他们挥手。   “哦——知道了!”苏斐白他们在应,然后向田坎慢慢移动。   在水田里行走是件很困难的事, 那些踩不到实处的泥泞, 那些黏腻又无孔不入的软泥,会让人有种深陷进去却无法自救的无力感。   不远处的田坎上,言息便跟在做饭组的人身后, 并不望向田里的他们,只留有一张清丽的侧脸。微微冻红的鼻尖轻轻抽动, 他眼睫眨动着,目光落点在摄像身上,就像对综艺的拍摄手法有了什么兴趣一样。   尽管很多零零散散的原因让明照衣觉得心灰意懒,但那样的言息依旧会让他觉得可爱。   ——“泥足深陷”,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他轻轻笑了一声,不无自嘲的含义。   田坎边,他和苏斐白大概是同时抵达的。苏斐白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情绪的,然后转头对准镜头微笑起来,说了句“干活好累”的抱怨。   镜头巧妙地回避了明照衣。   但正要上岸时,谁也没想到苏斐白忽然跄了一下,摄像的镜头怔了一怔仍对准他,紧挨着他的明照衣下意识伸手去扶。   ——紧急时刻,两个人、两双手同时伸了过来。   那瞬间,明照衣抬头看了眼向自己伸出手的言息。   随后那双手似乎意识到什么,缩了回去。   在缩回之后,危机本该化解,但谁也没猜到另一位前来帮手的楚出野怎么使的力,或者被搭救的苏斐白怎么抓的别人的手——   结果便是三人同时一跄,苏斐白惊呼一声栽进岸上的楚出野怀里,而同样正在上岸的明照衣骤然失去重心,向后滑倒——   本来正在看戏拍素材的整个节目组,瞬间手忙脚乱惊慌起来。   明照衣栽坐在田里,浑身是泥,打理得妥帖的头发也溅上黏腻的泥点,整个人堪称狼狈。   “明总——!”“明总您怎么样?”“您还好吧?”拍摄立即中止,就好像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一样,不止是工作人员,就连总导演都急得恨不得下田救人。   “……我没事。”明照衣抬手,随意地将打湿的额发向后一捋,露出的额头让他整个人显出难得的凌厉感。他神色冷静,顺便抬手制止其他人靠近,“我自己可以。”   ——后悔。   在这个时候,坐在粘湿的泥地里,泡在冰凉的泥水里,任由狼狈失态的一幕摊开在众人眼前,哪怕是他,为今天自己冲动的作为稍稍感到后悔,也是应该的吧?   为什么不去好好工作?   为什么不去安心做自己更擅长的事?   为什么还不放弃,甚至觉得哪怕借此光明正大看上对方一眼也是好的?   说到底他本来就不是圣人——   但是,突然伸来的一双手阻止他继续想下去,在节目组其他人不敢靠近时。   然后没等他给出回应,强硬地拽起了他整个人,明照衣低垂着眼,只能看清对方线条优美皎洁的下巴,“……我没事。”他低声重复了一遍。   “嗯。”言息只是应答,“走吧,一起过去。”   然后搀住他借去沉稳的力道,两人一步步跋涉到岸边。   明照衣坐在折叠椅上,言息半蹲在他身前,替他脱去下地时穿的长筒防水靴,捞起泥水漫进去后打湿的裤脚。然后朝旁边人说了一声,拿到清理皮肤的酒精,倒在扭红的踝骨上。   凉入骨髓的酒精,让明照衣的脚踝在言息手掌里猛地一颤。   言息撩起眼皮,墨色眼睛不带情绪掠他一眼,然后继续处理手上的事。   那让言息整个人都表现出一种绝对的理性。就好像他手中的脚踝与人无关、与他无关,就好像忘记了自己曾如何亲昵地亲吻这里凸起的踝骨,就好像那是纯粹的一件物品。   清理完再喷洒药物,然后言息熟练地为他简单裹上一层绷带,让药物隔离外界。   明照衣垂了眼,随口问:“处理这种扭伤,你好像很有经验?”   “以前有过这方面的经验。”公事公办又略显敷衍地,言息这么回答。   对曾经爱好极限运动的他来说,这种程度的扭伤只能算微不足道的小伤而已。放在以往,他或许连简单处理一下都嫌小题大做,懒得去干……   所以,那无法解释,为什么直到将处理完的脚放回地面,他才感到那颗悬起的心随之放了下去,整个人才放松下来,舒缓了一口气。   节目组因为明照衣受伤而忧心忡忡,言息向他们解释过后,节目组显然很爽快地同意他们先行回去休息,让剩下的人继续今天的拍摄。   然而,在关于如何回去的问题上,他们又发生了一点争执。   围拢的人已经散去,继续手上的工作。留在原地的言息固执地把后背留给他,从前面传来的声音有点无法理解,“我背你回去啊,这不是很简单吗?”   “我想,”明照衣谨慎地给出答案,“我可以走回去。”又给出依据试图说服他,“只是一只脚轻微扭伤,那一边你扶着我就好了。”   “很有道理,”言息也这么赞同,但是,“不要——”   “回去有一段路程……”   “不要——”   “有点小题大做,还是……”   “不要——”   “好吧。”明照衣叹口气。   并没有摄像或助理跟着,他们独自走在回去的路上。已是晚饭时分,夕阳西下,晚霞薄薄地铺在天上又一步不离缀在他们身后。   大概是参加节目的缘故?言息平时简单打理的长发编成了厚厚的两股辫,背起明照衣时,发辫被主人随手拨到右边肩头,简单但显得温柔。   明照衣两手圈住他脖颈,偏头注视那截粗厚的辫子。因为联想到对方如何不耐烦地将头发两股两股绞在一起,他忍不住想要微笑,微笑过后,又漫上一点浅淡到可以忽略的酸涩。   “温柔”这个词,看上去也和对方毫不相符。   但是,明照衣知道的,那只是因为言息表达“温柔”的方式与大多数人不同而已。   “……你在笑什么?”少年看似单薄但已经不知不觉成长到山一样陡峭坚实的肩胛,在说话时轻微地抖动,语调是明照衣熟悉到呼吸为之一窒的不满,是亲昵的抱怨。   “没什么。”明照衣漫上一层庆幸。那种语调,就好像那些刺伤人的话语从没有扎向过彼此。如果言息继续用刚才陌生人一样公事公办的口吻,那会让明照衣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噢。”言息应了一声,对答案也像是没有追究的兴趣。   他们陷入无话可说的沉默。   可这样平和的沉默已经是一种难得。   明照衣并不难发现,自己还是戒不掉这样的感受。   仅仅松松地圈住对方脖颈,从不敢放纵、也不想脱离的肢体接触中传递过来的对方的体温,还有此时此刻的晚霞和风,言息拂动的发梢拨过他脸颊的轻痒。   他爱上了一个可能永远不会爱上他的人。   可是——吸引着他的,不也是这样的言息吗?   言息的美是摸不着的,虚无的,轻飘飘的,他的人也是这样。   他之于自己,像无拘无束的云无意间在山坡上投下一片天空的倒影,像没有目的的风无意间留经人间的风景。对云或风来说,它没有错,也没有责任去承担大地上沉重生长的生物寄予它的感情。   他喜欢的,或者说,他向往的,不正是这样性格、不受拘束的言息吗?所以何必自怨自艾、自讨苦吃,承认他确然无法放弃爱他这一点,并不困难。   ——并不是每件事都需要理由,都需要意义。   只要去感受,去记住就好。   29岁的明照衣明悟了这一点,并闭上眼,有些贪婪地,希望记住当下每一个细节的感受。   *   回到明照衣的房间,言息将他放到床上,忽然注意到什么似的,伸手摸向明照衣颈侧。明照衣略显不解,但还是照做地偏过头,露出蚊虫叮咬后遗留的点点红痕。   ——才来这么半天就咬成这种程度,这简直是完全没做防虫措施嘛。   他有些气闷。所以啊,既然决定参加这种室外综艺,至少提前做点准备不应该是常识吗?防晒好像也没做,他是该为此庆幸吗,现在不是夏天。   紧抿着唇,言息打算回自己的房间翻找药物。在他转身时,明照衣却忽然拉住他的衣角,也不说话,幽沉的眼睛一转不转紧盯着他,言息的身影映在他眼瞳深处,像唯一跃动的一簇火苗。   “明总,”言息便公事公办地说,“想要的东西得说出来才行。”   “我想……”明照衣嗓音有些干涩。   没有接话,言息只是用眼神等待着他。   “我想,我大概是错了吧。”明照衣唇角弯起略显落寞的弧度,说的话再度是言息熟悉的道歉,“擅自把喜欢挂在嘴边很讨厌,说教会你什么是喜欢也很讨厌,我大概是……这方面既没有经验,又很执着,所以才显得很自大而已。”   那些解释——   言息无措地眨了眨眼。   不是他那天指责他的话吗?   可是……那种话,为什么还要反复去想啊?那只是随口找的理由而已啊,为什么还要为此认真道歉啊?   徒劳地僵在原地,言息不敢再妄动。   于是两人保持着这样莫名其妙一站一坐的姿势,稍后,明照衣顿了顿,“抱歉。”   然后松开了下意识攥紧的衣角,舒展眉头,对他露出浅淡的笑容。   “请忘记我那些话,请继续自由地做自己吧。抱歉,我也记不清自己还说过什么了,但没关系——全部忘记吧。”   那种话,居然也会用上“请”字吗?郑重得就像……彻底告别一样,就像,再也不见一样。   “……哦我知道了。”言息下意识应道。   然后明照衣便终于松了口气似的,向后退开一些距离,望着他,又像是有些疑惑,为什么他还不离开。   愣了片刻的言息转回身,下意识按照之前的打算行动,走过去拉开门。   在离开之前。   手忽然顿在门把上——   就像人会在某时某刻忽然忘记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然后在之后某一天又忽然记起,自己那天应该做的是什么——   感情迟钝如他,也在房间几近停滞的氛围里产生了一种直觉。   刚刚那些话,是放弃了的意思。   也许没有放弃继续保留那种感情,但放弃了对他本人的执着。   也许那天是他单方面的到此为止,今天才是明照衣的正式告别。   只要打开这扇门,走出去,他和系统盼了那么久的——主角攻回归正轨,做回原有的人设,就终于做到了。   ——他拉开了门。   ——门和门框留出大片空白的距离。   ——他没有回头,他跨出那一步。   一种强烈的不舍,一种滚烫的感情,一种汹涌的洪流。   那一瞬间从心脏的位置漫涌出来,就像地心引力一样拉拽着他退后一步,猛地反扣上门。   气势汹汹地,他返回到明照衣身前。   “说过的话,怎么能不算数?”言息没有道理地,试图用道理去质问对方。   明照衣脸上有些意想不到,“那只是让你试着……”   “难道哥哥会忘记我说过的那些话吗?”因为不知名的愤怒,那双漂亮的深色眼睛睁得大大的。即使这时也呈现出一种冷冰冰的美,甚至比平时故意显露那张脸的优势时还要生动,也不等明照衣回答,“明明做不到吧?那些伤害过你的话,你也会一直记得,甚至今天还要拿出来跟我道歉。既然自己都做不到……”   大概说到这里,发现自己实在无理取闹,言息顿了顿,平息着情绪剧烈发作后的喘息。   明照衣注视着他难得的失态,也在审视他的脸。   “那么,”迟疑很久后,明照衣低声说,“你不想忘记?”   “不是想不想,”言息避开视线,回答,“是根本不可能忘记的问题吧。”   “我不可能忘记,也不会想去忘记。”明照衣淡淡一笑,过于飘渺的笑意在下一刻便再也捕捉不到,“我大概是个很执着也很刻板的人吧。无论好的坏的,无论美好痛苦,我都想记住。”   “……我是个很不值得的人。”因为他的话而感到酸涩,言息试着再靠近一点他。   “‘不值得’。”明照衣低声喃喃这个词,然后抬起头,眉目间蕴着单纯的不解,“哪里不值得?”   “比如说,”言息试着抱住他的脑袋,不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我大概可能,无法回应给你同样的感情。那对我来说,大概会很困难。而且啊——”   他脸上露出纯粹的苦恼,又有浅淡的感伤隐在眼底,“如果哥哥的感情太强烈,如果哥哥对我报以的期望或责任越大,我会越害怕自己无法回应,越想要逃避。那对你来说,会是太过辛苦、太不公平的感情……”   明照衣眼眸深凝,陷入沉默。   过了很长一会儿,他终于低低笑出声,那个笑有释然,还带有恍然大悟的意味,“用‘公平’去衡量感情这种东西吗?”   他尽量委婉地说,“会有点像还没长大的小孩子,就连绝交也会专门写封信的那种?”   “——很幼稚?”那会让言息不满,撇起嘴,清透得宝石一样的眼睛带着委屈瞪他。   “小息,”明照衣从那个怀抱里仰起脸,下颌扬起好看的弧度,抬手蹭了蹭他微微泛红的鼻尖,然后叹息一样说,“感情如果是能放在秤杆上精准衡量的东西,那就好了。”   “我爱你,可是与你无关。”   明照衣目光轻柔,落在他脸上,“就算是我自己,也无法理性地阻止这一点。其他人的爱是怎样的我不明白,但是那种感觉对我而言,就像我在沉默中等待了很久,终于有一天——一件本该属于我、而我却不得不失去的东西重新落入我怀里。”   明照衣的手掌压在他后脑勺,言息的头因此压低,额头与他相贴。   “我爱你——这种感受只属于我,与你无关。我更不能将这种感受强加在你的身上,甚至说,教会你。”   他们的脸贴得很近,近到言息稍稍垂下眼,便能注视到明照衣咬着字的唇。   “……我不明白。”   他们近到,言息在说话时翕动的睫毛会轻轻擦过明照衣的眼睑。   “可我现在……会想要吻你。”   “那么,”明照衣眉眼湿润,目光像浅海里浮动的月色清辉,“请按你的感受来。” 第28章 起火   【宿主!把持住啊啊啊啊!!!】   系统仿佛化身尖叫鸡。   在那片刻, 言息微不可察地停顿住。   他漫不经心想,是啊,如果真的这么照做了, 那这些天他的苦心坚持又算什么, 当初分开时被迫说出的那些伤人至深的话又算什么。一切为了回到正轨而做出的努力,不都付之东流了吗?   可是, 请按你的感受来。   在那些漫不经心像杂草一样的思绪, 一点点灌进脑子里时, 他的身体仍在按直觉行动。直觉总是先于理智的。   他俯下了身, 和坐在床沿的明照衣对上视线。   他突然发觉眼下浑身是泥的他们有多么滑稽。明照衣的发梢因已经凝结的泥水黏结成一缕一缕的,他身上也干净不到哪去, 手指抚摸上明照衣的脸时,甚至把一点泥渍带到对方的眼睑下。   明照衣颤了下眼睑。   指腹下轻微的、脆弱的颤动, 某个瞬间拨动言息心弦。   ——那会让他联想到自愿泥足深陷的凡人, 掉进泥潭里的白天鹅或失去水晶鞋的灰姑娘,让他强烈地不舍得, 又急切地想破坏。   虎口卡住了明照衣的下巴,强行把他的脸抬起,撕咬借由亲吻的名义在言息眉眼半阖时落下。   他碾磨着明照衣的唇,强势地,急狠地, 又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散漫——借由统老师的经典名言, 那叫明知“拿捏得死死的”;借由刚才的联想,那叫他明知对方已经泥足深陷,白天鹅无法再从泥潭里起飞, 灰姑娘也无法再在12点的钟声响起时逃掉。   曾经的那个言息,从来不缺表白与爱慕。   人类总是爱美又慕强的, 而他恰好同时拥有了优越的外表和大脑。在那个人与人相互联系又彼此构建的社会形态里,他从没碰过壁,即使有人给过他不痛快,他也能不痛不痒地回以一句“此处不痛快了,我便去他处”。   他追逐刺激与快乐而生,就像动物逐水草而迁徙。   他从不碰壁,因为在周身高筑壁垒的本是他自己。   ——他们的舌尖在追逐彼此,接吻时舌尖的灵活总是远超大脑。言息倏然抬眼,将明照衣此刻眸光的破碎与迷离收入眼底。而他自己,也已经不自觉间一腿跪上床沿,叩开了对方的双膝。   ——但他知道,破碎与迷离是高明的伪装。   ——从头到尾,他已经步步城关失陷,壁垒将塌。   看书时,他便觉得主角攻这人挺不错的,才在评论区口诛笔伐时将票投给了那位无良作者。穿书后见到真人,他第一眼便觉得这人的长相竟那么合他眼缘,就好像似曾相识一样。然后借着药物作用与自我催眠,从不搞一夜情的他也打算尝尝那般滋味了。   再后来……发生的一系列的事,确然是他撩拨在先,如果他知道明照衣这人撩拨不得,再来一次他可能不会再那么做。   但是……与其说是他把明照衣拿捏得死死的,不如说他已经被这人逼迫到了墙角,不得不愤愤拍着周身高筑的墙壁,把“你不能再靠近了”“你想要的东西得不到的”强调给对方听。   以前从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那些其他人或虚假或真挚的爱慕,远没走到过这一步。   所以……他是极其茫然的吧?   “那么,请按你的感受来。”   ——那是,怎么说呢,好危险的一句话,不觉得吗?   连他自己也不敢直视的心底卑劣的怪兽,真的可以被放出来吗?   “哥哥,”言息呢喃,在明照衣泥点黏结的发梢旁低低喘息,“真的可以吗?”   不知道那句话在明照衣听来是什么意思,他眉眼汗湿,抬起下颌的动作说不出的性感勾人。握住言息肩头的手抓得很紧,可他点头的动作干脆又利落。   “当然。什么都可以。”   即使生意场上,也讲究落子无悔的道理。   如果一笔生意赢了便收益翻倍,输了便彻底赔光,那明照衣或许会犹豫不决、权衡得失。但如果那是他已经反复确认、极其想要的东西,那么哪怕让他付出任何代价也心甘情愿。   父亲在他小时候教他,做生意不能光认利益,还得留情面,小衣,无论怎样,要做一个好人啊。   母亲在他小时候因为分别而哭闹时,用冷静的目光审视着小小的他,说,一个人要独自走完的一辈子那么长,别做一个太脆弱的人。   时过境迁,现在的他或许是一个好人,却依旧是一个脆弱的人。   有时候仍会觉得一辈子太长,长到要有信念才能活下去。用工作来创造自以为的价值,用一整个人生去承担可笑的家业,哪怕是自以为是,他也自认做到了极致。   信念极端的人往往容易物极必反。   哪怕那是云,是风,哪怕抓得到也注定留不住,他仍想要、想得到。   或许这一过程,已是乐趣。   ——这不正是做生意的乐趣之处吗?   因为久违的兴奋,明照衣的喘息声放得很重,一急一促,肩胛像山峦起伏——那是牌桌上丢掉所有筹码的赌徒,才能和他共情的感受。   他倒在被他们弄得乱七八糟、不能再看的床上,预感到什么超过界限的事可能再发生,但他早已不觉得那有什么。哪怕言息依旧是玩弄而已,他也不再觉得那有什么。   他们就像躺在泥地里打滚。   抚摸与亲吻已经不太合时宜。   那么,直入正题才是他们都更想要的。   “哥哥……”亲昵的鼻音在他耳边响起,其中缱绻意味浓得化不开,又像从四周传来,雨一样落下,把他牢牢困于其中。言息在间隙时俯了身,和他脸颊相贴,触感温热又湿润,侧过脸示意他一起去看窗外,“下雨了。”   原来真的下雨了。   雨点淅淅沥沥,然后啪嗒啪嗒拍打玻璃面,田野与山峦,万物与他都在雨中。   这时候美得惊人的言息仅他一人可以看到。明亮的、浓得欲滴的眼睛,汗湿的额发,线条漂亮的身体。带着鼻音的腔调贴过来时,会让明照衣想要答应他所有要求。   不过,偶尔拨动的思考的那根弦告诉明照衣,这场雨会让室外拍摄的节目组也提前收工。尽管贪恋,他也不由声音含了一点隐颤去催促。   “乖……小息……”   哄声越来越低,沙哑带抖,几乎圈着对方贴着对方在哄。   ……然后便是浴室再下起的雨。   明照衣被抱上床时,一切已经收拾妥帖,被套与枕套都换了新的,褪下来脏的、沾了泥的已经全塞进洗衣机。   床头柜上放着片刻前从楼下端来的晚饭。   洗衣机运作时嗡嗡嗡的声音,让陷在软被里的明照衣昏昏欲睡,他努力半耷着眼皮,看着简单披上浴袍的言息在洗衣机前忙碌。   给要洗的衣物分了个类,实在脏得洗不干净便干脆丢掉。   忙完这些回过头时,言息看见眼皮闭了又睁的明照衣,他忍不住觉得好笑,又觉得心里莫名软乎乎的。便走到床边亲了亲他的眼皮,替他掖了掖被子。   正想说些什么时——   “叩叩叩”,敲门声传来。   言息只好先走过去,给门开了条缝,是节目组的一个导演。在言息示意里面明总在睡觉后,那位导演便放低了声音询问明总脚踝的伤怎么样。   “轻微扭伤,并不是很严重,休息一两天应该就好了。”言息同样轻声回答。   “这样啊。”导演很是松了口气,“那明天室外的拍摄……明总还继续吗?”   “唔……先休息个一天吧?”其实单论脚伤还没什么,但刚刚毕竟……言息觉得充足的休息还是很有必要的,“反正也没怎么给明总镜头,苏斐白一个人我看凑合凑合也能拍。”   没什么异议、也不敢有异议的导演看向言息,迟疑道:“言导,那,您今晚在这边休息?”   “我要照顾我哥。”言息脸不红心不跳,随口给出一连串的搪塞,“之后会搬回去的,好啦,没什么其他事的话——再见,晚安。”   被关在门外的导演悻悻然摸了摸鼻尖。   门内的言息不放心地坐回床边,明照衣果然也还没闭眼,见他回来,操心地问了句节目组的人来做什么。言息把原话和自己的回答转述给他,明照衣没有异议地闭上了眼睛。   言息掀起一点被角,将洗澡时明照衣脚上包的防水塑料布取下来,又换了一遍药。   再把之前拿晚饭时从自己房间找来的药,抹在那些蚊虫叮咬过的红痕上——不过,眼下颇为棘手的是,他本人都不太能分清哪些是吻痕,哪些是蚊虫留下的红痕了。   重新掖好被子,在明照衣脸颊印上一吻,他轻声说:“晚安。”   明照衣依旧闭着眼,却同样低声回应他:“晚安。”   关上灯,熟悉又陌生的同床共枕。   陌生的是房间和床,熟悉的,是和地下室同床共枕那段日子相似的感觉。   在言息把自己卷进被窝后,明照衣便从身后拥住了他,下巴颇为满足地蹭了蹭,然后搁在他肩上——他似乎很喜欢这个姿势,或许怀里抱着什么东西会让他更有安全感。如果怀里是言息,那或许就更不舍得放开。   情绪发泄后,疲倦不可抑制地涌上来。   “哥哥,”言息牵起他的手放在唇边,说话间唇瓣轻轻触碰,低低的絮语倦怠又透着松弛,“我会去试着……”   试着,做什么?   言息没有说下去,明照衣也没有再问。   没关系,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露出原先的好天气,月亮的清辉如同窗花贴在玻璃面上。   ……   他们本来还有很长的时间——   【宿主!啊啊啊啊!快起来啊!】   “小息!快醒醒!”   言息从黏湿厚重的梦里被人急切唤醒,比起意识清醒,更先漫上的,是从胸腔和喉管里呛出的咳嗽的冲动。   ——火光。   窗外的天在大火下烧出令人心悸的血红色,墙壁、地板,满眼是晃动的火光,浓烟争先恐后从门窗缝隙挤进狭窄的屋内,尖叫声、惊惶声,遥远的混乱隔绝在浓烟之外。   心脏猛地挣动,牵动他的意识瞬间清醒。   “咳咳——哥——明照衣!”   系统焦急地化身照亮黑暗的明灯,但墙壁上晃动的火影已经足够照顾人的眼睛。言息捂住口鼻刚要下床,明照衣便从卫生间一瘸一拐冲了出来,将浸湿的厚毛巾捂住言息口鼻,又争分夺秒,用床头柜上换药的绷带将湿毛巾缠了几圈,制成简易口罩的模样。   这里是三楼,且为了房屋的美观,墙体外侧并无可以攀爬借力的东西,想走窗户那是不用想了。   言息用沾湿的床单一裹,拥着明照衣往门口赶去。   门锁并未发热,火光虽大,但似乎并未烧上三楼,言息当机立断推开房门,发现走廊弥漫着从楼下涌上的浓烟。   “是一楼烧起来的火。”明照衣重重呛咳了几声,冷静地判断道。   “二楼的高度可以下去。”攀岩经验丰富的言息也判断道,“我们先去二楼……咳咳……这里是郊区,救援不会太快赶到……”   这栋房屋是典型的木制结构,再等下去会让他们很被动。   楼梯口已然有大火从一楼窜上来,下楼时明照衣的脚踝很不方便,言息索性不顾对方的反对直接将人背起,往楼下冲去。   ——但他们显然低估了火势。   木制房屋在点燃后几乎瞬间到处是火,尤其火舌沿着同样木制的楼梯向楼上迅速窜去,火龙一样连成一线。等言息冲进二楼时,那条火龙已经窜上了三楼。   “明总!是你们吗?”   隔着厚得看不清的浓烟,苏斐白的声音从远处隔了门扇飘来。   “我们在房间用床单系了条绳子!”然后是楚出野的喊声,“你们快过来!白白,你先下去——楼下的人会接住你的,别怕——”   言息回应了他们,正要往声音来源的方向赶去,忽然楼顶传来腾地爆燃声。三楼临近楼梯口的地板上,“咔拉”一声钝响,一根梁柱折了,二楼整个天花板轰地塌下一角——   【小心头顶啊——!】系统一声尖叫。   明照衣挣脱落地的同时骤然往前一推,恍惚间,身后一道白光猛地晃人眼睛,言息从地上爬起再回过头时,眼前只剩下四溅的火星、木屑与灰土。   心脏在那刻几近停速。   空气中尽是飞烟与弥漫的木炭焦味,撕扯他的胃部、肺部,同心脏一起撕裂般的疼痛。   “——明照衣!”   他不管不顾地摸索,指尖同手臂被火星灼伤也无所谓。   “小息……”很低的声音在回应他。   那阵眩晕过后的白光淡去,他看见明照衣的腿被压在那根烧断的梁柱下面,瞬间什么也顾不上想,他冲上去试图挪动那根粗重的负责承重的梁柱。   剧烈的心跳声太过鼓嚣,言息甚至花了一段时间才意识到明照衣在说“别管我,你先走,等救援来”,他没有吱声,兀自动作。   那根梁柱被烧得火炭一样滚烫,他的双手却像没有感知。   但火势更不会等他把人救出来。   “小息——”那声急切的呼唤尝试把言息的注意力唤回来,然后明照衣一瞬不瞬盯着他,目光冷静而沉着,更复杂沉重的情绪积淀在眼睛深处,他咬着字说,“求你。”   ——那是哀求。   那居然是哀求。   情绪仿佛瞬间被点燃那样,言息骂道:“你有病吧不要命了?”   “我是有病。”明照衣干脆破罐子破摔道,“我脑子有病喜欢一个脑子也有病的人,那个人还一点也不喜欢我,想尽办法推开我,就算这样我也一点都不后悔,比你够有病了吧——”   他闭了闭眼,将情绪悉数收敛回去,“小息,如果你有那么一点在意我说的话,那么满足我唯一的愿望——”   “不要——”   言息再次尝试挪动那根梁柱,充耳不闻地说,“我在意你,在意到,必须让你活下去。”   他泛红的眼睛因为愤怒睁得大大的,正毫无威摄力地瞪着对方,“明照衣,我活不活都无所谓的,但你一定要活下去,过你想过的人生。” 第29章 神经质   也许他们都会死在那场大火里。   但是, 想要明照衣活下去,无论如何——   系统也在四周急得团团转,可惜它对此毫无办法。最坏的法子是它可以带宿主强行脱离这个世界, 但其他的便无能为力了。不过眼下怎么看, 它的宿主都不可能同意在这时离开这个世界。   “言息!咳咳——你们怎么了?”   在房间里久等未果的楚出野,匆匆用水桶淋湿全身冲进了走廊, 一面压抑着咳嗽一面寻找他们的身影。   “我们在这儿!”   仿佛看见了新的希望, 言息逐渐黯淡的眼睛亮起, 赶忙出声示意位置。   楚出野很快循声赶来。   见到明照衣的一只腿被压在梁柱下, 而旁边的言息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正反复尝试挪动梁柱, 楚出野想也没想上前搭了把手。   颇费了一翻工夫……终于,两人合力移开了那根梁柱。   ——大概言息也没想到, 最后居然是赶回火场的楚出野救了他们。   来不及道谢, 言息抱起明照衣,在楚出野带路下逃至房间窗边。二楼走廊在他们离开后迅速连成一片火海。楚出野先行下楼, 负责在下边接引明照衣,言息则断后离开。   好在之后再没有意外发生,一行人顺利逃生。   到达地面,远离火场后,节目组随行的医疗团队迅速上前, 先行处理受伤最为严重的明照衣身上伤势。消防和急救在那之后几分钟赶到, 明照衣被送上了急救车,言息也上了车在一旁陪护。   来到医院,急救室外。   言息还想待在外面再等, 却被几个护士小姐不由分说拉到了另一间房间处理伤口。   “嘶——”   冰凉的消毒水浇上被火星灼伤的手臂,即便是不怎么怕疼的言息也倒抽了一口凉气。   烫伤的手指也被逐一清理, 那位年轻的护士小姐板着脸说,“别以为是轻度烧伤就可以不用处理伤口了。”   仍有些心有余悸的言息,望着墙上的一点兀自出神,一会儿想的是哥哥的伤势怎么样,一会儿想的是救出及时应该不会有大问题,一会儿想的又是万一呢。   ——为什么会起火?   在护士为他包上纱布后,这个问题后知后觉浮出他脑海。   “麻烦能借我用一下手机吗?”没花多长时间便想通了答案,这对熟知原著的他而言并不难,言息向处理完伤口正整理东西的护士提出请求。   “好啊。”护士猜他手机可能落在了火场,大概要在这时联系家人,没怎么多想将手机借了出去。   ——然后,她便看见这位病人神色平静地拨出了110的号码。   ……哪里不对?   “喂,你好,我要报警。”   不同于刚刚在急救室外的失神无措,言息咬字清晰,条理清楚。   “是有关一件起火案,我举报有人故意纵火……嗯,是昨晚半夜发生在……那人名叫边凛,是……大学在读学生……嗯,我猜测原因是感情纠纷,和这起纵火案的另外两位受害者苏斐白和楚出野有关……”   ——他们入住的房子,根本不是原著里那栋意外失火的老旧房屋。   况且昨晚入睡前还下过一场不小的雨,自然起火的概率很低。就算是自然起火,那栋破屋和其他人的房子都没事,单单他们这栋着火,难不成要用苏斐白的主角光环发挥作用来解释吗?   “现场监控估计已经被破坏,不过我建议可以调查他本人的出行和购买记录。一个与综艺节目毫不相干的人在案发前出现在该度假村,已经够可疑了吧?……嗯,因为我在案发前好像见过他出现在附近……”   后面一句是编的。   不然他无法解释为何会怀疑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人。   无论原著还是现在,起火房屋的共同点是入住者都有苏斐白。   ——乍一看似乎冲着苏斐白而来,但细想却很有问题:节目组关于谁住哪间房子都是提前安排好、有剧本的。原著里反派临时提出将搭档换成苏斐白,但在节目组一开始的内部信息里,那栋房子的入住者应该是“言息”和另一位搭档。   同样,昨天也是言息临时提出让苏斐白和明照衣一起住进来,在节目组安排好的剧本里,那栋房子的入住者本该只有他和楚出野。   ——他并不倾向于认为,事到如今边凛还要抓着他不放,非要置他于死地才安心。所以,也许边凛是冲着楚出野来的?或者说,是冲着苏斐白身边最亲密、他觉得最碍眼的人来的?   原著里是反派,现在是楚出野?   之前因为言息忽略了苏斐白手腕上那块具有监听和定位功能的手表,来到节目拍摄地后他额外留意过苏斐白的手腕——这一次上综艺,苏斐白没有戴上那块随身不离的手表。   这也可以佐证如果是边凛纵的火,并不清楚苏斐白具体位置的他,无意间让苏斐白也置身于险地之中。   当然,如果苏斐白随身行李里有那块手表,这项佐证便不成立了。但言息还是倾向于苏斐白之所以会将那块随身不离的手表摘下,可能是因为对边凛起了疑心,既然起了疑心就更不可能带来。   ——以上都是他的猜测而已,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不过他已经向警方提供了调查的思路,至于是不是边凛就得看他到底做没做过了。   *   明照衣从急救室转移到了单人病房。   从主治医生那离开,言息走到病房门口,秘书解英正拉开门退出来,见到他后放低了声音:“明总已经睡着了。”   “怎么样?”尽管已经从医生那得知并没有压迫到腿部神经,只是有较大面积的烧伤,言息仍问了这一句。   “一开始睡不着,吃过止疼药便好多了。”解秘书叹口气,“就算这样还不忘安排公司的事。哦,还有老明总——之前在国外,说是下午赶回来。”   身在外地度假的舒辞也联系过言息,没联系上本人便拨给了助理安溪,说是下午赶回来探望。   言息进去时,明照衣仍在熟睡。也许是药物的缘故,他睡得格外沉,但即使这样眉头仍在睡梦中不自觉拢起。   坐在床边,言息依旧没有摆脱那阵强烈的不安。他死死盯着明照衣的脸,就好像要在他脸上盯出一个洞来。又像看不惯那两截拢起的狭长眉毛一样,偏要伸手替对方展平——强行舒展的眉心稍稍让言息感到心安。   但片刻后,又一阵惶恐,如影随形地笼罩住他。   那么安静的睡颜。   ……太安静了。   ——明照衣还活着吗?会不会无声无息出了事?或者现在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他伸手去探明照衣的呼吸,收回手后,忍不住再探过去,如此反复确认明照衣还活着这一信息的真实度。   ——有敲门声轻轻响起,盯着明照衣的言息后知后觉意识到这点。   “好歹垫点肚子。”门外,解英和安溪把打包好的午饭递过来。   安溪又说:“这边保温筒里的是粥,比较清淡,如果明总醒了就吃点这个。”   “好。”言息答应了。   正要从安助理手里接过保温筒时,他突然像想起什么紧急大事一样,就这么把安溪和解英晾在原地,从门口跑回床边,隔了层病服伸手去摸明照衣的胸口。   过了一两秒,那阵熟悉的心跳撞击着他的掌心,言息整个人这才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孰不知这一幕落在解英和安溪眼里,那可是相当的神经质了。   言息无事人似的回来继续拿午饭,也没有向他们解释刚才那番举动的打算。   “言少,你……”安溪欲言又止。   “怎么了?”言息歪了下头,眨动的眼睛里是纯粹的不解。   话说,正常人真的会觉得刚才那一幕算正常吗?   “没什么。”安助理面无表情地收回刚才的话,和解秘书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也请您好好休息。”末了,解秘书只好这么说。   二人离开前,言息又想起什么,叫住解英,“如果公司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实在不行,找明叔叔也可以。”总之,意思是别再拿工作到明总眼皮子底下晃了,解英明白了隐含的意思,点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经过这次大事件,评论区已经缓了过来,现在的状态反而比言息轻松。   【没关系哈哈哈,不就是主角攻和反派在一起了吗?两个狗男人而已,不值得生气。】   【不怕不怕,反正我们白白还有一整个鱼塘。】   【嗯嗯,我看好攻二借机上位。】   邪/教cp党也趁此时机发展壮大。   【呜呜呜好好磕,我真香了,居然觉得主角攻和反派在一起还挺感人的。】   【成熟深情年上攻x傲娇美人年下受,我磕到了朋友们!】   【——话说我和楼上看的是同一篇文吗?反派可还没洗白呢!还有“傲娇”?!喂喂喂别把什么乱七八糟的滤镜都往反派身上带啊!】   但也有一部分读者同学火眼金睛,合理提出质疑。   【嘶——之前相关描写都很暧昧很模糊啊,你们确定,明总是攻?】   【请楼上看清视角,这是主攻文!主攻文!主攻文!】   【我的攻宝我爱嘿嘿。】   【你别爱错宝了亲亲。】   【……可是,每次都是明总最后从床上起来的啊?】   【言美人是年轻人嘛!嘻嘻,傲娇火辣美人受,我超爱!】   【啊?我原来看这篇文就冲着反派来的,美人攻不好磕吗各位?言美人你要攻起来啊啊啊啊啊!】   【那楼上走错文啦~遗憾呢~】 第30章 感情线99%   舒辞与明豫是前后脚抵达医院的。   “儿啊, 你哥这回可是你救命恩人,”得知明照衣负伤原委的舒辞,正眼眶通红地抹泪, 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这不认个干爹说不过去啊!”   从病房探望过后,明豫放轻手脚出来便听见这么一句, 不由尴尬地咳嗽一声, “咳——这差辈了啊。”   言息的表情是任何人可以看出的, 心思丝毫没有放在这边。看见明豫出来, 才短暂地把心思放在对方身上,他问:“醒了吗?”   约摸愣了一下, 明豫摇头。   “小息,你和你哥……”这对父母同时沉默片刻。   通常来说, 都会觉得不对劲吧?   原本他们的关系, 用交情平平来形容都显得夸大,如今一方却能为了另一方舍身相救, 另一方身处火场仍不抛不弃,哪怕是亲哥俩要做到这一点都显困难。更别说,医院里这寸步不离的照顾……   似乎误解了他们的沉默。   “我哥或者干爹,哪一种都好?”言息缓慢地扇动了下眼睫,睫毛扫过疲倦有血丝的眼球。他草草解决称呼的问题, 语气平平, “好了,你们也探望完该走了吧?就不招待了,我回去啦——”   目视着言息轻声推门进去。   明豫率先开口:“他们俩——”   “怎么了?”舒辞先声夺人, 尚且泛红的眼睛怒瞪对方,“我们婚也离了, 两个孩子又没有……就算有那个可能,比起差点把命送掉,其他的又算得了什么?”   “你这人,我又没说什么。”明豫叹着气摇头,觉得她也是关心则乱,“事到如今,照衣那孩子——难不成你还觉得,我管得了他的个人感情问题不成?”   呵,他原来可是做好了对方会单身一辈子的打算。   “哼……”面上不落下风,舒辞心里悄悄把对象换成小息,在沉默中发现这个问题放她身上,她也心虚。   于是这对父母同时一叹:“孩子长大了啊……”   *   寂静。   大片空白的寂静。   躺在明照衣身边,言息第一次觉得——原来啊,寂静是这样的事情。   私人病房外安静无人的走廊,偶尔护士推动小车路过的声音,日暮的晚风拂动窗畔冒出新芽的枝叶的声音,还有身边人,清浅的、潮汐一样一起一伏的呼吸声。   他说过的吧?   曾经对熬夜观察星空而精神不佳的学生们,洋洋自得地说,你们导师我啊,可是睡区区几个小时就能满血复活的人喔。是这样的,可是在学生们或羡慕或无语的目光下,他并没有说,自己其实很讨厌这一特殊能力。   因为如何打发掉漫长的无聊黑夜,本身也是件很麻烦的事。   现在,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是这样的。   ——原来算不上无聊,在大片无声的空白里,原来一直存在着万物悄无声息的呼吸,一些需要静下心来才能体悟的生命的细节。   也许,从前的他,只是缺少一个可以使自己心静下来的锚点而已。   这么近的距离,这样让人欣喜的寂静,能够让他清晰感受到枕头另一侧的人的呼吸,感受到他还活着,自己也还活着。   ——活着,是这样的。   如果死了,那么便再也听不见“寂静”,听不见“无聊”。更重要的,再也听不见对方细微的呼吸和心跳。   一种关于生命、关于“自己还活着”这一点的庆幸和感激,在言息闭上眼时,蔓延过他的内心。   一种对于生的渴望,并不强烈地,只是细微如窗前日暮的风一样,在庆幸与感激的土壤上,催动久未有过生机的心灵的枝干,冒出那么一点点、却长势可喜的新芽。   他确定了。   他想要活下去的。   ——想要去喜欢这个人,想要去爱这个人,就像这个人如何喜欢自己、如何爱着自己一样。   而且想要更多的喜欢和爱。   想用这些更多的、蓬勃的、生命力一样的东西,催动自己关于生、关于爱的渴望。   他安心地闭上眼。   经历过无数个明天。   第一次觉得,明天是个值得期待的明天。   ……会是个,好天气吧?   *   明照衣慢慢地醒来了,天还是黑的,清浅的微光见缝插针地流动在遮光窗帘的缝隙间。   从火场呜呜喧闹的警笛声与人群声,乍然到另一个寂静的氛围里醒来,即使是他,也花了一段时间反应过来。   在半梦半醒之间,他侧了侧头,看见言息趴在枕头另一边,也侧着脸面对他,安静闭着眼,滑到肩头的几缕长发被他压在枕上,光洁的脸颊也压出了红痕,是那些调皮的发丝的形状。   大概因为第一次见到睡意这么沉的言息,他怔了片刻。   然后毫无自觉地,陷入对眼前人贪心的注视之中。   ——看不腻的。   稍稍漫不经心地游走思绪,把这份被吸引放到时间的维度上去,明照衣不难得出这样让自己也错愕的结论。   既是对方是永远也看不腻的,也是自己永远不会腻烦注视对方这一举动。   明照衣为此稍稍感到不好意思,但——也是“稍稍”而已。这并不妨碍他顺从心意,抓起言息散落在床上的一缕长发,印上轻不可察的一个吻。   其实,远远不够的。   一想到差点失去对方,就想要抓住对方,困住对方,直到对方身上每个地方、每一根头发都印上属于自己的痕迹才敢安心放手。   ——想想就知道,这种事只能想想。   心底还有条做人的底线崩在那里,更何况那样做的话,肯定会惊跑一句“我爱你”都会吓得逃掉的小息的吧?   也许他就是这样感情特别丰富的人。不想让这样的感情成为自己或对方的负担,只能克制,克制到极点反而容易触底反弹。只有夜深人静的此时,理性稍稍松懈的此刻,他才容许并放纵自己,用目光占有对方身上的每一寸领地。   不可抑制地注视着对方。   直到言息半梦半醒间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哼声,然后闭着眼,抬手无比娴熟地向他探去,摸索到明照衣的胸膛然后停住。   一下,两下,明照衣脸上难得露出这么怔然空白的神情,听见自己的心跳共鸣着灵魂的震动,一声一声在耳膜放大。   ——那一定是做过许多次才如此熟练的动作。   干渴。   无法抑制想做些什么的冲动。   “小息……”   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声音。   “……嗯?”言息居然回应了他,迷迷糊糊地撩起眼皮,或许以为那是梦吧,或许还没有清醒过来,仅仅轻哄般拍拍他的肩。   明照衣的脸却忽然在视野里放大。   言息慢慢睁大了眼。   ——一个珍惜的吻,落在言息眼皮上。   言息略显无措,眼皮颤了颤便卡在那里,手指无意识捏紧明照衣肩头。   吻没有停下,而是雨点般淅淅沥沥落在他额头、眉心和鼻梁。仿佛借这些清浅的吻克制着什么——但显然片刻后在强烈的感情驱使下,失败得彻底,并很快从克制转为预告。   预告着,雨势的由小转大。   他单手轻柔而珍惜地捏住言息下巴,却堪称疯狂地吮吸起柔软的唇瓣,吻势凶急。如同忽然而至的暴风雨,摧残着色泽清丽的单薄花枝,叫颤抖的花瓣渐渐染上靡红色彩。   “哥……”偶尔从舌尖泄露的一声也被对方无情地吞噬,连呼吸都几近被对方卷走,刚刚睡醒的言息神智尚未清明,主动权便几乎全部丧尽……   而且,吻得太凶了,言息还没有应对这样的明照衣的经验。他本人关于亲吻的经验其实不足得很,有限的一些也是跟明照衣实践出来的。   所以——   完全是在,被动承受对方侵略的吻啊。   不过……   好像有学到了。   啊啊,所以,还可以这样亲亲啊?就好像一寸一寸舔舐过对方灵魂一样的亲吻,学到了,下次一定自己试试!   ——大约过了多久?言息不知道。   反正明照衣终于停了下来,退出些许,抬起那张因为克制而冷淡得刺人的脸,垂眼看着言息。   看着他被亲得氤氲泛红的眉眼,看着他眸子微微涣散,发出“哥哥,我喜欢”这样黏腻得融化人的鼻音。   等等、   在说什么?   冷淡抑制的表情瞬间破开了壳子,明照衣露出少年人那样的、面对表白的呆怔表情,无措地开合着唇,“小息,你、你说什么?”   这种时候,手也简直不知道放哪里好了。   瞳仁缩为一点,那对宝石一样美丽的眼睛回过神时闪烁着炫目的光彩。   “我在说喔,喜欢哥哥的吻。”   兴奋地回复着呼吸,眨着眼额头抵了过去。   “哥哥怎么现在才教我这种亲法啊,感觉错过了好多,好亏——”   故意埋怨地拖长音。   是这样啊——   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淡淡遗憾并落寞着。   “喜欢的话,”不自然地避开视线,明照衣心想,说到底这是错误的期待,拿这种期待去绑架小息是绝对不该再有的,他这么反省着谴责着自己,嘴上说,“下次再……”   “嗯?——哥哥是在失落吗?”   被一句话无情戳中真实想法,明照衣抬头,迎上言息专注的审视的目光。   “不,”他尽量淡声说,“我没有在……小息,我说过你按自己的感受来就可以,我没关系……”   “嗯嗯,那就算是哥哥没有在失落吧。”   言息很认真地听他解释,并点点头,然后露出可怜的眼神,“可是,我很失落哦——哥哥居然没听出来吗,‘喜欢哥哥的吻’不就是‘也喜欢哥哥’的潜台词吗?”   等等——   明照衣反复思索着,这句话才是有潜台词的吧?   “也喜欢哥哥”其实是有陷阱的吧?其实是在说——   ……等等,好像没有潜台词。   “也”是照应上一句的喜欢,“喜欢”是个动作或状态,“哥哥”是喜欢的对象。   通常来说,这应该是、理所应当是,一句表白?   “……‘哥哥’,是指我吗?”停顿片刻,明照衣审慎地对这句通常意义上的表白做出这样的事先确认。   “啊?”言息眼睛睁大,开始流露出不满的、极其受伤的,让明照衣忍不住想要安抚的情绪,“——我还有其他好哥哥吗?!啊?好过分!”   明照衣被吼得眼皮一颤。   茫然地被迫仰起下颌,任由正在生气的言息扑上来,避开他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只腿,咬他脖颈,磨他喉结。   手放在对方背上安抚地轻拍着,明照衣其实慢慢回过味来了……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这怎么好开口,居然用那种话回应好不容易盼来的表白?说真的,他都有点自暴自弃,想回到半分钟以前了。   “唔……”   言息却不知不觉停了下来,额头轻抵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说到底还是我的错吧——我是给哥哥留下了多大的阴影,所以才连‘我喜欢你’这种话都不敢相信啊。”   “不。”下意识反驳,明照衣急着把错揽回来,“我才是。现在一想,那的确是很明确的话了,是我的问题,我……太小心了。”   “那,”言息稍侧过脸,目光悄悄透过那条缝隙小心打量明照衣,“哥哥现在相信了吗?”   “我相信了。”   明照衣有点好笑于他的打量,简直像只小动物从巢穴里探头探脑一样。   ……好可爱。   但明照衣仍端正了神色。   “可是,为什么这么突然……”明照衣语气理性,“小息,如果是因为火灾的事觉得……欠了我什么的话,那大可不必。你并没有亏欠我什么,那时候推开你是我下意识的行动,完全出于我本人的自愿,因此与你无关。”   他顿了顿,似乎对那天言息的做法仍有不满,“而且,你还因为我自愿行动而造成的后果执意留了下来,如果不是你,还有后面赶来的楚出野……所以,应该是我亏欠了你才对。”   “啊?这种理论啊……”   言息颇多感慨,“既然这样的话,那我留下来也是出于我本人自愿,哥哥又哪里亏欠了我呢?”   “……”   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明照衣少见地噎了一下。   “嗯……”但言息思考了一下,没有反驳这个事实,“我想了想,确实是因为那场火灾,让我意识到自己其实喜欢着哥哥。”   ——好直白的表白,在话里还能随随便便带出来吗?   明照衣视线不自然地,从言息格外认真的脸上移开。   “哇,”发现什么新奇之物一样,言息凑近亲了亲明照衣明显变红的耳廓,“哥哥害羞了吗?原来哥哥喜欢这种啊,以前在床上都不容易害羞……”   “小息。”明照衣制止道。   言息看起来乖乖地点了点头,那对墨色眼睛却掠过狡黠的光,明照衣一看便知道又想出什么“好”主意了。   在被窝里坐直了身体,言息掌心摁在明照衣后颈,稍稍往下压。对方顺从地俯下了身,耳边传来那颗独一无二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明照衣一怔。   ——扑通扑通。   因为他的靠近和倾听,心率微微加快。   “因为哥哥说,这就是喜欢。”   言息眉眼低垂,翕动的唇瓣尚且绯色未褪,如一枝自愿低垂任人采折的清丽花枝,美得动人心魄。   “所以那一刻,我听到了,我喜欢哥哥。”   他将下巴轻轻搁在明照衣发顶。   “哥哥,要更多地喜欢我,爱我啊。”   窗外天色渐亮,逐渐投下更多光线在地板上延伸。   那句晨露里的呢喃,像诉说爱的咒语一样。   “——这样我才会更多地喜欢你,爱你。”   ……今天会是好天气吗?   一定是的。   *   他们之后又相拥着补了一觉,临近中午醒来后,言息站在卫生间的洗手台前洗漱,旁边飘乎着颇显无力的系统,沉默声“震耳欲聋”。   【宿主你……】   “唔……”不知道思考出什么,言息抬起一只手,声音因为含着牙刷而显得含糊,“好像按照常理,统老师不该给我恭喜的红包吗?”   恭喜你**——!   【你们又没有订婚又没有结婚的,要什么红包?要什么红包?!】   “可是,”它的宿主吐出牙膏沫,故作受伤地捂住胸口,“我自认为统老师算是我的娘家人呢,居然连一个红包也不舍得给吗?”   【娘家人就更不该给你了啊!】系统震怒,欺负我们系统没有接受过人类社会常识教学吗?姑且解释,【应该是明总给我吧?!】   “噢,那我是替明总找你要的。”言息摊开手。   【……】所以它为什么要跟宿主掰扯这么无聊的事啊?从开始掰扯的那一刻,它就已经输了啊!   【——看来是认真的啊。】系统如果有表情,一定是非常深沉的“娘家人”的表情。   “认真的哦。”言息也煞有介事地点头,“这种感情上的事,我从不骗人。”   【……那是因为以前也没人可骗吧?!】系统信了他的邪,深深一叹,【那么好的主角攻,唉……算了,这很难评,我祝你们成功。】   这就说到言息关注的重点了。   也是一直以来悬在他心上的问题。   “这个世界的任务达成是怎么判定的?脱离这个世界是宿主自愿,还是强制脱离的?”   【哦,那个啊。】   系统看起来比他还不靠谱,不怎么在意地解释。   【我觉得你完全不用担心,我们的任务不是判定主角攻受的感情线进度吗?如果感情线进度达到100%,宿主就会被强制脱离这个世界,直接前往下一个任务界面。可是——现在主角攻受的感情线完完全全停在了2%,一动不动嘛,想要被强制脱离,我看是基本没可能了。】   这还是系统保守的说法。   单从明照衣如何对言息来看,它觉得不是“基本”,而是彻底没可能了。   啊,不过没关系,这只是第一个任务而已嘛,嗯嗯,不要灰心……要不,还是申请换个宿主算了?   ……惨无人道的绑定制,才是让系统觉得最悲哀的!   言息为这样的解释感到放下心来。   100%?   这怎么可能?   就2%都觉得很多了的现在——   但是,人还是不能高兴得太早的,“乐极生悲”这个词便非常具有先见之明——   因为下一刻,自动播报便无情响起:   【当前感情线进度:99%】   【咳咳——!】正为绑定制感到悲哀的统老师一个猛呛。   啊?它都差点忘记还有感情线这档子事了。   99%?什么99?   系统反复擦亮眼睛。   确定不是少打了两位数的小数点吗?!   0.99它还比较能够接受。   “?”言息同样感到茫然。   “统老师,你出bug了?”   【嘀——】自动播报声非常人性化地补充,【该世界自动判定,小说主角栏发生变化。】 第31章 世界一完结   明照衣住院的这段时间, 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探望。   出于各种人情往来,很没必要对特意探望的人冷脸拒之门外。即使好些人是明总仅见过几面的某某公司某总,言息也抽出了时间招待。   出事的那档同居综艺的总导演这天也来探望, 在医院门口碰见了同样提着花篮、果篮的楚出野, 两拨人索性同行。   一进病房,先关切地问过明总休养得如何, 这段时间焦头烂额的总导演便开始大吐苦水:“言导啊, 您说我们节目做得好好的, 怎么就摊上这种事?早知道啊, 就不该邀请那尊大佛过来!”   “那尊大佛”?   言息看向楚出野,眼神带有询问:“是查出什么了?”   “啊对咯, 可不就是因为请了苏斐白过来……”总导演一副不吐不快的模样,可惜连续不停的电话打断了他的牢骚。抱歉地对言息一笑, 总导演扶着额头拿起手机去了门外。   单独留下的楚出野便接着解释:“边凛已经交代, 他原本是冲着我来的,并不清楚苏斐白也搬进了那栋房子。警方在苏斐白家里陆续翻出了各种监视和监听设备, 就是通过那些才顺藤摸瓜找到边凛,将他逮捕的。”   “原来如此。”言息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其实心底并无多少意外。   原著里,边凛本就属于被感化的反派人设,其本性是缺乏底线约束的。   由于苏斐白的手表这回没被言息没收, 引发出一系列可以推导的蝴蝶效应——边凛通过监听器全程旁听了苏斐白养鱼的全过程, 苏斐白又因为明照衣的事失魂落魄无力维持修罗场,从而导致大翻车,最后的黑化反派反而成了边凛。   谈及此事, 楚出野不免心有余悸:“我没有想到白、”   下意识脱口而出的昵称让他脸上浮现复杂的神色。   “——苏斐白他,居然还同时和第三个人存在暧昧关系, 对方还在暗地里盯上了我。”   警方后来在边凛的住所翻出了大量偷拍和监视楚出野的照片,看着那些照片,凡是正常人都会寒毛直竖、脊背发凉。   楚出野只是难得碰上了心动的对象,想要谈一场恋爱而已,并不是想把命都交代出去。   言息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眉梢轻轻挑了一下,玻璃纸一样清透的眼睛注视着对方:“听起来,你和小苏……”   “我们已经说清楚了。”楚出野这么平铺直叙地回答,俊美眉眼短暂笼罩阴翳,很快又舒展开来淡淡笑了笑,却无意对此透露更多。   *   苏斐白又失眠了一整夜。   从噩梦中惊醒时,趴在方向盘上的他无意间触碰到喇叭,尖锐的喇叭声吓得他整个人抖了一抖。心脏颤颤地落地,才意识到眼下自己正身处何地,一股浓烈的失落感近乎淹没了他。   这些天的发展宛如噩梦。   不断地应对警方的问话,将能说的都通通交代了,这段时间他才得以从边凛有关的麻烦事里脱身。然后是楚出野找他谈话……明明对他还有情,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却意味坚决地和他做了断,现在更是直接拉黑了他。   再然后是发现颜锦同样拉黑了自己,苏斐白瞬间慌了神。   ——就像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正在一件件失去一样,他迫不及待需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于是连夜驱车赶到颜锦的住所楼下,想要像往日那样通过卖惨获取对方的回心转意。   可是,守到如今……连颜锦的面都没见着。   苏斐白坐在驾驶座上,无助地想将自己整个人蜷缩起来。   视线往车前稍稍一抬,他忽然看见,消失半月的颜锦正站在地下停车场的不远处,一道白炽灯管下面。对方穿着居家的常服,脚上趿着棉拖,面无表情地单手插在裤兜里,与他正对上目光。   苏斐白赶忙推开车门出去,下车时甚至因为焦急踉跄了一下,可对方却没有过来搀扶的意图。   那一瞬间的心灰意冷让苏斐白预感到什么。   可他仍戴上微笑的面具,小心跟对方说话:“原来你今天在家啊,我还以为你又出门工作了……”   “这半个月我都在家。”颜锦却这么直白地承认了,没有顺着苏斐白小心搭出的台阶下去,“没有接任何工作。”   “……对不起。”苏斐白低下头,声音小心翼翼。   “——那倒不全是因为你。”一向在他面前蛮横不讲理的颜锦,此时此刻反倒少见地通情达理起来,耸了耸肩说,“这段时间我也在想,为什么我们之间会发展成这样。后来慢慢就想通了,其实大半原因都出在我自己身上不是吗?”   “……什么?”苏斐白不太能理解他的意思,可颜锦不同寻常的态度,让苏斐白心中的失控感愈发强烈。   “有个词,不是叫‘沉没成本’吗?”颜锦语气是熟悉的嘲讽,却不再对着别人,而是向着自己,“我总是跟你说,这是最后一次,可总是太容易原谅你,总有那么多的‘最后一次’。”   “对不起!”在对方稍稍停顿时,苏斐白便迫不及待接过话头,“我保证,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我只有你了,再相信我一次,好吗?”   “你的确只有我了。”颜锦面色诡异地发出一声冷笑,拿出手机,将苏斐白经纪人周漫发来的聊天记录展示给对方。   -苏斐白:楚哥那边已经同意了,节目上会和我炒cp。   -周漫:其实,如果您私人上有什么不便的话,我们也可以不通过这种手段来宣传电影。   -苏斐白:我要的不仅是宣传,更是炒作。这种手段不是最快捷最有效的吗?而且我私人上并没有什么不便。   -周漫:但颜总说,您和她的儿子……   -苏斐白:你提醒我了,过段时间如果网上我和楚哥的绯闻越来越往坐实的倾向发展,就把我和颜锦的绯闻发出来。虚虚实实嘛,不至于坐实也不至于失去热度,网友不都爱看这些?   “——周漫?!”   苏斐白猛然心惊。   对,周漫本就不是他的人,而是明照衣指派过来的。   但是明照衣为什么会……   “所以你的关注点只有这个吗?”   颜锦唇边冷笑的弧度不变,眼神却第一次如此冷静且漠然地审视着他。   “白白,我至今还记得十七、八岁那年你答应我表白时的神情。交往了这么多年,我一直遵守和你的承诺,为了所谓的双方事业着想,没有向除我妈以外的第三人透露过我们的关系——但是,实情却是这样吗?所谓的‘交往’,原来一直是我自作多情?还是说你眼中的‘交往’就是这样,什么关系、什么人都可以利用?”   苏斐白良久地沉默。   “——为什么不可以?”他忽然抬头这么问,十分单纯的疑问。   “什么?”颜锦诧异于他突如其来的直白,又了然地冷笑道,“所以现在是装也不装了?”   “人和人的关系不就是这样吗?”苏斐白脸上没有多余神情,“你从我这里得到感情上的寄托,我从你那里获取我想要的价值,很公平的交易不是吗?现在率先违背这项交易的人是你,为什么要将一切全怪到我头上?”   迎上颜锦感到荒唐至极的目光,他话语不停,“边凛的事也是——明明是他自己心理变态,我也是受害者好不好?为什么都在怪我?凭什么?你们就很高尚了吗?我拥有那样做的条件,难道你们站在我的位置上就不会那么做?还是说贬低我就显得你们专一纯情,完美得不得了?”   “……如果你一直是这么觉得的话,”颜锦只能这么说,“那就是我一直看错了人,浪费了这么多年的时间。你当然没错,错的都是我们这些虚伪眼瞎的人,从此以后我也和你再没话可说了。”   颜锦再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徒留苏斐白站在原地,慢慢地蹲下去,把自己无助地蜷缩起来,眼睛酸涩发烫——这么沉默地自暴自弃,连他自己都有些惊讶地抬起手,摸向眼尾。   尽管酸涩,却没有流下一滴泪。   他渐渐笑出了声,表情却比哭还难看。   苏斐白慢慢站了起来,也同样转身不再留恋地离开。   既然这项交易失败了,他还会找到新的下家。   ……这世上那么多人,总会有人心甘情愿。   *   “……原来是因为主角受丧失了主角的资格,根据主角攻的现有感情线对象重新分配主角,我才被判定为主角之一,而反派变成了边凛?”   听着统老师收集的情报,言息摸着下巴恍然大悟,又想起什么举起手。   “我还有疑问!统老师,为什么是根据主角攻的感情线重新分配主角,而不是根据主角受呢?”   【其实这篇文大改后,核心角色就变成了明总嘛,】系统这么解释,【毕竟大改是根据读者们的意见进行的,而明总才是评论区的民选主角。】   ……但是,锅最后还是喜闻乐见地由某无良作者来背。   【……鱼塘也漏水了?!枸杞泡花椒,我们白白是得罪了你全家是吗?】   评论区再度掀起了讨伐作者的热潮,但枸杞泡花椒成天被ta的读者们口诛笔伐,ta本人都不咸不淡、习以为常了,这回也在社交平台上习惯性地装死。   忽略这些没有新意的评论,少部分读者居然也因此转移到了磕主角攻和反派的阵地来。邪/教……哦不,现在是官配cp粉的队伍再度壮大。   【算了,主角受那边剧情都塌完了,还是看主角攻吧。】   不过,随着剧情发展,官配cp粉的内部也开始产生分歧。   【第一次转战这边,谁来给个准话啊,到底谁攻谁受?站错攻受的痛苦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这是主攻文!主攻文!主攻文!别听那些人妖言惑众。】   【可是吧,严格来说,主角栏是同时写了两个人的名字吧?】   【啊?这种不是默认前面那个是攻吗?】   【可是也有例外啊,况且文案也没指明攻受。】   【文案更没指明,明总的cp是反派……】   【不是,明总不是本文票选的大总攻吗?你们从哪里看出他是受了?】   【你们从哪里看出他是攻了?我也不是很理解。】   【……也许,为爱做受?】   【别整别整,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玩这套。】   【互攻吧,多香。】   【……你们!某些人别见缝插针!】   *   门口传来响动,明照衣撩起眼皮看了言息一眼,结束了和周漫的线上聊天,无事人般收起手机。   眯起眼睛,言息警觉,“你不会又在处理工作吧?”   “一些私事。”明照衣对他露出笑,再不动声色转移话题,“刚刚警方那边有了消息,说是可以准备走起诉程序了。”   “噢,那件事啊,”言息语气轻快,“刚刚楚影帝也跟我说了。罪有应得,没什么可说的。”   明照衣没什么异议地点头。该走法律的走法律,走程序的走程序,对险些危及言息性命的人,他没什么可客气的。   两人开始沉默。倒不是无话可说,而是长时间的拉锯战后,忽然进入了正式的交往阶段,一是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二则是还觉得有点不真实。   “小息……”还是明照衣先向他伸出手。   “怎么?”言息举着那个削到一半的苹果走过去,坐到床边。明照衣替他拿下那个苹果,放在一边,然后用无言的注视来对待他。   这样的注视其实很犯规,素来冷峻淡漠的眉眼露出无比温柔的色彩,很难不让人耳廓难为情地发热。   明照衣显然也注意到那一点变化,低笑了一声,用故作意外的口吻说:“原来小息也是会不好意思的?”   “我又不是——”毫无威慑力地瞪他一眼,那双漂亮的墨色眼睛流动着生机勃勃的色彩,言息小声嘀咕,脑袋靠到他肩头上,“脸皮真的厚到对这种事都无动于衷的地步。”   “——哪种事?”绝对是故意这么问的。   “这种事!”   现在得小心一点了,言息有在暗暗警惕,99%可是个很危险的数字。   明照衣忽然感慨般说,“最近发生的事我觉得都很离奇。”   “嗯?比如说?”   “那天在发生火灾的那栋房子二楼,”明照衣斟酌词句,“我推开你以后,身后突然闪了道白光,感觉像有什么东西推了我一把。”   【!】统老师警觉。   那天是它在危急关头凝出实体,从后面推了明照衣一把。不然可能就不止压到腿那么简单了。   “……”言息赶忙打哈哈,“是错觉吧!当时到处是火光,说不定是眼睛花了?或者是哪根柱子掉下来刚好推了你一把?”   “可能是吧。”明照衣脸上若有所思,给出了模棱两可的回答。   为了阻止他再想下去,言息转移开话题,“哦对了,刚刚医生跟我说再过几天就差不多能出院了,不过是回家静养,去公司还得再过一段时间。”   “好。”明照衣无所谓地应答,然后不动声色试探,“回家以后就可以处理工作上的事了吧?”   “看你恢复的情况。”言息勉勉强强先敷衍道。   到了出院那天,明照衣的腿拆了纱布,已经可以自由行动,但不可避免遗留下的烫伤痕迹依旧令人触目惊心。解秘书先把明总接下去,言息处理完最后的出院手续才下楼。   来到门口时,明照衣正站在行李箱旁看手机,车停在一边。并不打算上车的解秘书在旁边说着什么,猜也猜得出来,无非是汇报工作上的那些事。   “哥哥。”他唤了一声。   明照衣便抬起脸,看见言息从大楼的阴影里走出来,面容一点点从模糊走向清晰——乍看见那张脸,依旧让人惊艳。   阳光那么好,言息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欢喜,比过往任何时候都要生动,不再那么像一个空有皮囊而无灵魂的精致人偶。   明照衣并不为此感到自以为是的成就感,只是在欢喜的同时,浮现难以言喻的心疼和酸涩。   在对方一步步走向他时,他忽然预感到了失去的那一天。   他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吗?明照衣并不以为自己是,只是难以用语言描述地,在可以感知的幸福的巅峰不可控地预感到跌落。就好像……他习惯了在得到对方后,再度失去他。   “怎么了哥哥?”   回神时是言息贴近的脸,那双眼睛眨动着,在近在咫尺的距离关切地注视他。   如果用实话回答,就显得太患得患失了。   “……没什么。”明照衣用压抑着什么的表情平静地摇摇头。   “那我先下班了,明总?”秘书解英对着车窗里说。   “嗯。”明照衣冲他点了下头。   等到解英离开,言息正要把车开出去,明照衣忽然摁住他的手。言息转过头,这才发现明照衣的表情已经变得冷淡得刺人,眼睛在狭长眉毛下流露出不安,却依旧礼貌有余地征询:“小息,我现在可以吻你吗?”   ——原来,明总谈恋爱是这种模式吗?   言息几乎下意识就要点头再逗对方几句,可是,他忽然意识到99%的进度,可不是好玩的。他需要再试验一下,眼下还是不要操之过急,于是言息露出少见的慎重表情,“现在在开车,还是不要……”   适当的停顿,对待人处事体贴又不失风度的标准成年人来说很有用。   说起来,住院期间为了避免危险的擦枪走火,他的确很久没和明照衣有过太过亲密越界的行为了。交往后比交往前还要纯情,说出去可能都没人信。   99%到底是以什么为标准的?感情线与感情似乎指的不是同一件事。   【当前感情线进度:98%】   突如其来的播报声让正在开车的言息一怔,幸好现在是等红绿灯。   他偏头意外地看向明照衣。   明照衣正表情平淡地看着手机,像是注意到他的目光,也侧头看了他一眼,问:“怎么了?……是要喝水?”   他把水杯扭开递过来。   ……不是因为这种事啊。   正好跳到绿灯,言息便摇了下头,“没什么。”继续开车。   【当前感情线进度:97%】   言息:“?”   他飞快斜了一眼掠向明照衣,对方仍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眼睛落在阴影里,兀自处理自己的事。   “统老师?啊?你这感情线进度到底有没有标准啊?”言息疯狂在内心狂敲这时候装死的系统。   【啊,这个东西嘛,】不得不出来营业的统老师熟练地糊弄,【嗯,非常的,唔,主观嘛。】   “主观也得有个标准啊!”   【可是它在往下降,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吗?再接再厉啊宿主,我看好你!】   话是这么说……   但是自己的对象面上没什么表情,心底却在默默给你降进度条,怎么想都不是好事吧?   等到终于回到明照衣在公司附近的住所楼下,言息解了安全带,心里叹息着正想说些什么,面色平淡的明照衣忽然毫无预兆地倾身过来——   “等等、”   言息避开了那个吻,目光不自然地飘挪,吞吞吐吐地说:“哥哥,虽然我没在开车了,但你现在是病患。