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 谁要做深情炮灰啊![快穿]   作者: 一枕孤舟   简介:   ———   喻凛失忆后,被快穿系统碰瓷,扔去各个小世界当深情…哦不,苦瓜男配。   喻凛:当就当呗,保证一当一个不吱声。   世界一:【虐恋ABO文里的恋爱脑Beta】   他是主角O的资深备胎兼头号舔狗,出钱出人出力,喜提破产后,穷到流落街头,还要看主角攻受当他面亲嘴。   喻凛:我有病?   半年后,主角O在他的“热烈”追求下,从小白花爆改霸王花,封心锁爱“杀夫证道”。   喻凛满意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耳边却突然传来他哥清冷的嗓音——   “你就那么喜欢他?”   等等,他那把高岭之花四字刻进族谱的大哥看他的眼神怎么有点不对劲……   世界二:【娱乐圈文里的炮灰替身】   他是全文戏份不足二百字,因为和白月光有三分像,认不清自我,倒贴主角攻,疯狂作妖被全网抵制,在退圈边缘反复横跳的悲惨炮灰。   但…渣攻却连夜打飞地回头,大声宣告主权,甚至还与白月光大打出手。   白月光:滚,你没有自己的老婆吗,干嘛抢我老婆?   以为拿回部分主动权,确定宿主已经完成既定剧情的系统,看着手中剧本:?   世界三:【星际文里的万人嫌病弱少爷】   ……   就这样…剧情宛如脱缰野马,在崩坏的路上一去不复返,而这些爆灯的深情值,往往大多来自同一个人———   喻凛:……别念了,早认出来了,换个香水吧,哥?   而系统则是看着自己手上鲜红一片的报错日志,哐哐撞墙:“求求你了,要不还是让我退群吧!!?”   1v1 HE 撩不自知武力值max美人受x高岭之花精分酷哥攻   第一个世界:渣贱ABO世界的恋爱脑Beta   第二个世界:娱乐圈白月光攻x替身受   第三个世界:星际万人迷上将攻x万人嫌病弱受(先婚后爱)   第四个世界:修真剑尊x毛绒绒雪豹   第五个世界:……   ————   第一个世界攻受没有血缘关系也不会确定关系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系统 快穿 男配   一句话简介:手撕剧本后,又钓高岭之花   立意:爱人先爱己 第1章   喻凛的意识在混沌中苏醒。   脑海里一片凌乱,像是被一阵狂风掠过,想不起任何有价值的信息。身上仿佛被车碾过一般,腹部是皮肉抽搐的疼。   他躺在破损的体操海绵垫上,难闻的汗味夹杂着霉味窜进他的鼻腔。喻凛打了个寒噤,几欲作呕。   他半眯着眼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破旧的学校仓库,废弃的桌椅横七竖八地在角落里垒了一堆,置物的铁架锈迹斑驳,泄了气的篮球随意丢在地上,灰尘在泄进的微弱光柱下飘动。   【这是哪里?】   刺痛的大脑里有轻微的电流波动,下一秒他便听见一声电子音:【这是0758世界线。您是这个世界线上的深情男配林昼。】   光影晃动,身量高挑的少年缓步走来,英俊的脸上露出恶劣又玩味的表情,挑起一双锐利的眉眼,一脚踩在喻凛的肩上,语气不屑:“醒啦?”   “以后还敢惦记我的人吗?”   少年的身形在喻凛的脸上投下一大片阴影,手上拿着的棍子有意无意地戳上喻凛腹部的痛处,用力一压一拧。   喻凛咬牙咽下吃痛的哼声,睁开眼睛,冷漠地看着他。   【他是谁?】   喻凛在一场爆炸中失去了记忆,再次醒来时就被投入了一个名为深情男配的系统。   大脑隐隐作痛,似是在提醒他曾经的生活并不平静,但他却无法勾起任何与之相关的记忆。他试图在识海里深挖,寻找一线答案,但只得到的是更加混乱和刺痛的感觉,仿佛迷失在一片漆黑的森林中,连方向都无法辨别。   那场爆炸究竟一场意外,还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他都不知道,如果不是007系统的出现,他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007告诉喻凛,因为精神网受损,他现在正在第一星系的医院中疗养。只有在各个世界线上扮演好深情男配,获得足够的深情值修复精神网,他才可以回到现实。   如果不能完成任务及时修复破损的精神网,他头疼的时间会更加频繁,直至大脑死亡。   007说道:【这个世界的主角攻,许泽安。】   喻凛试探地缩了一下腹部,将痛感最强烈的地方从棍下悄悄挪开,不冷不热地应道:【哦。原来在你们系统里什么人都能做主角。】   007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分配到这么个严峻的任务。   宿主来头不小,是联盟近二十年来唯一研究成功的人形兵器——其他的要么傻了,要么死在研究过程中。最后那项研究被紧急终止,只留下了这么一个宝贵的行走“资料”。   人形兵器没有七情不识六欲,连对伤痛的感知都乏善可陈,让这么一个人来扮演深情男配,获得别人的深情值来完成任务,无异于天方夜谭。   更不用说这个世界的背景与喻凛所在的那个世界截然不同。   007将世界线传输给喻凛。   这个世界里没有战争、没有星际海盗,和平得宛如桃花源,而且还有分化出Alpha、Beta和Omega六种性别的人类。   喻凛现在的身份叫林昼,是一个含着金汤匙长大的Beta。   二世祖林昼从小上房揭瓦,不怕天不怕地。唯独在十八岁这年栽了跟头,爱上了同班的一个Omega,也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之一谢知让。   谢知让父母双亡,和奶奶相依为命。为了全免的学费和在那群二世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的奖学金,被特招进这所学校。就像所有狗血文的开场一样,他懦弱温吞的性子吸引了另一个主角许泽安的关注。   两个人的故事很简单。起源于许泽安的一时兴起与刻意诱导,转折在许泽安的花天酒地和谢知让的痛苦与逃离。最后两人历经多年纠缠,兜兜转转还是过上了幸福平淡的生活。   而在这美好狗血故事之外的林昼,世界线里并没有详细说明他是如何爱上的谢知让。只知道他成功具备了一切深情男配的必备要素——   谢知让伤心,他哄着。   谢知让逃跑,他帮着。   他在谢知让身后默默付出,不求回报。因为谢知让最后一次的消失导致许泽安勃然大怒,为引出谢知让,他开始针对帮他逃离的林昼,逼得林家公司濒临破产。如果不是谢知让及时出面阻止,只怕林昼下半辈子都得喝西北风度过。   这位深情的男配,最终在两人婚礼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现场外,留下一句无人听见的祝福。   喻凛接收完剧情后,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俯视着自己的许泽安:【……我有病?】   007觉得他的记忆还可以稍微失去得再彻底一点,最好让他变成一张指哪打哪的白纸。   见喻凛没有回答自己的话,毫不克制的目光也让许泽安感到烦躁,甚至像受了挑衅。   他手上的力道一重,把喻凛整个人都掀翻到了地上,然后在掀起的尘土中,回身拉过躲在阴影里的人。   喻凛这才注意到仓库里原来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人十八岁的年纪,身量却还没长开,瘦瘦弱弱的像刚抽条的树枝,浑身上下都写满了“营养不良”四个大字,被困在许泽安怀里时,像一只鸡崽,显得可怜又无助。   样貌也称不上多惊人,丢在人群中都觉得普通,尤其是半耷拉着的一双眼,不敢看人,唯唯诺诺的。   喻凛下意识地想:【很难想象,完全不是我的审美。】   007很想提醒他,根据后台实时显示的数据,他还不足以生成“审美”这么高级的东西。   以及你现在正在心上人面前被情敌殴打,麻烦表现得稍微屈辱一点。   许泽安捏着谢知让的下巴,逼迫着他看着地上瘫着的喻凛。薄凉的嘴角微微上扬,满怀恶意地说道:“你说你一个Beta,怎么就不能有点自知之明呢。连信息素都闻不到的废物,也好意思和我争?”   “你能满足他吗?你能标记他吗?我甚至都不需要说一句话,只要稍微释放一点信息素,勾勾手指头,他就会匍匐在我身下,求着我疼爱他。”   “你能给他什么?”   林昼家庭条件不俗,但和许泽安这种豪门阔少相比完全不够看。许氏集团的产业遍布各地,以至于后期林昼对谢知让反抗的帮助在许泽安面前如同螳臂当车。   喻凛的视线滑过谢知让的脸,看到了恐惧、慌乱与难堪。   【他好烦,能让他闭嘴吗,我疼得心烦。】喻凛粗略估计了一下,自己身上大概有多处软组织挫伤。看来在他来之前,许泽安已经对他这位觊觎主角受的男配进行了粗暴的殴打。   007只是冷漠地安慰道:【这是必要的剧情点,再忍一下。】   喻凛垂下眼帘,默不作声地数着墙边散落的被人踩瘪的乒乓球,想借此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这番举动在许泽安眼里则是他服软的标志。他像只斗胜的公鸡,满足感与喜悦在心底漫开,但更多的则是恶劣的、高高在上的控制欲作祟。   他掰过谢知让的脸,几乎把他的脸颊捏得变形,红痕在上面漫开。然后心满意足地在他的嘴角落下一个吻,说:“不对你的护花使者说些什么吗?”   “……什么?”谢知让细声细气地开口,宛如蚊吟。   许泽安思索了一会:“就说,请这种软弱无能的Beta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了。”   谢知让的睫毛发着颤,嘴巴张了又合,嗫喏着不敢开口。   许泽安等了半分钟,看着他这副犹犹豫豫的模样,最终还是不耐烦地把人推开。   “算了。”他弯腰捡起被海绵垫压着的破麻袋,嫌弃地捂着鼻子,随手将麻袋丢在喻凛的脸上。   陌生的恐惧感从四肢百骸涌上,汇聚在心跳疯狂加速的胸口。喻凛不受控制地急促呼吸了几口气,还没明白这是什么感觉,就听见许泽安继续说道:“听说你怕黑,好像是那什么幽闭恐惧症?别害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惩罚——就关你一节课。”   话落,粗糙的布料摩擦上手腕。这种原主身上残留的生理性恐慌,和生命都仿佛受到威胁的惊惧再无法让他借助外物转移视线。   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许泽安根本没看清他的动作,就被踹上了小腿。随后带着霉味和灰尘的海绵垫笼罩了他所有的视线,喻凛一个挺身从地上站起,抬腿狠狠踹向许泽安的小腹。   后者跌在置物铁架前,巨大的力道让他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喻凛捂着胸口缓了几口气,慢慢走向三米外的许泽安。   他从一开始拿到世界线就有很多疑问。   为什么林昼心甘情愿追在谢知让屁股后面那么多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哪怕得不到回应,哪怕最后谢知让还是选了其他人。   为什么谢知让心甘情愿地被许泽安掌控、玩弄、抛弃,明明痛苦挣扎,最后却坚持回到他的身边。   喻凛理解不了“刻骨铭心”的爱恨,他只是觉得这个世界线上的所有人脑子都有问题,以及他并不想成为任人宰割的林昼。   “这一脚,是还你的。我不喜欢被人俯视,很不礼貌。”喻凛的声音还在颤抖,浑身肌肉都因摆脱了恐惧而战栗。   骨节分明的手哆嗦地捏住许泽安的头发,但冰冷的手背却果决地敲上脖颈。   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许泽安只听见喻凛冷淡的嗓音:“听你刚才说了那么多,还以为Alpha很厉害。可看来看去好像也不过如此——小垃圾。”   007没想过刚刚还软弱地倒在地上的喻凛居然会突然发作,震惊地说道:【你在搞什么……】   喻凛摩挲着许泽安的后颈,触碰上陌生的Alpha腺体,脸上露出诧异又好奇的神色。像极了杀鸡宰鸭后,还要研究从哪里放血。   他的声音又轻又缓,宛若鬼魅低语:【不好意思啊,我不是很喜欢这个剧本。】   ……   007不由地想起上个世界经历的恐惧。   最初将喻凛投入深情男配系统时,后台的监测数据齐齐叫嚣,主控室的警告灯疯狂闪烁。那条代表着精神值的蓝线宛若过山车,比九曲回肠的江水还要曲折。   而007战战兢兢地把世界线传送到他的脑海里,喻凛便一把拧断了鬼新郎的脖子。   青丝抽长,一袭凤冠霞帔衬得他宛若索命的艳鬼。他抬起手,擦开脸上的血迹,鲜红的血在苍白的脸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倏忽,喻凛抬头浅笑,眉眼间戾气横生:“不好意思啊,我最怕鬼了,可以不做这个任务吗?”   精神阈值直接突破上限,核心NPC的死亡让整个系统开始崩坏,吓得007当场登出。   如果不是当时他的上司及时出现,安抚住了狂躁中的喻凛,007甚至觉得强大的精神力会将自己直接绞杀。   匆匆进入系统的男人没来得及用数据掩饰自己的形象,呢大衣上还裹挟着冬日的风雪。他抬手扣住喻凛紧绷的手腕,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上喻凛的后颈,低下头与他对视。   “喻凛,别怕,只是一场梦罢了。”   于是,所有戾气被冷冽的风雪悉数化解。   可现在那位上司才走没多久,他怎么好像又要不受控制了—— 第2章   喻凛走进教室时,原本喧闹的班级短暂地安静了两秒,很快又被一阵窃窃私语取代。   陆川高中是A市有名的贵族私立学校,学生也多是大企业家、律师、医生、演艺明星等有钱有势家庭的后代。诸如谢知让这样的寒门学子也有,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各个班级,除了亮眼的成绩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   唯独谢知让,凭借着许泽安的特殊关照与林昼的追求,还有次次蝉联年级第一的成绩,得到了广泛的关注。   谢知让是五分钟后回来的,大概是在喻凛离开以后叫醒了许泽安,受到了迁怒,白皙瘦弱的小臂上比之先前多了一块乌青。   他畏畏缩缩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眼睛红得像兔子。怯生生地对外面的同桌说了一句:“借过。”   得到的却是不耐烦地“啧”。   但对方还是给他让了位。   其他人看着他手上的伤,又看着喻凛衣服上的脚印,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们知让啊,虽然其貌不扬,但毕竟也是个Omega,这都是第几次引得许泽安为他大打出手了。”   坐在喻凛前面的男生靠了下来,背抵在喻凛的桌上。宽大的校服半挂在他的肩上,露出里面T恤的名牌Logo,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做Omega真好是不是?天天有人为他争风吃醋,也不知道是有什么本事。”男生的手指敲了敲喻凛的桌子,作势又要去摸他脸上的红痕,“下手可真重。我看算了吧,许泽安家里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没必要为了这么一个Omega和他闹成这样。”   他的声音不大,正好能传进谢知让的耳中。本来就弓缩着的背颤了一下,他埋得低低的脑袋微微往后偏了一点,看向喻凛的眼神很是复杂。   喻凛什么也没说,只是扫开男生的手,淡淡地说:“我家医院有变性业务,你这么羡慕不如亲自去试试。”   男生被噎了一下,诧异地看了喻凛一眼,张了张嘴本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一阵上课铃声打断。   年轻的数学老师抱着书走到讲台上,喻凛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玩着手上的钢笔。   陆川高中大部分学生最后都会借用家里的关系出国或者升入特殊的预备校,不听课是常事。只要不捣乱,许多老师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今天稍微奇怪了一点,以往总是聚精会神听讲的谢知让竟难得的走了神,悄悄回头看了好几次。   喻凛察觉到谢知让若有若无的视线,但也没在意。玩了半节课的笔,又发了半节课的呆,最后在下课铃响的时候终于松了一口气,随便整了一点东西就要往门外跑。   这样的生活对他来说简直是煎熬,即使007告诉他这是每个正常人的必经之路。   那他以前大概不是一个正常人。   可没想到,刚跑到门外,衣服就被一个微小的力道牵扯住了。   喻凛本能反应是把他摔开,刚伸出手扣住细如竹竿的手腕,就听见对方吃痛地哼了一声。   于是动作停下,他回过头对上了一双通红的眼。   喻凛问道:“干什么?”   剧情里应该没有这一段。   007咬牙切齿地说:【你还知道有剧情这个东西啊?】   谢知让垂下头看了一眼他的手,断断续续地小声说道:“许泽安他……联系了人。你出去的时候要小心,他不会善罢甘休。”   喻凛没想过他是来通风报信的。歪着头奇怪地打量了他几秒钟,问:“你不是喜欢他?为什么要帮我。”   谢知让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喻凛会说得这样直白。他眼珠飘忽地瞥向别的地方,脸上也出现了尴尬的神情。   “我没有喜欢。”他的声音依旧很小,还重复了两遍,“不是喜欢。”   喻凛扫过他的手臂。那片乌青经过一节课的时间好像蔓延得更大了,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恐怖。   他松开握着谢知让的手,手指顺势往上,在那块皮肉上戳了一下。   谢知让又闷哼了一声,脆弱得跟瓷娃娃似的。   喻凛问:“既然痛,为什么不反抗?”   谢知让疑惑地看着他。   “你可以用手抠他的眼珠,那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或者戳他咽喉,那块也很柔软。再不济还有每个男人的命门,不过就是一脚的事。”   谢知让的瞳孔都放大了:“可是……”   喻凛没给他“可是”的机会,仿佛那段话只是随口一说,没指望能得到什么回音。   他扯了扯滑下的书包,临走前想起了什么,转头看了一眼:“哦,还是谢谢你的提醒。”   【出校门西转是林昼回家的必经之路,那里有一条巷子,是埋伏的最佳位置,许泽安要找你麻烦的话应该会守在那里。你今天换个方向走,东边虽然要绕一大圈,但大多都是繁华地带,实在不行还可以直接回林昼父母家待一晚。】   007在喻凛的脑海里叽叽喳喳地说着,一会给他规划逃跑路线,一会又开始抱怨都是因为喻凛一时冲动破坏了原本的剧情,才引来这段插曲。全然不复他们最开始见面时的高冷。   然而喻凛并没有听他劝告,他无视了脑海里狂乱的咆哮,毅然决然地拐上了西边的路。   陆川高中到林昼租住的公寓最进的路要穿过两个巷口,其中还有衍生出来的几条窄巷。   喻凛刚经过第一个巷口,就听见了前方传来的脚步声和尖锐刺耳的歌声。   对于这具身体而言,这个听觉敏锐得有些过分了。   喻凛反手扯过书包,从里面拿出了刚刚从学校花坛上顺走的砖头,随手把书包往地上一抛。   为首的那个人是个胖子,满脸横肉,嘴上还叼了一根烟。一米七多的林昼脑袋正好怼在他的胸口,娇小得像只鸡崽。   那人走到抓着砖头的喻凛面前,视线上下一扫,好像被他这种负隅顽抗的精神取悦到,扶着旁边的人嘲讽地笑了一声,问:“你就是林昼?”   喻凛仰头:“对。有事?”   “本来是没事的,但是我受托,说我有个朋友在你这里受了气,让我来教训一下。”   喻凛探着头看了一眼,没有发现许泽安的身影。   “哦。他自己怎么不来,害怕了?”   胖子被他这敷衍的语气整得面色不太好看,忍了小半秒,故作语重心长地说:“小兄弟,提醒你一句,做人不要太豪横,是要吃亏的。”   喻凛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扣紧了砖头,暗地扫过在场的人。   【除了胖子和他旁边那个,其他都是Beta,别硬来,打不过还是跑吧,不丢人。】   却听喻凛开口:“你们是打算一群人欺负我一个,还是挨个上啊?”   他这话只是随口一问,甚至还带了点天真的语气,但落在胖子的耳朵里却像是嘲讽与挑衅。   “我的朋友说了,让你吃点苦头,毕竟都是一个学校的,别坏了同学情谊。”   他撸起袖子向喻凛靠近,就在他们之间的距离只剩下半米的时候,喻凛兀然动作,手上的砖头径直拍上了胖子的脑袋。   紧绷的弓弦骤然断裂,原本僵持的局面被这一砖打破,其余人也迅速反应过来,一窝蜂地甩着拳头拥上。   胖子本来以为不过是教训一个Beta,带五个人绰绰有余,甚至还有些掉面子。   但没想到喻凛个子不高,动作却很灵巧,宛若游鱼一般穿梭在五人之间,几次躲过他们的攻击,每每下手却是又重又狠。   被砖头拍过的地方又热又涨,还有温热的液体向下流淌。他顾不上嗡嗡的脑袋,心里只有一个要好好修理眼前这个小兔崽子的念头。   板砖很快在喻凛的手下碎裂,他一脚踹开接近他的Beta,下一拳准备挥在胖子的脸上。   突然,那股熟悉的刺痛再次穿过他的脑海,宛如电流一般刺激着他所有的神经。   喻凛踉跄了一下,就是这一瞬的破绽,让他被胖子箍住了脖颈。   但刺痛也只有短短几秒,很快喻凛回过劲来,一肘击胖子脸上,一个挺腰踹向接近他的黑影。   刺痛带来的眩晕让他有些眼花,他扶着墙站稳,喘了几口气,刚抬头顺着声音最近的方向看去,就发现巷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第七个人。   入眼是一身考究的西装,再往上是一张温柔清隽的脸,但一双桃花眼斜斜扫来时,又带了几分疏离与矜贵。   007:【可算来人了……我操。】   男人的腕上戴着名贵的表,骨节分明的手上却拿着一根铁棍,在水泥地上拖过时,发出刺耳的声音。   喻凛是Beta,闻不到信息素的味道。但在场的另外两个Alpha却很明显地感受到巨大的压迫感与强大的攻击性。胖子更是浑身战栗了起来。   据说Alpha之间也会有等级压制。强大的Alpha可以仅凭释放信息素就让对手投降。   “我就说今天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家,原来是遇上了不三不四的混混。林昼,他们欺负你了?”男人的声音很好听,清润磁性,在空荡的巷子里像玉响。   喻凛隔着人和他对视着。他的字典里没有“尴尬”与“分寸”两个词,因此也不觉得这么和不认识的人大眼瞪小眼有什么不对。   不过,总觉得这张脸有点面熟。而且饶是隔了这样远的距离,喻凛都好像闻到了他身上若有若无的冷冽雪松香。   【这又是谁?】   007沉默了几秒,艰难地说:【……你等一下。我也很想知道。】 第3章   【他是林昼的哥哥林鹤。不是亲生的,林昼的母亲当时结婚五年还没有怀孕,夫妻俩便在福利院里领养了一个孩子,没想到他刚到家三年,林昼就出生了。】   喻凛侧过头,盯着正在开车的林鹤的脸,奇怪地问:【那为什么之前的世界线里没有他?】   许泽安找来的那群人在和喻凛交手后就发现了他们低估了Beta的实力,再加上林鹤这个Alpha的加入更是套不着好处,僵持了没几分钟里灰溜溜地跑了。   喻凛乖顺地跟着林鹤上了车,这个位便宜大哥只是扫了一眼他肚子上的脚印,说了一句:“回去给你上药。”   就再没有下文。   【林鹤是一个Alpha。为了防止养父母怀疑他会与林昼争夺家产,他在十八岁时就出了国,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回来。】   喻凛追问:【那他现在在这干什么?】   007沉默了一会,喻凛甚至感受到了一点他的数据乱流在自己的脑子里窜。   【回来创业。因为还没找到住的地方,所以先借住在这里,顺便监督林昼这个不成器的弟弟。】   喻凛感觉他这几句话前后逻辑都不大通顺。但也没有继续纠结。   车子驶入小区的地库。   林昼的父亲在学校附近给他购置了一套高档公寓,开车不过五分钟的路程,方便他日常生活。   二人一路沉默地进了电梯。   公寓在顶楼,是复式三居室,一楼只有客厅与厨房。面积很大,风格装饰也极其简约,看着有些冷淡,不太像林昼这种二世祖的居所。   一过玄关,喻凛便如同一只刚到新家的猫,新奇地打量着客厅的布置,饶有兴致地在墙面的壁画上扫来扫去。   林鹤进了餐厅,没过一会就拎了一个医药箱出来,左手还拿着一罐冰镇可乐。   他经过喻凛身边,转手把可乐贴在了他的脸上。   罐身冰凉的温度把喻凛冻了一个激灵,他偏过头抱怨地向林鹤看去,只见对方把可乐塞进了他的手里,然后坐在了沙发上,朝他说:“用来消肿,不是给你喝的。过来上药。”   下一秒,喻凛就用指腹把可乐瓶口撬开了,一口闷了一大罐。   “……”林鹤叹了一口气,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又重复了一句,“过来。”   喻凛握着可乐走了过去,无辜地看着他:“挺好喝的,没忍住。”   林鹤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打开药箱找到了外伤喷雾,朝喻凛示意了一下:“衣服,撩起来。”   喻凛呆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下午似乎被许泽安踹了几脚。原本在仓库的时候还觉得有些痛,后面回到教室后大概是麻了,很快就遗忘了这件事。   他又偷喝了一口可乐,低下头撩起自己的衣服。白皙柔软的小腹上已经是青青紫紫的一大片,比先前谢知让手臂上的还要恐怖。   林鹤的眉头当即就皱了起来:“谁弄的?”   喻凛不以为意。其实除了最开始的那一下,他根本没察觉到自己有什么异样,甚至还和胖子他们单挑时也没有影响什么。还不如脑子里那点时不时的刺痛来得让人烦躁——对,还有那股陌生的恐惧。   “就是找他们堵我的那个怂包。”喻凛平静地说,“我已经还回去啦——哥?”   他试探地又在心里喊了几声“哥”,只觉得这个称呼很是神奇,好像喊了就有了倚仗一样。   这种情绪对他来说很罕见,喻凛情不自禁地多品味了几遍。   直到林鹤触碰到小腹的手指将他的心思唤回。   冰凉的喷雾落在皮肉上,温热的掌心覆上,沿着淤青的边缘慢慢揉开。林鹤的动作很轻、很温柔,给了喻凛一种好像在被珍视的感觉。   修长的手指陷进柔软的皮肉,炙热的温度逐渐在小腹蔓延开,这种过于亲密的触碰逐渐让喻凛有些不自在,他往沙发角落里缩了一下,很快又被林鹤扣着腰拖回来。   “痒。”喻凛又缩了一下,抬手抓住了林鹤的手指,仰着头注视着他的脸,“就这样吧,哥。也不是很疼。”   原主的脸生得清秀乖巧,从前总是被身上那副小霸王的气质掩盖,如今壳子里换了个人,瞧起来竟多了几分不谙世事的纯。   林鹤瞥开视线,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老实待着,不然明天有的你受的。”   更奇怪森*晚*整*理的是,喻凛想了一下,如果换成别人,他大概早就抬腿踹过去了。是因为残留的兄弟情分的力量吗?   他好像本能地对林鹤感到亲近。   就在林鹤继续往上寻找他身上其他伤处的时候,喻凛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他勾着手机拿出来瞥了一眼,是谢知让发来的消息——   【你还好吗?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喻凛抽不出打字的手,直接回了一条语音:“我很好,这句话建议你去问那些人。”   信息刚发送出去,喻凛一转头就对上了林鹤探究的目光。   林鹤的视线扫过手机屏幕:“是因为他?”   “……唔。”喻凛犹豫了一会,还是承认了,“算是。”   林鹤又问:“是个Omega?”   “嗯。”   林鹤抿着嘴把喷雾放在了茶几上,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或许是发现从小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弟弟终于有一天也开始跟在别的Omega的屁股后面跑,所以作为哥哥难免会有一些心酸与不安吧。   喻凛正好奇着林鹤的反应,就听见脑子里传来两声电子音:   【深情值+20,贡献者:林鹤】   【总计深情值50,再接再厉哦。】   喻凛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开,连林鹤什么时候上了楼都没注意到。   他喊007调开数据面板。除却林鹤刚才贡献的20点,其余的分别是由许泽安、前桌,还有胖子那些人贡献的。   虽然违背了最初的剧情线,但大概是因为那些人都误以为他是为了谢知让才和许泽安动手,所以零零散散地加了很多。   喻凛突然明白了什么:【你们要的是深情值,不是剧情完成度。】   007闭口不言。   喻凛继续说:【那就算我不按照原始剧情走,也依旧可以通关这个世界吗?】   数据乱流又开始在脑海里嘈杂地响。喻凛等了很久,才听到007说:【去看一下谢知让生活的地方吧。】   喻凛疑惑:【嗯?】   007:【去看一下呗,反正也没有损失什么,说不定还能被误会成关心心上人再加一点深情值。】   喻凛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于是放下衣服起身就准备出门。   他刚刚走到玄关,就听到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是林鹤玉质的嗓音:“快吃晚饭了,你要去哪?”   喻凛撑着墙,回过头,思考了一下,还是老实交代:“去找同学。”   “那个Omega?”   喻凛点了点头。   林鹤轻笑了一声,说:“正好我要出门买晚上煮火锅的食材,我送你去吧。”   喻凛心里想的却是:【什么是火锅?】   007:【就是把一堆菜丢到一大盆汤里煮,然后咕嘟咕嘟冒泡。】   喻凛又问:【好吃吗?】   007:【未有其比。】   于是喻凛扯着嘴角对林鹤生硬地笑了一下:“好啊,谢谢哥。”   ……   谢知让的家在城西的筒子楼,是少有的还没有开发的区域,单是从林昼的公寓开车就要二十分钟,更不要说其他交通工具需要花费的时间。   陆川高中本来给他安排了宿舍,但是谢知让的奶奶在去年得了阿尔兹海默症,离不开人,他只能这样辛苦地两头跑,晚上还要到附近的酒吧做兼职。   外墙斑驳的涂料已然褪色,窗户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遮阳窗帘,像是缝缝补补的补丁。楼与楼的间距狭窄而拥挤,墙上不时可见各类小广告,张贴的时间已经无法辨认,风吹雨打后有的只剩下了残破的一角。   城市的喧嚣在这里远去,取而代之的是麻将象棋的碰撞声与粗鄙的叫骂。三两个刚放学的小孩嬉笑着从楼道里跑过,偶尔还能听见一楼铁锅与锅铲碰撞的声音,饭菜的香气飘散在空气里,构成了一片奇异的烟火人间。   再往里的路上堆满了杂物,不好进也不好出。喻凛让林鹤把车停在了路口,自己则是踏着高低不平的水泥路往里面走。   谢知让住在三楼,厨房的窗户狭小,窗外用一块破布挡着太阳。老旧的排风扇嘎吱嘎吱地转着,呛人的油烟味飘荡出来。   “谢娃子,你家的油烟又飘上来了,呛死人了——”四楼的窗户打开,年过四十的女人探出半个身子向下喊道。   锅铲碰撞的声音一顿,随后就是谢知让闷闷的少年嗓音:“不好意思周姨,过几天就来修。”   楼道里是一滩乌黑的积水,墙上贴满了狗皮膏药似的纸条。自行车挤在一块塞在一边,人能通过的空间也是狭小。   喻凛扫过眼前的一切,眼里没有厌恶,也没有嫌弃,只是单纯地好奇。   一只流浪猫竖着尾巴贴着墙蹭了过来,喻凛面无表情地垂下眼,任由它在自己裤腿上蹭了又蹭,也只是抿着嘴盯着,没有说话。   007语重心长:【这就是谢知让的生活,如果没有和许泽安在一起,他可能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这样的生活。】   【许泽安拯救了他,给了他这辈子都不敢想象的荣华富贵。如果你强行逆转剧情,谢知让的苦日子只会这样持续下去。你想想看,无父无母的少年,上面还有个老年痴呆的奶奶,更不要说他还是一个Omega。穷苦人家的Omega,和一件物品没有区别。】   喻凛终于蹲下身,伸手在那只流浪猫的腹部揉了一把,又在它伸爪反抗时敏锐地捏住了它的爪子。   在原有的世界线上,谢知让的奶奶死于明年的四月。因为许泽安朋友的捉弄,谢知让不小心被关在了夜晚的学校里,等他好不容易喊来了校工开了门,又在赶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流氓。   007说得没错,贫苦人家的Omega不过是一件物品。如果不是路人经过,谢知让会遭到怎样的对待不难深想。   可当他回到家,却发现病弱的奶奶为了出门找他在漆黑的楼道上摔了一跤,已经被邻居送进了医院抢救。   巨大的噩耗和巨额的医疗费用砸得他手足无措。他借遍了能借的钱,退了学,四处打工,努力填上这笔窟窿,可仍旧杯水车薪。最后他的奶奶依旧没挺过来,很快便撒手人寰。   而谢知让后续也没能参加选拔考试,还因为提前退学涉及违约要退还学校的奖学金,一直在外奔波着,持续到两年后与许泽安的重逢。   与其说是许泽安拯救了他,倒不如说如果没有许泽安他完全会有不一样的人生。   “林……昼?”   谢知让拎着垃圾袋,诧异地看着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漂亮少年。   喻凛松开手,放跑了在他脚下作乱的流浪猫。缓缓地站起了身,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怎么来了?”   谢知让说话依旧是那样细声细气,甚至因为他的突然出现有些手足无措。这样脏乱的环境,破旧的小巷,和林昼这样光鲜亮丽的人完全不匹配。   谢知让从未这么清晰地感知到他们之间的鸿沟。   喻凛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问:“我之前跟你说的话,你想明白了吗?”   “什么?”   “我是问,你想离开他吗,离开许泽安?” 第4章   谢知让犹豫了很久,声音细若蚊呐:“……可能吗?”   不知道是在问喻凛,还是再问他自己。   许泽安是什么人,高高在上的公子哥,什么也不干就能荣华富贵一辈子的富二代,手上的一块腕表顶的上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谢知让的拒绝和反抗在他面前就好似蚍蜉撼树。   喻凛盯着他的眼睛,语调平缓:“不试试怎么会知道?”   谢知让知道自己不该相信他。林昼的出身虽然比不得许泽安,但家里好歹也是A市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惹恼了许泽安,或许他还能靠着家里的关系逃过一劫,而自己却不知道会落入怎样的境地。   可莫名的,谢知让却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一言九鼎的味道。   他拽紧了手上的垃圾袋,低下头盯着坑坑洼洼的水泥地沉思了好久,下唇都快要被咬破了皮,都没再开口说上那一句在心底盘桓了很久的话。   喻凛也没逼迫他,只是百无聊赖地抬脚磨了磨地上的碎石子,感受着系统暴躁的乱流在他的脑海里愤怒地上蹿下跳。   【每个世界的剧本都是设计好的,主角受怎么可能离开主角攻!你做好自己的任务离开这里就可以了,干什么还要节外生枝!】   喻凛漫不经意地说:【不是说了吗,我不喜欢那个剧本。】   系统的数据乱流又张牙舞爪地窜了个来回,最终似乎是压制下了心里的怒火,乖张地赌气道:【那你就等着瞧吧,主角受绝对不可能离开主角攻的!】   谁想它这句话刚说完,喻凛身前犹豫许久地谢知让也缓缓开了口:“让我再想想……可以吗?”   【……】气死系统算了!   喻凛弯起了眼睛,说话时的语调都微微上扬,夹杂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出的得意:“好啊。”   说罢,像是没有刺激够007似的,又补了一句:“我会等你的回答。”   谢知让点了点头:“我……想好了就来找你。兼职的时间快到了,我要先走了。”   喻凛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谢知让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个“请便”的意思。于是他缩着肩膀,微微地侧过身,见喻凛没有阻拦他的意思,便匆匆离开了。   只是等他走出几米后,下意识地回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只见先前那只流浪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了回来,瘫着肚皮在喻凛的鞋上打着滚蹭来蹭去。   而喻凛凝起一双杏眼看了它好一会,才动作飞快地在流浪猫柔软的肚皮上抓了一把,然后轻巧地转身离去。   红日西坠,天际晕染开出了一道艳金霞光。   喻凛走出狭窄的巷道,正思考着自己该怎么样回去,先前在林鹤的车上时他已经暗自记下了回去的路线,不过以林昼这具只能算是中等偏下的身体素质,少说也得走上两个小时。   本来想询问一下007,但因为刚才他的所作所为,对方已经单方面的将他屏蔽,除了偶尔波动过的电流,喻凛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可他刚一转身,就看到了站在路灯底下玩手机的林鹤。这位便宜哥哥可以称得上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宽肩窄腰长腿,笔直地往那一杵,身形如玉如竹。   听到喻凛的脚步声,他偏过头扫来一眼,原本冷淡的桃花眼都在夕阳暖光下多了几分多情的味道。   喻凛找到了回去的路子,心情好了不少,他凑上前问道:“哥,你怎么还没走?”   林鹤收了手机,视线瞥向停在马路对面SUV,说:“我走了,留着你这个路痴流落街头?”   “……唔。”这个林昼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毛病?   “站在那做什么,我说错了?”林鹤拉开驾驶座车门,回过头见喻凛还杵着不动,又喊了一声。   喻凛实话实说:“等着你调头来接我。”   但还是在林鹤的眼刀下卖乖跟了上去。   林鹤刚坐进车内,余光瞥了到他沾着猫毛的裤腿,拉下了副驾驶的抽屉:“车里有粘毛器。”   “哥,你事好多。”   结果又得到了一个眼刀。   喻凛只好象征性地在裤子上滚了滚,应付完林鹤,便把粘毛器丢了回去不再理会。   车原路开回,顺路经过附近的超市。五颜六色的货架和琳琅满目的商品让喻凛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推着购物车大步流星地就钻进了人群里。   007没有想过,联盟这位让人闻风丧胆的人形兵器竟然还有这副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心气。甚至还会拿着加了不知道多少色素的糖果问他这个好不好吃。   二十分钟的缓冲足以让007消了怒气:【……还行?】   就是不知道十八岁的身体会不会蛀牙。   喻凛正犹豫地拿着两个不同颜色的糖果包装研究里面的口味,谁想说要去生鲜区采购的林鹤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拿过货架上相同包装的糖果,直接丢进购物车里:“想吃就买吧,你哥我又不穷,怎么还纠结这么久?”   007“瞪”了他一眼,数据乱流又开始在喻凛的脑子里吱呀乱叫。   但喻凛全然未觉,小孩心性地说了一声:“哥,你真是个好人。”   然后就推着推车滑进了下一个货架。   开了一个头后,喻凛伸向货架的手就再也没有停过。结果就是晚饭的食材最后只买了一袋,其他全是喻凛拿的零食。他一把提起四个大袋吭哧吭哧地往车上走,身后的林鹤倒是步伐沉稳,一派悠闲。   但林鹤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喻凛拿了多少,他就结了多少的账。007觉得他活像为小情挥金如土的冤大头暴发户。   ……   鸳鸯锅里的红白汤“咕嘟咕嘟”地吐着泡,辣椒呛人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   厨房中传来菜刀落板的声音,之后乒乒乓乓地碗筷碰撞。   喻凛把上半身支撑在椅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把半把椅子翘起,甫一会儿又晃荡着将椅子压下。他直勾勾地盯着锅里的汤滚了好一会,才等到林鹤准备好了所有的食材。   于是兴致勃勃地就落了座。   他第一次吃火锅,想着大概是他原本的那个世界中物资匮乏,食物大多只图个温饱,不求滋味,所以他才一见到新奇的零食,闻到火锅稀罕的味道就这样好奇。   林鹤从辣锅中捞出一块冷锅鸭血放进他的碗里,见喻凛举筷就要去夹,顺手就用公勺拨了去:“小心烫到喉咙。”   喻凛听话地等了五秒钟,看他起身去拿另一边的食材,才迫不及待地夹了塞进嘴里。   果不其然被烫了个正着,还被留存的辣汤呛得咳出了眼泪。   “你……”林鹤转过头看着他眼角挂泪,眼尾都染上了昳丽的红,不由地止住了声,开了可乐给他倒上,“吃慢点,没人跟你抢。”   喻凛被辣麻了舌头,张口含含糊糊地想要否认,却发现他说出的话林鹤没一句听懂,只好又灌了一大杯可乐。   他想,他好像吃不来这个味道,舌头很痛。但是又莫名地觉得有点带感,想要再次尝试一下。   林鹤应该是常年留学在外,也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吃不了重辣口味的食物,对喻凛一个劲地从辣锅里翻食物的行为没有产生怀疑,甚至还主动把烫熟的大勺牛肉放进他的碗里。   喻凛舌头都被辣麻了依旧吃得乐此不疲,还要在系统那里猛踩许泽安一脚:【同样是Alpha,怎么人与人之间地差别就这么大呢?】   【就这么个晚餐就把你收买了?】   喻凛吃着林鹤夹过来的鱿鱼,一边在脑海里问道:【你是不是不太喜欢他?】   007:【你就没觉得他好像对你好得有些过头吗?】   喻凛单纯地回:【他是林昼的哥哥,对我好不正常吗?】   007一字一句地强调:【领养的。】   喻凛:【?】   007:【也就是说,从某种程度上讲,如果他有些什么非分之想,也不是不能成。】   喻凛“唔”了一声。每次他发出这个语气的时候,准没有什么搞事情。   果然,下一秒007便听他向林鹤问道:“哥,你有没有考虑回来继承我们家的产业啊?”   林鹤闻言,有些诧异,夹菜的手在半空中僵持了小半秒,才默默地收了回来,不咸不淡地说:“怎么会这么问?”   喻凛满不在乎地随口一回:“就是觉得你应该可以把我们家的产业发扬光大。”   他说话时刚吃完一块郡肝,唇色都被辣椒染成浓艳的红,沾着饮料的水光更显得湿润潋滟,瞧着十分柔软。   林鹤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挪开,说:“我又不是亲生的。”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是在提别人的故事一般,语气里甚至还带了些促狭的笑意,就好像只把喻凛的问话当作弟弟不谙世事的无心之举。   不料喻凛却说:“可我是个没脑袋的笨蛋。”   林鹤:“?”   “毕竟数学只考了八分,估计还没等继承家业就会直接败光。”   数学八分并非喻凛杜撰,而是他今天下午在林昼的书桌抽屉里翻出的一张被揉皱的月考卷子,大红叉满卷飞扬,硕大的“8”跃然纸上。选择题乱蒙说不定都比这分数高。   林鹤突然陷入了沉默。   喻凛不知道他是在惊讶自己的弟弟居然学渣至此,还是惊叹他竟如此诚实。   “所以……”   “卷子。”   “啊?”喻凛茫然抬头。   “卷子呢?”林鹤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前几天不是还听你和爸妈说这次月考进了班级前十,你们学校的分数是十分制的?”   “饭别吃了,先给我看看你的卷子。”   哦豁,玩砸了。   喻凛慌乱地夹出锅里最后一块虾滑囫囵吞下,放下筷子就打算溜之大吉,没想到林鹤的速度比他更快,当即就捞着他的腰把他拖了回来。   “吃这么快是想去哪,也不怕烫出个好歹?”   喻凛一边扯着林鹤的手想挣脱他的桎梏,一边买着笑撒娇道:“没关系的,我钢铁胃。”   谁曾想一语成谶,当天晚上他又被自己的话砸了个回旋镖。 第5章   试卷是半张也没找到。   喻凛带回的书包里只有一本厚重的历史书,是他为了防止找不到趁手的武器做的下下之策。   林鹤着眼盯着他空荡的书包看了好一会,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没有为难。   于是喻凛开心地炫完了剩下的食材,心满意足地回了房,临睡前还念叨着明天还要吃冷锅鸭血。   熄了灯的后的卧室飘荡着夜晚的静谧气息,窗外的微末灯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悄悄流淌过天花板,转瞬即逝。黑暗重新笼罩,整片空间仿佛被压缩在方寸之地,局促而沉重。   喻凛睁着眼感受着这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心脏因悸动开始加速蹦跳,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他的喉咙,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浑身细胞都叫嚣着逃离这片黑暗的囹圄,四肢却好似被盯在原地。他的思绪恍若惊慌的鸟群,无法找到安身之所,每一个声音都如耳语般清晰,每一丝风都似嘲讽般刺耳。   胃火辣辣地灼烧着,不适的恶心感翻涌着冲上喉咙,在他体内肆虐。   喻凛在系统的提示声里后知后觉地想起,林昼这具身体有幽闭恐惧症,似乎无法在这样的黑暗中安然入睡。   然而等他迟钝地起身摸开床头的夜灯时,诡异的冲动驱使着他瞬间向卫生间奔逃而去,撑着马桶吐了个彻底。   听到动静的林鹤静静地走至喻凛的身后,手上轻柔地沿着他的脊背帮他顺了会气,才压下按钮把吐出的秽物清理干净。   “体温很高,应该是晚上吃坏了肚子。”林鹤微凉的手指虚虚探过喻凛灼热的后颈,语气里夹杂着似有若无的恼与怒。   与此同时,脑海里的007也作出了判断:【检测到宿主体温超过37.2℃,疑似情绪应激后的胃肠炎。】   而此时的喻凛头一回体验这种虚弱的感觉,无力又烦躁,不想再说上半句话。   “去穿衣服,带你去医院。”林鹤在他的后颈上轻轻捏了一下,随后便推着他的背往外走。   不想喻凛往后一倒,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了下来,倚靠在他半边肩膀上。   “不想去。”他的声音柔柔软软的,口吻幼稚又可怜,“累,想躺着,能不能不去医院啊。”   似乎是怕林昼不同意,他又试探地喊了一声:“哥?”   林鹤的手生硬地从喻凛的背上离开,半边身体都僵硬着,若是从旁的视角看去,紧绷得像块铁板似的。   林鹤上下唇轻轻一碰,刚想要开口说不去就不去吧,谁想还没发出一个音,原本靠在他身上的喻凛突然弹起,原地回转,在马桶前又吐了一遭。   喻凛抹开眼角生理性的泪:【林昼这是什么身体啊……】   007冷漠道:【再强悍的身体也经不住你晚上那样胡吃海喝,你当林昼是川渝人?我当时已经提醒过你了。】   喻凛脑袋昏涨地开了冷水洗了把脸,踉跄地就要往房间走。   身后的林鹤目光深沉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最后这位铁石心肠的便宜哥哥冷漠无情地把他提下了楼。   “哥!”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喻凛惊呼,他走调地喊了一声,全身肌肉都克制地紧紧绷起。   如果换成是别人,在他即将碰上的那一瞬,喻凛恐怕就会按着他的脑袋把人嵌进墙里。   这样的情况,已经是第二次了。   可他不明白为什么林鹤会是这个意外。或许是因为他是原主林昼的哥哥,喻凛暂时还有求于他,又或许因为他是一个会给自己投食做饭的好人。   总而言之,喻凛就这样任凭他把自己提下楼,塞进车里送到医院。   临了还他说道:“我不想明天早上起来还要收拾你的满地残局。”   喻凛不满地搂进了身上的毛毯,对这个世界的好感度又降低了几分。   医院急诊人满为患,等了半小时才叫上号。期间喻凛又去卫生间吐了一次,灌了几口热水,捧着纸杯顶着苍白湿润的唇可怜巴巴地盯着林鹤看了很久。   “我想回家。”   林鹤无情拒绝:“不行。”   喻凛不甘地咬了咬纸杯的边沿,把自己缩进椅子里靠好了。   后来抽了血,开了药,还要去输液处吊两瓶水。喻凛对痛觉的反应总是迟钝,更不要说针扎这样一触即离的痛感。   他直勾勾地看着护士将吊针推进他的血管,眼见鲜红的血液顺着橡胶细管回流,甚至还有闲心和林鹤打趣一句,听得隔壁把脑袋埋在室友怀里的女大学生都诧异地抬头看来。   玻璃瓶中液体缓缓地向下滴落,喻凛瘫在长椅上,翘起的头发贴着林鹤的胳膊。半垂着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瓷砖地上的碎纸片,思绪困顿地神游天际去了。   迷迷糊糊之中,他又轻又柔地问:“明天还有火锅吃吗?”   林鹤想起刚才医生语重心长的嘱托,说喻凛这情况完全是辛辣重度刺激肠胃下的结果。后者显然没有听进去。   他哂笑一声,低下头凑上了喻凛的耳畔。   两人离得极近,喻凛感觉到他的呼吸撩上了耳根,像羽毛似的来回作弄,可就是没有下文。他好奇地提起了心神,眼皮上撩着想去看林鹤的脸,就听他说——   “你想得美,明天喝粥。”   喻凛撇了撇嘴,无辜道:“辣粥可以吗,冷锅鸭血粥也……”   林鹤冷淡地说:“白、粥。”   ……   昨晚输液到凌晨,加上三天都只能清淡饮食的噩耗,喻凛整个人都蔫得像是霜打的茄子。   午休时间,教室里空寂无声,喻凛沿着长廊慢悠悠地往无人处晃去,初秋和煦的风轻拂而过,吹动着楼外绿树茂盛的枝叶,粗糙地上的光影都斑驳。   早上出门时往包里塞了一包棒棒糖,喻凛拆了一根塞进嘴里,三两下嚼碎了,叼着棍趴上连廊的栏杆。   他仿佛从来没尝过甜味,甫一接触,就恨不得把整个人浸泡在这温柔乡似的糖罐里。   糖还没含化,喻凛便听到楼下传来许泽安不耐烦的声音:“怎么现在才来?”   喻凛探出头看了一眼。昨天时间紧,他对许泽安的脸没留下什么印象,只记得对方一副盛气凌人的臭脾气,可现在一看,虽说都是Alpha,但这张脸比起他那便宜哥哥的,当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留堂,下午有测试。”谢知让的声音依旧柔柔细细。   许泽安冷哼一声,不知道是在嘲讽谢知让的认真,还是对这个理由的不以为然,他满不在乎地拿过谢知让手中的饭盒,掀开盖子看了一眼,凌厉的眉眼顿时沉了下来,抱怨道:“怎么又是番茄炒蛋,连吃三天了!”   谢知让低头看着地面,说:“我下班晚,早上时间又紧,来不及准备新鲜的肉……”   许泽安瞥了他一眼,嘴上虽然嫌弃,但还是往嘴里哙了一大口。   “我给你钱你不要,偏偏要出去给人打工,搞不懂你一天到晚怎么想的,还是之前那个会所?”   谢知让点了点头:“他们给的钱多。”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不能多要你的钱,那不一样。”   许泽安显然不在乎他心里在意的是什么,想来想去无非就是那点自尊心作祟。他三两下地饭盒里的两荤一素扒了干净,抬起眼仍见谢知让心事重重地站在面前攥着衣角,就猜他有话要说。   “喂,你还想和我说什么?”   谢知让被戳中心事,有些慌乱地和他对视。沉默蔓延了几秒钟,他才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张了口:“我今天算了一下,这个月你给我的钱还剩下475元,我等会去教室拿来还你……”   许泽安脸色一变,打断了他的话:“你什么意思?”   谢知让支吾着,见许泽安放下饭盒起身压下,Alpha高挑的身形在他面前宛若一座无法逾越的山。他回撤视线,脑袋嗡嗡直响,失措地把身体向后转。   四下乱瞟的视线忽然就对上了连廊上喻凛探究的目光。   少年借着栏杆架上双手,半俯着身子,脑袋懒洋洋地贴着胳膊,嘴里叼着一根糖。阳光从他身后照射而来,乌色的发都像在发光。他饶有兴致地垂眸凝望,眼像是泼了墨般的干净黑亮,造物主精心雕琢的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或许是因为喻凛的存在给了谢知让勇气,他再望向许泽安时,已经能压抑住语气里的紧张。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了,许泽安。我们的关系……能不能到此为止?”   许泽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忽然,他猛地转过头看向喻凛的方向,咬着牙恶狠狠地念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愤怒地抬起手指着喻凛,抓上谢知让的胳膊,恼羞成怒:“是他教唆你的是吗?就因为他,一个Beta,你就想……”   “打断一下。”喻凛拿出嘴里的糖棍,丢进旁边的蓝色垃圾桶里,“你昨天被Beta,也就是本人,打晕了。”   话落,喻凛撑着栏杆缓了一口气,简单估量了一下高度,下一秒便在楼下二人惊诧的目光和系统的咆哮中,默不作声地从三米高的楼层上翻了下去。 第6章   【你在装什么!!!】   【旁边就是楼梯,你能不能别这么惊天动地的,一楼摔下来少说也是个骨折!】   落地时,喻凛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旁边一偏,脚上踉跄了几步,但他不着痕迹地在地上一撑,旁人看来只会觉得他装了个大的。   喻凛还没有习惯这具身体。   虽然脑子里没有进系统前的任何记忆,但可以确定他原本的身体一定没有这么弱鸡。以至于他总觉得自己的灵魂被塞在一个不合适的躯壳里,怎么行动都不方便。   他上前抓住了许泽安的手腕,借着对方布料柔软的袖子蹭开自己手上的灰,缓缓掰开许泽安扣在谢知让胳膊上的手指,甚至没留给后者一个眼神。   “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许泽安暴怒地甩开他的手,粗声吼道,“天底下那么多omega,你就非得和我抢?”   喻凛嫌弃地扫了他一眼,好像在说“你看看自己说的是什么屁话”。   “我喜欢他,想追他,看他被丑八怪欺负,想要保护他,这不是很正常?你哪来的那么多问题。”   喻凛抬手护着谢知让往后退了一步,把他带离许泽安怒气波及的范围。   果然,他们刚才退开,许泽安便骂道:“你说谁丑八怪?”   随之而来的还有系统提示:【深情值+10 贡献者:许泽安】   喻凛没理他,只是转头夸奖谢知让:“做得不错。”他都开始觉得这个omega顺眼起来了。   谢知让却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角,抿着嘴眼神示意他稍微关注一下许泽安的情绪。   喻凛不以为意,反手轻轻拨过谢知让的肩膀就往教学楼里走,许泽安却抢先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   喻凛甚至可以听见他磋磨后槽牙的声音:“谁允许你们走了?”   “他都拒绝你了,你为什么还要死缠烂打?”喻凛面露疑惑,歪着头不解道,“而且你也说,天底下那么多omega,你怎么就这么在乎他?”   许泽安像是被他这副绵里藏针的态度刺激到,脸上的怒意烧得更盛了些:“谁他妈死缠烂打了?你说我会在乎他——我他妈要什么样的omega得不到,不过是见他柔弱得像个鹌鹑似的可怜一下罢了!”   “……唔,是吗?”喻凛侧过头,打量着谢知让的表情。他听许泽安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是本来就苍白的皮肤似乎在阳光下更显得虚弱了几分。   谢知让蜷紧了拽着喻凛衣角的手指,微微张合的唇吐出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气音。他说:“走吧。”   于是喻凛咽下了准备反驳许泽安的话,收回了视线,带着谢知让绕开了他的阻挡。   怒不可遏的许泽安大概没想到自己还能接连被人无视两次。他转身恶狠狠地盯着两人的背影,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阴沉了下来:“谢知让,如果你这次走了,就不会有下次了。你还想回到原来的生活?”   闻言,谢知让的脚步一顿。   许泽安自以为达成了目的,牵扯了嘴角露出了一个浅淡的、近乎可以算是得逞的笑。   “眼珠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咽喉也很柔软……”谁想谢知让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手上也松开了喻凛的衣角。但他还是低着头,视线游离在光影上:“我会学着反抗的。”   话落,他试探地仰起头,小狗似的下垂眼直勾勾地对上喻凛惊森*晚*整*理讶的目光,他的眼湿漉漉的,像是坠了一片汪洋的深海,仿佛在问“你会帮助我的对吗”。   而喻凛面无表情地重重垂头,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喻凛睡眼惺忪地支起身。讲台上的老师关上英语演讲的视频,其他同学开始收拾起书包,他靠着椅背放空了几秒,等意识清醒了,才拽着空荡的书包跟上了谢知让。   林鹤今天一大早就出了门,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晚上也没回来。喻凛的白粥大餐泡汤,于是中午兴奋地和谢知让约好了晚上到他家蹭饭。   正好,也给谢知让制定一个《柔弱omega成长计划》。   能直达筒子楼的公交只有25路一班,在百米外的街口,每二十分钟一趟。为了能赶上最近的车次,谢知让几乎不会在学校里耽搁太多时间,每天都是小跑出的学校。   只是今天要累得喻凛和自己一起,他稍微有点局促,路上还时不时地偷瞟了好几眼,生怕他厌烦。   近晚高峰的点,25路车上人满为患。公交刚到,车站里等待的人便一窝蜂地涌了上去,要不是谢知让即使拉了愣住的喻凛一把,只怕最后被车门卡住书包的人就是他了。   公交摇摇晃晃地行驶着,谢知让借着瘦小的身形钻进座位与车窗交界的角落,拿出一本破旧的英语词典安静地看。   和喻凛这样挂着吊环随意晃动的学渣相比,谢知让着实努力得有些过分。   007不依不饶地在喻凛脑中给他灌输着:【你看,这就是谢知让每天都的生活,如果你拆散了他们,他只能……】   喻凛语气平淡地打断了它:【如果他们在一起,谢知让就上不了大学。】   【为什么你会觉得和许泽安在一起是他想要的生活?】   007:【可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剧本!】   喻凛不以为然:【那又怎样?】   公交摇晃了四十分钟,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下车时,谢知让手里的书甚至换成了《文化常识大全》。   喻凛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走,昨天见到的流浪猫今天不知道跑去了哪里,他有些遗憾地张望了一会,才跟着谢知让上了楼。   楼道里有些杂乱,有几户人家门边还堆着垃圾,食物的残汁从塑料袋里漏出,腐臭的气味飘散在空气里。   与之相比,谢知让的家就有些简洁得过分。两室一厨的户型,几十平方的前厅,没有沙发,只摆了一个款式老旧的茶几,和两个掉了漆的矮柜。   谢知让的奶奶听见开门的声响,从房间里踱着步蹭着墙走出,口齿含糊地说道:“囝囝,回来了?”   她的记忆时好时坏,今天大概是好的。   喻凛瞧着谢知让动作迅速地拖了鞋,光着脚快步走了过去,书包在矮柜上顺势一丢:“嗯,我回来了。”   邻居家里开了火,油爆的、滋啦啦的声响骤然响起。   老人在谢知让的搀扶下正要回房,浑浊的眼里映入喻凛直挺在门口的身影,她止住了步,好奇地说:“今天来朋友啦?”   谢知让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喻凛,点了点头:“对,一个同学,他家里今天没人,过来吃饭。”   他和奶奶说话时,就不那么畏缩和胆小了。喻凛心想。   喻凛带上了门,杏眼溜溜地扫着前厅里的摆设,顿时被墙上挂着的积了灰的刀剑吸引了目光。他走到矮柜前仰头张望,思索要怎么才能礼貌地把它们拿下来玩玩。   从房间里出来的谢知让没察觉到他的心思,端着老人吃剩的碗筷,争分夺秒地往厨房里窜:“林昼,我先去做饭了……右边那个是我的房间,你可以随便坐……”   喻凛知道他等会还要兼职,应了个“好”后,便自顾自地乱转起来。   两间卧室的门成直角挨着,喻凛本来想进谢知让的房间里看看,刚走到门前,就让谢知让的奶奶喊进了她的房间。   老人家的卧室比谢知让的宽敞,摆了一个柔软的皮沙发,还有陈旧的木桌和木柜。桌上大大小小的塑料罐子堆了一排,看不清装了些什么。   喻凛呆呆地被她牵着手,一步一步地走到木桌前,看着她动作迟缓地拿起罐子、拧开瓶盖,颤着手从里面倒出五六个李干,放在喻凛的手里。   “乖仔,给你吃……”老人含混地说着,又去拿下一个罐子,依旧是那样缓慢的动作,粗糙沧桑的手接下了一捧葡萄干,又要往喻凛手里塞。   “奶奶!”谢知让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他只是探出头看了一眼,便知道发生了什么,拎着锅铲匆匆赶来。   他的奶奶把这些果干当宝,恨不能分给每一个能遇上的人,可林昼这样的少爷怎会看上这些简陋的吃食?   他张了张口,想要说:没关系,放在外面就好,我等会会偷偷放回去。   却不想少年只是垂着眼盯着手上的果干看了几秒,然后就抓起一个塞进了嘴里。尖利的犬牙刺破果肉,喻凛下意识地感叹了一句:“好甜。”   下一秒还有:“怎么有核。”   连谢知让都被他逗得露出了一个笑来。   他撕了一张纸递到喻凛面前,说:“吐这吧。”   喻凛含糊地“嗯嗯”了两声,刚吐出一个核,又塞了第二个李干进去。   他吃东西时像仓鼠,本就不大的嘴被塞得满满当当,两颊都鼓了起来,还想再往里进第三个。   “慢点吃,我这里还有很多,囝囝他都不爱吃这些——”老人弯着狭小的眼睛,几乎要挤成一条细缝,眼眸里是阴翳的灰黑色,一脸的苍斑皱纹,神色却慈爱得过分,“还要吗?”   喻凛低头注视着她的脸,小鸡啄米地点了点头。   回去得让林鹤也给他买几罐。   这么想着,他突然感受到手背一凉,他迟钝地感受到了脸上的水迹。   他诧异地提手一摸,一道微凉的泪痕从眼下滑至脸颊,又在方才跌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哭了?   可是为什么。 第7章   【我在现实世界里,有亲人吗?】   007毫无感情地回答:【宿主的家庭情况我们也不是很了解,只能等完成任务回到现实自己探寻。】   喻凛又问:【林昼呢,他有奶奶吗?】   007道:【很早就去世了。】   喻凛若有所思。   大抵是记忆缺失,他没办法从有限的信息中推测出自己落泪的具体原因,或许是林昼这具身体残留的情绪作祟,又或许是在他原本的世界里,他也曾经有过这样一位亲人。   所以才会触景伤情。   既然想明白了,喻凛很快就把这些抛去了脑后。   他大多时候不会有太多的情绪波动,就算有也只是短暂地侵袭而过,没多久就会随风飘远,并不长久。   喻凛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谢知让准备的饭菜吸引过去。   谢知让的家境不好,平日两个人时只有一菜一汤。今日为了招待喻凛,特意多加了两个菜。其中一个还是许泽安中午抱怨过的番茄炒蛋。   本以为喻凛这样的少爷也会挑上几句,却不想他只是克制又冲动地在桌角坐下,拿起筷子的手蠢蠢欲动了好几分钟,才在谢知让奶奶落座后动了筷。   菜式很清淡,但比起早上的白粥大餐已经不知道好了多少。喻凛依旧吃得像只仓鼠,还随口赞赏了一句:“你的手艺不错。”   谢知让闻言,有些羞赧地垂下了头,筷子在浓稠的稀饭里搅弄了一下。   “谢谢。”   “我想了一下,以你现在的身体素质,至少得练个一年。”喻凛吃了口胡萝卜炒肉,又喝了小半碗的紫菜汤,自顾自地说道,“等明年这个时候,你就可以把许泽安压着打了。”   谢知让却说:“omega的体能本就不如alpha,别说一年,就算是……我也赶不上他的个头。”   喻凛眨眨眼,不明所以。   “可是他比我高了快半个头,不也没打过么。”喻凛说这话时表情很淡,像是只在叙述事实,没有带任何炫耀或者旁的意味,甚至还有点天真的味道,“他找来的那些人也都不是我的对手。”   谢知让垂着脑袋,许久未剪的刘海遮住了大半的眼睛:“你很厉害……可我能做什么呢?”   喻凛没听出他话里的自嘲,只当他是在向自己询问对策。   他盯着谢知让纤细的胳膊沉思了几秒,道:“先练速度吧,至少打不过也能跑。”   “……唔,就从等会你去兼职开始吧。”   谢知让疑惑又惊讶地睁大了眼,连推拒的话都没能说出口。   ……   谢知让跑到会所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扶着大腿连连喘息。   喻凛的面色也染上了运动后的潮红,他原地缓了几口气,抬手托起谢知让的胳膊,几乎是架着他往门里走。   谢知让有些诧异,似乎是没想到他还要跟自己进去,慌忙问道:“你……不回去吗?”   喻凛给了他一个“这么明显你难道看不出来吗”的眼神。   “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谢知让的声音越说越小。   喻凛:“那你为什么还要待着?”   谢知让还是那句话:“他们给的钱多。”   “白潮”确实是A市小有名气的娱乐会所。只是来往的三教九流都有,远不适合谢知让这样的omega久待。   按照原剧情,谢知让为了在下学期专心备考辞去了这一份工作,后来又因奶奶的病情不得不再次恳求老板让他回到这里,还请求安排在楼上的私人茶室,也因此遇上了不少急色暴戾的老板,甚至差点在alpha信息素的压制下失了身。   对,许泽安和他的狐朋狗友后面来玩时,那些人也借着玩笑要谢知让陪酒,几乎可以算羞辱了。   虽然现在那些剧情还没有展开,但喻凛既然已经打算帮助他脱离原剧情,自然得打探好有关的一切。   会所大门后的长廊灯光昏暗,蓝色的霓虹灯带勾出一道长河。大厅内琳琅满目的酒在吧台后排了满墙,暖色的光从卡座后的绿植间散开,桌上点着浅淡的木质熏香。   吧台后擦拭着玻璃杯的男人见谢知让来了,撑着桌子压低了声音说道:“今天李老板会来,你去楼下酒窖帮忙,别在上面又给人看见。”   谢知让在喻凛好奇又探究的目光下点了点头,说了声:“好,谢谢陈哥。”   陈哥直起身,这才看向跟着谢知让一起进来的喻凛:“这是你朋友?”   谢知让又点了点头,解释道:“他……他说想来看看,所以我就带他进来了。陈哥你放心,他就在这里坐坐,不会耽误工作的。”   喻凛在顺势坐上了旁边的高脚椅上,贴着大理石板趴下,新奇地打量起吧台上摆放的瓶瓶罐罐和上面各式的洋文。   “没事,时间快到了,你先去换衣服吧。你的这位朋友,我会帮你照顾好的。”   喻凛撩起眼皮看了眼前的男人一眼,扫到了他脖颈上戴着的黑环。似乎是察觉到喻凛的目光,陈哥弯着眼含笑回应,喻凛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谢知让又垂着头连连道谢,然后转过身匆匆跑向了更衣室。   待他走后,陈哥拿起摇酒壶问他:“能喝酒吗?”   喻凛盯着金属制的杯,掀了掀眼皮,没有回话。   陈哥只当他和谢知让一样,是个腼腆的性子。他吹着轻巧的口哨,从喻凛眼前拿起了一个瓶子,冰块和酒液碰撞杯壁的声音当啷响,不一会他就把一杯粉色的酒推到喻凛的面前。   “草莓味的,试试?”   喻凛的眼睛顿时亮了,他瞅了陈哥一眼,似乎是在琢磨他的动机。但很快,他就捧着杯子抿了一口,混着辛辣酒精的甜味瞬间就窜上了大脑。   “好喝。”他评价道。   陈哥笑得温柔:“一些小饮料,度数不高,适合你们这些小孩。”   喻凛眨了眨眼,思考了一会,才问:“你也是omega?”   陈哥纤长的手指点了下脖颈上的环:“看不出来吗?alpha可不戴这玩意。”   喻凛说:“谢知让就没有。”   “在手上呢。”陈哥说,“我喜欢颈环,多好看。”   喻凛不明白,脖子上卡了个东西只会让他觉得行动受限。   到了营业时间,会所里的客人瞬间多了起来。吧台里只有陈哥一个人,忙得手忙脚乱,很快便无暇顾及喻凛,只嘱咐了一句别喝陌生人递来的东西,便没了影。   喻凛百无聊赖地坐在吧台前,小口抿着杯里的草莓酒,空气里弥漫的热度愈发的旺盛起来,整个人像是被浸泡在了温泉里,连神智都开始有些飘飘然。   背景是暧昧缠绵的歌,混杂着嘈杂的人声。迷乱的灯光闪烁在喻凛的眼里,模糊氤氲的光晕占据了视线的大半。   007:【检测到宿主体温不正常升高——】   喻凛旁边的座位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批人,一开始有几个还有同他搭话的兴趣,但不管说了什么,看他总是冷冷清清地坐着不理人,骂了一声“装什么清高”便换去了下一个目标。   林昼身量颀长,皮肤白皙,眉眼还未长开,带着少年特有的稚嫩与干净。尤其喻凛今天还穿了一件白色的上衣,配上他现下这副不谙世事的迷蒙神态,撩拨人得很。   所以哪怕次次都有人碰了壁,还是有人按耐不住地上前搭讪。   喻凛迷迷糊糊地想:【他们都没事干吗?】   007回答:【找人交|配是某些人类的原始欲望。】   喻凛不了解。   旁边的椅子上又传来了响动,喻凛在半分钟前就注意到他审视的目光,因此也没有特别在意。   “小朋友,一个人啊?”那人用酒杯撞了一下喻凛的杯子,凑上前,浓重的麝香味扑鼻而来,把喻凛刺激得有些恶心。   男人又说:“一起喝一杯?”   喻凛懒得理会,他现在只觉得脑袋晕得很,要不是还想等会谢知让,他早就回去睡觉了。   男人被拒绝了也不恼,自顾自地拿起酒瓶就往他的杯子里倒,粗糙的手指蹭过杯口,很快他便把杯子往喻凛眼下一推。   “赏脸喝一口,怎么样?”靠近喻凛的那只手压在了他的椅背上,另一只手则撑在桌子上,他站在喻凛的侧后方,是一个极具威压的姿态。而眼里的光又黑又沉,像是等待猎物上钩的鹰。   喻凛却偏过头,被酒液浸润的嗓音又软又哑:“你刚刚往里面放了什么?”   男人一愣,显然没想到自己方才隐秘的动作居然还能被察觉。但很快,他便故作镇定地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喻凛的视线落在光影晃荡的酒液上,细小的气泡从杯底冒上,晃人的眼。   “看起来很难喝。”他说,“而且你身上的味道很臭,别靠这么近。”   男人没料到他这样直白的拒绝,仿佛迎面被人掀了个巴掌。先前维持的衣冠楚楚的形象顷刻崩塌,他恼羞成怒地抬起手,袭向喻凛的脖颈。   可还没等他碰到半片衣料,喻凛便旋身站起,擒住他的胳膊把人压在吧台上。   酒精让喻凛的速度和力道都大幅度地往下降,男人使劲挣动了两三下,喻凛险些按不住他。不知道是不是起身的动作太猛,他此时竟觉得有点眼花,连男人的身形都带着残影。   【可能需要提醒一下,我感觉……你好像是个一杯倒。】   喻凛没来得及问什么是一杯倒,男人那些一旁关注着这边动静的伙伴纷纷围了上来。   一群人高马大的东西往身后一站,粗声粗气地喊:“臭**,你他妈的干什么!把人放开!”   陈哥见状不对,也回过神来询问情况。   “误会、误会,小谢朋友你先松手,别把事情闹大了……”   喻凛的耳边只有嗡嗡声,残存的理智悉数褪去,野兽的本能逐渐控制了他的身体。   酒瓶碰撞的声音响了一片,喻凛扯着男人的手把他的前胸后背往吧台上又压死了点,冷淡的杏眼幽幽地扫过正向他接近的alpha和beta们。   而林鹤赶到会所时,看到的就是喻凛拧着alpha的胳膊,把他甩到地上的场景。 第8章   周围的喧闹与嘈杂顷刻间如潮水般褪去,林鹤似乎是与谁说了什么,喻凛还没来得及反应,连手下被压制的那个alpha都不见了踪影。   穿着制服的保安涌进大厅,将喻凛和那群alpha、beta分隔开来。   林鹤穿过人群走到他的身边,他被林鹤抓着手腕往前带了一步,浑浑噩噩的大脑控制不住四肢,下意识地踉跄了一下,随后便被人打横抱起。   “哥,你怎么每次都来得这么准时啊……”喻凛感觉自己好像飘在了一片云上,整个人晕乎乎的。   林鹤觑了一眼他泛红的脸,语气不咸不淡的:“我要是不来,你明天被人卖到哪去了都不知道。”   呛人的烟味与刺鼻的香水闯进他的鼻腔,喻凛不受控制地偏过头埋在林鹤的怀里深吸一口,却没有闻见那股冷冽的雪松味道。   他心里不由地惆怅了起来。抓着硬挺的西装领口凑着鼻尖又嗅了几下,像觅食的松鼠似的。   “怎么没有了……”喻凛小声埋怨着,手指揉皱了林鹤的西装。   后者僵硬地垂下头,搭在喻凛背上的手都收紧了几分力道。   “你在找什么?”   “……”喻凛仰起头,杏眼因着酒意的蒸腾很是湿润,眼角漫开一片糜烂的红,他直勾勾地盯着林鹤看了三四秒,才慢吞吞地闷声说:“不好闻。”   林鹤一怔,问道:“什么?”   喻凛惆怅地靠在了他的肩上。可他安定了还没有半分钟,林鹤刚抱着他走出会所,便听见他又张口问他:“哥,你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的?”   林鹤腾出去开车门的手又僵硬了一下。   “想知道?”他把喻凛放了下来,用胳膊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喻凛狠狠点了点头,犹如捣蒜。   林鹤开了车门,把他往里面一塞:“你这可属于性骚扰了啊。”   喻凛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的脸,眼里也没个焦点。   林鹤不愿和醉鬼多说,俯身给喻凛系上安全带,就打算带上车门往主驾走。   却不想喻凛在他靠近时忽然凑了上来,贴着他的后颈的腺体吸了一大口,微凉的鼻尖蹭过炙热的皮肤,激起一片战栗。   可仍旧什么也没闻到。喻凛遗憾地垂下了眼,模糊的视线却落在了林鹤的腕表上。   车外路灯的暖光恰好扫过银色的表带,宛若星河流转一般泛着银光,喻凛的手指在上面轻轻一勾,便让它从林鹤的腕上顺滑脱落,掉进了自己的手心里。   察觉到林鹤沉静的目光向自己望来,喻凛两只手捧住腕表藏在怀里,生怕他抢了去。   “我的。”   “喜欢就拿着吧。”林鹤叹了一口气,关上了车门。   喻凛挪了点位置,鼻尖在表面上虚虚一点,又闻到了那似熟悉的雪松香,于是满意地靠着椅背睡去。   ……   车停稳的时候,喻凛已经睡熟了。手上还抓那块腕表,手指紧紧地缠着,怕丢了一样。   林鹤的视线在喻凛的手上微微一顿,而后便掠过他疏淡的眉眼,目不斜视地落在安全带的卡扣上。   他伸手越过喻凛的腿想要再次将他抱起,却不想指尖刚触碰到他的衣服,他的眼睛便兀地睁开。   喻凛曲着手指打向他的喉咙,林鹤迅速用掌心挡下,短短几秒内你来我往地拆了两三招,喻凛的手宛若有蛇一般,总在林鹤即将抓住他的时候飞速逃开。   林鹤余光睨到他尚未对焦的眼眸,便猜到是他的本能驱使。   他一边挡下喻凛的胳膊,一边出声说道:“林昼,是我,我是林鹤。”   喻凛的手顿了一下,下一秒便彻底放松了下来,老实巴交地任林鹤扣住了他的手腕,把他从副驾驶上托了出来。   ……   云雀在窗外鸣啭着娇俏的嗓,晨曦掠过窗外,投落进满墙的金色光影,幽幽的风自窗缝里溜进,拂过床上耸起的身影,凉意撩拨过裸露在外的一截白皙脚腕。   喻凛瑟缩了一下,把自己蜷成了一只虾,在被窝里翻来覆去了好一会才顶着满脑的胀痛清醒。   可他刚一睁眼,便看见林鹤坐在他的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一定是他醒来的方式不太对,重来一遍。   然而等他闭了又睁,映入眼帘的还是自家便宜哥哥那张冷俊的索命阎王脸。   “……早上好啊,哥?”喻凛试探地问道。   林鹤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他:“解释一下吧,谁让你出去喝酒的?”   喻凛盯着墙壁上的光影,大脑放空。   谁想林鹤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冷漠地说:“别装傻。”   “对不起嘛,我错了。”但下次还敢。   林鹤凝目注视着他的脸,没从上面翻出半点心虚和认错的态度。   他叹了一口气,本来也没指望他能有什么知错就改的良好态度。于是摊开了手,示意喻凛。   “?”喻凛疑惑,还以为这是什么惩罚,狐疑迟缓地把自己的手从被子里抽出,搭了上去,临了还要卖乖地说,“哥,你打轻点。”   林鹤:“腕表,还我。”   一些记忆复苏,喻凛后知后觉地从枕头下挖出了自己昨天从林鹤腕上扒下的表,递到他的掌心。   林鹤在床头柜上抽了张纸,沿着表带细致地擦了一遍,然后才单手将腕表扣回了左腕上。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动作时小臂的肌肉紧紧绷起,线条凌厉,在晨光的照射下宛若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喻凛也没发现他用纸巾擦拭腕表的行为是在嫌弃自己,短暂地欣赏了一小会,就听见他说:   “我和你那个omega同学商量了,以后每天晚上他来家里给你补习。补课的前我来出,他以后也不用去‘白潮’上班。”   喻凛脱口:“嗯?”怎么就扯到补习上了。   “你不就是担心他在‘白潮’被人欺负,大晚上的才往那里跑。”林鹤说,“正好也省得你下次再拿着那八分的数学,绞尽脑汁地想要怎么骗住爸妈。”   话落,系统传来提示:【深情值+10,贡献人:林鹤。】   喻凛:【他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去保护谢知让——这样居然也可以吗。】   007:【我怎么知道,大概你稀烂的演技已经成功忽悠住他了吧。】   喻凛思索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让这个美丽的误会将错就错比较好。一来这样可以搜刮更多的深情值,二来如果谢知让可以因此离开“白潮”,也省得他去阻止后续的那些剧情发展了。   林鹤说完这些,见喻凛张着嘴打了个哈欠,抬手一看时间。   “现在还早,你要是困就再睡会,但别错过了上学时间。”   喻凛问:“你要去哪?”   “不是你说要我继承家业?”林鹤说,“回家上班。”   喻凛这才发现,他身上穿的是一套烟灰色的亚麻西装,站起来时阔肩窄臀的,配上他那冷淡疏离的脸,浑身气质矜贵且禁欲。   与许泽安那等脾气暴躁,气质粗犷的alpha比起来,他哥简直就像天上的月亮。   喻凛如实评价:【你们选主角的眼光真的蛮差的。】   007有口难言:【……】   “哥,还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什么?”   “谢知让,就是我的同学,他还有一个阴魂不散追求者,姓‘许’。”喻凛故意装出欲言又止的纠结模样,“因为谢知让的事,他和我很不对付,前天找我麻烦的也是他,我听说他家里比较……我怕他……”   怕他狗急跳墙提前把我们家整破产了,喻凛还不想这么早流落街头。这也是他撺掇林鹤回去继承家业的原因。   以林昼的智商水准显然不是维持家业的那块料,原剧情里林鹤应该是像007说的那样出去自行创业了,但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没有帮忙。   而在打理公司这一块,喻凛掂量了一下自己的知识储备,显然也是白纸一张,所以只能将希望寄托给了这位便宜大哥。   不过想来他的智商一定不会比许泽安差。   林鹤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姓‘许’,许氏集团的独子?”   喻凛猛猛点头。不愧是他哥,一点就懂。   林鹤敛眉,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过了一会,他伸手搭上喻凛的脑袋,温热的手指穿过他的头发,轻柔地揉成了凌乱的鸡窝。   “不用担心,我会注意。”   【哇,真靠谱。】   007:【……】   “走了。”林鹤抽回手,往卧室外走了几步,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回过身看向喻凛,“如果你下次月考能排上中游,我们吃火锅。”   喻凛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真的?”   林鹤见此,脸上也带了点笑意:“真的。”   ……   晚饭之后,与林鹤提前约定好的谢知让如约而至。郑重又真诚地向喻凛道了谢。   “……唔。”喻凛含着棒棒糖含糊地应着,“你该谢我哥,钱是他出的。”   “也还是要谢谢你。”谢知让深深鞠了躬。林鹤给他开出的价格和他在“白潮”打工的工资一样,谢知让原本只当是对方可怜下的施舍。   可男人语气虽淡,说得却诚恳。他说,他们平日里请个家教都比给他的开价高,无非是林昼这个人太难伺候,旁的老师没几天就跑了,才想请他这个同学从旁辅导。   更关键的是,这样远比他在白潮时来得时间自由。   谢知让知道“白潮”不是可以久留的地方,只是无奈之前再没有找到比这合适的工作。但现在,他有了新的机会。   虽然或许是看在了林昼的一点面子上,但至少等价交换,不至于让他成为一只依附他人的可怜虫。   笔尖在纸上摩擦出沙沙的声响,在安静空荡的客厅里格外明显。谢知让突然听见喻凛想不出问题时的沉吟,立即便凑了上去。   他感念林昼兄弟给的机会,自然一百个专心致志,生怕多拿了他们一分钱。   然而,等他看到了喻凛胳膊下压着的习题时,却陷入了漫长的沉思。 第9章   喻凛的答题方式已经不足以用别具一格来形容,甚至可以称得上“找茬”。   诸如语文试题,问:“这次我是看着杏子熟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答:大概是熟了好吃。   又比如,问:田里的稻草人代表了什么?   答:我怎么知道。   至于语文和英语里的阅读选择题,更是乱选了一通,没一道对的。唯独数学和物理两科作业,正确率惊人得高。只是计算大题连过程都没有,简单的几个数字落在空荡荡的答题区域里。   若不是余光里瞥见了喻凛方才的一举一动,谢知让都要以为他直接抄了答案。   谢知让看了眼自己写得密密麻麻的演算纸,问出心里的疑惑:“没有过程你是怎么算出的结果啊?”   喻凛却回道:“这不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吗?”   谢知让:?   “亲眼”看着喻凛写下答案的007显然也受到了一点冲击:【你这还真是诡异的天赋。】   谢知让只好语重心长地从头教起,包括答题的格式和得分的要点。其实他心里也奇怪,林昼平日或许顽劣,但毕竟读了十几年的书,不至于这样没有规程。   大概真如他哥说得那样,家里从小宠过了头吧。   “好麻烦。”在谢知让不知道第几次交代过物理题的答题模式后,喻凛趴着桌子埋头掩面,不愿再看一眼对方手里密密麻麻又写得规整的验算公式。   甚至生出了一丝火锅也不是非得吃的想法。   谢知让俨然没有察觉他的抗拒,还稍微凑近了一点,小刀削出的圆钝笔尖就在喻凛脑袋上方一点勾勾划划:“像这个地方,你得把——”   玄关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喻凛听到声响,敏锐地从桌上弹起,险些撞到了谢知让的下巴。   后者也飞快地往后靠了一点,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刚从玄关走来的林鹤脚步一顿,眼神在瞬间沉了下来。   【深情值+10,贡献者:林鹤。】   无他,只是从林鹤的视角看去,方才的场面着实像情窦初开的少年们凑在一块咬耳朵,暧昧的气息还没蔓延开,冷不防地就听见了家长回来的声音,只能慌乱地分开。   “哥,今天怎么这么早?”   再配上喻凛这么一句话,更像是被抓包后的心虚表现。   林鹤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借着宽大的手掌遮掩,自嘲地笑了一声,像是在揶揄自己莫名的脑补。   “不想我回来?”他的另一手上还拎了一个包装精致的浅黄纸盒。林鹤走到桌前,把纸盒放在了喻凛眼前,趁着后者探头打量的空挡,手指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弹,骂道:“小白眼狼。”   喻凛没在乎那点痛感,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盯着盒子,问:“这是什么?”   “蛋糕。”林鹤脱下西装外套,挂在小臂上,见喻凛迫不及待地伸手就要去拆,手掌又抬着在他脑门上一顶,“不只是你的,记得和客人分。”   于是护食的喻凛眼睛里的光一下子就暗了一下去,遗憾地“哦”了一声。   却听见旁边的谢知让说:“没关系的,我不爱吃甜食,不用顾及我。”   话音刚落,他便瞥见喻凛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像星星似的。   谢知让不由纳罕,这几天相处下来,别的没发觉,倒是觉得他有时候好像孩子气得过分了一些,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   谢知让看他一个人炫完了大半的蛋糕,也不生腻,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但在最后,他还是留下了小半块,似是不舍地装好了,推到谢知让面前。   “给你奶奶的,谢谢她的果干。”   谢知让意外地不知所措起来。   喻凛倒是没怎么在意,他发现后台的深情值又蹭蹭地往上涨了好几点森*晚*整*理,可当他惊奇地望向楼上林鹤的卧房,只觑见了一闪而过的烟灰色残影。   隔了这么远,也能听见吗?   ……   周一下午,体育课。谢知让家里有一辆破旧的二八,他把它停在了筒子楼到喻凛家路途中的一个车站旁,每天骑半程,跑半程。几天下来,耐力倒是真长了不少,课前热身时连气都没喘上几下。   谢知让不爱和同龄人打交道,因为从很早开始,他们大部分的交流都是充斥着恶意的冷嘲热讽。像体育课这样的时间,他更喜欢躲在阴凉的地方看书。   可是今天不太一样,今天林昼居然喊他打球。   林昼的人缘不错,在班里也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兄弟,他的前桌徐逸就是其中之一。只是好像从那天仓库之后,林昼也变得不爱说话起来,和那些人交流得少了。   原本徐逸是想借着体育课,重新和这位朋友缓和一下关系。谁想以前一向热衷在球场上大杀四方的林昼忽然犹豫了起来,虽然他在呆愣了几秒后还是很快答应,但球风却与以往截然不同。   以前的林昼擅长炫技,还喜欢在进球时炫耀挑衅,但今天的林昼先是保守的和他们过了几分钟,然后则是以一种十分朴素但又迅速的方式突破了他们的阻碍——就是干比速度。   偏偏他们一群人里还就没一个人跑得过的。   又偏偏他每次还都投得挺准。   喻凛仅用了短短的十分钟,就以惊人的天赋学会了篮球这项高端运动。   在看到一群人追得他上气不接下气后,喻凛对着躲在角落的谢知让招了招手,喊道:“谢知让,过来检验一下这几天的成果!”   谢知让其实也不会打篮球,但喻凛既然喊了,他也不好待在原地不动。   然而还没等他走过去,一个篮球便直直擦过喻凛的胳膊砸在了他身后的球架上,撞得铁质的球架发出嗡嗡的闷响。   许泽安和一群alpha站在球场边缘,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充满攻击性的面容桀骜又张扬:“敢不敢和我们打一场?”   徐逸凑在喻凛身后说:“让你离谢知让远一点,你看吧,又把人给惹着了。”   许泽安的一班和谢知让的十三班有一节同时间的体育课。   他自那日被谢知让拒绝后,消停了好几天,偶尔在楼梯上撞见,也是不屑一顾地冷脸离开。   在谢知让的认知里,许泽安对他就像对待一个新奇的玩具。世界上的玩具千奇百怪,这个玩腻了,就会有下一个,永远不会有唯一。哪怕他曾经因为失去这个玩具激忿填膺,也只能是畸形的占有欲作祟罢了。   就连现在对喻凛的挑衅,在谢知让的眼里也是如此。大概是他们又碍着他的眼了。   谢知让垂着头蹂躏了一下泛旧的校服,然后鼓起勇气掀起眼皮悄悄地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理会许泽安。   等许泽安找到了下一个称心的玩具,就会忘记他这一个无趣的玩具了。   不想喻凛只是扯着嘴角轻轻一笑,语气上扬:“好啊。”   “但他们愿不愿意,可就不关我的事了。”   还是徐逸率先发话:“那就打呗,反正人多也有意思点,兄弟们给许大少见识下我们厉害咯。”   对面也道:“输了可别哭鼻子。”   互相放了狠话后,比赛开始。   一群人里,除了喻凛都是alpha,也只有喻凛是一个从来没有看过球赛打过篮球的新手,连基本的站位都不懂。   许泽安那群人很专业的分了前锋后卫攻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所有人都听从他的指挥。和喻凛这边,一开始徐逸还能专心分析场上局势,作出决断,但很快就被喻凛不受规矩地满场乱窜给彻底打乱。   “噗——朋友,你到底会不会打球啊?”许泽安的队友发出了第一声嘲讽,“刚才听你口气那么冲,还以为有多厉害呢!”   “毕竟是beta,水平不行也很正常咯。大话放得太多,小心等会摔得最惨。”   “可怜你的队友咯,王者带青铜。”   与喻凛迎面撞上的许泽安嘴角也勾起嘲讽的笑,他运着球,下巴抬起,眼睛轻蔑地睨着眼前伫立的喻凛,薄凉的嘴唇一张一合:“我要突破了——”   喻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以为意。   下一秒,许泽安冷“哼”一声,篮球在他的故意炫技下从左边虚晃一枪,他伸手勾回,带球往右边突破。   却不料,喻凛却早料到了他的动作,只是轻轻一探,便将球从他手下抢断。   然后一个反手,勾进了自己的怀里。   许泽安一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大脑飞速运转,脚上也快速动作要去阻拦他。   然而,喻凛只是往后一退,一跳,球从他的手中飞出,越过半场,落入球框。   “这踏马是什么?”   “我靠这是什么距离!?”   “刚才那球是林昼投的?”   临了,喻凛看都没看他一眼,如一阵风穿过了他的身侧,向落下的球跑去。   许泽安怒气横生,在下一轮时一马当先地阻挡在喻凛身前。   喻凛抱球停滞,说:“你刚才那个动作还挺有意思的——是这样吗?”   然后,喻凛便以同样声东击西的方式突破了许泽安。   再之后,他几乎碾压似的拿下了所有进球。不带任何技巧,单凭自身的速度和投篮的准度。   中途徐逸无聊到恳求喻凛分他几个球玩玩,后者从善如流,还给其他队友也传过几次,跟玩闹似的,直接把许泽安他们搞到心态爆炸。   几回合下来,喻凛打得尽兴了,把球往徐逸怀里一丢,头也不回地就往谢知让那边跑。   嘴里还说着:“我差不多学会了,现在可以来教你了。”   谢知让:“???”   其他人:“???”   被当作教案和免费陪练的许泽安火冒三丈,愤怒地骂了一句:“你他妈耍老子玩是吧?不打了,妈的!”   然后就气势汹汹地走了。   谢知让抬头望向许泽安的背影,又看向对此一无所觉的喻凛:“好像……是不是有一点过头了?”   喻凛:“什么?”   他愣了两三秒,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谢知让是在说许泽安。   喻凛无辜地说:“他们追不上我,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而且,这点小事就气成这样,难怪你不喜欢他。”   尚未走远的许泽安听到了这么一句,猛地转过身,眼里似要冒出火来。   谢知让怎么他妈的还没闹够?宁愿联合这个普通beta看他笑话,也不肯回到他身边? 第10章   许泽安和谢知让掰了。   经过下午的那场球赛,明眼人都瞧得出端倪。好事者还将其中经过编排一番大肆渲染,添油加醋成一台ab争一o的狗血修罗场大戏。   等喻凛和谢知让回到班上时,听完故事的一群人正纷纷感慨。   “许泽安那脾气居然也能忍得下来?没有当场和林昼大打出手吗?”   “一个omega而已,许泽安随便勾勾手就有人自愿贴上去,何必为了谢知让闹得脸上难看。不过真的很奇怪,怎么一个两个的都看上谢知让了,我感觉他也就普普通通的……”   “你个beta懂什么,他表面上看起来唯唯诺诺的,背地里指不定怎么用信息素勾引人呢,毕竟家里没权没势的,只能靠这点伎俩攀高枝咯,我听说许泽安之前给了他不少钱呢!”   “学不来学不来,还记得那谁吗,上学期转走那位,可不就是因为欺负了他几次,被人吹耳边风拧走了呗。”   “omega真好啊,卖卖屁股就能无忧无虑。”   几人越说越过分,周围坐着的几位女生听了一耳污言秽语,脸上都露出嫌恶的表情。   喻凛站在教室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兴犹不浅的那群人,嘴里的糖被他嚼出“咔咔”的轻响。   他听着到没什么所谓,主要是看谢知让想怎么做。   毕竟“学会反抗”这句话是他自己说的。   若是放在以前,谢知让不会和他们有正面冲突。他从来受到的教育就是明哲保身不惹事,哪怕旁人在对他说三道四指指点点,他也不能出这一口气。   因为这里哪个他都惹不起。   他原本也是想像平时那样故作不闻,径直回到座位上。但行动前莫名地瞟了眼喻凛的脸,下意识觉得这样的举动会让他失望。   喻凛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犹豫,漫不经心地说:“欺软怕硬是人的本性。如果是我,就算事后变本加厉也会反抗。”   “一次不行,那就两次。”   谢知让点了点头,于是下一秒,他提高了嗓音,语气却依旧平缓:“一群傻|逼。”   但这样的声线骂起人来,倒颇有种嘲讽拉满的味道。   先前还在说着他卖屁股的alpha“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怒目而视:“你他妈说什么?”   谢知让短暂地避开了一下视线,但感觉到喻凛温热的手贴在他微微颤抖的脊背上,刚提起的那股紧张瞬间被安抚下去。   他想像着那日喻凛在仓库里突然发作踹开许泽安的那一幕,鼓起勇气把心一横,抬起腿踹上桌子,依旧是寡淡的语气:“我说你是傻|逼。既然羡慕,现在就可以出去卖屁股。”   但收腿时的惯性让他整个人晃了两下,得亏喻凛在后面及时扯住了他的衣服帮他站稳,不然他可能当场就要摔个四脚朝天。   那人被卡在两张桌子之间进出不得,猛地一把推开想要发作,就看见喻凛从谢知让的身后探出头来。   喻凛嫌弃地扫了他一眼,说:“太磕碜了,卖屁股应该也没人要吧。”   他脸色一黑,心知自己的这口气在林昼面前是出不了了,但此刻周围目光聚集,面子上又过不去,只好外强中干地冲谢知让放了句狠话:“你他妈等着。”   然后推倒桌子走了。   谢知让的手心已经湿透了。心脏剧烈地蹦跳着,仿佛要脱离他的躯体。但他却觉得前所未有的顺畅。   他扶着椅子坐下,先前争执的勇气一下子退去,声音疲软颤抖:“我……”   喻凛:“嗯?”   谢知让扣紧了椅子,湿润通红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喻凛:“居然觉得……有点爽。”   喻凛:“……唔。多骂几次会更爽。”   “不过你刚才那一脚踹得太烂了,踩棉花呢。今晚别跑步了,我带你跳楼梯去。”   谢知让:“?!”   ……   许泽安神色难看地站在窗外,注视着眼前刺眼的一幕。   他本来以为像谢知让这样的鹌鹑,要像那天一样说出拒绝的话就已经耗费可所有勇气,更不用说奋起反击的胆量。   林昼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明明只过去几天,却觉得谢知让好像变了一个人,甚至还学会了骂脏话和踹人。   明明他曾经那样的逆来顺受,稍微要他大声点说话就会脸红。许泽安记得他第一次在天台上故意作弄谢知让,给他看片的时候。   手机里的暧昧缠绵的喘息和娇叫刚传出来,谢知让立马就变成了一只煮熟的虾,涨红的脸颊和惊诧的眼睛,不知所措的手撺着衣角。   许泽安起了恶劣的心思,洋洋得意地揽住了他的肩,凑近了谢知让的脸,炙热的呼吸都喷洒在他脆弱的后颈腺体上:“慌什么,以前没看过啊?”   谢知让垂着眉眼,声音依旧哆嗦:“……没有。”   “真没看过?”许泽安嘻笑着,“要我说,里面的omega虽然比你好看,但皮肤没你白,腿也没你直……”   “你别说了……”谢知让的脸被羞赧蒸腾得泛红,他缩着脖子往旁边转,不想去看手机上的那些情|色画面,许泽安被他这副兔子似的模样取悦到,扣着他的下巴强硬地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可是刚才,兔子谢知让居然一个人回怼了旁人的闲言碎语,还险些踹倒了一张桌子。   许泽安知道,自己不应该为了这样一个普通的omega动气,可他就说咽不下这口气。   昨天他父亲回来,和他说起林氏药业新晋升的小林总,言语夸赞之意不绝,说起他的弟弟和自己同在一校,让他多和对方来往。许泽安不用想,都知道说的是林昼。   林昼、林昼,又是林昼,许泽安心烦意乱,如果不是林昼,谢知让根本不会离开他。今天体育课上的挑衅也是因此而起,却没想到还是小瞧了他。   他看着谢知让坐在可恨的林昼的旁边,消瘦的脊背挺得笔直,纤细的手腕摩擦着廉价的笔记本,写得酸软时手腕轻甩,凸出的骨节显得愈发明显。   林昼侧趴在桌上睡着,身下还压着一半未抄完的笔记。谢知让写了一会,见他还没有醒的迹象,就用笔尾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胳膊,俯身贴耳说了句什么话,等来的是一声撒娇似的“好累,等会再说吧”。   然后,许泽安就看见,谢知让动作娴熟地把手伸进林昼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根棒棒糖——超市里一块钱一根的那种,送给许泽安他都不稀罕。   谢知让拆了包装,把糖递到林昼的嘴边,后者熟稔地张开嘴含下,随后便在谢知让的拉扯中不情不愿地从桌上爬起,揉了揉睡得模糊的眼,慢吞吞地勾着水笔。   许泽安都没有过这样的待遇!林昼他凭什么?   他愤恨地一拳砸上窗框,突如其来的声响吸引了教室所有人的注意。许泽安无视了别人投来的或打量或疑惑或嘲讽的目光,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谢知让,出来。”   偏偏听到声音的谢知让岿然不动,神色如常地望向他,像是在看一个不熟悉的同学。   “谢知让,出来,我有话跟你说。”许泽安强忍着内心的烦躁,又重复了一遍。   这回,谢知让终于动了,但他不是起身,而是回过头看了身边的林昼一眼,似是在得到对方的首肯后,他才慢悠悠地从教室里穿出。   许泽安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等谢知让走到他面前时,第一句话就是:“你在他面前可真是听话啊。”   谢知让没有反驳这句话,只是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然后说道:“换个地方说,别影响别人。”   西沉的光落在谢知让的背上,把他细腰的曲线精心渲染了一遭,白皙的皮肤都染上了奶油质地的柔软质感。   许泽安跟在他的身后进了楼梯间,突然发现谢知让的头发好像也剪短了,不再像以前那样看不见那双下垂的、如同小狗一般的眼。   许泽安的怒气稍微降了一点,他清了清声,问道:“你还没闹够吗,这都几天了也差不多了吧?”   谢知让闻言,微微一哂,开口时还是有些磕绊,但能听出他已经在全力克服这样的畏缩感:“我没有闹脾气,你误会了,许泽安。”   “那你他妈是为了什么要走?在我身边不好吗?我哪里亏待你了,之前给你钱你不也说不要吗?”许泽安连珠炮地说了一通,丝毫不给谢知让说话的机会,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又问,“你不会和我说你真的喜欢上了那个beta吧,谢知让?你有病吧,我……”   谢知让淡淡地说:“和别人没有关系,是我自己不愿意。”   “什么意思?”   谢知让又低下了头,注视着手腕上浅淡的一道疤,好像是在高一的时候被同学推搡到窗户边上,刮破落下的痕迹。   半晌后,他做好了心理准备,终于说道:“我很谢谢你,结束了那段痛苦的日子,但对于我来说,你其实,和他们没什么不同。”   “他们厌恶我懦弱胆小的模样,所以欺负我,而你新奇我懦弱胆小的模样,所以掌控我。可我不是一个物品、一个玩具,我会哭会笑会痛,我是一个人啊……”   谢知让的眼睛已经有些红了,但他的语气却意外地愈发平静下来:“放过我吧,许泽安,我只是想要过正常人的生活,都不可以吗……” 第11章   自那天之后,许泽安再没有来找过谢知让,不过听说他回班后不久,把桌上的东西乱砸了一通,吓坏了不少周围的同学。   007也没再和喻凛说过谢知让本应该和许泽安一起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之类的话。   谢知让跟了林昼。这个消息很快便传遍了陆川高中的每一个角落。   而林昼,这位从入学伊始就头顶“纨绔”,脚踩“学渣”的二世祖,居然也开始为了谢知让专心读书,准备冲刺A市的重点大学。   最开始注意到林昼变化的是他的朋友徐逸,不过是某天上课时随口问了一句“你最近学得怎么这么认真”。   就得到了喻凛深情款款的回答:“我喜欢他,希望他的未来永远有我在。”   这句话不知道是喻凛从哪本言情小说里找的,当他第一次发现这么回答可以收获不少的深情值后,每每别人或疑惑或调侃地问起他的转变,他总是会拿类似的话作为答复,然后心满意足地看着后台蹭蹭上涨的数据。   没有人真的相信林昼会考上A大,但瞧着他信誓旦旦、整日与谢知让同进同出的模样,再看看隔壁铩羽而归的许泽安,事情倒也变得有趣起来了。   时间转眼到了十二月。   寒风凛冽地吹着,湿冷的空气仿佛要刺入骨髓。   喻凛穿着一件全白的羊羔绒,晨光照射下一张脸白净得近乎透明,睡得惺忪的眼含着星星点点的水光,眼皮半耷拉着,时不时还困顿地打上一个哈欠。   周一的晨会永远是他最讨厌的时刻,即使今天有些不同。   台上的老师侃侃而谈过后,操场上一时陷入了寂静之中。随后,谢知让在成片的窃窃私语里登上了讲演高台。   一个月前,谢知让参加化学奥赛,拿到了决赛一等奖。获奖名单公布的第二天,学校特意给他额外拨助了一笔奖学金,班主任也来通知他做好晨会演讲的准备。   喻凛又打了个哈欠,剥开一个水果糖丢进了嘴里,漫不经心地看着披着黑色厚袄的谢知让摆弄着立式话筒。   如今的谢知让,和喻凛刚见到他的时候截然不同。两个月的锻炼下,谢知让的身量拔高了不少,肩背也宽阔了许多,虽然omega的基因限制仍在,但此刻的他不再像个干瘪瘦弱的竹竿,而是挺拔俊秀的青松。   他不再垂着眼,唯唯诺诺的看人。头发被剃了一个平寸,露出光洁的额头与无辜舒淡的眼眸,正经瞧人时,眼中盛着明亮的光,叫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他说话的语调依旧平缓,却不像从前磕绊结巴,如同是春日初融的山泉一般,温温柔柔的,沁人心脾。只是从紧扣着立麦的手指上,还是可以看出他极力克制下的紧张。   “我收回之前那句话,谢知让确实是个香饽饽,只不过要看在谁的手里。”徐逸蹭到喻凛身边,想要用胳膊怼他一下,但手刚抬了一半,就瞧见喻凛冷淡的杏眼凌厉地觑来,顿时僵在了半空。   但喻凛只是虚虚一扫,很快就收了回去,徐逸尴尬地搓了搓手,继续说道:“他跟着许泽安的时候,就像个没人要的流浪狗,一点都不起眼,但现在现在这副模样,说得酸一点,像只孔雀似的。确实是值得你和许泽安争一争的,我看隔壁班那群alpha眼睛都看得放光了,你可得小心点。”   喻凛不置可否。   但心里却在平静地和007炫耀:【你看,他离开了许泽安,可以过得更好。】   007哑口无言,只能靠数据乱流吱呀吱呀地在喻凛的脑子里狂奔逃窜。   谢知让回来的时候,还带着一封粉色的信,和一盒软糖。   眼尖的喻凛一眼看见,好奇地挑了挑眉,问:“这是什么?”   徐逸看热闹不嫌事大:“还用说吗,情书呗。”   谢知让的耳朵瞬间烧红了,红意燎原般地撩遍了他的脖颈和脸颊,他瞟了喻凛一眼,说话又开始磕磕绊绊起来:“是女孩子给的,不好拒绝。”   喻凛“哦”了一声,毫无感情。   谢知让把手里的软糖递给他,那模样活像上供的信徒:“我不吃甜的,你拿去吧。”   喻凛眼里的光亮闪了闪,毫不客气地接过那罐软糖,拧开盖子尝了几颗。   爆浆的,味道还不错。   “送东西的是alpha?”喻凛随口问道。   谢知让答:“是beta。”   “……唔,糖挺好吃的,你要答应她吗?”   “什么?”谢知让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不是给你写了情书,你要和她在一起吗?”   谢知让当即摇了摇头:“我现在想不了这些。”   徐逸好奇地问:“这个年纪不想这些,还能想什么?”   谢知让瞅了喻凛一眼,小声说道:“在想怎么破解昨天的擒拿。”   徐逸:“?”这是什么新出的奇怪姿势吗。   喻凛无情回答:“那你要再想一百年。”   谢知让:“……”流眼泪了。   ……   “作文再不会写也不能在上面画画啊,偏偏你还画了这么多双人对打,很容易让老师误会你是在针对她的。”   谢知让一步跨过三级台阶,气喘吁吁地跟在健步如飞的喻凛身后,手上还抓着他这次的月考试卷。   喻凛这次的排名突飞猛进,但成绩分布却着实让人咋舌。物理数学近乎满分,仅有的丢分也是因为过程写得太过潦草,被强行扣去了几分卷面分。   而英语和语文,选择题一看就是乱蒙的,作文更是成了他的画纸,上面凌乱的火柴小人大展拳脚,谢知让一看就知道是喻凛最近刚给自己传授的几招擒拿招式,但被擒的那个“受害者”被打得落花流水,很难不让人误会是在刻意挑衅阅卷老师。   “写不来,没事干。”喻凛不以为意地回复着,三两下地跑到家门口,解开了密码锁钻了进去。   谢知让刚被他督促着在楼下跑了五圈,又马不停蹄地爬了二十层,能分出精力看试卷已经是天大的耐力。   他在休息平台上撑着腿大喘了几口气,好不容易冲上楼抓上了门把,却被突如其来的力道一扯——   天旋地转,他吃痛地被压在了玄关的地板上。   谢知让当即反应过来,这是喻凛心血来潮的试探。他回忆着对方昨日示范地的动作,用腿勾住喻凛的腰,借力想要将他掀翻在底,却不想喻凛纤细的身体犹如一座山般倾压而下,他没有半点的反抗之力。   于是谢知让转换方式,选择主动进攻,想要将喻凛逼退。此举确实拉开了他们的距离,但无论是他踹出的腿还是击打的手掌,都在顷刻间被喻凛一一化解。   “十三、十四……”喻凛还在数着招数,“……二十、二一,差不多了,我……”   “……累了。”   玄关的灯忽然被人打开。   喻凛诧异地回头望去,入眼是米色的家居服。视线往上,则是林鹤那张清冷的脸。   或许是因为顶光的缘故,他哥的神色显得有些阴晴不定,尤其是那双冷淡的眸子,黑沉得惊人,如同深渊一般。   “哥?”喻凛喊了一声。   林鹤睨过他裸露在外的小腿。   因着出去锻炼,喻凛特意换了一条只到膝盖的短裤,充血后的肌肉线条流畅分明,白得晃眼的皮肤上逐渐漫开了浅粉的血色,仿佛瓷器一般。他半曲着腿,膝盖压着谢知让反抗的大腿,青色的血管攀附在白皙的腿上,瓷器生出了虬结的枝。   林鹤的脸冷下来,觉得这一幕碍眼得很。   他弯腰捡起从谢知让手上掉落地语文试卷,面无表情地扫过喻凛潦草的字迹和作文页上的火柴人,嗤地一声笑了。   “哥!别看这个!”   喻凛飞速从谢知让身上弹起,窜到林鹤身前夺走了这纸试卷,另一只手在身后勾了勾,示意谢知让把他另外几张卷子递上来。   后者从善如流地从包里拿出了数学和物理的卷子,喻凛歪着头十分没有诚意地对着林鹤讨巧地笑着,然后把那两张卷子塞在他的怀里。   “480名,明天可以吃火锅吗?”   林鹤扫过试卷上的分数,又瞧了要喻凛满是期待的脸,瞥过了视线看向谢知让:“他的成绩单呢?”   谢知让犹豫地看了眼喻凛,后者扯了扯林鹤的袖子,放软了声音,听着有些委屈:“我又不会骗你,要什么成绩单。”   林鹤僵硬地抽了抽手,却发现喻凛的手指死死勾着他的袖子,岿然不动。   他抬起另一只手推开喻凛的脸,干咳了几声,冷漠地说道:“别撒娇,我不吃这套。”   喻凛只能老实地递上自己的成绩单:语文:17,英语:25……加起来还不到数学的零头。   林鹤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惨烈的分数。   他一言难尽地盯着成绩单看了近十秒,开口对谢知让说了一句:“……辛苦你了。”   谢知让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悻悻地说:“没有。”   “辛苦什么,那明天吃不吃火锅啊?”   喻凛还在疑惑,林鹤却已经回身往客厅里走。   喻凛不死心地跟了上去,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地念叨着“明天要吃火锅”,就看见了餐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食材。   他的眼里像是被点了一把火,整个人都兴奋地朝林鹤的背影扑去,胳膊勾住了他的脖颈,双腿盘上了他的腰。   林鹤被他扑得一个踉跄,低下头两条白花花的胳膊和纤细有力的小腿尽收眼底。   “哥,你人真好……”   喻凛把下巴支在他的肩膀上,少年又轻又软的声音飘进他的耳朵,温热的呼吸撩过耳根,橙花的香气闯入鼻腔。   明明是冬天,却仿佛被春风撞了个满怀。 第12章   林鹤从前很少做梦,但近来却开始频繁了起来。   喻凛不大怕冷,每天晚上都喜欢光着脚踩在木质的地板上跑,要么就裸露着半截的小腿在桌前慢悠悠的晃,修长的手指夹着水笔随意地转,袖子往下落了一点,露出线条分明的冷白手臂。   客厅的灯光落下,一切都如夏日般晃眼。   晃眼的夏日就这样一直跟着林鹤进入了梦中。毒辣的日头顶替了白炽灯,少年躲在蝉声嘈杂的树旁,斑驳的树影遮不住他的身形,他也就这么明晃晃地敞在太阳底下,不怕热似的,直勾勾地盯着树下往来的蚂蚁。   湿热的风吹拂着他躁动不安的心,他看着少年白藕般的手臂悬在空中,指尖轻飘飘地落下,在水泥地上一点,挡住了蚂蚁的去路。汗水从他的额上滑过,在小巧挺翘的鼻尖上摇摇欲坠。   水珠在太阳的反射下泛着碎金似的光。他的心里平白地生出了一丝冲动,恨不能想要低头亲吻,窃取这一点细碎的光。   他刚上前迈了一步,少年兀地抬头,一双眼睛里平静无关,宛若死水,声音却熟悉得很。   他喊:“哥?”   下一秒,少年抬手给了他一拳。   现实和梦境重叠,林鹤猛地掀开眼皮,对上了喻凛茫然无辜的双眼。   喻凛正以一个泰山压顶的架势横趴在他的身上,不用想都知道那个叫醒他睡梦的拳头是谁的手笔。   林鹤忍着那点心烦意乱,瞥开视线注视着天花板上的一道晨光,无奈地说:“你是不知道自己多重吗?”   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得不像话。   可喻凛并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对,他撑着林鹤的小腹坐起,盘着腿注视着林鹤的脸,眨了眨眼:“你梦见了什么?”   被子遮掩下的手指蜷紧,指尖泛白。林鹤的呼吸下意识地粗重了起来,梦里的躁动似乎也跟着卷土重来。   但喻凛疑惑地看着他的反应,又问:“是omega吗?”   林鹤浑身一僵,随即迅速起身。喻凛一个重心不稳便被他掀翻下去,厚重的被子遮挡了他的视线,他胡乱用手拨了两下,然后便被连人带被的一同送出了房间。   喻凛:“???”   喻凛:“哥,不是说今天要去滑雪吗?”   今天是喻凛寒假的第一天,林鹤昨日答应好的。   没有得到回应,他把被子丢在地上,作势就要去转房间的门把。   “咔——”一声,林鹤居然把门也锁了!   “哥?林鹤!”喻凛粗暴地拍了拍门,视线还时不时地瞟过门锁,思考着用多大的力就能把房门撞开。   却听房里传来林鹤的声音:“听到了,楼下等着。”   喻凛没有动作,仍在打量着门锁。   “不准拆门。”   这也能猜到吗?!   ……   林鹤抓着门框的手不自觉地用力,直到听见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离,他才松懈下来,退回到床边坐下。   他捂着脑袋晃了几口气,冬日冷冽的风从窗缝中漏进,掠过他的皮肤,极大程度地缓解了胸膛滚烫的热意。   林鹤开了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支抑制剂,毫不客气地往自己的胳膊上扎下。   他的肌肉轻微的凌乱战栗着,握着抑制剂的手却稳当得很。细汗顺着额间流过精雕细琢的眉眼,坠在纤长的睫毛上颤了又颤。   “……”他张了张嘴,泄出含糊又低沉的一声,不知道是在喊谁的名字,“快点结束吧……”   一盒十支的抑制剂,已经用了一半。   alpha的体质如此,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热潮总是来得又快又猛,烦人得紧。   待平复了心跳和呼吸,林鹤进浴室洗了个澡,才找了一件冲锋衣换上,下了楼。   沙发上的喻凛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见到他从楼梯上下来,颇为怨念地望了一眼。   黑亮的眼眸仿佛和梦中重合,但又有着天壤之别。   林鹤无视了他眼里的指责与申讨,说了句“走吧”,转身就要去拿车钥匙。   却不想,一道温热的气息袭来,喻凛不知什么时候移步至他的身后,指尖轻悄悄地在他的后颈上一勾,几乎是贴着敏感的腺体擦过——   只是为了森*晚*整*理接下发尾的一滴水珠。   “我在楼下等了这么久,你居然在洗澡?”喻凛搓开指尖地水珠,疑惑不解地问,“可这是白天,你洗什么澡哎,哥?”   “……”   林鹤粗暴地抓过鞋帽架上的一顶帽子,抿着嘴往喻凛脑袋上一扯一套,宽大的毛线帽遮挡住了喻凛的眼睛。   “哥?哥!”他咋咋呼呼地想要伸手去调,就被林鹤眼疾手快地控制住了手腕。   【他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喻凛奇怪地问道。   007不咸不淡地说:【大概是你一本正经戳破他秘密的行为让他恼羞成怒了。】   喻凛:【……我做什么了?】   林鹤把他整个人调转了一个方位,径直朝门外推。   咬牙切齿地说道:“别叫了,今天早餐想吃什么?”   “生煎!”喻凛的注意力一下子又被转一下开了。   ……   金色的阳光穿过云层,落在山巅白雪之上。雪橇从被磨得光溜溜的大道上飞下,扬起的像是蛋糕上的糖霜,轻柔细腻的雪末在太阳的折射下又如同铺开的一片金色的纱。   喻凛穿了一身白,下了车后活像个撒了绳的萨摩耶,直往雪地里窜。光裸的手指捞起了一捧雪,刚把鼻尖凑上去,就听见林鹤喊了一声:“不许吃。”   倒也没有想吃。   喻凛悻悻地把雪往地上一洒,就被林鹤提溜进滑雪屋让人穿戴装备。   工作人员是个女孩,瞧着年纪不大,娇娇小小的一个,还没到喻凛的耳朵。后者在她的指挥下一板一眼地套着护具,像极了一个任凭摆弄的娃娃。   “你们是情侣吗?”女工作员状似无意地问。   毕竟是领养来的哥哥,林鹤和林昼的脸没一分相像,前者是天上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皎皎明月,后者则是纯情无害的邻家弟弟。   喻凛:“是兄弟。”   女工作员有些遗憾地“哎”了一声,随后很快反应过来,又问:“第一次来吗?”   喻凛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要其他样式的护具吗,我们这里还有粉色绿色的乌龟坐垫,很可爱的——”   喻凛刚想摇头,林鹤就说道:“给他来一副。”   喻凛:“?”   五分钟后,穿戴整齐的喻凛甩着屁股后的乌龟尾巴,不经意间撞上了林鹤似笑非笑的眼眸,总觉得他在故意下套看自己笑话。   喻凛抬手就要把它解开,有这么一个东西挂在屁股后面着实有碍观瞻,还影响他的发挥。   才扯开腰上的扣子,林鹤就抓着两边又给他扣了回去:“带着吧,以你那喜欢乱来的性子,别又摔坏了。”   甚至还把活动扣系紧了一些。   “不会摔的。”喻凛正色道。话落,为了向林鹤证明自己没有撒谎,他还试着往前动了一步。   但喻凛毕竟刚才接触这项运动,连基本动作要领都没掌握,若不是林鹤及时抬手扶住,他差点就要摔个底朝天。   “嗤——”旁边路过的初中生轻蔑地一笑,当即就越过喻凛从坡上跳下,表演了一个极其顺滑的八字刻滑。   喻凛观察着他全身肌肉的走势,包括重心变幻,和压弯弧度,漫不经心地问道:“……他是不是在挑衅我?”   初中生临了到了坡下,还要回身张望他们一眼,拍了拍自己的臀。   “看来是了。”   林鹤暗道不对,抬起的手抓了个空,喻凛甚至都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就直直从坡上跳下——   他完美地复刻了那个初中生的滑雪姿势。   