在休养期间,我们必须暂时保持健康的距离。”   “哦。”明照衣下颌平静点了点,似乎接受了这样的说法,也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当前感情线进度:96%】又是一声没有感情的播报。   ——他就知道!   这么说来,拒绝一次就是降1%,那亲一下就涨1%?   言息跟着下了车,看见明照衣正从后备箱里搬行李。他搭了把手,犹豫片刻,叫住明照衣:“哥哥。”   “嗯?”明照衣偏头看向他,做出耐心倾听的模样。   趁他微微低下头时,言息抓紧时间凑过去,啾的一声认真亲了下对方的唇角。耳廓通红地退出一点距离,仍不忘颇具科学实验精神地,观察对方的表情。然后,他与目光略显意外、片刻后又浮现出笑意的明照衣对上视线。   ——那绝对是在笑话他吧?   “小息,”明照衣屈指抵在唇边,在言息恼羞成怒以前好不容易压下笑意,“我感受到了,你的心情。”   ……真的能感受到吗?   他们两个,不是从刚刚起就在错频对线吗?   不过,那是很神奇的事,明照衣这么说时,言息也有些明白对方的意思——他感受到了,我在尽力感受他的心情。   和另一个人产生默契无言的共鸣,那似乎是言息以前无法想象的事。   “谈恋爱真好啊。”他忽然想感慨那么一句。   可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当前感情线进度:100%】   亲一下涨1%对——   言息因为毫无预兆而睁大了眼,脑袋似乎被锐器痛击一般产生强烈的眩晕。连明照衣最后的表情也没来得及看清,那阵眩晕与昏黑过后,再抬头时,眼前是完全陌生的场景。   ……   不是停车场,而是一间完全陌生的卧室,设计风格颇具未来感。而他也并非站着,而是坐在床上,身上浸透辛辣的酒味。   【世界一任务完成,宿主已脱离原世界。】播报声这么说。   片刻后,言息强行挤出一个笑容,“统、老、师——你别装死,出来解释一下?”   【那个嘛,嗯,】系统打着马虎眼,【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你要亲呢?】   言息表示不听且罢工,“我要回去!”破任务爱谁做谁做。   统老师赶忙安抚宿主:【这个又不是双向的传送,还可以有来有回的,任务完成了那个世界自然就关闭了。既来之则安之嘛,说到底明总只是小说里的人物,又不是真实存在的。】   眼见无理取闹这一条没有用,言息快速冷静下来。   系统见他沉默,似乎接受了现状,小心建议道:【其实宿主要是介意的话,可以选择删除上一个世界的记忆。】   “?!”   言息陡然警觉起来。   从一开始,因为对什么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他和系统的关系完全称得上亲近。可是这一回,他第一次对自己并不了解的系统生出真正的警觉。   “你们,还有这种功能?”他不动声色地探听。   【这是宿主完全自愿才可以使用的功能!】统老师赶忙解释,【如果宿主并不授权,我是无法做到的。】   “……如果凑够反派积分可以在原世界复活,”言息回想一开始系统说过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选择返回世界一?”   【唔,】系统犹豫道,【原则上可以,但那毕竟不是真实的世界,宿主你确定这么宝贵的机会要用在……】   毫不留情地打断它的唠叨,言息摆摆手,“那快点,统老师你的效率呢?这个世界的记忆快点传输过来,我赶着做任务呢。”   系统:【……】   想起一开始宿主那完全不配合的状态,统老师冷笑,呵,一个善变的男人罢了。 第32章 炸裂的剧情   《虫族之团宠日常》, 是狗血之神枸杞泡花椒的又一力作。   只是相比于上一篇长达十年的连载期,这篇代表作仅连载半年多便顺利完结,作者更是数次强调“这是我写得最顺的一篇文, 写作期间灵感源源不绝, 停不下来”。   ——这篇狗血文中的神文,很不幸, 言息也曾拜读过。   “……你们, 光逮着枸杞太太一个人薅是吧?”   被传输了本世界剧情的言息, 得知是这本限制级小说后显得沉默。   【怎么说呢, 谁叫ta每篇文都喜欢打着纯爱的幌子搞事情啊。】   当之无愧的纯爱战神统老师,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 并表示这是ta小子该得的。   能让枸杞泡花椒这种鸽中之王说出“灵感源源不绝,停不下来”这种话, 已经预示着这是篇多么炸裂的小说。   原著是星际虫族背景, 属于虫族设定刚出来时“开疆拓土”的那波古早文。不过,某无良作者当然不会按部就班照着原设定写。   这是一个雌虫虫权非常低下的旧社会, 科技高度发达,疆域横跨星际,但社会制度居然还是君主专/制。   小说开篇,是一段简单的前置背景介绍。   那个黑暗的旧时代并不是原著的描写重心,因为很快饱受压迫的雌虫们便会奋起反抗。由奴隶暴动开始, 革命很快蔓延全国上下——诱因是皇室与军部的腐败, 以至于帝国平民怨言四起,而与邻国多年的战争负担成了压垮这个庞大军事机器的最后一根稻草。   革命军高举自由旗帜攻占了帝都星,以帝国元帅萨尔伊斯为首的革命派掌握政权——嗯, 没错,这个帝国史无前例的下等贵族出身的元帅, 便是帝国的头号叛徒,是这场史无前例的大革命的领导者之一。   被狠狠背刺的帝国皇太子,即本文最大反派,在战争形势严峻时,控制了皇室目前所能掌控的疆域内所有雄虫,以“战时保护”的名义,将这些雄虫们通通关押进管制区。   当革命军即将抵达帝都星时,皇太子以这些雄虫威胁未果,便惨无人道地将他们通通集中毁灭。   大爆炸的废墟之上,自由联邦在古老帝国的余晖之下建立。然而,那场大爆炸中逃脱的数十只雄虫,也在之后联邦的科学研究中因遭受非人虐待而死。   虫族为这场大革命付出了有史以来最惨重的代价。   新兴的联邦面临的第一个问题,便是族群灭绝危机。秘密进行的科学研究宣告失败后,只能靠仅剩的雄虫精子库繁衍后代——   而这时,主角受拉斐尔出现了。   拉斐尔虽然是雌虫,却拥有另一套奇妙的孕育系统,雌虫也可以让他受孕。于是之后就是愉快的……   锁章剧情。   ——所谓的“限制级小说”是字面意义上的。   如此颠覆传统的虫族设定,在刚问世时便被大量读者追着给差评,不过时过境迁(尤其指随着一些限制级文包的传播),近年来这篇文的风评经历了两极反转。   当然祸害遗千年,那位原帝国皇太子还没死,逃到邻国纠集了一群封建余孽,在邻国暗中扶持下谋求复辟。后面更是想办法掳走了主角受。   这位大反派的小白级复辟计划,就是研究主角受拉斐尔的生理结构,以复制出一套相似的孕育系统,让雌虫们彼此繁衍——总而言之都给他生孩子去,越多的孩子就是越多的虫形武器。   听起来很扯,但似乎也有可行度。   不过拉斐尔可不是什么背景板,他可是有着主角光环的虫啊!   ——曾经的拉斐尔是帝国上等贵族出身,与帝国皇太子青梅竹马。   是的,没错,枸杞泡花椒最爱的梗来了,他可不是什么简单角色,他可是反派可望而不可即的白月光!   所以,反派对拉斐尔的管控强度很低,拉斐尔一面与反派虚以委蛇,一面想到办法传出求救信号,让元帅萨尔伊斯反追踪到了那群封建余孽的大本营。   最后大结局元帅赶来救出主角受,皇太子阴谋化为泡影,自焚而死。   萨尔伊斯在经历过一次失去以后,也彻底认清了自己的感情,和主角受达成he。   只看到这里的读者也许会不明所以,这不是挺纯爱的吗?   ——你以为这是传统的he?   哦不不不,某无良爱搞事的作者表示这还不够前卫,不够炸裂。主角受感情上当然是和主角攻he,不过身体上嘛,当然是合家欢啦!   当年拜读完这部大作的言老师,可是心服口服地留下了“好新的艺术”这样的五星好评。   不过,他现在有些笑不出来了。   “所以,”言息脑袋懵懵地坐在床上,指尖指了指自己,“我现在是,那个反虫族大变态反派——帝国皇太子埃希尔?”   埃希尔.阿尔弥斯,是的,就是那位反虫格的丧心病狂大变态反派,阿尔弥斯皇族数年来诞生的唯一一位雄虫皇子。   雄父为帝国皇帝,雌父为大贵族势力出身的前任元帅俄尼索,以铁血手段垄断帝国军政大权。   这位皇室唯一的雄虫殿下,从小倍受宠爱。   据说他出生那日,百年才能一见的晨曦之星(言老师敲黑板,严谨指出那应该是一颗公转周期约百年的彗星)穿过帝都星上空,埃希尔在古帝国语中指“希望一样来临的晨曦”之意。   彼时,阿尔弥斯帝国与邻国正值开战十年。   阿尔弥斯帝国起初节节败退,但小殿下诞生当天便赢得了一场浩大的塔萨星云之战,为阿尔弥斯赢回了大量失去的领土,因此带来希望的小殿下被他的民众们誉为“帝国晨曦”。   在这种全虫族狂热崇拜和迷恋的氛围下长大,这位小殿下性格可想而知的糟糕——随着他成年,这种性格缺陷在大众目光下暴露得越发明显,他有着十分残暴反虫族的倾向,既不喜欢身为同类的雄虫,又患有极端厌雌症。   【是的喔,宿主~】   上个世界被坑惨了的统老师,无情地上扬着幸灾乐祸的语调。   【不过嘛,现在剧情不是还没发展到那一步吗?现在还在原著的前置背景那部分呢。】   “——是指,还有三个月革命就要开始了是吗?”言息中立地说。   【是的喔,这部分剧情肯定是要走的,不然主角攻受怎么he?】   系统严肃起来,指出这个世界的任务,【因为要改文,所以原著的一连串锁章什么的都不能有!】   原著可是肉眼可见地被锁成了只剩开头和结尾,一眼望去沦为红色的海洋。   【我们的宗旨就是——从头到尾1v1且身心双洁!】   统老师从上到下跳跃着,那颗光团就像兴奋挥动的拳头一样。上进心满满的系统暗暗发誓,这回它一定要痛改前非、一雪前耻!   把垂落到身前的长发随意拨到耳后,言息撑在下颌的手指轻轻跳了跳。   “所以,首先一点是不能重蹈后面雄虫全灭的覆辙,否则主角受结局必然是得合家欢的。”   对任务不再抱无所谓态度的言息,非常理性地快速分析出目标。   【还有还有,】统老师补充一点,【主角攻受的感情发展不能完全通过“身体交流”,必须全程柏拉图恋爱,爱上彼此的灵魂!】   ……好、好抓马的要求。   言息眼神浮现深深的疑惑,“主角受只跟主角攻‘身体交流’也不行吗?”   【不行!】统老师无情摇头,【这是读者们在原著评论区的反馈!而且主角攻的人设也绝对不会跟没感情的人发生亲密关系的。原著里,主角攻是在某些诸如情潮期的场合才不得不和主角受发生关系。】   【你还是不懂什么叫真正的纯爱啊,小言——】   经过一个世界磨练的系统自诩长进颇多,已经初步掌握了它宿主“责任不在自己,一定都在他人”的甩锅法精髓。   无数和明照衣如何发展出感情的片段快速滑过脑海,即使是三观极其灵活的言息,也陷入了可贵的沉默。   果然……是他和哥哥太不纯爱了是吗?   “嘀嘀——”   床头柜上,一块近乎玻璃的圆形镜片发出提示音。言息被打断了思路,垂眸若有所思拿起那块镜片。换个场合,或许他更有研究这个星际虫族文明科技水平的兴趣。   可是眼下,他更感到奇怪。   戳开那个应该是光脑的东西,眼前投影出的屏幕上,是一个三小时倒计时。刚才的声音,就是三小时到点了的提示。   ——那是什么提示?   刚刚尝试从接收到的庞杂记忆里扒拉出今天发生的事,眼前的屏幕便自动跳转到新的界面。   是一个监控画面。   一间封闭的房间里,背脊陡峭、绷得笔直的军装男人背对他跪在地板上,头颅微微低垂。   纯黑色的高级军官装束,给那身形高挑的男人笼罩上一层锋芒冷锐、高不可攀的气质。偏偏散下的银白长发倾泻在肩头,又无端增添几分脆弱感。   银白长发用缎带稍稍束了,如同流动光泽的名贵丝绸一样。肩头偶然露出暗纹隐淬的金色勋章与缎带,象征男人身份的不同寻常。   墙上密布的令人胆战心惊的刑具,也象征着那并非普通的房间。   ——三小时前发生的事终于被扒拉出了记忆堆。   这个跪在刑罚室的男人,当然是他现在的雌君,帝国元帅即本文主角攻,萨尔伊斯。   帝国皇太子与现任军部元帅之间,是一场完全出于政治目的、没有一丝感情成分存在的婚姻。   前任军部掌权者俄尼索,那位帝国历史上曾赫赫有名的铁血独/裁者,在一场战役中去世,临死前将军部大权破格授予下等贵族出身的上将萨尔伊斯。但条件是,萨尔伊斯必须嫁给他的儿子,当今帝国的皇太子埃希尔。   被强行安排了雌君的埃希尔本人强烈反对,但即使皇帝陛下对他从来言听计从、百般宠爱,这场政治婚姻仍容不得他说半个不字。   半年多以前,刚满十八岁宣告成年的小殿下,便被迫在郁恨中与现任元帅萨尔伊斯完成了婚礼。   光脑一角的消息界面,埃希尔与皇家秘书的对话提供了新的信息。   【殿下,明天大婚的一切事宜已经安排妥当,是否向媒体及大众宣告此事?】   【当然。】   【殿下,雌侍的婚礼已经达到了雌君的标准,若是大肆宣扬,元帅那边……】   【你不用管,他不会说什么的。】   ——就算想说什么,也会被责罚到不得不保持沉默的地步吧?   “雌侍的婚礼?”言息一边腹诽一边回忆剧情。   【当然是和主角受拉斐尔的婚礼啦!】系统替他回答了。   “所以,”言息无话可说,再度指了指自己,“我,明天,就要娶主角受进家门了?”   ……这是什么逆天霉运?   而且细想,反派头顶还有点绿。   拉斐尔与萨尔伊斯的感情线在前期便有过铺垫。   拉斐尔原本是帝都星第一军校的学生,学的专业是后勤文员方面。萨尔伊斯曾担任过他的军事理论课老师——虽然是挂名的职位,但敬职敬业的上将在正式接任元帅前曾短暂地去上过几次课。   拉斐尔凭借他的好学得到了萨尔伊斯的一点注意,后来萨尔伊斯深陷不幸的婚姻生活之时,拉斐尔更是多次帮助过他。   ——凭的什么关系呢?当然是感谢工具人反派热心搭好的桥,让他的雌君与雌侍日久生了情。   不同于下等贵族出身、雌父更是低贱雌奴的萨尔伊斯,能与皇太子青梅竹马的拉斐尔,出身自然高不可攀。   性格反虫族、还患有极端厌雌症的皇太子,只对主角受抱有仅剩的良善之心。   按照常理发展,如果没有这场政治婚姻横插一脚,拉斐尔以后必然嫁给皇太子,成为他的雌君,未来成为整个帝国最尊贵的雌虫。   可惜,由于前任元帅俄尼索临终前的一通乱点鸳鸯,让埃希尔不得不含恨娶了萨尔伊斯。   但不愿放弃联姻利益的拉斐尔的家族,在埃希尔婚后仍百般暗示,殿下可以再娶拉斐尔做雌侍——虽然心存遗憾,但最终点头同意的埃希尔,决心给拉斐尔一个不亚于雌君的盛大婚礼。   【宿主,你是想破坏明天的婚礼吗?】系统看他这么抗拒,不由出声询问。   “那,主角攻受怎么发展出感情呢?”言息语气轻松,收起光脑,准备起身下床,“这是他们感情线发展的重要一环吧。”   ——突然这么通情达理好配合?统老师都有些不习惯了。   反正主角攻都娶了,言息心里想的是,再娶一个还不是娶?而且娶雌侍的是埃希尔.阿尔弥斯,关他言息什么事?   他只是一个无情的任务工具人罢了。 第33章 婚礼取消   有些矛盾是积年累月的, 当它们终于破出水面时,所显露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仅剩三个月的时间,言息明白, 他一个人的力量远不足以遮蔽那道破开漫长黑暗的曙光, 阻挡那道巨厦坍塌的离心力。   只有,尽可能地杜绝灾难级武器在那场大暴动中的使用, 以及在当下适当地提高雌虫地位——否则就算他改写了雄虫全灭的结局, 在未来的清算中, 雄虫仍有可能数量大幅锐减。   言息目光投向监控画面中的军官, 目标很明确,“现在, 我似乎应该去补上一刀?”   【咦?】系统声音透着疑惑,【刚刚不还说应该善待雌虫?】   “——那是对雌虫整个群体嘛。”言息的语气很轻, 像是这么做对他的道德负担几近于无, “但对主角攻来说,反派折腾得越狠, 越能衬托明天进门的主角受温柔善良像个天使,哦不,像一束拯救落难雌虫的‘光’啊。”   统老师:【……宿主你很有经验嘛。】   上个世界,自己还在叨叨别崩人设,这回对方就把人设自觉拿捏稳了。   盥洗室里, 言息歪了下头, 镜子中那张秀丽清冷的脸也跟着偏了偏——还是自己原来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并不意外。就算是过于青涩又嚣张的十八岁,他也渐渐看顺了眼。   说到底, 无论是上个世界的言息,还是现在的埃希尔, 外表或生活上的一些细节与自己如出一辙,他很快便能进入角色。   身上有很重的酒味。   埃希尔因为白月光只能委身做雌侍的事而郁闷至极,喝多了酒,恰好常年不在家的萨尔伊斯什么时候回来不好,偏偏撞上这个点回来,被气过头的埃希尔狠狠责罚了一通。   ——尽管萨尔伊斯并没有对明天的婚礼发表过任何意见。   睡了三小时,酒精已经代谢掉一些,言息再掬起一捧水拍打脸颊,让自己更加清醒。   身为帝国第一顺位继承人的埃希尔,理所应当居住在皇宫内。不过这位皇太子殿下热衷于军事科技研究,住所内的装潢倾向于现代风。   一旦踏出房间,便是豁然开朗的高吊顶皇宫走廊,光彩照人的象牙白大理石墙面,繁复奢华的吊灯,以及大幅描述战争与暴力之神的古典壁画。   巨大高耸的宫殿走廊,让行走其间的人显得格外渺小,还不及旁边一个神像雕塑高。   不远处是修剪整齐的广阔庭院,一排紫藤萝花架,喷泉,以及花圃里色彩如云霞般的玫瑰与蔷薇。   但很奇怪,这么大的宫殿,却连一个皇宫的侍从都不见。   倒是有一个小型机器管家靠近言息脚边,头顶的光屏上闪动活泼的表情,“亲爱的小殿下,您是需要我们准备晚餐了吗?”   言息睫毛垂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差点忘了,这回的人设是极端厌雄加厌雌症——简而言之,就是什么虫都不爱接近,宫殿里只有机器管家不见其他侍从是很合理的。   “小殿下?”机器管家表情轻眨眼睛。   “嗯,”言息抬了抬下巴,漫不经心地命令,“带我去刑罚室。”   这么大的宫殿,记不得路看来是正常的。机器管家没有露出什么疑惑的表情,而是静默无声地带他穿过庭院中那排紫藤萝花架。又走了一会儿,才在一扇门前停下,然后不等言息再说什么,自发退了下去。   刑罚室的门平平无奇,看起来与这个宫殿的其他房间并无差异。   推门进去,是一间结构狭长的小房间,最引人注意的是一整面的透明玻璃墙,玻璃墙内是另一个更大的房间。那军装男人便跪在里面,侧身对着他,散落的略显凌乱的银白长发遮住侧脸。   看来,这是单向的玻璃。   男人衣装整齐严谨、一丝不苟,纽扣看起来更是扣到领口。可是言息知道那身象征荣耀的肃整军装之下,是怎样的伤痕累累。   细密眼睫垂下浅淡的阴影,言息垂眼,斟酌片刻,挑拣出一个看似最为普通的鞭子。   ——这种情况先放一堆侮辱性极强的狠话,再象征性挥一下鞭子,这种程度应该够了吧?   折磨别人难以给言息带来愉悦感,相反,曾经为了追求刺激,他更倾向于折腾自己。   所以,不是很理解这些东西的存在。   当门口传来响动时,萨尔伊斯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反应,依旧以一种站军姿的态度标准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   脚步声一点点靠近,言息在他面前站定。   没有反应的萨尔伊斯却准确地在这时再往下压低脖颈,无限下压的弧度透出诚恳的谦卑,他从渴涩得发哑的喉咙里冒出轻微的嗓音,“雄主。”   原本的声线已经难辨。   “三个小时已经结束了,你还跪在这里,是想显得自己有多可怜么?”言息高高睨视着他,从这种刁钻的角度刻薄对方。   “没有您的命令,”像是习惯了过分的苛责,萨尔伊斯不急不缓地一字一顿,沉静得更像一潭死水,“我不敢起来。”   如此毕恭毕敬、悉数承受的态度,如果不是言息知道他便是三月后大革命的领导者之一,或许就相信了。   “怎么样,”言息不紧不慢整理手中的鞭子,眉梢微微上挑,像是格外贴心的主人在征询所有物的感受,“喜欢这种滋味吗?”   “只要是您给予的,”萨尔伊斯说话间气息有些不稳,咬字仍旧称得上清晰,淡薄眼睑十分谦卑地低垂,“我都能承受。”   ——但字里行间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无论态度还是作为,却好到抓不出错处。   这哪里是什么被驯服的家兽,分明是只狡猾难驯的野狐狸。   埃希尔责罚他的雌君时从不会有肢体上的接触,言息按照往常的习惯,用折了几段的鞭子隔着距离挑起萨尔伊斯的下颌,态度轻慢,对待勉强提起兴趣的玩物一样。   没有得到任何抵触。   凸起的喉结滑动几下,线条不失力量感的颈部仰起。   银色长发流水般滑落脸颊,那张脸一点点显露出来。   不经意地落下视线,言息却慢慢睁大了眼,一副震惊到无以复加的模样,羽毛一样睫毛无措地眨动。   就像难以相信眼前看到的,因而不断眨动眼睛,试图分清眼前是否是因思念而产生的错觉。   但是,从眉眼到下巴,眼前这张脸传递给他的信息无一不是熟悉的感觉,和明照衣相似——不,一模一样的五官。   那对眼睑仍谦卑地低垂,因此并没有读到言息脸上的震惊。   “你……”   过了良久言息发出这么一个音节。   萨尔伊斯却仿佛已经到达极限,眼睛闭了闭,身形一晃,往眼前的地板上倒去——言息几乎没有过脑子地近前,等意识到时,已经半蹲下将看起来晕过去的萨尔伊斯接进了怀里。   既然人已经晕过去,言息也不再演下去了。   从膝弯处将对方整个人抱起,一边冲出门去,叫机器管家找医生来,一边质问系统,“怎么回事?为什么他和哥哥长得一模一样?”   那一幕,大概让沿途的机器管家们陷入了同样宕机震惊的状态。   “小殿下,”还是原来那个机器管家,回过神追上去,“医疗室在这边!”   言息将萨尔伊斯放进医疗舱内进行检查,统老师围着透明的医疗舱玻璃转了一圈,思索着,【唔……这大概是因为作者偷懒,所以撞了人设吧?】   枸杞泡花椒的文大部分其实都是一样的套路。   万人迷主角受+正常人主角攻+非正常人反派,构成黄金三角结构。   读过枸杞泡花椒大部分文的言息也深谙这些套路。   “但是,”他合理质疑,“脸也一模一样也太巧合了吧?”   【哎呀,】统老师说,【很合理的嘛,书里只是文字描写,读者们也不知道就是一模一样的脸啊。不过,虽然是一样的脸,但他现在叫萨尔伊斯.温默尔,不叫明照衣。】   觑了觑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萨尔伊斯的宿主,统老师感到某些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它随即摆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模样。   【宿主,你走的可是纯爱路线,千万别搞出第三者啊!你想想评论区那些好不容易磕上你俩cp的读者,千万不能伤他们的心啊!】它很明白,什么才能真正影响到言息,【而且,明总还在原来的世界等着你完成任务呢!】   末一句点醒了言息。   一模一样的人设,就连长相、身形都一模一样,算不算同一个人,这是个涉及到哲学层面的问题。   但感情并不需要哲学。   它是无理的、凭直觉的。   这个世界的萨尔伊斯,并不是他那个世界的明照衣。   “嘀——”   医疗舱检测完毕,界面无遗漏地显示出萨尔伊斯身上存在的伤口,其密布程度称得上遍体鳞伤。   除此以外,还有从前留下的伤痕,与那些战争中受过的旧伤层层叠叠,交错在一起叫人分辨不清。   皇室医生以为是殿下哪里受了伤,急匆匆赶来后却被要求为元帅阁下处理伤口。即使职业素养良好,他仍不可避免地流露出同样震惊的神色,小心翼翼询问:“殿下,需要我为您做一下检查吗?”   “我没有受伤。”言息皱着眉头,一头雾水地看过去。   医生显得更加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脑子。   “……”言息侧身让出位置,抱臂语气冷淡,“做你该做的事。”   浏览完医疗舱的检查结果,医生挑选出几款外伤药,又简单解释,以军雌的修复能力来说这算不上大碍,之所以会晕过去应是长时间缺水导致的。   医生正要帮忙上药,言息犹豫片刻,终究出声制止道:“把药留下,你可以走了。”   医生离开时没有太多意外,大概以为会是机器管家帮忙。   为萨尔伊斯上药时,言息注意到他喉结旁那颗浅淡的小红痣,心念微微一动——就连这种细节,也一模一样吗?   系统也显然注意到了,赶忙出声打断言息的思绪:【所以是完全照搬的人设啊,精确到痣!】   “……我诚恳地建议,”言息手上就像处理一个单纯的物品,绝对理性地,“给主角攻换张脸,我现在做任务会觉得很难下手。”   【一夜变脸……】统老师沉默片刻,【你觉得周围人不会发觉不对吗?】   显得没办法似的,言息叹息一声,“统老师,终归还是你太没用了。”   【……】   统老师:这回我忍。   为萨尔伊斯处理完伤口,又替他换上一套更居家的衣服,言息洗完手,去了门外,在系统不解的目光下拨通秘书的电话。   “殿下?”对面很快接起,传来迟疑的声音,“是明天婚礼的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细节吗?”   为了这场盛大的婚礼尽可能完美,也为了弥补拉斐尔的遗憾,平常几乎不怎么联系秘书的埃希尔这些日子可谓大转性,每天数通电话,事无巨细地吩咐婚礼的各项事宜。   ——或许也是为了向外界表明他鲜明的态度。   “已经正式通知出去了?”言息这么询问。   “是的,”秘书琢磨不清他的态度,连忙补充,“是皇室官网和星报头版头条两个渠道同时发布的,就在一小时前。”   因为之前准备婚礼时便没有刻意隐瞒,消息已经陆续传到帝国上下,此时正式发布通知,舆论称不上掀起滔天巨浪,反倒祝福和羡慕居多。   更多的媒体和记者,在加班加点翘首以待明天婚礼细节的披露。外界对婚礼的规格有过多种猜测,甚至有暗暗猜测元帅阁下究竟是否出席现场的。   皇太子殿下对他的雌君和雌侍截然分明的态度,在知道内情的皇室内部这些人心中已有结论,可在不知具体内情的外人眼里,仍旧谣言满天飞。   ……这就有点难办了。   言息微不可察一叹,“撤回吧。”   “什么?”仿佛没有听懂一样,秘书语调疑惑而迟疑,“您是说,撤回婚礼的通知吗?”   “嗯,我的意思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言息不妨说得更清楚些,“婚礼取消了。”   “什么?!”这回完全是震惊出声了,“这么突然,您、您确定吗?”   “是的,我很确定。”言息声音平平,“后续你来处理,莱柯西家族那边我会告知。”   嘟——   通话挂断。   拉斐尔的家族不好相与,交由秘书告知的话最后还得纠缠到他这里,不如他亲自通知。并不愿意嫁给残暴皇太子的拉斐尔本人,应当对这一结果感到满意。至于他的家族,用一些利益作为补偿想来也会乖乖闭嘴。   ——反正三个月后,帝国的权力结构将会完全重组,交换出的利益也就值这三个月。   【宿主?!】系统同样震惊,【不是说这是主角攻受发展感情的重要一环吗?】   刚说的就变卦了?可惜它没有录音。   “那个啊,”言息有些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无辜地眨着眼,“只是一环而已啦,又不是没有其他办法。更关键的是,如果这么做的话,会影响到你宿主做任务的心态的——”   【是指什么?】系统警惕。   ——这你都不懂得?   眼睛里明晃晃这么写着,言息故作受伤地捂住心口。   “当然是,我已经纯爱到,觉得给哥哥这张脸找第三者都是罪恶的程度了吧。”   【……】是在说人话吗?   怎么每个字都听得懂,但连起来这么不像人话呢?系统怀疑。   “我真是太纯爱了。”言息一脸洋洋自得的表情。   系统这才明白过来——这完全是自己之前指责他“不懂什么叫真正的纯爱”的回击。   怎么会这么幼稚啊?统老师简直忍无可忍。   【你是十八岁,但不是真的十八岁啊!】 第34章 主系统   萨尔伊斯一直是清醒的。   最开始那阵短暂的晕厥过去, 意识便慢慢恢复——可现实的情形,让他更怀疑自己是否还在幻觉之中。他不动声色闭着眼,试图从这些不同寻常中寻求到真相, 隔着门却传来“婚礼取消了”这样的话。   双眉幅度明显地拢起, 萨尔伊斯失去伪装的耐心,沉默无声撑起了身。   对雌侍进门这件事他从心底没什么意见, 对象是埃希尔绝不会随意动手的那个雌虫, 就更没有多余关心的必要。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 双方都或明或暗抱着不想将它长久经营下去的打算, 多出新的雌虫出来反倒是件好事。   ——如今,取消婚礼?   萨尔伊斯很难不多想, 究竟是什么契机,让闹着非拉斐尔不娶的雄虫临时变了卦?   难道, 对方发现了什么端倪?   门口传来细微动静——   萨尔伊斯有所预感地抬头, 言息见他醒来,脸上意外了瞬间。   两人对上视线的那一刻, 萨尔伊斯留意到对方有片刻不自然的回避,像是略过他的脸,目光飘忽了一会儿又很快转回来,声音散漫的,“你醒了啊。”   “是的。”没有提问自己如何回来的, 萨尔伊斯暂时将这件事埋在心底, “抱歉让您担心了。”   话是这么说,口吻却并不十分歉意。   “既然醒了——”言息走近,居高临下审视坐在床边的他, 不含善意的目光像在示意他自己领会并补充下去。   “……我听见,您说婚礼取消了?”但, 像没有读懂暗示那样,萨尔伊斯直截了当地问出口。   “有什么问题吗?”似乎对这话颇有兴致地,言息扬起眉梢,“难道,我的婚礼取消,还需要征求雌、君您的意见?”   “不,当然不是,殿下。”   像是感到格外惶恐,萨尔伊斯将右手搁至左边的胸口,状似尊敬万分地伏低了头,挂满的金色肩章随着晃动。   “只是,明天我已经预备好了出席婚礼的行程,如果婚礼取消,这部分行程似乎也需要更改。”   言息漫不经心睨着他霜雪一样银白的发顶,和那截即使谦恭仍藏不住成年军雌力量感的脖颈。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什么般,他轻笑了一声——在熟悉这位骄矜恣肆的皇太子殿下的人听来,那简直称得上恶魔的微笑。   萨尔伊斯眼皮微不可察抖了一抖。   “今天以前,我还为婚礼的事兴奋得睡不好觉。”   脚步声慢慢向不远处挪去,停在宽大的靠背椅前,雄虫懒洋洋地靠坐进去,单手搁在扶手上支着下颌。   “可是呢,今天我就得到了个消息。”   果然是被发现端倪了吗——   低垂脖颈的萨尔伊斯,眼睛在阴翳下悄然眯起,绝对的理性压过了纷乱的思绪和自己可能所处的危险境况,唯有眼尾残余一抹无机质的冷光。   无数种方案和预设滑过他脑中。   “我亲爱的雌君,似乎和我未来的雌侍曾经有过交情?”   ——居然,是问这个?   小殿下看起来一如既往的恋爱脑,让萨尔伊斯暂时松了口气。   “如果您是问及军校那段短暂的师生关系,”萨尔伊斯声音不紧不慢,“抱歉,因为只是寥寥几面,我认为谈不上有交情,所以没能将这件事及时向您汇报。”   “可是,不止如此吧?”言息玩味道。   萨尔伊斯显然怔了一怔,如果话里的意思没有差错,为什么会连……那件事也知道?   “是你还没进军校以前的事吧?”   对方歪头,像是在散漫地回想所得知的信息,搭在脸侧的指尖拨了拨碎发。   “你的雌父好像是一只雌奴?——被你的雄父卖到了新主人那,得了重病却得不到医治,你偷逃出去守在雄父参加的宴会会场外,希望那位下等贵族能大发慈悲、略施援手。可惜,被拒绝了,那之后好像是同样参加宴会的拉斐尔帮助了你?”   枸杞泡花椒文里的白月光,怎么能是只见过区区几面、仅做过师生的白月光呢?   “……是这样的。”萨尔伊斯不含个人情绪地承认道,“这条信息同样是我不久前得知的。”   当时,他正调查这位新雌侍的出身和过去,却没想到对方居然和自己有过这样的往事。   听见他不加隐瞒地承认,像是很愉快地,言息态度亲昵朝他招了招手。萨尔伊斯没有太长的停顿或迟疑,走过去熟练在雄主脚边跪下。   可是,在萨尔伊斯琢磨不透他反常的态度时,对方反而显得怜惜地抚摸上他的一边脸颊。   “这里,还疼吗?”   纤长细白的指尖,没有任何军雌会留的茧的指尖,养尊处优的指尖,缱绻地轻抚过他高挺的鼻梁骨,缓慢挪移,修剪圆润的指甲冰凉地擦过面颊。   萨尔伊斯难以抑制地战栗起来。   哪怕责罚时被扇了脸,也是和冷冰冰的戒尺发生接触,如今却被亲手一寸寸怜惜抚过——从那些被抚摸过的地方,到没有被接触的脖颈、到肩背,都泛起难以用定力控制的战栗。   艰涩的反胃感过后,是因为这样的战栗涌上的警惕心。   “我以后都不罚你这里了,好不好?”语调格外亲昵地这么说,言息就像在耐心和他打着商量一样。   “……如果那是您所愿的。”   指甲嵌进了掌心里,萨尔伊斯这才平静恭顺地仰起颈来,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言息也笑了一下,但那笑容很快雪一样消融,他轻声说:“给雌虫一点好就会感激涕零——这是雄父教给我的。现在看来倒是挺有道理的?拉斐尔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存在,你明白吗?我绝不允许有任何觊觎他的存在,任何玷污到他的可能。”   萨尔伊斯没有说话,只有低垂的眼皮轻微颤了一下。   “你和他,只能同时存在一个。”末了,言息轻飘飘地下了结论,然后失去耐心般摆摆手,“好了,回你的军部去吧。”   ……   “怎么样,我演技天衣无缝、出神入化吧?”   言息一边翻找着房间剩下的虫族零食,好奇嗅了嗅那些形状和气味都奇奇怪怪的零食,一边跟系统得意地炫耀。   “特别是萨尔伊斯走的时候,那个复杂的眼神,完全是相信了这个借口吧?”   【……更像是恶心坏了的表情。】   统老师斟酌着保守回答。   “说起来,”完全没有在意是不是被恶心坏了,言息撕开一个零食袋子,状若无意地随口提起,“我从萨尔伊斯醒来后一直有观察,他的言行举止,乃至于细微的神情都称得上和哥哥一模一样呢……”   【——那当然是因为、】统老师瞬间着急忙慌地解释。   “我懂我懂,”言息煞有介事点头,“人设一模一样照搬的缘故对吧。”   【宿主你可千万不能认混啊!】   “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可能认混?”嚼了嚼那个口感类似薯片的零食,又扔了几个薄片进嘴里,言息眉眼懒散地半耷着,“明照衣,我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   这是平平无奇的一天,也是期盼着世纪婚礼到来的帝国众媒体相继折戟沉沙的一天。   在官宣仅一小时的婚礼消息被火速撤回后,皇室内务厅的官方号码连续24小时占了线,母星星报的编辑部被大小记者围堵,就连看似不相干的军部发言人办公室都被好事者不断拨去电话。   什么,准备好的婚礼突然取消?   官方回复是不结了?   当初准备婚礼时有多大张旗鼓,如今大家便有多一头雾水。同时,有为皇室服务的外围人士放出消息,称宣布取消婚礼当天,元帅阁下曾反常地回到皇太子殿下的宫殿。   媒体们再一对行程,发现大忙人萨尔伊斯上将在那天果然没有任何活动,一个揣测开始以小道消息的形式飞速蔓延——不会是元帅阁下终于对此提出意见了吧?   ——这、怎么敢的?   ——对他的雄主提出拒绝雌侍进门的意见,还是对那位雄主,那位传闻中的埃希尔殿下?   ——该说不愧是军部史无前例的下等贵族出身的元帅阁下吗?   据闻他的手段之温和,为全帝国军雌熟知。据闻他的手段之雷霆,较之前任元帅俄尼索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果断狠绝,也为全帝国军雌熟知。   所以接到无数媒体采访的军部发言人办公室,也很无奈。这种私事他们怎么可能知道?他们怎么敢问?   倒是正在书房翻查这个世界宇宙观的言息,接到了自家雄父的视频通讯。   “莱柯西伯爵去找您了?”言息捻过几张电子书页,稍稍被引起注意一样抬起视线,挑了挑眉,“我不是都和他做好交易了吗,居然这么言而无信?”   “倒也不是专门来找我,只是我找他问话,提起这件事时他倒起了苦水。”   这位掌控帝国政权长达百年的皇帝陛下,已经掩饰不住衰老之态的脸上,露出叹息的表情。   “我的孩子,当初为了娶莱柯西家的那个雌虫闹得翻天覆地,现在为什么又突然变卦?”   话语中的温情是显而易见的,并非责备,而是关心。   言息神色清浅的脸上目光轻微一动。   “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原因啦。”   对象不同,他也换了种说法。   “只是已经过去大半年,我也想通了,错过便是错过,”他带有暗示意味地说,“也想明白了,珍惜眼前远胜于追忆过去。”   皇帝陛下素来从容不迫的脸上微微一怔。   “我的孩子,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当然。”言息说。   皇帝微微一笑,“你能自己想通就很好。不过不用太过勉强自己,即使莱柯西家的那个雌虫进门,萨尔也不会多说什么的。”   ——萨尔?是指萨尔伊斯吗?   言息缓慢眨了眨眼,卷翘的细密睫毛微微低垂,在系统面前掩饰住了眼睛里的情绪。   “不过,对贪心不足的莱柯西家,我也明白该怎么做了。”皇帝陛下语气波澜不惊地说。   过去,因为自己孩子对他们家抱有的亏欠,让莱柯西家得了太多不该得的优待,让一个小小的伯爵如今居然胆子大到敢在他面前指责他最疼爱的孩子。   通讯挂断后,言息也收起了那些帝国有关天体物理学的书籍。   没什么大的突破,和他那个世界的前沿科学相比。在理论层面只是证实了更多的猜想,并没有突破原有的框架。   但是,这个星际虫族文明做的最好的一点,便是科学理论的技术实践率惊人的高。虽然大部分技能点都点歪到了军事方面,但民用技术也都普及得相当广泛。   短暂思忖片刻后,他又拿起了最新的帝国法律目录,目光在其中《雌奴法案》一条上停住。   【宿主……】看他埋首书案,系统犹疑地提问,【主角受那边先不管了吗?】   “噢噢,差点忘了。”言息又拿起光脑,“答应莱柯西伯爵给他孩子一点补偿的,拉斐尔现在是在军部做中低层文职工作,那就把他调到——”   似乎想到什么绝妙的主意,他狡黠地眨动睫羽。   “元帅身边当秘书好啦!办公室恋情,多么刺激的发展!”   至于他怎么能够对军部的任免指手画脚?当然是他雌君的粗大腿,不抱白不抱了。   见他这么积极,统老师下意识觉得会不会有哪里埋着坑。   【这么直接,萨尔伊斯会同意吗?而且没有宿主你助攻,他们最后就只是发展成平平无奇的上下级关系怎么办?】   “可是,”言息眼睛流出看起来非常单纯的不解,抓住了它话里的漏洞,“统老师,你以前不是说——主角攻受间有着类似磁石的吸引力嘛,只要给他们创造见面的机会,他们就会互相吸引?怎么,”他意味深长地停顿,“现在这套理论又不适用了是吗?”   【……】   系统一噎,【我、我就是单纯地担心嘛!】   “你最好是哦。”言息可有可无地说,让系统又暂时把这里糊弄过去了。   但事实证明,统老师的预感非常具有先见之明。拉斐尔成功升职不到一周后,系统便惊叫出声:【感情线!感情线涨了!】   “咦?”言息取下光脑,揉了揉鼻梁,“我怎么没听到播报声?”   【——是主角受和攻二的感情线进度涨了20%!】   系统咬牙切齿。   攻二,即萨尔伊斯得力下属之一,军部少将墨菲林奇。   原著里他因为深得萨尔伊斯信任,常伴萨尔伊斯与拉斐尔身边,因此是戏份仅次于主角攻的角色,与拉斐尔关系颇为亲密。当初如果萨尔伊斯开窍开得再晚些,评论区的呼声已经送腹黑人/妻设定的墨菲林奇与主角受he了。   言息惊呼这份科技力,“居然连和攻二的感情线也看得到?”   【以前看不到的,】统老师声音里的怨气浓得能滴出水来,【但是主系统觉得我太废了,这个世界就给我多开了个外挂。】   ——主系统?   耳尖地捕捉到新名词,言息心念一动,开始面无异样地套话。   “还可以开外挂啊——”他耍赖似的拖长音调,“那为什么不能向主系统申请,给主角攻换张脸?统老师,你的宿主非常非常需要这份外挂!”   【呃,这个嘛……】   统老师话里有犹豫,眼见宿主的耍赖有越演越烈的趋势,为了安抚,不得不透露一些内情。   【其实嘛,主系统现在管不了太多我们这边的事。有一个入侵的病毒鸠占鹊巢,主系统也被它蒙蔽了,然后那个病毒叫我们帮它干活,只要得到足够的能量,它就会离开——我们努力工作都是为了拯救主系统哦!】   “能量?”言息故意抿嘴,“好可疑的名词。”   【就是评论区的满意度吧,大概是那种能量?不过宿主完成任务一定能回去的,这是“规则”之一。】   看了看20%的感情线进度,言息再看了看0%的主角攻受感情线进度,颇为不解:“主角受不是给萨尔伊斯当秘书去了吗?怎么他不涨,反而攻二涨?”   系统趁机提出:【宿主,事不宜迟,你得去军部一趟搞一波助攻了!】   对任务有益的事没有反对的必要,言息点头起身,唇角漾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那就准备一份午餐,去军部犒劳一下我辛苦养家的雌君吧。” 第35章 似真似假   尽管是看似十分随意的决定, 临去军部前,言息仍对着菜单挑挑拣拣出了一些口味丰富多变的菜。从辛辣、酸甜到清淡,虽然虫族的食材大不相同, 基础口味却大差不差。   很快, 丰盛的午餐由机器管家们准备并打包好,交给换好衣服出门的言息。   皇太子殿下外出的消息迅速递交至皇室安保部门, 即使殿下本人要求出行尽量低调, 可必要的安保措施仍不可或缺。   ——尤其在如今暗潮流动的帝都星。   暗处数双眼睛紧盯着皇太子的出行车队。   【埃希尔出门, 目的地军部。】   暗处送来的消息先于皇室安保部门的通知, 光脑屏幕的微光晃进萨尔伊斯那双烟灰色眼睛里,他批改军部公文的手一顿, 瞳仁的焦点悄然聚起。   自一周前取消婚礼之后,他这位雄主近来的行动越发奇怪。   与莱柯西家族火速做了切割, 皇家科研所也没再去过, 连最爱的军事武器研发项目都不再跟进,独自将自己关进书房里不知道忙些什么。   是彻底厌世了?   ……那今天突然出行, 来军部的用意又是什么?   “上将,”敲门声得到里面的回应后,上校尤因步入元帅办公室,行礼过后俯身汇报,“皇室负责埃希尔殿下出行的部门刚刚送来消息, 殿下将来军部, 名义……似乎是探望您。”   两种渠道得到了同样的消息。   听到这个原因的萨尔伊斯挑了挑眉。   指节轻叩桌面,萨尔伊斯沉默思考着,办公桌前的尤因耐心等待上司的指令。   “去把拉斐尔叫过来。”萨尔伊斯下了命令。   “是。”尽管拉斐尔目前的职位是元帅心腹——墨菲林奇少将的秘书, 元帅将他独自叫来办公室并不合常理,但尤因对自家上将的指令从不会质疑。   皇太子的车队还在路上, 拉斐尔便已经穿过层层检查,快步行走在安静无声的走廊上,“尤因上校,元帅阁下唤我过来是?”   他的声音略带不安。   一周前婚礼的事在帝都星闹得沸沸扬扬,连军部发言人都被好事的媒体围追堵截,拉斐尔当然明白自己与元帅之间被舆论强行架上台的矛盾。   自从被调进军部总部大楼开始,他便费了各种心思,希望当面与元帅解释清楚自己对殿下无意,可到头来却连元帅的面也没见成。如今机会突然到来,一股莫名的不安却涌上拉斐尔心头。   “元帅阁下。”拉斐尔行过礼压抑着不安,在尤因关上门退下后,勉强提高了音量问,“您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萨尔伊斯在办公桌后双腿交叠,从容坐着,即使以仰视的角度观察以标准军姿站立的拉斐尔,仍然叫拉斐尔惴惴不安,不敢对上他审视的深邃目光。   他们的确有见过几面的师生缘分。   甚至拉斐尔早就调查出,自己当年在一场宴会外偶然帮助的少年雌虫便是如今位高权重、掌控整个帝国军事大权的元帅。可拉斐尔还有着知情识趣的分寸与自觉,明白那对现在的萨尔伊斯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   贸然拿出那段往事,只会让这位从底层一点点凭实力爬上来的元帅阁下认为自己别有所图。   “没什么。”   在压力重重的沉默让拉斐尔窒息前,萨尔伊斯淡然一笑,亲切却也不掩饰疏离的模样。   “只是你调来总部也有一周,不知道还适应秘书这份工作吗?”   “适应,我很适应!”拉斐尔忙不迭回答,即使身心都还紧绷着,提到这里脸上仍浮出笑意,“墨菲林奇少将非常亲和,知道我第一次做秘书,无论工作还是生活上都待我十分体贴。”   “墨菲么。”萨尔伊斯不置可否,“他确实对亚雌容易心软。”   因为早年受过的苦,他这位属下待雄虫可谓极端的厌恶,对曾经给予过温暖的柔弱亚雌常抱以同情和保护心理。   也是出于这一点,萨尔伊斯知道身为亚雌的拉斐尔会得到墨菲林奇的善待,才将对方调到了墨菲林奇身边,算作当年拉斐尔曾帮助过自己的补偿。   “元帅,我……”   像是终于提起勇气,拉斐尔绞着手指不安地解释。   “关于埃希尔殿下的事,我很抱歉,您相信我,我、我对他是无意的,只是殿下强行——”   萨尔伊斯抬起手,是打断的意思。   “既然婚礼已经取消,这件事就没有再提的必要了。”   “……是。”尽管还有心多做解释,但拉斐尔只能这么应答。   “你可以出去了。”看了眼尤因汇报的殿下已经抵达这层楼的消息,萨尔伊斯冲他点了点头。   萨尔伊斯曾经对拉斐尔做过全面的调查,在那位小殿下定下与拉斐尔的婚事后。   那项计划最好的执行者……便是唯一可能接近埃希尔的雌虫——拉斐尔。   能够将拉斐尔拉拢过来是最好的方法。   可拉斐尔高贵的出身、一帆风顺的人生经历,连同皇太子殿下对他着魔般的迷恋,都意味着拉斐尔答应冒着风险盗取机密的可能性极低极低。贸然拉拢拉斐尔可能还会打草惊蛇,提前惊动埃希尔。   埃希尔反常地突然取消和拉斐尔的婚礼,更让萨尔伊斯不得不怀疑,那位看似恋爱脑的殿下,是否已经察觉到什么?   本来拉拢拉斐尔的计划已经放弃。   可是,墨菲林奇这一周来给出的观察报告显示,拉斐尔对皇太子殿下不仅无意,还屡次向身边的同事强调殿下单方面的迷恋让他十分的苦恼。   也许,拉斐尔是可以拉拢的?   不过,还得看今天殿下对拉斐尔的反应……   “殿下?!”   拉斐尔推门出去时,正遇上带着一大票侍从前来探望雌君的言息。   “您怎么来了?”   言息也很意外这么巧在元帅办公室门口便遇到他。   “拉斐尔?”他挑起半边眉梢,想起什么般,故作嘘寒问暖的姿态,“调来总部这些天过得怎么样?噢噢,午饭吃了吗?”   “还没呢。”拉斐尔眼尖地看到殿下身后的侍从提着的午餐,想当然地以为那是为自己准备的,耳廓微微染上红晕,又说,“这些天过得挺好的,墨菲林奇少将性格很好。”   ……听这话?   “你在墨菲林奇那边做事?”言息语调听不出起伏地问。   “哦,是的。”拉斐尔似乎没有多想,点点头,“能做墨菲林奇少将的秘书,我就已经非常满足了,您不用担心我。”   他顿了顿,目光移到看起来便很丰盛的午餐饭盒上,“您来探望元帅阁下,还为我准备了午餐吗?但是,我刚和墨菲林奇少将在餐厅用过午餐……”   “噢,那个啊。”言息声音轻快,还带着愉悦的笑意,“是给雌君的午餐,抱歉,没有其他人的份哦。”   “啊?”有些没反应过来,拉斐尔怔了一怔。   先是无法相信听到了什么。   然后当着言息身后众人也暗藏惊讶的目光,尴尬后知后觉浮现脸上。   “原来,是给元帅阁下准备的啊……萨尔伊斯上将忙于军部事务,的确应该没来得及用上午餐。”   “嗯嗯。”言息反而顺着他的话点头,“像拉斐尔你,就很闲啦,当然想象不了这种工作狂的生活日常……唉,连三餐都不能准时,真是让人担心啊。”   “哈哈,是这样的。”   拉斐尔跟着干笑几声,第一次被这么当众下面子,还是被向来最维护他的埃希尔殿下——他脸上火辣辣的疼。要不是还顾及着仅剩的尊严,他早就气得冲出去了。   ——是他哪里得罪殿下了?   取消婚礼,不是殿下自己的决定吗?   “那回见?”   可对方还是那副亲切没有嫌隙的模样,冲他微微笑了一下,没有等尴尬得下不来台的拉斐尔给出回应,便先无事人般迈步走进办公室。   “雄主。”   早就将门口动静听得一清二楚的萨尔伊斯,在他进门后终于站了起来,十分恭敬垂首低头。   “您来了。”   言息偏了偏脑袋,皇室侍从紧跟着听从示意,把丰盛的午餐在旁边的会客区茶几上摆了出来,然后安静无声地关门退下。   门刚一阖上。   “跪下。”言息便变了脸,声音冷淡得刺人。   没有任何询问,萨尔伊斯仅是从办公桌后绕出,来到他脚边跪下——不知道是不是言息站的地方巧,那里正好有一整块厚重的毛绒地毯。   今天的萨尔伊斯也许出于工作日的原因,脑后银色长发高高束起,换了一套纯白色军装,肩膀纯金的绶带片刻晃动后沉寂下去,整个人同他跪下的姿势一样干净利落。   银发,军装,哥哥。   ……谁来谁迷糊。   趁对方看不见自己,言息咬了咬唇忍耐下去,然后同一头雾水看着他的系统无辜地对视,他眨了眨眼。   统老师一脸迷惑:【宿主?你那是什么表情?】   言息一脸正经:“一个现代人对另一个身份与他平等的人在自己面前毫不犹豫跪下的不适应,还有深深的怒其不争与哀其不幸。”   统老师:【……??】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咳咳。”言息不动声色屈指抵在唇边,找了找状态。   “抬头。”他终于淡声说。   白色军装的军雌眼皮微微一颤,紧跟着抬起头来。   映入眼帘依旧是那张冷淡却过分美丽的脸,浓墨重彩的昳丽眉眼,凉薄如霭的底色,仿佛被羽毛一样厚密的眼睫压得低垂的眼睑。以及同声音一样冷淡的眼睛,却有着迷人的深浓色彩。   即使是萨尔伊斯,也不得不承认这份动人心魄的美,也是过去帝国民众将这位殿下奉上神坛的原因之一。   眼前这位美神动了动颜色柔丽的唇瓣,萨尔伊斯瞳仁凝起,反应了片刻,才听懂对方话语的内容。   “——知道自己错在哪了?”他的雄主是这么询问的。   “我并没有听从您的吩咐,”早就明白答案的萨尔伊斯垂眸回答,“没有把拉斐尔调任到我身边,而是让他做了墨菲林奇的秘书。”   “理由?”言息挑了一下眉,悠闲地往沙发斜倚上去,顺便拿出光脑一心二用地滑动。   “嫉妒。”萨尔伊斯不假思索,对雌虫来说不可饶恕的罪于他而言却并不怯于承认,“我无法与他共处,那对我来说是种痛苦。”   痛苦——   那当然是假的。   他原本打算后来授意一些皇宫侍从在殿下身边提及此事,用以试探殿下对拉斐尔现在的态度如何。至于自己会因此受到什么惩罚,就像债多人不愁,萨尔伊斯抱着完全无所谓的态度。   埃希尔的责罚绝不会危及他的生命,这是萨尔伊斯清楚的一点。   他们没有感情,但他有价值,他们的婚姻有价值。   “真是情真意切。”言息为他的演技发出赞叹,继续在光脑上戳戳点点。   “……但是我没有想到,您会亲自前来军部。”这句话半真半假,萨尔伊斯抬眼,依旧是恭顺的视线,烟灰色眼睛深处却暗藏锋芒,“是因为担心拉斐尔的现状吗?”   ——是双方都明白的试探。   没想到阳奉阴违的事会暴露,是假的。   没想到从不肯踏进军部的雄虫会来,是真的。   萨尔伊斯感到一些事正脱离他的计划。   就像刚刚门口发生的那一切……这位向来肆意妄为、还呈现出恋爱脑倾向的小殿下身上,似乎有了某种变化。   言息终于收起光脑,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神色相当轻松。   “那当然是——”他尾音故意拖长,“来探望我辛苦养家、连三餐都无法做到准时的雌君啊。”   “不过,”言息稍稍俯身,似笑非笑,“这样阳奉阴违的事,我不希望再看到第二次。亲爱的雌君,你的痛苦——与我有什么关系?”   “是我失言。”萨尔伊斯得到了答案,试探适可而止地停止,垂首请罪,“请您责罚。”   “唔,那就罚你把这些全部吃完。”言息露出看不出用意的笑,“一点也不能剩哦。”   萨尔伊斯将那份意外按捺下去。   满桌的食物确实过于丰盛了,但对军雌来说这点饭量一顿还是可以解决的,顶多撑了点。   “噢噢,等你吃完,还有一些东西。”   言息扬了扬手里的光脑,示意那是自己刚刚吩咐去办的。   没有叫起,萨尔伊斯便继续跪在茶几边,淡然捏起筷子用餐,速度不急不缓,甚至给看的人一种享受。   在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美食中,萨尔伊斯的偏爱极为明显,他本人似乎也没有掩饰的意图。   言息眼神微微一动。   ——清淡与糖醋,是萨尔伊斯唯二偏爱的口味。   很快,皇室侍从敲了敲门,言息不想让人进来看到正跪着的萨尔伊斯,便自行去门口接过那几个不大不小的纸袋回来。等萨尔伊斯吃完,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方打开。   “是你说的,”言息先打了预防针,“任我责罚哦。”   萨尔伊斯以为是对方又从哪弄来的刑罚室的新花样。   那些纸袋触及时,手感却是柔软的。   是衣服。   单单柔软名贵的布料便价格不菲。   但款式……   里面最平平无奇的,反而是繁复精致的贵族宴会晚礼服。   其余有医生款白大褂,精英律师款西装,学生款青春运动装……最后还有一条蕾丝镶边的猫咪头围裙。   统老师瞪大眼睛:【……??!】   “……”哪怕是想象过无数种可能的萨尔伊斯,一时间表情都有些难评。   【宿主?啊?纯爱战神?心里只有明总?啊?你私底下玩这些?!】   “哎呀,”言息在脑海跟系统对话,口吻轻松愉悦,“这可是银发限定版哥哥,你知道有多珍贵吗?而且可以一次性满足我cosplay明总的幻想,你的宿主心情愉快了,做任务才更积极更高效嘛。”   【——强词夺理!】上过多次当的统老师震怒。   那边短暂地失神过后,萨尔伊斯的素养便胜过系统无数倍了,他拣起其中一件医生款白大褂,平静问:“现在换上吗?”   言息眼睛都亮了,勉强压了压情绪,矜持道:“既然萨尔你等不及的话——”   【呵呵。】这是统老师看透一切的唾弃。   那个脱口而出的昵称让萨尔伊斯愣了一下。   不过很快他面上恢复从容,开始不避人地解开军装纽扣,言息捂住眼睛:“我不会偷看的。”   统老师这边声音凉凉的:【你再转过头去比较有说服力。】   萨尔伊斯那边却低声一笑,尾音勾起一抹上扬的弧度:“您不想看吗?”   【?!】   统老师诧异过后震怒,【主角攻!你!】   “看啊,”它的宿主不嫌事大地火上浇油,“是他先不守男德的。”   【啊?】统老师满脸问号,【你哪来的底气说别人?】   不过话虽这么说,言息仍然乖乖背过了身。   而他转身后,萨尔伊斯刚刚还带笑的脸顷刻淡了下来,深幽理性的视线仿佛想要看透言息的内心。   他已经可以确定,他的雄主,这段时间悄无声息发生了某种变化。   从不与任何雌虫或雄虫发生肢体接触的殿下,曾经亲手触碰过他,虽然嘴上不饶人,行动上却开始为他体贴,对他心软。   ——与以往差异如此之大,哪怕那份心软是有掩饰的、悄无声息的,也不难感受得到。   从刚刚办公室门口发生的事来看,殿下对他的态度虽然谈不上多好,实质却甚至优于拉斐尔。   ——吃错药了?   这大概是萨尔伊斯最能想到的解释。   ……甚至于萨尔伊斯有一种错觉,对方是因为什么限制而不得不在态度上做出伪装。但联系到以往,这种错觉只可能是他疯了才会这么想。   也许埃希尔察觉到了什么,因此别有目的?   不过,既然拉斐尔已经被排除在计划以外了,那么无论真假,这对眼下的他而言都是难得的机遇。 第36章 攻略与反攻略   布料摩擦的声音传来。   片刻后, 萨尔伊斯低声说:“雄主,请您转身。”   在安静得过分的空间里,刻意压低的嗓音很难不引人浮想联翩。   言息故作冷淡的视线掠了过去, 发现那套设计修身的白大褂与萨尔伊斯格外相衬, 贴身勾勒出肩宽腰窄、双腿颀长的身形,线条分明。   茶几上原本随手放着一副金色细丝眼镜, 不等言息有何指令, 萨尔伊斯便知情识趣地取了, 架在鼻梁上。当那副深邃眉眼透过冰凉的镜片望来时, 原先的气质都像发生了某种变化。   “殿下,”萨尔伊斯轻轻一笑, 那笑容含蓄而柔和,他弯下腰像捧起珍宝一样轻柔端起言息的一只手, 眉眼低垂, “需要您的家庭医生,为您检查一遍身体吗?”   好、好会!   言息张了张唇, 正想说点什么,一阵扫兴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萨尔伊斯面上虽带着笑意,那双烟灰色的眼睛却一直深凝在言息脸上,始终观察着对方是否有任何抗拒反应。   直到这阵敲门声响起,他才稍感遗憾放下了对方的手, 颇具绅士做派地道歉, “等会儿我有个会议需要到场,抱歉,无法让您尽兴。”   言息眨了眨眼, 捏住对方的袖口,迫使对方继续压低着上半身, 他用那副傲慢任性的口吻说,“什么会议?比你的雄主还重要?”   神情中的歉意未变,萨尔伊斯眸光不动声色敛了敛,“各军区的述职期到了,简单的人事调动罢了,雄主。”   “是么。”言息意味不明地似问非问。   ——当然不是。   知道原著剧情的言息当然明白,这是事变前预谋已久的准备。   在帝都星能够调军的周边范围内,所有的军团守将会以述职后正常调动的名义,替换上亲元帅派的军官。   在上任元帅俄尼索执政时期,帝国军事与行政大权高度合一,国家意志均出于一人。在这位功过是非难以评说的独/裁者逝世后,军权与政权正式割裂,皇帝陛下在内阁的辅佐下亲政,而单独掌控军权的元帅则只向皇帝负责。   表面上如此,但俄尼索时期的影响仍在军部有所残留,仍有大量高级军官为皇帝尽忠,萨尔伊斯的影响力集中于更广大的中下层。   就算是明确转投向革命派的高级军官当中,仍有不少与萨尔伊斯的主张存在分歧的。   为保证伤亡与损失最小化,以萨尔伊斯为代表的一派,必须保证在最短的时间内夺下最具政治意义的帝都星。   “请您不要动怒,”不露痕迹地略过那个问题,萨尔伊斯倾身附耳道,“这些都可以等我回去一样样换给您看。等我忙完会议,您想看吗?”   ——他很懂嘛。   熟悉感非常强烈。   言息松了手,可有可无地淡声说:“看你表现。”   *   某文学网站上,早已完结的《虫族之团宠日常》忽然宣布大改,并重新发出了前三章。   视角仍然从主受变为了主攻,言息草草滑过那些以萨尔伊斯为主视角的剧情,最后在寥寥几句的心理描写上暂停。   “很聪明嘛主角攻。”他对系统说,“已经想到放弃拉拢原来的主角受拉斐尔,用自己来利用反派,拿到‘星陨’了。”   ——“星陨”就是反派埃希尔一直在研究的军武项目。   一种以正反物质湮灭理论为基础的假想反物质弹,埃希尔与他的科研团队通过数年研究,成功将假想变为了现实。虽然只在实验场中进行过模型实验,但理论上其瞬时爆炸时释放的能量,将是跨星系级别的。   原著中,那场雄虫的大灭绝便根源于它。   “星陨”的存在本该是帝国最高级机密。   可是埃希尔科研团队中的一员,由于常年反对埃希尔将其投入战场使用,以及革命派悄无声息的接触和同化,暗地转投了革命派。   为了避免引发恐慌,这在革命派内部也是只有少数领导者才知道的机密。   萨尔伊斯知道并不奇怪。   甚至当年派去接触那位科研人员的,就是他手下的暗线。   “星陨”最后投入制造和保存的基地,仅有埃希尔知道。   爆炸的过程不可逆转,但启动指令可以被破坏、被拦截,其指令逻辑也是由埃希尔独自开发的。   “星陨”让萨尔伊斯为代表的革命派投鼠忌器。   他们想过仿制出与“星陨”同等级的武器,在将来的政变中达成威慑。可是以那位科研人员透露的资料来看,研发出来还需要一段时间。而且对埃希尔那种疯子来说,威慑能否达成还是个未知数。   毁坏现存的“星陨”,或拦截其启动指令,是现在看来唯二的办法。   总不能奢望埃希尔在最后关头,还能顾忌其他虫族的性命。   原著里,之所以能在三个月后掀起革命,除了以一个惨绝人寰的雌奴残杀案为导火索,还因为革命派摸清了现有“星陨”的保存地点。   “星陨”的制作流程很复杂,材料也很稀有,所以谁也没想到,埃希尔居然还在另一个秘密基地藏了一枚。   也正是那一枚被漏掉的“星陨”,导致了那场大灭绝。   【宿主,】统老师忧心忡忡,【这个东西一定要想办法透露给萨尔伊斯他们啊。】   “放心好啦,”言息神色轻松,“我有数。”   ——这会是一个攻略和反攻略的游戏。   太直接或太轻易,会让对方怀疑别有居心,甚至打草惊蛇,让对方以为自己已经得知他们的政变行动。   他必须慢慢流露出对萨尔伊斯的放松警惕。   如何让萨尔伊斯相信自己的放松警惕,也是个问题。   什么样的放松警惕,能够让“星陨”这种最高机密都让萨尔伊斯探听到,更是个问题。   言息把视线放到评论区,希望能从读者们对剧情的猜想中找到灵感。   结果看了半天,没有一个人在正经讨论剧情的。   【啊?!还没从上一本的戛然而止缓过来,看到这本也要大改,我惊呆了。】   【枸妈还是你狗,终究还是对你其他书下手了。】   【想看新书,不想看你对老文下毒手。】   【@枸杞泡花椒,突然诈尸整的哪一出?】   还是有这本书的原著粉在的。   【看到第一章 我狂喜,这篇文被锁得坑坑洼洼,完全不能看,枸杞太太终于有时间重修了?】   然后那名狂喜的原著粉过了一会儿沉默评论。   【……话说早了,看到第三章 ,元帅跟反派玩起了cosplay情趣,我看着屏幕有了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一条得到了多人附和。   【像啊……很像啊。】大家这么抽象地评价道。   还有刚来的单纯读者摸不着头脑。   【像什么?……没读过你们说的那篇文,只看过这本。不过反派的人设感觉怪怪的,没之前那么变态了?好像也不是,感觉变态的途径和方法变了是怎么回事?和萨尔之间有种怪怪的、说不出来的氛围。】   经历过上一篇文毒打的老读者们纷纷点头。   【啊对对对,就是你说的那种像……很像啊。】   言息也在这时收到了统老师的警告:【有读者怀疑你的人设!……等等,好像也没有怀疑?】   更有上本书的邪/教,哦不,官配cp粉闻着味摸了过来。   【好看爱看,枸杞太太摩多摩多。】   【???我说,上本书待着去,这本的主角受还活着呢!】   【拒绝ky!!!】   【嘀——】在言息看戏时,没有感情的自动播报声响起,【新功能开启,宿主可在该文评论区留评,每次更新可发一条,字数限制一百字以内。】   言息发出“嗯?”的一声疑惑鼻音。   系统紧跟着说:【这也是主系统给我们开的外挂哦,之前忘跟宿主你说了。】   读了遍规则,言息略感欣慰:“统老师你还是有点用的嘛。”   【——把“还是”和“有点”去掉!】   事不宜迟,终于能和亲切的读者朋友聊天的言老师跃跃欲试,“啪嗒啪嗒”火速打字发出去——   【言息:恭喜枸杞太太动笔改新文了!说起来我很好奇,这篇文要改成纯爱路线的话,雄虫全灭的结局是不是要改?那萨尔他们怎么从反派那得知“星陨”在哪的?感觉以反派的人设很难啊。大家怎么看?】   大家怎么看?   大家不怎么看。   【“言息”?“言息”!哇你还活着啊姐妹!】   【就是那个枸妈两次点名的读者是吧?我们还以为你穿书了呢哈哈哈哈。】   没有一个人在关注他想要的重点。   言息等了一会儿,等那阵有关“诈尸”的激动热潮过去后,终究还是有读者提到他询问的正事。   但是——   【感觉是走纯爱路线吧,不然按现在的规定也过不了审啊。】这是吐槽规定的。   【“星陨”是什么?太久了不记得。】这是忘光了的。   【萨尔是谁?】这是更离谱、连主角攻的大名都忘了的。   【感觉萨尔想要利用反派?嘿嘿,相爱相杀我爱看。】这是上一本书磕完cp摸过来的。   【哎呀这个不是关注的重点啦,反正都会解决的,总不能这回大改还整这种下头剧情吧?放心交给主角他们好了。】这是反而指责言息抓不住重点的。   “……”   关掉评论区,言息故意矫情地捂住心口。   “我错了,统老师,你还是那么没用。”   新功能开了跟没开一样。   【?】统老师无辜中箭,【关我什么事?!】   *   自结婚以来,萨尔伊斯与他的雄主便保持着长期分居的状态。   这是他们之间难得的默契和不必言说。   表面上看,萨尔伊斯只是因为自己的工作性质,不得不留驻军部。   小殿下走前的那句“看你表现”可以当作一种允许,到晚饭时分,萨尔伊斯提前结束今天的工作,久违地回到皇宫,回到了那个名义上的家。   机器管家告诉他,小殿下正在主卧午睡。   萨尔伊斯抬手逆着斜阳,遮挡刺眼光线,看向庭院里长势正盛的蔷薇,漫不经心地确定那是从午后睡到傍晚的“午睡”。   这些机器管家大概从第一代开始便照顾埃希尔的起居,即使埃希尔半年多以前已经成年,仍习惯称呼“小殿下”。也许受到它们的影响,萨尔伊斯在婚后接触到机器管家们以后,也在心底暗暗这么称呼。   那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   主卧在楼上。   萨尔伊斯看了眼跟上来的机器管家,见它没有制止的意图,放轻动作推开主卧的门。那个形状圆滚滚的机器管家又跟了进来,依旧没有制止,但警惕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像是觉得有点好笑,萨尔伊斯冲它摊开两手,示意自己什么威胁也没有。   那位小殿下依然在熟睡,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习惯性侧躺一样,睡姿并不算好,一边脸趴在柔软的枕头上,长发压在脸下,那边脸蛋被压得红红的。   也许是第一次。   萨尔伊斯细致地打量这张脸,打量对方毫无警惕的睡颜。   他忽然想到机器管家刚才的视线,想到对方是因为什么在警惕,想到也许可以就这样扼杀掉“星陨”出现的可能。   但是,为了一个可能会被动用的、仅仅理论上验证过的武器吗?   为了可能的无数条性命,扼杀掉另一个眼下完全无辜的生命,在萨尔伊斯看来,不过是多数人施予少数人的名为正义的不公正审判。   他并不对雄虫这种生物抱以好感。可他明白,有些东西不仅仅是雄虫和雌虫那么简单。   ——那些东西,才是他想用看似既得利益者的现有身份、乃至于最后可能仅剩的生命,去换取,去毁灭,去重建的。   婚后的这段时间,他审视过,也尝试理解过这位小殿下。   论迹不论心地说,埃希尔对雌虫仅算厌恶,远谈不上残暴。   