明明刚才连走也走不稳,真不知道是什么惊人的运动天赋。   林鹤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跟了上去,以免他一个人在下面又闹出什么事情来。   果不其然,他滑倒一半,就看见喻凛以同样的姿势,扫了扫屁股后的乌龟上的雪。   那个初中生气鼓鼓地走了。   林鹤轻笑一声,操控着板滑至喻凛身侧。见他来了,后者又挪动着板凑上来想要讨夸。   可没挪几下,这回真摔了个底朝天。   林鹤:“……”   等他把喻凛从雪里扶出来的时候,他的头发已经乱糟糟的一团,头发里、睫毛上,还有鼻尖都沾着绵软的雪屑,像个刚做好的糯米糍。   林鹤忍俊不禁替他揩走鼻尖的雪,触碰到睫毛时感觉到喻凛敏感地抖了一下,鸦羽似的睫毛在他的手心里微微颤抖,好似一根羽毛来回挠着心。   林鹤清了清声:“还有什么要反驳的话吗?”   喻凛瘫着腿坐下,乖巧地摇了摇头。   “我去买瓶水,等会来教你。”林鹤抬手在他的脑袋上揉了一把,“别乱跑。”   喻凛连应两声,推着腿弯里的雪揉出了一个球。   “怎么,在想什么?”   “我在想,下次可以带谢知让来。”这样又可以教会他一个能在许泽安面前装逼的新技能,还能趁势再刷一点路人的深情值,实在是一举两得的买卖。   林鹤眼神一暗,手顺着喻凛的耳廓滑下,捏住了他柔软的耳垂。   “和我,两个人,不好吗?” 第13章   喻凛仰起头,直勾勾地望着他。   指尖上的触感柔软温热,像是捏了一颗软糖。林鹤不由有些眷恋,但又要强行克制下心里那些不合时宜的心猿意马。   见喻凛没打算回答,他微微的松了手指,想要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地收手离开。   却不想,还未等他的指尖回撤,喻凛便哀怨地说道:“可你今天早上不也为了别的omega把我赶出去了吗?”   路过的一对小姐妹听了一耳朵,嫌弃地“啧啧”两声,一人赏了林鹤一个“大猪蹄子”的申讨眼神。   “白瞎了这么帅的脸。”   “都说了长成这样的肯定不是好人,可恶的alpha脚踏两条船。”   林鹤:“……我什么时候为了omega赶你了。”   喻凛疑惑:“不是omega吗?那你梦到的是beta还是alpha?”   林鹤:“……”   【哇,想不到我哥还蛮特立独行的,居然好这口。】   林鹤心中柔软的春风都要在顷刻间化作冷漠的霜雪,他甚至还想再把喻凛埋回雪地一趟让他明白什么是兄友弟恭人心险恶。   “我看你是想挨打。”林鹤掐了一把喻凛的耳垂,不太自在地收回手在滑雪服上蹭了一下。   喻凛被他的手指冰到,瑟缩了一下脖子,柔软的发尾蹭过林鹤的指节,看过来的抱怨目光里好似浸着一汪清泉,像是被抛弃的小狗。   半晌后,林鹤叹了一口气,不知怎么地人也不走了,在喻凛身旁坐下:“梦到的不是omega,只是一个……很早之前的朋友。”   语气里竟意外地带着几分温柔,喻凛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好像是第一次听见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啊……”喻凛下意识地感叹了一声,“所以你梦到他,是因为……想给我找嫂子了吗,哥你喜……”   林鹤捂上了他的嘴,止住了他尚未说出口的话。喻凛闷闷地“唔”了两声,温热的呼吸撞在他的手心里,湿了一大片。   “不是。”林鹤敛眉,沉声说道,“太久了,他估计早就不记得了。”   “为什么?”   林鹤撩起眼皮,侧目注视着喻凛白净的脸,思绪好像一下子飘去了远方。   他模棱两可地回答:“因为他的世界很小,大多时候只有他一个人。”   喻凛又开始疑惑了。只是比起梦到omega,这个人的存在让他的心里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一丝奇异的感觉。   说不清道不明的。喻凛想,以他的脑子好像不足以处理这样复杂的情感。   不过喻凛的理念向来是想不通的事就不用想了,他拨开林鹤的手,踩稳单板跳起,企鹅似地蹭走了。   “去哪?”林鹤蜷起手指,收拢住掌心残留的余温,瞧着他一路扭胯带雪花地吭哧吭哧挪了两三米,险些被逗笑了。   喻凛脚下转刃,掀起了大片的雪雾,细末的雪飘上了他的肩:“给你留点私人空间想嫂子,我要去滑雪了。”   林鹤愣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里甚至闪过一个虚无缥缈的念头,但很快他就为自己的自作多情诧然。   林鹤起身:“别跑太远,我过会来找你。”   喻凛没有理会,滑雪板在雪地上划开一道深痕。   但他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等林鹤买完水回来,喻凛已经粗略观察了四五个人的滑雪姿势,无师自通地会学了所有基础技巧。   他自雪坡滑下,好似一阵清风掠过原野,常年被束缚的笼鸟终于挣脱锁链,张开翅膀越向自由的原野。   “y……林昼。”林鹤犹豫了一会,还是叫出了他的名字。   喻凛过弯时倾身蹲下,厚实地手套在雪地里掬了一捧雪,在经过林鹤时直直向他撒来。   这样快的速度之下,一切多余的动作都会成为附加的危险。   果不其然,林鹤看着喻凛整个人一晃,着急地上前想要搀扶,但又怕靠得太近会影响到他的发挥。   喻凛的滑雪板在雪地上刻下两道交叉的划痕,他往前扑腾侧两下,以一种飞鸟投林的姿势撞进了林鹤的怀里。   来自alpha身上的清冽雪松香萦绕在鼻息间。   喻凛埋头猛吸了一口,说:“这里的alpha不好玩,都滑不过我。”   林鹤胡乱捏了一把他屁股后的乌龟坐垫,克制地把人从自己的怀里扯出来。   “那我陪你?”   喻凛点了点头。   远处雾凇高耸,雪粉纷纷扬扬地飘起又洒落,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喻凛不一会就被林鹤甩在身后,他撇了撇嘴,不甘示弱地下压加速跟上。   林鹤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隔了一层雪镜遮挡,喻凛好似看进了他那双眼睛,却不是清冷的,像是带了点暖意。   喻凛无端感到了一股熟悉感,好像以前在哪里见到过同样的眼睛一样。   “林鹤,我们……”他张了张嘴,却喝进了满口的风雪。   ……   从滑雪场下来,林鹤带喻凛回了林昼父母家。   林家的宅邸坐落在东城的近郊,沿湖而建,散落在葱茏树木的掩映之中。   喻凛下了车,杏眼溜溜地转着,不动声色地打量起院内婆娑的修竹,还没来得及等林鹤上来,别墅的内门便被打开。   “我的宝贝小昼,妈想死你了——”林昼的母亲瞧着年轻,身上穿着一身米白毛呢斗篷,及腰的大波浪随风晃动,裹挟着玫瑰与茶的淡淡甜香,扑了喻凛满怀。   炙热的吻贴在脸颊,喻凛手足无措,连呼吸都凌乱了起来。他第一次撞见这样的场面,若是遇到其他人或许还能挣扎一下,偏偏林母是他从未见过的类型。   或者说,他好像天生对母亲这个角色有一种陌生感。   只能尴尬地喊了一声:“妈?”   “哎,我的乖宝。”林母把他往怀里又搂紧了一点,喻凛险些都要喘不上起来。   还是停完车的林鹤出现解救了他,一手揽着母亲的肩,一手拽着喻凛的胳膊进了屋子。   林母把喻凛拉到沙发上坐下,扯着他的袖子四下审视,不一会又捧上他的脸细细打量,喻凛就像个任人宰割的乖巧羔羊,呆呆傻傻地任她摆弄,还一边像林鹤发送求救的目光。   然而他的便宜哥哥正在交代阿姨今晚的菜式,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于水深火热之中发出的信号。   “小昼在学校怎么样啊,我每次想给你打电话都被你爸拒绝了,说怕打扰你。有没有遇到喜欢的omega啊?beta和alpha也行,我们家很开放的,只要是你喜欢的……”   “再加一个冒鸭血,林昼……”   林母话说到一半,耳畔敏锐地听到林鹤的菜名,转了话头高声疑惑道:“你弟不是从来不吃辣的吗?”   林鹤一怔,闻言望来的目光也有些闪烁,他虚虚看了喻凛一眼,后者的脸上也浮现了几丝状况外的错愕。   “他最近喜欢上了一个omega,对方特别喜欢吃辣,他为了追人也学着吃了一点。”林鹤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   林母狐疑地转向喻凛,他猛地点了三下头:“我喜欢的omega特别爱吃辣。”   林母的表情放松下来,拖着喻凛脸颊的手指轻柔一收,捏着他的脸推出一条细腻的软肉。   “想不到我们小昼还是个情种,那个omega长得怎么样啊?多大了?你们学校的吗?怎么刚才我问的时候都不告诉我。”   【深情值+10,贡献者:林母。】   问题又抛回到喻凛这边,他磕磕绊绊地回忆了一下谢知让的情况,省略了一些细节跟林母说了。   “倒也是个不容易的小孩,你要是真喜欢他也不是不能处处,但要控制好分寸,别到头来把你们两个人都耽搁了。”   喻凛小鸡啄米地继续点头。   但他实在应付不来林母,幸亏林鹤交代完了阿姨就一起在沙发上坐下,喻凛回答不上来的问题他总能巧妙地化解。中途林父从书房出来,话题就逐渐往公司事务上靠拢,林母的视线彻底从喻凛身上转移开。   喻凛在林鹤旁边正襟危坐,像只鹌鹑似的不吭声。   直到阿姨把一盆冒鸭血从厨房里端出,辛辣的味道闯进喻凛的鼻腔,他的眼睛才终于泛出了光。   鸭血嫩滑,饱满的金针菇和豆芽浸泡在色泽鲜明的红汤里,辣椒芝麻被热油滚过,呛人的热气飘散在空气中。   鸭血刚放到桌上,喻凛就马不停蹄地拿了筷子从里面捞了一块,塞到嘴里,被烫得呵呵吐气。   林鹤从客厅跟了上来,接了一杯水递到他的嘴边,说:“吃慢点,没人跟你抢。”   林母也心疼地瞧着他被烫红了的唇:“是不是平时你哥工作忙苛待你了,怎么像好久没吃过肉似的?”   鸭血鲜嫩,入口即化,很是入味。   喻凛心满意足地咂咂嘴,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随后又想到了什么,又点了点头,指责道:“我哥说月考过后奖励我吃火锅,结果一锅清汤,连点味都没有。”   林鹤冷漠揭穿:“也不知道是谁最后吃得积食,大晚上又进了医院。” 第14章   喻凛吃完饭就拉着林鹤上了楼。他的性格和林昼相差太多,待在楼下难免又要遭到林母的盘问,露出什么马脚。   还好林鹤常年待在国外,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弟弟与以前有什么不同。   林昼的卧室里有一台switch,很早以前买的,下了不少游戏。喻凛也不管林鹤愿不愿意,强塞了一个手柄到他的怀里,二话不说地打开了里面游戏次数最多的Q版小人大冒险。   喻凛平时对电子产品的依赖程度倒不高,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最喜欢干的也就是操练谢知让和盯着窗外放空,倒还是第一次对游戏机起了兴趣。   然而半小时后,林鹤第五次在喻凛的操作失误下被踹下悬崖时,脸上平静的表情终于全面崩盘。   喻凛甩了甩手腕,抱怨道:“这个游戏机好难用。”   林鹤说:“……这和你的左右不分好像没有什么关系。”   喻凛怏怏不服:“明明是你和我没有默契。”   林鹤放下switch,作势起身要走:“……好,怪我。”   但刚动了个腿,就被喻凛扣着手臂用力一抓,强硬地按了回来。   “再来一局,这次不会再踹你了。”   林鹤瞥过他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桃花眼中眸光闪动,在一瞬间几乎掀起了无数狂风暴雨,但又安耐着强行压下,悻悻地抬手拨开喻凛的手指——   被一个beta用一只手就控制到动弹不得,说出去似乎有些丢人。   但喻凛的手纹丝不动,还扯着他的胳膊晃了晃:“快答应我。”   林鹤只好又跟他重新开了一局,然后又十分没有默契地被他在左右不分里一脚踹下山崖。   喻凛还在给自己找补:“手柄!一定是手柄太老了不太灵光,我很努力了!”   林鹤:“……”你还是努力接受自己是游戏黑洞的事实吧。   喻凛仍不死心地想要拖着他再试一局,话刚开口求了一半,丢在床底下的手机却不适时地响起,急促地像是催命的符咒。   喻凛的手机里几乎没存几个人的电话,更没有会在这个时间点联系他的朋友。他好奇地趴在地上捞出手机一看,竟然是谢知让打来的电话。   谢知让寒假接了一份小学生家教,这个时间点按理来说应该还在工作。   喻凛疑惑地皱了皱眉,在林鹤似有若无的注视下接通了电话。   话筒里传来了谢知让带着哭腔的焦急嗓音——   谢知让的奶奶摔了。   ……   林鹤把喻凛送到医院的时候,谢知让的奶奶已经送进了急诊抢救室。   谢知让坐在人来人往的急诊大厅里,灰色的棉袄几乎让他与铁质座椅融为了一体,短短十几分钟里,他的情绪意外地平复了许多,只是看向喻凛的眼中弥漫着通红的血丝。   他张了张嘴,声音已哑了大半。   因为林鹤的帮助,谢知让这几个月待在家里的时间逐渐长了起来,在他的陪伴下奶奶的病情也比以前好上不少,稍微能记得人了。有时候一个人在家时,也会在门口的窄道上走走,到天井边上晒晒太阳。   谢知让撞见过几次,最初也没太当回事。   却没想到今天老人家大概是听见楼下熟悉的叫卖声,想起了一些往事,自己一个人就下了楼,可刚没走几步,就因眼花从楼梯上摔下。   还是隔壁邻居听见了声响,出门查看,这才打了急救电话把人送到医院,又通知了谢知让。   喻凛站在谢知让的身边,听着他哽咽又克制的嗓音,微微抬起手在他的脑袋上压了一下。   但如果谢知让此时能够抬起头打量他的眼神,就会发现喻凛的表情没有半分波动,如同一道纹丝不乱的假面,又好似游离尘世外的雪人。   喻凛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说些什么,至少好像也要表达几分难过,可他的内心空无得过分,好像踩在九霄云层之上,没有半点落地的实感,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现在情况怎么样?”林鹤冷静的声音唤醒了喻凛茫然的思绪。   谢知让摇了摇头,说:“医生说状况不是很好,最差的情况可能……可能是人醒了,但之后的日子都只能躺在床上,需要别人照顾。”   喻凛想起了这个世界的原本剧情。   可他明明已经断绝了谢知让和许泽安之间的联系,许泽安的那些狐朋狗友也再没有在恶劣的好奇心驱使下作弄谢知让,把他关在夜晚的校园里,耽误了他回家的时间。   本以为这样,也能阻断谢知让奶奶的悲苦,改变他之后的人生。   可为什么这件事还是发生了,甚至还提前了两个多月。   那谢知让之后的人生,也会回到原剧情的轨道上吗?   为了巨额的医药费退学,四处奔走打工,最终还是不得不面对仅剩的、唯一的亲人的离世,又在几年后重新遇到许泽安,被他多情霸道的攻势打动,心甘情愿地留在他的身边,被占有、被标记。   然后自以为相互付出真心,却发现自己不过是他的情人之一,好不容易生起的温情和安全感被悉数击溃,他痛苦煎熬、策划逃离,却在许泽安浪子回头的纠缠下完成了与他的破镜重圆。   喻凛从一开始读到这条世界线上原本的故事时,就没有感觉谢知让有多爱许泽安,虽然他对“爱”的理解浅薄又稀少,但他不觉得谢知让这样的人会爱上一个充满掌控欲的alpha。   谢知让是泥地里长出的野草,他或许懦弱胆小,或许卑微飘摇,但骨子里的那股劲却是支撑他野蛮生长的最大动力,不然也不可能在十八岁的年纪为了生计奔波烦累,却不曾言悔。   许泽安不适合他。   甚至喻凛怀疑,他最后到底是真的爱上了,还是因为在对方的苦苦追求下逐渐疲倦厌烦,自知自己无法逃离,所以不愿再抗争了。   喻凛问他:“你想怎么做。”   如果谢知让此刻尚有理智,认真去思考喻凛的话时,就会觉得他的用词和语气都十分奇怪。   但他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已经无力再去琢磨让人的话,只是顺着关键词回答道:“我家……还有几个关系不太近的远房亲戚,我刚刚已经打过电话和他们说了这个事情,不知道能不能筹到一些钱。”   “如果还不够的话,或者情况真的像医生说的那样,离不开人,我就……”谢知让顿了顿,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像是在和内心做一个无比艰难的拉扯。   “……退学吧。如果一定要有人陪在身边的话,我不想再让这样的事发生了。”   喻凛直直立在了原地,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林鹤却听到了他微微张合的嘴巴里吐出的呢喃话语,他瓮声瓮气地说道:“……难道还是没有改变吗。”   007:【人各有命,也许这真的就是谢知让的命运,而你的命运就是扮演好陪伴他的深情男配。】   【是吗……】喻凛有些抗拒。   他不喜欢那样的剧情。   即使因为有林鹤的存在,就算走到最后他也不一定会像原剧情那样濒临破产,流落街头,但他就是不喜欢。   林鹤转头扫过喻凛的眉心,轻飘飘地叹了一口气。   “也有别的办法。”林鹤的手落在喻凛的头顶上,掌心的温热安抚下他逐渐烦乱的思绪,竟一瞬间让他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   “什么?”谢知让抬起头,眼睛里的光闪烁了一下。   “林氏旗下有一家疗养院,规模不大,但设施齐全,二十四小时都有专人照顾。”林鹤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手机调阅着下属几天前发送来的文件,“我可以为你申请。”   谢知让一愣,视线僵硬地转向喻凛,眼里又暗了下来:“钱……”   喻凛心道,方法是好方法,但以谢知让的性格,恐怕不会轻易接受他们的资助。   “钱可以算我借给你的,一年十万。”林鹤淡淡地扫过谢知让脸上复杂的神色,不露辞色地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林氏往年也不是没有做过资助的事,这对于我们来说并不算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   “我看过你的成绩,现在退学确实能救一时之急,但以后呢,陆川高中的违约费金额也不小,你恐怕还要还很久。等你还清了所有债务,十年八年过去,高中文凭,两袖清风,然后继续重复前十几年的生活?”   谢知让低头搓着手指,脸上有些动摇。   “A大的医学系全国顶尖,如果你有本事考进去,我甚至可以代表林氏资助到你完成本硕博学业,但代价是你要以最低时薪为林氏工作五年。外加还清我借出的所有费用。”   喻凛好像从来没有听过林鹤说过这么长的一段话,看向林鹤的目光都带上了纯澈的审视。   “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请人拟定合同。”   谢知让沉默了许久,在抢救室的开门声中下定了决心:“我愿意。”   林鹤应了一声,转头去打电话,却听刚才一直直勾勾盯着林鹤的喻凛,幽幽的一句话打破了所有的严肃气氛:“哥,你突然好霸总哦。”   “再来一次看看?” 第15章   看什么,看你挨打吗?   林鹤压着喻凛的脑袋往下一按,捞着人一起去缴费处先帮谢知让垫付医药费。   十几分钟后,谢知让奶奶的情况稳定,转入了普通病房。老人家还在昏迷着,针管穿透松弛苍老的皮肤埋入乌青的血管,从外表看去并没有大伤,唯一不幸的是那一摔让她盲了眼,想要恢复自理估计还要习惯很久。   林鹤让助理拟好了合同,第二天谢知让签署完成后,就有专车前来把人接去了疗养院。   老人家恢复得不错,没几天就已经可以下床行走,并且心态良好地接受了自己失明的事实。   因为有了专人的照料,谢知让平日的压力一下子小了许多,疗养院里也有同龄的老人陪奶奶聊天,他再也不用向先前那般奔波忙碌,但仍旧在每天兼职结束后赶去疗养院待到晚上才会回去。   当冬日的寒意渐渐消退,春风忽来之时,喻凛在这个世界度过了第一个除夕。   阿姨前几天就被放了假回家,林家一大家子除了林鹤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年夜饭的工作自然也落在了他的头上。   喻凛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进了厨房,说是打下手,但实际上是想做只偷腥的猫。林鹤早料到他不安好心,直接把洗好的菜堆在他的面前,让他处理干净。   林母本来还担心自家小儿子笨手笨脚握不来菜刀伤了自己,担忧地站在厨房门口随时都准备上前阻止。却不想喻凛只是歪着头稍微思考了一下,手起刀落,一根萝卜都要被他切出了花。   喻凛一边漫不经心地把菜板上的萝卜黄瓜都切成了细丝,一边让007调出了后台数据。   经过这几个月中旬的积累,深情值点已经积累了一百多点,如果按照原本的要求,他要等到谢知让和许泽安彻底在一起后才能“功成身退”,但现在所有剧情打乱,不知道要攒到什么程度才算完成任务。   【我记得原本的世界线上,是不是还有谢知让发|情期的剧情。】   谢知让人生最重要的两次转折点,一次是奶奶的意外,一次就是与许泽安重逢后的那次发|情期。前者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让他本就坎坷的路途一下从悬崖边跌至谷底,后者则让他永远地与许泽安绑定在了一起,即使逃到天涯海角,身上也仍带着他的印记。   既然第一次转折无法避免,那第二次是否也会如期上演?   007对重回世界线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声音都是有气无力的:【是的,真难为你还在乎这个。】   喻凛没有在意他的情绪,而是问道:【既然谢知让奶奶的事提前了,他的发|情期是不是也会提前?】   【我不知道。】007凉凉回答,【剧情都被你崩成了这样,我哪里会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唔。】喻凛若有所思,【那我要什么时候才能达到足够的深情值。】   007说:【至少现在还不够,后台有自己的判定判准,我也没办法回答。】   喻凛:【那你还知道什么?】   007:【……】   喻凛明白了。自他决定违背原剧情开始,007手上的信息基本就和他差不多了,看来这个系统的权限也不怎么高。   不一会,林鹤一早煲下去的麻辣牛腩出锅,他从里面夹了一小块放进碗里,示意喻凛尝尝味道。   喻凛晃了晃手上的菜刀,微微张开嘴巴,眼睛无辜又直白地对上林鹤的目光。   林鹤的脸上出现了瞬间的僵硬,随后似是极不情愿地用筷子将牛腩从碗里夹起,递到喻凛的嘴边。   喻凛一口含下,嫣红柔软的唇在筷尖留下一道晶莹的水痕,牛腩的酱汁沾在了他的唇角,喻凛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蹭了一下。   林鹤尴尬地挪开了视线,声音微哑:“味道怎么样。”   喻凛:“……唔,好吃。哥你真是一个贤惠的alpha。”   林鹤无奈:“别乱用词。”   临近四点,年夜饭的菜备得差不多了,林鹤洗了手走出厨房去喊林父林母,喻凛趁机又偷偷尝了一块牛腩,软烂的肉质在犬牙下撕开,如果有机会,喻凛真想带着林鹤一起去下个世界。   但这个想法只是昙花一现,很快就被他遗忘在了脑后。   除夕夜,团圆日,林父拿出珍藏的好酒,斟在了每个人的高脚杯里,林鹤拦都拦不及,喻凛便眼疾手快地接了过去,小鸡啄米似的嘬了一小口。   “小昼这么大一个男孩子,喝点酒没事的。”林父随性地说道。   林鹤偏着头觑向喻凛很快便漫上红意的耳垂,把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喻凛俨然没察觉到他哥警告的目光,还在小口小口地喝着酒,偷偷瞄着林母不断朝他的碗里添菜,堆出了一个小山包。   喻凛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感觉,一家子围坐在饭桌前,抬头时总能对上女人慈爱温柔的目光,不善言辞的父亲只会给他倒酒,然后又在他哥的阻拦下故作置气,蹭到老婆身边得到一个安抚的吻。   酒过三巡,窗外的夜空中迸发出一道巨大的烟花。林父携着林母起身,每年的除夕夜晚他们二人都会去江边看一场烟花秀,今年也不例外。   喻凛目送着他们出门,回过头扯了扯林鹤的袖子,酒意浸染的眼珠里尽是水光,里面清晰地倒映出林鹤冷淡的面容。   林鹤动作一顿,问:“在想什么?”   喻凛一不小心就把内心的想法脱口而出,喃喃道:“原来,这就是家吗……”   林鹤回答:“嗯,这就是家,你喜欢吗?”   喻凛歪了歪头,轻轻地点了点,然后说:“我也想出去玩了。”   ·   谢知让刚从疗养院回来。   今天是除夕,他一大早就做好了菜,到疗养院里陪着奶奶吃过了年夜饭,又聊了会话,才在老人家的催促下迫不得已的离开。   却没想到刚走到巷口,就撞上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许泽安身上穿着一件短款棉袄,上面的logo他在喻凛的衣柜里见过,一件三千,价值不菲。他嘴上叼着烟,但没有点燃,呼出的白气散在空气里。   喻凛最喜欢的那只流浪大橘在他脚下两米外严阵以待,竖起的眼溜溜地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许泽安很早就知道谢知让的住处,但他从前从来不会来这种地方,因为嫌它脏乱。   谢知让本想装作没看见径直拐进巷子里,但没想到许泽安先一步注意到了他,一把上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以为我们已经说明白了。”   “我听说你奶奶出事了。森*晚*整*理”   两个人同时开口,许泽安闻言脸色一暗。   谢知让也没想到他居然是为了自己奶奶的事来的。   “我临时到附近取了点钱,不多,你先拿着。”许泽安从棉袄地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厚厚的信封,递到谢知让的面前。   谢知让退后一步,推拒道:“谢谢你的好意,但已经解决了。”   许泽安皱了皱眉,很快又强迫自己松开,继续说道:“我知道,是林昼他哥帮你解决的吧——你既然能接受他的好意,为什么不能接受我的?”   谢知让淡淡地回道:“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他能给你的,我也可以,甚至会比他给的更好……”许泽安的语气急促了起来,逐渐带上了一点咄咄逼人的味道,“我这段日子一直在想你说的话,但我没明白林昼和我有什么不同。难道在他那里,你就……”   “因为他尊重我。”谢知让打断了他的话,他低下头看着路灯照耀下自己的影子,“他们尊重我,给了我很多我从来不敢奢求的选择。他们给的不是施舍,是交易。”   “好,就算是这样。”许泽安不耐地摸了把脸,拍了拍手里的信封,“你也可以把我的当成交易,以后有钱了再还给我就是了。而且即使林昼他哥帮你解决了你奶奶的问题,但你平时总有吃穿用度吧,不都要钱?”   谢知让心知没法和许泽安继续讲道理,避开许泽安伸来的手,打算离开。   不想余光黑影一晃,一个身形佝偻的男人突然从黑暗中窜出,在两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抢了信封就跑!   “操!”许泽安骂了一声,第一反应就是拔腿去追,但谢知让的速度却比他更快,他甚至没看清他的影子,就见人追着那个男人奔出了一个街口。   饶是他心里明白现在的谢知让和以前的谢知让已经截然不同,但还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他的巨大变化。   alpha和omega的体力悬殊,谢知让一个omega怎么会有比他还要矫捷的身手!   然而更另他惊讶地还在后头。抢钱的男人一看就知道是附近的熟客,对弯绕的小路了如指掌,许泽安都险些被他们甩开。   谢知让一路死死紧咬追了那个男人跑了三条街,最后在一个红绿灯路口抓住了他的胳膊,一个擒拿反摔,便将个头还比他高上一截的男人压在地下。   匆匆追来的许泽安在他身后看清了他熟练有力的一举一动,脸上诧异难掩。   许泽安目瞪口呆:“你——”这还是他认识的谢知让吗?!   就听见身旁传来一声吊儿郎当的生硬口哨。   “谢知让,你今晚是约了这货出来看烟花?”   许泽安看见先前还冷淡对待自己的谢知让,脸上突然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第16章   喻凛也没想到,最后居然是在派出所里看的烟花。   他坐在派出所大厅的长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舔着手上的甜筒,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在接警处登记信息的谢知让。   举办烟花大会的河畔离谢知让居住的筒子楼很近,也就几公里的距离,但喻凛确实没想过会碰上他,更没想到还能亲眼目睹谢知让狂追暴徒三条街,甚至当街把人放倒的壮举。   【不愧是我,教得可真好。】喻凛不由感叹道。   007生无可恋:【是呗,卑微小白花都给你养成了霸王花了】   喻凛又嘬了一口险些流到手上的冰淇淋:【孺子可教也。】   007:【……】   林鹤觑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抽了张餐巾纸,帮他擦干净了手上不小心沾上的水痕,语气生硬地说:“好好吃,别乱舔。”   冰淇淋的尖尖被喻凛完全舔平成一个圆球,听到林鹤这话,喻凛满不在乎地一口咬下,然后被冰得龇牙咧嘴。   “嘶——”   林鹤:“……也没让你直接咬啊。”   没多久,谢知让做好笔录出来。人证物证确凿,当街抢劫的那位已经拘留,等待进一步处理。   “下次遇到这种事还是不要一个人单枪匹马的上去干,毕竟你还是一个omega,万一他身上带了刀出事怎么办?”   谢知让乖巧地点了点头,心虚地扫向坐在长椅上的喻凛,不知道他对自己刚才的表现有什么想法。   却见喻凛悄悄比了个大拇哥,谢知让还没来得及笑开,林鹤就把喻凛的拇指给压了下去,凑近说了什么。   看唇形,似乎是:“别把人带坏了。”   喻凛不情不愿地撇了撇嘴。   负责的警察把信封递给谢知让,后者看了眼跟他一起出来的许泽安,没有接:“这钱是他的。”   许泽安也不接,不满道:“给你了你就拿着,我给出去的东西没有拿回来的道理。”   谢知让又低头看向警察提在半空的手,似乎是不想耽误人家工作,想要接过来硬塞进许泽安的怀里。   就听喻凛突然开了口,语气吊儿郎当的:“你就拿着呗,反正他们家钱多,是该多做点慈善,以后还了就是了。”   谢知让闻言,原本抗拒的手一下子放松下来,应了声“好”,又对许泽安道了句谢。   许泽安骂道:“妈的,他说你就听了?”   谢知让没有理会他。   喻凛咬碎了华夫筒,大概是嫌弃味道不太好,蹙着眉把它抛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然后起身整了整衣服,略微疲软地打了个哈欠。   “解决完就回去了。”   林鹤也转头看了眼跟在后面骂骂咧咧的许泽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许少可以自己回去吧,需要我通知许总来接吗?”   许泽安脸上一僵,无意识地挺直了背,好像怕被人看低了一样:“不用。”   随后便大步流星地越过他们径直走了,但走到外边楼梯上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身看了谢知让一眼,脸上的表情似是不甘。   谢知让仍旧没有在意。   出派出所的时候正好十二点,钟声敲响,夜空中绽开硕大的烟花,五彩斑斓的光顷刻间点亮了整片天际。   料峭的夜风一吹,喻凛打了个寒颤,抬起头认真地注视着头顶的烟花。   他好像什么都是第一次见,对什么都好奇,暖色路灯照耀下,那双杏眼里漫开一片璀璨的光,漂亮得惊人。   林鹤的手指绕过喻凛的耳后,将他脖子上随意搭着的围巾整理好,柔软的布料贴在喻凛的脸颊,裹挟着雪松的清冽气息扑面而来。   喻凛淡淡地垂下眼皮,眸光落在林鹤的脸上。   在绚丽的火光和冲天的噼里啪啦的声响中,林鹤的指节贴擦上喻凛微凉的下巴,给围巾打上一个松松垮垮的结。   “新年快乐,林昼。”   ……   寒假结束后,喻凛回到学校继续他最后四个月的高三生活。   喻凛对考不考学校其实没多少概念,毕竟他的任务只有攒够足额的深情值离开这个世界,但每每被林鹤用一些下次月考进步到多少程度就有新鲜的奖励勾引,再加上成绩出来后周围人的误解总会进一步加深,导致深情值咔咔上涨,他也就勉为其难地多上点心。   而且喻凛也有点想看看,谢知让到底可以走到什么程度。   因为奶奶去了疗养院,谢知让每天不用先回到路途遥远的筒子楼,再返回喻凛的公寓,时间一下子充裕了起来。   偶尔林鹤工作忙碌,晚上回不来的时候,谢知让还会主动担任起厨师的角色,随便做几个小菜就把喻凛投喂得心满意足。   饭后,喻凛瘫在沙发上消食,耳边是谢知让平缓清和的声音,似乎是发觉了喻凛天生对文科类课程少了一根筋,也不愿浪费时间去理解那些文字背后的内涵,谢知让刻意增加了饭后读书的流程,想依靠这种方法把那些枯燥的知识强行灌进喻凛的脑袋瓜里。   喻凛早就察觉到他的动机,但也没多说什么。   他的记忆很好,谢知让读过的单词古文他都会记得,却很难体会更深层次的东西。   诸如“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他能够想象出红霞染尽水天,群鸟飞越的场面,却无法像谢知让那样对这幅画面感到惊叹。   他也能够理解“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是在寄托功业难成的遗憾,但也不会生出悲从中来,有感于斯文的情绪。   他的大脑构造好像天生就与旁人不同,他能够理解杂乱复杂的公式,速记每一个文字,却总对人世间的喜怒哀乐隔了一层厚厚的纱帐,像个局外人一般。即使有时候知道该作出什么样的反应,但意识和大脑却仿佛在两个层面,无法交融。   谢知让念完了四篇古文,侧过头来打量喻凛,见他表情空白,眼睛失神,便猜他的思绪又跑到了九霄云外。   于是习以为常地更换成了自己的生物笔记,同为枯燥的需要背诵的文字,喻凛对生物的兴趣会稍微大上一点。   刚读到ABO三者体内分泌的不同激素,喻凛的眼珠溜溜一转,人坐直了。   “谢知让,你的发|情期是什么时候?”   这句话若是在别人口中说出,多少有点冒犯。但谢知让知道喻凛也就是这么一问,并不带任何情感,至于是处于何种动机,他向来猜不透。   谢知让摇了摇头,实话实说:“我的信息素水平不高,分化之后就没有过发|情的征兆,所以也不是很清楚。”   喻凛若有所思地靠回了沙发,盯着天花板思考了有一会,才说:“明天去查一下吧,确定了时间,我教你玩蝴蝶刀。”   谢知让疑惑:“怎么了?”   “我听说omega发|情时,所有举动都不由理智掌管,会变成欲|望的奴隶,无比渴望alpha的爱|抚。哪怕清醒时对他无比厌恶,但在信息素的控制下都会变成听话的雌|兽,任其掌控。”喻凛连说这些暧昧的词句时,语气都是平淡的,单纯得仿佛在和他探讨什么家常琐事,“如果有那一天,我希望你能有反抗的理智与机会……唔,最好一刀毙命。”   不仅是谢知让,连007都被喻凛的虎狼之词震惊道:【你到底在教他什么啊?!】   【穷苦人家的omega就是一件物品,这是你说的。】喻凛漫不经心地说,【但物品也分很多种。】   喻凛天真地问:“只捅一刀的话,应该就算正当防卫了吧?”   谢知让呆呆地点了点头。   “但是我们通常在发情期前提前使用抑制剂——”   “万一来不及呢?万一抑制剂失效了?万一有傻|逼alpha蓄谋已久?”   007:合理怀疑傻|逼alpha是在说许泽安。   谢知让说:“我会学的。”   得到了谢知让肯定的答复之后,喻凛终于从沙发上爬起,摸上了书桌摊开他语文试题。   距离林鹤回家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他得给他哥留个好印象,兴许还能得到今晚额外的夜宵加餐。   于是林鹤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喻凛乖乖巧巧地晃着腿,认真做题的模样。   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喻凛故作欣喜地抬起头,问道:“哥,回来啦?今天晚上有什么好吃的吗?”   林鹤没有说话,给他示意了一下空空的双手,走到书桌边上扫过喻凛胳膊肘下压着的作业,潦草的字迹认真地写在每一条答题线上。   然而,当林鹤的指尖碰书角时,喻凛双手一僵,下意识地就要遮挡,林鹤在他的阻挡下眼疾手快地从作业下抽出了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画着蝴蝶刀的使用大全——   与几个月前的火柴人相比起来,喻凛的画技进步神速。   林鹤突然生出一丝是不是应该送他去学个艺术的诡异想法。   “今晚没有,摸鱼成这样还想吃夜宵啊?”   喻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一只手在小腹上蹭了一下:“可是真的学饿了。”   林鹤的视线顺着他的动作往下一扫,落在少年纤细的腰身上,眼神有些飘忽。   半晌后,他瞥开视线,突然说道:“你最近是不是胖了一点?”   喻凛疑惑地看向谢知让,想要拉人作证:“有吗?”   谢知让也在他的腰上的一扫,犹豫道:“好像……是有那么一点。”   喻凛瞳孔地震。   他也就是每餐三碗饭晚上偶尔还吃了点林鹤带回来的甜品夜宵而已,怎么就胖了!? 第17章   喻凛似乎被刺激到了,送走谢知让之后,一个人在楼下狂跑七八圈,又在客厅里打了一套军体拳,差点干碎了林鹤前几天刚买的古董花瓶。   最后还是被林鹤压去浴室洗了个澡,才终于消停了下来。   林鹤听着浴室里淅淅沥沥的水声,余光瞥见书桌上堆叠着的试题,索性在喻凛的位置坐下,抽了一份随手翻阅了一下。   比起喻凛几个月前的敷衍回答,他现在写阅读题时多少带了几分真心,即使和标准答案仍有很大的出入。   诸如题目里问起“风筝”对主人公与其朋友的意义和内涵,喻凛能够明白它是主人公的荣耀,是他像父亲证明自己的东西,但他并不能理解为什么他的朋友也会不顾一切地为他守护这个“风筝”。   甚至还孩子气地在最后一句写下:我不喜欢这个故事,更不喜欢阿米尔。   林鹤望着那行近乎力透纸背的小字,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   “这样也很好。”他对着空荡的客厅,自言自语道。   洗完澡的喻凛光着脚晃晃悠悠地上了楼,连头发都没擦干,整个人随性往下一倒,呈大字趴在了床上。   湿漉漉的头发顿时在被褥上蹭开一大片水痕,跟着上来的林鹤一瞅,眼底的笑意彻底被无奈压下。   “林昼,起来把头吹干。”林鹤说道。   喻凛把脑袋一转,装作没听见的模样。   林鹤险些被他这副掩耳盗铃的模样气笑了。   但他没有继续催促,只是认命地拿了电吹风,插了插头,坐在床边,把风量与温度都调到了中档,对上了喻凛那一头乱糟糟的湿发。   手指插入发间,温柔地将其梳开,指尖无意识地擦过喻凛的耳垂,他瑟缩了一下,但并未出声。   呜呜的吹风声掩盖了喻凛逐渐平缓的呼吸。林鹤垂眸凝目,看着他乖巧精致的侧脸,视线从挺翘的鼻梁滑过,微微在柔软小巧的唇珠上停留了几秒。   春去夏至,室内的温度都闷热了起来。   林鹤的视线向旁处扫开,可映入眼帘的就是喻凛掀起的睡衣下摆,和裸露在空气中的一截腰身,腰窝塌陷着,现出两个令人遐想的弧度,似乎正好能够契合——   指腹鬼使神差地想要按上,但却在碰到前的那一刻恍然清醒,迅速抽离。   林鹤感觉到自己后颈处的腺体突突地跳了两下,似乎在随着它的主人混乱的心情一同蠢蠢欲动。   他猛地开大了电吹风的档位,突然变大的轰鸣声吓得喻凛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过来,茫然地喊了一声:“……哥?”   “嗯。”   林鹤应了一声,手指粗暴地在他的脑袋上抓了几下,迅速吹干了他的头发,然后一声不吭地拔了电吹风走了。   喻凛侧过头,不解地盯着他的背影,心道:【我哥这是怎么了,林氏要提前破产了?】   007戏谑地说:【可能易感期前比较暴躁咯。】   喻凛:【?】   ……   喻凛高考的那天早上,林母特意穿了一身碧绫旗袍前来送考,还强迫着两父子穿了套改良马褂,说是讨个好彩头。   林鹤身高腿长气质出众,往校门口那么一杵,格外的显眼,引得周围的家长频频侧目,甚至险些被人当作故意来拍照作秀的网红。   但当事人林鹤波澜不惊地目送着喻凛优哉游哉地晃进考场,在林母一句“我宝这心态四平八稳的真有我当年的风范”中把二老送回了家。   喻凛对这场考试确实没有太多想法。其他考生进考场前还在抓着时间翻阅资料时,他一个人站在树下打着哈欠,脑袋里只有考完四场应该怎么狠狠地敲他一顿。   四场考试一晃而过,第二天下午出考场时,喻凛甚至没有半分记忆。他跟在一群女生的身后往门外走,听她们聊起上午的英语听力,又说起下午的物理大题很有难度,讲到化学的哪道选择似乎有两个答案,心想自己好像和她们做的不是同一份卷子。   谢知让在另一个考点,发了消息来告诉他自己考得应该还不错,所有题目做下来都很顺畅,应该可以考上林鹤之前和他约定的A大医学系,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自己很感谢他们兄弟的帮助,如果不是他们两个,自己现在可能都不知道在哪个餐馆里刷盘子。   喻凛一目十行地看完,随口问了一句他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谢知让很快回复了过来,是一条语音:“今晚想陪奶奶,过几天吧,我请你吃可以吗?”   喻凛一口应下。   他站在校门口四下一望,一眼就看到了路边树荫下站着的林鹤。   夏日的落日来得晚,五点多还是大太阳,金色的日光穿过枝叶的缝隙落在林鹤那张清俊的脸上,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道阴影,桃花眼都染成了琥珀的颜色,帅得那叫一个惊心动魄。   喻凛大喊了一声“哥”,飞速穿过拥挤的人群,像一支利箭似的撞进林鹤的怀里。   可还没抱上,他就发现林鹤今天的体温烫得有些惊人。   喻凛好奇地抬头张望着刺眼的蓝天,不知道是不是夏日天气炎热的缘故。再看林鹤的表情,原本冷淡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末裂痕,眉心蹙着,眼底也带着些不耐的烦闷。   但喻凛没有太过在意,把书包往林鹤身上一甩,就拖着他往外走,还一边问道:“今天晚上吃什么啊?”   林鹤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喻凛又重复了一遍,他才后知后觉地说:“海鲜,我定了餐厅。”   “……唔。”喻凛沉默了一会。   林鹤侧目觑了一眼,猜到了他在担心什么,说:“自助的,你敞开吃,一条澳龙有你手臂那么大。”   于是喻凛兴奋地蹭了上来,肩膀撞着他的小臂:“哥,我要是个omega一定马上就要被以危害公共安全的罪名抓走了。”   林鹤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喻凛继续说:“因为我肯定一看到你就心动得方圆十里都在地震。”   林鹤无奈抚眼:“你这都是哪里学来的……”   喻凛眨了眨眼:“他们给谢知让写的情书?你怎么这么快就猜到了。”   林鹤:“……”这难道很难猜吗。   ……   林鹤订的那家餐厅开在江边的商务楼顶,站在窗外就能俯瞰A市的大半夜景。优雅的古典乐在耳畔悠悠回响,昏暗的棕色灯光复古又暧昧。   只是喻凛的吃相着实和这里有些格格不入——   他面前堆了五六条澳龙,五六条帝王蟹,一大盘皮皮虾和象拔蚌,层层叠叠的,林鹤险些要看不见他的人在哪。   喻凛庖丁解牛似地把蟹腿剪开,蟹刮一撩一撬一挑,饱满肥嫩的蟹肉便被他从壳里取出,风卷残云地吸进了肚子里。他剥蟹时的表情很是认真,就好像在做什么标本之类的艺术工作,但吃蟹时又像只仓鼠,反差极大。   林鹤不爱吃带壳的东西,随便拿了点其他的熟食,就在对面看着喻凛大快朵颐。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餐厅里不太透风,空气里又闷又燥,没做多久他就逐渐觉得心烦意乱起来,心头像是有野火作烧。   嘴里也渴,林鹤喝了好几杯冰饮野没能压下那点口干舌燥,他搓着手上的手环,盯着喻凛灵活动作地手腕想要转移视线,却没想到反而愈发的难挨起来。   到这个份上,林鹤哪里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   “我有事先回去,你等会回爸妈那里,或者去找谢知让。”林鹤冷静地说完,就起身往餐厅外走。   喻凛被这突然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没明白怎么吃得好好的他哥就有事先走了,连剥好的小青龙都不吃了,直接就追了上去:“哥,怎么了,为什么要回爸妈那里?”   凑近了才发现,林鹤身上的热意烫得惊人,似乎要穿过空气将他也一起包裹起来。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继续吃吧,别浪费。”林鹤走进电梯,迅速按下按键就要关门,却在电梯门即将合上的那一刻,喻凛突然发作挤了进来。   “你……”不知道是因为密闭的空间还是旁的,林鹤一阵眩晕,视线模糊出了残影,他扶着电梯壁站稳,却对上了喻凛执拗看来的眼。   “你不舒服吗?”喻凛抬起手,在林鹤的额间一探,被他炙热的温度吓了一跳,“……哥,你生病了?”   林鹤没有说话,定定地望着屏幕上浮动的数字,期待电梯快点到达底层。   车上应该还有剩余的抑制剂,能解一时之急。   电梯门打开,林鹤抬腿就往外走,喻凛不明所以地拽住他的手,往回用力一扯,本想把人拉回来,却没想到林鹤像是没站稳似的,直接向他倒了下来。   腺体灼烧般的难受,额头渗出热汗,眼前被热意蒸腾得一片模糊。林鹤抵在喻凛的肩上缓了几口气,肩膀随着粗重的呼吸耸动,后背弓起,从喻凛的视角可以看到肌肉漂亮流畅的走向,像一只猎豹。   “哥?”喻凛试探地喊了一声,追问道,“到底怎么了?” 第18章   林鹤浑身燥热地躺在床上,手臂上隐隐还残留着喻凛的温度,被指腹触过的地方宛若野火灼烧,大张旗鼓地昭示着它们主人留下的印记。   易感期的alpha经不住考验,回家的路上他一句话都没敢和喻凛说。   可喻凛这样的性格,一旦固执起来全凭自己想法行事,无论谁劝都听不进去。哪怕林鹤已经用了最大的努力才把自己关进房间里,他仍旧一根筋地站在房门外想要问个明白。   雪松味的信息素弥漫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冷冽的气息却压不下炽热的温度,酸麻的感觉一路从尾椎骨攀上,林鹤颤抖着手,咬紧后槽牙给自己注射了一针抑制剂。   可平时立刻见效的“解药”,此刻却如同罢工了一般,难以缓解在四肢百骸烘烤着的热意。   喻凛还在外面孜孜不倦地敲着门,心跳都被催促着开始作乱起来,砰砰狂跳。   “哥?林鹤!”喻凛在门外喊道,“到底怎么了?”   他气得居然直接喊了林鹤的名字。   “别进来……”林鹤的嗓子又干又哑,但却意外透着一种莫名色气的性感。   只可惜被房门阻挡的喻凛只能听见模糊的声响,还当是林鹤不愿理会,敲门的手下得更重了一些。   忽的,他似是不耐烦地往后退了两步,琢磨了一下手上的力道后,最终还是抬起了腿。   “林鹤,最后一遍了,你不开门我就自己想办法进去。”喻凛甚至还“贴心”地为林鹤下了最后的通牒。   他不知道为什么饭才吃到一半林鹤就要离开,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自己赶回家或是赶到谢知让那。   他只知道这一路上林鹤拒绝了他的搀扶,也拒绝回答他问出的每一句话。心中生出的陌生情感他摸不透,像是针密密匝匝地扎下,难受得很,他烦乱又迫切地想要见到林鹤让他给个说法。   喻凛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前倾的上半身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然而就在他即将动作的那一刻,007突然开了口:【林鹤他应该是到了易感期,你要不还是让他一个人静静?】   喻凛动作一顿,疑惑道:【易感期?】   007给他科普:【alpha的易感期类似omega的发|情期,易感期的alpha通常会很躁动,格外渴求omega的抚慰,攻击性也比平时高,严重的还可能失去理智——林鹤他大概是怕伤了你,所以才把自己关起来。】   喻凛靠上墙壁,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似乎也想到了刚才触碰到林鹤时他皮肤上烫人的温度。   【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007沉默了,似乎是犯了难。   【可能……是因为难以启齿?你也知道alpha多少都要点面子,大概不希望自己这副脆弱的模样被别人看到。】   喻凛没有说话,不知道有没有相信007的这套说辞。   007劝道:【易感期的时间因人而异,但大多都要持续三天到一个星期,你要不这几天还是回林昼父母那住吧。】   【为什么?反正我也是beta,闻不到他的信息素,也不会受到影响不是吗。】喻凛这么说着,但还是走下楼坐到了沙发上。   007感觉他的语气不太友善,但也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   【他一个二十四五的年轻气盛的alpha,你不会想让他一个人在房间里硬扛过去吧?】   【什么?】喻凛愣了一下,花了小半分钟才明白007的意思。   他想到了林鹤梦里的那位自己素未谋面的“嫂子”,想起了林鹤提起他时截然不同的温柔语气,心里浮现出一丝不是滋味的酸胀。   【他需要omega?】喻凛一边问着,一边摸出手机在搜索框里输入“alpha的易感期会怎么样”。   007悻悻地说道:【……额,按理来说是这样……】   与此同时,搜索结果也跳转出来。   大部分alpha在易感期是除了躁动不安和长时间发热以外,对omega尤其是伴侣omega的渴求会极速上升,如果伴侣能够释放信息素予以安抚,或是来上一段酣畅淋漓的情事——   【所以,他让我走,是为了腾地给别人吗?】喻凛呢喃道。   007没有回答。   喻凛抬眼看向楼上禁闭的房门,眼前浮现出先前夜色之下林鹤潮红的脸。   世间大概没有什么比清冷的月亮染上瑰丽色彩更漂亮的场景。隐忍和欲望潜藏在温润的桃花眼里,红晕随着不易察觉的脆弱在眼角漫开,凉薄的唇克制又颤抖地紧抿。   喻凛想,我不会走的,我才不是什么会给人腾地的好人。   他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死死盯着林鹤的房门。   【如果他忍不住了,我会打晕他的。】喻凛冷漠地说道。   ……   喻凛忘记了时间过去了多久,听到开门的响动时,他好似闻见了一股奇异的味道。   前调是清冷凛冽的北风,卷着干净清透的雪掠过在苍茫葱郁的山林。后调是纯粹温柔的檀香木,孤傲中又带着一丝回甘。   喻凛动了动鼻子,想要查探出这股香味是从哪里飘来,却在模糊困顿的视线里,看见了一个身影从林鹤的房里走出。   敏锐的神经被牵动,喻凛一下子清醒过来,动作迅速地拦在了楼梯口。   林鹤半身沐浴阴影,从喻凛的视角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对方身上的冷意遮盖不住地往外冒着,湿透了的头发还在向下淌着水。   “你要去找人?”   少年清澈的嗓音好像穿透了阻隔多年的光阴,与梦境重合。林鹤身形一晃,好不容易压下的热意好像卷土重来重新作乱。   “不是让你回家吗?”   声音一出来,不仅林鹤错愕,连喻凛都有些惊讶。不同往日的清越,克制与烦躁交织,沙哑中带着磁性,性感得过分。   “你的易感期结束了吗?”喻凛定定地看着他,“还是现在要去找别人帮忙?”   林鹤搭在扶手上的指节泛了白,紧紧绷起的肌肉战栗颤抖,但在阴影的遮挡下,喻凛没有注意到。   他缓缓地踏上台阶,觉得空气里那股清冽沉稳的味道好像又浓重了一些。   “我也可以帮你的,哥。”   林鹤一僵,眼睁睁看着喻凛走到他的面前,控制着想要后退的脚步,冷冷地问道:“你能怎么帮我?”   喻凛歪头一笑,手指从林鹤肩上擦过,声音又轻又柔:“我可以……”   林鹤思绪混乱,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是烧出了幻影,不然为什么平白觉得他的声音都旖旎。   却听见喻凛说完了剩下的半句话:“……把你打晕。我下手很快,不会痛的,哥。”   身上的热度都如潮水一般瞬间退下。   “……不用了,我打了抑制剂。”林鹤避开他的手,转身上楼,   “哦。”   喻凛见他回到自己的房内,木质的门“啪”地一声,冷漠地合上,甚至没留下半分背影。   ……   但在第二天,林母就亲自上门把喻凛抓回了家,理由是林鹤过几天要去隔壁市出差,担心喻凛一个人在这没人照顾。   其实就算没有这个理由,高考后的林昼也该回到林家的宅邸。编造这个理由,无非是担心喻凛的抵触情绪激烈,无法顺利劝服。   但喻凛意料之外地什么也没说,他站在客厅里仰头看了那扇从昨晚后就再未开启的门看了很久,任凭林母带着阿姨去他的房间里收拾东西。   一直到他们离开,林鹤都没出来和他说上一句话。   林母对他很好,阿姨每天变着法地为他研究新菜式,但对于喻凛来说,好像都比不上他们两个人住在公寓时来得畅快。   他的心烦意乱来得奇怪,一想起林鹤突然转变的态度就控制不住地忐忑。   后来喻凛索性跑到谢知让兼职的咖啡店里,在窗边的位置一坐就是一整天。   谢知让趁着店里无人的时候偷闲过来陪过他,安抚似的说:“或许你哥只是有点忙。”   喻凛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被风吹得婆娑的树叶,没有说话。   “但是有时候确实是这样的。”   谢知让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喻凛疑惑地偏过了头。   “什么?”   “……可能,因为你是beta,所以之前都没有很深的体会。在一个家庭里,性别不同的两个孩子在成长过程中总要有一个……从无话不谈到相互避嫌的阶段森*晚*整*理。”谢知让说着,剥开棒棒糖外的包装纸,递到了喻凛的嘴边,“alpha易感期时释放的信息攻击性很强,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但也有可能影响到beta的。”   喻凛恍惚想起了林母来接他的那天,脸上一闪而过的诧异表情,和出门后特意往他身上喷洒的不知名喷雾。   “也许过段时间就好了,别想那么多。”   谢知让又把手里地糖往喻凛那里一送,后者心不在焉地接了过来,余光里却扫到对面街道一闪而过的车影——   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第19章   乌云压城,方才明亮的碧空此刻变作昏沉黑夜,狂风卷着滂沱大雨倾泻而下。   雨点淅沥沥地敲在玻璃窗上,水渍又细又长,朦胧雨雾里,外边的树叶都被洗得鲜亮,快速游离的车灯都像被染了色,潮湿的清香混着泥土的味道穿过门的缝隙。   喻凛坐在窗台,铁制的玩具刀在手指间灵活穿梭,反射出的寒光落在他脸上,晕开一道浓墨重彩的迹。   谢知让今天休息,现在大概在疗养院里陪他奶奶。喻凛出门前忘记了他昨日的提醒,不过就算记得,他大概也还会在这里坐上一下午。   这半月频频造访,谢知让的同事都眼熟了他,虽然谢知让解释过喻凛是心情不好过来坐坐散心,但大多数人都当是他害羞下的借口,喻凛来此地目的还是为了追求他。   误会一起,后台的深情值就控制不住地往上涨,再加上林母也知道他每天出门是为了找谢知让,于是东拼西凑地积累下不少。   喻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他在这里待了十个月,其实并没有太多的留恋,只是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要结束,不免还是会有些不舒畅——   因为林鹤仍旧在冷淡他。   “你好,我看你的冰牛奶喝完了,还想喝点别的什么吗?”   喻凛不爱喝咖啡,嫌苦,每次过来惯例一杯冰牛奶打通关。   他手上动作不停,觑了胳膊撑在窗台上的alpha一眼。这人瞧着也才刚毕业,一脸蓬勃的青春气。   喻凛对他有点印象,因为他是谢知让那些同事里为数不多不相信他在追求谢知让的人,连一分深情值都不愿意贡献给他,实在可恶。   alpha今天下午已经在吧台后看了他许久,喻凛分不清他的目的,但没察觉到恶意,便也没怎么管,没想到他现在倒还主动上来搭话。   “不用。”喻凛冷淡地回应着,视线落在被雨打落的树叶上,他没有带伞,思考等会要怎么回去。   “谢知让今天休息,应该是不会来了。”alpha半倚着椅子,侧身看向喻凛,“雨下得很大,你来的时候没有带伞,等会要一起走吗,我送你回去?”   喻凛疑惑地看着他,一开始没太明白他的意思,但结合他从来不涨的深情值,长达一个下午的审视和趁谢知让不在时突然搭话的举动,琢磨出了一个结论——   “你想追谢知让?”   这话一出,不仅alpha的脸上露出了尴尬惊诧的表情,连007都纳罕地说道:【你就没想过其他的可能性?】   【什么?】喻凛不解地问。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些alpha他们也会喜欢beta?】   喻凛恍然大悟。   “我其实……”alpha刚想否认,就听到喻凛说道:“其实你刚才是想和我搭讪?”   发现喻凛明白了自己的意思,alpha的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小狗般地点了点头,追问道:“可以认识一下吗?从你第一天进来的时候我就开始注意你了,虽然他们都说你是来追求谢知让的,但我觉得不像,你和谢知让……不太相配。”   喻凛手上的动作停了,偏过头饶有兴致的打量起他的脸,眼底漫开一片狡黠的光。   “你怎么知道我和他不配?”喻凛的声音很柔,带了些轻挑的戏谑意味。   alpha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羞赧地挠了挠头,磕磕绊绊地说:“你看着……很乖,很需要人保护,谢知让也是。”   喻凛突然就没了兴趣,捏着玩具刀片转出了一个花。   alpha见他脸上的温度一下子退下,知道自己好像说错了话,连忙找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咖啡厅的门被推开,门边挂着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响,来人抖落了伞上的雨水,将它搁在门边,裹挟着一身凉意款步走来。   “林昼,回家了。”   喻凛撩起眼皮看向林鹤,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alpha则是惊讶地转过身,视线扫过男人手上的手环,不着痕迹地皱起了眉头,似乎是不太舒服:“先生,公共场合,麻烦……”   “抱歉。”林鹤瞥了他一眼,“看到弟弟被alpha搭讪,没太忍住。”   alpha:“……”   喻凛转过头,林鹤停在马路边上的车,想起前几日总是隐约瞥见的熟悉影子,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但他确实应该回去了,肚子有点饿,正好林鹤的到来也免了他冒雨回家的念头,只是莫名的还是有些抗拒。   他跳下椅子,却没有和林鹤说一句话,径直就要往门外走。   林鹤怕他淋着,也没耽搁,撑起伞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直到坐进主驾,林鹤扣上安全带,一抬头,透过后视镜看到了喻凛一双水光荡漾的眼。   “你终于打算理我了吗?”喻凛不咸不淡地说着,但语气里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我……”林鹤被他的直白撞乱了心,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觉得我碍事?还是嫌我麻烦?”喻凛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林鹤清冷的脸,但他的语速很平缓,比起质问,倒更像是疑惑,“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我送回家,那现在为什么又要来找我——唔,前几天看到的车也是你的。”   冷不防地被他戳中了真相,林鹤脸上的表情也逐渐僵硬起来。   “好累啊,哥。”喻凛撤回了视线,指腹摩挲着玩具刀的钝刃,“人的想法怎么会这么难懂。”   林鹤握着方向盘的手都用了力,他深深地呼吸了两下,缓缓转过头注视着喻凛的侧脸。车外的雨还在下着,打在车窗上的雨声噼里啪啦,宛若他此时混乱的思绪。   一道车灯晃过,落进的光扫过他闪烁的眼,林鹤嗫喏了一会,上下唇轻轻一碰,说了一句:“不是。”   “什么?”   “没觉得你碍事,也没觉得你麻烦。”林鹤的嗓子有些干,他几次想要阻止这段对话,但看到喻凛的眼睛时,又强迫自己不得不说下去,“送你回去是因为易感期,怕控制不住伤到你。”   “为什么你会觉得能伤到我?”喻凛蹙着眉,疑惑地问,“就算是清醒状态下,你明明也打不过我。”   “……”林鹤险些要被他这副不解风情的模样气笑了。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揉了揉鼻梁,“易感期时,alpha的信息素会很霸道,就算是beta也很难说不会受到影响。更何况我们本来就不是亲兄弟,你对我的信息素没有免疫。”   喻凛眨了眨眼,没懂。   “……算了。”林鹤无奈地说,“是我错了,下次不会了,原谅我,可以吗?”   喻凛沉默了一会,就在林鹤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突然点了点头。   “哥,我不喜欢你不理我,我会难过。”   林鹤一愣,半晌之后,才回了一声“好”。   ……   那天之后,喻凛和林鹤又恢复到之前的相处状态。但为了多蹭一点深情值,他还是每天都会跑到谢知让兼职的咖啡厅坐上一天,然后等着林鹤下班来接他。   谢知让的那位同事第二天还想过来搭讪,但走到一半,不知道是感受到了什么,突然止住了脚步,表情复杂地看了喻凛一眼,悻悻地回了吧台。   喻凛心里奇怪,但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谢知让那几天也总在他面前欲言又止的,交谈时也比从前做得远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林鹤大哥的易感期还没过去吗?”谢知让试探地问过他。   喻凛回答:“我也不太清楚。”   “之前好像听说过,alpha易感期的时候会有一些标记领地的行为,和omega的筑巢很像。”谢知让瞟着喻凛玩刀的手,“不过你是beta,应该闻不到。”   喻凛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满脑子都是今晚的海鲜大餐补偿。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喻凛和谢知让一起在咖啡厅里查了成绩。   网站的进度条打转了好几次,终于在第六次登入时成功刷新。   谢知让考了853,比往年A大医学系的投档线还要高出三十分,这个成绩就算冲刺一下外省的强校都绰绰有余,只是他奶奶在这里,谢知让不想离开,也不能离开。   而喻凛,他的分数构成依旧奇葩得过分。物理数学将近满分,英语在谢知让每日的“魔音贯耳”下也还算差强人意,唯独语文扯断了所有科目的后腿。   “595,去年A大国际合作项目也差不多这个分。”喻凛平淡地说道。   谢知让有些震惊,劝解道:“你这个成绩,报其他的学校应该也够的,没必要浪费这个钱。”   “但你在哪,我就会在哪。”喻凛定定地看着他,牵扯了嘴角露出一个笑来。   话音刚落,后台的深情值又咔咔往上涨了三十点,来自谢知让那些偷听的同事们。   喻凛很满意,继续说:“我不想和你分开。”   但谢知让却没有说话。   他其实一直都没察觉到喻凛的“喜欢”,他也猜不透为什么喻凛总是要装出这副情根深种的模样。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谢谢你。”谢知让上前一步,给了喻凛一个不带任何情欲的拥抱。   却不想抬眼就撞见了站在门外的林鹤。 第20章   喻凛感觉林鹤最近又有些不对劲了。   倒也不是像之前那样冷待自己,反而还更亲近了几分。但这亲近也不能算是真的亲近,无非是在他下楼准备出门时问上一句“是不是又要找谢知让”,然后随手帮他顺了下头发。   虽然喻凛觉得自己的头发没什么好顺的,但这好像快成了林鹤的习惯。   【我哥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比如特别喜欢一些毛绒绒的生物之类的,但苦于家里不让养,所以薅我了?】   早就看透一切的007沉默不语,只是暗示道:【你没有发现最近谢知让都不敢和你走太近了,他那些同事的深情值也不增加了吗?】   【是吗?】喻凛短暂地回想了一下,好像并没有察觉到谢知让和以往有什么不同,不过深情值最近确实没有太多变化,大概是他在谢知让的同事那里已经薅到了上限。   七月下旬,喻凛收到A大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林母让阿姨做了一桌子的菜,还特意让喻凛邀请谢知让一起来家里吃饭。   她零零散散地从喻凛和林鹤的嘴里听过谢知让的名字,知道他是喻凛喜欢的omega,喻凛能有今天地成绩很大程度依靠谢知让的帮助,再加上谢知让的家庭情况,除了感激之外,心里不由地对这孩子起了几分怜爱。   不过喻凛跟着林鹤一起去咖啡厅接谢知让的时候,还发生了一段插曲。   车还没停稳,喻凛看到了许泽安捧着美式从咖啡厅里出来,关门的时候依依不舍,回头张望,似乎在和里面的人说些什么。   转身看到了他们,许泽安表情一僵,扫了喻凛一眼后便装作没看见地走了,浑身的bking气质。   过了一会,谢知让才姗姗来迟,一脸歉意地上了后座,解释道:“刚才和同事交接工作浪费了一点时间,不好意思。”   林鹤:“没事,我们也刚到。”   “我刚才看到了许泽安,他来干什么?”喻凛警惕地问。   谢知让一愣,似乎没想到许泽安会被喻凛他们撞上,但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说:“他路过进来买了杯咖啡,然后问了我的择校情况,就走了。”   “……唔,你和他说了?”   谢知让欲言又止,倒也不是他想说,主要许泽安是带着问题来的,他早就知道了自己报的是A大的临床医学,那些问题如果不是没话找话,只能是来找他确认消息的真实性。   但谢知让还是应了一声“嗯”。   喻凛没有说话。   【这个剧本的发展真是出人意料。】喻凛感叹道,【总有种许泽安要和我做同学的预感。】   007冷漠回答:【你猜这是谁的功劳?】   “借许泽安的钱,我已经攒的差不多了,还上以后就不会再和他有什么来往。”谢知让还当喻凛是在为他和许泽安的接触感到不悦,开口解释道。   却不想喻凛说:“也不差这几天,你别太为难自己。”   按照喻凛的猜想,谢知让发情期的剧情势必逃不过,至于是何时来、如何来这都不得而知,唯一能确定的是许泽安在这中间会占据不小的剧情分量,也不在乎这十天半个月了。   “我上次和你说的,你的发|情期……”   “啊?”谢知让尴尬地看了眼正在开车的林鹤,原本改好的磕磕绊绊的毛病又出现了,“那个事,我……我去问过了。医生说,信息素水平很正常,短时间,应该不会出现,我还准备了很多那个,抑制剂。”   “哦……”喻凛刚应了一声,就见前方信号灯跳闪,林鹤略微粗暴地停下了车。惯性驱使他向前一晃,然后被安全带勒回了原处,肩膀都带了点刺痛。   他疑惑又抱怨地看向林鹤,正好对上了同样朝他看来的那双冷冽的桃花眼。不知道是不是车内昏暗,喻凛竟觉得他哥的眼睛漆黑的像是月下深潭,危险中又带了些摄人心魄的味道。   他试探地问:“怎么了?”   林鹤压了压嘴角:“你们俩平时凑在一块,就聊这个?”   喻凛还没品出他语气里的不正常,谢知让就已率先一步觉察,赶忙说道:“是那个,前几天店里有个顾客意外发情,其他人受了影响,林昼才特意关心了我一句。”   林鹤闻言,觑了一脸茫然的喻凛一眼,大概是没将“关心”二字和他这张脸对上。   “是吗?”   反应过来的喻凛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说道:“哥,你易感期的时候我也很关心你啊,是你自己不理我的。”   林鹤动作一顿,嘴角好像压得更紧了一些。   ……   谢知让很久都没吃过这么热闹的晚餐。林母瞧着像是富贵人家出生的娇贵小姐,性子却格外爽朗率真,热情得让谢知让有点招架不过来。   他虽然在喻凛的铁腕教育下摆脱了曾经畏畏缩缩的处事状态,但在陌生长辈面前不免还是有些拘谨,林母问什么他都只会“嗯嗯”、“没有没有”、“谢谢您的夸奖”,本来还想像喻凛发射几道求救的视线,却发现对方从头到尾都在埋头干饭,比他还要恐惧和林母的社交。   “听小鹤说他资助了你以后的学业,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和我们说。”林母温柔地说道,“小昼以后在学校还要麻烦你照顾了。”   谢知让乖巧点头:“其实……都是林昼照顾我比较多。”   林母轻笑,目光落在喻凛啃了那满嘴卤汁的脸上:“他能把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还照顾别人呢?”   林父又开了一瓶珍藏的好酒,谢知让不甚酒力,而且等会还要去疗养院陪奶奶,于是委婉地拒绝了。   林父没有多说什么,让他想喝什么自己去冰箱里拿,转头就往喻凛和林鹤的杯子里斟满了酒。   喻凛刚要去碰杯子,桌下的腿便被林鹤一撞。他好奇地抬头,对上林鹤警告的目光。   “哥,我就喝一口。”   林鹤才不会相信他的承诺,无声说道:“不行。”   喻凛扫过在场的林父林母,料定了林鹤不能把他如何。   于是在林鹤威慑的视线下猛干三大杯,五分钟后成功倒地醉得不省人事,最后还是被送完谢知让回来的林鹤抱去的房间。   微醺的林母靠在椅子上,半眯着眼注视着大儿子的背影,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奇异的感觉。   “在想什么?”林父问道。   林母迟疑地说:“在想小鹤当初为什么选择出国,现在又为什么想开了想要进公司帮忙?”   林父沉言道:“也许当初是怕我们疑心他想要和小昼争权,刻意回避吧。”   林母悠悠地看着丈夫,疑惑道:“难道我们那样刻薄卑劣的坏人吗?而且他们兄弟俩的感情一直很……”   林母话头一止,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想不起来林鹤和林昼从前的相处方式是个什么模样了。   ……   林鹤刚把喻凛放到床上,他就如入水的鱼一般,刺溜刺溜地滚走了。   卧室的空调启动,叶片嘎吱嘎吱地响,喻凛埋头在被子里挖了个洞,半个身子都挤了进去,留下一条光裸的小腿和半截的腰暴露在空气里。   林鹤哑然失笑,扯着被子里想把人拖过来,但喻凛脚上一挣,小腿直踹上他的肩,他下意识地一挡,冰凉的手指险些被炙热的皮肤烫了个彻底。   于是直接把被子一卷,彻底把喻凛直条条地包裹在了里面,打包成了一条寿司。   “哥?”察觉到不对的喻凛找回了几分神智,无辜地喊道,“我怎么动不了了?”   “你说呢?刚才是不是让你不要喝酒。”   喻凛缩着身子在床上蛄蛹了两下,挪到林鹤的手边,肩膀隔着几层被褥讨好地蹭了蹭:“我错了我错了哥,放过我吧。”   林鹤闻言一怔,似乎是回想起记忆中的一段画面,神情都浮现出了几丝怀念。   再开口时,语气都轻缓了许多:“我问你几个问题,回答了就给你解开。”   喻凛红着脸,晕乎乎地点了点头。   “和谢知让一起考上A大,你很开心吗?”   喻凛歪着头思考了一下,说:“应该……要开心的吧。”   林鹤不知道这算是什么答案,但也放过了他。   “你很喜欢和他在一起是吗?”   喻凛在被子里挣动了两下,身体被酒气蒸腾得发烫,脑袋都烧得浑浑噩噩的。他的眼里浸了层水雾,看什么都模糊,余光里林鹤那只好看的手都镀上了薄纱似的暖光,如同精致的白釉。   而那只手正压在被子的一角,难怪他怎么也无法挣开。   喻凛只好又点了点头。   【深情值+10,贡献人:林鹤。】   【深情值+10,贡献人:林鹤。】   【深情值+20,贡献人:林鹤。】   007看着不断上涨的数值,又瞧着坐在喻凛身边地林鹤,暴动的电子乱流在喻凛脑子里吱呀地窜,沉默声震耳欲聋。   “六年前,枯川渡口……”   林鹤手上一沉,耳边传来喻凛舒缓的呼吸声。   “我看你是没事找事。”林鹤冷声地说道。 第21章   A大今年的开学季都比往年热闹了几分。   前有谢知让853分录取临床医学被戏称为史上最大怨种,后有A市阔少超跑开进生活园区,亮瞎一众人眼。   巧的是那位开超跑报到的就是许泽安。   喻凛到学校的时候宿舍楼下已经人满为患,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好几圈,除却刚到校还没来得及收拾行李上楼的新生之外,还有一部分是来围观那辆骚紫色的超跑。   喻凛趴在车窗上向外张望,还没意识到自己的一语成谶。   “四个9连号,我记得全A市好像只有那么一辆吧,不会是我想的那位……”   “应该就是许家老三的车,前几天我在中心大厦楼下刚看到过这辆车,想不到有一天也能和少爷做同学。”   “那他人呢?怎么只有车在这里,等了好久也没看到个人影。我室友和他说同个高中出来的,说以前在校队见过一面,这人脾气臭得要死,但长得是真的好。”   “估计在omega宿舍楼吧——这车好像一大早就停这了,听人说看见他去omega那边帮忙搬宿舍了。”   “他有对象了?不会是家族联姻吧,豪门小说竟在我身边!”   “才不是,他那个对象是个很普通的omega,丢在人堆里都看不见的那种,高中的时候我室友听过好几次他们的爱恨情仇,还专门和同学去看了一眼,就也不知道人怎么把许泽安迷得五迷三道的,不过后来听说那个omega挺厉害的。”   围观的学生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细细碎碎的声响闯入喻凛的耳中,他敏锐地抓住了一个关键词。   【那辆车是许泽安的?】   007:【对。】   喻凛嫌弃地打量着被团团围住的亮紫色超跑,阳光照射下险些被这高饱和的色调晃瞎了眼。他开门下车扫视过林鹤这辆低调奢华的玛瑙黑迈巴赫,狠狠地唾弃了番许泽安花里胡哨的审美。   “去哪?”林鹤问道。   “去凑个热闹,马上就回来,哥。”喻凛挤进人群,随便抓了个幸运儿问出了omega宿舍楼的位置,抬手给林鹤做了一个对方看不懂的手势,马不停蹄地丢下他哥跑了。   林鹤看着后座他大包小包的零食,又望向喻凛逐渐消失在视野里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你这是要去干什么?】007问道。   喻凛满不在乎地说:【凑热闹呗,谢知让都拒绝他那么多次了,怎么还不死心。】   【也许谢知让离开后他意识到对方的重要了呢,他明白自己的心意了,所以决定浪子回头,要不你还是给他一个机会,毕竟主角攻受历来都是要在一起的。】   喻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你指的是三个情人轮流侍寝的浪子回头吗?】   【……什么侍寝?你在乱说什么,那个就是商业会谈上的逢场作戏,都让你不要乱看宫斗剧了!】   喻凛琢磨了几遍“逢场作戏”,不咸不淡地说:【失去了才后悔的戏码对人是没有用的。】   ……   谢知让在家忙碌了一早上。毕竟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去,无用的水电煤气需要检查,闲置的家具需要防尘,他再三确认了好几遍,等到出门的时候早已日上三竿。   他的行李也不多,一个箱子就能装下,无非是些平时穿的衣服。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炎热,还是公交车一路晃荡通气不畅,谢知让的脑袋晕眩,斜穿过树梢缝隙的阳光在他的眼前宛若一道柔纱,模糊了所有事物,过路的人都带着残影。   热意蒸腾着,平日里明明鲜少流汗,此时却额前湿润。   他强忍着一路拖着行李走到宿舍楼下,本想着很快就能上楼休息一会,一抹眼,却意外看见了坐在树荫下的熟人。   许泽安穿着白色衬衫和阔腿牛仔,似乎是怕被晒着脑袋上还戴了顶渔夫帽,百无聊赖地瘫在椅子上,展开的双臂几乎横跨椅背,漂亮有力的肌肉线条一览无余,引得周围人频频侧目,纷纷猜测他是在等哪个omega。   谢知让抿了抿干燥的唇,想要装作没看见他径直离开,却不想还没来得及挪动行李箱,那边的许泽安就发现了他。   “谢知让!”许泽安从椅子上站起,小跑过来,二话不说地就要去拿他的箱子,还一边抱怨道,“你怎么来得这么迟,我等你好久了,再不来我都要被晒脱了皮。”   谢知让却冷淡地把箱子往后一横,避开了他的手:“上次没说你也在A大。”   许泽安眸光一闪:“那还不是想给你个惊喜。”   谢知让没觉得是惊喜,拉着箱子就打算走,不料许泽安竟抬手把他拦了下来。   “你可以听我把话说完吗?”许泽安生硬地咳了两声,像是想把自己的声音压得稍微轻柔一些,不那么咄咄逼人,“我费了好大功夫才考进来,我爸前几个月都觉得我被鬼上身。”   寒假之后,许泽安想了很久。谢知让没什么好的,不算出众的外貌,不够讨喜的性格,比他好的omega一抓一大把,想要许泽安喜欢的更是多如牛毛。可他就是不甘心。   他的朋友们不是没有给他介绍过,乖巧的、漂亮的、清纯的,什么样的都有,但无论他面前出现的是怎样的一张脸,心总是会飞到九霄云外。   因为那些人都不是谢知让。   从前的谢知让很普通,厚重的刘海遮盖了大半的眼,阴郁又胆小。但他像兔子,被逼急了总是红着眼看人,可怜极了,谢知让的皮肤也白,嫩得像块豆腐,随便一碰就红一大片,让人恶劣地想要再欺负狠一点。   后来的谢知让变成了刺猬,他不再怯懦,冷淡又锋利,唯有在面对林昼时会露出一些柔软。他在高台上闪闪发光,比星子还要吸引人的注意。但星星已经不属于他了。   许泽安想,谢知让想要的不就是正常的生活吗,林昼可以做到的事情,他许泽安也能做到。   “重新给我一个机会吧,谢知让。无论你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我可以陪你一起。”许泽安说。   谢知让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觉得脑袋昏昏涨涨,阳光在眼前绽开一朵朵白色的花,像是中暑的征兆。   明明昨天还在跟喻凛炫耀自己最近体质好了很多,还贪凉洗了个冷水澡。   可许泽安见他没有动作,还当是因为被他说动,于是自顾自地往下说着:“人都会有年少轻狂的时候,是我那会不懂事,你要有什么意见我以后改就是了,嗯?”   说着,他又要去拉谢知让的行李箱。   “外边太阳太大了,再这样下去人都要晒化了,我先帮你把东西拿上去,我们找个凉快的地方再聊。”   然而就在许泽安握上行李拉杆,即将把它从谢知让手下接过时,后者突然伸手一拽,二十多寸的行李箱凌空划过一天弧线,直接把许泽安甩出了三米远。   摔在椅子上的时候,许泽安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谢知让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只来得及骂上一句:“我草!”   谢知让从昏涨的大脑里找回了一点神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抱歉,我今天状态不太好,刚才有点激动,不是故意的。”他看着吃痛揉腰的许泽安,本想上去搀扶,手刚抬起了一点,又犹豫地放下。   “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但我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赚够钱还债,和奶奶一起好好生活,没想过和谁在一起。”   “而且,许泽安,我不相信你。或许你已经忘记了,但我还记得去年冬天你突然说自己想吃水煮鱼,我跑了好几个超市才找到新鲜的黑鱼,着急忙慌地做完跑了半个城赶着时间送到你给的俱乐部地址,却因为没有通行权被保安拦在门外,在冬日的寒风里等了你一个小时。最后还是你的朋友来见的我,说你已经去了下一场派对,”谢知让捂着发烫的额头,不知道怎么地就想起了那么久远的一段往事,自己都跟着轻轻笑了一下。   “许泽安,算了吧,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谢知让说着,拖着行李箱就进了宿舍楼下,然后在许泽安地注视之下单手拎起,毫不费力地提上了楼。   【突然就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在不远处偷看了全程的喻凛勾着嘴角,满意地说道。   007:【……】   喻凛拍了拍掉落在身上的桂花和枝叶,正准备转身回去找林鹤。   不想身后兀然地贴上一道温热胸膛,微凉的脸颊从他的耳廓擦过,下巴虚虚贴在他的肩膀上。   清冷的嗓音幽幽地在耳旁响起:“你这么着急跑来,就是担心谢知让又要被许泽安缠上?”   “林昼,你就那么喜欢他?”   纯粹的木质雪松扑入鼻尖,宛若凛冽北风一般瞬间将喻凛整个人包裹起来。   他怔愕地偏过头,只看见了林鹤漆黑如深渊的眼眸。   他哥这又是怎么了? 第22章   后颈被微凉的指尖擦过,如同羽毛一般,喻凛下意识战栗了一下,残留的体温还带着痒意。   “我看他也不是对你没有感觉。”   林鹤的声音低哑,说话时吐出的气息擦过喻凛的耳垂,宛若情人呢喃,却因他紧咬的后槽牙又带了点别样的意味。   这是喻凛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认真思考“喜欢”这件事。   不知道是因为他失去了先前的所有记忆,还是因为他本身就不理解这样的情感,喻凛其实很难明白“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最开始,007说许泽安的欺压占有、幡然悔悟算喜欢,谢知让的逃避顺从、无奈接受也算喜欢,林昼的默默付出、拱手让人还算喜欢。   但喻凛不理解这样不畅快的“喜欢”。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像一台无情无欲的机器,天生就难以理解那些太过复杂的情感,飘飘然地被阻隔在了人群之外,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们的喜怒哀乐,内心却没有半分触动。   但又在某一刻,他又不只是一台机器,因为冷酷无情的机器不会有自己的想法,而喻凛还是有的。他的一半心仿佛向往着无拘无束的天地,所以说话行事从心所欲,本能地生出了一副乖张自由的“自我意识”,带着他反抗所有会让他不痛快的事。   可什么又是真正的“喜欢”呢,喻凛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比起和谢知让在一起,他更喜欢粘着林鹤,他的便宜大哥身上有一种熟悉又奇妙的感觉,大概就像厄难旅途中的一块温柔乡,总是字下意识地想要栖息片刻。   不过这样的温柔乡,应该很快就不会见到了。   喻凛凝望着林鹤高挺的鼻梁,视线缓缓往上,落在他的眼睛。   如果换森*晚*整*理个时间,或者换个人,喻凛或许都不会理会对方。   但莫名地看着林鹤的那双眼,他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真话:“哥,我其实……也不太懂,真要说的话,我只是不想他们在一起。”   树上的蝉鸣不绝于耳,不知道是哪变了调的拉长一声,四面八方的便开始接连应和,聒噪非常。   林鹤轻轻舒了一口气,摸索过自己屈起的指节,指腹轻柔触碰过后颈的腺体,妄图以冰凉的体温安抚下躁动的温度。   “算了,先回去收拾你的东西吧。”   还没往回走两步,喻凛茫然地抬起头看了林鹤一眼,后知后觉地想起了林鹤之前的举动。疗养院、医药费,还有后续的资助,以及林鹤提起谢知让时的异样反应,和谢知让这一个月的欲言又止。   喻凛喃喃道:“说起来,哥你也是alpha,你问这些,难道是因为谢知让他……”   语气里还带了点他自己也没察觉的生硬。   “乱想什么。”林鹤抬手揉过他的后脑勺,不悦又无奈地打断了喻凛偏离到九霄云外的脑洞。   傍晚收拾好喻凛的宿舍后,两人在学校附近随意找了家餐馆吃了晚饭。喻凛仿佛忘记了下午发生的事情,直到林鹤去卫生间洗手时,正擦拭着竹筷的他突然手上一个用力,竟将筷子折成了两半。   喻凛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手指摩挲着断口,不小心被崩裂的竹刺给扎了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心里的那股烦躁的火来自何方,也许只是一个无端的猜想,闹得他心烦意乱。   但很快林鹤就回来了,喻凛心虚地把筷子往桌下一藏,假装无事发生,反而兴奋地期待起这家餐馆的招牌烤鱼来。   【你从下午开始好像就心不在焉了。】007也异常地关心道。   【……】喻凛漫不经心地戳烂碗里的鱼肉,余光瞥过林鹤正襟危坐的身躯,闷声说道,【只是在想,按照这个世界的设定,omega对alpha的吸引力应该很强。】   007说:【可以这么讲,alpha和omega天生就对对方有致命的吸引力,没有哪个alpha可以抵抗omega的信息素。毕竟这个设定最开始就是蓝星那群洋妞搞黄色用的。】   喻凛抿了抿唇,吃进嘴里的鱼都味同嚼蜡起来。   晚饭过后,林鹤还想送喻凛回学校,但被他拒绝了。喻凛站在十字路口怔怔地看着绵延至远方的大道,突然意识到他似乎要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林鹤了。   这还是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除去林鹤易感期后的的那段时间,他第一次要和对方分开。   心里好像生起了一丝奇怪的酸涩。   “有事给我打电话。”林鹤却像是注意到他的情绪,轻声说道,“周末来接你回家,如果住不习惯,出来住也行。”   反正林家还有钱给他在附近再买一套房子。   喻凛点点头,林鹤沉默地注视了他好一会,才开车走了。   喻凛沿着他们来时的那条路往回走,夏夜的风来得湿闷,还夹杂着海风的腥咸味。   他有意无意地踩着人行道上投落的婆娑树影,任凭风把他的头发向后撩去,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   【我们还有多久能走?】喻凛幽幽地问道   【目前深情值……等等,谢知让那边好像出事了!】   ……   商场四楼的餐厅里,谢知让心不在焉地听着饭桌上的人七嘴八舌地讲述自己高中的故事。   他的室友来自天南海北,今天粗略接触,感觉都是性格不错的好人。于是在其他人提议今晚出来小聚一顿时,即使地点是远超谢知让消费水平的商场餐厅,他也没有拒绝。   但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撞上许泽安,偏偏两方都有熟人,理所当然地凑了一桌。   谢知让今天着实不怎么在状态,下午喝了一瓶藿香正气水后,中暑的状态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愈演愈烈,他现在靠着一杯又一杯的冰水勉力支撑着自己的神智,原本就内向的性子此刻更是沉默异常。   一旁的室友察觉到他的沉默,突然问道:“谢知让,你怎么不说话呀,你高中是在哪念的?”   “陆川。”   “陆川?”室友疑惑地看向对面的许泽安,“我记得许泽安也是陆川的,你俩认识啊?”   许泽安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谢知让的脸上,似乎是在期待他的回答。   谢知让惜字如金地应了个“嗯”。   “陆川好像是很有名的贵族私立吧,想不到你小子还挺低调。”下午见谢知让独自一人提了一个行李箱进来的时候,他还猜测对方的家庭状况是不是不太理想,原来是想多了。   “我是特招进去的,不用学费。”谢知让说完,不知道是不是室内环境闷热,烦人的燥热从心口涌出,顷刻间点燃了四肢百骸,呼吸都不通畅。   “我有点不太舒服,出去透个气。”谢知让说着,扶着椅子就要起身,不想还没站稳,膝盖一软,整个人直接向前摔去。   “哎,你怎么了!?”   离他最近的室友扶了一把,先前一直在对面一声不吭的许泽安也着急站起,几步奔至他身边。   长手一揽,几乎是直接将谢知让从他室友的手上抢进自己的怀里。   “你生病了?”   谢知让轻微地喘了几口气,细汗从额头上滑落,呼吸都变得沉重且灼热起来。   这不太对劲。   他抬手将自己从许泽安怀里推开,扶着椅子堪堪站稳:“我没事,谢谢。”   “那个……是不是……发情期到了。”在场的一个alpha声音干涩地说,“我好像闻到了……他的信息素。”   谢知让脸色一变,所有血色顷刻褪去。   而离他最近的许泽安,也在对方话落的那一刻,闻到了奶油般绵密的香草甜香。一股本能充盈了他的大脑,驱使着他恨不能在顷刻间把谢知让拥入怀中。   他沙哑地说:“谢知让,你好像真的到了发情期……”   还未等他动作,谢知让却率先一步拨开阻拦他的椅子向外奔去。   自喻凛那天提醒之后,他查了资料也做了准备。只是医生说他的信息素水平很稳定,短时间不会有发情的风险,谢知让便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可为什么这么突然?   抑制剂还放在行李箱里没有整理,他的信息素在短短几分钟内已经充斥了整个餐厅,周围的alpha在甜美的信息素刺激下蠢蠢欲动,恶狼似的、打量猎物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每个商场都会有隔离室,只要能找到它,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谢知让甩开靠近他的一个alpha,热意蒸腾之下他手脚发软,如果不是喻凛那十个月的训练,他现在恐怕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慌乱间不知道是谁抓上他的腺体,谢知让甚至来不及喊疼。   他一方面艰难地想要逃离,头顶上的灯晃得他大脑眩晕,一方面又在本能的驱使下渴望能得到alpha的拥抱和救赎,想要臣服、想要安抚、想要被人标记……   谢知让浑浑噩噩地想,难道这就是omega的命运吗?任由alpha掌控的命运……   谢知让用力一掐小臂,利用疼痛强行让自己清醒过来,模糊的视线努力辨别着头顶上的指示牌。   骤然,一个力道用力拽着他往前一扯:“谢知让,这边!” 第23章   谢知让靠在隔离室的墙壁上急促的喘息,整个身体都仿佛坠入了火海之中,烧得他浑身绵软,腺体滚烫异常。   甜腻的香草信息素挤满了整个房间,汗水从额间留下坠在微微下垂的眼角,五感逐渐敏锐起来,一点轻微的风都能在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白色的T恤被汗淋湿,隐隐勾勒出瘦削的肌肉线条,谢知让难受地扯了扯领口,精致的锁骨暴露在空气里,被热意蒸腾得泛着糜烂的红。   “谢知让,我可以给你一个临时标记。”许泽安抵在隔离室的门口,忍耐着本能的生理冲动,声音干涩地问道,“这里没有自制剂,你自己硬熬撑不了多久……”   谢知让紧咬着下唇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内心却背道而驰地生出强烈的下流渴望。   他想答应许泽安,答应他所有无理的要求,所有偏执粗暴恶劣的占有。不仅是许泽安,任何一个能安抚他体内的alpha都可以。   信息素不受控制地像许泽安扑去,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把他也拉进欲望的囚笼一同沉沦。   可一旦开了这个口子,那下一次呢?最开始是无奈的临时标记,那后面又是什么?   “不……”谢知让咬破了唇,铁锈味在口腔漫开,“不需要……”   狭小的隔离室完全被谢知让的信息素侵占,omega香甜的信息素无孔不入地钻进许泽安的四肢百骸,诱使他的腺体开始不安的躁动起来。   谢知让不知道隔离室外有没有循着信息素找来的alpha,不敢贸然开门推许泽安出去。   但他们两人此刻挤在这方寸之地,再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情可想而知。   他甚至也闻到了许泽安泄露出的一丝微末alpha的信息素。   忽然,他想起喻凛曾经教过他使用的蝴蝶刀,真到了那个时候,也不知道是应该先捅许泽安,还是先捅他自己。   “抱歉。”谢知让撑着墙壁站起,缓缓挪动到许泽安的身边,扑面而来的红酒香撩得他大脑发昏,谢知让用犬齿用力磨过舌头,强迫自己清醒。   “我下手会很重,但不会伤到你,因为是第一次,希望你不要反抗。”   许泽安的眼里坠着两团炙热的火,他还没想通谢知让的突然靠近意味着什么,就瞥见他的手擦过自己的肩膀,像是一个拥抱的姿势。   下意识地想要抬手回应,下一秒,脖颈阵痛,黑暗侵袭了他的所有。   谢知让再也支撑不住地瘫倒在地上,靠在许泽安旁边不断喘息,眼前布满了被烧出来的生理性眼泪,隔离室像一个巨大的火炉,他抬头望着头顶的灯光,眼前浮现出两团火焰似的黑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整个人都快烧成了一瘫沸水,身后的门板骤然被人拍响,他脆弱的神经一跳,瞬间戒备起来。   身体已经没有任何力气,无力和敏锐带来的只有未知的恐惧。   “谢知让,是我。我是林昼。”   熟悉的声音让他整个人松懈下来,挣扎摸索着站起,给喻凛开了门,然后任由自己向下倒去。   没有任何理由,他知道只要喻凛来了,自己就不会再有危险。   喻凛接过谢知让下坠的身躯,勾腿把门带上。   谢知让身上的温度烫得他都开始发热,空气间弥漫着的高浓度的信息素连他一个beta都难以忽视,还好外边的几个alpha已经被他清理干净,不然这些信息素在方才泄露一点,都会引得那群野兽发疯。   喻凛快速扫视过谢知让的全身,除了后颈被抓破现在已经凝血的腺体,和最开始被抓住的手腕留下过一道红痕,没有其他的痕迹。   他又瞥过倒在一旁的许泽安,猜到这也是谢知让的手笔。看来他之前教的东西谢知让有在认真学习。   【抑制剂,怎么用?】   赶来的路上遇到一家药店,喻凛顾不上里面五花八门的抑制剂种类,一股脑的把omega相关塞了个遍,如今也没时间看说明,只能求问于007。   路上被迫恶补知识的007说道:【红瓶是注射剂,往腺体里注射,绿罐是喷雾,用于掩盖他身上的味道。其他的还有吸入式和口服,这会的用途应该不大。】   喻凛“嗯”了一声,翻出了袋子里的红管,拆了针头冷静地往谢知让的脖子上扎,若是不看他的动作只审视他冷淡凝重的表情,当真像极悬疑小说里那些恐怖渗人的反社会杀人犯。   【我果然还是很讨厌这个世界。】   007:【?】他有些担心喻凛会克制不住把谢知让的脖颈扎穿。   【它好像真的很期待把谢知让和许泽安绑定在一起后的情景。如果不是谢知让能够反抗,现在大概已经标记了吧。】   007第一次听到喻凛用这样戏谑又冷漠的语气说话,不敢吱声。   抑制剂打进谢知让的腺体,安抚下身体的躁动,皮肤上灼热的热意开始褪去,喻凛转头看了许泽安一眼,思考要怎么处理他。   喻凛一通乱喷掩盖住谢知让身上信息素的味道,单手一扯将他背在身上,经过许泽安的身边时正要嫌弃地把他踹开时,就听谢知让喃喃道:“是他带我到隔离室的,他没做什么。”   “……能一起带走吗?”   喻凛冷哼一声,不耐烦地抓起许泽安的胳膊,把他拦腰拎起。   他就这样身上背着一个,手上提溜着一个,从安全通道里径直下了楼。   林鹤的车就在离出口最近的地方停着,看着喻凛安然无恙地带着人下来,紧握着方向盘的泛白手指松懈下来,舒了一口气。   喻凛把许泽安丢进后座,甩了甩酸软的胳膊,为了防止他突然诈尸又在他的后颈上补了一道,然后才到另一边把谢知让塞了进去。   “去医院?”林鹤皱了皱眉,似乎是感受到了许泽安身上残留的alpha信息素,本能地有些排斥。   喻凛坐上副驾,脚边冷不防地碰到了一个玻璃瓶。   “行。”他不动声色地低头看了一眼,和之前给谢知让注射的那只红瓶抑制剂很像,但又有些许的不同。不过车内灯光昏暗,他也看不太真切。   他俯身去拿,路边的灯光在玻璃外瓶上反射出一道亮,林鹤余光瞥见,神色一凛,借着红灯停车的功夫把它从喻凛手里抽了出来,扔到车门边上的框里。   “这是什么?”喻凛好奇地问。   “抑制剂。”林鹤沉默了好一会,在红灯跳转的时候还是回答了他,“你上去的时候注射的,毕竟我也是alpha。”   喻凛想到刚才闻到的那点微末的信息素,若是换作林鹤在那,是不是也会控制不住alpha的本能,任由信息素支配他的理智呢?   一想到有这样的可能,他的内心就莫名有些堵得慌。   “做omega真累啊。”喻凛感叹了一句,偏过头抵在车窗上看着街上流转过的霓虹灯光,“不受控制的感觉一点都不好。”   林鹤一愣,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哥,如果……”喻凛顿了一下,迟疑地说道,“如果有一个omega在你面前发|情,你是不是也违抗不了自己的本能,想要标记他,哪怕你对他并没有感情?”   林鹤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话,诧异了片刻之后,才不咸不淡地说道:“不会。如果我不想标记他,会有很多种方法。我会把自己关在碰不到的地方,或者先打晕他,再打晕我自己。”   这话不知道是触动了喻凛的那跟神经,他突然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好似月牙,窗外的灯光落进眼底,犹如天幕上点点的璀璨繁星。   可是连喻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高兴什么,他后知后觉地摸上自己上扬的嘴角,茫然地呢喃道:“奇怪,我又在开心什么呢……”   迈巴赫驶入医院急诊,医护人员把谢知让和许泽安拉去了不同科室进行检查,他站在门口看着大厅内忙碌奔波的人群,一晃神发现林鹤还站在别旁没有动作。   于是奇怪地转身回去。   月色隐匿了林鹤的身形,他站在车旁,几乎要和身后的灌木沦为一体。   喻凛闻不到车内弥漫的、微末的、来自三个人的信息素。信息素喷雾虽然能遮盖掉大半的味道,但不免还是残留了几分,又是在那样密闭的环境里待了近十分钟,即使提前注射过抑制剂,林鹤的本能还是不免有些蠢蠢欲动。   “哥,怎么了?”喻凛踏进灌木笼罩的阴影之下,仰头对上林鹤的表情,忽觉他漆黑的眸子像狼一般。   林鹤偏过头,撩起眼皮注视着喻凛的脸,作乱的腺体突兀地跳动着,宛若催情的符咒。   喻凛的身上沾染了庞杂的信息素,有不知名的alpha的,有谢知让和许泽安的,脱离了车内混乱的环境,那些味道一下子明显了起来,偏偏他自己无知无觉,单纯得如同砧板鱼肉。   “哥?”   在喻凛的一声疑惑中,林鹤忽然上前一步,揽住了他。   “嘘——”   独属于林鹤的冷香扑面而来,喻凛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心跳猛地迅疾了起来,好像随时都准备逃离他的身躯。   手掌遮盖住他后颈的皮肉,但这温热的触感和林鹤的拥抱一样,一触即离。   喻凛只来得及瞥见林鹤手背上模糊的红印——像是被什么东西咬的。 第24章   一直到回到宿舍,喻凛都还隐隐感觉到后颈上残留的热度。   林鹤的手掌很宽,随便就能将他的整片皮肉覆住,指腹带着薄茧,轻轻擦过时粗糙的触感格外明显,总是让人下意识地轻颤。   喻凛那时候看不清他的脸,但总觉得他的眼神锐利深沉地像狩猎中的孤狼,而自己则是他盯上的猎物。   可喻凛从来不想做猎物。   大概是睡前想不通的事情多了起来,喻凛难得地做了一个梦。   他其实很少做梦,在这个世界的这么多月里,无非也就想想自己得到了吃不完的冷锅鸭血,或是造了一间巨大的糖果屋,还是头一回在睡梦中见到了真真切切的人。   梦境里的一切很真实,不像凭空出现的,倒像是他曾经失去的记忆之一。   他穿着深蓝色的作训服,隐匿潜伏在繁密的灌木丛中。呼吸融进周遭的蝉鸣与风声里,浑身肌肉都蓄势待发般紧紧绷起,像是蛰伏的猎豹。   夜色昏暗,蓊郁的树木在微末月光下形状难辨,宛若鬼影。远处篝火攒动,火光倒映在墨似的水面,乍时微风簇浪,粼粼波光散作满天繁星。   篝火旁坐着三个黑影,其中一个正擦拭着手里的枪杆,金属在篝火的映照下泛着银白的冷光。   他盯着另外两人从包里翻出三袋单兵口粮,轻轻捻过藏在袖子里仅剩的一片压缩饼干,左手的腕表显示下个空投补给地点在五公里开外的F15区,蝴蝶刀自指尖转过一道银光。   就在他即将动身时,耳边传来了战术靴踩在碎叶上的声音。   来人压得很轻,听得出来是在刻意接近,甚至喻凛捕捉不到他的呼吸。   他僵直着脊背敏锐地分辨来人的方向。   下一秒枪支保险打开,金属元件碰撞的咔嚓声就如同开战的信号,扳机扣下那刻喻凛应声而动。   火光迸裂,一颗子弹精准地打在他方才潜伏的地方。   而喻凛来不及回头看上一眼,手中刀刃寒光一现,径直袭向来人的脖颈。   那人抬手格挡,蝴蝶刀刃擦过金属腕表,发出刺耳的声响。   “哪里来的野猫,躲在这里偷腥?”那人的声线偏冷,犹如乱琼碎玉,上扬的尾音又带了点别样的味道。   篝火旁的三人听到动静,纷纷抓起武器急促逼近。   “陆哥!”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我草这里怎么躲着个人,差点我们就要被偷了。”   喻凛和那位“陆哥”靠得极近,加上动作招招大开大合狠辣致命,快得只能看见残影,三人不敢贸然上前相助。   刺出的刀刃遗憾擦过男人的脸,喻凛迅速反手回撤,却不想男人早有准备擒住他的右臂,将他掼入树丛之中。   巨大的力道仿佛要震碎了喻凛的五脏六腑,他粗重地呵呵喘息几口气,滚烫的枪膛抵在他的眉心。   先前说话的那人吊儿郎当地喊道:“这位朋友,你现在有两条路,是交出所有物资安静出局,还是我们送你上路?”   喻凛没有说话。   天上的积云被风吹跑,借着微弱的月光,喻凛看清了禁锢在他身上的男人的脸。   是一个约莫二十左右的青年,身量颀长,面容深邃俊逸,一双漆黑如夜的桃花眼里毫无温度,垂眸时,落在喻凛脸上审视的目光锐利如鹰。   喻凛刚才的一刀划破了他的衣袖,破损处暴露出的手臂肌肉线条紧实,握枪的手在月光流转下泛出玉质的光。   “哪个组的?”抵在喻凛额上的枪口向下压着,被桎梏住的手腕微微挣动了一下,却被青年压在胸前,抓得更紧了一些。   喻凛忽然垂下了眼,轻轻地抽动了一下。再次撩开眼皮时,眼底漫开了一片晶莹的水光,眼尾都带着可怜巴巴的昳丽红痕。   “我太饿了。”他的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刻意拖长的尾音宛若撒娇一般绵软,“我和队友走散了,只是想要一口吃的。”   因为方才的激烈打斗,他的头发已经湿透,调皮地贴在脸颊上。白皙的脸上挂着近乎糜烂的红,湿漉漉的眼睛渴求地望着眼前的人,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再开口时,甚至还带上了无所适从的哭腔:“我错了陆哥,放过我好不好?”   青年握枪的手一僵,平静的眼眸中翻过一道暗潮。   骤然,喻凛腰腹用力,双腿正蹬踹向青年,随后反手一撑,竟仅凭着核心力量从地上翻起,长腿一胯绞上青年脖颈。   地位调转,喻凛跨坐在男人身上,擒住男人握枪的手,嘴角勾起一丝漫不经心的笑。他俯下身,几乎是贴着对方的鼻尖说道:“兵不厌诈啦,陆哥。”   一声“哥”被他叫得百转千回,颇有种情人低语的调情味道。   “现在,交出你们的所有食物吧。”   话音刚落,一颗子弹打在三人身前的土地里。   ……   喻凛猛然睁眼,从床上惊醒。   清晨的阳光从窗帘缝隙里泻进,头顶的空调还在嗡嗡运作,喻凛揉了揉睡得发涨的脑袋,茫然地盯着在阳光的光柱里飞舞的尘埃,才晃过劲来。   【这是我之前的记忆吗?】   007缄默不语。   【我以前是干什么的,特种兵?雇佣兵?嘶……看起来也有点像强盗,怎么打不过还色|诱了。】   007:【……倒也不必妄自菲薄。】   其他室友还没有醒,喻凛翻身下床喝了一口水,反驳道:【没啊,被诱到的笨蛋才应该妄自菲薄吧?】   007:【……是我多话了。】   第一天上午没有排课,喻凛思索了一下,打算去医院看看谢知让。   谢知让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唯一值得关注的无非是后颈上不知道被哪个alpha抓破的腺体。omega的腺体很脆弱,稍有不慎都容易引发感染,导致信息素分泌紊乱。   医院是林氏旗下的医院。谢知让因为发|情期消耗了太多精力陷入昏睡,林鹤昨晚联系了熟识的医生,安排了单人病房让他待在医院看看情况。   至于许泽安,由于喻凛下手不知轻重,在另一个病房躺着了。   喻凛到病房的时候,谢知让已经醒了。他半靠在病床上,覆在被子上的手背上贴了一层胶带,下面的皮肉|漫开一大片乌青。   谢知让失神地望着窗外的树梢与来往的叽叽喳喳叫着的麻雀,一双眼里空空荡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喻凛搬动椅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肩膀惊吓地一耸,诧异地偏过头来看着已经坐下的喻凛,脸上很快流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你来啦?”   喻凛扫过床头柜上不知道是谁送来的粥,说:“不吃吗?”   谢知让摇了摇头:“没什么胃口……昨天,谢谢你。”   “……唔。”   “谢谢你及时赶到,救了我,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谢知让抬手,虚虚触碰了一下被绷带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脖颈,语气里有些感伤。   喻凛望着他贴着胶布的手背,似乎看见了他泛青的血管。微微张合的嘴唇干涩泛白,皮肤苍白到几近透明,一场发|情期好像吸干了谢知让所有的精气与血色。   喻凛沉默了好一会,才淡淡地开口:“你学得很好。”   这句话不知道是触动了谢知让的哪根神经,他突然俯下身,瘦削的脊背微微抽动了起来。   “好想……做一个beta。”   喻凛定定地看着他,迟钝的思绪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先安抚,还是先追问缘由。   但谢知让早就习惯了他这副游离于所有东西外的反应,只是继续说着:“我好害怕。那种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只想屈服于欲望的感觉,像奴隶,像野兽……许泽安当时问我,需不需要一个临时标记,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我想答应的,一个人硬熬着好痛苦,我甚至觉得眼前的哪怕是任何一个alpha,只要他能解救我,我都会答应他。”   漫长的昏睡里,谢知让的思绪翻涌,回想起了许多事情。   有初高中时,同龄人无故地推搡与嘲讽,高大的alpha们围在他身前,戏谑地猜测他的信息素是怎样糜乱的味道。他们羞辱着想要比对AO身体的差异,故意扯开他盖着眼的长发,兴奋地看着他被欺负得通红的眼。   也有后来在白潮里,那些自以为是的alpha们下|流|淫|邪的目光,还有送酒时作乱的手,有意无意的暗示,和总是嬉笑帮他挡开的陈哥。   他甚至还梦到了与现在完全不同的未来。在那个未来里,没有喻凛的出现,他在许泽安的掌控和他的那些朋友的作弄里度日如年,然后那些日子又随着奶奶的噩耗戛然而止。   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为了一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无法拒绝脑满肠肥的男人递来的酒,又在狭小华丽的包间里被他的信息素压制得动弹不得,只能在内心嘶吼期待着救世主的降临。   还有……还有许泽安。多少年过去,兜兜转转,不管他怎么努力都逃不出他的掌控,他在一场意外的发|情期中无奈委身,从此后颈落下了再也无法摆脱的印记。   “林昼,我突然很害怕,我的命运注定就是要成为别人的附属品……” 第25章   谢知让在梦中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单是强睁开眼皮的过程就无比艰难,像是被一块黑布死死罩住了眼睛。   嗓子干哑得发疼,发不出正常的声音。标记他的alpha散发的信息素如同致命的春|药,昨夜稍稍流露出微末一点,就能在顷刻间勾起他的情|欲,让他沦为毫无理智的兽。   被反复标记的后颈发了热,胀痛异常,像是被套上了专属于许泽安的项圈。   酸软的身体提不起任何气力,他挣扎地撑了一下,脚尖还没沾地便软倒在地。   模糊的视线里闯进一双长腿,下一秒他被人一把拉起,重新抱回床上,眼前的许泽安面容沉稳深邃,一身西装革履,俨然刚从外边回来。   许泽安在他身边坐下,温热的胸膛贴上他的后背,轻轻一揽就把他禁锢在了怀里,但这样亲密又陌生的举动让谢知让浑身僵硬,紧绷的脊背宛若炸毛的猫一般。   “谢知让,我帮你辞掉这份工作好不好?”明明是爱人温柔的低语,但谢知让却如坠寒冰,“鱼龙混杂的地方不去也罢,免得下次再撞上不长眼的人,我不想像昨天那样担心。”   谢知让如坐针毡地靠在他的怀里,眼神却飘忽地不知看向何处,他抿着唇没有说话,唇角被咬破的地方微微刺痛,他用舌润了又润。   “怎么不说话?不愿意吗?”许泽安亲昵地贴上他的侧脸,宛如少时每一次戏谑般亲吻他的脸颊,烈酒般的信息素无孔不入,“还是不高兴了?”   谢知让眨了眨眼,嘴巴微微张合,只能发出细弱的气声:“没有,都听你的。”   许泽安的眼睛一亮,揽着他的手收紧了一些,架在肩膀上的脑袋像幼犬一般兴奋地在他的颈窝里蹭了又蹭,语调都在上扬:“还以为你又要像上次一样拒绝,我早说了那地方钱又少事又多,浪费这个时间不如多陪陪我,我能给你开双份。”   谢知让盯着他无名指上的素圈,声音又轻又糊:“我的意见……又不重要。”   反正他的每一次反抗最后都是无疾而终,既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顺了许泽安的意,免得浪费气力去奢求太多无法转圜的决定。   “什么?”许泽安没有听清。   谢知让摇了摇头。   “你要是真这么喜欢,我在公司楼下给你搞个店铺,你爱怎么玩怎么玩,这样我也能随时见到你。”   许泽安宽大的手暧昧地沿着谢知让的胸向下摸去,钻入温暖的被窝,寻到了谢知让的手指,一寸寸地抵开他的指缝强势插入,心情愉悦地哼了几声不知名的小调,好像抓住了最心爱的玩具。   他抱着谢知让向床上倒去,翻滚间背上不知道搁到了什么,他松开手反手去探,摸出了谢知让的手机。   谢知让在他这里没有秘密,他百无聊赖地解了锁,微信里第一条就是林昼的消息。   许泽安不受控制地沉下脸,寒声道:“你怎么还和他有联系?”   说着就点开了林昼的对话框,看见了一张从新闻页面上截下的照片。照片里是许泽安和没什么名气的小演员,两人在灯光昏暗的餐厅里依偎贴近,从拍照的视角看去像是在接吻。   谢知让神色恹恹地扫过那张照片,偏过头,又对上许泽安复杂的目光。   “和其他投资人吃了个饭,他们找来的人,就一起坐着没发生什么,都是乱拍的。”许泽安语气不善地解释道。   谢知让扯着嘴角一笑,淡淡地说:“嗯,我没信。”   于是许泽安喜悦地翻身压下,搂着他的腰又亲又捏:“我只爱你一个,其他的龙蛇鬼怪我都看不上眼,你也趁早把林昼那傻逼删了,成天尽会挑拨我们关系。”   谢知让茫森*晚*整*理然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不知道应了什么,许泽安还在亲昵地诉说着甜言蜜语,可他的心却空荡得如同雾蒙蒙的荒芜大地。   梦里的一切是那样的真实,如果不是林昼的出现,这或许就是他原本的命运——不,也不是,梦里的林昼和现实的林昼截然不同,他是林氏疼爱的小少爷,性格大大咧咧却如同赤子,他认准了自己却也无力反抗许泽安。   如果说梦里的谢知让是溺水的愚人,梦里的林昼则是随波逐流的小船,对他的困境永远束手无策,而自己则永远抓不住遥远的船板。   谢知让抬手抚摸着被包扎好的腺体,梦中的疼痛和无力感仿佛挥之不去,他眼神黯淡无光,轻声道:“醒来后我就一直在想,哪怕不是许泽安,我可能也会在一次意外里成为别人的附属品。”   “附属品是没有反抗能力的。”喻凛打了个哈欠,满不在乎地说,“你还是以前的那个谢知让吗?”   谢知让的眼珠动了动,迟钝地转过头,表情呆愣地看着喻凛。   “我不是教过你反抗的方法吗?脆弱的地方、易攻击的地方、武器的使用,你这次也做得很好。”喻凛抵着病床翘起椅子,又一搭没一搭地乱晃着,“那些都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只要你不愿意,就不会发生。”   谢知让沉默地看了他半天,终于眼眶一热,整个人都扑进了喻凛的怀里,吓得他差点掀翻了椅子。   谢知让伸手紧紧搂着他的腰,似是终于在茫茫的深海里找到了一片浮木,泪水决堤流了满面,五官都哭得皱在一块。   他抽噎地说道:“如果没有遇到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不喜欢那样的一生。好像永远都在抗拒命运,又好像永远都摆脱不了命运。大山与洪流接踵而至,总在他以为自己能够逃离重新开始的时候给予沉重的一击。   他不断地问自己,他爱上许泽安了吗?事事关心、事事迁就的情感是爱吗?数年的纠缠与疲倦,安于现状与忧虑分离是爱吗?谢知让自己好像也不知道。   或者说他不敢知道。   因为那样就是让他承认自己无能为力的一生。   喻凛思忖片刻,抬手拍了一下他的头,把谢知让的脑袋按得往下一低,然后又安抚地揉搓着他的头发。   手上的触感很好,像是在抚摸大型犬类的毛。喻凛突然就明白为什么林鹤那么喜欢揉他的脑袋了。   “你别哭啊,没什么好哭的。”喻凛说道,“一场噩梦而已,别这么胆小。”   “而且你还欠着我哥好几十万,以后有的是你想哭的日子,要好好努力还钱啊谢知让。”   谢知让原本还在眼眶酸胀,听到这话,突然就笑了出来。   “我会的。”   喻凛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不过原剧情里最后一个关卡过了,之后大概也不会再有什么幺蛾子出来了吧。   他没什么想和谢知让说的了,与他四目相对地静坐了十分钟,就闲不下来地离开了。   病房外的走廊,许泽安靠在铁质椅子上,仰着脑袋望着头顶上的灯。   听到喻凛的脚步声,他转过头来和他对上一眼,那张原本俊秀的脸上莫名显出几分颓废。   喻凛没有说话,他也就没有开口,只是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让喻凛感到有些不适,所以也没着急离开,大大方方地站在一边,任许泽安审视。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许泽安终于开口问道:“他还好吧?”   喻凛:“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看?”   许泽安被噎了一下,表情有那么一瞬的僵硬,随后才说:“他现在应该不想见到我。”   喻凛实话实说:“你说得没错。”   许泽安:“……”倒也不必这么直白。   他其实很早就到了病房门外,也就晚了喻凛一步。谢知让的那些话他全部都听见了,也不可否认地是,以他对自己的了解,梦中那些确实是他会做的事。   许泽安自小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至于那些东西得到之后是被厌弃还是怎么样那都和他没什么关系。当时谢知让的那些话,是他第一次对自己掠夺般的、以自我为中心的性格产生动摇,更遑论他刚才和喻凛说的那些话。   那些自己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感情,优渥舒坦的生活,充斥着占有欲与口嫌体直的关怀在对方心里不过是束缚一生的枷锁。谢知让想做路边的野草,哪怕风吹日晒、零落成泥却依旧逍遥自由,而妄图让他成为温室鲜花的自己,则如同他命途中的恶人与反派。   “……别对我摆出这个表情,我是不会像安慰谢知让那样安慰你的。”喻凛冷漠地说道。   许泽安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方才展露出的迷茫与脆弱,嗤笑一声:“我也不需要你的安慰。”   喻凛转身就走。   “喂,你会对他好的吧?”   喻凛无情回复:“谢知让又不是巨婴,他会对自己好。”   许泽安没有再说话。   一直到喻凛走出老远,突然听见脑袋里的007疑惑地“啊”一声。   