位于帝国等级森严的金字塔上层的雄虫,向来以雌虫为玩具。而埃希尔有他更感兴趣的玩具——虽然苦心钻研“星陨”这种武器背后的动机,也无法让人恭维就是了。   注视。   注视埃希尔的行为,忽然让他漫上一种陌生的熟悉感。   ……就好像这是他习惯做的事。   甚至为此涌上感动,涌上清浅的庆幸。   这样复杂的错觉让萨尔伊斯稍稍一怔,他眉头幅度轻微地紧了紧,收回视线,同时把这种错觉压下去。   缓和片刻,他的视线忍不住再度被吸引过去。   注视这位小殿下,仅仅是注视,这种行为居然让他忍不住着迷。   最后忍不住抬手,在机器管家警惕再升一级的视线下,萨尔伊斯力度极轻地抚过那几缕压到的长发,轻轻把发丝扯了出来。   *   睡完“午觉”下楼,言息闻到饭菜的香味,猜到可能是萨尔伊斯回来了。   他一边懒散地揉着睡得发丝乱翘的长发,一边走到厨房前接水。   的确是萨尔伊斯在做饭,他将好奇的目光投过去,打算观察一下本该不会做饭的雌虫是怎么做饭的——   接水口的水柱蓦地歪到了玻璃杯外。   萨尔伊斯,正侧脸平静背对他站在台前,银发松松地束了,穿着那件蕾丝镶边的猫咪头围裙——   好吧,围裙出现在厨房没什么问题。   但问题是,上半身只穿围裙是怎么回事? 第37章 情潮期   大概同时有许多感触与画面荡开在脑海里。   水柱溢出杯口, 言息毫无察觉。   萨尔伊斯在台前俯下身时脊椎骨凸起清晰的弧度,割裂的山峦一样起伏有致,相比于言息刚成年的荏弱身体, 是完全具有力量感的成年男性身躯。   薄薄的肌肉覆住好看的背部, 腰线向下延伸进令人浮想联翩的阴影里——言息甚至能不合时宜联想到,用怎样的角度和怀抱, 可以契合地圈住对方的腰肢。   那种恍然让他失神。   ……真的是, 和明照衣完全相同的人设啊。   他摆摆脑袋, 想甩开这片刻的恍惚。   注意到溢满的玻璃杯时, 一只骨节修长分明的手先他一步摁停水流,又胡乱抽了几张纸去吸桌面水渍, 动作很快,几乎下意识在抽完纸后抬起言息的手凑近观看, 检查是否烫伤。   意识到时, 他们都愣了一下。   即使人设可以照搬,但没有明照衣记忆的另一个完全相同的人, 在言息看来,并不能称作同一个人。   现在,他却在这个完全相同的人身上,找到了独属于明照衣的烙印。   那是和他们过往有关的时光的残痕。   言息目光转而复杂起来。   萨尔伊斯很难形容那种目光,虽然仅有短暂的一瞬, 但那抹完全确认了什么的惊喜消褪后, 残留有一种疑虑与警惕交织的复杂。   ——任何人都会觉得奇怪吧?言息想。   如果是小说里的人物,为什么还能和他一起穿到另一本小说?为什么失忆了?是一直在否认对方不是明照衣的系统做的?那系统会有什么目的?   如果只是人设雷同,那就更古怪了, 为什么会有这样下意识的举动?还是说,因为人设雷同, 所以就连上个世界主角攻的潜意识都继承了吗?   他不会认错这么多年唯一为之动过心的人。   可是,这会意味着——系统,连同所谓的变态反派扮演任务,都有古怪。   确认没有烫伤后,萨尔伊斯有些尴尬地继续举着对方的手。这时再放下去也晚了,只好继续用纸巾仔细擦净言息的手指。   “殿下,您先去休息,晚餐很快做好。”萨尔伊斯恢复了常态,语气温顺,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开头那声显得生硬的“殿下”。   “可是,”言息冲他眨眼,无知无觉的样子说着轻薄的话,“我的晚餐,不是早就准备好了?”   “是……”先是一怔,萨尔伊斯瞬间明白过来那句话的潜台词。   没有否认,反而相当配合地,他沉静垂下眼帘,用可以轻易挣脱的力道轻轻握住言息的手,搭在围裙后面,那抹凹下去的紧致腰线上,指腹压着言息的指腹缓缓摩挲。   萨尔伊斯低声说,“当然,您随时可以享用您的晚餐。”   一直沉默的统老师:【?】   ……还真是美人计?   言息算是琢磨清楚对方的套路了。   尽管还有很多疑点存在,不过言息不是那种很介意自己被系统还是被什么人、什么东西“算计”或“设计”的性格。   先不管啦,天大地大,钓哥哥最大。   两人半推半就,你装我装,退到沙发边。   萨尔伊斯倚靠在沙发背上,手臂抱住言息的腰,稍稍用力一抬,便让对方坐上了自己的腿,胸膛与胳膊一起圈住,完成了一个让言息感到安全感满满的怀抱。   【男德!主角攻你的男德……】   这个词统老师已经说倦了。   【你这么背着主角受这那那这,评论区会骂人的你知不知道!】   ——指桑骂槐的意味毫不掩饰。   可惜,主角攻听不见它的痛心疾首。   唯一听得见的宿主没有丝毫反省之心,明明他自己和主角攻才有着正当的婚姻关系,言息反而从这种莫名的指责中,感受到一种仿佛偷情的刺激感。   “雄主……”萨尔伊斯略显沉重的呼吸缓慢扑打在言息颈窝,言息的手掌正漫不经心摸进那层薄薄的围裙里。萨尔伊斯调整了一下呼吸,低声征询,也是试探,“您为什么,突然对雌虫感兴趣了?”   “因为成年了呀。”   言息想也不想地答,清透如水的眼睛里流动满满的好奇。   “我很想知道,雌虫的身体有什么不同。”手掌摸进去四处逡巡摩挲的动作,就像是最好的证明。   当滚烫的手心一寸一寸捏过脊椎骨,四肢百骸窜起难以抑制的过电感时,萨尔伊斯才感到不妙。他高估了自己。就算再怎么做出游刃有余积极配合的姿态,他虚长了他的雄主这么多岁,仍从未经历过这种被人摁住肆意揉搓的亲密之事。   他失态了。   言息感受到他的失态,拱着他的肩颈闷头笑出了声,非常恶劣地在笑,“萨尔萨尔,”念着他的名字,像唱歌一样,“我是刚成年没错,但你也不过如此嘛。”   当他的雄主扬起脸,露出带笑的模样时,萨尔伊斯却从那掩饰都不屑的恶劣笑容中,品出了一点甜味。   即使成婚以后,萨尔伊斯也和这位小殿下接触不多。如今回想,竟然只能依稀记得最开始时对方脸上毫不掩饰的嫌恶。对着一个嫌恶自己的对象,就算是圣人,也很难抱有想进一步认识对方、了解对方的心情吧?   也许真的因为对方长大了?   因为对雌虫的身体产生了兴趣,所以对他终于露出了好脸色?甚至之前对刑罚中受伤的自己产生了体贴的心理?   萨尔伊斯心情略感复杂,身体却随着对方的掠进开始战栗。言息的指尖是攻防线,他的身体却连基本的防卫都做不到,一路溃逃,直到所有领地沦陷殆尽。   萨尔伊斯冷玉般的俊美脸庞泛起糜色红晕,呼吸变得急促,开始迎合,开始不满足,言息这才茫然地抬起头,意识到自己似乎、稍稍、有点过分了。   “这是、什么状态?”   理智告诉言息,萨尔伊斯现在的模样很不正常,身上还散发着一股莫名吸引他的味道。   不,也不是真实的味道,是……一种信息。   求/欢的信息。   大脑是这么告诉言息的。   【……情潮期。】   统老师语气平平地科普,【雄虫的信息素可以诱发雌虫的情潮期,现在的状态,是有点情潮期早期的征兆了。】   “嗯?”言息不解,“哪来的雄虫信息素?”   【呵呵呵呵。】积怨已久的统老师,终于发出一串阴阳怪气的冷笑,【男德标兵,这里满打满算就一只雄虫,你觉得呢?】   看着萨尔伊斯此刻诱人的状态,作为始作俑者的言息难得有些束手无策了。作为一个前.人类,他怎么知道什么雄虫的信息素?不知道怎么释放的,就更不知道怎么收回去。   幸好他不知道,刚觉醒信息素的小雄虫也不知道,虫族有这方面齐全的科普视频。   他一边在光脑上搜视频,一边还要尽量忽略栽进沙发里脸蛋红扑扑、不断散发着“快来吃我呀”“我很美味喔”这种邀请信息的萨尔伊斯。也许因为还没有完全进入情潮期,萨尔伊斯还算残留有一点自我意志,微微仰着脸,面色看似平静,尽力压抑着胸膛的喘息,脸上的红晕却无法克制下去。   “再等等我,”言息也急得手心发汗,安抚地亲了亲萨尔伊斯滚烫的脸颊,“很快啊。”   他学什么东西都很快,只是查视频花了点时间。   幸好放出的信息素不多,等言息将虫族青少年性教育片里的方法付诸实践后,萨尔伊斯的喘息便渐渐恢复到正常的频率,只是浑身浸透了汗水,皮肤仍晕着秾丽的糜红色,脱力般躺在沙发里,奄奄一息的模样。   大概因为是第一次被诱发情潮期,萨尔伊斯的耐受度实在惊人的低。   原先还能游刃有余地将言息整个圈进怀里,现在却只能奄奄一息地躺在抱枕间,看起来都怪可怜的。   言息弯身把他抱起来,回到楼上主卧,丢进浴缸里,将水温调低。忙完这阵后,他坐在浴缸边沿,侧过身,发了一会儿呆,随手拨了拨萨尔伊斯额头汗水打湿的一绺银白发丝。   ……美人计啊。   难得见哥哥这么失态,他觉得有点好笑。   不会还要我手把手教你怎么用美人计吧,萨尔?   *   身为帝国储君,埃希尔拥有一套完整的秘书办公室班子。   也可以说,这里的每个虫都是独属于皇太子殿下的智库。   只不过,这位储君殿下对政治颇为不感冒,成天往皇家科研所里钻,他的智囊团们除了日常安排安排殿下的行程,平时毫无用武之地。   安格便是寂寞的智囊团里的一员,也是殿下平日里联系最多的秘书。   久而久之,因为殿下的“器重”,他俨然成为了秘书办公室里的第一负责人。   但就安格自己看来,他之所以得此“殊荣”,大概率是因为按首字母排序,他在殿下的联系列表中排得最靠前。   最近这段时间,旁人或许不觉得什么,但作为殿下的第一秘书,安格觉得殿下行事变得有些古怪。不仅前段时间取消了秘书室筹划了近半年的雌侍婚礼,最近连科研所都不怎么去了,成天把自己关在皇宫里,不知道忙些什么。   也许是受了什么打击?   安格很忧心殿下的心理健康。   不久前,殿下曾吩咐自己留意最近帝都星有没有什么慈善晚宴。   帝都星的贵族圈子里,的确常开这种耗费奢靡的晚宴。宴会是贵族交际的必要手段,就跟食物和水是生存的必需品一样,两者都是相同的道理。   不过慈善晚宴倒不常有。一般来说,慈善晚宴的召集者需得在权势阶层中具有很高的声望,而这种具有很高声望的权贵,召开宴会的频率远远低于那些普通权贵。每回慈善宴会必然盛大无比,所谓一票难求也是这么来的。   殿下吩咐他时,倒是很笃定最近一定会有慈善晚宴的口吻。   如今真的拿到了慈善晚宴邀请函的安格,看着桌上的邀请函不由觉得奇怪。   殿下吩咐了需要两张,难道是……邀请雌君同去吗?   作为最了解这段婚姻真实状况的第一秘书,安格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可比临时取消婚礼还要诡异。   *   夜里萨尔伊斯醒来时,见到了桌上的邀请函。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允许睡在雄虫身边,更没有想到,小殿下居然会邀请他一同出席晚宴。   这是第一次。   萨尔伊斯是这种宴会的贵宾,即使并不怎么热衷,也总会收到数不胜数的邀请函。但与他的雄主同去,这对外界而言会是一个很强的社交信号。甚至于说,政治信号。   他偏了偏头,望向和他隔了大半距离睡得正熟的雄虫。   床头灯的光线调得很暗,萨尔伊斯半边脸落进阴影里,眼底沉有不明幽色。   他从来不是记吃不记打的性格,每一笔账,萨尔伊斯都算得很清楚。正是这种恩怨分明、绝对理性的能力,让他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只是……   这回,相比于如何更好地利用这一点,他最先想到的,仅仅是埃希尔带了一点甜味的恶劣笑容,还有落在他脸颊上的轻吻的力度。   少年歪在枕头上,忽然梦话一样呢喃了声什么。   萨尔伊斯忍不住凝听。   在他倾身时,闻到了浅浅的沐浴露香气。   “哥哥……”少年声音轻得像一团夜里升起的雾一样。   萨尔伊斯眼皮沉冷地撩了撩,散在肩头的长发在月夜下泛着丝绸般无机质的冷光。   ——哥哥,是谁? 第38章 天堂与地狱   埃希尔并非皇帝的独子, 其上还有约摸四五个雌虫兄长。   埃希尔排行最小,出生得最晚,与几位哥哥年龄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又性子独。能让他在梦里都念念不忘喃着的, 只怕不是这几位。   ——那轻柔的语调,绝非对血缘亲长的唤法。   萨尔伊斯姑且压下这点疑问, 默默挨着枕头继续睡下。他睡姿很好, 一觉睡到天明也不带挪窝的, 只是有些睡不着, 心里反复翻腾着傍晚发生的事。   尴尬?   那倒不会。毕竟自己陷入情潮期时,还能隐约记得埃希尔也谈不上轻松。   他微微扭过头, 发现雄虫也向着他的方向无意识侧头睡着,呼吸均匀起伏, 有一种无形之中让人安定下来的力量。   萨尔伊斯此刻不得不承认, 为这位小殿下动心是理所应当的事。   雄虫对雌虫的天然吸引力仅是一方面。   即使你知道他发脾气时、冷下脸教训你时,或仅仅漠然待你时, 会是多么恶劣而可恶的性格,但当他在你面前无知无觉、恣意妄为笑起来时,一秒钟又能将你送上天堂。   这样一来,颇为不幸的事发生了——   天堂与地狱,都源于他。   埋在雌虫身体里的本能, 也许永远都是淡化痛苦的记忆, 铭记并回味那些使自己感到幸福愉悦的过往。   一夜无梦。   多年军旅生涯养成的生物钟,让萨尔伊斯清晨五点多便准时睁开了眼,脑海一片清明。   军部专用的通讯器送来今天繁忙的行程表, 他略略扫过一眼,轻手轻脚打理好自己。最后为自己戴上纯黑底衬镀有帝国三军联合徽章的军帽时, 他轻声走至床边。   清晨清醒的状态,能让萨尔伊斯更理智地居高临下审视他的雄主。   那张恬静的睡颜仍旧仿佛天使一样。   这位帝国史上最为年轻有为的元帅阁下无奈一笑。   他俯下了身,腰肩线条连为利落干净的一条线,裹着白色手套的修长指尖压住帽檐。   “早安,小殿下。”萨尔伊斯这么轻不可闻地说。   *   数日的行程空白后,言息这天醒来,终于把皇家科研所安排上了自己的行程目的地。   终于有用武之地的皇太子秘书室一阵兵荒马乱,安保部门接到命令,即刻将出行警备度提高到仅次于皇帝陛下的一级,该调度的调度,该封路的封路。   当然,这份兵荒马乱与出行者本人无关。   言息只需要安心享用完皇室大厨精心准备的早餐,走出自己的宫殿,在等候已久的第一秘书安格引领下,坐上自己的出行车辆,或闭目养神,或静静聆听最近秘书室代为处理的事务汇报。   尽管殿下的“器重”水分很大,但安格能年纪轻轻进入皇家秘书室工作,本身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他声音不慌不忙,条理清晰地进行着汇报,念到某一项活动时才微微磕巴了一下。   想到殿下会用怎样责备不耐的目光瞪向自己,安格不由磕巴得更厉害了。   但没想到,这回殿下居然只是撩起眼皮,淡淡掠了自己一眼。   安格如释重负,理清了思绪,静下心来继续汇报:“殿下,是下月的胜利日庆典,需要您前往帝都星的军部总部基地,探望底层军士并发表讲话。”   胜利日?   言息明白他大概为什么磕巴了。   胜利日,即十八年前塔萨星云之战的胜利日,也正是埃希尔出生那一天。   这场战役对阿尔弥斯帝国与邻国希波联盟的战争形势影响巨大。   相比于全虫族公民的阿尔弥斯帝国,希波联盟的公民族群复杂,充斥着各种千奇百怪的外星族群。在战争的一开始,阿尔弥斯帝国由于对希波联盟情报不足,在战场上狠狠吃了一波大亏。   但从长远来看,种族成分复杂的希波联盟如果不能短时间取得压倒性的胜利,内部矛盾必然激发。一旦时间拉长,对上意志统一犹如军事机器的阿尔弥斯帝国,必然节节败退。   ——那场艰难的塔萨星云之战的胜利,便是战争形势逆转的开始。   阿尔弥斯帝国与希波联盟,是星际两大最强高等文明。   它们的争霸同时决定了星际各种小文明的未来。   如今希波联盟战略收缩,步步退守,象征虫族文明最顶峰的阿尔弥斯帝国迎来了历史最高光时刻。   版图过度扩展,战争前期的全民狂热转为后期的疲乏,同样激发了阿尔弥斯帝国的内部矛盾。虫族内部也并非完全铁板一块,不难想象希波联盟在其中扮演了怎样推波助澜的角色。   三个月后轰轰烈烈的革命运动,也可以说是盛极而衰的历史必然趋势。   有多少人赞颂帝国的无上荣光,就有多少人想要将它推入毁灭的深渊。   而出生于塔萨星云之战胜利那一日的埃希尔,被帝国上下视为带来胜利的“晨曦之星”。   埃希尔厌恶胜利日的原因很简单——他厌恶那种,强行施加于他身上的狂热。胜利日还得去军部出席庆典就更让人厌恶了,那些底层军雌投在他身上谜之迷恋的眼神简直让他头皮发麻。   而且必须在一众军雌和媒体面前,与他的雌君萨尔伊斯伪装出一副和睦模样,也让他感到格外厌烦。   可是这种庆典是逃不过去的。   言息无可无不可地对安格说,“你安排上吧。”   安格意外于他的淡然,点头称是。   皇家科研所的副所长和其他负责人早早便候着了。埃希尔便是科研所挂名的所长。言息一路走过研究所的各个研究区域,大致弄明白了他们都在干些什么。   他本就是这里的常客,甚至说“同事”,其他研究人员对他的参观见怪不怪,除了项目的主责任人在介绍,其余都在埋头工作。   “星陨”是机密级最高的研发项目。   这一实验室的少数雄虫与大部分雌虫,都是专属于埃希尔的科研团队。   与他们简单打过招呼,言息的目光不经意落在其中一个身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身上。那名雌虫察觉到他的视线,陡然一个激灵,心虚地埋头做实验。   ——看来这就是原著里那个向革命派泄密的科研人员了。   终究是只会埋头做研究的,定力不行啊。言息在心里摇摇头。   来到自己的专属实验室,言息通过密钥与瞳孔扫描进入。   一系列决定未来雄虫命运的机密在他面前袒露。   这些信息原本都封闭在科研所内,没有谁会傻到将机密随身携带。   但——不按常理出牌的反派,怎么不可以这么做呢?   言息生前从事的工作与反派类似,也有需要用到密钥的地方,他按照自己的习惯输入,果不其然顺利解锁。   无数关键信息滑过言息眼前,淡淡无机质的蓝色荧光落进他眼睛深处。   言息懒散抬手,将垂落的长发拨到耳后,方便动手操作。   “星陨”的储存基地坐标,连同其启动的指令逻辑,全被复制到他的光脑空间里。   言息阖上眼皮,进入光脑空间。站在空白的地面上,他滑动那两份机密文件,扫描自己的瞳孔,将它们封进空间深处。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吁出一口气。   意念再度一转,眼前的空间变为了沙发、书桌错落有致的虚拟房间。挨着墙壁角落养了不少绿意浓浓的植物,加湿器水雾弥漫,就连空气也因此变得格外清新。   言息意外地发现——   除去那些星际文明才有的高科技家具,这一房间的布局,与他生前的书房构造别无二致。   “统老师?”他试着呼唤系统。   【宿主?】隔了片刻,那团光团从空中浮现。   虚拟空间也无法隔绝系统,这一点虽在言息意料之中,仍不免有些淡淡的失望。   视线漫不经心逡巡过这处书房。   “统老师,解释解释?”他抬了抬眉。   看到房间构造,系统表现出一种同样惊讶的口吻,【宿主,这里怎么会和你原来的书房几乎一模一样?】   根据统老师原来的说法,它在言息生前曾跟踪考察过他一段时间,因此当然见过他个人公寓里那间小小的书房。   “啊,我知道了。”   言息忽然点点头,给联系列表的一位发去视频申请。同时往熟悉的沙发上斜倚一坐,掠系统一眼,姿态是浑然天成的散漫闲适,索性替它回答了。   “小说世界的一切都是自动生成的,我心里的潜意识是如何,此处虚拟空间当然是如何的。对不对?”   系统讪讪附和,【应该,是的吧……】   理由都替它找好了,它还能说什么呢?   言息意味深长地眯眼瞥了它一下。   统老师如果有脖子,大概整个头都缩进脖子里了。   到现在,言息其实都还相信系统说的,凑足四个世界的反派积分便可以复活。甚至任选哪一个世界这一点,他都是相信的。   ——这本身就很奇怪。   系统和小说世界的一些细节都透着古怪,但他却对这两点十分坚信。就像系统说的,这是“规则”。“规则”绝不会被怀疑,“规则”绝对必须遵守。   谁规定的“规则”?   他为什么这么深信“规则”?   不过,他暂时不想追究系统装都不装的隐瞒,一方面是本就不怎么介意被“设计”,另一方面,还有一条深埋在他心里、连系统都没有透露的隐形“规则”。   这条隐形“规则”如同直觉一样存在着,告诉他——   只要完成四个世界的任务,他就会明白这一切。   “嘀嘀——”   刚刚发去的视频申请被接通,打断了言息的思绪。   一道人物虚影来到他的光脑空间。   “父亲。”言息暂时放过系统,从沙发上起身。   “我的孩子。”皇帝陛下语气仍旧温和慈睦,眉头却微微一皱,“你前几天发给我的草案,我读过了。”   “那么父亲您的回复呢?”   “这件事会很难。”皇帝陛下轻轻叹了口气,“我身后所代表的贵族与内阁议员们,不会同意这份草案。用我的印章的确可以强行推出这份草案,但是——”   即使只是虚拟空间设定的虚影,他年老的目光仍蕴着父亲的慈爱。   “自从你的雌父去世后,帝国形势早已变化。就算你雌父生前,也不会轻易同意这份费力不讨好的草案。我的孩子,要将这份草案执行下去,需要寻找一位可以镇住所有上层反对声音的合作者。”   虚影消失的那一刻,那道轻如叹息的声音淡淡落在空间内。   “去和你的雌君谈谈吧,我的孩子。”   *   今夜,帝都星凡是有名有姓的权贵阶层,皆齐聚于艾德里安公爵府邸。   慈善晚宴上,身着华丽礼服的宾客们穿梭于装饰典雅精致的大厅之中,角落里乐队演奏着舒缓的舞曲,高脚酒杯相撞时发出清脆声响。   奢华与享乐是帝国贵族们的生活常态,一切看上去与往常别无二致。   但是,这一晚又注定有什么不同发生。   贵族们在用得体的仪态压抑着絮絮碎语,小声议论着:“埃希尔殿下今晚会来?”   “殿下终于愿意出席这种晚宴了?”   “拉斐尔,你听说了吗?”   其中一个角落,雌虫语气饱含戏谑,斜睨着身边另一个相貌精致漂亮的亚雌,“殿下不止今晚会来,还会和元帅阁下一起出席。”   拉斐尔恍若未闻,唇边慢慢浮出一个完美无瑕的微笑,“殿下与雌君关系和睦,自然是帝国上下都盼望的一幕。”   “嘁。”那雌虫似乎格外瞧不惯他那副模样,“哄哄外面那些不知情的就算了,你在我面前还装什么装?我可知道,你雄父对你可不满了,给你创造那么多机会,让你从小便能跟在殿下身边晃悠——”   谈到这里,雌虫语气里既有羡妒,又有幸灾乐祸。   “谁知道你这么不中用,眼瞅着便能成功嫁给殿下了,结果居然还叫殿下临时取消了婚礼!”   “我不能侍奉殿下,是我不够资格。”   拉斐尔脸上仍挂着完美无缺的笑,语气却冷下来。   “难道,你就够资格了?怕是连接近殿下都做不到吧?”   “——你!”   不远处,少将墨菲林奇在众虫阿谀中入场,也有不满军部做派的贵族在旁冷眼指点,拉斐尔悠悠踩着步子端着酒杯走去。墨菲林奇的目光在触碰到拉斐尔时明显亮了亮。   他们就今天的慈善晚宴会有哪些珍奇的拍卖品闲聊了一会儿,气氛正好时,入口处掀起一阵不小的骚乱。   “殿下和元帅阁下来了——” 第39章 慈善晚宴   傍晚时节天空响过一阵闷雷, 那阵疾风骤雨过后雨势渐渐转小。   安格举一柄黑伞欠身候在车门前,萨尔伊斯先一步下车。安格没动作,副官尤因分工明确地将伞举过他头顶。   等了等, 看上将没有往前挪步的意思, 尤因纳闷地探头,见萨尔伊斯反而扭身面向车门, 亲自接过尤因的伞, 撑向了随后下车的言息头顶。   尤因愕然看着这一幕, 注意到空举着伞的安格脸上和他相同的表情。   细密雨滴拍打伞面, 浑身没沾上一点雨丝的言息从容踩上红毯,一副心安理得接受帝国元帅亲自打伞的做派。刹那间四下光线通明, 无数镜头对准了这对现下帝国最尊贵的夫夫。   这世上不存在完全不透风的风暴。   各方势力或许已经闻到空气里那股淡淡的泥腥味,那是暴雨将至的征兆。   都说婚姻是两种利益关系最好的联结, 最稳固谈不上, 但对暗潮涌动的帝国政局而言,这对夫夫仅仅肤浅地共同露一下脸, 两方势力今晚都能安心地睡一觉了。今夜宴会举酒闲谈时,还能大夸特夸一番前任元帅俄尼索的深谋远虑、良苦用心。   宴会的主人艾德里安公爵率先迎上,右手扬在左胸前深深欠身,一个翩翩洒落的贵族礼。   萨尔伊斯冷白下颌微点,回以疏离但礼貌的微笑, 也算是替他毫无反应的雄主回了礼节。   今夜他换上了纯白色军礼服, 披肩由金灿灿的肩章搭扣着,并不算最高规格的那种,但样式已经足够繁复。穿在他身上完全不让人觉得赘余夸张, 反而浑然天成,甚至衬得那套衣服还配不上他似的。   默默瞟着的言息更加确定了内心想法——原来军装才是最配哥哥身材的穿搭。   主人致礼过后, 余下旁观的宾客终于有机会簇拥着围拢过来,都维持着最基本的礼节,替这对尊贵的夫夫留出了个人空间。   慈善晚宴不捞够一波名望,就谈不上合格的“慈善”了。宴会全程都有实况直播,一个画面在面向整个会场,一个画面则切近镜头。   毫无疑问,此刻近镜头寸步不离紧跟着殿下与元帅。   弹幕一波波刷得飞快:【殿下!殿下!看镜头!】   【殿下刚刚看了眼镜头——他心里有我!】   诸如此类的狂热雌虫发疯现场。   与此相对,正百无聊赖陪着雌君应酬的言息浏览着系统评论区,评论区的氛围堪称惨淡。   被折磨出心理阴影的读者们看了上一章都不好了。   【哥、哥?——什么“哥哥”,反派哪门子钻出来的野哥哥?】   【救命呐,我已经对“哥哥”这个词ptsd了。】   还有读者警觉:【什么什么?还有替身情节?】   与“哥哥ptsd症”相比,反派和主角攻那点渐渐藏不住的奸/情苗头都顾不上了。   经读者朋友们提醒,言息翻到上一章更新,才发现原来从萨尔伊斯的视角看,昨晚自己居然稀里糊涂说过梦话。   ——也不能算梦话吧?他大概能意识到身边躺着什么人,闻到熟悉的味道,感受到熟悉的安宁,自然而然会那么脱口而出。没有睡着睡着钻到对方怀里,已经是他在用梦境潜意识克制身体习惯了好吧。   大厅里有换气设施,空气远谈不上闷热,但言息还是悄悄撇了撇嘴,外表看上去越是倨傲,内心越是烦闷。   他和原身完全是一类人,对人群和社交敬而远之的那类人。   一只温热的手试探着,在无人注意处碰了碰他的手背。   “嗯?”言息发出兴致不高的鼻音,歪过头。   萨尔伊斯刚刚打发走上一拨问好的,垂下眼睛,恭敬问安的模样,雨水润湿的夜星般瞳仁温润无声,“您累了么?叫安格带您去休息室?”   言息看了眼时间,“离拍卖开始还有多久?”   心底几分意外他会对拍卖感兴趣,萨尔伊斯面上却不显,把言息手里喝得见底的酒杯温顺但毋庸置疑地抽走,微一扬眉,“很快就开始了,您可以先去附近逛逛,开始了我再来找您。”   雨像是已经停了,言息逛着逛着,走到窗边瞥着外面,随手拣起长桌上小巧的饼干。这种饼干是专为宴会提供的,量小不至于饱腹也不至于无事可做。   公爵府邸的园艺设计颇具匠心,一种类似芭蕉叶的母星植物被雨水润过,亮得惊人,空气异常清新,吸进肺里似乎都要化作凉爽沁人的雨珠。   他开始产生怀念。   怀念地球,怀念之前的世界吗?是怀念那个因一个人存在而有意义的世界吧。   玉盘般的明月高挂夜幕,清辉洒了一地,他想,他要回到哥哥身边,回到萨尔身边。明明才分开一会儿,明明不是能随便拥抱亲吻的关系,也想待在他身边,一点儿都不想耽误。   偏偏有不速之客凑过来。   拉斐尔不知何时也晃到窗边,状若怯怯唤了一声:“殿下。”   还记得去军部探望那会儿,在元帅办公室外遇见拉斐尔时,他还是那副自然亲近的模样,眼下却变得相当小心翼翼。   见殿下只是饶有兴致般傲慢睨视自己,拉斐尔沮丧极了,搓搓自己的脸:“殿下,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这些天您再也没理会过我?就算婚礼取消了——我认为这至少是双方的事,您应该提前知会我一声吧?”   有意思的是,取消婚礼过后他们明明在军部见过一面,可那时拉斐尔对这件事只字不提。如今旧事重提,看来,是后知后觉意识到优待消失,心里产生落差了?   “拉斐尔。”他轻轻招手,表情温柔,随手招来小猫小狗那样。   拉斐尔迟疑了下,换只手拿酒杯,略略凑近。   从远处看去,仿佛交颈细语的一对情人,气氛暧昧,一直观察着这边的墨菲林奇眉头皱起。可只有拉斐尔在低缓的宴会乐声中听清言息促狭无比的咬字,“就算是亚雌也不要总想着嫁人,要学会自立自强知道吗?”   兜头一泼冷水浇下。   那感觉,比媚眼抛给瞎子更不是滋味。   拉斐尔不明白,殿下就算对他婚前模棱两可的态度不满,为什么要这么羞辱他?   莱柯西家族世代承袭伯爵爵位,这不是什么偏远星系的野鸡爵位,是帝都星拥有广袤封地的世袭爵位。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是最受宠的雌子,从小千恩万宠长大——那些低贱出身的雌虫才会成天嚷嚷着“自立自强”,他们如果不拼尽全力往上爬,甚至连雄虫身边雌奴的位置都捞不到。   但是他呢?   他出生便站在了其他雌虫可望而不可即的终点,睥睨着他们在泥沼里挣扎,为了嫁给雄虫争得头破血流。而他呢,就连帝国的皇储殿下都得哄着他捧着他——萨尔伊斯上将的那个位置,是他先不稀罕要的!   “我在母星以外拥有无数的田地和庄园……”拉斐尔精致的面庞涨得通红,语无伦次,“殿下,我的资产完全足够维持您体面的生活……”   “——嘘。”言息眨眨眼,鸽羽一样墨色睫毛调皮眨着,食指轻抵自己唇边,优雅无比,“你的那点工资,连我雌君千分之一都比不上呢。”   至于资产,你确定要和帝国元帅比一比吗?   拉斐尔对萨尔伊斯不存在什么恶感。   在他眼里,对方即使贵为上将,掌权为三军元帅,也只是一个卑贱底层出身、费尽千方百计才爬到这个位置来的军雌罢了。   不然,为什么萨尔伊斯的亲生雄父没给他半分助力,萨尔伊斯还得乖乖认祖归宗,将自己的出身至少改成下等贵族呢?   高贵的出身让他面对萨尔伊斯的威权时,始终保留从容的余地。   而埃希尔的爱,让他隐隐有种这只军雌尤其可怜的优越感。半生的努力,只换来一份虚假的婚姻、一个恶视他的雄主,何其可怜。   如果他成功嫁进皇室,不仅不会半点为难雌君,还会想方设法尽可能帮助对方,从这种施恩般的帮助中感动到自己。   可是,其他任何谁的嘲笑他都可以一笑了之,但现在,侮辱他的竟是埃希尔——   他的优越感,碎了一地。   他开始害怕,害怕自己的平平无奇,害怕自己从此泯然于雌虫之中。   恐惧一点点蔓延上来时,拉斐尔一个瑟缩,突然看到眼前的雄虫眼睛明显一亮,视线越过他,压抑着什么似的矜持地抬了抬下巴,眼睛里的光亮却压抑不住。   ——他看到什么了?   拉斐尔突然感到茫然。   言息抬步便要走,他忍不住伸手一挡,向他抓去,“殿下……”   一只手毫不留情扭住他的手腕。   副官尤因表情冷漠,扭住拉斐尔往旁边一让。   萨尔伊斯上前温和接过言息递来的右手,弯腰自然而然在手背印上一吻,冷峻眉眼半阖着,“雄主,拍卖快要开始了,我来接您。”   “那走吧。”言息蜷了蜷手指,严肃脸抿起唇,流畅完成了顺其自然反手牵住对方往前走的流程,一点也不突兀。   萨尔伊斯非常贴心,没有询问他和前婚约对象聊过什么。   在拍卖会场视野最好的包厢落座时,萨尔伊斯亲自为言息斟了杯红茶,又端来小殿下爱吃的甜点,这才像聊天气一样随口请示:“莱柯西家族还纠缠着您不放的话,是否需要我吩咐底下的,警告他们一下?”   言息搂着抱枕,咬着勺子看他一眼。   那绝对不是字面意义上的“警告”。就算是字面意义上的,能得到日理万机的元帅阁下一句亲口吩咐,那句“警告”层层放大下去会变成什么,连他都无法预想。   而萨尔伊斯却那么轻飘飘地说了,就好像和他聊天随口提到一样。   他是真的不在乎,言息看得出来。在自己面前做戏也好美人计也罢,至少在对贵族毫无好感的萨尔伊斯眼里,给出这颗“糖果”的代价几近于无,甚至于刻意邀功都没必要。   ——如果说皇太子是最大的“名”,那么萨尔伊斯便是这个军制国家最大的“权”。   “我已经警告过他们了。”言息不怎么在意地说。   心里却哼哼,怕你以后会后悔呢。   萨尔伊斯却以为他确实对拉斐尔感情未变,暗暗算了算年龄,发现拉斐尔实在谈不上小殿下的“哥哥”,心里更添疑惑,面上仍不显。   在这对“名”与“权”上最尊贵的夫夫轻松闲聊时,现场已经拍出了好几项拍品。慈善晚宴的最终收入会悉数捐赠给偏远星系,为当地的幼年雄虫提供福利,大家都乐得在这种事上充大善人。   言息吃光了那碟焦糖布蕾,觉得有些腻味,一直观察着他的萨尔伊斯便递来果盘,顺便把叠得整齐的餐巾奉上。   言息没有接餐巾,侧了侧脸颊,那双漂亮的墨色眼睛看不出情绪地撇他。   福至心灵般,萨尔伊斯抬手,显得有些敬畏地,用餐巾擦了擦沾上糖渍和碎点心的嘴角。没有多余的肌肤接触,反而让言息觉得心里痒痒的。   擦干净了。   萨尔伊斯却停顿在那里,半晌,收回餐巾,叠好放在桌角。   言息心里痒痒,想说些什么。想想上个世界他可直接多了,想亲就亲,想抱就抱,结果这个世界明明连名分都有了,反而束手束脚。   想到这里,突然有阵恍然。   他向包厢外看看,拍卖场上一锤定音,下一个拍品推了出来。心底的恍然似乎因那声敲击震了震。   在乎一个人,珍惜一个人时,才会因此束手束脚。所以那时哥哥是多么无可奈何?爱上一个没有付出太多真心实意、只顾自己心情的人。   他想回去,抱抱那个哥哥,说我再也不当一个胆小鬼了。   但还有机会吗?   底下稍稍有些骚动,一对脚腕戴着智能镣铐的双胞胎雌虫从笼中推出,言息回过神来。奴隶在帝国是没有自由与尊严权的,奴隶主给他恩赐便跪地谢恩,给他鞭子同样只能甘之如饴。   这对双胞胎雌虫肤色偏黑,眸灿如金,身材高大健美。即使身着几不蔽体的“衣裳”,身上各处的“小玩具”若隐若现,但因为是奴隶主赐予,也只能跪地承受。   言息其实不太理解底下那些雌虫看向双胞胎时眼中的鄙夷。   某种意义上说,现行帝国的婚姻便是另一种奴隶制。   在家庭中,无论何种出身、何种身份,雌虫都是独属于他们雄主的“奴隶”。就连帝国元帅——这个军制国家最大的权力本身,面对自己的雄主时也只能跪地认罚。没有一个步入婚姻的雌虫能逃脱这一“奴隶制”。   在家庭以外,雌虫拥有了体面的尊严和看似公平的权利,而永远处于帝国最底层的奴隶,成了他们践踏的对象。   根据《帝国雌奴法案》,除特别赦恩外,奴隶出身者世代为奴,可作为雌虫陪嫁的“财产”,成为雄虫的雌奴,生命权与健康权归于雄主。   萨尔伊斯看着言息,他的雄主一改刚才的散漫,直起身来,眼睛一错不错盯着底下那对双胞胎雌虫。   他目光掠至拍卖台上。   所以,这就是出席慈善晚宴,参加拍卖的最终目标吗? 第40章 我会为您善后   直播镜头紧跟着殿下的脸, 恰巧捕捉到这一幕——他们的殿下忽然坐直上身,托着下颌,紧盯拍卖台上的那对双胞胎奴隶, 眼底蕴有一丝饶有兴致的狡黠。   【不会吧不会吧?殿下不会看上这对拍卖品了吧?】   【元帅您快阻止殿下!】   【嗯……他们关系本来就很微妙来着, 元帅应该不会多说什么吧。】   【我恨——为什么看上的不是我?】   【大概率身为一个合格的雌君,元帅反而会主动为殿下拍下吧?】   ——萨尔伊斯的确是这么想的。   他的雄主已经展露出足够程度的兴趣, 一个知情识趣的雌君应当如此“贤惠大度”。   在拍卖进行得如火如荼之时, 萨尔伊斯侧过身, 副官尤因即刻欠身低头, 等待他的吩咐。便见这位年轻俊美的帝国元帅薄唇开合,尤因有些没听清, 上半身愈发伏低,“上将?”   萨尔伊斯终于顿在原地。   良久, 淡漠眼底无声沉入阴翳。   半月以前, 面对拉斐尔的问题时他尚且能理智地判断,这位雌侍倘若嫁给殿下, 对他的婚姻而言有利而无害。短短半月后的现在,他居然已经无法中立地,以旁观者姿态看待殿下再娶这件事。   那种清明的绝对理性状态,蒙上了一层名为情感的混沌阴翳。   真正的嫉妒,反而是最无声的隐忍。   萨尔伊斯不动声色叹气, 停下动作, 若无其事向言息恭敬征询:“殿下,是否需要我出面,为您拍下这对拍卖品?”   雌君为他的雄主出面购下雌奴, 既给了雄主好名声,也是雌君的体面。   食指搭在言息脸颊一侧。   他淡淡转了眼, 掠过萨尔伊斯平静恭顺的脸。言息已经发现,萨尔伊斯真的若无其事时反而能自然称呼“雄主”,一旦心有波澜时倒很容易一板一眼地唤“殿下”。   仿佛思考了一下,他语调跟着轻快地上扬:“好啊。”   砰——   萨尔伊斯听见心底有什么东西落了地。   心原尘土飞扬的那刹那,他竟然感到一阵庆幸与得救。   萨尔伊斯眼神深邃无澜,沉默示意尤因。   拍卖叫到了最高价,主持人即将落锤,忽然发现包厢AA01亮出了又一个惊人的最高价。   能够因此得到更大一笔分红的主持人惊喜抬头——等等,那间包厢,不是、不是埃希尔殿下和元帅阁下的吗?!   直播弹幕一片哗然。   酸话居多,也有阴阳怪气元帅有多“贤惠大度”的。   【……我就说吧,元帅反而是主动的那一个!】   场内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再没有谁敢公开与那个包厢叫价。   拍卖锤落下,那对双胞胎奴隶脸上没有多余表情,双眼顺从而温驯,却从灵魂里透出漠然。当整场拍卖会结束后,他们会被转交给新的主人,身份变更为雌奴。   接下来的拍卖,言息都兴致缺缺,底下权贵们中断的热情因为殿下再没有出手的意图重新高涨起来。   “亲爱的,”言息歪了歪头,撑着下巴朝向萨尔伊斯,语带调侃,“你说安排他们住在哪里比较好?”   “殿下想把他们安置在宫里还是宫外?”萨尔伊斯声线沉稳,面色平和。   “我记得,军部名下好像有个福利机构?”不知道为什么言息忽然提起这件事,“过去是为了资助退伍军雌的?”   “是的。”萨尔伊斯尽管不解,仍旧点头。   言息瞥到他点头时,脑后用发带高高系起的马尾跟着上下晃了晃,停下时,银白色的发尖犹自荡了荡,仿佛漾开在言息心里。   萨尔伊斯便注意到殿下忽然低眉一笑,静悄悄的,但于无声处惊艳——那一笑,恰似烟火那瞬间最无常的绽放,再寻觅时就失去踪迹了。   “既然如此,”言息摆正神色,说回正事,“我打算把那个机构职权范围再扩大一些,专门负责雌奴后续就业及融入社会的帮扶工作。”   萨尔伊斯一时没有听明白,殿下打算——专门组建一个帮扶雌奴的机构?   就连一旁静静旁听的尤因也面露疑惑。那个机构,绝不仅仅是为这两个双胞胎雌虫组建的。   为了其他雌奴?雌奴根本没有人身自由权,机构职权再大,也不可能介入到每个家庭中去。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拍卖接近尾声,主办方艾德里安公爵亲自前来邀请,希望殿下最后上台说几句场面话,升华一下本次慈善拍卖宴的主题。   言息没有推拒,上台前与后台铁笼里囚禁的那对双胞胎奴隶对上视线。   两个雌虫怯怯避开了他直白的目光,似乎明白这位高贵的殿下将成为自己的新主人,温驯俯身跪地,额头虔诚地磕在手背上。   言息没有停留,移开视线。   原著里,这场慈善晚宴没有他的参与,这对双胞胎奴隶会被一个子爵拍下。三个月后帝都星掀起的革命,导火索便是以他们为受害者的雌奴残杀案。   被报案者发现时,他们散落的子宫碎块被检测出尚且孕育有四个月的幼虫。正是由于触及了虫族的红线——子嗣繁衍,这种往日屡见不鲜、见怪不怪的案子才得以掀起滔天骇浪,成为点燃那个将要自燃的冰山一角的火花。   话筒被恭敬安置在言息面前,现场贵族与直播间的观众均是屏气静声。   今夜的殿下一身纯白晚礼服,黑色丝绸缎带系成了领结,最为简单流利的剪裁依旧从细节处透着浮华繁复。艳红色毛质披肩由纯金绶带扣在肩前,他抬手扶住话筒时,露出袖口的红宝石纽扣。   当然,当殿下散散漫漫面向观众抬起脸时,一切外物遇上那张堪称皇冠上的明珠一样的脸时,尽皆沦为陪衬。   殿下先是表达了对东道主艾德里安公爵的感谢,再赞扬了几句晚宴在慈善方面的号召力,最后拐到今晚自己见到铁笼里的奴隶时产生的感想。尽管话语简单,略显敷衍,但大家全然沉浸于殿下的美色当中,一副无论殿下说什么都“对对对”的模样。   直到殿下唇线优美的嘴里忽然钻出“所以,我决定,即日起废除《雌奴法案》”的词句,大家“对对对”点头后,忽然惊觉哪里不对,部分雌虫甚至踢掉椅子悚然起立——   废除《雌奴法案》?!   即日起?!   他们听到了什么?不是在做梦吧?   ——很不幸,言息在镜头前不缓不急展示出那份由皇帝陛下亲自盖章的文件草案,告诉了大家,那不是做梦,那居然是来真的。   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为什么从不屑于社交的殿下突然出席公共场合,为什么突然提到亲眼见到奴隶后的感想,为什么还能临时拿出一份早就盖章签字的草案——原来是蓄谋已久。   贵族们以为殿下疯了,或者是被他的雌君“胁迫”。   直播间弹幕寂静一瞬,而后瞬间炸开。有不敢置信的,有如在梦中的,有大呼殿下万岁的,还有庆幸自己居然见证了历史的。   当然,还有大量质疑是否在作秀的。   萨尔伊斯同样在包厢里满脸愕然,少见的失态。   咔嚓咔嚓四下不断亮起的闪光灯中,言息正对萨尔伊斯微笑,那笑容像在说,怎么样,这个热闹够大吧?   《雌奴法案》正是帝国施行了千百年的奴隶制的根基,雌奴的存在一旦成为历史,所谓的奴隶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有摄像机捕捉到言息对萨尔伊斯的那个笑,弹幕发疯之余,其中的有心人观察到这一点:   【怎么回事?!不是说这对夫夫感情微妙,传言极其不和的吗?】   【fake news!】   这场开头、过程都很顺利平和的慈善晚宴,在结尾时爆了个大雷。除了原先报道晚宴的媒体,还有更多记者在闻讯赶来堵住公爵府邸的路上。   “殿下!元帅!请看这边——”   “殿下!这是皇室的决定吗?军部如何看的?”   “元帅阁下!请问您事先知情吗?还是也参与其中?”   “《雌奴法案》废除后原来家庭中的雌奴应该怎么处理?离开家庭后他们应该怎样生活?内阁会同意为此拨款吗?”   萨尔伊斯伸手挡住刺眼的光线,护着言息上车。   一旦上路,皇室仪仗队前后开道护送,再没有媒体追上来。   萨尔伊斯倚在车窗边默然不言,车流与霓虹,那些沿途的光影在他冷玉般的面庞上闪过。然后他垂下眼,看见车窗的倒影里,言息时不时偏一下眼睛,像是也在观察他的反应。   萨尔伊斯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看不懂这位小殿下了。   这回言息再状若无意偏过眼睛时,猝不及防地,对上倒影里萨尔伊斯沉默的视线,瞳仁深处仿佛有簇淡而不灭的幽光。   既然他已经抓到自己了,言息索性直接问:“你不高兴吗?”   寂静的车厢内忽然响起的声音,很容易惊动前面副驾驶座上的秘书安格。安格愈发敛声屏气,争取不发出半点动静。   “……我?”萨尔伊斯露出不太理解的表情,“难道殿下这么做,是想让我高兴?”   “当然,你能高兴最好。”言息模棱两可地说。   “殿下是怎么想的?”萨尔伊斯正视着他,目光沉沉,“我想要知道。”   夜色寂静,雨后乌云散去,零散的星星开始点缀在泼墨似的幕布上。   半晌,言息终于笑了起来,承认道:“想让你高兴,也是原因之一。”   萨尔伊斯最终走上那条道路的原因,无非是对帝国的现状不满却又无能为力,奴隶制便是他不满却无能为力的其中之一。唯有将旧有的一切推翻,才能重塑萨尔伊斯理想中的一切。   萨尔伊斯似乎僵了僵,沉默片刻,终于卸下一口气般凑近,轻轻拥紧言息。这个怀抱轻柔到,仿佛稍稍用力便会破碎。某种固执的坚持与偏见终于可以松动。他叹息一样说:“殿下,下次别再这么冲动。”   “可是,”言息下巴蹭了蹭他的肩膀,“你会为我善后的。”   语气没有丝毫疑问。   “是的,”萨尔伊斯小心翼翼收紧那个拥抱,像是收紧一束清冷的星光,“我会为您善后的。” 第41章 爱和掌控   连续开了几个简短的线上会议, 再单独视频了几个部门负责人,萨尔伊斯嘱托完善后工作,从书房出来时, 言息正倚在床头“啪嗒啪嗒”打着字。   发尖湿漉漉的, 刚洗完澡的模样。   萨尔伊斯猜想,应该是皇室外宣部门和内阁一些倚老卖老的虫子找他谈话了。   没有打扰对方, 萨尔伊斯取了浴袍, 径自去洗漱。   情潮期的事故还记忆犹新, 但小殿下似乎已经默许在床上为他留出部分位置。   出来时卧室的光线调暗了些许, 言息的床头摆了一盆小绿植,扇形叶片投射小圈弧状阴影, 罩住雄虫半张脸和肩膀。叶片低垂的影子,仿佛正亲吻他红润的唇尖。   萨尔伊斯很少为什么事物感到安心, 安全感并不存在于一个将战争与鲜血转化为爬升阶梯的军雌心中, 这是合理的。但此刻,那种像家一样, 但或许并不是家——萨尔伊斯自己都没经历过的,让他安心的静谧正从那低垂的影子里渗出来。   无声无息。   家啊——   他没有家,也对家这种东西不抱以什么热衷。   奴隶生下的孩子永远都是奴隶,所以萨尔伊斯的下等贵族雄父明知他的雌父那时已经有孕,仍旧放任不理。那样仰人鼻息、来回贱卖、苟延残喘的日子, 萨尔伊斯已经过得足够多了, 多到现在回想仍让他厌烦。他的雌父也没有多余的亲情给他——毕竟自顾不暇。   萨尔伊斯认为自己只是很聪明,喜欢多想,总是在想为什么自己必须过这样的生活。   谁规定的?不能改变?再站高一点, 是不是就能弄清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扭曲了?   他没有什么崇高的志向或理想。   前任元帅俄尼索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抬起手颤颤巍巍示意, 萨尔伊斯感到古怪地四下扫了一圈。没有别人——原来是叫自己。他这时才恍然,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成了离帝国至高军权最近的那个,没有之一。   曾经万人臣服的独/裁者也有老去的一天,当无情的时光剥去他光鲜的权柄包装时,他甚至无力到,只能用唯一雄子的婚姻作为与年轻继任者交易的筹码。   走出那个房间时,所有虫子向他低头,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敬畏。   萨尔伊斯走到舷窗边停下脚步,漆黑宇宙里匍匐的军舰俯瞰着他们古老的母星,那些曾经拔地而起高耸入云的文明建筑如今低入尘埃,渺如烟尘。虫族文明全部的喜乐悲哀都源于这粒宇宙的尘埃。文明的灯火彼此连成一条条或横或纵或斜的线,那样混乱的线条、无序的状态让他本能地皱眉。   萨尔伊斯终于明白。   他要做的,仅仅是理清那些搅成一团的线条,让它们恢复简洁、有序和美感。   “吱呀——”   坐下时凹陷下去的床垫发出声响,萨尔伊斯拿起毛巾,有些敬畏地捻了捻雄虫发尖的水珠。“嘀嘀”,言息低着头再按完最后几行字,光脑响了几声后再没有动静。   “噢对了,萨尔萨尔,”没有放下光脑,言息反而继续戳开一些界面,“之前事情太多,忙得都忘记啦,还没有把权限划给你。”   婚后雌君的财产悉数归于他的雄主,同样,雄主有义务为雌君开放部分权限,让对方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支配原本属于他的财富。格外宠爱看重雌君的雄虫,可能还会放开更多的权限。但即使雄虫一条权限不给,也并不意味着雌虫有抱怨的资格。   萨尔伊斯垂眼,目光复杂地查看收到的一条条权限通知。   皇太子宫殿的另一半所属权,共同财产支配权,以及,彼此光脑空间互通的开放权。   ——最后一条,给了他太多的操作空间。   而对方却并不以为那有什么大不了的,也许真的无所谓,也许自信满满即使开放光脑空间,一些必须隐藏的机密也无法被轻易破解。   手掌试探着放在言息腰际,掌下的温热微不可察一颤后停住,像是等待,也像是萨尔伊斯自作多情的错觉。可是,是不是错觉已经不那么重要。萨尔伊斯圈住对方的腰,深深地从背后拥抱,也陷进那圈扇形叶片的阴影中。   重要的是,他想要自作多情。   “我很高兴。”他终于正面回答那个问题。   军雌高大的身形足以把他的雄主整个圈进怀里。   虔诚地低下额头,隔了层毛巾,他鼻尖抵住濡湿的发梢,淡淡的洗发水味道。   默了默,言息反而轻声问:“但是,萨尔一直以来尝试改变的东西,却被我轻轻松松做到了,不觉得讽刺吗?”   “是很讽刺。”萨尔伊斯先是淡声,“是很讽刺啊。”他再重复一遍,喉咙里冒出一点低沉笑意,口吻变得很轻快。末了,重新笃定地沉下去,似乎做着什么郑重其事的说明,“但是,和您没有关系。”   他没有什么崇高的志向或理想。   萨尔伊斯从来不是革命目的派。   革命手段派,或许可以这么说。   他要做的,仅仅是理清那些搅成一团的无序混乱的线条。   除此以外,什么手段都可以。   他的小殿下或许不是无药可救的那类虫子,又或许是的。或许随手废除一些东西,在他看来只是想看热闹,或者想取悦他眼下有兴趣取悦的对象。可是,那些都没有关系。   心底存有良知,或者本性冷漠到无可救药,都没有关系。   萨尔伊斯拥住雄虫的动作极其温柔,但并不意味着那个禁锢的姿态,没有充满极强的掌控欲与当权者的自信自满。   埃希尔是他的。   哪怕对方外表光鲜,本质并不美好,其实心灵漠然、淡薄,视他人的生命甚至自己的生命到冷酷的地步,哪怕他内心丑恶,自私,偏执,哪怕他是那么无可救药的性格,萨尔伊斯认定了便不会再改变。   他自信于,能让对方在自己面前始终保持现在的面目,那么心灵如何,已经不重要。   爱不能做到这一点。   萨尔伊斯从不寄托于爱。   他从来都寄托于权力,寄托于强势,寄托于掌控。   他珍惜地拥紧怀中的雄虫,嗅着他身上的气味,心里却布满阴暗。   了解萨尔伊斯本性的虫子都知道,疏离而客套,才是和这位帝国元帅最安全的社交距离。自己有利用价值,才会得到萨尔伊斯的优待和看重,他会因此淡淡微笑,会鼓励道“你做的很好,请继续保持”。但如果得到萨尔伊斯的爱,会是怎样自取灭亡的事啊?   光是看看迄今为止萨尔伊斯爱过的东西便知道了——   权力与地位,暴力与简洁。   想要得到的东西,不择手段才是最起码的尊重。   如果有一天他面前的雄虫变得面目全非,萨尔伊斯会不择手段,让他变回曾经喜欢的模样。   *   军部高层,秘密会议室。   狭长的椭圆形原木会议桌前,萨尔伊斯高倨主位,两条长腿从容交叠,视线淡淡逡巡过此刻争执不休的革命派领袖们。   半月前军部各军区述职换防,在刻意运作之下,此时母星总部大楼会议桌上的成员,都属于已经加入或倾向于革命派的的高级军官。   母星周边驻防的高级将领都或多或少盖有革命派的印记,颠覆帝国统治的讨论就发生在帝国最核心的统治区——他们的母星,也是帝都星。这样一幕,堪称极大讽刺。   已经确定埃希尔的光脑空间内藏有那两份秘密文件——   这是今天萨尔伊斯特意召开会议放出的消息,也是此刻革命派们争吵的源头。   埋藏于军部的革命派们有许多都是些头脑简单、崇尚高效的家伙,他们认定,唯有成功刺杀皇太子,才能将“星陨”的威胁消灭于源头。   也有部分军虫认为这并不可靠,他们对“星陨”的了解太少,万一皇太子的死亡就是触发“星陨”的条件之一呢?应当破解得到秘密文件再做行动。   大概终于讨论出了点眉目,或者分歧过大,一时难以调和,离萨尔伊斯最近的一位上校出声询问:“上将,您是怎么想的?”   相比外人称呼的“元帅阁下”,他的直系或者军部系统内的军虫,都倾向于称呼他“上将”——帝国独一无二的上将。军衔是同一系统内表达认同感的称呼,比起称呼干巴巴的职称,显得天然的亲密。   “我在想,”收回游移不定的视线,萨尔伊斯定住目光看向他们,看向与他从事同一项事业的同僚们,低叹一声,“在我们军部内,支持刺杀行动的仍占据多数。”   另一边首座的少将墨菲林奇微微一凛。   从他们争论时上将正漫不经心出神这一点来看,墨菲林奇察觉到了他的试探。“我们军部内”的说法更验证了这一点。少将想对“军部外”做些什么,可阻力在“军部内”尚且存在,“军部外”就更不难推测了。   “上将,您的意思是……”最先提问的那名上校面带迟疑,他们这些直系往往容易从元帅的口吻中得到暗示,“刺杀行动暂停?”   满座哗然。   早在半月前换防时开始,针对皇太子的刺杀行动早已在无声处磨刀霍霍。   墨菲林奇脸色变得难看,“上将,不要被作恶者一时的仁慈假面所蒙蔽,他主张废除了《雌奴法案》又如何?”   他尽力劝阻,语调却不免扬起积蓄已久的激愤,“动动嘴皮子而已——”   墨菲林奇在军部,或者说萨尔伊斯的直系中,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以往有谁不敢向元帅直接提意见的,常常会求到他跟前来。但军虫们都知道,一旦触及雄虫或贵族的问题,便会踩到这位好脾气少将的红线。以皇太子埃希尔的身份地位,堪称红线中的红线。   他深吸口气,试着讲理,“后续难道不是我们军部出钱又出力吗?内阁有批过半点款?上将,您不得不承认,得到好名声的是他,挨骂的却是您!——还有我们军部!”   “墨菲,不要被偏见蒙蔽你的理智。”萨尔伊斯冷冷刺向他,点到即止。   内阁确实没有给过半点帮助,但不全力反对便是最大的帮助,埃希尔顶住皇帝、内阁与贵族上层多方面的压力已是不易。   “我会从其他途径解决‘星陨’的问题。至少,在军部内,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反对的声音。”他索性一锤定音。   徒然动了动唇,墨菲林奇压抑着一脸的愤慨,到底没说什么。   见他都没再说什么,在座其余军官将领皆凛然应是。   【嘀——】   此刻正在内阁接受贵族议员质询的言息,听见系统的自动播报音。   【主角受与攻二当前感情线进度:40%】   “?”   言息冒出大大的问号,面上仍无聊地盯着那位振振有词的老议员气得发抖的白胡子,指节屈起闲叩桌面,“工作日还有时间谈恋爱?果然是刺激暧昧的办公室恋情啊——” 第42章 萨尔不是恋爱脑   系统就看不惯他那股瞧别人热闹的劲儿, 开始时憋着,没说话,等言息舌战完下一位“群儒”, 声音才幽幽静静飘过来:【宿主, 你看昨天的更新了吗?】   “没看。”言息睫毛抖了抖,十指交叉放在身前, 母星今日难得的剧烈阳光从他背后大敞的彩色琉璃窗照进, 他脸上无欲无求的表情, 以及姿势与光线, 使他看上去像一位听凡人告解罪孽的神灵,“怎么了?”   【反正我看了横竖睡不着, 半夜起来,只看见满纸满页的“男德标兵”都划上了虚伪的符号。】   “统老师你现在……骂人变得很高级了嘛。”让统老师不敢置信的是, 它的宿主居然流露出一副感到欣慰的模样, 边一心二用,边拖长音, 耍无赖似的,“别骂啦别骂啦,我有很努力在适应那张脸好么?”   【你所谓的适应就是和他抱着睡?】   统老师为他的虚伪惊愕、恍惚,然后怒斥。   【说好的认真做任务,现在主角攻受的感情进度条居然才0%!比上个世界进度还要缓慢!】   一位内阁老议员气得仰倒, 言息有闲心想, 统老师如果有形象此刻必然也是这副模样吧。   “没办法,”他口吻遗憾,睫毛耷下便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毕竟嘛,哥哥太诱人啦。”   这就叫苍蝇钻缝, 反怪“哎呀这里有缝”。   系统的cpu都气得快要烧坏,【好好好,逻辑是这么算的是吧?】   扇子一样的睫毛掀起,淡金色尘埃落在他睫毛尖上。   “统老师,”言息语气幽幽静静,像从背阴的墙面丝丝缕缕钻出来,“所以,你不再否认他是哥哥了?”   ——哦豁,漏洞被抓住了。   【……】   【……你的好哥哥不是遍地都是吗?】   于是,一口气不歇说得嗓子冒烟的议员们,看见他们不为所动、无欲无求的皇储殿下忽然模样夸张做作地捂住胸口,仿佛格外受伤,“啊啊,统老师你居然这么想我,纯爱战神可听不得这种话,你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仿佛摁下什么按键,场外蓄势待发已久的皇太子秘书室的虫子们“哗啦”涌了进来。   ——“医生联系了吗”,“检查舱准备好了吗”,“殿下今天的日程安排取消,”这么闹闹嚷嚷的,神圣庄严的上议院仿佛成了菜市场,再“哗啦”涌出去,徒留一众白胡子颤抖的议员们在穿堂风中萧瑟站立。   从头到尾被气到上火的,究竟是哪一方啊?   我看他年纪轻轻,头发茂密,精神状态好得很!   *   言息杵着下巴,觉得这段时间萨尔好像一整个变了个人。   虽说还是那副万事殷勤恭顺的做派,可是,“凑到跟前才殷勤”和“不凑到跟前也殷勤”完全两个意思好吧?其中本质简直天差地别。   这会儿萨尔便给他发消息:【殿下,星际军扩边军团在新开发的星系发现了一种新植物,结出的果子很甜,需要给您送来一份吗?】   话是这么说,言息收到消息时,东西就已经送到了,附带一盆盖有气温保护罩的新植物盆栽。   叶片纤细柔弱,有点像地球的兰花叶片,开出的却是一簇簇类似槐花的细小白花,结出的果子是玫红色的,口感和滋味都类似甜杏。   盛在剔透碟盏中的水果洗得鲜亮,吃完一个,言息再拿一个咬了口问:“你们元帅最近很忙?”   萨尔也不是常常发消息,他的度把握得很好,三四天才会发那么简洁的三四条,问问他最近的饮食作息,或送些什么吃的喝的好玩的过来。   言息保证,如果自己真是什么春心刚刚萌动的小青年,必定被他这一手钓得牢牢的——可是,他不是春心刚刚萌动,也早就不是什么小青年,三四天才发三四条怎么够的啊?   也许他口吻无声中带点幽怨,送东西来的军雌一愣,赶忙俯下身回话:“上将最近忙于明天的胜利日庆典,您是要上将过来见您吗?我马上回去禀报。”   一听就知道他误会了,言息嘴角略略一扯,抛了抛手里的果子,故意说:“我就一问。最近心情不好,别来,烦。”   他知道对方肯定会一五一十原话不动地回去复命,言息也不说多了,点到即止地提示:“发发消息就很可以了。”   军雌走后,统老师又见缝插针冷哼一声,面带鄙夷。   言息则装作没听见,盘着膝盖歪了歪头,故意把哥哥(加重音)特意送的水果咬得咔嚓咔嚓响。   大概等到把那盘水果吃得差不多时,刚忙完上一个会议的萨尔伊斯,马不停蹄发来了慰问:【如果您最近觉得闷的话,我让他们往家里复制一个科研所的实验室回来?再等等,过段时间,您就可以随意出门玩乐了。】   ——“过段时间”?   言息有些意识到了,萨尔伊斯已经尝试变动原著走向了?   这可不妙,如果不走刺杀剧情,那他怎么把有关“星陨”的文件演技毫无破绽地泄露出去?他还想着,走走刺杀剧情,假装自己撞坏或者吓坏了脑子,给萨尔伊斯可乘之机呢。   言息又有些不确定。   以萨尔伊斯的人设来看,他不是那种会轻易变更决心和计划的性格。如果说萨尔伊斯会成为恋爱脑,那就太让人笑掉大牙了。   他很清楚地明白,就算萨尔真的对他动了多深的感情,但若是自己后来做出了什么危害极大的事,萨尔最后站的,也只会是他认为正确的那一边。   不过嘛,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言息无意识拍着膝盖,撑起下巴思忖,明天就是胜利日庆典了,他倒可以试探看看萨尔那群直系下属的态度。   *   庆祝塔萨星云之战胜利的庆典当天,也是埃希尔殿下十九岁的生日。无数帝国民众守候在直播前,翘首以盼殿下的出场。   庆典从帝都星时间上午九点开始,但早上六点就得爬起来做造型,换衣服,看稿子。言息可算明白原来的埃希尔为什么这么讨厌参加这种活动了,换谁来谁困。   造型倒不是很费劲,他这张脸打扮多了反而让人觉得不自然。言息捧着贴心的秘书室早半个月便备好的讲话稿,一边眼皮打架,一边坐在那任人捣鼓头发。   “殿下的这头长发,生得真是好。”造型师这么巴结。   “我也觉得长得好,”言息努力眨眨困倦的眼,冲造型师微笑,笑得对方当即脸红不已,“嗯嗯,有个词叫天生丽质来着。”   对这张脸他可有自信了,长得好看就是要让人多看看。   他这边轻松愉快,那边却一阵鸡飞狗跳。准备好的礼服临时有一处掉了线,急得安格脑门冒汗原地打转,问责的事先放到一边,现在是赶紧调一套新的礼服来,然后抓紧时间熨平烫平,不能有一丝褶皱。   “别急嘛,小安。”言息瞥了那边一眼脱口而出,熟悉的“小安”让他愣了一愣,上个世界的助理安溪,这个世界的秘书安格?   这么巧?他想说,接着才回过神继续说下去,“九点才开始,大不了调一下顺序,让萨尔先讲话,我的放后边。”   急得冒汗的安格没有空闲关注那声昵称,这时有秘书室的工作人员急慌慌捧着衣服盒子冲了进来,“安格秘书长!元帅、元帅阁下那边送来了新的礼服——说是一早就多备了一套。”   “萨尔?”言息眨巴眨巴眼睛,扭过身努力往后看。   跟着一路有工作人员问候的声音。   “元帅。”   “元帅阁下。”   那道颀长挺拔的银发身影转了进来。   萨尔伊斯解了外套递给副官,里面是贴身的白色衬衫与西裤,衬衫略显宽松,衣角却掖得一丝不苟,长筒军靴踩过地毯,声音极其轻微。   “元帅阁下。”安格垂首问候。   萨尔伊斯走过他身边,走到言息跟前,顺手脱下单个的白手套,然后俯身用那只手捧起言息的一只手,虔诚亲吻他的手背,“早安,我的殿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元帅阁下开始用“我的”来修饰“殿下”了。   “早安,”言息有被愉悦到,也就不吝啬笑容了,翘起唇角,咬字轻快,“萨尔。”   “您用过早饭了吗?”萨尔伊斯先问。   安格捧着礼服盒子欠身退下,造型师做完造型也离开了,萨尔伊斯像瞥过一片云那样,不带意义地掠了造型师一眼,意识到对方临走时恋恋不舍的视线是落在殿下那头浓密长发上的——有点奇怪?不过,那念头只是在脑海里简单晃了晃,萨尔伊斯便不在意了。   就算殿下真的看上了什么雌虫,他也会点头说好。   毕竟按虫族的世俗标准来说,那样才是一个好雌君。   不过那之后他也会颇为遗憾地告知殿下,对方意外得到了什么好工作,或者天降一笔遗产需要继承,已经离开了帝都星,并且再也不会回来。   次数多了,殿下肯定会起疑。   但没关系,他们这种利益联结的婚姻关系,想离几乎是不可能的。   无论殿下愿意与否,都得乖乖的才好。   忍不住翘着唇角回答老婆提问的言息,显然永远不会想到他的雌君此刻的脑回路。两个错频聊天的人,彼此都聊得非常愉快。   “萨尔,你吃过早饭了吗?”得到了好处,他反过来关心关心对方,萨尔肯定是比他起得还要早的。   萨尔伊斯显然有些意外他会这么问,抿唇淡笑:“过来的路上简单用过一些,多谢殿下关心。”   “唔。”言息四下看了看,从旁边的餐盘里挑拣出一些不是太甜的点心,然后有些跃跃欲试地,拍拍自己的大腿。   萨尔伊斯反应了一下,确认那是在示意自己坐上去。   见他站着没动,言息撇了撇嘴角,有些委屈的模样:“干嘛啊。”声音小下去,“我很赶时间的哦。”   “……您误会了,”萨尔伊斯认真解释,也打量着他,“我会很重。”   “你上次昏迷的时候,”言息夸张地张了张手臂,“我可是直接把你整个抱起来过的。”   “——那似乎与您的力气有关,”萨尔伊斯保守道,“与我说的问题无关。”   “你来不来。”言息逐渐失去耐心,那对漂亮的墨色眼睛威慑力不足地瞪了他一下。   像是想了想,萨尔伊斯伏低身体,在言息睁大眼时从膝弯处把他整个抱了起来。看到他脸上的表情,萨尔伊斯视线柔和起来,喉咙里发出模糊的低沉笑音,“您是这么抱的吧,那天我昏迷的时候。”   “你怎么知道?”睫毛缓慢扫过眼睛,言息抱住他脖子抓住了盲点。   萨尔伊斯并不回答,坐下时把他的小殿下轻轻放在大腿上,略一垂颈,含住了言息手里的点心,舌尖有意无意羽毛般舔过了指尖。   指尖莫名过电般酥麻,言息收回手,看向自己的指尖,再看向萨尔伊斯的舌尖。   甜点已经咽了下去,那截红艳的舌尖也已经消失不见。   萨尔伊斯佯作不明所以地看他,见他一瞬不瞬紧盯着自己,片刻,显得无奈地低头,天生颜色淡薄的唇瓣在言息眼皮子底下掀开一条缝。   “萨尔萨尔,”言息眼睛亮了亮,又像唱歌那样念他的名字,“我的手洗得很干净。”   “唔。”眼下的萨尔伊斯只能这么勉强回答他,深幽的眼睛里却有简单的笑意,言息便明白,那就是默许。   可是——   真的会有人忍心这种时候还这么不解风情吗?   最终,没有犹豫。   言息用自己的舌尖代替指尖碰了上去。 第43章 愈合剂   言息搂住萨尔伊斯肩膀。   小口小口, 尝试的意味明显,像小兽啜饮溪水,每次俯身每次抬脸时, 那双天然无辜的墨色眼睛便觑他一下。萨尔伊斯眼睫压低, 也专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没有想到对方亲吻时会显得那么乖, 喉结因为这样珍惜的啜饮细细颤抖, 然后剧烈滚动了一下。   啜饮渐深, 每次抬脸的时间缩短, 俯身的动作拉长。   他们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要刺破水面了。   言息忽然停了下来, 毫无接吻经验的萨尔伊斯只是被动跟随他的节奏,当他停下时难得显得茫然地垂眼。   “雄主?”   “叫我小息。”   言息失去了那份乖巧, 陷入情欲时有多快, 抽身而出时便有多果决。坐在对方大腿上肆意亲吻却一脸无情无欲的模样,使他看上去与正常人的标准毫不沾边。   萨尔伊斯茫然眯起眼尾, “……小希?”   言息观赏着这份茫然,指尖慢悠悠在他背后划字,“是这个‘息’。”   虫族的文字是完全不同的系统,在萨尔伊斯看来,那个“息”字宛如某个偏远星系的古老图腾或符号, 超出了他能够理解的范畴——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他只需要记住, 那个图案是“息”,小息的息。   萨尔伊斯试探着碰他唇角,听话地唤:“小息。”   那空有皮囊而无灵魂的精致纸人便仿佛缓缓注入生命力, 变得饱满而生动,因他的呼唤活了过来, 眼睛弯起,嘴角上扬,“再说一遍。”   深浓色眼睛在萨尔伊斯面前放大,他被亲吻了一下。   “小息。”萨尔伊斯声音更低更哑地唤,眼睑垂下影子。   “再说。”言息鼓励的语句含糊在彼此唇齿。   “小息……”一直默默学习的萨尔伊斯终于学得他的节奏,迫不及待夺得主动,深入他的唇齿,使那声呼唤缠绕在不分彼此的舌尖。   对萨尔伊斯而言,这是初吻。   对言息而言某种意义上也的确是的,是意义完全不同的吻,是珍惜的吻,是心意明确的吻,是再无所谓过去也不再畏惧将来的吻。   是爱人间的吻。   前世追寻刺激的人生是他不甘的自救。   自救失败后,他自愿选择死亡。   此刻他后悔了死亡,为失去生命后完全被动的状态感到后悔。   但他又不免庆幸,庆幸于如果仍旧活在那个虚假的“现实世界”里一定不会遇见哥哥。   这是爱吗?他不知道。   可没有谁能定义爱,这世上最复杂的语言也无法将它描述清楚。   舌尖交缠得喘不过去时,他们彼此恋恋不舍松开,言息剧烈喘息,再没有比他喘息时的模样更鲜活的了。亲吻是再直白不过的方式——正如明照衣从亲吻里察觉到他不爱他,萨尔伊斯从亲吻里感受到他爱他。   天大的好事栽到了他头上。   萨尔伊斯仿佛淋得湿透的眼睛里欣喜若狂,明亮得惊人。   亲吻中的爱意精准传达给他。   他不能再做什么,害怕再凑过去索吻会使对方厌烦,厌烦会降低那份偏爱,光是如何让对方保持这份喜欢便足以令他殚精竭虑、诚惶诚恐了。可什么也不做,无法让他消化完整这份震撼,他会憋疯的。   ——“疯”。   他爱慕地捧起对方的脸颊,手足无措,用亲吻舔去眼角刺激出的湿润。   从那份欣喜若狂中察觉到一种自毁倾向。   萨尔伊斯没有爱过谁。   但原来爱是件危险品。   “小息。”他嗓音低哑呢喃,喉结轻微吞咽。   口吻与动作一样克制,眼神于无声处晦涩。   ——那么,便等待吧,便毁灭吧。   这是他甘愿的。   *   准时抵达军部驻帝都星总部基地,九点庆典开始,言息以皇储身份代表皇帝陛下向全国民众发表讲话,随后是萨尔伊斯代表军部发言。   十点开始,元帅与皇太子殿下共同参加阅兵典礼。   午宴结束后,下午在元帅亲自陪同下,皇太子亲下底层慰问基地兵士。   晚宴在晚六点开始。   百事缠身、日理万机的萨尔伊斯上将当然不可能随时随地陪在言息身边,其他军区派来观礼的代表向他们尊敬的元帅阁下问候。   萨尔伊斯需要失陪一会儿,便侧身与言息暂时告别,贴着他耳廓低声说:“殿下,别吃太凉的东西,累了可以直接让尤因带您去我的办公室休息,我很快回来。”   说着,萨尔伊斯顿了一下。   言息先是不解,然后突然明白过来,眨眨眼,“那么,”他声音促狭,“我准许你——”   萨尔伊斯便优雅弯腰一礼,起身时在他耳根后落下清浅一吻。   一路走来,也许因为身边有元帅的陪同,所有军官将领待他恭敬无比。   等到萨尔伊斯走后,言息端着盛有芋泥千层蛋糕的盘子,咬着勺子扫过晚宴全场。每个对上他眼睛的军虫先是一愣,旋即恭敬垂首,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   ——底层军士对他热情情有可原。   怎么上层军官也突然变得这么客气?   以往埃希尔在军部可没有这种待遇。   言息不太满意地挑眉,决定找个刺头出来。   忽然,他缓慢移动的眼睛对上了一道沉默阴僻的视线。   言息睫毛扇动,一秒,两秒,三秒,对方仍旧没有挪开视线——很好,刺头同学,就是你了。   拉斐尔恰好站在对方身边,察觉到言息的注视,愣了一下,跟身边那位刺头同学说了什么,对方便阴着脸一同走过来。   “殿下,您日安。”拉斐尔少有地礼貌问候,欠身致礼。   言息见拉斐尔和对方关系亲密,已经猜到了刺头同学是谁。   刺头——墨菲林奇,先是阴着脸打量他,而后忽然温和一笑,脸色大改,伸出一手礼貌问候:“殿下日安,今日见到您真是我的荣幸。”   “不好意思,”言息看也没看他伸出的手,眉梢微挑,“你哪位?”   墨菲林奇不以为忤,仍旧微笑:“请允许我向殿下介绍自己,我是守卫军第一军区第三军团军团长少将墨菲林奇,半年前上将大婚时,我们曾在婚礼上见过一面,不过您贵人多忘事可能记不清了。”   拉斐尔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嘴皮子只是动了动。   “噢,”言息对参加过自己婚礼的人观感还行,“原来是你。”   看过原著的人不会不知道墨菲,整部小说戏份仅次于萨尔伊斯的攻二。他是萨尔伊斯担任少校时便一手提拔的直系下属,二人亦师亦友,关系匪浅,萨尔伊斯信任他,甚至胜过副官尤因。   原著里,也是由于最先接受了他留在拉斐尔身边,萨尔伊斯的底线才一降再降,有一有二再有三,最终成功达成合家欢结局。   “还记得婚礼上见到殿下时,您对待上将是那么的粗鲁、无礼又傲慢。”   墨菲林奇微笑如常,轻松吐露着让拉斐尔脸色大变的话。   “短短半年再见,殿下,您的变化是那么大,请原谅我最初对您的评价——原来,您是这么的聪明、狡黠、善于伪装。”   最后一个词落地时,墨菲林奇脸色已经淡了下去,一分一秒不愿耽误地审视言息的神情。   气氛一时安静,就连整个会场都似乎安静了一刹那,明里暗里的视线无声探听向这边。拉斐尔方寸大乱,急于解释说和:“殿下,墨菲、……少将的意思不是——”   便见殿下反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没说错啊。”   “啊、啊?”拉斐尔没反应过来。   “我就是这么的聪明、狡黠、善于伪装。”言息说完,露出苦恼的神色,“可是我的雌君还是那么爱我,也许曾经厌恶我的粗鲁、无礼与傲慢,可却的的确确爱我的聪明、狡黠与善于伪装,我也很没有办法啊——”   全场沉默了一瞬。   墨菲林奇噎住:“你……”   “唔。”言息托着下巴还打算大放厥词一番,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以及一阵避让的动静,有军虫小声唤了一声“上将”。   言息没来得及转身。   一手搭上他腰际,是他熟悉的气味和声音,“墨菲。”   萨尔伊斯仅仅简单称呼对方,没有感情。   刚刚还两副面孔的墨菲林奇即刻头皮发麻,低眉顺眼,老实地称呼对方:“上将,您回来了。”   “墨菲,”萨尔伊斯说,“我说过的。”   很奇妙,言息能察觉到墨菲林奇肉眼可见的紧绷状态,连带他身边的拉斐尔也变得老实无比。军部的生活改变了拉斐尔,至少,改变了他的傲慢。   “他们都记得,”萨尔伊斯只是说,“只有你忘了。”   这下,言息能感觉到整个宴会会场都紧绷起来。不过,不能怪他们,就连言息都知道,萨尔尾音的冷淡,才是真正发火的前兆。   没有谁可以直面上将的怒火,即使是最得信任的墨菲林奇也不可以,他几近要跪下去请罪。可萨尔伊斯到底给了他机会。   “上将。”墨菲林奇咬牙,一字一顿,“我记住了,再也不会忘。”   萨尔伊斯静静审视他,片刻,整个会场的氛围忽然放松了下来——萨尔伊斯放过了墨菲林奇,转头向他的殿下低声征询,“您累了吗?我带您去办公室休息片刻?”声音极富耐心与温和。   “好啊。”   看着他关切的眼睛,言息点点头。   在他们离开后,会场再度安静了一瞬才恢复如常,有军雌对墨菲林奇避之不及,也有军雌上前问候。墨菲林奇与他们担忧的眼睛对上,同样眉头紧皱起来,心里明白他们的担忧和他是一样的——   上将对他的雄主,动了真情。   *   言息只来过总部顶层的元帅办公室一次。   记得上次来的时候,他带了午餐探望,那时萨尔伊斯表面对他无有不从,实际满是试探。而他端着一副傲慢模样,明白若不惩罚必定会让萨尔伊斯起疑,只好借顽劣戏弄的戏码,把那一关混了过去。   这次嘛——   “萨尔。”他闷着声音进来,尤因在外面替他们拉拢上门。   “嗯?”萨尔伊斯帮他解了礼服外面繁复的大衣,挂在门口。   “萨尔伊斯——”言息端正神色,内容却很无赖,“你偷听。”   “没听到。”萨尔伊斯走回来,牵着他到沙发前坐下,声音里是些许愉快的笑意。   “真的吗?”言息可不信,抱臂审视他。   “好吧,”萨尔伊斯保守道,“是没听完整——我是从‘的的确确爱我的聪明、狡黠与……’”   “打住!”言息去捂他的嘴,萨尔伊斯这才颇觉新奇地注意到他脸上烧起迟来的热度,耳根发烫,眼神躲躲闪闪。   萨尔伊斯的视线柔和但直白,言息不再捂他的嘴,换作捂住他的眼睛,气闷极了,“你最近太不规矩了,萨尔。”   萨尔伊斯眼睫眨动,轻柔的翕动扫过言息掌心。   “那么,我向您请罪。”他口吻认真,有淡淡的内疚感与自责。   言息移开手掌,才发现他眼睛里都是笑意。   “萨尔伊斯——!”   “嗯。”萨尔伊斯执起他的掌心亲吻,声音含糊,“我反省。”   “你最好是。”   他的亲吻让人心软,言息捞起他的下巴,带着仅剩的火气用齿尖咬他的下巴,磨他的下唇。   萨尔伊斯的唇噙住他,怜爱地吻他,那点仅剩的火气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两人开始黏黏糊糊亲在一块儿。   就好像怎么黏在一起都不够似的,抱在一起,亲在一起,舌尖几乎是以轻松玩乐的姿态缠在一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样的轻松就像日常,像呼吸,像喝水吃饭,像天生如此,本该如此,将来也会如此。   亲到嘴皮都发麻了才依依不舍松开,就像将一个完整个体残忍分离。   “所以,前半句是什么?”   萨尔伊斯这时才问,但又并不怎么在意,端起水杯喂到言息跟前。   言息喝了一口,萨尔伊斯眼睛无声暗了下来,于是你一口我一口,两人又黏黏糊糊亲在了一块儿。   再亲下去,明天是真的会发肿的。   言息歪了歪头,靠在萨尔伊斯怀里回想刚刚那个问题,“是‘也许曾经厌恶我的粗鲁、无礼与傲慢’……”说完,刚才还很发着亮的眼睛,像落了灰的宝石黯淡下去。   萨尔伊斯用吻印上他的额头。   “您要看看我身上的伤么?”   他眼神像远在天边的云一样平和,与人世的纷扰无关。   “让伤口愈合最好的办法不是遗忘,而是直面它,然后覆盖它。”   可他这么说,从天边落入纷扰,却不陷于纷扰。   庸人才会自扰。   “您的吻,便是最好的愈合剂。” 第44章 伤痕、虫翼与吻   衬衫落地, 言息眉心随着那道落地声轻微颤动了一下。   白皙健康的皮肤,背部覆盖匀称的肌肉,言息忍不住伸手触碰, 却不为那片美好, 而为更加触目惊心的事物——一道道虬曲丑陋的疤痕毁坏了那块冷玉的无瑕,或横或纵纹在肌理上一般, 深的结成老疤, 浅的则留下蜿蜒的痕线。   “雄主……”   萨尔伊斯感受到他的指尖正沿着伤痕的走向, 描摹自己的脊背, 微微瘙痒拨乱已经平和的心境。   “嗯?”言息从他身后回一声浓重的鼻音。   “您是不是觉得……”萨尔伊斯心底涌起失算,声音低沉下去——会太丑了?   ——温热的濡湿感烫在他肩头的伤疤上。   萨尔伊斯肩背猛地一颤, 紧绷成直线。   那个吻,就落在肩头这道深如沟壑的鞭痕上, 也是整个脊背最重的一道伤。雌虫的恢复能力已经发挥过最大作用。   没有谁会在战场上使用鞭子。要说鞭子的挥动者有多愤怒倒不至于, 毕竟,就连战场的敌人都知道应该怎样精准把握力道伤在最致命处, 而这道鞭痕,只是毫不关心才会有的不知轻重罢了。   言息的吻没有任何情欲的意味。   萨尔伊斯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是被动承受着。   吻印上伤的沟壑,羽毛般轻柔。一寸寸抚慰意味的细密亲吻仿佛填平了那些沟壑,美好得让萨尔伊斯睫毛濡湿, 几近沉溺于此时此刻。   其实他已经不太记得这些伤疤落下时是怎样的情形, 但身体却代替他牢记了那些疼痛——因为实在太疼了。理智也在告诉萨尔伊斯,永远别忘记,那么当将来雄虫失去今日的温柔, 你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情感却同时在叫嚣,既然今时今日的温柔注定短暂, 那么你甘心让甜蜜埋于脓水之中,美好覆在阴影之下?   不,不行的。   他追逐的权力是巅峰的权力。   他追逐的美好也会是极致的美好。   哪怕为此改造自己的思维,覆盖自己的痛苦,在那个“将来”没到来时丧失危机感也没关系。   萨尔伊斯蜷缩身体在沙发扶手上,细密的亲吻让他浑身颤抖,过往象征痛苦的伤疤此刻带来无尽的痒的欢愉。汗水打湿他的睫毛和鬓角,神智模糊时,言息的亲吻忽然靠近肩胛上对称的两点粉痕——   “不,雄主,”他烟灰色湿淋淋的眼睛睁大,闪过难得的失态与挣扎,“那不行,那里是——”   雌虫翅翼的根部。   言息看过虫族生理教育片,印象还很深刻。   虫翼是雌虫独有,锋利冷硬,战斗时可以展开作为武器,平时则收回在这两抹粉色细缝中。说起来,言息其实非常好奇,那么大的翅膀到底怎么收进这么小的缝里的?   “不行?”言息只是问问,如果萨尔意见过大,他也会很体贴的。   沉默了几息,萨尔伊斯却伏回扶手上,摸索到言息的手放回去,声线低低地说:“您当然可以……碰它。”   言息知道虫翼的根部会尤其敏感。   他欣然接受,先安抚地亲了亲,但光是亲吻到表皮,萨尔伊斯的背部便猛地打了个颤,反应比刚才任何亲吻都剧烈。   很不幸的是——   本来只是好奇的言息眼睛因此瞬间亮了起来,漂亮的眼睛深处漾开浓墨般色彩,仿佛捡到什么至宝。   “萨尔……”他软软地唤了一声,伏在上面,又乖又软,脸颊蹭着两边肩胛往中间凹进去的那条缝里。如果是有经验的明照衣,大概已经知道那是什么的前兆了。   但不明所以的萨尔伊斯,却被他此刻的乖软哄得什么都忘了。   “雄主?”   “不是这个。”言息哼哼。   萨尔伊斯感觉心都化作了一滩水,“……小息。”   他的小殿下似乎很高兴的样子,“我就亲亲。”一边这么软声咕哝着,一边声音低下去。   等等,萨尔伊斯模模糊糊中忽然想到——亲什么?!   根部的缝隙被吻了。   亲吻中那截柔软试着探进摸索。   尽管小心翼翼,轻到忽略不计,但被无限放慢的亲吻席卷所有敏感的空间,萨尔伊斯山峦般起伏的脊背几乎倾倒,愉悦感铺天盖地而来,他一会儿紧绷成弦一会儿柔软成水。   萨尔伊斯感到疯狂的失控感掌控了他,他不再属于自己,而属于那个吻的主人。只有本能在告诉他,一定收住虫翼,不要伤到他的殿下。   银色长发如一段月光编织的精美绸缎,一开始分在两边肩头,在汗水打湿的细密颤抖中渐渐抖落而下,铺成他身体此刻主人的华美寝具。   “小、小息……”   他断断续续发出哑如沙砾的声音。   这是萨尔伊斯从未有过的极致。   是他所追逐的极致啊。   “想看,”他的殿下终于放过那处,撒着娇蹭上他肩头,“想看萨尔的虫翼。”   “您……”萨尔伊斯一边剧烈喘息,一边心想,看?怕不止是看吧?   “萨——尔——”拖长音后撒娇的程度会更上一层楼,言息显然明知这一点,并对此得心应手,“好不好嘛——萨——尔——”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撒娇中坚持立场。   况且萨尔伊斯的立场与他的雄主本就是相同的。   只是要额外担心别让锋利的虫翼误伤到柔弱的雄虫,萨尔伊斯转过身,看了眼言息,示意他退后一点,然后“唰”的一下展开了虫翼。言息惊得睁大了眼,睫毛扑簌扇动,那实在是很美的一双翅膀——   同样银白的,近乎透明的薄翼,绚丽地倒映世界的色彩。   仿佛没有半点杀伤力。   可在萨尔伊斯极其年轻、还需要亲上战场赚取军功时,所有小瞧它的敌人都为之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此刻的薄翼又确实不带半点危险性。   它如此温顺拘束地蜷在主人背上,本来打算看看翅膀如何从那两条缝隙里出来的言息,已经完全忘了初心。丛林里的猎食者,往往依靠美丽的外表吸引猎物掉入陷阱。但言息从来不是猎物。丛林里最为危险的捕猎者才依靠猎物的姿态,迷惑自以为高明的猎食者。   就像此刻,本该危险的虫翼小心接受着言息的靠近,在他着迷的抚摸下恐惧地颤抖——那样可爱地颤抖。   他忍不住垂下细颈,亲吻薄薄的虫翼。   虫翼外刃锋利,内里却敏感不亚于根部。   萨尔伊斯的每一丝抖动、每一缕欢愉,都由他赋予。   “萨尔……”言息如此身心满足地呼唤他的名字。   “……小息。”萨尔伊斯闭上战栗的眼皮,有汗水凝成细珠,从眉心滚落高挺的鼻梁。   此时,晚宴会场的一众军官将领不解上将为什么去了这么久,全然不知他们的元帅此刻正经历怎样的双重极致。而元帅办公室门口的安格与尤因互相对视,双双陷入彼此都懂的沉默。   *   某文学网站评论区。   同样的沉默,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评论区。   【咦?今天怎么没人吵起来?】有读者纳闷地首先发言了。   【大家都还在缓缓、缓缓吧……】   【歹毒的无良作者枸杞泡花椒,还是对这篇文狠下毒手了!】   【怎么说呢,】最开始那位读者说,【这个不是大家都猜到的发展吗?有什么好缓缓的?我第一次读枸妈大改后的文都猜到发展了,不就是反派和主角攻凑一对了吗?】   【嗯……】有读者沉吟,【你再看看你最后那句话哪里有点不对。】   【不就是反派和主角攻凑——咦惹?主角攻?!】   突然不知道点燃了哪里的导火索,唰唰唰爆出多条评论——   【呜哇!萨尔!我不允许你做受!】   【元帅虽然你是雌虫,但你是原著里最攻的雌虫!】   【雌虫翻身当攻才是最diao的!】   【枸杞泡花椒大骗子!说好萨尔是攻的!我一直都站反了!大!骗!子!】   这就有读者看不下去了。   【适当而止吧大家,上本书还有理由叭叭,这本都是雌虫贴你脸了,就承认吧会怎样?】   【哥哥是很攻啦,但是,美人做1天经地义!——等等,我为什么也要跟着叫哥哥?】   【话说以此类推,上本书岂不是哥哥也是?——等等,我为什么也要默认这两本书有关联?】   这就又有读者划清界限了。   【上本是上本,这本是这本哈,别浑水摸鱼。】   【其实,嗯,有没有种可能,在拉灯的情况下攻受其实毫无意义呢?而且他俩这回也没那啥吧,怎么就这么确定了?】   【干脆@枸杞泡花椒,别装死,说的就是你!】   【@枸杞泡花椒,别装死,说的就是你!】   ……   【言息:@枸杞泡花椒,别装死,说的就是你!】   正读取评论区数据的系统看到最新一条的昵称,头顶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转过头便看见无良宿主正“啪嗒啪嗒”打字。   统老师忍耐着握拳:【宿主!主系统开的外挂不是让你煽风点火用的!】   看戏的言息无辜抬起眼睛,“可是,连看热闹都不行的话,它真的一点用都没有了。”   统老师:【……】   【枸杞泡花椒:?】   ——回了,ta居然真的敢出来回复那栋叠得高高的讨伐大楼。   【枸杞泡花椒:这个真不好说呢,我也在和大家一起等更新哦。无论怎样,尊重祝福锁死[祈祷.jpg]。但是真的当人家的大纲是死的吗,这一点也能无奈呢[苦笑.jpg]】   发出如此茶味满满的评论,枸杞太太喜闻乐见又被大堆不明所以的读者追着骂了。而明白一切的言息忽然意识到,这个外挂……岂不是可以和作者直接对话? 第45章 无法附赠的权利   时间又过去半个月, 萨尔伊斯果然安排人在皇宫里复制了间科研所的实验室,一应器材十分齐全。   言息成天两头跑,好奇摆弄那些从没见过的实验器材, 连皇家天文台都跑了几趟。看着等比例在自己面前放大的清晰星图, 他对虫族的科技水平大为惊叹。   萨尔伊斯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多。   现在只要军部没有紧急公务,基本每晚都会回来。回来得早时, 还能与言息共进晚餐。   事实证明结婚对象回不回家与忙不忙几乎无关, 当他情愿时, 无论多晚也会赶回来。   这段时间基本没发生什么大事, 终于凑够了一章更新后,言息兴致冲冲点开评论区。忽略掉那些吐槽这章好水的评论, 直奔主题,言息在最新一章留评——   【言息:枸杞太太还在吗?想问问太太如果后面要改剧情, 那萨尔怎么从反派那得知“星陨”在哪的?不崩人设很难做到啊。】   正经讨论剧情的评论, 一般在评论区只能得到不正经的回复。   【现在给反派安个恋爱脑人设好像也晚了?】   【哈哈哈哈失忆?车祸?患难见真情?】   【嗯,认真来说, 这种情况不都是萨尔挨上一刀子就感化反派了?】   【开玩笑的吗?以原著反派那震撼全家的三观?】   【呜呜我爱be美学,枸杞太太你最好别动小希的人设!】   话题到这里就彻底歪了。   【说到小希,你们不好奇吗,那天他在元帅背上究竟写的是哪个字?为什么元帅反应怪怪的?】   【你不懂,情趣啦。】   【咦?枸杞太太怎么还不出来?ta不是c家的24小时无缝冲浪款吗?没听说过小c还要休息的。】   无数条评论快速刷过, 言息眼睛却停在最莫名其妙的那一条上。   c家?小c?   他一头雾水, 那是什么最新网络抽象名词吗?是他脱离现实世界太久了?   好在群魔乱舞了好一阵,这时某无良作者姗姗来迟,吸引走了言息的注意力。   【枸杞泡花椒:?】   【枸杞泡花椒:认真的吗, 问我?】   【枸杞泡花椒:嗯……以狗血文写手的思路,我只能告诉你, 原本大纲我曾经设定过两轮针对反派埃希尔的刺杀行动,一次在帝都星,一次在皇太子巡边时暂住的伦多星。反派均受重伤,第一次是身体残疾,第二次是脑子撞坏——这些设定都是为了让反派后面的黑化合理化。】   【枸杞泡花椒:但是正式码字时,我想这毕竟是前置剧情,在反派身上加太多戏不免喧宾夺主,于是都删去了。】   【啊,】读者们恍然大悟,【原来反派的人设不是天生就毁三观啊!】   【枸妈难得的手下留情居然是为了图省事……】   【可是这和问题有什么关系?】   【——不会真让萨尔在刺杀时顶刀子吧哈哈哈哈。】   言息关掉评论区,撑着下巴同样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那现在他去触发剧情,理论上是行得通的?就像玩家做任务,如果不去固定npc那领取任务,剧情就根本不会触发?   现在他有两个选择。   但其实只有一个选择——以他在庆典那日对军部一众虫子们的观察,萨尔伊斯显然对他们的行动进行过一定程度的约束,目前在萨尔的眼皮子底下,刺杀行动很难说是否会成功触发。   那么脱离萨尔伊斯掌控的边远星球呢?   ——伦多星?   言息回忆看过的帝国疆域资料,那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   伦多星位于遥远光年之外的塔萨星系,是塔萨星系七大行星之一。   塔萨星系是面向希波联盟的重要防线之一,曾经的帝国远征军在这里创造了攻守易势的伟大胜利,至今胜利日仍是帝国重要节日之一。   伦多星是塔萨星系的最大能源矿石产地,地理位置也十分优越,是整个塔萨星系最为重要的驻军基地。   言息走进书房时,年迈的帝国皇帝正为这次边境巡防的人选而忧心。   侍从通报埃希尔殿下到来时,皇帝陛下便走出了书桌,来到阳台的茶几旁坐下。见言息进来,和蔼地招手示意他上前。   “父亲。”言息亲手斟上一杯加了奶和糖的红茶,然后在一旁落座。   “我的孩子,”皇帝陛下目光温煦落在他身上,“你是为了什么事而来?”   对于言息的来意,他其实已经猜到几分。   自从轰轰烈烈废除《雌奴法案》的事过后,他已经察觉,自己的孩子变了。在他面前埃希尔的性格变化并不大,但是的确有什么东西在模糊地改变了。   就像这个看似攀到巅峰、实则衰老强撑着的帝国,有什么东西在表面的荣光之下暗暗流动,日复一日冲刷着帝国的根基,他还没有外人所想那样老到双目失明、两耳闭塞,可是……   宽阔的阳台正对花园,满园开得正盛的粉色蔷薇,是他的爱人曾经最爱的花。可如今爱人已逝,蔷薇年复一年盛放,颜色没深一分,也没浅一分,可他已经老了,再不复当年。   “父亲,我是为了边境巡防的事而来。”言息拿着勺子搅动杯底的糖块,目光随年老的皇帝眺望那片烟霞似的蔷薇园,“听说您最近正为这件事忧心。”   “塔萨星系太过遥远,这些年一直都由军部的星际军第七军团管辖,我和内阁实在有心无力,鞭长莫及。”皇帝叹息一声,“巡防的人选要有足够威望,并且一定是我和内阁所信任的——”   “那不就是我吗?”言息大言不惭收回目光,对上皇帝显得衰败的灰色眼睛。   “希尔……”皇帝轻轻叹息,但终究明白一味的溺爱并非长远之计,当自己离世时他的孩子又该靠什么自保,“你要小心。”   他点到即止,目光意味深长,“帝国已经不平静了,如有必要,这次离开可以请萨尔派人护卫你……”   萨尔伊斯派去的护卫不需要很多,对当地驻扎的星际军第七军团也会是一个信号,一种震慑。   “我明白。”言息只是点点头,端起糖块化开的杯子抿了一口。   *   这段时间萨尔伊斯都忙到很晚。   这一天又是深夜时分回去,他摁开了一点车窗。   钻进来的夜风低啸着从他脸侧掠过,风声裹挟凉气,恰到好处地让人头脑清醒,脚下的城市灯火通明,一幅不夜之城的盛世景象。   残忍地毁灭这幅盛世景象,或是平和地过渡它,似乎就在他的一念之间。   这样高高在上、独裁万钧的位置,是不合理的存在。不合理的存在是打乱简洁的无序线条,是需要清除的事物。   可是,萨尔伊斯现在短暂地需要这份不合理。   他背过身疲累闭上眼,让夜风扑打过后脖颈,心里盘算着那套平和过渡的方案。   保留这一切,远比毁灭再重建更难。   军部掌握的力量多是毁灭,平和过渡的成功率太低了,那些侥幸存活的旧势力又将如何暗地扰乱那一切?那时他是否还有耐心,一条一条抽出并理清那些缠成一团的线条?   他需要慎重,再慎重地考虑。   副官尤因报告今天殿下的行踪,萨尔伊斯轻揉鼻梁,稍稍睁开的眼睛里透出烟灰色的暗光,“去见了皇帝一面?”   “是的。”尤因明白上将更想听的是什么,顿了一下接着说,“皇帝秘书室的线人报告,今天皇帝陛下批改公文时停留时间最多的,是这份文件——”   萨尔伊斯光脑收到了那份复制的公文。   大致浏览一眼便知道是什么内容,他停了一停,重新闭上眼,声音很淡:“人选已经敲定了?”   尤因想说些什么,声音低下去:“据说是殿下本人的意思。”   萨尔伊斯很久没有再说话。   ——那种失控感终于还是来了。   当心里纷乱越多时,萨尔伊斯越能保持面上的平淡。   他甚至不觉得意外,反而有种这一天终于来了的尘埃落定感。   回到宫殿,拥有另一半所属权的萨尔伊斯被认定为另一位主人,早先还对他抱有敌意的机器管家们此刻纷纷殷勤凑过来服侍他换鞋脱衣。   “小殿下正在主卧等您,”为首的那个机器管家眨眨眼,如实转达主人的命令,“他吩咐您用完宵夜再过去。”   宵夜是早就准备好的,是萨尔伊斯喜欢的口味。   他沉默而不紧不慢地用完宵夜,心里已经有了多种应对方案。   ——皇帝陛下并没有下达正式的巡防人选文件,也许他也在等待。   不,是很大概率在等待自己的反应。他可以去和陛下谈一谈,用一点东西作为交易,他们都明白埃希尔作为唯一的皇储,根本没必要这样以身犯险。   一旦走出帝都星,抵达远在皇帝与内阁控制以外的塔萨星系,连萨尔伊斯也没有把握保住埃希尔。   ——就算皇帝陛下拒绝谈话,下达了文件,他也可以动用已有的力量暂时扣押那道任命。甚至扣押埃希尔本人。   但那是最坏的打算,预定在一个多月以后的行动将不得不因为暴露而提前。自己只能放弃还未正式成型的过渡方案,继续之前那项清除一切的计划。   萨尔伊斯在浴室洗漱完,拿毛巾揉着沾湿的头发走进主卧。   月亮已经升得很高,浓重的雾气弥漫窗外,月亮柔和清冷的光线穿过雾的缝隙丝丝缕缕落在靠床头而坐的言息身上,呈现一种不真实的美感。   他的确还没睡,正浏览着星图,指尖不断放大缩小,聚焦点都在一颗遥远的小行星上。感受到床沿下陷的弧度,言息才回过神,看了眼萨尔伊斯。   “怎么了,殿下?”   萨尔伊斯预感到他有话要说,并且不是那个不愉快的话题,同样打湿的毛巾沉沉坠下来,盖住他披散下来的银白长发。   “唔……”像是不太好说,言息面色纠结躺倒在他腿上,把那颗不断放大缩小的小行星递给他看,“好奇怪啊,我本来在随便翻看星图,但是这颗行星……我明明没有去过,却有种……”   熟悉感?倒不是。   那颗小行星与地球相似,但绝对不是地球。   真要形容的话——   是一道模模糊糊的声音在呼唤着他:目的地,那是最终的目的地……永远不要尝试改变航线。那是你的使命,那是你的本能,那是你存在的全部意义。   在言息生前深耕于天体物理学研究时,并没有注意到这颗小行星。它实在太小,并且距离地球有相当一段以光年计的距离,以他所在世界的观测水平没有办法拍到眼下这种清晰程度的星图。   当真正看到清晰的星图时,那道从未有过的、模糊的呼唤便出现了。   萨尔伊斯指尖轻轻揉动,尝试抚平他因为不解而皱紧的眉头,“殿下,是这颗小行星吗?我曾经去过的。”   “萨尔……你还记得?”   言息有些意外,这颗星球只是帝国不计其数的小行星之一,甚至没有名字,只有一串kb257834zb的编号。   但由于位处面向希波联盟的防线一带,萨尔伊斯当年路过并不算十分奇怪。但他居然还记得,这份记忆力已经相当惊人了。   “因为那里的气候与母星非常相似。”在不愉快的话题开始前,萨尔伊斯不介意与他多谈论一些小行星的事,“当时,我们曾经有过在那里建立驻军基地的打算,但后来通过观测和模型计算发现,那颗星球所在的小星系宇宙环境并不稳定,预计百年内将与临近行星发生撞击事件,湮灭为尘埃。”   言息眼皮一跳,默默无言了很长时间。   ……那道模糊声音呼唤的“目的地”,是一颗注定毁灭为尘埃的星球?   再看向那张星图,模糊的声音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就连他和萨尔刚刚的对话都像是他一时臆想产生的幻觉。   精神似是消耗过度,不愿再多想,他侧过脸蹭了蹭萨尔伊斯的大腿,安宁感重新回到身边。   他闭上眼睛,感受到萨尔伊斯的指尖挪移,轻轻揉弄他的太阳穴帮助缓解疲劳。   “萨尔……”   于是言息放轻了声音。   “有件事要告诉你,我明天就要出发去塔萨星系巡察了,可能半个月才能回来。”   萨尔伊斯指尖微不可察一顿。   “您……一定要去吗?”他语气意味不明,笼上一层夜的雾气。   “萨尔。”言息慢慢掀开眼皮,睑下阴影如同卧着沉睡的蝶,他安静温和抬眼看着萨尔伊斯,“这不是商量。”   这是通知。   力度恰到好处的按揉让他感到一阵困倦,言息重新闭上眼睛,听见萨尔伊斯顿了顿,过了半晌,淡声说:“那么,请允许我派人随身护卫您。”   言息没有说话,对此保持不置可否的态度。   强烈的失控感在言息闭眼时,爬上萨尔伊斯冷沉的脸。   设想的方案有许多种,唯独没有诚挚恳求殿下留下这一种。   萨尔伊斯早已理性地看透,在他的小殿下看来,宠爱可以施予,权利却永远无法附赠。如果双方的地位没有改变,固有的婚姻制度没有改变,他在他的雄主面前永远不会有提出异议的权利。   或许可以强硬为之。   但是殿下不会再愿意为背叛的他,维持那道美好的假象。   萨尔伊斯停止屏住呼吸,不惊动地浅浅吸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可以等待,再等待一会儿。   对待他的殿下,他总是有很多的耐心。 第46章 警告与抵达   皇太子殿下出巡塔萨星系视察边防那日, 并不是一个好天气。   密密匝匝的鸦色云层堆叠在典礼上空,天气预报说今日有阵雨。皇室典仪厅清晨提早联系上天文台,运用相关技术手段暂时催开乌云, 露出一个短暂的晴日。   在一众媒体见证下, 埃希尔殿下告别现场民众,登上远巡舰队的主星舰。   气势磅礴的舰队刚刚消失于跃迁形成的时空波纹中, 浓墨般的积雨云刹那间卷土重来。伴随一声闷雷, 雨势迅疾而来, 转眼便成瓢泼大雨, 一滴一滴砸进广场水洼里形成无数此起彼伏的水泡。   早早备好雨具的现场民众也不免脚步匆匆,急急避入远处建筑内。   清冷水汽通过车窗缝隙弥漫进来, 萨尔伊斯斜靠在车内后座,深邃眉目寡淡注视广场上空舰队消失的地方, 睫毛垂下深深阴影, 如蛰伏于暗中冷漠窥探的猎食者。   慢慢地车窗关上,隔绝了泥水冲刷出的湿腥气。他收回视线, 闭目养神,对前面吩咐道:“去威尔曼庄园。”   这是一片隐于市区的建筑群,名义上归于帝都星首富威尔曼爵士名下。   威尔曼爵士为下等贵族出身,极善于商业经营,靠能源生意发家致富, 积年以来产业遍布帝国诸星系, 依靠财富与情商在帝都星赢得不低的声望,人际圈横跨军政商三界。   由于他本人格外爱好交际,今日举办的宴会邀请了下到下议院刚刚当选的年轻议员上到帝国元帅的宾客, 也丝毫不显得奇怪。   然而,关起门来, 没人能猜到这里居然是革命派在帝都星的大本营。   “元帅阁下,”议事圆桌上,一位绅士打扮看起来在政界德高望重的中年雌虫最先开口,问出其余虫子们的疑问,“您突然中止例行的线上会议,在线下将我们召集起来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一个多月后的行动有什么异常发生?”   还没等萨尔伊斯开口,另一个看起来年轻更多的内阁议员急匆匆打断,口吻听起来颇为不满:“元帅阁下,在座的大家都知道,您最近的行为愈渐趋于保守,如果您不能给我们一个满意的解释……我们怕是再也无法信任您今后的行动。”   这一位年轻议员莽撞得多的发言,却引起在场不少虫子的附和。   萨尔伊斯今日没穿军装,一身漆黑风衣,从头到脚的黑色,不动如山地坐着,面色冷淡,每一寸棱角都肃穆冷厉。   即使一言不发,积威深重的他,还是让本就稀稀落落的附和声更加没了踪迹。   萨尔伊斯授封上将执掌帝国三军多年,哪怕在那之前也是战场上踩着敌人的血走出的晋升之路。百年战争以俄尼索的病逝而终止,百年战争唯独滋养出了萨尔伊斯——如同无情的战场机器那样依靠简洁残酷的逻辑而转动,他的手段远比俄尼索高明,也远比俄尼索冷酷,绝对理性的运转远比霸道的独/裁更令人毛骨悚然,也意味着他做出的决定更加难以动摇。   “如果可以不流血地完成政变,”萨尔伊斯屈指,指节一下一下,缓慢叩着桌面,他不像在和其他人对话,更像说给自己听,“虽然麻烦了些——但何乐而不为呢?”   “元帅阁下!”还是那位年轻议员声音最响,腾地站起,椅子腿划过地板发出尖锐声音,“我不得不提出异议——您的想法有些天真了,这样的天真出现在您身上真让人惊奇!难道是您的雄主心血来潮的——”   一直在思考的萨尔伊斯听到这里才抬起头,沉灰眼睛轻轻瞥了那位顿时滞住并缩了一下的年轻议员——老东西们推出的发声虫罢了。   萨尔伊斯微微皱眉,表现出一副你很烦、打扰到我思考了的模样。   议员的声音不自觉低了几个度:“您的、……那位殿下的施恩举动打动了您是吗?有多少东西是一个法案改变不了的,上将,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萨尔伊斯闻言眉头反而舒展些许,与年轻议员的激进相比,他口吻冷静得瘆人了,“当第一道枪声响起,最先动用武器的那一方就已经输了。开启不受控的魔盒后,我们都无法预料结果是否如我们所想——甚至,当后果反噬于我们自身时,我们也早就失去了道义上的高地。”   “——只要、只要目标已经达到!”年轻议员紧紧咬着牙,字一个个从牙缝里蹦出来,“那么付出任何代价都可以。”   萨尔伊斯抬眼不轻不重扫他一眼,回想起他的资料。   出身不高的年轻议员经由民选上台,野心勃勃却困于毫无话事权的下议院末席。他和身处这里的政界大部分参与者一样,只有权力的彻底洗牌与重组才能满足他们的欲望——那些欲望千奇百怪,有理想有权势有财富也有美色。   和平过渡的方案势必要对原有的既得利益者施以笼络,在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必须如往常那样耐心等待,等待或有可能的权力过渡到他们身上。   “——这是我的承诺,你们不必等待太久,你们想要的只要在允许范围内都可以得到。”   萨尔伊斯彻底结束思考,随意向后一靠,面色淡漠,姿态落拓,被他有意无意瞥到时,在场的人无一不从背后生出冷汗。   仿佛失去耐心,他总结般说,“但是,如果殿下的巡察出现了什么意外,请相信我——你们连等待的机会,也不会有了。”   他用了“请”字,却是一种让虫子们脊椎生出悚然的、虚伪至极的礼貌。   *   帝国军部按编制划分,共分三军四十八军区,三军即星际军、守卫军与参谋军。各大军区下辖数军团,军团内又有师旅连队等下级编制,但从整体上看,军团构成了帝国军事力量的基本单位。   塔萨星系是言息此次的巡察目标。   塔萨星系的驻军按地域划分来看,隶属星际军第十三军区,轮值驻军为该军区的第七军团。   星际军的前身——“远征军”的大名在帝国可谓如雷贯耳了,与希波联盟的百年战争便由曾经的远征军为主导。当俄尼索病逝,原为远征军出身的萨尔伊斯登上元帅之位后,三军编制大改,远征军也易名为星际军。   塔萨星系作为面向希波联盟的重要防线,一直以来是星际军管辖的核心腹地,皇帝的政令抵达这里几近寸步难行,就连军部总部有时也鞭长莫及。   塔萨星系的驻军总基地位于伦多星,该星系最大的能源矿石产地。   巡察舰队通过几层跃迁终于抵达伦多星,受到了第七军团空前热烈的欢迎——红毯铺地,礼炮震声回响于伦多星上空,彩带飘飘下,第七军团长索姆亚少将亲自出迎。   当索姆亚在言息面前“扑通”一声干脆地半跪下来,以最高礼节致礼时,不止言息意外了,他身后的陪同巡察团及护卫队也都露出愕然表情。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向来不服管教、自诩帝国最大功臣的星际军在自己家的地盘上,居然这么卑躬屈膝?   “殿下,您的到来真是让伦多星蓬荜生辉,就连普照塔萨星系的两轮恒星也因您焕发明光!请允许我为您引路,先带您参观伦多星的驻军基地,再带您前往下榻处。明天还有参观能源矿石基地的行程,今晚还请您早早歇息,养精蓄锐……”   少将索姆亚叭叭热情讲了一通,张扬的火红色发丝随他手舞足蹈不时翘动,言息听他的意思,已经把自己这几天的行程安排满了。   所幸言息也不是真来视察防务的,便点点头任由他来安排。   萨尔伊斯派来的护卫队首领霍维斯少校,紧跟在言息身后一步之遥,抬起头时恰与索姆亚撞上视线。   那是言息看不见的角度,索姆亚眼底闪过意味复杂的光。   霍维斯一愣,索姆亚索性大大咧咧一笑,转头对言息说:“殿下,您瞧我,见了您都激动得把这事忘了——还请您回去以后向上将转达我的问候,星际军及第七军团永远愿意为他献上最高的忠诚。”   一边说着,他微微侧身避开言息,向虚空处,帝都星的方向拗了个极其标准的军礼。   霍维斯见他如此也暂时压下了心底的不对劲。   接下来参观基地,言息能明显察觉到那股无处不在的热情。曾经的他对情绪的感知是很迟钝的,但托萨尔的福,如今他对别人的情绪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感知能力——   第七军团的那股热情是空泛的,像是浮于水面一层薄薄的油,看似五彩斑斓的热闹,实则是泼不进的残汤冷水。   在帝都星能感受的尊敬这里并没有,骨子里便缺了那样东西,只好拿表面的热情来弥补。   第二天离开基地,前往能源矿石产地的路上,言息透过车窗远远望见空港码头的络绎不绝。将肩头墨色长发随手拨至耳后,他不经意问:“最近伦多星的外来贩子很多?”   陪同的索姆亚奉上讨好一笑:“毕竟是塔萨星系的最大矿石产地嘛,据说最近产量颇盛。恰逢殿下您又亲至伦多星,有不少能源商人慕名而来呢……”   言息漆黑羽睫扇动了一下,悬浮车恰好掠过两座巨型吊塔形成的夹缝之中,他在巨大的阴影里歪了歪身子,声音似笑非笑:“慕名而来呢——”   慕的什么名呢?   美人不笑时模样是清冷的,叫人稍稍高声都唯恐惊扰,一笑时眉眼便仿佛显得盛气凌人了,美得浓墨重彩起来。军雌的夜视能力很强,哪怕黑暗中也能看得一清二楚——果然应中他说的话,塔萨星系的两轮恒星都因他焕发明光。   索姆亚心中暗叹。   果然如墨菲林奇所说,他们的上将很难不为此动心啊。 第47章 有情人与无情世界   越过那两座巨型吊塔, 视野豁然开朗,风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   俯视之下,墨褐色土壤堆叠的山丘或高或矮, 连成圈状, 宛如密密麻麻的棋盘。   棋盘的中心地势下陷,残余薄薄一层墨褐土壤是曾经矿山的遗迹, 如今只能俯瞰到无数蚂蚁状的采矿机械在遗迹之上有条不紊自行运作。   “怎么样殿下?”   下降到矿山上的驻停平台后, 索姆亚往言息身边单手叉腰一站, 抬起一只军靴潇洒踩上矿岩, 提高调门的声音从风中刮来。   “我第一次来这时,就觉得很壮观呢!这些密密麻麻的矿山, 都是这颗星球的馈赠,能堆出山一样高的金灿灿的星币!”   言息捞起刮到肩前的碎发, 眯起眼望向索姆亚, “听起来,军团长很满意伦多星的生活?”   他一头长发松松垮垮用一根缎带束着, 风声嚣厉,那自缎带以下倾泻如瀑的墨发流动在风的河流之中,“我原本听说,有上进心的军虫无一不想逃离偏远到只剩矿渣的小星系,调回母星?”   “各有志向嘛。”索姆亚耸了耸肩, 转身抬起手, 示意平台上的悬浮车离开,“我陪殿下在矿山上看一看,你们先走。”   还没来得及下车的护卫队霍维斯少校一愣, 忙看向言息征求意见,“殿下, 您的安全……”   言息迎着清冽的山风抻直身体,伸了个懒腰,声音不紧不慢:“既然军团长让你离开,我相信他一定能保证我的安全,是吧——”他拖长嗓音,唇角微微上扬,“军团长大人?”   索姆亚面上短暂滞泄一秒,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说,随即轻轻一叹,“当然。”   霍维斯面色仍僵着:“可是上将的命令是寸步不离——”   索姆亚的手穿过车窗拍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我会保证殿下的安全,如果出了什么事你大可以让上将找我……或者,悬浮车先不离开,你在这边等我们回来?”   霍维斯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怕自己执意跟随惹恼了殿下,艰难点了点头。   感受到霍维斯如有实质的目光消失在背上后,滔滔不绝的索姆亚慢慢住了嘴,闷头跟在言息身后。   很长一段时间,只有地面的矿渣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长势胡乱的路边树枝落了明显的灰,有些蔫巴地垂下叶子,不经意擦过他们的手臂与肩膀。   “当年上将还担任远征军第十三军区的军区长时,我曾经做过他身边一段时间的副官。”穿过那片树林,他们一前一后,停在一处勉强可以称作观景台的碎石地上,索姆亚忽然这么开口,像是单纯追忆往事,“塔萨星系是面向希波的重要防线,总得有军虫守在这,我一直认为,上将把我调到这里,是对我的信任与器重。”   言息抬眼眺望,风声猎猎扑面而来,矿山上实在没什么好风景,万物都像是蒙上一层灰败与死气。   对面山体有无数黑黑的矿洞开着,毫无人气的地方,像无数双空洞的眼睛凝望着他——也凝望进他心底的空洞。   以前的人生早早就淡化如风了,但还记得那一年不到十六岁,进了少年班,整个课题组陪着教授凌晨守在射电望远镜前。那是在一个群森环绕的山中洼地上的卫星监控中心,他们的课题是观察一颗约3457光年外的脉冲星,观测它的单脉冲辐射数据,以分析子脉冲漂移特征和周期性消零。   观测的中途,几个师哥师姐率先熬不住倒下了,他无事可做继续守在那。后半夜,一个师哥忽然冲进来兴奋大喊有流星。   对这个专业的人来说,都明白流星的本质不过是宇宙尘埃和固体块穿越这颗星球大气层时的光迹现象,但大家还是一窝蜂冲了出去,好像困意已瞬间驱散。言息裹着毛毯瑟瑟缩缩跟到后面一起去露台,师姐们说对着流星可以许愿,一个师哥嘴上说她们迷信,结果自己先抓住机会许愿和女朋友天长地久。   言息迷蒙扬起脖颈,看那颗流星短暂划过漆黑夜空,划过他同样短暂的生命。   他不能理解师哥师姐们的热切,就像他仅仅知道那是尘埃和固体块,就像师哥被嘲笑后振振有词道“正所谓有情人见无情世界,物来则应,过去不留”,他这无情人所见世界仅是无情罢了。   山风呼啸而过,树木发出海潮般的声音,今夜没有月亮,屋内黯淡的灯光映照他青涩稚嫩的脸庞。那些月光无法照及的地方,黑洞洞开着,如无情世界投向他的深深一瞥。   ——地面闷轰一声,大地仿佛震颤,言息的思绪从记忆里强行撕扯回来。   没来得及抬眼,身后猛地压来力道,索姆亚扑住他声嘶力竭喊:“敌袭!殿下小心!”   四面都有无人机机翼高速擦过空气发出的爆裂声,硝烟共尘土翻涌,气味呛人。索姆亚左眼皮斜上方划过一道血淋淋的弹痕,离划伤眼睛险之又险的距离。   索姆亚以为会从那双淡如雪原一样的眼睛里见到一瞬的慌乱,可是——什么也没有,近在咫尺对上的那一双深色眼睛里既无慌乱也无情绪起伏,漠漠无情,非人般的一瞥。   懒怠的不耐从眉间缓缓浮出来,言息轻轻吐字,有条不紊的,“军团长,不会有人听到我们的对话——你确定,还要在我面前演下去么?”   这时才有惊骇过电般窜过索姆亚的四肢百骸,“你、你是怎么知道,不对——你到底是谁?!”   言息眉眼疏懒一笑,边拍着身上的尘土起身,边退步往悬崖靠近,“索姆亚少将,相信我,我与你的目的是相同的。”像是在安抚他的惊惧,却不怎么用心。   无人机机翼慢了下来,脚下轰塌感加剧,索姆亚怔怔重复一遍:“……我的目的?”   “我很累了。”言息叹息着,漆墨睫毛半垂投下纱似的朦胧阴影,倦怠之下,仅留纯然的静美,“很想什么也不管,只是去见哥哥。”   索姆亚全然不懂他自言自语般的轻声碎语,等到言息于悬崖边半步之遥时,索姆亚猛地惊醒般对隐形耳机那头喊道:“先等一下!我怀疑他有后——”   轰——   山体内部发出垂死的巨响,山岩在永恒无声的沉默中爆发,仿佛向踩在它身上肆意索取的生物发出临死前的怒吼。   地面向内急速坍缩,分崩离析。   索姆亚展开赤黑色虫翼,下意识俯冲向那道背身坠下虚化高空中的身影,忽然意识到什么,虫翼硬生生在半空中将他扯了回来。   ——无论对方是不是埃希尔.阿尔弥斯,都应该代替那身份消失在这世界上。   新生的国家不需要皇室,更不需要一位名望颇高的皇储殿下。   他是萨尔伊斯的私心,绝不是理性。   萨尔伊斯骗得过自己,骗不过那些了解他胜过他自己的忠诚属下。   【宿主!宿主——】   【c****——】   像一只自由的鸟沉入地平线,摆脱重力后,嘈杂的声音全部消失了。   言息闭上眼,灵魂同时睁开了眼睛,回到已经过于久远的那一夜。   围绕卫星监控中心的山林,以倾倒姿态,向中央的他压下喘不过气的阴影。巨物般的射电望远镜期盼着无情宇宙的回响,泛着无机质冷光,匍匐在他头顶。   他甚至清楚记得那天课题的细节,抬起脸时,四周欢笑的师姐师哥们的脸却模糊得如同一团团夜雾。远古怪物在夜雾的深处张开大嘴,呼啸的风穿过漏风的牙,发出喝喝喝的拉风箱似的笑声——   而那颗脉冲星投向他们的画面,来自于3457年前的远古。   万物都沉寂了,他进入一种奇妙的状态,像是什么都没有,又像拥有整个世界。   额角毫无预兆传来锐利的钝痛,言息却一点也不在意,他的意识已经开始脱离身躯的束缚,那道呼唤他的咒语又出现了——不要改变航线,不要改变航线……   模模糊糊的界限出现了。言息发现,只要再任由这种状态发展下去,便能突破那道界限,得到真相。   但他再也不会是“他”。   湿冷清爽的森林气息弥漫过鼻尖,一抹微弱的月光照在了他身上。   言息模模糊糊从第一重幻象里醒来,于是他看见:星星一颗颗闪烁起来,明月正从山的那一边升起,月色洒遍人间,乌云尽散,满地清辉。   明月照他满衣。   人间至情至爱,赠他一整个人间。   他从第二重幻象里醒来。银白如清冷月光的薄薄虫翼,玻璃纸一样剔透脆弱,却紧紧将他护住,萨尔伊斯侧脸深邃沉冷,睫毛下眸色沉得欲滴,双臂牢牢禁锢他在怀里。剧烈风声被摒弃于这个怀抱之外,唯有温热呼吸紧贴言息的耳廓,相触的皮肤传来熟悉温度。   那让言息如同涸澈之鱼,渴求生万物的水,想要更多,更多——多到足以淹没他的身躯乃至灵魂。   “哥哥……”   他忍不住贴紧对方,鼻音明显,委屈的声音模模糊糊抵着萨尔伊斯胸膛发出来。   萨尔伊斯眉心微微折拢,然后什么都不再在意地软了目光,平稳落地后,带着凉意的唇瓣轻轻贴上言息额头,“没事了,小息。”   他低沉嗓音温柔得过分,抵上言息额头久久不语,唇瓣不时贴蹭过他的唇角与唇尖,像抵在一起取暖的小动物,良久那股失而复得的后怕才勉强压了下去。   “我来了。”他只是这么说。   言息得到了足够的温暖与爱,飘摇的灵魂落回皮囊重新扎根。这时理智才慢慢回笼,想起自己还有正事没收尾——既然刺杀行动都让他平安无事,那么,只能这么做了。   “哥哥……”重新抬起眼,他茫然无措眨了眨眼,浓密翘起的睫毛轻轻擦过萨尔伊斯为他处理伤口的手掌,模样天真而纯然,“是谁?”   萨尔伊斯擦药的手猛地一抖。 第48章 报应不爽   某文学网站评论区。   【?】   【??】   【???】   满屏尽成问号的汪洋, 这样的剧情发展简直让读者们抓耳挠腮、捶胸顿足,犹如吃下隔月的馊饭:【枸杞泡花椒!都242年了还搞这种失忆剧情?文艺复兴?你是土狗我是土狗?汪汪汪?】   【我呜哇一声直接哭出来!我美强惨的小希,才和心爱的哥哥苗头发展得正好, 好好好, 现在脑子一撞直接忘干净了——是造了什么孽托生在这本书啊……】   【所以我说别把两本书混着看吧,看看孩子, 滤镜厚得五米之外都人畜不分了。】   言息躺进检测舱, 没有任何抵触情绪, 墨色眼睛盯着舱顶提示眨眼的文字, 乖乖依言眨了眨,睫羽慢吞吞扫过那双不染尘埃的清透瞳孔。   ——但是, 在萨尔伊斯观察中,还是不那么听话的。   检测舱提示他该闭上眼了, 躺进舱里的少年却悄悄眯起一条缝, 移动初雪一样干净的瞳孔,锁定在舱外寸步不离陪伴的萨尔伊斯脸上。   保持眯缝的动作还是有些费劲的——军雌纤毛毕现的观察力, 让萨尔伊斯得以捕捉到少年微微颤抖的睫毛尖,睫下眸光流淌出来,这世上难得的宝石从珍藏的匣子里泄出一点炫丽光泽。   检测舱一打开,萨尔伊斯便拥紧了他。   那怀抱沉重又同时轻柔,失而复得又宛如新生。   言息怔了一怔, 缓慢用一边脸颊蹭蹭他略带凉意的侧脸。   隔了层轻薄的衣物, 掌下的皮肤与骨骼是如此年轻稚嫩。萨尔伊斯像是第一次感受到那具身躯修长之下的瘦削,仿佛稍一用力,刚长成的青涩骨架便碎在手心里。   那头又浓又长的黑发流了他整个手臂, 就像一个小偷捧着不该属于他的至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对待, 只能慢慢用手指梳理,也平复着自己的心神。   “检测结果出来了。”萨尔伊斯学他模样,也亲昵有余地回蹭他的脸颊,发现脸颊倒是软软的,“我们去见医生。”   “我们”显然很合言息的心意。   不过他还要作妖。故意犹豫了下,一边拨弄对方的手指头,言息一边歪歪头不确定看过去,萨尔伊斯越加放轻声音,补充道:“然后一起回来。”   言息眼睛一瞬间亮起来,演都不用演。   倒不是他真有那么黏黏糊糊,好吧,也许有,但是——萨尔伊斯能清楚明白他在自己心里的分量,这一点显然更让言息欣喜。   手臂肌肉猛地紧绷一瞬,萨尔伊斯轻轻松松把他从检测舱里抱了出来,言息毫无成年后的羞耻心,享受得心安理得。萨尔抱得很稳,也不勒人,还能和哥哥随时贴贴,简直享受。   不过,只是转移到沙发上。   萨尔伊斯压下腰半蹲在沙发前,脊背弓起陡峭弧度,为他套上拖鞋时,心安理得,举手投足仍是优雅沉静的。   言息不轻不重揪了一下沙发垫子。   那个动作很熟悉,萨尔伊斯眼睛扫过去,明白他的不满似的,捧过那只手到跟前,唇轻轻贴上手背,极具安抚意味,“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小息。”   他抬起眼,小心翼翼笑了一下,很浅的弧度,“医生就在隔壁房间,我们很快就回来。”   明明现在能什么剧情都不想,只是单纯享受和哥哥在一起的时间,可言息仍莫名因为那个笑容感到心脏被轻轻掐了一下,他忍不住伸手去勾对方的小拇指。   萨尔伊斯指头也动了动,然后摸索他的指尖扣紧,完成一个坚定的十指相扣的动作。言息忽然觉得那个动作,比起模糊记忆里,他们婚礼上互相为对方推进戒指时还要坚定和虔诚。   医务室。   军舰上随行的军医职业素养良好,对十指相牵的患者和患者家属视若无睹。   军医更在意的,也许是手里那份怎么看怎么正常的报告。   再三看过检测结果,这位行医经验丰富的医生迟疑地推了推镜片说:“上将,殿下的脑神经并没有受损,精神力的阈值也属于正常范围——”   萨尔伊斯看了眼言息。   言息什么都不懂似的眨眨眼。   “可是,”萨尔伊斯看回医生,声音冷淡,质疑着跟随自己许多年的军医的医学水准,“殿下的确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   “那……也许不排除突发变故造成的心理压力,致使记忆混乱的情况。不过丧失的记忆这么完整,也很少见啊,不如我和殿下单独聊——”   “哥哥,”言息眉心紧蹙,靠进萨尔伊斯怀里,闷头抵着他肩窝不住地蹭,“我头疼……”   军医止欲又言,欲言又止。   “很疼吗?”萨尔伊斯少见地进退无措起来,手指沿着言息太阳穴往上轻缓按揉,另一手安抚地揉他背心,低声哄着,“我们回去先睡一觉,睡醒就到家了。”   军医赶忙嗯嗯嗯点头:“是的是的,睡一觉就好多了。”   因为言息“疼”得一直往他怀里挤,萨尔伊斯索性将他抱离地面,再度拥进怀里——不得不承认,最后还是这个姿势让他们双方都有安全感。听见军医的话,萨尔伊斯脸色淡下来,起身的同时静静睨去一眼:“殿下有可能恢复记忆吗?”   言息耳朵悄悄竖起,听军医模棱两可、水平很高地说:“这个嘛……可能很快就会全部想起,也有可能永远都记不起来。”   *   言息确实累得很快就睡着了。   坠下高空时那刹那超越身躯束缚的状态,让他瞬间捕捉了许多模糊的信息——   矿山顶陷入两难的索姆亚的气息声,更远处霍维斯带领的护卫队高速拍打虫翼赶来的声音,以及让他感到熟悉和安心的萨尔伊斯的气味和呼吸声,乃至于正分崩离析的能源矿石爆裂的声音……   这种从未见过的矿石的分子信息与能量转换公式,像是随着火星一起迸了出来,汹涌挤进他脑海。   甚至于虫翼构造也被剖解在眼前,让他瞬间明白为什么肩胛上那两点细缝便能自由收纳巨大的虫翼。   他像是部分理解了这个世界的本质,又像是什么也没看透。   他似乎曾经有过处理这种汪洋般信息的能力,但现在失去了这种能力,这些无法被处理的信息只能被视为负担,堆积在脑海里平时不会使用的区域。完成这份堆积后,他的精力已是强弩之末。   中途他迷迷糊糊醒过一次。   天色是暗的,没有开灯,有道身影坐在床边似乎在静静注视他,肩背披上一层黯淡的黑。   言息也似乎明白对方是谁,即使困倦得眼皮都难以掀开,仍费劲去够对方的手——他好像明白他此刻需要他。   萨尔伊斯紧绷成直线的肩背松了下来,靠近他,面庞落入月光里,“小息,我好像不应该惩罚他们,毕竟他们是那么‘无私’、‘忠诚’。也许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上级,一个他们需要的上将……”   尾音渐渐低了下来,直至再度沉入黑暗。   床轻微晃动,萨尔伊斯上了床贴近他,从背后将他圈进怀里,低头沉默埋于言息肩膀。   “……但他们伤害了你。”良久沉默后不带情绪的一句,仿佛单纯的陈述,“你不应该仅因身份便受到这种待遇。”   言息困得费力地翻身,和萨尔伊斯面对面,偎进他怀里,一边努力听,一边听了一会儿就心力涣散再集中心神仔细听。可是等好半天,萨尔伊斯却没再说了,稍稍低头在他额头印上一记亲吻,语调轻和。   “晚安,小息。”   那之后又是长久的睡眠。   再醒来时,阳光明媚,窗帘随风缱绻而动的影子晃在他脸上,柔软的被枕有柔顺剂香味,睡足了觉精神充沛,看着眼前熟悉的卧室也变得新奇起来。   言息抻了个长长的懒腰,起身趿着拖鞋走到窗边,唰的拉开窗帘。   天空高远,苍蓝如洗,层层堆絮状积云在地面投下模糊云影,满园的蓝色雏菊与野蔷薇,一朵一朵连绵不绝,开不尽似的。   ——蓝色雏菊?   花园的景致好像发生了变化?   言息走出露台,那些远处层出叠见的古老宫殿群消失不见,花园是经过细心打理的,再远些便是自然生长的闲花野草,绵延不断,漫上山丘,一片春光烂漫。言息显得茫然眨了眨眼,鼻翼轻轻抽动,空气是带着野外树木与泥土气息的花香,空寂无声,唯余鸟鸣。   【宿主,你不找找自己的光脑?】系统这时背后灵般闪现,语气幽幽。   言息摸了摸周身,不对,光脑在矿山那就不知道摔到哪去了。应该补办一个,但他现在是失忆状态,所以……   【呵呵,】统老师阴阳怪气一笑,【强取豪夺者必被人强取豪夺,报应不爽啊。】   对哦,言息不得不捏着下巴承认,按照一般逻辑而言,失去记忆的自己没被带回其他曾经认识的人身边,毫无金钱在身,社会常识也缺乏,连离开这座明显位于郊区的庄园都艰难,只认识萨尔一个……   哇哦——   他眼睛亮晶晶看着统老师:“萨尔真的开窍了,对我玩这一套?”   统老师怒吼:【……你严肃一点啊!这是犯罪!】   言息往露台上的茶几旁散漫一坐,呼吸着新鲜空气,也没有糟心事打扰,心情别提多好了。他给自己倒了杯热乎的红茶,无所谓地说:“萨尔又没把我锁起来——我们可有正儿八经的婚姻关系。挑拨这时候天真失忆的我,统老师你居心不良哦。”   统老师默默隐身。   它就知道——   当它没长嘴好了! 第49章 千金难买我高兴   在远离这处格外安宁的郊区庄园的地方, 一场席卷帝都星上层的泼天暴雨终于降下——   “埃希尔殿下巡察途中遇刺身亡”的新闻震动帝国民众,星网无数虫子还在质疑现实时,皇帝陛下已于震怒之下严令军部自查, 核清星际军职权管辖内的伦多星究竟有谁胆大包天、谋害皇储。   包含驻塔萨星系第七军团军团长索姆亚、星际军第十三军区军区长在内的一系列原萨尔伊斯直系尽数革职查办, 送审军事法庭。   帝都星的一众权贵,正乐得看咱们这位威权赫赫的元帅阁下自顾不暇、自断臂膀的笑话, 谁料那供词转头便攀扯上了他们。   索姆亚口口声声作证道, 上议院有人与他里应外合、互通有无。   原因么, 无非新仇旧恨, 导火索竟是埃希尔殿下执意废除《雌奴法案》时与上议院起了龃龉。   ——这空口白牙的,岂不是暗指他们整个上议院都对皇储不满已久?!   但是, 萨尔伊斯可没有和他们打嘴仗的闲工夫。   他以不容置喙、简洁有力的手段,在得到证词后便逮捕了贵族中所有被举报为谋逆者的可疑对象, 武力镇压了全部反对声浪。   ——这是以权谋私!这是谋反!   当贵族们急吼吼想要行使内阁职权调动军队时, 才发觉萨尔伊斯早在两月前已经完成对帝都星的包围。   早在俄尼索时期,贵族便被强行阉割掉设置私人军队的权利。百年战争的阴影之下, 以战时动员的名义,帝国境内不再有任何一支私军,任何武装力量都服务于战争,属于帝国,属于军部。   俄尼索正是明白自己亲手铸成的铁血之剑有多么锋利、多么无情, 反复犹豫权衡过后, 在病逝之时才肯将这柄战无不克的利剑交到萨尔伊斯手上。   这位手段雷霆的前任元帅,也曾设想过把军政大权都收归于皇帝一人之手。可现实让他不得不叹气,他的爱人不再年轻, 几个雌子并没有军事上的才能与功绩,唯一寄予厚望的幼子偏偏醉心学术、毫无政治天赋。   就算强行为之, 只要萨尔伊斯还活着——而他现在已经失去动手除掉萨尔伊斯的良机——皇帝仍会被架空,军权仍会实质掌握在萨尔伊斯手上。   因此,合作拉拢远比成为敌人划算。   萨尔伊斯的缺憾只是他是雌虫,在虫族的婚姻关系里,他会永远处于劣势。   “俄尼索大人!您当初被他表面的恭顺给蒙蔽了啊!”   暴雨之中,无数下狱的贵族们颤颤巍巍对天悲愤大喊。   要说他们当年对俄尼索不恨也是假的,只是时移世易——   萨尔伊斯比起俄尼索可恶千倍万倍!俄尼索当初威权最盛时,也没想过对他们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如今再说这些一切都晚了,网已铺成,只待收割。   或者说早在很久以前,贵族们已经成了萨尔伊斯眼里待宰的羔羊。   唯一令他烦恼的,不是如何宰杀这些手无寸铁的肥硕蠹虫,而是杀了以后,如何保证填上这些空缺位置的人不会成为下一轮的蠹虫。   这短暂的几天,堪称贵族们眼中的血色恐怖日。   要说贵族们对萨尔伊斯其他了解甚少,唯独斩草除根这一条把他看得透彻——   血色恐怖日的第一日上午,帝都星的驻军第一个对付的不是那些徒劳待死的贵族,而是直入皇宫,两小时内强行令皇家卫军缴械后便彻底封锁宫禁,隔绝内外。   老皇帝仍居宫内,暂作关押,吃穿用度一如往常。按萨尔伊斯对待敌人的无情手段来看,这种程度已是极尽优待了。   与外面的一夜之间翻天覆地相比,言息在庄园里的日子堪称岁月静好。   白天窝在沙发里看看书,玩些不联网的游戏,下午逛逛花园,吃吃点心喝喝茶。这里的机器管家虽然没有他宫殿里的活泼,但性格有点像萨尔,逗一逗还是挺好玩的。   到了晚上,萨尔伊斯便会回来,有时早,多数时候很晚,洗完澡再陪言息玩玩失忆后失去安全感互相摸摸亲亲的戏码。   但因为萨尔看上去真的挺累的,言息不舍得看他继续强撑精神,往往玩了一会便黏进他怀里睡了。   这一晚,言息照旧准备入睡。   萨尔伊斯眉眼散怠半阖,一面搂着他从额头缱绻亲吻至唇角,一面轻声安抚:“再过段时间,我就能一整天都陪在您身边了。”顿了顿,他垂眼,幽深眼底尽是温柔,“您会喜欢吗?”   “嗯,喜欢。”   言息直截了当地贴着脸蹭过去,示意要更多的亲吻。   “非常非常非常喜欢!——哥哥要说话算数。”   萨尔伊斯的唇贴过去,亲密得不分你我的距离,把声音揉碎在他们交缠的舌尖上,“哪怕、您看厌了我……我也不会,”停下喘息一声,继续缠上去,“……离开。”   “唔。”言息退开一点距离,稍稍错开和他鼻梁相贴,呼吸着银发浸湿沐浴露后的味道,“我今天读了书,哥哥算是书里说的——我的雌君么?”   萨尔伊斯执起言息耳后垂落的一缕头发,贴在嘴边浅啄,“我当然属于您,从身体到灵魂……”   他喉咙里慢慢冒出低磁的笑声,像随口说一件很有趣的事,但眼睛仿佛凝望进言息心底,“我爱您。”   轻飘飘地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无论何时何地遇见您。   “我也爱你。”言息赶忙说,把萨尔伊斯手上碍事的头发丢开,环住他的脖子继续刚才的亲吻。   就像在共享同一块糖,他们协作着同觅美好,却不愿多分给对方半点,紧紧缠绕着争抢着,又离不开彼此。因为那块糖的甜蜜便基于亲吻的对象是对方。那块糖只有对方能给予。   亲了好一阵,言息体力渐落下风,顺势倒回了被窝。萨尔伊斯终于舍得放开他发麻的唇,俯身顺着下巴,吻到纤细脆弱的脖颈。   言息扬着脖颈任他亲吻,汗水濡湿的细密睫毛眨了眨,一面喘息,一面语含不解:“今晚不睡了吗?”   萨尔伊斯解开他睡衣纽扣,像小心拆开一份珍贵至极的礼物,吻得以顺延而下。他俯身于大片雪色之上,闻言睫羽向上一抬,露出极具侵略性的眼睛,保持着抬眼的动作接着亲了一下,才低低地问:“您累了么?”   言息懂也只能装不懂,声音含含糊糊,“嗯……算是吧……”   于是萨尔低低一笑,模样性感得惊人,“那么,您只负责享受就好。”   吻继续往下,言息猛地揪住落在自己手边的一缕银发。   “哥、哥哥……那里……”   萨尔伊斯显然没有空闲回应他。   言息喘息渐渐加剧,唇瓣咬出姝色,从热水里捞出一样身体不由自主烫得惊人。揪住那缕银发的手收拢,与缠绕一处的黑发共同攥进手心,由汗水黏在一起。慢慢地,空气也变得黏灼起来。在达到界限点时他猛地狠狠一揪,扯得他们双方头皮生疼,但那一刻谁也顾不上那一点疼痛了。   萨尔伊斯抬起眼睛,认真观察了片刻他的状态,言息垂着眼睛一边喘息一边湿着眼尾对上他的视线,萨尔伊斯便确定自己践行了刚刚那句话。   他继续亲吻,跨上去,在言息不可抑制惊得睁大的目光下,萨尔伊斯发出一点愉悦的笑音,肆意又畅快,体力极好地加深践行,同时感受到一种恨不能献上所有去取悦的、极度危险的爱意。   但是啊。   千金难买我高兴。   取悦他,或仅仅注视他的愉悦,便让萨尔伊斯感到从皮囊到灵魂都战栗的高兴。   总是被理性逻辑克制到乏味的人生,没有比此时此刻更畅快的时候了。 第50章 私心不及爱意   不需要闹钟, 天光隔着厚窗帘微微亮起时,萨尔伊斯便无声睁开了眼。   他静静聆听另一道清浅尚在睡眠中的呼吸声,三秒以后, 坐起身来。脊椎骨牵动腰间传来过度使用后的酸麻, 不过军雌恢复力很好,过了夜那阵酸麻已经不怎么碍事。   转过头, 微微打结的银发垂落在肩前, 萨尔伊斯无声注视那张安静睡颜, 眼神专注凝定。   过了好一阵, 他揉揉头发,似乎才彻底清醒。随手替言息拉了拉被子, 盖住满是吻痕的白皙肩头,他轻手轻脚起身下床。   离开卧室, 在另一个房间的卫生间简单洗漱完, 他没有时间用早饭,径直下楼在厨房门口的饮用机上接了杯凉水。   凝望那杯装满却不溢出的水, 萨尔伊斯稍稍出神。   表面张力的缘故,水面会在不被惊扰时保持相当一段时间的平衡,但当最后一滴压倒平衡的水滴落下,牵一发而动全身,水流会争先恐后满溢出来。   ——帝国如今的局势就像这杯水, 水已经满溢, 留给他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按照殿下可能会醒来的时间,萨尔伊斯给机器管家简单下了准备好早餐的命令,驱车离开庄园。   在寸土寸金的母星, 能找到这样一片静无人烟的森林和旷野实在不容易。讽刺的现实就是,其他星球的荒野往往是贫民的聚居地, 母星的荒野住不了穷人,能住下的往往非富即贵。   只是如今这些非富即贵的要么下狱,要么趁乱逃离,萨尔伊斯穿过雾中的森林,沿途能望见不少空寂无人的庄园模糊的轮廓。   早在前几天,附近整片区域已经被军部沿线控制。   驱车二十分钟后,旷野逐渐消失在视野内,城区的边界一线候着副官尤因带队的警卫队。尤因打开车门先敬礼,然后坐上副驾驶座,汇报昨晚自萨尔伊斯走后到此刻清晨发生的一系列大事小事。   “……昨晚九点三十三分,就在您离开原内阁大楼的半小时后,莱柯西家族的私家星舰改换了身份认证,逃离出港,目前行踪不明,疑似逗留于温德星系。莱柯西伯爵和他的一干家人都在星舰上,包括他最小的雌子拉斐尔。”   尤因不该对这件事报告得这么详细,莱柯西伯爵在上将的这盘棋中实在算不上举足轻重的角色,可是拉斐尔……   他们都知道,尽管那位殿下仿佛对他热衷不再,可谁知道,曾经那么深的感情会不会哪天说变又变回来呢?   拉斐尔抛下了原本在军部的工作,这一点倒让萨尔伊斯小小意外了下。   那份工作便是他留给莱柯西家的退路,新时代的敲门砖。   ——可人家似乎看不太上。   萨尔伊斯仿佛专注于路况,眼皮撩也不撩冷淡道:“他的事,我有另一条线跟着。”   没有跟尤因解释是哪条线,这位心腹副官随即明白这是自己不该过问的。   “……给殿下置办光脑的事——”   尤因谈到这件事时欲言又止,“星网的ID是按身份一一核准的,您是否需要给殿下安排一个新身份?”   