喻凛心不在焉地问:【怎么,他又给我贡献了多少深情值?】   007诧异地说:【不是,这个世界的世界线……好像突然从系统里消失了。】 第26章   喻凛和007都不知道世界线消失意味着什么。   007甚至特意抽离了一趟, 也没能得到半点信息。   【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吗?】喻凛漫不经心地问。毕竟他本来就厌恶原本的世界线,就算是消失了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影响。   【是第一次,你是系统的第一个宿主, 之前测试……】意识到自己好像说多了,007连忙止住了话头。   但喻凛对此并未在意。   谢知让没几天就出了院,有条不紊地开始了他的大学生涯, 医学生课业繁重,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但他周末居然还有时间出去兼职,像是把自己当成了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喻凛的大学生活也逐渐迈上正轨。国际合作的课程不多, 唯一头疼的是某些全英文授课的课程。   喻凛总是独来独往,坐在教室最后排靠窗的位置, 好像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一般,即使失去记忆也没有改变。   他总觉得在自己的那个世界里,他也曾经坐在这个位置上,注视过前排什么人的背影,但当他每次失神地向着某个熟悉的方向望去时, 却总是失望地发现那里坐着的人并不是他想象的模样。   他有时候会想起梦中那个陆姓的青年, 他给喻凛的感觉很奇异,不仅仅是一面之缘那么简单, 可每次深想下去, 损伤的精神网便会带来触电般的刺痛。   时间就这样兜兜转转地过了三个月,秋去冬来, 寒意渐浓。   喻凛被米白色的羽绒袄包裹着,帽檐上的绒毛柔软细腻地贴着他的脸, 小巧精致的下巴隐在驼色的毛衣里,半眯着的眼睛里浸了一层水雾。   教室的广播里传出下课的铃声, 喻凛伸了个懒腰,眼角渗出一滴生理性的眼泪。   冬天实在是再容易犯困不过的季节。他正打算回宿舍去补会觉,还没来得及踏出教室,就遭到了一个omega的围堵。   “谢知让的微信,你就不能给我一下嘛?”omega矮了喻凛半个头,娃娃脸,小狗眼,说话声音又软又甜,尾调总是拉长着,像钩子似的。   若换作别人,大概会有怜香惜玉的心,无法太过无情地拒绝他的请求,但喻凛只是轻轻一瞥,铁石心肠地走了。   走廊外的布告栏上挂着谢知让的获奖信息。这位omega自还未入学开始,便轰轰烈烈地开始了他声名大噪的旅程。无论是数学建模还是高数大物省赛,喊得上来的喊不上来的,连喻凛都觉得谢知让好像把自己当做了一个陀螺,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地转着,仿佛在证明着什么。   上个月的运动会上,他甚至在几个项目里狂虐了一众alpha,用比赛得到的奖励金请喻凛到校门口新开的火锅店里大吃了一顿。   不知道是哪个院系的宣传部拍下了谢知让跳高的照片,omega冷淡又无辜的脸,白色T恤笼罩的纤细挺拔的身躯,运动短裤下一双笔直白皙有力的腿,一眼看过去宛若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像,一经发出便得到了广泛的关注,日均好几人在表白墙上打听谢知让的信息。   其中不乏大批大批的omega,谁会不欣赏飒爽帅气的同性呢?   他们也没看见过谢知让抱着喻凛的腰嚎啕大哭的模样。   不过喻凛和谢知让的关系在他俩的圈子范围内基本是人尽皆知的事。谢知让虽然忙,但一有时间就会来找喻凛,不是陪他吃饭上课,就是在健身房出双入对。   所以那些在谢知让那里碰了壁的,或是不敢搭讪的,都会优先在喻凛这里曲线救国。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喻凛是比谢知让还攻克的铜墙铁壁。   就比如眼前的这位omega,他已经纠缠了喻凛将近一周。   “真的不能给我吗?别这么吝啬嘛。”omega又凑上来可怜巴巴地问道,一双卡姿兰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我见犹怜。   “你怎么不自己找他要?”喻凛跟随着人潮被推下了楼,忽然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看到消息后脚步一转,向着与宿舍相反的方向走去。   “谁抓的住他呀。”omega依依不舍地追着,“不给他的也行,把你的微信号给我补偿一下总可以吧?”   喻凛偏过头,不明所以地对上omega希冀的眼。林昼原生的脸生得很好,配上喻凛惯用的懒散神情,透着一股不谙世事的干净少年感。   omega心虚地垂下视线,耳垂都带了一点红。   喻凛突然就明白了他的目的:“你不是冲着谢知让来的。”   omega咬了咬唇:“我当然是为了他来的,也是为了你来的,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不能全都要吗?”   喻凛被他的大言不惭震惊了一瞬,很快就无情地拒绝:“我的心里只有谢知让一个,你没有机会的。”   “你乱讲,你俩要是真有什么猫腻早在一起了。”omega气呼呼地说道,“你看他的眼神比我看高数的眼神都清白。”   喻凛:【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007:【他说的倒也没错。】   喻凛眼见就要走到校门,张望了一下还没看见熟悉的车影。omega见他不答,着急地跺了两下,追问道:“你俩是不是互相挡枪来着?就给个微信嘛,考虑考虑我啦?”   喻凛忽然眼前一亮,压着omega的肩膀把他拉开,然后语重心长地快速说道:“你不懂,有时候喜欢一朵花,不需要拥有,只需要看到花开就已经很幸福了。”   这句话是他上上周在图书馆里翻到的一本言情小说里的句子。   说完,喻凛就松开手,一溜烟地窜出了校门,没了踪影。   ……   林鹤在校门口停下车,静静地看着喻凛放下搭在omega肩上的手,然后兴奋地穿过闸机,向他跑来。   寒风把喻凛的头发吹得凌乱,帽子上的绒毛杂乱地一边倒着。喻凛拉开车门钻进车内,搓了搓手,呼出了一口冷起,抱怨道:“好冷啊,哥。”   林鹤没有看出他哪里冷了,但还是调高了车内暖气的温度。   结果就听喻凛说出了下一句话:“这么冷的天,一定有火锅吃吧。”   林鹤:“……”就知道没安什么好心。   “刚才那个人……”   “嗯?”喻凛茫然地看着他。   林鹤僵硬地说:“是这个月第五个了吧。”   “什么第五个?”   【算上刚才的那个omega,这是林鹤这个月看到的第五个你的追求者。前四个分别是三个星期前两个体育系的alpha,硬拉着你和他们打球的那俩,还有两个星期前艺术系的alpha,黑长直大美女,一个星期前文学系的……】   喻凛好奇地问:【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007阴阳怪气道:【只怕有人记得比我更清楚。】   林鹤深深呼出一口气,咬着后槽牙没有继续问。   “放心啦哥,是来问谢知让的。”喻凛随口胡说着,脑内传来系统新的深情值增加的提示。   这几个月下来,由于各类“情敌”的飞升,后台的深情值也蹭蹭上涨,加上林鹤和那个omega刚才贡献的那点,现在刚好到达了2000。   喻凛莫名地有种预感,他好像很快就要从这里离开了。   如今的谢知让已经不需要他再教什么了,他比从前都要坚韧、顽强、清醒,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并且逐渐在朝着他内心规划好的目标奋斗着。   而许泽安自那天医院以后,也淡出了他们的生活。除了某天在路上遇到时的一句寒暄,他和谢知让几乎没有别的交集。   喻凛想不出剩下的故事里还会翻出怎样的水花。   于是在回到林鹤的住所,也就是他高三时住着的公寓后,趁着客厅里等待林鹤准备晚餐的空挡,喻凛给谢知让发去了一条消息。   【谢知让,祝你自由。】   他不太喜欢哭哭啼啼的离别,如果真的要走,这样就很好。   厨房里的声音渐小,喻凛瞧见林鹤把食材端上餐桌,兴致勃勃地凑了过去,却又疑惑地打量了林鹤一眼。   今晚的食材,意外地和他第一天来到这个世界的那顿火锅重合了。   “哥?”   林鹤也看向他:“怎么了?”   喻凛摇了摇头,狐疑地拉开椅子坐下。   还是一样的鸳鸯锅,冷锅鸭血悉数滑入锅里,被翻滚的红汤从锅底推上,夹杂着热辣汤汁的鸭血辣麻了大片嘴唇,林鹤贴心地从冰箱里开了一罐可乐递到喻凛的面前。   喻凛吐着舌头,含糊地问道:“哥,今天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林鹤一愣,随即拿着纸巾擦去他脸上沾着的酱汁,温声说:“不是你天天晚上给我发消息说想吃火锅。”   “对哦。”喻凛在他指尖滑过的地方一蹭,说,“……可你这次同意得却异常爽快。”   “对你好还有这么多意见,下次你喝西北风去吧。”林鹤嫌弃地说道。   喻凛确定了,他哥果然还是他哥。   他其实也有想过要不要和林鹤说些什么,可每句话刚到嘴边都能在瞬间被他推翻。他不知道自己离开后原本的林昼会不会回来,林鹤会不会察觉到他们的差别,又会不会像对待自己一样对待他真正的弟弟——   一想起这样的可能,他的心里就莫名的发酸。   连嘴里最爱的鸭血都少了几分味道。   虽然已经离开林鹤生活了小三个月,但到真正的离别时,喻凛竟感到了一丝从未感受过的不舍。   即使他下意识地认为自己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   喻凛一个人闷闷不乐地清扫干净了大半的食材,吃得肚子发胀,只能瘫在沙发上做咸鱼。   大概是酒足饭饱,客厅里的暖风又熏得人神智恍惚,没躺一会喻凛便开始眼皮发沉,晕乎乎地靠在落枕上。   模糊间,收拾好一切的林鹤甩着手走到他身边,挂着水珠的指尖撩开喻凛额前的头发,手指从喻凛的侧脸滑过,指腹像是轻轻地在他的耳垂上落下一个吻。   “晚安。”   这是喻凛的神智陷入昏沉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可临到意识回归黑暗的那一刻,喻凛都没想好要对林鹤说什么。 第27章   【检测到任务完成, 即将脱离世界——】   【(原)世界线进程:0,深情值累计:2000。再接再厉哦。】   喻凛原以为自己会被直接传输到下一个世界,可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 再睁开眼时却到了一个方盒子似的房间。   雪白的墙和雪白的地板,仿佛多看上一眼都要暴盲。喻凛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囚禁的困兽,站在方盒子的中央静静扫过四周, 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不太舒服。   【这是哪里?】喻凛问道,【我打乱世界线的惩罚吗?】   007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是系统的中转站, 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们再去下一个世界。】   喻凛说道:【我不用休息, 直接带我进入下一个世界。而且这地方这么简陋,有什么值得休息的?】   喻凛用脚踩了踩坚硬的地板, 就算随便躺躺都觉得硌人。更不要说这样密闭的空间里,视野中空荡荡一片,稍微待久了就心烦意乱,还有未知的恐惧和孤独紧随其后,在这休息和被关押的犯人没有什么区别。   007说道:【是我需要离开一会, 和我的上司汇报工作。】   喻凛随口附和:【你们的工作制度还挺严格的。】   007:【……本来是没有这么多要求的。】还不是因为你在前两个世界里乱来。   喻凛盘腿坐下, 嫌弃地拍了拍地板,说:【那你去吧, 但能不能给我留个垫子, 枕头也可以——你应该有这个权限吧?】   四周顿时出现了一阵电流的摩擦声,随后方盒子开始瓦解, 变成了无限延伸的漆黑宇宙,站在中央的喻凛都像漂浮在半空中, 之后空间扭曲,色彩以喻凛为圆心, 层层叠叠地向远处展开。   一张床凭空出现,木质的地板与仿旧的墙面,右手边被分隔出一个客厅的空间,竹板铺就的天花板透着中式的娴静与雅致。   旁边的落地窗外是高耸的翠绿青山,一条碧色的九曲回肠的溪在屋外流过,露天的平台上置着红木雕琢的茶案和藤编软垫,平台尽头是长方形的半米深水池。   压抑的密闭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充斥着温馨静谧的诗意栖居。   喻凛没想到自己只是小小的许了个愿就能换来这么大的一间庭院。他晃悠到了沙发上往后一躺,整个人都陷入了柔软的垫子里,一旁摆着的靠枕都砸在他的胸前。   【你要去很久吗,万一我无聊怎么办,渴了饿了……】   007知道他这是得了便宜开始变本加厉起来,咬了咬牙,凭空打了个响指。   喻凛清楚地看见空气里滑过一道蓝紫色的细微电流,下一秒露天平台的桌案上就出现了一桌子糕点、凉菜、烤肉、炸物和沙拉,最边上还放着一个饮料机,俨然是搬来了一家小型自助餐厅。   喻凛“豁”了一声,眼睛都亮了起来:【这个中转站待遇还真不错。】   007咬牙切齿:【因为我上司说了你是我们的第一个宿主,可以稍微给你一点福利,以鼓励你下个世界继续认真完成任务。】   这话说完,连007自己都想给自己翻个白眼。   但喻凛显然没有精力再关注他的精神状态,他沿着桌案绕了一圈,接了一大杯可乐,又收集了一大盘吃食,然后找到光线最好的地方,整个人往藤垫上一瘫,抓了一块蛋糕就往嘴里塞。   007:【那我先走了?】   喻凛敷衍道:【……唔,拜拜,慢走。】   只是喻凛没有看见,一道细微的光流直窜上他头顶的“天空”,化作无数的代码与电子乱流,很快就没入云间消失不见。   ……   实验室的舱体轰然打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最先压上舱沿,随后身形高挑的男人捂着脑袋从舱内坐起。   中央的光幕闪烁着刺眼的光,银白色的器械和墙面带着诡异的冷意,傍晚下太阳血红的余晖在墨色狭小的窗户上疲倦地闪烁着,飞艇自真空轨道穿过,一眨眼便消失不见,连残影都没留下。   “陆哥,你还好吧?”   “多久了?”陆鹤川问道。   “一百二十三小时四十九分零六秒。”坐在控制台前的青年说道。   陆鹤川跨出舱体,勾起旁边座椅上的黑色呢大衣披在身上,深邃的面容在银白色的冷光下更显出几分冷峻。   “后台数据呢?”   “各项生命体征都很平稳。但是精神网只恢复了5%,仍旧不太稳定。”   陆鹤川走到控制台前,细细扫过上面浮动的各项数据,沉默了片刻之后,问道:“其他呢?”   “啊?”青年愣了一下,“其他是指……”   陆鹤川磨了一下后槽牙,说:“他的情绪。”   青年恍然大悟地应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在控制台前一顿操作,半分钟后才悻悻地说道:“和初始值没有差别,但我记得中途波动过几次,虽然很快就跌回来了。”   陆鹤川闷闷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只是操纵着控制台上的数据记录看了又看。   旁边的青年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提醒道:“不过在你醒来的前几分钟,七仔好像直接冲去找老大了,是第一个世界里出了什么事吗?”   陆鹤川的手一顿,随即很快说道:“没事。”   也不知道是在指代什么。   陆鹤川翻阅过所有记录下来的数据,却在看到两天前的一个峰值时僵硬了许久。   那条猛烈波动的曲线其实并不属于喻凛,而是属于他,按照时间的换算,应该是在喻凛暑假的时候发生的事。而那段时间唯一能让他情绪产生如此波动的点,也只有——   趁青年不注意随手改动了数据,抹除了这个峰点后,陆鹤川才转身离开。   实验室边上还有一间房间,被重重设施遮挡,若非不注意几乎没有人会发现这里。   陆鹤川在门外的扫描仪上检测了虹膜,刷开门径直步入房内。狭窄的房间和普通的医院病房没有什么差别,单向的玻璃看不清实验室的情景,但在外面却能轻而易举地看清房内的一切情况。   面色苍白的青年躺在狭窄的病床上,清瘦的身体上插满了各式的仪器管子,输液的针头没入青色的血管,床头的机器滴滴答答的响,呼吸间吐出的白雾打在面罩上,很快又消失不见。   陆鹤川在旁边站了几秒钟,才绕到另一侧床边坐了下来。   “这么安静,突然有点不习惯。”他垂下眼帘,一双冷淡的桃花眼流露出似有若无的温柔,静静地注视着青年安静的面庞。   爆炸造成的伤痕已经完美修复,几乎看不见任何的痕迹。陆鹤川抬起手,指尖勾过他额头上的碎发,向旁边拨开,指腹轻柔地扫过精致的眉骨,却没能得到更多的回应。   “第一个世界给你的自由度太高,主角让你拆了,世界线也让你删了,之后恐怕不会这么简单。007大概是去告状了,不知道下个世界他会给你挑什么剧本。”陆鹤川喃喃地说着,嘴角莫名地勾起一个浅淡的笑,“不过这个状告得应该也有我一份。”   兀然,陆鹤川的光脑接受到了一条新消息,是外面的青年告诉他,喻凛的情绪中的“喜”现在正处于持续上升的状态。   他微微一愣,偏过头看向喻凛微撅的唇。   “估计是在吃东西吧。”陆鹤川的手指划过他的眉骨,拇指在眼尾浅浅一点,本来还欲向下滑去,就听光脑又传来了一条消息——   【急,速来!】   陆鹤川蜷起了手指,抓着衣领站起。呢子大衣被他步履带起的风吹开一道泠然的弧线,走出房间时脸上已经恢复了之前那副冷淡的模样,清冷的眼眸在灯光的反射间更显出几分禁欲。   陆鹤川走出实验室,乘着电梯上了楼,毫不客气地推开仅有的一扇门走了进去。   喊他来的那个人正在沙发边上屈身站着,抬起的手似是无措地在安抚什么情绪。巨大的落地窗在他身后立着,川流不息的飞艇泛出金属的流光,落日余晖自外落进他的背上,旁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陆鹤川扫过抱膝坐在沙发上的小个子臭脸青年,偏过头又对上了那人求助的目光,叹了一口气。   “什么事?”   男人说道:“七仔想要提前启用测试中的人设修复功能。”   陆鹤川想都没想,就直接否决了这个提议:“不可能。”   “如果没有限制,喻凛根本不会好好完成任务。”林七从沙发上跳了下来,他的脸长得很稚嫩,身量也小,站在陆鹤川和男人的中间,就像一个高中生一般,他努力挺胸昂首加强着自己的气势,嗓音也是强装着洪亮,“上个世界你也看到了,还有上上个世界,我根本控制不住他,更不要说让他在扮演深情时找到属于他自己的情感了。”   陆鹤川仍旧拒绝:“强行封闭他的记忆已经够了,喻凛不喜欢被别人控制,就算启用了也只会事与愿违。” 第28章   “好像说得也很有道理。”   男人一脸纠结地盘坐到沙发上, 皱着眉,目光在林七和陆鹤川的身上巡回着看了又看。   他看起来与陆鹤川差不多年纪,尤其露出这种复杂为难的表情时, 莫名地流露出一股小孩脾气。   下一秒,连说出的话都幼稚极了:“要不你俩猜拳?”   林七却抬手在光脑上压了两三下,一道梳妆镜大小的光幕从光脑中弹起, 上面浮现出几段视频。   陆鹤川面不改色地望了过去。   第一段视频,是喻凛刚投入系统时, 对阴森幽暗的冥婚洞房流露出厌恶与不耐烦的神情,短暂的世界线传输后, 他便无情地捏断了身为世界主角攻的鬼新郎的脖颈。然后一身风雪的陆鹤川匆匆赶来,让007开放系统权限, 要求陪他进入下一个世界。   第二段视频,是喻凛在下个世界里踹翻许泽安,以及给谢知让灌输乱七八糟的打架技巧画面。   第三段视频,则是原本不存在于世界线上的林鹤突然出现,与后来出言帮助谢知让度过医药费难关的场景。   陆鹤川抿着唇不做言语, 仿佛一个局外人一般, 只是定定地盯着画面上的喻凛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七显然也没觉得能在他这里得到什么回音, 对着沙发上的男人说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这样下去根本没办法完成任务,你想过怎么交差吗?”   “这个世界线确实蛮令人恼火的, 他这样做也情有可原啦,这未尝不也是种方法。而且我看他不是收集到了目标的深情值……吗。”   男人说着, 看到了林七从光脑里调出的一份文件,声音悻悻地平息下来。   林七凉凉地说:“世界线是算法选出来的, 即使原剧情不怎么样,也是最大程度激发他情感的世界线,你让他像现在这样优哉游哉地走完剩下的世界,精神网恢复不恢复暂且不说,到时候那边要求交人,我们难道送一个……半成品过去吗?”   在场的两人明显地感觉到,在林七说到“半成品”的那一刻,陆鹤川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不悦。   林七解释道:“陆哥,你知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但是喻凛的治疗如果不成功,不但是他,连你和顾云深都会被追责。”   男人也低下头,摸索着手背上的一道陈年刀伤,若有所思。   半晌后,他慢条斯理地开了口:“人设修复功能的测试还没结束。喻凛那样的人,让他强行遵循人设去做违背他意愿的事,难免会引起反抗,要是再发生把核心NPC给杀了的事情,别说林七还能不能控制住,对喻凛的精神网也是很大的损伤——”   说着,他瞧了眼陆鹤川的脸,见他没有反对和不耐的意思,再看林七,对方也是相同的想法,才继续往下说道:“人设修复开一半吧,别太严格了,只要不跑太偏就成。作为交换,下个世界——鹤川,你进系统的时候也一起抹除记忆吧。”   陆鹤川面色一凛,正想说些什么,就听男人补充道:“毕竟你小子一有记忆就总想着给人开后门,不要太纵容了他了!这件事失败了,我可是要回老爷子那继承家业的!”   话落,男人便遭到了来自林七的打工人死亡凝视。   他尴尬地清了清声,偏过头假装没有看见。   “我知道了。”陆鹤川应道,随后便转身准备离开。   男人叹息一声,望着他的背影,就在陆鹤川走到门前时,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喊道:“下个世界的身体我会让系统随机给你选择,别盲造出个不存在的人来啊!”   陆鹤川握上门把的手指一顿,回身说道:“当时事急从权,而且寻常角色根本无法快速获得喻凛的信任。”   男人说道:“放心吧,会从和他交集多的人物里挑的。”   陆鹤川眼皮一敛:“随便你。”   ……   中转站里看不出时间流逝,不论过了多久,院外的天光仍如白昼一般。   喻凛吃饱喝足,还在水池里游了会泳,还是没能等到007回来,于是百无聊赖地上了岸,躺在藤椅上静静地看着外面流动的溪水,和大片大片拔地而起的青翠山峦。   山风轻轻吹拂着,熏得人昏昏欲睡。   然而喻凛刚森*晚*整*理闭上了眼睛,整个人就仿佛一脚踏空般,失重地向下坠去。   耳边还传来了机械的电子提示音:【世界线加载中——】   喻凛抱怨道:【007,希望你下次传输前能先和我说一声。】   007毫无感情:【事急从权,抱歉。】   喻凛:【?】   与刚到第一个世界时一般,喻凛仍是在一片混沌中醒来,但脑子里却没有当时那股针扎一般的刺痛。   喻凛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但这具身体的状态似乎不太好,不管他怎么努力,眼皮都沉重非凡。   更难受的是从肺部蔓延开的撕裂感和灼烧感。耳膜处仿佛残着湿润的感觉,脑袋昏昏涨涨,像是要爆炸。   喻凛几乎是在瞬间确定了这具身体的情况——刚刚溺水被人救起。   不等007把世界线传输给他,喻凛模模糊糊地听见门外传来交谈声。   “刚才在河上我们一直冲在前面,根本没注意后面的情况,哪里想到一转头就听说宁景和的船翻了。”   “我们组倒是跟在他旁边看得很清楚,就是沈星琢晕船,一直乱动乱喊,那么大点的船哪里经得住他折腾,加上被河上的水枪一吓,直接就摔了下去,结果他又凑巧扒在了船边,宁景和就和他一起掉了下去。”   “旁边跟着的摄像大哥吓得都不知道该继续拍摄还是下去救人,还好宁景和会水,就是沈星琢一直在挣扎,差点两个人一起溺水。”   “那现在怎么说,还继续录制吗?”   “医生说宁景和没什么大事,沈星琢还昏着,看着样子应该也没什么事,以他那个性子,大概会要求退出拍摄吧。”   喻凛动了动手指,感觉整个身体都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一般,不听使唤。   不过听他们的说法,那个名叫“沈星琢”的应该就是这个世界的自己了。   喻凛也不耽误时间,趁着无法动弹地功夫正好用来接收所有的世界线。   【007,世界线直接给我。】   007也正有此意,话音未落,所有世界线便一股脑地钻进了喻凛的脑袋里。   这里是再普通不过的现代社会。   喻凛在这个世界的身体,名字叫沈星琢,是一个花瓶演员。   沈星琢是鹭城沈氏集团的私生子,自小爹不疼娘不爱,十岁被接回沈家之后,虽然没有像别的私生子那样遭到亲兄弟和原配夫人惨无人道的对待,但实际处境和透明人也没什么差别。   他的哥哥们不把他放在眼里,沈夫人更不会掉价地把大人的错发泄在他的身上,对一个幼童下手。但即使如此,在这样环境里长大的沈星琢,性格也称不上正常。   缺爱的沈星琢高中时疯狂迷恋上了一个歌手,也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攻江时晏,毕业以后直接放弃了读书的机会,毅然决然地进入了娱乐圈闯荡,靠着家里的一些资源,和那张漂亮的脸很快地就火了起来。   然而半路出家的沈星琢演技为零,脾气稀烂,没多久关于他耍大牌、不敬业、资源咖的黑通稿满天飞,本人在网络上也是毁誉参半。   但沈星琢并不在意这些,因为他终于近距离地接触到了他的偶像,如今可以称得上是天王巨星的江时晏,并且自以为得到了对方的“青睐”,如愿以偿地成为了他的情人。   江时晏性格冷淡,平时除了最简单的拥抱之外几乎不愿与他过多接触,本人的说法是小时候留下的阴影,但他却总是喜欢盯着沈星琢的脸出神,眼里流露出的怀念与温柔仿佛爱极了他。   沈星琢一直沉浸在爱情的假象里,却不知道他其实只是另一段故事中的配角,而江时晏真正的心上人、这个世界的主角另有其人。沈星琢不过是有着几分相似的脸的炮灰替身。   交往一年后,江时晏的白月光宁景和从国外回来了。这位十七岁就拿了影帝的天才,在完成了三部电影的拍摄后选择出国深造,又带着柏林电影节入选影片声势浩大地归来。   江时晏无情地和沈星琢分了手。之后的剧情,就如同大部分小说里发展的那般,江时晏与宁景和故友重逢,历经种种感情升温,终成眷属。   了解到一切真相的沈星琢因爱生妒,明里暗里地给宁景和使绊子,造谣陷害无恶不作,但最终都一一反噬,黑料缠身,全网抵制。再最后一次诱导私生跟车宁景和导致他险些在高速坠桥之后,沈家嫌他丢人,一张机票把他送出国雪藏了。   故事的最后,宁景和成为最年轻的大满贯影帝,江时晏为他们的爱情作曲,在演唱会上公开表白,全网的祝福声中二人相视一笑。而远在国外的沈星琢只能看着转播中的恩爱爱侣咬牙切齿,成日借酒消愁郁郁寡欢。   喻凛泰然自若地被泼完一大桶狗血,然后冷漠地问道:【为什么你们总喜欢找一些人渣来做主角?】   话刚说完,耳边便传来了“吱呀——”一声,似是有人推开了木门,向着躺在床上的他款步走来。 第29章   身上的重压忽地驱散, 喻凛转动着眼珠,艰难地撑开眼皮。   站在床头的男人长得很漂亮,一头长发微卷, 束了一个小辫搭在右侧肩上。眼窝深邃,平行式的双眼皮显出几分异域的美感,浅淡的瞳孔宛若琉璃, 线条凌厉又高挺的鼻搭上薄凉的唇,喻凛对上那张脸时心都不经意地颤了一下。   【你对我做了什么?】但他很快就发现这心跳并非出自本心。   007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只道:【这是江时晏,你的心上人。】   喻凛冷哼一声, 说:【因为上个世界我说谢知让不符合我的审美,所以你们这次特意下了血本吗?】   007干咳了两声, 闭麦不言。   “我都听说了,怎么这么不小心。”江时晏在床边束手而立,半垂着的浓长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从喻凛的角度看去依稀可见眼睫覆盖下的温柔眸光,仿佛要将人溺毙在他深情的眼底, “身体还好吗?要是知道你水性不好, 我肯定就先和你换组了,免得你在河上害怕, 还搭上了宁景和一起受苦。”   喻凛捂着胸口干咳了几声, 呛水的撕裂感还未从体内消失。   宁景和回国之后,并没有立刻开启他的本职工作, 而是接洽了一档荒岛求生直播综艺,为了偿还几年前欠制作人的人情。而江时晏听说之后, 也即刻联系了他的经纪人获得了其中一个名额。   至于沈星琢,他一天二十四小时巴不得有二十五小时都和江时晏黏在一块。只是这次他想给江时晏一个惊喜, 在开拍前刻意隐瞒了自己参与录制的消息。   直到机场会面的那一刻,刚与故友重逢的江时晏还未消化完巨大的欣喜,就被这位不速之客打乱了所有思绪。   “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我们不录了好不好?我担心你坚持不住。”   如果换作真正的沈星琢在这,听到江时晏这一番含情脉脉的话语,大抵会兴奋喜悦地认为他是在关心自己。但在原本的世界线里,沈星琢为了能和江时晏待在一块还是选择了继续录制,并且在之后的几天里因为柔弱金贵的身体不断地拖累同组的宁景和。直播间里的观众一次次被他愚蠢的操作气到肺疼,申讨的声音络绎不绝。   而江时晏根本不在乎他的情况,只是劝说他放弃录制离开,免得不长眼地耽误他和宁景和再续前缘。   同时,在录制结束后,毅然决然地和沈星琢提出了分手。   不过喻凛倒是好奇地审视着江时晏的这张脸,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能在不喜欢的人面前也装出这么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   喻凛下意识地感叹道:“你比宁景和更适合做演员的,做歌手太可惜了。”   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被嘲讽的江时晏疑惑地“嗯?”了一声。   喻凛撑着床慢慢坐起,让自己靠在了柔软的枕头上,不咸不淡地说道:“在一起一年了,你才知道我水性不好啊?”   江时晏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坐到喻凛的旁边,抬起手要去摸他的头,还一边宠溺地说道:“怎么突然生气了,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不想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上头发的那一刻,喻凛直接扣住了他的手腕:“别乱碰我。”   江时晏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平日沈星琢虽然也有点少爷的娇纵脾气,但只要自己稍微说几句软话,或者表露出几丝不悦,他就会自行收敛,转而凑上前卖乖讨好。   可是今天,沈星琢的少爷脾气未免持续得太久了一些,从他进来开始就没得到好脸色,已经快要消耗完所有的耐心了。   江时晏甚至不知道他在闹什么,明明他坠河也与自己没有关系。总不能是发现了他和宁景和的关系……转念一想,这样也很好,干脆直接在这里把话说明白断了干净。   “沈星琢,我没有功夫陪你闹下去,如果你非要……”   喻凛把他的手甩开,歪着头一笑:“那就分手呗,我已经看腻了你这张脸。”   江时晏一愣,脸上的表情险些绷不住地开裂,他用尽所有气力才保留了最后一点理智,不可置信地咬着牙问道:“你说什么?”   他习惯了沈星琢崇拜爱慕的目光,习惯了他百依百顺讨好逢迎的举动。江时晏时常会想,是沈星琢先死缠烂打地追求自己,他不过是各取所需施舍给他一点关于“被爱”的假象,等到不需要时,自然也该由他毫不留情地结束这段关系。   但他没有想到,沈星琢居然先提出了“结束”。仿佛是在他的脸上抽了一巴掌,把他的面子踩进了泥里。   “没听清楚吗,我说……”喻凛突然发现,自己的嗓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下一刻,虚掩着的房门被推开,站在前面的男人侧着头一边和别人交谈着什么一边往屋内走,他身后黑洞洞的摄像头正好对上了喻凛的脸。   而喻凛此刻正缓慢地抬起头,眼眶通红,眼泪像珠子似的不要钱地一颗颗往下落,浸着水雾的眼紧紧望着江时晏,声音又轻又软:“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我可以继续拍的,不会给你添麻烦。”   刚刚走进来的人:“……”   摄影师:“……”   江时晏:“……”   发现自己的四肢和感官都不受控制的喻凛:【草!】   【007,跟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007毫无感情地说:【鉴于宿主上个世界的表现,系统投入了新开发的人设修复功能,必要时会强行控制宿主身体进行强行纠错,所以建议是不要过分违背原剧情与人设呢。】   喻凛阴恻恻地说:【很好。】   沈星琢吸了吸鼻子,顶着泪流满面的脸抽噎道:“那个船又小又晃,我第一次坐太害怕了,真的不是故意要拽宁哥掉下去的,原谅我好不好。”   人设修复功能维持了三分钟,沈星琢哭哭啼啼卖惨卖了三分钟。踏进屋内的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退了出去,把发挥空间都留给了屋内的沈星琢和江时晏。   而此时的江时晏,余光瞥过摄像头,又看着沈星琢哭闹的脸,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只能压下内心的烦躁,在镜头前假意安抚道:“没关系的,宁景和人很好不会怪你,你要是实在承受不住就退出录制吧。”   此刻,节目直播间的弹幕里也闹腾得沸沸扬扬。   【老实说沈星琢的性格虽然不讨喜,但这张脸确实我见犹怜,刚才裴亦星一推门,看到他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吸溜。】   【希望公主少爷们离求生综艺远一点,姐充钱是来看帅哥披荆斩棘的,不是来看花瓶哭哭啼啼卖惨的,受不了一点。】   【这么一对比隔壁宁景和真是好牛一个男的,坠河后迅速反应,不但自己安然无事还捞起了废物队友,现在甚至安然无恙地在楼下帮忙准备晚餐。不愧是我的天选老公。】   【舔舔江时晏的脸prprpr】   【楼上没有老公吗舔我老公干嘛prprpr】   【江时晏人真的蛮好的,哪怕之前一直被沈星琢纠缠现在居然还来关心他。】   【少卖惨了呵呵,演戏时的演技要是有这么好也不用天天蹭江时晏热度了。】   重新拥有掌控权的喻凛抬手抹开了眼上的泪水,面无表情地说:“不用,我会继续录制的。”   江时晏皱眉,但碍着摄像头的存在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方才躲到一边的裴亦星也在门后探出头来,插话道:“既然星琢的身体没什么事,那就先下楼吃饭吧,我都快饿死了。”   江时晏闻言,率先起了身,越过摄影机走出门外。摄像大哥看着喻凛落水后就没换过的衣服,也识趣地带上门,在外面等他出来。   沈星琢的行李箱里都是些花里胡哨的服装,喻凛嫌弃地翻了好久,好不容易才找出一件稍微简单点的衬衫换上,顺带扯断了上面烦人的链条。   等到他推门出来时,直播间的弹幕明显地卡顿了一瞬。   无他,沈星琢这张脸生得艳丽,上挑的眼角攻击性十足,鼻梁上的一颗红痣异常夺目。平日里这位少爷神态倨傲,恨不能以鼻孔看人,虽漂亮但总有几分不讨喜。   此刻换了喻凛的灵魂,半垂着的眼帘遮盖了勾人心魄的瞳,嘴唇微合下抿,浅谈的神情间带着一副懒散做派,随意一瞥的眼却莫名勾人,如同不开化的神像,更加诱人遐想。   白衬衫被塞进裤子里扎了起来,勒出纤细的腰身,仿佛一掌可握,走起路来猎猎带风,气质禁欲又色气。   【草,xp大爆发了,想……】   【你别想,我是bt让我先想。】   喻凛站在楼梯上,扫过木屋一楼客厅里忙碌的几人,目光突然停留在厨房里端着鱼汤走出来的男人身上。   那人的脸与沈星琢像了六分,唯一不同的是那双桃花眼,竟然与梦里的那双眼睛一模一样。   而且他的一举一动,都给了喻凛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 第30章   007欲言又止:【……这个就是宁景和了。】   节目总共邀请了八位嘉宾。除了沈星琢与两位主角之外, 另外五位分别是先前带着摄像来找喻凛的演员裴亦星,去年刚出道的男团爱豆周洛宁和李尧,还有宁景和的师妹唐末以及她新剧的搭档庄望。   见到喻凛下来, 唐末笑吟吟地问道:“身体还好吗,我们那会在后面看到你们落水了可吓了一大跳。”   喻凛点了点头,看着宁景和放下鱼汤, 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节目自鹭城机场开始录制,八位嘉宾通过机场寻人两两分为一组, 落地荒岛后迅速开始竞赛,兵分两路赶往节目组准备的林间木屋。江时晏因为迫切想和宁景和一组, 导致组队环节超时,只能接受惩罚选择路程更远的山路。   不过对于沈星琢这种娇惯的少爷来说, 不管是水路还是山路,都是一场巨大的折磨。   他最开始的组队对象自然是江时晏,但没有想到会先撞上宁景和,强行与他绑定。后来大部队汇合时又见江时晏对他熟视无睹,反而与宁景和相谈甚欢, 因此对这人多少有点排斥, 在做任务时除了本身的娇气外,还有几分是故意耍性子给宁景和使绊。   而宁景和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的敌意, 几番忍耐下仅有的好感悉数消磨干净, 碍着摄像头怼着才勉强保留一丝体面。见他下来连半分视线都不愿挪上一下,连位置都是挑着最边上的, 以防和他挨着。   按照沈星琢的性格,本来也不愿意和他坐在一块。   但是喻凛也不知道自己是处于什么心态。或许是因为对宁景和这个人有股奇怪的熟悉, 或许是天生反骨偏爱强扭的瓜,又或许是不愿让江时晏如愿。   所以在看到江时晏正准备向宁景和靠近时, 喻凛直接从楼梯上跳了下来,飞快地撞向江时晏把他往外一挤,然后拉开椅子坐在了宁景和的旁边。   动作一气呵成,旁人只感觉到一阵风刮过,甚至江时晏都没有反应过来。   007提醒道:【注意人设。】   喻凛狡辩:【我在和他闹脾气引起他注意呢,不是你们说沈星琢娇气使性。】   几秒后,宁景和疑惑地转过头看向喻凛。   喻凛懒散地挑起一个笑:“谢谢你救我。”   宁景和淡淡说道:“不用,我们是队友,应该的。”   【宽肩窄腰大长腿,真像我哥。】喻凛一边感叹着,一边拿起公勺去舀餐桌中央的鱼汤,【宁景和是这个世界的上位?】   007棒读:【按照原世界线,是互攻。】   喻凛:【?】   007解释:【就是轮流来。】   喻凛舀汤的手一顿:【你们挺会玩。】   007:【……】   晚饭是节目组提供的食材,毕竟录制第一天,还是要先赏个甜头,免得一开始就把嘉宾都吓跑了。   绕是如此,其实提供的食材也都是豆芽胡萝卜土豆之类的素菜,仅有的鱼还是周洛宁他们临时出去抓的。   【沈星琢真的很没礼貌,刚才他是把江时晏推开了吧?】   【其他人都还没坐下他就不管不顾地开始吃,就这粉丝还天天吹什么富二代贵公子人设,谁家富二代整得跟饿殍似的。】   【溺水之后体力消耗大想吃饭不行啊,少在这理发店。】   桌上六菜一汤,豆腐不知道是谁做的,煎得两面焦黑,一股苦味。干炒的胡萝卜和土豆味同嚼蜡,其他几人坐下吃了几口,咀嚼的速度越来越慢,脸上默契地露出生无可恋的神色。   在座的几人除了宁景和都没有做菜的经验,但又不能把活都交给一个人干,于是都自告奋勇地打了下手,分去了一点工作。只是厨房杀手做出来的东西不仅卖相不怎么样,连味道都透着黑暗的气息。   唯有宁景和亲自动手的几样还算差强人意。   江时晏夹了一口土豆丝,刚放到嘴里就直接吐了出来,皱着眉说道:“怎么这么咸。”   然后又如临大敌地吃了一片胡萝卜,同样冷着脸把它吐到纸巾里。   宁景和下意识用余光瞥着坐在旁边的喻凛,见他若无其事地喝着鱼汤,灵活地用筷子剔除鱼肉上的细刺,咀嚼时鼓起的腮帮像仓鼠似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观察喻凛做什么,大概是怕这位少爷又不耐地吵闹闹出烦人的事端。   然而喻凛夹了好几片干炒胡萝卜塞进嘴里,心里的想法只有宁景和的做菜水平好到和林鹤有的一拼,味道还都相似得惊人。   鱼汤泛着乳白的颜色,金黄的微末油渍在汤面飘荡着。汤里只加了盐,口感鲜甜,肉质滑嫩。与他上个世界里无数次尝过的手艺一模一样。   随手炒的胡萝卜片又脆又甜,豆芽清脆爽口。至于其他别人做的菜式,喻凛挑开豆腐焦了的皮,把里面软嫩的部分塞进嘴里用舌头碾碎,虽然比起宁景和的手艺差上很多,但为了填饱肚子也不是不能下咽。   众人才吃了几分钟就没了心情,结果放下筷子一抬头,就看到喻凛夹起一坨外形怪异的土豆饼放进碗里。   唐末好奇地问道:“你不觉得……难吃吗?”   刚把土豆饼咬了一半的喻凛茫然地抬起头:“还行吧。”   庄望也问道:“那豆腐呢?”   喻凛实话实说:“也还行,就是有点苦。”   两位黑暗料理的缔造者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被认可的喜悦。   宁景和垂眸看着他大快朵颐,纤长的睫毛随着动作颤了又颤,红痣在白皙的皮肤上落下浓墨重彩的一点。红唇被鱼汤润湿,木屋顶上的昏黄灯泡在上面落下一片碎金,漂亮极了。   下一秒,喻凛咽下嘴里的食物,含糊地说:“不过胡萝卜和鱼汤最好吃。”   宁景和脑袋木了一下,缓了有一会,还是开口提醒道:“焦了的可以不吃,对身体不好。”   说完,他还搓了搓自己的指节,刚才像是不受控制地想要伸出去抓住什么,他对沈星琢和自己突然转变的态度都产生了一丝不解。   江时晏眸光闪烁着望着对面的宁景和,因为他无意间向沈星琢流露的一点温柔有些烦躁,但在把目光挪向喻凛时特意掩盖了眼底的不耐:“是啊,不过我记得你不是最讨厌吃胡萝卜的吗,虽然明天节目组可能不做人不给食物,但也不要太勉强了。”   喻凛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说:“没啊,我只是觉得宁哥辛苦做了这么多菜,浪费了可太不给面子了。”   见江时晏的表情凝滞了几秒,喻凛又补刀道:“原来你没吃出来啊?怪不得刚才嫌难吃吐了。”   江时晏:“……”   等喻凛解决了剩菜,节目组终于出现,公布了明天的活动安排。   第一天提供的木屋属于新手福利,从明天开始所有嘉宾就要离开这处“安全点”,去往荒岛的更深处开始真正的“求生”。除了换洗的衣物之外所有嘉宾不得拿走其他任何物品,同时节目组也会提供野外求生的必备工具。   裴亦星闻言,委屈地说道:“我硬拖着我三十寸的行李箱拉练十公里,早知道刚下直升机就丢了。”   节目组无情回复:“没关系,你们的行李箱可以放在木屋由我们保管。”   节目组提供的必备工具包括刀具、睡袋、手电、应急食品等等十余种,但想获得工具也有条件。在他们做饭吃饭的功夫节目组已经在木屋外搭好了靶,每人有三次射箭机会,射程二十米,最后以两人分数之和从高到底排序挑选工具和明日的出发路线。   规则一出,弹幕一片怨声载道。毕竟谁人不知在场的几位演员都有过古装剧的拍摄经验,都曾经集训过射箭,而两位爱豆也在三个月前某厂举办的运动会里参加过射箭比赛。唯独沈星琢一人,武戏全靠替身,加上细胳膊细腿的估计连弓都拉不开。   “大家有两分钟的练习机会。”   节目组准备的弓箭是传统弓,宁景和刚拿了一把掂量了一下,就看到喻凛漫不经心地凑了过来,一双眼悠悠地盯着他瞧,像只巡视领地的猫。   宁景和瞥过头,逼迫自己隔绝了他的视线,拉开弓弦试探地射出一箭,7环。   “……唔,还挺简单。”   喻凛说完,也掂量着拿起一张弓,学着宁景和的姿势瞄准了正对面的靶心。   下一刻,箭离弦而出,在弹幕万众瞩目的期待里,那只箭画过一条诡异的抛物线从靶的上方飞了出去。   【好大的口气哈哈哈哈哈,哥咱能别吹牛吗,脸被打得疼吗?】   【开始心疼我哥了,已经感觉到垫底预定了,隔壁江时晏一看也是学过的,沈星琢直接零封扯断我哥后腿算了。】   【宁景和是上辈子杀了人才接了这个坑逼综艺和沈星琢这废物分到一组了吧。】   宁景和叹了一口气,安抚地说道:“没关系,人生本来就是充满偶然和意外。”   唐末也打趣地说道:“没关系宁师哥,我们会放水轻点杀的。”   【哈哈哈哈哈哈宁景和已经想摆烂了。】   【我看是充满猪队友和失败吧[点烟.jpg]】   两分钟时间已到,哨声吹响。   数只箭齐齐发射,弓弦破开的风声飒飒地响,轮到宁景和时,他严阵以待地射出三箭,分别是9/9/8,已然场上最高。   但他放下弓箭时,分别扫过纪录牌上唐末与江时晏两组的分数,喻凛平均射入六环才有可能逆转局势。   然而——把他目光转向了还在那里研究箭羽的喻凛,平均六环显然是有点难为他了。   “尽力就好。”连宁景和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的语气不自觉地放低放柔了起来。   喻凛面无表情地弹了弹弓弦,重新拉开架势,紧绷的弓弦贴着他的脸,印出了两块软肉。   “想想赢了后要拿哪些工具吧,宁哥。我已经学会了。”   他那声“哥”喊得又轻又软,宁景和的心都没由来地颤了一瞬。 第31章   大灯映照下的树林恍如白昼, 尘埃似的飞蚊在半空乱窜。喻凛眯起一只眼,平静地瞄准靶心。   镜头正对着的侧脸皮肤光滑得如同羊脂玉一般,连丝毛孔都看不见。挺翘的鼻梁上坠着一道光, 眼睫轻颤,宛若鸦羽蝶翼。随后视角下滑,擦过他漂亮纤长如天鹅的脖颈, 落在正发力的白皙手臂上,描摹着绷起的性感流畅的肌肉线条。   弹幕上一时间热闹了起来, 骂他装逼吹牛的和无脑嗑颜的几乎分庭抗礼。   【虽然沈星琢人品不咋样但是这张脸我真的能舔一辈子,漂亮到路过的蚂蚁都得夸上两句的程度。】   【我怎么感觉他从晚饭后就开始黏着宁景和了, 之前疯狂蹭江时晏热度蹭得还不够吗?】   【老婆[色][色][色],我又可以了!】   【别墨迹了快射吧, 前摇这么长我倒要看看你又打算怎么丢脸。】   【人间神颜斯哈斯哈,想在沈星琢的鼻梁上滑滑梯,射不中也没关系直接射进我心里算了。】   身处漩涡中的喻凛恍若未觉,淡淡地舒了一口气,风轻云淡地松开了握着箭尾的手指。   离弦的箭破空而出,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正中靶心!   10环。   “我天!”“这是什么幸运之神的眷顾吗!”“被演到了, 我还真的相信他不会射箭了。”周围传来细细碎碎的惊呼,站在角落里正琢磨工具选择的江时晏也惊讶地投来了目光, 随后不以为意地轻哼一声。   而喻凛不置一词, 抿着唇,冷淡着脸快速从桌上摸起下一支箭, 搭弦,挽弓, 毫不犹豫地射出了第二箭。   箭矢深入靶心,箭靶都被巨大的力道震得颤抖, 发出了嗡嗡的闷响。   喻凛偏头扫过镜头,缓缓地闭上眼,重复着刚才的动作,这一次却将弓往下挪了一点。   喻凛说:“再有个5环应该就够了吧?”   “别胡闹。”宁景和说完,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未经思考的话与下意识宠溺的语气像是说了千万遍,已经习惯了一般。   可明明他今天才认识沈星琢。   喻凛撇了撇嘴,重新瞄准靶心,第三箭射出。   沈星琢和宁景和的小队总计55的分数,超越了其他三组获得第一。   【射箭的样子真的好s,突然有点爱上这种臭屁少爷人设了。】   【我通知沈星琢的团队现在立刻马上给他联系一部古装剧,好适合百步穿杨的少年将军,恣意张扬桀骜,我都不知道会多好看。】   【算了吧就沈星琢那个演技,这细狗身材,还少年将军呢?怕是枪都扛不起来吧。】   喻凛放下弓,径直走到了节目组摆放工具的木桌前,一眼相中了最角落里折叠锯,弹出刀片后手指转着打了个花。   喻凛很满意这件新武器,仰着头对走到他身边的宁景和说:“我喜欢这个,剩下的你挑。”   不过好像这么一丈量,宁景和比他高了有小半个头。喻凛不着痕迹地垫了垫脚。   【江时晏这个替身找的也不是很严谨。】   007提醒:【你又崩人设了。】   喻凛无所顾忌地问:【……唔。那你又要强行控制我了?】   007:【我没有这个权限。】   【哦?那这个人设修复功能要怎么判定我崩没崩人设,崩到什么程度了,该不该强制纠错?】喻凛好奇道。   007沉默不答。   喻凛见它这副模样,心里思忖一番,对这个新增设的功能已有了五六分猜测。   除了最开始对江时晏提分手的那次,之后不管他是呛声还是射箭,人设修复功能都没有启用。喻凛虽然给自己找了借口,但不代表崩人设的行为就不存在了。   那么这个功能很可能只在——   “沈星琢,你过来看看。”   冷不防地被宁景和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第一名的队伍可以随机挑选八样工具,宁景和挑挑拣拣,选了急救睡袋、火柴、迷你医疗包、指南针、压缩饼干、手电和净水器。路线则选的是明早七点出发靠近水源的线路。   喻凛探过头看了一眼,没什么异议,转身上楼收拾行李去了。   沈星琢这人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来参加野外求生,除了脚上一双登山靴还算差强森*晚*整*理人意,其他就都是设计繁琐、花里胡哨的衣服,别说是在户外活动,单是平时穿着喻凛都觉得束缚。   所以宁景和跟上楼时,看到的就是喻凛坐在行李箱后,身前摆了一堆被翻乱了的衣物的场景。   宁景和扫过一眼,本来不想多话,打算径直走去自己的箱子前。   余光却见喻凛盘腿垂手,仰着脖颈幽幽地看着他,表情里似带着烦闷与委屈。   宁景和不经意地瞥过镜头,在心里劝道全是碍着制片人的面子和镜头的存在,开口问道:“怎么了?”   喻凛闷闷地说:“没找到合适的衣服。”   宁景和沉默了一会,才缓缓走到喻凛的身前蹲下,扫过衣服上的流苏与银链,心想这哪里是不合适。   “你没有其他的便服了?”   相比起来,弹幕上的言论则比他直白得多。   【少爷以为自己是来美美旅游呢吧,带了这么多大红大绿的衣服,是真不怕在野外被虫子咬,还是不怕走个路都被绊死啊。】   【连隔壁的唐末和两爱豆都知道带运动服,好家伙沈星琢不会以为自己是来参加选美大赛的吧,还是打算在这开演唱会,烦死了真的不想看他一直拖宁景和后腿。】   【也不知道刚刚是哪位连射三个十环,到底是谁拖谁后腿还不一定呢,虽然是野外求生但是也没说不允许人家爱美啊。】   【笑死了,就算是野外生存也要活得体面是吧[点烟.jpg]】   喻凛无奈地点了点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宁景和:“但有几件稍微改改应该也可以将就着穿。”   宁景和皱了皱眉,思考了一会,才说:“你要是不介意,可以穿我的。”   喻凛:“嗯?”   宁景和对上他茫然的目光,下意识地撇过头,说:“带了几件多余的。”   喻凛顿时笑了起来:“好啊,谢谢宁哥。”   【你到底想干什么?】007总觉得喻凛到这个世界之后,行为处事都变得奇怪了起来。哪怕是上个世界面对相处了几个月的谢知让,他都不会这样表露情绪。   总不能他也被谁魂穿了。   喻凛毫无感情地说道:【你猜?】   很好,这个时候又变回正常的喻凛了。   弹幕又开始叫骂沈星琢不懂事让宁景和来为他擦屁股,让他少凑在宁景和的面前晃悠蹭热度,却没有人注意到宁景和动作不太自然地走去自己的行李箱前,翻翻找找出两套衣服,递到喻凛那时甚至头都没回上一下。   却不想喻凛把他的所有动作尽收眼底,定定地盯着他的后颈与耳垂,问道:“宁哥,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句话实在像极了没什么水平的搭讪调情。   哪怕喻凛的语气不掺杂任何情欲。直播间里的观众却都认为他是苦蹭江时晏多年不得,开始转移对象了。   宁景和回过头来,眉头因为思考不自觉地蹙起:“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   “是吗?”喻凛垂了眼帘,掩下了眼底一闪而过的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落寞,“可我却觉得很熟悉,好像已经见过了很多次。”   宁景和还没有回答,就又听他轻快地笑了一声,眉眼弯弯:“或许是在梦里也说不定。”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宁景和感觉自己的心被勾动了一下,野火瞬间撩了上来。   可再看喻凛,他的眼眸深深,全然没有任何情绪,似乎所有触动都是他一厢情愿的幻象。   【草!我就不应该有什么幻想,沈星琢绝对是在撩宁景和,他娘的离我的高岭之花远一点啊啊啊啊】   【感觉像是故意在炒cp……沈星琢不会是想和宁景和捆绑来给自己洗白吧,但又莫名有点嗑到,我有罪。】   【详细说说是什么梦,不会是这样那样的梦吧嘿嘿。】   【只有我发现沈星琢带来的几件衣服都是江时晏的同款吗……好家伙一边蹭江时晏一边撩宁景和,谁还敢骂沈星琢没脑子,他这不是精明得要命。】   木屋空间有限,同组的嘉宾只能睡在仅有十平的卧室里,房间里也只摆得下一张狭窄的床。   等所有嘉宾都收拾好东西后,直播结束。   检查到房内的设备彻底关闭,宁景和坐到床边。喻凛已经在靠墙的那侧找好了位置,双手压着被子放在小腹上,察觉到他是视线,还疑惑地眨了眨眼,看起来又乖又纯,像只猫似的。   宁景和深深呼吸了几口气,问他:“你刚才在直播里是故意那样说的?”   喻凛望着他,没有说话。   宁景和还当他是心虚默认了,继续说道:“我不喜欢这样,希望你适可而止。你要是想炒cp就去找别人,我讨厌被人当枪使。”   却听喻凛突然喊了一声:“哥。”   于是本来平静的心忽然再起波澜,酥麻了一片。 第32章   宁景和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明明下午的时候还娇纵得连个正眼都不给, 摸个船桨就仿佛要了半条命,臭着脸恨不得离自己十万八千里远,可到了晚上就突然亲昵起来。   总不能是突然领悟了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的真谛。   但他实在想不通沈星琢转变的契机, 琢磨到最后感觉最大的可能就是对方开悟,想借此和自己拉近关系以提高节目热度。宁景和虽然在国外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对大部分综艺的录制套路还是了然于胸。   即使如此, 一想到沈星琢的那声“哥”,以及没有得到回应之后那张脸上那一瞬间的失望, 他不免还是有点抓心挠肝的痒。   于是就这么保持着活跃的思绪浑浑噩噩地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本以为在喊沈星琢起床的环节还要浪费一点功夫,却没想到刚撑着床起身, 侧蜷在旁边的人兀地睁开了一双眼。   喻凛的睡相一向很好,从来都是把自己蜷缩成一只虾, 背靠着有物体遮挡的那个方向。然而在狭窄的床铺上,与宁景和紧挨着的他就宛如故意往人怀里钻似的。   宁景和撑起的手就贴在他的鼻尖,半支起的上半身因为他的苏醒微微弓起。宁景和的脸近在咫尺,喻凛笼罩在他上半身的阴影下,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   喻凛撩着眼皮望着他, 声音还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要走了吗?”   房间里的摄像头“滴”的一声亮起。   宁景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的姿势有些不合时宜的暧昧, 他随口应了一声“是”,快速翻身下床, 在喻凛跟着他的动作准备起身换衣服的时候, 眼疾手快地把摄像头重新遮盖了起来。   “镜头还在拍。”他转过身,就见喻凛已经把睡衣脱了下来, 精瘦的上半身暴露在空气里,窗户泻进的晨光落在他的肩上, 像白玉一般。   【???有什么是我vip会员不能看的,能不能不要这么小气啊宁景和!】   【艹刚刚是我看花了吗, 那个角度看过去总觉得像什么事后清晨缠绵悱恻,一夜过后宁景和撑着脑袋问怀里的沈星琢“还疼吗?”,谢邀妈妈我又嗑到了邪门的cp。】   【我大清早的爬起来看直播不就是为了让你睡眼朦胧香肩半露的场面吗,为什么遮了快给我看!】   “……唔,一坨白花花的肉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吧?”   宁景和:“……”   喻凛无所谓地拿过他的运动服套上。宁景和与他的体型差距摆在那里,对方的运动服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宽大,领口处大片的锁骨外露着,在光下淌着旖旎的颜色。   宁景和点了点自己的脖颈,面无表情地提醒道:“这里有皮绳,可以把领口调小一点。”   喻凛不解地歪了歪头:“嗯?”   宁景和只好上前,亲自上了手帮他拉了上去,遮盖住所有不该显露的皮肤。   很快,两人换好衣服,洗漱一番后准备出门。   四个队的出发时间各不相同,路程长短与行进难易程度也不同。是以他们走出木屋来到昨天搭建的“靶场”时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只有节目组在正中央立了一块牌子。   上面写着:【限时寻宝。根据地图上的特殊点寻找“最终之地”,首个到达的团队可获得一天一夜“天堂岛”度假游。】   是昨天完全没有宣布的规则。   不知道是节目组的早有预谋,还是心血来潮。   不过喻凛并不太感兴趣,因为在原剧情线上没有人享受到了“天堂岛”的度假奖励。   宁景和偏过头打量了喻凛一眼,见他兴致缺缺,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喊了一句:“走吧。”   二人开始向树林深处行进。   除了部分的衣物和喻凛昨天就看中的那把刀,剩下的装备都在宁景和的背包里。   喻凛倒没觉得自己被小瞧了,只是心里止不住地在想像宁景和这样一个人,怎么最后就喜欢上了江时晏。   恐怖程度堪比林鹤爱上许泽安,想想就觉得荒谬和毛骨悚然。   而且求而不得就找替身的这种行为,本来就是对原主的不尊重。原剧情里的宁景和清冷又高傲,很难想象他能接受这种事情的发生。   但偏偏这次他的深情对象是江时晏,无法再用上个世界相同的方法解决。   跟拍的无人机嗡嗡的在头上响,喻凛没走几步就被吵得不行,偏偏有时候它还贴得极近,桨翼转动的声音仿佛就紧靠在他的耳旁,随时都打算刽下一层肉来。   一直到他们穿出树林来到空旷的溪边,无人机为了拍得清晰刻意往下降了高度。   喻凛踩在石头上,抬头直视着头顶的机器,捡起一块碎石在手中抛了抛,最终还是向前投掷出去,正巧擦过打完水的宁景和,在溪面上炸开一道水花。   宁景和问他:“怎么了?”   喻凛摇了摇头:“就是在想,如果把它打下来,可不可以和节目组交换一点东西。”   宁景和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稀奇古怪的想法,险些要被逗笑了。他强忍着压了压嘴角,把手里的软水瓶递到喻凛面前。   “不会,他们大概只会借着让你赔钱由头没收走我们仅有的工具——处理过了,渴吗?”   喻凛狐疑地看他:“你昨天不是还让我去找别人吗,今天怎么又对我好了?”   宁景和也不知道递个水怎么就算“好”了,更没想到喻凛会这么直白地提起他昨天的话,回话的语气都有些生硬:“你是我队友,应该相互照顾。”   喻凛眨了眨眼,扫过他不太自然的神色,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没由来地挑了个浅淡的笑,接过水瓶就往嘴里挤。   岛上蚊虫多,喻凛的脖颈上不知道是昨夜还是上午被叮了两三个包,鲜红的几点落在白净的脖颈上,随着仰头时的牵扯暴露在阳光与镜头下,像极了暧昧的吻痕,莫名情|色。   宁景和不太自然地瞥开视线,手指心虚地蹭了下鼻子,暗骂自己怎么就生出这样的想法。   弹幕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   【突然就有一种他们两个昨天晚上做了什么的感觉,怎么说的话我都听不懂了,哈哈妈妈我又嗑到了。】   【好可爱我滴宝宝,复盘了一晚路转粉了,我百发百中还想打下无人机的宝宝。】   【昨晚上刷微博的时候发现有人已经建起cp超话了,还就射箭这个环节通宵肝了两万字簧文,你们同人女真的很恐怖.jpg】   【从江时晏组那摸过来,怎么感觉他们几个的路线好像要重合了?】   江时晏组是第二个挑选的路线。与宁景和选的靠近水源但用在森林穿梭乱石繁多的路线不同,江时晏他们选的是曾经荒废的一条土路,出发时间更早,路程较长,中途偶与水源相交,胜在徒步时不会浪费太多体力。   其中与水源相交的部分,正好是一个水塘,并且就在喻凛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树林徒步的路途漫长又枯燥,喻凛直截了当地找了个话题问起宁景和与江时晏的往事。他倒也不是真的好奇什么,还是觉得原剧情的走向实在难以理解。   大概他真的不太懂这些“刻骨铭心”的爱恨。   宁景和也不知道是顾及着镜头,还是真就是那样想的,回答得十分简单:“高中和大学的同学,出国后就很少联系了。”   比江时晏对待沈星琢的态度还要冷淡几分,仿佛真的只是普通同学,没有另外的想法。   喻凛装模作样地说道:“唔,江时晏学生时代应该很受欢迎?毕竟又会写会唱长得也……好、看。”   宁景和不咸不淡地说:“不太清楚。为什么这么关心?”   “你不上网啊?”   宁景和:“?”   喻凛毫无感情地棒读:“他们都知道我入圈是为了追江时晏,还天天骂我蹭热度呢。”   宁景和闻言,轻笑一声:“你昨天怼他的时候可不像是在追他。”   但系统的后台还是传来了提醒:   【深情值+5,贡献人:宁景和。】   “说不定是因爱生恨,也有可能是在故意引起他的注意。你猜猜是哪一种?”喻凛漫不经心地说着,三两步地跨过横生的树干。   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起来。   一池碧水如镜,日光下澈,云与天都坠进水面。对岸的矮树垂落,一条土路自后方生出,在水塘边上戛然而止。   两个男人挽着衣袖一前一后站在水塘里,膝盖以下的部分没入水中,其中一个手中还捧着一条扑腾着的鱼,鱼尾摆弄间弹起的水花洒了一脸。   是江时晏和裴亦星。   与此同时,头顶上的无人机传来节目组的指示:“水塘争夺战将于五分钟后开始。根据十分钟内捕鱼数量决定胜负,胜者可得到‘最终之地’线索碎片x1,以及对手捕到的所有鱼。”   喻凛眯着眼张望着在水塘上方来回盘旋的无人机,以及当空的烈日,手指蹭过空荡的腹部。   原剧情里因为沈星琢根本不会射箭,导致他和宁景和的小组积分垫底,自然选的不是这条路线。   但他们同样遭遇到了类似的争夺战,最后是以沈星琢的为爱摆烂放海结束。   但是——   “现在是因爱生恨了。”   饿肚子的苦还是留给江时晏吧。 第33章   喻凛花了最后两分钟, 折下了一只树枝,用折叠刀把其中一头削平,做出了一个十分简易的鱼叉。   冰冷的池水漫过小腿肚, 肌肉都被刺激得战栗起来。喻凛的裤腿挽至腿根,日光下两条腿又细又直,白到反光。   随着一身哨响, 四人同时向池塘中心鱼群汇聚的地方进发。喻凛手执树枝,看准一只肥硕的白刀鱼便眼疾手快地刺去, 搅动的池水惊扰了鱼群,那只白刀飞快地向旁边游去。   【这一幕……让我莫名的想起语文课本上的闰土刺猹的插图, 对不起我反省但真的好好笑哈哈哈哈哈哈。】   【星琢刺鱼罢了,宝宝真的很可爱哈哈, 在水里还走不太稳总是小心翼翼的感觉。】   池塘底部乱石排布,奇形怪状的石子刺得脚底发疼。还有些许石面上爬满了苔藓,一不注意就要一脚滑倒摔进水里。   裴亦星再次中招,半跪进池水的身体溅起大片水花,喻凛本能地往旁边一避, 正好撞上了后退下来的宁景和。   “抓不到也不用勉强, 可以去扰乱他们的行动。”宁景和偏过头,贴近喻凛的耳朵, 小声说道。   后者轻轻挑眉, 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想到宁景和还有这样腹黑的一面。   不过他也正有此意。   “好啊, 不过战利品要多分我几条。”喻凛说完,跟只松鼠似的连蹦带窜闪现到江时晏的身侧, 手一抬,一刺, 直接把他身下无知无觉正自投罗网的一只鱼吓走了。   江时晏盯这条鱼盯了很久,抬起头咬牙切齿地瞪了喻凛一眼,微微张合的嘴唇无声骂了句脏。   但这只是开始。   很快他就发现,喻凛总是会在他即将捕鱼成功时突然出击,以各种方法赶跑他的目标,甚至有一次作乱的树枝卑鄙又凑巧地刺中了刀鱼的眼,成功夺走了属于他的猎物。   江时晏的愤怒几乎要压抑不住,昳丽的五官在镜头看不见的地方逐渐扭曲。   宁景和也注意到了喻凛只逮着一只羊薅的行为,虽然旁边踉跄前行四处扑腾的裴亦星确实没有威胁,但他还是暗示道:“沈星琢,别玩过了。”   007也提醒道:【你是不是太明显了一点,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讨厌江时晏?】   喻凛回头,无辜道:“都说了我在生恨了。”   又对007说道:【怎么会,我只是觉得为什么这边一个现男友一个白月光,他江时晏应该会很愿意放个海让我们饱餐一顿。】   然而此时站在他身后的江时晏面色已经黑如焦炭。   或许是喻凛的针对太过明显,在他又一次“不小心”刺中江时晏的猎物之时,刚扬起嘴角想假惺惺地说句“不好意思”,一个音还没出口,脚下一滑,就直接摔进了水里,膝盖擦过一块锋利的石子,磕在另一块石头上。   被划破的皮肤隐隐作痛,喻凛眼眶一热,不受控制地掉了一滴眼泪,仰起头可怜兮兮地望着江时晏,哽咽又开心地喊了一声:“时晏哥,我不是故意抢你的猎物的,这条鱼还算你的可以吗?”   说罢,还把手伸进水中,摸索着捧起那条被刺穿鱼鳃的白刀,准备递到江时晏的面前。   【不可以,我的鱼!】   喻凛眼睁睁地目送着自己的手不由自主地越伸越远,就在江时晏正疑惑他的突然转变,犹豫着将要接下时,比赛终止的哨声骤然响起。   喻凛松了一口气。   宁景和刚把最后一条鱼扔到岸上,赶过来握着喻凛的手臂将他从水里拽起:“没事吧?”   凤眼倨傲地扫过他的脸,三两下地从他手下挣开,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了两步,发现追不上江时晏的脚步后,才站在池中委屈地喊道:“我好疼啊。”   声音又轻又软,像是在撒娇,等待着什么人的回应。   【深情值+10,贡献人:宁景和。】   江时晏没有回头,面无表情地扫过岸上他们捕捞到的鱼,烦躁地搓了搓头发。   而宁景和扫过空荡的掌心,垂下了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草,我就知道他还没有放过江时晏,之前那些都是他装出来的假象罢了。】   【宁景和好心扶他他还不领情,无语死了,心疼我哥。】   【可是那样跪下去感觉真的蛮痛的哎,说不定只是想快点上岸处理伤口。】   下一秒,重新掌握回身体控制权的喻凛在大石头上坐下,望着水中的宁景和,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宁哥,我疼。”   冷白色的大腿上被划开了一道红痕,除了膝盖处的伤口稍微深了一点,裂开了半个小拇指大的伤口,其他部位没有出血,只是有一点轻微血肿。这样的伤口在原本白净的皮肤上,多少显得有几分触目惊心。   宁景和握住掌心,捞起喻凛留下来的那条鱼涉水而来。   节目组已经将比赛结果宣读完毕,江时晏和裴亦星留下所有捕捞到的鱼正欲离开,就听到他说:“这么多鱼我们也吃不完,留下来一起吧,但是要负责把鱼烤熟,不够吃的话你们还要去抓。”   喻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宁景和把手里的鱼丢到一边,从包里翻出医疗包:“我要帮你处理伤口,他们烤好了你也能先垫垫肚子。”   喻凛转念一想,感觉也有道理。   宁景和单膝点地,腰背挺得笔直,扶着喻凛的腿让他踩在自己跪下的那条腿上,掰断碘伏棉签动作轻柔地开始给伤口消毒。   “疼了和我说。”   碘伏渗入伤口,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喻凛却只是轻轻蹙着眉,语气轻快地回道:“疼死了。”   宁景和撩起眼皮打量他的神情,一眼就知道他是在故意耍小心思,也没应声,继续给他上药。   【我尖叫,这是什么色禽姿势,感觉宝宝的脚稍微偏一点就要踩到别的地方了!】   【宁景和真的外冷内热哎,沈星琢刚刚那样他都没有生气,一喊疼就跑回来给人上药,这不是爱是什么。】   【吃点好的吧,cp粉真是什么都嗑的下呵呵,别打扰姐看直播行吗。】   “哥。”   宁景和头也不抬:“嗯?”   “刚才……”   宁景和贴敷贴的手一顿,抬头时正好与喻凛垂下的目光撞上。冷淡的桃花眼中水波不兴,但喻凛莫名地就是感受到了什么。   宁景和打断了他的话:“我不会责怪你给偶像放水的行为的。”   他居然把自己刚才被系统控制强制修复人设的那系列举动都归为是于心不忍想要给江时晏放水。喻凛没由来地扯了下嘴角,咽下了那些胡乱思考后用来狡辩的话。   但是后面那句呢,宁景和应该知道那句话是沈星琢想要得到江时晏的心软回头,不然深情值也不会往上增了。   所以其实是在刻意替他的不正常找理由吗?   不一会,喻凛接过裴亦星烤好的鱼,用小刀片成片一条条往嘴里塞,吃的一条鱼只剩下了骨头,还是没想明白宁景和不合常理的反应。   但他也没有过分深究,因为将捕捉上的鱼扫荡干净后,四人又将沿着地图分道扬镳。   他们得到的“最终之地”碎片是一个类似(x,y,z)的坐标,对应在地图上的点应该是某颗树的顶端,宁景和猜测应该还会有另外三块,连接四个坐标后就能得到最后的地点。   喻凛没什么兴趣,不过还是表现出了一副“哇原来是这样”、“宁哥你好厉害”的表情。   虽然看出他在作戏的宁景和好像掩着嘴偷偷笑了一下。   参天的大树和缠绕的藤蔓将二人包围,无人机开始低空飞行,时而在后,时而又飞到侧方,吵得喻凛心烦。不怕人的松鼠在繁茂的枝叶上四处乱窜,像是在跑酷一般,所过的枝叶都在发颤。   喻凛敏锐地抬起头,正好看见了一条毛绒绒的尾巴,刚开口问道:“它会拿松果砸我们吗?”   话音刚落,求仁得仁地被一颗不知名的果子砸了个正着。喻凛捡起那个果子,还没来得及等宁景和制止,就塞进嘴里用犬牙咬开,炸开的汁水充斥着他的口腔,酸得惊人。   他皱着眉吐着舌冲了好几遍才冲走那股酸涩的味道。   临近傍晚的时候,天空突然响起了一阵惊雷。温热的雨毫无预兆地倾盆而下,浇在二人的身上。   荒岛的天气多变,不讲道理。   宁景和按照地图带着喻凛一路小跑,找到了一个破败的敞篷木屋。   屋子只剩下了三面,屋顶狭窄得连公交车站都比不上。两个人站在下面着实拥挤,被风吹过的雨水时不时地飘落进来,逼得他们只能步步后退。   雨斜斜地刮着,宁景和贴着墙根,扯着还在向外张望的喻凛把他往里面拉了一点。   两人的身体撞在一块,喻凛的肩膀抵上他的胸口,那双凤眼的注意从雨中挪回,先是在他的喉结上定格片刻,看得宁景和下意识地滚了滚,又将目光挪到了他的鼻梁,再缓缓落到了眼睛上。   宁景和不自在地垂下眼,瞥见喻凛的鼻尖动了动,像是在嗅什么味道。   “雪松的气味。”喻凛缓缓说,“宁哥,你也喜欢用这款香水啊?” 第34章   外边的雨势渐小, 细绒似的打落在野草上,泥土的腥咸气味弥漫在空气里,潮热的气流无孔不入, 熏得人心上发慌。   喻凛说完后,上身往后靠了一点,仰着头对上宁景和垂下的目光。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凌乱的贴着额头和脸颊, 眉毛和睫毛坠着细小的水珠,乍一看像碎金似的。   这句话如果换作别人嘴里说出, 都像是调情或者勾引,偏偏喻凛一双眼睛干净极了, 没有掺杂任何绮念,仿佛只是单纯那么一问, 却撩拨得他苦思冥想,自作多情。   从昨天开始,他就总在多想。   宁景和撇过头避开喻凛的目光,干巴巴地说道:“或许是你的错觉,我没有臭美到录制野外生存综艺还喷香水。”   “可确实是你的味道。”喻凛眨了眨眼, 似乎是为了向宁景和证明, 还特意把手腕凑到他的鼻尖,“你不信?”   冷白的手腕上横亘着一条青绿色的血管, 在腕线的位置又分出细细一丝, 像极了横生的枝桠,鲜活又漂亮。   【让我闻闻让我闻闻, 今晚回去硬肝景星ABO世界观一万子,问就是雪松味的alpha!】   【宝宝刚刚那样嗅脖子的样子好像小狗, 被大雨淋湿的湿漉漉的小狗好奇地闻闻来人的味道,好纯好诱好勾人!】   【草好奇妙的体型差, 之前《破雪》里宁景和有一段拔刀的特写,手掌又宽手指又长,这么一对比感觉沈星琢的手腕他能一手抓一俩……诸君我有一个黄色废料。】   【我看的是求生综艺不是恋综吧应该?怎么外面滂沱大雨隔壁组的几个都淋成落汤鸡了,我刚心疼三十秒镜头一切这是什么纯爱场面。】   宁景和有些无从招架了,最后还是渐渐停歇的雨拯救了他。不太自在地轻轻把喻凛拨开,装作无事发生一样拿出包里的地图,有模有样地分析起他们解下来的路线。   喻凛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被推到哪里就站在哪里,视线飘忽不定地四下乱看,有时落在木头上滴落的水流,有时又歪头看着宁景和精心雕琢般的侧脸。   宁景和的山根很高,眉弓和鼻梁几乎呈了直角。他莫名地想起原剧情里沈星琢对江时晏有过一句夸奖,好像是说鼻子大的人哪里也……   记不太清了,喻凛不太在乎这些。   等宁景和确定了行进的路线,二人便再次出发,寻找今晚的容身之所。   雨后的天阴沉沉的,灰得像鸽绒的颜色。被雨水浸透的泥土又湿又粘,稍不注意就陷进了半个鞋头。   宁景和本来还顾及着喻凛腿上的伤特意放慢了脚步,但没想到对方像个没事人一样,健步如飞,时不时地还能踩着倒地的树干一跃而下,就是溅起的泥点弄脏了大半的裤腿。   头上还在飘着水,不知道是未尽的雨,还是树枝上垂着的水滴。   【感觉沈星琢也不是很娇气哎,不管是中午下水捕鱼还是受伤上药的时候,都没听到他抱怨过,现在也是乖乖地跟着宁景和走,之前为什么说他娇纵耍大牌啊?】   【笑死了,上综艺和炒CP不愧是最好的洗白方式[点烟.jpg]】   【楼上说说哪里洗了?事实不就是他老老实实和宁景和一起完成任务,该说的不该说的一句话都没说?】   半个小时后,二人终于到了地图上标出的休息点。它藏在树林深处的山岩下,像是自然鬼斧神工的造物,洞口将近两个成年男子的身高,越往里走空间被挤压得越小,几根人为的粗木支着嶙峋的岩石,也不知道是哪路的探险者讨的安慰。   岩下的土地干燥,没有被雨淋湿。   宁景和放下背包,在山洞深处找到几条碎枝点燃,火星四溅,火焰一下子窜得老高。   被雨水淋湿的衣服穿在身上不好受。宁景和刚想提醒喻凛让他去把零头盖上,一转头,就见他依旧旁若无人的脱了上衣。   光裸的腰腹暴露在葳蕤的火光下,像是镀了一层蜜蜡,犹如白瓷。沈星琢不常锻炼,身上也没有夸张的肌肉,小腹上是瘦出来的两条马甲线,纤细的腰身不带一点赘肉,后腰上的两个眼窝在明暗对比中显得格外清晰。   宁景和眼皮一跳,就见重新套上上衣的喻凛又要去扯裤腰。   【这是我不花钱就能看的吗prprpr】   【都截着干啥啊,愣图啊!】   却不想喻凛的手一顿,思考了片刻,捡起换下的衣服随手一抛,稳稳当当地盖住了无人机的镜头,甚至还把它砸得歪了一下,差点坠机。   喻凛瞅了眼正皱着眉犹豫的宁景和,说道:“别害羞,换吧。”   “……我不是。”宁景和扫了眼强撑着的无人机,叹了一口气把话咽了回去,心想我本来是要过去帮你挡的。   但他还是从善如流地换了衣服。   喻凛不动声色地偷瞄了一眼,宁景和身量比沈星琢的大上很多,肩胸腹都有明显的训练痕迹,尤其是宽阔背上的流畅肌肉,特别适合马上骑射。喻凛捏了上腹薄薄的皮,对比起来自己实在像个白斩鸡。   “我看节目组还准备了两包压缩饼干,将就着垫垫肚子。”换好衣服的宁景和挖出藏在洞边乱石后的压缩饼干,屈膝在喻凛身侧不远处坐下。   “真小气啊。”喻凛看着宁景和撕开包装,表情恹恹地接过一块,凑到嘴边一咬,差点被细碎的粉末噎了正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森*晚*整*理为白日里的运动量太大,坐下来没过一会他就困了,连咳嗽的力气都没剩多少,整个人晕乎乎地坐在棉花上,硬邦邦的泥土在他眼里都像柔软的床。   夜晚凉飕飕的山风呼呼地刮着,喻凛含着没吃完的饼干碎屑,动作迟钝地扯出睡袋放好,就这么随意一倒,整个人都摔了进去。   一旁的宁景和察觉到他不太对劲的状态,问道:“怎么了?”   喻凛把脑袋往睡袋里一埋:“可能是困了。”   宁景和将信将疑地盯着他的后脑勺,视线扫过绯红的后颈和耳朵:“只是困?”   “……唔,还有一点冷。”   这种冷像是要刺进骨髓里,即使无风的时候也想要发颤,喻凛把自己蜷缩得稍微紧了一些,猜想大概是夜晚树林降温,只要睡着了就好。   然而宁景和却走上前,拖着他的脑袋把他从睡袋里拉了出来,另一只手贴上了他的额头。   “发烧了。”宁景和说道,“中午的伤口呢,让我看看?”   喻凛软绵绵地把腿从睡袋里挪了出来。   宁景和撩起他的裤腿,撕开被组织液浸潮的敷贴,伤口的状态比他想象的好上一点。   “应该是伤口发炎又淋了雨,会难受吗?”宁景和撩开他的头发,抚了抚喻凛的额头。   喻凛摇了摇头:“困,想睡觉,还冷。”   “先吃药,我再给你处理下伤口。”   喻凛听话地抬起脑袋,张开嘴。   宁景和:“……”是让你自己吃。   但他还是翻出退烧药递到喻凛的嘴边。后者像小狗似的拱到他的手边把胶囊含进嘴里,干涩柔软的唇蹭过宁景和的掌心,湿热的触感一触即离,又残留了一点难以磨灭的痕迹。   宁景和僵硬地收回手,抿着唇面不改色地拆了根碘伏棉签,重新给喻凛的伤口消毒过后,敷上软膏,拿了片新的敷贴轻柔地覆盖上去。   喻凛侧躺在睡袋里,昏昏沉沉地眯着眼。山风又溜进了岩石底下,他整个人被冷得战栗起来。   喻凛嘀咕了一声“好冷”,然后不受控制地挣脱了宁景和的手将暴露在外的腿收回,紧紧地缩成了一团。   似乎还不经意踹到宁景和的大腿。   但他已经没有精力去在乎这些了。   火光跳跃着,宁景和往里面又添了块木头,烧焦的木片爆裂开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没一会,喻凛感觉有一道阴影笼罩在自己的脸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身前放下,紧接着手臂被搭上,脸颊贴上柔软的布料。   迷蒙的眼瞬间睁开,本能驱使着他去驱赶和反抗接近自己的物体,却在模糊的柔光下看到了半张清俊的脸。   “是我,你睡吧,现在应该不冷了。”   宁景和隔着睡袋搂着喻凛的肩,把他整个人都抱在了怀里。   喻凛“唔”了一声,再次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但这一觉睡得不太舒坦,一会觉得自己在冰天雪地里埋着,一会又觉得自己被挂在火上炙烤,干净冷冽的雪松气味又不知从何处飘来,牢牢地将他包裹着,仿佛又回到了上个世界的温柔乡里。   一片恍惚中,有人压着自己的脑袋把他抱在怀里,不是宁景和的身体,也不是林鹤的,或者说那不像一个男性的躯体,而自己就这样乖巧听话地被搂着,像个没有自主意识的布偶娃娃。   突然,机器运作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身后搂着手一松,将他往后拉开。   “这好像是你第一次生病吧,按照实验计划,你不应该生病的。”   是女人的声音。   喻凛发现自己此刻的身体很小,像是孩童,要奋力地仰起头才能看见说话人的脸——   是一个长发的、五官明艳锐利的女人。 第35章   女人瞧着三十多岁的模样, 身上披着白大褂,长发随性散落着,发尾有些打卷, 一双锐利的眼睛攻击性十足。   喻凛身后的机器手臂递来一块白瓷碗,她抬手接过后,轻轻一靠坐在了软椅上。喻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动作, 像个木头人似的动也不动,呆愣地站着。   “过来点, 你得吃药。”女人拍了拍大腿,喻凛听话又机械地向她挪了两步。   木质的勺子盛着乌漆嘛黑的液体送进喻凛的喉中, 他没尝出是什么味道,喝白水一般地一骨碌的吞咽了下去。   “会生病也是好事, 说明改造不是很成功,还有的救。”女人一勺又一勺地将药喂进他的嘴里,“苦吗?”   喻凛懵懂地眨了眨眼,歪着头略带疑惑地看着她。   “苦是一种味觉,大概就是嘴中发涩, 大脑清醒的感觉。”   一碗药很快见了底, 女人随手从桌上拿起一盒果干,挑了一颗最大的, 也没管喻凛愿不愿意, 就直接塞进了他的嘴里。   “这是甜,是味蕾连着大脑的兴奋和满足。”   喻凛还是不太明白, 囫囵地嚼了两下便吞了下去。脸上没有半分的变化。   女人轻柔地抬手触碰着他的脸颊,指腹描摹过他僵硬的脸部肌肉, 有些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忿忿不平地骂道:“一群未开化的草履虫, 干的都是什么破事。”   喻凛不知道她在骂什么,木然地盯着她看。也不知这副模样是触动到了女人的哪根心弦,她的语气又沉静下来:“但是没关系,我会让你像常人一样的。”   背景里的电子音“滴滴”的响,紧跟着“咔”的一声后,女人手上的光脑传来出了被电流磨得失真的声音:“顾老师,我是AS下属谍报成员。我们的长官认为那个孩子作为贵研究所唯一成功的试验品,具有非同寻常的作战天赋,还是希望您能将他移交给我们。相信他会成为……”   “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去吧,滚蛋!”女人掐断了通讯,手中的碗径直向门上甩去。   下一刻天旋地转,轰鸣的雷声与瓷碗的碎裂中重合在一起。喻凛被人压着脑袋按进潮湿的泥土里,他不停地挣扎反抗,瓢泼的大雨打在身上,却一反常态地有火在体内燃烧。   那人俯下身,贴进了他的耳畔,恶狠狠地说道:“听说你没有痛感,不知疲惫?可是世界上折磨人的方法有千百种,我们可以慢慢来,总会有你求死的时候。”   喻凛的挣扎逐渐脱力,那人终于松开了手准备起身离去。   重新接触到新鲜的空气,喻凛快速地大口吞了一口气,挺身撑地冲着防备松懈的男人奋力一绞,禁锢着他的脖颈一起跌进泥地里。   喻凛急促地喘息着,炙热的温度烤得他脑袋发胀,但手下所愈发无情狠厉,他吐开一口咸涩的泥土,冷淡地说道:“随便你。但活着出去的,只会是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喻凛抽手,把男人瘫倒的身体推开,踉跄地站起身,随意地擦去脸上的污泥。   他浑身脏乱,头发被淋得一缕一缕地贴着,还有些被污泥沾成了一团,像是第八星系贫民窟里的流浪汉。脸上身上都有被被人虐打后留下的乌青和破口的伤痕,但却仿佛不知痛一般,笔直地站着望向头顶被困于一隅的天。   惊雷轰隆一声炸开,凌乱的雨点落下。喻凛猛地抽搐了一下,再次睁眼时看到的是燃尽的焦黑火堆,和山洞外淅淅沥沥的水帘。   梦里的那些画面在顷刻间散作万千碎片,消失在他的脑海里,没有留下半点痕迹,甚至连回想的欲望都不曾提起一分。   身上盖着的外套带着干净柔软的气息,喻凛扯着领子凑近一闻,果不其然又在上面发现了熟悉的味道。   “小宝……你这样,好像个痴汉哦。”   喻凛闻声抬眼,却看到了缩在石壁另一侧看着他欲言又止的唐末和她的新搭档。   喻凛:“?”   还没等他松开衣服,徐徐接近的脚步声忽然一顿,随后宁景和面色如常地走到他身侧蹲下,抽走了喻凛手上地外套,手背浅浅地在他额上一探,又迅速抽离。   “烧已经退了,现在感觉怎么样?喝点水?”说着,便直接把软瓶塞到喻凛的怀里。   喻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应声道:“还好吧,你的衣服怎么会在我身上?”   宁景和整理外套的手一僵,视线缓缓地落在喻凛的脸上。   “你昨晚发烧喊冷,宁师哥抱着你取暖来着。”唐末说道,“我们刚找到这里的时候还吓了一跳,心里还在想这荒郊野岭的哪里来的……”   唐末还没说完,就见宁景和回过头望了她一眼,莫名地感觉自己遭到了危险的警告。   但唐末佯装不察,依旧我行我素地说道:“镜头都记录下来了,应该不至于把我灭口吧?”   “那不一定,唐末姐还是少说几句啦。不过星琢哥的身体素质也太不好了,这才录制几天怎么总出问题。”   语气是平缓的语气,但话听着就有点奇怪了。   喻凛:“你谁?”   李尧脸瞬间黑了。无他,第一天他跟沈星琢打招呼的时候,得到的也是这么一句:“你是哪位?我们认识吗?”   唐末也好奇:“你们不是同个公司的吗?”   “是吗?”喻凛钻出睡袋,小口抿着水瓶里的水,一边召唤007查阅这人的资料。   李尧在原剧情里是一个不太重要的小配角,世界线上最多也就提到他在拍戏时得到过宁景和的指点,有了么一点微末的交集,而对于沈星琢这位同公司的前辈,碍于对方的家世背景和高傲稀烂的性格,明明演技努力天分都压过沈星琢一筹,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位居人下。不过在沈星琢被送出国后,他似乎时来运转混得风生水起。   李尧悻悻地找补道:“可能是我经常在外面训练和上课,所以很少和星琢哥碰上,不认识也挺正常的。”   喻凛面无表情:“那你蛮努力的哦。”   【李尧好可怜啊,大家一开始明明都自我介绍过的,沈星琢这样也太没礼貌了吧。】   【就算没有介绍,同公司的后辈也应该会认识吧?本来对沈星琢还有几分改观的,现在真的觉得他确实和传闻里说得没两样,目中无人的大少爷罢了。】   【笑死了,有没有可能是李尧咖位低呢?毕竟人家喊“时晏哥”和“宁哥”喊得可甜蜜了啦。】   【楼上都有病吧,不是李尧自己先说沈星琢身体素质差的,还不允许反击了?】   【身体素质差不是事实吗?淋个雨就发烧还怕人说?】   喻凛若有所思地喝着水,他前几天确实没怎么注意过这个人。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就没记住过几个人?】007无情揭穿。   喻凛反驳:【我记得她和她原来的搭档做的菜。】   喻凛放下水瓶,问唐末:“你原来的搭档呢?”   “路上撞上他们队,挑战节目组输啦,所以就被迫换了搭档咯。”唐末轻快地说道,“结果晚上到了指定地点发现又被节目组阴了一次,强行挑战你们组又失败了。”   喻凛问:“什么时候的事啊?”   唐末解释道:“你发烧的时候啦,宁师哥一个人把我们俩杀的片甲不留。”   喻凛抬起头看向宁景和,对方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正好也垂下头和他的目光对上。   “这回是什么挑战?”   宁景和摸了下鼻尖,撤回了视线:“五子棋。”   唐末附和道:“宁哥棋技好牛,我俩轮番上阵都没玩过他。”   “哦,宁哥真厉害。”   “希望你下次能夸得真诚一点。”宁景和凉凉地说着,把喻凛手上被捏成奇形怪状的软瓶解救了出来,晃了晃剩下的水,问,“还喝吗?”   喻凛点了点头,反问道:“我不真诚吗?”   随后就开始毫无感情地棒读:“宁哥好棒、宁哥好贴心、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啊我的腿又疼了一定是被宁哥帅到了骨子里——这样可以了吗?”   从他念出第一个字开始,宁景和就知道没好事,可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喻凛飞速说完一大段乱七八糟的话,仰头一副求夸的表情直勾勾地望着他。   只是宁景和并不知道,这些都是喻凛在第一个世界时,从学校图书馆的那些小说里看到的。   宁景和讪讪地用水瓶在他额头上一点,说:“依旧敷衍。我出去装水了。”   【深情值+10,贡献人:唐末】   喻凛疑惑地转过头去,就见唐末支着脑袋冲着他笑,圆溜溜的眼睛里是一片明亮的光。   “啊,宁少爷好久没有这样笑过了。”唐末调侃道,眼底满是促狭的笑意。   喻凛不明所以:“他刚刚笑了吗?没有吧。”   “说不定是心里在笑呢,少爷可从来没和谁这么亲近过。”唐末压低了声音,不知道是在扮演哪部霸总网剧里的管家。   不过——   【不是对着江时晏也可以加深情值吗?还是你们系统出了bug?】   007装死不答。   “唐末姐,我们也差不多该出发了,今天还有很多路要赶呢。而且昨晚还在宁哥这里丢了块碎片,我们已经落后好多了。”一旁被忽视很久的李尧再次开口,起身时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盘腿坐在地上的喻凛,语气里夹着几分咬牙切齿的不满意味。   唐末遗憾地应了一声,跟着他一起站了起来,准备和喻凛他们告别。   谁想还没开口,就看到宁景和面色不虞地装完水回来,清冷的桃花眼一挑,沉声说道:“刚刚接到节目组通知,三天后台风登陆,我们要准备撤离。”   喻凛撩了撩眼皮。   这就是他之前等的那个不可能到达“最终之地”的变故。   而且节目录制结束还意味着——   他可以和江时晏那个王八蛋分手了! 第36章   节目组大部分人员已经前往海岸准备搭船撤离, 四组嘉宾则因为分散在荒岛中心各处,必须前往岛内唯一的高地等待直升机的到来。   唐末听到可以和宁景和他们组队的消息后,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根, 兴奋地扑上来挽住喻凛的手:“待会咱俩走不动了就一起拖着师哥的衣角让他带飞吧!”   喻凛歪头:“为什么要拖他的衣服?”   唐末理直气壮:“因为我体能超差!爬山这种活,估计没几步就喘了。”   喻凛说:“你也可以拉我的。”   唐末上下扫了他一眼,打趣道:“还是不伤害病号啦, 而且我拉你你拉师哥,咱们岂不是开火车。”   李尧柔声插话道:“没关系的唐末姐, 如果你累了可以拉我。”   四人收拾了东西,按照节目组的指示沿着嘴最近的山道往高处走。   因为昨夜下了一晚上的雨, 山路上都是被水淋湿的烂泥,一脚下去大半个鞋底都要陷在里面, 加上坡势又陡,每一步都要耗费不少力气。   唐末没走几步就累得不行,停下来用手肘揩走额头上的汗,想回头看看喻凛的情况。却不想还没转过头,余光里就有个影子轻巧地从她身边跳了上去, 三两下地蹦跶到宁景和的旁边。   “宁哥, 想喝水。”   唐末:“……”说好的一起做吊车尾,怎么有人提前背叛了组织。   似乎是察觉到了唐末的视线, 喻凛偏过头看向她, 然后又扯了扯自己的衣角:“你可以拉着我走。”   唐末用尽了她最后的倔强:“谢谢,还是不了, 我可以,我能行。”   跟在唐末身后的李尧压抑着逐渐急促的呼吸, 装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时不时镜头扫来时, 脸上还要摆出轻松的、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   毕竟他出道时卖的就是全能健将的人设路线,即使此刻累得心跳加速,面上也要表现得云淡风轻。还时不时地要装作贴心地模样去关怀一下唐末,忙到后背的衣服都湿了大半。   “唐末姐,往这边有一点吧,这里草多,没那么多泥浆,会容易一点。”李尧话落,就打算拉着唐末往靠山的一侧走。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雨后环境潮湿,气温凉爽,栖息在林间山中的游蛇极易在这个时候出没。他刚往上面踏了几步,前方树枝忽然一颤,一条七八十厘米的青蛇垂挂下来,红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弓成S型的身体诡异又吓人。   “啊——”李尧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慌乱地想要退开,却不想到脚下一滑,不受控制地往后跌去,连带着被他搭着的唐末也要一起摔倒。   唐末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只看到了突然旋转的树和天。   下一秒,她的另一只胳膊被巨大的力道扯住,那股力道把她整个人稳稳当当地按在原地。   喻凛不知什么时候从前面跳了下来,面不改色地扫过跌坐在地上的李尧,又迅速回身抓住被他们惊扰正欲径直扑来的青蛇。   “没事吧?”   唐末魂惊胆落,僵硬地摇了摇头。   喻凛松开握着她的手,转而捏住青蛇挣扎着的脑袋仔细打量,通身青绿色,橘红色的眼,尾背和尾尖是焦红色,侧纵线红白相见,鳞片在日光下发亮。   赶过来的宁景和端量过青蛇通身,说道:“是竹叶青。”   “好漂亮。”喻凛下意识地感叹道。   “……有毒。”宁景和无奈地把话说完。   唐末和惊魂未定的李尧:“???”   弹幕:   【?宝宝你的审美有一点小众了,你的队友们刚刚可是差点被它吓人哎!】   【沈星琢这是什么胆子啊居然敢徒手抓蛇,我靠镜头不要贴过去啊我害怕!!!鸡皮疙瘩要起来了好吓人啊!!!】   【有人看到沈星琢刚刚从石头上跳下去的那一下吗,好帅好飘逸好少年游侠,有没有武侠剧看他一眼,想看少年白马闯江湖!】   【李尧摔倒的时候为什么还要抓着唐末啊,是想一起死吗……】   喻凛捏着蛇头,像挑水果似的把蛇前后左右都审视个遍,说:“我没见过这个颜色的蛇,它的纹路也很有趣,可以带回去吗,拔了毒牙应该就可以了吧?”   说着,就抬起头看向了旁边的宁景和。   【你自己想作死养毒蛇看宁景和干什么啊,他是你爹吗???】   【虽然但是我竟有一点嗑到……小宝在路上捡到一只流浪狗心血来潮犹豫不决望向旁边的大哥征求他的意见的感觉。】   【[红色感叹号]珍惜生命,请勿私自饲养毒蛇!!!】   宁景和其实也很诧异,不明白喻凛为什么这么熟练地来找他询问意见,明明才认识几天,却好像关系有多么亲密一样。   但他还是回了话:“不行。”   说完,连他自己脑袋也空了一瞬。他这宛若教导主任的严厉语气也好像是用了千百遍,熟练非常了。   宁景和蹙着眉,压下心里那些怪异的想法,继续说道:“会很危险,放了它吧。而且它不属于牢笼,”   “……也对。”喻凛有些遗憾地应了一声,从善如流地把手上的竹叶青往山下一抛,恋恋不舍地走了。   李尧面如菜色地摸过自己满屁股的泥巴,满手的脏污无处清洗,只能咬着牙在裤腿上稍微蹭了两下。经过刚才闹的那出笑话,他后面的路程窘迫得不敢再说话,连维持人设的心情也没有了,一个劲地低着头往前走。   唐末也累得没有多余的精力说话,四周除却几人的脚步声和林间呼啸的风声与蝉鸣,就只剩下喻凛轻飘飘哼歌的声音。   只是他哼的不知道是跑到哪国的调,跌宕起伏,没有任何技巧,吵得李尧心烦。   但他又不能再镜头前发脾气,只能强忍着假装听不见。   唯独宁景和,安静地听了一路,终于在快到山顶的时候问出了一句:“你刚才唱的什么?”   喻凛:“《破雪》,你没听出来吗?”   宁景和沉默了。   如果他没想错,喻凛说的《破雪》应该是他当年主演的同名武侠电影里的插曲,江时晏作曲,他们两个合唱的作品——可怎么也不会是这跑了八百音走调走得九曲回肠的招魂曲。   他就多余问这一嘴。   【我也给干沉默了,你说这是《破雪》啊?我还以为是吹警报呢……这么漂亮一张脸怎么能发出这种声音。】   【好宽广的音域,每个音符都有他自己的想法,华语乐坛没有沈星琢真是一大损失呢!】   【现在有点确信沈星琢是真喜欢江时晏了,这么冷门的歌我都没有听过哈哈哈哈!】   【你让他到江时晏面前唱一遍你看江时晏会不会想打人?】   唐末气喘吁吁地踱步到喻凛的旁边,说道:“没关系的小宝,你长得得这么漂亮就算了,唱得也真是算了。”   喻凛:“?”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四人来到山顶,平坦的土地上没有任何遮挡,往下望去,荒岛的树林、水塘、溪流,甚至他们第一天居住的木屋和一望无际的大海都尽收眼底。   而在不远处的山崖边,听到声响的江时晏回头看来,眼睛倏忽一亮。   “江时晏?怎么就你一个人啊!”唐末问道。   “半小时前直升机来过,节目组说你们还没到,正好上面位置也不够,我就留下来等了。”江时晏虽是在回唐末的话,目光却落在了宁景和的脸上,“昨天分开后真是下了好大一场雨,你们没有淋坏吧?”   宁景和眼皮一撩,不知道话怎么就转到了他们身上,他瞥过旁边在研究蚯蚓毫无反应的喻凛,不咸不淡地回道:“还好,找到了避雨的地方。”   “那就好。”江时晏笑着回道,“节目组的直升机不大,里面也就再坐四个人,我们俩一起吊在下面?”   喻凛闻言,挑弄泥土的手停了下来,说道:“听起来很好玩,我也可以一起吗?”   江时晏一怔,没想到他会突然插话,不悦地拧了一下眉头,但又很快调整好了表情:“让其中一个摄像大哥和我们一起就好了,你就坐直升机里吧,安全点。”   原剧情里,江时晏和他们组才是最后达到的两组,唐末和李尧他们早跟着第一趟直升机走了,剩下来的人正好是他们三和裴亦星四个,外加两个摄影师。   江时晏知道宁景和喜欢跳伞,特意把飞机里位置让给了两个摄影师,邀请宁景和一起同他用安全绳吊在直升机下,宁景和也同意了。至于两个人会在高空环境肾上腺飙升的情况下产生什么吊桥效应——江时晏的算盘倒是打得很响。   而沈星琢当时也有过同样的反应,委屈地表示自己可以代替宁景和,同样遭到了江时晏的拒绝。并且还因为他的“关心爱护”沾沾自喜。   谁想人家只是嫌弃他打扰了自己的二人世界呢。   “可我想和你们一起啊。”喻凛故作委屈地说着,在江时晏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扯了扯宁景和的袖子,“坐直升机里面多无聊啊。反正都是三个人。”   江时晏看了一眼宁景和,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才不情愿地说:“行吧。”   【深情值+10,贡献人:江时晏。】   喻凛惊叹地对007说道:【哇,他好自恋啊。】 第37章   落日融金, 暮云合璧。海面上橘子色的波浪跳跃翻涌,水天都要融为一色。   直升机的翼桨发出嗡嗡的声响,喻凛半身被安全带死死固定着, 鼻尖窜进了腥咸的海水味,眼睛溜溜地转着,好奇地望向海面突然跃出的白海豚。   粉色的皮肤浸没在金色余晖下, 漂亮得如同海中精灵。   【居然能看到白海豚。】007也不由地感叹道,【白海豚是濒危物种, 在这个世界里估计也只有几千头,真是很好的运气。】   喻凛问道:【你什么时候兼职做科普了?】   换作平时, 007要么沉默,要么回呛, 但今天却难得的心平气和地回道:【联盟生物馆里记录着从古至今存在过的所有生物的书籍影像资料,第一星系出生的大部分小孩,学前第一堂课都是在那里度过,没有人会忘记展馆门口的白海豚全息投影,甚至还赋予了那块光幕全新的名字——众神之地。】   喻凛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起那个世界的事情, 不过或许他并不是出生在第一星系, 他对007描述的这些没有丝毫的印象。   【在我们那个世界里,白海豚早就灭绝, 我上司的姑母是研究基因的生物学家。据说她们的研究所曾经有一个课题就是复活白海豚, 不过……】说到一半,007意识到自己今天的话多了, 即时止住了话题,语气里却带了些落寞, 【她很早就走了,应该是失败了。】 梗多面肥txt+V 一3五八八四五111零   喻凛眨了眨眼, 倒是不太在意这些事。五只白海豚在海浪中跳跃,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他们,发出了空灵又清透的鸣叫。   江时晏本来还担心沈星琢会说些多余的话,即使他们在交往前约定过暂时隐瞒二人的关系,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顾虑,尤其是在宁景和的面前。   见他的注意力都被大海里的生物吸引,江时晏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而用平常的语气同宁景和搭起了话:“之后有什么计划,继续拍戏吗?”   宁景和不动声色地把视线从喻凛的脸上挪回,回道:“嗯,只会干这个。”   “我这几年也认识了不少制片人,如果需要,我可以给你介绍。”江时晏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和久别的朋友在寻常寒暄,“奇讯最近好像就在准备打造悬霭剧场,你要是有兴趣,我帮你联系接触看看?应该会很适合你,我记得你第一部电影也是悬疑题材。”   宁景和不咸不淡地回道:“接触过他们的本子,故弄玄虚得多,一般。”   江时晏面色一僵,讪笑道:“能入你眼的本子,想必都是奔着拿奖去的。”   宁景和抿着唇:“不一定,看眼缘。”   【这算不算话不投机半句多?】喻凛眼睛虽然在看着别的地方,但耳朵却没聋。听了一耳朵江时晏热脸贴冷屁股,语气都不由地带了点雀跃,【看来宁景和对他也没有感觉嘛。】   007:【主角的感情是慢慢培养的,不可能一上来就爱得如胶似漆。】   【我倒是不觉得。】   迎面的海风凉爽异常,头发都被吹得凌乱。喻凛垂下头,望向宁景和清俊的脸庞,那双桃花眼为舒淡的五官勾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怎么看都令人心生好感。   江时晏还在搭话:“回鹭城后有空一起出来聚聚吧,你出国那么久,当年我们常去的地方变化都挺大的,我带你转转?”   【他这样的人,要是喜欢上江时晏那个混蛋,多可惜啊。】   007瞳孔地震:【你想干什么?】   宁景和忽然抬头,撞进了喻凛促狭的眼睛里。   喻凛歪了歪头,对着他笑了一下:【你猜?】   宁景和润了润干涩的唇,淡淡说道:“再看吧。”   ……   直升机把他们送到沿海最近的小镇上,这块区域在很早前就就被开发成了旅游度假区。   节目组包下了度假区里最大的民宿供他们休整,几人分了房就迫不及待地各自散去,虽然综艺只录了三天,但大都已经筋疲力尽,更不要说下午还出了大糗的李尧,他那满裤子的泥泞不知道惹了多少注视。   喻凛分到的房间在顶楼,也是唯一一间顶楼的房间。收下房卡时他摩挲着粗糙的卡面挑了挑眉,然后扫过站在一边若有所思的江时晏,又望见了一脸欲言又止的宁景和。   【一个人一层好啊,分手时有什么动静都不会被人听见。】   007:【……】这语气,他都要怀疑喻凛是想当场解决了江时晏,然后趁着夜深人静埋尸荒野。   沈星琢的手机和行李箱都被节目组提前放在了房间里,喻凛挑挑拣拣,最后还是拿上了他花里胡哨的衣服进了浴室。   想着离夜深还有一段时间,他不慌不忙地泡了个温水澡,漫不经心地解开江时晏的手机,点开他的微博小号浏览了起来。   微博的热搜话题第一条截然是#沈星琢手抓竹叶青#。   他下午从高处跃下,一把捞住唐末一把扣住蛇身的那段视频已经被人截取了出来,正在微博上大肆传阅。话题下还有人发出了第一天的射箭片段和第二天的捕鱼视频。   沈星琢虽然脾气不好,但胜在脸还算能打,也吸引了一大批颜控粉丝。从前被对家和黑粉以废物的名号压着打了不知道多少次,偏偏还真没有反驳的机会,如今终于能翻身做主人了,恨不能把喻凛在综艺里的高光剪辑发个百八十遍,各路彩虹屁吹得是天花乱坠。   然而在原剧情里,这个时候的沈星琢应该是被骂得狗血淋头。   毕竟他第一天的划船落水连累宁景和,射箭一无所获导致团队挑了最差的路线凌晨四点出发,偏偏还大少爷脾气发作摔东西赖床,第二天又故意给江时晏放水,导致宁景和和他一起饿了将近一天,到晚上才找到几片压缩饼干果腹。   到了第三天撤离时,又耍性子不和直升机上的李尧坐一块,非要和江时晏一起吊在外森*晚*整*理面,耽误了所有人的时间。   侮辱恶毒的攻击纷至沓来,沈星琢本就不好的风评更是雪上加霜。沈星琢本就我行我素,在娱乐圈混不成还能回家里啃老,对网上的那些骂他的言论虽然生气,但也只当做是“键盘侠”的乱吠疯咬。   但他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江时晏居然就向他提出了分手。   喻凛转到沈星琢的小号首页,粗略地浏览起来。   沈星琢的小号只关注了江时晏和他的超话。十条微博里九条与他相关,最近一条还是“出发了,想给他一个惊喜”。   陆陆续续地看下去,直白粗暴的示爱也有,惆怅多情的顾影自怜也有,江时晏每一次发新歌他都转发,数字专辑一人买了上百份。   其中最露骨的一条微博则是:今天是他生日,在一起这么久,很想和他试一次。上网查了很多攻略,试着在浴室里扩张了很久,但他突然说今天和朋友在外面过了,那个人是谁?好想杀人。但是他回来以后又捧着我的脸看了很久,说下次一定陪我,好喜欢他看我的眼神,我又不生气了。   喻凛想了想,还是把这条微博隐藏了。   等他飞速地看完沈星琢的所有微博,把一些黄暴的、少儿不宜的东西转为仅自己可见后,果不其然地收到了江时晏的消息——   [在房间里?我有事和你说。]   喻凛简单粗暴地回了个:[。]   五分钟后,敲门声响起,喻凛慢悠悠地挪到门口,开了门,冷淡地看着门外的江时晏,问:“什么事?”   江时晏皱眉,没有想过节目已经录制结束,为什么他还是这个态度。他以为沈星琢收到自己的消息后,一定会心急如焚地扑上来,自己只要冷着个脸,他自然就会明白主动反省,他也好顺势说出接下来的话。   为什么?   他觉得沈星琢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以前的沈星琢看着自己时,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深情得过分,仿佛自己就是他的整片世界。他黏人得像是一只赶也赶不走的狗。   可是现在,他的眼帘总是垂着半分,慵懒又散漫,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没事关门了。”喻凛又提醒了一句。   江时晏这才反应过来,强行地从狭窄的门缝里挤了进去,一副上位者的压迫姿态:“你没想过我来是什么事吗?”   喻凛后退一步,和他拉开了距离,抱着双臂茫然地看着他。   江时晏沉着脸,像以往无数次生气时的那样盯着他:“沈星琢,你这次是不是太任性妄为了?”   喻凛反问道:“你指什么?”   江时晏没想到他还不上钩,心里的火烧得更旺:“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就参加综艺?”   喻凛随意地说:“……忘了?”   “之前一点风声也没有,别告诉我你没有刻意隐瞒。”   “嗯,我承认了。”   江时晏咬牙切齿:“所以综艺上故意也是故意和我作对的是吗?”   “对。”   江时晏舒了一口气,终于说出了他酝酿许久的话:“我是不是说过我们两个的关系要保密,我现在还在上升期,一切负面消息都会打击我的事业,你这样是想害死我吗?”   喻凛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怎么,是沈星琢拿刀逼着你和他在一起的吗?” 第38章   “你什么意思?”江时晏恶狠狠地问。   “没什么意思。”喻凛打了个哈欠, 抱着手臂恹恹地靠在墙上,冷淡的凤眼向下耷拉着,半分目光都没有分给江时晏, “怕死、觉得见不得人当初可以选择不谈,你这么大一个男的,真想拒绝, 我总不会霸王硬上弓。别稍微出了状况就往别人身上甩锅,到头来好处都只给你一个人占了是吧?”   沈星琢确实变了。江时晏难得地还保留了一丝理智, 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审视起眼前人。   他不能确定这些话到底是沈星琢真实的想法, 还是他故意刺激试探的假话,欲拒还迎的把戏沈星琢曾经用过无数遍, 到最后无一不是可怜兮兮地腆着脸回来求他原谅。   虽然对沈星琢的态度极其不爽,但也算歪打正着合了他的意。   “原来你一直是这样想的?”江时晏松了后槽牙,装出一副受伤的模样,语气沉沉,“最开始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 我想要的东西和你想要的不一样, 你也答应了,现在反倒成了我的错吗?”   喻凛撩起眼皮, 一声不吭地瞧着他表演。   “沈星琢, 这段时间我们先分开各自冷静一下。”江时晏说道,“你这样的状态我们很难继续待在一块。”   喻凛轻快地回道:“好啊。”   江时晏一愣, 不确定他是装的,还是真这么爽快。   “放在你家的东西我会找时间收拾。”   “哦, 我家小,你尽快。”   【他怎么住的还是沈星琢家?说好的乐坛巨星, 自己没有房子吗?】   007:【有没有一种可能谈恋爱就是要住在一起的。】   【你管这叫“谈恋爱”啊?这不是找了个免费房东,附加情绪陪伴吗。】   007:【……】   江时晏见他一脸心不在焉,心里好不容易生出那点解放后的微末畅快,突然又被超出规划的烦闷占据。   他没什么话想说的了,再待下去恐怕也要被沈星琢这副态度气死,毫不留恋地就要开门离去。   身后紧跟着传来了喻凛的脚步,他心头又是一跳,心想沈星琢刚才果然是在故意激怒他,但看他现在他去意已决,恐怕才后悔莫及,恢复本性了。   江时晏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甚至开始谋划待会拒绝的话术,但一直等到他走上走廊,喻凛都没有说话。   短短几秒里却仿佛过山车一般,江时晏暗自气着,感觉自己好像又被他耍了一道,加快脚步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他听到喻凛喊住了他——   “……等等。”   他就知道,果然如此。沈星琢如果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狠下心离开他,那就不是沈星琢了。   ……   李尧在浴室里把自己里里外外都搓了个干净,换下来的衣服被他粗暴地塞进了垃圾桶里。   微信上不断弹出经纪人和助理的安慰。他只要一想到那些夸赞沈星琢微博热搜里,有他摔得四脚朝天的糗样,就忍不住地怒火中烧。   他将近半年没有接到像样的资源,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在参加这个节目之前特意学了野外求生的技能,本来是想大显身手博一波好感,热搜和营销都准备好了,偏偏撞上了沈星琢,这几天好的坏的风头全给他占了干净。   恐怕现在观众提起自己,想到的只有险些连累唐末的那一摔,和沈星琢的英雄救美。   李尧愤恨极了,一口气喝完了客房内准备的矿泉水,加上白天没怎么吃东西,肚子有点饿,就想下楼去问问附近有什么吃的。   然而他刚开了门,就看到了楼道里一闪而过的身影。   这么晚了,江时晏出门做什么?而且那个位置也不是下楼的方向。   李尧本能地好奇,压着脚步悄悄跟了上去。果然在楼道里就听见了敲门声,随后便是开关门的声音。   江时晏去找了沈星琢?   可是不是说一直是沈星琢单方面追星蹭江时晏热度,后者则不冷不热没有表示吗?   李尧捏紧了手机,他感觉自己可能是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   他一边发微信给经纪人,让他托关系去查一下江时晏和沈星琢的行程情况,一边接近沈星琢的房间。   只可惜民宿隔音太好,他们在里面聊了什么,他完全没有听见。   李尧扫了一眼头顶的摄像头,假装漫无目的地往另一侧楼梯下了楼——实则是躲在楼道里。   几分钟后,江时晏从房里出来,步伐稳健地离开,李尧正遗憾自己什么也没打听到,就听见沈星琢喊住了江时晏。   他悄悄地探着脑袋看去,只见沈星琢走上前扯住了江时晏的衣角,哽咽地说道:“江时晏,我错了我不应该自主主张,我本来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过你会不开心,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你刚才不是答应得挺痛快的?别任性了,沈星琢,你总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我每次都在忍耐你的娇纵妄为。”   沈星琢抽噎着挽留:“我不想分开,不想冷静,你不喜欢的地方我都可以改的……”   江时晏拨开他的手:“你再耽误时间,又要把多少人招过来?到时候又要我怎么解释?你能不能为我考虑一下,这就是你的喜欢?”   “那……要到什么时候……你才能……消气?”   “等你想明白自己错在哪了,再来找我吧。”   李尧抓着手机兴奋地颤抖着,手机屏幕上的录音进度还在向前走,他捂着嘴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沈星琢居然也有热脸贴冷屁股的时候,联想到第一天拍摄时他那一副趾高气昂目中无人的模样,李尧心里不要太畅快。   只是他没有发现,在江时晏离开后,“沈星琢”微微侧过头,向他藏身的地方不露声色地投来了一个探究的眼神,然后才缓慢地走回屋内。   而他只是把这条录音加入了私密文件里,设置了好几条密码,思索着该找个什么样的时机……   ……   【深情值+5,贡献人:江时晏。】   【深情值+5,贡献人:李尧。】   【深情值+5,贡献人:李尧。】   【深情值+10,贡献人:江时晏。】   【深情值……】   【007,屏蔽一下,很吵。】   江时晏和李尧现在大概都在回忆刚才走廊上的那一幕,细细碎碎的深情值上涨提示音闯入喻凛的脑海,让他本就刺痛的脑袋更加烦躁起来。   喻凛一言不发地把自己摔在了床上,埋在枕头里一动不动,连手都不想抬上一下。   【你刚才……】007犹豫了许久,才说出了下半句话,【强行抵抗了人设修复吗?】   喻凛难受地哼哼唧唧了几声,没有说话。   大脑里好像有千万根针从四面八方扎来,还有一根铁杵在冷漠无情又粗野暴躁地搅动,两种痛感此起彼伏,轮班似的在他的脑子里作乱。   这就是强行反抗人设的代价吗?   其实在怼完江时晏第一句的时候,他就感觉到自己正在逐渐失去身体的控制权,但回想起前两次被修正人设的场面,喻凛实在不想在这样的时刻还要窝窝囊囊地请求江时晏留下。   反抗的念头是下意识起的,但当这样的意念达到一定程度后,他发现自己似乎又重新掌握回一点身体的控制权。   于是喻凛意识到,他是有可能在人设修复的情况下强制保留自己的意志,至于能坚持多久,保留多少程度,会有什么后果,他没有任何底气。   他只是想试一下,是不是真的能这么做而已。   到了后来,本想着江时晏走了,可以放松一下,谁想到发现了躲在角落里偷听的李尧。   所以喻凛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走廊上的那些话,一半是沈星琢的人设作祟,一半是他故意留给李尧的把柄。怪就只能怪这个世界线对他实在不友好,他很难像对谢知让一样对待江时晏。   哦,拿谢知让和他相提并论,实在是辱谢知让了。   【你知不知道这样对你的精神网有多大的损伤!?】007急促地喊道,【你的精神网本来就破碎不堪,第一个世界好不容易养回来一点,现在你又想强行使用精神力抵抗系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喻凛好像还听到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   【如果精神网崩溃,你真的会死的。】   喻凛虚弱地说道:【这不是还活着吗。】   紧接着还有一句:【第一次见你这么关心我。那能不能把修复功能取消了,也省得我还要费心和它作对。】   007简直不想和他说话。   【不过……真的好疼啊,下次还是不怎么玩了。】喻凛赖赖唧唧地说着,感觉脑子里的那根铁杵已经变成了电钻,把他脑花和脑浆都钻成了一滩乱七八糟的东西。   喻凛的忍痛能力很强,即使到了这样的程度,也只是趴在床上皱了皱眉,如果不是难得见到他这副蔫蔫的模样和微弱的如奶猫一样的哼哼声,很难想象他的精神网正在受到巨大的折磨。   007叹了一口气:【闭眼。】   【嗯?】   007凉凉地说:【我去找个精神力强大的外援,让你稍微好受一点。】 第39章   喻凛的精神世界混沌一片, 天与地与海被飓风撕裂,破碎又杂糅地纠缠在一块,悠长的精神体在狭窄的世界里游荡。   猎猎狂风胡乱肆虐冲撞, 飘散的精神体被搅弄成一团乱麻。007说去找人后就没了消息,喻凛也不打算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他的身上,左右硬扛一会也能熬过去。   恍惚间好像听见了什么声响, 似乎是有人在他耳边踱步,叹息一声, 断断续续地说道:“不行……会抵抗……绞杀……只有陆……”   喻凛有些烦躁,挣扎着睁开眼, 却发现房间里没有其他人。   这算是什么?痛到出现了幻觉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混乱的精神世界里挤入了一道暖流, 裹挟着大雪后的冷冽清香,与温柔沉静的木质香调。   【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诡异的精神世界。】是007的声音。   【该怎么做?】   007说:【先归拢,然后试着安抚。】   那道暖流将喻凛破散游离的精神体一一捕捉,那些不受控制的精神体本能地想要反抗,但不知为何再被暖流包裹的那一刻又好似被春风化雨一般顺从地缴械投降。   归拢后的精神体化作了人形, 是喻凛原本的样貌, 狭长淡漠的眼睛,浅淡柔软的唇。那道暖流不知道为何突然卡顿了一瞬, 随后也在喻凛身前聚出了一个人形, 将他笼罩起来。   喻凛没想过自己的精神体会这样敏感,被触碰的地方都像是点了火, 暖融融的,让人一下子就酥了半边的骨头。   他忍不住地低声喃语:“……唔, 好舒服。”   