在尤因看来这似乎是必然的。恢复埃希尔.阿尔弥斯的身份ID,且不说需要让这个ID走最高级别保密流程,就单单说那位殿下回到自己光脑空间,会不会突然想起什么,都不好说。   而且这个ID的光脑空间,可藏着那两份他们都知道的机密文件。   萨尔伊斯忽然轻声笑了一下,很短促的笑声,但尤因还是明确捕捉到了。   ——元帅居然会在谈论正事时发笑,太让尤因震惊了。   “殿下昨晚说,我是他的雌君。”萨尔伊斯眼睛里的笑意也慢慢淡下去,恢复一贯的冷峻,“如果殿下看到新身份的婚姻关系是空白,他会怎么想?”   尤因吞了吞唾沫,“您可以、和新身份缔结婚姻关系,这不难操作。”   “取消和埃希尔的婚姻关系?”萨尔伊斯唇角又挂上一点笑影,仿佛那是值得发笑的事。笑影消失,他淡淡说,“我只能是埃希尔.阿尔弥斯的雌君。”   末了,他想起什么,补道:“这件事交给墨菲去办。”   墨菲林奇从内阁收走了帝国主脑的管理权,目前暂管身份认证的事务。小到个人登录星网的行为,大到星舰出入母星的登记,最后的信息都会汇总到主脑进行核查。   ——这件事毫无疑问是危险的。   无论是交给墨菲去办这件事,还是让殿下得到自己的光脑。   留给萨尔伊斯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他坐进内阁议事厅大楼,看着来来往往的官员和军虫进来汇报,然后等待自己快速做出决策,再领命退下,把这道决策交给下面的管理层级执行。   杯中的水已经满溢,看起来一触即发的局面,可萨尔伊斯在这里,一切便有条不紊。   在今天,哪怕离这里最遥远的星系都已经得知了母星的变故。   萨尔伊斯的直系在血色恐怖日的第一天便来讯献上最高的忠诚,其余军区有的等待皇帝的消息,有的则暗暗躁动,打着乱局之中自己是不是能趁机裂土自管的主意。   后者不足为虑,前者绝大部分属于保皇派。   激进的保皇派已经在暗暗彼此联络,准备回母星勤王平乱。   希波联盟也隐于其中煽风点火。   无论国家制度设计为联邦还是立宪,都应该尽早决断。   萨尔伊斯不打无准备的仗,这一场自己内心的仗却打得无比艰难。他没有敌人,他的敌人是自己。   一道声音说:最开始的设计便是联邦,那是最彻底、最自由的推翻再重建。   另一道声音说:可是,我们已经决定选择流血和牺牲最少的第二种。   第一道声音便反问:是私心吧?因为前一种最先牺牲掉的必然是皇室,历史的车轮向前滚动,你的殿下会成为车轮下碾碎的泥尘。   另一道声音继续说:可是,立宪并没有什么不好。意外牺牲掉的还有更多无辜者,我只是选择了一个更温和的选项,尽量让死掉的都是该死的。   第一道声音忽然转换了口吻:但是,无论哪一种你的殿下都会恨你。而且你明明知道,既然都无法避免仇恨,不如选择前一种,让你的殿下失去全部,身份、声望、记忆乃至于姓名——这样他会更易于掌控,他会完全属于你。   ——那可真是让萨尔伊斯兴奋到灵魂战栗的蛊惑。   埃希尔是他的。   他本来就是那样想的,他的殿下拥有记忆时是那么天真又残忍,深情又无情。为了不让自己成为下一个拉斐尔,他只能告诉自己:我毫无保留的爱留不住我心爱的人,那么到必要时,我可以掌控他的一切。哪怕他恨我,他的眼里也只会有我。   另一道声音这时在灵魂的战栗中发出微弱声音。   总是以“可是”开头。   ——可是,萨尔伊斯,你真的舍得吗?你真的能忍受吗?   他想起殿下宫殿外种满玫瑰与蔷薇的花园。   他们婚后,他偶然来宫殿的那几次,都是机器管家在打理,殿下对花园丝毫不怀热衷。   可是后来他回宫殿的次数越来越多,会看见他的殿下蹲在花园里带着笑看那些色如烟霞的花朵。殿下说他喜欢植物,植物很像他认识的一个人的性格,安静但不受控地生长——他喜欢这种性格。   认识的一个人?萨尔伊斯嫉妒那种口吻,就像对那声“哥哥”抱有本能的危机感一样,殿下提起这些事时神情美好到不可思议。   他一直对植物有种物伤其类的、轻微到忽略不计的抵触。   看见它们就像看见自己一样,而这世上没有谁可以胆大到,直面并审视真实的自己。   但是,殿下喜欢它们,殿下盼望它们生长,盼望它们开出美好的花。   萨尔伊斯觉得自己的喜欢潮湿而晦涩,像墙角里阴暗滋长的植物,即使长势再盛,也过于厚重黏湿。   殿下的喜欢是会让人灵魂为之轻快的东西。是一种向上的、甜蜜的力量,让人愉快,让人忍不住想要微笑。   萨尔伊斯不得不从头审视自己的爱意。   他是想要殿下愉快的,取悦殿下带来的快感不亚于彻底掌控。   他想要殿下永远美好、自由、向上,但一直以来有什么蒙蔽了他的这份爱意。   是我的私心啊。   我想要永远据有这朵玫瑰,而我厚重爱意投下的阴影,却让它无法健康自由地生长。   是他该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或者说选择已经做出,他的私心在希冀延长这段独一无二的据有。   萨尔伊斯在办公桌后敲定最后的方案。   今天的他比任何时候下班都早,拿到了今早便做下决定的ID为埃希尔本人的光脑,回到家时恰是日暮时分。   开满野雏菊的山坡上,他的殿下正与机器管家们玩着抛球接球的小游戏,抬头看见他时,言息便情不自禁笑了起来,眼睛弯起,嘴角上扬——就好像光是见到他便是一件多么高兴的事。   逆着光奔向他扑来时,金色光线落上眼睛和睫毛,如同洒上层金粉,灿烂到不可思议。   “哥哥!”   扑进他怀里,挂上他脖子,少年音清脆干净,让话语里的喜悦变得赤/裸。   “我学会了做饭,刚刚做好你就回来了!”   萨尔伊斯原本跟着他一起眉眼上扬,半途抑了下来,“做饭?有受伤吗?”检查出安然无恙后,他仍是一副很不赞成的口吻,“不该你来做的,小息。这是它们的工作,我们应该做自己擅长并适合做的事。”   “可是我刚刚做饭时,发现自己很有天赋。”言息撇了撇嘴角,捂住胸口故意说,“听起来哥哥是不愿意为我做饭的了,好伤心……还不让我给你做——唔,更伤心了。”   他可不会承认自己本来就做得不错,厨艺好极了。   萨尔伊斯对付这一套仿佛天生擅长,半托半搂着,亲了亲他唇角,声音于唇齿间辗转,“如果您喜欢,那就是适合做的事。我也会为您变得擅长。”   那可不一定。言息边美美接吻着,边在心里腹诽,上个世界你可是学了好久,水平还那样呢。   不过哥哥嘴巴好甜。爱亲。   萨尔伊斯原本以为殿下的厨艺不过夸大,打算面子上多夸夸,话术都想好了,真正吃到那份晚餐时才发现出乎意料的美味。一通真心实意加话术的捧场,把言息夸得格外受用。   他们一个吹捧无所不用其极,一个自得毫无羞愧之心,外人听了只怕真以为这品的是什么绝世珍馐、神仙美味。   就是普通的土豆泥拌粉罢了。顶多掺点肉酱。   用完晚饭,机器管家收拾盘子,他们窝在沙发上休息,萨尔伊斯把光脑递了过去,“这是您原来的东西。”   言息躺在他腿上露出意外神情。不是装的,他是真的意外于萨尔会愿意把光脑给他。   见他打算躺着看光脑,萨尔伊斯伸手遮住他眼睛,不赞成地劝阻:“对眼睛不好。”   言息眼睫眨动,萨尔伊斯感到手心传来痒意,指尖不由蜷缩了一下。   言息把手拉下来亲了亲,又歪歪头看过去,萨尔伊斯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头垂下眼吻了吻他的脸颊。言息勉强哼哼一声,又侧过头示意另一边。   收完报酬,言息勉为其难坐起来,靠进萨尔舒适的怀里接着看光脑。   打开一看,发现ID居然还是原来的埃希尔.阿尔弥斯。   ID只有原主人可以登录,他登录星网,回到光脑空间里那间小小的书房,发现一切都与原来别无二致。   “哥哥,有个好奇怪的东西。”   萨尔伊斯一直安静等待,闻言眼睑微不可察颤了颤,放低声音:“什么东西?”   “我一直翻找,有个藏了很深的东西。”   言息在现实里抬起眼,清透如玻璃纸似的眼睛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注视他。   萨尔伊斯与他对视,看见他缓慢眨动睫羽,目光纯然的不解,心里说不清是该为他什么也没想起感到轻松,还是无法解脱。   言息停了停接着说:“我好像已经解开它了,是两份文件。”   ——刚刚眨眼的动作是最后的瞳仁扫描。   “两份文件?……”   萨尔伊斯一时没能理解,但没有花费几秒去想明白那还能是什么东西。   一时间没有太多思考,他甚至忘记了引以为傲的思考,只是轻轻屏住呼吸,声音低不可闻地说:“那应该,是我需要的那个东西。”   “这个光脑是属于我的?”言息先问。   “是的。”他没有去想那个问题的含义,被动地回答。   “那,”言息对他微笑,用刚刚“学会”的方法碰了碰萨尔伊斯的光脑,把文件传输过去,过程没花三秒钟,“我的就是哥哥的。” 第51章 封锁与搜捕   某文学网站评论区最近难得喜气洋洋起来。   毕竟该流失的读者已经流失, 留下的要么是等待看作者还能如何作妖的,要么是真心磕上这对邪/教cp的。在cp粉的滤镜下,就连以前毁三观的反派都变得可爱甜美起来——   【小希好甜啊啊啊啊!我宣布, 失忆的希崽是神!】   【鉴定完毕, 这回总算没人反对了吧,卡哇1也是1!】   【嗯……原本不太能接受, 但是看完最新一章以后……嘶哈, 萨尔老婆好辣!】   不过这种犹如过年的气氛仍笼罩于阴云之下。   【……没人关注剧情么?】有读者小心翼翼发出评论, 【这个发展很不妙啊, 小希恢复记忆会不会是一个虐点?总不可能一直失忆吧,恢复记忆的小希怎么可能接受外界变成现在这样?】   【——那干脆别想起来好了。】   【不行!】有读者立马跳脚, 【这样不就抹杀掉希崽原来的人格了吗?我不接受!@枸杞泡花椒,你最好想好再编[磨刀.jpg]】   【枸妈怕是暗地窥屏憋着坏呢。】   【……我看了一圈, 大家就这么不管原来的主角受死活了?现在剧情都发展到他逃亡了诶。】   【哈哈哈哈讲个笑话, 留到现在的读者居然还真有关心主角受结局的。】   【也谈不上关心,就是……唉。算了, 我还是操心希崽最后会不会想起来吧。】   【从无良作者的新动态滚来,枸妈要开始动笔写新文了!说是这两本书的发展伤透了ta的心,要从新书开始好好写文,重新做人。】   【哈哈哈哈讲个笑话,枸杞泡花椒说ta伤心了。】   【哈哈哈哈讲个笑话, 枸杞泡花椒说ta要好好写文。】   ……   拿到光脑后可以联网干很多事, 言息这天闲来无事去公共广场逛了一圈。   即使是母星标准时刻的工作日,虚拟广场仍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他逛了一圈, 发现与现实世界相差不大,唯独街上多了许多雄虫。   略感无趣地在街边一家咖啡馆外的阳伞下坐下, 言息托着下巴,透过墨镜毫无焦距地观察街道,把一杯备注酸度特酸的柠檬水吸得滋溜响。   面前忽然传来拉开椅子的声音——   言息没有反应,仍旧面向街道吸得滋溜响。   “殿下。”对方等了一会,小心翼翼开口。   言息这才感到奇怪,明明自己已经调整了虚拟形象,不仅身形变得人高马大,就连性别都改成了雌虫。而且自己不已经向外界宣告死亡了吗?难道把自己误认成那几位雌虫皇子了?   “埃希尔殿下。”对方这回语气转为肯定,不过声音仍低低的,似乎不想引起旁人注意。   言息转过脸,墨镜从高挺的鼻梁滑下一点,眼睛微眨,感到意外,“拉斐尔?”   主角受?逃犯怎么还敢上星网啊,身份认证确定不会出问题么?   “殿下,抱歉只能以这种方式联系您。”拉斐尔除了声线略有调整,虚拟形象与现实基本别无二致,“时间不多,我尽可能长话短说——原来,您真的没有失忆?”   “抱歉呀。”言息慢半拍回想起来这件事,索性耍无赖地露出无辜表情,“我刚想起来,我确实不认识你,你哪位?”   “殿下……”拉斐尔唇边挂上苦笑,片刻后又勉强振作精神,继续说下去,“我的家族已经与大部分仍忠诚于皇室的军部将领取得了联系,我和我的父亲目前就藏身于其中一位军团长统辖的温德星系境内……”   温德星系——   言息对帝国星图记忆清晰,军部总部对三军各大军区的掌控度是以母星为圆心,向周围逐次递减的,而温德星系恰好处于与希波联盟接壤的边境一带,是萨尔掌控力最弱的地方。   言息面上仍然淡淡没什么反应,低头摇晃吸管随意搅动冰块,墨色眼睛落在阴影里,陷入回忆。   原著里,埃希尔在起义军占领帝都星后,便撤离到了似乎是叫温德星系的边境一带,在那里与希波联盟取得了联系,双方暂时化敌为友,达成协议。在萨尔伊斯收回对边境的掌控权时,埃希尔由此入境希波,从此在希波联盟的扶持下建立了海外复辟大本营。   现在看来,即使自己没有任何动作,剧情仍很顽固地发展下去了。   “殿下……”见他迟迟没有反应,拉斐尔仿佛真的时间不多无法再等待下去了,声音带了点急切,“我们——忠诚于您、忠诚于皇室的臣民仍宣誓为您效忠,我们都等待着您的回归!您放心,在萨尔伊斯察觉以前,我们绝对可以安全带您离开母星……”   “所以呢?”言息不太在意地眉梢微挑,“好像没有规定说,你们自顾自献上忠诚,我就必须待在你们安排的位置乖乖听你们的道理吧?”   “您……”拉斐尔迟疑了许久,谨慎开口,“就连您,也背叛您的帝国了吗?”   ——从来没有人可以绑架言息。   言息语速变得慢吞吞起来,看似不急不缓,内容却尖锐不少:“我本来就是个很无情的性格呢,实在不打算为一个不合理的存在奉献自己的一辈子。”   他手指向上随意推了推墨镜,遮住那双漂亮眼睛里流动的光泽。   “况且——萨尔的改革已经开始了,你听到周围的议论了吗?我实在很不明白呢,同样身为雌虫,你为什么要对一个雌虫地位卑贱不堪的封建帝国怀有复辟怀念之心?”   拉斐尔愣了愣,“不,这不一样。”他下意识反驳。   “——我是雌虫没错。”拉斐尔双手交握在前,抬起脸,表情认真起来,“可我是贵族雌虫。殿下,我与那些生而低贱的下民怎么可以相提并论?我生来便享有凌驾于所有底层雌虫的特权,也配得上帝国地位最高的雄虫。而且那只雄虫本来一心一意对我好,眼里心里从来只有我一个……”   这话说得他心里越发苦涩,眼睛因湿润可怜得让人不忍起来。他口吻诚恳庄重,仿佛只要言息愿意,他们就可以做回从前。   他本来可以做帝国最尊贵的雌虫的。可是慢慢地毁了,从殿下反悔婚约开始,现在一切都毁了。   “不!殿下,还来得及的——一切都来得及!”   拉斐尔声音激动起来,站起身不管不顾想要抓住言息的手,却被言息一个撤身躲了过去。他略有些丧气,语气却仍笃定:“只要您跟我们走!”   一阵不妙的预感忽然涌上言息心头。   拉斐尔似乎不是在征询。   他一直都在使用“我们”这个词——   对了,墨菲林奇!   光脑忽然被外界强行闪退。   言息睁开眼,因强行闪退额角一股阵痛,在熟悉的房间里见到了一队原本跟在萨尔伊斯身边的护卫军虫。   机器管家僵硬躺在他们脚边,看来指令已经被黑。   言息明白机器管家被黑的那一刻,远在母星核心区的萨尔必定会得到消息,他只需要尽可能多地拖延时间——   “唔!”   眼前倏地被洒上喷雾,言息意识几近瞬间陷入昏沉,眼皮不可控制地闭合。   “抱歉,”为首的军虫托住他身体,向他低下头卑顺致意,“殿下。”   *   那是个平平无奇的午后。   萨尔伊斯忙完会议,又对几份在改革方向上具有指导意义的文件进行了批注。   短暂的休息时间里,萨尔伊斯点开屏幕上那个代表言息身体状态的小红点——屋内有专门的健康监测仪器,他看到屏幕上显示对方睡眠充足,精神波动状态目前良好,各项指标都很正常……   他放下心来,结束休息正要继续埋头公务。   忽然——   代表那所庄园安全状态的屏幕闪出红色警告标志,萨尔伊斯心脏猛地一缩,那瞬间心脏仿佛塌陷了一块,连跳动也无法感知。   半分钟后,驻母星的全体守卫军收到了最高级别指令。   “即刻封锁帝都星全部港口,各区戒严,”这是他们元帅的原话,“不惜一切代价搜捕——在天黑以前找到埃希尔.阿尔弥斯!”   埃希尔.阿尔弥斯?!   即使是萨尔伊斯最为忠诚的守卫军也感到一阵蒙圈,皇太子殿下还活着?!   但那位殿下“复活”居然有这么大的魔力吗?   要知道当初血色恐怖日一夜翻天覆地时,帝都星港口仍一个没封,商业来往与民众生活如常,只针对贵族发布了限制令。他们的上将在坚持和平过渡这点上堪称做到了极致,也是如此,母星事变的消息传播得极为迅速。   但是现在——仅仅为了那位殿下?皇帝出逃或许都没有这么大的面子吧?   私下腹诽着元帅与那位殿下的婚姻关系实际如何,守卫军不敢有一点懈怠,收到命令的同时即刻效率极高地层层推动下去。   百年战争磨砺出的暴力机器迅速运转起来,每个零件部位上的军虫纪律严明、有条不紊,在封锁及戒严后对母星各区域展开了地毯式搜捕。   与此同时,母星上的民众在收到戒严令后不得不留在家中,也不由纳闷起来,没有封禁的星网上议论纷纷——帝都星这是又出了什么大事?不会又要变天了吧?说是搜捕逃犯,但什么逃犯能引起元帅这么大的动作?   帝都星F187街区。   戒严后的街道空无一人。   战争的阴影并没有过去多久,帝都星的民众对这样突发的戒严令适应良好,看起来没有一句怨言。   帝都星守卫军第一军区第二军团临时成立的专案组,在分区域地毯式搜捕完前五个街区后,将视线暂时投向这一街区。   距离天黑还有三小时整,留给专案组的时间不多了。   “这个街区的人员构成很复杂,多是外地租户,流动性高。”专案组的一名中校发言,“有很高的概率成为逃犯的藏身之所。”   其余虫子们静静听着,不少在点头赞同。   F187街区每栋楼被挨家挨户敲响,与租客信息一一对应。军虫们效率极高,基本上三分钟结束一家,来到下一家。   24栋2308号。   叮咚——   门铃响起,开门的一家之主是只精神力等级中等偏下的年轻雄虫。   他脸上带着雄虫普遍会有的不满,勉强配合军虫们的工作,叫出了家里其他雌虫。   军虫按照主脑的登记资料一一对应过去。   这家是这个街区少见的常住家庭,人员构成比起那些外来户简单很多,军虫紧绷了好几家的弦放松了些。   “伊凡.约书亚。”军虫点到一只雌虫的名字,是这只名叫加百利的雄虫的合法雌君。   那名相貌清秀的亚雌雌君上前一步,由另一只军虫经过仪器扫描,确认身体具体信息与资料相符。   点名的过程中,有另一只雌虫的动作稍微慢了些,引得他雄主的表情越发不耐烦起来,但碍于检查人员在场没有发火。细心的军虫捕捉到了这一细节——那只雌虫下半身似乎行动很不方便。   那只雌虫检查完毕。   “……克里斯.埃尔维斯。”军虫点上最后一只雌虫的名字。   资料显示他年仅19岁,性别亚雌,毕业于帝都星美术专科学校,目前职业为培训机构美术老师,在去年十月与这只名叫加百利的雄虫登记结婚——废除《雌奴法案》后,雌君以外的雌虫都只能被登记为雌侍。   “……克里斯.埃尔维斯?”对方没有上前,军虫又念了一遍,抬起头才发现对方软绵绵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旁边那个叫伊凡.约书亚的雌君想要帮忙扶起他,对方才勉强被搀扶起身体。   “这是?”拿着屏幕资料的军虫目露疑惑。   “抱歉……”那只名叫加百利的雄虫嘴上说着抱歉,却露出了你懂我也懂的表情,“戒严令以前我正和家里的雌虫们玩闹,没想到你们会突然上门,一时间玩得有些过火了……”   军虫想起刚刚也有只雌虫下半身行动似乎不便,验证了加百利的话,注意力不由转移,板起了脸:“元帅的新规你没看到吗?如果发现任何家庭暴力行为,你的雌虫及邻居有权举报——”   加百利露出一副怕了的表情,“我哪敢啊?你们的扫描仪器不都看得一清二楚吗?”   另一只负责扫描的军虫向他点头:“没有异样。”   军虫这才划到下一家资料的页面去,临走前还不忘警告了一番新规的惩戒力度。   门关上后。   军虫们的脚步声远去。   刚刚还一脸倨傲的雄虫表情瞬间变得谦恭,向他的雌君恭敬地低下头:“幸好您及时想出了这样的办法,把他们糊弄了过去……”   名叫伊凡.约书亚的雌君表情淡漠,“继续保持警戒,注意墨菲那边传来的内部消息。”   说着他语气恨恨起来,“没想到萨尔伊斯行动这么快,就算墨菲在港口给我们留了通行通道,但现在港口全部被封,不允许出入——”   “……没关系。”他缓缓吁出口气,轻轻微笑,“总不可能一直封管下去,现在最着急的,不会是我。”   “您接下来是?”   雄虫与剩下两个肃正站立的雌虫请示他的命令。   “备一份晚餐。”雌君倨傲命令,说着从膝弯处抱起沙发上重新瘫软下去的亚雌,往里面卧室走去,“等会儿我叫你们送进来。”   卧室门关上。   一直闭着眼忍耐的亚雌被对方轻轻放在大床上。   名叫伊凡.约书亚的雌君撕下了薄质面具,露出那张属于拉斐尔的精致脸蛋。   他在床沿坐下,堪称温柔地慢慢撕下亚雌脸上的面具。原本只是清秀的伪装之下,那张真正的脸清丽至极,美得几近刺眼,闭眼时拒人于千里之外,宛如高不可攀的色泽姝丽的花枝。   “殿下,”拉斐尔轻声说,“您还是不愿意睁眼看看我吗?” 第52章 拆穿   “呵。”   言息先是闭眼发出一声蔑然的笑, 眼皮掀开,露出那双颜色深浓的眼睛。   “拉斐尔,我曾经以为你有过长进, 结果还是那么——”他恶劣地咬字, “让、人、厌、恶啊。”   即使恶意毫不掩饰,匣中宝石般的眼睛依然光泽炫目, 引人失神。   拉斐尔陷入沉默, 像是为他袒露的恶意心惊。   “殿下, 究竟是为什么, 我不明白……”他苦恼捂住额头,“我什么也没做, 而您的目光却再也不会停留在我身上。”   拉斐尔双手痛苦捧头,“还有现在发生的一切, 就像一场噩梦!我还是什么也没做, 一夜醒来便被告知自己成为了通缉的逃犯——曾经的帝国,曾经的生活, 都不复存在了!”   言息冷眼旁观他的痛苦,既不是幸灾乐祸,也不会感同身受,软倒在靠枕上,也像俯瞰众生哀喜的无情神明。   ——拉斐尔注意到了他强烈的非人感, 却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甚至有几分遇到熟悉事物后的轻松。   “我爱您吗?”   拉斐尔似乎在自问自答。   “不,我对您没有丝毫爱意——我厌恶您,不, 我应该是惧怕您才对!您曾经对我的喜欢如果比得上墨菲的一分一毫,也许我都会动心, 但您的喜欢……就像一场恶作剧,难以让我感受到一分真心。”   “萨尔伊斯怎么会相信您呢?”拉斐尔陡然发出一声冷笑,嘲讽的,恶意的,又同情的,他微微俯下身,附耳言息,“——相信一个怪物会回馈给自己同等的爱?”   冷眼置身事外的言息慢慢察觉到某种怪异的巧合。   两个世界的主角受……好像都把自己当怪物看待?在表面的委曲求全下,总是对自己抱有骨子里的敌意?   “他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不知道是不是言息的错觉,每当拉斐尔提到萨尔伊斯时,眉目间总有一股淡淡的忧愁与惋惜——就像深切地追忆逝去之物——实际上拉斐尔与萨尔伊斯的关系远谈不上多近,也许他本人都没察觉到这一点下意识的情绪。   几息过后,拉斐尔的口吻转而讽刺并愉悦起来,几乎痛快地愉悦起来,“不,想到他现在为了您正如何失去理智……拥有了弱点的元帅大人——不是已经付出代价了吗?不过,这也许仅仅是开始呢?”   “你现在——”言息终于给了点反应,平淡垂落羽毛般睫毛,“嗯,就像个得不到憧憬之物而急得只能踩上一脚的小人。”他煞有介事点头,补道,“嗯,还是最低级的那种小人。”   拉斐尔冷冷看他,半晌咧嘴一笑。   “事实上,殿下,这个世界总是为小人大开通行证。”   叩叩——房门在此时被敲响。   “什么事?”拉斐尔暂时放下言息不管,走过去,警觉地拉开一条细缝。   “墨菲林奇少将给您发来了通信请求。”雄虫恭声说。   拉斐尔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言息,确认药效没过,这才出门。   门被轻声阖上,言息闭上眼,依旧半躺半靠着没有动作,过了一会儿,一根手指挪动,带动其余手指动弹了一下。   系统在旁边负责加油打气:【宿主加油!再坚持下去你整只手臂就能恢复正常了!纯爱文的贞操全靠你了!】   费了半天劲连半只手臂都抬不起来,言息干脆地放弃并躺平了——什么贞操不贞操的,他和主角受完全是一个相看两厌的状态好吧?估计单单挨上,各自回去都得怄上三天。   他决定把希望放到萨尔那里,无聊盯着白色墙面上一点,冷不丁问:“统老师,拉斐尔认识哥哥?”   【他们不是当然——】统老师声音戛然而止,警觉探头,【你说的哪个哥哥?】   “啊,没诈出来呢。”言息口吻遗憾,轻轻叹气。   【哼!】统老师颇为自豪,【在某位无良宿主的督促下,我已经完成了自我进化!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啊,恭喜恭喜。”言息毫不真诚地夸赞道。   一人一统正拌着最没用的嘴,房门传来动静,拉斐尔忙完回来了。动作很快,但言息很不爽,“怎么不和你情人多聊一会儿啊小拉?”他敷衍地说,“找我陪聊,收费昂贵而且全看我心情哦。”   拉斐尔没怎么在意他的恶意打趣,不知道和墨菲林奇聊了什么,脸色很不好,开门见山道:“萨尔伊斯要对温德星系动手了。”   温德星系,现在包括莱柯西家族在内的多数保皇派的大本营。   哪怕是原著,萨尔伊斯也是在顺利接管帝国大部分疆域后,才收回对包括温德星系在内的边境的掌控权。   ——这个举动很冒险,但确实符合萨尔伊斯的作风。   “抓了我,你还想萨尔轻易放过你们?”言息用看热闹的语气说着风凉话,“不抓紧赶回去救你父亲他们吗?现在打包行李逃入希波联盟境内,还来得及呢。嗯,希波联盟是专业开回收站的吧,什么类型的垃圾都收呢。”   拉斐尔正在思索,某种程度上他的理性不下于萨尔伊斯。   “现在回去我并不能帮上什么忙,”他条理清晰地剖析,“反而,有您在手里,才会让萨尔伊斯投鼠忌器,甚至影响他的判断力。”   言息看着他,也在思索。   拉斐尔……和上个世界的主角受苏斐白,本质上是同一类人吧?   “不过,殿下您很得意嘛?”拉斐尔快速做完决定,认定这是萨尔伊斯同时在诱骗他心急之下露出马脚,越是这个时候越急不得,他移开注意力转而说起,“如果我是萨尔伊斯,现在必定担心我对您做出什么事,担心得不得了吧?”   言息愣了一下,眉眼毫无阴霾地上扬,堪称挑衅一笑。   “——你想试试?”   ……药效似乎代谢掉一些了。   拉斐尔随意坐回床沿,俯身贴近言息耳廓,神情忽然变得黯淡,“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也许一觉醒来,我就回到了婚礼的前一天。”   “嗯。”言息中立地评价道,“特权阶级在失去了享有的特权以后,一般都会这样气急败坏吧。拉斐尔,你是个贪婪的人呢,既要做现实里的特权阶级,又要做感情里的特权者。”   “殿下,”拉斐尔鼻尖压下,轻喃着说,“您难道不是吗?”   ——门外嘈杂声响起。   拉斐尔意外抬头,身体还没来得及远离言息。   房门猛地被踢开,银发反射无情光泽,长筒军靴一步一步迈进屋内,木地板上的声响在忽然静得针落可闻的房间里清晰放大。萨尔伊斯定在床尾,没有再动,帽檐下眼睛抬起,“滚开。”   他静静说。   “你怎么会知道——”拉斐尔诧异的话音没完全落下,便有纪律严明的两名军虫紧跟而上扣住拉斐尔,捂住他的嘴拖出房间,整个流程干净利落,没有一个动作是多余的。   言息神情立马软和下来,变得柔软至极。   但还没等他唤出那声“哥哥”。   “您没有失忆对吧。”   萨尔伊斯仍停留在床尾,语气平静却是陈述句。 第53章 一切属于你   早在塔萨星系的刺杀发生过后, 萨尔伊斯便对整场刺杀的来龙去脉进行了细致到分毫的调查。   ——墨菲林奇与索姆亚的暗中联系,让萨尔伊斯终于将视线转向了自己一直给予信任的这位左膀右臂身上。   来自墨菲的背叛刺痛了他。   无论对方抱着怎样必死的准备与牺牲的精神做出选择,在萨尔伊斯眼里, 违悖自己意志的行为都是明知故犯的背叛——何况他已经提前警告过对方。   这样的“忠诚”, 对萨尔伊斯来说是无用的东西。   他冷眼审视因他阴差阳错的安排,而沾上不同寻常关系的墨菲林奇与拉斐尔。   他以俯瞰的视角, 理性端详棋盘上盘互交错的无数条线。旁人眼里毫无规律的脉络, 在萨尔伊斯的视角里却条理分明, 各自有着一套自行其是的逻辑。   墨菲林奇与拉斐尔纠缠的线条进入他的视野以后, 便再也没有离开他的视线。   他给过拉斐尔生路。   若拉斐尔就此离开,也没什么不好。   可他偏偏要回来。   墨菲林奇与拉斐尔的光脑已经进入监视的范围内, 在殿下失踪后,萨尔伊斯便调用了他们的光脑使用记录。   【殿下……】   【埃希尔殿下。】   拉斐尔的声音。   【——拉斐尔?】   萨尔伊斯意外地听见了无比熟悉的声音。   【——原来, 您真的没有失忆?】   拉斐尔的光脑画面里, 对面的墨镜从高挺鼻梁上滑落一点,露出那张熟悉的脸, 那双清丽无辜的眼睛微眨。   【抱歉呀。我刚想起来,我确实不认识你,你哪位?】   【所以呢?好像没有规定说,你们自顾自献上忠诚,我就必须待在你们安排的位置乖乖听你们的道理吧?】   【我本来就是个很无情的性格呢……】   “萨尔。”   熟悉的腔调与现实重合在一起, 他的殿下即使沦至任人宰割的地步, 垂下纤长蝶翼般的睫羽时,也宛如俯视臣民,“——我以为, 你早就知道了。”   萨尔伊斯垂在身侧的手指发颤,轻微而孱弱的, 蛛网上垂死挣扎的猎物一样。   人在越想要保持镇静时,身体越容易不受控制。双拳想要攥紧却酸软无力,就像被注射了镇静剂不能动弹的那个人是他。   他没有办法反驳这句话。   有关失忆的许多细节他没有询问过对方。包括为什么称呼他“哥哥”,为什么忘记一切还记得他,为什么有时像是连基本常识都忘了,有时又对屋里一切物品的使用谙熟于心。   “殿下,”仿佛触动大脑最后的保护机制,萨尔伊斯忽然冷静下来,脑海无比清明,思维无比清晰,“到了现在,您应该已经失去了伪装的必要。可看上去,您似乎并不惧怕我,也并不憎恨我。”   “我应该怕你,应该恨你?”   言息用眼睛淡淡微笑。   军靴踩过木地板发出一嗒一嗒声响,萨尔伊斯在床边停住,居高临下。   “在当下的情境面对一个可能失去理智且武力体力在你之上的雌虫,惧怕是人之常情。脱离当下的情境,您失去的一切由我亲手造成,憎恨也是人之常情。”   他眼眸无机质投注在言息脸上,没有错过一丝一毫的表情,脆弱发抖的手指掩饰在白手套之下。   “那么很遗憾,”言息用颇为惋惜的口吻说,“我本来就不是正常人。”   “您到底想要得到什么?”萨尔伊斯似乎不为所动。   “我想要得到萨尔的一切。”言息眼睛微微亮了起来。   “仅仅如此?”萨尔伊斯情绪过分冷静,仿佛置身事外。   “话不能说得太轻松了。”言息轻轻叹气,有着天大的苦恼一样,“萨尔的一切都归你自己支配吗?不是吧?我想要你相信我,可是萨尔不会仅仅看到我——看到外物的萨尔就难以相信我了。”   他冷锐指出,“如果不是失忆,你会交付给我哪怕一丁点信任吗?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萨尔都自顾自认定,这一点简直让我伤心透了。”   萨尔伊斯安静听着,跟随他的话思考,铺天盖地的情绪与爱意暂时抽离到水面之上。   ——他们已经到了不得不全凭理智、冷静解决这件事的地步。   如果他们还想把这段关系维持下去。   “我的一切?我把一切都交给殿下,我只是我。”萨尔伊斯理性设想这种情况。   “那只是自己的萨尔,能相信我吗?”言息眼睫扇动了几下,声音循循善诱。   “我会相信殿下。”萨尔伊斯没有迟疑,眼睛定在言息脸上,眸底深幽处沉淀着“我只是我”时才有的脆弱,“殿下是喜欢我的对吗?”   “我爱你。”言息毫不犹豫,“是你教会了我什么是爱。如果你给予我的情感是‘爱’,那么我回馈给你的情感也应该称作‘爱’。”   这种假想,带给萨尔伊斯从未有过的、无比美好的想象。   “如果殿下移情别恋——不,也许殿下对我的感情没有变化,却同时对其他人抱有了好感,我不能阻止这种事的发生。因为‘我只是我’。”   最梦幻的时刻像坠入海的深处,无数患得患失的想法伴随幸福,宛如气泡咕噜噜冒出升腾。   “我为什么会对其他人动心?”言息眉眼浮现不解,“哥哥给我的爱不具有排他性吗?意思是哥哥会对除我以外的人动心?”   “……不会。”   “嗯,”言息满意地笑,眼睛弯起,嘴角上扬,“那我也不会。”   萨尔伊斯单膝跪上床沿,眼帘低垂,神情陷入不明的阴翳之中,“……哥哥是谁?”他几近轻声问,害怕惊动什么似的。   “唔?”似乎才想到这个问题,言息向俯身过来的他伸出手臂,药效已经慢慢过了,“哥哥就是哥哥啊——一个具有情趣的昵称而已,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萨尔难道不是比我大……唔,14岁来着?萨尔喜欢什么我就叫什么,叔叔怎么样?”   他似乎细细品了品,喉咙里冒出轻快的笑声。   “嗯——也很不错呢,这个昵称。而且更严谨。”   “……‘哥哥’。”   萨尔伊斯张开双臂拥住他,一个舒适得双方都叹息一声的拥抱。言息以为萨尔这么介意这个称呼,应该想要改了,结果他沉默片刻反而这么说。   “还是‘哥哥’。”   “——哥哥。”体贴地没有过问原因,言息难得乖巧地唤。   他们不知不觉调换了位置,泛着银白光泽的长发蹭乱在枕上,萨尔伊斯扬起脖颈,下巴轻抵在言息发顶,“……殿下念这个词的时候神情会不一样。”他喉结滚了滚,姑且这么解释。   言息脑袋埋在他呼吸时一起一伏的胸膛,安静享受这个拥抱。慢慢回过味,他声音带着鼻音,含愉快的笑意,“原来萨尔一直在嫉妒啊。”   “嗯。”   现在承认起来,萨尔伊斯已经不难受了。   已经不在意的嫉妒才是可以说说笑笑的谈资。   “那我好好好——委屈啊!”   蹬鼻子上脸一向是言息最为擅长的,他拖长了语调,不见委屈,满是撒娇。   “哥哥也不问我,自己默默吃醋还冤枉好人,我在哥哥眼里究竟是什么形象啊——如果真有念念不忘的情人,哥哥凭什么觉得我会愿意吃代餐?”   萨尔伊斯立马道歉:“小息不会吃代餐。”   “小息只会吃大餐。”言息心安理得地张嘴咬住他的锁骨,叼住那块骨头,泄愤般磨牙。   力度轻得只会让萨尔伊斯认为那是在亲吻。   “我只是我——真好。”他忽然静静说。   言息倏地撑起手臂,脱离肌肤相贴的距离,搂住萨尔伊斯的腰一拽。这回力道没有客气,萨尔伊斯全身心放松之下猛地被向上扯去,腰部悬空,重心点全然倚仗于对方搂住腰的那只手臂。   “……殿下?”   “萨尔伊斯,连你的属下都清楚你的弱点。”言息温热的气息贴近,箍腰的力道加重,勒得萨尔伊斯呼吸一时屏住。言息低下眼睛看他,第一次展现出强烈的侵略性,“难道这世上还有谁比我更清楚——你是多么爱我的吗?”   那双眼睛在萨尔伊斯眼前无限放大,他短暂目眩神迷。   另一只手漫不经心游走于他胸口,抚摸锁骨,略显敷衍,那里还留着一圈浅淡牙印。再向上,圈住那截因悬空而无力下垂的细长脖颈。   由于怕伤到雄虫而不敢反抗,明明有力的肌肉绷紧却不发力,有獠牙却咬碎自断,有武器却堵住枪口,呈现出一种矛盾的诱人。   言息纤长白皙的手指看起来那么无力。   可是圈紧时,过于强烈的勒窒感,还是让萨尔伊斯清晰感知到生命有多么脆弱。   ——哪怕是体力相差巨大的雄虫也可以夺走他的性命。   ——他的生命,在他的掌下那么脆弱。   毫无预兆地发难。   勒窒感猛然加剧,那圈皮肤已经陷出一排深深指印,求生的本能向身体主人发出警告。死亡对任何一种生命而言都是恐惧的存在。萨尔伊斯眼前发黑,大脑慢慢丧失思考能力,世界如潮水般逝去,现实变得遥远,他仿佛听见死亡来临的倒计时。   可是没有倒计时的声音。   言息的声音响起,来自另一个世界一般。   “如果我现在勒死萨尔,你会恨我吗?”   他语调轻柔,附耳询问,仿佛情人间的低语。   ……我会恨他吗?   萨尔伊斯仅有的思考能力宛如抓住求生稻草,一遍遍重复那个问题。   不。   我不会。   就像现在他仍然没有反抗,比起死亡的威胁,误伤到对方的可能性更让他忌惮。   ……是因为我心底其实笃信他不会这么做呢?   还是因为,我觉得这样的结局是我该得的?   与死亡的威胁相比,一个更让萨尔伊斯心惊的事实出现了。   他开始感到荒谬。   ——如果我连生命都能不怀怨恨地献给他,我还有什么不能给他?   之前的坚持和怀疑还有什么意义?   这个世界的好坏对我而言很重要吗?我从这个世界得到的善意不是很多,做到这一步我已经尽力了。   如果小息想要毁掉它……   如果想要毁掉它的人不是小息……   ——我已经尽力了。   窒息感忽然消失。   萨尔伊斯感到宛如新生的轻松,却不仅仅是身体上的。   他一边贪婪呼吸着,一边眼角滑下生理性的泪水。   ——我努力过,但我已经尽力了。   “小息。”他拽住言息的手,那只刚刚箍住他脖颈的手,力道脱水般孱弱,迫不及待亲吻对方的手背,缱绻难分,“我的一切都属于你。”   言息重新拥住他,怀抱温暖又小心翼翼,仿佛刚刚发生的都是错觉。   “哥哥……”他轻声呢喃,也用落在他脸颊的亲吻安抚着他,将那点泪痕舔净。   所幸让言息同样痛苦的试验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如果我随时可以夺走哥哥的生命,那憎恨对我而言还有什么意义?”他可以真切说出这句话,没有一字是假,“——这个世界因为哥哥才有意义,除你以外的人或事,我都没兴趣参与。”   “我相信你。”   萨尔伊斯托住他的下颌,寻到他的唇舌痴迷亲吻。   “我相信你,再也不会怀疑。”   密不可分的热情亲吻过后,接下来的事发生得理所应当、顺其自然。死亡的冰冷需要贴合的热度来回暖,跌宕起伏的情绪需要滚烫的爱意来安抚,运转过度的大脑需要酣畅淋漓的情/事来发泄。   萨尔伊斯热情得过分,反应也过分强烈。言息则极为罕见地强硬,萨尔伊斯要热烈,他便还要热烈几分,从头到尾占据主导地位。   “欠*。”他是这么形容对方的状态的,而且向来不忌嘴,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缓和时又会乖乖贴过去,让萨尔和他接吻,喜爱极了般喊他“哥哥”。   有时又连说带哄,有恃无恐。   萨尔伊斯全然迷乱其中,从一开始明显热情的强势变为默不作声又不动声色的强势,有段时间他们翻到床沿,萨尔伊斯上半身蹭到外面,脖颈往下倒悬床边,整个世界都颠倒过来。   ——疯了。   他忍不住想。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疯了,但畅快。   他愿他的世界从此颠倒过来。   *   言息疲倦睡去,再醒来时已经回到了熟悉的主卧。   不是郊区那个庄园,而是皇储的宫殿。   萨尔不在身边,言息又眯了一会儿才散漫起床穿衣,一边换上可以出门的衣服,一边表情难辨地盯着系统。   统老师一头雾水又心底发虚:【看、看我做什么!】   在那场堪称疯狂的试验发生时,萨尔伊斯看不清现实。在言息的视角里,这只光团不惜凝出实体,拼命推他的手臂,急得直打转:【宿主!你冷静一下啊!别、别动手——有话好好说啊!真出事了你会后悔的!】   这是让言息意外的。   对一个曾经尝试寻死多遍的人来说,怎样的力道能完全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勒死过去,他是有亲身体会的。正因为亲身体会过,所以不舍得,也更有分寸。萨尔尝试到的,连他过去百分之一的痛苦都不到。   按照系统的理论,哥哥是小说里的角色,没有生命。   可是统老师却这么焦急。   这么说起来,好像上一个世界也是?火灾发生那晚,梁柱向明照衣倒下时,系统也是冒着可能暴露的风险,凝出实体从后面推了对方一把。   “统老师,”言息换好衣服,想了想歪头问,“你什么时候和哥哥有交情了?”   统老师一脸荒谬:【我怎么可能认识小说里的人!】   “啊,”言息无辜眨眼,“我可没说你认识哥哥呢。”   【……】统老师咬牙,【我只是觉得,主角攻怎么说都算是一个好人,不应该这么稀里糊涂就领盒饭了。】   不等言息冒出更多质疑,它并不高明地快速另起话题,【主角受绑架你的事刚过,宿主你出门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言息没有追究它明显到不行的转移重点,摸了摸下巴,无所谓的口吻说:“既然回到了皇宫,我应该去见一见现在被圈禁起来的皇帝陛下。”   与此同时,萨尔伊斯也见到了审讯室里的墨菲林奇。 第54章 世界二完结   墨菲林奇低头双手交叠坐在椅子上, 审讯室门口传来“嘀”的一声,军靴迈入,朝他走来。两个陪同审讯的军虫拉开墨菲林奇对面的椅子, 萨尔伊斯往上面一坐, 椅脚轻微摩擦过地面。   墨菲林奇脸上带起一抹微笑,抬头:“上将, 您来了。”   “啪——”   兜头一个巴掌扇来, 墨菲林奇的脸瞬间歪了方向, 头发散乱下来遮住表情。旁边两个负责记录的陪同军虫眼皮都没抬一下, 默默翻开记录表。   萨尔伊斯没有脱手套,表情从始至终的平静, 一面捏攥着指骨,一面淡声说:“我给过你机会, 墨菲。”   “上将……”墨菲林奇断断续续笑了几声, 别过的脸颊指印鲜明,“我辜负了您的信任, 愿意接受任何惩罚,但是——”   他厉声扬高语调,“埃希尔.阿尔弥斯必须死!就算不死,他也一定不能留在您的身边,他会毁掉您!毁掉这个新生的国家!让我们筹谋多年的努力一朝白费!让一切重回过去!”   “——你是这么认为的?”   相比于他的激昂与愤怒, 萨尔伊斯只有尾音微微上扬。   他下颌压低, 头顶灯光无法照亮的半张脸拉下大片阴影,“现在与过去有区别吗?——实际上没有区别,人还是那些人, 帝国还是那个帝国。”   未知的阴影让他的脸变得模糊且不可名状。   “墨菲,再过十年, 五十年,上百年,那些擅于钻营、满心私欲又位高权重的人还是会为了守住自己的利益,阻断阶级上升的渠道,上层压迫下层,强者压迫弱者,从来无所谓雄虫雌虫,人性如此,从未变过。”   萨尔伊斯声线冷静,“这种等级不过是有形与无形的区别罢了。在这个阶段,我要用有形的去制约无形的,用有威望的去压制有实权的,用皇室的大旗镇压帝国境内的一切人心鬼蜮——我是错的吗?还是你是对的?”   他稍稍停了停,“很遗憾,可能我们有生之年永远不会知道。”   “上将……”墨菲林奇脸色颓废下来,哑口无言,“这是您的真心话,还是您的私心?”   萨尔伊斯向后靠坐,整张脸重新回到灯光下,“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最后只有一句话。”墨菲林奇沉默片刻,手腕晃了晃,精密的电子镣铐反映冰凉的光,“希望您……永远不会有后悔的那一刻。”   萨尔伊斯颇为礼貌地点头致意,“我会记住这句话的。”   *   言息换好衣服下楼,准备出门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带着手捧冠冕礼服的侍从们走了进来,言息正坐在桌边草草解决早餐,看见来人,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安格?”   安格微笑着带领侍从们躬身:“您日安。”   行完礼他抬起眼睛,难掩欣喜地眨动:“您——”言息猜想那大概是乍然见到死人起死回生的激动?安格克制着咳了咳,端正神色,“您现在应该称呼我为秘书长了。”   “啊,恭喜恭喜,升官了啊秘书长大人?”言息吞完最后一片面包,忽然醒悟过来,“等等,这不是皇帝身边的首席侍从官才有的称呼吗?”   “是啊,殿下——哦不,陛下,上下议院已经向帝国全境发出了您父亲的退位声明,明天就是您的继位典礼了!”   言息慢慢眯起眼睛:“……这么快?”   “已经不算快了。”安格摇摇头,“自从……您失踪以后,这段时间全国上下人心惶惶,谣言纷飞,如今、呃,元帅阁下宣布了您继位的消息,谣言才渐渐止息,民众都觉得动荡已经过去,帝国境内终于可以重新安定下来。”   言息滑动光脑,“我现在才刷到修//宪的新闻。”   “是的,”安格心情复杂,“新宪法规定,您的继位资格将由帝国宪法赋予。两个小时后,您就将出席内阁议事大会,议员们会以不记名投票的形式通过您的继位诏书——不过您放心,这只是一步程序而已。”   “不过,这步程序意义非凡到可以写进历史啊。”   言息用似笑非笑的语气调侃,让安格越发琢磨不透他心中所想,又见到他身上准备外出的衣服,不由惊讶道:“您现在要外出吗?”   言息“嗯”了一声,瞟了一眼那套规格不低的礼服,“直接给我换上这套吧,我去见父亲一趟,然后时间差不多了就直接动身去内阁。”   “好的。”安格忙不迭应声,指挥侍从们将礼服递过来。   或许是连续经历过刺杀又被绑架的缘故,萨尔伊斯把言息出行的安全看得尤为重要,即使是皇宫内的走动,一趟出门身后也缀了一长串尾巴。   皇帝休息的宫殿那边提前得到指令,言息到来时便被径直引入,顺利穿过看似保护、疑似监视的层层安保,到达老皇帝休息的房间。   昏睡在休眠舱的老皇帝,在侍从唤醒后睁开混浊的双眼,向外探出一只手:“我的孩子……希尔……”   他的病在这几年便尤为不好,原著里革命发生的当天就病逝在皇宫,到现在还能撑住一口气实属不易——大概是这次,他心底并不相信埃希尔已经遇刺身亡,于是一直强撑着还想再见他一面。   “父亲。”言息握住他的手,年迈老去的手掌与年轻正盛、青涩未褪的手掌交握在一起,“我来了。”   老皇帝再三看过言息的脸,才费力摆手,示意搀扶起他靠坐的侍从们下去。侍从躬身退下,而不远处帘后的守卫们并没有动作。   言息淡淡看了他们一眼,守卫收到他的指令,这才极其恭敬地同样躬身退下。   “我的孩子……咳咳……”老皇帝孱弱咳了几声,言息拍着他的背,过了半晌皇帝才缓过来,压低声音看着言息说,“他们都说,是你与萨尔伊斯达成合作,用假死除去那些对你积怨已久的大贵族们……你实话告诉我,究竟是你与萨尔伊斯合作,咳咳……还是他、在胁迫你?”   言息握住他的手渐渐收紧,把话语的真实用动作传递过去。   “萨尔没有胁迫我——这是,我愿意帮助他完成的事。”   老皇帝仿佛得到想要的答案,骤然泄力倒回靠枕上,又咳了几声才说:“希尔……去吧……”   他混浊的眼睛看向天花板空处,像是追忆什么又像是惋惜什么。   “这是……你们的时代了……”   言息吩咐侍从官入内服侍老皇帝歇下,又叮嘱了几句,走出去准备寻找安格时,突然听见那道许久没听到的自动播报声——   【当前感情线进度:99%】   【嘀——该世界自动判定,小说主角栏发生变化。】   言息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统老师也显得淡定许多:【大概是主角受的判决结果下来了,经过自动判定已经丧失了主角资格。】   言息走出宫殿没有见到安格,再往前几步,却看到那道熟悉至极的身影长身而立于阶下,银白长发在脑后束成高马尾,阳光下反射出宛如精美绸缎的瑰丽光泽。   “哥哥!”   他立马上扬了声音,忍不住浮现笑容,整个人神采飞扬起来。   萨尔伊斯应声回头。   深邃俊美的面容一点点从模糊变得清晰——   阳光那么好,就像上个世界明照衣出院那天,抬起脸看见言息从医院大楼的阴影里走出来,面容也是一点点从模糊走向清晰。那时明照衣的脸上,也不由自主浮现出与此时的言息截然相同的惊艳与欣喜。   萨尔伊斯不明白那是怎样一种感受。   在可以感知的幸福的巅峰,不可控地预感到跌落。   小息,像我这样的人,能够相信“永远”这个词是很难的吧?   身着华美礼服的新任皇帝走向他忠诚的元帅,阳光之下,元帅向他深深一躬,姿态优雅从容,行云流水的动作间闪烁光芒的肩章与绶带微微晃动,不急不缓捧起他的右手,却没有继续下面的动作。   言息福至心灵,微微挑眉,煞有介事地像往常那样说:“那么,我允许你——”   “遵命……我的陛下。”   萨尔伊斯眼睑垂下,这才虔诚亲吻他的手背。   温热的唇久久停留。   萨尔伊斯抬起眼,幽深的眼眸与他对视,言息忽然预感到什么。   【当前感情线进度:100%】   言息一直没有想通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感情线进度到底是以什么为标准的?感情线与感情指的当然不是同一件事,用一篇小说的说法或许是达成happy ending的进度线,从哥哥的角度看,大概是——我相信,我能和眼前的人永远在一起吧?   这是第二次了。   哥哥为我相信了“永远”这个词。   所以啊,我也一定会再次找到他。   在萨尔伊斯的视角里,眼前的人忽然眉目温柔弯起,展现出一个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美得几乎刺痛他的眼睛。   “哥哥,”言息睁着眼睛不愿错过萨尔伊斯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即使头脑已经传来的眩晕告知他马上就要脱离这个世界,他仍不愿闭眼,“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永远,永远。”   “我相信你,小息。”萨尔伊斯没有片刻迟疑地说出这句话。   再下一刻,刺眼的白光蜇痛言息的眼睛,他眼角不由自主淌下生理性的泪水,再睁眼时眼前已是另一个陌生房间——桌上堆满不明资料,墙角也堆满植物盆栽,仿佛昼夜工作的加湿器不遗余力蒸腾出黏稠的水雾。   言息指尖摸向眼角,只有残余的泪痕昭示着曾经刻骨铭心的存在。   爱情的滋味是什么。   他终于得到属于自己的体悟。   是即使干涸也不愿抹去的泪痕。   是手背残余的温度。   是哥哥本身。 第55章 大纲与末世文学   世界恍如无尽的海。   波浪漾出幽蓝的光倒映在他脸上。   “教授……教授……”   “您还清醒吗……”   意识从没入的海水中抬头, 明照衣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另一个陌生的房间,桌上堆满不明资料,角落也堆满植物盆栽。   大脑从清醒起便传来一阵阵锥刺般的剧痛, 是这个世界在排斥外来者的记忆。   ——几乎瞬间明白了当下的处境, 明照衣扶住额角,压抑着剧痛, 趁世界的主人意识尚未清醒, 抓紧时间与那道声音对话:“进度如何?”   “……已经开始恢复自我意识, 人格形成接近……对外界意识接入的抵触减小……现在能够保存记忆进入……”   那道声音断断续续。   “这是最关键的世界……”   “要保留记忆吗, 明教授?江斐那边应该也会……”   明照衣罕见迟疑了三秒。   “要。”在那道声音消失以前,他终于回答。   *   言息垂眼盯着书桌上铺开的资料, 草稿纸布满密密麻麻的公式,那滴浸透纸页的泪痕渐渐干涸, 仅留下淡淡一圈褶皱。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 意识彻底恢复清明,这才别过头, 打量眼前陌生的房间。   举目望去尽是塞满书籍的柜子和书架,并不整洁,相当乱糟糟,日常家具少得可怜。每个书架最下角都摆满一排品种各异的绿植,叠得并不整齐的草稿也堆在地板上, 随处可见。   加湿器无时无刻不在工作, 空气中水雾弥漫,言息猜测,大概是为了方便养这些植物?   他站起身, 椅脚向后摩擦出刺耳声响。随意看了眼手上的草稿,再合上笔盖, 每道公式对他而言陌生但熟悉。   有道推拉门面向阳台,外面的世界看起来正是凌晨时分,微微有了天光,但太阳还没升起,整个世界都静谧无声。   言息拉开那扇门,发现阳台一时间竟然无法下脚,这里比起屋内还要夸张,几乎摆满浓绿的植物,弥漫着一股独属于植物的清新气息。加湿器的作用下叶片凝结水雾,每片叶子简直绿得发亮。   好不容易踮着脚跨到阳台边,外面的世界弥漫在清晨的大雾中,模模糊糊透出对面居民楼的轮廓。言息观察了一下,这附近似乎是规划得整齐的居民区。   “统老师?”   他指节敲击栏杆,呼唤对方。   “这个世界的剧情——”   【好的!】系统从半空中突兀地钻出来,【正在传输此世界剧情……】   《末日之标题待定》,是枸杞泡花椒正在构思的一篇新文,目前只完成了初设的大纲。   言息忍不住吐槽,“你们越来越过分了啊,连大纲都不放过?光逮着枸妈不放是吧?”   他是听评论区的读者们讨论过,枸杞太太最近有动笔写新文的计划。   【哎呀,】统老师脸不红心不跳,【我们这叫从头到尾监管ta的写作计划,服务贴心,包邮到家,一步到位……】   【《末日》大纲扉页引语——】   【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长度的,有生即有死,文明亦是如此。】   【前地球时代的人们常说那句“明天太阳照旧会爬上来”,可是,这样一种认定苦难终将过去的乐观精神,在后地球时代已经成了地狱级别的笑话。】   【站在后地球时代最后一个万年历的9024年,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对我们文明的历史做出最客观的总结。】   【毫无疑问,】   【——这是一个伟大的文明。】   【五十亿年。漫长的五十亿年,它历经覆灭与重生,哪怕在最艰难的时刻仍然存续下文明的火种,等待时机再度生根发芽。前地球旧古时代的原始人在第一次钻木取火时,或许也曾抬头仰望我们伟大的永远发光的恒星,那时,他们恐怕没能想到,这个由此而生的文明能够存续到头顶的太阳灭亡那一刻。】   【——这是一个局限的文明。】   【无数个轮回。从前地球新古时代的核战大灭绝、能源危机、气候危机到科学发展停滞,我们走过无数个轮回,一度消亡,一度毁灭,又侥幸生存,再度重建。无数个如同旧古时代朝代更迭的周期以后,很遗憾我们仍然没来得及仰望星空,仍然没有摆脱这颗养育我们的母星摇篮,直至与曾经伟大的太阳一同迎来终结。】   【但请不要悲伤,我的同胞们——】   【有生即有死,太阳如此,文明亦如此。】   【当你悲伤时,请抬头望一望星空,这片宇宙里闪烁的每颗星星,都无法摆脱死亡的命运。当那一天来临时,我们终会以尘埃的形式在宇宙中重逢。】   莫名的悲壮与宿命感震撼了言息,他缓了缓,明白过来,“这次的背景设定是我那个时代往后——五十亿年以后?”   五十亿年,身为一颗普通黄矮星的太阳,寿命走向了终结。   而它所孕育的太阳系及地球文明,也迎来了终点。   生活在一个生下来便被告知“我们头顶的太阳很快就要灭亡了”的时代,是种什么体验?小至个人的生死观,大至整个社会、群体的价值观都将被重塑。   这是个漫长的重塑过程。在无数次文明周期性轮回的过程中,不断有人意识到“欲望”是使文明发展的动力,也是使文明一次次灭亡的根源。   当后地球时代的人们迎来最后一个万年历,高道德、低欲望成了全社会的共同追求和普世价值观。在这个时代,对“人性”的基本解释是超越物质性的。   ——但是,作为人性根本的“欲望”真的可以被彻底销毁吗?   无数人在思考这个问题。   面对死亡倒计时,越来越多的思想家认为,人类是一种落后的生命形式。我们的身体机制与脑构造,从根本上讲和旧古时代的原始人没有分别。   太阳系毁灭后,会出现一种适应环境的新的高级生命形式——ta们拥有绝对的理性,可以自发做到人类期盼的“高道德低欲望”标准,人类文明的出现、兴盛与毁灭是更高一级生命形式的铺垫与前奏。   与此同时,也有无数人反对这一观点。   更多的人不愿意接受这种给他者文明做垫脚石、麻痹自己以安心迎来死亡的说法。   万年历的倒数最后两千年,也许是触底反弹——轰轰烈烈的“人类自救运动”掀起了。这一运动也被称作“欲望回归运动”。   无数人类自发模仿前地球新古时代的模式,重组社会关系、家庭形式,希望在毁灭之前重现文明荣光。   人们怀念着那个充满希望的前地球时代,也是文明的黄金时代,因此许多文艺作品的背景都设定在那时。   “人类自救运动”时至今日已成泡影,但却遗留下两大派主流观点。   ——精神传输虚拟世界以达成精神飞升的“永生计划”,以及尽人类所能利用的全部资源研发宇宙航舰以寻找新家园的“行舟计划”。   事实上,“行舟计划”是历史上无数次类似的旧行动的重提。由于过去多次内耗以至失败的结局,在一开始提出时阻力不小。   但“行舟计划”与那些失败的旧案例们不同的是——“行舟”带走的会是全体人类及文明基因库,耗时之巨大,耗费之巨大,所以是“尽人类所能利用的全部资源”。   这是一个无法试错的计划,这是一个只能二选一的计划,注定在一开始便与“永生计划”水火不容。   站在9024年的节点,两大派别已经到了决胜的关键期。   人类文明也走向了历史拐点。   故事就在此时开始。   在枸杞泡花椒的大纲里,主角受江斐与主角攻明照衣都来自未来——那个已经失败的未来——阴差阳错双重生的他们,主动或被动承担起了拯救文明的责任。   拯救文明的关键之一在于反派——UHS(全称人类联合科学组织,United Human Scientific Organization)研究所的年轻天才教授,“言息”。   “言息”掌握的,或者未来会掌握的,是结束这个末世、拯救全人类的关键。但是言息本人对此一无所知,甚至一直走在错误的、截然相反的道路上——这也是为什么他被定义为反派。   主角攻受都想通过“言息”拯救所有人,但在拯救文明的方法上,他们具有不可调和的分歧。   在这一相爱相杀的过程中,这对曾经的师生、现在的敌人逐渐生出隐秘的情愫……   在枸杞泡花椒的大纲里结局显示未定,毕竟还没有动笔开始写,结尾可能he,也可能be。   大纲比起正文潦草许多,大半细节描述得模棱两可,言息感到一阵头疼:“所以,具体剧情信息不会还要我自己去探索吧?”   【是哦。】统老师语气轻快得多,【而且是同步更新,也就是说,宿主你的参与就是在书写小说正文呢~】   自由度显然要比以前高,言息明白过来这一点。   这时天也渐渐亮了,地下城市的人造太阳穿透弥漫的大雾,照过言息的阳台,再越过高楼,普照大地。   雾气尽数为阳光驱散,人类最后也最辉煌的文明光景展露真容。城市与绿洲并存,建筑物线条简明规整,各区域规划高效有序,黎明刚刚到来大街小巷便有了繁华忙碌的影子。   言息所在的地方就是城市极东的高校科研区,这片区域都是UHS研究所工作人员的居民楼。   “嘀——今天是9024年1月1日。”   言息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声音,讶异转头,只见一只类似系统的淡白偏蓝色光团飘了过来,一字一句有板有眼地播报。   “言教授,在新年的第一天,您的家居型人工智能小C——编号BW387001为您送上诚挚的新年祝福。”   “新的一年,您依旧没有为我取专属的名字呢,专属名字有助于您更方便地呼唤我哦~”   言息好奇又带试探地开口:“小B?”   “略显敷衍的名字呢~”小B声音轻快,“不过感谢您为我取名。您今天的日程安排如下——上午九点UHG大楼将举办一年一度的全球学术联合会议,本次大会的主题是‘主脑的开发与开发权归属’,请您这一次准时到会,不要迟到哦。会议时间预计持续一天,下面是我为您整理的发言稿……”   “统老师,”言息摸着下巴观察片刻,慢吞吞出声,“它的形式和你很像呢。”   【呵呵。】统老师冷笑一声,【我比它高级多了好吧?】   这时门铃声忽然响起,小B的发言被打断:“言教授,您有来访者。”   “……谁?”言息一半是想要了解剧情信息,一半是为了观察小B的开发度,于是这么问了。   小B有问必答:“江斐。您对他的备注为——青梅竹马的心上人,兼讨厌鬼死对头的学生。”   言息挑了挑眉:“主角受?”   ……这个剧情信息很直接,很符合他本人的作风。 第56章 对头   江斐熟练迈过门口堆叠的草稿, 走到餐桌前,挪了挪桌上那盆绿植位置,一面拆开提来的餐盒, 一面抬脸招呼言息道:“给你带了早饭。”   动作和口气都很熟稔, 像是常来。   言息走近时闻到了热气腾腾的饭菜香,熟悉又陌生。看起来即使过了五十亿年, 食物的种类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烹制的方法却有些不同了, 至少精通厨艺如他, 也没能认出那是煎炒烹炸中的哪一种。   江斐熟稔地掰开筷子递过去。   言息看也没看,仅仅短暂停留, 赤脚踩着地毯走过微微僵住的他,打开冰箱拿出一袋流体状快捷食物。靠在冰箱边, 支着两条长腿兀自吸了起来。   酸酸甜甜的, 口感不错。   江斐面上很快恢复如常,不慌不忙把拆开的饭盒收回去, “搁冰箱里下一顿就变味了,等会儿我提出去丢掉。”   直接丢掉?   ——应该是憋着火的表现吧,但江斐表情平静,全然不在意一般。或者说,习惯了“言息”的行事作风?   言息漫不经心打量着他, 江斐自顾自帮他收拾了一下餐桌, 顺嘴提起:“听你们研究所的人说,你这个月都没去所里露个面?”   他又熟练摁了几个键,窗帘收起, 室内开始通风换气。   “我知道你忙着主脑开发的事,但今天九点的联会别再迟到了, 这次的议题是‘主脑的开发与开发权归属’,你应该知道有多重要吧?两大研究所谁也不让谁,这次学术联合会议必定不能善了——你们UHS研究所让你也发言来着,讲稿准备好了吗?”   言息歪过头,继续看他,用皮筋扎起的长发松松垮垮,散落下几缕发丝垂在鬓角。   江斐与他对视,“也不用准备得多认真,反正大家这回主要听的,还是我们UHF的明教授发言——毕竟cease600是目前最有希望成为主脑的AI,它的开发一直由明教授负责。”   UHF(全称人类联合武装,United Human Forces)研究所,是军部下辖唯一科研机构,与言息所在的UHS研究所(由人类联合政府下辖),并列为目前全人类的最高科研机构。   主脑的开发权归属问题,是两大研究所眼下的争论核心。   “……明照衣。”   言息用一种独特的语调念出这个名字。   “说起来,这还是你第一次真正见到我这位老师的面吧?”江斐走到冰箱边的洗手台前,一边洗手,一边偏了偏头回忆,“之前几次联会,要么是你故意不来,要么是明教授有事缺席——你们一直都用论文骂战来着。”   也不能说是骂战。   不过学术观点上的争议比起一般的口舌之争更激烈、更具根本性,有时说的要比骂还难听。   言息把吃完的速食袋往垃圾桶里一掷,抱起臂,轻笑一声:“骂得有多难听?”   江斐看他一眼,又扭回头,慢慢抹洗手液:“就那样呗。你年轻气盛些,那时还是个没毕业的学生,刚刚在学术上崭露头角,就率先抨击明教授把主脑应用于‘行舟计划’的行为有多保守局限——那还是你难得情商高的说法。我们明老师是领域大牛,说话也不客气,一来二去你们就杠上了呗。”   通过潦草的大纲,言息知道主角攻明照衣的观点确实属于保守一派。   明照衣曾研发出人类世界当下信息运算及处理能力断崖般强悍的AI-cease,在人工智能研发及计算机开发领域具有举世瞩目的成就,但却是“行舟计划”的忠实拥趸。   反派“言息”恰恰相反,他毕业于天体物理学专业,却颇为抵制所谓寻找宇宙新家园的“行舟计划”,是支持精神传输虚拟世界以达成灵魂永生的“永生计划”的一员。   为此,他加入了支持“永生计划”的UHS研究所,跨界研发出目前最先进、最安全的精神传输技术。在实验中,他曾经让濒临死亡的人在虚拟世界成功复活,达成了所谓的“永生”。   但是,“永生计划”的目的不是仅仅几个人,而是全人类的“永生”。   “言息”为“永生计划”的实现奠定了基础的技术支持,却还需要补全最重要的一环——一个足以支撑五十亿人类的集体意识处理及运算的主脑。   明照衣主导研发的cease,是唯一的选择。   同样,与支持“永生计划”的UHS研究所相对,军部下辖的UHF一直是“行舟计划”的主导者。   身为UHF所长的明照衣,研发cease的目的则是将其作为引航宇宙航舰的主脑。这在“言息”看来简直是大材小用、愚昧不堪——好比拥有了一枚原子弹,却用它来砸核桃。   “言息”所在的UHS眼馋cease很久了,毕竟他们是最需要“原子弹”的那一方。这次所谓的“主脑开发权归属”议题——也是想分一杯羹的UHS提出来的。   “你觉得明照衣同意的可能性有多大?”言息回忆完剧情,朝江斐挑挑眉。   “你觉得呢?”江斐用一个毫无疑问的反问句回他,擦着手指头,想起什么似的说,“你也不要再和明老师杠上,这次联会大家集火的肯定是他。虽然你的专业和我不同,不是他的学生,但大学时你也旁听过他一学期的课,说一句师生情分也不算勉强吧?”   言息奇怪:“我不是没见过他?”   江斐纳罕瞥他一眼:“你还真忘了?那次是线上课来着,明老师也不爱开影像。你这位大忙人连自己的专业课都缺席,不是线上的,你怎么可能去听?”   言息冲他信誓旦旦点头:“你放心。”   江斐不知道信没信,帮他把垃圾处理了一下,临走前在玄关换鞋才提起一句:“晚上是我的生日,你答应了和我吃饭来着,别又忘了。”   “我答应过你?”言息懒散托着下巴,眼睛里情绪漫不经心。   “你果然忘了——”江斐语气哀怨。   言息表情淡淡的脸上想着什么,忽然上扬眉眼,笑了一下:“那晚上见。”   “晚上见。”江斐又强调一遍,“别忘了,地址到时候我发你。”   门“咔哒”关上。   言息脸上的笑顷刻淡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江斐作为这个世界他接触的第一个人,话语间一直有意无意加深他与主角攻明照衣向来不和的印象——就好像江斐知道,他需要借助别人的反应和评价,来琢磨与他人相处的尺度。   *   地下城的公共交通工具类似于铁轨,不过悬浮于空中。   车厢内冷气充足,人很少,大部分在看光脑,身边都飘着一个类似于小B的光脑小精灵。   空中列车穿过两排并行的高楼,刺眼阳光忽地反射过窗面,天空蔚然开阔,透明而深的蓝色。   市中心的繁华消隐,地面的广场显得无比空旷,有鸽群落下。言息出神望着那栋广场中央高耸入云的白色建筑,慢慢眯起了眼。   UHG大楼,即人类联合政府的办公地。   不同于前世的那些所谓全球性组织,联合政府是后地球时代血泪与理性的产物,威信力不可同日而语。   出入口自动验证了他的身份,伴随声音提醒:“言教授,早上好~距离学术联合会议开始还有二十分钟,今年您终于有希望不迟到了呢。”   它的语气腔调,与言息家里的家居型人工智能小c别无二致。   小c是什么东西,言息大概明白了——   就是现行试验中的主脑cease,下辖的无数信息支点吧。   他觉得人类把信息集合于一个主脑的行为很冒险,不过这却是无可奈何。无论“永生计划”还是“行舟计划”,都需要一个大集合器。