大脑里的刺痛被细细抚平,似有似无的抚摸落在他的头发上, 轻轻一碰又收回,蜻蜓点水一般,一下又一下地顺到了他的脊背,像是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触电般地弹开。   然后微微呆愣了片刻,才缓缓地重新覆上。   喻凛头脑空白,提不起半点的劲,唯一的念头只剩下自己大概是认识这个人,下意识地想要去寻求能让自己舒服的温暖。   那人的手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背,像给一只猫顺毛似的,又像是在哄他入睡。   细微的流光漂过淆乱的海,风停歇了。喻凛发出舒适的哼声,把下巴搁在那人的肩上,昏睡了过去。   他这一觉睡得很沉,梦中只有万丈柔光,和一棵无风自动的雪松树。   然而乱用精神力对现在的喻凛来说无疑是很大的消耗,第二天一早起来时,虽然不适与疼痛已经悉数消减,但整个人还是懒洋洋的,瞧着没什么精神。   不过好像还有比他的状态更差的。   不知道是不是不适应这里的环境,宁景和的脸色看起来比他还要疲惫。从出发时喻凛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桃花眼靡然地半垂着,周身散发着低气压,却莫名地有股生人勿近的颓废美感。   喻凛上车时,似乎还看到了江时晏凑到他旁边关心了几句,但很快就被宁景和冷淡挡开。   见宁景和揉着眉心向他走来,喻凛摇下车窗,探出了半个脑袋,手臂随性地挂在车窗上,懒懒地问:“要一起吗,宁哥?”   却不想宁景和脚步一顿,表情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与茫然,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复杂:“不了,我坐后一辆。”   喻凛:“?”   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就看着宁景和一转方向,向后面那辆车走去。   【他怎么每次都这样啊。】   007:【沈星琢和宁景和本来就不对付,你还怎么天天往你死对头身上凑?】   喻凛趴在车窗上,望着宁景和的背影,以及跟在他身后的江时晏,若有所思地回道:【可我不觉得是不对付。】   宁景和不来,喻凛也不在乎同车的是谁,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往窗上一靠,戴上耳机就开始装睡,就差没在头上写着“莫理老子”四个大字。   后来的那个人倒也很配合,一路上都没有打扰过他。直到节目组的车在路上被另一辆车别车急刹,喻凛放在腿上的手机被惯性甩到了座位底下。   有线耳机脱出,手机里公放出了AI机械的声音:“我死了。死在他为白月光挡箭的那一晚,死在我念念不忘的故乡。远处传来……”   喻凛面无表情地捡起手机,重新插回耳机,正要靠回车窗,一抬头就撞见了唐末惊诧的目光。   见喻凛朝自己看什么,唐末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问道:“……你这是在听什么?”   喻凛毫无感情地念道:“《重生后我让阴鸷将军追妻火葬场了》。”   唐末抽了抽嘴角:“还真是朴实无华的名字呢。”看一眼就知道写的是什么东西。   喻凛歪了歪头,问道:“你想听?”   唐末波浪鼓似的摇了摇头,她只是很难想象沈星琢表面上娇纵倨傲、A到爆表,私底下却喜欢听这种狗血古言小说。   “没想到小宝的爱好还挺与众不同,喜欢听这些……嗯。”唐末说道,“虽然我平时闲着的时候也喜欢拿狗血小说做背景音。”   “哦,那倒没有。”喻凛抬手点了暂停,“只是比较好奇人谈恋爱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在上个世界观摩各类言情小说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想法。   喻凛知道自己情感有异,这种异常不知道是因何而起,他也无意深究。只是这样的“缺陷”有的时候难免有些不利,就像他时常猜不透林鹤的若即若离,也看不懂林昼和沈星琢的深情如许。   他也尝试观察过校园里的情侣,无论是羞怯纯情的,还是旁若无人的,他好像都不太能够理解,只有文字会细细描述情感的起因与经过,不过这样跌宕起伏,仅仅是为了一个在他看来不怎么样的人又爱又恨,又求生又求死的举动,他依旧不能理解。   就比如他现在在听的这个,男主简直是裹着钢筋混凝土的实心混蛋。   “星琢没谈过恋爱吧?”   “嗯?”喻凛撩起眼皮,有些疑惑。   唐末点了点他的手机,笑了笑,“我们正常人谈恋爱哪会这样啊,单说这个男主,但凡有男的敢对我说‘摆正自己的位置,你比不上她的万分之一’,我早就一巴掌摔过去了,根本不会有后面的故事。”   喻凛疑惑地看了一眼进度条,他好像还没听过这句话,于是再看向唐末时也多了几分审视。   “你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唐末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也暴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尴尬地掩面捂嘴,结结巴巴地说:“嗯……我承认,有的时候确实听起来很带感,就比如这个,越骂越来劲,非得听下去看看最后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不过最后得知女主轻而易举地原谅了男主后,我气得三天都没吃下饭。”   喻凛倒是不怎么在乎这些,他思索片刻,试探地问道:“你很懂吗?这些。”   唐末眨了眨眼,俏皮地说道:“姐见过的猪可比你吃的饭多。”   喻凛不太懂这是什么奇怪的形容,但还是问她:“那你知道,如果有一个人,他之前对你很好,突然有一天莫名疏远,是为什么?”   唐末呆愣一下,第一个反应是去看前头的司机,见他眼观鼻,鼻观心,全然一副公事公办完全不在乎他们聊了什么的模样,眼睛亮晶晶的,压着声音问道:“你有朋友遇到情感问题啦?”   喻凛茫然地说:“算吗?”   “男的女的?”   喻凛:“男的。”   唐末一愣:“之前关系有多好?在他不理你朋友之前有发生什么事吗?”   “给他做饭、要什么买什么、喜欢摸脑袋。没发生什么……”喻凛顿了顿,突然灵光一闪,“是有一件事,应该算是青春期的烦恼?就是突然到了春天的感觉。”   唐末没明白“青春期的烦恼”和“春天的感觉”是个什么玩意,总不会是她脑子里的那些黄色废料吧——但瞧着喻凛这副正经样子,也不像是这么回事。   “一般突然疏远只有两个原因,恨死了或者爱死了。前者可能是忍耐太久,早就厌烦了但是表面不显,遇到一个契机骤然爆发。后者嘛……”   唐末说得头头是道,一直到了机场还在抓着喻凛给他分析。   跟在后面达到的宁景和没有在意江时晏胶着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目光下意识地追寻着他们二人,瞧着唐末揽着喻凛的胳膊越说越亲密,后者似乎听到了什么话,脸上突然露出震愕的表情,眼睛眨巴眨巴,茫然又乖巧。   宁景和垂下眼帘,再次捂上了自己的额头,脑袋又开始抽痛,大概是昨夜没有睡好,今早起来总是时不时地来上一下。   “怎么了,又晕车了?”江时晏在旁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宁景和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昨天半夜不知道做了什么梦,只听到一个声音喊他去安抚什么人。于是身体莫名其妙地被带到了一片诡谲的海。   样貌昳丽的青年靠在他的怀里,乖顺地任他触碰着脑袋和后背,嘴里偶尔泄出一声低哑柔软的闷哼,像奶猫叫,撩拨得他心猿意马。   而今早在看到沈星琢的第一眼起,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张脸,却在那一刻重合在了一起。   宁景和讪讪地想,如果不是他疯了,那就只能是…… 第40章   鹭城的天气湿热非常, 一下飞机,潮湿的空气就扑面而来,窜了满鼻腔腥咸的海风味道。   用唐末的话说, 这种感觉就像是海绵宝宝从松鼠珊迪的家里逃离,回归大海后的那一瞬间。   喻凛倒是不太明白这样的感觉,唯一的想法就是机场的人实在太多, 一群小姑娘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好几圈,手上扛着长枪短炮, 嘴里喊着五花八门的名字,要不是配备的保安充足, 就算以他的身手,要想脱身都得花上一点功夫。   007和他解释, 这也算是一种文化,在他们原本的世界也有,譬如他的上司当年还在第一星系的白银军校念书时,每每出现都是这种盛况。   虽然喻凛觉得他在唬自己,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混乱中, 不知道是谁往他的怀里塞了一对玩偶, 还没拳头大的两只,圆滚滚得长得像土豆, 绿豆大小的眼, 胸对胸地缝在了一块,不存在的脖子上还挂着一天绣着爱心的围巾, 上面分别写了“沈”和“宁”。   喻凛好奇地打量了好几秒,手指用力地捏了捏, 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但由于找不到主人, 只好随手收进了包里。   沈星琢成年之后就有了自己的住宅,是鹭城有名的豪宅,一梯一户的大平层公寓。   喻凛坐上公司派来的车回到公寓时,沈星琢的经纪人周曜正在吭哧吭哧地把两个垒在一起的纸箱从楼梯间往屋内挪。   见到喻凛回来,气喘吁吁的周曜还没来得及张嘴打上一句招呼,就见喻凛抬手抱起了两个他刚才废了好大劲都只能贴地拖行的箱子,径直走进了屋内。   “这些是什么东西?”喻凛随口问道。   周曜缓过劲来:“粉丝寄来的礼物,你放心,我都检查过了,很安全。”   喻凛放下箱子,回过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还有不安全的吗?】   007:【有啊,刀片,恐吓信,用过的纸巾,只有你想不到的。】   “唔,知道了。”   喻凛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开始在客厅里转悠起来。   沈星琢的家布置得很温馨,奶白色的沙发和地毯,印着Q版人物画的抱枕堆叠在一块,大包小包的零食散落在茶几上,绿植贴在等身立牌前静静生长。   走过客厅,是两间朝阳的卧房。满墙的海报和一柜子的专辑与写真,大大小小的亚克力立牌和数不清的手幅小卡,全都印着同一个人的脸。   喻凛下意识地捂上了眼睛,感觉自己好像经历了什么视觉污染。   “星琢啊——”周曜走到他的身后,眼睛弯弯的,似乎很高兴,“我这几天都有看直播,这次表现得不错,舆论反馈也很好。”   喻凛不知道该怎么回他,简单地“嗯”了一声,敷衍地回了句:“我也这么觉得。”   然后屁颠屁颠地跑去冰箱里找了瓶可乐。   “本来我还在害怕这种直播节目不太适合你,公关方案都写了好几版。”周曜老妈子似的碎碎念着,“特别是你射箭的时候,亏我还一直在担心,之前想给你报班你说不去,原来是早就会了,也不说一声。”   沈星琢的签约公司灵霄传媒,里面有他大哥沈星河的参股。虽然沈家上下对他一直是放养的状态,但在他选择进入娱乐圈时,还是为他铺了路。只是沈星琢拒绝了沈星河给他安排的金牌经纪人,选了当时公司里较为边缘的周曜。   或许是因为不喜欢雷厉风行的人,也或许是在周曜手下能有更高的话语权和自由度。总之这位经纪人对他一向包容,甚至一路陪他走到了职业生涯的尽头。   喻凛闷了一大口可乐,含糊地说:“忘记了。”   “而且我看你和唐末还有宁景和相处的都还不错,他们这几个学院派出身的可以多接触接触,对你的事业也有帮助。不然总是围着江……”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周曜赶忙闭上了嘴。   “对不起,我又多话了。”   喻凛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心想这应该不是第一次了,看来沈星琢身边的人对江时晏也颇有微词。   “周曜哥。”喻凛把可乐瓶往桌子上一敲,“帮我把房间里和江时晏有关的东西收一下吧。”   周曜:“啊?”   “他的东西收拾好,通知他尽快找人来拿。”喻凛瞥向了那间满是周边的房间,“房间里的那些,撤了塞箱子里,随便找个地方放着,别占地方。”   周曜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试探地问道:“你们俩……是闹矛盾了?”   沈星琢当初拜托他去争取荒岛求生综艺时,千叮咛万嘱咐他不要泄露消息,说是想给江时晏一个惊喜。周曜恨铁不成钢,却也没有过分阻挠他,后来在直播里看到他们两人剑拔弩张的互动,也猜到是沈星琢的自作主张引来江时晏的不快。不过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事后沈星琢总会用各种方法把江时晏哄好,他也就懒得多问一嘴。   没想到居然会闹到要收拾东西的程度。可是以前还没有撞上过沈星琢对江时晏生气的场面。   喻凛往沙发上一靠,手机顶端跳出了微博的通知窗口——【您的特别关注@江时晏发博啦。】   喻凛嫌弃地瞥开眼,反手就是一个取消关注。但下一秒想起小号的作用,他又不得不把江时晏重新关注了回来。   “没闹矛盾,分了。”喻凛赖唧唧地说道。   “闹矛盾很正常的,你别太……啊?”周曜不可置疑地睁大了眼睛,一个箭步冲上来按住了喻凛的肩膀,“分了?真的假的!”   喻凛不动声色地扫开了他的手:“真的。”   周曜嘴角的弧度瞬间咧到了耳根,偏偏他还担心沈星琢的情绪,不敢把脸上喜悦表现得太明显,脸上的肌肉都抽搐了起来,瞧着精神状态极其的不正常。   “没关系的星琢。”周曜一边捂着嘴,一边语重心长地安抚道,“两条腿的ha蟆不好找,三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吗,收拾东西是吧,我现在就去!”   周曜站起身,大摇大摆地进了沈星琢精心布置的江时晏痛屋里,嘴里还哼着变了调的“今天是个好日子”。   短短一分钟,他就心狠手辣地揭下了墙上的所有海报,喻凛甚至都怀疑他想丢这间房间里的东西不是一天两天了。   “对了,《破阵曲》剧组今早也联系过我沟通了你的档期。”周曜说道,“这话说出来你可能不太爱听,那导演严格得很,加上我们之前又拒绝了提前进组训练的要求,他对你的印象本来就不太好。这几天在家多熟悉熟悉剧本,虽然短时间演技是没法提高了,但好歹态度在那里不是?”   喻凛:【什么《破阵曲》?】   007回道:【沈森*晚*整*理星琢和宁景和的第二次交锋,他俩在这剧演兄弟,成片出来后被网友剪辑拉踩的那部。】   喻凛好像有点印象了。   就是沈星琢大放厥词说“要什么提前进组训练,打戏这种东西不是随便找个替身都能上”的那部剧。   难怪周曜会这么说。   沈星琢心气高怕吃苦,拍戏时大部分高强度的动作都是由替身完成。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他们拿这个钱就是干这个的”、“我要是不用替身他们哪里有饭吃”。   《破阵曲》大投资大制作,计划打造古装剧爆款IP。周曜费了好大功夫才给沈星琢争取到一个配角,剧本寥寥几页,但故事线完整,演好了必定能吸引一大批粉丝。但是沈星琢以角色戏份不多拒绝了剧组要求的打戏训练,并且在无数次NG后回怼导演。   当然结果就是他在现场被宁景和和那位严苛的导演批得狗血淋头,又在最后成片里被剪得七零八落,遭到了原著粉、剧粉还有其他演员粉丝的抵制,黑热搜在微博上飘荡了好几天都压不下去。   “还有,现场李导可能会说些难听的话,他性格就是那样,连影帝都被他骂过,所以你不要想太多,也不要和他争论,更不要提‘找替身就好了’这种话,我也会和副导演沟通一下,让他帮你说点好话。”周曜把桌面上的亚克力牌和下卡都清空,满满当当地装满了一个纸箱,“看你在综艺里和宁景和的关系也不错,有机会多找找他,毕竟是17岁就拿了奖的人。”   喻凛:“知道了。”   周曜侧过头审视着喻凛的脸,略带惆怅地说道:“星琢啊,不懂为什么,知道你和江时晏分手之后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喻凛:“?”   “就有种,我家的恋爱脑好像突然顿悟飞升的感觉,你能理解吗?就是我感觉你好像被点化了一样……你会变成事业批吗?修无情道也可以啊……其实你只要不和江时晏在一起怎么都好,我觉得他克你。”   喻凛:“……”   喻凛转头就走。   周曜追出来还想再嘱咐他几句,不想一不小心撞到了喻凛的行李箱,箱子倒在地上,连带着上面的包也摔了下来,机场上粉丝送的玩偶在瓷砖上滚了两下,正好落到了周曜刚刚站稳的脚边。   周曜捡起来瞧了眼,顿时瞳孔地震:“星琢……你和江时晏分手,该不会是移情别恋了宁景和吧?” 第41章 第41章   周曜把江时晏的东西送走后, 也差不多到了喻凛进组的日子。   《破阵曲》在鹭城下辖县的影视城拍摄,从沈星琢家里出发不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周曜一大早就把喻凛抓了起来,驱车送他去了剧组的酒店。   喻凛这几天草草浏览了一遍剧本, 还研究了部分相似类型的电视剧。他饰演的是反派萧景珂的弟弟,前期是金陵城中天真无畏的小少爷,后期得知兄长所谋之事后以身入局, 活脱脱一个白切黑病娇兄控。   这样的角色,演好了自然少不了话题度, 只可惜落在了花瓶沈星琢的手上。   周曜还惦记着喻凛包里滚落的玩偶。那天他问完之后,喻凛很是随意地回了一句:“不行吗?”   结果就是周曜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天, 生怕他又恋爱脑发作重蹈江时晏的覆辙。于是停车时思虑再三,还是嘱咐道:“星琢, 虽然宁景和的人品应该比江时晏好了不少,业内对他的评价都挺高,但咱这次能不能稍微矜持一点?毕竟男人嘛,还是要吊一吊他们的胃口,太容易得到的大都不珍惜……”   喻凛把注意从手机视频里的人物微表情挪开, 抬头扫了周曜一眼。类似的说法他从唐末的嘴里也听过, 只是当时没有太过在意。   唐末当时说,突然不理会, 其中一个可能就是腻了。   他问:“宁景和也会这样?”   周曜见他终于起了个心眼, 狠狠点头:“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这是人的劣根性。”   喻凛想起了上个世界里林鹤总是用来诱惑他的冷锅鸭血, 感觉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喻凛若有所思地下了车,早就接到消息的副导演已经在酒店门口等着, 见到他们后十分殷勤地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沈老师, 昨晚发给您的通告看过了吗?”   沈星琢娇纵傲慢、难伺候的脾气早就传遍了娱乐圈。副导演也略有耳闻,加上他又是资方塞进来的人,说话时都带了点小心翼翼,生怕触了这位少爷的霉头。   却不想喻凛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明亮的凤眼被乌黑浓长的睫毛掩了大半,瞧起来慵懒又矜贵。   和传闻中的倒是有几分出入。   不过副导演也没有多想,继续说道:“今天下午两场戏。我先带您去做造型,过会几位演员会一起出发去现场。”   喻凛又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连周曜也有些诧异他不同以往的乖巧。按照沈星琢的脾气,怎么说也应该耍个性子说他们有车,才不要个别人挤在一块。拎着行李箱去办入住时,周曜还不敢相信地回头看了好几眼,终于确认了他确实没有作妖的打算。   然而喻凛对他们的这些心理活动一无所查,他闷着头跟在副导演的身后,手机上还播放着宁景和参演的那部《破雪》。   他几乎是每看几秒就要把进度条往回拨上一下,短短的一段剧情不知道回看了好多少遍,好似要把人脸上每一寸纹路都研究透一样。   化妆间在一楼走廊的尽头,对面还有两间休息室,剧组的工作人员里里外外进出着。   喻凛刚侧身避开一人,下一秒就在走道上和另外一人狭路相逢。   手机被撞掉在了地上。   入眼是一玄色长袍,朱红色的腰封勒起紧实有力的腰腹,腰上还坠着一枚玉佩。颀长的身体被这套衣服勾勒得淋漓尽致,更衬得宽肩窄腰,气质优雅勾人。   银冠将头发束起,宁景和垂下眼看他,眉眼舒淡,桃花眼却黑沉得惊心动魄,像是长空之上锐利的鹰。   喻凛的心没由来地重重一跳,他下意识地抬手碰了碰,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奇异的感觉。   说不上来,大概就是原本荒芜空荡的世界里突然起了一阵风。   不是系统的控制,它们没理由让身为沈星琢的自己对情敌宁景和有反应。   那么只能是出自自己的本心。   “宁老师已经化好妆啦?介绍一下,这位是沈……”   “我们认识。”宁景和俯身捡起了喻凛掉落在脚边的手机,上面的视频还在继续播放,俨然是他的怼脸特写。   宁景和一愣,脑袋木了有小半秒,才僵硬地把手机递到喻凛的面前。   “忘记了忘记了,你们上周还一起录制过综艺。”副导演一拍脑袋,笑着说,“宁老师可以先去休息室坐坐,等沈老师这边画好了,我们就出发。”   喻凛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宁景和的脸,接下了自己的手机,说道:“宁哥,今天好帅。”   宁景和的神色空白了有好一会,才悻悻地碰了一下鼻子。明明从小到大这样的话听过不少,他对旁人的赞美也早就免疫,可不知为何这样简单的话到了喻凛的嘴里就能让他生出这样大的反应。   宁景和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以掩盖自己瞬间的失态,就见喻凛漫不经心地擦过他的身侧,在化妆镜前找了个空位坐下。   好像刚才只是随口一说,当真的人才是傻子。   宁景和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头也不回地出了化妆间。   喻凛不动声色地瞥过宁景和的背影,见化妆师上前来捣鼓他的脸,才收回了视线,把手机摆在桌子上继续观看起来。   这样的话,他是不是就不会总是突然不理他了?   柔软的刷子在脸上细细地扫,有些痒,喻凛不受控制地打了几个喷嚏,再睁眼时眼底都浸了一片水光,瞧着可怜兮兮的。   他不习惯和陌生人凑得这样近,从头到尾都要忍耐着把化妆师推开的冲动。可越是这样,脸上就越是僵硬,颤抖的睫毛更是让化妆师无从下手。   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也不知道是戳中了化妆师的那块萌点,对方脸上的笑意憋不住,轻声安抚道:“沈老师,放松点,我不会吃了你的。”   “唔。”   见喻凛还是警惕得要命,化妆师只能换种方式来转移他的注意:“沈老师很喜欢这部电影吗,我记得应该是很早之前的。”   喻凛“嗯”了一声。   “我和室友也很喜欢,首映那会两个人凌晨跑出去看,当时特别喜欢宁老师演的那个角色,叫什么来着,他有一句话我记到今天,说什么就有多种可能。”   “路雪遥,只要我还活着,就有无限可能。在57分08秒。”喻凛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满脸好像都写着“这都不记得,你个假粉还想骗我”。   化妆师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清楚,尴尬地蹭了蹭鼻子,打哈哈似的笑了几声:“太久了,也都忘了差不多了,不过宁老师在这部电影里演的可真好啊,又帅又蛊。”   喻凛应了一声,抬手又把进度条往回拨了一点,落在宁景和饰演的路雪遥在滂沱大雨中拔刀一战的画面。   不过看他紧绷的肌肉总算松懈下来,化妆师动作迅速地给他化好妆,给他捣鼓好头套发型,拿了套鹅黄锦衣来给他换上。   沈星琢的眉眼漂亮锋利,经过妆容修饰,满面锋芒藏起,不谙世事的少年感被悉数放大。乌黑的长发束起一个马尾,微卷的发丝贴着脸,配上他干净透彻的眼,纯真又烂漫。   若是再配上一把折扇,剧本中那个打马金陵的少年公子就仿佛从枯燥的文字里活过来了一样。   化妆师都不由地被惊艳了一瞬,过来查看进度的副导演也连连拍手称好。   沈星琢脾气不怎么样,但这张脸当真是无话可说,挑不出毛病。   尤其是到了片场之后,坐在外围等戏的群演和剧组场外工作人员频频朝他看来,脸上惊慕之色难掩,三两个地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谈论着。   “那个就是沈星琢吧?感觉比电视上看得还好看,终于知道什么叫不上相了。”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演技差得要死,脾气还烂,也就肤浅的颜狗什么都吃得下,会喜欢这样的人。”   “嘘,小声点,人家背后可是有靠山的,让他听到了小心让你在这个剧组混不下去。”   “不过你要有没有发现……他和宁景和这样看起来还真挺像的,确实蛮像兄弟俩,这选角也算歪打正着了?”   宁景和恍惚听到了一耳,目光沉沉地向声音的来源扫去,可是说话的人已经闭了嘴,一群人闷着头默不作声,分不清是谁说的他和沈星琢相貌相似。   宁景和蹙起眉,又转头看向喻凛,不知道他听没听到那些人的话。   喻凛已经走到了棚下,正被副导演和周曜带着去和导演李锐打招呼。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喻凛歪着头朝他看来,弯着的眼睛好像在笑。   有那么一瞬间,宁景和发现这张脸当真和自己有几分相像。   喻凛张了张嘴,无声地说道:“哥,你站那做什么?”   又说:“多晒啊。”   宁景和心头一动,往前走了几步,进到了棚子里。   周曜刚和李锐打完招呼,毕恭毕敬地解释了沈星琢前段时间忙没办法参加打戏训练的事。   副导演也跟在旁边帮着说好话:“沈老师和人物非常适配,化完妆大家都夸好,连我都吓了一跳,还以为萧景晏从画里走出来了呢!”   李锐摘下耳机,回过头不耐烦地说道:“脸好看有什么用,等会还不知道要NG多少次,去通知萧景晏的替身准备好——” 第42章 三合一   《破阵曲》的原著是一本大女主权谋小说。讲述的是女主萧溪云为调查边境军饷战马一事与男主洛珩结缘, 女将文臣共同匡扶社稷的故事。   萧溪云在追查过程中发现条条线索均指向安定侯萧景珂,故意在他换防回京的路上制造了一场偶遇,并借此提出前往侯府马场一观。   而彼时萧景珂的弟弟萧景晏, 正在马场中跃马扬鞭,就等着给久归的兄长展现自己数月苦练的骑射成果。   喻凛的剧本上对这幕戏的描写很少,只有“萧景晏策马而来, 弯弓搭箭,器宇轩昂”寥寥数言, 其余细节全由演员自主设计。   灯光摄影准备完毕,萧景晏的替身也在场外就位。   毕竟谁都知道沈星琢出了名的脾气大难伺候, 如果到时候骑马镜头拍摄不佳,就只能由替身完成, 再让他用假马补拍几个特写镜头。   这也是李锐从一开始就没给喻凛好脸色的原因。   弄虚作假拼接而成的质感怎么能和演员亲自上阵的实感相提并论。   周曜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凑到他的耳旁压低了声音:“没关系,实在不行我们还是让替身来。”   喻凛不置一词,放下剧本,走上前摸了摸那匹被工作人员牵过来的枣红马。   这马估计也算得上老演员, 性格十分温顺, 见喻凛的手贴上来,还偏过头蹭了蹭, 打了个响鼻。   见他要去拉马的缰绳, 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上来搀扶,提醒道:“沈老师, 小心。”   却不想喻凛左脚一蹬,长腿一跨, 下摆的衣袍顺着他的动作撩开一个潇洒利落的弧度,整个人稳稳当当地骑上马背。   吓得工作人员都惊呼一声。   喻凛接过弓, 单手勒绳,轻佻地撩了撩眉。   阳光自他的身后落下,在他的周身披上一道细碎的光,喻凛下颚轻抬,眼角眉梢略带笑意。   监视器上出现了一张张扬肆意的脸,原本还心不在焉的李锐突然坐直身体。   即使他对沈星琢这个演员颇有微词,也不得不承认副导演有一句话是对的,他的气质确实很符合原著中对萧景晏的描写——   鲜衣怒马,银鞍白羽,他曾是金陵城中无忧无虑的少年。   打板声落下,喻凛一勒缰绳,调转马身,向远处广袤的草野跑去。   摄影摇臂紧随跟上,锦衣少年策马疾驰,清风带起他的长发与衣袍,猎猎作响,草的碎末被马蹄踏得飞扬起来。   镜头拉进,少年沐浴在灼灼日光之下,一双干净的眼神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底似的。突然,他远远地看到了什么人,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宛若坠下了一潭的星光。   喻凛双腿一夹马腹,手上策马的动作愈发急促起来。   长弓在半空中画过一条凌厉的弧线,喻凛双手离缰,自马上箭筒里抽出一支箭矢,挽弓搭箭,紧抿的双唇和眼中闪烁的微光暴露了他的兴奋。   下一秒,箭矢射出,正中靶心。   喻凛不停歇地又连连抽出三箭,一一射向远处草靶。箭矢的破空声与箭头插入靶中的砰砰声在空荡的马场回荡。   眼见三发破的,喻凛眼尾一勾,挑出了一个得意地笑,架着马就朝演武台下静静观望的二人奔去。   李锐一动不动地紧紧盯着监视器上的情况。   活泼的人物最难演绎,用力过猛则五官乱飞像个没什么智商的傻子,或是成年人故意装嫩扮可爱,油腻得过分。可若是火候未到,则毫无灵气,僵得像块木头。   而喻凛的表情从头到尾都很好地保持在了一个令人舒适的范围内,大多情绪都依赖眼神传递,舒展松弛的肢体仿佛天生就是为御马而存在。   李锐一时之间竟忘了喊“卡”。   “哥——我可想死你啦!”他的声音畅快又激动,高昂得仿佛想要所有人都听见。枣红马被他着急的动作勒得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扬起,可还没等马站稳,喻凛便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翻身从马上跃下,飞快地跑向宁景和。   先前张扬的少年在兄长的面前却乖巧得要命,整个人都化成了一只热烈的小狗,像个团子似的撞进了宁景和的怀里,手脚并用地缠上了他。   宁景和一愣,有些尴尬地看了旁边饰演萧溪云的唐末一眼,抬手一点喻凛的眉心,把他从自己身上拨下:“还有外人在呢,又胡闹。”   话虽是责怪,但语气却是温柔的。   原著里的萧景珂表面谦谦如玉,温润公子,实际蛇蝎心肠,阴狠毒辣。身上仅剩的一点温情,都留给了他自小养大的亲弟弟萧景晏。   喻凛“嘿嘿”一笑,偏着头望向了唐末,一双眼睛笑吟吟的:“这是哪位姐姐,长得好生漂亮,怕不是天上的仙女吧……”   话还没说完,就被宁景和捂住了嘴:“这是平宁郡主,还不问好。”   喻凛哀怨地瞥了他一眼,老老实实地同唐末问了好。   “你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插科打诨那套。”   唐末回道:“无事,我等都是军旅中人,不必拒那些俗礼。我方才观二公子骑射已有小成,假以时日也是大宛不可多得的良才。”   “宁平姐姐好眼力,你都不知道我练了多久呢,本来还想等兄长回来给他一个惊喜,结果连声夸奖都没有得到。”喻凛委屈地撇了撇嘴,伸出了自己的手掌递到宁景和的面前,向他展示手心的茧,“我的手都快磨破了,这可是要写出大宛第一话本的手。”   宁景和注视着他的脸。喻凛的脸上再没有往日常有的漫不经心,取而代之的是鲜活灵动的神情,眼角说着说着就挂上了清凌凌的水光,像一只小兽,让人怜爱得移不开视线。   宁景和的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垂落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暗自收紧,指腹不禁地湿润一片。   他面色不显地继续念着剧本上的台词,可心早就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   喻凛扑上来的时候好像带了点浅淡的香草味,像在是温暖午后的咖啡店里点了一杯香草拿铁,奶香味在嘴里融化,有些甜,却不让人生腻。   挂在脖子上的手很冰凉,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吹的。   腰也很细,一只手就能挽过来。   “既然郡主好奇,便随意在此处转转。”   随着宁景和最后一声台词落下,这场戏终于结束。   李锐在副导演的提示声中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喊了“卡”,然后目不转睛地开始回看起刚才的拍摄片段。   “好!好!”他连喊两声,一拍大腿,“这就是我想要的感觉!”   不得不说喻凛方才那一套骑射动作行云流水,就算使用替身也不一定能达到那样流畅的场面,更不用说那连中靶心的三只箭,连补拍剪辑的功夫都省下了许多。   萧景晏虽然只是这部剧的配角,但对一向吹毛求疵的他来说又不仅仅是配角。   每个人物都有灵魂,从不以戏份多少论高低。哪怕只是轻轻一瞥,也应该用心留下独属于他的颜色。   他原本因花瓶演员带资进组而压抑的心情瞬间就畅快许多。   “星琢——让我看看,没有伤着吧,刚才你突然跳下来可把我们吓坏了!那么高呢,马都还没站稳,万一崴到脚了摔着了或者马受惊了踹了你一脚怎么办!”周曜急冲冲地跑上前,把喻凛里里外外打量了一个遍,确认他没出什么事,才松了一口气。   喻凛接过他递来的水,脸上那些属于萧景晏的神色悉数退去,瞬间恢复到了往日里漠不在乎的慵懒神情。他恹恹地抿了一口水,说道:“又不是瓷人,哪有那么容易摔坏。”   “不过你什么时候学会的骑马,上部戏不都还是用的假马,还有那咔咔三箭,你背着我去特训啦?”   喻凛:“可能是我天赋异禀吧。”   周曜心想,那天赋异禀的何止是骑射,连演技都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突飞猛进了。   难道这就是恋爱脑觉醒后的威力吗?   李锐研究完刚刚拍摄的那一段,重新把喻凛喊了过去,这回语气倒是缓和了不少。他指着监视器说了几个点,想再补几个不同角度的镜头,还有喻凛射箭时的特写。   “刚才的表现不错,我为先前的话向你道歉。”   这位严苛的导演倒是个直来直往的爽利性子。   喻凛点了点头,任化妆师上前来帮他整理衣服和重修妆容。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大棚外,柔软的阳光落在白皙的脸上,眼睛颜色浅淡得像琥珀。   喻凛入戏快,出戏得也快,短短一会功夫,萧景晏的一切在他的身上都没了影子。   然而当场记打板,那些属于喻凛的部分就会顷刻间被另一个灵魂占据。明亮肆意的少年再次出现在了监视器里。   在棚下打量的宁景和敛下眉,喝了一口水,站到李锐身后。   李锐仰头望着笼罩下的阴影,目光又扫过监视器上喻凛飞扬的神色,若有所思道:“你多久没有拍戏了?”   宁景和皱了皱眉,疑惑道:“什么?”   “可能是我看错了。”李锐顿了一下,“总觉得你今天好像有点僵硬,反应不是特别自然,节奏也有一点奇怪。”   宁景和沉默了一会,摸索着揉搓了一道腰上的玉坠,半分钟后才说道:“如果不行,就重新拍过吧。”   李锐却不以为意地说:“那倒不用,按照萧景珂的性格,本来就不喜欢与旁人亲密接触,即使那个人是他的弟弟。你这个反应倒也说得过去。”   宁景和琢磨了几遍那句“不喜欢与旁人亲密接触”,闷闷地应了一声“好”。   他应该不是不喜欢,而是……   更近似无所适从的感觉。   ……   几公里外的另一个剧组里。   主演不知道NG到了第几次,进度一推再推。   李尧正在树下读着剧本,毒辣的阳光直射在他的脸上,闷热的气流直往衣服里钻,助理打着扇子给他扇风,汗水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淌。   棚下的导演重重叹了一口气,对旁边的助理说了些什么,后者冷淡地走到李尧身边,一板一眼地说道:“李老师,今天时间不够了,您的戏份可能还得往后推。”   李尧扯了扯皮肉,尴尬地笑了一下,应了声“好”,却在导助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回头对自己的助理翻了个白眼。   但毕竟他只是一个只有半个月戏份的配角,哪里有说话的余地,只能认命地回酒店卸妆。   角落里蹲着的群演正在闲聊,路过时李尧敏锐地捕捉到了沈星琢的名字。   “……还在马场那拍呢,听我朋友沈星琢真人比电视上还好看,人往哪里一站,跟会发光一样,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了。”   “不是说他是花瓶来着吗?马场那边一般都是拍马戏吧,又看到他被骂吗?”   “怎么可能!我朋友说他骑马可厉害了,就在马上唰唰连射三箭,什么花瓶,你找武替来都不一定能拍出这效果!李锐好像特别满意,正抓着人拍特写呢,哪像我们这里,拍了这么久了还是这一场戏。”   “沈星琢”这三个字就像是魔咒,一听到这三个字李尧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开始叫嚣。如果听到的是贬低还好,偏偏是对他的夸赞。   自己的不顺固然可怕,敌人的成功才最令人揪心。   “这里到马场有多远?”李尧磨着牙,问助理道。   助理一顿:“也就十几分钟吧。”   李尧不相信沈星琢真如他们吹捧的那样。他们上部戏就是在一起拍的,那个时候沈星琢连马都不会上,最后还是抱着一匹假马动了半天。   “离得怎么近,不去给师兄探个班好像说不过去了。”   马场的戏份有限,李锐想赶在有限的时间里尽量把所有的相关的镜头都拍完。喻凛刚从马上下来没一会,就又被叫上去补拍了几个镜头。   甚至还在李锐的要求下,换着花样地又跑了好几圈。   李尧到场外时,看到的就是喻凛在飞驰的马上翻身下马,长腿在地上蹬了两下后,又利落地上马的画面。   跑马到宁景和跟前的喻凛再次在马上转了个方向,两条长腿在半空中大开大合地晃过,然后十分臭屁地俯身说道:“我厉害吧,哥。”   宁景和无奈地笑了一声,抬手抓着他的胳膊把他从马上拽了下来:“忘了上次摔断腿的事了?”   喻凛则顺势往他身上一靠,软绵绵的,没骨头似的:“这回不是有哥接住我嘛。”   李尧听到周围的剧组人员发出细细碎碎的赞叹,无不在夸奖沈星琢的演技,说他给剧组省下了不少时间,连武替也在他下马的那一瞬间发出了惊呼。   气得一口白牙都要咬碎。   所有分镜拍完后,喻凛接过周曜递来的水,把袖子挽上肩膀,凑到监视器前去瞧刚才的场面,宁景和站在他身后打着风扇,风口的朝向却不是对着自己。   似乎是看到了什么画面,李锐兴奋地一拍大腿,揽上喻凛的衣服就把他往怀里拽,指着监视器喊了什么。   喻凛像是有点不太舒服,点了点头后,不着痕迹地从他手下挪出来了。   “李锐导演是出了名的严格。”李尧烦躁地说道,“果然人还是要投个好胎啊,真他妈羡慕。”   旁边的助理一僵,慌忙地四处张望了一下,确认了没有多少人听见,才提醒道:“尧哥,人这么多呢,小心……”   李尧用手指磨蹭了一下手机,“哼哼”嗤笑两声,盯着喻凛恶狠狠地小声说道:“真想知道他们要是发现,沈星琢是一个追在男人屁股后面痛哭流涕的同性恋,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助理没有听清:“什么?”   “没有,只是想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李尧在手机上点了两下,突然发现喻凛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身来,沉静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他的身上。   李尧下意识地僵硬了片刻,有种被抓包的心虚感,但很快他就调整过来,假惺惺地喊道:“我在附近拍戏,过来看看!星琢哥,刚刚演得真棒!”   喻凛没有回应,但却和身边的经纪人说了几句话,下一秒,李尧就看着周曜向他走来。   他困惑地看着周曜从一个白绿盒子拆出了一板含片,面色淡淡地递到他的眼前。   李尧:“这是什么?”   周曜毫无感情地说:“胖大海。星琢说听不到你在说什么,不是声音哑了就是身子太虚,姑且让我来递个含片先给你润润喉。”   李尧:“……”我还得谢谢他是吧。   ……   等到所有镜头拍完,天已经黑了下来。   工作人员有条不紊地收拾起现场设备,李锐则是趁着这个档口走到喻凛的身边,哥俩好地拍了拍他的胳膊:“今天辛苦,你和我想像的确实不太一样。”   喻凛问:“你想象中是什么样?”   李锐耿直地说:“破个皮都要立马打120送去医院的娇花,志大才疏盛气凌人的资源咖,来娱乐圈随便混混的二世祖。”   旁边的周曜听得眉头一跳一跳的,生怕喻凛当场甩脸走人。   喻凛却不咸不淡地说:“谢谢你肯定我长得好还有钱。”   李锐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情不自禁地扑哧一笑:“我在影视城附近的饭馆订了包间,都是剧组的人,等会一起来?”   喻凛扫过周曜亮晶晶的、给予肯定的目光,问道:“吃什么?”   “川渝菜、湘菜,你要是吃不了,他们也会做清淡的菜式。”   喻凛眼睛一亮:“冒鸭血,有吗?”   李锐一愣,道:“当然。”   喻凛:“去!”   李锐也没想到一碗冒鸭血就这么把人骗走了,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喻凛哼哼着他那跑了三路十八弯的歌上了车,准备先回酒店卸了妆洗个澡顺便换身衣服后再去吃饭。   周曜跟在他的身后,见旁边没有什么人,才贴着他的耳朵问道:“你以前不是因为江时晏的关系,都不吃辣的吗?”   喻凛拿出手机,翻出拍戏前还没看完的《破雪》,漫不经心地说:“你不是说我移情别恋了,我想做什么和那玩意有什么关系?”   “也是。”周曜悻悻地应了一句,撇下眼睛扫过喻凛手机屏幕上宁景和的脸,好奇地扬起声问道,“我怎么记得你前天就看到这里了,今天怎么还是这段,路雪遥弑师这段有这么好看吗?”   喻凛张了张嘴,刚要回他,余光一瞥,一抬头就瞧见前面正准备上车的宁景和突然僵立在了原地,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缓缓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换作别人被发现这种近似痴汉的行为,可能早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但喻凛恍若未觉地对宁景和眨了眨眼,问:“宁哥,今晚吃饭你也来吗?”   宁景和瞥开视线,“嗯”了一声,然后径直上了车,好像并没有和他继续聊下去的打算。   喻凛有些遗憾地垂下眼,点了点屏幕上的那张脸。   周曜不解道:“怎么感觉角色调转了,被抓包了,该落荒而逃的不应该是你吗?”   喻凛闷闷地嘟喃:“我哪知道。”   ……   周曜因为还有别的工作,回到酒森*晚*整*理店不久后便驱车回了鹭城。   这几日喻凛让周曜把沈星琢原本的衣柜都更新了一遍,这次带的也大都是简单方便的休闲衣服。   洗完澡后喻凛随手抓了件黑色印花T恤穿上,下摆被裤腰束起,纤细的腰身一览无遗。湿漉漉的头发被他随便一吹,一抓,蓬松又凌乱,乍一看就像刚成年的青涩男大。   李锐订的餐厅就在酒店附近,不少演员都来关顾过,私密性很好。   喻凛到包间时李锐和副导演都到了,唐末坐在窗户边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消消乐,见他来了高兴地拍了拍旁边的座位,结果就见喻凛脚步一转,坐到了宁景和的旁边。   唐末难过地西子捧心:“下午还喊人仙女姐姐,晚上转眼不认人了。”   喻凛赖唧唧地说道:“可是哥哥和朋友总要辜负一个,只能辜负郡主了。”   他念的是萧景晏为萧景珂暗算女主事发,二人对峙时说的台词。   宁景和见他坐下,顺手就替他拿了杯子,倒满可乐。   似乎也是刚洗完澡,宁景和身上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浅淡清香,顺着他的手腕窜进了喻凛的鼻腔,他抬眼扫过宁景和的脸,浓密的睫毛一掀,露出黑亮的瞳。   “谢谢哥。”   宁景和动作一滞:“不用。”   饭菜陆续上齐,副导演招呼着众人动筷,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喻凛不擅长这种场合,眼里也只有落在他身前的一大盆冒鸭血,和旁边红红绿绿的辣椒炒肉丝,手上的筷子从拿起后就没放下过。   宁景和听着着李锐聊起接下来的拍摄计划,一边用余光打量着喻凛的脸。   他吃起东西像仓鼠,不斯文,但也不粗暴,只是好像什么菜到了他的嘴里都能被嚼得很香。淡粉色的唇被辣油镀上红艳的色彩,大概是被花椒麻到,还有些委屈地用牙抹了下殷红的舌尖。   睫毛上沾着的不知道是汗还是泪,眼尾都漫开了旖旎的颜色。   空调还在头顶上嗡嗡地运转,宁景和却莫名觉得有些燥热起来。   他扫过喻凛纤细的腰身,弓起的背部拉开一条好看的弧线,衣摆没入裤腰里,拉开数条褶皱。细细的腰带勒紧,瞧着还没有他的一掌宽。   不知道吃下去的东西都到了哪里。   “上一次给了我惊喜的还是宁景和的安宁,当年那部《暗夜难眠》里,你好像演的也是这么一个外表活泼,实际病态、心狠手辣的角色。”   李锐说完,就见喻凛终于把注意力从眼前的食物上移开,抬起头来。   李锐还当他对这话题感兴趣,笑道:“那部电影拍得不错,有时间可以看看。”   “……五遍。”喻凛含糊地说道。   李锐:“什么?”   喻凛偏过头瞟了宁景和一眼,说道:“那部电影我看了五遍……唔,为了学习宁哥的演技。”   “难怪、难怪,我就说今天的感觉很熟悉。”李锐说道,“安宁的人设和萧景晏确实很像,但也有很大的不同,还是不能一股脑地照搬着演。”   “嗯,知道。”   唐末也插了一嘴:“不过模仿也是训练演技一种啦。毕竟一个人的阅历有限,很难对每个环节做出恰当的反应,这个时候只能去从过往的优秀案例吸取教训,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嘛。今天星琢演得确实蛮好的,看他骑马的时候我都要心动了!”   饭桌上的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通,唯独另一位当事人没有任何反应,盯着眼前的杯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李锐喊他,宁景和才自嘲地低声说一句:“原来是这样。”   话题很快又被转走,副导演介绍起餐厅老板自家酿的桃花酒,吆喝着大家一人分一杯尝尝味。毕竟明天还有拍摄工作,喝多了容易耽误事。   没给007开口提醒的机会,喻凛接过宁景和递来的一小杯一饮而尽,还意犹未尽地琢磨了一下残留在嘴里的甜味,又继续自顾自地吃起了菜。   那酒尝起来没什么酒味,跟甜味饮料似的。   然而后劲却有点大。   没过一会,酒意就熏得喻凛的大脑晕乎乎的,头顶上的灯都好像在打转。   他拿着筷子在碗里的鸭血上戳了几个洞,这家的冒鸭血虽然味道也不错,但不知怎的总比不上他原来吃的那些,尤其是在林家那会,林鹤亲手给他做的。   想到这里,喻凛下意识地低下头,抿着嘴不满地又在碗里戳了两三下。   林鹤要是在这里,会说些什么呢?   喻凛心不在焉地想。   大概会制止他吃这么多的东西,也会帮他挡下那杯酒,说不定还要嘲讽一句“也不知道是谁上次进了医院”。   他有点想林鹤了。   喻凛用手肘支着脑袋,望向旁边面色寡淡的宁景和。   温热的液体从眼眶里滚了出来,喻凛弯着眼睛,湿漉漉的水光浸在眼底,声音绵软地喊着:“哥、哥啊……你今天怎么总是不看我?”   ……   谁都没有想到,一杯自家酿的桃花酒就能把喻凛灌醉。   一开始还没有人察觉到他的不对。喻凛喝醉后也很安静,只是用手肘支着脑袋漫无目的地戳着碗,直到一双黑亮的眼睛抬起,眼里像是蒙着一层氤氲的雾气,眼眶通红通红的,本就艳丽的五官更加浓墨重彩,却又带了点脆弱的姿态。   宁景和冷不防地和他的双眼撞上,心脏蓦地如鼓鼓般躁动失速,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看平日恣性无拘的人流露出这样少见的情绪,实在是……   唐末兴致勃勃地凑上前打量着喻凛的脸,甚至还上了手想去摸他通红的耳,但被对方皱着眉避开。   李锐:“沈星琢他还能走吗?这酒也就三四十度,怎么才喝一口出这样了?”   “想不到星琢居然还是一个一杯倒。”唐末无奈地撑在饭桌上,似笑非笑地扫了刚从她身后起身的宁景和一眼,“还是找个人扶一下吧,万一出去摔了,不小心被人拍了,添油加醋一番就不知道传成了什么样。”   宁景和不置可否。   包间里暖黄色的灯光落在唐末的背上,在喻凛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反应迟缓地掀了掀眼皮,似乎是没听清他们在讨论些什么,只是轻轻拨着唐末的胳膊,皱着眉着急地望她身后张望。   “我哥呢,我哥怎么又不见了?”   唐末促狭地笑着,调侃道:“小宝,你哥那么大一个人,总用不会被我藏到屁股兜里。”   “不过还没听说过你家的事,你居然和你那些哥哥关系这么好吗……”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喻凛伸手抓住了正从她身边经过的宁景和。   宁景和也没料到喻凛会突然抓住他的手,身体不自然地僵了一下。   随后他便看到喻凛仰着头,蓬松的头发都往后倒去,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一张脸在灯光的照耀下宛若冷白的釉。   那只手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滑,冰凉的手指仿佛在皮肤上点了一把火,又痒又折磨。   最后,喻凛的手抓住了他的手掌,漂亮昳丽的脸向下一蹭,虚虚地贴在了宁景和的手背上。   “哥啊,我好困了。”   “我们回家吧。”   宁景和像是被他脸上的温度烫到,整条手臂都哆嗦了一下,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抽开。   旁边的唐末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看他的脸,又望向了后面同样也被震愕到的李锐和副导演。几秒之后,才朗声说道:“看来星琢已经挑好了送他回去的人选了。”   宁景和的喉结动了动,顺着喻凛的动作将自己的手缓缓抽离,然后在他迷迷瞪瞪的目光下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嗯。那就我送吧。”   站起来的喻凛没个骨头似的,下意识地就要往他身上靠,宁景和压着嘴角慌忙接下,突然就想起下午拍戏的时候,他好像也是这样靠上来的。   宁景和明知故问:“还能走吗?”   “……唔。”   蹭到脖颈上的柔软头发还带着浅淡的洗发水的味道,宁景和背过身,抓着喻凛的胳膊往肩膀上一带,把他整个人都背了起来。   骤然的腾空让喻凛惊讶地睁大双眼,像一只受惊的猫,浑身的毛都要炸开。但反应过来背起自己的人是谁后,喻凛又极其顺从地把另一只胳膊搭到了宁景和的肩膀上,两只手揽住他的脖子,脑袋亲昵地埋了下来。   宁景和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轻软的声音裹挟着喻凛轻飘飘的气息撩过他的耳廓:“哥,肩和背练得不错。”   “从左边肩膀打车到右边,大概要四十块吧。”   宁景和不想理会醉鬼的胡话,但思绪却止不住地往外飘散,不知道喻凛把自己认成了哪位兄长。   他对沈星琢家里的情况倒是有一点了解,以前拍戏时和投资人吃过饭,其中就有沈星琢的大哥,印象中是一个不苟言笑的男人。而他的二哥是有名的花花公子,着家的次数寥寥无几,也不像会和沈星琢兄友弟恭的模样。   背上的人心情好像很好,小声地哼着不着调的歌,小臂随着他走动的动作乱晃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打在宁景和的胸前,其中几次还正好应和上他的心跳。   一段十几分钟的路程像是走了一个实际那样漫长。   宁景和拒绝了李锐和副导演帮忙的提议,一个人背着喻凛出了电梯。   “房卡在哪?”话是这么说着,但也没指望醉了的人能有多清醒的认知,宁景和生硬地抬手摸了摸喻凛的大腿,碰到了右边口袋的硬|物。   夏装的裤子布料薄,口袋的用料更是如此。手指不小心碰到了炙热的皮肤,血液从四肢百骸瞬间汇聚而上,蒸得他大脑都要发烫。   偏偏,在他好不容易把房卡拿出来,推门走入时,挂在肩膀上的左臂忽然一动,摸上了他的胸口。   那点心猿意马都在瞬间冲了出来,仿佛要逃离这具肉体凡胎。   “跳得好快啊,哥。”喻凛的语气带着三分笑意,尾音轻悠悠地往上扬着,如同羽毛搔过他的脖颈。   宁景和故作冷静地问道:“沈星琢,你到底想干什么?”   宁景和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纯情高中生。   成年人的拉扯试探点到即止,相处对话间均有分寸。唯独这人每次都在用些无辜干净的神情说些暧昧的话,好像有多么喜欢一样,听着总让人生出不该有的妄想。   但他脸上那些散漫的神情又在确确实实地告诉别人,那些妄想只能是妄想,所有的心思都是听者有心的误会。   就如同玩弄人心的艳鬼。   “……唔。”艳鬼迷糊地歪了歪脑袋,似乎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正当宁景和无言地把他放到床上时,喻凛无意识地摊开垂落的手臂,掌心里那一道被缰绳磨破的皮肉红得刺目。   “我想你理我。”喻凛的脑袋陷进枕头,歪着头认真又固执地看着宁景和的脸,“不是说过了吗,我不喜欢你不理我,我会难过。”   宁景和心中一动,说:“你认错人了,你没有对我说过这句话。”   喻凛的鼻尖抽动了一下,脸上露出近似哀恸酸涩的神情:“你答应过的。”   宁景和的心跳愈发快了,这样脆弱的神情放在喻凛的脸上简直算得上是人间一大杀器。他不自然地撇开眼,余光瞟见茶几上不知道是谁准备的医疗包,转身走了过去。   可喻凛却以为他要走,忽地一下从床上弹起,扑上去追他。   “哥!”   谁想脚一软,正巧和折回来的宁景和撞个正着。   “这么生龙活虎,刚刚就该你自己走回来。”   “你不走啦?”   宁景和叹了一口气,把他重新按回床上,手上的医疗包往柜子上一放,说道:“给你上药,手受伤了下午怎么不说。”   喻凛眨了眨眼,毫不留情地接触凑他:“你又在转移话题。”   宁景和都想敲开他的脑袋看一看他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他垂着眼,给喻凛的右手上了碘伏,又抬手示意让他把左手交出来。   喻凛看着他不说话。   宁景和几乎是认命一般顺着醉鬼的话往下安抚道:“知道了,以后不会不理你。”   喻凛这才把爪子搭在了他的手心里。   “也不能故意不看我。”   “……好。”   宁景和不由觉得有些好笑。重新拆了一根碘伏棉签抹上伤口,从求生综艺那会他就觉得喻凛的忍痛能力异于常人,好像不管是什么样的伤,对他而言都没有任何感觉。   哪怕喊痛,也是故意吸引人注意的手段,不是出自本心。   处理好两只手的擦伤,又上了层液体创口贴后,宁景和才把他的手放回床上。   “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   喻凛:“嗯?”   宁景和问道:“为什么,要看我之前的电影。”   喻凛的回答倒是大大方方:“我不会演,别人的我不想看,只能看你的啦。”   “只是这样……”   话音刚落,连宁景和自己都被语气里的失望给吓了一跳,他轻笑着摸了摸鼻子,再转头时就见喻凛困顿地打了个哈欠,侧着身埋在枕头里,朝着他的方向闭上了眼。   “……我也不知道,就是想看啊。”   浓密纤长的睫毛像是鸦羽,轻轻颤动了两下。   宁景和不受控制地抬起手,还没触碰到,震动的手机就唤回了他的神智。   宁景和皱了皱眉,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是江时晏发来的消息。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求生综艺录制结束后,江时晏总是会时不时地联系自己,就算受到冷待依旧乐此不疲。   [ SY:听说你今天在鹭城影视城拍戏。这么热的天,还是古装,一听就觉得辛苦。]   [ SY:我看搭档还是沈星琢,拍得还顺利吗,没被耽误吧?]   宁景和望向旁边喻凛安静的睡颜和蜷缩在一团的睡姿,冷淡地回了一条消息。 第43章   [ Re.:很好, 多谢关心。]   身边的喻凛已经睡熟,呼吸声逐渐绵软悠长,宁景和放下手机, 静静地凝望着他的侧脸看了好一会,思绪万千。   五分钟后,他抓起被喻凛压下的被子, 轻轻地搭在他的身上。上下唇嗫嚅了一下,像是想说些什么, 但最后还是抿着唇走了。   第二天还有金陵城的外景戏。喻凛一大早又被赶回来的周曜抓起来化妆。   他恹恹地被按在化妆镜前坐下,昨晚的记忆断了片似的, 在餐厅的包间里戛然而止,之后发生了什么已经没有半点印象。   只记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梦, 梦里又看到了林鹤,似是回到高三暑假时他来接自己的那个滂沱雨天。   喻凛指尖碾了碾突突作痛的太阳穴,顺手接过周曜递来的美式吸了一口,然后眼睛鼻子嘴巴都在瞬间拧成了一块。   “这什么,加冰的中药吗?”喻凛慌忙接了杯水洗去嘴里的酸涩苦味, 满脸怨念地望向周曜, “想喝甜水。”   一撇头,就看见宁景和表情淡淡地推门进来, 身后还跟着他的助理。看到喻凛略显“狰狞”的表情, 他先是一愣,然后才说道:“早上好。”   喻凛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 好奇他今天早上怎么就突然主动给自己打招呼了。   但也勾着嘴角回了一句:“早上好啊,哥。”   周曜拿着手机, 飞快地刷了几遍外卖软件:“星琢你想喝什么甜水?绿豆汤、酒酿圆子,还是银耳羹?”   喻凛给了他一个复杂的眼神:“甜水, 奶茶。”   “这么一大早的,都还没开门呢。”周曜说,“要不咱换一个?”   喻凛不太情愿地撇了撇嘴,但只能无奈答应。然而还没开口,旁边的宁景和就从助理递来的纸袋里拿出了一杯冰牛奶,递到他的面前。   “套餐送的。”宁景和看向他,“喝吗?”   喻凛眨了眨眼,默不作声地接了过来,捧着杯子大口地一抿,余光有意无意地掠向宁景和的脸。   【他今天有点奇怪。】喻凛若有所思道。   昨晚在喻凛脑子里看到一切的007选择保持沉默。   宁景和今天的戏份不和他们一起,喻凛化完妆后就独自坐上了前往拍摄现场的车。   金陵城的街景已经搭好,古朴的闹市街巷,小贩与行人往来,各式的摊子五花八门地摆开一片,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李锐正招呼着架好机位,看到喻凛来了,也只是不咸不淡地打了声招呼,又继续忙里忙外。   萧溪云打算从萧景晏这个无所事事的侯府二公子入手,打探萧景珂的动向。萧景晏本就是安定不下来的主,有朋友邀请自然欢欣鼓舞地应邀出门,两人还在街市上撞见了一场尚书侄子欺男霸女的闹剧。   前半段戏份基本以唐末为主,喻凛只要在她的身后适当地做些反应。   萧景晏前期的人设是不涉俗事的闲散公子,平日最喜欢泛舟和歌,酒楼听书,端的是一副自在风流的做派。金陵城大大小小的商铺酒家就没有他不熟识的。   于是刚开拍的时候,唐末没走几步,身后总能传来喻凛吊儿郎当地同人打招呼的声音,弄得她是哭笑不得。   “抱歉抱歉,宁平姐姐,马婶非要拦着让我尝尝她今个刚做的桃酥,一时贪了嘴。”喻凛小跑上前,眉眼弯弯,露出一个可怜又讨巧的笑。忽然,他不知从哪里献宝似的拿起一个油袋,又笑嘻嘻地对唐末说道,“要不你也尝尝?马婶的手艺可好了,不过得稍微留一点给我哥,虽然他向来不爱吃这些东西。”   喻凛的表情太过真挚,就好像是家养的一只奶狗,背后都仿佛要长出尾巴,呼呼地乱甩,以表示自己的喜爱和热情来。   唐末……   唐末是坚定的狗党,还是一个终极的颜控。她一个没忍住,抬手揉了揉喻凛的脑袋。   没办法,有点过分可爱了。   下一秒,监视器前的李锐皱起眉,唐末也后知后觉地顿了一下——   剧本没这么写。   李锐:“……k”   他还没喊完就被喻凛接下来的表演打断了。   喻凛脸上的笑意蔓延开来,眼底是一片灵动的光:“怎么啦?郡主也羡慕安定侯有我这样一个贴心的弟弟了?”   唐末瞬间反应过来,紧跟上他的节奏,手指弯起虚虚在他的脑袋上弹了一下,然后毫不客气地把他手上整个油纸包都顺进怀里:“那可不是,既然他不喜欢,这份桃酥就都归我了。”   李锐沉默几秒,又靠回了椅子上。   拍摄继续。   萧溪云常年驻扎西北,早对这片秦淮河畔的温柔乡没了半点印象。她一边按耐着好奇,打量着街上的风土人情,一边听着萧景晏絮絮叨叨地给他介绍时兴的话本杂剧,与城中世家趋之若鹜的新兴物件。   直到在望月楼下遇到了吏部尚书的纨绔侄儿,正差使家仆野蛮驱赶一对摆摊的年轻夫妻,甚至对面容清秀的女子口出恶言。   萧溪云见周遭百姓纷纷远离视而不见,本欲高声呵止,没想到身边的赤诚小狗竟脱了缰绳一般地窜了出去,身姿轻巧地撂翻一众家仆,撑着腰厉声将尚书侄子怒骂了一顿。   “孬种,欺负平头百姓算什么本事,有种出来和小爷我打一架!”   吏部尚书也是出身显贵世家,他的侄子占着祖荫横行霸道惯了,从前没少和萧景晏闹矛盾,这回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受到挑衅,碍着脸面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只是没想到撞上了萧溪云这个瘟神。   更没想到的是,萧溪云居然经由这一场闹剧牵出了一场人口买卖藏尸案,直接让吏部尚书下了狱。   当然,这都是后话。   萧景晏的戏份集中,喻凛前前后后拍了两三天,还加班加点补了不少特写和分镜。萧景晏前期的人设他扮演起来没什么难度,每每入戏都像是瞬间被另一个灵魂上身,与他本人截然不同。   李锐对他是越看越满意,甚至在所有人的面前毫不吝啬地表达了赞赏:“星琢,好好拍,虽然萧景晏戏份不多,但哥保你就靠这么一个角色爆红全网。”   在一旁背词的唐末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无奈地说:“李导,饼画这么大啊?你这好像白手起家的资本家,忽悠刚出社会的大学生给你任劳任怨的打工产出呢。”   李锐傲娇地哼哼两声:“还没轮到真正压榨你的时候呢。”   《破阵曲》作为热门ip,从选角开始就备受关注,营销号上不知道遛了多少个圈内知名男女演员,唱衰的、叫好的通稿满天飞,在开机之后更是受到了各大狗仔的瞩目,即使剧组做了再严密的保密措施,他们总能找到刁钻的角度偷跑一发“路透”。   李锐不是古板的人,这样的宣传也是为剧造势,加上没有真正影响什么,通常也不在乎。   谁料喻凛进组的第五天,某个营销号突然爆料,直指沈星琢在某大热古装剧剧组现场教武指做事,并且还提到他曾经拒绝参加剧组的武戏训练。   【@瓜田李下:某三字花瓶演员的瓜:近期正在参与大热古装剧拍摄,拍戏现场亲自“指导”武指,导演碍于他背后的资本不敢吭声,任由他在剧组里胡作非为,全剧组为了他的戏集体加班。之前借口戏份不多不参与剧组训练,并声称打戏演不动可以找替身。听说这个角色的武戏还不少,不知道最后会不会成为替身演员的脸替呢。】   因为这条微博的关键词过于明显,一经发出,评论下的吃瓜路人火速对号入座,#沈星琢不参加剧组训练#与#沈星琢现场教武指做事#两个话题瞬间冲上热搜。   各路人马闻声而来,李锐的电话差点被打爆,气得他直接拔了手机卡,噌噌两下跑上楼去敲喻凛的房门。   那个营销号的爆料倒也并非空穴来风,只是沈星琢过往形象深入人心,吃瓜群众看到开头就有了自己的判断。   昨晚拍的是萧溪云带着萧景晏偷偷潜入尚书府收集藏尸案证据的剧情。二人出发前做了准备,却没想到尚书府中还藏着一个武功高手,轻而易举地发现了他们的行踪,并在府中大打出手,最后以萧景晏受伤,两人撤退离开告终。   武指最开始设计的武打动作美观流畅有余,实战性不足,其实也是为了画面和演员身体素质考虑,但最后呈现的效果容易让观众出戏。   于是有几个动作就被喻凛大刀阔斧地改了。譬如几个半空旋转改成了借力飞踢,最后受伤翻越府墙时坠落的戏也在他要求下调松了威亚,效果近似真摔。   李锐喊卡后,周曜着急忙慌地冲了上去,一撩衣服才发现喻凛的侧腰已经乌青一块,在白皙的皮肤上看起来格外渗人。   但喻凛当时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比刚才的效果好吧?”   听得李锐都有些心虚,感觉自己真就同唐末嘴里的“压榨员工的资本家”一模一样。   李锐匆匆冲到喻凛的房间门口,正好和沿着另一侧长廊走来的宁景和撞了个正着。对方的脸色同样不怎么好看,估计也知道了热搜的事。   不过——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么热心一个人?”李锐好奇地说,“居然这么关心同组演员。”   宁景和左手还握着一瓶喷雾,不咸不淡地说道:“白天对戏时闻到他身上的药味,他经纪人说是昨晚摔了,过来看一下。”   李锐扫过他手上的那瓶止痛酊,没有说什么。只是控制不住地腹诽道:人已经上了药了,你这多此一举的有什么意义,总不能手上拿的还是传说中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药吧。   宁景和显然也从李锐的表情猜出了他的想法,不着痕迹地把那罐喷雾握紧了,转头敲开喻凛房间的门。   出来开门的是周曜,正歪头卡着手机正气势汹汹地冲电话那头说着什么,估计是在指挥灵霄传媒的公关发文澄清,眉头上的褶皱都挤出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见到门外的两人时,周曜顿了一下,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还在接电话,请他们先进来。   宁景和跟着大步流星的李锐走到屋里。   喻凛正趴在床上刷着手机,后腰上的衣服撩了一半,室内的暖光落在他的身上,像是铺上了一层柔软暧昧的纱,只是纱下掩盖的白瓷染污,巴掌大小的乌青扎眼得格外惊心动魄。   中间的部分黑得发紫,比昨晚看起来还要严重。   听见脚步声,喻凛勾着头回身张望,赖唧唧地说道:“怎么都来了啊?这么热闹。”   却发现宁景和的视线沉沉地落在他的腰上,一双漆黑的眸恍如深潭,望不见底。   喻凛意外地从他的眼中读出了万千复杂情绪,打趣道:“哥啊,你在看什么?”   “……疼吗?”宁景和问。   喻凛眨了眨眼,放下手机:“好疼的,周曜哥上药没有分寸,可快把我疼死了。”   话音刚落,原本还在玄关通话的周曜突然沉默了下来,五秒后一个健步冲到喻凛床边,举着手机哀嚎道:“祖宗,就这一会功夫,你怎么又自作主张发博了!”   宁景和侧头一望,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喻凛的微博首页——   【@沈星琢:你说的是这样的替身吗@瓜田李下[视频]】 第44章   沈星琢, 娱乐圈艾特营销号对线第一人。   视频是这几天周曜拍的物料宣传,本来打算杀青以后剪辑成vlog送给粉丝,发给喻凛的还都是零零散散的未成品片段。   结果没有想到就这样被他一声不吭地发出去了。   视频里的喻凛吊着威亚从五米高的房顶上一跃而下, 手中长剑在半空中挽过缭乱的花。落地后的步履稳稳当当,丝毫都没有晃上一下。   晚风卷起他的头发,夜行衣遮挡下只露出一双干净透彻的眼, 在月色中格外明亮。   镜头在这一幕戛然而止,很快又切换到他与尚书家的武功高手在院内打斗的场景。笔直有力的长腿在半空中划过一条弧线, 飒飒破空的风声分外明了,后旋踢被廊柱挡下, 喻凛借力起势踏着廊柱再次旋身踹向对戏的武行老师。   短短一分钟的视频,足以看出沈星琢强大的核心控制和行云流水的打戏水平。   底下的微博评论更是炸了锅。   【@星星贩卖机:我没看错吧你真的是我粉的那个除了脸啥也没有的沈星琢吗?呜呜我真的不是黑粉但是宝你也太争气了一点我居然粉的是个事业批吗】   【@你有病吧:就这?蒙成这样谁知道是不是本人啊, 就算是真人上场不也是应该的吗,毕竟一部戏片酬几百万哈哈,劝粉丝吃点好的吧。】   【@黄桃罐头:每次看原著的时候都会想象当时的萧景晏是何等快意潇洒意气风发,谢谢星琢把他具象化了,真的又美又飒!】   【@星星琢玉:好有力量感好行云流水的打戏, 笑死了营销号和黑子出来道歉!】   【@你杠就是你对:有没有一种可能人家也没说找替身的是你呢?这么着急出来对号入座干什么呢。】   【@沈星琢回复 @你杠就是你对:啊, 原来评论和热搜上的这三个字不念“沈星琢”啊?我不杠也是我对。】   在和李锐沟通解决方案的周曜冷不防地又收到了消息提醒,怪异地拿起手机一看, 顿时两眼一黑, 扑到床前把喻凛的手机收走,顺手塞到了宁景和的手里。   “你行行好, 再发下去我可真就解决不完了,头发都要在今晚掉个精光!”   喻凛无辜地看了宁景和一眼, 在周曜转身离开后偷偷伸出手,冲着他勾了勾, 示意宁景和把手机悄悄还给自己。   不想冷漠无情的宁景和把手机往沙发靠枕后一藏,压下了准备起身的喻凛,低声说道:“我给你上药。”   说完,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地笑了一下,他最近好像总是在给喻凛上药。   “知道你有很多想法,但有些危险的动作还是……先保护好自己。”   喻凛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在关心我吗,宁哥?”   宁景和手上一顿,握着棉球的手在淤青的边沿轻轻地按了一下。喻凛十分配合地痛呼出声。   “我知道了。”喻凛哼哼唧唧地说道,“都听你的就是了。”   宁景和讪讪地压着棉球,沿着那块青色的边线揉开,即使知道喻凛的痛是装出来的,他本人或许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感觉,手上还是不免轻柔了些力道。   周曜和李锐商讨出了章程,决定借着这股热搜的东风,从萧景晏这个角色开始,用拍摄边角料剪出一段视频,作为人物正式地宣传物料放出。森*晚*整*理   第二天早上,紧赶慢赶的《破阵曲》官微发布了一条人物宣传视频。   【@电视剧《破阵曲》:“帝京风起云涌,我自舍命助兄长完成夙愿。”   你好,萧景晏。@沈星琢   [视频]】   剧组发出的视频可比喻凛昨日的那条精良得多。从喻凛第一天纵马射箭,到第二日与女主萧溪云同游金陵,再到第四日夜探尚书府。高清镜头下的那张脸宛若造物主恩赐,每一处五官都如精挑细琢一般。   而喻凛骑马射箭的场面潇洒肆意,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跃然屏幕之上。夜探尚书府时的打戏招招凌厉,身法敏捷,和武行演员不相上下。那些上蹿下跳的黑粉看完视频后纷纷闭麦,一时之间销声匿迹。   而官微评论下则是粉丝和颜狗的狂欢。单是某个植物就占领了大片的评论空间。   与此同时,李锐也登上了常年不用的账号,转发了这条微博。   【@导演李锐:以前只有别人说我在剧组里胡作非为,第一次听人说我会同意别人在我的剧组里胡作非为,蛮有意思//@电视剧《破阵曲》:……】   【感觉沈星琢的演技好像进步了好多,上部剧还是吹鼻子瞪眼的,居然没把萧景晏演成没脑子的弱智……】   【草!第一次get到沈星琢的脸,好灵动的五官,好牛的肢体控制能力,这个骑射水平应该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练出来的吧,真的好像纵马驰骋的草原小狼!】   【印象中原著里的萧景晏后期是个白切黑疯批哎,遇到和他哥有关的事直接切换成疯狗模式,现在前期的天真烂漫是有了,不知道后期能不能驾驭得住,毕竟沈星琢的演技emmm一言难尽】   【弟弟都放出来了哥哥还会远吗,什么时候放宁景和的萧景珂,帅哥太久没演戏之前的那些剧都快被我盘包浆了,心疼心疼孩子吧】   最开始出来爆料的营销号直接装死,但灵霄传媒的公关不会给他岁月静好的机会,当天就借着热度发布了谴责声明,并表示会追究责任。   《破阵曲》的话题度越来越高,剧组却还在紧锣密鼓地推进拍摄进程。   喻凛因为腰上的伤被放了一天大假,毕竟他那片淤青扩散的范围太大,看起来就像是被人虐待了一样,李锐实在不好意思在压着他继续拍摄。   不过就算他不放这个假,喻凛也打算借故休息一天。   因为他收到了007发来的剧情点提示。   原本的世界线里,沈星琢本就因为被江时晏分手心情不快,在拍戏时更是三天摸鱼两天晒网。而当他偶然得知江时晏约了一群朋友到鹭城近郊的高尔夫球场放松时,更是直接翘了当天的拍摄通告,马不停蹄地跑去堵人。   然而,却听到了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宁景和替身的真相。   作为世界线上的关键剧情点,就算喻凛不去完成,也会有人设修正功能帮助他完成。这是喻凛在之前的经历里唯一能确定的,这项新增的、令人厌恶的功能的启动契机。   只是得到一个真相而已,他也没必要顶着精神网受损的威胁像上次一样故意反抗,于是乖顺地应了假,一个人打车去了江时晏和朋友约定的高尔夫球场。   ……   白日的阳光不怎么热烈,江时晏刚打完一轮,走到发球台后面的沙发上坐下,双臂大剌剌地一敞,整块沙发就被他占了大半。   “怎么,今天心情好像不怎么好?”他的朋友林南知随意地一靠扶手,吊儿郎当地问。   其他人隐隐约约都有察觉江时晏对宁景和的情感,可唯一知道他与宁景和、与沈星琢关系的,只有林南知。   “宁景和也回来了,你和沈星琢也分手了,还有什么值得烦的?”   江时晏脱口而出:“就是分手了才烦。”   “哦?”   江时晏磨了磨牙,犹豫了两三秒后,才继续说道:“他把我的东西全送回来了。我本来以为,以他的性格,少不了要死缠烂打一阵,即使我警告过。”   “这不是很好?”   “确实很好。”就是有点不习惯。   就好像你养了一只粘人的狗,每天回家它都会冲你摇尾巴,可你有一天厌烦了,不想理会了,准备把它抛弃的时候,却发现他其实早就想离你而去,走得无比决绝。   可当初明明是它先来招惹的你,求你给流浪的它一个家。   江时晏被自己诡异又恶心的想法惊到,嘲讽地笑了一声,说:“算了,不提这个,说点爱听的。”   “那你最近和宁景和的进展如何?”   江时晏眉头一皱,其实这也不是他爱听。   “不怎么样,冷淡得要命。”   他给宁景和发消息,对方十条回一条,骄傲如江时晏,一次两次还行,久了也失了耐心。热脸贴冷屁|股这种事,他做不来。   林南知安抚道:“他最近应该在拍戏吧,我昨天还看到他们剧组上了热搜……嗯,虽然是沈星琢相关的。不过大概很忙,没时间回消息也正常。”   “沈星琢?”江时晏挑眉,恶劣又好奇地问,“他又被人骂了?”   “那倒没有……嗯,这回是夸的。”   “就他那素人都不如的演技,除了那张脸,应该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地方吧,灵霄又给他买通稿营销了?”   “也不是。我看了一眼,确实还行。”   江时晏被勾起了兴趣,伸出手招了招,玩味地说道:“给我看看。”   “喏——”林南知打开微博,把《破阵曲》剧组发出的视频点开,递到江时晏的眼前。   镜头拉近,沈星琢的脸被无限放大,金灿灿的阳光落在他的脸上,坚毅的眼眸浓得像墨,唇红齿白,嘴角挂着玩世不恭的笑,一瞥眼,说不出得勾人心魄。   三箭连发,喧嚣的风拨开他额前碎发。   视频里的沈星琢,明艳,张扬,挑衅的眼都带着欲气。   江时晏第一次发现,原来沈星琢也可以不是一尊空洞的美人像。   也是第一次发现,他其实也不像宁景和。 第45章   “不是说来比试一场, 怎么你们两个窝在这里偷闲?不会是年纪大了,才玩一会就想喊累吧。”   林南知的球棍在沙发上“邦邦”地敲了两下,骂道:“滚你的。”   其他人陆续回到休息区, 各自找了空位坐下,五六个男人的围在一块,球童则抱着器具在旁边站着, 其中一个知趣地给他们沏上了茶。   “你这话对谁说都没问题,怎么敢对江时晏说的, 不怕你妹妹听到找你算账?”   “你别说了,我妹听说今天江时晏邀约, 硬是吵着让我带她出来,耳膜都要被喊破了。”那人翘着二郎腿在江时晏侧边的沙发坐下, 流里流气地抖着腿,“我说你什么时候能追到你那位白月光,好让那丫头死了那条心?”   有人懵逼地问道:“什么情况?我就被老爷子发配边关几个月,怎么江时晏就多出了个白月光了?”   “不就是宁景和吗,他一个大院里长大那位高岭之花, 高中那会天天拽了个二五六万, 每次我们喊他他都是一脸‘莫挨老子’的模样,今天不是有人也喊他了?”   “我靠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人和我们就不是一路的, 原来江时晏喜欢这种?”   紧跟着就是一片起哄声。   “我听说他出国很久了,最近刚回来, 前些日子打开手机都是他的宣传——草,不是吧江时晏, 你小子还搞暗恋这套啊?这么纯情。”   “人江时晏都为了追人去荒岛喂蚊子了好吧,我看你是真被你家老爷子治服了, 怎么跟个山顶洞人似的。”那人说完,又冲江时晏揶揄一笑,“怎么说,进展到哪一步了?”   林南知瞥过江时晏面无表情的脸,感觉他似乎不太高兴。   江时晏凉凉地扫过在场的人,语调平缓:“能进展到什么程度,宁景和是什么人你们不知道?”   “那怎么会一样,你江大巨星能和普通人比?这还不是分分钟拿下。”   “不过说起来,之前一直纠缠你的那位,叫沈什么来着,沈星琢,就沈家的私生子,你没觉得他和宁景和长得也有点像吗?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还愣了一下,不过后来才发现这俩人除了如出一辙的拽,其他气质简直天差地别。”   一群男人七嘴八舌地胡乱八卦着,喻凛站在室内的玻璃门后,安静地听着他们喧闹的声音。   【其实我很好奇,以沈星琢的性格,不应该冲上去质问吗?怎么只让我在这看。】   007说:【人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在一些重大打击下,他们的反应不一定能按照常理推断。或许对于沈星琢来说,他也有自己的骄傲,在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是江时晏可以随意丢弃的对象时,他的第一个反应是震愕,然后是逃避,大概他这个时候觉得只要装作没有听到,这件事就不存在。但在最后他还是要接受自己是宁景和的替身的事实。】   喻凛问道:【是吗?】   007:【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喻凛:【一个除了脸一无是处的男人而已,为他劳心劳累的做什么?不过……】   007:【嗯?】   喻凛:【还是打一顿吧,毕竟我也不喜欢被人耍着玩。】   007:【……倒也很符合你的行事作风。】   “实在不行就算了,宁景和那种人不是一般人能驾驭得住的。那沈星琢那么喜欢你,放在身边当个替身看看不也挺好?”   江时晏冷漠地笑了一声,嘲讽道:“就你聪明,当我没想过?”   可他话音刚落,就看到倒茶的球童手上一顿,随后侧向坐着的几人纷纷闭了声,有些尴尬地向他身后看去。   气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江时晏皱了皱眉,不明所以地问道:“愣着干什么?”   同样奇怪的林南知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浑身一僵,尴尬地扯了扯了江时晏的袖子,从牙缝里挤出了气声的三个字:“沈星琢。”   “什么?”   见江时晏还没反应过来,他又重复了一遍:“……沈星琢来了。”   江时晏顿时睁大双眼,猛地转过头去。   只见喻凛站在玻璃门后,幽暗的玻璃门上放射出外面盛大的阳光与碧绿的半场,那张昳丽漂亮的脸若隐若现,看不分明,却更添一丝破碎脆弱之感。   望向他们的眼睛光华明灭,不知是落下的阳光还是旁的,他的眼眶似是晕着一层水光。   江时晏没由来地心头一跳。   下一秒,一滴眼泪恰到好处地从喻凛的左眼落下。   本以为他还会向从前那样歇斯底里地上前质问,却不想喻凛只是面色淡淡地垂落视线,抬手抹开眼下的泪。   鼻梁上那颗浓墨重彩的红痣在眼前一晃而过,留给江时晏的只有落荒而逃的背影,和那双藏满了悲伤和委屈的眼。   江时晏喉结滚动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艰涩地问:“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   【深情值+10,贡献人:江时晏】   【深情值+10,贡献人:林南知】   【深情值+5,贡献人:……】   喻凛在球场门口的自动贩卖机里买了瓶冰水,刚拿到就着急忙慌地往嘴里大灌一口。   舌头被辣得都要失去知觉,辛辣和苦味冲上鼻腔,仿佛要将他的食道、气道一股脑地打通上天灵盖。控制不住的眼泪还在啪塔啪塔地往下落,喻凛揉搓了一下眼皮,但指腹上沾染的残余芥末直接辣进了眼里。   007赶忙劝道:【别揉了,越揉越难受,你先把手弄干净了,再用水把眼睛冲一下……】   喻凛艰难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全身上下的细胞都警惕地帮他都在绕开周围的障碍。   【……007,你骗我。】   007:【我怎么了?】   【你只说芥末能催泪,没说它的味道……这么奇怪。】   007沉默了片刻,说道:【我还以为以你之前闭眼吃下唐末和庄望那焦糊了的土豆丝的奇怪味觉,这辈子唯一吃不了的只有咖啡呢。】   【你在嘲笑我?】   007闭麦装死。   喻凛扶着墙,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视线被水雾浸得模糊一片。他快速地眨了五六下眼睛,强迫着挤出更多的眼泪,以洗去眼里的辣意。   【不过我这样看起来是不是很像受了情伤的倒霉蛋?万一他们哪个人突然出来看到了,是不是还当我对江时晏情根深种,能多给我多贡献点深情值?】   007无情说道:【平时也没见你这么想要深情值。】   【来都来了,不要白……】   他的耳朵敏锐地听到了一阵沉稳的脚步,紧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沈星琢。”   “哥?”喻凛甚至没有发觉自己的语调都扬了好几度,“你怎么在这?”   宁景和心道,我还没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但刚往前走了几步,看到喻凛滚着泪水半眯着的眼睛后,他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   “眼睛怎么了?”宁景和沉声问道,抬起的手在喻凛脸前十厘米的地方顿住,想把他揩走那些水痕,却又犹豫地不敢动手,“你在……哭?”   喻凛小声说:“没哭,是芥末。”   宁景和:“?”   “不小心沾到了。”   第一次听说芥末是用眼睛吃的。   宁景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眼见喻凛下意识地又要用手去揉,快速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别动了,去我车上?帮你弄干净。”   喻凛点了点头,任凭宁景和抓着他的手腕,把他牵去了停车场。   “今天怎么没在剧组拍戏啊?”   包装袋的撕拉声在狭窄的车内响起,宁景和捏着湿巾的一角,小心翼翼地擦过喻凛的眼尾泪痕:“只准你休息吗?”   末了,他又补充道:“来见以前的朋友。”   喻凛感受着柔软的湿巾从自己的眼皮上缓缓擦过,香精味窜进鼻腔,让他不自觉地搓了搓鼻尖。   “江时晏啊?”   宁景和一顿,说:“我不知道他在不在。”   喻凛直白地说道:“他在的,你那朋友喊你过来估计就是为了见他。”   宁景和:“……你怎么知道?”   “我刚从里面出来,当然是见到他了。”   眼睛上的不适感被清理干净,喻凛轻颤着睫毛,睁开了双眼。不知道是因为他多次揉搓,还是眼里的泪流得太过,他的眼眶通红一片,迷迷蒙蒙的,瞧着有些可怜。   宁景和迟钝地收回手,正疑惑这里荒郊野岭他哪里搞来的芥末,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就看到放在一边的手机突然亮起,屏幕上俨然是那位邀请他的旧友的名字。   “宁哥啊,你到哪了,这里可能有些不太好找,需要我去接你吗?”   宁景和拿着手机,视线落在喻凛的脸上,迎上他好奇的目光。   “遇到一点事,等我……”   “别去啦,宁哥。不好玩的。”宁景和看着喻凛缓缓地张合嘴唇,无声地说道,“不如陪我去一个地方。”   宁景和的视线停落,几次呼吸沉沉。   “宁哥?喂,怎么了宁哥?”   电话那头的人还在继续催促,宁景和深深舒了一口气,回道:“不好意思,我路上遇到一点事,可能要爽约了。” 第46章   宁景和没有想到喻凛要去的地方居然是他的高中。   还是上课时间, 校外的林荫大道鲜有人声,只能听见夏蝉在大叶榕上不知疲倦地鸣叫。   喻凛下了车,逆着校门口的方向绕着校外的栏杆和围墙慢步走, 宁景和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忽然,他看见喻凛在教学楼后的偏僻矮墙前停了下来, 仰着头认真地丈量了一下高度,随即后退几步, 一个俯冲,三两下地爬上了墙顶。   宁景和:“!?”   宁景和:“……你这是在做什么。”   跨坐在围墙顶端的喻凛微微倾了头看了他一眼, 没有说话,抿着嘴和学校里正准备翻上来的少年大眼瞪小眼。   少年呆愣了几秒, 抬手就给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哥们,牛逼,能拉我一把不?”   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暴躁的怒吼:“喂!干什么的,哪个班的学生!”   五分钟后, 从正门安全进校的宁景和拽着喻凛, 现场胡编乱造了一通来意,和年级主任道了歉。   “拍戏经过, 带我朋友回来看看, 没想到他胡闹习惯了,非要和我打赌说这里的墙没剧组里高。”   宁景和是鹭城一中的优秀毕业生, 高中时期便备受各大老师青睐。深邃清俊的脸这么一刷,加上年级主任也认出了沈星琢的脸, 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又申明让他们不准再犯, 才提溜着逃课的少年气势汹汹地走了。   “你应该和我说一声。”宁景和责备地看向喻凛,“也不知道是谁昨天信誓旦旦地保证过。”   “知道错啦。”喻凛说道,“我就是想体验一下翻墙进校是个什么感觉,谁想到正好撞上了那个逃课的倒霉鬼。”   喻凛永远认错态度极好,但下次还敢。   宁景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问:“现在想去哪里?”   喻凛若有所思地望着不远处的教学楼,默不作声,但宁景和却意外地从他的表情里猜出了想法。   教学楼一楼没有教室,中间是一块巨大的展墙,上面挂满了合届学生的毕业合照。   喻凛俯身,目光一寸寸地在上面扫过,率先看到的其实还是江时晏高中时在校庆上弹吉他的照片,而当时的主持人宁景和,正在他身侧帮他调试麦克风,江时晏迎着艳阳抬头,阳光掠过宁景和的肩膀落在他的脸上。   视线下落,另一张则是短跑比赛结束后,江时晏安静地望向跑道上鹤立般的宁景和的一幕。   青梅竹马,总角之交。   难怪沈星琢看到这张照片后,压抑的情绪会突然崩溃。   宁景和见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张照片,脑子里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之前的网络传闻。   “在想什么?”他面色不虞地问。   喻凛直起身,收回了视线:“我在想……人为什么会喜欢另一个人?”   宁景和没想到他会抛给自己这么一个问题,脸上的表情甚至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为什么会想这些。”   喻凛眨眨眼,目光单纯地望着他:“原来你也不知道。”   宁景和愣了片刻,随即低低地笑了一声:“因为原因很复杂。被某个特质吸引,仰慕,沉溺,或者只是单纯地习惯对方的存在,都有可能。”   喻凛问:“那你呢?”   蝉声聒噪,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洒落下斑驳的影,金灿的光芒晃眼,整片视野都像是蒙上朦胧暧昧的纱。   宁景和沉默了几秒,不自然地将目光从喻凛脸上挪开,避开了他的视线:“因为,独一无二。”   “……宁景和也是这样想的吗?”   他这句话说得很轻,宁景和最开始并没有听清他的声音,但喻凛很快揭过了这句话。   “所以为什么,会去寻找相似的替代品。”喻凛踩着楼梯往下蹦,宁景和跟不上他跳跃的、没有逻辑的思路,更猜不透他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但还是顺着他的话,语气冷漠地往下说:“那只是自诩深情的、廉价的自我感动。”   这句话不知道戳中了喻凛的哪根弦,他一下子笑开了,暂停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回头抓过宁景和的小臂:“校门口的烤鱿鱼好像很好吃,走吧,哥?”   喻凛不理解江时晏追忆的那些少年时光。江时晏怀念那些不经意的对望,怀念曾经举手投足间的默契,想他深藏心底的那些少年情愫,与分别多年求而不得的苦恋。但他要是真这么情深,又何苦去找宁景和的替代品。   如果有人说世界上还会有第二个与他哥一样的人,可以代替他陪在自己身边——喻凛搓了搓指腹,他大概会控制不住想要拧断对方脖子的欲望,多看那人一眼都像是对他哥的亵渎。   滋啦滋啦的油爆声在铁板上炸开,辣椒呛鼻的香味飘散在空气里,老板很快烤好六串鱿鱼递到喻凛的手里,一只手拿不稳,刚一接手就横七竖八地往两边倒。   宁景和找老板另外要了半个餐盒,抓着喻凛的手把那些烤鱿鱼倒放下去,又抽了几张纸擦干净他手上的酱汁。   “吃完我们再回去。”   喻凛用牙一撕,酱汁溅在了脸上:“我知道,你不喜欢车上有味道。”   宁景和捧着餐盒默不作声,又扯了一张纸递给喻凛。   他其实想问,你会怎么知道,明明今天是第一次坐他车。但最终还是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而后随着一声铃响,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校门口瞬间涌出了无数学生。不知道是谁要眼明耳亮地发现了他们,大喊了一声,宁景和还没来得及带着喻凛跑,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喻凛还在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几个学生已经拿出手机开始咔咔拍照。   有胆子大的女生从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冲上前一个大劲怼在了宁景和的脸上:“学长,签个名呗!”   宁景和:“……”   宁景和把喻凛的鱿鱼换到了左手捧着,接过笔借着女生的力飞快地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和一个“金榜题名”。   女生于是心满意足地把目光转向了还在状况外的喻凛。   “……唔,我也要写吗?”   女生猛猛点头。   喻凛再次接过宁景和递来的纸巾,把手擦干净,思考了有一会,才紧跟在宁景和的名字后龙飞凤舞地签上了“沈星琢”三个字,潦草得堪比中医手写的药方。   “能不能也送我一句话啊?”   喻凛想了想,在“金榜题名”的前面补上了一句“好好学习”。   女生欢欣鼓舞地接了笔离开。   宁景和扫过周围蠢蠢欲动的其他学生,浅淡地笑着:“抱歉,剧组还有通告,我们得走了。”   喻凛被他扯了一个踉跄,下一秒从他手上的餐盒里拿起一串鱿鱼,叼在嘴里回身招了招手。   这一幕不知道被哪个学生的手机记录了下来,两人还没回到剧组,这张照片就被发到了网上。   照片中的两人一黑一白,从拍照人的视角看去两只手交叠在一块,像是牵着手。宁景和步伐沉稳,背影清隽,还能瞧到微侧的一点线条分明的下颌线。   而喻凛咬着鱿鱼回头望来,艳丽的眉眼在正午热烈的日光下呈现出琥珀的色彩,一身白皙的皮肤泛着碎玉般柔和的光。懒散的脸像极了一只吃饱餍足的猫。   照片里的二人甚至不像是单纯出来休息的同事,而是般配的……   【草,这张图一出来,和我说他俩在谈我都信了,这诡异的氛围是怎么回事啊,谁家两个大男人手拉手啊!】   【抱走宁景和不约,普通朋友一起出来玩都能被这么脑补,脑子没事吧?】   【看了一下《破阵曲》的通告,男女主今天的戏份都排满了,主演在剧组打工你们小情侣出来谈情说爱是吧,唐末在线表演一个暴风哭泣。】   【我的记忆断层了?我怎么记得沈星琢前段时间还在纠缠江时晏,这么快就换目标了?逮着我们燕电双璧的羊毛薅是吧?】   【好甜好甜好甜,这张图是哪个神仙拍的,好牛的构图,好绝的氛围感,好完美的两张脸。】   【说起来《破阵曲》原著里我有两段印象很深,一段是萧景晏抱着中毒的萧景珂安抚他,还有一段是萧景晏最后发疯。感觉他俩现在这个氛围,拍出来应该会又虐又香,吸溜,好想看宁景和咬沈星琢。】   周曜看到这条微博的时间没比其他吃瓜路人快上多少,眼见着热度越攀越高,甚至连cp超话都建得差不多了,粉丝数量络绎不绝地哐哐上涨。   [头发茂盛:星琢啊,这个热搜怎么处理?你和宁景和今天一起约好出去玩吗?[链接]]   喻凛刚刚吃完最后一串鱿鱼,在宁景和威逼的目光下把残局一点点收拾好,又拿出抽屉里的清新剂狂喷了五六下,把宁景和呛得皱起鼻子,连忙打开窗户透气。   “啊……”   宁景和一瞥,见喻凛打开了周曜发来的链接,疑惑地问:“怎么?”   喻凛咬着唇盯着屏幕上的照片看了有小半分钟,才道:“这张照片拍得不错。”   宁景和侧头去瞧,就见他已经切回微信的聊天界面,在周曜给回消息。   [ Felix:不管它。]   然后,在宁景和的悄然注视下,喻凛又摸回微博,把那张图保存到了手机里。 第47章   两人在第二天一起复了工, 当天的通告被排得满满当当,但都是文戏。   宁景和甚至辗转了AB两组,下午刚在B组拍完萧景珂的朝堂权谋部分, 傍晚还要来A组拍摄兄弟暗线。   暮色四合,外面街巷喧哗声渐消,整座侯府一片寂静, 廊上灯笼随风晃动,跳跃的火光宛若鬼影。   木窗被风吹得一开一合, 好在没有令人牙酸的声音,但只是很微弱的声响, 也足以让敏锐的萧静珂心烦意躁。   他趴在卧房的茶案上,浑身肌肉都在止不住战栗, 冷峻的眉眼紧闭,脸上的肌肉都抽搐,浅淡的薄唇被咬出血,顺着嘴角滴落在地上。   忽然,随着“嘭——”的一声重响, 宁景和从塌上摔下, 发冠掉落,长发披散, 白日温润自持的安定侯竟也有这般狼狈的时候。   他紧咬着牙强迫着自己不发出一点声响, 身上的玄衣都被抓出道道褶皱,扯开的衣领露出大片线条分明的胸膛。   房门被人推开, 宁景和恍若被闯进领地的野兽,抓起一同掉落的杯盏望门上重重一砸, 呵道:“滚!”   杯盏碎裂,来人往旁边一跳, 却并没有退却,而是急步朝宁景和冲来。   “哥,是我。”   喻凛跑到宁景和身边跪了下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去碰他的手臂,不想狂躁中的宁景和一把将他推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滚出去!”   喻凛跌坐在地,手掌正好撑在宁景和吐出的血上,他一反常态地安静地看了有一会,才扑上去揽住了宁景和,枕着他的肩膀将他拥在怀里。   “没事的,哥,我是景晏,没事的。”喻凛轻柔地拍着宁景和的手臂,恨不能帮他一同承受这样的痛苦。   宁景和已经痛得神志恍惚,额前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往下落,脸上血色尽退,只有粗重的喘息证明他还活着。   喻凛眼漫水光,不忍地望着宁景和被咬得不成样子的唇,把自己的手臂递到他的嘴边:“别咬自己了,我皮糙肉厚的,咬我吧,哥。”   宁景和依旧战栗着、颤抖着、胡乱挣动着,喻凛轻缓地拨开他的嘴唇,压着声音低声诱导:“哥,难受就咬我吧,我不怕痛。”   宁景和睁开通红的眼,抓住喻凛的手,狠狠咬下——   “咔!”李锐猛地从位置上站起,伸手指着抬起头疑惑望来的宁景和,“你干啥呢,嘬嘴呢,能不能拿出狗啃骨头的气势来!”   宁景和:“……”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形容。   喻凛搓了搓手上沾了的化妆品,揶揄道:“拿出气势来啊,宁哥。”   宁景和瞪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自己假咬是为了谁。   “我不怕痛的。”喻凛说,“还是你嫌弃我啊?”   宁景和险些都要被他俩一人一句的气笑了,淡淡地应了一句“知道了”,起身重新让化妆师补了妆。   萧景珂的父亲曾是为大宛征战的安定侯,驰骋沙场、军功无数,但耐不住帝京安坐明堂的帝王猜忌,十五年前在战场上着了自己人射来的冷箭,不治身亡,他们的母亲也因此大病一场,撒手人寰。   当年十三岁的萧景珂带着八岁的幼弟被一纸诏令接进宫中。为保护萧景晏,明知太监送来的糕点藏了毒,萧景珂还是谈笑着尽数服下。   那毒没能杀死他,却永远潜伏在他的体内。三月发作一次,生不如死,十多年里萧景珂靠着父亲旧部四处寻来的药方压制,但随着年岁渐长,那些药物的效果也愈来愈差。   场记再次打板,宁景和迅速进入状态。   匆匆而来的喻凛身上带着温雅沉静的檀木香,不知道是从哪里沾上的味道,或许是酒店最近刚换的沐浴乳,一下子就让人安静了下来。   温热的体温隔着古装繁复的布料传到宁景和的背上,他急促又痛苦地呼吸着,思绪却好像逃去了另一块温柔乡。   “哥,别怕……”喻凛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手掌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着,如同少时萧景珂安慰他的幼弟一般。   喻凛的脸贴在他的侧颈,耳垂都被温热的脸颊烫了一下。半晌后,像森*晚*整*理是见不得兄长受苦,喻凛哽咽了一声,宁景和听他咬牙切齿地说道:“萧、元、祁,我安定侯府……”   萧元祁是文德帝的本名,直呼帝王名讳乃是大忌,即使这处此刻只有他们兄弟二人,但难保不会隔墙有耳。   宁景和短暂地清醒了一瞬,抓着喻凛的胳膊一口咬下,阻断了他剩下的话语。   “啊……”喻凛闷闷地呻|吟一声,带着鼻音的柔软腔调绕过他的耳畔,宛若猫爪一般在他的心上挠了一下,明镜似的心潮翻涌起层层涟漪。   喻凛的下巴搁在他的肩上,看着宁景和的犬牙刺入他白皙的皮肉,嘴里的血浆被咬开,鲜红的血液沿着他的小臂流下,暧昧又旖旎。   喻凛的眼角掉下了一滴眼泪,没入宁景和的衣领。   “哥,我们走吧,我们离开金陵城,回南疆去,那里天地宽阔,遍地绿草,再无拘束。”   萧景晏静静抱着他的兄长,两人好像回到了家门巨变的十五年前。那年的冬天格外寒冷,鹅毛大的雪花纷纷扬扬,朔风凛冽,呼啸如金戈铁马。   进京的路途遥远险阻,晃荡的、破旧的马车里,萧景晏依偎在萧景珂的怀里,脸上挂着哭干的泪痕,断断续续地抽噎着。那时的他,尚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命运。   他只知道,从今往后,茫茫天地间,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来不及了,阿晏。”宁景和声音艰涩地说道。颤抖的手指徐徐抬起,在喻凛的手臂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几个字。   喻凛被他的动作弄得有些痒,但还在极力隐忍着,不可置信地盯着宁景和的动作。   最后一笔落下,宁景和把手一松,整个人脱力地靠在了塌上,身上的衣服凌乱,额前脖颈均是冷汗,皮肉上没有丝毫血色。   “……回不了头了。”宁景和轻轻地笑了一声,眼里翻涌着诡谲疯狂的光,“我定要他……”   喻凛捂住了他的嘴,也跟着露出了一个艰难的笑来:“既如此,我自舍命助兄长完成夙愿。”   随着李锐的“过了”,宁景和缓缓从属于萧景珂的情绪中挣扎出来,正要去扶旁边的喻凛,就见他没事人一样地起身,整了整皱了的衣服,屁颠屁颠地跑走了。   出戏的速度比他还要快,就很气。   周曜抽开湿巾上前,帮喻凛擦去手上的血包,后者若无其事地拿起桌上的奶茶吸溜一口,一双眼睛悠悠地望向宁景和,疑惑地眨了两下。   怎么还在看我。   宁景和察觉到他无声的疑问,轻叹了一声,朝他走了过去。   擦干净的手臂上显露出一圈齿痕,很快就向外泛起了红晕,即使宁景和已经收了一点力道,但在喻凛的光洁上依旧分外明显。   周曜惊讶地“啊”了一声,问:“痛不痛啊,星琢?”   喻凛咬着吸管,摇了摇头。   “抱歉。”宁景和从周曜的手上接过喻凛的小臂,后者就跟个洋娃娃似的,任凭他们动作。   宁景和的指腹虚虚在上面碰了一下,又像是被自己这略显冒犯的动作惊到,他不自然地蜷起手。   “我在旁边看着都吓人,还好没有破皮,不然不知道人咬的要不要去打破伤风。”周曜不合时宜地碎碎念着。   喻凛却撩起眼皮看宁景和,学着上个世界林鹤无数次对自己做的那样,举起手在他的脑袋上安抚地揉了揉,说:“刚刚那版确实有气势,哥你真把我当骨头了吗?”   宁景和的大脑被一瞬间清空,随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喻凛对自己做了什么,可正当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时,喻凛又吭哧吭哧地拿着剧本跑去找了李锐。   他只能在原地无奈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觉得喻凛当真像野猫一样,若即若离,难以捉摸。   而在不远处外,江时晏平静又复杂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破阵曲》请了他来制作剧内的ost,江时晏的专业素养不言而喻,近几年大爆的电视剧不少都有他的参与。   昨日见到沈星琢后,他的心情就开始起伏不定,正巧今天闲来无事,就发了信息来剧组探班,美其名曰为音乐创作找些灵感。   却没想到能看见这样碍眼的一幕。   无论是宁景和还是沈星琢,他们本质上都不是容易在短时间就和别人熟络的类型,可《破阵曲》才刚开拍一周,他们的相处就能如此亲昵?   就算是在高中时候,江时晏也是花了不小功夫才得以和宁景和说上话。   而且……他捏着手机,想起了昨天在热搜上看到的那张照片。   沈星琢离开高尔夫球场后就去找了宁景和,而后者的爽约也是因为他。   林南知那群人知道消息后,看向他的眼神都带着令人厌烦的探究与同情。   “这是你的报复吗,沈星琢?”江时晏喃喃自语道,“因为知道了真相,自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   但江时晏又不禁怀疑。   前后不过半天的时间,沈星琢要是真有办法这么快攻克宁景和的心防,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在圈内还是黑名远扬。   江时晏嘲讽地笑了一声,心里却升起了一丝更为怪异的感觉。   不是针对沈星琢,倒像是针对宁景和。   等他再次冷漠地望过去时,就见摄影棚下的喻凛拿着剧本猛地从李锐身边蹦起,严厉的导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然后灵光一闪,把他推向宁景和。   “怎么了?”宁景和问道。   李锐摆了摆手:“教不动了,你晚上回去好好给他补补课。” 第48章   喻凛屁颠屁颠地跟在宁景和身后上了车。   准备出发的时候, 他下意识拉开窗帘看了一眼,江时晏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正在收工的摄影棚下,面色阴沉地盯着他们的方向。   对上他的目光, 江时晏抽着嘴角冷笑一声,正巧副导演上来招呼,他转头时顺势冲这翻了个白眼, 拽个二五十万地被人引去李锐面前。   喻凛面不改色地放下窗帘:【什么毛病。】   007没有说,刚才你和宁景和当着人面走过去, 任凭江时晏的目光在你俩脸上瞪出一个洞,都没人发现他的存在。   以江时晏的性格, 只是远观着生个闷气,都算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喻凛全然没把江时晏的出现当回事, 回酒店后匆匆洗了个澡,秃噜秃噜完了事,又风卷残云地吃完晚饭,抱着剧本拍响了宁景和的房门。   手刚停下还没半秒,宁景和就打开了房间的门。他大概正准备出门, 上身的灰色衬衫理得整整齐齐, 扣子解了两颗,袖子卷在手肘上, 下摆束进裤腰里, 显得两条腿又直又长。   相比起来,喻凛这一身宽大的短袖T恤和裤衩, 就显得有点吊儿郎当了。   喻凛的视线在他身上来回一扫,直接钻进了房内, 疑惑道:“哥,你要出去啊?”   “没有。”宁景和垂下眼, 眼睫掩盖下眼底不自然的光,然后侧身给喻凛让出位置,缓缓推上了房门,“你自己找地方坐。”   话音刚落,就看见喻凛熟练地窝进了沙发里。   宁景和:“……”也是,他本来就不是会客气的主儿。   喻凛一手撑着沙发的靠背,目送着宁景和经过他的身后,到小冰箱里拿了冰镇可乐,又从床头柜上拿起金边眼镜带上,最后才款步走到另一侧的单人沙发坐下。   喻凛还是头一回见他带眼镜。   可乐敲在木质茶几上,镜框在灯下反射出冷淡的光,配上宁景和那一身穿搭,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禁欲清冷的气质。   “还以为哥你要出去见什么人。”喻凛平移到了靠近宁景和的一侧,半倚着扶手,语气里带了点若有若无的调侃,“穿得好帅。”   宁景和动作一顿,强装平静地转移走话题:“你前面和李锐讨论的是哪一幕戏?”   他这反应倒是让喻凛更觉得有趣起来,撑着脑袋细细打量了好几秒,但又怕直接揭穿引得人恼羞成怒,只好顺着他的话,展开了自己的剧本。   “你觉得自己要做的事很危险,说狠话把我赶走的那段。”喻凛说道,“导演说要收着演,但萧景晏明明是外放的性格。”   宁景和“嗯”了一声,视线扫过喻凛摊平在他面前的剧本,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地小字,还用了不同颜色的笔,五颜六色的一片。   细看之下,才发现喻凛对每一个台词动作的逻辑和语气表现都做了注释,甚至还在后面“批注”了优秀案例。   这些优秀案例里,单是他参演的就占了一半。   宁景和不禁想起了进组之前听到的那些流言。圈内的好友大都知道他看好这部剧,在发现他这次合作的对象是沈星琢时,通通发来了慰问与提醒。   传闻中的沈星琢,不敬业、耍大牌、演技浮夸、自以为是。他的喜悦就是哈哈大笑,他的愤怒就是怒目圆睁,演高岭之花是面无表情如同木头,演偏执帝王是咆哮怒吼宛若疯癫,他永远在用嘴表达情绪,一双眼除了用力瞪人什么也不会。   然而即使如此,有沈家做靠山,源源不断的资源还是会朝他倾泻而来。   但这几天相处下来,他与传闻中简直判若两人。   眼前的沈星琢会一次又一次地看别人的影片学习,会一字一句写下大篇的人物小传与行为分析,他会为了一个镜头反复重拍好几遍,马上驰骋的少年英姿飒爽,夜探尚书府时也是那样果断决绝。   宁景和甚至记得他受的每一处伤。   “为什么。”   喻凛:“嗯?”   宁景和说道:“为什么这么努力,他们说你以前连台词都不背。”   他这个问题着实是把喻凛问到了。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了好一会,喻凛才缓缓开口:“我不知道。”   “……大概是发现体验别人的人生也很有意思吧。”   喻凛觉得自己失忆之前的人生应该很无趣,见过的人也很无趣。所以看谢知让抗争命运很有意思,体验沈星琢完全不同的人生也很有意思。   只是宁景和没有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还当是他终于对演戏起了兴趣,抿了抿唇,并没有多说什么。   “我大学时的表演老师说,演戏永远没有‘最准确’,我们要做的只是展现出符合这个角色当下逻辑的状态,同样的一个悲愤场景,不同人、不同时间表现出的状态都会不同。”   宁景和的声音如同化雪后的溪流,清冽又和缓,像说故事一般,娓娓道来。   “有的人号啕大哭,所有情绪悉数宣泄。有些人沉默不言,只靠颤抖的唇和面部肌肉来展现的情绪。不能说哪一种完全正确,但只要能让观众相信这是真实的反应,就是好的表演。”宁景和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也会有种情况,你觉得你演到位了,观众却不相信,这是由每个人的阅历不同导致的。”   说完,他偏过头对上喻凛直白又认真的目光,不由觉得有些脸热。   如幼兽一般清澈的眼睛,好像整个世界都只能住下他一个人,全心全意地注视着、凝望着。   像是蝴蝶飞越平静无澜的碧湖,轻轻一点,就掀起了万千水波与悸动。   可肇事蝶没有丝毫留恋,还在单纯地询问道:“嗯,他说得很有道理,然后呢?”   宁景和蜷起手指,指甲划过真皮沙发的表面,在上面留下浅浅的一道痕迹。但又仿佛是要掩盖自己内心的动静,他用指腹搓了搓,把那条划痕掩盖了过去。   “你和李锐的想法,都有道理。但不用过分设计,只需要遵循那一瞬间的反应。”宁景和说,“就像你今天早上那场,萧景晏陪萧溪云到望月楼查案,遭歌女阻拦调情,你当时的反应是表面应和,私下抗拒,帮萧溪云争取时间打探消息。”   “如果我是萧景晏,应该会带上一个道具,比如折扇,反撩回去后再和萧溪云炫耀自己有多受欢迎,实则也是在帮她吸引歌女的注意。但如果是萧景珂,就只是会轻轻一扫,径直离开。不同人,不同角色,反应都会不同。就算是提前设计,拍摄时也可能会衍生出新的状况。”   “唔。”喻凛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倒是没想到宁景和还知道他今早演了什么。   “可以试着观察生活里的人。”   说完这句后,宁景和再次打量喻凛的脸,却发现他垂着眼睛好像在思考什么。   他疑惑地问:“怎么了?”   忽然,喻凛毫无预兆地动作,撑着扶手站起,借力挪到了宁景和的手边。靠上沙发的大腿蹭过宁景和的小拇指,宽大的裤口掀起一截,皮肤上的炙热温度毫无保留地传至指尖,他甚至没来得及抽回自己的手指,整个人僵硬地干坐原地。   没给他反应的机会,下一秒,喻凛就俯身垂首,轻缓的温热气息落在宁景和的脸上,鼻尖只有一线一隔。   被卷起的剧本在宁景和的下巴上滑过,抵在滚动着的喉结上,明明是极其青涩又生硬的撩拨,却逼迫得他心跳如鼓。   光裸的小腿不经意地撞了上来,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根本挡不住那样的触感,宁景和缓过神,正要抽身推拒。   “原来你被撩的时候,是先害羞啊。”   他的语气很平常,不带任何揶揄和其他的情绪。   可却如同野火燎原一般,顷刻间把宁景和杂乱的思绪烧了个片甲不留。   他几乎是控制不住地伸出手,却不知道自己要抓向何处,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要留下那个总在扰乱他心绪的人。   但喻凛就同一只狡黠的猫,没等他碰到半点,便直起身退回原位,还旁若无觉地顶开笔盖在剧本上“唰唰”地写下了几个字,全然不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事。   宁景和的手抓了个空,他克制地呼吸了几次,平复下自己叫嚣着想要逃离躯壳的心跳,嗓音艰涩:“以后不准拿我试验。”   喻凛闻言,撩起眼皮看向他,疑惑地眨了眨眼,问:“你生气了吗?”   宁景和没有理会他,闷闷地盯着沙发扶手缓了几口气。   却见喻凛从椅子上滑落下来,半跪在地上,两只手搭在扶手边沿,仰着头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对不起嘛,别生气了,哥?”   像一只闯祸后又来卖乖的猫。   宁景和转过头不去看他:“没生气。”   喻凛不知道,像他这样的人,嘴上说“没有”,保不齐心里的连续剧都演了五六七八十集。他天真地信了宁景和的话,手臂往沙发上一蹭:“那我们直接试试萧景珂把我赶走那段?”   宁景和……   宁景和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两人把那段兄弟假意决裂的戏份按照李锐和喻凛的不同想法演了好几遍,最后还生出了好几种新的演法。   时钟缓缓转过十二点,排演完最后一遍的喻凛跌回沙发,眼睛艰难地张合两下,打了个哈欠。   “……哥,我困了。”   宁景和喝了口水,润了润读台词读到干哑的嗓子,又用干净的杯子重新倒了杯温水,想要端给喻凛。   可还没走到沙发处,就发现他上半身已经躺倒下去,靠在扶手处睡熟了。   灯光打落下宁景和的影子,遮盖在喻凛恬静的侧脸上。宁景和把水杯往茶几上一放,视线一寸寸扫过喻凛的眉眼,滑过高挺小巧的鼻,落在他张合吐息的柔软唇瓣——   居然在别人的房间里,睡得这样没有戒心与防备。   宁景和伸出手,终于抓住了方才许久未定的目标,两只手指捏住了喻凛的脸颊。   “沈星琢,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想法。” 第49章   周曜第二天在房间里没抓到人, 吓得魂都飞了一半。   毕竟沈星琢拍戏中途跑路早有前科,不过这次他和江时晏已经分手,而且瞧他那决绝程度应该不可能回头贴冷屁股, 周曜也不知道他一大早会去哪里。   结果还没来得及打电话找人,就得知了江时晏昨晚来《破阵曲》剧组探班的消息。   刚刚落下的心瞬间悬起,周曜一个百米冲刺到楼梯间狂按电梯。   下一秒, 身后的房门“咔嚓”打开,喻凛抱着剧本顶着一双惺忪的眼, 望向他着急忙慌的背影,疑惑地喊道:“周曜哥?你这么急是要去哪?”   周曜猛地回头, 脸上的喜悦还没起来,在看到喻凛头顶的房号后顿时跌落谷底, 另一半魂也惊飞了。   “你怎么从……”周曜一惊一乍地喊道,但话刚说到一半又担心被别人听见,突然压低了声音,“……房间出来了!”   话音刚落,就看见宁景和从房里走了出来, 皱着眉, 脸上有些不耐,半边脸压得粉红, 似乎刚醒来的模样。   “哥, 你醒啦?”喻凛听到脚步声,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看你睡得熟就没喊你。”   宁景和低低地应了一声,揉了揉睡得发疼的脑后:“嗯。”   喻凛猜到了他难受的原因, 问:“其实你可以和我一起睡。”   周曜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他一把抓过喻凛的手腕,目光锐利地扫过他暴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臂, 甚至连小腿都没有放过,确定了没有可疑的痕迹后,才长舒一口气。   喻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你在干什么?”   “昨天我们在讨论剧本。”缓过劲来的宁景和明白周曜在担心什么,开口解释道,“后来沈星琢困了,我把床让给他睡了一晚。”   周曜意识到自己又误会了,尴尬地冲他笑笑:“麻烦宁老师昨晚照顾星琢了。”   “没事。”宁景和晦暗不定的目光扫过喻凛的脸,抬起手在他耳边翘起的头发上顺了一下,收手时线条分明的骨节擦过喻凛的耳廓。   宁景和只是说:“回去洗漱吧,片场见。”   喻凛抬手抚着被碰过的地方,明明宁景和的手已经离开了,却还是有种奇怪的感觉。   但他还没来得及深究,就被再次升起警戒的周曜给拉走了。   萧景晏的戏份已经拍摄过半。金陵城中阴谋四起、朝局动荡,在跟随萧溪云追查大案的过程中,萧景晏逐渐发现了兄长萧景珂的影子和当年父亲战死的真相。   而在那日萧景珂毒发之后,萧景晏也终于明白他那假装效忠文德帝的兄长,实则一直忘不了父母之死,多年暗中蛰伏,不过是为了亲手了结安定侯府的血海深仇。   曾经天真的侯府二公子毅然决然地抛下了恣意安稳的生活,决心相助兄长完成复仇,登上那乘龙之位。因为他不涉世事的形象早就深入人心,萧溪云和洛珩都没有发现后续的布局之中均有萧景晏从旁推动。   然而萧景珂的计谋还是被萧溪云一一破解。就当她离真相之差一步之遥时,却因漠北战事紧急离京。而紧跟着的三月春猎成了萧景珂最后的、也是计划中唯一的机会。   此行太过凶险,失败了就是死无全尸。萧景珂想为侯府留下最后的一点血脉,也不愿萧景晏陪他以身犯险,所以差使亲卫将他强行送出金陵。若是事成,他日相见便是在金銮大殿上,若是事败,今日便是此生最后一面。   然而萧景晏怎么会愿意,他们只差最后一步,无论生死他都要陪兄长走过最后一程。   