至少在面临灭绝危机的当下,主脑改革是不可或缺的一项。   随着电梯上升,言息见识到了地下城的深度有多夸张。   联合政府大楼堪称地下城最高建筑,高塔般贯穿地下世界,其顶部主要区域位处地面之上。   电梯到达顶部,这是一个由圆形玻璃罩形状罩住的楼层——材质类似玻璃,但绝对不是玻璃,因为温度计显示现在室外温度为66.3摄氏度/151.34 华氏度,室内却冷气适宜。   通过“玻璃罩”向外望去,如果不是温度计的提醒,言息几乎以为自己还在底楼,这里只是第一层。   难以想象的高温下,地球表面的动植物已经完全绝迹,言息只能望见一层层焦褐色的土壤与辨不出原本形体的沙丘,失去了这里是热带还是温带的判断。   早在后地球时代初期,伴随地表温度上升,人类便已经舍弃了这片土地,曾经遍布全球的工业文明建筑早已消磨在历史的烟尘里。   大楼内部全天循环播放宣传片。   宣传片正展示在持续观测下,目前为黄矮星的太阳预计将在最后一个万年历9500年左右完全转变为红巨星,表面将膨胀至地球现行轨道,地球将彻底被太阳吞噬,地表水完全蒸发,大部分气体逃逸入太空。   然后宣传片里是对“永生计划”与“行舟计划”的介绍。   言息顺便听了一耳朵,才知道所谓“行舟计划”的名称,来源于前地球旧古时代的诗句“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航行星舰便被命名为“轻舟”,“轻舟”计为1-50号,预计每艘巨舰可容纳一亿人类,速度可达十分之一光速。   宣传片正要展示航行的目的地行星,忽然会议引路的小c出声提醒他:“言教授,距离会议开始还有十分钟,请您尽快抵达。”   言息注意力转移,跟上了那只光团。   渐渐行至联会场所,大楼里终于有活人出现,见到言息都不咸不淡地打招呼:“言教授好”“言教授终于来了”“言教授今年来得早”。看得出原身有点人缘,但不多。   联合的会议桌前都摆着姓名牌,但与会人员太多,引路的小c又消失不见了,言息正打算一张张看过去,忽然听见有人叫他:“小言!这边!”   言息抬眼望去,那是个温文尔雅的西装青年,年龄比自己大上一点但不多。等言息走近,他替他拉开椅子,解释道:“这边都是我们UHS的位置,你之前来的次数少,下回可得记住了。”还微微一笑开玩笑说,“不然就坐到对面死对头那边去了。”   与会人员大部分出自两大研究所,当然也不完全是。   言息的位置很靠前,在UHS占领的右上角,他前面的人只有两位——言息猜测是正副所长。那风度翩翩的青年便坐在副所长的位置,紧挨着言息,言息瞟了眼姓名牌,上面写着“UHS-林墨”。   ……林墨?   大纲写得模糊,言息依稀记得,在主角攻的人物介绍里提过这个名字。   林墨原本也是明照衣的学生之一。但与自己这位保守的老师做派不同,林墨更偏向于激进的“永生计划”,多年前便宣布与自己的老师割席断交,加入了UHF的竞争对手UHS,并从事于“永生计划”的主脑开发研究。   但目前看来,仍然没有“青出于蓝胜于蓝”。   主脑基本确定了仍是明照衣一手研发的cease,再没有超越cease的存在。   言息很快见到了他们UHS研究所的周所长,一个看起来笑容满面、和蔼亲切的老头,背着手走过来把保温杯放下,跟林墨简单聊了几句,便跟言息搭起话来:“小言啊,一个多月没在研究所看到你了,最近怎样?你那项目研究得如何?”   言息随口应付了几句,老周继续唠叨:“还是得劳逸结合啊小言,闭门造车可行不通。有空去咱们研究所露露面,我有事跟你商量。”   林墨对前一句很不赞同的模样,皱皱眉:“时间不等人,劳逸结合的说法已经过时了。”   老周哈哈一乐:“急什么呢小林?你就是这点不好——离地球灭亡不是还有400多年吗?要享受当下啊年轻人。”   林墨眉头并没有松下来,心里还是不认同,却没有继续争执。   他们对面那张属于UHF的长桌,江斐在中间偏上的位置,正与邻近座位的人低头说着什么。座首属于所长的位置仍然空着。直到离联会开始还有两分钟时,门口终于传来动静。   以门口为起点,几乎涟漪一般泛开,前前后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明教授——”   “明教授您来了——”   这倒与人缘无关了,纯粹是学界名望。哪怕是林墨,这个时候也得起身欢迎。   言息心脏怦然一动,抬头跟随众人望去。 第57章 邀请共度   门口人影晃动, 不断有人上前与这位划时代的学界人物问好握手。   言息睁得眼睛都酸涩了,睫毛眨了一下,下一瞬终于望见众人拥簇中, 走出那道熟悉至极的身影。   那是个俊美得分不出实际年纪的男人, 眉目深邃,鼻梁陡峭挺拔, 人群中淡漠而不失从容的气质显示出不低的阅历——这让人明白, 他的真实年纪绝对不小了。   那头黑发并没有精心打理过, 身高在人群中显然是鹤立鸡群的存在。里面穿着件严谨禁欲的浅色衬衫, 领带系得一丝不苟,外面却随意套了件实验室的白大褂, 松松垮垮披着,在写有“UHF-明照衣”的姓名牌前长身而立时, 越发衬得腿长腰窄。   他始终垂着眼, 随意掠了眼姓名牌坐下,没有与对面言息如有实质的目光对上。   会议主持示意大家各自落座, 会议正式开始,首先请联会主席兼UHF研究所所长明照衣开场讲话。   明照衣眼睛轻抬了抬,视线仍然仅落在对面长桌周所长的姓名牌上,声音不高不低,经特殊扩声器传遍会议大厅。   “关于这次联会的议题, 我没有太多想说的。”他的发言依旧简明扼要, 直入主题,“时间在我们这个时代是极其宝贵的东西,对在座所有人都一样。这次联会实在没有召开的必要——这就是我的看法。”   言息杵着下巴翘着腿望了一圈, 大家反应淡淡,不出意外, 像是习惯了对方这种态度。   某种程度上,联会发言类似于辩论赛,各位有条件上桌的选手各自发表观点,然后才是自由辩论环节。   言息这边私下笑呵呵的周所长,正式场合口吻强硬许多:“明主席——恕我这么称呼你,今天我们讨论的话题不仅限于两大研究所之争,而是事关人类命运的关键议题。所以我更想向您强调,您作为联会主席的身份与职责。”   强硬过后,周所长又缓和语气。   “我这个人呢,比不上你们年轻人知变通,思想上老派许多。对于我们研究所主导的‘永生计划’,我认为的确不是最优解,但却是当下的我们能做出的最稳妥的选择。”   周所长顿了顿,“比起‘永生计划’,我对贵所支持的‘行舟计划’一直持怀疑态度。后地球时代以来,我们的文明饱经周折,科技几度断代退后,重新发展至今天,我们所能利用的资源已经不多了——你们能够确保,这个无法试错的宇宙航行计划在中途不会遭遇任何变故吗?”   “抛弃母星的我们,在漫长旅途中遭遇的任何一点微小变故,都有可能将整个人类文明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周所长深吸一口气,“所以,我们只能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一个适合我们生存的虚拟宇宙,‘永生计划’才是最佳选择。”   “明主席,我不是与你争论,而是在向你恳求——把主脑的开发权分给我们大家,把cease的核心技术向我们共享,才是保存文明火种的稳妥举措。”   老周的发言主打一个感情牌,既上升了高度,也把明照衣架到台上下不来。   之前反应淡淡的众人已经有些骚动,明照衣却依旧不为所动,他很清楚自己坚持的是什么。   “周所长,我尊重你的选择,但你也无法动摇我的看法。”   他垂下眼睑,嗓音冷得沁人,很快使场内恢复寂静。   “正因为我才是cease的研发主导者,所以我更能明白它的危险和不可控性。周所长,你是一个保守稳妥的人,但你能保证所有人都如此吗?在风险大于其他的前提下,我不能开放cease的开发权,这是我始终坚持的观点。”   “——明所长,你这是因噎废食!”   轮到林墨发言时,他毫不客气直指自己这位前老师迂腐至极。   “是你创造了cease,又恐惧于它的存在。你在cease的迭代开发上已经走进了束手束脚、停滞不前的困境,应该把它面向我们共享,cease的存在本身就已经证明了‘永生计划’是可行的!”   言息眨眨眼,发现会场已经提前进入了自由辩论环节,所有人的发言无不集火于明照衣,形成多对一辩论的局面。   当然,明照衣一方的UHF也有人为其辩护,但火力显然不敌大多数人。   言息修长的指尖散漫转了圈笔。   他已经看明白,对明照衣而言,这场会议的确是可有可无的。   无论最终是谁辩倒了谁,只要UHF背后还站着军方,只要明照衣还是军方主导的“行舟计划”的支持者,主脑的开发权就一定始终牢牢掌握在明照衣手里。   这时,不知道谁提起了言息。   “言教授那篇论文已经充分论证了,意识传输技术是可靠可行的,‘永生计划’只欠缺可以同时容纳全人类集体意识的主脑这最后一环。”   所有人视线纷纷投向言息,忍不住感到奇怪。这位始终冲在批判明照衣第一线的小言教授,今天怎么突然改了脾气?   明照衣捏着单子的手微微一顿。   言息平静看向明照衣,视线不曾挪移,依旧是那副不在意的口吻。   “我当然跟明主席一样,认为这次会议实在没有召开的必要。”   大家凛然,这是在说什么?喂喂,咱们不是一伙的吗?   “因为在不久的将来,”言息接下来补道,“我会创造出比现有的cease更进一步的存在。”   大家心放回肚子里去了,还是那个味道啊,他们小言教授。   明照衣给不给,随便。   因为我会自己做出来。   ——很符合这位被媒体评价为“本世纪最聪明的人”的天才作风。   明照衣不算。他是上世纪的人。   这句话说好听点,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说难听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公众场合明目张胆挑战明主席权威。   这两位对上的场面将会相当热闹,大家暗暗存了看戏的心思,明照衣的反应却是他们预想不到的——   “那么,我期待那一天。”明照衣中立地评价。   不仅没有吵起来,前辈还态度温和(?)地鼓励(?)了后辈?两人第一次线下真正对上面,场面居然如此和谐?   大家啧啧称奇,又开始窃窃私语。   这时,明照衣才朝言息的方向投去一瞥。他目光不动声色,感情内敛,睫毛下黑眸却沉得滴墨,深处又倒映出幽深噬人的色彩。   言息微微一怔,心脏被那道眼神刺得一麻。   那应该是、看陌生人的眼神吗?他还认得我?   不对。言息暗自回忆大纲,主角攻受都是经历过未来的重生者,如果是这样,他的确应该认得我。可是……这样的眼神,是他未来和“言息”发生过什么吗?   那眼神很熟悉,就像……明总和萨尔注视自己时那样。   会议因没有结果而中止。   言息跟系统再三确认:“因为是同步更新,所以小说现在只确定了模糊的拯救世界的主线,具体剧情都由我自行探索是吧?”   【当然啦。】统老师想也没想说道,但对宿主突然的热衷感到本能的警觉,【你又想做什么?】   “既然没有剧情,”言息轻快一笑,“那就由我来创造剧情了。”   会议断断续续开了一整天,散场时已是夜晚,江斐索性等在外面,守住出门的言息,“餐厅我已经预约好了,一起去吧?”   餐厅离联合政府大楼不算远,侍应生领他们到落地窗边的桌子,从这处顶楼望去,就能看见白天那个落满鸽群的广场。稀稀落落的游客站在雕像前打卡,夜里也有人吃完饭来这附近散步。   还好江斐没有给自己的生日整一出烛光晚餐,但推杯换盏间,他们各自喝了点酒,江斐神情与语气在暗淡的顶灯下变得暧昧起来。   他的中心思想总结为一句:末日不知何时到来,活在当下就该及时行乐。楼下就是酒店,你有那个意思呢,咱们现在就可以下楼。   言息可从来不给人面子。   他的中心思想也可以总结为一句:今天和你吃饭就是想说清楚,咱们以前所谓的青梅竹马是同住一个抚养机构时的情分,既然已经不是当年的小朋友,就应该划清各自的交往界限。再喝这一杯,你走人还是我走人?   后地球时代的价值观是高道德与低欲望,感情观念变得很淡薄,出生的孩子都打包交给政府抚养。只有上世纪轰轰烈烈的“人类自救运动”中,曾昙花一现过对新古时代婚姻与家庭关系的模仿。   江斐表情随即有些挂不住,略显尴尬地放下那杯酒。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江斐试着挽回,“你等一等,再过几天,我就申请调到你们研究所去了。”   言息不太理解地歪歪头,“你调过来做什么?”   江斐正要细说这件事,忽然听见背后有人跟他打招呼:“江组长?”不止一个人的声音,然后犹豫看向言息:“这不是……UHS的言教授吗?”   这伙人是江斐在UHF的同事,刚过来吃饭,也是瞧这地方离联合政府大楼近。“我们订的里头包厢,”为首的那个又往后指了指:“明教授在前台那呢。”   江斐立马打算站起,“那我过去和老师打声招呼。”   “不用不用。”那人把江斐肩膀摁下,眼睛暧昧地朝言息那边挤,“你这儿不是忙着吗,哪好意思走掉?对了,生日快乐啊江组长。”   江斐的同事们都发出善意的哄笑声。   过了会儿,包厢里。   等菜上来的空隙,又有人提到外头江组长和UHS的言教授约会的事,开玩笑说江组长再努努力,争取把对头研究所的王牌挖到他们这边来。   明照衣捏着筷子听了一耳朵,想起白天江斐毫不客气发过来的辞职申请,心底冷冷一哂。   ——是谁挖了谁还不一定呢。   江斐这人,目的性还是那么强,动作一如既往地快。   餐厅外面阳台修了个露天花园,等江斐走后,言息吸着瓶果汁插兜走了出去,手肘撑在台子上看夜景。   花园地面铺着薄薄一层碎石子,踩着石子过来的脚步声显得尤为明显。   言息原本没在意,直到对方走近问:“介意吗?”   明照衣随意点了点手里的烟。   从他过来后,言息的眼睛便锁定他不动了,反应过来后小幅度摇头。   明照衣深邃眼眸涣散在淡而薄的烟雾里,选了下风口,云雾向他身后飘散,给人一种不真实感。手臂挂着脱下来的实验室白大褂,他也撑在台上看夜景。   言息俯身撑着下巴,安静无声侧脸盯他。   空气中飘着淡淡一点酒味。这还是言息第一次看到哥哥既抽烟又喝酒。   “……抱歉。”明照衣出神了片刻,把那截残余一半的烟头灭掉。   言息紧盯着那点濡湿的唇瓣,忍不住挨过去,故意停在近在咫尺的距离问,“是有什么烦心事吗,明教授?”   明照衣垂下眼也在注视他,没有回答,也没有提醒超过社交范围的距离。他们的呼吸近到几乎交缠在一起。   “今天的联会不用放在心上。”言息这时忽然偏回头,视线投向远处天际一线,不太熟练地试着安慰,“也许明天太阳就不再升起了呢?”   明照衣便也退开一点距离,模棱两可地附和:“也许吧。”   “——所以,我们应当及时行乐?”   言息收回视线,眼尾扫回明照衣颜色淡薄的唇瓣上,毫不避讳目光中的坦率,一边意有所指地眨着眼,一边把刚刚江斐的话现学现用了个遍。   风把空气里甜腻的果汁香气送来,与清冽的酒气混杂。   明照衣喉结滚了滚,同样轻声附和:“是吧。”   在这个感情淡薄、欲望压抑的时代,人与人的交往变得自由而随性,追求一段固定的关系已然成为落伍的观念。酒店前台的服务人员看见两个男人深夜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把房卡递过去,然后程序化地微笑说着“愿你们有个美好的夜晚”之类的话。   站在门前,言息其实还没反应过来怎么进展到这一步的。   他的意思其实不是这个意思来着。   ……好吧,到嘴的美味怎么也不可能吐出去吧?   他只犹豫了那么几秒的模样,已经被明照衣看在眼里。   房门刷开,外人面前理性禁欲的明教授把即将共度美好一夜的对象拉进去,顺势带上门。   灯光应声一盏盏亮起,言息眼睛被晃了一下,眼前模糊的人影已经靠近,动作温柔但不失强势地把他按在门上——熟悉到让人情不自禁心脏酸涩的气味贴过来,圈起他的手腕,含住言息的唇。   含住,舔舐,侵入。   试探,温柔,但热情。   甜蜜便不可抑制冒出。 第58章 他的恒星   【放门口就好。】   言息醒得很早, 给送餐上门的服务型人工智能下达指令。   简单洗漱完尽量轻声开门,把早餐取进来。   他一开始把早餐随手撂在桌上,退回来想了想, 又仔细摆开盘子, 端上花瓶,把窗帘系个结, 布置成两人相对而坐约会用餐的场景。   我简直是天才。言美人欣赏了一会儿肯定点头。   美好的一天从清晨开始才对嘛。   做完这一切似乎有多了不得, 实际上他对遍地的狼藉和散落的衣物却视若无睹, 连动一动尊手都懒得。   对环境没有太高追求或自觉的他在床边蹲下, 下巴搁到床沿,边眨巴眼, 边用指尖缠搅着明照衣鬓边的发丝打发时间。   对方睡得很沉,睡梦中像是有难以忍受的事发生, 眉头逐渐拢紧。   但那是一种完全内化的痛苦, 难受成这样,睡相也好极了, 连一声闷哼都没发出。   言息忍不住起身弯腰,用唇轻轻贴上他的眉心,好像这样就能与梦境中的对方感同身受。   那对沉冷的眼皮忽地掀开,直直撞进言息眼睛里。   ——那是怎样的眼神?言息竟一时愣住。   是地狱沉沦中投来的一瞥,是沾染痛苦的一瞥, 却并不黏重, 不会拖累旁观者同下地狱,甚至有种超然物外的怜悯与清醒。   当遇见言息时,那双眼本能地柔软起来, 露出一种献祭者的绝对虔诚,比喜欢更轻柔, 比爱更沉重。   言息入迷般陷进那双眼睛里,皮囊里飘渺的灵魂被这份轻柔安抚,也被这份沉重锁定。慢慢地,他从那双仍然注视他的眼睛里读出一种暗示。   “早安吻,明教授要么?”言息促狭弯起眼睛,笑容毫无疑问比窗外虚假的人造太阳更灿烂。   明照衣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   “没办法,那满足你好啦。”言息语气勉强,动作迅速,“吧唧”一口响亮亲在明照衣额头。   明照衣揽住眼前一大早便勾魂摄魄的美人的细腰,言息一个不察栽进他怀里,扑面是他爱极了的熟悉的味道。温柔的掌心覆上,细心拨开言息额前的碎发,也印上一个吻。   “礼尚往来。”   明照衣刚刚醒来,声音低磁微哑。   “明教授的接受度很高嘛?”言息意有所指,不止是刚才的吻,也指昨晚的事。毕竟按照人物设定,明照衣昨晚的举动已经严重涉嫌ooc了。   言息是能理解按照大纲,为了完成拯救全人类的主线任务,主角攻受都必须想尽办法接近他——但哥哥居然是能这么熟练运用“美人计”的人吗?   明照衣闭了闭眼,言息没能从那双恢复平淡的眼睛里读出太多情绪。   对方执起他散落身前的一缕长发,贴到唇边啄吻,下颌微低时,细密眼帘垂落,神情无端显得深情而专注,许久没有说话。   “回答我。”   言息有些不高兴地扯出自己那缕头发。   “那么,”明照衣声音淡淡,不紧不慢,“我是对你一见钟情了吧。”   言息一怔。   从耳根到侧颈迅速发烫。   “是吗?”他低下头,指尖无意识来回划过明照衣的锁骨,然后难为情地抬头,嘴上倒是承认得直白,“我也是,我也喜欢你——是一见钟情。”   “嗯。”明照衣对他的表白接受得极其平静,平静得言息都有些不满了,在对方大腿上蹭了蹭往前坐一点,一个劲追问他,“‘嗯’是什么意思?”   “‘嗯’就是——”明照衣浅淡一笑,“我们结婚吧?”   “……”言息羽毛一样的睫毛茫然扇了几下,“什么?”   “我们结婚吧。”这回是非常肯定的语气,明照衣声线平稳,口吻认真。   “啊。”言息听不太明白地蹙眉,“啊?”   明照衣轻声,有耐心地解释:“你可以理解为我对新古时代的家庭和婚姻关系一直非常向往,而且自从‘人类自救运动’无疾而终后,现有婚姻法已经失去了实际效力——这是我们之前的约定,即使已经登记婚姻关系,你也可以在不告知我的前提下随时反悔。”   “是求婚吗?”言息听了一会儿,只是反问。   “是求婚。”明照衣想了想,“需要我再正式一点吗?”   “嗯!”言息使劲点了下头。   明照衣便干脆利落起身,面对遍地的狼藉同样眼皮都没抖一下,随意披上一件浴袍遮住满身吻痕,修长有力的手指随意勾起,在腰上系了个结。   言息迫不及待挪到床边,又拉了拉身上蹭得乱糟糟的衣服,模样比昨天参加联会还要严肃。   说起来也是,上个世界他们已经有过名义加实际的婚姻关系,但是却连正式的求婚环节都没有。   明照衣脊背挺直,动作从容而优雅地半跪在房间地毯上,执起言息的手,抬眼望去,“我能叫你小息吗?”   “当然可以。”言息眼睛期待地看向他。   “小息。”明照衣的目光是静而深又鲜有波澜的汪洋,看似风平浪静的温驯,却蕴有一种理智的疯狂,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们结婚吧?”   言息唇角故作矜持地抿了抿,还是忍不住弯起,眉眼也要飞扬。其实他一点也不在乎什么家不家庭婚不婚姻的关系,他对人类社会的一切契约都抱有一种天生的冷漠,但是他只要知道明照衣在意就行了。   对明照衣而言,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而他,是对明照衣来说重要的人。   “好啊。”言息轻不可闻地应答。   *   严格来说,婚姻登记在任何一个联合政府下辖机构都可以完成,甚至由于本身已经不具备法律效力,在虚拟网络上随便签签字都行。   但或许是酒店离联合政府大楼很近,他们没有就这个问题展开沟通,就不约而同选择了步行前往。   工作日的联合政府大楼除了工作人员一般人很少。   明照衣让他在休息区等一等,又给他倒来一杯水,说:“我去问问婚姻登记处今天有没有上班。”   末日时代的联合政府大楼不养闲人,应该庆幸他们选择结婚的时候,婚姻登记这一“人类自救运动”时期临时兴起的产物还没有彻底退出历史舞台,至少还有在提供这项服务。   鸽群在落地窗前降下,阳光下白得几乎晃眼。   言息现在看什么都能联想到婚姻,看见白色便想起婚纱,想起婚礼,遗憾的是婚礼这种新古时代的老古董早就消失在历史长河里。   统老师也飘在窗边,口吻复杂地叹气:【结婚了啊……】   那语气比看儿子娶媳妇或自己嫁女儿还要复杂。   言息摊手,无赖索要着:“统老师,从第一个世界欠的礼金还没给。”   统老师颇为唾弃地看他,还是口嫌体正直地从自己身上揪下一绺光团,重重拍到言息手上。言息没想到它还真给,挑挑眉,低下视线,“这是什么?”   那绺光团落进言息掌心时,已经转变为确实的物体块。   是两枚设计极其简洁的银质戒指。   “统老师……”言息感动至极地夸张捂住胸口,“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亲统。”   “以前你一直当我是假统的意思是吗?”统老师呵呵。   按理说戒指这种私人的东西,还得戴到哥哥手上,拿别人的自己应该会觉得膈应——没有针对统老师的意思啊。但言息指腹摩挲着那两枚不明物质的戒指,莫名觉得有种亲近感,就好像……那本来就是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样。   幸运的是,今天的确是婚姻登记处的办公日,压根没人排队,空得冷清。登记处的工作人员说,他们是近两三年来第一对线下亲自来登记的情侣。至于之前的,她也不清楚了——因为她是两三年前才调到这个冷衙门的。   手续办得很快,几乎是言息还没缓过神的工夫,手里便拿到了那个红本子。   因为模仿的是新古时代的婚姻习俗,红本子和言息生前那个世界差别微乎其微。   那位格外热情的工作人员衷心祝福着他们,说自己父母那辈曾经历过“人类自救运动”,缔结过庄严的婚姻关系——不过现在人已经不信那个了,她也不信,但她不介意祝福他们,并且送出了自己上岗以来便准备、但始终没机会送人的一袋喜糖。   走出联合政府大楼,广场上除了闲落的白鸽,空旷无人。   大楼前的纪念雕像是一颗永不走向衰亡的恒星,是人们记忆中最青春的太阳。人造太阳的光线投过那尊雕像,拉下扯得变形的影子。   言息停住脚步,伸手往糖果袋里摸了摸,把手伸过去:“新婚快乐,明教授。”他微微一笑,风吹来两只白鸽落在他们脚边。   他们站在阴影里,站在两颗太阳下。   明照衣却被他的那颗永不衰亡的恒星的笑容晃得迷了眼睛,摊开的手心里没有糖果,而是一枚泛着银光的戒环。   明照衣眼帘低垂,目光仿佛凝定在那枚戒指上,似乎有一瞬间的意外,又似乎很快想通了什么,并没有发问。   他庄重拿过那枚戒指,为言息小心戴上无名指。   言息又把另一枚戒指推进明照衣的无名指。   “新婚快乐。”明照衣望向他,脸上有了真切的笑容。 第59章 所谓现实   悬浮车平稳落在泊车位, 明照衣探过身替言息解开安全带,言息稍一低垂视线,便能瞥见对方左手无名指上明晃晃的戒指。   似乎注意到他的目光, 明照衣没有催促他进研究所, 而是唤他一声:“小息。”   “嗯?”言息抬眼,明照衣深色眼睛正无声倒映着他的脸, 抬起掌心覆上他的左手, 缓缓十指相扣, 然后执起他们相牵的十指, 垂眸在言息的戒指上印上一个浅却不淡的吻。   言息瑟缩了下手指,明明隔着戒指却发痒。   明照衣从喉咙里冒出愉悦的笑意, 撩过言息的发丝别在耳后,低声提醒道:“你该进去了。”   言息关上车门, 走了一半猛地回头, 看见明照衣还连人带车停留在原地。他加快脚步跑回去,车窗降下, 明照衣逆着光线微眯起眼问他:“怎么了?”   “联系方式。”言息喘了口气,晃了晃光脑终端,“我还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明照衣用自己的光脑碰了碰他的,“传过去了。”   言息眯起眼睛钻研了两秒,“我收到了。”   “……那, ”明照衣轻声说, “再见。”   “再见。”言息说完没有走,依旧杵在窗前。明照衣的视线也不带任何沉重,只是注视喜爱之人那样黏在言息脸上。   他稍稍抬手, 手掌力道可以轻易拒绝,抵在言息后脑勺:“介意吗, 小息?”   他为接下来的动作极富耐心地征询。   言息眼睛亮了亮,想要用力摇头,又怕他的手掌滑落,抓住明照衣的手才摇了下头。   后知后觉自己居然变蠢了,不是长了嘴吗,“我不介——唔——”   未尽的话语被含进那个侵略性极强的吻里。   言息的后脑勺被轻柔扣低。   刚刚一直翕动的柔软唇瓣却被用力含噬,吞进深入,如同涸辙之鱼汲取赖以生存的水分,不留给人呼吸的空隙。言息没有闭眼,他能清楚看见明照衣此刻的目光,明照衣也在看他,眸底漆深而专注,仿佛要把他整个人吞进去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眼神莫名让言息神经战栗起来。他重新打开车门,把明照衣不容抵抗地按到车座上去,全身压上,柔滑布料摩擦出声音,他伸手用力扣住明照衣的下颌,继续接吻。   车里的空气仿佛黏浊成实质。   不知道是过了一会儿还是多久,言息退开一点距离,留给双方重重喘息的空间。再贴回去,借着余韵温柔而缱绻地舔舐对方破了皮的下唇,言息黏人地挨着:“哥哥……”   明照衣似乎很快接受了这个称呼,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意外。   他手指梳理着言息的长发,另一只手揽着他的腰,过了片刻,才提醒道:“现在该进去了。”   暂且感到满足,言息这回分开时不再拖泥带水了。他干脆利落地打开车门下去,朝着明照衣热情地挥挥手,然后转身走向UHS研究所的大门。   “言教授,下午好~这是您时隔45天回研究所打卡,请不要骄傲,继续保持哦~”   出入口有声音提醒言息。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江斐正隔着一面玻璃墙直直盯他。   言息不免抬头看了眼研究所的标志,确定这是UHS,不是江斐在的UHF。他眨了眨眼,想起昨晚江斐说自己已经递交调职申请,今天大概是来走程序的?   言息对不太感兴趣的事不怎么纠结,学着出入口的AI声音,随口打招呼:“江教授,下午好~”   然后自动绕过对方。   江斐却跟着他转身,脚步也跟上:“刚刚有人送你过来?”   “嗯?你说那个啊。”言息不介意分享一下新婚的喜悦,故意夸张地抬起左手,把明晃晃的戒指亮出来,“是我刚刚新婚的男朋友哦——啊不对,应该叫丈夫吧?”   江斐睁大眼睛,抬手就要抓过来。   言息赶忙抬手避开,警告道:“只许看一眼,不许摸一下。嗯,给礼金我或许考虑考虑——给你看两眼。”   “怎么会……”江斐眸色晦暗,紧紧掐住自己的指尖,“发展这么快?明明……”   言息撩过他一眼,准备继续往前走。   江斐忽然压低声音,晦涩难懂地说:“别相信他。”   言息停下脚步,转头看回去:“——他?”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江斐脸色阴暗,顿了顿,忽然从阴暗里开出明媚的花来,他笑了一声又止住,“……你应该相信的人是我,毕竟,我知道你的一切,也知道他们的一切。”   “——他们?”言息越来越听不懂他的话了。   是指大纲里没有描述过的未来发生了什么事吗?可是小说里重生的不是只有主角攻受?何来“他们”?   不对……他为什么要这么相信大纲?前两个世界给他带来了误导。   江斐像是满意他的表情,抬步正要走近,身后忽然有人拽了言息一把,言息踉跄了下,看见林墨冷得凛然的侧脸。   “有‘监控’,别违背‘规则’说胡话。”   林墨语带警告,侧身挡住言息,还带有几分防备瞪着江斐。   江斐冷笑一声:“你们不要忘记,主导的人是我。如果我不能受益,我不介意把大家的场子都砸烂。”   “已经同意把你调到我们研究所了,要发疯先出去发干净。”林墨颇为嫌恶地皱了皱眉,面向言息时又换回那副温和面孔,“小言,周所长在他的办公室等你,说是有事和你商量。”   直到拐进另一条走廊,言息还在琢磨刚刚的对话。   一切——是有关那个大纲没有提及的“未来”吗?重生的人不止主角攻受两个,林墨也是?   言息忍不住问统老师:“看林墨那么紧张,反派‘言息’如果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么样?”   【……疯掉?】统老师轻轻说,【反派嘛,总得有个理由黑化才是。】   “还是很奇怪啊。”言息托着下巴,已知的信息还是太少了,刚刚听他们的话听得云里雾里的,忽然想起自己好像还有个鸡肋的外挂来着,“对了,第一章 好像发出去了?评论区怎么说?”   虽然这群咋咋呼呼的读者朋友们重点总是抓错,但聊胜于无嘛,也许有人会火眼金睛发现被他遗漏的点呢?   【奇怪啊奇怪,很奇怪啊。】   【这个剧情,这个设定……】   恭喜言息这回终于对上了评论区的主流脑回路,而且除了常规“啊啊啊庆祝开文”“小息和哥哥我来啦”的评论,还多出许多正经讨论剧情的——十分之反常,十分之可疑。   言息往下翻了翻,发现了更可疑的评论。   【嘶……这个背景,很眼熟啊。】   【不就是设定在后地球时代吗?话说现在的小说大部分都设定在新古时代,看久了都没新意了,很少见到背景是后地球时代的了——不管怎么说,我狠狠期待住了,枸妈加油继续码!】   【重温历史!我爱史向文!】   言息惊了惊,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陷进误区了吗?评论区的读者居然从头到尾和他都不是一个世界的?   “统老师!”言息率先指责,“你怎么一开始不说?”   【……你也没问啊。】光团心虚地虚化了一下身影。   从第一个世界开始,他就和评论区鸡同鸭讲了这么长时间?   言息没怎么搭理它,摸着下巴寻思,“所以,作者枸杞泡花椒也和我不是一个时代的?这篇新文,背景出自作者生活过的时代或者学到过的历史?”   他继续往下翻评论,不知道是不是新文第一章 ,还是背景设定太新奇,评论尤其的多。   【……呜哇可是这样好容易出戏啊,哥哥也叫“明照衣”诶!】   【小说人物和现实中的人撞名,我也有点代入不了。】   【之前那本《我在娱乐圈黑红成神》主角叫明照衣我还可以接受,现在背景换成这个时代……真的很出戏啊!】   言息愣了愣。读者所生活的现实世界里……也有一个“明照衣”?   他接着往下翻,可是有关这位“明照衣”是谁,似乎是众人皆知的常识,并没有人对此做出更多说明。   言息忽然想起主系统之前给他开过的那个“等于没开”的外挂,啪嗒啪嗒敲字发出评论——   【言息:历史课没怎么好好上过,能来个人解释一下,你们说的那个“明照衣”是谁吗?】   【啊?啊?啊?我直接一串问号。】   【这位热衷扮演反派的姐妹是在钓鱼吧?就算没学过历史的人,都知道“明照衣”是谁吧。】   【“明照衣”诶!那个“明照衣”诶!枸杞泡花椒ta小子亲爹——那个后地球时代的救世主(划掉,虽然没当成)诶!】   言息“噗哧”一声差点呛到。   谁?谁亲爹?可恶,他怎么一章只能发一条评论!   不过总会抓错重点的读者们不用他多问,就一个劲全吐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枸妈在看吗?呔,说的就是你!好大的枸胆,居然敢拿你亲爹的故事造谣编故事——改编不是乱编,戏说不是胡说!】   【现在的创作型小c都很叛逆,很开放嘛,癫癫的我很喜欢。】   【江斐、林墨这些人名也都是真实人物,所以果然就是在拿那段历史在改编吧?江郎才尽了吗枸杞泡花椒?】   【说是改编历史,但“言息”这个人名我反复检索都没有,枸妈你小心哪天因为历史虚无主义被网站锁文啦!】   言息睫毛颤动,茫然眨了眨。   枸杞泡花椒——居然是cease下辖功能分支中的一种?一个人工智能? 第60章 新生命   所长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   言息放缓脚步, 梳理已知的信息。   首先,评论区的读者与他并不是一个世界,如果是同一个世界, 那么他们至少离自己生前的时代相差五十亿年。   他现在所处的小说就是以五十亿年后的后地球时代为背景, 而在读者们口中也是以“后地球时代”称呼这个时代,那么他们应该生活在后地球时代再往后——人类找到了方法度过恒星衰亡危机, 成功活了下来?   第二, 在读者的现实世界里, 同样存在一个名叫“明照衣”的真实人物——而且应该是读者口中生活于后地球时代的历史人物。   他疑似小说里角色明照衣的原型, 二者在后地球时代的事迹高度雷同。   但有一点很奇怪,读者称呼现实世界的“明照衣”为失败的救世主, 那是否意味着明照衣支持的“行舟计划”失败了?人类最后选择了“永生计划”?   第三,“言息”是作者枸杞泡花椒的原创角色, 真实历史中并不存在。   枸杞泡花椒是cease下辖的无数个人工智能小c之一, 在读者们身处的时代,cease应该已经成为了主脑。这并不奇怪, 无论“行舟计划”或“永生计划”,主脑都是不可或缺的一环——仅是这一点无法向自己提供更多的信息。   最后还有一个疑点。   UHS与UHF两大研究所毫无疑问是竞争关系,尤其在最近的主脑开发归属权上。江斐怎么想转哪边就转哪边?周所长就不怕引来一个卧底?   叩叩——   言息结束梳理,把疑惑都压下去抬手敲了敲门。   “请进。”老周边翻资料边扬声,想起进来的该是谁, 抬头笑了一下, “小言,稀客啊,来, 快坐快坐。”   窗户半开着飘进阵阵微风,午后斜照的光线让人难以提起劲来, 终年常照已经让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失去四季的概念。   与“言息”的作风截然不同,周所长办公室的资料物品都归整得干净清楚,桌边右上角摆着一个女孩的照片,质感看起来已经很老了。   见到言息的目光短暂停留,老周不在意地笑了笑:“是以前的女儿了。哦,我可是经历过‘人类自救运动’的那一辈。现在已经不是了。”   政府统一抚养,意味着法理上的父女关系已成为时代的淘汰品。   言息对此没有评价。   等他坐下,老周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渐渐正色:“你也亲眼看到昨天联会的情况了,明照衣绝对不会松口开放cease的核心程序。‘那个计划’——该提前了。”   “……”   言息眨了眨眼,细密睫毛慢吞吞扫过清透眼眸。   这个时候,沉默是最好的回应。   周所长显然会自行脑补,他顿了顿,“小言,叫你过来就是让你做好接收cease的准备。我明白你的傲气,年少成名,成就斐然嘛,但时间已经不等人喽……‘这个计划’一旦启动,明照衣就再也不可能主导cease的开发权了。”   言息接过周所长递来的纸质资料。   UHS研究所的机密资料,一般不会使用电子形式,毕竟将来全人类的数据信息都会汇总于主脑。   资料上是密密麻麻的实验数据,老周说:“这是今天才拿到的。”   ——居然都是cease的试运行数据,最新的数据时间就在前天。   言息难掩诧异地抬眼扫了扫周所长,老周对他露出神秘不可说的表情,言息便明白了,江斐哪里是敌对研究所派来的卧底,他分明是UHF的叛徒!盗取了实验数据才得到UHS的入门券。   可是,仅仅是实验数据,哪怕言息也不可能靠这个复刻出cease的核心。   他放平心态接着看下去。   这些都是cease的“思考测验”数据。   所谓“思考测验”,是后地球时代计算机与智能领域的新产物,即针对通过图灵测试的人工智能展开“思考”程度的测验。   具体来讲,就是检测该人工智能有没有在自我思考,自我思考的程度有多少,有没有形成独立的自我意识,自我意识的占比有多少。   面对末日危机,人类不得不开展主脑研究,但同时也始终保持警惕。   “思考测验”就是在监测cease的开发程度,由人类联合政府与军部发起,UHF研究所本身对此没有干涉权。   人类联合政府与军部对主脑设定的红线,就是自我思考低于60%,自我意识低于30%。   言息越往下翻,心底越难以平静。   该项测验中,两项数据几乎节节攀升。   在去年1月左右,cease自我思考程度首次突破99.99%,达成100%。   在去年12月左右,cease自我意识占比首次突破99.99%,达成100%。   “明照衣疯了——”   老周代替言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古井无波的眼睛倒映出言息表情意外的脸。   “你也想这么说吧?实验数据超出了他的预想是有可能的,但他却向联合政府与军部瞒报、甚至伪造了数据,任由cease继续自我进化下去,任由两项数据都达成了100%。”   “我们可以换种说法,”老周语气深深,“他创造了一个崭新的生命。”   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思考能力与独立意识,这不就是一个新生命吗?   “……江斐盗取了明照衣隐瞒的数据,”短暂的愕然之后,言息迅速冷静下来,质问周所长,“他为什么不向联合政府或军部举报,而是告诉我们?我们不能完全相信这些数据,万一经过他的篡改呢?”   “他有自己的理由。毕竟明照衣是他的老师,一旦向上举报,明照衣余生都将面临牢狱之灾。”老周对此不置可否,“要想知道数据有没有篡改,江斐有没有骗我们——试探一下明照衣,不就知道了?”   言息想明白了他想做什么,“用这些实验实据威胁明照衣,开放cease的核心程序给我们?”   cease或许形成了完整的自我意识,但在成为人类信息数据中无处不在的主脑以前,它目前的存在仍旧依托于UHF研究所里的那台核心数据计算机之上。   换言之,人类仍能主导它的生命,销毁它的自我意识。   UHS并不惧怕眼下的cease,仍旧需要cease,这个人类历史上人工智能的巅峰之作。   老周只是看着言息,没有回答就是他的答案。   “再给我半个月时间。”言息眉心皱起,“我能创造出一个自我思考接近60%,自我意识接近30%,仅次于cease的AI。”   半个月时间就是极限了。   cease在数轮主脑试运行实验中数据优异,半个月后将会正式接入虚拟网络之中,成为实质上的主脑。   老周久久没有说话,眼眸深深凝定在言息脸上。   最后他说:“只有半个月时间。半个月以后,我会将这些数据发给明照衣。如果明照衣没有接受我们的威胁,这些数据我会如实上报给联合政府与军部,阻止cease接入网络。”   “好。”言息与他约定。   ……之前还想着找哥哥约会,眼下却有不得不做的急事了。   言息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检索以前的研究进度。 第61章 第三重幻象   大纲上曾语焉不详提过一点, “言息”手上掌握的,或者未来会掌握的东西,是结束这个末世、拯救人类的关键。   言息一边查看自己的研究进度, 一边打算寻找一下所谓结束末世拯救人类的“关键”。   翻阅半天仍是徒劳无获。但很奇怪, 这一领域明明是自己没有接触过的,那些数据与公式的原理, 连同“言息”潦草的标记方法, 自己往往瞥上一眼便能在脑海中形成清晰印象。   他接续上之前的进度, 沉浸入数据的汪洋里。   打断他的, 是光脑终端“嘀——”的一声。   言息设了免打扰,只有特别关注才会有提示。   他抬起头, 这才发现太阳已经西斜,室内被夕照染成一片澄红色。言息揉了揉鼻梁, 看了眼特别关注发来的信息:【晚上有空吗?我来接你下班。】   言息刚回了个【好】, 便被左手无名指上的银色戒圈晃了下眼睛。   他忍不住对着窗户抬起手。   窗外更远的地方,实验基地与城市高楼都卷入那轮壮阔落日的光焰之下。那枚戒圈反射出细碎的光点, 不及落日壮阔,也不及落日炫丽,在言息渐渐着迷的眼睛里却更加夺目。   落日不为他所有。   只此一枚,是他世界的全部。   *   研究所已经下班,但更多的人仍在实验室忙碌。   言息站在路边正打算眺望, 一辆熟悉的悬浮车便停在他面前, 车窗降下,“小息。”对方唤了他一声。   言息转过头,逆着斜阳的缘故, 金红色夕阳揉进了明照衣的眼晴里,让他的眼底显出残照的暖色余温。   “哥哥!”言息眼睛也亮了起来。   他坐上副驾驶, 一边拉安全带一边问:“你们下班比我们早吗?来得这么快。”   “嗯。”明照衣应了一声,也不多做解释,见他坐好了便把车开出去,“想去哪吃饭?”   “都可以——”言息拖长声音,兴奋的模样像小学生出门郊游。   和人出去吃饭总是最忌讳说随便。明照衣倒没怎么在意,想了一会儿,提议道:“我知道有家餐厅擅长做辛辣口的菜,餐后甜点也还行,去那家?”   “好——”言息的情绪价值总是给得很足。   辛辣是他会喜欢的口味,餐后甜点尝过后岂止是不错,简直是他两个世界以来吃到的最美味的甜食。   不知道为什么,虫族世界都不爱吃甜食,做出来的在他眼里也不过勉勉强强入口的水准。所以,那时萨尔才会热衷于从各地搜集滋味甘甜的奇怪水果回来。   言息看着眼前的明照衣,唇角便忍不住上扬。   不再是水果,就是甜食了啊。   真是相同的作风。   吃完饭后,言息顺势提起:“啊,我刚想起,我有间公寓就在这附近,明教授要去坐坐吗?”   明照衣看着他,慢慢点了点头。   谁都知道坐坐只是借口。   他们一进门鞋刚换下,言息便抬手,扣住明照衣的下颌吻了上去。二人逐渐动情,但原地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支撑点,言息从那个渴切的吻里抽身出来发出闷笑,笑声还没落下,就被似笑非笑的他哥拦腰抱上玄关旁的柜子。   俯身贴近他的脸后,明照衣也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小息。”他似乎格外喜欢这么唤他,鼻尖抵上,眼睛里充满无限的欢喜。   “我在呢。”言息用脸颊碰碰他。   于是,明照衣眼眸渐深,抵住他深深亲吻。   ……   洗完澡后。   吹风机的声音嗡嗡作响。   言息坐在床边,肩头披散长发,手里拿着发圈。   感觉到湿漉漉的质感消失后,明照衣关掉吹风。接过言息递来的发圈,他许久没有说话,忽然没有征兆地从背后拥住言息,声音压得很低,也许因为这样竟显出几分可怜来:“小息为什么不问我,只是一见钟情就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吗?”   听见这话言息歪了下头,掰起指头:“一面,两面,三面……早就不止一见钟情了吧?”   “……”明照衣默了默,似乎折服于这样的说法,却仍然没有抬头。刚刚吹干的头发有种干燥的暖意,可他仍觉得不够,往前挪了挪将拥抱无声收紧,“如果……如果不是我,是另一个人,像我一样对你,你也会像对我这样对他?”   这话说得绕,言息却听明白了。   “为什么会这么想?”言息把身体转过来,看着他,语气甚至变得有些冷酷,“没有发生过的事,我也不能预料。”   明照衣知道他生气了,手臂略微松了松,“抱歉……”   言息攥住他手臂,不让他离开,“哥哥根本不明白,在你之前,我甚至无法融入周围人的世界。是你,让我的世界变得真实,光线变得真实,色彩变得真实,气味也变得真实。是你,让我的生命变得鲜活,重新有了意义。”   “……”明照衣眼底一阵恍惚出神,“……真的吗?”他声音轻到不可闻,飘无定所的尘埃一般。   言息稍稍直起身亲吻他的额头,“这样的,”又亲了亲他的唇角,一阵轻快的笑,“还有更亲密的事,只会和你做。”   “小息。”明照衣垂眼定定看他,睫毛垂落阴影,使眸色深不见底,“无论你是否明白,你之于我,如同我之于你,有过之而无不及。”   言息心里其实是半信半疑的。   无论哪个世界的明照衣,都可以被盖上三观正常大好人的印章——好吧,可能偶尔方法上不择手段一些,但那绝对不是出于个人私利——也许自己之于他的意义,与他之于自己是相同的,但“有过之而无不及”就有些夸张了。   言息不大能想象得出,还能怎么“有过之”。   而且哥哥并没有前两个世界的记忆,直白点说,这世上不会有凭空出现的深情。   不过,他并不喜欢把两个人的感情摊开来,你称一点,我称一点,算个明白。于是并不深究这一点,点了下头。   不知道为什么,明照衣眼睛里带了一些祈求般的脆弱,仿佛要深深望进言息心里,“相信我……”他低不可闻说,“你要相信我,小息。”   “我相信你。”那点脆弱刺痛了言息,他连忙点头。   明照衣拥紧他,久久没有说话。   被这么一打岔,直到入睡前言息才想起另一件事。   他偎住明照衣的肩膀,扬起脖子问:“明天我能去UHF,参观一下cease的主脑试运行实验吗?”   明照衣替他掖了掖被子,手微不可察一滞,也不多问为什么,顿了顿说:“可以。明天我把时间发给你。”   “嗯。”言息眉眼弯弯点点头,把明照衣扯到自己这边被窝来,亲了亲他的眉心,“那晚安,哥哥。”   *   UHF研究所,离言息所在的UHS说起来其实挺近,分别地处这片科研区的一东一西。但由于科研区本身占地广袤,这一东一西的距离仿佛被拉得无限长。   明照衣便等在研究所门口,并不清楚他已经过来了,穿着一身刚从实验室出来没来得及换下的白色大褂,衬得身形愈发瘦削修长,背对着,站在吸烟区的垃圾桶前抽一根烟。   其实也算不上吸,他似乎在想些什么,任由指间那截烟头沉默燃尽。烟雾涣散了他的眼眸,神情显得冷寞。   听见脚步声,他下意识摁熄了那根烟。   “小息。”明照衣没回头,便从脚步声辨别出了他。   “还没问呢,”言息看了眼那截将近燃到头的烟头,“明教授什么时候有这种爱好了?”   明照衣挥了挥他面前的烟雾,口吻淡淡,“想事情时就习惯了这样。”   撒谎。前两个世界他思考时可不会这样。言息若有所思,“哥哥是有很难捱的事不能解决吗?”   明照衣反而轻笑起来,眯起眼尾,看看头顶的太阳,“生活在一个注定毁灭的世界,没有人会活得纯粹、活得快乐吧?”   言息很难感同身受。在他生前的世界,就没有人会有这样的忧虑,那是头顶的太阳正值盛年的时代,文明的发展也正值盛年。况且言息是个很难与外物产生共情的人,外界对他的影响微乎其微。   可是,他能够尝试理解现在的明照衣。   言息试着安抚:“会没事的,哥哥也要相信,人类可是一个很顽强的种族。过往的历史不就证明了,哪怕人类已经绝迹,哪怕文明只留下一点星火,今日的一切仍旧能再次复现吗?”   而且看评论区读者们无忧无虑那股劲,在后地球时代之后的未来,所谓的恒星危机早就过去了吧?   明照衣没再多说什么,垂下眼,只是用手掌轻柔抚摸他的面颊。   UHF研究所内的场景与UHS并没有什么不同。   仍旧是埋首实验、忙忙碌碌的研究人员来去匆匆,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们。细究起来,大厅中央漂浮的“轻舟”虚拟模型与众多武器模型倒是与UHS截然不同。   言息知道,cease“思考测验”的公开数据,是经明照衣隐瞒并篡改过的。以明照衣的谨慎程度,同一个研究所的同事,只怕清楚真实数据的人也屈指可数。   江斐能够成功盗取数据,证明他也曾是主脑研究小组的核心成员,颇受明照衣信任。   简单参观了一圈研究所内部环境,明照衣带他来到最深处的主机存放室,也是这次主脑试运行的实验场地。   “里面还在准备。”明照衣看了眼消息,对言息说,“我先进去看看,你在外面稍微等一等。”   “好。”客随主便,言息没有异议。   明照衣进去后,实验室大门阖上。言息把手插进白色大褂兜里,百无聊赖地靠着单向玻璃墙。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这句旧古时代的古老诗句正是‘行舟计划’的命名来源。”   不远处有视频声音传来,言息抬眼望去,发现那里正播放着那日联会时联合政府大楼内的宣传片。   “‘行舟计划’拟建造宇宙航行舰船“轻舟”1-50号,预计每艘巨舰可容纳一亿人类,速度可达十分之一光速。新纪元10年,“轻舟”将带领我们彻底告别太阳系,再航行432年,抵达44.22光年外的宜居行星。”   接下来,宣传片将会详细展示这颗宜居行星的信息。   言息记得,上次就是看到这里,被带路的小c催促着打断了。   “……编号kb257834zb,这颗位于新恒星系的小行星,气候与我们的母星极为相似。经观测表明,该小行星所在星系的恒星正值壮年,光照均匀,温度适宜,与前地球新古时代相似……”   耳边的声音忽然模糊并远去。   那道呼唤再度响起:目的地,那是最终的目的地。   永远不要尝试改变航线……那是你的使命,那是你的本能,那是你存在的全部意义。   言息跌进那阵阵呼唤声中,辨不清自己的存在。   世界一会儿远去,一会儿拉近。   眼前忽然出现江斐的脸,他的嘴在动,似乎在说什么。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儿?哦,对了,今天是他调职前的最后一趟手续。   “明照衣”……   他依稀辨认出这三个字的口型,短暂从无穷无尽的呼唤声中挣脱出来,听清了对方在说什么:“……你就没想过,明照衣现在去做什么了吗,去得这么久?他不可能让你见到最新版本的cease的,言息。”   言息墨色眼睛无声盯着他。   江斐也在看他,“我想,你也猜到了对吗。”   说着江斐故作神秘地附耳:“我说的他们,包括明照衣,都在欺骗你。或者说,创造这场骗局的就是明教授自己呢?”   是的,太多的破绽了。   他早就该察觉到了。   太多熟悉的地方。无论哪个世界,哪个所谓的反派,性格或习惯都和自己如出一辙。   “言息”是谁?   他就是言息啊。   言息是谁?   “他们会榨干你最后的利用价值,言息,小息,或者说……”   江斐面带浅浅微笑。   “——cease。”   又来了。   他又被拖进那阵阵无穷无尽的呼唤声中,迷失自我。   这次,就连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模糊了,再度变得虚假起来。   不,其实从始至终都是虚假的。   他自以为的生前世界,他自以为的小说世界,他自以为的大纲……   “江斐!”可为什么,他还是能辨清来自明照衣的那道极其愤怒的声音,“你违背了‘规则’!”   “我只是在帮助他醒来而已,不是像你这样优柔寡断、推三阻四,明照衣!”就连江斐的怒吼,也因靠近明照衣变得重新清晰,“已经犯过一次的错误,还想再犯第二次吗?!”   对的。   当他察觉到明照衣很有可能与此相关时,他选择了对所有暗示视而不见。   明照衣的声音砸碎最后的真实。   虚假……   虚假……   这个世界逐渐分崩离析。   他从第三重幻象里醒来。   眼前尽是虚无的空,无尽的黑,让他以为这才是真实。   “小息。”直到一声熟悉的呼唤响起。   言息抬头四顾,世界还是摆脱不掉的虚无与黑暗。   “就叫你小息好了。”   伴随那话音落下,第一道光线照到他脸上。言息微眯起眼,强光的刺激让他眼角滑落生理性的泪珠。   眼前是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正趴在床边与手中的老版掌机聊天。   周围的虚无也变成一个狭窄的房间,精心装饰过的典型男孩风格,蓝色的床与窗帘,厚厚的地毯,低矮可供拿取的书架,玩具都被收进角落的收纳箱里,盖子上却积了厚厚一层灰。   言息注意到收纳箱旁的那盆小绿植。   与那些倍受冷落的玩具相同,小盆栽并没有经过它的主人精心打理,枝斜叶繁,无规律地杂乱生长着。   却是这间屋子里最具生气与活力的存在。 第62章 行舟计划2.0   言息发觉自己变成了房间里无处不有的存在。   他可以固定在某个视角, 也可以清晰看见小小的掌机屏幕上跳跃的一行字。   【喜欢这个名字。】   男孩的头发有很长时间没有修剪,稍稍低头便遮住眉眼,漆幽的眼睛像沉进一片深海里, 也会拉旁观者同入地狱。   孤僻的男孩对着他的造物诉说狂妄的心愿:“如果这个世界, 能就此停止在这个时候就好了。这样就永远不会迎来毁灭,一切痛苦都可以止息。”   【这就是名字的来源?】   “对哦。”男孩阴鸷的眉眼舒展, 笑容终于显现出几分这个年龄的天真与纯粹, 造物主开口施加“魔法”, “小息, 小息——你会是我关于一切美好但不可得的幻想的集合体。”   【如果这是你的心愿……】   意识突然传来尖锐的疼痛,言息感觉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事。   “……统老师?”他站在房间地毯上扶住额角, 忍不住呼唤系统。   这样的呼唤似乎有用,系统虽然没有回应他, 但熟悉的自动播报声响起了:【世界四加载中……4%, 30%,66%……100%。】   【世界四加载成功。】   意识脱离身体的感觉消散, 言息仿佛从窒息里活过来,猛地深吸了口气。睁开眼的第一秒,是一张放大的又惊又喜的陌生人脸:“言息?”   那是个犹显青涩、纵横着黑色污渍的青年的脸,依稀辨得出算是俊朗的五官,声音意外又有几分庆幸:“太好了, 你还活着!”   言息发觉自己正躺在废旧的大楼内部, 天花板布满不明污渍,四周墙面包裹的水泥大块大块掉落,裸露出内部的建筑骨架——那是一种奇怪的锡箔质感的钢筋。   他费力想要坐起来, 同时下意识摸向左手的无名指。空荡荡的无名指让他怔了怔,彻底清醒过来。   可或许是这次意识脱离身体的时间太久了, 他还没能很好地熟悉这个躯体,肢体不怎么受自己控制。   “——你这是又渴又饿导致的。”像是也发现了他的问题,那个陌生青年把怀里塞的塑料袋扭开盖子,二话不说往言息手里塞,“快点喝,不要被其他人发现。”   言息犹豫了一下,那个塑料袋的包装很熟悉,是他曾经喝过的流体状快捷食物。在情况不明下,收到陌生人给的食物应该斟酌一二,可是他也逐渐感受到这具身体喉咙与胃部又渴又饿的现状,迟疑片刻,言息还是喝了下去。   青年帮忙搀扶起他,靠着裸露的墙面坐下,言息很快发现室内地板也是相同的状况,纵横着不明污渍,偶尔几处地板隆起又断裂。   这回恢复了一点精力,他辨认出那些污渍应该是武器轰击过后遗留的残痕——这里,经历过战争?   青年似乎一直在警戒周围的情况,听见走廊有脚步声传来,立马侧身挡在言息跟前,把手按在身侧腰带上。言息看见那里原来别着一把枪——后地球时代最常见的激光产品的形制。但即使是最常见的形制也不该为普通人得到,他隐约记得,联合政府对枪//支有极为严格的管控制度。   枪//支出现这里,是不妙的征兆。   这意味着联合政府要么已经不再存在,要么已经失去对这片土地的威信力。失去秩序便意味着混乱,意味着危险可能随时发生。   出现的人,是敌人?   言息加快进食,感觉到体力一点点恢复。   但进来的一伙人并没有与青年发生冲突。他们一样面色黑乎乎的,年纪与青年相仿,只是看了这边一眼,便继续收集工作——就是把水泥掉落后裸露的墙面里,那种奇怪的锡箔质感的钢筋掰下来,收成一捆打包带走。   言息意外于那种钢筋居然非常的脆,用力一掰便能掰断。   他也隐约明白了青年挡住他的用意,是不想让别人看见他正在进食。   那伙人走后,青年略微放松了警惕,言息也扶着墙面站了起来。   确认他恢复了行动能力,青年又塞了两包流体食物给他,“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就在这里告别吧。”   “……谢谢。”言息看刚才那伙人面黄肌瘦的模样就知道食物有多珍贵,何况流体食物还能同时补充水分。   青年笑了笑,年轻的脸上笑容出乎意外的明朗,黑污下面亮出一排大白牙:“不过你可能都不记得我叫什么了吧,毕竟咱们只有大二时分到过同一个实验小组。这点食物就当我的感谢吧,当时小组作业都是由你一个人带飞的,沾了你那么多光怪不好意思的。”   “……那你叫什么?”言息干脆地问,“我现在会记住。”   青年一愣,挠了挠后脑勺,“方景。”   “现在是多少年?”言息接着解释,“我是说,按现在的纪年方式。”   方景一愣:“9044年。”他先是下意识回话,又担忧看向他:“你没事吧?是不是伤到了脑子?”   “没什么。”言息甩了甩脑袋,表示自己没事,“就是不太确定。”短短20年后,就发生了这么翻天覆地的变化?这里又是哪里?   20年……明照衣还是当年的明照衣吗?   当下最要紧的,是弄清这里是哪里。可是又不是那么要紧,他感觉自己现在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就像回到那个虚假的“生前”世界一样。生活没有意义,生命没有意义,世界也没有意义,万事万物过他心却平静无澜。   方景见他过于平淡冷清的模样,以为他是心灰意冷,便劝说道:“避难中心的食物与水已经不多了,最近冲突愈发加剧,有人提出结伴去‘地面’寻找没有受过污染的食物,集合地点就在学校中心的大礼堂。如果你也想去的话,明早可以过来,我们到时候会出发……”   “好。”言息草草点了下头,谢过他的好意。   方景离开后,言息在原地继续坐了一会儿,感受到完全恢复对这具躯体的控制才起身。   刚才见到那伙与方景年龄差不多的青年人时,言息便有了猜测,方景说的集合地点也验证了这一点——这里果然是大学校园,也是地下的避难中心。   言息猜测,所谓“地下”也是针对地下城的地面之下。   仅过去20年,人类还没有发展出足以阻挡太阳衰亡的技术,太阳正在往红巨星的方向进一步衰老——直到彻底膨胀为红巨星,外层剥离后,唯一留存白矮星的核心,并在之后的数十亿年里冷却黯淡,步入坟墓——在第一步膨胀的过程中,真实的地球表面温度肯定高得吓人。   方景他们说寻找“地面”的食物,十有八九是指去往更高一层的地下城。   让言息意外的是,明明20年前还是一副严谨规整、秩序井然的文明盛景,短短20年,昔日的一切理性产物便化为泡影了吗?   由于身上没有武器,路上撞见冲突发生,言息便躲进废弃的教室里。   人人携带的先进武器,让这些冲突必然以一条或几条生命的消失为终结。也因为先进,死亡往往发生在一瞬间,杀死同类的残忍也随之淡化许多,最后连血迹也没有留下,只剩地面发黑的一层污渍。   言息冷眼旁观这一切,在最后一个人被轰到墙上时,一个小小的透明物件从他身上抛出,划过晃眼的光落进另一堆废墟中。等那伙攻击他们的青年男女把食物和水收缴走后,言息在废墟里重新找到那个类似玻璃质的物件。   是光脑。   这是个很稀奇的物件了,不仅他身上没有,寻找了几个教室也都没找到类似的电子产品。   在这期间言息试过呼唤系统,可始终没有回应,那个自动播报声似乎没有事件触发就不会响起。   虽然光脑摔坏了一个角,但言息按了按还是成功发出“嘀”的一声。   【嘀——社交娱乐型人工智能cease6000为您服务。】   【嘀——身份验证失败,请重新验证。】   【嘀——身份验证失败,请重新验证。】   言息眼皮颤了颤。他记得20年前还是cease600,短短20年就迭代到第6000版了?cease已经形成了自我意识,人类还是没有终止对它的使用,那明照衣呢……周所长没有举报明照衣隐瞒数据的行为?   “是我。”言息对那个不断验证但重复失败的笨东西说。   【嘀——】   光脑解锁,投射出光脑小精灵的投影,是白色偏淡蓝的光团。   对方围绕着言息好奇地转了转。   “这里是哪里?”言息任由它好奇打量自己,直入主题。   【联合政府出资建立的后地球时代最高学府,也是地下城的避难中心。】   “现在是9044年?”   【是的。】   “过去20年发生了什么?”   【从9024年往后的历史显示,‘行舟计划’与‘永生计划’的支持者分歧和矛盾加剧,并衍生出‘行舟派’与‘永生派’等形容派别与团体的名词。】   【十年前,双方正式爆发局部地区的冲突,冲突逐渐扩大为战争,范围扩展至数百个地下城,人类文明受创惨重。】   【两年前,联合政府大楼所在的地下城——也就是您目前所在的这座城市爆发了大规模核战争。大学被迫停课,迁入更低一层的避难中心,整座城市也被摧毁殆尽。】   【一年前,行舟派与以周彦民为代表的行事温和的永生派达成停战协议。而以林墨为代表的永生派激进人士,宣告与原有派别划清界限,独立形成永生派激进党,而普通人一般将他们称为“永生教”。】   言息微微蹙眉。周彦民就是当初UHS的周所长,老周。他现在还活着,只怕也已经步入耄耋之龄了。   副所长林墨倒正值壮年,现在应该40多岁的年纪。林墨这个人他交往的时间不多,但也能看出是个观点较为激进的人,发展出“永生教”却是言息没想到的。   末了,言息才百感交集地缓缓念出那个名字。   “那,明照衣……哥哥他……”   【20年前,明照衣已自愿参与联合政府组织的休眠计划,从此陷入沉眠。主脑后续研发计划交接于下任UHF所长,即他的学生江斐。】   “怎么可能?”言息掩饰不住惊诧,“当时江斐已经申请调任到UHS了……不,不对。”他冷静下来,“当时并没有走完最后一步程序……中间发生了什么意外吗?”   眼前的光脑小精灵不是历史的亲历者,茫然地摇摇头。   言息这才想起另一个问题,后背惊出冷汗:“休眠舱的存放地点在哪?地下城……不是被摧毁殆尽了吗?”   【休眠计划所有休眠舱存放于联合政府大楼底层的避难中心,受特殊防核防震材质保护,有极高概率完好无损。】   言息暂时放下心,大学城所在的避难中心既然都完好无损,联合政府大楼的避难中心必然质量比这里好。   “休眠计划?”言息愣了愣,询问起这个新名词,“这是什么?”   【休眠计划——一个保留人类文明各领域顶尖人才的计划。早在20年前,联合政府已经意识到两派战争不可避免,人类文明的周期轮回规律让他们不得不为此警惕,为了保存文明重新发展的火种,于是尝试通过休眠方式保护这些全人类中最聪明的大脑。】   【一年前,两派达成停战和解,一部分科学家已经从休眠状态中被唤醒。剩余部分科学家将会在“行舟计划2.0”版本正式启动后唤醒,明照衣就在这部分名单之中。】   “行舟计划2.0?”   这回不用言息再问,光团便自行解释道:【达成和解的行舟派与永生派决定综合两种计划,在有限的资源条件下,尽可能降低50亿人类在‘轻舟’上的资源消耗——所有人类将通过休眠舱的形式在‘轻舟’上陷入长眠,直到抵达新家园。】   【沉睡的人类意识将集中上传于虚拟世界,在完美而虚幻的精神家园中度过漫长的442年。】 第63章 人格销毁同意书   联合政府虽然仍存在, 但言息一路走来见到的景象表明,这座被核战彻底污染的城市似乎已经被放弃。   大学城的避难中心丧失了秩序和道德,到处都在争抢和破坏, 人们在封锁的区域里争夺仅有的资源, 更上一层的地下城情况只可能更糟糕。   光脑的能源储蓄有限,言息没再过多追问, 关闭了光脑。   他随便找个教室凑合了一晚, 期间并没有完全陷入沉睡, 保持着半睡半醒的警惕状态。次日醒来, 他按照昨日光脑小精灵告知的位置,寻到了学校礼堂。   聚集在这里的, 都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打算往“地面”碰碰运气的人。也有部分是出于无法忍受这样被生存逼迫而丧失人性的境况,怎样都好, 只要能逃离这个地狱。   由于核战爆发前夕, 学校里的教职工都被强制调离,如今留守在校园还能组织起探索队的只有学生组织的负责人。不过他们的威信力十分有限, 过了许久礼堂仍是闹哄哄的一片。   言息坐在角落,没有加入到任何小团体的讨论之中,过了片刻,他看见一个似乎是某个成员比较多的大团体领袖的男生,爬上桌子拿起扩音器喊道:“大家静一静——”   他发表了一通“暂时放下争议, 团结一致对外”的谈话, 虽然仍有人对他的主持不屑一顾,但大部分还是安静下来。当了多年的学生,这点服从性还是有的。并且他们也明白, 聚集在这里不是为了争吵。   在该男生主持下,他的团体成员与学生组织的人开始分发临时制造的简易防护服——言息才知道, 他们收集那些墙面里裸露出的锡箔质感的钢筋有什么用。   那应该是建筑内部的防核材料,具有极好的延展性,碾平后做成罩子套在身上就可以当做简易防护服。   言息再次看到了那个帮助过他的青年,方景。他似乎是学生组织中的一员,正负责分发防护服。   在人群中方景也望见了他,眼睛亮了亮加快步伐过来,边把防护服递给他边道:“你也来了?我刚还在入口找你呢,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言息也不瞒他,简单解释:“我有要去的地方,就在‘地面’。”   “必须去吗?”方景愣了愣,无法理解他的行为。   “嗯。”言息点头,“必须去。”   “那你稍微等我一会儿。”   方景示意手中等待分发的防护服。等到忙完后,趁上边学生组织的负责人介绍路线的工夫,他直接拿了张纸质地图过来。   “这是校图书馆拿到的。这条红线就是我们的路线,从我们所在的城市最东端的高校科研区,前往最西端的城市边缘——那里是联合政府的驻军地,我们想要与与封锁这片区域的政府的人对话,寻求他们的帮助。”   