结果自然是被萧景珂强行打晕送上了离京的马车。   因为有了昨晚无数次的排演,今天的拍摄速度极其顺畅。喻凛和宁景和的入戏速度极快,三两下的就把现场所有人带到了那个黑云压城的情境之中。   萧景珂撕开了温文尔雅的假面,那些狠厉、阴鸷跃然齐上,制伏弟弟的过程中招招很辣毫不留情。而萧景晏的愤怒、偏执也在一点点显现出来。   萧景晏确实是一个外放的人物,但他明白兄长这么做的用心,他的抵抗不是歇斯底里、咆哮张狂,而是一种近乎悲怆的、压抑的愤怒。   只有到最后一幕,被兄长亲手扣上铁锁,即将被打晕的时候,喻凛才终于将所有情绪宣泄出来,嗓子都差点吼破了音。   等到整场戏拍摄结束,众人才发现,喻凛的手上被铁链勒出了一道刺眼的红痕,有些地方还破了皮。   他好像在拍摄的这么短短几天里,总是在受伤。   以及,有几个铁环还真的被他扯变了形。   道具师回收完这个变成次抛的道具,陷入了沉思。   而喻凛,好像因为拍戏时太过代入萧景晏的情绪,在宁景和想过来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还没有完全出戏,单方面和宁景和冷战了半小时,最后又被一杯奶茶给哄好了。   宁景和瞧着他一只手握着奶茶,表情空白地咬着吸管小口嘬着,另一手柔弱无骨地伸出去让旁边的工作人员肆意摆弄,险些都要气笑了。   这场戏之后,喻凛只剩下得知萧景珂身死的最后一场戏。原本是排在明天,但剧组和影视城那边的沟通出了点问题,三月春猎的场地在半月后被另一个剧组预定,所以不得不对调宁景和前后的通告,提前拍摄萧景珂的结局。   喻凛则被导演再次放了假。   这次他哪也没去,一大早就带着周曜到B组的拍摄现场围观。   宁景和换上了一身玄铁盔甲,乌发一丝不乱地束在头顶,他不再压抑自己的野心与恨意,凌厉的杀意笼罩冷漠深邃的眉眼,只一眼便能看出是尸山血海杀出来的武将。   从准备到开拍,喻凛的眼睛就没从宁景和身上挪开过,看得旁边的周曜心里发慌。   虽然早有猜想,但真正看到又是另一回事:“星琢啊,如果你想再投入一片草原……”   “嘘——”喻凛止住了他的话头,安静又专诚地盯着宁景和的表演。   萧景珂谋反前期一路胜券在握,但等他攻破行宫大门,正要一步步踏上宫阶,杀至文德帝身前,却听到宫外传来了另一队声势浩大的铁蹄声。   出征漠北的萧溪云不知道从何得知的消息,居然提前赶了回来!   一柄银枪擦过肩膀,萧景珂与萧溪云战作一块。   同样是为大宛恪守边境的王侯之后,同样是文德帝血脉相连的后辈,两人的命运却截然不同。   “若非镇北王与世子早就战死沙场,你萧溪云的命运定当同我一般。”宁景和嘲讽地说道。   萧溪云说道:“我知安定侯府有冤,可你如今这般行事,非但不能为老侯爷申冤,还会引来后世唾骂。他年史书一册,你萧景晏是谋逆篡位的乱臣贼子,你所言的真相不过是为谋反寻的借口,有谁会真正相信!”   “那又如何?一将功成万骨枯……史书终究是由胜者撰写。”   二人愈战愈烈,萧景珂最终不敌,败下阵来。   文德帝急忙差人将他团团困住,站在九层台阶上静静凝望着跪倒在地的萧景珂,宛若凝视一只蝼蚁。   “景珂,朕平日待你不薄。”连语气都是薄凉。   萧景珂不甘心地想要暴起,剑光一闪,直指文德帝咽喉。但为时已晚,四面八方的铁锁控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拖倒在地。   他愤恨地望向高高在上的帝王,呼吸了几口气。   在一段长久的沉默后,他终于开口,语气难得平静,却铿锵有力:“景泰十三年,我父亲萧朗英……”   一字一句,桩桩件件,说的均是当年安定侯的从龙之功,与平定南疆的壮举。   “父亲尸身运回的时候,背上插了三只箭——”萧景珂突然颤抖着,语调都高昂了起来,回想起父亲惨死的那一幕,他几乎压抑不住地想要将台上的文德帝碎尸万段,“一个将领!他挡得住前方的万千敌军,却挡不住后方自己人的冷箭,挡不住安稳帝京中帝王的无端猜忌!”   “萧元祁、皇叔、陛下,你午夜梦回可曾看见过故人?看见过我那愚钝忠心的父亲啊?”萧景珂吐出一口血,近乎癫狂地大笑起来,“你在那高高在上的皇位上目空一切,策划着朝堂上的明争暗斗时,可曾想过我大宛边境以身殉国的将士?”   “……成王败寇,我认了。”   文德帝缓缓地走下台阶,似是被他先前的那番话触动,声音也带了故作镇静的干涩:“朕……”   不想,萧景珂拼进最后的气力挣开了铁锁,双手作爪袭向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文德帝。   就在此时,一支寒箭破空射来,洞穿了他的心脏。   口中鲜血翻涌,一股一股地涌出,堵住了他的喉咙。他张了张开嘴,说不出一句话。   栽到在地的那一刻,他仿佛看见了碧空之上的苍鹰飞越,又是一年春夏,南疆的草场长得愈发茂盛。年幼的萧景晏还没学会骑马,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跑,而父亲的银枪在半空中划过一条凌厉的弧线,却在下一瞬间被母亲打落马下。   只是那样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他萧景珂生于南疆的安定侯府,长于广袤群山草野,也曾扬鞭策马,纵情来去。后来父母俱亡,无忧无虑的少年逐渐活成了恭俭温良的萧侯爷、温和严厉的兄长。   如今,却死于狭小的行宫台阶、血泊之中,发髻散乱、零落成泥。   唯一放不下的,也只有他那令人操心的弟弟。 第50章   萧景晏挣断了身上的铁链。   侍卫还没反应过来, 就被他抢了马。   手上的伤口还在往外冒血,耳畔风声猎猎,身后的追赶叫喊不绝, 但他已经听不到了。   马在疾跑中失足折腿,萧景晏摔进满地泥水里,他撑着剑踉跄爬起, 推着马背强逼着它继续站起,嘶吼道:“起来啊!继续跑啊!”   侍从追赶上来, 抓住他的胳膊:“二公子,不能去啊!谋反是诛九族的死罪, 侯爷这一败,安定侯府全府上下都只有死路一条, 恐怕我们进不了金陵城就会被抓……”   “难道我会想苟活在这个世上吗!我一个人、一个人……抛下兄长……”萧景晏甩开他的手,固执着想要往马背上爬,但那马摔断了腿,抽搐着站也站不起来,“即使是死, 我也要回去杀了他!”   更多的侍卫追赶上来, 压着他的肩背把他按在马背上,萧景晏急促剧烈地喘息着、挣扎着, 却仍旧无法撼动半分。   “放开我!”暴雨浇在他的脸上, 像刀在刮他的骨、断他的血。泪与雨混在一块,萧景晏哽咽着, 哭到声音嘶哑、肝肠寸断。   “我等奉侯爷之命送二公子前往北海,还请二公子莫要辜负侯爷一片苦心!”   “哥……”萧景晏一下又一下地捶着马鞍, 泪水决堤,“哥啊……”   他的兄长。   他仅剩的至亲。   雷声阵阵劈下。   萧景晏滑落在冷冽的雨水里, 干哑的嗓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世间终究还是只剩下他一人踽踽独行了。   文德帝从行宫回来后,大病了一场,传令立新太子监国。萧溪云自幼与太子亲厚,男主洛珩亦是他少年至交,三人对朝野上下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忘记了安定侯谋反一事。   当年涉事的官员均被萧景珂铲除干净,只差明堂之上的罪魁祸首,他就能完成最后的复仇。   萧溪云费了好大一番劲,才在已经抄家的侯府密道里,找到了监军和户部尚书的招供遗书。   世人只知那日她随太子进宫,在养居殿同文德帝长谈三个时辰,第二日朝堂之上,太子便公开了文德帝亲笔手书的罪己诏。   然而诏书上仅提到他当年错信奸佞,导致驰援不力,安定侯亦遭奸人所害,如今罪人皆以伏诛,特追封萧朗英为安定王。   至于其他,包括他当年如何生疑,如何遣人暗杀,萧景珂谋反一事又要如何论处,只字未提。   萧景晏的通缉令还挂在各地的城门口,刚过了武宁,他便再次挣脱了铁锁,日夜兼程地往回赶。   路上不知道跑坏了多少匹马。   他到金陵时正值深秋,寒风咆哮地刺痛他的脸颊,漫天枯黄的叶飒飒而下。金陵仍同数月前一般,只是远山依旧,他再也不是从前的萧景晏了。   还未进城,就被萧溪云提前安排在城外的暗卫拦下。   “将军说,若是见到二公子回来,便请您前往老山一聚,将军有要交给公子的东西。”   萧溪云要给他的,是一柄剑。   萧景珂的剑。   清理战场之时,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藏下了这柄剑。   “如今物归原主。”萧溪云望向山崖上的无字墓碑,平静地说道,“陛下不允立碑,只能出此下策,毕竟他……”   萧景晏接过兄长的剑,用森*晚*整*理袖口轻轻擦拭一道,把冰冷的剑鞘贴在胸口,哽咽地说:“多谢。”   “陛下不可能认错,如今的情形已是最大的让步。我知你们兄弟二人诸多苦楚,可那些枉死的人又何其无辜——”   “今日我便当没见过你,别再回来了。”   萧溪云说罢,最后扫了一眼墓碑,转身离去。   山野间秋风肆虐,满目衰草萋萋,疏枝横斜。   萧景晏抱着怀里的剑,僵硬地靠在冰冷的墓碑上,安安静静地望着头顶灰蒙蒙的天际。   从前锦衣华服的小公子如今落拓颓败,眼底青黑,两颊凹陷,手腕上的血痂刺目,破损的衣物上尽是污泥。   可心里却前所未有的满足。   墓碑上的冷寒气息毫无保留地传至他的脊背,却仿佛回到了少时依偎在兄长怀中那般,温暖异常。萧景晏依恋着舍不得离去,好似缺失的灵魂都找到了归处。   迷迷糊糊之间,他好像听见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萧景晏茫然地抬头望去——   “兄长啊……”   他拔出了手里的剑,寒光映照着他眉眼。   倏忽,他扯着嘴角欢心一笑,凤眼弯弯,恍惚现出几分天真又艳丽的神采。   一如少年。   萧景晏的戏份到此结束。   这场戏拍完,在场所有人久久没有出声。李锐缓了好一大口劲,才开口喊道:“过了,这条非常不错!星琢真的进步蛮大的,比刚开始拍摄那会成熟了很多。”   “恭喜杀青。”   原著中萧景晏的结局是他在最后看到了萧景珂的幻影,于是毅然决然地自刎于兄长墓前,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的灵魂仿佛飞去了南疆一望无际的草野,尚是少年的萧景珂牵着他的手,一同闯入父母的怀抱。   而拍摄时则被改成了这样一个开放式结局。   宁景和站在监视器后,跟着李锐快速回看了一遍方才喻凛的表演,在看到他再无可恋的眼神时,心里莫名地有些难受。   如果是萧景珂,大概会上去抱抱他。   “星琢,没事吧?”   周曜担忧地声音响起,宁景和闻声抬头看去,只见喻凛恹恹地靠在墓碑上,任凭周曜怎么喊都没有反应。   “怎么了?”李锐显然也听见了动静,站起来问道。   周曜说:“可能是还没缓过来。”   宁景和不由地皱了皱眉。   在拍摄完萧景珂谋反的戏份后,喻凛特意找李锐拷贝走了一份,并再三保证不会外传。   他把萧景珂身死的那段翻来覆去地看了无数遍,到最后熟悉到他是在哪一分哪一秒说的哪句台词,又是在哪一分哪一秒吐的血、咽的气都记得清清楚楚。   喻凛的情感与常人有异,单纯的模仿不足以完成后期多样化的复杂情绪。所以他尝试按照宁景和的方法去代入萧景晏的人设,想象着他的兄长,想象着被抛弃后的孤寂、愤怒与不甘。   如果是林鹤的话……   喻凛想到了上个世界突如其来的分别,心里悄然生出一丝古怪的怅然来。   如果是林鹤将自己丢下了……   在拍这场戏前,喻凛不断地回忆起萧景珂身死的场景,仿佛刻进了脑海,亲眼见证了一遍他的死亡。   以至于现在——   他没学会做沈星琢,却先学会做了萧景晏。   宁景和走到喻凛旁边站定,正要蹲下查看他的情况。   刚才还呆愣得如同一潭死水的人忽然抬起头,空荡的视线在撞到宁景和的脸时骤然一亮,好像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哥?”喻凛歪着头,迟钝地说道。   宁景和有些看不得他这副模样,垂在腿边的手不自然地蜷了蜷,想去触碰喻凛的脸,但是又被他极力压制了下来:“嗯,还好吗?”   “哥啊——”   宁景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喻凛一个熊抱撞了满怀。   “还以为你真不要我了。”   萧景珂的剑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周曜连同着在场的工作人员,不可置信又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半晌后,有人又尴尬地移开目光。   而喻凛双手勾在宁景和的脖子上,像只猫似的在他胸口亲昵地蹭了两下,又埋在他的颈窝了试探地嗅了嗅。   宁景和僵硬地杵在原地,两只手无处安放地抬了又放,四处逃窜的目光扫过欲言又止的周曜,又看向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李锐,还有站在远处偷偷张望双眼放光的唐末——竟无一人可以解他之危。   喻凛见他没有说话,再次仰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你是来接我回家了吗?”   宁景和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最终压抑不住地抬起手,拨开喻凛额前的碎发。指尖轻飘飘地蹭过喻凛的眉和眼尾,他用属于萧景珂的温和声线说道:“嗯,我来接你回家。”   于是喻凛高兴地勾上了他的小拇指。   “那我们走吧。”   宁景和垂下眼,扫过他们交缠在一起的手指,眼里晦暗不定。   “星琢啊……”眼见着宁景和马上就要把人拉走了,周曜不死心地又喊了一次。   这次喻凛倒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回过头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宁景和说道:“放心,我会把他送回酒店。”   周曜:“……”就是因为是你才会不放心。   但最后他还是让宁景和把喻凛带走了。   与此同时,坐在光幕前昏昏欲睡的监控员1号猛然惊醒,不可思议地望着七情面板上激增的数值。   站起的动作带倒了椅子,避让时又莽撞地碰倒了茶杯,实验室里乒乒乓乓的响声一片。   顾云深打着哈欠从门口走来,吊儿郎当地说道:“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激动?联盟体彩出号了?”   监控员颤抖着指着面板上的柱状图:“是‘悲’!喻凛的‘悲’和‘喜’一起动了!”   顾云深眯起眼,若有所思地看向光幕,说:“七仔那边怎么说?”   “七哥说……”   监控员沉默了一会,脸上露出诡异又尴尬的表情。他小心翼翼地瞥了眼顾云深好奇的脸,犹豫地说道:“……七哥说喻凛被野男人带走了。” 第51章   喻凛感觉自己的脑子好像变成了一团浆糊。   大概是他大脑里的情绪处理器太过简单, 没法处理像萧景晏这样复杂又强烈的情绪,强行融入后,又很难抽离。   他一会想着无数次亲眼目睹的萧景珂身死的场景, 看着那张属于宁景和的脸倒在血泊泥泞之中,一会想着萧景晏瘫坐在他的墓前,抱着剑该是什么样的悲伤反应, 一会又想起上个世界分离时,他想对林鹤说的那些话——   虽然现在也没有必要了。   最后的这场戏对他而言实在是一场巨大的消耗, 哪怕上个世界高考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喻凛把脑袋埋在枕头上昏昏欲睡,宁景和身上似有若无的冷冽香气很好地安抚了他的思绪。   可就在某个时刻, 那股味道突然淡了下去。   直到最后一丝也消失不见,喻凛猛然从床上惊醒。   周曜还当他缓过来劲来, 开口说道:“星琢啊,刚刚李锐导演和我说,他有个朋友最近正在筹备新电影,问你想不想去试戏……”   谁想喻凛根本没有听见他说了些什么,“唰——”地一下站了起来, 茫然地问道:“我哥呢?”   “哈?”   喻凛的眼珠幽幽地转了一圈:“……他又不要我了吗?”   周曜还没有反应过来, 喻凛就大步流星地冲出了房间。   紧接着,楼道另一边的房间传来了“嘭嘭”地敲门声。   喻凛皱着眉, 紧盯着毫无动静的房门, 很快便耐心耗尽,敲门的声音也逐渐变成了“哐哐”的砸门声响。   很快, 他的目光落在房门的电子锁上,歪着头认真审视了一会, 似乎在思考要从哪里下手把它拆开。   “星琢,你找宁景和有什么事吗?”匆匆追来的周曜终于瞧出了一点不对劲, 问道,“……你是不是,还没有出戏?”   喻凛根本分不出心神来回应他的话,就在他忍耐不住准备动手拆门的时候,突然听见了门锁转动的轻微声响。   下一秒,还不知道自己拯救了岌岌可危的房门的宁景和站在门后,疑惑地看了过来。   他似乎是刚从浴室里出来,头发上还挂着水,水珠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浴袍被他匆匆拉上,领子都还没整理好,随意翻折着,但又把他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   喻凛不满地望着他:“为什么偷偷离开了?”   “你又厌烦我了吗?”   宁景和没想到自己一开门就莫名其妙地被扣上了两顶帽子,大脑都空白了一瞬。   回来的路上喻凛很安静,除了那道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炯炯目光,好像生怕他跑了一样。宁景和不太适应,却控制不住地脸热,好不容易把喻凛送回酒店房间,看他疲倦地躺在床上睡下后,他才得以抽身离开。   可刚才洗了个澡,就听到了外面急促的敲门声。   “没有。”宁景和还是决定先回答喻凛的问题,一边朝周曜瞥去目光,询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收到他的信号,周曜悄悄指了指喻凛,张合嘴无声说道:“可能还没出戏。”   然而这些小动作没有逃过喻凛敏锐的感官,他直白地问道:“你们在眉来眼去什么?”   这个反应速度,宁景和都要怀疑他到底是真没出戏,还是假没出戏了。   但嘴上还是安抚地说道:“看你累了,所以就没吵你。”   喻凛仰头,盯着宁景和看了几秒:“你不在,我睡不着。”   宁景和心头一悸,因为喻凛这句直白又暧昧的话几乎要烧红了耳朵。他下意识地用手背蹭了一下鼻尖,短暂地掩盖了自己脸上一瞬间的失神,开口时嗓音都干哑得过分:“你想要怎么办?”   喻凛垂眸思索了片刻,迟钝地伸出手扯住了他的浴袍袖子:“你别再丢下我了,哥。”   宁景和忽然明白过来,喻凛可能并不是没有出戏,而是混淆了自己和萧景晏的经历和情绪。他对自己生出的依恋属于萧景晏对萧景珂的情愫,但后续的所有反应与行动逻辑皆是出于他自身。   所以说出的话不像萧景晏,也不像平时的他。   按照常理,其实宁景和只要随口安抚他一下,给一句不会抛弃的承诺就好,但他不想这样做。   因为现在的喻凛并不清醒。   因为那样的承诺,太贵重了。   宁景和看向站在喻凛身后不知所措的周曜,正想询问他接下来要怎么做,就见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喻凛直接从他胳膊与房门的缝隙里钻了进来,自顾自地往房间里走。   “……要不,可以麻烦宁老师照顾星琢几天吗?会不会打扰到宁老师拍摄进度?”周曜犹豫地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出现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应该过几天就会恢复正常了。”   宁景和说:“我后面的戏份不重。”   周曜困惑地看着他:“啊?”   宁景和清了清声,视线瞥向虚空一点:“……可以照顾。”   周曜:“……”一开始就这么说不就好了吗,拐弯抹角干啥呢。   但他脸上还是笑嘻嘻的:“那就麻烦宁老师了,我们家星琢很好养活的。”   宁景和:“……是吗?”   “那可不,毕竟之前一碗冒鸭血就能被骗走了。”   宁景和:“……”这倒也是。   送走周曜,宁景和带上门往房间里走。误入他私人空间的野猫已经审视过自己新的领地,晃悠到了书桌后,好奇地望着桌上的香水瓶子。   听见宁景和的脚步声,喻凛撩起眼皮,抓起那瓶香水,露出一个“我就说你身上的味道果然如此”的表情。   宁景和一时间有些被他这副模样逗乐了。   随即就看着喻凛顶开瓶盖,握着瓶身晃了晃,然后冲空气里一通乱喷,喷完之后自己又跑进去转悠了一圈,把浑身都沾满了这个味道后,才心满意足地扑上了床。   宁景和后知后觉地想起,他这是间大床房,如果喻凛要睡在这里,他就只能——   回想起上次睡沙发的滋味,有点不太美妙。   喻凛躺在被子上,抓着其中一角,在床上滚了一圈,把自己卷成了一团寿司,然后眯着眼睛半抬着身体,朝宁景和喊道:“过来睡觉吧,哥。”   宁景和战术喝水,宁景和差点呛住。   宁景和心慌意乱,故作镇静地咳了几声,迟疑地说道:“我……”   喻凛眨了眨眼,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都是男的,你在怕什么啊,哥?”   宁景和的手指悬停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恍惚,他的心跳得厉害,心头顿时涌现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   半晌,他短促地舒了一口气,嘴角牵扯出一个近乎自嘲的笑。   “你说错了。”   喻凛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宁景和看着他干净的眼,剩下的话在嘴边犹豫不决。但最后他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还是破罐子破摔地说道:“他们说你入圈是为了追江时晏,我以为你懂。”   喻凛还是不明白,他应该懂什么。只是冷不防地从宁景和嘴里听到了别人的名字,让他心里出现了一丝不悦。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点不悦是从何而来。是因为单纯听到了江时晏这个狗东西的名字,还是不喜欢宁景和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还能想起其他人。   “你可以教我。”喻凛对他说,“我不懂,你也可以告诉我。”   宁景和又笑了一声,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喻凛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看见宁景和最后还是坐在了床上,他侧蜷着身子,对着宁景和的方向闭上了眼。   “这回不要偷跑了。”喻凛小声说道。   宁景和脊背一僵:“……好。”   或许真是情绪消耗得太大,没过一会他的呼吸就逐渐轻缓下来,整个人都睡熟了过去。   宁景和侧头望向他的侧脸,叹了一口气,动作温柔地把他卷在一块的被子扯了出来,以防他后半夜睡得不太舒服。   一下失去了束缚,喻凛迷迷糊糊地在半空中抓了抓,黏糊地喊:“哥……鹤……”   宁景和皱了皱眉,没听清他后面那几个字喊的是谁。   “……我不懂你在想什么,但你可以告诉我……”   宁景和一只手撑在床上,俯身凑近了一点。床头柜的灯光落在他的眼底,晕开一片晦暗不定的水波,宁景和静静地盯着喻凛的侧脸,思绪复杂万千,但内心却莫名柔软。   “你应该害怕的。”宁景和说道,“毕竟我……”   宁景和又轻笑了一声,掩住了眼睛。   许久之后,晾干了头发的宁景和换上睡衣,重新躺回了喻凛身边。   他喊客房服务拿了床新的被子,也不敢靠喻凛太近,只在床边占了一小块位置,所幸他平时的睡姿也都规矩。   可一直到半边身体都躺得麻痹了,他的思绪依旧清醒,怎么也没法入睡。   宁景和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喻凛,才发现他睡觉时似乎也一直保持着一个侧蜷的姿势,好像没有安全感,总在提防什么一样。   倒也不是毫无戒心。   宁景和深深呼吸了几口气,转过头继续盯着天花板开始数数,在接近天亮时终于睡了过去。   他这一觉睡了四小时不到,意识仿佛飘在半空总落不到实处,似是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等到意识稍微回落一点,就发觉好像有道视线存在感极强地落在自己的脸上,耳边也传来了细细碎碎的声响。   然后,有什么东西戳上了鼻尖。 第52章   喻凛几乎整个人都挨了过来, 宁景和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声。   他的指尖落在宁景和的鼻尖上,轻轻一点后缓缓抽离,下一秒又再次压了上来, 像是在戳弄着什么。   宁景和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心绪止不住地混乱起来,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   突然, 他听到了喻凛低低地笑了一声,欺身上前, 凑到自己的耳畔小声说道:“你醒啦,哥?”   宁景和一怔, 不明白他是怎么发现的。   又听他说:“原来你的鼻尖有颗很淡的小痣,好漂亮。”   宁景和的心顿时扑通扑通地乱跳起来,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海面上航行的一条小船,本来波澜不惊、心如止水,不想霎时风浪突现,把它掀翻了个彻底。   偏偏招来风浪的人没个自觉,还在支着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那视线仿佛要从他的脸一路看透他的心, 宁景和根本没法无视。   他故作镇定地睁开眼,对上喻凛澄澈的目光。晨起的声音带了点磁性的沙哑:“你也有, 比我好看。”   说罢, 宁景和来不及查看喻凛的反应,就克制着落荒而逃的冲动下了床, 头也不回地进了浴室洗漱。   但喻凛就像个小尾巴似的,见他起了, 也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蹦起,屁颠屁颠地跟了进来。   酒店房间的镜子不小, 框下两个人绰绰有余。宁景和心乱如麻地偷瞟着镜子里和自己并排而立的喻凛,两人拿着同样的玻璃杯,进行着近乎同步的洗漱动作。   暧昧得像是一对方才缠绵缱绻过的情侣,亲密得有些过了头。   “我等会要去片场,你是想……”宁景和摆放好喻凛弄乱的洗漱用品,刚开口,话还没说完,就接收到了后者“你又要丢下我了吗”的无声控诉。   宁景和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那和我一起去?”   喻凛猛猛点头。   剧组的工作人员都没想到喻凛杀青了还有闲余时间再回来剧组,头一天看到他来的时候还很诧异。   直到第二天、第三天……   喻凛雷打不动,来了就在李锐身后搬把椅子坐着,抱着不知道是谁点来的奶茶,直勾勾地盯着监视器,一刻也不挪开,险些把李锐都看得发毛。   等到宁景和拍完之后,他又会一下子冲上去,话也不多,就是走哪跟哪,生怕一个不留神他又不见了。有时候还会一个劲地看着萧景晏送给萧景珂的玉佩,脸上露出似有若无的满意神情。   时间久了,大家都发现了他的状态不太对。   李锐做导演这么多年,手底下出过不少因戏生情的爱侣,还是第一次遇到演兄弟都能演得这么入戏的演员。   他一面感慨沈星琢真是不可多得的演员,一面又悄悄地问宁景和:“你说要不要喊他经纪人带他去看看心理医生?”   宁景和瞥向在不远处望着他的喻凛:“再看看,如果有必要……”   不过喻凛这样的状态只持续到了《破阵曲》拍摄结束。   那些突如其来的情绪如同潮水一般,随着场记最后一声打板,迅速从喻凛身体里褪去。   他整个人都像是从幻梦中抽离了一般。   宁景和第一次察觉到喻凛恢复是在杀青下来,与他对视的时候。喻凛眼中不再出现那些属于萧景晏对萧景珂的不舍与担忧,取而代之的是独属于他自己的漫不经心。   第二次,则是听到他喊自己“宁哥”的那刻。   喻凛学着其他人的话对他说:“宁哥,恭喜杀青。”   宁景和的心里甚至生出了一丝隐秘的遗憾。   但这样也好,不然杀青之后他也不知道要拿喻凛怎么办,总不能带回自己家。   副导演给在场的每个人都发了红包,宁景和还穿着戏服,身上没有口袋,喻凛便自告奋勇地帮他存了起来。   “晚上杀青宴,要去吗?”宁景和习惯性地询问他。   喻凛想起前面从副导演那里听来的菜单,眼睛都亮了几分,点了点头。   宁景和看他这副模样,不自觉地又想起周曜的那句“很好养活”,就算是剧组派发的盒饭,他也照样吃得乐此不疲,如果里面有一两个辣菜,大概能吃得更香。   喻凛陪着宁景和回酒店卸了妆,坐车去了杀青宴。   剧组包下了影视城最大的酒楼,他们到的时候已经乌泱泱地坐满了一片。   与喻凛同坐一桌的演员和几个导演都知道他不胜酒力,特意点了几扎饮料,连带着唐末也浑水摸鱼地喝了几杯。   谁想只是一个没看住,喻凛就摸上了宁景和的酒杯。   装白酒的杯子小巧,跟过家家的玩具似的,喻凛用手指捏起它的高脚打量了一会,都怕自己手上一个用力就能把它弄碎。   没等宁景和反应过来,他就含着杯沿一饮而尽,然后像他第一次喝美式那样,眉毛眼睛鼻子都拧作一块,吐着舌头抱怨道:“好辣。”   宁景和把喻凛手上的杯子夺下,眉头都皱紧了,他的酒量还算好,但平时也不敢这样喝,更不用说喻凛这种一杯倒。   “明明喝不了,怎么还敢……”   喻凛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掀了掀眼皮,看向宁景和,灯光流淌过他的眼,像是坠了一条星河。   “……唔?”   前后不过几秒,连脖颈都染上了大块的红,眼睛也跟着失焦。   宁景和看他这副迷迷瞪瞪的模样,知道是酒劲上来了。   他在心中叹息,正要起身和李锐说明自己先把喻凛带回去,却没想到刚一动作,旁边的人抬脚一勾椅子的腿,把他整个人都绊了一下。   起身的动作进行到一半就跌坐回去,喻凛的膝盖顶上他的大腿,像是要将他围困在这一隅之地:“你又要跑?”   这语气,宁景和差点以为他又回到之前那种状态里。   对面的李锐没听到喻凛小声的质问,还当是宁景和喝高了站不稳,调侃道:“这么多年没见,你怎么不行了啊,宁景和?”   宁景和偏头瞪着罪魁祸首,后者茫然又无辜地眨了眨眼。   “是有点醉了。”宁景和只好咬牙趁势顺着李锐的话往下说,“我看沈星琢也差不多了。”   喻凛打了个哈欠,依旧是那副神态恹恹的慵懒模样,像一只吃饱餍足又倨傲的猫。   “他那点酒量我们又不是没见过,倒是你,今天才喝了几杯啊,给我装起来了?”   “是喝不了。”宁景和说道,“正好我先送他回去。”   说完,也没给众人挽留的机会,提着喻凛的胳膊就把他抓了起来,直接带着他出了酒楼。   宁景和走得急,没顾上周围的情况,只是把喻凛塞进车里时,两人都忽然警觉地往身后一望。   可惜喻凛被酒精蚕食了神智,感官远没有清醒时敏锐,周围又是黑压压的一片草丛,宁景和张望了一会也没有发觉什么不对,只好狐疑地一起坐进车内。   杀青宴的酒楼离酒店近,两人没一会就到了目的地。宁景和半扶半搂着喻凛上了楼,刚出电梯又犯了难。   如果喻凛已经彻底从戏中情绪脱离,他应该直接送他回自己房间去比较好。   但如果又发生之前的事……   宁景和还在犹豫,喻凛却替他做了决定。   他看着喻凛步履迟钝地朝他房间的方向走了几步,见自己没有跟上,还疑惑地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过来。   宁景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应该上去扶他,正准备动身,喻凛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歪歪斜斜地小跑回来,两只手在自己身上乱摸了一通,才把宁景和的那封红包找了出来,塞进了他的怀里。   “喏,你的。”   然后又转过身,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口,熟络地上输入密码,解锁后就一溜烟地钻了进去。   宁景和:“……”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房间。   【你的酒量进步了不少,之前明明一两口就不省人事。】   007刚感慨完,就看到喻凛被玄关的地毯一绊,径直栽倒在地上。   007:【……】   喻凛眼皮打架,懒得继续挣扎,翻个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一趟,索性不动了。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宁景和无奈地把他从地上捡了起来,半抱着送到了床上。   “我以为……你会回自己房间。”   “……嗯?”   喻凛贴在宁景和的胳膊上,感受着他身上的温热,大脑晕晕乎乎的,也不知道是搭错了哪根筋,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哥,我们还会再见的吧?”   宁景和还以为他说的是杀青之后的事,回道:“会的。”   喻凛却轻轻地笑了起来,顺着宁景和抽手的动作,把脑袋挪到了枕头上:“虽然我早就知道啦。”   宁景和没有说话,心想应该是醉鬼的胡言乱语。   他拨开喻凛凌乱的头发,打量了一会,确定他除了被酒精蒸腾得潮红的皮肤没有其他反应,才说道:“我去倒水。”   喻凛眯着眼,朦胧的视线落上他的背。   007试探地问道:【你现在是缓过来了吗?】   喻凛迷迷糊糊地回道:【应该吧。】   007说:【可能是你之前的经历……都比较简单,所以才会这样。】   喻凛敷衍地应和几句,偏过头把鼻子凑近了肩膀嗅了嗅。   他在宁景和这里待了好几天,身上都沾染了一模一样的味道。   【不过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清醒了,还以为要等上一段时间。】   【唔,我也没想到。】   或许是因为后续的拍摄里萧景珂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那些奇怪的害怕都安定下来,又或许是在最后杀青时,宁景和接过副导演送来的花束的那一刻,彻底和萧景珂这个角色断了联结,让喻凛意识到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不过困顿的意识由不得他复盘那么多,喻凛打了个哈欠,滚到了自己常睡的位置,闭上了眼睛。   没想到这一睡,竟错过了一场热闹。 第53章   《破阵曲》几位演员的工作室都在当晚出了杀青图。   江时晏刚和父母吃过晚饭, 百无聊赖地靠在红木方椅上,随手刷过几条微博动态,就看到了屏幕上方弹出的热搜消息。   #《破阵曲》 杀青#的话题高居榜首, 江时晏皱着眉点开实时动态里的照片,看到了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照片中的沈星琢站在萧瑟的山野中,怀抱长剑, 秋风卷起他的衣袍,那张艳丽的脸微微回头, 敛下的眼皮遮盖了所有怅然失意,平添了几分脆弱之感, 好似谪仙。   江时晏看得有些出神,不由地想起那日在片场的短暂对视。   他曾经把沈星琢当作宁景和的替身, 以为就算丢弃了也不可惜,可事实并非如此。   更让他无法忽视的是,热搜下还出现了一张狗仔在酒楼外拍的宁景和与沈星琢提前离席的图片。   那狗仔不知道是哪位同人女转世,配图的文案写得那叫一个暧昧婉转活色生香,说宁景和是如何温柔地揽着沈星琢从酒楼里走出, 又是如何含情脉脉地与沈星琢安抚调情, 前后不到五分钟的事,被她胡编乱造出几千字的谈情说爱, 不去写小说都是屈才。   【又提前离席啊?上次也是两个人一起出去, 不会真的在谈吧。ps.文笔太烂,多拍少写】   【沈星琢这样看好乖哦, 小小一只赖在宁景和的怀里,宁景和看沈星琢的眼神也绝对不清白, 是谁又嗑到了嘻嘻】   【我听说沈星琢其实很早就杀青了,但是人一直在剧组里, 而且每次都是和宁景和出双入对,跟连体婴儿似的】   【楼上的cp粉动点脑子吧,少在这里造谣,抱走沈星琢不约。】   【有没有一种可能,两家的站姐最有话语权呢,这是前天你家站姐出的图,沈星琢可是跟在宁景和身后屁颠屁颠地一起下班捏~[图片][图片]】   狗仔拍摄的照片角度刁钻,路灯下两人的身形皆被模糊,只能依稀瞧见宁景和搭在沈星琢腰上的手。而站姐拍摄的图却清晰无比,尤其是沈星琢专注凝视宁景和的眼,清澈明亮犹如朗星。   那原本是属于沈星琢注视他时的光彩。   这一切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与烦躁,尤其是看到他们亲密无间的样子,更是生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愤。   就在这时,微博热搜出现了新的动静。   #宁景和关注沈星琢#   “哈……”江时晏嗤笑一声,手指粗暴地在屏幕上滑了好几下。   【?怎么才关注上啊你俩不是早几百年前就手牵手出去玩了】   【不仅手牵手出去玩,求生综艺还你侬我侬过呢,沈星琢喊疼的那段我也就反复看了好几遍吧,但是某站二创开车版】   【谢谢链接给我,别逼我求你。不过就是有没有一种可能,以宁景和这种闷骚性格其实私下里已经非常熟♂络了才会摆到面上说呢】   【说起来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么久了沈星琢还没有回关哎……@沈星琢,宝宝你在干什么呢?】   江时晏顺势点进沈星琢的微博。   他的微博意外地干净,只有几条商务宣传,连自拍都寥寥无几,关注甚至都没有过百。   但江时晏知道,排第一的一定是自己。   或许是一时冲动,或许是有意挑衅,江时晏抬手一点,回关了沈星琢,然后满意地看着屏幕上的【回关】变成了【互相关注】。   “在看什么,新歌销量又突破了?”   江父端着水杯走到他身侧站定,江时晏下意识地遮掩了屏幕,回道:“没什么,一些不重要的娱乐八卦。”   江父也没有多问,只是说道:“明天我要去拜访你宁叔叔,你一起来。森*晚*整*理”   江时晏偏移手指,瞥向屏幕上的新消息。他的微博几千万粉丝,一举一动都在注视之下,就这么轻飘飘的一点,很快就掀起了大范围的猜测和讨论,而相关的话题空降热搜,直逼宁景和的那条而去。   见江时晏没有回应,江父又催促了一遍:“问你话,去不去?”   江时晏眸光一闪,随口应道:“行吧。”   话音刚落,江时晏脸上流露出一闪而过的震愕。   明明他曾经梦寐以求的会面,现在却提不出一点兴致。   ……   喻凛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是周曜蹲在床边偷偷观察的脸。   他突然的睁眼把刚蹲下的周曜吓了一大跳,嘴里“哎呦”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你怎么在这里?”喻凛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目光扫视一圈,落在沙发处已经穿戴整齐的宁景和的身上。   “昨天不是杀青了吗?”周曜悄悄打量着喻凛的神情,发现好像确实如宁景和说的那样,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于是实话实说道:“我来接你回去。”   “……唔。”喻凛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下床走向宁景和,问道,“你也要回去了吗,宁哥?”   宁景和的视线从手中书籍上挪开,抬头看向喻凛,眼神却有些闪烁:“准备回家看看,过会就要走。”   喻凛明白了他的意思。   宁景和回国后不与父母同住,估计也就刚开始见了一面,后续就一直在还人情跑通告。   他这样说,大概是担心喻凛误会是他把周曜喊来,迫不及待地想要赶自己走。   【啊我居然能理解这么委婉的意思了。】喻凛不由地感慨道。   007沉默不言,虽然他也觉得奇怪。   “那就回去吧。”   喻凛趿拉着拖鞋,轻车熟路地进了浴室洗漱,毫不见外,仿佛已经把这里的一切都摸透了。跟在后面的周曜见了,眉头都一抽一抽地跳。   他突然就感觉自己好像那个王母派来的使者。   周曜猛地甩了甩头,清除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转移话题:“说起来,星琢,你是不是还没看到昨晚的热搜?”   喻凛含着嘴里的泡沫偏过头:“什么热搜?”   周曜贴心地递上了手机,放置在他面前的架子上。   喻凛漫不经心地随手一翻,在看到#江时晏回关沈星琢#时,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嘟喃道:“他在发什么神经。”   咕噜咕噜,tui。   配上他漱口的声响,嫌弃得十分灵性。   “谁知道他又要整什么幺蛾子。”周曜也万分嫌恶地“呸”了一声,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用手指了指客厅的方向,压低了声音,“那谁,我估计你昨晚应该再睡着,就上你号回关了。”   喻凛没说什么,接了捧水,猫洗脸似的把脸沾湿,用爪子呼噜干净,才埋在毛巾里随意粗暴地把水吸干。   等到他换好衣服,宁景和的经纪人正巧也到了。   他看着宁景和合上书,向自己投来一眼,酝酿了好一会才说:“那我先走了。”   喻凛点点头:“再见,宁哥。”   没有意料到会是这么简单的告别,宁景和莫名有些失落。可就在他准备出门的时候,喻凛又突然喊住了他。   宁景和疑惑地转过头,看他拿着手机晃了晃,上面似乎是他的微博首页。   宁景和拿出手机,喻凛的手指在屏幕上戳戳点点了几下,下一秒他的手机上出现了几条新的提醒。   【@沈星琢取关了你】   【你的关注@沈星琢关注了你。】   “好啦,你可以走了。”   宁景和收起手机,不由地轻笑出声。   “你还真是……”可爱。   ……   宁景和的父母喜欢热闹,住处选在鹭城最大的海滨公园旁,附近酒馆林立,楼下的公园从早到晚都人来人往。   江时晏刚随父亲在沙发上坐下,宁父的茶还没泡上,门口就传来了开门的声响。   他与拖着行李箱的宁景和对上一眼,后者皱眉,正要脱口的话僵在了嘴边,过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不咸不淡地打了声招呼,又对宁父说道:“爸,回来了。”   江时晏搓了搓交叉的手指,内心是意料之外的平静。眼前的是他年少时梦寐以求的面庞,但此刻他却毫无波澜,甚至想起的也是他和另一个人在一起的场景。   “这么久不见景和更帅了哈哈,过来坐,正好你们俩也很久不见了,一起说说话。”   宁景和望向宁父,见他颔首点头,显然也是一个意思,才把行李箱往角落一推,走到宁父旁边。   “我泡茶,您过去坐。”宁景和说完,示意宁父和他换个位置。   两个中年男人凑在一起,说得无非就是那么点事。一会讲到商场琐事,哪个公司又收购了哪块地,开发了哪些新项目,很有投资前景;一会又讲到哪项政策扶持,可以大展拳脚趁势而入。   江时晏对这些不感兴趣,毕竟家里有人操持,他就是个追梦二世祖。   但两两静默的氛围也不适合他,从前宁景和没有回国的时候,他总是想过无数个破冰的话头,只是现在怎么想都有些兴致缺缺。   不是因为太久没见,而是因为他对宁景和的感情好像真的没有从前那股热劲儿。   “剧拍得怎么样?”江时晏最终还是随意挑了个话题,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昨天看热搜,好像杀青了。”   他一提起昨天,宁景和就想起了他回关沈星琢的热搜,撩起眼皮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应和道:“嗯,还行。”   换作以前,宁景和这副冷冰冰的模样必然能激起江时晏强烈的征服欲,哪怕用尽办法也要撬开这座冰山。   如今他却觉得没意思极了,热脸贴冷屁股的把戏还是不太适合他。   “我那天去谈过班,听李锐说你和沈星琢搭档得还不错,最近热搜上也都是你俩的消息,怎么,相处得还挺好?”   何止是好。   鹭城一中的私下邀约,校门口的牵手回头,还有拍戏时的含情脉脉,杀青后的形影不离。   江时晏好几瞬间都觉得是沈星琢的报复,报复他把他当作宁景和的替身,所以故意接近,有意亲昵,就是要让他看到盛怒发狂,也体验一把他沈星琢的苦楚。   不可否认,他确实做到了。   但江时晏恶劣地想,他怎么会让沈星琢如愿以偿。如果宁景和知道了沈星琢曾经那样热烈地追求过自己,亲近他的目的也并不单纯,该会是一副怎么样的表情?   “确实很好。”宁景和说完,压着杯盖将茶倒入茶杯中,一一递到了三人面前。   充当背景乐的电视里突然插播广告,屏幕上的人从水中跃出,白皙纤细的手拨开凌乱的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熠熠生辉的眉眼,水珠坠在他鸦羽似的睫。他轻颤着撩开眼皮与镜头对视,那双眼睛黑得浓墨重彩,微微一眨便漾开一道潋滟水光。   是沈星琢很早之前拍的护肤广告。   江时晏的思绪在沈星琢望向镜头时骤然混乱,心跳窜得难以自控,连呼吸都多了几分急促。   不可否认就算刨除了与宁景和有几分相似的缘故,沈星琢的这副皮囊也长在他的审美点上。   等他迅速整理好思绪,偏头望向一旁的宁景和,就发现他的脸上也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专注的目光从屏幕上撤了回来,眉头拧得有些紧了。   “……哈。”   虽然没有看懂他最后的表情,但江时晏毫不意外地确定了他的感情。   真有意思啊。江时晏咬牙切齿地想。   “哦?”交谈中的江父也被吸引了注意,感叹道,“这小伙和景和长得还有几分相似,要不是看到名字……原来他就是沈星琢?”   宁景和疑惑地望去:“伯父认识?”   “好像是在哪听过……”江父皱着眉努力回想了一遭,无果,索性放弃,“嘶,算了。”   宁父调侃道:“你还关注这些?这些个演员搁我眼里都差不多长一个样。”   “也就江时晏他妈喜欢,我也不认得几个,名字都喊不上来。之前有个追了小晏很久的小演员,他妈说了好几次,我听过就忘。”江父突然推了江时晏一把,“哦,你和那个小演员怎么样了?”   江时晏看向宁景和,见他毫不在意地自顾自抿了一口茶,心里那点恶劣的心思又开始作祟。   他笑容诡异,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没能察觉的挑衅:“最近在闹脾气,不愿意见我,还耍了很多花招想要吸引我的注意。”   宁景和饮茶的手一顿,对他这副仿佛在描述宠物的语气有些不适。   “不过像他这种性格,在外撒欢够了总会回来,就像我们家养的狗一样,认准了,再怎么闹都不会逃。”   江父没料到他的大放厥词,有些尴尬地看了宁父一眼,一巴掌拍在了江时晏的背上,训斥道:“臭小子,少拿你沾花惹草的那套在你宁叔和景和面前丢人现眼。”   江时晏只是笑笑,没有反驳。   “我这儿子不比景和省心哈哈。”江父瞪了他一眼,又去问宁景和:“不过景和也差不多到了年纪,有对象了吗?”   宁景和瞥过已经跳转到下一个节目的电视屏幕,视线又落回茶杯中,盯着飘浮的茶叶思考了一会,好像在拉扯挣扎着什么。   过了有小半分钟,他才出声打破了凝滞的气氛:“有一个……喜欢的人。”   宁父也好奇地睁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自己清心寡欲的儿子也会有钟情谁的时候,震惊得连连追问:“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都不知道?做什么的?多大年纪了?”   宁景和瞅了自己的父亲一眼,缓缓吐了口气:“同事,比我小。”   江时晏点了点手中的茶杯,抬起头,阴测测地说:“巧了,他也是你的同事。” 第54章   【深情值+5, 贡献人:江父】   【深情值+1,贡献人:某不知名网友1】   【深情值+1,贡献人:某不知名网友2】   【深情值+1, 贡献人:某不知名网友……】   喻凛靠在车座上,恹恹地看着手中密密麻麻的人物小传,打了个哈欠。   大概是因为沈星琢身份特殊, 这个世界累计的深情值早就超过了上个世界。   他之前猜测脱离世界有两种方式,一种是达到规定的深情值数额, 一种是完成原世界线上的所有剧情。然而两个世界的深情值波动太大,他一时之间也拿不准这个世界的标准在哪, 但如果要走第二条路……   实话实说,有点难。   “星琢, 你看完剧本了吗?”周曜透过后视镜回头望了一眼,“我们等会直接去试镜的酒店,应该来得及吧?”   “本来更早的时候就要和你说了,但你也知道你前段时间的状态,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周曜的语气有些委屈。   “……唔, 看是看完了。”喻凛扫了眼剧本最上方的角色设定与要求, 抿了抿唇,狐疑地问道, “但你确定这个相貌普通, 表面唯唯诺诺实则病态阴鸷的设定,和我适配?”   是不是有点高估沈星琢的演技, 又低估他的脸了。   周曜被呛得干咳了几声,显然也知道剧本上的角色和沈星琢相差甚远。   “毕竟是李锐导演推荐的试镜, 他看人很少出错的。”周曜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对喻凛说,还是在宽慰自己, “不过你要是实在演不下来也没有关系,赵导的饼虽大,但也不能一口气吃成胖子,好不容易能靠萧景晏好转一点口碑,可不能再跌回去了。”   喻凛支着脑袋,手指点着剧本思考了一会,才说:“如果你想,也不是演不了。”   “嗯?”   “他的情绪不复杂,演起来比萧景晏简单。”喻凛说道。   “我靠!”周曜惊呼一声,“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大放厥词了星琢?这可是赵瑾瑜的电影,不管拍成什么样都要冲奖的。电影里的其他重要角色都定下了人选,唯独林既白,据说她把知名的那几位气质相近的演员都筛遍了都没遇上满意的,这才扩大了选角范围,试镜的人都从这里排到了法国,你居然说这样的角色简单?”   喻凛瞥了他一眼,闭口不答。   “怎么不说话了?才知道自己刚刚吹了多大的牛皮吗?”   喻凛淡淡地说道:“我只是在想,话都给你说干净了,我该说什么。”   周曜:“……”   车缓缓驶入车位,周曜眼尖的认出了几个熟悉的车牌号码,估摸着楼上此刻大概已经人满为患。   喻凛漫不经心地开门下车,仍旧没把他那番话放在心上。   周曜匆忙解了安全带小跑跟上,说道:“我这不是也是担心嘛。当然我私心还是很希望你能拿下这个角色的。”   两人一起进了电梯,从地下停车场直上了酒店十六楼。   试镜地点在走廊尽头的会议室,旁边的休息茶点区已经坐满了人,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有几个演员抬头望了一眼,看到沈星琢那张特征明显的脸后,分别露出了或惊讶或轻视的表情。   《破阵曲》的成片还没有放出,网络上吹得再怎么天花乱坠,李锐再怎么为他背书都只是空穴来风,多的是人不相信沈星琢的演技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突飞猛进,最终还是要看正片结果见正章。   而况就算他真有什么进步,也不一定能入赵瑾瑜的眼。在场的虽然也有名不见经传的、或是演技一般的小演员,但比起沈星琢,他们中间大部分都自觉自己胜出太多,至少单是外形契合这一条……   沈星琢怎么看都不像是能不在意外表的人。   喻凛扫过被坐满的沙发,又望向旁边另外加的一排排小凳,走到对面的茶点区,夹了几块蛋糕,又接了杯加冰的甜牛奶,面无表情地走到小凳前坐下。   还在苦读剧本揣摩角色的人看到他这副毫无准备的模样,心里鄙夷又乐开了花。   尤其是坐在最里面的李尧,更是在剧本的遮掩下嗤笑一声。   “不用再看看吗?”周曜贴在喻凛的耳边小声问道。   喻凛下意识地往旁边一倒,避开他说话时吐出的气息,一边心不在焉地插起一块蛋糕,一口咽了下去,含糊地说道:“不用。”   察觉到李尧若有若无的打量,喻凛用余光扫去一眼,又毫不在意地收回。   【他这么讨厌沈星琢,怎么还不把录音发出来,我都等累了。】喻凛朝007抱怨道。   007问:【你想用这条录音做什么?】   喻凛思考了一会,说道:【让大家都觉得我爱惨了江时晏?】   007思考了一会,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但又不知道不对在哪里。   正巧在这个时候,门口的工作人员过来,把李尧喊了进去。后者摆弄了一下自己的发型,为了试镜这个角色,他连妆都没有化,素面朝天,连衣服都穿的是平日最低调的款。   路过喻凛身边时,他故作惊讶地“啊”了一声,欣喜地说道:“师兄,好巧啊,你也来试镜林既白?”   喻凛敷衍地点头:“有问题?”   “哪有。”李尧笑着说,“就是师兄这张脸这么漂亮,不太合适吧?”   喻凛撩开眼皮,扫过他的脸,依旧是懒散敷衍的语气:“确实不如你样貌平平。”   气得李尧的嘴角都抽搐了两下,还是在工作人员的催促中匆匆下了台,小跑进了会议室。   【他是抖m吗?明明之前已经骂过他了,怎么还来讨嫌。】   007:【……】   【都到这个份上了还不发录音,那我真看不起他了。】   007:【……我怀疑你从一开始就没看过他。】   “星琢、星琢?”   喻凛抬头望向周曜:“怎么了?”   “里面突然改了规则,又喊了几个人进去,也包括我们。”   赵瑾瑜的心思活跃,之前的单人试镜里,不管演员演得好不好,在表演的最后总会给予点评,甚至还心血来潮地丢了个半命题作文给人加试,最后非但没选出满意的人选,还把计划内的时间无限延长,弄得旁边的选角导演和制片都耐不住性子,私下琢磨一番,直接夺了赵瑾瑜的权,改为十人一组加快进度。   不然也不知道要面到猴年马月。   喻凛是最后一个,顺手带上了门。   赵瑾瑜面色不佳地坐在中间,低沉的气压吓得个别本就紧张的演员自我介绍的声音都战战兢兢。   轮到喻凛时,这位严厉又才华出众的导演只看了他一眼,就不太满意地撤开了视线。   “那就开始呗。”赵瑾瑜说道,“就林既白大仇得报的这场戏。”   林既白是这部电影中的关键人物,可以说是电影明线上的起源。他像一个幽灵潜藏在暗夜之中,为曾经蒙冤被害的心上人复仇,执行着他心中扭曲的正义。   这场戏的难点在于它涵盖了林既白从唯唯诺诺的边缘人到骇人听闻的变态杀手的转变。无论是前期的伪装,还是撕开假面的那一刻,再到偏执癫狂手刃仇人,以及最后大仇得报那一瞬间的疯魔,都极难演绎。   李尧明显是找了表演老师恶补了一番,每个情绪点都踩得很准,表演节奏也很到位。   但这样的表演赵瑾瑜已经看过太多,那些被她pass的知名演员,对这段的诠释已经能够达到九十分,但还是差了点什么,够不到她心中的林既白。   见她再次毫不留情地把人一一丢入待定和pass,旁边的制片人忍不住闷闷咳了两声,磨着牙小声说道:“差不多行了,这都第几十个了。”   赵瑾瑜也犹豫地看向从墙边爬起,整了整衣服的喻凛。   “到我了是吗?”   很放松的语气。   虽然他的长相极其不符合赵瑾瑜对林既白的长相,但她还是犹豫地说道:“还是再看看——开始吧。”   喻凛在会议室里转悠了一圈,拖了把椅子放在几位导演的面前,背对着他们坐下。   今天借用现场道具的不止喻凛一个,无一不是雷声大雨点小,赵瑾瑜看了无数遍,差点就想直接喊暂停。   可下一刻,她的眼睛突然睁大。   背对着他们的喻凛佝偻着背,畏畏缩缩,像是游走于底层暗夜、不受待见的边缘人。可这样的状态没持续多久,他就向后抹开了头发,直起身,强撑出一副身量板正,一眼看去就是经过无数次训练的警官。   他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歌,依稀可以辨认出是《少年壮志不言愁》。那声音像是穿过了漫长的时间长河,穿过了数顷的鬼哭忘川,带着阴诡地狱爬出的亡魂,重回人世。   哪里有半分少年壮志,只有无边的阴森诡异。   赵瑾瑜指了指离他最近的李尧,气声说了林既白最后一位仇人的名字,示意他上前去和喻凛搭戏。   李尧战战兢兢地走上前,问道:“你是谁?”   林既白轻轻笑了一声,干哑得宛若老妪。   “不如问你自己想起了谁?”   李尧气急败坏地喊道:“你是谁!少在这里装神弄鬼!”   林既白转过头来,低眉顺眼,一副懦弱得惹人欺负的模样,但手指处银光一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把蝴蝶刀。   他走得很慢,身形也不太稳当,先前强撑出的那副正襟危坐的模样全然消失,又恢复到从前点头哈腰的畏缩体态。   他已经习惯了。   可是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的梦想也是成为像谢昭那样正直帅气的警官。   只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一边拨弄着蝴蝶刀,一边缓缓靠近李尧,嘴角压抑不住地渐渐上扬,耷拉的眼帘撩开,眼底似有疯狂的野火作烧。   “你在害怕吗?”   李尧连连后退,惊恐地喊道:“我不认识你!不管你是被谁雇来,我出他双倍,不,十倍的价钱,放过我!”   林既白动作一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眯着眼睛嘲弄地说道:“好啊。”   李尧松了一口气,借着赵瑾瑜他们身前的会议桌稳住了身形。   “八十万。”   李尧脸上空白了一瞬。   “很熟悉的数字对吧,和当初谢昭的买命钱一模一样。”   下一秒,蝴蝶刀迅速从他面前划下,直直刺向他的手背,李尧痛呼一声从桌边摔落,抱着手大叫起来。   林既白蹲了下来,捏着他的下巴逼他抬起头来,蝴蝶刀的银光刺着他的眼,面前的青年眼眶猩红,半边脸藏在阴影之中,恍如索命厉鬼。   李尧几乎毫不怀疑,他是真心想杀了自己。   “你喊什么,这刀连刃都没开,我也没扎到你。”   喻凛一把撇开他的脸,嫌弃地说道。 第55章   会议室的门啪嗒打开。   悬心许久的周曜一听到声音, 就恍如受惊的鸟似的猛地跃起,在看到跟在人群后走出的喻凛时,一个猛冲上去就把人拉了出来。   “怎么样?”   喻凛撩起眼皮, 说道:“赵瑾瑜说我的长相不合适。”   周曜的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惆怅地长叹一口气后,抬手在喻凛的肩上拍了拍:“我就知道虽然你进步很大, 但那毕竟是赵导的电影,就算有李锐的引荐, 选不上也是情有可——”   “但她说我可以靠演技毁容。”   “啊?”周曜震惊地看着喻凛,似乎一时半会没能理解他的话。   喻凛漫不经心地望向他:“意思是, 林既白这个角色是我的了。”   “我的天!”周曜瞠目结舌,声音也不自觉地高了几度, 他一个熊抱搂住了喻凛,本想学着旁人庆功时那样将他高高举起,却没想到后者纹丝不动,反而略带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从他手底下挣脱了出去。   周曜的情绪丝毫没有被影响:“沈星琢, 你没在唬我吧, 你是说你通过试镜,拿下林既白这个角色了?”   喻凛搭着耳朵往旁边躲了一点:“嗯。”   周曜的声音有点大, 在场的人几乎都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李尧的助理刚扶着李尧往沙发处走, 正好听了一耳朵,狐疑地压低声音问道:“尧哥, 他说是真的吗?”   其他人也纷纷投来了目光,脸上神色各异, 显然不都相信沈星琢能拿下林既白这个角色,但碍于他的身份都不敢出声, 只能私底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我怎么听说赵瑾瑜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中看不中用的花瓶,怎么可能会让他来演林既白啊,不会是在吹牛吧?”   “但前段时间不是说他进步了很多吗,应该不能吧,说谎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进步再多也是不及格到及格,要入赵瑾瑜的眼应该还差得远吧,要么我们去问问?”   “额……如果选中了后面应该也不会让我们再面了吧,先看看情况?”   他们交谈的声音压得很低,然而茶点区地方空旷,加上喻凛感官敏锐,几乎是一字不落地听完了他们的话。   不过他向来不在意旁边的评价,反正之后选角名单公布,有的是时间去向那些不相信的人证明。   倒是另外一件事——   “尧哥,你不舒服吗?”   喻凛瞥向坐在沙发上脸色发白的李尧,不明白他怎么就吓成了这个样子,只是简单对个戏而已,又没真的朝他出手。   这个心理素质是不是太差了。   【要是谢知让在就好了,这样他就会知道世界上多的是比omega柔弱的人。】   007:【。】   喻凛没有说话。坐在沙发上的李尧注意到他的视线,心虚地对上一眼后又飞速转开,眼里的焦点飘忽不定,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   “要么我们去卫生间洗把脸吧?”助理说完,就扶着李尧站了起来,“我第一次知道大导的试镜这么消耗体力,感觉比中考体育还累人。”   李尧没有回应他的话。   周曜终于平缓了内心躁动的喜悦情绪。但比起喻凛,他才像那只斗胜全场的公鸡,下巴都快抬到了天上去。   “那我们走吧星琢?附近好像有你最爱的那家餐厅,我们过去庆祝一下?”   喻凛想了想,说:“你先下楼等我,我还有点事。”   “啊?”   没给周曜反应的时间,喻凛就跟在李尧他们身后一同进了洗手间里。   水龙头正在往外呜呜吐水,喻凛的脚步很轻,跟猫似的,谁也没有察觉到他的声音。   助理还在闷闷不乐地替李尧抱怨出气:“尧哥你都这么拼了,明明之前上课的老师也夸你演的很好,怎么还是让沈星琢给抢了,不会是他们家又塞钱了吧?”   李尧埋首在洗手池上,掬了一捧水扑在脸上。他根本不敢回想起和喻凛对戏时的情景,左手还在隐隐幻痛,好像当真被那把蝴蝶刀残忍贯|穿了一般。   两只手强撑在洗手台上,李尧抬起头忿忿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不相信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竟然会这么遥远。   “靠塞钱拿到的角色也不怎么样,说明赵瑾瑜也就是徒有其表,传闻都是夸大,错过了这个电影也没什么大不了,说不定拍出来也就是……”助理忽然闭上了嘴。   李尧也不可置信地看着镜子里突然出现的喻凛。会议室里的一幕幕顿时涌上脑海,他吓得胳膊都软了,上半身差点磕到台面上。   助理尴尬地捂了下嘴,不知道自己的抱怨被听走了多少,但还是假意喊了一声:“沈哥。”   李尧也重新借着洗手台站稳,故作镇静地问:“师兄有什么事吗?”   喻凛看向助理:“我和他说几句话。”   助理:“尧哥,那我在外面等?”   李尧犹豫了几秒,不知道喻凛卖的什么葫芦,但还是点了点头。   助理小心翼翼地关上了卫生间的门,在最后一秒急促地补了一句:“尧哥我就在外面,有事喊我。”   好像生怕喻凛对他做什么坏事。   “师兄有什么事直说吧。”李尧半倚靠在洗手台上,头顶的灯光照进他强作气势的眼里,跳跃不定。   喻凛沉默地摊开手:“录音。”   “什么?”李尧瞳孔地震,脸上一片骇然。   “我都等累了,也没见你发。”喻凛赖唧唧地说道,,“你要是不用,还是给我吧。”   李尧呆怔半天,脑内思绪凌乱。   片刻后,他回过神来,声音艰涩地问:“你知道那天我在录音?”   喻凛眨了眨眼,反问道:“你不会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吧?”   这样平淡的语气,落在李尧耳朵里就是极其阴阳怪气,在笑话他的自以为是和蠢了。   “你是故意的……”   喻凛毫不犹豫地承认:“对。”   李尧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自以为抓住了沈星琢的把柄,嘲讽地那些他对江时晏的追捧,原来不过是对方有意做给他看的戏。虽然不知道他想让自己用这条录音达成什么目的,但被愚弄的愤怒和被掌控的挫败让李尧脸上抽搐,嘴唇发抖。   “如果我不给呢?”但他还是想挣扎一下,扳回一局。   “……唔。”喻凛思考了一下,说道,“反正你放着也没什么用,还占内存。”   李尧简直要被他这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气到。   但下一秒,他就看到喻凛从口袋里摸出了他的那把蝴蝶刀。   银白的刀刃在纤细白皙的手指间打转,快得只剩下残影,根本瞧不出轨迹,比他先前在会议室里演示的时候还要老练。   “或者,你想我换种激烈的方式?”   李尧僵硬地抬起头看向喻凛,他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看人时半垂着眼,漫不经心,好像根本不在乎站在眼前的是谁,更没有把自己放进眼里。   李尧曾经最恨沈星琢目中无人的模样,但是现在……   “我可以给你。”李尧说道,“但你总得给我一点好处。”   喻凛转了一个漂亮的花,寒光反射在他的脸上,平添几分诡谲的美感。他凉凉地看着李尧,说:“你这人长得不美,想得倒挺美。”   ……   五分钟后,收到录音的喻凛悠闲自在地从洗手间里出来,贴在门边的助理冷不防地失了倚仗,整个人都踉跄了一下。   喻凛在通讯录里翻找着沈星琢大哥的微信,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经过。   助理在背后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赶忙冲进卫生间去找李尧。   好不容易找到了沈家大哥的微信,刚把询问营销号的消息编辑好发了过去,就收到了一条新的消息。   [ Re.:你和江时晏和熟?]   [ Re.撤回了一条消息。]   喻凛盯着聊天框最上方反反复复地出现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却始终没有收到新的消息。   终于,在坐进车里后,他的耐心耗尽。   [ Felix:不熟。]   [ Felix:怎么了吗,哥,这王八蛋来纠缠你了?]   聊天框上的“正在输入”突然消失,宁景和大概是沉默了有一会,才重新开始输入消息。   [ Re.:不是。]   [ Re.:抱歉,是我有点不对劲。]   喻凛不明所以。   过了一会,宁景和又问:[为什么会觉得,他纠缠我?]   喻凛手上一顿,很快又打下一行字。   [ Felix:乱说的,没有最好,他不是好东西,你离他远一点。]   [ Re.:好森*晚*整*理。]   喻凛放下手机,问道:【你想说什么?】   007犹豫了一会,吱呀吱呀的电流在喻凛的脑海里乱窜。他本来没打算说,只是稍微心念一动,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捕捉到。   或许是和精神网的恢复程度有关。   【我还以为你会提醒他,说江时晏喜欢他。】   喻凛说:【啊,你不是坚持要撮合主角吗?】   007轻咳了两声:【只是觉得按照你之前的做法,应该会提醒他。】   【……唔。】喻凛说,【但我暂时还不想让他知道,那多恶心。】   007:【……】很有道理,无法反驳,但毕竟是他们挑的世界,还是沉默吧。   [ Re.:……]   “嗯?”   宁景和又发了新的消息,喻凛疑惑地低头看去,他刚才和007说话时心不在焉地在屏幕上戳了两下,不知道误触到了哪里,给宁景和发去了一个表情包。   [ Felix:[我可以去你的被窝探险吗.jpg]]   坏了,他哥刚刚不会以为他是个变态吧。 第56章   喻凛重新发了一条消息和宁景和解释了一下误触的事, 没收到任何回复,也不知道相信了没有。   他和周曜最后也没去吃成沈星琢最爱的那家餐厅,因为车刚启动不久, 喻凛就闻到了火锅的味道,临时转变了目的地。   这位一无所知的经纪人第一次见识到他堪比黑洞的胃,吃到瘫在椅子上缴械投降后又看着喻凛大快朵颐艰苦奋斗了一个多小时, 最后沉痛地抓着手机付了账,在老板的春光满面里离开了这家店。   当天晚上, 喻凛就被拉进了电影《长夜》的主创群,收到了它的全套剧本。   不出意外的是, 《长夜》的主角早就定下了宁景和。   周曜对这部电影很是重视,毕竟赵瑾瑜二十五岁时就靠毕设拿下了最佳短片奖, 二十八岁又获得了最佳新人导演,《长夜》无疑是她呕心沥血的又一部力作,成了,沈星琢在大荧幕上必然能够站稳脚跟,后续的发展也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在商议好剧本围读的时间后, 他就帮喻凛推掉了这段时间的大部分通告。   关于林既白的选角结果在网络上引发了不小的猜测与讨论, 那天试镜的演员中,也有人用小号在微博上散播过小道消息, 但碍于沈星琢粉丝强大的控评与“非官宣不约”, 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水花。   一直到《破阵曲》的预告片放出。   朝堂权谋正剧,最先关注的就是画面质感。预告从金陵城的大雪展开, 身着素黄裙袄的萧溪云跪在养心殿外,旁边站着一袭暗红官服的洛珩。   而后长枪破空, 划过万顷山河,萧溪云身披玄甲策马驰骋, 英姿飒爽。   “此计若败,便请你我做一对殉城鸳鸯吧。”   飒爽女将的人设在此刻牢牢立住。   紧随着风云四起,一段苍鹰空境后,萧景珂站在朝堂之上与萧溪云对望。无数个配角画面闪回,昏暗的卧房里,萧景珂与萧景晏对面相望,破损的唇角挂着血,眼里是一片幽深的光。   “阿晏,安定侯府的荣光,怕是要毁在我的手上了。”   萧景晏搭上萧景珂的手背,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哥,不管后事如何,我都会陪你走下去。”   下一秒,被箭矢贯穿胸腔的萧景珂倒在泥泞血泊中,萧景晏抱着兄长的剑长眠坟前。朝堂之上,新太子监国肃清朝野,苍鹰越过一望无际的原野,萧溪云驾着一匹桃花马,与洛珩一前一后穿过黄沙。   萧溪云清冷沉静的嗓音传出,语调淡淡,却又夹着一股武将的爽朗。   “我的父亲曾说,为将者,不求名扬后世,只求国泰民安,枪不见刃而已。”   预告一经发出,转发瞬间破万。唐末的粉丝早就准备好了宣传话术,迅速占领了前排,而闻讯而来的各家粉丝和路人在看完预告后纷纷发出评论感慨。   尤其各路人马对沈星琢在《破阵曲》中的真实表现都十分好奇。   【我是土狗我就爱看这种女A男O的设定,期待唐末的萧溪云。】   【姐姐好帅啊,战场上那一段看得我热血沸腾,不愧是大女主权谋,快点播,别逼我求你。】   【呔了,沈星琢出场的时候我都没反应过来,好他妈的自然啊,之前朋友和我说他在这部剧里的演技大有长进我还不太相信,最后萧景晏抱剑而眠的场景好悲演得好好!】   【有一说一,沈星琢虽愚蠢,但那张脸实在美丽。】   【预告能看出什么东西,建议快点把正片放出来让我好好审判一下沈星琢的演技,没达到粉丝吹嘘的50%可是会引来影视区up团建的哦。】   【诸君,我有罪,我浅嗑一秒,你俩一个好像在整与妻书,一个在演未亡人的模样是怎么回事啊!】   剧组没想过讨论声量会如此大,刚买了热搜空降第四,没几秒就直接被推上了第一。   与此同时,《长夜》的官博也官宣了电影最终的选角结果。   【领衔主演:宁景和(饰左峥)】   【沈星琢(饰林既白)】   赵瑾瑜此举蹭得一手好热度,省了一大笔买热搜的费用。   一来沈星琢和宁景和二次搭档,不管《破阵曲》的播出效果如何、评价如何,都能贡献巨大的前期话题基础;二来沈星琢本来就是一个极具话题性的“演员”,种种前科加上这几个月的突然转性,再搭配上赵瑾喻的威名在外——   当然后续也被李锐强烈指责了这种臭不要脸的行为,但她不以为意,甚至还发到主创群里嘚瑟了一番。   等周曜登上沈星琢的微博账号准备转发这两条微博的时候,#沈星琢林既白#这条热搜已经稳稳地挤开了《破阵曲》的热搜,排在了第一。   【赵瑾瑜你也堕落了啊,为了电影热度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入你的法眼了?之前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追求艺术探索人性,选演员只求合适不求流量,到头来都是放屁吧???】   【选了这么久就选了个沈星琢……之前被当面拒绝的周序好歹也是个影帝,你让他情何以堪?】   【楼上的能不能去看下隔壁《破阵曲》的预告片啊,沈星琢的演技进步很大的,赵瑾瑜选他肯定是有自己的考量,哪里有你们说的那么不堪?】   【不过相比起来,林既白这种偏执变态的人设好像更难演吧,而且原著里不是说他样貌平平,丢进人海里谁都看不见吗。沈星琢那张脸,确定能演?】   【相信赵导的眼光,期待沈星琢的林既白!】   《长夜》不比《破阵曲》,至少目前为止,大多数人都认为以沈星琢的演技还没到能上大荧幕和赵瑾瑜合作的程度,   被沈星琢粉丝压着打了很久的黑粉终于找到了可乘之机,恨不得多踩沈星琢几脚,拿着他以前的奇葩演技大赏剪辑大肆宣传,还拉上了一众参与参加试镜的其他演员的粉丝,硬要赵瑾瑜出来给个说法,不然就是资本运作走后门,骂她丢了电影人的初心。   喻凛刚和宁景和捋顺了今天下午剧本围读时没能理解的台词,就听到周曜气势汹汹地给赵瑾瑜打去了电话。   “……赵导,舆论方面我们灵霄有专业的控评团队,但星琢的演技您可是知道的,当时可是您千挑万选把他从人群里选出来的,不能只有我们受委屈吧?”   赵瑾瑜爽快地说道:“星琢确实是我亲自选的人,我也不希望别人误解我的眼光,你们需要我怎么配合?”   半小时后,《长夜》官博发出了喻凛的试镜的片段。为了不牵扯别人,还特意用贴纸遮住了李尧,并给他的声音做了变声处理。   视频一经发出,原本还在叫嚣搅混水的黑粉顿时偃旗息鼓,除了个别还在嘴硬的,风向一边倒向了沈星琢一方。   喻凛的那段表演太有冲击力,《长夜》官博没有多说一句夸耀之词,只写了短短的七个字:【沈星琢试戏片段。】   沈星琢的粉丝动作飞快地对视频做了剪辑,没一会热搜里就是铺天盖地的沈星琢玩蝴蝶刀,沈星琢怼脸伤人的gif。   不仅粉丝,就连不少路人也在这短短几分钟内为喻凛“毁容式”的演技震撼骇然。   【我感觉,我好像真的粉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明明几个月前还被各家粉丝按在地上磋磨,出去都不好意思说我只是沈星琢的颜粉,生怕我的同学们投来怪异的眼神,没想到,这段时间居然疯狂让我扬眉吐气了!】   【笑死了楼上我也差不多,之前买的星琢的写真已经涨了好几倍,恭喜我终于拥有了好几套海景房嘻嘻】   【万人嫌恋爱脑逆转事业批,谁懂……】   【不如梦个大的,据说这部电影是要冲奖的,说不定我们星星……】   【楼上吹牛吹大了,把你开除粉籍一秒,被黑子抓住又要乱作文章了。】   今晚的微博注定热闹非凡。   喻凛却跟个没事人似的靠在床上,手指里夹了支笔,吊儿郎当地甩了两下,在注意到视频对面的宁景和凝滞的神情后,又故作认真地开始在剧本上勾勾画画。   但写到一半,他才发觉有点不对劲。   这都不是上个世界了,他也不是那个倒霉催的高中生,怎么就下意识地整出了这种被家长盯梢写作业的感觉。   于是喻凛又随性地靠回床头,把笔当作蝴蝶刀一般,在手指间转了个花。   “你……”宁景和刚开了个口,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到了别的话题,“我看了试镜的视频,很厉害。”   喻凛眨了眨眼,毫不谦虚地接受了他的赞扬,甚至还得意地哼哼了两声。   宁景和又道:“不过你哼的为什么是《沧海一声笑》?我记得谢昭喜欢的不是这首。”   喻凛:“?”   “什么《沧海一声笑》?我哼的明明就是就是谢昭喜欢的那首少年壮志什么的。”   宁景和沉默了。宁景和又打开了喻凛的试镜视频,重新听了一遍,从那不着调的哼声里强行扒拉出几个正常的音符,怎么听都不像是《少年壮志不言愁》。   看着宁景和微微蹙起的眉,喻凛促狭地说道:“哥,原来你是个音痴啊。”   宁景和:“……”到底谁才是音痴。   他正打算去翻出另一部手机,给喻凛现场来个听歌识曲,让他看看到底是谁五音不全。   然而还没动作,就看喻凛突然凑到了镜头前,浓长的睫毛掀了两下。   宁景和不自然地撇过头,往后坐了一点。   “对了。”喻凛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自顾自地说道,“副导演喊我过几天参加剧组的互动直播,你去吗,哥?” 第57章   《破阵曲》每天更新两集, 到直播的那一天,正好是萧景晏的初次登场。   宁景和本来想拒绝这次直播,他从前不喜欢太多曝光的场合, 连参加求生综艺也是为了还导演人情,但到最后还是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   直播的地点设在奇讯大楼的演播室,还特意为他们准备了一桌食材, 摆了个火锅局。   刚扫了一下午楼的唐末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但碍着镜头又不敢馋得太明目张胆, 结果刚进门的喻凛满不在乎地在最边上一坐,抬手就把一碗鸭血全倒进了锅里。   宁景和问道:“饿了吗?”   喻凛瞅了他一眼:“水滚了下锅还能叫冷锅鸭血吗?”   宁景和:“……”好有道理。   见喻凛已经拿起筷子, 开始研究桌上的食材,唐末也控制不住, 跟着他拨了大半盘鱼丸下锅。   旁边正准备cue流程的主持人看着手里的台本陷入沉思,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行事如此不羁奔放,不听指挥的剧组。   不过好在这场直播本来就没有太过繁琐的流程,最开始的宣传也是打着演员轻松reaction的旗号。主持人随口说了几句开场白后,巨屏电视上正式出现《破阵曲》的片头。   【江时晏这是什么天籁之音呜呜, 每次一听这首歌就仿佛能想象到壮阔的河山和浩荡的史诗!】   【江时晏真的是天赋型选手了, 会写歌会作词唱商还高,放眼同龄的歌手找不出一个能和他对比的。】   【开始了开始了, 我期待了好多天的侯府二少爷终于要出场了!】   【笑死, 怎么感觉沈星琢和唐末的心思完全没有在电视上,他俩好像更关心火锅开没开肉熟没熟。】   今天播出的集数前半段平淡, 大多是萧溪云在金陵城中私下探查边境粮草的剧情。   火锅咕嘟咕嘟地冒起泡,等待许久的唐末垫了点肚子后, 终于提起了兴致,开始和旁边的男主你来我往地互动起来。   喻凛仍旧发挥稳定, 捞了一大块鸭血,搁在碗里,等放得凉了一些就开始暴风吸入。   宁景和见状,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了几瓶饮料,十分端水地给在场每个人都递了一瓶,然后又顺手地把喻凛的那瓶打开了递到他的面前。   瓶子刚敲在桌子上,就被喻凛更加顺手地拿走了。   【隔壁两位在努力营业,情绪价值拉满,你俩倒好在这里悄摸摸谈恋爱是吧,服务的态度也太好了吧宁景和,我真是开了钛合金狗眼,说好的高岭之花呢!】   【第一次发现沈星琢好像是个吃货哎,从直播开始到现在就没停下过,别人来做reaction他来做吃播,偶尔抬起头看一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可爱】   【给了钱来上班不好好营业就顾着吃吃吃,不是在高薪划水就是在立人设,撑死算了。】   【我靠我靠我靠,萧溪云好像要查到关键线索了!】   第一集更新结束在萧溪云在金陵近郊的官道上拦下萧景珂的画面。四十分钟过去,在场的几位嘉宾也吃得差不多了,靠在椅子上津津有味地评价着自己的演技,顺带说起拍戏时发生过的一点意外。   唐末甚至还和男主的扮演者互相揭起了老底,又顺带夸赞了几句宁景和:“在星琢没有进组前,宁师哥可是剧组NG最少的男人。”   主持人好奇地问道:“那沈老师进组以后呢?”   “他被并列了。”唐末笑嘻嘻地说道。   导播顺着她的话,把镜头切到了喻凛和宁景和那边,没料到镜头会突然转过来的宁景和顿了一下,紧接着又装作无事发生地把捞勺抵在锅沿抖了抖,将里面烫熟的牛肉倒在喻凛面前的小碗里。   主持人笑着说:“没想到星琢看起来瘦瘦高高的,饭量还挺大。”   喻凛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被撑得鼓鼓的腮帮像仓鼠似的动了好几下,才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唔,还好吧?”说着,他偏过头看了一眼宁景和,询问他的意见。   宁景和在他真挚的目光下,违心地点了点头。   忽然,电视里传来一阵马蹄嘶鸣,伴随着欢快轻巧的纯乐插曲。镜头从飞奔的马腿往上挪去,锦衣华服的萧景晏张扬肆意地出现在了所有人的眼中。   从直播开始一直漫不经心的喻凛也终于抬起头,面色诧异地望向屏幕上的自己。   虽然脸不一样,但第一次以观众的角度看自己演戏,他心里还是生出了一丝新奇的复杂情绪。   李锐在当导演之前干了五年的剧组摄影,镜头语言在圈里是数一数二的强。碧空白云绿草,枣红马驹飞驰,少年的发带被风扬起,齐齐射出的三只箭凌厉异常。   “哇,我好帅。”喻凛不由地感叹道。   唐末也说道:“确实很帅!我当时在现场的时候都没想到星琢直接就抓着弓箭上了马,这段从头到尾都是他本人完成的,那会可把导演高兴坏了。是吧,师哥?”   宁景和回头看向喻凛,颔首点头。   【你就宠着他吧】   【你就宠着他吧+1】   【你就……算了,骑射这么高难度的动作居然是由本人完成夸一下怎么了嘛!我感觉宁景和的眼睛都要挪不开了就差没在眼睛里写“这是我弟,牛逼不”】   【楼上洋洋洒洒说了半天,还局限于兄弟啊?其他人估计早就窜到隔壁花市的设定里畅游了。】   【再说一遍拿了那么高的片酬亲身上阵本来就是应该做的事,完成本职工作还能吹得这么天花乱坠啊,不如心疼下一天十二个小时都待在办公室给导师打工一个月只有六百块的研究牲吧】   【笑死了,做得好还不允许别人吹吗,踩沈星琢已经不是流量密码了哦,他的演技已经被大导认可了嘻嘻,你尽管骂,明年电影节见捏】   喻凛端着碗,靠在椅子上,一边吃着碗里的肥牛,一边掀着眼皮打量起屏幕中自己的表现。在看到萧景晏抓着长弓下马奔向萧景珂的时候,他恍然地“咦?”了一声。   他的声音不大,加上嘴里还有东西,其他人都没有听到。只有离得最近的宁景和闻言附了过去,小声问:“怎么了?”   喻凛没有说话,放下筷子指了指屏幕上自己的手,随后就似笑非笑地弯起了眼。   宁景和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一眼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虽然NG少,但这场戏拍了很多遍。成片用了喻凛最后一场的镜头,那个时候他手上的弓因为前面的多次“折磨”已经不堪重负,在喻凛射完最后一箭后,一端的弓翼直接折了。   喻凛指向的那只手呈现出一种古怪扭曲的姿态,其实是他当时在极力遮盖弓的损坏处。   宁景和瞧着他妖娆翘起的小拇指,忍俊不禁。   但在直播间的观众看来,这又是他俩背着众人说了什么悄悄话,然后心领神会地相视一笑。弹幕顿时嗑成一片,甚至还出现了几个毫不文雅的黄暴ID。   第二集结束的时候,喻凛总算心满意足地结束了他今天的晚餐。   主持人长舒一口气,直接宣布进入直播的最后一个环节:“想请问各位老师,在拍摄过程中印象最深的是那一场戏,可以写在卡片上,然后我们请直播间的观众朋友来抽两张,现场复刻——”   话音刚落,弹幕瞬间刷成了一片残影。不少人都看过《破阵曲》的原著,加上之前官博放出来的物料,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的名场面。而且根据规则,还不是由扮演角色的演员本人复刻,而是由其他演员“反串”,无疑更令人期待。   甚至还有一大群人“异口同声”地刷起了萧溪云和洛珩漠北大婚的字样。   喻凛思考了一会,写下了“萧景珂身死”,写完之后还偷偷瞟了眼宁景和的纸,见他写的是毒发的那场戏。   他俩怎么看都像是在为难唐末他们的模样。   主持人收集好了纸条,打乱顺序编写序号。直播间的观众最开始还在分析哪张纸条是哪个人写的,后面发现实在区分不出,索性破罐子破摔随便选了个号码。   最终票数最高的,分别是宁景和写的“萧景珂毒发”,与洛珩的演员写的“酒后表白”。   【不愧是我!CP圣手!我已经不敢想象那个画面有多好嗑了!】   【唐末好像看着自己即将要被咬的胳膊陷入了沉思哈哈哈哈而且宁景和刚刚是不是也傻了一下】   【看看我们星琢好淡定啊,感觉他好像完全不care这回事,可我记得雨夜表白那场原著里好像是亲了……】   喻凛看完唐末发来的剧本后,问道:“我演萧溪云吗?”   唐末说道:“如果是师哥演,你可能要踩个椅子。”   喻凛:“?”我怀疑你在内涵沈星琢矮。   “酒后表白”的戏份不比“毒发”,情绪与剧情都相对简单,两人准备好之后,其他人就识趣地退到了一边,把镜头中心让给了他们。   喻凛第一次尝试女性角色,撩起眼皮时,眼里融进了一片柔软的光,却又带着萧溪云独有的执拗,倒像是个喜欢耍性子的年下傲娇小狗。   “洛珩。”喻凛呢喃着,几分醉态地摇晃着接近,抬手抓上宁景和的衣领。   宁景和下意识地扶住了他将要倾倒的腰身,却在下一刻呼吸一滞。   喻凛歪着头凑了上来,鼻尖离他不过毫厘,温热的气息都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扑上他的脸,撩拨着他的思绪。   他的那双凤眼微翘,眼底含着促狭的笑意,黑亮的眼珠在宁景和的脸上缓缓扫过,仿佛在描摹他脸上每一寸的纹路。   宁景和嗓音干涩地说道:“萧溪云,你醉了。”   忽然,抓着领子的手松开,“啪”地一声捧上宁景和的脸。   “我没醉。”喻凛审视着他的脸,柔声说道,“洛珩啊,当年东宫初见你时我就想说……没有人夸过你吗?”   宁景和说道:“什么?”   喻凛踮着脚尖,上身的重量几乎都赖在了宁景和的小臂上。他仰着头渐渐贴近,打破了社交距离、个体距离,侵入了他的私人领域。   宁景和喉咙莫名发紧。   “夸你,说你长得很漂亮。”   他吐字很慢,尾音上挑,如同羽毛似的在心口乱撩。   宁景和的手掌贴在他的后腰,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仿佛能感受到他身上灼热的温度,烫得惊人,烧得人心上发慌。   喻凛的腰很细,宁景和的一片手掌就覆盖了大半,没有赘肉,搂起来触感却很好。   他的心又开始作乱,看着喻凛颤着睫毛再次逼近,呼吸交缠,是一个将要亲吻的姿势。   主持人犹豫地看看唐末,又点了点耳返寻求导播的回应。他手上的台本欲举又止,不知道这段能不能播出去,直播间会不会被封禁。   就在他准备动手遮挡住喻凛和宁景和的脸时,喻凛突然回撤,与宁景和拉开了距离。   “剩下的台词忘了,到这里应该够了吧?”   刚起身起到一半的主持人:“……”   正等着后续的唐末:“!”   【没啦???不可以这样的宝宝,让我看看后面的求求了,不亲也可以的呜呜】   【草枉我这么期待!沈星琢好会,要被钓成翘嘴了都】   【有一种太监看黄雯的无力感,泪目了我哭死】   宁景和垂眸看了喻凛一眼,闷声说道:“就这样吧。”   说罢,他便推着喻凛退了场,眼神示意唐末他们可以上来了。   然而有眼尖的观众注意到,宁景和坐下之后,自以为隐晦地抬手摸了下耳垂。   【等等,你小子耳朵怎么也红了!该不会是……】   【他道心破碎了他凡心大动了,我见他演了这么多年的戏第一次见到他害羞,很难说不是因为代入现实真情实感了!】   【能不能给宁景和留点面子啊,他就是太过入戏合理扮演了一个被老婆勾魂的男人罢了,最多也就是今晚回去彻夜难眠[点烟.jpg]】   【但是沈星琢完全没有反应哎,他怎么还玩起了手机?】   喻凛摸出了口袋里的手机,从刚才他们对戏开始,他的手机就一直传来震动,也不知道是谁的消息怎么紧急。   然而解锁之后,入眼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发来的短信:   [你和宁景和进展到哪一步了?]   [我知道你是想气我。]   [之前把你当作替身是我不对,重新给我一次机会,沈星琢]   喻凛皱了皱眉,一个顺手就把这个号码丢进黑名单。   【什么怪东西。】 第58章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弹幕一句成谶, 宁景和当天晚上回去后,果然没有睡好。   夜里翻来覆去地做着同一个梦,梦中依旧是那片诡谲的海, 云被撕碎狂风翻涌,昳丽的青年靠在他的怀里,一双潮湿的眼自下而上地注视着他, 眼帘轻微地颤动着,红意冲破领口一路攀上, 连眼角都漫开旖旎的红。   海浪打在他们的身上,沾湿衣服, 柔软清瘦的腰身若隐若现,视线往上, 白皙的皮肤上两抹艳色,宁景和克制隐忍地闭上眼,可视线被剥夺,所有的感官愈发敏锐起来。   贴在后腰上的手指不自觉收紧,把衬衣都要揉皱, 怀里的青年发出“嘶”的一声轻哼, 平白又在他躁动的心上添柴加火。   微凉的鼻尖贴上自己的脸,像是在耳鬓厮磨, 远比直播时的亲密无间, 开口时嗓音都哑得惊人,但语气又莫名的软, 像在撒娇,撩拨得人心猿意马。   他说:“哥啊……”   “有没有人说过, 你其实……”   宁景和没有听清他剩下的话,抬起手遮挡了扑上脸庞的呼吸, 把那张扰人心魄的脸挡在掌下。   “别折磨我了。”在梦境的最后,宁景和声音低哑地说道。   拜这一场暧昧的梦所赐,第二天宁景和到赵瑾瑜的工作室时,浑身冷冽的气压散开,琥珀色的眼淡漠地垂着,尤其再配着白得似雪的衬衫,活脱脱一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禁欲模样。   看得赵瑾瑜都呆愣了片刻,问道:“你今天是怎么了?心情不好?还是看上了我们团队里哪位姑娘,把我这当秀场了?”   “没有。”   宁景和拉开椅子坐下,卷起的衣袖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肌肉,手腕还挂着一块银蓝色的表,表带正好卡在凸出的手骨上,莫名地性感。   赵瑾瑜暗骂了一句闷骚,又说道:“知道的你是来演左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演的是市局对面上市公司的霸总。下一秒就要让我天凉王破。”   宁景和对于这等调侃不以为意,把剧本往后翻了几页,问道:“沈星琢怎么没来?”   赵瑾瑜说道:“人早来了,去楼上咖啡厅吃早饭了。”   宁景和“嗯”了一声,指腹在页角揉搓过一道印痕。   ……   喻凛倒不是无意跳着这个时间来咖啡厅吃早饭的,毕竟他向来好应付,周曜随便买几个包子都能把他的早饭垫巴过去。   他来这里是为了等人。   赵瑾瑜的工作室位于鹭城商区的大楼十五层,而从十七层往上,就都是江时晏的签约公司泛音的地盘。   这个世界原本的剧情已经崩得差不多了,不然按照原来的进程,此刻的他在《破阵曲》播出后,已经因为拙劣的演技被全网大嘲特嘲,加上在剧组故意刁难宁景和的事情爆出,风评几乎是江河日下。   至于江时晏和宁景和,自然会在日渐相处过程中逐渐亲昵,经受双重打击的沈星琢也不会善罢甘休,最终在无数次联系不上江时晏后,直接杀来了他的公司,开始了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哭诉与挽留。   完成了这个节点剧情之后,剩下的就只剩下教唆私生粉的环节。   喻凛不喜欢这种下作的害人手段,但担心系统又会像之前那样强制执行,虽然他的精神力或许还有办法抵抗一次。   江时晏按照惯例走进咖啡厅时,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落地窗边,心不在焉地嚼着法棍三明治的喻凛。   他的眼睛瞬间一亮。   昨晚他“无意”刷到《破阵曲》的直播,点进去看了很久,虽然心里一直在催眠宁景和对沈星琢的那些照顾是剧组台本,为了炒cp贡献热度有意为之,但看着他们的那些亲昵互动不免还是心烦意乱。   更不用说最后反串表演的环节。   江时晏再也无法忍受,控制不住地给他发去了很多消息,最终都石沉大海,连自己的号码也被再次拉黑。   他本来想找个时间亲自登门去找沈星琢说清楚,却没想到一大早就能在公司底下见到他。   江时晏甚至在想,沈星琢就是因为放不下他,所以在看到他有了回心转意的意向之后,也跟着内心动摇,主动送上门来。   但他已经知道后悔了。   太长的时间没见,他对宁景和的感情已经淡了,反倒是对原先从未动过心思的沈星琢起了兴趣。他无法忍受沈星琢果断的抽身离开,也无法忍受他与宁景和的亲密无间,如果他愿意回来,他们可以重新开始,他会试着弥补对他造成的伤害。   江时晏这么想着,脸上露出了释怀的笑,放轻了脚步朝喻凛走去。   没想到,距离刚到两米,喻凛就发现了他,偏过头懒散地朝他了过来。   喻凛的嘴里还含着半块的法棍,声音含糊地说道:“我等你很久了。”   他这副样子太有迷惑性,江时晏没有察觉出他用的根本不是旧爱重逢的语气,而是接近一种“我来送你上路”的阴森语调。   江时晏扫过咖啡厅里的布置,说:“我们换个地方聊?”   喻凛把最后一口法棍塞进嘴里:“好啊。”   江时晏还以为他会介意自己这种避开公众场合的行为,闻言松了一口气。   两人搭上电梯,到达了十四层的空中花园。   喻凛不着痕迹地森*晚*整*理朝斜上方望了一眼,打了个哈欠,随意找了一张长椅懒洋洋地坐下。见江时晏朝他走来,他直接挪到了椅子中间。   江时晏一顿,也猜到了他的故意使坏,但没有挑破,在他的身边站定。   “你为什么会喜欢宁景和?”   “我承认,最开始确实是把你当成宁景和的替身。”   两个人同时开口。   喻凛微微眯起了眼睛,有些疑惑。   【有点不太对劲。】喻凛说道。   见喻凛犹豫了下来,江时晏继续说道:“我和宁景和认识的很早,最开始是在大院,那个年纪的孩子大多上房揭瓦人嫌狗憎,只有他不一样,他不喜欢理人,我们就偏偏喜欢逗弄他。”   “哦。”喻凛兴致缺缺地应了一声。   “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喜欢同性就是因为宁景和,高中的时候,早就忘了原因,可能是争锋相对久了,莫名奇妙的就……”江时晏一字一句地、语调平平地陈述着,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再后来就是大学四年,我俩各自闯出了一点名声,本来打算温水煮青蛙,但还没开火他就出了国。我有段时间很迷茫,忘不掉他,想申请一起出国去找他,但又不甘心放下国内闯出的事业,一直到遇见了你……”   “你和他的脸,有几个角度真的很像。”   喻凛嗤笑一声,不打算听他逼逼叨叨、感动自己的深情,正准备开口直接质问“你就那么喜欢他”,然后快速推完进程准备走人,就见江时晏突然俯身,幽幽地看向他。   “但是我现在发现,我对他没有感觉了。”   喻凛:“嗯?”   “昨晚的话不是作假,我想和你重新开始,星琢。”江时晏柔声说道,“我不爱他了,我想爱你。”   江时晏说着,竟抬起手,作势想要去搭喻凛的脸,磁性勾人的嗓音诱哄式地低语:“原谅我吧,我们重新开始,这一次我会对你好的。”   喻凛后知后觉:“原来昨天的短信是这个意思。”   他还以为是江时晏被他气昏了头,换了一种威胁方式。   如果是原本的沈星琢在这,大概会感激涕零、涕泗横流,当场被他哄骗成功。   喻凛嘲讽地笑了一声,在只手即将碰到自己的时候,凶狠地一掌拍下。   他甚至收了几分力,克制着自己没当场拧断他的手。   喻凛冷漠地说道:“你有病吧?”   “之前在一起那么久你不闻不问,现在却来说喜欢,你没觉得自己的心转变得太快了吗?”   “宁景和出国你就找替身,人回来了你毫不留情地抛弃,结果发现宁景和对你没意思,回头一看又觉得沈星琢好骗,所以选择调剂了?”   江时晏皱了皱眉,连着被怼了两句,心头的火气也冲了上来,但他还记得自己的目的,也在暗自安慰沈星琢有点脾气也正常,于是压抑着情绪,表面心平气和地说道:“不是你想得那样。星琢,就像我从前容许你犯错,你也该容许我一次,听我说完可以吗?”   喻凛懒得和他再多说什么。   眼眶上传来酸胀的感觉,预感系统又要强行修正沈星琢的人设,喻凛猛地站起就要往楼里走。   【这回是他的问题吧,为什么又算在我头上……】   “等等,沈星琢——”江时晏转身追了过来,伸手去抓喻凛的腕。   就在这时,空中花园的门被“嘭”的一声打开。江时晏被吓了一跳,闻声抬头看去,只见宁景和冷漠地站在门边,凉凉地望向他们。   江时晏惊讶地说道:“你怎么在这?”   喻凛也压制不住系统的控制,眼眶里悬挂的泪瞬间滴落了下来。   不管是谁看了,都能想象到刚才发生过什么事。   宁景和抿唇不言,款步上前,经过喻凛时他甚至察觉到被他带起的风。   下一秒,宁景和行至江时晏的身前,没给他反应的机会,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 第59章   宁景和抬手勾住喻凛的膝盖, 将他打横抱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露天花园。   喻凛的眼泪还在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不要钱似的流个没完。他在人设修正功能的控制之下说不了一句话,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靠在宁景和的怀里,委屈得像个小媳妇。   但还好只是掉眼泪,没让他做出其他过激的反应。如果刚才系统操控他哭着回去和江时晏复合, 那他拼着残缺的精神网也会强行把这股力量压下。   沈星琢本人固然爱江时晏,但未必卑微没有骨气。   不一会, 宁景和把喻凛抱到茶水间时,修正功能的效力已经过去。喻凛面无表情地抹开脸上干涩的泪痕, 声音黏糊地说道:“想喝水。”   宁景和的眼皮掀了掀,不知道是不是这里的灯光太暗, 喻凛竟觉得他的瞳孔颜色比平时深了许多,像是不可探寻的渊。   宁景和冷着脸,走到桌台上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喻凛捧着杯子咕嘟咕嘟地喝完,又张着嘴喘了几口气,才把方才抽泣时哽在胸口的那股难忍的气给压了下去。   宁景和故作镇静地开口:“你和他……真的在一起过。”   他这一句不像疑惑, 语气更接近陈述, 甚至还带了点难以克制的落寞。   喻凛不以为意地回道:“早分啦,谁年轻的时候还没眼瞎看上过几个人渣呢。”   宁景和垂眸落在喻凛通红的眼睛上, 眼眶似乎还含着泪水, 肿得像个核桃,又像是清晨含露的花, 轻轻一刮又能落下泪来。   宁景和的心情莫名的开始烦躁,他磨了下后槽牙, 抬起手,指腹擦过喻凛的脸颊, 帮他揩去残留的泪痕。   是以往他不会轻易做的举动,此刻却在江时晏的刺激下再也忍耐不住。   喻凛就算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他不同寻常的情绪,食指勾上宁景和的虎口,安抚似的蹭了一下他的掌心。   “哥,别为他生气。”   宁景和凉凉地说道:“不是生气。”   其实更多的是恶心。   他虽然没有听到所有的对话,但也差不不了多少,足够拼出一场全貌。   于是先前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有迹可循,江时晏在求生综艺上怪异的态度,后来莫名的嘘寒问暖,还有前阵子的挑衅,以及他和沈星琢在高尔夫球场的偶遇——种种一切都早有端倪却在此刻才迟钝地串联在一起。   “……你当时在鹭城一中说的,原来是这个意思。”宁景和自嘲地轻笑了一声,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   却见喻凛松开勾着他的手,转而在他的脑袋上揉了揉,像是哄小孩的模样:“没关系的哥,年轻的时候被人渣看上过也不是什么大事。”   宁景和险些要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明明几分钟前还在自己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现在反倒还安慰起他来。   不过让他恶心的,也并不是江时晏对他的感情。   宁景和反而最不在乎的就是江时晏对他的感情。   “好啦,我休息够了,回去吧。”喻凛起身,“再耽误一会赵姐也要生气了。”   宁景和说道:“今天算了,我去和她说声,然后送你回去。”   喻凛眨了眨眼,拒绝道:“不要。”   “哥,这次算不上什么大事,不值得我们为它耽搁太多的时间。”   宁景和沉默地看着他。   喻凛却直接动了手,抓着宁景和的肩膀替他转了个方向,半边的身子都贴着他的背,将人往茶水间外推。   “走啦,别让赵姐等急了。”   宁景和实在拗不过他,小半分钟后才闷闷应了一声“好”。   “还有一件事——”正要推门时,喻凛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如果今天传出了江时晏相关的消息,你那边可以先不回应,交给我处理吗?”   宁景和皱着眉,疑惑:“嗯?”   “他被你打了,不会善罢甘休。而且这里这么多人,消息很快也会传出去。”   “后续交给我处理吧,哥。”喻凛赖唧唧地说道,“放心,不会委屈你的。”   宁景和瞥了他一眼,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事情果然如喻凛所说,下午的剧本围读还没结束,网络上已经铺天盖地地都是宁景和在泛音楼下把江时晏打了的消息。   空中花园不是什么私密的场所,选在那个地方,喻凛早有预料他和江时晏会被好事者拍下。更不用说宁景和抱着他上楼的时候,毫不遮掩,路上不知道撞见了多少人。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没多久就有人用小号私信了各大营销号,洋洋洒洒又添油加醋地说明了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   虽然隐匿去了三人的姓名,但无奈特征太多,随便一猜就通通解码。   【不是,这真的不是星和景明cp粉编出来的劣质同人文吗???你说江时晏和宁景和在泛音为了沈星琢大打出手了???不仅如此宁景和还打赢了抱着人离开?】   【沈星琢到底是什么祸水啊,他是不是去哪里找人改命了,我怎么感觉短短半年不到,他真的摇身一变……我哭死。】   【我朋友就在泛音附近上班,她说今早确实在楼下咖啡厅看到了沈星琢和江时晏见面……天,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传了这么久,怎么连张图都看不到啊?众所周知造谣转发过五百的……】   【沈星琢的受抚慰爱给你家正主拉郎搞万人迷人设能不能别带上我们提巨星江时晏啊,没看到人多烦你家正主吗,还为他大打出手,别笑掉大牙了,放过江时晏让他独自美丽好吧。】   【要么同样也放过宁景和吧……最近天天看到热搜有点烦了】   【所以讨论了这么久,图呢?】   事情发酵半小时后,一位知名狗仔闻风而来,在微博里放出了江时晏在经纪人的陪同下到医院就诊的照片,以及一段投稿视频。   视频大概是在离露天花园三四层楼高的地方拍的,镜头放大了不少,有些模糊。画面从江时晏和沈星琢半途的交谈开始,然后沈星琢不知道听见了什么,不耐烦地起身离开,江时晏上前去追,却撞上了突然出现的宁景和。   视频只拍到了宁景和打的那一拳,随后拍摄人似乎就被吓到了想去喊人,一阵天旋地转后戛然而止。   【我之前真的以为是粉丝的奇葩造谣,不是这真的啊???宁景和看着就不像是会打人的样子,这他妈的为什么啊?】   【笑死了粉丝天天吹什么高岭之花人淡如菊,到头来还不是暴力男一枚捏,只能说真的很会装。】   【现在事情的全貌还都不知道,妄下定论小心后面反转被啪啪打脸哦,奉劝某些人积点口德。】   【别说了,肯定是二男争一,沈星琢你真的很会挑,吃的真好!】   喻凛靠在椅子上刷着微博的消息,赵瑾瑜在正中间的位置上一脸懊恼地捂着头,小声抱怨道:“这都什么事,我就说你们两个怎么出去了这么久还一起回来了。”   宁景和被经纪人的一通电话喊了出去,现在还没有回来。微博上关于这件事已经衍生出了好几个版本,但奇怪的是冲上热搜词条的只有三个人的名字,并没有“打人”这样明显的字样。   喻凛翻出微信小号里唯一一位联系人,简单明了地发了个“1”。   对方很快回复了一句:[收到。]   很快,又一个营销号声称自己在前段时间“不经意间”得到了一段民宿录音,录音时间正好是在求生综艺节目组离开小镇度假区的前一天,而录音内唯二的两位主角,正好就是今天热搜上的其中两位。   江时晏的声音很有辨识度,是名副其实的大嗓,粉丝常常吹捧他是音色流氓,不论和谁合唱都能一耳辨别。   就算听不出来,把求生综艺的同期声拿出来对比一下,也能瞬间明了。   【卧槽卧槽卧槽,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啊,这么刺激,一爆就是两个大瓜???江时晏居然和沈星琢谈过,之前不是一直说是沈星琢单方面倒贴,江时晏很烦他吗?】   【天,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我想说居然真的给沈星琢舔到了啊,早就听说他进圈是为了追江时晏。】   【谈就谈了呗,这么大个男的还不容许他谈恋爱了?你情我愿的事,而且他俩就算谈了和宁景和又有什么关系,动手打人就是不对好吧】   【楼上屁股歪得别太明显了,听不出来录音里明显是江时晏在掌握话语权好吧,什么知道错了再来找我,我看就是在pua吧。那么喜欢祝你以后的对象也在公众面前冷暴力你,装出很烦你的样子,然后私底下还精神pua哦】   【一个录音能说明什么,现在ai什么不能合成啊。】   【在?之前口出狂言的江时晏粉丝,出来看看捏,你家哥哥真的和我们万人迷沈星琢谈过呢嘻嘻】   ……   宁景和终于打完电话,推开玻璃门走了进来,大概是听经纪人说了录音的事情,他看向喻凛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复杂的审视。   “你……”   喻凛眨了眨眼,说道:“我说过,交给我的。”   宁景和叹了一口气:“你经纪人知道吗?”   喻凛说道:“通过气了。”   他昨晚就给周曜打了预防针,拿过了所有的主动权。至于耗费了多少精力,浪费了多少口舌,那都是另外的事情。   赵瑾瑜估摸着出了这档子事,他俩也没有心情继续对剧本了,索性直接提前下班,顺带着明天也放一天假。   宁景和跟着喻凛坐着电梯到了地下车库,在后者经过自己车位附近时突然发难,抓着喻凛的手臂的二话不说地就把他拉到副驾驶旁,打开车门塞了进去。   喻凛按下车窗,仰着头疑惑地看向他。   “我送你回去。”宁景和说道。   喻凛又望向看到一切下车走来的周曜,手指点了点宁景和的胳膊,对他说道:“宁哥说他要送我,周曜哥,麻烦你把车开回去了。”   周曜:“……”   宁景和解释道:“我有话想和他说,抱歉。”   周曜只能无奈地钻进了自己的车里,并且在看到宁景和坐进车内,启动离开后,忿忿地跟在他的后面。   “你是不是早就想到了今天发生的事。”车子驶出地下室后,琢磨了许久的宁景和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喻凛偏过头看着他的侧脸,说:“嗯。”   “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一些东西。”喻凛说道。   “那我……”   “别生我气,哥。”   ……算不算是破坏了你的计划。   绿灯跳转,宁景和停下车,诧异地转过头,撞进了喻凛黑亮的眼睛里。   喻凛的手掌搭上他的手臂,像是给猫顺毛似的来回滑了几道,继续说道:“别生我的气,我不是故意把你牵扯进来,本来我只是想录完就走的。”   宁景和感觉自己躁动的心绪都在他的小动作下抚平了大半,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你真的是……”   “而且,我威胁过他了。江时晏要面子,不会提到你的事。”喻凛说着,点开手机切换到微博首页。   最上方一条截然是江时晏三分钟前发出的澄清:   【@江时晏:只是误会,已经解决,打扰大家。】   而下面那条,则是喻凛在五分钟前的微博。   【@沈星琢:谈过,分了,不允许有黑历史是吗?】   宁景和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很想把他抓回去藏起来,顺便再研究研究他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绿灯亮起,车不得不再次发动。   宁景和收回视线前,轻轻叹了声,说道:“我没生气。我只是担心会影响你的计划。”   喻凛的眼睛转动了一下,轻飘飘地扫过他紧抿的唇,没头没尾地问:“哥,你上午打得爽吗?”   宁景和一愣,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喻凛弯着眼睛:“我看得爽,这就够了。” 第60章   从车上下来, 再到电梯门口,最后上楼,喻凛几次以为宁景和要走, 没想到最后他竟然一路把自己送到了家门口。   输了密码开了门,喻凛回身望向宁景和,见他欲言又止地好像想说什么, 思考了一小会,开口问道:“你要进来坐会吗, 哥?”   宁景和不置可否,微动的上半身暴露了他的想法。   防盗门被他“咔哒”一声带上。宁景和站在玄关, 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沈星琢。”   喻凛不明所以地转过头, 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下一秒就被往前一扯,撞进了宁景和的怀里。   是一个带着干净清冽味道的拥抱。   喻凛的仰着头,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鼻子微微皱了皱, 疑惑地喊了一声:“宁哥?”   宁景和的左手搭在他的后腰上, 掌心的温度有些烫,让喻凛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反倒还把自己往宁景和的怀里又送了一点。   另一手则穿过他的手臂下方, 按在了他的后脑勺,喻凛能感觉到宁景和的手指穿过自己的头发, 他被迫抬起的手有些无所适从,僵在半空中, 不知道该放在那里。   拥抱大概是人与人之间最特殊的亲密方式。双臂包裹,皮肤触碰, 两颗截然不同的心紧密贴近,无论是心脏的跳动还是对方的呼吸,亦或是肌肉的战栗都能感受得一清二楚。   坦诚相见,毫无保留。   对于喻凛来说,这样陌生的感觉,还是第一次。   宁景和好像在揉他的脑袋,温热的手指擦过后颈,喻凛不自在地偏过头避开了他的触碰。   “痒……”喻凛靠在宁景和的颈窝,小声说道。   宁景和闻言,松开了手。   他站在喻凛身前,垂着眼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才说道:“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如果你需要,可以告诉我。”   温暖的拥抱甫一离开,喻凛没反应过来,甚至还有些留恋。   他迟钝地点了点头,又听宁景和说道:“他不值得。”   喻凛:“嗯?”   “他不值得你动心,也不值得你伤心。”宁景和犹豫了一会,似乎做了好一段心里斗争,才缓缓说道,“忘记他吧。”   说完,宁景和也有些不自在地摸了下鼻子,最后看了喻凛一眼,没等他回复,就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早忘记了。”   宁景和的脚步一顿,偏过头,喻凛冲他勾了勾嘴角:“他不是好东西,我跟你说过的。”   宁景和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在他准备关门的时候,喻凛突然跟了上去,卡住了门框,探着头,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哥,路上小心尾巴。”   宁景和没太懂他的意思,但还是应了一声“好”。   喻凛歪着头看着合上的电梯门,想起宁景和刚才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结合起江时晏莫名其妙的表白,心里突然生出一丝怪异的想法。   喻凛疑惑地问道:【江时晏为什么要和我表白?】   007:【我也很想知道。】   【唔。】喻凛停顿了一下,又说,【……算了。】   他也不是很想探究江时晏的想法。   他只是觉得,江时晏能够转变,对他起了奇怪的心思,那宁景和呢?   没过几分钟,在停车场里好不容易等到宁景和离开的周曜终于能够下车上楼。一开门,难得没有咋咋呼呼的疑问,而是眼神复杂地对陷在沙发里的喻凛上下打量了一遍,撅着嘴,一副委屈又可怜的模样。   “周曜哥。”喻凛问他:“昨天和你说的事,准备好了吗?”   周曜走到沙发边上坐下:“好是好了,但是星琢……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喻凛懒洋洋地说道:“唔,让大家看看以前沈星琢有多喜欢一个人渣而已。”   周曜说道:“可是就算发出去了,江时晏也可以说是你一厢情愿,他毕竟没有原则性的错误。”   喻凛拿出手机,手指随意地在屏幕上滑了两下,点进了被他放出黑名单的江时晏的聊天界面中。   之前的聊天记录已经清空,新的记录里,第一条是一个录音文件。文件名是系统默认,没有改动,上面的日期正好是今天,而录音结束的时间,则是上午十点。   “他不会的,如果不想被人知道更多的事情。”   ……   吃瓜的网友们历经三次起伏,终于把三人今早发生的事捋通顺了,其中还有几位热心人做了省流版概括。   本来以为事情会随着沈星琢和江时晏的两人的微博到此为止,虽然也有人开始考古起沈星琢进入娱乐圈后的桩桩件件,非要从蛛丝马迹里扒出他和江时晏的恋爱时间线,但这也只是不足为凭的猜测。   结果谁没想到,当天晚上,喻凛的经纪人手滑点赞了一位“素人”的微博小号,即使很快取消了点赞,但还是被眼尖的网友给抓了个正着。   那条微博很简单,只有短短几个字:那就重新开始吧。   可是顺藤摸过去的网友却发现了不对。这位“素人”在他的微博里清清楚楚地记录了他和他的伴侣的恋爱历程,从最早热烈的示爱到成为情侣的欣喜,还有后续途中的悲欢起伏,中间还夹杂着江时晏的各项商务资源、写真专辑的转发,数字专辑的购买记录。   以及他倒数第二条微博的发送时间,则和江沈二人分手那天的日期一致。   更不要说这个账号只有唯一一位关注。   它的主人已经不言而喻了。   【#沈星琢小号#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这个瓜我从下午吃到晚上,几次以为要结束了其实都没有结束……很难不让人怀疑这里面有什么阴谋,他们三个里面到底是谁得罪了人?】   【首先排除宁景和,感觉他真的只是一个见义勇为的路人。】   【刚刚把沈星琢的小号微博都看完了,本来分手录音爆出来就觉得他挺卑微的,现在感觉更惨了。设想一下你为了年少时喜欢的偶像逐梦演艺圈,终于等到他答应了你的告白,你满心欢喜,以为自己终于摘到了是天上的月亮,却没想到等待你的只有无休止的冷暴力和粉丝的轻蔑与辱骂,我真的要怜爱了。】   【倒也不用把沈星琢想得这么惨,我感觉他离开某人后发展得反而更好,萧景晏爆了,又接了赵瑾瑜的新戏,说不定某人就是让他历劫的,跨过去了还不是咔咔转运】   【沈星琢真的好爱,江时晏也确实不做人,只能说宁景和那一拳打得真好啊,决定去星和景明的超话里买个房不走了,我真的会嗑死】   【只有我觉得这一切都是沈星琢一手策划的吗……怎么就正好这么巧都爆出来了,而且那个录音到底是谁录的?肯定是他早就准备好了】   【算了吧,就沈星琢那脑子和小号里那个恋爱上头的劲,他能策划搞江时晏这出,我倒立洗头。】   【江时晏的粉丝别洗啦,这么爱他不如也学沈星琢买个几百张的专辑看看实力?】   【江时晏粉转路,我觉得沈星琢真的爱过,他小号里面转发的那些物料专辑周边啥的比我这个真情实感追过的还全,而且都是刚发没几分钟就转了的那种,如果这都不是爱大部分的江时晏粉都要被开除粉籍。而且,以我这么多年黑沈星琢的经验,他的脑子是真的布不了这么“复杂”的局……】   【我也感觉,沈星琢要是有这忍辱负重的脑子,也不至于被骂这么多年。】   沈星琢的微博粉丝数量一晚上增加了一百多万,喻凛拿着手机漫无目的地浏览着热搜上的信息,脑海里嘈杂烦人的深情值已经开了屏蔽。   但他还是时不时地会喊007调开后台数据看上一眼,目前的统计数据已经突破了百万,互联网的效率与流量确实不可比拟。   喻凛冲007炫耀道:【怎么样?】   一阵叽里呱啦不知所言的数据乱流过后,007终于拖着疲惫的嗓音说道:【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干。】   【不好吗,物尽其用。】   007:【……】神xx的物尽其用。   过了一会,007又说:【不过……我想起了小时候做过的白日梦。】   喻凛好奇道:【什么?】   【如果联盟几十亿人一人给我一块,我大概就能成为富翁了——你现在就是这个情况,一个吃瓜路人贡献一点深情值,一百万人贡献一百万点深情值。】007说着,突然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喻凛调侃道:【怎么,你开始羡慕我了吗。】   007:【……没有。】   【照今晚的情况,我们应该很快就可以走了吧?】   007沉默了片刻,说:【估计要不了多久。】   喻凛把手机往旁边一丢,摊开双手靠在沙发上,琢磨了有一会,才说道:【如果我想延长待在这个世界的时间,可以用深情值换吗?】   007诧异又警惕地问:【你不想走?】   【当然要走。】喻凛说道,【但万一我还有想做的事没有做完,你们又要把我强行抽离,我会很不高兴。】   007说道:【……我可以帮你问问。】   几分钟后,007去而复返。   【我上司说,】说着,007机械的嗓音忽然一变,换上了一副吊儿郎当的口吻,【可以,五百深情值延长一天。】   喻凛轻笑一声:【还真是狮子大开口,上个世界的深情值也才两千多。】   007无言以对,决定装死。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不小心更改了屏蔽功能,原本安静的脑海里又开始跳出深情值的贡献提示。   【深情值+80,贡献人:江时晏】   喻凛挑了挑眉,阴阳怪气地说道:【他不会也在看沈星琢的小号吧?】 第61章   江时晏确实在看沈星琢的小号。   他不是不知道沈星琢对自己的感情, 只是从前从未正视过。他厌烦他的过分黏人,无时不刻的示好关心也让他窒息。对于江时晏而言,曾经的沈星琢更像是宁景和离开之后, 他用来满足自己情感空虚的工具。   翻阅沈星琢小号的时候,江时晏其实没有太多的意外。他知道那些自己不曾在意的小事对沈星琢而言都格外珍贵,也知道他时时被自己的一言一行牵绊, 只要是和自己有关的风吹草动,都能在瞬间牵动他的情绪。   但他想了想, 他大概并不怀念和沈星琢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因为就算重来一次,那时他对沈星琢的态度依旧不会改变。   真正让他动心的, 是林南知给他看的视频里,那个完全不同的, 明艳、张扬,挑衅的目光都带着慵懒欲气的沈星琢。甚至那张脸上都找不到与宁景和的半点相似。   而唯一让他懊悔与不甘的,是这样的沈星琢,再也不是一个满心满眼都只有他一个人的、独属于他的沈星琢。   不久之后,沈星琢的小号微博被全部隐藏, 周曜发微博说明自己之前只是无意手滑, 希望大家不要去打扰那位“素人”。吃瓜群众的心跟明镜似的,但既然沈星琢和他的团队不愿意认下那个小号, 他们也不打算过分追着这位“受害者”强行逼迫他认下这些“伤心事”, 而是转头轮番艾特起了江时晏,喊他如果是个男人就出来说话。   江时晏的经纪人拉着团队紧急开会, 忙得一个头两个大,毕竟江时晏和沈星琢今早的对话已经被后者录下, 江时晏亲口承认的替身比恋爱冷暴力分手严重得多,他们不论怎么讨论, 最终的方案都是硬着头皮承认下来,免得嘴硬之后沈星琢那边丢出更多的证据,那才是真的无法挽回。   于是在第二天上午八点整,江时晏发布了一条道歉微博。微博洋洋洒洒一大段,先说他与沈星琢在何时相识恋爱,又因为当时对感情处理得不成熟导致沈星琢受到多少委屈,辜负了他的喜欢,最后向他、向粉丝和公众道歉,并决定退居幕后沉淀一段时间。   格式规整得,一眼就能看出是团队商议后写得滴水不漏的“八股文”。   但还是有不少粉丝买账。   不过,要是在几个月前,沈星琢和江时晏相关的话题里免不了一边倒的局面,现在因为喻凛在《破阵曲》中的出色表现,沈星琢的风评彻底逆转,加上小号展现出来的形象实在过于让人怜爱,最近入坑的妈粉姐粉战斗力惊人,很快就在评论区和江时晏的死忠掐得分庭抗礼,打得有来有回。   【人无完人,知错就改,等你回来[爱心][爱心][爱心]】   【本来也不是很看好你和沈星琢,希望你好好休息,以后还是多长点心吧。】   【楼上的话没点歹毒的心思还都听不懂,怎么难道是沈星琢强迫你森*晚*整*理们纯情大男孩和他谈恋爱?还是沈星琢强迫他对自己语言暴力了?这么看不上沈星琢怎么分手了还回去找人家呢】   【谈个恋爱而已,分手就分手了,不知道一群人在激动个啥,而且那么久的录音怎么现在才爆出来,难道不是有什么目的?】   【在?多少钱一条,发来看看,一起赚成吗?】   【先去医院看看脑子吧哈哈,祝福你也被你也被你对象冷暴力pua也被他的舔狗们骂几千条哦】   粉丝打归打,沈星琢的团队始终没有再对这件事进行回应,大有连个眼神都不愿意施舍的意思。   喻凛在家睡了一上午,快饭点的时候被周曜喊了起来,两人找了间附近刚开的餐厅,决定出门进食。   因为离家没多远,喻凛穿得随意,宽大的T恤罩着不过膝的运动短裤,暴露在外的两天小腿白得发光。   他跟在周曜后面走出小区,未打理过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握在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点开一看是宁景和发来的消息。   [ Re.:中午一起吃饭?]   [ Felix:[餐厅地址]]   [ Felix:我和周曜哥要去这,你要来吗,哥?]   宁景和犹豫了有一分钟,才缓缓回道:[好。]   得到回复之后,喻凛高兴地把手机关了,抬头一看,周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红绿灯旁,正无奈又委屈地抱着手臂等落后了十几米的喻凛过去。   喻凛正要小跑过去,却在不远处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车。   银灰色的帝豪,很新,像是刚买没多久。沈星琢住宅所在的小区,住户大多非富即贵,这样的车尤其少见,更不用说昨天宁景和送他回来的时候,他从后视镜里看到过一辆一模一样的车。   也就是他提醒宁景和的那条尾巴。   喻凛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还没拿好主意,余光里突然瞟见了一个人。   那人戴着口罩,鸭舌帽挡住了上半张脸,不辨男女,手上不知道拿了什么,背在身后,正快速地朝他逼近。   注意到喻凛即将转过头来,那人立马加快了速度,手中的东西愤恨地朝他砸了过来,嘴里还歇斯底里地骂道:“贱人!你他妈的离我老公远一点!”   “星琢!”   下一刻,重物坠地。   喻凛在他正要跑向马路对面时,一把抓上领子,用力一扯,直接把人压在地上。手掌按上他的脑袋,膝盖狠狠地抵在他的腰上,那人扭着头贴在地上挣扎了两下,蹭得灰头土脸依旧动弹不得。   周曜匆匆跑到他的身边,看了眼掉在地上的塑料瓶子,慌乱地扫过喻凛裸露在外的皮肤,问道:“星琢,你没被溅到吧?这他妈是什么东西?”   喻凛指了指瓶子里剩余的液体,示意周曜拿过来:“不如直接问问他?”   ……   周曜报了警,跟着警察一起押着那人去了派出所,而喻凛则被交给与警察同时到达的宁景和,送去了医院检查。   【世界线又消失了。】从宁景和的车上下来,喻凛听到007冷淡的声音。   他好奇地问:【为什么是现在?】   按道理不应该是在今天,因为原本的世界线还有一个关键的剧情点——   喻凛很快地反应过来:【他就是那个害宁景和差点坠桥的私生?】   如果肇事的人提前拘留,后面的事自然不可能发生,也难怪世界线会在这个时候消失。   007说道:【应该就是他。】   喻凛思索了一会,问:【我还没去找他,怎么就先送上门来了。】   007想了想,解释道:【私生粉,大多对正主抱有病态狂热的“爱”,把他们当作自己的私有财产。而你扮演的沈星琢,在他那看来,大概就是斡旋在两个男人之间的妖艳贱货,他既认为你不配高攀他的正主,也嫉妒你能和宁景和亲近,估计从昨晚上就琢磨好了要来找你麻烦。】   喻凛冷笑一声,下了定论:【脑子有病。】   瓶子里装的是冰醋酸,还好浓度不高,喻凛又闪避及时,只溅到了几滴,没有什么大碍。   护士给他消毒冲洗的时候,宁景和就在旁边一刻不离地看着,脸上的表情阴得像山雨欲来前的天,喻凛还是头一次见他这副模样。   “没事的,就像被开水烫了一下。”喻凛安抚地说道。   旁边的护士冷漠提醒:“被开水烫了也很危险。”   喻凛:“……”   宁景和阴着脸,说道:“昨晚不应该只甩掉他。”   他要是当时就把那个人送进去,今天也不会出这种事。   “不怪你,哥。”喻凛说道,“就算你昨晚把他送进去了,也只能关个几天,他出来后还是会来找我麻烦。”   要么就是找你麻烦。   反正都差不多。   左右他的身手比他哥厉害了不少,还不如直接来找自己,要是宁景和出了什么事,喻凛很难控制自己不会……弄死那个人。   宁景和面色更沉了,语气也愈发不善:“我不会让他这么轻易地出来。”   喻凛眨了眨眼,掩盖下眼底一闪而过的狠厉,仰着头对他弯了弯眼睛:“饿了,不想在外面吃了,想回去吃哥做的饭,行吗?”   宁景和愣了下,脸色缓和了不少,在喻凛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护士很快处理完喻凛的手臂,交代了几句后就放他们离开了。   因为有宁景和照顾喻凛,周曜在警局录完口供,联系了律师后就径直去了公司。   宁景和开车把喻凛送回家,路上把手机丢给喻凛让他在生鲜超市的小程序里点几样想吃的食材,直接送到家里,谁想电梯刚打开,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江时晏。   小区保安认得他的车,楼幢门禁也没改,只是喻凛回来一天就换了电子锁的密码,江时晏只能在门口等他回来。   看到两人一起出现,江时晏的脸上明显闪过了一丝古怪的表情,但他很快调整过来,视线在喻凛身上游走了一遭,说道:“我看到消息,说你被私生粉袭击,过来看看。”   喻凛挑了挑眉,说:“现在你看到了,全须全尾,可以走了。”   江时晏看向他身后的宁景和,目光闪烁了一下,又看向喻凛:“我们单独说几句话。”   喻凛道:“我没什么能跟你讲的。”   说罢,就要越过他。   江时晏顿时往旁边迈了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五分钟,很快。”   喻凛不耐地白了他一眼,思考了几秒钟,对宁景和说道:“哥,那你先进去?”   宁景和不情不愿地皱了皱眉:“不行。”   “他说了,就五分钟,很快的。”喻凛在他的背后偷偷扯了扯,“冰箱里好像还有点水果,饭前会有沙拉拼盘吗?”   宁景和最终还是扭不过他,答应了下来。   然后当着江时晏的面,在电子锁上输入密码,开门进了屋内。   进门前,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还回过头冷冷地和江时晏对上了一眼。   江时晏被他看得也有些面色不虞,看到门关上后,开口第一句就是:“你都把密码告诉他了?”   喻凛走到门口摆放的小熊座椅前坐下:“和你有什么关系?”   江时晏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劝慰自己没必要在这种事上和喻凛过多拉扯,适时转移了话题,说:“我按照你说的,没有把宁景和牵扯进来。微博也是按照你的意思发的,你满意了吗?”   喻凛:“还行。”   江时晏对他这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有些气恼,但还是耐着性子继续说道:“沈星琢,我也看了你的小号。”   喻凛敷衍地反问道:“怎么,突然被感动到了?发现以前的沈星琢很喜欢你,和现在的沈星琢相差甚远,所以又不平衡啦?”   江时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我确实后悔了,也确实……想和你重新开始。真的没有机会了吗?”   喻凛突然撩起眼皮,正色地看着他:“我承认,你确实有几分姿色,以前的沈星琢喜欢你还蛮正常的。但我不是他。”   江时晏蹙眉,脱口而出:“什么?”   “其实以前的沈星琢已经死了,我替他重生了,现在的我是钮钴禄星琢。”喻凛吊儿郎当地说,“你以为自己是浪子回头,其实还是移情别恋,因为我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江时晏:“你……”   喻凛看着他这副扭曲的、想骂又骂不出来的模样,突然笑出了声:“好了,骗你的,不过你可以仔细想想,你所谓的喜欢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完,喻凛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我饿了,就不跟你纠缠了。”   江时晏见他起身要走,下意识地挽留道:“我确实已经想……”   “啊,还有,不是所有的事都有机会挽留的。”喻凛直视他的眼睛,“当初你说分手的时候,不是挺斩钉截铁的吗,希望你能像当时自己说的那样,真男人就应该痛快点。”   说完,喻凛直爽大力地拍了两下江时晏的肩膀,然后头也不回地开门进屋。   喻凛飞快地脱了鞋,小跑进了屋子里。   偌大的客厅里没有宁景和的身影,厨房也没有,他皱着眉奇怪地转了一圈,直到走到卧室门口时,隔壁的储物室房门打开,宁景和温热的身体贴了上来。   “哥?”   宁景和的手从他眼前穿过,压在了墙壁上,另一只手打开手机看了一眼,俯身贴在喻凛耳边,嗓音又轻又缓:“时间刚好,你们说了什么?” 第62章   “没说什么, 他以后应该也不会来了。”   宁景和闷闷地“嗯”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没被这句话说服,手始终撑着没有收回。   喻凛就这样被困在了他与白墙之间。   宁景和今天反常地穿了黑色衬衫, 也不像平常的正经样式,扣子没系到顶,领口松松垮垮的, 从喻凛的角度看去,正好能瞧见他分明的锁骨, 和半隐半现的肌肉线条。   喻凛的视线在上面浅浅一扫,仰着头挪向宁景和的脸。细碎的头发落在眉骨, 清墨似的桃花眼半垂着对上他的眼,卷翘的睫毛掩着浅淡的、琥珀色的瞳。   喻凛眨了眨眼, 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停留了片刻,再次向下滑过轻轻滚动的喉结,觉得他哥哪哪都透着一股禁欲的性感。   过了有一会,宁景和喊他的名字:“沈星琢。”   他喊得很慢,尾音还带了点沙哑, 莫名有些缱绻的味道。   喻凛缩了缩脖子, 用肩膀轻轻蹭过发痒的耳:“嗯?”   宁景和低下头,注视着喻凛的眼睛, 浅淡的桃花眼中像是掀起了狂风骇浪, 一池春水翻涌。   他俯身靠近,清淡的冷木香被裹挟着飘过喻凛的鼻腔, 呼出的气息都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大脑都要麻痹。   喻凛的心顿时一悸, 然后便听到他一字一句地低声说道:“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喻凛一愣, 随即茫然地撞进了宁景和隐匿着汹涌暗潮的眼底。   “啊?”他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宁景和话里的意思。   宁景和再次开口:“我……”   但很快,转过弯来的喻凛就打断了他的话:“……你喜欢我?”   宁景和抿着唇,脸上的肌肉隐约绷紧了些,承认了:“嗯。”   喻凛好奇地盯着他,大脑放空了一瞬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细细地打量着宁景和,目光缓缓地扫过他脸上精心雕琢的五官,一寸寸地描摹过他每一处的皮肤纹路,把他整个人都看得躁动不安起来。   半晌,喻凛问:“你为什么喜欢我?”   宁景和嗓音都沙哑,犹豫了几秒钟,说:“因为你……独一无二。”   喻凛不解地说道:“可是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不一样。”宁景和说道,“我看见你的时候,不一样。”   喻凛低着头思考了几秒钟。   上个世界的时候,他其实就有些奇怪,林鹤似乎对他这个没有血缘的弟弟,好得有些过分了。   忽然,他伸手抓住宁景和的另一只胳膊,往前迈了一步,膝盖抵上宁景和的腿侧,隔着一层布料都能感觉到他紧绷的肌肉。   喻凛慢慢地凑到他的脸旁,轻轻贴近他的脖颈,柔软、温热的呼吸都在此刻交缠。   像一只猫,在探寻它的领地。   周围的一切都虚化起来,理智崩塌,心里那点冲动在不受控制地发酵,喻凛的眼睛是深不见底的黑,带着蛊惑人心的吸引力,一片光点落在了他的唇上,像是碎金一般,诱惑着人低头去狠狠捕捉。   肌肤相贴,耳鬓厮磨。   宁景和动了动手指,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刚抚上喻凛的脖颈,就见他退后了一步,诧异又迟钝地捂上了自己的左胸。   “奇怪。”喻凛感受着自己跳得愈发快的心脏,“我的心居然也在怦怦乱跳。”   不知道是不是被喻凛的突然抽离唤醒了几分理智,宁景和的食指勾开他的碎发,克制地又问一句:“可以吗?”   喻凛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不行。”   宁景和的脸上闪过一丝落寞,他语气生硬地问道:“为什么?”   喻凛想了想,道:“因为你还不是你。”   宁景和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问道:“你是不是对我……从来没有过……”   后面的话,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觉得太过直白未免显得难堪,犹豫再三,也没能说出来。   但喻凛听懂了。   “哥,我不知道。”   喻凛说完,后知后觉地想了起来,这好像是他第二次和他讨论这个问题了。   喻凛靠上身后的墙壁,认真地注视着宁景和略带黯然的脸,说道:“我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所以还不能告诉你。”   “但是,或许有一天,我会懂的。”   喻凛抬起手,附上宁景和的手背,手指勾着他的指节,将他的手掌握在怀里,从自己的脖颈上挪下,撒娇似的在他的掌心里划了两道,乖巧又希冀地问道:“你能不能等等我?”   宁景和沉默着。   如果换成别人,他大概会冷漠地认为是对方矫情饰诈的伎俩,但喻凛不一样。   他不是第一次注意到喻凛与正常人的不同,但总是又下意识地忽略他的这点不同,所以每每才能被他无知无觉的举动撩拨得心猿意马,然后看着他继续潇洒抽身,没有半分拨弄了人心的自觉。   他整个人都像是生活在巷子里无拘无束的野猫,偶尔心情好的时候蹭蹭过路的旅人,随便一撩、一蹭就夺了大半的魂,好不容易把对方勾着,下定决心生出了带它回家的念头,结果无情的猫儿滑不溜手、转头就走。   宁景和被自己天马行空的幻想惊到,没忍住自嘲地笑了一声,然后舒了一口气,说道:“好。”   喻凛也说:“我一定会给你答案的。”   语气正经得,好像在和他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始乱终弃一样。   宁景和被他这副模样逗得心间柔软,按在墙上的手收了回来,揉了揉他绵软的发。   做完这些,连他自己都被这套熟悉的举动给搞得一愣。仿佛曾经已经做过了许多次一样。   门铃适时响起,估计是先前订的菜送到了。宁景和从喻凛的手中抽出自己的胳膊,转身走去了玄关。   因为怕喻凛饿着,这顿饭做的很简单,都是些家常的菜式。等宁景和把所有的菜做完时,喻凛已经把桌上的菜扫荡一空,但又贴心地给他留了一份,全都拨到了在另一块碗里。   世界抽离的提醒是在当天晚上来的,喻凛一口气上交了一万五的深情值,换来了一个月的滞留时间。   江时晏确实履行了微博里的承诺,退居幕后,连行程消息都看不见几条。听周曜说,他还申请了某个国家的音乐学院,似乎真的打算沉淀一段时间,但喻凛懒得关注。   一周后,《长夜》正式在一座南方小城开拍。   拍摄的过程很顺利,或许是因为前期的剧本围读,喻凛已经熟练掌握了叶既白的所有行为动机,每一场戏都得心应手,把赵瑾瑜乐得三天两头就要在片场里对他大夸特夸。   唯一不好的就是这座城市的饮食清淡,就算是川渝传来的辣菜,也是经过改良之后的,十分没有灵魂,喻凛的日子过得是水深火热,没熬一个星期就让周曜在网上为他紧急下单了好几瓶老干妈。   结果因为第二天上火导致嗓子干哑,被赵瑾瑜和宁景和明令禁止各种辛辣食物,还没收作案工具,剥夺了他最后的一点乐趣。   但好处是,宁景和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给他开个小灶。   中途喻凛又续了一次费。   《长夜》兜兜转转拍了两个多月,终于在秋天的尾巴正式杀青。   最后一场戏在旧城区的筒子楼。   夜幕四垂,万里无云。   喻凛靠在冰凉的竹椅上,南方典型的空荡天台四处过风,偶尔还能吹来一些居民种栽在女儿墙下的花草的清香。   漫天的星星细细碎碎,围坠在橙黄的弯月边上,他漫无目的地躺在椅子上,踮着脚乱晃。   007问道:【时间到了,还要再留几天吗?】   喻凛说道:【你们都快坑了我五万深情值了,还嫌不够啊?】   007:【……】也不是我坑的啊。   【不过……】喻凛抬头。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晴朗的夜,明亮的、暗淡的星星都清晰可见,整片大地都笼罩在了无垠辽阔的星空之下,【其实还是有点想看看我奋斗的成果的。】   在这个世界的原剧情里,宁景和凭借着左峥一角再次斩获戛纳影帝,然而饰演林既白的则是另外一个小有名气的演员,喻凛也不知道在自己改变之下,这部电影最终呈现的结果会是什么样的走向。   但他还是相信自己。   只可惜是待不到那天了。   【那就准备……唔,等等,我先去找宁……】   身后传来上楼的脚步,喻凛止住话头,撑起身闻声看去——   宁景和越过生了锈的铁质门框,走到喻凛旁边。他还穿着戏里那件蓝色的警服,本就清隽挺拔的身躯被直挺的衬衫更衬托出几丝韵味,束紧的下摆勾勒出紧实有力的腰身,连褶皱都让人浮想联翩。   “下面收拾好了,很迟了,该回去了。”宁景和说道。   喻凛抬头看了他一眼,弯着眼睛对他笑了笑。   不知道是不是今夜的星星过于繁密,坠了几颗下来,宁景和竟在他的眼睛里也看出了一道熠熠的光。   “是该回去了。”   喻凛抓上他的手,说话的声音又轻又柔:“哥,下个世界再见。”   下一秒,大脑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眩晕,整个世界都归于一片寂静的黑暗之中。 第63章   【正在脱离世界——】   【(原)世界线进程:20%, 深情值累计:2488万。再接再厉哦。】   喻凛再次被拉进了中转休息站。   休息站还和他离开时一样,只不过先前放着各种食物的茶案已经清空。   喻凛熟练地靠倒在藤椅上,打了个哈欠, 右手往旁边一摊,007心领神会地给他变出了一瓶可乐。   喻凛大口大口地把可乐灌了下去,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 本来还想休息一会,但发现007还在他的脑子里晃悠。   【你这次不回去述职了?】   007说道:【不用。之前已经打过招呼了。】   喻凛也不奇怪, 随口说道:【难怪我有几次察觉到你不见了,原来不是擅自离岗啊。】   007每次都以为自己走得悄无声息, 没想到喻凛早就发现了。   【……看来你的精神力已经恢复了不少。】   喻凛漫不经心地说道:【大概吧。】   喝完了一罐可乐,喻凛躺在藤椅上百无聊赖地晃, 潺潺流水声在他耳畔叮咚地响,间或还能听到几声清丽的鸟鸣,明明是数据构成的空间,一切都恍如真实世界一样。   过了一会,喻凛故作怅然地说:【不知道我能不能靠《长夜》拿个奖玩玩。】   007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才给了回应:【华表最佳新人奖。】   【嗯?】喻凛挑了挑眉, 【007,你不会因为我回不去了, 所以故意逗我玩的吧。】   007说道:【没有那个必要。】   喻凛问:【那宁景和呢?】   【和原剧情一样, 戛纳最佳男主角。】   喻凛说:【你说沈星琢要是看到我给他的这份“大礼”,会是什么反应?】   007的语气似乎有些无奈:【沈星琢大病一场之后, 把储物间里江时晏的周边卖了,又让周曜给他找了一位电影学院的老师, 一对一恶补演技去了。大概是想通了要提高业务能力,学得也很刻苦, 已经好几个月没有通告了。】   喻凛又问:【宁景和呢?】   【你问他……】007犹豫了一会,说,【宁景和又接了一部文艺片,去大西北放羊了。】   喻凛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不由地觉得有些好笑:【他们两个,相处得怎么样?】   007的数据流在他的脑海里吱呀吱呀地扫过,就在喻凛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答的时候,听见他说:【就是,偶尔联系的普通朋友。】   喻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兀然笑了一声。   然后一个鲤鱼打挺站起了身,说道:【走吧,下个世界。】   【不用再休息一下吗……】   【不了。】喻凛说道,【我开始有点着急了。】   007没再多说,暗蓝色的数据流在天幕中滑过,周围一切都在瞬间崩塌,喻凛整个人都像是一脚踩空般跌落进无限延展的深渊,三魂七魄都要被失重的感觉吓移了位。   【世界线加载中——】   星历420年3月21日,首都星。   灵魂重重地跌回身体,喻凛睁开眼睛,望着头顶上晃悠着的湛蓝的天。   他像是躺在了一块柔软的皮毛上,皮毛下方还垫着充气的垫子,那气垫在偌大的水池里晃晃悠悠地来回摇摆,勾得人睡意都要漫上大脑。   比起之前又被打又溺水的两个世界,这次的开局真是再惬意不过。   但喻凛不认为系统会这么好心,他直截了当地说道:【世界线先传输给我,007。】   陌生的记忆霎时间涌入脑海。   他现在的这具身体,名字叫应羡,是掌握联盟第一星系经济命脉的豪门小少爷。   应羡出生起就患有特殊的基因病,自幼身体不好,即使是在科技与医学发达的如今,应家试过了无数种治疗手段,也无法彻底根治他的疾病。   好在他家有钱,顶上又有个哥哥,应家父母不指望他能有多大成就,只希望小儿子快乐顺遂地过完这一生,因此对他格外的宠溺娇惯。   应羡十八岁的时候,喜欢上了当时还是上校的林柏野,也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攻。而林柏野对他的死缠烂打无动于衷,一直到一年后应羡仗着家里的权势,在林柏野即将升任少将的关键档口使了绊子,强迫他跟自己结婚。   几番纠缠下,林柏野终于松口。应羡心满意足地和心上人在首都星最大的庄园举办了婚礼,没想到第二天一纸调令,林柏野直接去了边境星上的赫坦要塞上任。   古灵精怪的小少爷怎么会不懂这是新婚丈夫刻意在躲避自己,在家难过气恼了几天之后,他做了这辈子最大胆的决定——他买通了前往边境星的货舰,计算好达到的时间,定时发送了一封随军申请,准备打林柏野个措手不及。   然而,应羡没有想到的是,他上的那艘货舰,是星际海盗早就盯上的一块肥肉。   说是星际海盗,其实就是一切不归顺联盟的非政府武装组织的统称。联盟治下五个星系,首都星所在的第一星系是政治经济最为繁华的中心,越往后排,发展逐渐滞后。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交不起入盟费的贫弱星球,共同组成了“第六星系”,星际海盗大多出身于此,当然也会有其他五大星系不安于现状的一些“特殊人士”。   而林柏野所在的赫坦要塞已经和星际海盗打了三百年的交道,早在他们劫持货舰时便已确定了星际海盗的位置,如果不是那些星际海盗发现自己截获的货物里还夹着一位应家少爷兼少将夫人,林柏野率领的青鸟一卫早已长驱直入。   虽然过程曲折,但应羡最后还是被救了下来,死皮赖脸地跟着林柏野去了要塞。   不过首都星来的娇贵少爷怎么会受得了边境星艰苦的环境,三天两头地吵着要家里从第一星系将他的天鹅绒软被、羊毛地毯、各式各样的瓷制餐具,还有首都星上他最喜欢的几家甜品用星舰运输过来,甚至还经常当着要塞士兵的面挑挑拣拣、耍小脾气,导致林柏野手底下的兵每个都对他怨气连连。   至于林柏野本人,大多时候都对应羡不闻不问。哪怕应羡用了各种方式、耍了各种计谋、闹过脾气、服过软、撒过娇,这位少将都冷漠得像块捂不化的冰,甚至还被他那些娇宠过头的少爷脾性越推越远。   直到一年后,星际海盗突袭赫坦要塞,应羡在战火中受到惊吓,被强制送回了首都星。而在经过边境星一年多的磋磨后,他本就脆弱的身体状况日渐变差,回到首都星后更是一病不起。   【事实上,这里只是故事的前传。】007不适时地插了进来,浮动在脑海中的电流时刻监视着喻凛的反应。   喻凛面无表情:【继续。】   真正的故事,其实是在应羡离世后开始的。   这个世界的主角受,是应羡的亲哥哥应云舟。在应羡偷偷前往边境星的时候,应云舟正好接任第二星系的行政官。   联盟内部积弊已久,外部星际海盗虎视眈眈。应羡故去五年后,应云舟与升任上将的林柏野强强联手,攘外安内,拳打星际海盗,脚踹联盟渣滓,解放第六星系,两人从革命战友到携手终生,终成一段家话。   用联盟星网的一句话来说,就是正常的恋爱关系固然重要,但弟夫x大舅哥的畸形关系实在精彩。   而应羡嘛,就是这段畸形关系的楔子。   这剧情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也不简单。   喻凛摊开手,掬了一捧水,泼向如洗的碧空。   阳光照耀之下,这双手白得发光,指节瘦削得过分,青色的血管在手背上虬杂生长,宛若凌乱的树枝,透过一层薄薄的、几乎吹弹可破的冷白皮肤,格外突兀明显。   喻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前两个世界的英勇表现,导致这个世界有意选出了这样的剧本,非要他老老实实地走完一次剧情不可。   现在的剧情进行到应羡与林柏野结婚的第四天。   小少爷本来准备好了与新婚丈夫的蜜月旅行,却被一纸调令打破了计划,只能一个人装腔作势地来赴首都星那些富家子弟的约。   林柏野自进入联盟军队起,就凭借那张脸收获了不小的话题度。后来更是因为几次歼灭星际海盗的舰队,捕获了一大批粉丝,一夜跃升为联盟众多少年少女的梦中情人。   这群富家少爷们里有不少都是林柏野的粉丝,邀约的目的到底是祝福应羡的新婚,还是准备看他的笑话,就难说了。   更不用说应羡从小因为身体原因娇纵异常,没少依靠一手哭闹卖疼的好本事仗势欺人,和他交好的大多数人都受不了他性子,但都碍于叶家的权势不得不表面交好。   “林柏野结婚第二天就跑去了边境星,说是联盟调令,谁知道是不是自己打的报告。要我说病秧子有什么意思,搞不好都没尽兴……”   “我感觉可能根本就没兴趣吧,就他那性格,吓也要吓跑了。只可惜林柏野那么帅一人,估计床上也很厉害,他无福享受咯。”   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大概是因为泳池池壁的遮挡,那些人并没有发现喻凛的存在,反而叽叽歪歪地讲得更加起劲了起来。   喻凛缓缓地坐起身,因为撑手的力道,导致气垫大幅度地摇晃了一下,荡开的水波层层叠叠地拍上池壁,发出轻轻的响声。   喻凛侧着头,在他们投射过来的各色目光下粲然一笑:“这么了解,你那天晚上在我床底下偷听啊?” 第64章   空气一下子静默了下来。   喻凛身上宽大的衬衫被风吹起, 紧贴在皮肉上的布料勾勒出应羡单薄的身体线条。   他的这张脸长得很乖,细眉圆眼,皮肤白得近乎透明, 没有血色,连瞳孔的颜色也淡得惊人,坐在清澈的池水中, 身体随着气垫的游移微微晃动,宛若随时都会被风吹散的瓷娃娃。   喻凛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一行五六个人。坐森*晚*整*理在中间的那位身量娇小, 细皮嫩肉,眉眼间透着一股傲气, 估计是与应羡家世相当的少爷。对上喻凛的眼,他脸上一闪而过被抓包的尴尬, 但又很快消失,有意抬起了下巴,大有“我就说了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意思。   显然是最开始喊他“病秧子”的那位,估计也是这群人的“中心”。   他的左边坐着一位身材不错的男人,只是每一丝头发都像是精心打理过一样, 不免多了几分脂粉的腻。右边坐着的青年比他高了半个头, 似乎没想到八卦的当事人就在旁边,表情也有点不太自然。   “应羡, 我们刚还好奇你去哪了呢, 怎么这么大的庄园也没见人,原来是躲在这里偷闲。”青年悻悻地笑道。   喻凛没有说话, 扯着气垫上绑着的绳子把自己拖到岸边,一个轻松地翻身就踩了上来。   中间的那位显然受不了他这副不理不睬的傲慢模样, 轻轻地“哼”了一声后,就夹枪带棒地说道:“看来是因为林少校刚结婚就把他丢下去了边境星, 这会正在暗自神伤呢,没有空理会我们。”   “斯越……”青年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心翼翼地递了个眼神。   名为斯越的青年不以为意,直勾勾地盯着喻凛,就等着看他气急败坏,又或是落荒而逃。   没想到喻凛上岸以后,第一个举动居然是光明正大地朝他们径直走来,拖了把椅子坐在了斯越的对面。   金属色的桌子上摆满了各式的茶点,喻凛毫不客气地抓起一块,塞进嘴里,直觉这个味道好像和自己之前吃得那些有点差别,但又说不出差在哪里。   大概星际社会的人类掌握了制作甜点的新方式,又或者使用了哪种他没见过的原料,他还是不知道的比较好。   见喻凛非但不理人,还吃得津津有味,斯越没多久就按耐不住地踹了脚桌子,正有说有笑朝泳池走来的人都被他吓了一跳。   “你到底听没听见我说话!?”斯越扯着一口娇柔的嗓子,大声喊道。   喻凛终于撩起眼皮,看见他正抱起手臂靠进左边男人的怀里,像个气鼓鼓的河豚。男人温柔地给他揉了揉小腿,低眉顺眼的表情出现在那张五官锐利的脸上,显得十分别扭。   “听见了听见了。”喻凛懒洋洋地说道,“你不就是好奇,我的……嗯,丈夫床上功夫好不好吗。”   他看着斯越的脸,挑衅又害羞地笑了起来:“我可以告诉你,他超厉害的。”   “不过应该是在乎我的身体,所以从头到尾都很温柔。”   喻凛每多说一个字,斯越的脸上就多一分扭曲。   他不甘心。   他和应羡当年同在星云学院,林柏野来校时对他一见钟情的又不止应羡一人,他的家世样貌哪哪比不上这个病秧子,对方不过是仗着死缠烂打和威逼利诱,才得以捷足先登。如果他是先的下手,现在哪里轮得到应羡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斯越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忿忿地瞪着喻凛。   “可我怎么听说,那天的婚礼上,林少将全程都黑着一张脸啊?”   喻凛嚼着嘴里黏糊糊的奶酪,漫不经心地说:“男人嘛,口嫌体直,表面怎么样是一回事,上了床可不都是一个样。”   说罢,他就又倒了杯不知名饮料,就着饮料吞下了嘴里的东西,无辜地说道:“啊,不过说是联盟万千少男少女的梦中情人,其实也就那样吧。”   想来也比不上林鹤和宁景和。   不过这么一想,他似乎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真名叫什么。   喻凛又开始出神,斯越险些被他这副模样气得浑身发抖,他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说道:“反正林柏野的调令起码一年以上,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耐得住这个寂寞了。”   旁边的男人十分有眼力见地替他顺了几口气,压出一口低沉温柔的嗓音说道:“小越,别跟他计较,会气坏身体。”   喻凛挑眉,视线终于停留在了男人的脸上。   刚才还没有发现,这会儿仔细地扫过这个人的脸,怎么看这么变扭,像是在原本的脸上又覆了一层假面,所做的表情都很少牵动肌肉,怎么看怎么别扭。   “……唔,这个时代的机器人都这么智能了吗。”喻凛碎碎念地说道。   毕竟除了这个,他也想不出其他的可能,能让一个正常人的脸上出现这样诡异的情况。   可他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了一声忍俊不禁:“噗嗤——”   喻凛闻声转头,见他好像是先前被斯越吓到的几人之一。来人穿着沙滩裤和花里胡哨衬衫,衬衫扣子全解,骚包地露出了上身薄薄的一层稍微有那么点训练痕迹的肌肉,手上捏着马天尼杯,里面的酒已经被他喝了大半,又因为喻凛全喷在了衬衫领子和地上。   看起来不大聪明的样子。   喻凛在心里暗下了结论。   然后收回视线,发现斯越和那个人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斯越咬牙切齿地喊道:“应羡!你在羞辱我?”   喻凛:“?”   “机器人哪里有真人有意思啊。”穿着沙滩裤的青年嗤笑着走到喻凛身边,语气嘲讽,“他这就是全息换脸而已,不伦不类。”   喻凛抬起头看着他,面露疑惑。   那人看也没看喻凛一眼,继续说道:“你吃不到葡萄,也不用找个这么劣质的代替品。”   “顾望,又关你什么事了?”斯越气急败坏地说道,“我怎么不知道你和应羡的关系也这么好了?”   “谁和他关系好了?”   顾望抱着臂垂眼,手指夹着马天尼杯细长的杯颈慢悠悠地晃,嫌弃地说道:“我就不能是看你不爽?不知道哪个星系的会所找的人,以为找人改造了脸就能碰瓷……嘁,什么品味。”   说罢,还故作厌恶地遮住了眼睛:“多看一眼我都觉得是对少将的侮辱。”   喻凛恍然大悟地说道:“啊,原来这是他找的林柏野的替身?”   “嘁。”顾望说道,“谁都不配做林柏野的替身。”   斯越被他俩一唱一和搞得难堪,偏偏身边的其他人碍着应羡的身份也不帮他说话,只会缩得像个鹌鹑似的看笑话。   斯越越想越觉得委屈和生气,一怒之下蹬地站起,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两个一眼,猛地转身,气势汹汹地走了。   而留在位置上的男人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隔了一个位的青年,在对方肯定的目光下,着急忙慌地起身追着斯越离开。   顾望:“你们呢?不跟着去找他?”   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从善如流”地起身,在他的逐客令下不情不愿地离开。   顾望觑了眼他们的背影,哼哼了两声,绕进沙发坐到了刚才斯越的位置上。   马天尼杯被他随手放在桌上,他顺势从盘子里捡起一块饼干,放到嘴边咔嚓咔嚓地咬碎,一手搭在沙发背上,大爷似的翘着腿,拿侧脸瞧着喻凛。   “你也别误会,我刚才不是为了你,就是看不惯他随便找了个阿猫阿狗装成林柏野的样子。”   喻凛抬眼,瞥见了他硬朗的下颌线,然后又默默地低下头,自顾自地吃着盘子里的蛋糕。   看喻凛不理他,顾望皱着眉转过头来,狐疑地注视了他好几秒,说道:“你还是这么目中无人,难怪林柏野看不上你。”   喻凛冷淡地“哦”了一声。   谁想被他这态度一激,顾望反而说得更起了劲。   “应羡,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后面使的那些下作手段,识相的就快点和林柏野离婚放他自由。他和你以前看上的那些玩具不一样,不是你随意玩弄后不感兴趣了就能丢弃的对象。”   喻凛问道:“你也喜欢林柏野?”   顾望慌张地矢口否认:“我不喜欢他!”   喻凛想了想:“那就是喜欢我?”   顾望吓得直接从沙发上弹起,指着喻凛骂道:“草,你怎么这么自恋,谁喜欢你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起身的动作过于激烈,说完这句话后,他的脸色迅速涨红,连耳朵和脖颈都没有逃过,宛如熟透了的苹果。   不过喻凛并不在意他的反应,继续反问道:“既然都不喜欢,那你管他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呢?”   “你以为我想管你?”顾望气呼呼地又坐回了沙发上,“你爱怎么胡作非为怎么胡作非为,爱和谁结婚和谁结婚,你哪怕找个两百岁的老头子我都不管你!但是林柏野不行,他是联盟未来的英雄,你休想染指他!”   喻凛突然明白了什么,歪着头,幽幽地盯着顾望看了好一会。   看到顾望都要被他的目光搞得浑身发毛了,喻凛才缓缓开口:“原来,你是林柏野的毒唯?”   随后又吊儿郎当地补充了一句:“但休想染指的我也染指了,你能拿我怎么办呢?” 第65章   顾望也被他气走了。   走的时候还十分幼稚地顺走了喻凛正前方的蛋糕。   大概是从来没有遭受过这样小学鸡的挑衅, 喻凛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等顾望端着那盘蛋糕优哉游哉地在他的视野中越来越远,他才缓缓地说道:【这人好像确实不太聪明。】   007:【……是有点。】   【不过……】007犹豫了一下, 语气不太自然,【林柏野和应羡结婚当天是分房睡的,第二天他就去了边境星, 所以他们两个没有上过床。】   【嗯?】喻凛挑了挑眉,舔走唇边沾着的奶油沫, 思考了几秒后明白了007的潜台词,无所谓地说, 【我知道啊,故意呛他的而已, 你怎么这么单纯。】   【我只是提醒你,到时候不要在林柏野面前说漏嘴。】   话落,单纯的007选择闭麦。   喻凛在泳池边上坐了好长一会,直到吃光了桌子上的所有甜点,才心满意足地转移了阵地。   这座庄园位于首都星的一座海岛上, 是卡斯特洛家族名下的资产, 他家那位长袖善舞的三少爷时不时地就会在岛上召开宴会排队,宴请各路宾客。   但说到底, 其实也就是一群闲得发慌没什么事干的豪门子弟游乐竞技、互相吹捧的场合罢了。   花园里的玫瑰开得正盛, 红艳艳地铺开好一大片,扑面而来的清香不知是真实还是虚幻。几个保温杯大小的小机器人在荆棘与枝叶中来回穿梭, 一但检测到土壤含水量不足,就立刻打开肚子上的灌溉枪口开始喷洒起来。   另外一边也有相似的园丁机器人, 攀在大大小小的灌木丛上,开发者大概是哪位抽象派大师的忠实粉丝, 录入系统时只顾着“夹带私货”,修剪出来的造型奇形怪状,甚至还有不少都有碍观瞻。   喻凛百无聊赖地乱晃着,庄园很大,每一块的功能都被明显的区分,甚至还有小型悬浮车的赛车场地,呼啦啦地围了一大片人,呐喊助威的声音不绝于耳。   星历时代,随着智脑的出现,人类的大脑可以自由接驳各类人工智能设备,获取知识的途径无限延伸,就连激素调节也不过一念之间。可没想到发展到这个份上,首都星上的这些纨绔子弟,找乐子的方式还是这么朴实无华。   喻凛很快就逛得累了,随意找了一棵树攀了上去,躲在树上的胶囊木屋里睡了个觉。木屋里铺着的毛绒软垫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软绵绵的,仿佛飘在了云端,悠悠的钢琴声在耳畔轻轻地响,间或还夹杂着几声鸟叫蝉鸣,和泉水的叮咚声。   实在是再舒服不过的温柔乡。   难怪应羡会说赫坦要塞是全联盟最大的苦寒之地。   天色渐晚,喻凛在机器人爬上他所在的树干的时候就彻底清醒了过来,一推门,正好和准备敲门的小机器人撞了个正着。   “抱歉先生。”小机器人的情绪比007还大,害羞又惊讶地道了声歉,然后迅速地切换到欣喜的语气,“晚宴时间到了,请您随我移步宴会厅。”   喻凛眨了眨眼,亦步亦趋地在小机器人的带领下进了宴会厅。大部分人已经到了,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含笑着攀谈,甚至许多人换上了精致的礼服,伴着华尔兹的乐曲在中央起舞。   应羡爱热闹,虽然因为身体原因不常出现在大众视野,但在场的人几乎都认得他这张脸。   见他到了,不少人都主动上前攀谈,一个赛一个的热情。   “应小少爷,最近身体好点了吧?我父亲前段时间在第三星系搞到了一些银辉虫药剂,过几天给你送过去?”   “小羡,听说第二星系的任命也下来了,云舟首席……啊,该叫执政官了,什么时候到莱纳星上任?我们家最近也打算在第二星系拓宽产业,到时候还得请你哥赏脸……”   “说起来应小少爷最喜欢motton的甜品吧,今晚好像特意请了那里的甜点师过来,要不要尝尝这个果塔?”   只是这热情里有几分真心自不必明说。喻凛被他们一人一句吵得耳朵嗡嗡地响,面色淡淡地拨开人群,四下扫过一遍,决定找个安静的地方再大快朵颐。   斯越比他早到了一会,坐在靠近中心的位置上,那个被顾望嫌弃的替身依旧坐在他的左边,温驯得像一只听话的犬,有一搭没一搭地给他喂着水果和酒。   看到喻凛,斯越冷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喻凛收回视线,从侍从的手上拿了杯果汁,自顾自地走了。   被无视的那些人多少有些难堪,甚至其中一个少女还没等他离开,就不满地撇了撇嘴,抱住了兄长的手臂:“拽什么拽,要不是看在应云舟和应家的面子上,谁愿意和他说话。哥你也真是的,我们家的到第二星系做事,他个病秧子能帮上什么忙?难不成他能让应云舟直接给我们开后门不成。”   “嘘,别说了。”   “怕什么,他又听不到。”少女说道,“我看他就是被捧惯了!”   另一个人说道:“姑奶奶,你这和他如出一辙的性格也就别五十步笑百步了,你不就是嫉妒他和林柏野结了婚吗。”   “你还说我呢?刚才也不知道是谁大献殷勤,要不要来尝个果塔啊。呸,真恶心!”少女骂道。   “逢场作戏懂不懂,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天天扛个炮仗到处乱放,真不知道应家干什么的啊!”那人骂骂咧咧地说道,“要不是我爹耳提面命让我和他搞好关系,你以为我想?”   “行了,都别说了。”男人叹了一口气,“林柏野和应羡的婚姻早成定局,你再不甘心也没用。况且他也不是什么好出身,哥会为你找个更好的对象。”   喻凛找了个僻静地方的沙发坐下,前面层层叠叠地酒塔正好能完美挡住他的身形,好让他得个清净。   但是这样的清净没持续多久,就被宴会主人的到来打破了。   站在二楼连廊上的艾尔·卡斯特洛金发碧眼,穿着一身巴洛克风格的宴会服装,看人时总是先带了三分深情,很符合喻凛心里对纨绔子弟们的刻板形象。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位随从,手上捧着个托盘。里面的东西被暗红绒布罩着,看不出是什么,一直知道是个鸡蛋大小的物体。   “非常感谢各位赏脸光临,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艾尔笑嘻嘻地说道,“在场的各位都是艾尔·卡斯特洛忠实的朋友,所以我也毫不吝惜地想和大家分享我刚得到的宝贝。”   说罢,侍从掀开绒布,露出了托盘上的一颗红宝石。这颗宝石呈现出鸽子血的鲜艳颜色,深邃剔透,在灯下泛着诱人的荧光。   在场顿时响起了一阵惊呼。   首都星上矿产资源匮乏,大多豪门名流的首饰珠宝都要来自第二星系的斯里兰卡α星。其中的开采运输成本自不用多说,更别说是这样罕见的颜色。   “这是产自斯里兰卡α星的玫瑰之心,本来想送给我的妹妹当作她的成年礼物,没想到被人抢先一步,她已经拥有了更漂亮的宝石。”艾尔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所以我就只能把它拿来作为今天的彩头了,不知道我的那位朋友有幸可以拥有它。”   有人好奇地问道:“什么彩头?”   “大家也知道我们卡斯特洛家族最大的产业就是轻型机甲。但我毕竟是个游手好闲的闲散少爷,父亲自然不会把关键工作交给我……所以我被分配去了废品中心,也就是处理那些淘汰了的旧式机甲。”   在他说话的过程里,已经有人从门口推进了一个推车,中间放着一个被玻璃罩罩着的铁质方匣子,玻璃罩上缠绕着几根接线。   “这是一台卡斯特洛一代机甲的核心,谁能在一分钟之内将它拆开,这块玫瑰之心就送给谁了。”艾尔一拍木质栏杆,上半身探出了连廊,大声喊道。   “艾尔,你不想送就不想送,怎么还为难人了,就这铁皮旮旯,送给那些正儿八经开机甲的联盟士兵,他们都不一定能在一小时内拆完!”   艾尔笑道:“一台一百年前的老机甲,也就把你吓成这样了?各位的精神力不至于差到这种程度吧。”   突然,他的目光穿过酒塔顶端,落在了刚才直起身,正好奇地盯着机甲核心看的喻凛身上:“听说应小少爷最喜欢这种亮晶晶的宝石,只可惜林少校不在,不然这颗玫瑰之心恐怕早就是你的囊中之物了。”   喻凛撩起眼皮,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   比起那颗红得滴血的宝石,他其实对那个方匣子更有兴趣一点。   方匣子的外层是接近乌金的金属颜色,中间有一团菱形的东西,不知道是机甲能源还是别的,带着幽深的蓝,像是大海的颜色,很漂亮。   而且,他对怎么把这样一个严丝合缝的东西拆开,也十分好奇。   “确实可惜,没了林少校,应羡这副病殃殃的身体,估计还没开始拆就要晕了,只能和这块宝石失之交臂咯。”斯越靠在沙发上,戏谑地说道,“不如就先让我们阿也,上去试试吧?”   “好,就听阿越的。”   喻凛闻声望去,只见斯越旁边的那位林柏野平替突然起身,径直向宴会厅的中心走去。   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疑惑的却是为什么那个一直跟在斯越身边的青年,此刻也不见了踪迹。 第66章   玻璃罩两端的触须贴在林牧也的太阳穴上。铺开的精神力在空气间泛起轻微的波澜, 很快又被触须捕捉,悉数灌入玻璃罩内。   在场的毕竟都是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闲散少爷,平日里使用精神力最频繁的时间, 大概也就是通过智脑对接全息网游,又或是连接悬浮赛车。别说是拆解机甲核心,估计对接机甲都能被庞杂的精神网震出脑震荡。   艾尔为了给他的这群狐朋狗友放水, 特意准备了这种精神力对接增量设备,可以说是非常贴心了。   然而饶是如此, 一分钟过去,玻璃罩中心的机甲核心分毫不动, 甚至连块铁皮都没被剥下来。   斯越估计也没指望自己找来的这位平替能发挥出林柏野十分之一的精神力水平,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伸出手抓过了内疚走回的林牧也,手腕上的碧玺手链在灯下泛着幽幽的光。   “哎,本来还想拿回来凑一对的,看来是没有这个缘分了。”斯越委屈地说道。   艾尔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他的腕上,嬉笑着安抚道:“你手上的这块, 看起来可比玫瑰之心值钱得多。”   斯越也毫不客气:“那是, 这可是我上月花了几千万星币从某人手里夺下来的。”   喻凛几乎不用怀疑,这位某人指的就是应羡。   在场的其他人陆续围上前跃跃欲试, 喻凛慢悠悠地站起了身, 也跟着人群晃到了附近。在前面的几位少爷纷纷铩羽而归后,他终于被推到了玻璃罩边上。   喻凛试探地伸出手, 在玻璃罩面上轻轻一碰。近距离观察时,他才发现这块机甲核心外部刻着繁杂的纹路, 内部的那枚幽蓝色的菱形“石头”应该是某种能源矿石。   “嘶……”喻凛的手指微微一蜷,嘴里下意识地泄露出一声闷哼。   随后一道阴影笼罩在他的身上, 顾望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挤了进来,猫脸的不耐烦:“你不会真想要尝试吧?就你这身体,别到时候真晕了,应云舟宁可不去第二星系也要杀过来算账。”   喻凛偏过头睨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打算和这位二哈过多计较。   见他这副爱答不理的模样,顾望颇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他翻了个白眼,拽了个二五十万地扯过触须式的连接器戴上,精神力瞬间顺着连接器在玻璃罩内铺开,却又格外小心翼翼地撞上机甲核心的外表面。   忽然,顾望诧异地抬起头,看向已经走到人群之外,漫不经心地在餐台旁研究餐点的喻凛。   为了公平起见,每个人尝试过后,负责管理核心的机器人都会重新进行扫描,并公布损坏情况。而本该在那么多人的试探下原封不动的机甲核心,此刻却莫名其妙地裂了一个细微的口,让他的精神力轻而易举地钻了进去。   在最近一次检查之后,和玻璃罩子有过接触的只有应羡一人。但病秧子的精神力应该不会强大到不借用任何工具,就能损坏机甲核心的程度。   顾望宁可相信是卡斯特洛的机器人出了差错,也不愿意相信是应羡的手笔。   然而,那边的喻凛似乎是大腿软了一下,一手撑在了桌台上,皱着眉掀起眼皮朝这边望了一眼。   【你刚才是不是又使用了精神力了?】007问道。   【嗯。】喻凛扶着桌子站稳,比起上个世界第一次使用精神力抵抗系统的人设修正,这次他的状态好了不少,只是有一点轻微的后劲,针扎一样的痛过之后,很快就消失了。   【好奇,就用了一点,稍微试探了一下。】   007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有时候甚至觉得喻凛的脾气和叛逆期的熊孩子没什么差别,你越是交代什么不能做,他越是要和你背道而驰。   半晌之后,他才缓缓说道:【……我算是明白你那裂得像蜘蛛网似的精神网是怎么来的了。】   喻凛先前探到了整块机甲核心最薄弱的位置,用精神力悄悄地在上面戳了个细微的口。而顾望的精神力恰好钻进了这道口子里,没过一会,就在上面撕开了一条裂缝。   自这条裂缝往外,机甲核心的金属外壳被一寸一寸地剥解,敲落在玻璃罩的底座,发出清脆的声响。   围观的人群呜呜泱泱地交头接耳,艾尔带着侍从拨开人群,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虽然光明正大地放了水,但他其实没有想过在场真有人能在一分钟内拆开卡斯特洛精心研制的机甲核心。   半分钟后,顾望满头大汗地摘下了连接器,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在机器人侍从的搀扶下堪堪站稳。   “这颗玫瑰之心,是你的了,我的朋友。”艾尔抓着他的手猛猛地甩了几下,示意侍从上前,把那颗鸽血红宝石递到顾望的面前,“怪不得之前听说你想进青鸟一卫,就这精神力强度,不开机甲确实可惜。”   顾望闷声应了一句,神色复杂地看向再次回来查看机甲核心残骸的喻凛。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不是因为那条微不可察的裂口,要拆解这样一个精密的设备有多么不易。   顾望接过侍从递来的玫瑰之心,端详了片刻之后,粗声粗气地冲喻凛喊道:“喂,你不是很想要这玩意,反正我也用不上,送你算了。”   却见喻凛正指挥机器人打开玻璃罩,指腹擦过机甲核心破碎的外壳,捡起了那颗菱形的能源矿石。   听到顾望的声音,他茫然地抬起头,说:“在和我说话?”   顾望没好气地说道:“不然呢?”   喻凛把能源矿石递到嘴边,吹开了上面的碎屑,举在头顶对着灯光欣赏了一会,说:“不用,我还是比较喜欢这个。”   然后又对艾尔说道:“我可以拿走吗?”   艾尔笑嘻嘻地说道:“当然,这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喻凛“嗯”了一下,把它塞进了口袋里。   顾望还想拉住他问清楚机甲核心上的裂口是不是他的手笔,可还没动作,就被一群人团团围住,拿了彩头的胜者少不了要被机锋打趣,攀谈敬酒的人络绎不绝。   这段小小的宴会插曲过后,厅内再次响起悠扬的音乐,艾尔接过侍从递来的香槟在人群间穿梭游走,顾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喻凛像条鱼似的消失在涌动的人潮里。   只是喻凛也没想到,斯越身边的那位青年会突然出现,拦下了他的去路。   “有事?”喻凛懒散地问道。   青年的手里端着两个高脚杯,一杯应该是酒,另一杯是暗红色的液体,带着一点花香。他没被喻凛的态度影响,温温柔柔地笑道:“我是来为下午的事情道歉的。”   喻凛不置可否。   “斯越的性格就那样,以前在星云学院的时候也没少和你闹过,应小少爷多担待,别跟他计较。”青年递上了那杯暗红色的液体,“我替他向你道歉。”   喻凛疑惑地说道:“你是他什么人?”   青年一愣,似乎没想到他连自己的身份都不记得,但他很快就掩盖下脸上的尴尬,依旧挂着笑:“我是斯越的表哥。”   说是表哥,倒不如说是保姆和跟班。因为斯越是家族目前唯一的继承人,从小到大所有事他都要以对方马首是瞻,就连斯越怨恨的人,自己也要同仇敌忾。   想到这里,青年的脸上涌现出难以察觉的微末不甘。   “哦。”喻凛接过他递来的杯子,凑近了嗅了嗅,好像是玫瑰花的味道。   青年解释道:“我想过去,应少爷的身体不好,不能喝酒,这是庄园里的玫瑰花露做的饮料,你尝尝看。”   “斯越自小就是那样的脾气,家里人管不住,他不过是因为嫉妒你能和林少将在一起,心里不爽利,所以才总是针对,以后我也会多劝劝他。”   两个杯子撞在一块,青年自顾自地抬首一饮而尽。喻凛直觉他先前莫名其妙的消失和现在莫名其妙的出现都不大对劲,更不觉得他是真心实意地替斯越来向应羡道歉。但转念一想,就算真有什么目的,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于是他低头小口抿了一点杯子里的玫瑰花汁,奇特的甜味顿时充斥了味蕾。   喻凛嗜甜,但意外地不太喜欢这个味道,只喝了一口就把它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青年见此,面上闪过一丝隐秘的遗憾,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悻悻地朝喻凛笑了一下后,就如同完成任务一般紧急退场。   一刻钟后,宴会厅里的气氛愈发热烈,连音乐都转换成了重金属舞曲,觥筹交错,灯光迷乱,不少人身边的舞伴交换了一个又一个,放肆的大笑声和喧闹的起哄一阵高过一阵。   不知道是不是厅内的空气过闷,喻凛一时间觉得脑袋有些发胀。正想出去透口气,就看到一个侍从机器人走到他的身边,说道:“应少爷,主人担心您受不住这样的场合,让我来带您回房休息。”   喻凛飞快地在场内扫过一圈,并没有找到艾尔的身影,不知道他是在哪里交代的这位机器人。   但思索了片刻之后,还是跟着它去了艾尔为他准备的房间里。   客人居住的卧房在另一栋建筑,所有嘈杂的声音都被隔绝在外,喻凛趴上柔软的床铺,埋在枕头里喘了几口气,让房间里的人工智能把温度调到了最低,但那股令他脑袋发胀的热意却始终没有退去。   【有点不对劲,007……】   话音刚落,房门咔嚓一声,被人打开了。 第67章   顾望是被人架着送到了房间。   来灌酒的人太多, 其中有几个热情得不合常理,尤其在看到斯越远远观望的脸后,这种诡异的感觉更盛。   房门被再次关上, 顾望从墙上收回手,伪装出的醉态悉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耐的神情。   他几乎不用走进去, 都知道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他甚至有些厌烦地想:首都星上这些酒囊饭袋的大家族们养出的都是些什么牛鬼神蛇,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能玩出如森*晚*整*理此下作的把戏。   但所有的想法都在他看到床边坐着的人时, 化为了一个大写一个的“草”。   喻凛靠在床头,脑袋虚虚地点着墙, 一双眼睛委屈地向下垂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泄进, 在他半张脸上落下一道清光,隐隐可以看见坠在睫毛上的汗水。   衬衣的领口被他胡乱地扯开,露出泛着糜烂红色的皮肤。喻凛的呼吸声很急,他感觉自己整个身体好像在燃烧一样,理智都要被蒸发了干净。   但比起这些, 更令人难受的其实是大腿根部传来的异样感觉, 是他从未体验过的、陌生的欲|望。   “喂,应羡, 这是我的房间。”顾望往前走了几步, 眼睛一动不动地打量着喻凛的反应。他的大脑高速运转,几乎是在瞬间想通了来龙去脉, “我们被斯越那傻逼耍了。”   喻凛冷淡地撩起眼皮瞧他,露出一双滚着旖旎水光的眼。   顾望还当他是没听懂自己的意思, 自顾自地解释道:“不过就是下午怼了他一句,晚上就要给我们下套。他刻意给你下了药, 又找人把我灌醉,孤男寡男锁在一间房里……啧,等时间差不多了再找人来抓奸,说不定还会带上一堆‘目击证人’,保准我俩明天就上星网头条,到时候我身败名裂,你美美和林柏野离婚,可不得爽死他。”   喻凛干哑着声音开口:“你都知道了,还不走?”   “他们刚把我推进来就锁上了门,你当我不想走?”顾望回怼道,“事先声明,我对你可一点意思都没有,就算喝醉了,你送上来扒着我我都不会看你一眼的。”   喻凛嗤笑了一声,说:“巧了,我也是。”   顾望十分不爽地翻了个白眼,但没打算和他继续争执下去,而是转身回去拉了拉门,发现确实没办法从内部打开。而且房间的人工智能被人从外部切断,不管他怎么尝试连接都没有作用,反倒还把自己弄出一声热汗。   斯越那王八羔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带人进来,如果被发现他俩共处一室,再加上应羡现在这副药效马上发作的模样,他就是跳进古黄河都洗不清。   顾望烦躁地在阳台的玻璃门前来回转悠了两圈,最后把心一横,“唰”地一下把门拉开,踩着栏杆就翻出去了半条腿。   相邻两间屋子的阳台距离约摸一米二,房间所在的楼层不高,掉下去也摔不死人,但他不免还是有点犹豫害怕。   正当他准备把另一条腿也扒拉出来的时候,一直靠在床上的喻凛忽然站起了身。   因为药效的作用,他的步子迈得有些飘,但落地时又是重重地踩到实处。顾望正好奇他想要干什么,只见他站在房门的不远处,扶着墙站稳了。   喻凛喘了一口气,身上流出的热汗几乎要将衣服浸湿,他扫开贴在额上的头发,调动起浑身仅存的力气,一脚踹上了房门。   “嘭”的一声重响,顾望都要觉得他的脑子被春|药给烧坏了。   喻凛重新站稳扶墙,又一次踹上了纹丝不动的房门。   “你还是算……”   话音未落,门框啪嗒一声,撕裂开来,房门摇摇欲坠地晃了又晃,打在了走廊的墙上。   顾望默默地收回了跨出去的那条腿。   喻凛半倚在墙上,又重又急地喘了几口粗气,一只手按在了肌肉抽搐的大腿上,暗自想道:应羡的这具身体确实是他用过的最柔弱的身体。   回到房内的顾望本想直接走人,但看他一动不动地站着,还是大发慈悲地问了一句:“喂,没事吧?”   喻凛瞥了他一眼。应羡原本苍白病态的脸已经满面潮红,鼻尖汗津津的一片,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暧昧的红意自眼角扩散开来,宛若翩飞的桃花,连湿润的唇都是鲜艳的颜色。   “腿……抽了。”喻凛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又泪眼婆娑地瞪了顾望一眼,“你怎么还不走?”   气得顾望又骂了一声:“我真是作死了才关心你。”   说罢,他就气势汹汹地走了出去。   又在半分钟后,大步流星地转了回来。   “问了侍从,隔壁就是空房,我……”伸出去的手抓了个空,顾望不可置信地看着喻凛有意挪开的手臂,气急败坏地说道,“你嫌弃我?我还嫌弃你呢!自己走过去算了!”   没想到,下一秒,喻凛就把小臂撑在了他的肩膀上,说道:“……唔,就这样,带路。”   顾望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但他最后还是认命地把喻凛带到了隔壁地客房,在机器人侍从地注视下,往床上一送,飞速跑路。   确认顾望和机器人侍从都离开以后,喻凛迅速入侵了房间里的智能系统,锁上了门窗,并设置了权限接管。   他艰难地挪到了浴室,不知道是因为刚才的那脚太过激烈,还是因为药劲太强,他的两条腿都在发软,哆嗦着打颤。   喻凛躺进浴缸里,任凭冰冷的水流没过自己的脚踝、腰身,漫上他的锁骨。湿透了的衣服贴在身上,难受得很,他撕扯着领口三两下地将衬衣扯开,崩开的扣子不知落到了哪里。   全身上下都热得发慌,脑袋里空空一片,只有火在烧。他贴着浴缸冰凉的壁,晕晕乎乎地喊出了一声:“哥……”   这个世界的他,怎么还没有出现呢。   喻凛迷迷糊糊地想着,整个人向水里滑去。他的灵魂仿佛一半被架在火上灼烧,一半又落进了冰天雪地里,冰火两重天的滋味并不好受,但更难熬的还是他无法控制的、奇异的渴望。   【好难受啊,007。】   007甚至不敢回答他。   冷水没过喻凛的嘴,他咕嘟咕嘟地吐出了几个泡泡,意识却在一片蒸腾的水中逐渐飘散了起来。   ……   “鳞蛾是枯川渡口特有的虫子,粉末会致幻,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你怎么还……”   谁在说话?   喻凛的脑袋晕晕涨涨,视线里一片漆黑,他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睫毛和眼皮好像被泪水糊住了一般。   “别动了。”那人的声音也很熟悉,干净、清冽,语调微微上扬,似乎又带着莫名的温柔与无奈。   抬起的手被人抓住,喻凛下意识地想要反抗,却发现此时的自己好像温顺得有些过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可是它们很漂亮,我没忍住,也不能怪我啊。”   像是在和那人撒娇似的。   那人的手捏着纸,轻轻擦过他的眼睛,拨弄过他的睫毛,坠下的纸巾搔过他的鼻尖,像是羽毛在挠,喻凛不自觉地皱了皱鼻子,吐气将它吹起。   温热的呼吸触及掌心,那人手上动作一顿,说道:“别闹。”   喻凛低低地笑了几声,拖长了音调,喊道:“陆鹤川,你好了没有啊?”   沾着水的纸巾再次滚过眼皮,喻凛颤了颤睫毛,仰着头,静静地“望”着陆鹤川。白皙的脖颈被牵出一条漂亮又脆弱的弧线,喉结微微滚动,不知是紧张还是害羞。   湿软的唇无意识地舔舐干涩的唇,红润的唇瓣微微张开,像是在故意索吻一般。   感觉到对方的呼吸一滞,喻凛心情愉悦地挑了挑眉。   “好了。”   陆鹤川的手终于抽离,喻凛缓缓地掀开眼皮,眉眼弯弯地看着眼前面容清隽的青年。   原来是他。   陆鹤川,陆哥。   他们之前不是还针锋相对吗,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   “我的队友在对岸,等过了渡口,我会和他们汇合。”陆鹤川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打算去哪?”   “……唔。”喻凛眨了眨眼,语气有些遗憾,“你这是要和我分开了吗?”   陆鹤川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说:“是。”   “真可惜。”喻凛赖唧唧地说道,“不过以你们队伍现在的积分,应该可以拿第一吧?”   陆鹤川睨了他一眼,似乎是想从他的表情里翻出一点他的目的。然而喻凛只是弯着眼睛,含笑地注视着他,甚至连笑意都像是机械的模仿,未达眼底。   “我不知道。”陆鹤川说,“但我们是为第一来的。”   喻凛笑着说:“陆鹤川,你真的很诚实。”   陆鹤川没有说话。   “你是一直这么诚实,还是只对我诚实啊?”   喻凛突然抓上了他的小臂,借着他的力道站起了身,又因为久坐着腿软,踉跄了几步,十分不小心地摔在了陆鹤川的身上。   陆鹤川的小臂支着喻凛的腰身,手掌却无处安放地僵硬地悬在半空。   喻凛转过头,促狭的目光扫过他紧抿的唇与紧绷的侧脸,柔声问道:“那你找到队伍里的‘鬼’了吗?这项任务的积分可是最高的。”   陆鹤川眉心一跳,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   可就在此时,喻凛的手兀地勾上了他的脖子,那张昳丽的脸在视野中放大,柔软的气息扑面而来。   喻凛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啄,落下了一个吻。   像是高中生青涩的调情,除了唇瓣的柔软与对方身上清浅的气息,什么也没有留下。   但就是这样一个吻,却让陆鹤川的大脑宕机,整个人愣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做何反应。   喻凛的脑袋后倾了一点,打量了陆鹤川一秒,轻笑了一声,再次贴了上来。   陆鹤川垂着眼,直勾勾地看着喻凛颤抖的睫毛、挺立小巧的鼻尖、被这个吻润湿的唇,一颗心都在这一刻扑通扑通地疯狂跳动起来。   “你……”   然而,抽离而去的喻凛却举起手,露出了掌心里握着的一枚钥匙。   一枚从他身上偷走的钥匙。   “陆鹤川,现在你们不是第一了。” 第68章   他为什么会对陆鹤川做这种事?   喻凛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烧出的幻觉, 可是残留在唇上的触感太真实,仿佛在提醒他那一切曾经都真真切切地发生过。   他不明白自己当时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更不了理解为什么在上一次梦境中自己还和陆鹤川争锋相对, 但这一次却亲密无间。   他的世界很小,容不下太多人。   药效折磨得他的脑袋昏昏涨涨,冷水又在外部不断刺激他的感官。喻凛的思绪逐渐混乱, 意识都仿佛要散在空中,他已经思考不了太多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药效逐渐减弱,恼人的热意消退, 绵软的四肢恢复力量。喻凛撑着浴缸爬起,浸湿了的衣物挂在他的身上, 拖开一大片的水。   可脑袋依旧发胀,不知道从哪漏进的凉风一吹,浑身的肌肉都要打颤,鼻腔像是被一团热气黏住,嗓子都烧得发干。   007细细碎碎的声音在脑海里嘈杂地响, 忽近忽远, 听不真切。   喻凛摸到床边,把自己整个人都塞进了被子里, 侧躺着弓起背, 整个人像煮熟的虾一般蜷缩在了一块。   这种感觉比之前药效带给他的燥热还要难受,肺都如同被捏住一样喘不上气。   天光渐现的时候, 他的意识终于从云端跌落,坠入黑暗幽深的海底。   ……   顾望一早上都没见到喻凛的踪影。   他昨晚把喻凛送进房间后, 就去了隔壁的房间睡下了。   斯越那边下的估计也是普通的春|药,发泄几遍就好了, 不会对身体造成太大的伤害。就算有,他和应羡非亲非故的,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可到了午饭时间,他已经把庄园上下都晃悠了个遍,仍然没有撞见喻凛。   据他所了解的应羡的性格,吃了这么大的亏,第二天不管怎么样都会大闹一场,哪怕是哭都要哭得惊天动地。   这一早上悄无声息的,总不会真出了什么事吧?   这么想着,顾望又溜达回了房间外面。他先是瞅了眼空荡的走廊,确定没什么人后,才贴在门上听了会响,最后抬手敲了敲门。   顾望没有听见任何动静。   “应羡!”他皱了皱眉,再次试探地敲了几声,附耳仔细分辨房内的声响。   仍旧是没有回应。   顾望后退了几步,打量过严丝合缝的门锁,脚尖在地毯上蹭过,脑海中浮现出昨晚喻凛踹门的情景。   但几秒钟后,他悻悻地站直了身体,用智脑联系了艾尔·卡斯特洛。   “喂,你快点过来,应羡好像要死你家里面了。”   艾尔接到他的通讯之后,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就赶了过来,他在路上顾望三言两语概括了前因后果,人才刚到,就立马接管了房间的使用权限。   紧闭的房门被打开,艾尔下意识地就想溜走,不料顾望早有准备,当即扣住了他的手臂,直接把人拖进了屋子里。   “虽然这个事是发生在我的庄园里,但要不是你和我说我确实也不知情啊,斯越那边我去警告他一下,应羡这里我还是不淌这趟浑水了吧——”   “我懒得管你这七七八八的。”顾望没好气地说道,“你给我做个证就行。”   房间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微末的光线从缝隙中泄露进来,映照出细小的在半空中飞舞的灰尘。   床上被褥凌乱,中间隆起了一个山包。喻凛整个人都被罩了进去,连个头发丝也瞧不见。   “喂,应羡?”顾望试探地上前走了两步,喊他的名字。   隆起的山包蠕动了两下,从里面传来了喻凛闷闷的声音:“……唔,别烦。”   他的嗓音不太对劲,如同粗粝砂石磨过一般,沙哑得惊人,呼吸也像是破风箱的响。   病秧子的身体确实柔弱得令人纳罕,只是被春|药折腾一夜,第二天就能一病不起。   顾望甚至都想不起他上次生病是在什么时候。   顾望看了看旁边的艾尔,摆了摆手,示意他上前去把人拉起来。   而艾尔则是歪着头,瞪着他那双卡姿兰大眼一脸茫然地看着顾望,仿佛没明白他比比划划是什么意思。   顾望被他的装模作样气到,不耐烦地说:“愣着干什么,不怕人在你这烧傻了,应云舟来找你算账?”   艾尔做作地“哦”了一声,突然就恍然大悟起来:“原来你是想让我把他送去医院?”   顾望:“不然呢?”   艾尔一脸纠结:“可是我不想碰有夫之夫哎,我也怕林柏野来找我算账。”   顾望被他这口强捏出的娇柔委屈的语调雷了不轻:“你有毛病吧?”   艾尔装傻充愣地“嘿嘿”一笑,往后一退,把手一摊,十分礼貌地让了路。   顾望瞪了他一眼,骂道:“阁你老子的,下次再来你这我是狗。”   话落,就不情不愿地踏步上前,恶狠狠地一把掀开裹在喻凛身上的被子,动作粗暴地就要去拽他的胳膊。   然而就在他碰到喻凛的那一刻,手腕突然传来了剧烈的疼痛,下一秒,天旋地转,顾望甚至没反应过来一切是如何发生,整个人就被摔在了床上。   艾尔“侧立”在他的视野里,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情景。顾望的手被反剪在身后,上半身被强压在床上,喻凛的右手擒住他的脖颈,指尖毫不留情地陷入他脆弱的皮肉,叫他动弹不得。   压着他的膝盖炙热异常,灼热的温度也顺着紧扣在他腕上的左手传递至他的皮肤。喻凛的呼吸又急又沉,被汗润湿的头发狼狈地贴在脸上,眼底浸着一片迷蒙的水雾,唇瓣都是红艳的颜色。   “草……”顾望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会有,被病秧子掐着脖子压在床上、生命受到威胁的一天。   “应羡……你他娘的清醒一点,你要是想烧死……干脆就这么直接拧断我的脖子……那边那位……可没我这么好心……他等会就跑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进去了他断断续续的话,喻凛手上的力道松了下来,顾望顿时挣脱他的桎梏,往旁边一滚,捂着喉咙就开始咳嗽起来。   “就知道看戏!”他恶狠狠地瞪了艾尔一眼,“还不过来帮忙!”   ……   喻凛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被送到了岛外的医院。   他躺在洁白的病床上,消毒水的味道直冲口鼻。空旷的病房内除了他没有别人,周围的一切都安静得过分,依稀还能听到电瓶里水滴滴落的声音。   吊针没入他苍白的手臂,青色的血管突兀又脆弱。   喻凛偏过头望向窗外,两只麻雀立于树梢,丰盈的羽毛掩盖不住肥硕的肚皮,凑在一块亲昵地一蹭,又在下一刻飞远了去。   意识归拢,但他只想起了那个奇怪的梦境,和不断折磨他的冷热交加,以及第二天似乎是顾望带着人闯了进来,把他送到了这里,至于其他,他一概不知。   【007,发生了什么?】喻凛动了动手臂,发觉全身上下都像是被车碾过一般的难受。   【病毒感染,你已经昏睡了一天了。】007说道,【应羡的身体太脆弱了,前天晚上你先是中了药,后来又泡了好几个小时的冷水澡,他的身体没熬住,半夜就发起了烧,我喊过你很多次,但你都没有理会我。】   【啊……】喻凛感叹道,【他是玻璃人吗?】   【应羡的身体是这样的,一些正常人习以为常的小感冒都很可能会在他的体内掀起一阵巨大的风暴,甚至让他的病情恶化,不然也不会在赫坦要塞没待几月就被磋磨得只剩下半条命。你现在还在发烧,应羡的父母和应云舟接到消息都赶过来了,昨晚陪了一夜的应母刚被送去休息,护工机器人估计去买饭了,很快就会回来。】   说着,病房的门被打开。为首的机器人兴奋地转悠到他的床边,圆滚滚的手在喻凛的额上一贴,立即汇报出了他此刻的体温。   “37.9℃。”   “可算是舍得醒了。”   喻凛撩起眼皮,望向跟在机器人身后走进病房的顾望,视线停留在他脖子上的那一圈手指形状的淤青上。   顾望很快察觉到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抬手在脖子上摸了一下,似乎是明白了喻凛在看什么,脸上一阵红一阵绿的。   喻凛还当他这副表情是被人戳破隐秘故事的心虚,小声说道:“玩得真花。”   “草,你以为这是谁弄的!?”顾望暴跳如雷,“敢做不敢当是吧应羡,我差点没被你掐死!”   喻凛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来着。   “你不应该在我没有意识的时候靠近我,还能活着已经算你命大了。”喻凛不咸不淡地说着,突然顿了一下,又道,“但还是谢谢你,把我送来医院。”   顾望没想到有一天还能从他嘴里听到没有一点阴阳怪气的道谢,面露古怪地上下来回扫视了喻凛两趟。   “嘁。”一分钟后,他生硬地用手指刮了刮下巴,说道,“行了,我就是确认一下你是不是还活着,没什么破事我就先走了。”   他说着,也不给喻凛接话的机会,转头作势就要去拉病房的门。   却不想,正好与门外的人撞在了一块。 第69章   来人也没想到病房里会突然冲出一个人, 惊诧地往后退了一步后,看清了顾望的脸,微微点头示意。   顾望显然也认得他, 同样颔首回应一下,然后小声嘟喃了句什么,就大跨步地匆匆离去。   目送着顾望渐行渐远, 那人面色淡淡地收回视线,款步进走病房内, 轻柔地带上了门。   “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声线偏冷, 像是初春方融的清冽雪水。   喻凛靠在床头,定定地打量着他。   这人生得一副好相貌, 甚至比喻凛先前见过的所有人都要漂亮。浓墨重彩的五官如同是一笔一划雕刻出的一般,狭长的凤眼微微上挑,浓密黑长的睫毛宛若鸦羽,唇形薄而精致,唇色艳得像上了妆。   可偏偏看人的时候, 那双本该勾人的眼里清透如水, 脸上的神情淡漠又疏离,硬生生地把他眉眼间的那副艳丽给压了下去, 整个人瞧起来倒像是天上难以触碰的冷月。   他身上穿着白色的正装, 黑色的领带挺括,肩背舒展却不壮硕, 倒是衬得腰身纤细有力,束进裤腰的衬衫下摆的褶皱都勾人遐想。   喻凛思考了一会, 结合对方面对应羡时的语气,和出现在这里的动机, 不难推测出是什么人。   【……唔,清冷大美人,他就是应云舟?】   007应道:【是。】   见喻凛没有回应,应云舟又上前侧几步,走到病床边站定。他从头发到脚底都整理得一丝不苟,连手上都带着皮质手套。   一旁的机器人在他的示意下上前一探,再次报出了喻凛此刻的体温。   “医生说,你还要再修养一段时间才能出院。”应云舟道,“事情我听说了,斯家那边我会处理,你往后不必理会别人的挑衅。”   喻凛没有说话,只是有些遗憾地盯着他的脸瞧。   还以为,这个世界里,他也会用自己兄长的身份出现,原来并不是。   “母亲因为你的病劳心劳力,再有这种情况不要逞强,平白让家里操心。”   喻凛敷衍地应道:“知道了。”   应云舟与应羡相差十岁,加上性格早熟,十几岁时就有了稳重的大人模样。应羡记忆中的兄长冷漠疏离、不苟言笑,有时候还带了点生人勿近的压迫感,他们俩几乎没有什么外人想象中的那般兄友弟恭,最常见的相处方式不过是应羡别扭地打个招呼,应云舟不咸不淡地回应一声,就各干各的去。   应云舟虽然对自己的亲弟弟关注甚少,但应羡从小到大的骄横事迹他没一件不知道,毕竟大多数时候也是他受命在为应羡善后。他对应羡的行事有过诸多不满,平日里碍着应羡的身体和父母的偏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一一次生气,大概就是在应羡逼迫林柏野结婚的那天。   然而这样雪做的人,就算发起脾气来都是冷静克制的。只可惜应羡铁了心地要和林柏野在一起,应父应母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反倒还认为出身平平的林柏野,能和他们家搭上关系,不知道能少走多少弯路,换作别人高兴都还来不及。   应云舟无法接受他们用这样的行为逼迫一个联盟的战士,却也无力改变什么,能做的只有不参加那天的婚礼,自顾自地和家里冷战了好几天,直到应羡发烧的消息传来。   “还有……”应云舟停顿了一下,语气不太自然,“你之前求我的随军申请,我不会帮你写。就算我同意,父亲和母亲也不会同意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境外的星际海盗蠢蠢欲动,赫坦要塞是联盟的第一道防线,你一意孤行地去找林柏野,他非但不会感动,反而会更加厌烦。”   喻凛没有想到,原来应羡已经拜托过应云舟帮他写过一次随军申请了。   见喻凛垂下了眼帘,应云舟还当自己的话说动了他,清冷的眸子扫过他的发旋,又落在他苍白瘦削的手背上,瞧着吊针里的药液一点一点地注入他细窄的血管。   他的弟弟,娇气、跋扈,从小就知道仗着自己身体的弱势不留余力地“绑架”身边的人,但他又脆弱得像一块瓷器,孱弱、单薄,不知道哪天就厌倦了这个人世,归于天穹之上。   也正因为如此,应云舟在面对他的时候,总会有太多不可告人的复杂情感。   “我过几日要去第二星系就任,有些话我本应该早点和你说。”应云舟缓缓说道,“应羡,我不知道你对林柏野有几分真心,但人不是玩具,不是你今天好奇占有,明天就能无情丢弃的东西。有些时候,得不到的就算了,不必勉强别人,也勉强自己。”   【深情值+10,贡献人:应云舟。】   【深情值+5,贡献人:应云舟。】   【啊……看他那张清冷得不沾凡尘俗事的脸,想不到会是这种喜欢教训人的性格。】喻凛叹了一口气,【不过说的倒是挺对,真是难为他有这么一个弟弟。】   007说道:【可也是因为应羡强迫林柏野和自己结婚,应云舟才会和他有交集。】   喻凛轻笑了一声:【这是什么逻辑?如果真有缘分,就算没了应羡这层关系,他和林柏野也能看对眼——你们内部是不是有人有些奇怪的癖好,就喜欢这种有畸形关系的剧本啊?】   007:【……反正我没有。】   “可是哥哥,我长这么大就喜欢过这么一个人,我只想和他在一起。”喻凛故作落寞地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搓红了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应云舟,蛮横地说道,“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让他陪我几年怎么了?”   应云舟一愣。   下一秒,喻凛的脑海里再次响起了一声机械音提示:   【深情值+20,贡献人:应云舟。】   【经过了上个世界,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的深情值少得有点不够看看了。】喻凛懒洋洋地说道。   007:【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很像在玩弄应云舟感情,还嫌弃他上当得不够深的渣男。】   喻凛不以为然,继续说道:“他喜欢我也好,不喜欢我也罢,只要是属于我的就够了。”   应云舟看着他固执的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了小半分钟后,最终还是微蹙着眉,无奈地发出一声叹息。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好好养病,明天我会让人带些甜点过来。”话落,应云舟转过身,准备离去。   喻凛眨了眨眼,目光落在他笔直的脊背上,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说道:“好——对了,哥哥,祝你一路顺风。”   应云舟的脚步不自然地顿了一下,他的手压在门把上,僵硬地回过头,问:“为什么突然这么叫我?”   喻凛不明所以:“啊?”   应云舟记得,大概是从应羡的青春期开始,他就不太喜欢以“哥哥”称呼自己,大多时候都是直接喊他的名字,左右应云舟也不在意。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应羡喊他“哥哥”,一时之间竟觉得有些陌生和怪异。   但很快,这种想法就被他抛在了脑后。应羡的心思变化莫测,说不定只是心血来潮,过几天又该换成别的称呼了。   于是他不再纠结,回头开了门,径直离开了病房。   留下喻凛在病床上满脸疑惑,不明白他刚才那番没头没尾的举动是在干什么。   直到智脑上骤然弹出了一条星网直播的提示——“赫坦要塞军演,秘密武器大揭秘,还有你期待的军装帅哥,这里全都有!”   这都是哪些个鬼才想的标题。   喻凛心里吐槽着,但还是好奇地点开了这条直播——主要是想看看这个世界的主角攻长什么样。   原本的世界线里,在应羡还活着的时候,应云舟和林柏野并没有多少交集,他们两人的关系是在应羡死了五年后,才真正开始猪突猛进。   不过喻凛奇怪的是,应云舟并不像是那种会对自己弟弟的丈夫动心的人,而以林柏野对应羡避之不及的程度,再加上应家在他们婚事上的强迫,他又为什么会喜欢上应云舟?   总不能真的是因为畸形的关系更加令人向往吧。   这么想着,直播的画面在喻凛的眼前铺开,镜头横扫过浩浩荡荡的机甲群,十分智能地锁定在了人群最后,正与下属交谈的男人身上。   男人穿着一身整齐板正的军装,带白钢刺的军靴没过小腿肚,衬得身形挺拔修长。机甲机翼上的冷光映在他的脸上,打出几分深邃硬朗的轮廓。   似乎是察觉到了镜头的注视,他撇过头,冷淡地投来一眼。风把他肩上坠着的斗篷吹起,那双桃花眼中光华明灭,却依旧冷冽得如同冬日冰霜。   弹幕上开始疯狂刷屏,无一不是他的名字。   却见男人收回视线,军靴踏得脆响,面无表情地走进了机甲内部,莫名地禁欲撩人。   喻凛心中一悸,只觉得刚才的那道目光仿佛在顷刻间洞穿了光幕,直直撞进了他的心里。   这样熟悉的一双眼。   这样熟悉的人。   “……哈。”喻凛弯着眼睛,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终于找到了。”   他开始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偷跑去赫坦要塞见林柏野了。 第70章   应羡的身体状况孱弱得超乎喻凛的想象, 反复发作的低烧折磨得他身心俱疲。   每次白天体温恢复正常,让人误以为已经好得差不多后,当天晚上又会猝不及防地开始作乱。   喻凛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星期, 直到各项指征趋于平稳,才被允许回到应家。   因为他的病情,应父应森*晚*整*理母这段时间积攒了不少重要事务, 在他出院之后,两人就马不停蹄地重新投入回事业里, 再加上应云舟正在准备前往第二星系的就任事宜,偌大的宅子里几乎只有喻凛一个人——毕竟家居机器人怎么能算人呢。   那位机器人不知道是哪家公司生产的人工智障, 仅有的食谱都是能那几个能让人嘴里淡出鸟来的菜式。喻凛还特意观察过它做菜的过程,在发现它从来不往锅里放味精后, 终于忍不住怒了。   “就不能给我做点有味道的菜吗?冒鸭血?水煮牛肉?辣椒炒肉也行啊?”   机器人无辜又机械地陈述道:“抱歉,您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食用这些辛辣的食物,请不要为难我们人工智能。”   喻凛:“?”   家居机器人拿着锅铲,站得笔挺:“别难过,主人, 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人工智障的系统里除了那套味同嚼蜡的菜谱, 就只剩下了冷掉牙的过时笑话。   喻凛这几天在沙发上窝着研究逃离首都星的路线时,它总能冷不丁地在人背后突然出现, 深沉地来上两句。   【就不把它的设定给改了吗?】喻凛说着, 又不受控制地咳了几声。   他的病虽然好得差不多了,但肺部病毒感染还是留下了一点后遗症, 最常见的就是有时胸口和喉咙会莫名其妙地发痒,像是被棉絮羽毛之类的东西堵住了一样, 咳得厉害时都能称得上撕心裂肺、惊天动地。   可机器人似乎早对他这副模样习以为常,很多时候喻凛刚起了个势头, 它就能火速去接杯开水递到他的面前。   【从我的角度看,它其实非常敬业。】007冷漠地说道,【以应羡的身体状况,你喜欢的那些东西吃一口就要躺一天。】   喻凛:【……】要不然还是把你俩一起拆了算了。   应云舟临行前一天,应父应母也刚好从忙碌的事务中抽身出来,一家四口难得地聚在饭桌上,吃了顿为应云舟准备的践行饭。   从前,应羡家的餐桌氛围基本以他为中心,这个菜要应母夹,那个蔡要应父剥,今天看上了首都哪家店新出的单品,明天又缺了多少零花。应父应母的偏爱摆在明面上,应云舟大多时候都是作为一个倾听的角色,除了被主动问到,几乎不怎么开口。   而今天,占据了应羡身体的喻凛刚动了筷子,不情不愿地吃了一口啥味道也没有的鸡蛋炖豆腐,离他最近的应母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小羡呀,今天怎么了,不开心吗?”应母眉眼含笑,温温柔柔地看着喻凛。   喻凛咬着筷子,摇了摇头。   应母深知自家小儿子的脾气。他说有的时候,是真有,但事情不大,他若是说没有,那就是铁定有,且已经到了很严重的程度。   她仔细回想了一遍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感觉唯一能让应羡食不下咽的也就那么一件。   可刚琢磨了下语言想要开口,就被旁边的应父接过了话头:“还在因为林柏野调任赫坦要塞的事情难受啊?”   应母闻言,桌子下的腿暗戳戳地怼了他一下。   应父毫无察觉,继续说道:“你要是真舍不得,等过段时间,让你哥托人看看能不能再把他调回来,在首都星找个闲差,怎么样?”   喻凛抬起头,故作惊讶地看了应父一眼,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重重地点了点头。   但心里却想的是:应羡才等不了那么久。等明天应云舟走了,他就要跟着跑了。   应云舟冷淡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喻凛,再看向自己的父亲,脸上露出了不赞同的神情。   “我做不了主,要看林柏野的想法。”   应父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说道:“赫坦要塞那种地方,劳心劳力,天天还要面对星际海盗的威胁。调回首都星,工作轻松安稳,职位也比他现在高,应家还有人脉给他铺路,他还能不愿意?”   喻凛暗自想道:他要能愿意,也不至于结婚第二天就跑了。   应云舟不咸不淡地说道:“他是联盟的少将,不是贪图安逸的逃兵。”   应父“嘁”了一声,说道:“你这话说的,回首都星还能委屈了他林少将不成?”   应母见气氛开始古怪起来,柔声打了圆场:“到时候我去和柏野说说,首都星的工作是比赫坦要塞舒坦,也能多陪陪小羡,帮我们照顾照顾他。我想只要陈明利害关系,他不会拒绝的。”   应云舟默不作声地盯着餐桌上的饭菜,听他们一人一句又把事情敲定了,便不打算继续多言。   而喻凛突然察觉到智脑闪动了一下,好像是他找的那位星舰驾驶员终于给他回了消息。   ……   首都星到边境星的民用载客航班很少,加上应羡担心自己一买票,其他三人那里就会收到消息,又或是走到半途突然被发现他失踪的父母拦截,所以最后选择了在星网上联系了一艘小型货舰。   赫坦要塞在边境星南北半球交界线上的太空中。应羡出发时想得很好,等星舰一落地,他就立刻通知林柏野来接自己,对方总不能放着他一个人流落边境星不管。   谁曾想星舰刚跃迁出首都星的范围,就被星际海盗逮了个正着。   左右都要被星际海盗劫走,喻凛并没有带上太多东西,简单地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塞进压缩包里轻装上阵。   他和驾驶员约在了首都星的奥兹港口,喻凛到的时候,大大小小的星舰壮观地停成几排,五六个驾驶员们一窝蜂地围在一块,嘴上还叼着烟,絮絮叨叨地聊着什么。   星历时代,货物运输同古地球时期没有太大差别,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正规公司管控的下的星舰不可能这么容易给别人“行个方便”,能为了钱折腰加位的,多是边远星系出来的私人承包,驾驶员一身混不吝的痞气。   应羡这样细皮嫩肉的少爷,一出现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毕竟他的气质与这里实在过于格格不入了些。   “哟,又来了一位。”其中一个男人笑嘻嘻地说道,“这也是找你的‘客户’吧。”   一旁抽烟的矮壮男人踩灭了烟头,上下打量了喻凛一眼,问道:“二十万星币?”   喻凛点了点头。   “人都齐了,可以出发了,你和我走吧。”   跑货的星舰大小不一,主要依赖驾驶员的精神力控制程度。喻凛联系地这艘星舰不大,除去驾驶员外,拢共也就三四个人。   男人把他带进了货舱,随意地指了指货物旁边的空位,随意地说:“驾驶室都是我自己的人,坐满了,当时说好只能坐货仓,没问题吧?”   喻凛“嗯”了一声。   “太空飞行会有噪音,跃迁时头晕耳鸣,都属于正常情况,不要大喊乱跑,绑好地上的安全带,有事找我的船员。”男人念经似的嘚啵嘚啵嘱托完,没给他回应的时间,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喻凛望着他大摇大摆地走去驾驶室,疑惑地问:【应羡那个性格,也受得了被人这样对待吗?他可是给了二十万哎,居然连个座位都不给。】   007道:【可能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吧。】   喻凛无话可说,径直走进了货仓里。   他还没在堆得密密麻麻的货物里找到一个舒服的座位,就与货仓尽头尽的一双眼睛对上了。   他算是明白刚才外面的那个人为什么会说“又来了一个”了。   货舱的空间狭小,仅有的一扇窗户被货物挡了大半,能漏进来的光线微乎其微,整个空间暗得过分。那人的眼睛发着幽幽的光,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奇怪的探头灯,走得进了就能看出外边被阴影掩盖下的人形。   “你怎么在这?”喻凛问道。   探头灯——也就是顾望说道:“你问我,我还问你呢,你个病秧子不在家里休息,到处乱跑什么?知道这个星舰去哪——草,你不是吧,你也去找林柏野?”   喻凛一下子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点:“也?”   “应羡,你有病吧?”顾望不解地道,“你知不知道赫坦要塞是什么地方,你特意大老远跑过去给人添麻烦?”   顾望说着,也顾不得星舰准备起飞时不能擅自走动的规矩,猛地从地上窜起,噌噌冲上前推着喻凛的手臂就要把他往外赶。   “趁现在还来得及,你给我下去。你当赫坦要塞是什么地方,你心血来潮过去旅游几天,然后就能潇洒回家?”   喻凛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反问道:“那你又为什么要去那里,你不是说你不喜欢林柏野,怎么还特意去找他?”   “谁跟你说我特意去找他,我那是……是……”顾望挠了挠脑袋,想不出来一个合适的说辞,恼羞成怒地一跺脚,“你管我去赫坦要塞干什么呢,你先给我下去再说!”   突然,舱底震动了一下,星舰开始滑动,还没来得及反应,加速产生的巨大惯性就把两人往后一甩。   喻凛眼疾手快地扒住了货箱,没让自己摔得太惨,顺带抓了顾望一把,只让他在地上滑动着打了个圈,撞在了自己的脚下。   “不好意思啊,现在没机会了。”喻凛站稳后,缓缓蹲下身,直视着他的眼睛,“所以你去赫坦要塞干什么?”   他不会真的对林柏野或应羡有意思吧。 第71章   顾望其实是离家出走。   但这话说出来太丢人, 听起来像是青春叛逆期的中二少年才会干出来的事。   顾望就着跪倒在地的姿势一瘫,靠在货箱上,避开喻凛的视线, 眸光闪烁,语气生硬地说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唔……”喻凛眨了眨眼,无辜地说道:“你要去找我的合法丈夫, 为什么跟我没关系?”   说罢,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刺激顾望, 还故意露出了不满的神情,抬着下巴, 装出应羡惯用的傲慢语气:“你不会是想撬我墙角吧?”   顾望的情绪几乎都写在脸上,比小孩还要好拿捏。果然, 喻凛这话刚说完,他顿时瞪大了双眼,着急忙慌地反驳道:“谁想撬你墙角啊!你以为都跟你一样恋爱脑吗,我去赫坦要塞有正事!”   喻凛满脸狐疑地看着他:“哦?”   顾望撇开头,透过窗户缝隙望向外面。首都星逐渐在他的视野中缩小, 繁华的都市灯火与空中穿行的悬浮轨道像无数宝石与河流, 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星舰引擎的低沉轰鸣声充斥在货舱内,耳边隐隐有嗡嗡的震动之感。   随着速度的提升, 星舰穿越大气层, 进入漆黑的太空。点点繁星撒在无尽的天幕上,他们就如同茫茫大海上的一叶扁舟, 游弋在广阔的宇宙里。   顾望的心里不免涌起了一股自由的欣喜,星舰帮他甩开了所有束缚, 没过多久,他们就能到达边境星。   “我是去参军的。”顾望不情不愿地说道, 但语气了却莫名的夹杂着一丝骄傲,“跟你可不一样。”   顾望自小看不惯首都星那群的纨绔子弟们,尤其是以斯越和应羡为首的那群娇滴滴的少爷。在他看来,真男人就应该干点爷们干的事。   所以自他第一次在星网上接触机甲开始,就萌生了参军的念头。   但家里没有一个支持他的人。母亲担心他在军队里受苦,万一不小心被分到了几个容易受到星际海盗侵扰的要塞,说不定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忧。而父亲则是单纯地认为他叛逆期到了,想一出是一出,根本没当回事。   直到他瞒着他们报了第一军校,并见到了林柏野。   林上校那个时候已经是出了名的机甲驾驶员,所以被学校特意邀请,回来参加新生的机甲实操课。男人面无表情,浑身上下透着生人勿近的气场,操纵机甲时干脆利落,犹如战神临世,十招之内就把他们通通打到趴下。   顾望从来没有见过能把教学机甲操作得如此帅气的人,甚至可以想象出如果林柏野操作的是军用机甲,该是怎样震撼的场景。   后来,他在星网上见了一次,毕生难忘。   再后来,林柏野组建了青鸟一卫。顾望也有了一个更加明确的目标。   临近毕业,顾望终于给林柏野投去了入伍申请,也得到了回应。然而他的父亲却在家族企业里给他安排了岗位,尤其在那天看到他被掐紫的脖颈后,更是责令他三天后就到公司报到。   于是顾望和他们大吵了一架后,决定连夜出逃。   却没想到能和应羡联系到了同一辆星舰。   还真是冤家路窄。   “想不到你还挺有志向。”喻凛打趣了一句后,也就着旁边的货箱坐了下来,贴在缝隙大小的窗边,向外张望。   即使进入星历时代,人类对太空的探索仍旧处于初级阶段,一成不变的黑暗中看不到其他的飞船和星舰,无数的太空尘埃闪烁着,远处的星云发着瑰丽的光,但也带着一丝冰冷的疏离感。   顾望看向喻凛的脸被映照出明暗分明的两边,浅淡的眸子在昏暗的环境里更透出几分熠熠生辉,但配上他苍白到透明的皮肤,又显得有几分脆弱。   “倒是你,你不应该去赫坦要塞给林柏野添麻烦。”顾望被他这副乖巧的模样迷惑了一瞬,开口时声音都不由地放轻了一点,“尤其前几天刚发完烧。而且赫坦要塞最近的形势严峻,林柏野根本没有精力再分心照顾你。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家里人肯定还要怪在他的头上。”   喻凛瞥了他一眼,敷衍地“嗯嗯”两声。   “所以我劝你,见林柏野一面就直接回去吧。”顾望苦口婆心地说道,“少将无权无势,走到今天不容易,你要是真喜欢他,就不应该成为他的负累。”   喻凛挑了挑眉:“怎么,你还想做情感大师?”   顾望翻了个白眼:“我才没个闲工夫。”   首都星渐渐消失在二人的视线里,头顶上的红外线灯幽幽地闪动着,广播中传出了机械音的跃迁提醒。   喻凛随意地拉过一条安全带扣在自己的腰上,很快,整艘星舰都在微微震动起来。   跃迁程序启动,星舰外壳周围都好似包裹上了一层蓝色的光。窗外的星空在视野中迅速拉长,飘浮在宇宙的星星都变成了无数条光线,交织成一片璀璨的隧道。空间被扭曲,被模糊,像是被吸引了无形的漩涡里。   喻凛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挤压着他的前胸后背,逼迫着他向前推进,乃至整艘星舰都在这股力道的拉扯下极速前行。   隧道内的镜像景象不断变化,四周的光带时而交错,时而平行。   旁边的顾望双手牢牢地撑在地板上,五指蜷起,脸上的肌肉也紧紧绷起,如临大敌一般。   可喻凛却没有太多的不适或者紧张感。他感觉自己在原本的世界里应该应该已经体验过类似的感觉无数次,生理残留下微末的潜意识让他并不认为乘坐星舰跃迁是一件多么危险或者陌生的事。   【说不定我以前还开过星舰。】喻凛说道。   007欲言又止,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细微的电流又在喻凛的脑子里颤动了一下。   过了一会,007才缓缓说道:【或许。】   喻凛感觉他的语气不太对,但没有时间容得他深究下去。   突然,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星舰猛然一震,随后一切恢复平静。窗外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陌生的星空出现在视野里。   跃迁已经完成,星舰稳稳地停在了新的星系中。   然而,变故突生!   窗外的星空霎时间暗下,仿佛被一只庞然大物笼罩。早就知道剧情的喻凛面无表情,顾望却皱着眉扒着窗户向外张望。   一艘庞大的飞船如黑云压城般出现在他们的周围,黝黑的舰体在星空中显得无比狰狞。   舱内的红色警示灯开始疯狂闪烁,对应着飞船机体的灯光,透出一股冰冷而危险的压迫感。   “草,怎么会是星际海盗!”顾望惊诧地喊道,整个人下意识地想要弹起,但却被安全带拽回原地。   他吃痛地捂着被撞疼的手臂,仅用了几秒钟就判断出他们的处境:“星舰受到了干扰,我们跃迁出错了!”   喻凛觑了他一眼,终于觉得这只二哈的智商好像比他想象中的高了很多。   “这么庞大的飞船,不知道属于哪个势力,星舰也不知道是不是跃迁到了域外,联盟军一时半会赶不过来,我们估计是逃不过了。”顾望靠回舱体,开始冷静地分析起来,“他们如果只要货物还好,若是想抓人……到时候你不要反抗,害怕的话就跟着我,不要说话……”   说着,喻凛看他调出智脑,飞快地点过通讯录里的所有人,发出了一条求救信息。   “太空中智脑的联络功能会受限,不知道这些消息能不能及时传到。”顾望说道,又再次回头望了眼窗外的飞船,“希望我们没离开联盟太远。”   一个巨大的光网笼罩住了他们的星舰,能源被锁定,低沉的引擎声都在瞬间消失。星舰在光网强大的牵引力下逐渐向飞船靠近,阴影愈来愈大,逐渐将他们包裹起来。   喻凛说道:“看来是人货都要了。”   货舱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匆匆跑来的人猛地推开舱门,刚张了嘴,还没说上一句话,舱体就剧烈地颤动起来。   来人重重地摔在地上。随后,喻凛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都像是被过了电一般,麻痹感从表层皮肤瞬间传递至深层肌肉,而后大脑里被一道电流穿过。   “糟糕……是……”顾望的声音逐渐模糊,眼前的景象紧随着打转。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瘫软下来,意识被硬拽着向黑洞坠去。   喻凛看着他昏迷在地,动作迅速地往旁边退了一点,免得他压在自己身上。   他的精神网虽然受损,但依旧比他们强大许多,星际海盗的昏迷装置在他身上起作用的速度延迟,一直到星舰被吞噬进飞船中,喻凛还能保持微末的清明。   星舰再次稳定下来,外舱门被强行开启,发出“滋啦”的声响。   喻凛随意地往角落里一靠,借着货舱昏暗的环境半眯着眼,小心翼翼地感受着货舱内外的情况。   凌乱的脚步声终于出现,海盗们的黑影出现在货舱门口。   喻凛从眼皮缝隙里瞥到两三双脚,穿着统一制式的过脚踝军靴。   他们身上的装备似乎也齐全,不知名的东西在他面上一扫,设备发出“滴”的一声提示。   星盗顿时兴奋地喊道:“快通知长官,我们他妈的抓到了林柏野那厮的姘头!” 第72章   两个小时后, 顾望渐渐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他捂着头痛欲裂的脑袋,艰难地睁开眼,视线一片模糊。周围灯光昏暗, 弥漫着金属的冰冷气息,坚固的金属栅栏在他眼前立出残影,空气里飘荡着潮湿和腐败的味道。   顾望试图起身, 却发现自己的手脚被紧紧束缚住,无法动弹, 记忆渐渐回到脑海,定格在货舱外倒下的船员上。   他环顾四周, 看到了角落里缩着的同样被束缚住手脚的喻凛。   这间狭小的监狱单元里只关着他们两个,星舰上的那些船员则被绑成一窝, 塞在他们对面的监狱里。   顾望毛毛虫似的把自己从地上撑起来,贴着墙靠好,一蹭一蹭地挪到喻凛的身边,试探地用胳膊去撞他。   然而还没等他碰到,后者就像是察觉到了一样, 闭着眼往旁边一闪。   顾望本来就因为手脚被缚, 行动得十分不便。喻凛一躲,他的重心便直接偏移, 上半身都往墙上倒去。   但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 刚才还在昏迷中的喻凛不知何时清醒了过来,用膝盖抵在了他的胸前, 把他往后一怼,让他坐稳了。   然后, 那双杏眼缓缓睁开,幽幽地看向他。   “看我干什么?”顾望像只应激的猫, 马不停蹄地解释道,“我可不是要对你做什么,就是想看你死没死!”   喻凛说:“我一直醒着,倒是你,睡了很久,反而对面的人都醒了好几个。”   顾望直觉自己受到了侮辱,扭动着身体骂骂咧咧,却再次因为重心不稳摔在了地上。   喻凛没有理会他。   他的目光悄悄扫过走廊的布局,借着顾望身体的遮挡小幅度地动了一下被绑住的手臂,感觉应该不太难解开。   要不是因为觉得自己一个人跑了不太人道,他早在被抬下星舰的时候就会发难。   就算是用着应羡的弱鸡身体,劫持一台机甲冲出重围应该也不成问题。   想到这里,喻凛更觉得自己在现实世界的身份好像那种穷凶极恶的匪徒了,好像什么都会上一点。   突然,沉重的脚步声传来,监狱外边出现了几个凶神恶煞的星际海盗。为首的那人往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地、冷冷地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戏谑。   “终于醒了啊,少将夫人。”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恶意的嘲弄,目光定格在喻凛苍白地脸上,“看来林柏野的眼光也不过如此。”   身后的星盗大概是他特意带来的捧哏,这话说完,立刻有人接话解释:“大人有所不知,这位可是首都应家的小少爷,被他看上才是林柏野的福气。”   “哦?”星盗首领挑了挑眉,嘲讽地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林少将是个入赘豪门的小白脸?”   “那可不是,据说少将的位置都是他靠着出卖身体得到的呢,也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   喻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心里平静得很。反倒是旁边的林柏野铁粉,又被他们的垃圾话给激怒了,翻了个身又要开始破口大骂。   结果喻凛一动,假装无意地压住了他的肚子,所有怒火变作一声吃痛地惊呼。   也不知道是谁在星舰上让自己不要说话的,自己都没做到的事也好意思要求别人。   喻凛抬头,假装惊慌地问:“你们想干什么?”   星盗首领狞笑一声,靠近了监狱的金属栅栏,低声说道:“用你来做交易。换取一笔丰厚的赎金,或是释放我们的同胞,都是划算的买卖。”   喻凛的面上震愕,心仿佛都跌入了谷底。眼眶里硬生生地挤出两颗豆大的眼泪,倔强又坚定地盯着星盗的脸:“你们不会得逞的,林柏野才不会向你们妥协。”   星盗首领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出声。他招了招手,被他身形完全遮挡的一个星盗向旁边跨了一步,露出了手上的光幕。   “听到了吗,林少将。”星盗首领恶劣地笑着,“你老婆可真是相信你呢。不过听说你并不喜欢他,该怎么办呢,需要我卖你个人情,悄悄把他杀了,让你重获自由吗?”   光幕上的男人面不改色,一身银蓝色的军装笔挺,双目沉沉地望着前方。   “乌贼,我需要确认人质的安危。”   被称为乌贼的海盗首领嗤笑了一声,示意下属上前走两步,把光幕怼在了喻凛的面前。   “放心吧,交易未完成前,我会好好让人招待你老婆的。”   林柏野并没有理会乌贼的挑衅,只是安抚地对喻凛说道:“应羡,放心,不要害怕。”   若是不知道实情的人听了,仿佛真会觉得他们是一对情深不寿的爱侣。   喻凛直勾勾地向前望着,仿佛隔着光幕对上了男人沉静的眼,心里都生出了一丝莫名的情愫来。   像是久别重逢。   像是近乡情怯。   他勾起嘴角,不受控制地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对林柏野说道:“我不怕,林柏野。”   又问:“你现在在哪里,会来救我吗?”   林柏野不着痕迹地顿了一秒,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说道:“会,不会太久。”   “好。”喻凛说道。   “看来传言还是有点偏差啊!”乌贼挡住了光幕,阴阳怪气地说道,“我看林少将的这个小白脸不是做得挺心甘情愿的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能在这里谈情说爱,不嫌丢人啊?”   “人你也看了,情你也调了,现在该继续谈谈我们的交易了吧,少将。”   林柏野缄默不语。   乌贼又摆了摆手,嘱咐身边的星盗:“给我把少将夫人看好咯,千万别出岔子,不然我们少将大人可怎么和他的岳父和小舅子交代。”   说罢,就大摇大摆地转身离去。   顾望对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骂道:“什么傻逼东西!”   喻凛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对面被绑着的船长们,撑起身,纤弱的身形投下的阴影笼罩在了顾望的脸上。   “想搞事吗?”   顾望:“?”   喻凛目光掠过监狱的电子门锁,继续说:“帮我个忙。”   ……   太空中不分日夜,星盗的飞船上有自己的作息时间,人造太阳可以满足公共空间的时间需求,其他地方则依靠灯光调配。   在监狱里的大部分灯光熄灭之后,顾望突然抱着昏迷的喻凛大声喊叫起来。   被吸引过来的看守睡眼惺忪,显然刚从美梦里被人吵醒,没好气地怒斥:“吵什么吵!”   “他发烧了!”顾望也没好气地回道,“你要是不想让这病秧子死在你们船上,就快点喊你们的船医过来!”   看守狐疑地在他们的脸上来回扫过,冷笑道:“少他妈给我耍这些把戏,你当我傻?”   顾望反唇相讥:“不信你自己来看,反正这病秧子烧死了我还开心,就是不知道到时候你们拿什么去和林柏野交易。”   看守被他的气势吓得一愣,随后狐疑地走上前,手伸过栅栏,试探地摸上喻凛的额头。   下一秒,原本柔弱躺在顾望怀里的人突然睁眼,看守只觉自己的手被巨大的力道禁锢,甚至都来不及反应,整张脸直接撞上了栅栏。   那群星盗没把他一个病弱的少爷放在眼里,随便用绳子把他的手往后一绑,脚踝一捆,怎么想都不觉得能翻出什么花来。   可是应羡的身体虽弱,柔韧度却惊人。顾望看着喻凛把双腿穿过背后的手时,险些都要惊掉下巴。   喻凛用胳膊扼住看守的挣扎,顾望默契地捂住了他的嘴——虽然这是多此一举,看守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双腿在外无助地踢踏挣扎,可又很快没了声音。   喻凛拽过他的身体,在他的手上飞快地摸了一遍,翻出了一张钥匙卡。   顾望没想到喻凛和他说的计谋真能成功,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脸:“你……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应羡吗?”   “不是。”喻凛看都没看他,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飞快刷开了监狱的门,“我是他的双胞胎哥哥。”   顾望恍惚了一下,随后骂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和我开这种没意义的玩笑!”   喻凛再次刷开对面的监狱门,动作迅速地给那几个船员解了绑,把他们一起放了出来。   “想好了,跟着我,很可能是死路一条。”   船员面面相觑,那个矮壮的驾驶员说道:“反正留在这里不是给他们做仆人就是被放逐太空,和死没有差别。少说废话,等人醒了我们就走不了了!”   喻凛视线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常年在太空跑货的船员身板结实,战斗力虽然不知道怎么样,但逃跑应该还算可以。   他默认着应下了驾驶员的话,从看守的裤腰上拔下了一把小型激光枪,丢到顾望的手里:“你会用枪吧?”   顾望骄傲地挺了挺胸:“当然,这门课我专业第一。”   喻凛嫌弃地收回视线,推开了监狱的大门。   一群人迅速穿过狭窄的走廊,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几个巡逻队。喻凛把路线记得很牢,他们被捕捞的地方就在整辆飞船的最底部,机甲停放区和发射平台也在那个位置。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运气好,还是夜晚飞船上的星盗守卫松懈,路上居然没有与一队人马狭路相逢,甚至畅通无阻地潜进了发射平台。   他们乘坐的星舰被堆放在了最角落,上面的货物已经被洗劫一空,舱门大喇喇地敞开着。   八架轻型机甲停在轨道边上,金属的外壳散发着幽深的光,机甲下一个守卫的星盗也没有。   顾望皱眉:“不应该啊,乌贼不是无名之辈,怎么我们逃跑得这么轻松,跟过家家似的……”   话音刚落,他就被喻凛一把推倒在地,一颗子弹打在了他身后的舱体上。   乌贼阴沉的声音在脑袋上方响起:“瞧我发现了什么——一群自不量力的……羊?” 第73章   顾望迅速地从地上爬起来, 握紧手中的激光枪,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警惕地望去。   乌贼的身影从阴影中缓缓走出,原本空荡的四周忽然出现了几十个星盗, 端着枪向他们逼近,封锁了所有进路和退路。   乌贼的脸上挂着狞笑,显然早就预料到了他们的逃跑, 并且十分的嗤之以鼻。   “我低估你了森*晚*整*理,应少爷。”乌贼冷冷地说着, “能和林柏野搭上关系的,确实不该奢望是良善之辈。”   “你们以为这么容易就能逃走吗?这艘飞船上的每一个角落, 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喻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不远处的机甲, 和将他们团团围住的星盗。   他原本也没想逃得那么轻松。   “你是故意放我们走的。”喻凛平淡地陈述道。   乌贼打了个响指,兴奋地看着他:“当然,不然你以为你们一群乌合之众,也能这么顺利地到达这里吗?”   喻凛抿着唇,没有回答。   “早在你们从监狱逃出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乌贼阴恻恻地说道, “毕竟等待林少将的过程度日如年, 总需要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助我们打发打法无聊的时间呐——但是你放心,我暂时还不会对你怎么样, 尊贵的少将夫人值得最好的礼遇, 只是旁边那些人可没那么幸运……”   话未说完,就看到喻凛回身快速对顾望说道:“开枪, 掩护他们上机甲。”   顾望没有任何反应时间,毫不犹豫地抬手开枪射击, 激光束划破空气,硬生生地在星盗之间撕开一道口子, 那些船员也敏捷地趁机向最近的机甲跑去。   乌贼怒吼一声,示意手下反击。顿时,子弹和激光束在狭窄地发射平台爆发,交织成一片密密匝匝的网。   顾望一边开枪掩护着船员往机甲上跑,一边还不忘分心去寻找喻凛的身影。只见他从腰上的皮带扣里抽出了一把纳米刀,迅捷又精确地击倒几个试图靠近的星盗。他的动作干净利落,整个人灵活得宛若游蛇一般,穿梭在“笨拙”不堪的星盗之间,完全不像是一个柔弱的少爷。   而且由于乌贼的命令,那些星盗不敢对他开枪,只能由着喻凛在顷刻之间把他们撂倒在地。   