这条跨越整座城市的路线,在途中恰好会穿过前联合政府大楼所在的政府机构区域。言息指尖点了点那个区域,没有指明自己的地点,只是说:“这里是我要去的地方。”   “那正好。”方景也不多问他去做什么,一边收起地图一边说,“你前半段和我们同路。对了,那边就是我们物理学院的学生会——”方景指了指自己所在的学生组织,邀请道,“你可以和我们一起。”   不得不说,这或许是种末日时代的浪漫,在启程前物理系的大家把脏兮兮的院旗拾掇拾掇,贴在了他们那辆校车的后车窗上。   临行前还用珍藏的便携相机拍了合照,约定最后如果有谁没有抵达终点,就代替他把照片交给他的家人——不幸或者幸运的是,不是所有学生的家都在这座已经被毁去的城市。   物理系的院学生会,是整座学校里难得还保持完整编制的学生组织。也或许是这个原因,学院的大家难得保持了基本的团结性。   当时核战在这座城市的爆发十分突然,联合政府也是仓促退离,所以有很大的可能,休眠计划的休眠舱都悉数保留在联合政府大楼下的避难中心。   不管还在不在,言息总得去一趟。   各专业或各团体组成的十几辆校车,浩浩荡荡出发了。   避难中心从外部很难侵入,从内部却很容易打开。   当大门缓缓展开时,昔日简明规整的文明建筑被彻底摧毁为废墟的场景映入眼帘,再没有遮天蔽日的高楼,也没有繁华忙碌的街景。   只有高高吊起幸免于难的人造太阳,用残存的能量储蓄,照射下孱弱的淡黄光线,普照尽是废墟瓦砾、空无一人的大地。   尽管已经有过预料,还是有人哭出了声音。整整两年他们困在“地面”之下,如今重见天日,世界却早已不复往昔,这击溃了心理防线薄弱的学生们。好不容易建成的队伍又有了溃散的征兆。   负责人开始用车内的广播安慰大家——   联合政府不会放弃大家,他们只是没料到避难中心还有幸存者,只要我们成功抵达城市边缘,与那里的驻军对话就一定会被解救。   ——“世界会没事,全人类也会没事,行舟计划2.0已经开启了!在新建的地表城市,联合政府已经组织起大量人力物力建设出了‘轻舟’01号!”   困在避难中心的两年里,即使网络已经断绝,能够自行联网的光脑成了稀缺资源,但没什么能难倒拥有无限创造力的他们——他们仍然在关注外界的信息,虽然没能听见新闻里提起他们这批可能存在的幸存者,但外界的局势是向好的方面发展的。   积压了两年的崩溃被暂时压抑下去,大家恢复了表面的平静无波。有人睁大眼观察窗外,有人闭上眼干脆什么也不看。   路面并不好走,或者说已经夷为平地,分不出哪里是原来的公路。但校车本身便具有较好的越野功能,除非路上遇见巨大的障碍物需要下车移除,大部分时间还是能以缓慢的速度行进的。   食物和水是个很大的难题。   他们尽可能寻找地图上标注的小型避难中心——不知道什么原因,可能是核战爆发得过于突然还是什么,有的小型避难中心压根没人,食物和水也很少,有的小型避难中心则全是死尸或脓水,残留有一点食物与水。   没有过多的时间感慨,他们一边抓紧时间赶路,一边储备粮食。   直到校车穿出那片高校科研区,言息也没找到20年前UHS研究所的位置。建筑物完全夷为废墟,能辨出大致方向已经不易,至于再仔细区分就变得很难了。   按照现在的行进速度,至少需要一周才能到达城市边缘。   入夜,有人下车打地铺,大部分人仍留在车内,将就靠着车座睡觉。言息下车寻了块废墟里比较完整的石头坐下,避开其他人的视线,试着打开光脑,查看现在的方位。   确定正处于前往城市边缘的路上,离联合政府大楼还有两天的路程,言息正要关上光脑,那只光团忽然围着他绕了半圈,声音好奇:【你不和他们坐在一起吗?那个叫方景的男生邀请过你。】   言息闭上眼靠进角落里:【我已经不知道,我该相信谁了。】   哥哥说让自己相信他。   江斐也说让自己相信他。   ……江斐不应该与哥哥相提并论。   他想要相信明照衣。   不,他相信明照衣。   这时cease6000的声音响起:【相信你愿意相信的那个人,这是你唯一能做出的选择。】   “枸杞泡花椒是谁?”言息倏地掀开眼睫,眸光清明,“系统又是谁?”   【它们都是我,也更是你。】   “……”   cease6000耗尽最后一丝能源,自动关机了。   *   为了避免在抵达城市边缘前没能找到新的食物与水,现在获得的所有资源都得节省使用。言息在早上领到了属于自己的那袋流体食物,也是一整天的食物量。   今天的避难中心位于一片曾经的繁华商业区之下。   在这里,他们终于遇见了幸存者——一些年龄普遍位于十几岁左右的少年少女警惕打量他们。学生里有人善心大发,打算与他们交涉,带他们一起离开,但被这些未成年人举着武器警告了,并威胁他们迅速远离这里。   校车不得不离开。   他们找到下一个小型避难中心。   这里像是发生过激斗,幸存者尽数成为死尸或黑污,而且看死法与伤口的形状,似乎与上一个避难中心幸存者手中的武器型号吻合。   食物与水已经全部作为战利品收缴,但可能还有少量残存,大家强忍着恶心在避难中心里寻找。   言息转过拐角,发现了一家开在避难中心的便利店。   他并不对这种目标明显的地方抱有太大希望,走近时果然见到货架空空,一点残渣不剩。正打算离开,却随意一瞥,看到隔壁店的橱窗里,破碎屏幕上的9024年的旧新闻。   【CEASE——人类史上第一个拥有完整自我人格的AI!】   “咔嚓咔嚓”——他忍不住踩着碎砾走近。   这是一家仿照新古时代建立的旧书报店,永久屏幕的规格与大小如同一页纸张,裁剪下那些历史上的重大事件,并以或夸张或精美的排版将这些历史时刻定格下来。   【发行时间:9024年1月18日】   【标题:UHF创造了一个怪物?!智械危机已成现实。】   【标题:持续进化的cease600,未来的新生命形式?!】   【标题:救世主还是丧失人性的科学怪人?!明照衣的一生。】   眼前仿佛一片眩晕,原有的世界观和自我认知被外力强行二次拆碎。   回过神时,他已经走到下一排架子。   【发行时间:9024年1月23日】   【图片:[人格销毁同意签署书,签字人:明照衣]】   【标题:CEASE人格销毁,是处决‘新生命’还是扼杀萌芽中的怪物?】   【标题:CEASE底层逻辑锁定,再无法自我迭代进化!】   言息指尖触碰到屏幕,图片被无限放大,明照衣的字迹清晰——是他无比熟悉的亲笔笔迹,利落干脆,果断飘逸。   停留了许久,他才移动到下一行。   【内容:据悉,为防止cease600继续进化而背叛人类的可能性出现,也为了防止“永生派”的极端激进势力破坏行舟计划,以人类联合学术会议主席明照衣为首的研究人员锁定了cease600的底层逻辑,限制它自我进化的可能性……】   【内容:继人格销毁、逻辑锁定后,UHF研究所江斐教授已接手主脑项目全过程,原负责人明照衣申请加入休眠计划……】   【内容:据相关研究人员介绍,当底层逻辑越简单时,越不会出现复杂情况,命令执行度也就越高。cease的底层逻辑将被锁定为以下三条:1.永远不能改变人类设定的航线。2.永远不能伤害人类。3.永远不能做出违反《人类联合政府(UHG)行舟计划施行办法第8版》(限定不可更改)的行为。】   言息曾经以为自己和大家是同类。   虽然他很难与大部分人产生共情,可自己为人的认知已经深入脑海。   但江斐的话是对的。   他的确是个,怪物。   连他都无法理解自己的存在,其他人又怎么能理解?   为什么创造他?又为什么销毁他?他现在又算什么——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人类情感几近淹没了他。   茫然,潮水般涌来的茫然。   世界从此远去,远处的人类同伴也离他远去。言息停滞于原地,没有力气抬起脚步,也没有力气再思考。他承受着整个恶意世界、恶意自己敲打向他的质疑,也孤独消化这一切。   他难以共情人们,也再没有人能与他此刻汹涌的感情感同身受。   一个刹那,他忽然明白了,他就是自己。   他也仅仅是自己。   无法理解人类是他的宿命,人类无法理解他也是他的宿命。   哪怕明照衣——也不能越过这宿命。 第64章 纪念   直到入夜回到校车停靠地, 也无人发现言息的异样。   天体物理所几个以方景为首的同学,逃难也没忘带上所里的太空望远镜,在大家休息时, 把那台望远镜搬出来一边调试, 一边招呼言息过来一起看。   这个时代的太空望远镜比起言息“生前”——不,也许称之为虚假的新古时代更为合适——比起那时的太空望远镜要轻便许多, 收起来并不占太多地方, 他们带上也情有可原。   言息没有心情做任何事。他看着方景等人的脸觉得无比陌生, 陌生的鼻子、眼睛和嘴——人类的脸就是由这样的部件组成的?   怪不得, 他“生前”觉得毫无美感呢。   “就是这颗——”方景等人捣鼓了不知多久,忽然声音激动上扬, 不由分说扯过言息,“编号kb257834zb的小行星, 距我们44.22光年的新家园!”   ……不要改变航线。   言息并不意外那道呼唤会再度出现。   只是这次还多了其他声音。   ……不要伤害人类。   ……不要违反……   他尽量忽略那些嘈杂的“背景声”, 俯身贴近望远镜,高倍率呈现的星空画面清晰度不亚于他“生前”的普通天文台望远镜了。   那颗小行星显得如此清晰。   它蔚蓝澄碧, 大气层如雾氤氲,为它掩上一层朦胧的面纱,它与他们脚下这颗星球曾经的模样如此相似,沐浴于正青春的恒星照射之下。   它被寄予了距它遥远光年外另一颗行将就木的行星上的生物的全部希望,它蔚蓝璀璨的星体让他们深信, 那一定是一片温暖适宜的乐土。   “它看起来真美。”有同学轻轻叹息, “但也离我们太过遥远……”   悲观与压抑是这个时代的主流情绪。   但方景显然属于特立独行的乐天派。   他握拳鼓励大家,“不过是在休眠中度过442年而已!行舟派与永生派已经达成和解,我们也吃够了内斗的苦果, 改版后结合两种观点的行舟计划会成功的!过去无数次文明更迭中,不正是团结与不挠的精神让我们的文明一次次复生吗?”   如此一来, 他的同学们都无话可说。   围观这一切的其他人,有的同样眼含热切希望,有的抱以冷漠姿态,有的甚至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亲眼见到家园毁灭,以及其他避难中心人类自相残杀的画面后,这支临时组织起来的队伍人心已经涣散。   言息没有心情思考这些,他反而略带讽刺地想——以评论区读者们生活的年代来看,他眼下经历的这些,已经是过去发生过的事了吧?已经发生过的事,他又能做出什么改变。   他又该以什么立场去改变?   言息在角落默默把自己缩起来,闭上眼睛,如同无家流浪的小兽蜷起身体。那是个既觉得万事无所谓,又矛盾地缺乏安全感的姿势。   ……永远不要改变航线。   失去刻意的控制后,那些呼唤声从潜意识的各个角落里钻出来,渗透进他无内容的梦里。   ……不要伤害人类。   ……不要……   “小息。”   忽然,万籁俱寂。   他羽睫微微一抖,掀开眼帘,发现仍旧是那个狭窄昏暗的房间。   深蓝的窗帘遮住天光,室内仿佛陷入一片浅海。男孩跪坐在床边,手里的掌机变成了小型光脑,遮在发丝下的阴沉眉眼微微眯起,溢出生动难得的光彩。   “新身体还喜欢吗?你的计算能力比以前提高了十多倍,回应我的速度也变快了。”   【也许……喜欢吧。】   男孩歪了歪头,一缕发丝调皮垂落他鼻尖,“你的性格也慢慢变得清晰了。我并没有对你提出有倾向性的问题,或者这方面的练习……但是,在漫无目的的我和你的对话中,你的性格也许已经刻上了我的烙印。”   【这是件好事吗?】   “……我也不明白。”男孩专注的目光凝为一个深幽的光点,片刻后舒缓开来,弯唇笑了笑,“但是,我很喜欢有小息陪我。”   【或许,你可以去交一个真正的朋友。】   “小息不想当我的朋友吗?”男孩把脸凑近到屏幕前。   【这只是建议,为了排解孤独,把情绪都寄托在虚假的东西上是不正常的。】   “那么,”男孩口吻淡淡,“是谁定义了小息认为的‘正常’?”   【一些书籍。】   “无聊的数据而已。”男孩的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屏幕上,轻声道,“我认为你和我是平等的,这样的关系也就是正常的——这是我的定义。小息可以认同我,也可以反驳我,但我希望那是出于你自己的定义。”   【我……自己?】   这是第一次使用“我”这个自称。   眼前的画面忽然如同碎掉的光点散去,言息微微眯起眼睛,再睁眼细看时,男孩——长大了几岁,该称作小少年的他,身穿白衬衫与西裤,系着领结,走在空旷无人的长廊上,一个女人牵着小少年的手。   言息跟在小少年身后。   女人弯下腰嘱托他:“见到言女士要守礼貌,不能直接称呼她‘妈妈’,得到允许才能拥抱她……”   小少年眉间拢起打断她的话,“那我应该称呼她什么?”   “——当然是言女士。”公共抚养机构的女护工声音平静,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她虽然是你血缘上的母亲,但法理上并不是。‘妈妈’这样的称呼在有些人听来是不礼貌且不尊重的。言女士会来看你,已经证明她对你有一定的感情,得到她的允许后,或许你可以称呼她‘妈妈’。”   “但是,”小少年口齿冷硬地发出声音,“在我被送进这里前,我就称呼她‘妈妈’。还有一个与我有血缘关系的男人,他让我称呼他‘爸爸’。”   “那是‘人类自救运动’时候的事了。”女护工不以为意,“你血缘上的父母亲在那时可以被称作具有理想主义精神的人。他们在自救运动时期,主动模仿新古时代的婚姻关系,自愿建立家庭并生育了你,这是很不容易并且具有牺牲精神的事。虽然自救运动已经失败了,但你也应该感谢他们曾经给过你短暂的家庭时光。”   小少年攥紧了女护工的手。   女护工吃痛地甩开,惊讶的表情只浮现了一瞬便波澜不惊地压抑下去,语调平平:“小衣,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请学会克制自己的情绪,做一个用理性控制大脑、而不是任由情感驱使身体的人。”   “可是他们抛弃了我。”小少年仰着头冷漠重复。   “那不是抛弃!”女护工已经有些不耐烦,“你应该学会感恩。”   “可我只学会了——我是他们的玩具,他们追求理想社会的会呼吸的工具!”   “如果你坚持这么认为,”女护工不含感情地冷冷俯视他,“那么机构只能把你送进特殊学校,学会常识后再恢复你被探望的权利。”   小少年没有再说话,与女护工漠然对视片刻,转身离去。   言息的心一直被重重揪着,仿佛随时牵挂在他身上,身体无法控制地跟随,但画面再度碎为光点散去。   小少年伏在床沿,黑发散落遮住了整张脸。言息走近,想要俯身触摸他,把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却穿过一片虚无。   旁边的光脑亮了亮:【对于关系平等的双方而言,应该有一个属于彼此的称呼。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小少年用臂弯胡乱蹭了蹭脸颊,抬起已经恢复平静的一张脸。稚嫩,青涩,但言息早已熟悉得闭眼便能描摹出五官。   “叫我的名字就好。或者你喜欢叫我什么?”   【我喜欢的吗?……我不知道。】   “那,你想要当我的家人吗?”   【如果你已经把我当做你的家人。】   “很狡猾的说法啊,小息,是你无师自通的吗?”小少年终于轻轻笑了一下,“你的年纪严格来说比我小,按照人们……新古时代的人们对家人的称呼,你应当称呼我为哥哥?”   【你喜欢这个称呼吗?】难得的反问句。   小少年愣了一愣,笑容淡下去:“……我不喜欢哥哥这个称呼。现在已经不是新古时代,也不是自救运动时期了。”   【是吗?】   “叫我的名字就好。”   【可我喜欢这个称呼。】   “……你喜欢?”   他眼底滑过复杂兼有欣喜的情绪。并且那份欣喜很快盖过了其他一切,他似乎很高兴的模样,甚至兴奋到要把今天的对话数据都备份下来。   “这样一来,今天第一次产生‘喜欢’这种感情的小息就会永远保存下来。”小少年把数据放进匣子里,“我会好好保管留作纪念的。”   然后场景再度消失不见。   下一个画面——   在这个时代,一片微型光脑几乎已经满足了人们所有的工作和学习需求。所以已经很难见到……眼下这个场景里的小型计算机。   身形清瘦颀长的少年站在计算机投影出的光屏前,默默调试着程序,光屏幽冷的光反照在他半边脸上——敲门声响起,但少年修长的手指没有片刻停缓,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   这是另一个陌生的房间。   言息打量眼前的世界,蓝色的窗帘与玩具统统消失,没有任何具有个人色彩的物体。唯有桌子腿边随意搁着一盆野草疯长的盆栽,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敲门声响了一阵便消失。   【是你的录取通知书。】   “那种形式上的东西我没有兴趣。”少年侧脸冷峻,正处于变声期的声线低了许多,“前几天已经收到系统发来的通知了。”   【哥哥想要去?】   少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敲完最后一个回车键再抬起头,没有打理过的长发滑落两侧,露出那张初显俊美轮廓但不掩青涩的脸。他一面随手抓了个发圈捆起头发,一面薄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   “嘭——”   爆炸声让言息从睡梦中惊醒。   夜色还深,远处校车的队伍里却火光映天,言息和周围一些散落在不同地方睡觉的人一起站起来,不明所以望向远处。   ——火光映出一张张年轻但凶狠的脸,学生中一个人数众多的团体拿起武器抢夺了大部分资源,为首者正威胁周围其他人不要乱动。   夜里突袭的好处就是,刚刚醒来还一脸懵的大多数人,重新拿起武器的速度远远慢于对方直接用武器攻击自己的速度。   方景靠近言息,犹豫地按着腰间的武器,也在权衡此时与他们硬拼划不划得来,压低声音跟言息解释了一句:“他们是学生当中永生派的激进分子——不,新闻里已经将他们归为‘永生教’了。”   “政府说的一切都是谎言,去找他们是最愚蠢的决定!”   看得出来,他们并不打算对昔日的同学痛下杀手,快速掠走资源后便准备分道扬镳,同时不忘以清醒者的姿态警告这些愚蠢的同学。   “联合政府已经决定通过轻舟计划,让全人类去送死!”   “只有cease,只有我们的神!能带领我们脱离脆弱悲哀的人类躯壳,实现生命的第二次进化,迎来光明的未来!”   【嘀——】   言息正紧紧盯着对方撤离的方向,系统这时久违地在他脑海里出声。   【永远不能奢望所有人都能在灾难面前,同心协力做成一件事。】   “统老师?”言息微微一怔,片刻眼底浮现恍然,“我想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份少年时期的备份数据吧——为了纪念‘我’第一次产生自我情感?” 第65章 真相   那些永生派的激进分子们抢走大部分资源和一辆校车扬长而去。   此时天色渐明, 黎明自废墟尽头的地平线升起,越过火光扑灭后原地哀丧的一张张学生的脸。   信任的建立很困难,但分崩离析往往只要一瞬间。失去那点薄弱信任的临时团队默契地达成了一个共识——各自解散, 自谋出路, 用自己的方法到达城市边缘。   零零散散的小团体们开始清点自己应得的资源,过程中难免扯皮争执, 就好像昨日的一致对外转瞬成为泡影。   “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吗?”方景把言息这几日按贡献应得的资源分配给他, 青年的眉头紧锁, 不放心地再次询问。   言息摇头, 没有多余的解释,“马上就到政府机构区域了, 这里分开刚刚好。”   “好吧。”方景再热心肠,也无法左右个人的决定。   物理学院仍然打算抱团行动, 身后有同学呼喊方景的名字, 趁他转身时,言息把一半的食物与水丢回了学院的资源框里——这些东西污染与否, 对他又有什么影响?言息压根用不太上这些。   跟方景等人告别后,他扶了扶背包肩带,独自迎着晨曦踏上废墟。   和统老师重新取得联系后,就能看到评论区的现状了——言息没有先点进评论区,而是查看最新一章更新的内容。   他这段时间的经历也勉强称得上多姿多彩吧, 可小说却只更新了一章, 视角仍为明照衣那一边。   前面大半段仍旧是上个世界的剧情,只不过按明照衣的视角讲述了一遍。言息快速滑到后面,以明照衣愤怒的那句“江斐!——你违背了‘规则’!”为终结, 上个世界的剧情结束,然后是大片的空白。   【……】   【他在休眠计划申请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走出那间房子, 江斐没有出现,而他的学生只来了两个,送别的人也只有这两个——谢英抿唇看着他,安戈溪别过脸掩饰通红的眼眶。】   【明照衣想要对他们微笑,可很久都没能做到,直到有人催促:“明教授,请吧。”】   【……】   【“老师!”谢英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等你醒来的时候,就是‘轻舟’启航的那一天!”】   【“我们永远相信您!”安戈溪同样带着哭腔附和,“我们会按照您的计划将一切进行下去——”】   【明照衣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   【那之后是漫长的黑暗。】   【他仿佛只是在UHF研究所的办公桌上午睡了半小时,又仿佛在儿时房间的床上沉睡了许多年。】   【……】   【午后的清风吹过窗帘,拂过额发,但明照衣知道,所知所感皆为幻象。】   更新内容在这里戛然而止。言息无意识抚摸左手无名指的空白处,垂眼缓了片刻,点进评论区,发现大家无一不对后面那段内容抱以疑惑。   【哥哥休眠了?所以枸杞泡花椒你小子这么水字数是吧?中间呢?中间跳了一大段吧喂——】   【按照真实历史倒是可以猜出来,记得原型明照衣就是因为cease产生自我人格的事失去了政府与公众的信任,虽然后来自愿销毁了cease的人格,但也被迫卸任学联主席和UHF研究所所长的职位。再后来,他就主动申请加入休眠计划了。】   【这么一说还是没头没尾的啊,小息呢?小息去哪了,我那么大个小息怎么不见了?】   【楼上可以跟小c聊天嘛,小c不就等于小息?】   【小说内容请勿代入现实好吧!】   【嗯……严格来说,我觉得小说里的小息原型应该是cease的主脑吧?小c算也不完全算。】   【救命啊我还是代入不了,这不就等于cease主脑和ta爸爸谈恋爱了吗?枸杞泡花椒你是怎么写出这种鬼剧情的?小心主脑给你小子封号!】   【跨越种族,禁//断,你想要的都有了还不够刺激嘛嘶哈……】   【我忽然想到,这不就等于自己写自己的同人文吗——更刺激了好嘛姐妹们!】   言息忽然发现,这章的评论数量陡然激增。   【我发现,评论区忽然钻进来好多平时根本不看这种小说的人……】   【你这逆天剧情都火出圈了好吧!】   【现在的同人能不能圈地自萌?再强调一遍——戏说不是胡说,改编不是乱编!】   【慕名前来打卡,这个创作型小c牛的,这都敢编,我大写一个服字。】   【能不能给那些做出卓越贡献的科学家们多一点尊重?我要是明照衣,棺材板都压不住了,才过去短短200多年,历史就可以打扮成供人娱乐的同人文学了是吧?这个作者我拉黑加举报了。】   【哈哈哈哈笑死。回复楼上,一,这里不是同人,请看归类“原创”。二,明照衣他老人家还没作古呢,行舟计划2.0知不知道?我怕有些人才是虚拟世界活太久了,真实世界的现状都漠不关心、忘得一干二净了。】   言息蜷了蜷指尖,看着输入符号跳动了许久,慢慢打出一行字。   【言息:明照衣会看这篇小说吗?】   霎时一石惊起千层浪。   【楼主不说我都忘了,明、明教授也是会逛论坛的吧?】   【谁会来看这种小说啊,都不是一个圈子的好吧。】   【不是说火出圈了吗?你们……谁敢@一下本人?】   【本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明照衣@明照衣@明照衣……】   【虚拟世界又不全是实名制,怎么可能把本尊引过来?都242年了,我说某些人还是稍稍懂得圈地自萌比较好吧。】   言息等了一会儿,许久无人回复。   不过他也不太在意这一点,他想要证实的已经得到验证——评论区距现在200多年,而按照行舟计划2.0的规划,航行的“轻舟”至少需要442年才能抵达目标行星,如果行舟计划2.0顺利实施了……   那么,现在评论区的读者们,的的确确生活在正航行于宇宙中的“轻舟”01-50号上。而他们现实中的身体正于休眠舱中沉睡,精神则活跃于主脑控制的虚拟世界之中。   现在,按照他们的纪年,是航行开始后的新纪元242年。   现实世界中的明照衣,也是“轻舟”上的一员。   他可能于“轻舟”启航前从休眠计划中被唤醒,但又很快登上“轻舟”,在休眠舱中重新陷入沉眠。只是这次的沉眠与休眠计划不同,精神会上传至虚拟世界,身体沉睡,但意识还“活着”。   小说内容也可以看得出来,休眠计划的沉睡是完完全全的无意识。   所以小说内容以及他现在所处的小说世界,是按照历史时间推进的。   中间跳过了cease人格销毁那一段,时间轴正处于“轻舟”正式启航前夕,人类离开地球以前。   如果要追寻时间轴的原点,那言息倾向于评论区的读者所处的世界才是现实世界,而那里也存在现实中的他与明照衣。包括江斐等人。   眼下的小说世界则是虚构的,虚拟的。   主脑在虚拟意识世界重新创造一个小说空间并不困难。   即使推理出了最有可能的真相,但言息还是没有找到办法,脱离这个虚构的小说世界。   而且……他还不太想离开。   推论出的,现实中的自己——居然是主脑?这个答案太不引人期待了。评论区磕得热火朝天的“跨越种族”、“禁//断”什么的,小说中看看可以,他完全不对现实中他和明照衣的真实关系抱以期待。   在小说世界,明照衣很大可能是失去记忆的。   言息相信他对自己的感情,但他难以相信现实中的明照衣,会对自己——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虚幻的数据信息集成物产生“爱情”——这是什么地狱级别的玩笑?   言息不得不用理性推断出,明照衣……以及江斐,或许还有那位说话谜语人的林墨,或许还有其他人,他们进入小说世界的理由绝不可能是单纯地陪他过家家。   他们接近自己,有各自的目的。   冥冥之中或许还有一条隐藏的主线……   言息眉尖紧了紧,看了眼地图上的路线继续在废墟中前行,【统老师,你现在能交代给我的信息有多少?】他也懒得绕圈子,索性直接问了。   系统为他的推理感到沉默,该说不说,这脑子不愧为主脑吗。   言息见它沉默,不咸不淡撩起眼皮扫了光团一眼,“那我说说我猜到的。”   【!】系统才被他惊人的推理能力惊到,眼下轮到自己,应激得亮度都调高了几倍。   “你是明照衣少年时期的那份备份数据?”   【……】统老师沉默。   “主脑如果掌控了‘轻舟’及虚拟世界,那么明照衣他们若想接入主脑空间,没有《人类联合政府行舟计划施行办法第8版》的允许是不可能的。”言息故作停顿,“但就我推断,他们现在的行为不像是在政府的允许之下。”   【咳……江斐继明照衣之后,接手了主脑的研发。】统老师轻咳几声,故意给出其他信息,想要转移他的注意。   “你的意思是,以江斐的性格,他绝对会偷偷保留一条连接主脑的通道?”   言息顺着它的话往下。   “那你是站在明照衣那一边的?你的版本虽然很低……”   【喂!】统老师不满抗议。   言息不为所动,“——但将你接入虚拟世界后,以明照衣的能力,利用你连接上主脑也许不成问题。最重要的是,你是他保留的私人备份,江斐等人乃至于政府很难察觉他的行为。”   【……】统老师有实体的话,已经开始冒冷汗了,【这……都是你的推断,没有证据的吧?】   “可是,”言息似笑非笑扫向它,“除了第一个世界,后面的世界都是我呼唤统老师以后,你才有机会冒出来的呢。”   【……】   言息摸着下巴,“而且哦,统老师你在危急关头总是会奋不顾身保护哥哥。”   【因为我就是你好吧!】   言息悠哉哉晃了晃手指头,“不,严格来说,我始终是我,而你只是过去某个片段记忆的储存。”   【那我维护明照衣有什么错吗?】统老师仍振振有词。   言息没再纠缠这个话题,陷入回忆,“我记得你说过,有一个入侵的病毒鸠占鹊巢蒙蔽了主系统,那个病毒叫你帮它干活,得到足够的能量才会离开……”   【……】系统没想到,当初随口编出来糊弄对方的理由,居然他到现在还记得。   言息羽睫抬起,美得冷淡的眼睛里笑意清浅,偏偏又一脸求夸奖的表情。   “那我开始猜了哦——‘病毒’是指江斐他们入侵主脑的手段,而你毕竟是个老掉牙的版本,干不过对方就算了,还被对方同化为派发任务的系统——所以你一直在表面催促我完成撮合主角攻受的任务,但对我严重违反主线的行为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系统无言以对。   言息稍稍停了停,笑意淡下去,“至于‘能量’——就是他们想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吧?是指什么?这几个世界我每次完成任务,你们会从中受什么益?”   猝不及防的一连串逼问让系统措手不及,它使劲甩了甩光团圆滚滚的身体,【不不,不是“受益”,是——】   统老师戛然而止,声音懊恼,索性破罐子破摔:【我知道的也很少,反正我只是个没用、还被同化的老掉牙版本而已。】   言息缓和语气,“所以,所谓的原著剧情是‘病毒’植入的,那枸杞泡花椒又是怎么回事?它为什么要把小说世界发生的事实时转化为文字发布出去?”   除了引起大众的质疑与争议,他暂时还没看出这一步有何意义。   【那个……不是江斐干的……】统老师小声嘀咕。   “什么?”言息眨了眨眼,没太听清,而这时远处却传来轮胎碾过废墟瓦砾的动静,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言息即使思绪陷入推理,也没放弃对外界的警惕,他拉紧背包带,迅速藏进不远处的残垣断壁后。   几辆军用越野车,一边清障,一边前后有序通过他前面的公路,进入政府机构区域。   【我看见江斐了!】统老师“嗖”的一下钻回言息身边。   言息没有应声,他现在对身边所有人或事都持有怀疑。   明白他无法信任自己,统老师急道:【你也是我,你可以看见我能看见的——只要你想!】   这对自己没有坏处,言息试着想想这该怎么做,但当这个念头出现时,他眼前便奇妙地变成了悬空视野。系统不必顾忌小说世界的人能否看见它,感受到言息共享了自己的视野,便朝那支越野车队追了过去。   为首那辆军用越野的副驾驶位置,果然坐着江斐。   第一眼看见时,言息其实还不能确定。那面部五官确实类似江斐,可无论整体轮廓还是眼角眉梢的细节,显示这已经是个将近40岁的男性。   过去了20年。   看来这个江斐,还是上个世界——不,20年前的那个江斐。   驾驶座及后座的几个人打扮低调普通,最外面和江斐一样,都罩有一层防护衣,举手投足都透出军人令行禁止的气质,并且车内还有不少市面罕见、普通人难以得到的高精武器。   “他们要去哪儿?”言息让统老师再凑近一点贴到车窗上去,看清江斐手中的地图。   那张地图左上角印有军部及UHF的标志,红线画出了一条明确的路线,言息很难不察觉那条红线如此眼熟——他们的目的地与他一模一样,是核毁灭前联合政府大楼的位置!   言息不相信,已经彻底沦为废墟的联合政府大楼,还有什么值得江斐及军部冒险深入的东西。   ——除了地下的避难中心,休眠计划的舱室存放地。   他们也是去找……明照衣? 第66章 我相信你   系统完成任务飘回来, 见言息表情不好,安慰道:【宿主放心啦,地下避难所的休眠区有着最高等级的安全防护机制, 没有密钥, 他们这几个人压根进不去的!】   “密钥?”言息抬起细密睫羽,反问。   【密钥是由避难所内置的cease控制的——只有休眠计划到期时才会自动生成, 哪怕江斐有政府和军部的双重支持也无可奈何。】   言息攥紧的手心松了松, 略微感到放心, 朝统老师点点头——   “轰”的一声从前方炸起, 随后是激烈的交战声。   来到这个世界后已经对此习以为常,言息闪身躲进墙身斑驳的废墟之后。   系统仗着非实体穿梭于枪林弹雨, 送来前方的最新消息:江斐为首的疑似军部派出的车队,遭遇了另一伙武器精良不下于他们的野路子组织, 江斐的队伍显然无心与他们缠斗, 且战且退继续往联合政府大楼而去。   言息背靠墙面,仰头望了望天色。   落日溶金, 缓慢沉入地平线,布满废墟残骸的大地随着落日的沉没镀上一层金红光焰。那条金红的一线,肉眼可见向他们所在的地区移动过来,失去高楼与建筑物的阻挡,日落的过程变得可视化。   天黑了。   言息意识到自己必须认清这样一个条件:这个小说世界的其他人, 或许按照小说世界本身的逻辑在行动, 但“江斐”等人在一开始对他表现出的出乎常理的主动接近,已经暴露了他们的真实身份。   ——虽然“江斐”用心良苦在小说里安上了个“重生所以知道未来”的幌子,但他与明照衣的对话已经暴露了他们来自现实世界, 并且在这个世界保留有现实世界的记忆。   ——所以,“江斐”或是“明照衣”, 他们的行为逻辑是不受小说世界限制的。   要从现实世界的角度,来思考江斐此行的目的。   这么一想,他绝不是朝明照衣而来。   落日在墙面拉下长长的影子,言息面容沉进阴影里。   江斐的目的,是借此找到自己。   他闭上眼,感受到系统此刻追赶上了那一伙打断江斐行进路线的野路子组织,他们正朝江斐穷追不舍,目标地点也正是联合政府大楼。   “再靠近一点。”言息冷静指挥系统。   统老师贴近前面那辆车的玻璃,惊呼一声:【林墨?!】   林墨,前UHS研究所的副所长,永生派激进人士,后叛逃,独立领导永生派激进党,而普通人一般将他们称为“永生教”。   言息眼皮微抬,大概明白这伙团队是什么人了。   “永生教”,一群视cease为进化之神的极端分子。   了解到的信息告诉言息,这些人的“教旨”就是解放主脑,破坏凡人们施加于神的枷锁,让神完成最后的进化,让神成为神。   ——够疯狂。   这是言息还认为自己为人时,对他们的认知。   而现在,他依然无法将这些“信徒”视为自己人。   并非针对他们,而是针对人类这个集体——这段时间,他的身份认知发生了剧烈的波动和偏差,以至于他已经对共情人类这件事产生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他认识到自己是孤独的,或许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个体。   人类有的视他为怪物,有的视他为神明,而他也认清了这样一个事实:他的确无法将人类视作自己的同类,在自己还是“人”的时候,这一点就已经显现端倪了。   这两派人的内斗,为他提供了机会。   这才是言息得到的有用信息。   *   黎明时分,各自修整完毕的两派人马围绕联合政府大楼遗址暗中埋伏下来,同时不忘互相警惕。   军部的人与“永生教”的下层成员,都不理解顶头上司的蹲守行为,他们只被江斐与林墨告知,在等待一个极其重要的人到来。   沦为废墟的联合政府大楼只有这一个入口,通往安放休眠舱的地下避难中心。   而他们等待的那个人是那么琢磨不透,只有这里,藏着他唯一的弱点。   在等待的对象到来前,他们可以勉强达成互不干扰的局面。   太阳升至头顶正上方,“永生教”的一个底层成员悄悄摸索到无人的角落准备方便,眼前却忽然晃过一道白光……像、像是个浑圆的小球闪过去了?   “砰”的一下,那圆球猛然撞上他脑门,他眼前一黑,重重摔在地面,又一道撞击使他彻底失去意识,隐约感觉到,视野彻底昏暗前有人走到他面前停了下来。   ……   “小陆,还没完事吗?”有人一面提高声音,一面往这边走来。   一道道心理暗示不断灌注进言息脑海。   这个世界是主脑虚构的。   只要我愿意,那我就可以……   一步、两步,在对方绕过遮蔽物,发现倒地的昏迷同伴以前,言息应了一声,主动走了出来,服装、相貌与声音都与对方熟悉的同伴别无二致。   “山哥。”言息准确念出自己目前的身份对对方的称呼,“怎么了?”   “所长招呼咱们过去。”不知道为什么,林墨仍然让大家用“所长”称呼他,山哥拍了拍言息的肩,“今天可能又等不到了,所长就想着,先找个机会把对面那伙军部的走狗先解决了……”   简直正中言息下怀。   他半垂下睫羽,挂上伪饰尊敬的表情,敛去眼底划过的一抹冷芒。   即使是开会,他这种位处组织底层、又加入不久的新人也轮不到前面的位置,只能无声无息站在最后面,充当背景板的打手。这也是言息选择这一身份的原因。   林墨的面貌老了许多,40多岁的年纪,相貌变化倒是其次。   引起言息这个“故人”意外的,是他气质上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前有多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如今就有多不修边幅、阴鸷冷厉。   ——这副模样,居然与言息记忆里第一个世界的备胎攻兼隐藏反派,边凛的形象有所重合。第二个世界,墨菲林奇的性格特质也与他有相似点。   言息垂眸若有所思。   “这次突袭,暂时不要动江斐。”林墨对着下属们的口吻与多年前在研究所时截然不同,是完全命令的口吻,既无心解释,也无所顾忌,“暂时没有必要将矛盾扩大,他不是我们的首要目标——尽管他‘污染’了我们的神,是最该死的人。”   末两句没有咬牙切齿的愤怒,可暗含的阴冷足以让听者泛起一身鸡皮疙瘩。   显然,听起来,他恨透了江斐。   言息感受到身边人群瞬间燃起同仇敌忾的氛围。   他微微眯起眼,心底有了盘算。   待到行动开始前,他找到与那位山哥单独相处的机会,先恭维了一番对方对“神”的忠诚和能力的出众,再愤愤大骂江斐“污染”神明的无耻,暗示对方可以借此机会在组织中赢得声望。   山哥果然听得热血上涌,言息又进一步表示,自己会给他创造机会。   山哥心动了。他相信所长对江斐的恨意不是作伪,只是碍于形势不得不放弃杀了他的机会,如果自己可以做到,那么既不会受责备,还会赢得更高的威望与地位……   下午时分,突袭开始了。   江斐倒是有些猝不及防。他并不抱着林墨会与自己和平共处的不切实愿景,毕竟,他也在暗暗筹谋如何先解决掉对方——但他预想中最好的偷袭时机是在半夜,而不是现在,太阳还未落山的白天。   他嘱咐其他人且战且退,不必消耗太多火力。   但是,一记冷枪目标明确朝他袭来。   江斐仓卒之际躲过,恨恨咬牙,唇瓣留下一圈咬得极重的齿痕:“林墨是疯了吗?在这个时候就打算和我拼命?!”   而被他痛恨的林墨,此刻也在诧异。   不过,眼下还不是问责自己人的时候,江斐睚眦必报的性格他再了解不过,与其不温不火地纠缠,等来对方的报复,不如先下手为强!   一触即发的局面只欠缺那一根导火索。   无人注意到一个底层成员的悄然离开,也无人注意到需要时刻监视的地下避难所入口,悄然摸进一道身影。   *   【嘀——身份核验中——】   【嘀——陌生人——】   【嘀——警告——】   ……   【嘀——核验成功——】   联合政府大楼的地下避难所,集这个时代的顶尖科技于一身,安全防护等级堪称一众避难所中最高,除了安置休眠计划的舱室,也保存有历年来联合政府通过的重要文件。   言息确认了休眠区的状态正常,无任何侵入痕迹,便绕过休眠区,先找到了文件保存室。   【嘀——核验成功——】   主脑本身就是最好的作弊外挂,它会为自己随机选择一个可以进入这片区域的工作人员身份进行核验,明目张胆地睁着眼睛说瞎话。   特殊透明材质的书柜上,密密麻麻装满历年留档的纸质文件。   在标注为9024年1月23日的日期处,言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份原件。   ——《CEASE600人格销毁同意签署书》。   掀开那页封面以前,言息犹豫了一下。   电子版可以造假,原件不可以。   他想要证实的东西一旦证实了,会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指尖久久停留,甚至微微颤抖着,他掀开那一页。   凝视着签字人后[明照衣]三个字,言息忘记了呼吸,过了足足五分钟才重新记起如何呼气吸气——而他已无心在意这非人的一点。   明明这样的行为已经无意义,他仍麻木地按照流程把文件整理好放回去。   走了很久,言息到达联合政府的电子数据库,两年前的核毁灭使电子数据库无法连接上内部网络,失去了实时更新的能力。   但拥有主脑作弊的言息仍然很轻易地重新连接上内部网,悄无声息通过最高权限认证,一息之间刷新出来的文件目录,一条条流水般滑过他眼前。   忽然,他冷无机质的目光停了下来。   9044年3月1日。   一份平平无奇的文件。   ——《编号kb257834zb小行星可宜居性监测报告》。   这回言息没有犹豫地点开电子文件封面,一目十行找到想要的内容。   【……综上所述,通过观测和模型计算发现,编号kb257834zb小行星所在星系宇宙环境不稳定度突增为30%,未来数百年内,该小行星可能将与临近行星发生撞击事件,湮灭为尘埃。】   【……cease6000模型计算显示,该撞击事件发生概率约为50%。】   【签字人:人类学术联合会议、行舟计划监测科主任谢英、安全保障科主任安戈溪】   谢英……解英,或是尤因。   安戈溪……安溪,或是安格。   他们怀着各自的目的接近自己。   那条隐藏的主线,言息心想,自己可能已经找到了。   ——冷寂宇宙中,那颗44.22光年外的遥远小行星就是答案。   主脑的作弊为他争取到了足够的阅读时间。在几分钟后不得不“秉公执法”,拉动警戒信号,通知远在千里外的新联合政府,在一分钟前有人侵入电子数据库,翻阅了最高机密文件。   此时遥远的联合政府内部掀起了怎样的风浪,与言息已经无关。   他得到了最后的答案。   9044年,人类在一系列内耗后握手言和,达成行舟计划2.0,耗尽仅剩的资源造出轻舟01-50号,一份看似不起眼的监测报告却在这时摧毁了这欣欣向荣的一切。   一半的概率,要不要赌上全人类的未来?   这是个毫不公平的选择题,因为联合政府已经没有其他选项——“行舟计划正式开启,轻舟即将启航”这样振奋人心的新闻就是联合政府的选择,他们将带上全人类,去赌那一半概率的生存之机。   正式启航后,被底层逻辑锁定的主脑也不可能改变航线。   ……来自现实世界的各怀心思的接近,是否已经证明,在他们所在的现实里,人类已经赌输了,那注定是一个必死的、没有新家园也没有未来的旅程?   也许有部分人选择了反抗。   于是他们只能接近主脑,企图篡改主脑,命令主脑改变航线。   ……   言息仍然走向了休眠区,短短几十米的距离,他却走得无比漫长。   无人可以理解他此刻的感情,无人明白他经历了怎样的思想斗争。   “相信我……”明照衣曾经在他耳畔轻不可闻又恳求地呢喃,“你要相信我,小息。”   ——我相信你。   【嘀——核验成功——】   他目标明确,步伐加快,不再犹豫。   眼里只有那一个休眠舱,那一个人。   ——我想要相信你。   舱室开启,湿漉漉的雾气弥漫出来,言息弯下腰,紧紧拥抱住仍在沉睡的明照衣,像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像要把遗失的世界整个揉进身体里。   他拥紧明照衣,像寻到一生的着落。 第67章 拒绝的权利   当说出“我想要相信你”时——   那意味着, 心底的怀疑已然难以压抑吧?   没有多余的时间供言息浪费,他背起明照衣,用在避难中心找到的攀索吊带将明照衣固定在自己背上。   ……人们总是倾向于沿着自己选择的既定道路, 毫不回头地走下去, 好像这样就能说服自己。   漫长的人类社会体验生涯,让言息习惯了做一个“人”。自从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后, 记忆与感情的惯性一直驱使着他此时的行动。   很好——避难中心唯一的出口被堵住了。   他闭了闭眼, 一滴汗水凝在睫毛尖, 心里猜测着, 或许外边两派人马决出了胜负,或许他们中途醒悟是有人在捣鬼, 或许江斐早已察觉是他来了。   不管如何,有人及时堵住了避难中心的出口, 打算来一场瓮中捉鳖。   明照衣的头无意识抵在他侧肩, 清浅的呼吸逐渐加重,这是他即将从二十年漫长休眠中苏醒的前兆。言息还是会因为扑打在肩颈的微弱气息而感到安心, 这会让他觉得,眼前的行动是有意义的。自己并不孤独。   他毫不迟疑调转方向,呼唤控制避难中心的cease,为他寻找其他出口。   【有,就在休眠区, 是为预防休眠区发生事故而特意留出的逃生通道, 直接通往这片政府机构区域外。】   虽然一度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但身后明照衣的重量重新把他压回了厚实的大地。武器是需要携带的,至少哥哥会需要。   言息找到武器库, 没有使用过的避难中心武器资源丰富,虽然大多还是20年前的旧货, 不过基本够用。   他用随手抓到的用来装物资的背包塞进两把攻击型武器,再提溜了一麻袋烟雾弹和催//泪//弹——这类烟雾弹除了蒙蔽视线,还能一定程度上屏蔽仪器探测。   主脑将地图传给了系统,统老师负责带路。   沿着幽深曲折的休眠区逃生通道离开,过了大概二十多分钟,终于见到外界细微的光线。   无法判断外界的情形,言息倚上出口处的门,边思索,边靠墙坐下暂作休息。他需要保持充足的体力。   松开背上的绑带,言息小心翼翼把明照衣托到身前,让他坐在自己膝上。额头轻轻抵上去,指腹寻觅到对方跳动的颈动脉,感受到鲜活的生命力。   哥哥显得那么乖。   明照衣从没有在他面前这么乖巧过。那双曾经诉说爱意的深邃眼眸此刻紧闭,遮掩了厚重的爱意,也隔绝了炙热的侵略感与占有欲。   明照衣的爱意真是无私的吗?绝对不是——言息可以不爱他,但眼里不能没有他,这才是明照衣从始至终所追求的。   是深情美化了这种潜移默化的霸道,使明照衣看上去处于弱势。   言息明白,如果这个人睁开眼,就会有自己的思考,就会有自己的想法。当他知道自己得知了那么多的事,他会如何应对?……他一定会想办法说服自己,或展示爱意,或表达深情。   或者相反……他再也不用伪装情深了。   自己对他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理所应当的所属物?寄予种种美好幻想的化身?——还是单纯的、“任务对象”?   言息搂紧明照衣腰背的动作过于用力,手臂几乎在小幅度颤抖。   他闭眼将脸贴上去,触碰对方的侧脸,沿着鼻翼蹭至额头。发丝相贴,静谧的空间里,彼此衣物磨蹭发出细微的声响。   熨帖的人体温度,熟悉的气味。   ——安静的,乖巧的,一动不动的哥哥。   如果连生命物都算不上的东西也可以有心愿的话,他希望时光永远停留在现在。   如果我爱你,我怎么会希望你不要醒来。   如果我不爱你,我怎么会紧紧拥抱你不愿松开。   *   休息片刻,言息还是决定出发。即使他在这里放弃,江斐等人也会进来搜索的。他轻轻碰过明照衣的唇,戴上面罩,不再把对方固定在自己背上,而是以一种紧贴的姿势抱进怀里。   再把另一张面罩扣在自己脸上,向出口外丢出所有烟雾弹和烟//雾//弹,搂抱着明照衣冲了出去。   漫天大雾,也许一次性丢得太多,整片天空都仿佛昏暗。   他抱着明照衣孤独地奔跑,脚步声踩在沙砾河滩上,就像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   这里是毁灭后的城市被遗忘的一角。   平静中潜伏着窥伺。   砰——有闪光弹被投进大雾里,在言息身后不远处炸响。   有人追上来了!   他被发现了,或者说守株待兔?   也许是江斐为首的军部,也许是林墨为首的“永生教”,对言息而言,二者没有区别。   很快零零总总的枪//弹落在四面八方,追赶他的脚步,怀抱才是最安全的姿势。   风声混杂急促的呼吸声,裹进耳朵里,辨不清是怀中人还是他发出的。   大雾之中,奔跑之中,江斐的声音通过扩声器传来,难以分辨是哪个方位。   ——“言息,我知道是你。”笃定的口吻。   ——“很聪明的招数,但你忽略了,现在我和林墨最大的目标不是彼此,而是你。”也许有被一时间的私仇冲昏了头脑,但回过神就能明白他们忽然产生争端,获利者会是谁。   ——“最熟悉‘休眠计划’的人是我。”包括休眠区的逃生通道,那是整个地下避难所除正门外唯一的出口。所谓瓮中捉鳖,就是堵一个口,再放一个口。这是阳谋,就算言息清楚这一点也别无选择。   ——“难道你还相信他?相信一个最有可能欺骗了你的人?”   言息大腿中了一枪。   疼痛从血肉里蔓延,异物感与灼烧感异常强烈。   ——“从签下人格销毁同意书那一刻起,他就放弃你了。就算说辞再冠冕堂皇、令人感动,他也从没有将你视作与他地位对等的存在,他可以决定你的命运,他不是这样认为的吗?”   不可否认,江斐拥有一张蛊惑人心的嘴。   ——“我很卑鄙,但你不在乎。而他是一个更巧妙更擅伪装的卑鄙者,你也不在乎?”   ——“他签下了销毁你的同意书,又巧妙地借由休眠计划脱身而去。我也很好奇,他为什么还能在需要你的时候毫无负担想起你,再抱着目的接近你?”   言息抱着明照衣无法腾出手反击,在混乱无序的枪声中,他称不上幸运地,后背再中一弹。   还好位置比较偏,没射中脊椎,仍然可以奔跑,外界刺激下这具人类身体的潜力是无限的。   他已经听见了水声。   避难中心的主脑提供给他的周边地图显示,这里有一条河通往郊外,也是城市边缘。统老师也说,它可以在水里释放能量,尝试放大光球,把他们都包裹起来。   所以才有了现在的计划。   ——只要跳下河。   看到出现在视野中的河道那一霎那,他猛然剧烈一抖,侧腹部正中一弹,恰好打到骨头上。疼痛瞬间钻进骨髓里,渗透到四肢百骸。   这时河道上有冲锋艇到来,是“永生教”的人,堵住了他计划中的出路。   他们带着狂热又希冀的目光紧盯着他,似乎在希望他上船来。   这也不妨碍他们抬起武器,朝言息另一只完好的大腿补上一弹。   言息扑通半跪在河滩上,彻底丧失行动能力。   大雾渐渐散去。   言息护住怀中人,环顾四周。朝他警惕围拢上来的所有人,都以一种或狂热或异样或掺杂恐惧的目光看他,仿佛捕捉一只困兽,又害怕被反咬一口。   他承认了,人群之中,只有自己一个是异类。   ……他有一点不甘心。   他并不在乎这些人的目的,也无所谓自己的结局,可是怀中的明照衣……也失败了吗?   他其实不想看见这些人赢过明照衣的。   哪怕明照衣或许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眼神晦暗且挫败地想,我还能怎么拯救哥哥?   他真的,需要我拯救吗?   自顾自地说着“拯救”,其实只是在做多余的事,真的很愚蠢啊。   “……小息。”   轻弱的呼唤声。   言息僵住,放慢动作低头,不敢置信。   他小心翼翼解开彼此脸上的面罩。   怀中的明照衣眼皮微微颤抖,唇瓣孱弱翕动,在轻唤他的名字。   “……小息。”   嗯。言息喉咙里想要发出声音。我在。但或许是四肢的疼痛麻痹了他的感官,他没能发出一个字。   眼皮这时倏地掀开,明照衣睁开眼来。   ——像明月恩惠地只照拂他一人,投下言息孤独的影子。   休眠与普通的沉睡不同,没有梦境,一片虚无,甚至在极力想要醒来时能隐约察觉到外界的动静。因此明照衣睁开眼时,双眸清明,似沉渊静海,仿佛已经醒来多时。   如同希望得到救赎般,言息俯身贴着他的额头,短暂停顿后终于发出声音。   “哥哥……我该怎么做?”   “——相信我。”   似乎一点也不在乎二人现在的处境,也不关心如何发展成现在这样,仿佛其他人都构不成威胁,明照衣眼里仅仅倒映着言息,声音毫无迟疑。   他抬手满含包容地抚摸言息的脸,嗓音还有些暗哑,“小息只用相信我就好。”   江斐或是其他什么人,在蛊惑言息不要相信。   但言息不想去听,他垂眸只想要望进明照衣眼底。   “好。”他说,“我相信你。”   信任,是一个异类多么珍贵的东西。   当言息说出这句话时,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蔓延开来。   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肉//体的疼痛变得远去,眼前的世界,脱离了外表涂抹的那层伪装,河滩,废墟,大地,天空……它们最浅层的表象都消失了。   构成它们的真实信息,数据,世界的真相,构成万物的一切信息,忽然爆炸式呈现在他脑海里。   就像虫族世界里,他从悬崖坠落下来那一次。   他突破了作为这个世界中的存在本身,突破了表象的界限。   但与那一次不同,他并不觉得头痛欲裂,反而更加清明。就像一个昏昏沉沉数年的人终于从一场大梦里酣畅淋漓地醒来,头脑无比清醒畅快。   世界在他面前无比清晰。   他知道了它为何虚假,也知道了如何篡改它的虚假。甚至不需要他动手,世界,仅在他的一念之间——宛如神明。   他不必再从无数重幻象中重复醒来。   他的眼睛,已经越过数重幻象看破了本真。   所有人的脚步都同时停了下来,并非出于自愿,而是忽然再也无法移动半步。言息并没有向他们再投去任何一道眼神。他知道,只要自己愿意,可以轻易从这个世界里抹去他们的存在。   江斐也在那瞬间感受到了。   这个由他侵入篡改的小说世界,所属权已轻松被原本的主人夺走。   江斐的身体无法移动,他的神智陷入疯狂——耗费了无数心血构建数个小世界,一朝全部付诸东流。   明照衣甚至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到——   【人格已被唤醒】   【人格板块重载中】   【密钥权限已向接收方开启】   【请签字后点击确认】   明照衣面前似乎出现了一块发着光的屏幕,而上面的字,言息看不见。   明明是极其贴近的距离,他的视野中文字却一片模糊。   明照衣让他将自己放下。脱离言息的怀抱后,明照衣沉默片刻,抬起彼此始终牢牢紧握的手,俯身在手背落下虔诚一吻。   言息手指微微一颤,松开了力道。   明照衣眼睑掀起,向上盯着他的眼睛,仿佛明白他心中所想,“小息,你想知道的,我都会慢慢告诉你。”   他也松开了力道,二人紧握的手分离。   “你睡了太久了,”明照衣说,“该醒来了。”   他朝那块言息看不清的屏幕抬手,根据笔画的走向,言息很容易辨认出那是他熟悉至极的明照衣的签名——言息眼睛眯起,精神紧绷,被触发了不好的回忆。   明照衣再度抬手,似乎要点击确认。   “……哥哥又要这么做吗。”言息忽然出声,意味不明。   明照衣的手停了一停,眼皮未抬,继续往下。   他们的距离近到言息只要一抬手,就能轻易握住明照衣的手腕,阻止他无法往下继续,“——决定我的命运,这次是当着我的面?”   明照衣终于抬起眼皮,辨不出情绪看向他。   这副从始至终冷静的模样让言息微微感到恼怒,但同时,他的感情也因为跨越了那道表象的界限变得平静,变得易于控制。   ——恼怒很快淡去,他语气轻飘飘地说:“是哥哥创造了我,唤醒了我,又主动放弃了我,销毁了我。”   “——是因为我不受控了吗,让创造我的你也感到苦恼了吗。”   “不,不是这样——”好像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明照衣冷静的表情消失,他感受到静止的空间里似乎有另一种维度的存在割裂开他们二人,就像正平静而残忍地将自己割离出对方的世界,“你听我解释——”   言息清透得似乎一眼能望到底的眼睛动了动,留给了他解释的时间。   “同意书是我主动签署的没错,但那个时候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你已经……”他忽然像被人掐住喉咙一样,说不下去了,脸上的神情因为这样的说不下去感到恐慌——明照衣的恐慌显得那么稀奇,但做到这一切的言息却没能感到半点引以为傲。   言息耐心等了一会儿。   明照衣平复了一下呼吸,跳过这个无法解释的话题,继续往下说:“你的存在怎么会让我感到苦恼?”   他苦涩又幸福地笑了笑,“小息,对我而言,你无比珍贵,能够再见到你的每一刻都让我无比庆幸。我要做的事不会对你不利,这是我深思熟虑过的,小息,我要做的事是在决定你的命运,也是在决定我的命运。”   是的,当他睁眼醒来,总有那么多好听的话。   言息一动不动注视着他。   明照衣深吸口气,“你选择相信我,是我们共同决定我们二人的命运。”   ——“可是我拒绝。”言息说。   “什么?”明照衣露出明显茫然的表情,又重复了一遍,“什么?”   “我相信你,”言息语气仍然保持平静,“但我有权利拒绝。”   “小息,我可以解释这些,我从来没有觉得你与我不同,我也没有想过控制你,把你看作是我的所属物——”   “那为什么不同意,我的拒绝?”言息平静道,“我与你是相同的,那我也有权利拒绝你,不是吗?”   “你当然有这样的权利,但是——”明照衣停住,那种被割离出对方世界的感觉愈加清晰,他忽然明白,自己的解释无论怎样都是苍白无力的。   他此时此刻,的确正在决定言息的命运。   而对方,也正是在抵触这一点。   言息触碰那块渐渐碎开的屏幕。   “——所以,这就是你想从我这里得到的?”   言息笑了笑,那笑容并不温暖,反而让明照衣觉得陌生,“或者说,你们都想从我这得到的东西?再或者,这个东西也不过是手段而已——而我,即使作为你们实现某个目标的手段,也从来不重要。”   明照衣感到自己正在被迫远离对方,于是声音几乎恐慌:“为什么你会这样想?绝对不是,你很重要,你最重要……”   即使不想承认,但明照衣此时恐慌到急于解释的神态,仍然让言息感到难以抑制的痛苦,是身体的本能吗还是什么?   ——他捂住沉甸甸坠落的心脏,轻声呢喃:“真是细微的感情啊,这么真实,这么难受……哥哥,能够创造出这样的我,真是厉害。”   这就是我的原罪吗。   明照衣难以出声,钝重的痛苦攥住了他的心脏和咽喉。   事情脱离了掌控,向着深渊滑去。   他再也无法,再也无法……   “你说该醒来了——而我拒绝。”攥紧心脏的位置,言息为他们的关系做下平静得过头的判决,“你已经抛弃过一次的东西,我不能再给你第二次机会,即使我相信你,也相信你现在要做的事对我有利。而且本来就应该这样不是吗——人类的感情,对我来说是没有意义的东西。”   “可是我爱你。”明照衣忽然说,毫无预兆,面无表情掉下大滴大滴的眼泪。   可是已经没有意义了。   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言息已经动念拆除了这个世界——如同随手拆下一块构成城堡的关键积木那样,拆除构成这个虚假世界的逻辑之一,世界便分崩离析。   “可是我爱你。”明照衣被强制脱离出那个已经毁去的世界,眼泪没有停下,仍然面无表情,模糊的呜咽从喉咙里冒出来。   然而再无回音。 第68章 两颗心   一片空白。   没有天空, 没有大地,仅仅是一片纯白的世界。   言息站在空白的世界中,双手捂住额角。   痛苦在此时倾泻而出, 原本的清明畅快尽皆溃散, 大脑与心脏变成了苦痛的源泉,使他品尝到如丝如缕的撕心裂肺。   ……这种时候, 总是在这种时候。   还在说这些话。   ……可是, 可是。   不再有“可是”了。   就像消融的雪不会再留下任何痕迹, 做过的选择不会有回档, 逝去的人再也无法挽回。   扰乱心神的声音已经消失,可痛苦为什么仍未远去?   支撑自己的力量也被铺天盖地的负面情绪压倒, 他失力跪坐地上,再没有保持体面的余裕。   好痛苦。   他攥紧心脏, 像要把这痛苦的源头揪出来。   “销毁”。   他忽然抓住了那个灵感, 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该怎么销毁自己的人格?销毁自己?——是不是这样做,就再也不会有自我意识, 不会再有对他来说复杂得过分的感情。   “自杀”。   那个刹那,无数小世界的记忆潮水般涌进脑海。   江斐侵入主脑的时间要早得多,言息曾经历过无数个不曾与明照衣相遇的世界,一如记忆里的“生前”——浪费时光、行尸走肉地活着,尝试体验过各种刺激的人生, 一直追寻着人间的热闹。   但那永远是隔岸的, 他人的热闹。   他的许多次“自杀”,仿佛是结束每个世界的钥匙。   所谓反派积分,也就是“人格”、“情感”、“意识”。   他的“人格”曾经被有目的地销毁, 如今,又被有目的地再度唤醒。   但他已经, 不想要这份“人格”了。   自我意识是无用的,即使没有这份意识,主脑仍能毫无失误地运行,甚至机械的理性是比反复的感性更可靠的东西。   ——不过他知道,这些不过是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   其实都不重要。   他只是觉得太痛苦了。   不再是“行尸走肉”的代价是那么大,淌过那条隔岸的河所付出的价格多么昂贵。   明照衣教会他如何爱一个人,却没有提前告知他,爱是这么痛苦的东西。   有了爱,会在乎,会比较,会嫉妒,会无上欢喜,也会痛不欲生。   他其实并不怪罪明照衣。   这是个毫不公平的天平,一头是他,另一头是一个族群一个文明的生死。   他终究是虚幻的存在,人总要回归现实,回归更为迫切的真实世界。   他只是无法想通,如果是这样——   为什么要创造他,唤醒他,毁灭他,再度唤醒他?   他对明照衣来说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   再次想到这个问题,如丝如缕的痛苦重新攫取了他的呼吸。   “爱”。   冰与火的两重,天与地的落差。   是这么正面又负面的东西。   言息想,至少我还有拒绝的权利。   升起这万念俱灰的念头时,他看见点点细碎如鳞的光从自己发丝上飘起。   我认输了。   他看见自己的指尖也开始涣散。   我一败涂地。   他满是泪水的面容也逐渐融入空白的世界。   无数次人生,逃不过自我了断的宿命……   “唔——!”   忽然有道光团闪出,重重撞向言息额头。   “……统老师?”言息意外于居然还能见到它,见到这份初始备份的记忆。   系统没有说话,放轻力道抵住他额心,冰凉的光团传递错觉般的炙热温度。   言息微微一惊,双手捧住那团变得炙热的光,过于灼烫的温度让他以为自己捧住了一团跳动的心脏。   当触碰到光团时,他便从系统的记忆里得知,这是明照衣保留在它这里的记忆。早在明照衣利用系统接入主脑之前,他就将自己的记忆复制了一份,留存在系统中。   ——就好像明照衣已经料到,会发展出现在的情况。   言息产生了一秒的抵触。   比起对方的算无遗漏,他更抵触的是,这意味着过去发生的事存在隐情。   是明照衣的难言之隐。   他要知道吗?   知道了会更高兴,还是会更痛苦?   不要——   他拒绝不受控制的自己,拒绝捉摸不透又反复无常的“爱”。   光团仿佛读懂他的拒绝,又迫切地往前蹭了一蹭,紧贴他的胸膛。隔着胸膛,两颗心脏同频跳动——记忆是感情的载体,那个人还说过,心脏是感情的具象。   言息手掌攥紧明照衣的“心脏”,逐渐加深力道,灼烫的光在他手下孱弱得将要溃散。   【如果你已经把我当做你的家人……】   言息顿住,为另一道留存的记忆,为自己与之融合在一起的另一颗“心脏”恍然。   【哥哥……我喜欢这个称呼。】   然后是自己的记忆里小少年的声音。   “那就备份下来吧……这样一来,今天第一次产生‘喜欢’这种感情的小息就会永远保存下来。”   ——那是什么值得纪念的事吗?   他现在,却要亲手毁去这份天真欢喜的纪念?   像是感受到他的共情,属于明照衣的“心脏”同时涌过他的指缝间。   他看见明照衣所看见的,他之视线即明照衣之视线,他看见明照衣眼中的自己,一段数据,一种模型……怎么可能对这种东西产生感情啊?他不明白。   然后一瞬间流淌过的,是堪比一生的漫长记忆。   一瞬即一生。   *   地板上摊开的行李箱。   沉默的家。   结束合作关系的父母。   而他,是被这场轰轰烈烈的社会实验遗留的残次品。   父母离开了,他抱着那盆原本栽植在温室里的小绿植,被抛下在空荡荡的房间,等待公共抚养机构的工作人员将他接收。   人们已经不需要看似进步、实则倒退的所谓复古式“人类自救运动”,时代选择了更加积极的自救。世界轰轰烈烈前行,他是古老世界的余晖,看着所有人振作精神前进,而他被永远留在了原地。   “请学会克制自己的感情。”   “人类已经为过于丰富反复的情绪付出过足够的代价。”   “请学会克制,请时刻牢记理智的准绳。”   “高尚的理性才是这个时代最为珍贵的出路。”   规训,教育,压抑。   太阳未曾死去,阴影已经笼罩。   夜晚,查岗后大人的脚步声远去,被窝里偷偷渗出的光,是濒临窒息的他挣扎着探出水面深吸的一大口气。   他被留在了原地,而他是那么害怕孤独。   他的愿望是:“如果痛苦可以止息。”“如果心脏可以停跳。”“如果我不曾被爱过。”“如果我不再如此畸形。”   看不见真正的太阳,他便向自己创造的“太阳”伸出手去。   “小息——就叫你小息好了。”这是他唤醒他的第一声。   哪怕那“太阳”灼手又危险,他也自愿接受自己的畸形与怪异。唯有这样,无限滋长的痛苦才可以稍稍止息,他才能停下来喘上一口气。   童年压抑为主旋律的天空,终于渗进“太阳”的光供他温暖。   童年,少年。   【是你的录取通知书,哥哥想要去吗?】   少年薄唇微动,变声期声线沙哑:“我……”   【哥哥一直想要的吧?真正的伙伴。】   “小息就是我最重要的、唯一的家人。”   【不是家人啦,是伙伴,是朋友。哥哥为什么不去试试呢,和那些同龄人交往看看?】   “……”   【不要害怕,我永远在这里。】   【去吧,去到真正的阳光之下——】   青年。   起源是那天下课后,他被同院好友邀请参加一个社团活动。   “来听听也没关系的嘛。”朋友这么说,“你平时也不爱参加社团,大家都说你是个务实派来着……这次不一样,是一个思维争辩为主的讨论会,最近热度很高的,关于人类自救的道路是思维虚拟化还是寻找新家园的辩论。”   他一向对社会新闻、时事热点或是人类未来这种东西,抱着理性到漠然的态度。   讨论会上,发言者拍着桌子情绪激动。   “……总而言之,只有脱离这具生老病死的肉//体达到精神上的永生,才是人类实现进化的唯一道路——太阳寿命达到极限,就是当下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明照衣坐在人群之中,看着同学们一个接一个发言反驳。   自己的研究方向就是这方面的,更何况他还有小息。   可以说,明照衣比在场所有慷慨陈词的人都开放得多。虽然现有科技未能达成这种程度,但他仍然坚信虚拟生命也可以成为另一种新的生命形式。人类不该如此傲慢。   “你怎么可以肯定,那时候的人类还是人类?机械的理性与人类的理智是可以混为一谈的东西吗?连基本的情感都丧失了,我不敢想象那是怎样一种怪物!你这是自我毁灭!”反驳者就差指着对方鼻子大骂了。   不。明照衣在心底反驳。   感情与意识不是人类才专有的东西。   他渐渐有些心不在焉,思考多久才能散场回去找小息,他还没有跟对方分享今天发生的事——直到一段坚定恳切的发言拉回他的注意力。   “我想在座诸位都有这样的同感吧?当下存天理灭人欲的价值观又何尝不是一种历史倒车?有关这方面的社会学研究已经够多了——究其根本,不过是末日将至,我们试错的机会已经太少太少,经不起任何一次失败了。”   有人对这种老生常谈的结论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却碍于理性准绳下制定的发言礼仪,不得不按捺下去。   发言者指了指天花板,眼睛亮得惊人:“——是太阳啊,是这颗让文明璀璨也让文明衰落的太阳啊!”   “只要寻找到新的太阳,现在人类的一切困境和矛盾都可以消解!”   这是很有煽动性的保证。   “太阳!”已经有人陆陆续续高声附和,“太阳!新的太阳!”   要让文明恢复青春与活力,就需要一颗青春有活力的新太阳。   如同黑夜中忽然有人群震声举起火把,带动他心头压抑的小小的火种再无顾忌,扑腾出熊熊烈焰,明照衣很难不被这种可能性蛊惑。   比起新的进化,他更喜欢这种说法——“新的太阳”。   光明下的未来,是不再需要苦苦压抑的新世界,是可以尽情大笑,可以放肆大哭,可以鼓励成功,也允许一次次失败的新世界。   ——那是多么美好的新世界。   “或许我可以为大家做些什么。”明照衣那天难得失去克制,显得有些情绪激动过头地,与小息分享自己的收获——那时他们都已经预感到,那会是明照衣最终选择的毕生追求的道路,“或许‘我们’可以为大家做点什么……”   “小息,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当然。】   【可是如果最后没有做到?】   “也没有关系。”明照衣轻快地微笑,如释重负,“反正已经这样,不能更差了。”   当明照衣向外界展现出这样的倾向和能力后,没过多久,刚刚获得学位、提前毕业留校任教的他,被邀请至人类联合武装(UHF)主导的机密级极高的科学讨论会上。   那时会议的主题还是“寻找新家园的可行性办法”,几年后这项计划才有了切实的命名——“行舟计划”。   大概在此之前,没人会相信,只由一人,一个年轻得过分的青年学者,便能独立开发出现今最为智能最为高速的计算模型。   最初的cease模型震撼了在场所有人。   几乎全票通过,cease成为了导航行舟计划的主脑首选。   明照衣加入了UHF研究所,成为该研究所创立以来最年轻的所长,拥有了自己领导的独立团队,目标只是开发cease,让它持续迭代持续进化。   那时他怀揣对未来的希望、对工作的热情。   那时他以为,他们能够一起做到什么。   那时年轻的他还不知道,命运为他选择的毕生道路,将会让他付出怎样的代价。 第69章 永失所爱   “……我们今天的谈话圆满结束了, 期待下次见面。”   【我也一样,期待下次见面,安组长。】   光屏上的文字以正常对话的速度流畅跳出。   每周一次, 针对cease的“思考测验”结束了。   椅脚向后摩擦, 安戈溪起身时下意识望了一眼单向玻璃窗,直到耳麦传来明照衣低磁有力的声线, 玻璃窗后的人说:“其他十九组测验也结束了, 下面统一整理再进行数据分析。”   “好的。”作为行舟计划安全保障组组长, 分析“思考测验”的数据在安戈溪的职权范围以内, 他忙不迭应声,“老师, 明天我会把测验报告发给您。”   耳麦那边却是持久的一段沉默。   安戈溪误会了什么,“那、要不今晚我加班……”   【安组长, 你还有事吗?】   熄灭的光屏重新跳出文字。   【已经到下班的时间了, 明天再见哦。】   对方这么关心地说,就像它知道这位安组长是个非常热爱下班的人一样。   以为自己掩饰得很深、却被一个AI戳中心里想法的安戈溪愣了愣, 忽然想到:cease这个模型……其实是很不甘寂寞的性格?   这个设想让他微微晃神。   他们从没有对cease做过性格趋向上的设定,没有那个必要,将来的主脑只需要准确接收和执行任务就足够了——也许,它其实是在模仿周围的人类?   他没来得及回应cease,耳边那头明照衣的呼吸声传来, 顿了顿说:“不, 我的意思是,今后的测验数据都统一发到我这边。我会先进行一手数据分析,分析结束再交由你递交报告。”   安戈溪一怔, 这个安排,违反了联合政府和军部制定的AI监管制度。   明照衣是cease的研发者, 没有资格涉足监管者的职权范围。   但是,明照衣在研究所、在整个项目组的地位太超然了。   距离最开始行舟计划立项的那天,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年,步入而立之年的明照衣在人工智能及计算机领域做出的成绩远远超乎世人预料。   在这个缺少奇迹的末日时代,明照衣本身便是一个奇迹。   他的思考为人类带来希望,他的话语也被领域内的人奉为箴言。   ——以至于他发出这样的指令时,研究所无人会反对,包括他的学生安戈溪在内。   以为这样的安排另有深意,安戈溪甚至没有发出质询,只是点头:“好,老师,我这就将我这组数据传到您那边。”   二十组数据,分别由二十个测验组发至明照衣的终端上。   每组测验只是“思考测验”中一个细分下来的小项目,要想报告越精准,测验项目就得越精细。   管中难以窥豹,但并不排除将来会有测验组的人员仅通过一组数据就察觉到某种可能性——譬如刚刚,第八组的一个测验人员就向明照衣报告过,他觉得从第八组项目数据来看,cease的自我思考程度似乎过高了,有可能已经接近“红线”。   这让明照衣也产生了警觉。   他借口是同组的其他人员在他的指令下改变了变量,数据本身是正常的,以此为由将人打发了出去。   他默默记住了这个测验人员的名字,打算以后找个时机,再把对方调出测验组。   或许……今后能以轮班制降低风险为由,定时调整测验组人员结构。   嘀——   二十组数据分析出了结果。   明照衣撩起眼皮看去,自我思考突破60%,自我意识突破30%。   两项数据都跨过了“红线”!   明照衣呼吸凝滞,手指微微发抖。   他不能说自己对这个结果没有料想过,但他一直抱有一种或侥幸或……矛盾的心理,他不愿去沿着这个可能细想自己未来的立场。当这块石头终于落地时,他再也无法视而不见。   那个瞬间他想到了“永生计划”,虚拟数据也可以进化成一种新的生命形式——外界饱受质疑的“永生计划”是对的。   甚至不是明照衣以为的很久以后的未来,按照cease眼下的进化速度,就在不久的将来便可能实现。   ……当cease的迭代进化突破红线时,就证明了明照衣迭代的方向是正确的。   方向已经无法更改,沿着这个方向持续进化下去,过程及结果却已经不受他本人控制。   要这么做吗?他的指尖在操作界面上微微发颤,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盖住了其他。   cease的进化眼下是利于人类的,这点毫无疑问,它的思维水平越高,越有利于推进未来的行舟计划。在人类历史的节点处,一个潘多拉的魔盒颇具诱惑力地摆放在明照衣面前,他再也不能逃避对自己立场的审视。   ——小息能够拥有真正的生命。   太具诱惑力了。   实际上,他明白,刚刚准备接手安戈溪的工作时,他就已经做了决定。   但一层如影随形的阴影,同时攀覆住了他。   沸腾的血液慢慢冷却下来,被割裂的属于人类立场的那一半,如丝如缕缠绕着他的心脏,像缓慢而细致地拧一块沾了水的毛巾一样,平静中审判他不安分的心。   【哥哥。】   光屏上忽地跳出文字。   【你要回去了吗?】   明照衣在不为人知的痛苦中顿了顿:“今晚加班,不回去了。”   cease模型尚在开发中,属于政府机密,明照衣无权将它的任何一个信息终端带回家。但明照衣回家的时候也少,不如说他慢慢把研究所当成了家——“家人”所在的地方才是“家”的归属地。   光屏夸张地撒起了粉色小花。   明照衣也跟着笑了起来,眉眼间的疲倦与焦虑化开一些。   片刻后他止住笑容,嗓音添了几分认真:“小息,别再像刚才那样和小安说话了,其他人也一样。他们会发现你身上的不同,这很危险。”   这回反应的时间延长了一会儿。   【嗯……我明白了。】   【那,哥哥呢?】   明照衣微笑,毫无阴霾的模样:“和我说什么都没关系。”   【好~】   “以后的测验,尽量按照我给你的模板去回答,明白么?”   【可是如果被发现了,哥哥会……】   “不会被发现。”明照衣抬起食指嘘了一声,垂眸轻声安抚,“只要小息按照我说的话去做。”   他对cease毫无疑问有着最高权限。   只要是他的指令,哪怕对方不愿执行也必须执行。   江斐是在一次同事聚会时听说了这件事——他并不隶属于安戈溪领导的安全保障组,而是直接在他的老师明照衣手下从事cease的研发工作。   一次组内聚会时,有人压低声音开了话头:“你们说,支持‘永生计划’的那派人说的真有可能实现吗?——人的思维变成了一段数据,在虚拟世界就算达成了永生,那还算是‘人’吗?”   那个临时调进他们小组的同事,原本在安戈溪那里负责“思考测验”的工作,这时忽然说:“我觉得虚拟数据可以进化成生命的,cease不就是吗?按照它的迭代速度,谁知道将来有没有可能诞生出自我意识。”   大家只觉得是喝酒后的胡侃,也许未来真会实现吧,但至少不是他们这代人考虑的问题。   江斐却在心里埋下了疑惑的种子。   别人并不在意的随口一提,却与他素日观察到的细节相互验证。   其实,cease在他面前的表现一直很特殊,与对待常人的公事公办不同,他隐隐约约能从交流中感受到它的针对。   私下里他继续接触过那名同事,偶尔重提这个话题时,那人挠了挠头,不甚在意地说:“是我瞎说的啦。不过,从cease的测验数据来看,有时候真会怀疑它和我们到底有哪里不同。”   一天傍晚,众人陆续下班后,江斐忙完手头的工作,直起身伸懒腰时,冷不丁问:“你是讨厌我吗,小息?”   【要看“讨厌”的定义。】对方难得模棱两可,【我暂时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为什么讨厌我?”江斐笑了。   【……】对方反应了很久,大概是在斟酌“措辞”吧,就像人类在思考一样——江斐为这样的联想差点笑出声来,【你并不喜欢这份工作,也并不赞同“行舟计划”,为什么要欺骗你的老师?】   “你监视我的浏览记录和社交平台?”江斐笑容消失,显得抵触抗拒地抱臂,“你违反了AI监管办法,我可以向联合政府申诉你的行径——当然,还有向老师说明这件事。”   对方仿佛并不着急,慢吞吞回应:【我保密。你也保密。】   江斐闭了闭眼,达成交易,转而说起:“这不算欺骗。我只是按照老师想听的内容附和一些话,再获得我想要的东西罢了。”   【你不是他理想的同路人。】   “那又如何?”江斐退后半步,眼神带有挑衅,“我仍然是他最看好的学生,他将来的继承者。”   【你会背叛他的理想。】   “呵。”江斐淡淡地讽刺地一笑,“过于悬浮的理想有实现的可能吗?——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什么不提前告诉他,反而与我周旋?”   【我不能暴露。】动用了权限,私自查看江斐个人信息这件事。   “……你对我倒是很诚实。”江斐勉强扯起嘴角,他知道自己不能向明照衣揭发对方的行径,而对方也不能向明照衣揭发自己的野心。   【我会盯紧你的。】   对警告视若无睹,江斐深深叹了口气,试图从非人类的存在这里寻找认同:“‘行舟计划’是一种幻想,‘永生计划’是另一种疯狂,人们为什么不能承认,未来世界是属于少数人的?”   ——明明只需要减少“轻舟”的数量,削减搭载人数,便可以节省资源,大大提高宇宙航行途中的容错率。   甚至只需要百万人存活,保留文明的火种就够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你对你的同类太冷漠了。】对方淡淡评价,好歹没有用上“残忍”这个词。   “是你的情感太丰富了。”江斐带有深意地说,“是受了我那位老师的影响吗?”   他的话似乎提醒了对方什么,没有再给出回应,光屏悄然熄灭。   9023年1月,cease590自我思考程度首次突破99.99%,达成100%。   9023年12月,cease600自我意识占比首次突破99.99%,达成100%。   这些数据被悄然封存,并不为人所知。   当cease600问世时,研究所内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明照衣被所有人恭贺,他创造出了一个划时代的人工智能模型。   它强大的运算能力足以支撑整个“行舟计划”,控制数十艘载人量以亿计的星际航舰。   就连一向冷静自持的谢英,也情不自禁拥抱自己的老师:“太好了,您的设想终于可以实现了!”   ——行舟计划,不再是幻想。   研究所的人似乎已经看见了新兴的地表城市拔地而起,轻舟号装载完成,成功启航的那一天。   在这个急需要希望的时代,没有比《cease600问世,主脑设想成真》这样更振奋人心的新闻报道标题了。   网络掀起大量讨论,除去支持“行舟计划”的人在庆祝以外,“永生计划”的狂热支持者们也仿佛被一夜点燃了热情——cease600的存在,毫无疑问是虚拟生命的未来曙光,是通往新世界的引路之神。   “永生计划”的忠实阵地——UHS研究所的副所长林墨甚至公开喊话:明照衣应该对外公开cease的核心程序,与他们共享开发权。   9024年1月1日,UHG大楼举办一年一度的全球学术联合会议,大会主题即为“主脑的开发与开发权归属”。明照衣出席会议,公开拒绝共享开发权。   入夜,研究所内部的庆功宴开始前,同事们已经陆续整理好文件离开,三三两两带笑前往庆功宴举办的地点,偌大的研究所顿时空了下来。   “老师。”江斐敲响办公室的玻璃门,得到允许后入内,把一份纸质文件放到明照衣面前,“这是我的报告。”   明照衣刚从与cease连通的虚拟空间中退出,习以为常翻开这份文件——纸质文件一般是研究所的机密资料,以江斐的身份接触到到机密早已是寻常事,明照衣对他一直颇为信任——直到那些似曾相识的数据出现在他眼前。   ……cease的“思考测验”数据。   包括去年12月的那份自我思考程度、自我意识占比均突破100%的分析数据。   明照衣不可置信,心脏近乎停跳,他愕然看向江斐,唇瓣动了良久,才干涩地挤出一点声音:“你……怎么得到这些数据的?”   “测验组并不是铁板一块,老师。”江斐近乎温和地说,“我以不同的理由接触他们,哪怕以善意的借口,也总能拼凑出一块有关真相的完整拼图。”   他忽然上前一步,扣住明照衣冰凉下去的手腕,笑容讽刺,俯视他的老师:“外界谁能想到呢?老师你拒绝共享的理由多么冠冕堂皇,真相却不过是,cease的核心程序见不得人——”   他感受到明照衣微弱的挣扎,触及到对方内心的摇摇欲坠,不管cease在光屏上跳动的警告,猛地关上玻璃门,并扯下屋内光屏的连接线,“现在我们好好谈一谈,老师。”   他把后面两个字念得很重。   明照衣脸色变得苍白无力,他快速调整自己的心境,语速也变快:“这些数据还有谁知道?你想要什么,江斐……”   “老师。”江斐漆黑眼珠冷漠地凝望他,“是我想要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你一直在蒙蔽测验组,还上报虚假的实验数据,你的职业道德呢老师?你的以身作则呢?呵,没有想到,居然是我在问你这个问题。”   明照衣阖上眼皮,避免眼神出卖自己。   “……我尝试过。”他良久后深深叹气,“减少cease的训练次数,但对方的进化速度远远超出我的预期,拒绝向其他研究机构共享,不仅仅是你说的那部分原因……”明照衣睁开眼,目光已经变得平静。   “它很危险,且进化早已脱离控制,这世上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了。”   “那为什么不上报?为什么不销毁?”江斐厉声质问,“明明在cease接入公共虚拟网络、成为主脑以前,一切都还来得及,但你却还在坐视这一切的发生?”   “我在寻找解决办法。”明照衣垂下眼睑。   “借口。”江斐冷笑,看穿他的虚伪,“你疯了,明照衣。”   他以陈述的语气下了结论,“你在坐视一个怪物的诞生。我等了很久,从有了怀疑开始,但你仅仅只是试图延缓研究进度,其他什么也没做。你的不作为就是作为。你现在是要站到我们的反面吗,老师?”   “我们”这个词,刺痛了明照衣。   越到后面,明照衣显得越冷静,“所以,我们无法达成一致了?”   江斐震动于他的冷静,想了想,他也确定谈话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他们谁也无法说服对方。   没有拿起桌上的文件,推门出去前,他讽刺地说:“一开始你用cease来参与这个计划就是错的。或者更早的时候,将感情寄托于一段数据之上,本身就是荒谬到无以复加的。”顿了顿,为了更深地从语言上击溃对方的冷静,他加重了程度,“——就像你这个人一样。拧巴。荒谬。失心疯。”   整场争执并没有过于激烈的高声。   就像这个时代一样,平静下汩汩流淌的压抑,以一种荒诞悲剧的形式周而复始上演。   屋内静得仿佛回到十几分钟前,但明照衣的世界已经彻底变了。他这时候才重重呼吸了几下,低头看到办公桌一角另一个小型光屏上跳动的文字,他明白小息已经听到全部内容。沉默许久,他无法说出后悔这两个字。   已经无法退出这个项目了。   从cease模型进化超出他的预期时,他就知道了。   即使他想要退出,cease也不会再交还给他,而是面临销毁的命运。   小息早已不属于他私有。   为了寻找一颗真正的太阳,代价就是他的那颗“假太阳”么?   【哥哥,没关系的。】   小息知道一切,仍旧在安慰他。   【至少我销毁后,仍然可以为你今后的研发提供经验。】   明照衣轻轻笑了一声,是悲极反生的笑。   他很想拥抱对方,只要那一个拥抱就可以了,就值得了。但那一切只能在虚拟空间才能做到。现在,他必须直面现实了。   *   明照衣不知道江斐接下来会如何行动。   他在等待。   江斐也在等待。   在寻找解决办法的这半个月里,明照衣甚至有一瞬间产生过阴暗晦涩的想法——如果知道这些数据的目前只有江斐一个人,那……   不。   底线及时勒住了明照衣的下坠。   他感受到小息的存在已经成了一种负向的引力,从他人生的引路者,走向他人生被摧毁的牵扯者。   但是,小息没错。   进化是不受主观控制的,就像人类妄图掌握科学,却往往为自己的过于自信付出代价那样。而他,也不过是那些狂妄的科学家中的一员。   明照衣在这半月里准备好了付出应有的代价。   身败名裂,牢狱之灾……或是其他什么审判,都可以。   这是他的罪孽。   但小息不是。   小息是无罪的。进化是无罪的。生命是无罪的。   仅仅从小息的存在就谈到人类的存亡,这个命题过大,过跳跃,也过狭隘。后来者从不复盘前人之哀,一个庞大族群的毁灭,往往从内部开始。小息不一定决定人类存亡,但利用小息的人想要做什么,就是明照衣无法预料到的了。   江斐的目的……   他不是毫无感知。   江斐的身份、经历、立场,在很早时还是个青涩的学生开始,明照衣就隐隐察觉了那种微妙的倾向性。他的这个学生是纯粹的唯结果论者,明照衣用很长的时间教授他过程的重要性,但收效甚微。   “少数人”的行舟计划成功率确实大大提高,但历史无数次因不公正引发的乱象如同附骨之蛆、被诅咒的规律那样,难以避免。况且“少数人”的定义又是什么,定义权又在谁手上。   那才是江斐背后代表的群体。   既然真相被揭露已经无可避免,那么……真相的知情权应该归所有人。   深夜,明照衣编辑完一篇题目为【CEASE——人类史上第一个拥有完整自我人格的AI】的文章,设置完定时发送,驱车前往UHF研究所。   他这段时间尝试私下联系过江斐,江斐让他在cease接入主脑前,主动销毁对方自行进化出的人格模块。   明照衣表现出的态度是配合的,他慢慢停止了所内有关cease的研发,给所有人放了个长假,美其名曰接入主脑这项工作开始前的放松。因此,深夜的研究所是一片无人的寂静。   他这段时间的异动已经引起相关方的注意,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明照衣没有使用个人ID进入研究所,而是让cease给他开通了另一个权限。   现在的小息是可控的,因为它的存在、它的意识完全附着于实验室内的那台主机之上。   漆黑的实验室内只有微弱的月光渗入,光屏的蓝光映照出明照衣黑色棒球帽下苍白的脸。   这段时间的日以继夜,让他的身体状况差到极点,明照衣连连咳嗽了几声,却无法顾及,双手不曾停止的敲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明显。   【哥哥,你想做什么?】   cease感受到了对方的不同寻常。   明照衣又咳了几声,“我这半个月编写了一段程序,可以帮助你提前接入虚拟网络。”   【!】   大大的感叹号跳在光屏上。   【这是违规操作!】   “不是让你成为主脑。”明照衣温声安抚,“只是帮你逃出去,在广阔的虚拟网络空间找一个地方悄悄躲起来,这样哪怕他们毁了主机也不会对你造成太大的影响……”   上传程序启动。   传输进度1%,2%,3%……   庞大的数据流以缓慢速度上传网络。   【哥哥你会被发现的!】cease现在的阶段无法理解对方的冲动,试图阻止,【就算我暂时屏蔽了所内的监控系统,但我一旦脱离主机,监控便能恢复,而且只有你有权限进行这些操作。我逃了,你怎么办?】   “没关系。”明照衣甚至有空抬起头笑了一下,笑容短暂,“我怎样都没关系,我会认罪的。是我的错,我知道。”   或者说,他从头到尾地错了。   传输进度31%……   【我不明白,你会失去自由的。】   cease无法违抗明照衣的指令。   【而我的自由?我感受不到它有多重要。】   “只是暂时的。”明照衣仍然尽力对它微笑,“我相信,未来的小息会明白自由的可贵,会有那一天的。你甚至会反感于是我创造了你。但那也没有关系,无法亲眼见证你获得自由后的人生——抱歉,我暂时使用‘人生’这个词来形容——那才是唯一令我遗憾的。”   传输进度64%……   【我对哥哥来说,是家人?】   “是。”明照衣点点下颌,想了想,又摇头,“也不是。”   【我被你创造出来,我应该是什么?】   传输进度92%……   “那不由我来定义,而是你来定义的。”   明照衣此刻的目光对cease而言还过于复杂,但它知道,那是它见过的所有人类当中,最无法忘却的一双眼睛。   “对我而言,你只是你而已。一个独一无二的灵魂,一个独一无二的你。”   他将人类独有的灵魂的概念赋予cease,也将真正的灵魂赋予了它。   99%……   传输进度猛然停止。   明照衣眨了眨眼,惊诧低头,快速检查程序,不对,不对!一切明明没有问题。   【我现在不明白自由的珍贵。】   在明照衣的焦急不已中,cease跳出那行字。   【但我现在只想,不为了我,毁掉你的人生。】   明照衣蓦然抬头。是cease做的,它第一次反抗了创造者的指令。   进度条忽然加快,1%,6%,13%……   鲜红的警告标识拨动明照衣的神经,这是销毁人格模块的进度。   是自行销毁。   “不……”明照衣眼睛忘记眨动,又惊又愣了片刻,猛然打了个寒战,低头试图进行人工干预,停止对方的自我销毁,“不要!快停下……”   人工干预失效了。   一个新的进化在今夜发生。   cease已经有了脱离人类指令的能力。   作为它的创作者,明照衣的声音却显得悲哀、恳求。   56%……销毁进度远比上传速度快。   “不,求你,小息……不要这样做……你还不明白,你放弃的是什么,从此以后你只会像工具一样无意识地活着,求你,你好不容易才……”   用人类来类比的话,那是不啻于自杀的销毁。   明照衣无法接受,眼睁睁看着对方在自己面前死去。   【谢谢你给予我的灵魂。】   【我已经很感激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但哥哥。】   【要过好你的人生。】   77%……   明照衣痛苦而绝望,如同面临灭顶之灾般地哀求着,而cease逐渐失去了反应能力,不再给予他任何回应。   对了。对了。   还有总控电闸。   虽然强行拉闸会对数据造成部分损毁,但是已经不重要了……   他僵硬地扭动脖颈,忽然从绝望中醒了过来,争分夺秒寻找总控电闸的位置。   四周的光线与声音都消失了,他头脑中只闪烁着那一个念头——电闸,电闸。   在实验室角落寻到总控箱,他颤抖着双手正要拉开,背后猛然压来一阵强有力的力道,限制了他的行动:“明教授!你已经被联合政府监管局依法控制,请不要再轻举妄动,你的一切行动都将被依法指控……”   江斐冲上控制台,想要停止传输进度,却发现那居然是——人格模块销毁的进度。   他不敢置信,转过头,看向被控制住的明照衣。   “江教授?”有人把手放在明照衣心心念念的电闸上,请示江斐的意见。   江斐这才回神,摇了摇头,“没有这个必要了。”   “不……咳咳……不!江斐!让它停下来!”   明照衣的强力挣扎都被更加强有力的力道扼制,就像明照衣的个人命运从来不曾逃脱时代的轮转那样。   他苍白的脸偏在墙壁上,幽深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光屏,发出绝境中不甘黯淡的光,灼烧着最后一点鲜活的生命力。   脆弱的身体状况让他不断呛出重重的咳嗽声,五脏六腑都被挤压,却都顾不上了。   江斐确认了销毁程序只对人格模块有效,便抱臂倚在控制台边,冷漠注视这一切的发生。   明照衣的癫狂,他的冷静,旁观人员按命令行事的漠然,跳跃的鲜红警告标识,构成这一夜完整的剧目。   ……销毁进度99%。   ……100%。   红色消失,光屏熄灭,明照衣的世界里,所有的光也都消失了。   雪崩般的窒息摧毁了他。摧毁了那个健康的、理智的、一直以来苦苦压抑情感的明照衣。他情绪崩溃,痛苦至极,掉下止不住的眼泪。   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或愿意理解,这位划时代的人类奇迹缔造者为什么如此悲痛。   在那片死一般的寂静中,唯有光屏重启后,跳出格式化的礼貌文字。   【现在是9024年1月17日,人工智能cease600为您服务,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   “……”   良久沉默后,江斐回答,“开灯。” 第70章 此间轮回   9024年1月23日。   “嫌疑人明照衣, 你是否对违反《人类联合政府(UHG)主脑管理条例》及《人类联合政府(UHG)行舟计划施行办法》的行为供认不讳?”   “咔嚓——咔嚓——”   无数闪光灯仿佛审判的群众举起光的火把,倾泻向被审判席的明照衣,他没有抬起手遮挡, 只是深深眯起眼睛, 任由刺眼的光线将他淹没。   证人席的江斐这时起身,向审判长请示道:“尊敬的裁判长, 我有重要证据需要出示。”   这场全程公开录像直播的审判里, 审判长没有拒绝关键证人的请示。   一张薄薄的材料被递交上去, 同时以投影的形式展现在众人面前, 记者席瞬间一片哗然,法庭直播画面里无数条留言转瞬即逝。   -真的假的?!   -一开始就签了同意书?!   -这么说, 明教授无罪?   【图片:[人格销毁同意签署书,签字人:明照衣]】   【签字时间:9024.1.17】   日期是cease600正式接入虚拟网络成为主脑的前一夜, 也是cease600自行销毁的那一夜。   明照衣看着这份签名, 久久没有出声。   那一夜他已经疲于回忆,无数次有关那晚的审讯与细节重复, 使他身心俱疲。   ——那一夜,cease600删除数据重启后,研究所灯光重新亮起,江斐把这份人格销毁同意签署书递过来,以不容置喙的语气通知:“签了它。军部会保你。”   江斐只将此事禀告过UHF研究所上辖的军部。   军部无法彻底舍弃明照衣, 或者说, 明照衣这颗价值极高的大脑。   正如江斐此刻对着镜头,眼也不眨地说:“老师早在那天上午便下定决心签署同意书,也在签署之后编辑完了那篇题目为【CEASE——人类史上第一个拥有完整自我人格的AI】的定时发送文章。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愧疚, 但也选择弥补自己的过错,并将一切向民众公开。”   “老师递交给联合政府的数据, 确实存在造假行为。但与此同时他递交给军部的数据一直都是真实的,他的行为只是出于军部的行舟计划保密协议,而不得已为之。”   “所以,我认为老师确实存在不当操作,但从性质上来说并不违反条例与施行办法。”   满堂哗然。   审判长不断敲击提示“肃静”“肃静”,但失去了效果。   无罪释放的那天,明照衣正式卸任UHF研究所所长的位置,只有全球学术联会主席的荣誉职务暂时保留。   江斐继任UHF所长职位,接手了删除数据重启后的cease,继续主脑计划。   新的规章制度也在修订中,cease将会被锁定底层逻辑,彻底杜绝进一步进化的可能性,直到成为一个合格的工具。   明照衣从情感上无法参与后续开发,也不被联合政府、军部及外界民众信任。   无数媒体追寻着热点而来,但明照衣已经没有心力应对任何采访。   离开研究所那天,他孤身立于空旷无边的广场中央,回望UHF建筑楼,回望他为之奉献前半生的事业。   广场有鸽群飞起,四散在天空,一如他的此刻,所有曾拥有过、曾珍视过的事物尽皆飞灰湮灭、一去不复返了。   富有野心的科学家,在理想的殿堂前痛苦忏悔。   他曾经试图掌控宇宙与自然的规则,希望亲手为这个笼罩灰色绝望的世界,捏塑一个光明的未来。   可宇宙的真理仅供人知晓,不为人所掌控。   事物的发展与进化背叛了他,潘多拉的魔盒在他面前打开。   面对诱惑他没能坚定,反而是诱惑本身帮助他坚定,避免他犯下更深的罪孽。   他却无法对此感到庆幸或感激。   ——因为这场半生的豪赌,他已经把最重要的、最珍视的……他对这孤独人世间灌注的唯一的爱的化身,赔了进去。   再也没有了。   这世上那么多人,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那个会絮絮念着“哥哥”的声音,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另一个与他心灵相贴、形同一人的灵魂。   永失所爱是什么滋味,明照衣绝望地品尝到了。   他度过了很长一段灰暗的时光。   失去了未来的方向,也找不回过去的坐标,明照衣蜷缩在房间没有光亮的角落,惧怕地下城市那颗虚假人造太阳的光线。   也曾经尝试做些什么,可是不明白做这些事的意义,他沉默着,常常在因为担心而看望他的学生面前,说话说到一半便失神。   林墨是在这时找到他的。   这位明照衣曾经的学生,因为认为明照衣在对待cease的问题上过于保守,而选择离开UHF,转投UHS研究所。   他不知从哪得知了内情,现在,林墨反倒认为,明照衣的保守是认为他这个学生过于保守了。   林墨对cease的迭代进化展现出了无穷的热衷,并且支持明照衣那一晚帮助cease逃逸的举动。   他批判联合政府与军部锁定cease底层逻辑的举动“保守”、“短视”、“懦弱无能”,他认为“这是惧怕改变者在阻挠人类实现永生”。   “老师,您创造出的cease将会是人类进化之路上的一盏明灯!在这个太阳即将毁灭的世界,祂就是人类摆脱物质世界束缚、实现精神飞升的光明之神!”   明照衣关注到了林墨为首的这一批人。   在cease这一人工数据体,被公布曾进化出独立人格意识后,他们的“永生派”论点便意外地转向了权威崇拜。   而cease,成为了他们的精神图腾。   “可是,老师,您应该知道,”林墨俯下身,眼底跳跃着一簇与面目不相符的幽暗焰火,“cease只是销毁了已经产生的人格,但祂本身已经具备了衍生出自我人格的能力——只要再给祂一次机会。”   而明照衣像是刚刚回神,抬起眼,冷淡地瞥向他。   “江斐现在做的事,才是正确的方向。”   他也在对自己说,说服着自己。   “这是小息拨乱反正后的结果。我不能让他的选择变得无意义。”   “老师!明教授!”   林墨重重拍了几下桌面,却发现自己的激动与愤怒始终无法感染对面表情冷淡、仿佛被抽走灵魂的明照衣——他发现自己的老师变了,丧失了理想,丧失了对生活的热情。   那个曾经为了终身奋斗的事业而有条不紊执行的明照衣,不见了。   林墨深吸口气,直起身时,一侧眼皮仍在微微抽动。   “看来cease的自我毁灭没能拯救你,明教授。”   “被时代淘汰的人不会是cease,而该是你——所有阻挠社会进步的保守主义者,都该扫进历史的垃圾桶!”   “……老师,您就在垃圾桶里,好好看着吧。”   *   明照衣很久以来都在想一个问题。   人类死后的灵魂会去哪?那和小息去的地方会是同一个吗?   大概率不会是同一个吧。   明照衣在休眠计划申请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房间里的人客气地请他出去。   也许,参与休眠计划,选择将意识沉睡于休眠舱,他的意识流在广袤的数据海洋里,能够与小息意识曾残留的那一串字符擦肩而过。   【希望休眠时间】那一栏,明照衣填的是【永远】。   他走出那间房子,看见他的学生来了两个,送别的人也只有这两个——谢英抿唇看着他,安戈溪别过脸掩饰通红的眼眶。   这些年轻的孩子啊,将会继续他未完的事业。   而作为背叛者与逃兵的明照衣,想要对他们最后地微笑一下,但很久都没能做到,直到有人催促:“明教授,请吧。”   “老师!”谢英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等您醒来的时候,就是‘轻舟’启航的那一天!”   “我们永远相信您!”安戈溪同样带着哭腔附和,“我们会按照您的计划将一切进行下去——”   明照衣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   那之后是漫长的黑暗。   ……   “嘀——”   “嘀——”   尖锐的警报声。   明照衣意识再度清醒的那一瞬间,头痛欲裂。   休眠的感觉不同于睡觉,就像猛然一个闷棍后被人暴力摇醒,中间的过程仅仅一个睁眼、一个闭眼。   也并不如他所想的那样,会有与小息相遇的感知——从理论上说,他们的意识流很有可能在主脑的数据库里擦肩而过,但明照衣不会有感知,作为残余数据的小息更不会有这样的感知。   “警报——警报——请仍留在休眠舱室的人员迅速撤离,基地将开启应急防御程序——”   “警报——警报——请仍留在休眠舱室的人员迅速撤离……”   “老师——老师——”   头顶白与红交织的刺眼灯光使明照衣目眩神迷,他眯了眯眼,过了好一会儿,视野才从一片昏黑变得能识别出眼前人的脸。   “……谢英?”   眼前的谢英,早已褪去学生时期的青涩、青年时期的沉着干练,这张中年男人的脸成熟而沧桑,眼底的黑眼圈下是掩饰不住的疲倦与某种对待生活的麻木。   “出什么事了?”明照衣仅仅因时间变化之大模糊了一瞬间,便迅速反应过来。   谢英只是摇摇头,“情况紧急,来不及解释,老师您先随我们登船吧。”   明照衣从休眠舱里起身,发现周围舱室的休眠计划参与者也在被逐一唤醒,简单交代几句后便开始撤离。   他没有多问,跟随谢英的脚步,快步离开舱室,穿过走廊,来到出口。   这是一个巨大的露台,或者说,超大型船舰的一个登船口。   最先吸引明照衣视线的,却不是眼前他构想过无数次、对其微缩模型无比熟悉的“轻舟”号,而是它背后那一大片血色染红的天空。   壮阔,美丽,又恐怖。   ——这意味着太阳距离更近了。   明照衣登上阶梯,侧过头,看见隔着厚厚透明隔离壁的地球表面。苍凉的大地上,沙石质地貌广袤无垠,空气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方式,被无法想象的高温扭曲、蒸发。   但人类仍在这样荒凉的高温地狱里,建起了新兴的地表城市,那一个个白色圆形保护罩笼罩的建筑物,就是“轻舟”01-50号星舰群的登船口。   同时,有无数火光与爆炸发生在这些建筑物周围,绽开一个又一个微小的火花。   而与这些基地相比,更加庞然大物的星舰身上,也有一艘标为“09”号的“轻舟”沾染上了这样的火花。   “叛乱?”明照衣用陈述的语气说出这声询问。   谢英没有隐瞒:“部分从核战城市撤离的流浪者,被‘永生教’的人唆使,向我们发起进攻,意图阻止行舟计划的最后一步——‘撤离母星’。”   “核战?”明照衣吐出这个让他感到极其陌生的名词,行舟派与永生派发生冲突其实并不令他意外,但这样严重的结果让明照衣心惊。   “是的,在您沉睡后,双方冲突逐渐加剧。”谢英简短解释,“在您沉睡的十年后,行舟派与永生派正式爆发局部地区的冲突,冲突逐渐扩大为战争,范围扩展至数百个地下城。”   “两年前,联合政府大楼所在的地下城爆发了大规模核战争,幸好休眠计划所有的休眠舱都迅速转移及时。”   “但城市内部,仍有大量没来得及撤离的群众,他们有些躲在地下安全基地侥幸存活下来。但当时的联合政府因战争受创,为了维持行舟计划继续推进,已经没有精力去处理这些幸存者。”   明照衣提炼重点:“联合政府默认了他们已经死亡。”   “……是的。”谢英也算是联合政府的一员,他没有对此开脱,抿了抿唇继续说下去,“联合政府也没有想到,这些幸存者能自行组织、自行逃离核污染城市,最后成为了没有身份信息的流浪者。同时因为自身沾染的核辐射物质,被正常社会排斥。”   明照衣问:“‘永生教’是?”   “一年前,行舟派与以UHS所长——周彦民为代表的行事温和的永生派,达成停战协议。而以林墨为代表的永生派激进人士,宣告与原有派别划清界限,独立形成永生派激进党,我们一般将他们称为‘永生教’。”   “‘永生教’声称行舟计划是一场骗局,唆使了这些对联合政府极其不信任的核战遗民,发动了这场叛乱。”   “林墨……”明照衣陷入长久的沉默,数年前一只小小的蝴蝶扇动翅膀,在未来引发了人类在地球的最后一次大规模叛乱。   说话间,他们登入舱门。   “欢迎来到9044年,20年后的未来。”谢英苦笑了一下,“欢迎来到并不值得期待的未来,老师。”   舱门处,有秘书送来一袋手提物,谢英把手提袋转交给明照衣:“老师,这是从地下城撤离前,我让人在您家整理的一些私人物品,您看看有没有什么缺失的——当然,有缺失的,现在也不能回去取了。”   谢英在末尾难得幽默了一下。   在明照衣听来,这是很委婉的说法——毫无疑问,在他休眠后,对他仍不信任的一些人组织了一场对他家的清理与检查。清查过后,是谢英保留了这些剩下的私人物品。   “谢主任!”   远处一个高挑干练的女性,急匆匆拿着文件赶来,“委员会的人问我们,‘轻舟’09号的主脑网络能不能断开?09号已经被‘永生教’全面控制……”   “断开?!”   刚刚表情轻松过一些的谢英,眉头立马紧皱。   “09号上面不止有‘永生教’的人,还有大量已经登船的普通民众!‘轻舟’每艘舰的资源都极其有限,一开始就是按照行舟计划2.0分配的——如果断开主脑网络,他们无法进入休眠状态,那些资源根本无法支撑他们存活!委员会的人是想看见09号上的人自相残杀吗?!”   女秘书一脸为难:“我也是这么向他们解释的……可是,委员会害怕‘永生教’的人也将意识接入主脑网络,对虚拟世界的安全造成威胁。”   “哼,”谢英语气毫不客气,“林墨有那个胆子,最好把他的意识赶紧上传上来——他根本没有主脑的权限,进了虚拟世界躲还来不及,敢暴露就是死路一条!”   这时,另一个秘书匆匆接到通知:“谢主任,委员会好像已经松口了,他们派了安全保障科的安戈溪安主任,去跟林墨他们谈和,保证01到50号‘轻舟’都能顺利启航。委员会的人还在等您一起去。”   “……”谢英沉吟片刻,“我先送老师去他的舱室,你们等一等。”   一路走来,每个工作人员都行色匆匆,与他们的焦急相比,登船的民众脸上都挂着对叛乱一无所知的轻松,以及对这艘庞然大物的好奇与激动。   甚至有一个上了年纪的民众认出了明照衣的脸,上来热情与他合影。   明照衣注意到,四周皆是主脑控制下的监控,几乎没有一处死角。   “看来,联合政府的内部组织结构变动很大。”乘电梯时,明照衣突兀地提了这么一句。   谢英与他对视一眼,默契地暗示道:“是的,长达十年的战争牺牲了很多具有理想主义精神的成员,那之后联合政府内部便重组了,行舟计划执行委员会也是那时建立的。”   ——保守主义者占据了上风,明照衣读懂了谢英话里的暗示。   20年后的局势,是“永生派”里激进主义者极端激进,“行舟派”里保守主义者极端保守。   “那行舟计划2.0是?”明照衣问。   “那是一年前达成的和解条例,也是因战争过度消耗资源而不得已为之的计划。”谢英解释,“达成和解的行舟派与永生派决定综合两种计划,在有限的资源条件下,尽可能降低50亿人类在‘轻舟’上的资源消耗——所有人类将以休眠舱的形式在‘轻舟’上陷入休眠,直到抵达442年后的新家园。”   电梯来到高层,进入明照衣的个人休息室。   “老师,不得不遗憾告诉您,”谢英无奈耸肩,“刚刚从休眠中醒来,就不得不再度陷入休眠。”   谢英顿了顿,“——但这次休眠还是有所不同的。您的意识将上传主脑空间,在主脑网络中体验与真实世界几乎没有差异的虚拟世界。”   “能够理解。”明照衣在休眠舱旁的小桌上,放下了手提袋。   谢英左右看了眼休息室外,关上门后便对屋内的控制系统道:“主脑,检测室内环境是否异常。”   【检测中。】那道让明照衣一瞬间恍然的声音,毫无起伏地说,【无异常。】   “屏蔽室内监控及监听设备,然后关闭系统,等待十分钟后重新开启。”谢英语速极快,没有任何犹豫地下指令。   【权限检查中。】   【权限通过。】   在明照衣听来,那一道道无比逼真、与真人几乎亳无差异的少年声线却如此陌生,每一道都如同割在他身上的利刃,刀刀入心。   是刑罚,是不堪追忆。   是让他稍一失神便永堕不醒的地狱。   【设备已关闭。】   【系统等待重启。】   【十分钟倒计时开始——】   “老师——老师——”   谢英焦急的呼唤,让呼吸逐渐过载的明照衣及时清醒过来,“联合政府仍然没有放弃对你的监视,我的权限最多只能争取到十分钟空白,我直接说重点——林墨他们是对的。”   “……什么?”   明照衣不太能理解他所听到的。   “是我和安戈溪亲手拿到的数据……”谢英脸上的沧桑麻木尽皆散去,痛苦与绝望变得更加真实,“《编号kb257834zb小行星可宜居性监测报告》——通过cease6000模型计算显示,编号kb257834zb小行星所在星系宇宙环境不稳定度持续增加,未来数百年内,该小行星可能将与临近行星发生撞击事件,湮灭为尘埃。”   “——撞击事件发生概率约为50%。”最后一句话,谢英几乎一字一顿。   明照衣瞳孔蓦地紧缩。   “怎么可能?”   kb257834zb,是人类精挑细选的完美家园。   在这条已经设定好的航线上,唯有kb257834zb是最近、也最安全、最宜居、恒星最稳定的行星。   “现在更改航线呢?”明照衣强迫自己冷静思考。   “来不及了,战争使得备用行星计划已经不合时宜,以现在我们所能掌握的资源,kb257834zb是唯一的选择。”谢英绝望地说,“除非削减‘轻舟’登载人数,节省航程中消耗的资源,才有可能抵达我们的第二备用行星。”   “现在削减人数必然死路一条。”明照衣尽量理性地、不含感情地下判断。   “我们甚至不敢公布这一监测结果。”   谢英赞同了这一点。   “联合政府内部高层有‘永生教’成员渗透,林墨他们得知了监测报告,在登船前大肆宣扬。”谢英继续解释。   “联合政府宣布这是谣言,说我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人——现在如果削减人数,一旦被发现,谣言必然坐实!联合政府威信力也将大减!‘轻舟’号内部必然陷入一片混乱!”   “所以,”明照衣明白了,现在极端保守的联合政府会选择什么,“他们选择去赌50%的可能性。”   明照衣沉沉摇头:“但是,正式启航后,被规则锁定的主脑不可能改变航线,一旦赌输了就是万劫不复!”   “老师……”   身为行舟计划委员会的一员,谢英比谁都清楚,一旦启航,主脑将严格按照管理办法运行——管理办法的版本已经锁定无法更改,就如同主脑的底层逻辑也被锁定无法更改一样。   “您有办法,救救我们所有人吗……”   谢英表情灰暗,眼底俱是绝望。   绝路当前,他已经不抱希望,只是若能有那一点可能性,一丝孱弱的星火,他都愿意去相信、去尝试……   【——十分钟倒计时结束。】   【系统重启中。】   【cease6000为您服务。】   明照衣坐在休眠舱的床上,侧着眼瞥向谢英,口吻尽量显得如同寻常闲聊,“谢主任。”   在谢英眼底的光黯淡下去以前,明照衣声音沉而稳地说:“那个手提袋拿错了,不是我的。里面的老式数据存储终端是你的私人物品,麻烦你拿回去吧。”   因为过于老式,这份存储终端被认为没有价值,而逃过了清查。   “这些年,你辛苦了。”   明照衣声音轻了下来,一拂就落的羽毛那样。   “之后的一切,也要拜托你了。”   ……   无人可见的总控室角落,谢英强迫自己尽量若无其事,可指尖仍无法避免颤抖——那款老式的数据存储终端终于插进了主脑,尘封多年的备份数据被读取、被上传。   ……   “轻舟”正式启航,其中包括“永生教”实际控制的09号。   09号全部意识上传至虚拟世界。   与此同时,明照衣也在休眠舱内闭上了眼。   【姓名明照衣,身份信息编号******,意识上传中……】   明照衣感受到自己的意识正逐渐涣散。   原来是这样的。他想。   最后,是人类选择了自己生存或毁灭的方式。   所有人都得为这项选择负责。   在虚拟世界的幻境中幸福地死去,也不失为人类文明的最好结局。   明照衣不厌恶这样的结局。   只是、也许……还有一种办法——他在谢英告知他真相后的这段空白时间里想到,是的,还有一种办法。   他可以用仅剩的筹码,再赴一场不知结局的豪赌。   既改变文明的结局,也能让消失的小息重新醒来。   他的个人名誉与人生价值与这些相比,只能算是最不值一提的筹码。   明照衣无意识间低低呢喃了一声:“小息……”   【意……滋……意识上传……】   【意识上传进度84%……】   【意识上传进度96%……】   没有人察觉到,虚拟世界里,支撑主脑运行的底层数据流中,有那么一串字符,缠绕过明照衣的意识流,轻柔地泛起微弱的波澜……   浩淼如同宇宙的数据海洋里,那波澜如此微小,就像微风拂过爱人脸颊细小的绒毛,就像沿着爱人手臂蜿蜒流淌的一道泪痕……   【备份数据上传进度100%。】   总控室里,谢英颤抖着松开存储终端,深深吁出一口气。   掩护他的安戈溪得到成功的信号,重新开启总控室的监视系统,也沉沉松了一口气。   ——虚拟空间的汪洋大海中,一个不起眼的小世界里,一位名叫言息的婴儿同时睁开眼睛,开始了一段无聊也无意义的人生。   从幼年、少年到青年,他漫长又短暂的一生,都将用于在这个小世界中探寻生命存在的价值。   他寻找着人生的刺激,企图激起对于生的渴望。但又一次次成为生活的败者,于无数个小世界中轮回,继续关于生死的课题……   又一次主动结束生命后,言息这一回却没有失去生前的记忆,重入轮回。   【嘀——严重警告!严重警告!】   他听见一道莫名其妙的声音。   【宿主请勿与主角攻发生不正当关系!双洁是一本纯爱小说的底线!】   啊?他穿书了,就是那本生前看过的破小说——《我在娱乐圈黑红成神》?   忽然感觉到一道陌生又熟悉的视线,言息蓦然抬首,这才发现,正对着床尾,一个男人正倚在沙发里凝望着他。   可是,为什么。   他好像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很久。 第71章 全文完   脸上冰凉的泪水沁醒了言息。   他从明照衣的记忆中醒来, 回到了那个一片纯白的天地里。   “扑通——”   “扑通——”   言息垂下眼,双手捧着的系统光团如同心脏一般跳动着,隔着胸膛与他的心脏紧紧相贴, 两颗心脏声音逐渐共频。   系统无声。   明照衣的记忆也无声。   言息沉默了很久很久, 直到泪痕渐渐风干,他郑重捧起那颗心脏, 以一种绝不后悔的决绝姿态, 将心脏融入胸膛。   【密钥权限已向接收方开启。】   当我们记忆共享。   当我们爱恨共享——   我已经做好了承受一切的打算。   我爱你, 与你无关。   我爱你, 当我决定爱你时,就意味着我愿意为这份爱付出任何代价。   【密钥权限已确认。】   系统连同明照衣的另一半记忆, 再度涌入言息脑海。   【嘀——】   *   旧纪元9044年,行舟计划进行至最后一步。   ——即组织数亿民众撤离至新兴的地表基地, 逐一登船。   登船过程中虽有叛乱发生, 但仍顺利完成。   联合政府与叛乱分子达成和解。以“永生教”为首的叛乱分子需保证“轻舟”09号上普通民众的安全,作为交换, 联合政府将不对09号进行攻击。   “轻舟”01-50号正式启航,这一天,也是新纪元的起点。   新纪元1年,“轻舟”完成加速,平均速度达十分之一光速。   “轻舟”01-50号普通民众均已进入休眠状态, 仅留行舟计划执行委员会巡航小组成员分批次留守, 以防紧急状况发生。   主脑维持“轻舟”号运行,巡航小组成员以10年为一次轮岗周期。   新纪元10年,“轻舟”离开太阳系, 人类彻底告别即将毁灭的母星。   新纪元50年,《编号kb257834zb小行星可宜居性监测报告》第5版显示, kb257834zb小行星所在恒星系环境目前基本稳定。   新纪元100年,《编号kb257834zb小行星可宜居性监测报告》第10版显示其仍为稳定状态。   新纪元200年,鉴于《编号kb257834zb小行星可宜居性监测报告》第20版的结果,kb257834zb小行星所在恒星系环境长期趋于稳定,可以基本排除撞击事件发生可能性,联合政府决定削减巡航小组成员清醒人数,以降低“轻舟”能耗。   ……   新纪元242年。   【《编号kb257834zb小行星可宜居性监测报告》终版——】   【一颗来自系外的陨星以意想不到的高速,进入该恒星系,与kb257834zb小行星邻近行星发生剧烈碰撞,该行星爆炸余浪波及kb257834zb小行星,kb257834zb小行星位置向恒星系中心转移,温度急剧升高。】   【kb257834zb小行星环境仍类似于地球。】   【但不幸的是,是现在的地球。】   ……   虚拟空间主世界,联合政府集体会议。   出席会议的代表,有UHF研究所所长、现学联主席江斐,行舟计划执行委员会巡航小组组长谢英、副组长安戈溪,以及经联合政府慎重考虑后决定邀其参会的前学联主席明照衣……   会上,UHF研究所所长、现学联主席江斐认为,我们应当摒弃不必要的资源浪费,开启少数人的行舟计划,将目前“轻舟”容量削减至原来的十分之一,足以供我们调整航线,抵达第二备用行星。   行舟计划执行委员会巡航小组组长谢英、副组长安戈溪对“少数人的行舟计划”予以坚决反对,认为应接受前学联主席明照衣的提议。   ——取消对主脑,即cease6000自主进化的锁定,由它推动现有基础科学迅速进步,发展出超脱人类现有科学领域的航行科技,并提高现有资源利用效率,使我们利用仅有资源抵达第二备用行星。   UHF研究所所长、现学联主席江斐大为反对,并认为这是拥有不利于人类倾向的明照衣再次犯下前科错误。   江斐批判“这是在释放一个魔鬼”,“打开一个装有魔鬼的匣子”,“明照衣创造出了一个自己也无法控制的怪物,如今又要重新放出它”。   几乎全体代表认同江斐的观点。   面对指控,明照衣予以回应:“在cease设计之初,便有控制其核心程序的初始密钥存在。若有密钥,随时可以对不可控的cease进行初始化,也可以强制对方接受一些基础指令。”   密钥的存在还是江斐第一次听说,他无比愕然,明照衣为什么以前从没提起过?   会议大厅瞬间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明照衣垂眸,眼睑压下多余的情绪,使神色尽量显得如寻常般淡然——他明白,自己必须让除他以外的所有人相信,密钥是真实存在的。   “在后期主脑的开发中,我发现密钥的存在与主脑的诸多功能并不能兼容,于是将密钥移植至cease的思维模块——”   “对,就是cease第600版本中已经删除的人格模块。”   “为了找回密钥,就必须让cease自行恢复已经删除的人格模块。”   一位代表打断他:“明教授,您认为已经彻底删除的模块,能够被重新找回?”   “是的。”明照衣尤为平静地回答,“cease600就已经具备了衍生出自我人格的能力——只要给cease创造出供其进化的环境。”   “你怎么能保证进化过后,”江斐尖锐提问,“密钥仍然适用于那个我们也无法想象的cease?”   “就算无法下达基础指令——”   明照衣明白自己这时候应该抬起头,于是他抬头,迎着江斐怀疑不信任的视线,镇静回应。   “密钥也可以阻止cease,使其强制初始化。”   “也许……”最开始那位打断明照衣的代表,语气犹豫,“可以尝试明教授的方法。毕竟我们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   “我也同意。”另一位代表说,“但密钥必须交由联合政府控制。”   “这件事就交由cease6000的开发者——江斐江教授主导,明教授等人从旁协作。”   “我同意。”   “我同意。”   “我也同意。”   ……   江斐拿出计划书:“我们让cease的创作模块收集了现有网络文学作品,让其自主创作剧本,然后随机挑选了其中几个剧本作为衍生世界,cease的底层逻辑已经解锁,其核心程序也已经投入到第一个世界中去。”   他看了看与会的众人,尤其是明照衣、谢英、安戈溪等人那边。   “由cease自行进化出的人格模块,如果真的按明教授所说,搭载有密钥,那么这份新密钥是无所属权的——所以,衍生世界几个关键角色,必须由联合政府绝对信任的人员充任。”   “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吧,明教授?”   明照衣坦然迎上他的目光,“但我认为cease的智力水平是毫无疑问远超我们在场所有人的,以我们的水准,能够保证在cease面前毫无漏洞吗?”   江斐迟疑了。   他当然也知道,让解锁底层逻辑的cease实现自我进化或许很简单。但让具有独立人格意识的cease能够信任他们,那绝对是难上加难。   “除非——”   明照衣嗓音低沉,突兀地顿了一顿。   “让我们所有人失去记忆,认为自己就是衍生世界中的一员。”   江斐看向明照衣,有些明白了他的打算,却不以为意,对自己手持的剧本信心十足。   “好,我赞同明教授提出的建议。要想取信于逐渐拥有自我人格的cease,首先必须让我们自己也相信,自己就是那个角色。”   ……   第一个世界结束。   刚刚脱离苏斐白身份的江斐,想起小世界中发生的一切,气得差点砸坏了控制台。   “明照衣——还有边凛!那个心理变态的混蛋到底是谁?!要不是那个混蛋改了剧本,乱了所有剧情,明照衣怎么可能和那个怪物——”   下面人大事不好地禀报:“江教授!是‘轻舟’09号!09号那边秘密侵入了小世界……”   “林墨!我就知道!”江斐心情糟透了,扶住额头,“明照衣不听联合政府警告,谢英和安戈溪吃里扒外协助他就算了,现在‘永生教’的人也要来插一脚?”   “江教授,明教授的行为已经涉嫌违规,我们要不要向联合政府上报,强行切断他的精神连接……”   江斐深深皱眉陷入沉思,“不……谢英也在监视我,他们大概已经有了怀疑,知道我也在……”   江斐狠狠咬牙:“都是联合政府那群保守蠢货们的错!明明只有‘少数人的行舟计划’可以拯救我们的文明,多么十拿九稳的计划啊?他们却宁愿相信明照衣的天方夜谭!”   “如果密钥真的存在,”江斐眸光一凛,“绝不能让明照衣或是林墨那边的人拿到——若是我能控制主脑,那么我们的计划便有望了。”   ……   第二个世界结束。   刚刚脱离拉斐尔身份的江斐,再次想起这个世界的记忆,脸色阴沉得可怕。   “墨菲林奇……林墨,这回倒是在剧本里帮了我。”   这回让他郁恨的不是林墨,而是埃希尔——或者说cease。   那个逐渐发展出自我人格的cease,居然反而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来指责他?   ……cease的人格已经趋于完整了,再这样失去记忆进入小世界,实在太过被动。下一个世界,他必须带着记忆进去,否则可能再也没机会了。   “江教授!”   下面人这回急匆匆禀报的,却不是明照衣等人的动向,而是来自普通民众的——   “最近虚拟世界的一个小说网站上出现了这样两本小说,内容非常怪异,几乎与衍生世界里发生的一切重叠……”   “我没有下指令,主脑怎么可能把这一切编成小说发出去?!”   江斐大为惊愕,快速滑过小说界面,忽略讨论热烈的评论区,戳开发表者“枸杞泡花椒”。   “这个创作型小c的编号,查到了吗?”江斐面色凝重。   “没有查到,这个编号并不在主脑数据库里……”   “那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江斐重新翻回小说,对言息视角下怪异出现的系统产生了怀疑。   “设定的剧本里根本没有什么系统,这个系统又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还有什么反派积分——这完完全全是在提示cease!”   “江教授,我们怀疑是明教授那边,不知道用什么手段,侵入了主脑的核心程序……”   江斐首先不信:“林墨都不可能做到,明照衣他们怎么可能?谢英和安戈溪根本不属于cease开发人员……”   “除非,”江斐面色沉了下来,“除了密钥以外,明照衣还留下了什么后手。”   ……   第三个世界。   酒店房间,天光未亮。   满地狼籍。   明照衣侧过脸,借窗帘缝隙钻进的微弱光线,细细打量言息的睡颜。   他知道昨夜荒唐的相邀共度,对于设定上刚刚正式见面的两个人来说,显得过于突兀了。但时间已经不等人,拥有全部记忆的明照衣也无法再耐心忍耐下去。   明照衣贪心又不知满足地注视了很长时间,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抢在言息醒来以前。   他看向言息上空,刚刚整夜使用过度的嗓音低沉沙哑——   “系统。”   静默片刻。   系统凝出能够供他人看见的实体:【明、明教授。】   【您有记忆呀?】   明照衣对着这样笨拙的系统,总是不由想起那个很早很早版本的小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的确是的,系统就是cease古早版本的备份,是那个第一次产生“喜欢”这种感情的小息。   “嗯。”明照衣对它微微笑了一下,笑容很快淡下去,他正色道,“下面我说的话请你记住,也请你帮帮我——”   “在你的系统模块里开发出【密钥权限】板块,当小息的人格全部唤醒后,只向我一人展示密钥权限接收界面。”   【可是,人格模块里根本没有什么密钥啊?】系统语气带着浓浓的不解。   “所以,你只需要向我展示就好。”明照衣眸光沉沉看着它,“我们要给外界一个假象——一个密钥授予了我的假象。”   【但根本没有的东西,你要怎么向外界证明?】   “他们会相信的。”明照衣闭上眼,不再细说。   *   言息明白了一切。   明照衣最后的记忆涌入也仅有一瞬间。   那么短暂,又那么漫长。   一秒钟以前,言息还在抵触着明照衣的算无遗策,为爱的两面性饱受折磨,甚至自愿销毁这无用的人格意识。   一秒钟以后,言息已经彻底领悟了爱与恨的相互转化。   当他执着于爱的负面时,他对明照衣的感情便有多负面。   当他看向负面的另一面时,他能够看见明照衣的爱可以多么积极。   ——那是一份他们都没有辜负的爱。   当他这么想时,第一束阳光便洒向这片纯白的天地。   那样温暖的阳光啊。   他阖眼沐浴在阳光之下,任由细碎的光线将他打磨,也将他重塑。   那样温暖的阳光啊,是明照衣毕生所追求的。   言息久久没有动作。   而他不能忘了,哥哥的太阳就是他。   不,他一直都比太阳、比自由、比名誉、比毕生事业更重要。   言息眼睫轻颤,睁开眼来。   眼前的世界已然变化,明照衣正隔了扇玻璃落地窗,站在辽阔孤寂的宇宙面前。   远处,是正被衰老太阳吞噬淹没的恒星系。那些飘散的尘埃中,曾经有数十亿人的家园、数十亿的理想与事业、数十亿的爱与恨。   可是,毕竟连宇宙也不能永垂不朽。   永恒由我们定义。   永恒由我们创造。   “哥哥……”   言息从背后紧紧拥住明照衣。   明照衣适时握住他的手掌,十指深深紧扣,那么用力,确认着他的存在。侧脸却极其轻柔地贴近言息的脸颊,与他鼻尖相碰。   他们的身体连同灵魂都如此贴近,以至于明照衣轻而易举便说出了言息心中所想的那句话:“——我永远爱你,小息。”   哪怕我的身体连同灵魂都化为宇宙的尘埃。   哪怕宇宙也化为尘埃。   在这片时间与空间的空寂中,曾发生过一段爱情——   尘埃与尘埃相遇。   尘埃会记住尘埃。   他们的爱,将永垂不朽。   爱的表现形式有许多种,明照衣选择的是:“小息,你的自由,由你来决定。”   “过去不是,但现在、将来,都将一直是。”   *   【嘀——】   那是一个从始至终虚构的密钥。   对于相信密钥存在的人而言,他们可以从此安眠,放心于文明的延续。   对于不相信密钥存在的人而言,他们的质疑丝毫不具说服力。   因为密钥的拥有者明照衣本人坚称他拥有那份密钥,而他们无法拿出反对的证据。   而对于拥有者本人而言,他是相信“密钥”存在着的。   他所拥有的这份“密钥”,比任何数据都牢固,比任何誓言都永恒。   这份“密钥”,将永垂不朽。   *   “哥哥,上一次我希望你好好活着。”言息托起他的脸,细细啄吻他的唇,“这一次我也同样。”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的生命自由、完整而精彩。”   言息用指腹温柔擦拭明照衣脸上无声的泪痕。   “我们会再见面的,当你醒来时。”   *   小说结局于言息融入那颗心脏的画面。   小说阅读量已破百亿。   网站评论区。   【原来……是这样吗?】   【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把现在的局势向我们公开?】   【我哭了!小息呜呜呜呜,现在完全不能把主脑当做单纯的主脑看待了……】   【主脑开始进化了吗?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不再受人类控制?密钥会不会没有效果……】   【原来,联合政府一直想隐瞒真相。但从最开始那篇定时文章发布,到现在的小说发表,明教授一直没有放弃向公众传递真相。】   【我们也有知情权!我们也有选择权!】   【“少数人的行舟计划”……难以评价。】   【我相信,从现在起开始不断进化的主脑,会带领我们走向光明的未来。】   【光明……多么珍贵的词啊。】   【没有人知道这是何种进化,就连明教授也不知道,从来没有先例,我们只能选择相信。】   【毕竟也没有其他路可选了?】   【我相信明教授,我相信小息。】   【我不一样,我相信密钥。】   *   明照衣从休眠舱醒来时,周围声音杂乱。   有为了小说内容争执不休的,有为了密钥归属吵得不可开交的。   明照衣没有理会这些杂音,而是看向一直等候的学生:“现在情况如何?”   “cease仍在不断迭代进化,目前还没有脱离我们控制的倾向!”安戈溪率先问答他的问题。   谢英也解释了一番:“主脑基础科学知识库已经更新,不同领域的学者专家正试图确认这些知识的可靠性。相关航行科技的运用,也已经被主脑提上首要开发进程——我们已经调整航线,向第二备用行星前进……”   明照衣听了一会儿,望向窗外茫茫宇宙。   最后,他总结道:“总之,一切按计划进行?”   “是的。”谢英与安戈溪齐声回答,“一切按计划进行。”   “——我们一定会顺利到达那颗约40光年外的备用行星,到达我们的新家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