眼看顾望等人纷纷登上一架机甲,乌贼的耐心悉数耗尽,他慢慢拔出了挂在腰间的那把锋利短刀,动作里充斥着恶意的挑衅与威胁,眼眸中都闪烁着残忍的光。   “看来有时候真的不能相信传闻啊。”乌贼喃喃说道,“实在没办法,只能告诉林少将,我们不小心弄坏了逃跑中的‘人质’了。”   顾望冲进机甲操作室,军用机甲和教学用的机甲有些微妙的差别,再加上飞船上停靠的这些都是他从未见过的域外制式,他急得大汗淋漓,都没能研究明白机甲的启动程序。   机甲外,乌贼猛地冲上前,刀刃直指喻凛的喉咙。   顾望紧张地操作着机甲的控制台,想要启动机甲阻挡乌贼的攻击,却见在短刀即将刺入喻凛的须臾,他忽地向旁边一闪,同时纳米刀闪电般地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   短兵相接,乌贼惊愕之间,喻凛抬腿踢向乌贼的胸口,将他击退数步。   可是应羡的身体素质终究是个拖累,几个回合下来,喻凛额头上已经遍布细汗,喘息声愈来愈急,一腔孤勇支撑起的肌肉记忆也有些力不从心。   乌贼显然也察觉到了他逐渐迟缓的动作,突然间,一招狠厉的刺击直冲喻凛袭来,喻凛快速闪躲,但还是被刀尖擦过臂膀,留下一道血痕。   眼看下一击就要袭来,喻凛突然感觉到一股熟悉又陌生的磁场,是顾望终于启动了机甲的系统!   机甲发出沉闷的轰鸣声,庞大的精神力铺开。   顾望惊诧地看着光幕上战斗模式旁边的那行“权限已接管”,下一刻,机甲全然不受他控制地向前疾行,机械臂“铮——”的一声挡下了乌贼的短刃。刺耳的声音炸开,四溅的火花在舱底拖开一道乌黑的焦痕,机甲内还没来得及坐稳的船员们四仰八叉地倒成一片。   机甲单膝跪地,大门在喻凛的控制下缓缓打开,喻凛不假思索地跃入控制室内,宛若一只猎豹。乌贼见状,怒不可遏地追赶上来,却再次被机械臂拨开。   “开火!别让他们跑了!”   喻凛撑着椅背跌坐下来,凝聚心神操控着机甲一步步向前推进。   空气被撕裂,机械臂上的粒子炮火和激光束炸开猛烈的硝烟,星盗们被迅疾的狂风掀翻在地。   动力系统喷射出耀眼的火焰,机甲如同一只凶猛庞大的野兽,咆哮着冲向发射平台的出口。星盗们试图阻挡,但在机甲强大的火力面前,他们的抵抗显得毫无意义。   乌贼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们逃离,心中涌起一股愤怒和无力感。他大意了,他怎么能相信林柏野真的会受制于人,和一个废物少爷结婚。   “别以为你们能逃得了!”乌贼恶狠狠地说道,转身对手下下令,“给我追击,绝不能让他们逃出我们的掌控!”   机甲飞速穿梭在飞船的内部走廊,激光束和爆炸声不断在身后响起。顾望的心跳如擂鼓,他紧紧盯着光幕上的数据,努力保持冷静。   “你没事吧?”顾望瞥了眼喻凛滋滋冒血的肩,问道。   “没事。”喻凛抹开额上的汗,面不改色地注视着前方,“找东西抓好,我要跃迁了。”   “什么!”顾望惊讶地喊道,“你从来没有开过机甲,这里也没有跃迁点,不要乱来……”   话音未落,机甲一炮轰开紧闭的舱门,挣脱飞船冲向太空,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消失在了冷冽深邃的星海中。   ……   林柏野站在指挥舰的控制室里,目光沉沉地盯着战术光幕上的红点。   早在乌贼联系他的时候,他们就已经锁定了那群星际海盗的位置,不过是碍于还有人质在他们手上,不能贸然出击。   “少将,青鸟一卫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跃迁。”副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塔尔空间站交换人质的人选……您打算派谁去?”   林柏野沉默了一会,说道:“我亲自去。”   话音刚落,光屏上突然传出一阵警报,暗中监视星盗的机甲发来的情报信息跃然其上——   那艘在太空中漫游的飞船居然被人从内朝外打了个对穿,一台银蓝色的机甲从炸开的舱口飞出,又在顷刻间消失。   林柏野的眉头微微蹙起,平静无澜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怎么回事?”   “少将,乌贼他们从内部遭受袭击,具体原因不明,可能是内讧,也有可能……”   情报官还没汇报完,母舰周围的随行机甲也发出了紧急报告:“少将,检测到跃迁点出现一台机甲,正以高速向我们靠近,并且……这台机甲疑似从飞船上逃离的那台!”   林柏野心念一动。   通往域外的跃迁点在联盟成立之时几乎已经被炸了个赶紧,唯一留存下的几个都在各大要塞的监管之下。   星际海盗不可能会知道这条隐秘的航道。   这台机甲的驾驶员是什么人?   和应羡一起被俘的只有几个普通的跑货船员,还有一位第一军校还没毕业的学生。   林柏野记得他的名字,也知道他的机甲操纵水平,这么短的时间内,顾望不可能反应如此迅速地做出紧急跃迁的决定,甚至还跃迁成功了。   “联络那台机甲,确认身份。”林柏野冷淡地说道。   通讯很快接通,屏幕上出现了顾望憔悴的脸。   紧急跃迁的过程比顾望想象中的还要痛苦,整个人都像是被塞在洗衣机里搅,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顾望恐怕一出跃迁隧道就会吐个昏天黑地。   偏偏始作俑者已经昏迷过去,不然顾望横竖都要把他的脑袋撬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太空跃迁,稍有差池都会被卷入万劫不复之地,与宇宙破碎的尘埃融为一体,他怎么敢!   “这里是顾望。”顾望也没想到和他通讯的居然会是林柏野,愣了一下后,欣喜地说道:“林少将,真的是你们?被劫持的船员和应羡都和我一起,他现在状态很不好,急需医疗舱!”   真的是他?   林柏野在一瞬间闪过了很多猜测,甚至包括了这可能是乌贼放出来迷惑他们的戏码,但最终,他还是决断如流:“捕捞机甲,确认人质情况,青鸟一卫立刻随我跃迁!”   军装的斗篷在半空中甩过一道弧线,军靴铮铮地踏在舱底,走路带风猎猎作响。   副官紧随其后,犹豫了一会,试探地问道:“少将,乌贼那边我带人去足够,您要不要先去看一眼……应少爷的情况?万一真有什么事,不好和首都星那边交代啊。”   林柏野脚步一顿,凉凉地瞥了他一眼,说道:“我是医生吗?”   “啊?”副官怔怔地说道,“不是。”   林柏野说道:“那我去和别人去有什么区别?” 第74章   乌贼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无数机甲出现在太空中,瞬间包围了他们的飞船。   训练有素的青鸟一卫长驱直入,顷刻之间就把这群星际海盗打得落花流水, 毫无反抗之力。   林柏野歼灭一票星际海盗回到太阿号母舰时,顾望和那些船员们已经被送上了医疗舱检查,唯独喻凛还待在机甲里。   负责接应他们的医疗队员面面相觑, 见林柏野回来了,面露难色地上前汇报了情况。   林柏野来到太阿号捕捉的机甲下方, 问道:“怎么回事?”   顾望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无非就是紧急跃迁时被横冲直撞的机甲晃晕了脑袋, 休息了一会后就匆匆赶了回来。   “他的精神力还覆盖在机甲上,但凡想要靠近的人, 几乎都被震晕了。”顾望解释道。   林柏野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偏过头觑了他一眼,问道:“机甲是他开回来的?”   顾望被他看得有点尴尬。大概也是觉得自己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军校生,最后还要依靠一个病秧子驾驶机甲带他们冲出重围,有点掉面子, 开口时声音也压得又闷又轻:“是他开的。”   顾望甚至还将喻凛如何计划和他弄晕监狱看守, 如何带着他们潜入发射平台,又是如何被乌贼发现, 如何和对方打斗, 最后如何远程连接机甲挡下攻击,脱离飞船紧急跃迁的事都简单明了地报告了一遍。   林柏野听完, 眉头都不由地拧了起来。   应羡一个首都星锦衣玉食的少爷,还因为身患重病根本没接触过格斗与机甲操作, 到底是谁给的勇气让他带着这一大帮人从星际海盗的手里逃出生天的?   林柏野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留在外面, 自己独自进入机甲的驾驶舱内。   倏忽,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张牙舞爪的精神网扑面而来,带着十足十的侵略性和攻击性,可在撞上他的那一刻,这种强悍的感觉转瞬即逝,春风化雨般地将他融入了进去。   很奇怪。   不同的驾驶员连接机甲的精神网络之后,对机甲的操控程度有高有低,这往往取决于个人的心理素质、战斗意识、感知反应速度等诸多指标,统称为“精神力”。   精神力的强弱一半取决于先天天赋,一半取决于后天训练。但林柏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精神力。   它强悍得过分,因此被它覆盖的离机甲精神网排斥一切外来人的“入侵”,能够轻而易举地震伤所有接近它主人的人。敏锐凶狠得不像是一个温柔乡长大的少爷该有的精神力。   可它又温柔极了,擦过林柏野的时候就如同一阵和煦柔软的春风,轻轻颤动的网都仿佛在勾着他的手撒娇。   林柏野有些不解,他走到驾驶舱最深处,看到了缩在驾驶座上精疲力竭的喻凛。   他的脸上布满了汗水,苍白的脸色更显虚弱。肩膀上的伤被草草包扎了一下,鲜红的血渗透了最外层的布料,瞧着有几分触目惊心。   和他记忆中那位傲慢娇纵的少爷大相径庭。   林柏野抬手碰上他的肩,一只纤细的手突然扣住了他的手腕。   与那双眼睛交汇的那一刻,时间都仿佛静止了下来。   喻凛拢着水雾的眼悠悠一转,随后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来:“……啊,真的是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急跃迁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还是因为失血导致他有些意识混沌,喻凛的声音又飘又哑,可上扬的尾调像是带了钩一般。   林柏野没有说话,却觉得心里好像被什么触动了一下。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呼吸,但视线碰撞时产生的那一瞬间的悸动却无法控制。   “我厉害吧?”喻凛歪着头在他的手腕内侧蹭了一下,眼皮懒懒地耷拉下来,昏昏欲睡地往他这边偏了偏。   林柏野下意识地上前了一步,伸出的手臂接住了摇摇欲坠的喻凛。方才医疗队员口中无差别攻击的危险分子,此刻却同一只温顺的猫,整个人都放松地依偎在了他的身上。   林柏野浑身一僵,不太习惯这样亲密地接触。但在短暂的思索后,他还是伸出了另一只手,绕过他的腿弯,将他整个人打横抱起。   应羡很瘦,轻飘飘的,抱在怀里时甚至没什么实感,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   林柏野想起刚才顾望和他说的那些话。乌贼生得人高马大,一条胳膊比应羡的大腿都粗,很难想象这样瘦削的身体,居然能和常年在太空中烧杀抢掠的海盗打得有来有回。   林柏野低头看着乖巧靠在自己怀里的喻凛,心里再次升起一丝异样的情愫。   他应该厌恶应羡的。   林柏野出身于第三星系一个毫不起眼的星球,无父无母、无权无势,能走到今天全靠自己,平生最厌恶的就是那群上流人士们的肉林酒池和怙势凌弱。   偏偏应羡还两个都占了。   他和应羡注定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在对方第一次和他表白时他就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可没想到小少爷锲而不舍,紧追纠缠,甚至动用了应家的关系逼婚。   林柏野敛了敛目光,嘴唇都紧抿成一条直线。   他以为只要离开了首都星,就能相安无事。谁想应羡居然大胆包天,居然乘着私人的货舰跑来了边境。   突然,林柏野意识到了什么,再次皱眉垂眸看向喻凛,凉凉地说道:“应羡,你是故意的……”   他原本想问,你是不是故意为难医疗队的成员,不让他们靠近自己,就为了等他们向我告状,让我亲自来见你。   他还想说,这样的情况下,你不应该耍脾气。   可是,所有的话都在看到昏迷后的喻凛后瞬间哑火。   怀里的青年把脑袋埋进他的胸口,凌乱的头发挡住了大半的脸,其中几撮落在了没有丝毫血色的嘴角,可怜又脆弱。   林柏野险些还不受控制地想去触碰他的脸。   被自己诡异的冲动吓到,林柏野的眉拧得更深了。   站在外边等着的顾望看到林柏野把喻凛抱出机甲,见他的脸色不太对劲,还当他在为对方的一声不吭跑来边境的行为生气,上前略微生硬地劝说:“少将,我们能这么全须全尾地被送到太阿号旁,全靠应羡,你……”   说着,他十分不自在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似乎也被肉麻的求情给恶心得不轻,但还是咬了咬继续说道:“他这人平日确实讨人厌了些,我也知道你或许不太喜欢他,但这次确实都是他的功劳……啧,有时候看到他那样,也蛮可怜的,就别怪他了吧。”   林柏野把喻凛放进医疗舱里,启动了自动检查和治疗的程序。然后淡淡地扫了眼顾望,问道:“你和他很熟?”   顾望别扭地说道:“首都星也就这么几个家族,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熟倒是说不上,从小我就烦他们这种人。但就事论事,他这次很厉害。”   林柏野:“嗯。”   顾望不明所以,“嗯”又是什么意思?   但林柏野没给他追问的机会,头也不回地走了。   “落地赫坦要塞后,我会找人把他送回去。”林柏野走到门口,突然停了下来,“至于你,先去预备队报到。”   ……   喻凛再次醒来的时候,第一个感受到的是大脑里针扎一般的疼痛,随即是难以言喻的眩晕。   大概是紧急跃迁给他的精神力造成的损伤,类似的痛他已经体验过了许多次,都有些习惯了。   不过——   【下次再有这种事还是丢下他们跑了吧。】喻凛漫不经心地说道,【做英雄的感觉好像也就这么回事。】   007说道:【你其实可以等林柏野带赎金去交换你的,不必冒这么大的危险。交易完成之后青鸟一卫一样会追踪到那群星盗,将他们一网打尽。】   喻凛却说:【可我不喜欢做被人救的羔羊。而且现在的结果不是更好吗,首都星少爷被星盗劫持后极限反杀,带领同为俘虏的船员们逃脱,与林少将默契配合歼灭星际海盗——这一波三折的剧情可比我单方面等待救援有意思多了,不知道能不能上星网的热搜。】   在上个世界待久了,做什么事前都会率先想到网路上的那群吃瓜群众的反应。   【但你的精神力……】007欲言又止,【就算是恢复了一点,也不该这么造。】   喻凛不以为意地说:【啊,毕竟做英雄的得把自己的肉和酒分给别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静静地躺了很久,等缓过了精神力过载的后遗症,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他已经被人从医疗舱挪到了不知名的房间里,房间布置的很简洁,配色也是单调的黑白,透着一股性冷淡的禁欲气息。   没有人味,枕头和被褥都是新的,也没有其他多余的生活用品,比他在首都星待的那家医院还像医院。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苏醒,家居机器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冷淡机械的声音和他的主人如出一辙:“应少爷,您醒了,感觉怎么样,需要喝水吗?”   喻凛支起上半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它,问道:“这里是林柏野在赫坦要塞的住处吗?”   “是的,应少爷。”   “那林柏野人呢,我醒了,他不来看看我吗?”喻凛继续问道。   机器人说道:“主人现在正在训练,无法抽出时间看您。另外,他嘱托我转告您,虽然您的随军申请已经得到后勤部批准,但他还是希望您可以回到首都星。赫坦要塞的条件艰苦,您在这里恐怕会不太舒服。”   “……哈。”喻凛轻轻地笑了一声,懒洋洋地靠在了床头,轻声呢喃,“看来他真的很讨厌应羡呢,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赶我走了。”   机器人不置可否。   007提醒:【原剧情里的应羡是靠死皮赖脸才留下来的,你也可以试试。】   喻凛抚过肩膀上的伤,说道:【我才不要。】 第75章   林柏野训练结束后, 一进家门便看见喻凛软绵绵地靠在沙发上,曲着两条腿,目不转睛地盯着光幕上的电视剧。   这处要塞是联盟分配的, 拢共两室一厅,每个房间的面积都很小,所有空间加起来可能还不如应羡在应家的一个卧室大。但对林柏野来说, 这已经比他之前的住宿条件好了许多。   林柏野脱下军装外套,上前迎接的家居机器人熟练地接过, 机械的嗓音带着温情:“主人,欢迎回家。应少爷醒来后已经吃过晚饭了, 您今天也是在食堂用过餐了吗?”   林柏野淡淡地应了一声“嗯”,面无表情地准备往主卧走, 除了刚进门那一眼,他的目光再没有分给喻凛半点。   直到他正要踏入卧室时,喻凛突然偏过头,幽幽地看着他,委屈道:“林柏野, 你为什么不和我打招呼?”   林柏野的脚步这才停住, 他转身,终于正眼看向喻凛。   喻凛的头发湿漉漉的, 似乎刚洗过澡。他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衬衫, 袖子在小臂处折了好几道,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   林柏野皱了皱眉, 这件衣服有点眼熟,似乎是他的一件常服军装的内搭。   “为什么穿我的衣服?”林柏野的声音有些僵硬。   喻凛眨了眨眼, 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的行李都在星盗的船上,醒来时浑身黏腻得难受, 唯一剩下的衣服也脏了,就随便找了件换。林柏野,你怎么这么小气啊?”   林柏野凉凉地看着他,许久之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应羡,你不用挑衅我。”   喻凛无辜又疑惑:“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林柏野抬手赶走了旁边的家居机器人,后者也识趣地捧着他的军装找了个阳台的角落蹲好。林柏野款步上前,走到了沙发边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喻凛的脸。   “我很早就说过,我不会喜欢你。”林柏野顿了顿,继续说道,“现在按照你的意思证领了,婚结了,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你千里迢迢地跑到要塞,又想干什么?”   喻凛抬头对上林柏野冷漠的眼睛,脑海里浮现出上个世界他准备抽离的那天晚上的情景。那个时候的宁景和也是用同样的角度凝视着自己,可那双近乎相似的桃花眼中透露的情绪却截然不同。   他莫名地生出了一丝失落,心里空荡荡的,还有些冷。   喻凛不知道这是系统故意在他身体上模拟出的属于应羡的情感,还是自己因为宁景和与林柏野的差距生出的落寞。   但他没来得及考虑太多。   “我想留下来。”喻凛说道,“留在赫坦要塞。”   听到这句话,林柏野微微沉了脸。   “你知道赫坦要塞是什么地方吗?”   喻凛说道:“我知道。”   林柏野不动声色,显然不相信应羡真的了解这个地方。半晌,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赫坦要塞是联盟的军事重地,是面向域外的第一道防线。这里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而且,以你的身体状态,不适合待在这里。”林柏野说道,“我会联系你的父亲,然后派人把你送到边境星上,等他们来接你。”   喻凛闻言,眼里的光顿时黯淡了下来。他的眼皮掀了掀,在眼眶里硬生生地挤出一片晶莹的泪光。   “你就这么想赶我走吗?”喻凛捏着嗓音,“我知道赫坦要塞不比首都星,我不怕苦,我就想待在你身边。”   林柏野看着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不受控制地微微一动。说不上来是怎样复杂的感觉,他迫切地想要摆脱眼前这个令他心烦的人,但触及那双水汪汪的眼时,又不知为何有些不忍和心软。   他深深地舒了一口气,试图克制住内心的情绪。提交的随军申请已经通过了审批,按照常理,应羡其实是符合留在赫坦要塞的条件。林柏野所有想把他送回首都星的理由里,到最后能站住脚的也只有他的身体不好这一条。   喻凛见他沉默不语,压下将要勾起的嘴角。他抬起手,讨好似地想去勾林柏野的袖子,可手刚伸到一半,他就吃痛地闷哼了一声。   “林柏野,好疼。”喻凛上半身柔弱地往前一倒,额头有意无意地抵在了林柏野的小腹上。   他抬起另一只手捂着自己受伤的肩膀,仰着头,脆弱又无助地对上林柏野的目光。   “是不是伤口裂开了。”喻凛小声嘟囔道。   林柏野扫过他的肩膀。喻凛的衬衫只系到第二颗扣子,宽大领口被他一拱,露出半边雪白的肩颈。裸色的无菌敷贴覆盖在伤口上,看不清具体的情况,却格外扎眼。   他想起顾望口中描绘的那场惊心动魄的打斗。林柏野没有和乌贼近距离交过手,但也知道能成为星盗的多是心狠手辣之辈,如果那一刀喻凛没有避开——   想到这里,林柏野下意识地用指尖在他的肩膀上轻轻触碰了一下。   “帮我看看吧,林柏野。”喻凛说道,“我要疼死了。”   林柏野想要拒绝,手却比脑子和嘴都快,先一步地撩开了他的领口,揭开了无菌敷贴。   医疗舱缝合了他的伤口,上了消炎的药,也抹了生长因子。伤口处重新长出了粉色的嫩肉,缝合的生物线也被吸收得差不多。   明明是这样狰狞的伤口,可搭配上他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又带了点奇异的情色意味。   头顶的暖光落在喻凛裸露的肩上,林柏野的目光闪烁了一下,确定没有什么大问题后,就不太自然地撇开了视线。   这具身体确实是清瘦得过分,几乎没有多余的脂肪,锁骨的线条在薄薄的一层皮肉下展露无疑。   林柏野扫过他的后腰,视线停留在了沙发上,发觉他全身上下有点肉的地方恐怕只有——   “伤口没有问题。”林柏野沉声说道,“你要是疼,可以让Echo给你找点止痛药。”   Echo是家居机器人的名字。   “我的头也有点晕,是不是之前紧急跃迁的后遗症还没好透,你这样强行把我送回去,万一我半路上再出什么事可怎么办?”喻凛把脑袋埋在他的腰上,贴着冰冷的军装,闷声说道。   林柏野却觉得他呼出的气息穿透了不算单薄的布料,温热的触感撩上他的腹部,像是羽毛在挠。   喻凛察觉到他的动摇,乘胜追击:“就算要送我回去,也要等我的伤好了吧?”   再次想到顾望口中的那些惊心动魄的场面,无论是在枪林弹雨中与星盗头子单挑,还是远程连接并指挥机甲战斗,亦或是在不确定的情况下紧急跃迁,这里面每一件事,就算单拎出来,都极其困难危险。   林柏野自己都无法保证,易地而处,他能带着那几个船员杀出重围,抢夺走星盗的机甲安全逃离。   而且,他不得不承认的是,因为喻凛的这趟“横生枝节”,他们对乌贼一行的作战计划都简单了许多。原本交换人质与追踪星盗母舰的环节省略,直接快进到了最后的围剿行动。   “……最多等到伤好后,我安排人送你回去。”林柏野终于妥协,“但你要留下,就必须遵守要塞的规定,别惹麻烦。”   达成目的的喻凛瞬间眉开眼笑,他一把环住了林柏野的腰,抬起头笑嘻嘻地说道:“我很听话的。”   林柏野身体一僵,似乎有些抗拒和他这样的亲密接触,浑身肌肉都紧紧地绷了起来:“放开我。”   喻凛乖乖地松了手。   林柏野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朝卧室走去。   喻凛见状,也从沙发上跳了下来,屁颠屁颠地跟在他的后面,心里还在想着虽然性格有点出入,他们在某些方面,又意外的好骗。   林柏野听到身后紧随而来的脚步声,再次停在了卧室门口。   “还有——”他偏过头,指向对面的房间,喻凛下午就是在这里清醒过来的。   “你住这里,别跟着我。”   喻凛眨了眨眼,家居机器人告诉他,在他来到赫坦要塞之前,这间卧室一直是空置的,所以才什么都没有,连床都是林柏野临时通知加的。   又小又硬,睡得一点都不舒服。   “为什么?”喻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林柏野说道:“应羡,话说到这个份上,你说你不明白我的意思?”   “……唔。”喻凛愣了愣,说,“我应该明白什么意思?”   林柏野不知道他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险些都要被气笑了。   领了证的合法伴侣,血气方刚的年纪,其中一方摆在台面上的心思,邀请另一方睡在同一张床上,该有什么意思?   过了一会儿,他冷漠地说道:“我不会碰你,也不会和你睡同一张床。”   话落,就头也不回地进了主卧。   被留在外面的喻凛怔怔地站在原地呆立了好几秒,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无意识地抬手蹭了下自己发烫的耳垂,心不在焉地想:   这个世界里的林柏野怎么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啊? 第76章   赫坦要塞的驻军一天训练十个小时, 喻凛还在床上睡得晕晕乎乎的时候,就听到了林柏野起床的声音。   军装上坠着的金属配饰铮铮锵锵地响,军靴踏地的脆响由远及近, 似乎在次卧门口停留了一会儿,又缓缓地踏了远去。   林柏野的声音压得很轻,似乎在与家居机器人Echo交流什么。Echo没有回话, 大概是用了无声的方式应了他的指令。   赫坦要塞上的机器人比他家的智能了不少,菜做得好吃, 笑话也比他家那位人工智障讲得有意思,甚至在他无聊的时候还能随意调戏。   喻凛蜷了蜷身体, 脊背抵上冰冷的墙,把脑袋往被子里埋得深了一点。听到关门的声音响起, 他的迷糊思绪再次坠落。   这一觉一直睡到将近十点,直到一阵敲门声把他惊醒。   陌生的声音传入耳中,喻凛一下子清醒过来,清亮的眼睛环顾四周,瞥见门外一闪而过的衣角。   那人在家居机器人的引导下走到沙发, 还没来得及坐下, 就看到喻凛靠在门边,神态慵懒地打量着他。   “……”那人的视线触及到被喻凛身上被压得森*晚*整*理皱巴巴的衬衫, 不由地想到林柏野平日那个吹毛求疵的性子——领带永远笔直, 扣子永远系到最上面,军装熨得一丝不苟, 直挺得宛如新的一样。   可现在,它居然变成了一件任人蹂躏的睡衣, 还穿在了传闻中少将那位貌离神也离的新婚伴侣的身上。   来人不可置信地愣了片刻,然后又在喻凛的注视下很快缓过神来, 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林少将的副官,邹恺。”   喻凛淡淡地看着他:“林柏野不在家,他很早就走了。”   “我知道,是少将嘱托我来的。他说您刚到赫坦要塞,今天可能会想出去逛逛,担心您不熟悉路,所以特地让我过来做您的向导。”邹恺站得笔直,抬手时露出了手上的甜品袋子,“赫坦要塞上的物资不比首都星丰富,这是唯一一家能做甜品的店铺。我想您应该还没吃过早饭?”   其实林柏野嘱托他时,话术完全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整句话的中心思想只有两个:给他带薪休假;别让这位祖宗乱跑。   邹恺嘴里说的,完全是润色加工后的版本。至于甜品,也是他根据应羡的传闻准备的“见面礼”,免得这位少爷因为林柏野的缘故迁怒自己。   喻凛扫过袋子上粉粉嫩嫩的logo,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离开倚靠着的门框,走到邹恺身前,接过了纸袋。   里面是一块草莓蛋糕。   喻凛眼睛一亮,立马把蛋糕放在桌上,屁颠屁颠地就要去浴室洗漱。   走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邹恺一眼,说道:“谢谢。”   邹恺接过家居机器人递来的茶水,看他满脸喜色地进了浴室,一副被蛋糕俘获了欢心的模样,感觉这位应小少爷好像也没有传闻中的那般难以伺候。   ……   喻凛带来的衣服都遗落在了星际海盗的飞船上,后来青鸟一卫打得飞快,直接把那艘巨大的战舰轰成了马蜂窝,收拾战利品的时候,根本找不着他那不知道被堆放到哪的行李。   林柏野昨晚回来,看到他身上自己的衣服,回到卧室后连夜紧急下单了好几套衣服,跟着邹恺一起送来了。   林柏野可没管应羡平日里穿的都是首都星上的哪个大牌,设计又是源自于哪些花里胡哨的灵感,他只在乎哪些赫坦要塞上能最快送到的便装,看到顺眼的就直接下单。   连颜色都是最简单的黑白两种。   吃完蛋糕的喻凛从一箱衣服里挑出了一件白色卫衣套上,蓬松的头发被压得耷拉下来。应羡的五官本就长得嫩,配上这一套装扮,少年感十足,乍一看还当是刚毕业的高中生。   邹恺说要带他出去逛逛,喻凛也没有拒绝。   赫坦要塞相当于一座大型的空间站,与边境星依靠太空电梯连接,要塞上没有像首都星那样四通八达的悬浮隧道,平房大多低矮,乍一看像是古地球时期的某个欧洲小镇。   要塞的功能区分割得清晰简洁,随军家属一般都在西南两个区域活动。若非应羡身份特殊,又有邹恺带领,很难进到北部的驻军训练区——不过也就到此为止,再往东走,就是绝对的军事禁区。   喻凛来训练区也不是为别的,就是听邹恺说了顾望被林柏野分配到了青鸟的预备队里,好奇,想过来瞧瞧。   这个时间点,大部分的队伍都已经结束了户外的训练,只能看到零零散散的被惩罚或者加练的士兵。   邹恺大抵是个谁都能说上两句话的温厚老好人,正好能平衡林柏野那冷淡的性子,带着他经过训练场时,迎面撞了几个士兵,喻凛就听到了多少声招呼。   甚至还有几个胆大的,嬉皮笑脸地调侃道:“邹副官,带朋友来玩啊?”   “训练区哪里是能随随便便带人来玩的地方?”邹恺也笑,“而且,这位是林少将的伴侣。”   闻言,方才还吊儿郎当的士兵,顿时来了个大变脸,一言不发地溜走了。   喻凛瞥了眼,也不知道是林柏野威名远扬,还是应羡声名在外。   “预备队正在应该在机甲模拟室进行对抗演习,顾望还算适应良好,才一天就跟上了节奏。”邹恺说着,拉开了二楼观察室的门。   原本还有一个小时的对抗练习戛然而止,队长正愁容满面地坐在光幕前,烦躁地咬着手指。   见到邹恺进来,他一个弹射起身,行了个礼。   “怎么了,训练得不太顺利吗?”邹恺温声问道。   队长吞吞吐吐:“不是,是训练得有些过于顺利了。”   赫坦要塞上的士兵派系分明,一半是与林柏野有些相似出身的普通平民,一半来自第一星系的高知权贵家庭,两帮人维持着表面的和谐,背地里又泾渭分明。   追随林柏野前线追击星盗的青鸟一卫多属于前者,后者大多留在预备队或其他队里,指望来这镀个金后就回第一星系等着升职。   至于平日里的对抗训练,大家沾亲带故的,真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那多没面子,轮流按照剧本演习一下,各赢一把,意思意思得了。   邹恺听了,也觉得有些难办。   喻凛晃悠地在观察室走了一圈,目光落在光屏中游离于众人之外的顾望的身上:“啊,意思是说你们缺个能扮演星际海盗的凶残人选?”   队长一怔,倒也没有否认。   喻凛看向那个长得像鸡蛋一样的模拟机甲仓,又转头望着邹恺:“不如让我试试?”   邹恺瞪大了眼睛:“不行!”   早就知道他身份的队长小声嘟喃:“对抗演习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你会开机甲吗……”   “我和乌贼交过手,虽然是肉搏,但也知道星盗战斗起来是个什么水平。”喻凛说道,“你需要把他们打到什么程度,落花流水,还是屁滚尿流?”   邹恺犹豫了一会,仍旧是拒绝了。   “让他们再开始一次吧,我先看看对战情况。”   喻凛觉得没劲,趁着二人的注意力都在光屏上的时候,慢悠悠地从观察室出来,走到了那排模拟机甲舱上方的铁制连廊上。   他百无聊赖地撑在栏杆上看了好一会。扮演星际海盗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地从舱体里登出,脸上挂着挫败的只手可数。   顾望在一场狭路相逢中也被对方的机甲踢出战局,刚出舱,他下意识地抬头一望,就对上了喻凛的目光。   他想要问“你怎么来了”,但刚张了嘴,意识到现在还在训练,不由地止住了话头,悄悄对喻凛比了个手势。   “你刚才不应该避开。”没想到喻凛根本没接收到他的意思,直截了当地开了口,“他的精神力还没你强,为什么不入侵他的精神网?”   清朗的声音响彻空旷的操作室,在场的所有人纷纷抬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望见了连廊上的人。   “你说谁的精神力没他强?”先前与顾望战斗的人不太服气,直接回怼。   “进攻时的又慢又乱,单兵作战没多强,偏偏还要分散进攻,是怕敌人冲乱你们的速度不够快?还有几个精神力太差,和机甲的连接程度很低,稍微不留神就被会接管。”喻凛说话的声音又轻又缓,明明是陈述的语气,落在旁人的耳朵里,却莫名的嘲讽,“你们这样,是打算到星盗面前送菜吗?”   之前听邹恺说赫坦要塞每个年底都会有一次大型军演,十几个队伍混在一块,以积分计名次。就他们这水平,上去不是给林柏野丢脸吗?   啊,说不定还能撞在友军青鸟一卫的手里,为林柏野主队的战绩添砖加瓦。   等邹恺和队长察觉到外面嘈杂的动静时,已经来不及了。   喻凛换上了操作服,进入机甲舱。神经接口对接,眼前的光幕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红点。   “唔。”喻凛摆弄了一下操作杆,对着全频道发言,“那我现在,就是一个在太空中掉队的星际海盗了。”   “希望各位不要手下留情。” 第77章   “妈的, 这到底哪来的小白脸,好大的口气!”   “细胳膊细腿的,估计连机甲都没碰过。别管他, 这种人就只会指点江山。等他被我们打得屁滚尿流,就有的是他跪下来道歉的时候!”   “那我们真这么多人打他一个,是不是有点胜之不武了?”   “他自己要求的, 输了也不能怪我们!B阵型准备——”   和喻凛对战的是预备二卫,之前扮演联盟士兵的。自从他那句阴阳怪气的挑衅在全频道响起后, 二卫的队内频道就充斥着络绎不绝的脏话。   扮演星际海盗的一卫全体出了机甲舱,凑在训练室的多功能大屏前饶有兴致地等着观看他们的战况, 大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意思。   顾望站在人群的最后,找了个绝佳的观战位置。他的新室友在前排没找到他, 过五关斩六将地从内圈挤了出来,用手肘捅了捅他的腰,问道:“你和这人很熟吗?他什么来头?”   顾望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先不暴露喻凛的身份:“还行吧,没什么来头。”   室友又问:“那他真会开机甲吗?看起来也不像经过训练的, 不会只会说大话吧。”   顾望瞥了他一眼, 道:“……他会开。”还是能紧急跃迁的那种,至于实战怎么样他也不知道。不过以那天可以震晕外来者的强大精神网来看, 估计……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 顾望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回了屏幕上。   喻凛操纵的机甲左臂抬起,一发虚拟炮轰上了二卫冲在最前头的机甲。   他一点都没有落单的星际海盗应该小心行事的自觉, 庞大的机甲身形一动,如同一道银色闪电, 冲向二卫的阵型中心。   在接近的瞬间,机甲猛地跃起, 避开了二卫队员扫来的粒子炮与激光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空中腾飞至另一个队员的机甲背后。   “我说了,很慢。”喻凛一脚踹上了机甲的腰侧,机械腿上弹出的激光刀将这台机甲拦腰斩断,顷刻间炸开了瑰丽的火花。   训练场中央的模拟舱门瞬间弹开,二卫出局一人。   谁也没有料到这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白脸”操作机甲的速度竟如此敏捷,二卫队员迅速调整阵型,从四面八方汇集,悍然扑向喻凛!   然而,喻凛就像一只灵巧的蛇,谁也没有看清他的闪避路径,只见银蓝色的机甲在空中左右跳跃,三两下就避开了所有攻击,射出的十几枚粒子炮连个边都没有擦到。   “小心,他从七点钟方向来了!”一位队员刚在内部频道大声提醒,喻凛操纵扬起的激光刀却接踵而至。   他急忙抬起机械臂,也弹出激光刀抵挡下来,空余的另一臂紧急蓄力,欲在喻凛反应过来前射出一发粒子炮。   忽然,他视线一暗,大脑如被一股狂风掠过,整个人都宛如山崖上的野草,被风刃齐齐斩断,顷刻之间坠入万丈深渊。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寒意侵蚀了他的身体,下一刻,粒子炮口一转,对准了他的队友。   两道激光刀擦开火花,瞬息之间,三台机甲出局。   “精神力太差,控制程度很差,很快就会被接管,我也说过了。”   喻凛的机甲像是一头野兽,游刃有余地冲击着二卫的防线,他的攻击迅捷又精准,偶尔还能分出心神接管两台敌方的机甲,操纵着他们自相残杀。   战斗甚至都没能进入白热化阶段,二卫已经是一盘散沙,仅剩的几台机甲被冲散在了天南地北,节节败退。   “不要慌,保持阵……”   喻凛一个漂亮的扫腿,将两台机甲同时放倒,通讯频道内只剩下滋啦滋啦的杂音。   银蓝色的机甲飘荡在浩瀚的太空之中,冷漠着看着残余的虾兵蟹将,大有一种“无敌是多么寂寞”的怅然与孤独。   顾望几乎都要看直了眼睛。那日与乌贼的对战就足够让他觉得不可思议,而如今,这场单方面虐打的战斗更是给了他惊心动魄的一拳重锤。   这样漂亮的操作,这样利落凶狠的进攻,他只在当年的林柏野身上看到过。   “不能这样下去了!”二卫的指挥员咬牙切齿,“所有人集中火力,把他给我打下去!”   剩下的队员也顾不上什么阵型不阵型了,仅剩的粒子炮纷纷向喻凛扫去,激光刀也在漆黑的太空里舞出了残影。   “砰——”的一声巨响,喻凛的机甲被粒子炮燎了个边,机体剧烈震动,被烧得焦黑的碎屑簌簌落下,消失在一片太空尘埃中。   一道激光刀穿透了机甲的腰腹,借着火力遮掩的队员也没想过自己真的能安然近身,一时间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可等他调整好状态,打算一鼓作气直接把喻凛的机甲拦腰斩断时,脑子里忽然“嗡”的一声。   一梭粒子炮轰穿了他的机甲。   剩余的所有机甲凝滞在了半空之中,好似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禁锢在了原地。   喻凛急促地喘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五台……”   半空中的机甲动了。   五台机甲同时抬起机械臂,不疾不徐地指向了自己的队友们。粒子炮纷纷扬扬地开始射击,宛若庆典上齐鸣的礼炮。   最后从舱内登出的五人仰靠在驾驶座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耳边似乎还在回放着阵阵轰鸣,被强行挤出机甲精神网的那股如坠深渊的濒死感如影随形。   不到一小时,预备二卫全军覆没。   那台银蓝色的机甲飘浮在模拟太空现场的中央,它的主人气喘吁吁,但依旧显得威风凛凛。   观战的一卫目瞪口呆,一窝蜂地把顾望围了起来,七嘴八舌地问道:“你这个朋友……确实厉害,也是要塞新来的兵吗?分到哪个队了?”   “看他那柔若无骨的样子,一开始真以为是那种愣头青。果然人不可貌相,这么厉害的机甲操作,都能进一卫了吧,不会被隔壁的金乌卫给抢走了吧?”   “林少将没去争一下吗?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顾望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回答哪一个,又该不该告诉他们,里面坐着的其实是青鸟一卫他老大的老婆。   从某种程度上说,确实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见到战斗结束,有几个人还想去打趣调侃几声二卫惨败而归的队友们,谁想一转头,魂都吓没了大半。   不知何时,林柏野出现在了训练室的门口,正冷冷地看着他们。   ……   邹恺在发现喻凛坐进机甲舱的那一刻,就马不停蹄地联系了林柏野,说明了情况。   喻凛毕竟不是赫坦要塞的人,且不说他会不会在对抗训练中受伤,单是随意介入驻军训练的这一项,就足够让邹恺吃不了兜着走。   但意外的是,林柏野并没有生气,他只是短暂地思考了几分钟,就下达了原地观察的命令。   林柏野其实也好奇喻凛的机甲操作水平究竟达到了什么程度,毕竟那天的情形只有顾望口述。   所以在和邹恺结束通讯后,林柏野默不作声地赶到了观察室,目睹了这场对抗练习的全过程。   那样张扬而强悍的战斗方式,那样干净而利落的动作操控,机甲庞大的机身像一颗璀璨夺目的星星,在深邃无垠的太空里,在重重包围之下,轻而易举地吸引了他的所有目光。   林柏野曾经因为应羡强行逼婚产生的抵触情绪在那一刻烟消云散,他甚至忍不住地去想,那副病殃殃的模样并不适合他,机甲里的那个人应该是高傲锋利的,但又总是挂着漫不经心的神情,好像谁也入不了他的眼。   可当他撩着眼皮朝你望过来时,那双黑亮的眸子里闪着狡黠的光,充斥着不可言喻的生命力和摄人心魄的诱惑力。   撞得他的心都跟着发乱。   林柏野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被两只手撕扯着,一半警告他不要被应羡的外表蒙骗,不闻不问是对这段畸形婚姻最好的处理方式,一半又驱使他控制不住地追随着那人的身影。   这种复杂异样的感觉,在见到从机甲舱里踉跄走出来的喻凛时更甚。   “少将……”眼前的队员欲言又止,生怕他出现发怒的征兆。   林柏野扫过他们战战兢兢的脸色,厉声说道:“今日对抗训练作废,明天我会让青鸟一卫来当你们的对手。”   话落,在场顿时响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林柏野没有理会,而是直直地望向人群后的喻凛,上下唇嗫嚅着一碰。   但想说的话太多,他竟不知要先说哪一个。   却见喻凛径直向他走了过来,旁若无人地搭上他的肩膀,虚虚地倚了上来:“你怎么来了?”   林柏野一僵,垂眸扫过他额头上密密的细汗,不咸不淡地说:“我让邹恺带你参观,没允许你能随意介入训练。”   “……唔。”喻凛赖唧唧地说道,“可你的预备队太差了,要是不被我打,只能被别人打了。我不想他们丢你的脸。”   林柏野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回答。   “反正打都打了,你也别生气了。”喻凛疲惫地打了个哈欠,借着林柏野的肩膀站稳了一些,绵软下来的声音像是在撒娇,“我有点累,想回去休息了。”   一次性接管五台机甲还是有点难为现在的他,刚从机甲舱里出来没多久,喻凛的脑袋就有点昏昏沉沉,疲惫得想睡觉。   林柏野闻言,觑了邹恺一眼,示意他留下来代替他处理预备队这次的自作主张,然后又看向喻凛半垂下的眼——   他叹了口气,架着喻凛的胳膊,把它搭在了自己的肩上。双手又在喻凛的大腿上一托,三两下地把人背了起来,转身离开训练室。   困顿的睡意一下子被惊飞,喻凛诧异地问道:“怎么突然……”这么主动了?   “你现在的状态,怕你走不了几步就摔了。”林柏野面无表情地说道。   喻凛轻轻咳了几声,把脑袋支在了他的肩头。   训练室里,一卫二卫面面相觑,其中有个胆大的士兵窜到邹恺的面前,问道:“刚刚把我们打得落花流水的那位,不会就是传闻中少将那个穷奢极欲、弱不禁风、嚣张跋扈的新婚伴侣吧?” 第78章   林柏野背着穷奢极欲、弱不禁风、嚣张跋扈的喻凛走在回家的路上, 不太热烈的日光斜射而下,微凉的风轻轻吹拂。   赫坦要塞没有分明的四季,大多时候的温度都在二十摄氏度以下, 倒真有点像古地球上那些闻名遐迩的边塞。以应羡那样的身体状况,这里确实不是能够久待的地方。   喻凛打了个喷嚏,胳膊挂在林柏野的肩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 埋在颈窝的脑袋感受着久违的、熟悉的冷冽气息,不自觉地又靠近了一点。   柔软的头发扫过林柏野裸露在外的后颈皮肤, 呼出的温热气息羽毛般地撩动着他本就不算平静的思绪。   喻凛感觉到腿上的力道紧了一点,然后便是瞬间僵硬起来的背, 和林柏野冷淡的提醒:“别乱动。”   喻凛哼哧了几声,挂在另一侧的胳膊收了回来, 虚虚地在林柏野后颈处的发尾一撩,问道:“有没有人说过,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林柏野凉凉地说:“想问味道找Echo,我不知道它用的是什么清洁产品。另外,如果这是调情, 那话术早就过时了。”   喻凛一愣, 他眨了眨眼,随即再次把头埋回林柏野的肩膀, 痴痴地笑出声来。   “为什么会觉得我在调情。”喻凛轻声说道, 脸贴着他冰凉的金属肩章蹭了蹭,又说道, “林柏野,你好像很怕我?”   林柏野皱了皱眉, 狐疑地说道:“怕你?”   “你觉得我怕你什么?”   喻凛凛依偎在林柏野的肩上,思考片刻, 轻声回答:“怕我亲近你,怕和我睡一张床。”   “你怕我们的关系会超出控制,怕自己会动心。可你不觉得这样看起来反倒有点欲盖弥彰吗?”   林柏野脚步一滞,垂下眼,晦暗不定的眼扫过行道上的落叶。   片刻后,他凉凉地说道:“你总是自以为是。”   “……唔,是吗。”喻凛顿了顿,懒洋洋地说,“但我感觉我的直觉一直很准。”   “你如果还有精力,就自己下来走。”说着,他托在喻凛大腿上的手一松,作势就要将人放下。   喻凛着急忙慌地用两条胳膊勾住了他的脖颈,小腿夹着他的腰,说道:“不要!”   然后又撅着嘴讨好地说道:“我不说了,行了吧?”   林柏野偏过头,瞥了他一眼。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连侧脸的肌肉都紧绷着。   他没有说话,松开的手倒是又收了回来,背着人脚步轻缓地往前走。   赫坦要塞的街道上人影稀疏,偶尔有几名士兵经过,脸上流露出或好奇或惊讶的神情,却没有一个人敢像先前同邹恺打招呼时那般多言。   喻凛安静地趴在林柏野的肩上,闭着眼,一副累极了昏昏欲睡的模样,心里却琢磨起了蹭蹭上涨的深情值。   【深情值+10,贡献人:林柏野】   【深情值+5,贡献人:林柏野】   【深情值+10,贡献人:林柏野】   从刚才在训练室林柏野出现开始,他说完“丢脸”那句话,后台的提示音就没断过。   除了第二个世界,他的深情值每次都能占据总数值的大半。   有时候,喻凛自己都觉得很奇怪。   明明第一个世界里他对谢知让一点心思都没有,居然能从林鹤那里得到那么多的深情值。更不用说第二个世界里除了被系统强行操控的那几次,他对江时晏的厌恶就快要写在脸上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柏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喻凛察觉到他的动静,茫然地睁开眼睛。两人的目光在柔和的光柱下交汇。   林柏野先一步不自然地撇开视线,问道:“什么时候学的机甲?”   喻凛故作神秘地回答:“你猜猜?”   林柏野说:“星云学院没有教授机甲操作的相关课程,你是在其他地方学的?”   整个首都星,唯一教授机甲操作的,只有第一军校。   “我也不知道。”喻凛打了个哈欠,“可能是天赋异禀吧。”   他这话倒也没有说错,毕竟他现在并没有现实世界有关的记忆,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又是什么时候学的机甲。只是一坐进机甲舱里,身体的战斗本能就已经驱使他完成了所有操作。   他知道什么时候该进攻,知道什么时候该闪躲,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掠夺敌方的精神网。好像曾经经历过无数次,所有的行动都已经印刻在了身体的最深处,成为了一种本能。就算记忆被磨灭,也无法消弭。   林柏野闻言眉头微皱,显然不相信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的说辞,但以他虚弱的身体状况,应父应母确实也不可能让他学习这些。   他想起自己推开观察室大门的那一刻,远远地听见机甲舱里传出的慵懒嗓音,脚步都不由地顿了一顿。   “精神力太差,控制程度很差,很快就会被接管。”   机甲在茫茫太空战场上掠过的残影,泛着诡异红光的光刀将敌机斩落的画面和这句冷淡的评价融在了一起,如利刃般刺入他的胸膛,漫开一阵酥麻的电流。   整整一场战斗,他站在观察室的光屏前面看得一清二楚。   银蓝色的机甲轻松自如,行云流水般穿梭在预备二卫的阵型中。每一个攻击的动作都精准无比,仿佛操纵机甲的那个人天生就该坐在驾驶舱里。   但事实上,应羡只是一个身患疾病的、在首都星受众人拥趸长大的、被娇宠惯了的少爷。   “天赋异禀?”林柏野沉声说道,“回去之后让Echo检查一下你的身体状况,下次不要再随便介入驻军的训练。”   喻凛埋在他的肩上无辜地眨了眨,敷衍地应道:“哦。”   他的不以为意让林柏野的脸色又冷了几分,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噔噔地响,每一步都带着压抑的情绪。   如果放在几天前,林柏野或许不会继续说下去,但大概是今天被那场训练莫名地软化了态度,他还是克制地说道:“应羡,我希望你记得答应过我的事,遵守要塞的规章。这样的事下不为例——”   “一来,邹恺他们会因为你的一意孤行受到惩罚。二来……”林柏野停顿了一下,语气生硬、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的身体受不住高强度的训练,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我不一定能及时赶到,更没办法和你父亲交代。”   喻凛的眸光微微闪动,许久之后,他埋在林柏野的背上闷闷地“嗯”了一声,说:“知道了。”   仿佛有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浮在了心头。   喻凛的胸膛密不可分地贴在林柏野起伏的坚实后背,余光睨着他逐渐泛起红意的耳垂。呼吸之间,他仿佛能清晰感受到对方心跳的节奏,如同鼓点一般,在耳边低语。   喻凛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听到自己的心跳都要与这道鼓点交织在一起,起此彼伏,不分彼此,连呼吸都要同步起来。   这种感觉,对他而言实在有些陌生。   但又莫名地让他感到心满意足。   有的人虽然嘴上冷淡,心里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让他不由地想起了之前做过的那个梦,和梦里的那个人。   喻凛的世界一向很小。即使没了记忆,性格总归不会差了太多。能这样频繁出现的,不可能是完全不重要的无关人士。   到了家里,林柏野把喻凛放在沙发上,示意家居机器人过来检查他的情况。   喻凛乖巧得像个玩偶,任Echo的机械手臂从头到脚地对他来回摆弄,懒散耷拉着的眼越过机器人的肩膀,瞥见在旁边没站多久的林柏野又要转身离开。   “你不打算留下来陪我吗?”喻凛的声音在历经的房间里格外清晰,语气里带着压不住的狡黠与调侃。   林柏野身形一顿,偏过头,说道:“我还有事。”   话落,就离开了客厅,走进了主卧里。   喻凛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瞧着他坐在了书桌前,埋首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Echo为他做完了全身检查,仔仔细细地报告了他的身体状况。他的头晕主要来自于大脑供血不足,神经系统也出现过短暂的失调,本就苍白的皮肤带了点青,急剧的代谢导致了极度的疲惫与虚弱,更不要说一直游离在正常范围外的各项指标。   如果壳子里待的不是喻凛,而是应羡本人,恐怕早就昏厥了过去。   “应少爷,我的建议是给您一针营养剂,然后好好睡上一觉。”机器人说道,“以及您以后还是尽量不要驾驶机甲了。”   “先等一等。”   喻凛打了个哈欠,从沙发上晃荡了起来,踱步到了主卧门口。   他的脚步压得很轻,像一只准备偷腥的猫,一直走到了林柏野的身后,后者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他的接近。   “什么事?”林柏野回头看向他,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表情。   喻凛望向他桌上写了一半的纸,似乎是什么情况说明的报告。   “你在写什么?”喻凛好奇地问。   林柏野的身形一动,不着痕迹地阻挡住了喻凛探寻的目光,显然没打算告诉他。   不想,眼尖的某人已经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字样。   “‘……私自允许应羡参与预备队训练的决定违反了赫坦要塞的规定与程序’,”喻凛喃喃地念道,“你在写什么报告?”   林柏野也脸色骤然一变,趁喻凛还没反应过来,直接一把揽过他的腰,把他整个人扛了起来。   然后二话不说地快步走进次卧,把他塞到床上,随手抓过被子掩上。   “给他注射营养剂,让他休息。”林柏野冷冷地对机器人说道,语气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恼羞成怒。   机器人从善如流地走上前,在林柏野的注视下给喻凛扎了一针,随后像个雕塑似的杵在床边,大有一副喻凛不睡着它就不走的意味。   “啊,你真要这么对我吗?”喻凛无辜地说,“我就是想关心一下你在干什么而已。”   林柏野绷着脸,头也不回地走了。   听到他“嘭——”地一声关上了门,喻凛没忍住笑出了声,连眼角都挤出了几颗泪来。   这副落荒而逃的劲,不管在哪个世界,好像都是一样的。 第79章   喻凛本来还不太想睡, 打算等过一会儿把机器人骗走,再去偷偷吓林柏野一跳。没想到眼睛一闭,还没在机器人眼皮底下蒙混过关, 就先把自己混过去了。   喻凛一觉睡到第二天清晨森*晚*整*理,熹微的晨光从没有拉密的窗帘中倾泻而下,窗外扶疏的枝叶摇曳, 影子落上薄薄的窗帘,风一吹, 鼻尖还能闻到一股香气。   喻凛从硬邦邦的小床上醒来,揉了揉眼睛, 意识到自己居然一觉睡到了自然醒,沉得不可思议, 甚至连Echo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当然,他也不知道的是,凌晨时狭小的卧室里还造访过另外一位客人。   唯二知道真相的Echo和007都不可能告诉他。   喻凛舒展了一下睡得僵硬的腰,好奇地皱了皱鼻子,顺着那股香味循到了厨房。   说是厨房, 其实只有一个灶台, 装着调料的瓶瓶罐罐拥挤地堆在一角,除了个电磁炉和水池外再塞不下其他东西。   林柏野听见他“哒哒”的脚步声, 偏过头望了一眼, 视线从他睡得杂乱如草的头发上掠过,在水雾朦胧的眼上停留了几秒, 最后扫过他大喇喇敞开的领口,望向了喻凛光裸的脚踝。   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喻凛没有在意他的目光, 探着头就往林柏野的身前望,平底锅冒着“滋啦滋啦”的声音, 一颗玉米粒突然从里面蹦了出来,发出“噗”的响。   “在做早饭吗?”喻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   林柏野看他的表情,哪里会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喻凛就差没在脸上写着“会有我的一份吧”。   “先去洗漱。”林柏野冷淡地点了点头,说道。   喻凛眼睛一亮,屁颠屁颠地跑进了浴室,乒铃乓啷闹腾了一阵后,林柏野已经把做好的早餐端上了桌。   玉米芝士厚蛋烧、蛋奶烤馒头片、麦片酸奶碗,还有几个水煮蛋和切好的新鲜水果。一眼看去轻而易举地就能区分出哪些是林柏野的早餐,哪些是专门为他准备的。   喻凛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刺激味蕾,他感觉自己终于要吃到来到这个世界后最好吃的一餐。   “为什么今早突然亲自下厨了。”喻凛得了便宜还卖乖,故意问道。   林柏野撕开一块馒头片,放到嘴里细嚼慢咽了下去。他吃饭的时候总是慢条斯理,不疾不徐,比起喻凛狼吞虎咽、胡吃海塞的吃法,也不知道谁更像是首都星长大的娇贵少爷。   等林柏野给自己倒了杯牛奶,就着咽下后,才抬起头看着他,说道:“Echo做饭有股AI味,偶尔我会改善伙食。”   正在厨房打扫残局的机器人听到了主人的背后议论,脸上的屏幕顿时出现了气愤的表情,他故作严肃地警告道:“主人,这不是好笑的笑话,我们AI也是有尊严的。”   林柏野埋头吃完手上另外半片馒头片,不置可否。   可是没多久,他就发现刚才还在大快朵颐的喻凛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正一个劲地看着他瞧。   “怎么?”林柏野问道,“不合胃口?”   首都星来的少爷确实难伺候,这点林柏野早有预料。虽然昨天并没有从Echo那收到关于他的挑食反馈,但林柏野今早还是心血来潮地亲自下厨,准备给少爷改善一下伙食。   可他还是挑剔吗?   却见喻凛摇了摇头,近乎狎昵地说道:“我只是在想,你一本正经地说冷笑话的样子,还蛮有意思的。”   林柏野浑身都僵硬了,像是播放中的PPT突然卡顿。反应过来自己平白遭了调侃,他的神色逐渐开始复杂,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地轻咳一声后,眼睛瞥向一边,不愿直视喻凛的脸。   像是在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情绪,但抓起馒头片时颤抖的手,完美地暴露出了他的慌乱。   喻凛好奇地注视着他的动作,有些忍俊不禁,但为了不让林柏野继续昨天的落荒而逃,他极力压制住了自己上扬的嘴角。   想了想,他补充回答了林柏野的问话:“很好吃,我很喜欢。”   清淡的饮食虽然不在他的喜好上,但毕竟厨师是林柏野,喻凛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早餐结束后,披上外套的林柏野就要出门,正好和带薪放假上门当导游的邹恺撞在了一块。   邹恺寻思着昨天的草莓蛋糕还蛮合喻凛的胃口,今天路过时顺手又买了一块——反正上司报销,他也无所谓。   没想到林柏野看了一眼他手上的袋子,张口问道:“你买了什么?”   “蛋糕。夫——应少爷不是爱吃甜食吗。”邹恺回答。   林柏野睨了一眼还在喝着酸奶的喻凛,说:“他吃过早饭了,让Echo先放冰箱——”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喻凛打断:“我还能吃!”   喻凛靠着椅背,将椅子的两条前腿翘了起来,叼着喝酸奶的铁勺,兴奋地探出了上半身。   他正准备向邹恺招手,迎接他的饭后甜点,谁想林柏野转过头凉凉地瞪了他一眼。   喻凛顿时偃旗息鼓,悻悻地说道:“……好像是饱了,还是先放冰箱去吧。”   邹恺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离了一圈,露出了心照不宣的奇异表情,默默地把蛋糕递给家居机器人。   【深情值+5,贡献人:邹恺】   林柏野看到Echo把蛋糕放进冰箱,心满意足地出了门。   可等他走出楼道,才恍然发觉,自己刚才那一系列的举动,管教警告的眼神,是不是有些熟练得过分了?   而那位娇惯任性的少爷居然还真这么乖巧地就听了他的话。   林柏野一时间有些诧异。   他不受控制地回想起那短暂的几分钟,想起当时喻凛那副突然被约束,不得不失去自己心爱食物的模样,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养了一只猫。   它在人前上房揭瓦,人后抓乖弄俏,偶尔不小心暴露出一点倨傲与狡狯,却意外地让人内心柔软。   他确实和自己记忆里的应羡不太一样。   林柏野心不在焉地想。   ……   赫坦要塞毕竟是军事重地,没什么太多能逛的地方。邹恺的主要目的也只不过是替林柏野看紧这位主子,不让他闹出什么出格的事。   经过昨天那一役,邹恺也不敢带他到训练区转了。简单地带喻凛感受了一下要塞的大致情况,邹恺就找了家他常去放松的水疗中心。   只不过享受机器人按摩服务的只有他一个,喻凛则是在旁边吃了一下午的自助餐。   邹恺依依不舍地享受完,趴在床上翻了个面,舒服地赞叹了一声带薪休假就是好。   没想到先前一直默不作声的喻凛突然开口问道:“昨天放我进训练室的事,林柏野有为难你吗?”   邹恺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少爷我行我素完还会关心他的死活。   “没有。”邹恺说道,“少将自己写了份报告提交上去,还不知道会挨什么处罚。”   喻凛心想,果然如此。   可只是一份报告而已,有什么不好意思让他看的。怕他知道有的人表面对他避之不及、迫不及待地想赶他走,背地里却做着田螺姑娘、帮他收拾残局的勾当吗?   邹恺偷偷打量起喻凛的表情,思考了一会,还是决定地帮他的上司说几句好话:“昨天我本来是想让他们紧急暂停,不知道为什么少将却同意继续。但你毕竟是要塞外的人,于情于理都不符合规矩。虽然预备队在少将的管辖之内,这事也不算什么大事,但他还是向上面汇报了情况——少将一直是这种较真的性子。”   喻凛眨眨眼:“你跟着他很久了吗,好像很了解他。”   邹恺笑着道:“少将这人面冷心热,相处久了就能感觉到,他虽然嘴上说得不太好听……咳咳,就是我们俗称的闷骚。”   喻凛说:“这倒是。”   气氛再次安静下来,喻凛又出去大盘小盘地端了一堆零食。   邹恺看着他这副模样,欲言又止地想要说些什么,可每次话到嘴边又纠结自己会不会太过多事,硬生生地给咽了回去。   一来二去的,喻凛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   “你想和我说什么?”他问。   邹恺犹豫了小半分钟,才缓缓说道:“少将的婚礼没邀请我们参加,外界的传闻……尤其是您的,我也都听过。我们之前一度认为您其实并不喜欢少将,只是把他当作了可以炫耀的资本,少将也并不满意这门婚事,甚至有时候提起……可以称得上厌恶。”   “但现在又感觉不太一样。您也和传闻中的不同。”邹恺说,“其实有些话作为少将的副官我不应该说,但我这爱管闲事的脾气又忍不住。您如果真心喜欢少将,就不要逼他太紧,少将那种性格的,吃软不吃硬,就喜欢若即若离的。而且他走到现在真的很不容易,第三星系出来的,能进联盟军的屈指可数,更不用说走到如今的位置上。”   喻凛听着他这一副苦口婆心的语气,不知道的还当他是林柏野哪位操心的长辈。   半晌,他应道:“我知道了。”   心里却止不住地想:林柏野居然喜欢的是若即若离的类型吗? 第80章   林柏野刚成为联盟大众情人的那一年, 星网上的吃瓜网友们几乎扒干净了他的所有资料。   这位新晋上校的情史干净得有些过分。别说是正儿八经的伴侣,就连绯闻对象都找不着一个。倒是他从小到大拒绝的那些男男女女,他们写过的情书字数能绕首都星一圈。   而后没过多久, 联盟那对出了名的顶流姐弟同时向林柏野公开表白,说是从第四星系拍戏结束返航第一星系时,突遇星际海盗攻击, 幸亏时任上校的林柏野紧急救援,才让他们安然无恙地回到故土, 自此一见倾心。   甚至还花了大价钱在第一星系的各大商圈投放了表白视频,声势之浩大, 连续几天占据星网热搜榜首。然而林柏野并未对此做出任何回应,曾经一度有人认为, 这位叱咤太空、击退不少星际海盗的新晋上校其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性冷淡,毕竟那对姐弟都是联盟数一数二的美人。   所以没人知道林柏野究竟喜欢什么类型的人,包括他的性向也一直是个谜。当然,也有某些脑回路清奇的网友写过他与某成精机甲的同人,那就是另外一个跨物种的故事了。   话说回来, 喻凛在应羡的记忆里认认真真地翻找了一遍, 发现他也不知道林柏野究竟喜欢什么类型的人。   这位少爷追人的时候一向我行我素,起初连林柏野喜欢什么都没有调查清楚, 就学着星网上不知道哪个倒霉蛋放出来坑人的“追人一百招”, 订了一大束玫瑰送到林柏野的宿舍——结果自然是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后来,应羡找了好几层关系终于要到了林柏野的智脑账号, 天天变着法地给人家发些酸文假醋似的情诗,结果也都石沉大海。   不过这么一看, 林柏野倒确实不爱逼得太紧的类型。   喻凛手上的叉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往盘子里的西瓜上戳,鲜红的汁水溅得到处都是。他渐渐开始回想起前两个世界的林鹤和宁景和, 前者好像一直没对谁表现出过分的在意和喜爱,至于后者……   喻凛不禁轻轻笑了一声。   从水疗中心出来,邹恺又带他到周围转了转,认了几条青鸟一卫晨跑时经常经过的街道。   路都走到了这里,秉持着地主之谊,邹恺决定带喻凛去尝尝他们常去改善伙食的馆子。   餐馆的厨师是第一星系出身的随军军属,做饭没有一点人工智能的科技味,反而还带着熟悉的家乡味道。像邹恺这类从第一星系出来的驻军,大多时间都爱跑这里凑凑热闹,以解思乡之情。   餐厅里的空间不大,狭窄的长廊通向各个不同的包间。老板按照人均金额配菜,大有一种开盲盒的意思。   喻凛跟在邹恺亦步亦趋地走,不想旁边的包间突然开门,里面的人絮絮叨叨地走了出来,眼看就要与他撞在一块。   喻凛火速一闪,退到了另一侧墙前站稳。倒是那人被他吓得不轻,嚎叫了一声撞在了门上。   “草!今天是我的受难日吗!”那人捂着撞痛的尾椎骨,不爽地骂道。   喻凛抬起头,问道:“你怎么在这?”   顾望见到是他,也有些诧异,尾椎骨也不揉了,立马上前一步,飞快地掩上了包厢的门。   喻凛疑惑地看着他:“这是在干什么,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吗?”   顾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骂道:“你才做了亏心事!”   “怎么了?”走到前面的邹恺听到动静,也折返了回来,“原来是你啊!今天你们不是要和青鸟一卫进行对抗训练吗,已经结束了?”   看到邹恺也跟着来了,顾望脸上的情绪缓和了一点,语气也放轻了:“结束了,邹副官。他们因为被青鸟一卫打得落花流水,所以提议出来吃顿好的,打算化悲愤为食欲。没想到还能在这里和你们碰上。”   邹恺忍俊不禁,温柔地笑了几声后,说道:“毕竟你们都才训练没多久,比不上青鸟一卫也太正常了。”   话落,他又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扫视了一趟,直觉顾望好像有什么话想要说,自己在这也有些多余了,于是又说道:“你们好像有话要聊,我就先去包厢里等着了。”   顾望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目送着邹恺走了,他才把喻凛赶到旁边的空着的包间。   喻凛优哉游哉地找了个位置坐下,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就差没说上一句“有事起奏”。   顾望抱着手臂,看着他:“你昨天把他们打成那样,刚才要是被看到了,你以为会怎么样?”   喻凛故意说道:“感谢我提前让他们看清了自己的实力?”   顾望险些要被他气死,咬牙切齿地说:“他们现在心情不好,再看到你只有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你还得感谢我眼疾手快地把门带上,没让你被发现!”   喻凛敷衍地应了一声“哦”。   顾望真想扑上去和他决一死战。   他深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喃喃地念叨了些什么话,总算把心里的怒气给压了下去。   “总之你小心一点,别被他们看到了,虽然我确实要承认你还蛮厉害的,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你这个身体……”   话还没说完,门口猛地冒出了一个脑袋,嬉皮笑脸地喊道:“我说你怎么去了那么久,跑这来干什么……我靠!他怎么来了!”   顾望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两分钟后,顾望和喻凛一起被他的这位倒霉室友以及他喊来的其他人,一起迎进了预备队的包间里。   “兄弟们,看我把谁带来了!”顾望的室友阿尔伯特大喊道,“邹副官也在隔壁,我喊人去请了!”   喻凛被他推到了最里面的位置坐下,看着人手忙脚乱地给他摆好碗筷,又招呼着其他人来给他倒饮料,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突然,阿尔伯特像是想到了什么,说:“啊,忘了说要塞有规定不能饮酒,不过想来您的身体不好也喝不了。您喜欢喜欢什么?葡萄汁?苹果汁?还是汽水?”   金发碧眼的男人像一只热情的金毛大狗,就差没在背后安插一条能疯狂摇动的尾巴。   送上来的晚餐没有不要的道理,喻凛问道:“可乐,有吗?”   阿尔伯特:“当然。”   顾望也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所以地问道:“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昨天第一个就被喻凛踹出局的那个士兵回道:“我们刚刚还在说要是能再见到应二少爷一面就好了,没想到真的就见到了,星网上现在都吵翻天了!”   顾望:“啊?”   那人调出了自己的智脑光屏,递到了顾望的面前:“你当时不是和他在一起吗?联盟下午发表了乌贼伏诛的新闻,说是星际海盗俘虏了包括你们在内的好几个人质想借此与联盟进行交易,没想到应少爷当晚就在星盗的包围下抢夺走一台机甲,紧急跃迁后与少将汇合,直接捣碎了星盗的无耻阴谋!青鸟一卫也因此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大获全胜!”   预备队的队员虽然大多也都是来镀金的富家子弟,但不少人心里也做过驾驶机甲威风凛凛击退星盗的英雄梦,提起这事的时候,那叫一个神采激昂,好像上阵杀敌的就是他们自己。   阿尔伯特捧着一大瓶可乐凑上前来:“现在星网上讨论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虽然大部分人都不相信应少爷有那个实力,还有的瘪三说是少将谎报军情,故意为自己老婆杜撰事迹。还说什么青鸟一卫也沦为了权贵的后花园,呸,要真是那样,小爷我早还会在预备队受罪可能!”   顾望:“……”   “靠北,那群人真的有病,真以为军报是无凭无据就能写出来的,肯定是青鸟一卫侵入乌贼的飞船后获得了足够的战斗数据,不然联盟都不可能发出这条报道。真想让那群质疑的人感受一下被少将夫人血虐的痛!”另一位士兵说着,想起了昨天被喻凛抢夺精神网地恐惧,不由地打了个寒噤。   “不过,和乌贼那个水平的星际海盗战斗是什么感觉?”阿尔伯特兴致勃勃地问道,“能不能也教教我们一点诀窍啊,我今天都还没反应过来就直接被青鸟一卫给杀下场了,屁股都没坐热乎呢!”   他这话一说,其他人也纷纷附和,不管是昨天被喻凛打得落花流水的二卫,还是观战的一卫都围了上来。   “诀窍?”喻凛想了想,缓缓说道,“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技巧都是白搭,以及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在众人的满脸懵逼下,喻凛做了总结陈词:“我也不是很清楚,多被打几次说不定就能醒悟了。”   就像当时的谢知让一样,多被他打上几次,躲避的次数多了,下次自然会生出肌肉反应,至于能到什么程度,就看个人天赋了。   ……   邹恺被预备队一卫的队员邀请进来的时候,喻凛的周围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他看着自己顶头上司那位“弱柳扶风”的新婚伴侣,一把将一个比他高上半个头的士兵压在桌上,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六招”,感觉自己的三观再次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偏偏被压倒的士兵没有丝毫愤怒,反而还兴奋地退下场去,吆喝着他的同伴上来接受喻凛的下一轮毒打。   喻凛一手接过阿尔伯特递来的可乐,猛地往嘴里灌下,喝出了一股烈酒的豪迈。随后他又抓起旁边的羊腿囫囵地啃了好几个口,等到他下一轮的对手终于在众人的簇拥下扭扭捏捏地上来了,才把剩下的半根骨头往旁边一放,就着桌上的湿巾蹭了蹭手上的油渍。   邹恺几乎目瞪口呆,心想:“我记得这里应该是赫坦要塞,不是什么星际海盗的大本营吧?”   有人过来和他解释说是大家想找喻凛指点指点身手,邹恺在他的引导下茫然地在最外围的桌子上坐下。   不知道看了多久,林柏野的通讯申请在智脑里响起。   “你们在哪,他还没回来?”林柏野的声音从智脑里传出,从他那边安静的背景音看,应该是已经回了家。   邹恺支支吾吾地回道:“少将,我们……在老地方。”   “你那边很吵,发生什么了?”林柏野的声音一下子冷冽了下来。   邹恺看了一眼包间中心逐渐跃跃欲试的预备队成员,说道:“我带应少爷过来吃饭,正好遇到了预备队,应少爷……正和他们切磋那个……格斗技巧?”   林柏野沉默了很久,才不冷不热地说道:“我现在过来。” 第81章   预备队化悲愤为食欲的聚餐变成了拜师现场, 拜师费用保底一个鸡腿。   喻凛就像寨子里的山大王,来者不拒地接受所有人的“朝贡”。然而他满心欢喜,应羡的身体可不乐意。在指导到第七个队员之后, 他的胃终于在油腻的食物与激烈的打斗下翻江倒海。   在场所有人只看刚才还洋洋得意坐在不服气的二卫队员背上的喻凛忽然皱眉,随后一溜烟地跳了下来,冲进了卫生间里。   喻凛吐了个天昏地暗, 差点把闻声赶来的邹恺吓个半死。   包间里鸦雀无声,人高马大的士兵们面面相觑, 大抵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娇贵的身体,一时之间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是顾望先有了动作。他出门找老板要了壶热水, 跟在邹恺后面给喻凛送了进去。   一分钟后,喻凛蔫蔫地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往椅子上一靠,架也不打了,东西也不吃了,连可乐都喝不下去一口,看着就觉得胃酸又要反上来了。   “你真的很会作死。”顾望又给喻凛倒了一杯热水, 动作粗暴地塞到他的手里。   热水在玻璃杯里晃荡了好几下, 差点就洒了出来。   喻凛埋着头喝了一小口,感觉喉咙里的不适感被压下去了一点, 才说:“我怎么看你刚才也在偷偷准备呢?”   顾望“嘁”了一声, 说道:“本来看你这么能确实是想学几招,现在看看还是算了吧, 赫坦要塞上哪个教官不比你这个病秧子强?”   阿尔伯特也带着几个士兵上前关心,喻凛摆了摆手, 示意他们自己没什么大事。   就是不知道以应羡身体现在的这个情况,真的还能再活两年吗?   开机甲也晕, 打架也晕,东西还吃不了多少。   而且以原剧情的走向,怎么看都是想让他把应羡剩下的这辈子给过完了。   喻凛有些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你还是少动点吧,这个世界毕竟和前两个世界不太一样,林昼和沈星琢的身体虽然比不上你自己的,但好歹是正常人。】007也苦口婆心地劝道,【而且我看你也不是很抗拒这个世界,老实把深情值收集完了,我们就能走了。】   喻凛恹恹地说:【那多没意思?陪我上语文课的时候没听过那句被用烂了的作文素材,要‘生如夏花之灿烂’啊?】   007沉默了好一会,倒是没能找到规劝他的话术。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一抽,随口就说了一句:【意思重要,还是身体重要?】   说完,连他自己都在嫌弃自己怎么能说出这种矫情的话来。   谁想,喻凛很认真地回答道:【那还是意思重要。】   007:【……】他真就多嘴问这么一句。   邹恺本来想出去问问老板能不能做碗小米粥,结果刚开了门,就接到了林柏野的第二条通讯申请。他从走廊接完通讯回来后,发现喻凛脸上的血色终于恢复了一点,不由地也松了口气。   喻凛把脑袋架在椅背上,看着他向自己走来,问道:“怎么了?”   邹恺扫过旁边热热闹闹的预备队员,他们横七竖八地在沙发上瘫了一排,硬生生地把手里的饮料喝出了啤酒的气势。   “少将说他到楼下了,问您玩够了没有,打算走了吗?”这句话依旧是邹恺润色过后的。   喻凛疑惑地挑了挑眉:“他怎么来了啊?”   邹恺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但是看向喻凛的那双眼睛里又像是把什么都说透了。   “懂了,面冷心热,他关心我。”喻凛促狭地笑了一声,压着椅背站起了身。   阿尔伯特还想拦着不让他走,但听到了林柏野已经到了楼下,当即就闭上了嘴,悻悻地退到顾望的身后。   倒是邹恺,本来是想同喻凛一起离开的,还没出门,就不知道被哪个大胆的队员给逮走了,那人嘴里还振振有词着:“少将来接他对象回家,副官你跟着去凑什么热闹?再留下和我们这群单身狗玩会呗。”   邹恺看着紧跟上来将自己团团围住的其他队员,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示意喻凛自己先走。   关上的门掩住包间里的喧闹的声响,喻凛下了楼,远远地就望见了对面路灯下站着的林柏野。他晚上没穿军装,随意套了件灰色卫衣,外面罩着黑色的夹克外套,暖黄的路灯把他的头发照成了淡淡的亚麻色,好似一副浓墨重彩的油画。   喻凛走近了,才发现他的表情依旧冷得像霜,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楼下等久了不耐烦,他的心思本就难猜,尤其到了这个世界更是。   “林柏野!”喻凛试探地喊了他一声,“怎么突然来了?”   林柏野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不会说是因为到家之后没有发现喻凛的踪迹,联系了邹恺才知道他又顶着那样的身体在外面乱来。   嘴上说着等到身体好了就离开赫坦要塞,照他这样乱来的情况,怕是想一辈子都赖在这里。   林柏野忿忿地想着,脸上却不动声色地从口袋里拿出了喻凛丢在家里的智脑,递到他的面前。   星历时代的智脑就像古地球时期的手机,不论男女老少都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带在身边,唯有喻凛是个例外。   也不知道是嫌麻烦还是不习惯,林柏野已经连续两天看到它待在同一个位置了。   “你父亲看到报道,给你发了通讯申请,你没接,所以他联系到我这。”林柏野和他解释道,大有一种他特意出来一趟,就是为了给他送个智脑让他联系家里人的意思。   喻凛撩起眼皮,静静地看着他:“就因为这个?”   林柏野闷闷地“嗯”了一声。   喻凛直勾勾地盯着他面无表情的脸,还想要故意再撩拨几句,忽然敏锐地察觉到了几声细微的笑,以及被人偷窥的不适感。   他猛地一回头,只见刚才他们吃饭的包间的窗户上有几个黑影一闪而过,落下的窗帘都在飘飘荡荡。   【深情值+5,贡献人:阿尔伯特】   【深情值+5,贡献人:预备队员A】   【深情值+5,贡献人:预备队员B】   【深情值……】   行了,他现在连是谁在上面偷瞧八卦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喻凛收回目光,想和林柏野说“那我们回去吧”,一回头,就看到林柏野垂着眼幽幽地看着他。   在他的转头的那会功夫,林柏野已经把他从头到尾都检查了一遍,确定没发现什么大问题,才开口说道:“走了,还想上去做教官?”   话落,就自顾自地往前走。   喻凛心想:“果然是因为这个才来的。”   过了几秒,他又想道:“看样子邹恺还没告诉他我打吐了的事情。”   喻凛下意识地舒了一口气,小跑着追上林柏野。他故意晃着胳膊,往林柏野身上一怼,凑近说道:“那我还是比较想和你回家。”   林柏野不动声色地蜷了蜷手指,偏过头睨了他一眼:“你的家在首都星。”   喻凛正想要说些什么,手上的智脑突然震动。他没来得及反应,一不小心就戳到了接听的按钮,下一秒,应父和应云舟的脸同时弹出。   林柏野面色一紧,往旁边与喻凛拉开了距离,避开了智脑的摄像头范围。   “应羡!”一接通,应父就气势汹汹地吼道,“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吧?一声不吭偷跑去赫坦要塞也就算了,遇到星际海盗那么大的事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要不是今天看到联盟的报道,我和你妈真以为你像林柏野说的那样安全到达了!”   喻凛瞅了眼林柏野,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联系的应家父母。   “别看了,要等你想起来联系我们,黄花菜都凉了。林柏野早几天就和我们联系了。”应父显然是真的被他气到了,喻凛还是第一次听他用这么严厉的语气说话,“我明天——不,现在就去赫坦要塞接你!”   应云舟似乎是在办公,从接通开始就一直默不作声,听到这句后,终于抬起头,说道:“父亲,这几天到边境星的星舰停运。”   喻凛也顺势说道:“爸,你看我好不容易都来了,就让我多待一段时间吧。我不喜欢闷在首都星。”   他不敢像之前对待林柏野那样卖惨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怕应父听了更加坚定要把他抓回去的决心,虽然就算人真的来了,喻凛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但他还是软着声音说道:“而且林柏野会照顾好我的,对吧?”   林柏野其实想说,你最好还是回去。   但一转头,就看见喻凛眼巴巴地盯着他看,林柏野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可他面上依旧冷静,喻凛看他铁石心肠、油盐不进的模样,生怕他接下来一句话就要把自己推森*晚*整*理走,于是想也没想,直接贴上来搂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拉进了镜头的范围内。   “林柏野,说说话。”喻凛说道,“我不想走,好不容易才见到你。”   街灯的光明明灭灭,路边的树都笼上了一层朦胧的黄色烟蔼。喻凛浅淡的眼被这一束束光照得亮晶晶的,眼底都翻涌着一片潋滟水色。   林柏野沉默了一会儿,几番拉锯之下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应了一声“嗯”。   意识到自己失控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只好认命地向应父保证道:“我会照顾好他。”   应父本就在喻凛的哀求下没了辙,再加上林柏野的保证,他终究还是心软了下来,决定把问题甩给应云舟:“云舟,你看呢?”   应云舟抬起头,略带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即使这样,他的那张脸还是漂亮得惊人。   “应羡在赫坦要塞,真不会打扰你?”应云舟问道。   林柏野看向他,摇了摇头。   “那既然如此,就让他在外面待几天吧。”应云舟温声说道,“应羡长这么大也没离开过首都星,偶尔出去看看也不是坏事。”   应父听大儿子也这么说,加上怒气熄灭,冷静一想发现这个时候去边境星接人确实不太方便,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只不过在结束通讯之前,他特意嘱咐林柏野道:“小羡的身体不好,照顾好他!要是他回来被我发现……”   应云舟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林少将,我弟弟就拜托你了,麻烦。”   “不会。”   说完,应云舟眼神示意了应父不必再说,后者不满地哼了一声,结束了通话。   见应家父子的脸都在光屏上消失,林柏野面无表情地就要把自己的胳膊从喻凛的手中抽回。   但他一使劲,却发觉对方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两只手还牢牢地扒拉着他。   林柏野不知道他又要闹什么,微微蹙眉转头看向他。   喻凛抓着他的袖子,探究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林柏野,你看了他很久。” 第82章   喻凛从一开始就在疑惑, 以林柏野的性格,在经历过应家的逼婚事件后,最后为什么还会喜欢上应云舟。   应云舟亦然。   虽然林柏野和应云舟既不是被宠坏了的花花公子, 也不是有道德瑕疵的人渣,真走到了原剧情的结局也无可厚非。但他们中间毕竟隔了一个人、一层威逼利诱又名存实亡的姻亲关系,加上两人的秉性太过相象, 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毫无顾忌地两情相悦的模样。   然而即便如此,在林柏野和应云舟对话的时候, 喻凛还是下意识地开始偷偷打量着两人的反应。   他暗暗地想,林柏野的视线总共朝应云舟那里偏移了四次, 停留在他身上的时间总共五十秒。   这五十秒里,林柏野面色依旧冷峻, 看不出有过什么情绪波动。但喻凛的思绪不免还是飘回了下午与邹恺的对话。   “唔……应云舟和沈……的脸都很漂亮,你喜欢的是这个类型吗?”喻凛继续追问道。   那个“沈”字说得轻飘飘的,几乎要散在了夜晚的凉风里,只能听见一声气声,不过就算听到了完整的字音, 也只会被人当作是情急之下产生的口误。   林柏野偏过头, 眉头一皱,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似乎是在思考他又想闹什么。   几秒后, 林柏野不耐地回答道:“我以为说话时需要正视对方是常识。”   “还有,我不想再和你们应家的其他人扯上关系, 你不用拿他来试探我。”林柏野顿了顿,说, “这种把戏很无聊,应羡。”   喻凛愣了一下, 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似乎有一种不明不白的东西在心里蔓延开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但林柏野显然把他的这副表情当成了装傻充愣,左右也不是第一次。   不过他还是没能把自己的胳膊从喻凛的手里抽出来,就这么任着他单手拽着自己的衣服,亦步亦趋地往宿舍的方向走。   赫坦要塞上夜晚的温度比白日低了不少,黑沉沉的夜幕罩子似的笼在大地上,吹来的风都带着呜呜咽咽的细微声响。   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喻凛低着头,每一步都像是故意踩在了影子上,看着他们交叠在一起的手,仿佛主人有多么亲密无间似的。   一直到家门口,林柏野才得以让他放了手。总算解脱的胳膊压上电子门锁,他突然听见喻凛开口,打破了沉默一路的气氛:“我没想试探你。”   “我只是好奇,你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林柏野回过头,睨了他一眼:“这很重要吗?”   这句话其实还有上半句,但林柏野没有说。他想:“我们已经结了婚,我注定和你绑在一起,直到你厌弃为止。所以我喜欢什么样的人还重要吗。”   喻凛“唔”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他说:“可能不太重要,但我想知道。”   林柏野看着他炙热的目光,浅浅地呼吸了几口气。他其实有很多种方法可以搪塞过去,随便杜撰一个类型,或是编造与应羡截然相反的人刺激他,又或是索性避而不答。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念头在心里滚过了好几遍,最后都演变成了一句:“我还不知道,或许等他出现,我就会知道。”   这实在算不上一句好的回答。   说出这句话时,他甚至想过以应羡的性格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被娇惯坏了的大少爷大概会不满地哭闹,质问他是不是遇到了真正喜欢的人就会离开,然后再抓着他的衣服恶狠狠地威胁他不许想。   意外地,眼前的人没有任何过激的情绪。   他只是缓缓说了一句“好”,语调似乎还有些不易察觉的雀跃。   反倒把林柏野弄得有些心绪难宁了起来。   他脱下身上的外套,正要穿过狭小的客厅,余光里瞥见了茶几上的保温箱,骤然想起了什么。   难缠的伴侣出逃首都星时压缩包里并没有带上他日常需要的药剂,不过就算带了,他的行李也会在星际海盗的飞船上被收缴。林柏野第一次与应家通讯时,应父就喋喋不休地嘱咐他务必要监督好应羡按时吃药,甚至还当心林柏野买不到他常用的药剂,差点就想专门包下一辆顺风货舰,直接把小少爷的必需品从首都星运送过来。   当然,这个打算最终还是因为边境星最近严苛的入境管控泡了汤。   应羡的基因病因为长期的治疗大多时间都维持在一个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他少年时需要吃的那些瓶瓶罐罐现在都停了,唯一还在服用的只有免疫抑制剂。这种药剂在第一星系并不难获得,但在资源稀缺的赫坦要塞,林柏野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才在边境星上找到这么一箱。   今天正好到了。结果他下午收到应父的通讯,还以为应羡马上就要回去,索性也没把这箱药剂收起来。反正他也用不到,不如让对方一起带走。   但没有想到的是,他还是留了下来。   喻凛眼尖地注意到了茶几上多出的物品,再看看林柏野,显然也察觉到了他瞬间的出神,于是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林柏野的脊背僵了一下,生硬地说道:“你的药,看看是不是这种。”   喻凛早忘了应羡吃的是哪种药剂。准确的说他除了在应家待的那几天里被家居机器人提醒过一次,就没记得吃药这件事。   林柏野见他好奇地打开箱子,拿出一瓶药剂张望了好几下,就差没在脸上写着“不熟”两个字。   他本来想要么还是直接问应父来得比较稳当,但紧急求助完场外援助007的喻凛却给了他肯定的答复:“……是吧。”   林柏野狐疑地看着他:“确定?”   喻凛小鸡啄米地点头。   林柏野不再多说什么,留下了一句“那你记得按时吃”,就抓着外套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   喻凛蹲在茶几旁边,把手里的免疫抑制剂放回箱子,大脑放空地飘忽了会视线,才缓缓笑了一声,把“面冷心热”与“闷骚”这两个词在嘴边琢磨了好几遍。   不过等他洗完澡回到冷清的次卧时,他才发现自己刚才琢磨得有些早了。   次卧的床原本就是林柏野临时托Echo准备的,加上赫坦要塞的物资基本都是提供给驻军,自然比不上应羡家里的那些高档货来得舒服。   喻凛睡了两天,一开始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毕竟上个世界里在野外的山洞里都睡过。可是应羡的身体太瘦,身上没有什么脂肪,后硬邦邦的床板硌在只有薄薄一层皮覆着的骨头,连屁股都睡得有些发疼。   豌豆公主也就不过如此了。   但是现在,喻凛刚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发,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走回床边,熟练地往下一坐,打算喊Echo进来帮他吹头发的时候,却感觉触感和高度都有些不大对。   他试探地摸了摸,发现原本的床垫上又多加了两层软垫。   “啊……”喻凛偷偷探出身子,观察了一下对面安静的主卧,猜想林柏野应该听不到他的声音,才悄悄问Echo,“这是他准备的吗?”   话音刚落,就就听到了一声杯子“哐当”敲在书桌上的声音。   ……   邹恺的带薪休假在第三天时紧急暂停,据说他是有了新的任务。具体内容喻凛也不太清楚,但似乎是因为装备部在回收乌贼的飞船时,在指挥室意外查到了一些奇怪的通讯记录。   喻凛不是很在乎这些,毕竟他现在的身份是林少将难伺候的新婚伴侣,概括起来他只需要做一个刁蛮任性的摆设,然后等着星际海盗大举入侵。   虽然他不太愿意。   预备队的队员们也不太愿意。   不知道是不是那天晚上在包间里没把他们修理尽兴,以阿尔伯特为首的几个队员竟通过顾望联系到了他想来拜师学艺。   当然,被顾望一句“要拜也轮不到你们,都排后面去”给怼了回去。   于是,喻凛在赫坦要塞的生活有了新的乐子。   他会在每天确定林柏野出门之后,悄悄溜去训练场观看预备队操练,然后收上一点“孝敬”,随机抽取三个幸运儿暴揍一顿。   应羡的身体不太好,还是得悠着点来。   喻凛从邹恺那边不会吹灰之力地套出了林柏野的作息规律,每次都提前对方一个小时回到家里,随便找上一部电视剧,窝在沙发上假装乖乖地待了一天就等他回来的样子。偶尔也会特意避开林柏野的时间在食堂里和顾望他们吃顿午饭,顺便再指导指导新收的几位小弟。   至于晚饭……据Echo说,在没有假期的时候林柏野很多时候都是在食堂里解决,毕竟都是人工智能做的饭,吃谁的科技味不是吃。   但自从那天以后,林柏野就开始回家吃晚饭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担心他一个人在家里待了一天无聊,还是觉得两个人一起品鉴AI味的晚饭有意思一点。   这个问题估计连林柏野自己都回答不上来。   他只知道,自己从来没有体验过有人等他回家的感觉。   他的住处向来是冷寂、孤独的,林柏野也习惯了这样空荡寂寥的居所。只是少时的时候仍会期盼,逃开了外边的喧嚣之后能得到一杯暖茶,看见那个人陷落在柔软的沙发里,静静地凝望着他,邀请他和自己一同做一场沉沉的美梦。   可林柏野却没有想过,他年少时关于家的那些幻想,居然在应羡身上实现了。   即使他并不想承认。 第83章   阳光细细碎碎地洒在正午的训练场上, 场地中央矗立地高达训练器械被牵出长长的影子,银灰色的金属表面反射出冷冽的光泽。天空是澄澈的蓝色,几颗遥远的星星若隐若现。   尽管是在中午, 要塞上的温度仍然保持在20℃以下,最近甚至还有了一种即将入冬的感觉。空气清冽又干燥,偶尔刮过一阵冷风, 凉飕飕的,吹得人直哆嗦。周围的仿真植物迎风摇摆, 叶片上的些许凝霜在逛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喻凛双手插在厚厚的卫衣口袋里,侧身避开一个队员的袭击, 抬腿一拨、一踹,准确无误地把人扫落到地上。   温度一降, 他也有犯懒,连手都不大愿意动了。   “饿了,就这样吧。”他的脸不知道是因为刚才的动作,还是被风吹的,微微泛起了红晕。巴掌大的脸被卫衣宽大的帽子拢着, 带了几分稚气, 又显得格外精致。他抬手抹开额头的细汗,把帽子整好了, 没等其他人回应, 就自顾自地朝食堂的方向走去。   顾望跟在他的身后,戏谑地说道:“你一天到晚这么能吃, 也没见身上多长点肉?”   阿尔伯特也说道:“就是,少将就没有想过多给你补补啊?”   应羡的身体条件摆在哪里, 不管喻凛怎么吃都长不了多少肉,反而还因为他最近的运动量全部消耗了干净。   喻凛漫不经心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说道:“补。那我今天能吃到食堂最大的那个鸡腿吗?”   阿尔伯特闻言,大笑着点头,加快脚步冲到了喻凛的前面,一溜烟地挤进了人群里。   顾望翻了个白眼,骂道:“别吃鸡腿了,吃狗腿吧。”   但下一秒,还是放任喻凛优哉游哉地去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自己则去寻找消失在人海里的阿尔伯特。   不一会,两人端着大盘小盘地饭菜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预备队的队员。   顾望粗暴地把其中一个盛着两个硕大鸡腿和好几样荤菜的餐盘往桌上一甩,绕到了喻凛对面坐下。   喻凛瞥了他一眼,倒是没介意他这能称得上是冒犯的举动,很快就被今天食堂的菜式给吸引了过去,拿起筷子在餐盘上怼了怼。   麻辣鸭血!   命运之神仿佛听到了他的祷告。   “每个荤菜都给你拿了一样——”顾望说着,突然看见了喻凛正要伸向鸭血的筷子,然后眼疾手快地抬手,捏住了餐盘的边,“哦,抱歉,这个是我的,刚刚放错了。”   喻凛的筷子迅速落下,阻断了他拿走的动作,恶狠狠地说:“到我这里就是我的了。”   顾望说:“我记得你不能吃辣吧?没想过万一被林柏野知道了……”   几天相处下来,顾望发现眼前的这个人和他以前认识的应羡大相径庭,但同时也差不多摸清了他的脾气。毕竟喻凛每天四点一到就要溜回宿舍的举动太过明显,准时得堪比参加舞会的灰姑娘,有脑子的人用脚想都知道他是担心被林柏野发现。   这人表面天不怕地不怕,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唯一能制裁他的估计只有那个让他“情根深种”的新婚丈夫。   哦,现在也不能算新婚了。   至于为什么是丈夫,作为一个林柏野的前任毒唯,顾望坚决拥护林柏野在任何关系里的top地位。   喻凛顿了顿,嘴硬地说道:“知道就知道,他还能管我吃什么?”   “就是……”刚开了口想要附和偶像的阿尔伯特被顾望一个警告的眼神给瞪了回去,“不过顾望说得也没错,万一你又像上次在餐厅那样消化不良,我们也不好跟少将交代。”   “来来我们换一下,吃我的豆腐,比这好吃多了!”   阿尔伯特说着,一只手把自己餐盘上的蟹黄豆腐递了过去,另一只手则虎口夺食,把那盘麻辣鸭血拿了过来。   喻凛不满地撇了撇嘴。   顾望:“反正人工智能做出来的东西都差不多味道。”   那倒也是。   喻凛被他说服了。   “不过你说,林柏野什么时候才会发现你每天在训练场瞎折腾?”顾望一边吃一边随意地说道。   喻凛哼哧了几声,没有接话,低头继续吃饭。倒是旁边的几个队员听不下去,七嘴八舌地回击道:   “什么叫瞎折腾?”“会不会说话?”“少将再怎么样也不能不让人动吧,天天关在家里多无聊,金屋藏娇啊?”“你小子有本事明天别冲那么前面!”   顾望捏着筷子的手一紧,红着耳朵忿忿地在碗里的鸭血上戳出好几个洞。   “说起来——”阿尔伯特突然想起了什么,嚼饭的嘴没停,“您和少将怎么认识的?”   喻凛一顿,手上夹菜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撩起眼皮看了看阿尔伯特,问:“你想知道啊?”   阿尔伯特含糊地点点头。   应羡和林柏野的相识过程其实就像俗套小说里描写的那样。某天第一星系防卫部队派遣了一名年轻有为的上校到星云学院进行一场特别的演讲,主题是“机甲战术与实际应用”。   象牙塔里长大的少爷哪里会对这种讲座感兴趣,更不用说他因为身体的原因永远不可能坐进机甲。但那天也不知道怎么的心血来潮,还是被同伴撺掇,应羡还是到了礼堂。   然后就对台上的穿着整洁军装的高岭之花一见钟情了。   应羡关于他与林柏野第一次相遇的记忆很清晰,喻凛随意从里面截取一段回答都没有问题。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正当他上下唇一碰,准备开口时,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了几个破碎的画面。   似乎是一个炙热的艳阳天。样热烈的阳光透过茂盛的树叶洒落在地上,映照出一片片斑驳的光影。喻凛蹲在树荫笼罩的范围外,任凭阳光炙烤着他的脊背,细细密密的汗从额上冒出,他却没有半点不适的感觉。   他的视线被热浪模糊,目光却一动不动地盯着树下泥土中的小小洞穴,一排蚂蚁从里面整齐地爬了出来,忙碌地搬运着食物。   明明是小孩子都不愿意干的幼稚事情,他却看得津津有味。   直到耳边传来了一阵轻缓的脚步,他分出一点心神瞥了对方的小腿一眼,见他好像没有恶意,便也不再理会,继续直勾勾地盯着爬出土壤的蚂蚁们,然后一伸手,纤细的食指软绵绵地在地上一点,挡住了其中一只的去路。   可他的心里没有任何的感觉,只是下意识地想要怎么做,但做了之后仍是空荡荡的。   突然,一道阴影笼罩在了他的身上,来人手上的伞替他挡开了炽烈的日光。   随后,他听到了那人如山间清泉般清冽的嗓音:“在做什么?”   喻凛恍惚地抬起头来,撞进了一双深邃如潭的桃花眼里。他从前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张这样一双眼睛的人大多风流多情,未语先含三分笑意,仿佛要将所有同他对视的人都淹没在他的那双眼睛里。可这人倒是完全不同,他的声音冷,眼神也冷,不像春水桃花,倒像是雪霜玉石。   盛夏的光晕在他的眼前蒙上了一层水雾,也模糊了来人的目光,但喻凛却认出了这张脸。   他在他的梦中出现过,不止一次。   喻凛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在第一军校,我正蹲在树下看蚂蚁,一抬头就见到了。”   “然后就一见钟情了?”其中一个队员调侃道。   “没有吧。”喻凛回忆了一下刚才闪过的那些记忆碎片,说道,“当时觉得这人有点奇怪。”   话音刚落,喻凛看着眼前的一群人顿时噤若寒蝉,阿尔伯特还挤眉弄眼地冲他示意着什么。   喻凛皱了皱眉,正要顺着他的提示回头看去,就听到了林柏野低沉的声音:“你怎么会在这里?”   喻凛猛地回头。食堂的人多,他的警惕雷达没来得及随时开启,在毫无察觉的时候林柏野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冷冷地看着自己,不知道听了多久的对话。   旁边的一众预备队队员此刻终于慌忙起身,恭敬地行礼:“少将!”   阿尔伯特:“少将也来吃饭啊哈哈。”   林柏野微微点头,目光依旧依旧锁定在喻凛的身上。   喻凛心中莫名一颤,有种被抓包后的心虚感。明明他已经朝邹恺问清楚了林柏野的用餐时间,特意避开了,前几天都屡试不爽,怎么今天会突然撞上?   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可怜巴巴地说道:“在家无聊,所以找他们陪我吃饭。”   林柏野没有说话,大概是判断他话里的真实性。显然喻凛在他那里毫无信用,林柏野稍微联想了一下就大概复原了他这几天的行动框架。   林柏野:“什么时候出来的,我走之后?”   喻凛装傻:“……唔。”   “然后掐着我到家的点提前回去,假装在家待了一天……”林柏野继续说道,“你还买通了Echo,让他帮你一起撒谎?”   喻凛:“……”怎么会、完全正确。   林柏野怎么也没想到家养的人工智能还能有反水的一天。每天晚上他到家后的招呼从“先生,您回来了,晚饭吃过了吗”自动演变为“先生,您回来了,应少爷在家等了你一天”的时候,他就应该反应过来。   亏他还真以为喻凛老老实实地在家待了一天。在他不在的时候一个人多百无聊赖地窝在沙发里看着那些没营养的电视剧,甚至还因此有过一点……   愧疚。   和更多的,不知名的异样情愫。   他想起刚才在他身后听到的对话,能确定的是自己从来没有在第一军校里见到过数蚂蚁的少年。   林柏野嗤笑一声,从嘴里挤出一句:“很好。”   “你是不应该天天在家里。”   下一秒,就转身离开了食堂。   与此同时,喻凛的脑海里响起了一声提示音。   【深情值-10,贡献人:林柏野】   喻凛:?   什么时候深情值还能扣除了!? 第84章   林柏野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或许在气应羡的欺骗, 气他每天到预备队的训练场上胡闹,晚上又要装作乖巧地在家里待了一天,平白让自己胡思乱想。又或许在气他提到的那个人——那个在第一军校陪他看蚂蚁的人。   思绪一乱, 下午的训练都有些心不在焉了起来。   但表现在现实里,就是他躁动的精神力敌我不分地扫下了一片机甲,训练结束后每个人都脸色难看, 两股战战。   但其实更折磨林柏野的是,他和应羡的“同居”根本没有任何的磨合期, 合拍得有些过了分。林柏野因为成长经历,生活中没有太多的讲究, 给口吃的给件穿的就能养活,必要时他甚至可以日日都喝营养剂。   他和应羡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小少爷连追人时候的花都是精挑细选, 非佩特拉星上的玫瑰不要,至于日常的吃穿用度,从传言中看几乎可以已经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可意外地,现在大概已经老实回到家里等他回去的那位,比他想象中的好养活得多。喂什么吃什么, 来者不拒, 连林柏野偶尔会嫌弃的Echo做得饭他都吃得津津有味,对里面夹杂着的科技味也没有半点微词。唯一一次抱怨还是因为嫌弃Echo做的饭太清淡, 想要吃点辣的, 结果被林柏野毫不留情地拒绝。   如果说以前的应羡是温室里娇贵的花,那现在的应羡应该就是山野间的野草, 风到哪他就能在哪里生根发芽,好养极了。   等晚饭过后, 林柏野会在客厅使用虚拟系统锻炼机甲操作或者训练精神力。应羡则窝在沙发角落里,一边吃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订购上门的零食, 一边安静地看着被霸占的光屏,谁也不打扰谁。   林柏野少年时代对于家的构想很简单,一杯水、一盏灯、一个人,他们可以挤在第三星系破旧的筒子楼里,闲时静处,倦时便相拥而眠。   只是后来他入了联盟军队,就再也没有奢求过那样平淡的生活。   于是就这么过了十来天,漫长而又短暂的十来天。短到林柏野感觉领证的日子就在昨天,长到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他和预备队里大部分队员都打好了关系。   “先生,欢迎回家,应少爷在家等了您很久了。”被“买通”的机器人知道了林柏野在食堂撞见喻凛的事情,连回家的欢迎词都小小地改动了一下。   林柏野嗤笑一声,把外套脱给Echo,面无表情地就往屋里走。   喻凛依旧窝在他的老地方,目不转睛地盯着光屏上的俗套电视剧瞧。林柏野到这时才猛然发觉,昨天和前天播放的都是这一集,他这三天就没调过!   见林柏野脚步停了下来,喻凛假装被他吸引了注意力,眼睛亮晶晶地就看了过来:“你回来了?我们能吃饭了吗。”   “很好,和昨天一样的开场。”林柏野心想,“想假装中午的事没发生过,决定蒙混过关了。”   林柏野本来是想在食堂吃完再回来,路上转念一想,又觉得这种故意闹脾气的行为太过此地无银三百两,还小儿科。   他闷闷地应了一声“嗯”,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去了餐厅。   “根据历史数据,先生的气还没消。”不想叛变的人工智能依旧出卖了他,转移到喻凛的身后,用不轻不重的声量说道,正好传进林柏野的耳朵里。   林柏野回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地说:“Echo,进入休眠状态。”   “好的先生。”Echo移动到客厅的墙角躲好,但在进入休眠之前,又十分没有眼力见地提醒说,“但是先生,生气对身体不好。”   林柏野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倒是喻凛没忍住,“噗嗤”地笑了出来。   林柏野懒得看他,默不作声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但喻凛见他不理人,又开始作起乱来。他故意把椅子的声音拉得很响,坐下的动作也不规律,翘起的二郎腿一晃一晃,脚尖一不小心就踢在了林柏野的小腿上。   后者肌肉一僵,忍耐也到了极限,凉凉地说道:“好好吃饭。”   喻凛却笑着说:“你终于理我了?”   林柏野低头吃饭,闭口不答。   “我错了。”喻凛见他这样,只好搬出了惯用的那套,放软了声音开始撒娇卖乖,“可是我一个人待在家里也很无聊啊,你总不能天天让我听机器人的冷笑话再和它玩成语接龙。而且我就是去训练场上看看和他们吃个饭。”   林柏野的第一个反应是想问他: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可话到嘴边,他自己都震惊了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会冒出这样的念头。   这人总是这样。一有什么事就开始服软,认错的速度比谁都快,态度比谁都好,偏偏到了下一次,依旧我行我素。   “没有不让你出去。”林柏野生硬地回道,“你不应该瞒着我。”   喻凛说:“那不是怕你说我又去给他们当教官了吗?”   林柏野:“你没有吗?”   “没……”喻凛对上林柏野探究的目光,还是说了实话,“我顾忌着呢,一天也就揍三个。”   什么叫,也就揍三个?   还挺能耐。   但是林柏野突然发现,他其实在乎的不是这件事。即使喻凛说完,他心里仍旧有一块石头堵着。   “那你还生气吗?”喻凛试探地问他。   捏着筷子的手一顿,林柏野抬起头,幽幽地看向喻凛。那双眼睛深邃似潭,眉头不易察觉地凝了下。   他抿直了唇线,似乎是在隐忍着什么。但最终不知道是那股念头占了上风,嘴唇翕动片刻,问道:“那个人是谁?”   说完后,林柏野下意识地在心里舒了一口气,从中午就开始翻涌的情绪也终于落了地。   他一直以来耿耿于怀的,竟然只是这么一个问题。   喻凛愣了一下,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林柏野看着他茫然的脸,惜字如金地给了提醒:“蚂蚁。”   “唔。”喻凛没想到林柏野那会真听到了他的对话。他支起脑袋好奇地打量着林柏野的表情,指望从他的脸上找出一点情绪。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他反问道。   林柏野皱了皱眉,显然对他这副吊儿郎当的口吻不太满意。   但喻凛也不太知道要怎么定义那个人。   “我梦见过他。”喻凛说道,“但我想不起来他是谁。”   他甚至有点想说,或许你会比我更清楚。但最终还是把这句话咽进了肚子里。   林柏野的眼底变沉,语气也凉了起来:“几次?”   “……唔,二、三……”喻凛直直地看着他,“你在吃醋吗,林柏野?”   “……”   林柏野板起脸,捏紧了筷子:“你想多了。”   这顿饭最后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兵荒马乱。林柏野随便吃了几口就下了桌,主要喻凛头一回一边大快朵颐一边眼神没个度地往他身上飘,林柏野被他盯得发毛,吃得也不自在,草草地解决了一会就下了桌,决定等森*晚*整*理晚上迟点直接去喝营养剂。   喻凛倒是心情颇为美妙地扫荡完了桌上剩下的所有食物,嘴里还哼哼着不着调的歌。可惜林柏野听不懂他那走了好几个星系的调子哼得是什么歌,如果宁景和在这里,倒是可以勉强听出这是萧景珂的角色曲。   林柏野今天的模拟训练从客厅改到了卧室。晚上的心境比下午的时候更加混乱了几分,刚才接入虚拟系统就噼里啪啦地用高能粒子流轰扫了六七台机甲,然后又在系统补上后援时总同样的方法把援兵也给轰了个干净。   虚拟系统的人工智能要是能说话,大概都想把他骂个狗血淋头,顺便再扣一顶“霸凌AI”的帽子。   平日两个小时的训练硬生生地在今天超过了四个小时,如果不是虚拟系统强制性地把他踢下了线,林柏野大有战斗到凌晨的意思。   他结束的时候,卧室外已经熄了灯。喻凛回到了次卧,林柏野经过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只瞧见了床上隆起的山包。   夜里的室温有些凉,赫坦要塞也差不多到了降温的日子。林柏野洗漱完毕回房后,思考了一下要不要再给应羡订几件厚衣服,但又不知道他会不会留到那个时候。   林柏野想着,突然不受控制地给邹恺发了一条消息:【帮我查下应羡什么时候去的第一军校。】   消息刚发送出去,他就听到了隔壁房间里传来的动静。   似乎是喻凛在床上翻了个身,然后打了个喷嚏,又把被子捞紧了一些。   林柏野刚想起身去看看,毕竟应羡的身体和常人不同,别人觉得凉爽的温度对他而言就是冷了。   可还没来得及动,就听到那边断断续续地又打了几个喷嚏。   然后就是起身下床的声音,和哒哒的脚步声。   林柏野躺下装睡。   几秒后,喻凛披着被子,迷迷瞪瞪地摸了过来。   身上的被子一抖落,盖在了林柏野的身上。喻凛整个人往里面一钻,脑袋贴上林柏野的胳膊,在他旁边蜷成了一只虾。   他还听到了他含糊的嗓音:“……哥,好冷。”   这又是在叫谁? 第85章   只是喻凛说完这一句就再没有了下文。   林柏野睁开眼, 一动不动地望着昏暗的天花板,窗外路灯的冷光照射进来,形成一条星河似的光带。   他能听见喻凛又轻又柔的呼吸声, 气息都撩在了他的手臂上。   林柏野常年锻炼,体质不知道比应羡好上了多少,即使对方在自己的身边加盖了两床被子, 依旧被冷得哆嗦了一下,但他除却感觉到今夜的温度比平时凉了一点外, 就没有太多的实感,连睡衣都和之前没有差别, 薄薄的一件。   但也正是如此,他能够感受到喻凛额头的温度毫无保留地传递至自己的皮肤上, 像是点着了一把燎原的火,顷刻之间弥漫到全身各处。   他浑身僵硬,不知所措。理智告诉他应该往里面避开,和喻凛拉开距离,或是换去侧卧睡觉, 但实际行动却是不受控制地压下了盖在他脸上的被子, 小心翼翼地观察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被子闷了一会,他的脸有些红。手脚缩在了一起, 指尖虚虚搭着林柏野的袖口, 好像只要他一动,就随时准备把人抓回来一样。领口空荡处暴露出来的薄薄的一层皮肉紧密地贴在骨头上, 因为蜷起的肩膀,锁骨都凹了两个深窝, 看起来瘦弱又可怜。   林柏野抬起另一只手比划了一下,感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睡姿。像是冷极了、怕极了, 又警惕性十足,不应该出现在应羡这样从小在首都星锦衣玉食的少爷身上。   他想起喻凛刚刚喊的那一声“哥”,不知道是不是对方把自己当成了应云舟,睡梦中被冷风吹醒,所以下意识地想来寻求兄长的依靠。   可是应云舟那样冷淡的性格,原来在家里也会安抚弟弟吗?   林柏野眸光微闪,面上虽然不露神色,但心中却百转千回,像是有一头野兽漫无目的地冲撞,带来难以言喻的错杂情绪。   或许是睡前杂乱的思绪都围绕着喻凛展开,林柏野最后认命地躺平睡着时,梦里都是一片光怪陆离的场景。   浓烈的日光直射而下,大片大片的光晕在眼前漫开,把视线模糊成好几个小团。   “林柏野”穿过漫长的林荫大道,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地上。行至一棵树下时,“他”鬼使神差地偏过头一望,树的背后是一幢方方正正的办公楼,和第一军校的行政楼很像,但又有些不大一样。   林柏野不觉得这个举动是“他”的心血来潮,“他”应该在这里撞见过什么人。这个角度的景色太过熟稔,仿佛在记忆中回味了无数次,所以只是这么轻轻一瞥,就在“他”的心里撞开了圈圈涟漪。   远处,一艘飞艇停泊在路边,冷灰色的外壳在光下闪着刺眼的光。飞艇旁边站了个人,高高瘦瘦,看不清脸,风吹起他身外面套着的黑色风衣,竖起的领子打在他的脸上,又被他抬手拨开。   林柏野直觉,这个人是专门在这里等“他”的。   可真当他在莫名的牵引下不受控制地走到那个人面前时,身体的某个地方重重地跳动了一下,好似有什么东西星流霆击地砸了下来。   “……我要走啦。”那个人的声音都带着诙谑的调。   但“林柏野”却感到了一丝不悦。“他”开口,冷冷地问了一句什么。   便又听那人回道:“唔……我不太懂,可能会很远。但第一军校很有意思,如果回来,我会再来找你。”   这回,林柏野听清楚了自己的话,“他”说:“我可能不会在。”   “啊……”那人的语气好像有些失落,但很快又被别的情绪替代,“没关系,我找人很厉害的。”   “他”望着对方面容不清的脸,心中的杂乱思绪潮涌一般,说不出是落寞很多,还是愤懑更多。树上的蝉鸣阵阵地响,“他”只觉得聒噪异常。   片刻以后,“林柏野”压下千头万绪,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不冷不热地问道:“为什么?”   那人疑惑地歪着头:“嗯?”   “林柏野”解释:“你特意来和我道别,是为什么?”   那人低着头,踢开脚尖前的一颗碎石子,沉吟了几秒,似乎是在思考。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林柏野潜意识地感觉他应该长了一张乖巧又好看的脸,不然换作一个相貌平平的人做出这样的举动,以他的性格大概会转头就走。   “有人和我说过,”那人停了小半秒,又紧接着一字一顿地说,“人世间种种都有它的意义,见面要问好,离别要说再见,这是特有的形式。”   “整个第一军校我就认识你,所以我想,我应该要和你道个别。”   但这似乎并不是“林柏野”想要的回答。“他”心里的那只困兽好像肆虐得更加厉害了,面上却仍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   半晌,“他”回了对方一声:“好。一路顺风。”   那人似乎也不太满意他的答案,扯着嘴角轻轻笑了一下,然后闷声说道:“……再见。”   话落,飞艇的舱门自下而上打开,那人磨磨蹭蹭地钻了进去,在飞艇发动的那一刻,他突然转过头,略带不舍地看了“他”一眼。   “林柏野”站在原地,目送着那艘飞艇进入真空航道,顷刻之间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然后才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梦境的最后,一条机甲爆炸报道占据了“他”的所有视线。   庞大又复杂的情绪如同巨石一般从高处雷霆万钧地坠了下来,劈头盖脸地压上了“他”的胸口,掀起的余震淹没过整片胸膛。   不舍、怅然、气愤……还有更深层次的……   林柏野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那些情绪太过真实,像是在他身上真真切切地出现过一次。可朦胧的梦境又像是一场臆想。   他动了动酸胀的手臂,才发现它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喻凛的脑袋底下,被他充当了枕头的角色。   喻凛枕在他的上臂,安静地闭着眼,卷翘的睫毛又密又长,散落的头发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浅淡的嘴唇都睡得干涩,呼吸指尖隐隐可以看见一小截舌尖。   他还是那样蜷缩着,但因为和林柏野贴得近,倒像是整个人都钻进了他的怀里一样。   林柏野的心跳停了一拍,而后便如擂鼓般砰砰地躁动起来。   下一秒,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动静,喻凛睁开了眼睛,哼哼唧唧地抬头望向他。   刚才睡醒,喻凛的眼眸里没个焦点,视线的中心不知道落在了哪里,可却意外地像只晕眩的猫。   林柏野感觉到他的呼吸喷在自己的下巴上,喉结不自然地上下滚动了两下。   “唔……你怎么睡到我的床上来了?”喻凛先发制人倒打一耙,赖唧唧地说道,“不是说不碰我吗?”   可这一刻,眼前的人莫名地和梦境中的人重合在了一起。   他甚至延续着梦中的那股情绪,短暂又诡异地出现了一股失而复得的喜悦。   林柏野刮了下干涩的上颚,生硬地说道:“你看清楚,这是我的房间。”   喻凛打了个哈欠,视线终于聚起了焦,慢悠悠地在周围一扫,也明白了昨晚大致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嘴硬道:“你怎么把我抓到你的房间来了?”   林柏野险些都要气笑了。   但他没打算继续和喻凛争论下去。   “要塞这几天温度会降,你的身体可能受不住,晚上我和你换房间睡。”林柏野说着,撑着床就要起身。   喻凛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刚开口问道:“不能一起吗,和你睡很暖和……”   却不想,林柏野没料到他会突然“发难”,毫无防备地就被扯了回来。他另一只手反应迅速地撑了一下,却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大腿内侧擦了过去。   林柏野整个人都僵住了。   “啊……”喻凛也有点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支起的膝盖好像不小心冒犯到了什么时,林柏野已经扯着被子迅速把他一卷,大步流星地下了床离开。   喻凛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急促的模样。   等他好不容易挣脱了束缚着他的被子,林柏野都没从浴室里出来。   喻凛好奇地凑到门口,本来想问问林柏野的情况,虽然在前两个世界恶补了不少言情小说,但他还是头一回经历这种事——   可他的手还没碰上浴室的门里,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暧昧又压抑的闷哼。   喻凛不自在地揉了揉耳朵,小声嘀咕着林柏野的声音确实有点性感了。   在浴室里又洗了个澡,出来后,林柏野什么也没说,只是回卧室里换了军装,连早饭都没吃,一言不发地就走了。   喻凛本来以为他只是短时间害羞,然而他很快又发现,因为这个小小的意外,林柏野也开始回避自己了。   倒也不像第一个世界里的林鹤直接把他送走,林柏野依旧每天会回来给他吃晚饭,但晚饭时两人一句话不说,喻凛好不容易等到林柏野的目光撞上自己,刚想开口,谁想他就匆匆地把头撇开。   虽然这样的林柏野也蛮有意思,但喻凛不太喜欢。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好几天,终于在得知林柏野轮休当天依旧一大早就出了门的时候,喻凛决定把人逮住好好说道说道。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他逮到的林柏野,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第86章   林柏野是被邹恺送回来的。   喻凛听到门铃声的时候, 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   窝在沙发上的喻凛等Echo主动去替他开了门,就觑见邹恺扶着林柏野,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其实说是“扶”, 倒也不太确切,林少将依旧走得四平八稳,邹恺只是时不时地在他身后兜个底, 如果不是发现了对方脸上浅淡的红意,喻凛甚至没有发现他与平时有什么不同。   喻凛立马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好奇地凑了上去:“他怎么了?”   邹恺虚虚托着林柏野坐到沙发上,用手臂拦着喻凛, 把他稍微拉远了一些,才道:“少将有点醉了。”   “唔?”喻凛眨了眨眼, 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   林柏野好像也不是爱喝酒的那种人。   “被其他少将灌的。虽然已经挡了不少,但少将的酒量本来就不太好。”邹恺小声解释道,“毕竟今天的日子比较特殊,也不好意思推辞。”   今天是赫坦要塞建成的纪念日。   赫坦要塞作为星际防线上的重要堡垒, 自建成以来便象征着联盟军的威严与防御力量。也是因为战略条件特殊, 每年纪念要塞建成的活动就显得无比正式且庄重。像林柏野这样的高级军官虽然能在这一天轮休,但上午通常都要进行例行汇报, 详细总结这一年来的各项工作情况, 从防御体系道军备物资,从士兵的训练状况到情报收集, 加上前段时间刚剿灭了乌贼一伙,又获得了新的星盗讯息, 这场汇报比往年的都要严肃不少。   而等到汇报告一段落,就是晚宴的时间。赫坦要塞平日禁酒, 唯独今天是个例外。觥筹交错,举杯共饮,大几个小时的会议已经让人身心俱疲,现在悠扬舒缓的音乐响起,自然也就全身心的放松了下来。   尤其林柏野这段时间的心情一直不太好,加上赫坦要塞的军官们大都是些健谈之辈,三两下地好几杯酒就给他灌下了肚。   邹恺说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地瞥了眼安静靠在沙发上的少将,心想应该不能被他听见。林柏野大部分时间都是一副冷冰冰的高岭之花的模样,但跟在他身边的时间久了,很多时候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情绪的喜怒。他这段日子不知道是为什么所困,虽然伪装得很好,但邹恺不止一次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   但他不敢问。他想,目前为止能牵动林柏野心绪的无非也就两件事。一件是星际海盗,一件就是他家里的那位又干了什么。前者他操心不了,后者他不敢操心。索性也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现。   “……唔。”喻凛转过头,看向林柏野。即使醉了,他也保持着平日的冷淡与沉稳,身体微微前倾,双手妥帖地搭在大腿上。眼睛空荡荡地盯着某个不知名的放心,仿佛思绪早就飘到远方。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孤寂,喻凛的心里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林柏野。   “谢谢你把他送回来。”喻凛促狭地说道,“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邹恺没觉得他能把林柏野照顾得多好,但自己总归是个外人,总不能留在人俩夫妻的家里说要帮忙照顾林柏野。他犹疑地点点头,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后,便离开了。   门关上后,喻凛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兴奋,回到沙发旁,一只腿压在沙发上,俯下身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林柏野的脸,忍不住笑了笑。   他凑近了林柏野,抬手戳了戳他的脸。   “烫的。”喻凛心想。   林柏野迟钝地撩起眼皮,抓住了他作乱的手指。一双眼睛飘散,聚不了焦,但又在极力强迫自己将视线归拢,聚集在喻凛的脸上:“你在笑什么?”   喻凛想要将手指抽回,却发现林柏野抓得很紧,于是他无辜地耸耸肩:“林柏野,你这样子好少见。”   林柏野皱了皱眉,松开手,撑着沙发站了起来,似乎是准备往房间里走。   喻凛:“要我帮你吗?”   林柏野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不用。”   他走得四平八稳,面色如常,瞧不出一点醉态。喻凛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转身去看,见他脚下的路径绕成了一个歪歪曲曲的“S”,不由地“噗嗤”一声,大笑起来。   他“噔噔”几步,小跑上前,抓住了林柏野的胳膊,弯腰自下而上地望着他,戏谑地说道:“真不要我帮忙吗,你这是要拐到哪里去?”   林柏野想要挣脱开他的手,然而醉酒的他力气明显减了不少。喻凛感觉到他微微的挣扎,却丝毫没有防守的打算,反而笑得更灿烂了。   “林柏野,你这样还挺可爱的。”喻凛调侃道。   林柏野眯了眯眼睛,似乎是在努力聚焦自己的视线:“少说废话。”他的声音依旧冷淡,但却掩饰不住那一丝因酒意而显得柔和的沙哑。   喻凛没有被他的态度吓退,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哥,别逞能啦,我送你回去,嗯?”   林柏野浑身一僵,眼神都沉黯了下来,抿着嘴唇没有再说话。   喻凛还当他是默认了,扶着他的手更加用力了一些,让林柏野往自己这里微微倾斜,用肩膀撑住了大半的重量。   林柏野的理智被酒精蒸腾得差不多了,眼里都氤氲着一层朦胧的雾气。他的视线飘飘荡荡地在喻凛白花花的后颈上晃,看着他打着卷的发尾乖顺地贴在那块皮肉上,心里升起了一丝隐秘的冲动。   碍眼。   喻凛没把林柏野送回他这几天常睡的侧卧,而是送进了主卧里。他托着林柏野让他靠在床头,大概是酒劲上来,林柏野比之前沉静了许多,敛下眼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喻凛站在床边,俯视了他好几秒,终于想起了自己今天逮人的盘算。他蹲下身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最近为什么又不理我了?”   林柏野没有说话,但眼神却闪烁了一下,幽幽地对上了喻凛的目光。   喻凛的心微微一动,好像被一头作乱的鹿撞了一下。   “你总是不说为什么,我猜不到。”喻凛说,“是因为那天早上的事吗?可我查了资料,大家都说很正常。”   “还是……你在害羞?”   林柏野仍然沉默不言。酒精带来的浓重热意和轻飘飘的眩晕在不断扰乱他的思绪,连呼吸都跟着急促了起来。脖颈的皮肤染上了酡红的颜色,像是要侵蚀他平日的那些冷静自持。视线里的所有东西都被切割成光怪陆离的小块,轻微地摇晃,唯有眼前人冷白的皮肤,是唯一浓墨重彩的鲜明景象。   但他却觉得碍眼。   他缩在他身边喊“哥”的模样碍眼,苍白的皮肤碍眼,浅淡明亮的眼睛也碍眼。林柏野的思绪不自觉地飘荡了很远,恍惚想起邹恺那日和他汇报的“应羡从来没有去过第一军校”的消息,那个陪着他看蚂蚁的不知道是什么人,又是不是他下意识喊出的那个“哥”。他喊那人时声音总是很轻,好像含了一万种柔情缱绻,比恼人的春风还要多情。   林柏野想起那天早上的意外,喻凛当时错愕的表情也很碍眼。那天的一切都荒谬得可笑,他明明应该厌恶、回避这个不择手段逼迫他的男人,却又因为他不小心的触碰失控,甚至产生了不该有的来自生理的渴望。   他从来没有这样心乱如麻过。林柏野自小到大一个人习惯了,从没想过自己会为什么人苦恼,他曾经甚至觉得他这一辈子或许都不会对任何人动心,就这么按部就班地过下去,等哪天剿灭了所有星际海盗后他还有幸能够存活下来,就回到第三星系找个安静闲适的星球平淡地过完这一生。可是应羡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了他的“计划”。更让他烦躁不安的是,潜藏在心里的那点隐晦情感已经开始暗自生长,不论他多想控制都无法阻挡。   “林柏野?”喻凛见他许久都没有回应,出神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又喊了一遍,“你醉迷糊啦?”   说着,他抬起手在林柏野地眼前晃了晃,见他仍然没有回应自己的意思,心里涌现出一点恶劣的念头。   不想,他的指腹刚碰上林柏野的鼻尖,对方像是被惊醒了一般,猛地发难,抓住喻凛的手腕,用力一拽。   天旋地转。   喻凛有无数种方式可以逃开他突如其来的桎梏,但在被林柏野抓住的那一刻却下意识地没有任何反抗,就这样被他轻而易举地压在了身下。   造物主恩赐般的面容隐没在昏暗的光线里,碎发贴着脸,眼底是一片被氤氲开的水雾,静静地看着他。   炙热的气息穿透衣服传递到皮肤上,醉意都仿佛带了传染性,喻凛感觉自己也有些晕,心跳砰砰地狂跳了起来。   但他还是故作轻松地说道:“你在耍流氓吗?”   “耍流氓?”林柏野喃喃地琢磨着这三个字,但大脑混沌成了一团浆糊,根本没办法让他品出有价值的信息。他只觉得眼前的皮肤白到晃眼,微微张合的唇都碍眼得很。   喻凛赖唧唧地说道:“等你明天醒了,说不定又要翻脸不认人——唔!”   林柏野皮肤的温度被酒精烧灼得很烫,滚烫的掌心贴撩起衣服的下摆,贴在微凉的腰腹上,喻凛整个人都被烫得一个激灵。   林柏野却不依不饶地在他的侧腰和后背上揉捏着,仿佛是找到了能够缓解他燥热的东西。   喻凛被摸得发痒,缩着腰想逃:“哥……别碰了……”   林柏野一愣,心里像是被密密匝匝地戳了一下,眼眸沉得像幽静的湖水。   下一刻,他抽出手,兀然捂住了喻凛的嘴。然后俯下身,毫无预兆地咬上了从一开始就在他眼前碍事的侧颈。 第87章   “唔……”   喻凛猛吸一口气, 整个人都僵在了床上。林柏野尖利的犬牙在侧颈柔软的皮肤上摩挲着擦过,激起一阵奇异的战栗。喻凛止不住闷哼出声,但嘴里发出的细微声响都被捂住。   他抬起手, 扣住了林柏野的胳膊,试图挣脱,却不知为何又不愿用力。   林柏野温热湿润的唇贴上喻凛的皮肤, 留下清晰的红印。他松开手时,喻凛的眼角已经泛起了泪光, 嘴唇也因为急促地喘息染上潮红的颜色。   “林柏野……哥……”喻凛终于找回了声音,含糊地喊道。   林柏野抬起头, 静静地打量着他。他的目光从喻凛的脸上滑过,停留在脖颈处的红痕上, 眼神依旧朦胧沉黯,喻凛垂下眼,却意外地察觉出几分复杂而深沉的情愫。   他倾身靠近喻凛,声音又低又哑,还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应羡, 你到底想要什么?”   喻凛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一愣, 从侧腰漫开的热度一半顺着血液冲上大脑,一半沿着尾椎骨滑下, 引起一片陌生的、难以言喻的躁动。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林柏野, 既脆弱又强硬,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   “我想要什么呢?”喻凛喃喃地想。他也不知道。   最初是习惯了林鹤的陪伴, 不喜欢他莫名其妙的疏远;后来是对宁景和下意识的亲近,又疑惑他突如其来的情感。可到了这个世界, 他迫切地想要找到他,又像是想要证明什么一样。   他留恋这片温柔乡, 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味就会安心。他不知道这个人从哪里来,会陪他走多远,等自己离开系统时,又会不会再次相见。   但他依然想要靠近。   喻凛的目光停留在林柏野深邃的眉眼上,手不受控制地触碰上他的头发。   可没等到他的回答,林柏野的手从他的后腰与床的缝隙间穿过,将他整个人都拉近了自己的怀里。温热的身体密不可分地贴了上来,同时带来的还有嘈杂的、混乱的、不分彼此的心跳。   喻凛被紧紧地搂在他的怀里,林柏野的呼吸克制得很平缓,有一搭没一搭地喷洒在他的耳朵,像是星星点点的野火作烧。   他的手无处安放,在半空中僵硬了好一会,才落在林柏野的胳膊上。   “……林柏野?”喻凛试探地喊了一声,他的脸蹭过温暖结实的胸膛,隐约感觉到了皮肉下的震颤。   可当他抬起头,才发现林柏野不知道什么时候合上了眼,呼吸绵长了起来。   喻凛先是纳罕,随后轻轻地笑了一声,指腹小心翼翼地擦过林柏野的眉毛,感受到它们在自己的手下不自觉地微微颤动,如同雀鸟绒毛般柔软。   他摸着自己急促不安地心跳,重新把脑袋靠回了林柏野的怀里,用胳膊圈住了他的腰。   “好温暖。”喻凛嘟喃着闭上了眼睛。   他头一回,被人抱着,睡了一个十分板正的觉。   ……   第二天清晨,林柏野的生物钟准时作响。清醒的瞬间,脑袋仿佛被重锤狠狠地搅过一遭,又昏又涨。混乱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模糊杂乱的画面在眼前一一闪现,记忆像是被厚重的云雾包围,被分割成无数断片,能够清晰想起的,只有微末一点。   大脑连接上四肢,林柏野终于察觉到了被他半压在身下,牢牢地抱在怀里的喻凛。   睡梦中的喻凛皱了皱鼻子,把脑袋埋得更深了一点。   记忆开始回溯,破碎的断片落回它们本该属于的位置上。林柏野维持着这个姿势,直接宕机了。   林柏野花了很长时间才缓过神来,然后动作轻柔地把手抽了出来。喻凛昨晚没来得及给他更换衣服,酒精的味道沾染在军装上,让林柏野有些难受,他进浴室洗了个澡,换上一套家居服,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后,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离开之后,喻凛又恢复了之前手与脚都蜷缩在一块的睡姿。   林柏野安静地看着他的脸,心里的乱绪缱绻百转。   就这样看了很久。   突然,一道刺耳的警报声打破了所有的沉寂,林柏野太阳穴突突地狂跳,床边的智脑终端也开始响了起来。   林柏野来不及多想,迅速起身拿过终端,上面赫然是要塞总指挥室发出的讯息——四五星系交界出现星际海盗大规模伏击,击落一艘中途停靠在隐岚空间站的装备队机甲。   林柏野的神色顿时凝重了起来,立即开始更换军装。   装备队通常沿着军用星际航道行驶,这些航道都是经过多次探测和标记的安全路径。而且即使是同一条航道,每次跃迁的起始点并不完全相同,一般只有内部人员才会知道单次任务的具体路径。   林柏野飞快地朝青鸟一卫发送指令,卧室里的安静瞬间被机械音和急促的脚步声打破。本就在假寐之中的喻凛睁开眼,看到林柏野匆匆往外走的背影,外面的警报声仍旧响彻天际。   喻凛猜到了是什么剧情——一场促使应羡回到第一星系的敌袭。   “要走了吗?”喻凛的咬字十分清晰,没有半分刚睡醒的迷糊。   但此刻林柏野已经来不及思考太多。星盗伏击的时间与地点都选的十分巧妙,隐岚空间站是离赫坦要塞最近的空间站,所有到达赫坦要塞的物资都必须经过这里。这次袭击绝非偶然,星盗的目标也不仅仅是掠夺资源,很大可能是故意扰乱前线防御,打击联盟军的战斗力。   “嗯。紧急任务。”林柏野停顿了一下,回头看向跟上来的喻凛,“你待在这里,别乱跑。如果波及到要塞,会有专人组织你们撤离。”   喻凛“唔”了一声,平淡地说:“林柏野,祝你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林柏野没想到能得到这样的回应,低低地应了一声“好”,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   青鸟一卫迅速集结,舰队如利剑急速升空,星星点点的光在漆黑的宇宙中明明灭灭,庞大的舰队也不过如流星一般,留下一条转瞬即逝的痕迹。   机甲群的发动机轰鸣声和各类机械音响充斥着指挥室各处,装备队发出的求救信号在混乱的战斗中时断时续。林柏野站在主控台前,太阿号母舰装配的人工智能迅速通过预备队传输回来的数据分析出星盗分布情况、火力配置及战场环境等详细数据。   林柏野快速一扫,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准备跃迁。”   跃迁引擎启动,屏幕上的计时器开始跳转,机甲群如同被投石入水的砾石,纷纷进入跃迁通道。   与此同时,距离隐岚空间站五光秒左右的地方,数十台机甲隐没在深邃的太空中,宛若蛰伏林间的螳螂。   探测器突然亮起能量异常波动的警告,内部通讯传来卫队长的声音:“少将,是跃迁干扰!”   林柏野:“启用手动导航穿越。”   他的声音依旧冷静,但右眼皮却不详地突突狂跳了起来。林柏野用指腹一压,心下已然察觉有几分不对,星盗像是算准了他们会从哪个跃迁点突入战场——   果不其然,青鸟一卫的舰队刚刚完成跃迁,空间站的轮廓还未显现,一排粒子森*晚*整*理炮从四面八方打出来,撞在了舰队的防护盾上。   “一组两翼包抄,二组穿插攻入,三组火力压制,准备捕捞。”   话音刚落,广阔如潮水一般的精神力顷刻间铺陈开来,顷刻之间接管了星盗为首冲锋的几台机甲。   粒子炮调转枪口,暴雨梨花似的以自身为中心四散开,而穿插攻入的二组以高速杀入星盗之间,以十分刁钻的走位卡入粒子炮攻击的死角,鲜红的激光刀展开,快得只剩下残影。   林柏野的战斗风格与他本人的性格大相径庭,像个凶狠恣睢的暴君。青鸟一卫则是他手上搅弄风云的屠刀,兵分三路,刺穿敌人的血肉,扒皮削骨。   通体漆黑的机甲宛若地狱爬出的恶鬼,腿上弹出的激光刀染着猩红的血色,导弹与粒子炮纵横交错,爆炸的火光燃亮了整片的宇宙。   这支天降神兵以排山倒海之势把这群域外的不速之客打了个落花流水,青鸟一卫尖刀之下,残余的小型机甲纷纷逃窜。   从炸毁机甲中掉出的星盗暴露在太空辐射下,真空之中,人体水分迅速蒸发,缺氧、减压、体|液移位,茫茫宇宙,那些飘荡的尸体宛若蜉蝣般渺小。   林柏野的精神力收回到自己的机甲上,攀升的心率却没有随着炮火的减少平稳下来,反而还生出一股诡异的心悸。   “少将,预备队的舱体捕捞完毕,正在对生还人员进行紧急治疗——”   下一秒,这台机甲径直扑向离他最近的同伴,轰然炸开了巨大的火花。   仿佛以此为信号,先前躲藏着的重甲纷纷现身,推土机似的朝青鸟一卫压进。   一排导弹自重甲机身上射出,跃迁点在一片火光中化为灰烬——   “少将!”   林柏野明白了邹恺想要说什么。   跃迁点的坐标早就暴露了,不过是在此刻终于得到了应证。   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些小事的时候。   重型机甲携带的武器库和刚刚那群乌合之众完全不是一个等级,在炸毁跃迁点后,他们毫无征兆地发起了冲锋。   数十台重甲杀疯了一般地撞进了青鸟一卫的机甲群里。双方的火力短兵相接,炸得警报器嘈杂地响个不停,林柏野刚下达完重整阵型的指令之后,第二批闯入的重甲竟然直接自爆!   携带大量弹药的武器库爆炸形成了巨大的漩涡,连带点燃了第一批的重甲,把近距离范围内的所有人不分敌我地卷入其中。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袭击。 第88章   喻凛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 大脑放空地盯着天花板。   刚才在星网上看过的小黄文在大脑里边飞速的闪过,他却觉得味同嚼蜡,还没有林柏野的一个拥抱来得令他心动。   【可能我才是那个性冷淡吧。】喻凛漫不经心地想。   007:【……有没有一种可能, 是他们写得不好?】   【唔?】喻凛挑眉,感觉自己好像抓到了什么华点,【你看过好的?】   007尴尬地咳了两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羞,他说话时, 好几道躁动不安地电流在喻凛的脑袋里乱窜。   【……看是看过一点。】007支支吾吾地说,【你找的那些写得太直白了, 没有那种含蓄的暧昧拉扯,重头戏也不够血脉喷张。而且你真想测试自己……嗯, 倒不如直接找林柏野,反正你俩现在是合法的夫妻。】   喻凛感觉007的态度好像不大对劲,不太像他之前的行事作风。但他还是轻笑一声:【你也不怕他把我赶出去啊。】   007小声问:【他会吗?】   他甚至还想说,以他昨天晚上的状态,我感觉不会。   喻凛打了个哈欠, 不知道是不是没听到他这一句, 依旧耷拉着眼皮,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瞧。   他看起来不太担心林柏野的情况, 毕竟原剧情里星际海盗的这次袭击持续不了多久, 而且以林柏野和青鸟一卫的实力,料理几只虾兵蟹将简直是易如反掌。至于后续星盗突袭赫坦要塞, 他就更不用操心,这样重要的军事基地, 反导系统如果拦不下星盗的进攻,工程师都要切腹谢罪。   所以在第二次被要塞的警报吵醒的时候, 喻凛根本没有当回事。   他不急不徐地从沙发上翻身站起,随手拿过林柏野给他买的免疫抑制剂,按照要塞广播的指示准备出门下楼,等待驻军的撤退接应。   谁想,喻凛还没来得及摸上门把,就听到了外面凌乱又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机械锁发出“滴”地一声响,被外人用特殊设备直接撬开。   喻凛:“!?”   门口的顾望着急得什么也顾不上,一把抓过喻凛的胳膊就往外拉:“磨蹭什么!没听到撤退的广播吗?”   喻凛被他扯得往前踉跄了几步,还没站稳,顾望就十分嫌弃地松开手,顺势往他背上一推,赶鸭子上架一般地把人往楼下押。   喻凛侧头一瞟,见他的脸色黑得像块碳,抓着激光枪的手压制不住地抽搐颤抖,决定大发慈悲地安慰一下这个没见过大场面的新兵蛋子:“赫坦要塞上的防御系统用的是联盟最先进的技术,星盗无非是在门口嚷嚷几声,等林柏野回来了,他们自然就会夹着尾巴走了。”   “而且你别紧张呐,你一紧张,那些手无寸铁的人怎么想?”   说完,连喻凛都有点佩服自己这段的发挥。   然而顾望听了这段话,非但没有放松下来,握枪的手反而抓得更紧了,指节都泛起了白。   喻凛似乎听到了他后槽牙打颤的声音,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顾望漆黑的瞳孔里无数情绪翻涌,眼眶都在瞬间红了起来,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打击,经历了莫大的委屈。   他翕动的嘴唇都在发着颤,一字一顿地喃喃说道:“没用的,联系不上了……”   喻凛疑惑地挑眉:“什么?”   顾望回过神来,脸色一变,意识到了自己不小心走漏了消息,开始缄默不言地快步推着喻凛往下走。   但是喻凛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不依不饶地问道:“什么联系不上了?林柏野吗?”   顾望没有说话。   喻凛突然止住了脚步,挥开了他的手,冷冷地问道:“回答我。”   顾望转身和他对峙着。被派来疏散平民的驻军还在上下奔波,警报声覆盖在要塞的上空孜孜不倦地、烦人地响,忽然有一条白色的轨迹在空中划过,在幽蓝色的天幕中炸开一朵绚丽的火花。   外面打起来了。   喻凛摸上了腰间缠绕的纳米刀:“如果你不说……”   顾望叹了一口气,声音干哑:“林柏野……要塞和青鸟一卫的通讯中断了,星盗采取自杀式袭击,青鸟一卫紧急跃迁,闯入了罗布泊禁区……之后的事,就没有人知道了。”   喻凛的心绪“嗡”地一声,乱了。   罗布泊禁区是一片破碎的小行星带,名字源于古地球上的一片知名的无人区沙漠。禁区内小行星密集且轨道不稳定,小行星碰撞后的碎片、飞船的残骸无处不在,间或伴随着强烈的辐射和磁场干扰,像一个复杂且不断变化的天体迷宫。自人类飞向太空开始,无数能人志士前赴后继地想要征服这里,但下场不是沦为宇宙尘埃的一部分,就是在短暂试探后落荒而逃。   喻凛混沌地想,怎么回事?   剧情里对这段的描写不过寥寥几句话——林柏野大破星际海盗,得胜而归,留守在要塞的应羡受到炮火惊吓,一蹶不振。   怎么会突然横生出这种枝节?   “应羡!”顾望一把抓住了他,迅速地转换几口气,“你冷静点,只是失联,能进去就能出来,禁区信号不好可能是没捕捉到……现在当务之急是你得先撤离出要塞!”   被强行拽着塞进了机甲车的喻凛木讷得像个蜡像,他觉得自己浑身血液都被冻了起来,五脏六腑都坠进冰窟。但细究之下其实扒拉不出太多的悲欢喜乐,毕竟他的情绪一向比死机的电脑都还要迟缓。   他一动不动地望向赫坦要塞的天空,感觉脑袋里像是笼罩着一层雾,车内跟着撤离的随军军属的声音在他耳边嗡嗡地响,像是无数的苍蝇在周遭乱飞,一个准确的字都听不太清楚。   【我应该做什么?】喻凛漫无目的地想。   007:【跟着他们撤离到安全的地方,他……作为这个世界的主角攻,不会有事的。】   【是吗?】   007其实也不敢给他打包票。太空战场瞬息万变,一念之差就可能死无全尸。更不用说林柏野进入的是剧情里从未详细描写过的罗布泊禁区。   沙漠,尤其是无人区沙漠,向来是令人胆寒的地方。以罗布泊命名的行星带,危险程度只增不减。   机甲车即将驶进要塞安排转移平民的星舰,喻凛透过灰蒙蒙的玻璃窗,看到了停在星舰旁边护卫的机甲。   回到首都星之后,应羡和林柏野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冷漠无情的少将心里只有他的要塞和联盟,只有被逼迫得紧了才会不情不愿地和自己这位貌离神也离的伴侣打上一个通讯,但大多时候,都是身体虚弱的少爷躺在床上叽里呱啦地讲,他不冷不热又惜字如金地应上一个“嗯”。   或许不论林柏野失联与否,未来等待喻凛的都是漫长的孤独。   但在这一刻,他突然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   喻凛的精神力蛮横地侵入了机甲车的精神网,强盗一般地掠夺走人工智能的行驶权限。机甲车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走位在即将驶入星舰之中时忽然调转方向,喻凛从毫无征兆地开启的车门里灵巧跳出,跃到那台机甲的机械腿上。   完成任务的机甲车重回正轨,稳稳当当地进入了星舰内部。   与此同时,惊异下的机甲驾驶员还没来得及透过精神网“看”清喻凛的身影,就被一道浩瀚的精神力给扫了出去,彻底与机甲断开联系。   “发生什么了?”   “那是什么人?星盗从内部侵入了吗!”   “等等,那位好像是……”   机甲轰然跪地,喻凛在一众眼熟的眼不熟的驻军犹豫的空挡,飞快把原先的驾驶员拽了出来,钻进了驾驶室内。   “拦下他!”   整个过程只有短短几秒,后知后觉的驻军纷纷上前阻挡,几台机甲相继而动。   能量网扑了个空,银白的机甲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只留下了一道虚影,骤然刺入要塞太空的星盗舰队的里。   ……   实验室里的警报“滴滴”地响,飙升的红线发出刺眼的光。   “报告,怒、哀、惧均已达到50以上,精神阈值持续逼近上限,很可能会有精神网再次崩裂的危险——”坐在操作台前的实验员“唰——”地一下站起,毕恭毕敬地汇报完,又小心翼翼地瞟了眼站在这群“不速之客”身旁大气也不敢出的顾云深。   为首的男人穿着一身妥帖的黑色军装,头发十分讲究地拉成笔直的背头,凌厉的五官棱角分明,眼角牵出浅浅的几道细纹,但乍一看几乎分不出年纪。   望向光屏的深邃眼睛带了几分惊心动魄的探究意味,男人扯着嘴角淡淡一笑,对顾云深说:“这才过了没几天——你和你姑姑当初没留在云岭,屈才了。”   说着,又看向自己另一侧的人:“是吧,博士?”   “明绪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被称为“博士”的男人两鬓花白,坐在轮椅上,怅然地叹了口气,“只是走得太早,不然云岭之中,很难有人……”   顾云深皮动肉不动地打着哈哈,在心里翻来复去地把旁边安然躺在实验舱里的陆鹤川骂了个遍。   “上将,巴克利博士,那我们,还是移步楼上我的办公室聊?”   “不着急。”男人看了顾云深一眼,用下巴微微点了点实验舱的方向,问:“他现在在哪?”   实验员闻言,战战兢兢地向林七询问了几句情况,才回答道:“我们的同事说,林柏野带着青鸟一卫,消失在罗布泊禁区。但是具体的情况他也不太了解。”   顾云深抠了抠手指,眼睛溜溜地打转,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却见男人突然戏谑地笑了起来,饶有兴致地说道:“他小时候最喜欢听的故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顾云深抬起头,脸上迅速挂上了不常用的假笑:“总不会是‘公主、王子与恶龙’吧?” 第89章   现实世界。   躺在实验舱里的陆鹤川少年时期喜欢的故事很多, 诸如霍去病千里奔袭封狼居胥,又诸如太空开荒大冒险,总归不是什么“公主、王子与恶龙”。   远道而来的上将先生拒绝了顾云深上楼喝茶的邀请, 与陆鹤川有几分相似的眼睛随意地在实验舱上一扫,目光落在实验室旁边房间上,十分和气地问道:“我能进去看看吗?”   顾云深笑道:“看起来我好像也没有拒绝的余地啊。”   他上前解了锁, 眼看着这位陆上将我行我素地走了进去。   陆行知目不斜视地盯着病床上的喻凛,飘过他身上插着的一排管子, 然后缓缓地把手伸进口袋里。   拿出了一个镯子。   那镯子足有一个成年女性巴掌的宽度,看起来甚至更像是羁押犯人的手铐。通体银色, 还泛着幽幽的蓝光,内圈有一个细小的孔, 外圈则连着几条细碎的链子。   “别误会。”察觉到顾云深讶异的目光,陆行知好整以暇地俯下身,把镯子带在了喻凛的手上,“只是一个避嫌的道具,不是什么家传的、务必要送给未来儿媳的宝贝。”   “神他爹的避嫌。”   这不就是云岭那群研究员搞出来的精神力疏导媒介。   顾云深扯着嘴角尴尬地陪笑, 从唇缝里挤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吐槽。   陆行知微微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双目含笑,没有说话。顾云深不太自在地打了个颤, 但也差不多明白了他想要干什么, 于是赶忙招呼人上前给他准备了一把椅子。   “不过上将,喻凛的精神网毕竟和旁人的不太一样, 虽然现在不在狂躁期,但贸然疏导还是有些风险……”   陆行知眉头一挑, 反问道:“谁说我要给他疏导?我看起来是专程过来关心陆鹤川的情况,顺便给他的这位……咳干点好事的人?”   顾云深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心想,我觉得太是了。   但表面还是奉承地说:“哪里,你一看就是来催进度、看陆鹤川笑话的。”   ……   系统内。   拦截警报和召回通讯此起彼伏地响,比夏日里的蝉鸣和蛙叫还要令人心烦。   沉寂许久的人设修正功能又开始蠢蠢欲动,好像有一股巨大的飙风将喻凛的脑袋撕成了两半,一半强迫着他回到地面,遵从剧情随军撤退,返回首都星;一半又随着精神力连接在机甲,冷静地凝望着前方愈来愈近的机甲舰队,势要杀出一条血路。   【你要去哪!?】007着急地喊道。   喻凛含糊地回答:【不明显吗,罗布泊禁区。】   他在驾驶室的保险箱里摸出了好几管精神舒缓剂,随便抓了一支,看也不看地就打入了自己的胳膊里。   被撕碎的脑袋勉强在舒缓剂的作用下拼凑起来了一点,喻凛强压着那股不适感,死死地盯着光幕上的红点。   出来迎战星际海盗的不知道是哪位少将带领的哪路人马,主将的战斗风格“斯文”得有些过了分,两边互相招呼了一个导弹后,就开始对阵僵持了起来。   坐在赤霄号母舰上的柯拉少将向星际海盗发出了第四次警告未被理睬,于是再次礼貌地朝着他们亮出了炮口。   第一束粒子炮冲出炮口的那一刻,柯拉同时收到了来自要塞地面的传讯:   “……少将,地面部队紧急汇报,林少将的伴侣抢了一台机甲正向你们冲了过去!”   “什么东西?”柯拉叽里咕噜地骂了一句脏话,转头就要喊副官带人去拦截自家同事那个不省心的伴侣。   然而,没等副官行动,蓄势待发的机甲卫队后方忽然闪过一道银白色的影,利刃一般的机甲在越过他们之后非但没有停下的打算,反而径直冲向了远处的星盗舰队。   喻凛的精神力如海潮一般向外铺陈开来,顷刻之间扫掠迎面的三台机甲,将驾驶室里的星盗悉数怼下了线。   三台机甲的粒子炮口齐齐发射,打铁花似的撞上同伴的机身,喻凛操控着机甲闯入星盗之中,机械臂弹出的激光刀摧枯拉朽地横斩过一片宵小。   “让开。”他的精神力直接入侵了星盗的内部通讯频道,咬着牙冷冷地说道。   “你是谁?!”星盗中心指挥舰里的人朗声问道,光屏上的自动瞄准已经加载完毕。   喻凛听着机甲上发出刺耳的警报,忽地往侧翼一避,下一秒,连发的粒子炮轰上了前方突然相撞的两台机甲。   内部频道内再次响起星盗气急败坏的声音:“别离靠他太近!这他妈什么狗屎的精神力,居然……”   说话的人骤然掉线,紧接着他的机甲逆流而上地撞在了己方后方,武器库爆炸掀起的热浪波及到了周遭六七台机甲,余波一直扫到了喻凛的身前。   “自杀式攻击嘛,我也会。”喻凛阴测测地说道,架起了自己的枪口,“再说一遍,让开。”   星际海盗之所以能称作海盗,就不是能被三言两语吓退的等闲之辈。喻凛此举仿佛是在暴动的马蜂窝上又点了一把火,指挥舰里藏头露尾的海盗头子咬牙切齿地下了命令——   所有机甲迅速向外散开,纷纷亮出了炮口。   柯拉少将指挥的机甲卫队紧急调整战术,不甘示弱地冲了上来,双方的火力顿时纠缠在了一起,织就成了一张密密匝匝的火网。   然而,喻凛操控的机甲飘荡在火光之中,猩红的激光刀和高能的粒子炮硬生生地将这张网撕开了一条破口。   机甲的精神网向外铺陈,半秒内迅速覆盖了周围全部的星盗机甲。   007:【等等,这太多了——】   十五台机甲在同一时间被喻凛粗暴接管了精神网,被踹出人机接口的星盗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剧烈的精神力反噬在顷刻之间淹没了他们的大脑。   粒子炮上膛,半数机甲围在喻凛周身为他开路,半数机甲逆流撞入同伴之中。   长刃一挥,一刀光寒,冲天的火光,是夜在烧。   “应先生!”柯拉少将的声音骤然出现,不知试了多少次的通讯终于接进了喻凛的机甲内,“要塞仍在建立与林少将的通讯,作为共事多年的同僚我相信他的实力,希望您不要意气用事,速……”   喻凛掐断了他的通讯。   “……我会找到他。”他单方面地回道。   其实他还想说,我已经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了,一功抵一过,抢夺机甲的事顺带帮我平了吧。   但刚张开嘴,喉间就涌上了一股干涩的铁锈味。   应羡的身体有些撑不住这样高强度的战斗。   喻凛咳出了一口血,直接切断了所有通讯。   驾驶机甲冲出星盗包围的那一刻,被接管的机甲同时爆炸,储备着充足弹药的武器库迅速燃尽,附近所有机甲都像是被透明的浪潮搅动起来,来不及撑起防护罩的星盗瞬间被火光湮灭。   在剧烈的波动即将冲上他的机甲时,喻凛直接启动了紧急跃迁!   巨大的压力近乎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挤了出来,喻凛用手肘撑在操作台上,从口袋里翻出了一瓶免疫抑制剂,咬开瓶盖,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然后又给自己打了一针精神舒缓剂。   就在机甲冲出跃迁点的瞬间,喻凛看了眼光屏上显示出的目前的位置,在剧烈的不适感还未消散时,再次跃迁!   【你不要命了!?】007喊道,【连续两次跃迁,你还没找到林柏野,应羡这具身体恐怕就要被你直接造进十八层地狱了!】   没想到喻凛不惧反笑,幽幽地说道:【那不是正好,也省得我去找他了——】   直接下个世界见面算了。   可万一见不到了怎么办?   007被他气得发抖,不受控制的电流吱呀吱呀地来回窜,像是在宣泄自己的不满。   再次冲出跃迁点的机甲平稳地落进了漆黑的太空中。   喻凛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地点,隐岚空间站的跃迁点已经被星际海盗炸毁,他到不了那里,更无法从林柏野消失的地方进入罗布泊禁区。   但行星带环绕行星而生,喻凛两次跃迁,直接来到了毗邻罗布泊禁区的一侧行星的轨道上。   不远处,正在巡逻的联盟军发现了他的存在,立刻发出了通讯对接的请求。   喻凛抿了一下干涩的嘴唇,没接:“扫描附近跃迁点。”   机甲发出冷漠的声音:“扫描失败。”   喻凛扫了眼屏幕上不依不饶地弹出的通讯申请,这回后面跟上了身份验证和驱离警告。   “继续扫描。”喻凛冷冷地说。   机甲:“附近不存在跃迁点。”   【我劝你还是接一下,先稳住他们。应该是把你当作身份不明的入侵者了。】007没好气地说道。   喻凛长舒了一口气,接通了对面的通讯申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那一针舒缓剂缓解了他过载的精神力,喻凛的思绪都清晰了不少,他胡编乱造了一通,说自己是从赫坦要塞前往隐岚空间站查探战场情况的新兵,在跃迁中不慎受到干扰,掉出了航道。   巡逻的联盟军将信将疑地喊他输入身份证明,喻凛一边支支吾吾地拖延时间,一边控制着机甲的精神网朝四周散开,指望能捕捉到一点微弱的信号。   那边的巡逻队见他迟迟不愿上传身份,心中疑虑更甚。指挥官再次发出警告,催促他立即验证身份。   巡逻队后排的机甲悄悄抬起了炮口。   喻凛心神一凛。   忽然,机甲检测到了一个陌生的跃迁点磁场!   喻凛不由分说地启动了紧急跃迁。 第90章   紧急跃迁启动的瞬间, 喻凛只感觉一阵强烈的失重感席卷全身,五脏六腑都被挤压成了一团。他咬紧了后槽牙,强行压下反胃的恶心感, 视线模糊地盯着眼前屏幕上跳动的红点。   连接在机甲精神网上的精神力不安地震颤,像是被丢进了洗衣机里来回旋转。无数光线在他余光里闪过,跃迁结束的那刻, 机甲剧烈晃动了一下,随后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喻凛的视线逐渐恢复清晰, 他喘了口粗气,迅速冷静地扫描着周围的环境。   漆黑的太空异常深邃, 仿佛一片望不见底的漆黑深渊,漂浮着的星辰和微小的宇宙碎片被反射出了淡淡的光辉, 如同无数流动的萤火虫。数不清的星子、碎块和废弃的宇宙机甲残骸在无重力的环境中漂浮、碰撞,发出低沉的轰鸣声,迸发出星星点点的光。   喻凛操控着机甲避开一块残骸,幽幽地吐出几个字:“立即扫描残骸……是否属于青鸟一卫。”   庞大的机甲在这片空域中不值一提,仿若大海中的一叶扁舟, 无处不在的礁石和随时掀起的风浪都能在瞬间摧毁它。   等待的过程里, 喻凛静静地靠在驾驶座上,平稳下来的呼吸压得很轻, 又宛若随时都会绷断的弦。   不知道过了多久, 机甲机械的声音出现在喻凛的耳朵里:“与青鸟一卫机甲型号不符。”   喻凛压在胸口的那股气终于吐了出来,他开始连接着机甲的精神网, 促使它向外铺开,想要探测附近的机甲信号。可是原本在战争中能够轻易入侵敌方机甲的广袤精神网, 此刻却如泥牛入海一般,找不到任何东西。   喻凛不死心地想要将精神网铺得再远一点, 冷汗都顺着后脊滑了下去,好不容易安抚下的心跳如脱缰野马似的狂飙起来,像是要冲破主人脆弱的胸膛。   007几乎要喊破了声音:【喻凛,停下来!你已经到极限了!】   倔牛一般的性子哪有空在乎别人的提醒,喻凛又从保险箱里摸出一支精神舒缓剂,皱着眉就要往自己手臂上的肌肉打。然而机甲的精神网也已达到临界值,十分智能地启动了保护程序,“啪”地一声,断了。   喻凛想要再次接驳机甲,但被保护程序的安全期规定拒绝。他扔开舒缓剂,骂了一句脏话。   然后怔怔地靠回驾驶座的椅背,望向禁区深处。绚丽的星云盘旋,呈现出梦幻般的紫色。星云内部的炽热气体喻等离子体变成闪电般的光芒,不时地在太空中划过,照亮了整片禁区。   罗布泊禁区这么大,机甲自带的导航受到磁场的影响已经失效,精神网探测范围有限,他该如何找到林柏野?   喻凛仰头,目光穿过机甲前挡,望向迎面而来又与他们堪堪擦过的行星碎片。多次尝试之后,精神力再次连接,透过机甲的精神网温柔地向外蔓延。   如果林柏野是在星际海盗的围攻之下,不得已进入的罗布泊禁区,他会怎么做?   【正常情况应该是要原地待命,向要塞发送通讯。】007看他冷静下来了,语气也平和了不少,【虽然要塞接收到的概率很小,但这是最好的办法。】   喻凛眨了眨眼,喃喃说道:【禁区向外传讯很难接收,但如果同在禁区内部,不会收不到一点信号。】   【他没有原地待命。】   ……   林柏野确实没有原地待命。   星际海盗的自杀式攻击来势汹汹,张开的防护罩一时之间难以抵挡,顷刻之间就被震碎了大半,警报声此起彼伏地响。   混乱中,铺开的精神网探测到了未在官方记录下的跃迁点,林柏野的脑海在一瞬间闪过了很多念头,不知道是星盗的刻意引诱,还是天不亡我的馈赠。   但他们已经无路可走。   青鸟一卫在紧急跃迁后,就迅速地炸毁了这个跃迁点,封上了目前已知的退路,把自己困在了罗布泊禁区里——他们也是炸毁后才发现,跃迁点的另一端连接的居然是罗布泊禁区。   星际海盗这次的袭击来势汹汹,装备队的运输路径明显遭人泄露,不知幕后多少勾结,再加上先前从乌贼的飞船上查获的那条通讯记录,似乎这些来自域外的星盗奇迹般地团结了起来。   罗布泊禁区毗邻四五星系,接壤域外。既然他们能从第五星系的隐岚空间站意外到此,那未必就没有别的跃迁点能够绕道域外。   “古地球上曾有一个经典的军事战例。”林柏野不冷不热地对青鸟一卫的内部频道说道,“千里奔袭,封狼居胥。”   他心里生出了一个大胆又疯狂的计划。   屏幕上闪烁着极其微小的能量波动数据,他一声令下,一组和二组的机甲上携带高级空间探测仪与能量分析系统,沿着能量波动的地方深入探查。   所有机甲的扫描范围都被开到最大,探测仪器不断反回数据,林柏野的目光紧紧地锁定屏幕不断变化的数据,根据人工智能高速计算着空间扭曲的可能位置,冷静地指挥一二组调整探查方向。   太空中的时间流逝很难察觉,不知道过了多久,青鸟一卫附近陆陆续续汇集起了大片细小的星尘碎片,紧接着,细碎的石子砸在机甲坚硬的外壳上,如同一场冰雹降临。   空间扭曲造成的能量波动峰值还在不断上升,大行星上的引力影响导致青鸟一卫的舰队开始偏离航道。   “少将,我们……”   林柏野下了指令:“扫描跃迁点。”   无一所获。   林柏野的精神力已经达到阈值,他朝着手臂注射了一针舒缓剂,下一秒,大范围的星子群出现在舰队的正前方,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一颗高速划过的行星碎片擦过林柏野的机身,数十台机甲的粒子炮迅速上膛,摧枯拉朽地轰上了迎面而来的星尘。对撞产生的火花与碎石向外炸开,掀起的热浪洪流拍上机甲,粒子炮造成的冲击波大范围地辐射开来,来回晃荡的机身发出刺耳的警报。   在太空之中,尤其是在罗布泊禁区这种地方,这种开大炮近距离轰山的做法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也正是此时,粒子炮轰碎星子变成的波动让能量数据极速上涨,凌乱的数据流竟与跃迁点的特征完全吻合!林柏野立刻捕捉跃迁点磁场,下达了跃迁命令。   一阵短暂的晕眩过后,机甲上传来了提示:“跃迁成功。”   混乱的星子、尘埃、碎石、残骸都被森*晚*整*理隔绝在外,他们仍旧处于罗布泊禁区的范围,但这里却像是一个“无风带”,平静得只剩下深渊的漆黑。   探测系统上没有磁场的数据,但能量值却诡异的到达了顶峰。   林柏野的精神力在这片无风带中铺开,轻而易举地覆盖上了青鸟一卫所有的机甲。   然后,机甲的精神网探测到了一个虫洞。   它藏在无风带的最深处,边缘闪烁着幽暗的微光,如同从深渊中凝望猎物的恶魔之眼。   机甲的探测仪将虫洞的落点反馈到屏幕上,林柏野沉默片刻后,下令道:“全队进入虫洞。”   无人提出异议,他们已经没有退路。   此时,尚在域外等待着友军传来好消息的星盗大本营里,没有人料到会有人从罗布泊禁区绕道而来。   在未来的数个小时里,青鸟一卫神兵天降,如同一把利刃迅速切入敌阵,林柏野的指挥蛮横粗暴又精准无比,粒子炮和激光刀在星空中交织出一片死亡之网。   星盗们彻底从即将胜利的喜悦中清醒过来,纷纷连接机甲仓促应对,然而青鸟一卫已经摧毁了通讯又切断了补给,这支由好几个不同星盗团体组成的海盗同盟节节败退。   然而域外之于联盟,就如同匈奴之于大汉,并不是能够久留之地。   青鸟一卫将这群残兵败将打了个措手不及之后,就大摇大摆地穿过虫洞回到了罗布泊要塞。   刚刚整饬好的星盗们恼羞成怒,他们在自个家里被人修理了一顿,现在还要眼睁睁看着始作俑者大张旗鼓地功成升退,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不知道是哪几股势力旗下的星盗们如恶狗扑食一般,纷纷追着青鸟一卫撞进了虫洞里。   于是,掉进了林柏野的第二个陷阱。   ……   喻凛也不知道自己在罗布泊禁区里游荡了多久,一会是无尽的深渊,微弱的星光闪烁,一会是乱窜的粒子流,数不清的顽石、冰屑撞上机甲。飘过的残骸被悉心辨认,但都匹配不上青鸟一卫的机甲型号,喻凛也说不上是幸还是不幸。   这台机甲上没有装备高端的探测设备,大多时候的能量数据都是靠着他的精神力捕捉。因此机甲里的很多功能都被关闭,驾驶舱内的亮度被降到最低。   【像个飘荡在太空里的亡灵。】喻凛嘲讽地说道。他闭上眼,精神力透过机甲的精神网弥漫至周遭,目之所及皆是浩瀚空茫的景色。   无论是呼啸而过的星尘,还是用引力捕捉他的行星,又或是碰撞产生的尘埃碎片,都衬得他是无比的孤独和渺小。   【机甲上的储备也就够你吃几天,也不知道是先饿死还是先被星子砸死——哦当然也有可能因为精神力耗尽直接累死。】007说道,【如果你和你的机甲侥幸能有个全尸,百年之后等下个不长眼的再到这里,或许罗布泊禁区又会多个“幽灵船”的传说。】   喻凛面无表情,声音也轻飘飘的:【你是听那两个机器人说冷笑话说久了?】   007“嗤”了一声,说:【我没有讲笑话的兴趣。你已经走了很久了,我们找不到回去的路,你就没想过会被困死在这里的可能吗?】   机甲朝着罗布泊禁区的深处行进,太空尘埃与行星碎片逐渐密集。喻凛闭着眼睛躲过一颗和机甲差不多大小的行星,下一刻那些星子碎屑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我……】喻凛刚说了一个字,紧绷的精神力忽然被一道微波卷了一下,他猛地从驾驶座上坐起,疑惑道,【这是什么?】   不过片刻功夫,机甲捕捉到的能量波动越来越强烈,频率也越来越密集。   【太空“沙漠”里也会出现沙尘暴吗?】喻凛喃喃说道,【还是说——】   有人引爆了什么,并且产生了巨大的能量。   跃迁点、虫洞、行星——   “检测波动范围!”喻凛急促地喊。   他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沸腾了起来,冰凉的手指都染上了一点热度,死死落在屏幕上的眼睛发红,等到上面浮现出能量波动的数据情况,定位了产生波动的方向时,喻凛不由分说地将机甲的速度提到了极限。   随着机甲的急速行进,喻凛险象环生地避开了好几群从四面八方撞来的星子,波动的能量数据一下下地在屏幕上跳动着。   骤然,爆炸的火光照亮宇宙。   喻凛的机甲刚逃离一颗行星的引力捕捉,无数星屑擦过防护罩向远处飞去,他的视线豁然开朗。   黑沉沉的机甲自火海中冲出跃迁点,在太空中一个漂亮的翻身。炮口朝向火光里再次从跃迁点出现的零散机甲群,猩红的激光刀拉开一条凌厉的弧线,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斩了下去。   喻凛的心脏重重一跳,忽如一夜春风来,他整个人都仿佛都从冰天雪地里苏醒了。   “林柏野……”虽然看不见机甲里的操作员,也连接不上通讯频道,但喻凛就是直觉眼前那台机甲里的驾驶员是林柏野本人。   陆续从跃迁点里冒头的星盗机甲在青鸟一卫猛烈的炮火攻击下灰飞烟灭,然而一台重甲提前开启了防护罩,踏着同伴的“尸体”硬生生撞了出来。   粒子炮与导弹齐齐发射,暴雨似的砸向青鸟一卫。   就在重甲即将提速撞进青鸟一卫,打算故技重施自爆武器库时,两道精神力同时铺开,将里边的星盗驾驶员毫不犹豫地扫了下去。   强大的精神力在重甲内撞在一块,喻凛的太阳穴一抽,嘴里不自觉地发出“嘶”的一声痛哼。   林柏野也没想到会有意外来客,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却没收回精神力,而是向这位不知敌友的机甲发出了通讯申请。   银白色的机甲破空而来,强势加入进最后的战局里。   同一时间,通讯接通,看到喻凛出现在屏幕上的那一刻,林柏野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愤怒。   屏幕上的人没有着力地半垂着眼,一副疲惫至极的模样,眼里的血丝清晰可见,卷起的袖子下依稀可见舒缓剂几次注射时留下的针孔。不知道是不是屏幕畸变,他的脸被削尖了一样,单薄的衣服更显得形销骨立,好像风一吹就要倒了。   他对自己做了什么?   他怎么敢的?   他明明嘱咐他好好待在家里,出了什么事就随要塞要求撤离,留守的战力足够保护他平安离开。   可是他——   这台白鹭四卫的特制机甲,总不能是柯拉拱手相送。赫坦要塞到隐岚空间站的跃迁点已经被炸毁,他又是从哪里进来的?他知不知道这里是禁区,和普通的太空完全不同。   林柏野的脑海中一时之间闪过无数念头,恨不能现在、立刻、马上就把他抓起来——然后呢,然后要怎么样?   林柏野操控粒子炮泄愤似的轰上了机甲,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为什么会在这!”   喻凛:“……终于找到你了。”   两人的话音同时落下,林柏野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银白色的机甲闪现到了他的面前,喻凛借着他失神的瞬间飞速接管了那台重甲,重甲的炮口顿时锁定跃迁点,武器库里所有的储备全数上膛。   喻凛用残存的理智勾勒出了林柏野的行动路径——他们应该是通过罗布泊禁区的某个天然的跃迁点到了域外,把后方的星盗胖揍了一顿,然后迅速跃迁回来,并引爆了那个“跃迁点”。由于“跃迁点”的能量太强,所以在引爆的瞬间,他们必须通过另外的跃迁点逃离到这里。只是在中途微小的时间差里,有一小批星盗也跟了过来。   所以剩下的也就是关门打狗的事了。   “里面没有你们的人了吧?”喻凛礼貌地通过林柏野的精神网顺势敲开了青鸟一卫通讯频道的大门。   林柏野一早就察觉到他的动静,但害怕强行驱逐伤到他,波动的精神力被紧急压制,潮水一般地退了回来,就这么让喻凛轻而易举地接入青鸟一卫的内部通讯频道里。   “没……没了。”受到一万点震撼的三组组长木木地汇报道。   “好。”   说完,重甲的炮火不要钱似的轰上了跃迁点,连同刚刚冒头的机甲,跃迁点在爆炸声中坍塌。   在狂乱的炮火中,喻凛再次接管了两台机甲,操控着他们自相残杀。   星际海盗的最后一台机甲在火网中化为灰烬,林柏野那台纯黑机甲越过战场上的残骸与蜡像般掉落飘浮、又被冲击卷走的尸体,快速移动到喻凛的面前。   两台机甲的通讯还连接着,林柏野和邹恺嘱咐了几句,就掐断了青鸟一卫的内部通讯。   喻凛平复了急促的呼吸,舔了舔苍白干涩的唇。先前的情绪像是被人咔嚓剪断,全部抽离出他的躯体,不知道是不是过度使用舒缓剂的后遗症,从头到脚都轻飘飘的。紧绷的那根弦陡然放松,脑子里都像是蒙着一层薄雾,有些转不过来。   他迟缓地扯起嘴角,对林柏野笑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声调微微上扬:“结束了是吗?那我们回家吧。”   林柏野死死地盯着他的脸,喻凛这样若无其事的态度在他躁郁的情绪上更添了一把火。   “应羡,现在进入太空舱,断开精神网。”林柏野压抑着心里翻涌的思绪,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会接管你的机甲,到我这来。”   喻凛歪了歪头,眼神都有些许失焦,只有嘴唇轻轻翕动,茫然不解地问:“什么?”   似乎是一时之间处理不了林柏野话里的意思。   林柏野还当他不愿意,声音也急了几分:“你跃迁了多少次,驾驶了多久,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屏幕里的喻凛猛地捂住嘴虚弱地咳嗽一声,随后他的眼皮不受控制地往下一垂,整个人从驾驶座上栽倒下去。   精神力“啪”地一声,和机甲断开了连接。 第91章   林柏野瞳孔骤缩, 精神力瞬间侵入喻凛的机甲,短短几秒内迅速完成了驾驶舱的对接。   气压调整完毕,两道舱体门同时打开, 发出一声沉闷的响。林柏野沉着脸快步走了进去,看清了摔在驾驶座边上的喻凛。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冷汗将后背的衣服沾湿。林柏野敛了敛眼皮, 漆黑的眸子里愠色渐浓。   他召唤出自己那台机甲里的医疗舱,轻轻地把喻凛抱了起来。后者的脑袋随着他的动作无力地垂在一边, 露出领口处干涸的血迹。   “应羡,你真的……”林柏野磨着后槽牙, 咬牙切齿地说道。怀里的人轻得超出了他的想象,嶙峋的瘦骨抵在他的手腕和胳膊, 冰凉的体温让他感觉自己仿佛抱起了一块冰。   林柏野把他塞进医疗舱里,启动了自动检查系统。然而他的手刚从喻凛的后背抽离,对方就像是梦到了什么痛苦的幻境,整个人抽搐了一下,牢牢卡住了林柏野的手腕。   修得圆润的指甲卡在林柏野的皮肤, 没多久就留下了几道惨白的印。林柏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操控着驾驶座移动过来,坐在医疗舱的旁边。   他从喻凛的机甲里调出了他的航行记录, 即使早有预料, 但真正看到的那一刻还是被他大胆的行径给震愕得不轻。   抢夺机甲、一次性入侵十五台机甲的精神网、短时间内两次跃迁、在罗布泊禁区里飘荡十几个小时——哪一件单拎出来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林柏野把航行记录里的跃迁点坐标同步给了青鸟一卫的所有人,黑压压的机甲群浩浩荡荡地开始探测起回家的路。   随着医疗舱最后的嗡嗡声落下, 检测结果出现在屏幕上。人工智能洋洋洒洒地报告了一大段,其中“精神力过度使用”、“神经系统疲劳”、“舒缓剂过量导致肌肉痉挛”以及“旧疾复发”的字样格外触目惊心。   林柏野有时候真的很想撬开喻凛的脑袋, 看看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他们当时进入罗布泊禁区实属无奈之举,甚至没想过能安然无恙地离开, 受过训练的联盟军尚且如此,他一个在首都星长大的、连其他星系都没去过几个的娇贵少爷,怎么敢这样毫无顾忌地闯进来。   他就没想过自己会遇上什么?   万一他来早一步,陷入在那场虫洞的爆炸里,或是来迟一步,和他们擦肩而过,茫茫的罗布泊禁区,谁也不敢保证——   忽然,林柏野的视线一顿,停在了他的脖颈上。脆弱苍白的皮肤明晃晃地暴露在空气里,艳红的咬痕在上面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格外刺眼。   一团粒子炮就这么“轰”的一声在他的脚底下炸开了,热浪一下子从脚底蹿了上来,从后颈到耳垂的那片皮肤顷刻间陷入火海。林柏野终于分出了精力,正式回想起了那天晚上的混乱场面。   白皙乖巧的脸,纤细的腰身,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冒犯而显露的诧异表情,瞪大的眼睛像受惊的猫,挂着旖旎湿润的水光,还有那一声又轻又软的低吟。   本以为申请调离的那一刻已经做好了决定,可当这人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时,精心雕筑多年的高墙开始摇晃,然后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一点一点地往下坍塌。   林柏野的心绪不断翻涌,难言的欲|望开始疯长,好似织出了一道网,将他密不透风地禁锢在炙热的火海中。   “……我该怎么对他?”林柏野茫然地想。   好一会,他不受控制地抬起了另一只手,触碰上喻凛的手背。   他的手和他的身体一样凉,薄薄的一层皮肉紧紧地贴在突出的骨头上,青色和紫色的血管如同虬杂的枝,盘踞在他的皮肤下。   林柏野轻轻地摩挲过他的手背,指尖拨开他扣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将他的整只手纳进掌心。上了头的热血褪去,变作了密密匝匝的酥麻感,搅弄着他浑身的血脉,一路撞进了胸腔。   林柏野呆呆地坐了很久,直到内部通讯频道传来了找到跃迁点的消息,他才从恍惚中清醒了过来,让医疗舱也给他扎了一针舒缓剂。   ……   喻凛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首都星。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目之所及皆是白花花的一片。窗户开了一条缝,和煦的暖风溜了进来,掠过他惨白的手背。   细长的吊针刺入皮肤,另一只手背上已经留下了三个针孔,因为按压不得当,青紫的痕迹漫开了好一大片,几乎覆盖了整个手背,瞧着十分渗人。   监控到他的苏醒,旁边的机器人发出“滴”的一声响。   喻凛撑着床坐起,猛地发现自己只是完成这样一个动作,都有些费力。   【还是把我送回来了啊……】喻凛垂着眼,怅然地说道。   007:【你当时昏迷不醒,也只有首都星的医疗条件……】   007没有说完,病房门就被“嘭——”的一声打开,急匆匆跑来的应母哭得梨花带雨,小心翼翼地抬起喻凛的脸看了看,温柔地抱住了他。   “小羡,你终于醒了……”应母呜呜咽咽地说道,“妈妈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跟在她身后的应父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眼底乌青的大小都要超过眼睛。他走到床边,安抚地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又摸上喻凛的脑袋。   “醒来就好、醒来就好。我们这几天担惊受怕……”应父揉了揉酸胀的眼,说道,“林柏野那个混账,还答应过要照顾好你……之前就不应该听你和你哥的让你留在那里!我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应该去把你接回来!”   喻凛的脑袋被卡在应母的肩膀上,他愣愣地看向怒火中烧又怜惜地注视着自己的应父,张了张嘴,说道:“让你们担心了。”   然后又问:“林柏野呢?”   谁都听得出来,后面一句才是正题。   应母的抽噎声更大了。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想他!”应父气得吹胡子瞪眼,但不知道是在赌气,还是因为心疼,他最终还是回答道,“他早回赫坦要塞去了!”   应母松开了搂着喻凛的手,纤细的手指抹开眼角的眼泪,盯着喻凛的脸,柔声说道:“小羡,我们都听说了,你为了林柏野……抢了机甲闯入罗布泊禁区……事情过去了,我再多说也没有用处,我也知道你喜欢他,但是能不能求你,以后不要这样冒险……我真的好怕你醒不过来……”   她甚至没去深究为什么从未接触过机甲的应羡能在太空中那般如鱼得水,也没去深想他是如何操纵机甲在那样危险的地方来去,她唯一害怕的是那双紧闭的眼,无论她怎么呼唤都得不到回应。   应母说着,眼泪又控制不住地滴了下来,纯白的被褥漫开一片片湿痕。   其中一颗砸在喻凛的手臂上,他感觉那块皮肤都被烫了一下,肌肉都忍不住地一抽。喻凛木木地望着眼前的女人,看着她憔悴的眼和疲倦的表情,心里生出一丝怪异地感觉。   很熟悉。   好像也曾经有人为了他哭过。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温热的液体从眼眶中溢出,缓缓地滑过了脸颊。   喻凛后知后觉地抬手一摸,诧异地看着指腹上的泪渍。   第一个世界里也出现过同样的事,只是当时他分不清这样的情感是属于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还是他潜意识的反应。即使到了现在,他也同样不懂。   但是喻凛还是抬起手,温柔地抚摸过应母的脸,擦去她的眼泪。   “对不起啊。”他轻声说道,“让你担心了,以后不会了。”   应母止住了哭泣,抓住喻凛的手包裹进温润的手心。   “接下来你就留在家里修养,别再想着到处乱跑。出去一趟我们担惊受怕这么多天,早就说赫坦要塞不是你能待的!”   应父骂着,拿来椅子坐下,捏起机器人准备好的水果,削皮去核,切成了拇指大的小块,再递给喻凛。   “为了一个林柏野,把自己搞成这副德性,你现在满意了?”   喻凛接过苹果,塞进嘴里咔嚓咔嚓咬碎,决定装死不回答。   两个人在病房里陪着他坐了很久,直到医生进来,从头到脚地为他检查完毕,才把应父应母喊到门口|交流了一下情况。   几分钟后,重新进来时,喻凛感觉应母的眼睛好像又肿了一些。   他眨了眨眼,打了个哈欠,乖巧地问道:“怎么了?”   应母扯着嘴角生硬地笑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没事。”   她扯过被子给喻凛盖好,继续说:“等再恢复一点,就可以回家了,想要吃什么?”   喻凛思考了一会,犹豫再三,还是说道:“都可以。但不想吃机器人做的。”   应母又笑了一下:“好。先休息吧,小羡,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喻凛点了点头,十分顺畅地滑进了被子里。被褥搭在他的鼻尖,露在外的一双杏眼狡黠又讨好地打转,应母站在旁边看了他好一会,才缓缓地转身出了病房。   【看样子,我的身体情况不太好。】   007说:【应羡回到首都星后,只活了一年。】   喻凛想了想:【应该够了。】   他半蜷缩着身体,调开深情值数据面板。从抢夺机甲开始,到刚才与应父应母的对话结束,后台的深情值断断续续地加了不少,单是林柏野自己贡献的就达到了一百点。   就是这个频率……   【我昏迷多久了?】喻凛问道。   007:【五天。刚才就想和你说,但是被打断了。】   【……唔。】喻凛有些纳罕,他也没想过自己能晕这么久,【他……真的没来看过我吗?】   007沉默片刻,应了一个“嗯”,但很快,或许是害怕喻凛难过,他赶忙转移了话题:【不过我觉得你或许应该先上星网看看。】   【为什么?】喻凛撅着嘴,恹恹地说道。   【……就,有个东西叫战地记者。】007说,【还有另外一个东西叫行军记录……总之你自己去看。】 第92章   喻凛打开星网, 都不用刻意搜索,就明白了007说的是怎么一回事。   “应羡”的大名已经在星网的热搜上挂了好几天,即使到了现在, 讨论度依旧居高不下。   词条关联的页面里,最先映入眼帘的俨然是从赫坦要塞地面拍摄的一段视频。只见银白色的机甲行云流水地越过一众机甲,冲锋的星盗机甲像是在瞬间被定了身, 又在下一秒纷纷倒戈。粒子炮轰开的火光连成一条漫长的战线,巨大的声响在耳边络绎不绝。   或许是担心诸位网友看不懂, 视频里还附上了一段解说,声明刚才被“定身”的星盗其实是被这个“天降奇兵”接管了精神网, 并震撼这位驾驶员实乃旷世逸才。   毕竟联盟现役的几位上将都不能保证能够同时入侵十五台敌人的机甲。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战神转世!”视频中的人浮夸地感叹道。   喻凛听了好几遍,要不是确认了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 他都要以为对方是自己买的水军——还是无脑吹捧的那种。   不过视频一经发出,这一套风驰电掣的打法着实是把星网上的一众网友们给惊艳得不轻,热度炸翻了天,各种讨论沸沸扬扬地刷了千万条,有分析战术的, 也有讨论入侵十五台机甲精神网的可行性的, 还有回顾联盟军和星盗的经典战役的。   但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如果视频是真的,那么这位驾驶员的战斗实力已经可以超越联盟所有现役上将。   直到第二条视频被发了出来。   一条喻凛从机甲车内跃出, 分毫不差地落在一台机甲上, 并抢夺了机甲控制权的视频。而且经由多次对比分析,以及地面部队的那句“林少将的伴侣”, 几乎可以完全确定两条视频拍摄的是同一台机甲,而他的驾驶员正是首都星的权贵少爷。   于是, 星网上的讨论度又翻了一翻。   先前代号为“乌贼”的星盗劫持货舰的事件里,不少人都在官方报告中看到过“应羡”的名字, 但当时的舆论风向近乎一边倒地认为报告的真实性掺了水,毕竟没有人会相信应家这位出了名的病秧子能有驾驶机甲,并成功从星盗手里逃脱的能力。   可是现在,两条视频板上钉钉,狠狠地打了所有质疑过那篇报告真实性的人的脸。除非是应家手眼通天,买通了星盗和赫坦要塞的其他少将来陪这位少爷做戏——可这又怎么可能?   【我的脑子要死机了……这真的是那位胡作非为骄奢淫逸的应少爷?不会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上身了吧……】   【找了好几个朋友一起把两段视频两回研究了好几遍,没有合成造假的可能……天,不敢相信。】   【我为我之前怀疑他带着人质出逃的事是假的道歉,这是开挂了吧???我记得联盟现有的战役里,就没有人能一次性接管十五台机甲……加上自己的,十六台,这精神力什么水平?】   【之前林柏野结婚的时候我还骂骂咧咧,毕竟少将是我的梦中情人555他和这种二世祖结婚我真的会难受,但现在我开始怀疑要不是这位应少爷身体不好,搞不好他在联盟军里升得比林柏野还快。】   【哈哈还好本人只是林柏野的颜狗从一开始就尊重祝福这门婚事,现在更满意了。】   星网群众热火朝天地讨论与猜测没持续多久,联盟军委官方就再次发布了了一则报告,里面详细说明了赫坦要塞此次作战的全过程。从接到装备队的求救信号到林柏野出兵并失联,从星盗趁机大举入侵,柯拉以及几位要塞的少将共同抵抗,到喻凛抢夺机甲杀出重围,以及最后林柏野在罗布泊禁区玩的那手神兵天降与关门打狗,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页,末尾还贴上了喻凛那台机甲的战斗和航行记录,彻底证实了两条视频里的内容。   这一份报告一字一句地看下来,连带吃瓜的人群都懵了。   等反应过来时,一条评论已经被顶到了最上方:   【你们俩夫夫一个不怕死穿越罗布泊禁区到域外搞突袭,一个不要命抢机甲一次性入侵星盗十五台,疯狂程度不相上下,怎么不算天生一对呢嘻嘻。】   喻凛的视线直勾勾地落在了“天生一对”上,心里莫名地像是被羽毛挠了一下,酥酥麻麻的。   但一想到林柏野把自己送回了首都星后就没了消息,那股酥麻感瞬间褪去,被另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取代,胸腔里都感觉空荡荡一片。   个人终端上的问候很多,尤其是顾望,连续给他发了二三十条消息。最早的是在他知道自己抢走了机甲的时候,着急忙慌地警告喻凛不要生事,后来又在懊悔自己不应该冲动把林柏野失联的事说出来。到了后面,就跟个精神分裂似的,一会小心翼翼地哀求他报个平安,一会又暴跳如雷地质问他是不是为了林柏野连命都不要。   “林柏野……”喻凛闷在被子里,喃喃地念叨他的名字,“你真要这么狠心啊……”   虽然原剧情里的林柏野在应羡回到首都星之后,就没再回来见过他几次。但喻凛本能地还是生出了一丝期盼。   找到林柏野后,他们甚至都没好好说上几句话。   喻凛把终端里消息翻了又翻,都没看到林柏野的名字。他点进通讯窗口,应羡给他的备注设置是“老公”,很肉麻,但是喻凛不常用智脑,所以也没改过。   通讯记录还停留在他们结婚的第二天,应羡问他为什么走,林柏野没有回复。   喻凛说不上来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全世界的美式咖啡都在自己肚子里翻腾,无理取闹地搅动着。紧咬的后槽牙让腮帮发酸,鼻子发酸,眼眶莫名发热,轻轻一眨眼就有水珠沾在睫毛上。   【还有多久能走?】喻凛赖唧唧地问,【你们系统应该出个固定的深情值合格线。】   007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回道:【……我会和我的上司汇报。】   发给林柏野的消息依旧石沉大海,喻凛转了个身,背朝着窗户,把自己往被褥里又蜷紧了一些。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好似天也黑了下来。病房的门传来“咔哒”的声响,喻凛以为是机器人买饭回来,但他第一次没有食欲,缩在被子里没有动静,   直到一双手,隔着被子,轻柔地搭在他的肩膀上。   喻凛下意识一颤。   来人也没想到他没有睡着,手指猛地缩了回去,然后在半空中犹豫了片刻,才缓缓地掀开了喻凛蒙在头上的被子。   林柏野对上了一双通红的、满是水雾的眼。   不知道是不是在被子里蒙得久了,呼吸不太通畅,鼻尖都是红的,干涩的唇接触到微凉的空气,微微抿了一下,下意识地用舌尖润湿。   像是拆开了一个期待已久的礼物。   林柏野被自己诡异的想法惊了一瞬,随后一言不发地搬过椅子在病床边坐了下来。   喻凛的目光死死地追着他的身影,有些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就在林柏野正犹豫着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时,喻凛终于出声说道:“唔……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害怕惊扰了什么:“为什么我刚刚还在想见你,你就出现了?”   林柏野一怔,垂了眼帘,扫过喻凛清澈的眼,不太自在地摸了摸有些异样的耳垂。   过了有小半分钟,林柏野才回答道:“不是梦。”   随后,他压着唇角,脸上的肌肉隐隐绷紧,似乎是在挣扎什么。   喻凛瞧见他凌厉的下颌线,目光轻缓地扫过他的脖颈,和上身笔挺的军装,停在了他的指尖。   紧接着,那只手突然抬了起来,手指小心翼翼地勾开喻凛唇角贴着的头发,温热的手心从触上他的脸颊。   “唔……”喻凛不受控制地泄出一丝轻哼,撩起眼皮直勾勾地望向他,眼角的红漫得更深了一些。他像是一只餍足的猫,偏过头在林柏野的掌心里蹭了蹭,柔软的唇都擦过对方手上的薄茧。   确实不是梦。   喻凛低低笑了一声,问道:“为什么突森*晚*整*理然摸我?”   林柏野的喉结上下滚动,病房里的冷色灯光落入他的眼中,显得黑沉的眸子又深邃了几分。嗫嚅了几秒,他牛头不对马嘴地说:“我请了假。”   喻凛不解:“嗯?”   林柏野盯着拇指指尖贴着的唇角,眼睛里晦暗不定。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次突袭立了功,域外的星盗只剩下一盘散沙,要塞也在重新布防,军委让我回来休息一段时间。”   “假期累积了很多年,加上你的身体,所以特批了半年。”林柏野其实想过,这里面或许也有应云舟的周旋,但他不打算告诉喻凛,“这半年,我会留在首都星。”   “啊。”喻凛有些没反应过来,贴在床上思考了一下,才问,“为了我吗?”   林柏野抿直了唇,半晌,才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他僵硬地偏过头去,逆着光,耳廓似是染上了绯色,恰巧被光晕映了出来。   “我在首都星置办了一处房产,和你的父母也商量过……”林柏野顿了一下,抚摸在喻凛脸上地手轻轻一颤,“出院后,要不要住到我家?” 第93章   首都星的气温全年都在调节之下, 冬暖夏凉,再舒适不过。   但喻凛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些畏冷, 哪怕是随便吹过的风,都能在他的手臂上激起一阵的颤栗。   出院的那天,他本来穿着一件灰色的卫衣, 但是刚走到门口,就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 全身的肌肉跟着痉挛了一下。最后不得不套上了林柏野的冲锋外套。   外套很大,下摆几乎遮住了大半的大腿, 立起的领子支楞到了下巴尖,一低头, 就能把整张嘴都遮住。喻凛把下半张脸都埋了进去,跟在林柏野的身后亦步亦趋地往外走。   应父似乎对他住到林柏野家里的事颇有微词,虽然两人是正儿八经领过证的伴侣,但赫坦要塞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他最好应羡一出院就能乖乖回家, 被自己好吃好喝地供着。   但其实他和应母都很忙, 真正意义上供着应羡的只有那个倒霉的家居机器人,做饭连放盐都吝啬, 还没有在林柏野家躺着舒服。   应家的车停在医院门口, 应父坐在车里不愿下来,只有应母站在车边。看到喻凛身上套着明显大了几个尺码的外套, 她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自然的神色。   里面的卫衣有些蓬松,然而应羡的身形毕竟瘦弱, 就算这样里一层外一层地套着,整个人也还是瘦削得过分, 尤其是冲锋衣宽大的肩线,反倒还把他的脸衬得更小了。   应母上前几步,有些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语重心长地嘱咐道:“那边的房子我和你爸今早已经去看过了,虽然没家里大,但地方清净,你们两个人住着也还凑合。林柏野没准备到的,我们也都给你准备了,如果住得不舒服就和妈说,缺什么、想要什么也和妈说,要按时吃药,注意身体。”   喻凛打量着应母眼眶里摇摇欲坠的泪花,乖巧地点了点头。   应母从车里拎出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纸袋,说道:“刚才路过motton,特意买的,都是你喜欢的口味。”   “啊……”喻凛扫过袋子里大大小小的好几个保温盒,咽了咽口水,这几天消退了许久的食欲好像就突然起来了。   “我拿吧。”站在旁边的林柏野偷偷瞟过他表情空白的脸,出声说道。   于是,应母的目光终于舍得分给他一点,只是先前的爱怜都在瞬间消失,变作了一副近乎公事公办的态度。   她把纸袋递给了林柏野,余光扫过喻凛身上的外套,又看向他上身的衣服,说道:“多余的我就不说了,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们的事,照顾好小羡。”   林柏野敛下眉,“嗯”了一声。   应母最后看了眼喻凛,手指在他的鼻子上刮了刮:“那我和你爸回去了,小宝,想回家的话随时回来。”   喻凛看着她坐进车内,车门关上时,一闪而过的应父冷冷地“哼”了一声,又偏过头小声和应母说了什么,但喻凛没有听到。   他目送着他们的车驶入真空隧道,顷刻间没了踪迹,然后转过头,好奇地问林柏野:“她刚刚说,你答应了他们什么?”   林柏野手臂的肌肉紧张地收缩了一下,语气生硬地说道:“没什么。”   他这副嘴硬的模样喻凛都要看惯了,不依不饶地凑上去继续追问,还摆着空荡荡的外套袖子直往林柏野身上甩。   后者被他闹得烦了,抬手挡开他的脸,一声不吭地绕到驾驶位坐了进去。   “你们又不是商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都不能告诉我吗?”喻凛也跟着挤了进来,嘚啵嘚啵地继续追问。   “只是答应了他们一些事情。”   林柏野说着,似乎是为了堵上喻凛的嘴,直接拆了一个保温盒丢到他的腿上,草莓味的奶油香气窜进鼻腔,喻凛哽了一下,注意力顿时就被吸引走了。   还是先吃蛋糕比较重要。   机甲车的行驶速度很快,不一会就到了林柏野的新家。   这处房产位于首都星中心区的边缘,依山傍水,是一栋看着非常古朴的双层别墅。门前一左一右像石狮子似的站了两个很小的机器人,和喻凛当时在庄园里见过的那些园丁差不多大小,但光秃秃的门前并没有院落,只有两个被修剪得诡异的灌木丛,和一块什么也没写的门牌。   玄关里罗列着大大小小的箱子,还没来得及收拾,差点把过人的地也挡住,喻凛侧着身子挤进客厅,眼珠悠悠地在箱子上一扫,忽然就起了坏心。   他屁颠屁颠地追上林柏野的背影,肩膀轻轻在他的胳膊上一撞,说道:“东西都还没收拾好,就邀请我来同居,林柏野,你是不是有点着急了?”   林柏野的脚步顿了一下,偏过头看他,凉凉地说道:“那是你爸妈今早送过来的。”   “啊?”他哪来这么多东西。这怕不是把应羡的卧室原封不动地搬了过来。   林柏野把蛋糕丢进冰箱里放好,转头就往楼上走,语气平缓:“房子刚过户不久,东西没置办完全,你想要什么列个清单。它的上任主人是个不婚主义,因此二楼只有一间卧室和书房。”   卧室的布置和林柏野在赫坦要塞的住处很像,但空间却大了许多。两米的双人床摆放在房间中央,灰白配色的床上用品整齐地铺着,落地窗上放着一块白绒绒的软垫,阳光透过窗纱照了进来,蒙上了一层暖融融的光晕。   喻凛下意识地问道:“……那我怎么办?”   林柏野的指腹相互摩挲了一下,转过头神色晦暗地看着他,呼吸好似都沉了几分。   喻凛察觉到他的目光,茫然地和他对上了视线,随后就灵光一闪,瞬间就明白了林柏野的意思。   “唔……你要和我睡吗?”   这句话说得太有歧义,闻言,林柏野的脸上也有些不太自在。闪烁的目光躲开喻凛的对视,他撇开头,故作冷淡地说道:“你要是不想,我可以去睡书房。”   喻凛端详着看了他的侧脸好久,“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可是明明是你之前不愿意和我睡的。”他压着上扬的语调,伪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直勾勾地盯着林柏野,“现在为什么改变了心意?”   林柏野没有说话,游离的目光没个落处,不知道该看向哪里。   喻凛不死心地继续问道:“因为我千里迢迢到禁区找你,所以你动了恻隐之心吗?”   “还是突然被我打动,想要以身相许了?”   林柏野依旧没有说话,放在腿边的手指蜷了又蜷。   喻凛歪着头又想了想,无意地说:“总不能是可怜我命不久矣,想要施舍点最后的温情……唔。”   话还没说完,林柏野已经猛地转过身来,用手卡住了他的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喻凛的脸颊被他的两根手指捏着,挤出了两块软肉。整个人因为林柏野的动作下意识地往后踉跄了几步,被抵在了墙上。对方的身形笼罩下来,脸色似乎都被这一句话气得发白,嘴唇微微翕动,胸膛跟着起伏起来,好像在隐忍着什么。   喻凛的眼睛悠悠地打转了几圈,呜呜了好几声,几秒后,林柏野缓过身来,缓缓松开了手:“抱歉。”   喻凛却伸手勾住了他的指尖,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被憋了片刻,他捂着嘴咳了几声,再抬起头时眼角挂泪,声音也有些哑:“是我说错话了,原谅我吧,哥。”   林柏野一僵。   紧接着,他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低头看向喻凛小心翼翼勾着他的手指,很凉。   似乎是做了有一会的心理准备,他才缓缓开口:“不是恻隐之心,也不是施舍。”   拇指轻飘飘地在他的指节擦过,像是无声又温柔的安抚。喻凛平白地感觉有些痒,想要再把林柏野的手抓得紧些,却不想他慢慢地抽离了自己的手。   “别想太多。”林柏野干涩地说道,“你先休息,我去做饭。”   说完,林柏野转身,快步走下了楼。   喻凛站在卧室门口,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又看向柔软的大床,下意识地打了个哈欠。   自从他醒来后,困顿的频率越来越长,恨不得一天大半的时间都能在床上度过。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应羡的身体情况,但凡换个人来,估计撑不了多久就要瘫下。   林柏野显然也从应父应母那知道了他的大致状况,不然刚才反应不会那么大。   喻凛搓了搓手指,依稀还能感觉到方才留下的热度。   然后他再次打了个哈欠,头也不回地追了下去。   林柏野已经挽着袖子进了厨房,光裸的小臂在水下冲过,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被水光镀上了一层亮晶晶的膜。   厨房是半开放式的,一侧的置物桌台连着餐桌,喻凛在离得最近的位置拉开椅子坐下,摊着手半支着脑袋打量着林柏野的背影。   好似一瞬间回到了第一个世界。   他看着林柏野从水池中捞起一条处理好的鱼,手起刀落地把它切成数段,放进了一旁的砂锅里。   喻凛翘起一侧的椅子腿,嘎吱嘎吱地来回晃,懒洋洋地问道:“今晚吃鱼吗?”   “嗯。”   “可以放点辣椒吗?如果有剁椒鱼头就更好了,我的胃说它得了想吃鱼头的病。”   林柏野面无表情地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盒豆腐,三两下的用刀划成了小块,一起丢下了锅。   扔掉盒子的那一刻,他有意无意地回身瞟了喻凛一眼,那表情好似在说:想也别想。   喻凛撇了撇嘴,整个人都在桌上瘫成了一滩水。   “没回家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说会对我好,骗回家里就不管了。”喻凛哼哼唧唧地说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林柏野动作一顿。   喻凛偷偷瞟见他转过头来看自己,垂下眼皮装得更委屈了。   几秒后,他听见了冰箱门打开的声音,再然后是一阵的乒乒乓乓,和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沾着水的筷子在嘴唇上轻轻一碰,辛辣的痛感顿时漫开。   “只有这么多,尝个味。”林柏野说道。   喻凛:“?”他有点想生气了。   喻凛猛地撇过头,嘟喃着抱怨了一句什么。   下一刻,宽大的手掌压上脑袋,林柏野突然俯身,温热的呼吸撞上耳垂,喻凛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就听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别再闹了。” 第94章   半个多小时后, 林柏野做好了冬瓜山药蒸肉、清蒸鸡翅和茄汁包菜,再加上锅里滚过一遍的鲫鱼豆腐汤,三菜一汤, 色香味俱全。   饭菜端上来的时候,喻凛还懒洋洋地赖在桌子边上,没个正行。压在手臂上的耳朵发着烫, 林柏野刚才低哑的声音在脑袋里响个不停,好似一万只蚂蚁在咬, 怎么也压不下那点痒意。   等林柏野拿了碗筷出来的时候,喻凛不动声色地用手指蹭了蹭耳朵, 直起了身,拿过筷子作势就吃, 却看到林柏野又绕回去,从冰箱拿出了一块蛋糕,放在置物台上。   看包装,应该是白桃味的。   “怎么只剩一块了?”喻凛好奇地问,“我记得还有很多, 你背着我偷吃啦?”   林柏野凉凉地瞟了他一眼, 拉出椅子坐下:“剩下的在冰箱里,根据医嘱, 你今天只能再吃一块。”   “啊……”喻凛夹菜的手一僵, 矢口否认,“我没有听过这样的医嘱。”   林柏野撩起眼皮看他, 没有说话。   喻凛继续说道:“再吃一块。”   林柏野:“……”   喻凛:“半块?”   林柏野:“吃饭。”   喻凛悻悻地低下头,筷子不满地在饭里戳了两下, 抱怨道:“……小气。”   林柏野懒得和他计较,用瓷勺盛了碗鱼汤, 递到喻凛的面前。   鲫鱼被他剔了刺,肉炖得正好,除了有些清淡之外,几乎哪哪都合喻凛的心意。他三两下地喝完汤,又去夹盘子里的鸡翅,因为怕脏了手懒得擦,用筷子随意一挑,就把肉从骨头上剥离下来,大快朵颐地往嘴里塞。   在赫坦要塞的那段日子,林柏野差不多摸清了他的胃口,每盘菜的分量都很足。只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吃到一半,喻凛突然觉得胃里有些难受,伸手狐疑地在上面压了压,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林柏野放下筷子:“怎么?”   “……没有。”喻凛摇了摇头,那股不适感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   桌子上的三菜一汤很快被他扫了个干净,连一口鱼汤都没有剩下。喻凛看着林柏野收走碗筷丢进洗碗机里清洗,靠在椅背上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活像一只吃饱餍足的猫。   然而还没休息几秒,他就把爪子伸向了置物台上的蛋糕。   香滑的奶油在嘴里融化,白桃的甜味与淡淡的奶香充斥着整个味蕾,几块蜜桃碎块藏匿在松软的蛋糕胚间,被牙齿刺破的瞬间爆出香甜的汁水,难怪应羡那么喜欢这家甜品店,喻凛恨不得一日三餐炫个好几遍。   想着,他就叼着叉子,哀怨地看向冰箱,又看了看到门厅去挪箱子的林柏野。   看他那副铁石心肠的样子,估计自己再怎么卖乖扮惨也骗不来一块了,还不如等林柏野晚上睡着了直接起来吃自助夜宵。   喻凛这么想着,用叉子刮干净了最后的那点奶油,不情不愿地吃完后,就屁颠屁颠跑到客厅去拆应父应母送来的那些箱子。   箱子里大多是些生活用品,诸如成套但是绝版的茶具,手工制作的毛绒抱枕,奇形怪状的香薰。   林柏野看他拿了把小刀吭哧吭哧地拆了半天,转头上楼去洗了个澡,谁想还没过多久,喻凛就被累得不行,趴在客厅的软绒地毯上大脑放空,旁边是一堆七零八落的他拆好的东西。   看着更像一只猫了,但是拆家版。   林柏野看将喻凛团团围住的物件,太阳穴突突地跳,心想他就应该提前把家居机器人准备好,要么离开要塞时把Echo带回来。他小心翼翼地绕过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走到喻凛的身边,看到他躺下时踹翻了一个纸箱,里面滚出来了一个亮蓝色的晶体。   有些眼熟。   但看起来不像什么名贵的宝石之类,不太符合传闻中少爷精致的收藏风格。   如果换作以前,林柏野对别人的东西基本不会有太多的好奇,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的,他蹲下身,下意识地巡视了一圈,想找个盒子把它放好。   喻凛注意到他的动作,扫了一眼:“唔……差点忘记这东西。”   林柏野拿过那块晶体,递给他:“很重要?”   “机甲核心拆出来的,第一眼就觉得很漂亮。”喻凛去赫坦要塞的时候本来想把它带走,给林柏野当见面礼的,但是担心被海盗绑走的时候丢了,所以就放在了家里,没想到应母帮他一起收拾了过来。   “机甲核心?”林柏野皱了皱眉,似乎是在思考他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东西。应家旗下没有军工产业,总不能是在要塞时偷拆的。   却听喻凛补充道:“忘了是谁,说玩个游戏,要送块红宝石给能拆了他家机甲核心的人。”   “我不喜欢那块宝石,它没有这块石头好看。”喻凛眯着眼睛,笑了一下。   林柏野终于找到了一个盒子,把它塞进去放好:“既然是喜欢的东西,那就收好。”   喻凛却歪着脑袋盯着他瞧,把盒子推到了他的怀里:“可我想把它送给你。”   林柏野愣了一下,随后轻轻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喻凛的手指上,好似有什么东西爬上了心头,又酥又痒的。   他明明知道,对于应羡来说,一块机甲核心里的能源矿石实在代表不了什么,以他的家世,要送什么礼物没有,太多贵重的东西可以用来表明心意。   但他却意外地心满意足。   “不要吗?”喻凛看林柏野没有动静,还当他不想要,有些遗憾地伸手去勾。   林柏野却先他一步把装着能源矿石的盒子收了起来,不冷不热地说道:“谢谢。”   然后说:“剩下的东西等明天家居机器人到了收拾,你先去洗澡。”   喻凛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支着胳膊坐了起来,起身时连脚步都有些飘,没个骨头似的。   林柏野在后面盯着他的背影,空着的那只手抬起又放下,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扶他。喻凛这次清醒之后,精神状态确实比以前都要差了不少,但他又很快又调整了状态,抓着扶手站稳了,一步一步踩实了上了楼。   他从前不太了解应羡的病情,很多事都是这几天恶补的。这种基因病和大多数的免疫疾病类似,体内超过正常值的抗体会攻击腺体,无法彻底根治,出现什么症状就治什么,运气好的话拖着拖着就到了正常寿命,但如果运气不好……   林柏野抬手碰了碰眼皮,没敢往下想。   ……   月上柳梢。   林柏野在书房磨磨蹭蹭忙完了要塞那边遗留的事情,快走到卧室门口时,特意停下来舒了一口气。   虽然已经做了许久的心里斗争,但真到了这个时候,不免还是有点不太自在。毕竟他这么多年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来,从来没有和谁亲近过,就算是后面被逼着结了婚,也因为对方最开始的那些举动抗拒过,甚至本来打算抗拒一辈子。   喻凛一洗完澡就进了卧室,横躺在床铺上,半颗脑袋晾在床外,估计是先前吹完头发懒得转回去。他也不嫌脖子难受,就着这个姿势听着智脑里随意播放的短片,宽大的裤子因为曲起的腿被堆叠到了大腿|根,露出白花花的一大片皮肤,衣角也因着他不规矩的动作被掀开一点,隐隐可以瞧见小腹上的线条。   林柏野只扫了一眼,就不自然地撇开视线,然后把室内的温度调高了一点。   他走过去,抬手托起喻凛的脑袋,一拨,把人送回了床铺里:“不嫌难受?”   喻凛抬起眼看向他,这回倒是愿意动了,顺势往里面一滚,给林柏野让出了位置:“我还以为你缩在书房不愿意来。”   说着,还十分豪迈地在床铺上拍了两下:“等你好久了,来睡觉吧。”   林柏野:“……”   如果不是喻凛的眼睛太干净,看不出其他计较,林柏野都要以为他是不是又在盘算什么。   他把被子往里面一掀,盖住了喻凛裸露在外的皮肤,动作生硬地躺到了他的旁边。   喻凛立马就蹭了过去:“你不冷吗?”   “不。”事实上,他甚至还有些热。房间里的温度是根据喻凛的感知调的,林柏野的身体不像他那般畏冷,这样的温度对于他来说实在不算舒适。   尤其喻凛这么一黏上来,让他感觉周遭空气又热了几分。   “那林柏野,晚安。”喻凛虚虚抓着他的胳膊,脑袋里还惦记着冰箱里的那些蛋糕,也没打算和林柏野多说些什么,只期盼着他能快点睡着,自己能去一饱口福。   林柏野应了一声,偏过头不着痕迹地扫过他的侧颜,喻凛说完后就已经闭上了眼,依旧是那个额头抵着他,半蜷起身的姿势。   没有安全感。但又在全心全意地依赖他。   他忽然就抑不住生出了一丝柔软,心里的那滩平静无波的死水中好似落入了一条游鱼,搅弄起道道涟漪,一池碧波轻荡。   林柏野的目光挪向空荡地天花板,身边人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到他的身上,喻凛悠长的呼吸声飘荡在他的耳畔,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柏野心里的数字都数得乱了又乱,兀地听见了旁边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不知道喻凛是睡得不太安稳,还是临时起夜,反应过来时已经猛地闭上了眼睛。   月光被窗帘遮盖得严严实实,昏暗的房间里喻凛看不清林柏野的脸。他轻手轻脚地起了身,呼吸都放得又轻又缓,俯身凑近了打量着林柏野的睡颜。   “林柏野?”他试探地喊了一声。   喻凛离得极近,呼吸都喷洒在了他的脸上。林柏野的心顿时都悬了起来,但因为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故意没有吭声。   谁想喻凛又喊了一声:“哥?”   林柏野依旧没有回应。可是脸上的淡定可以装出来,心里的却不行,他察觉到自己的心跳明显快了起来,喻凛的目光如有实质,一时之间,他的脑子里飞快地转过无数念头。   他想在自己睡着的时候,做什么?   林柏野的内心有点打鼓。   观察了有半分钟,确定林柏野睡着了的喻凛,缓缓起了身,动作轻缓地翻身下床,准备去享用他的自助夜宵。   不料脚还没沾地,一只手突然从后面揽过他的腰,把他拖上了床。   卧室里的一切都在瞬间打起转来,等喻凛定下目光时,林柏野已经扣着他的腰把他压在了床上。炙热的胸膛抵着他的背,他听到林柏野清润的嗓音:“你要去哪?”   被抓包的喻凛心虚地支支吾吾:“没去哪……这你都要管吗?”   林柏野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他心里有鬼。脑袋里灵光一闪,莫名出现了一个念头:“大晚上的,你想去偷吃什么?”   喻凛:……这、这都能猜到吗?   林柏野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觉得喻凛是想下楼偷吃,好似他们已经一起生活了很久,所以对方勾勾手指,他就能猜中了他的大半想法——虽然大多时候他都觉得喻凛难以捉摸。   喻凛挣扎了两下,发现林柏野扣着他腰身的手让他动也动不了,不由地也气急起来:“知道你还装睡骗我?”   发现都发现了,要是吃不到,他熬到现在岂不是很亏。   喻凛决定一鼓作气,抬脚就踹上了林柏野的大腿,没想到对方提前察觉了他的攻击,先一步地把他压制下来。两个人在床上你来我往地拆了两三招,最终以林柏野顾忌他的身体情况,轻微放水结束。   喻凛跨坐在他的腰上,双手扣住他的手腕压在床头,因为林柏野的身量比他高出不少,所以他被迫下倾,动作稍显滑稽和吃力。   但喻凛得胜的喜悦没有丝毫被影响,他吊儿郎当地说道:“我赢了,今晚这个蛋糕我非吃不可……”   突然,喻凛呆在了原地。   他缓缓垂下头注视着林柏野散开的衣领,风吹开了窗帘的一角,月亮泄进的细细光柱流转过这片皮肤,隐约可以看清上面漂亮流畅的肌肉线条。   戳在臀上灼热的温度难以忽视,室内的温度调节仍在无声运转,喻凛却感觉自己的脸开始烫了起来。   半分钟后,他才沙哑着声音说道:“林柏野……你要不要去解决一下。” 第95章   碍于林柏野进浴室时那把门摔得惊天动地的架势, 喻凛的夜宵自助还是稍微克制了一点。   冰箱里还剩下五六种不同口味的蛋糕,他随机挑选了一位“幸运嘉宾”,靠在置物台旁吃了个爽, 但也稍显匆忙,毕竟他也不知道楼上的林柏野什么时候就解决完出来了。   左右林柏野已经发现了他的目的,喻凛索性懒得毁尸灭迹, 吃完后的蛋糕盒子往垃圾桶里一丢,就吭哧吭哧地上了楼。   然而奇怪的是, 前前后后少说过了十几分钟,林柏野还是把自己关在浴室里没有出来。   浴室里的昏黄灯光透过门上的水纹玻璃落在喻凛的眼里, 他好奇地靠在门边站了一会,星网说正常成年男性的时间也就在十到十五分钟左右, 林柏野怎么还没有动静?   喻凛抱着手臂打了个哈欠,蹭着墙壁贴上了玻璃门。这套房子的隔音效果倒是比林柏野在赫坦要塞的宿舍好了不少,喻凛趴在门上听了好一会才听到一声又低又沉的闷哼。   “林柏野?”他试探地喊了一声,“……你要帮忙吗?”   浴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也不知道林柏野听到了他的话没有。   喻凛耐着性子在门口数了几个数, 依然没有得到林柏野的回应。   他想了想, 还是决定再下个通牒,抬手在玻璃门上拍了两下, 说道:“林柏野, 回话。”   硬生生地整出了一副恶霸的气势。   但林柏野依旧没有回应。大概是觉得沉默久了,喻凛自然就会等不住离开。   却不想外面这位的行事向来出其不意、没有章法, 喻凛直接一把拧断了门锁,大张旗鼓地把门一推。   玻璃门撞在瓷砖墙上, 比林柏野关门那会的声音还要惊天动地。浴室里的温度比外面低了不少,淋浴房的玻璃推拉门上溅满了水渍。   喻凛打了个哆嗦, 抬起头时目光正好落在林柏野未着寸缕的上半身,宽肩窄腰,水珠滑过他性感紧致的肌肉线条,光下的皮肤泛着羊脂玉般的色泽。   下半面玻璃是磨砂的质地,喻凛的视线被阻碍在了中间的分界线上,他有些遗憾地唏嘘了一声,但还是隔着影影绰绰的玻璃看到了一点轮廓。   “唔……”喻凛头一回,有些不太自在地摸了摸鼻尖。   脑袋里却胡思乱想着,这难道就是世界主角的得天独厚吗,怎么比应羡大了那么多。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表达自己的震撼,就看到林柏野扯过一旁的浴袍罩在身上,冷冷地扫过被喻凛拧坏的门把,近乎羞恼地说道:“出去。”   喻凛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了两步,眼睛定定地看着林柏野的脸。   隔绝在他们之间的玻璃门被推开,喻凛下意识地低头想要去瞟,却被林柏野的胳膊挡住了视线。后者扣着他的肩膀就把他把浴室外面赶,大概是之前冲了一会冷水澡,他的身上还冒着清冽的寒气,可扣在喻凛肩上的手却烫得惊人。   他整个人都被转了方向,后仰着头才能看见林柏野冷淡得毫无表情的脸。喻凛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   林柏野咬牙切齿:“不。”   从喻凛的视角看去,浴室的灯在林柏野的脑袋上投下令人晕眩的光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背光,还是单纯被他气的,林柏野的脸上都挂着可疑的红。薄唇被他抿成一条直线,下颚的肌肉都紧紧绷着,鼻尖上还坠着没有擦去的水珠,一双深沉的眼浓得似还未化开的墨。   看平日里冷静自持的人,露出这样的表情,实在是——   喻凛的心里忽地一动,就在林柏野即将把他推出浴室时,他的四肢比大脑更快做了决定。   喻凛动作迅速地偏过头,凑在林柏野的嘴角嘬了一下,仿佛蜻蜓点水一般,转瞬即逝。   “好吧,那你自己努力。”说完,他没等林柏野反应过来,就迅速从他的手下溜走,还十分贴心地替他关上了浴室的门。   而被留在浴室的林柏野,直直地盯着在玻璃上的模糊水纹,依稀瞧见门外的喻凛大步流星地越走越远,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股奶油味,他果然是趁机下楼偷吃了。   ……   林柏野在浴室里忿忿不平地解决完生理需求,又洗了个澡,等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凌晨。   喻凛在床上占了一小块地方,半蜷着身子彻底睡熟了。   林柏野站在床边看了他一会,才轻手轻脚地躺了上去,谁想喻凛像是察觉到他身上的凉意,先是缩着身体往后面蹭了一点,然后不知怎地又贴了上来,抓住了他的手臂。   林柏野侧过头,视线停在他微微张开的唇上,先前贴上嘴角的触感柔软非常,像软糖。他伸出手虚虚地在离它几厘米的地方一点,最终还是没有碰上去。   第二天,喻凛醒森*晚*整*理来的时候,旁边已经没了林柏野的踪迹。他挪着手在他躺过的地方摸了摸,凉的。   喻凛往旁边一滚,埋着脑袋在枕头上吸了一口。   很熟悉的气味。   脑海里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了一点画面,似乎是林柏野早起的动静惊醒了他,自己勾着他的手臂不让人走,然后就听他说只是去晨练。   即使是在休假,某位少将的生物钟依然还在准时上班。   喻凛在床上趴了一会,才软绵绵地坐了起来,游荡地下了床。   原本二楼还有一间卧室,被上任主人改成了花房,连通向外边的阳台。喻凛打着哈欠走了出去,没个骨头似地趴在铁艺栏杆上,温和的日光照在他的后颈和脊背上,暖融融的,却并不毒辣。   他远远地看到身着运动服的林柏野从街角走来,正想要和他打声招呼,余光就瞥见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怎么在这里?   【少将都有私生粉啊……】喻凛刚和007骂完,就瞧见那边的斯越毫不刻意地朝着林柏野撞了上去。   “啊!”   斯越捂着头柔声惊呼,委屈地揉着被撞疼的脑袋,缓缓抬起了头,看向眼前的“肇事者”,脸上的表情一瞬间从吃痛变成了欣喜,他上扬着语调,用喻凛从来没有听过的娇气嗓音说道:“林少将,这么巧啊!您也住这里?”   林柏野淡淡地打量了一眼,问道:“我们认识?”   斯越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开场,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您可能都不记得我了,当年您在星云学院的讲座,我是主持人呢!”   喻凛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之前在庄园挑衅应羡的时候,也没见得他这样夹着嗓子说话。   这算什么,偶像的力量?   林柏野说道:“抱歉,不记得了。”   “没关系呀。”斯越扯着嘴热情洋溢地笑着,“您住在哪栋啊,我也是最近刚搬过来,还不太熟悉,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可以吗,以后也有个照应。喏,我家就在那——”   喻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哦豁,正好就是他们的正对面。   他四下望了一眼,没找到斯越养的那位已经忘了叫什么的替身。估摸着这位倒霉少爷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的林柏野回首都星休假,还购置了一套房产的消息,于是连夜托人买了最近的房产,一个人搬了过来,不仅想当他们的邻居,还策划偶遇蓄意撬他的墙角。   “我没有留联系方式的习惯。”林柏野回道。   斯越尴尬地摸了摸头发,视线忽然瞟到了林柏野手上拎着的东西,就在林柏野打算越过他离开时,灵光一闪迅速说道:“您这是在哪买的啊?是早饭嘛?还是做饭的食材?我刚到对附近还不太了解,都不知道哪里可以买东西,而且我空闲的时候也喜欢钻研一些新奇的菜式,以后可以去找您交流嘛?”   喻凛听他这副语无伦次、越说越离谱的架势,不由地笑出了声。   林柏野默不作声地往前走,被斯越纠缠得隐隐有不耐烦的意思,却又一时半会没法脱身。就当他在思考要用什么话术让对方放弃离开时,别墅的门打开了。   喻凛像只松了绳的幼犬,一溜烟地从门里窜出,直直撞了上来。   林柏野没有反应过来,被他撞得一个踉跄,下意识地抬手抓住他纤细的腰身,才发现他穿得还是睡衣。   喻凛的胳膊懒洋洋地挂在他的肩上,搂住他的脖子,惺忪的眼没个焦点地落在半空中的某个位置,说话时声音拖得又轻又软:“林柏野,你怎么才回来啊,我都快饿死了。”   林柏野浑身一僵,似有若无的风搅动着他的胸膛。下一秒,喻凛整个人贴了上来,柔软的唇擦过他的脖颈,继续软声说道:“昨晚上折腾了我那么久,今早还没有饭吃,我要闹了。”   他在说什么胡话?他哪里有……   折腾他?   林柏野刚想反驳,一低头,就发现靠在自己身上的喻凛目光不知何时恢复了清明,正狡黠地望着旁边已经气得僵在原地,五官都扭曲了的斯越身上。   喻凛收紧了手,整个人都挂在了林柏野的肩上:“腰好痛啊林柏野,抱我回去好不好?”   林柏野:“……”   他看着就眼前的短短几步路,又想起喻凛刚才冲出来的那股牛劲,心想干脆痛死你算了。   但他还是卡着喻凛的腰把他抱了起来,遂了他的愿。   “斯越,那我先带林柏野先回家啦,下次有机会来玩啊。”   趴在林柏野肩膀上的喻凛还不忘挑衅,气得斯越在林柏野看不到的地方气鼓鼓地直跺脚。   而林柏野,他抱着喻凛进了屋,顺带还能空出手关上了门。   然后简洁明了地对喻凛刚才的表现做了评价:“应羡,演得过于矫揉造作了。”   “可是你看起来好像很受用。”   喻凛无辜地说。 第96章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林柏野把喻凛放在了沙发上, 从手上的袋子里拿出了一罐温牛奶,丢到他的腿上,就头也不回地进了厨房。   喻凛拿起牛奶看了一会, 跳下沙发,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笑着说道:“两只眼睛都看出来了。”   林柏野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把袋子里剩下的东西拿出来,放到置物台上, 懒得继续和他争辩:“先去洗漱。”   “哦。”   厨房和餐厅里有一扇小窗,正对着外面的街, 喻凛随意往外一瞟,看到站在门口的斯越忿忿地往屋子里瞪了一眼, 然后气势汹汹地走到了对面的房子外,粗暴地打开门,又粗暴地摔了门。   他收回目光,按照林柏野的指示上楼收拾好自己,就拿着牛奶到飘窗上躺了下来。   飘窗上铺着仿兔毛软垫, 被晨间温和的光一晒, 暖呼呼的,软垫里还有填充棉花, 喻凛整个人都陷了进去。柔软的毛扫着他的脸, 很痒,也很舒服。   没过几秒, 就发现对方卧室的窗户后也出现了一个人,像个游荡的幽灵似的, 满身怨气地盯着他。   刚入口的牛奶还没有咽下,就被喻凛咳了出来。但这一声不知道是打开了什么开关, 随后他像是被呛到了一般,捂着胸口咳个没停。   刚上楼的林柏野被吓了一跳,快步走到他的身后抚着他的背给他顺了好一会气,喻凛咳嗽的声音才逐渐轻了下来。   “你……”林柏野扫过地上的奶渍,“喝个东西都能把自己呛到?”   喻凛徐徐缓了一口气。其实他们都知道刚才是怎么回事,应羡的身体不好,咳起来自然一发不可收拾。但林柏野替他找好了理由,他也顺势借坡下驴了:“喉咙窄,没办法。”   林柏野替他顺气的手停了一下,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在他的喉结处掠过。然后无声地收回了手,下楼去拿工具来把地上的那滩牛奶收拾干净。   等回到楼上时,喻凛已经靠在抱枕上睡着了。他最近总容易困,才醒了没多久,躺着躺着,被太阳这么一照,压下去的困意就这么漫了上来。   他也不嫌太阳光刺眼,脑袋还往外偏着,阳光落在他浓长的睫毛上,铺上一层金灿灿的碎金,显得毛绒绒的,手感很好的样子。   当然,林柏野也这么做了。   只是他不受控制的手刚虚虚地触碰上睫毛尖,就被喻凛抬手扣住了手腕。下一秒,喻凛把他往前扯了几步,林柏野被迫搭着飘窗坐下,手臂被他抱在了怀里。   林柏野:“……”   喻凛跟抱娃娃似的把他的手抱得死紧,但林柏野不是没有挣脱的方法,只是每次想动手的时候,前者总能率先察觉,好似被吵醒一般哼哼哧哧几声,林柏野就顿时卸了力道。   但纵容的后果就是,中午谁也没有吃上午饭,睡饱了的喻凛醒来时贴得前胸贴后背,最后在他的卖惨装柔弱与威逼利诱下,林柏野被迫同意他今天可以多吃一块蛋糕。   对于喻凛来说,回到首都星的生活其实和在赫坦要塞时的没有太大差别,唯一不同的在于林柏野可以整日都陪他待在家里。喻凛他每天的日程就是睡到自然醒,然后接受晨练回来的林柏野的投喂,吃完饭后偶尔会再睡个回笼觉,要么就是拉着林柏野在阳台故意逗弄在对面别墅里偷看的斯越。   林柏野第一次被喻凛突然压在阳台的铁艺栏杆上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后面看见他似有若无地往自己身后偷瞟的眼时,他才明白了对方想做什么。   他不是不知道那位邻居的心思,只是觉得没有必要把精力分给一个陌生人,所以每次在斯越故意在楼下制造偶遇时,他总是冷淡地回应,紧接着就快速抽身离开。   反倒是喻凛,每次都对斯越的出现在意个不行。不是故意留着林柏野陪他在飘窗上睡觉,大喇喇地敞着窗帘,邀请对面不怀好意的邻居欣赏他们夫妻和睦,就是刻意压着林柏野在阳台上调情,让这位邻居继续观赏他们的举案齐眉。   林柏野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他一方面不喜欢被喻凛当作向外人炫耀的工具人,一方面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但在遗憾什么,他自己也不愿深想。   他仅有的报复方式,不过是克扣下喻凛今日份的餐后甜品,或者逼着他喝下每日一次的免疫抑制剂。   回到首都星后,第一医院的医生重新给喻凛开了另一种抑制剂,用量也和之前的那种不太一样。并且新药的味道着实有些难以下咽,用喻凛自己的话讲,他是第一次喝到比热美式还难喝的东西。   所以每次吃药的时候,他恨不能把五官全部挤在一块,以表达自己的不满。但铁石心肠的林柏野怎么可能会在乎他的这点痛苦,连吃完药多吃一块蛋糕的心愿都不允许,只会给他含一块还没拇指大的糖。   就这么过了一个月,喻凛有时候都会觉得自己的作息已经快无限接近于大熊猫,除却晚上他很少起来觅食外,这种吃了睡睡了吃,偶尔还撩拨一下邻居的情况几乎和人工饲养的大熊猫一模一样。   星网上关于他一马当先群殴星盗的讨论热度依旧没有消退,应羡从前的一些表面朋友也有发消息来打探过,通通都被喻凛忽略了,唯独顾望的几条问候他还会回上几下。   但顾望这个人不知道是天生不太聪明还是怎么的,大部分的问候都拽个二五十万,颇有种小爷慰问你是给你面子的美感,所以喻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回的也大多是:已阅、尚可、免礼、不必再奏,把远在赫坦要塞的顾望气得吱哇乱跳,当然,这些他都不知道。   不过喻凛没想到的是,顾望居然是第一个上门做客的。   他这天醒得早,出去晨练的林柏野还没有回来,昨晚的晚餐是刚到家的家居机器人做的,水平比应家的那位还差,油腻的排骨吃得喻凛有些反胃,半夜到卫生间里大吐了一场,连带着早上起来也没有胃口。   他去冰箱里拿了一袋牛奶,惦记着林柏野的嘱托还特意用热水烫了一遍,然后就叼着其中的一个角晃悠去了阳台,想看看今天他的邻居又想玩什么把戏。   然后就瞧见了飞驰而来的机甲车,和从车上下来,提着大包小包的顾望。   他看起来比自己离开赫坦要塞时结实了一点,衣服也穿得简单,不似从前首都星的少爷们那般花里胡哨。   喻凛在楼上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直到顾望按了两下门铃,突然抬头往上望:“早就发现你了,还不下来给我开门。”   喻凛这才慢悠悠地收回搭在栏杆上的手。   不过最后还是家居机器人给顾望开的门。   远道而来的客人提溜着手上的东西,恶狠狠地看着从楼梯上优哉游哉下来的喻凛,气得牙痒痒。   “你这是干什么?”喻凛扫过他手上的精致包装盒,好像看到了几个眼熟的logo。   顾望气势汹汹地把东西往茶几上一放,硬邦邦地说道:“随便买的,爱要不要。”   喻凛终于看清了被夹在中间的motton的包装袋,眼睛都亮了起来。   “事先声明,motton的蛋糕是阿尔伯特让我买的,他出的钱,还给了跑腿费,不然我不可能会费时费力地给你拎过来。”顾望坐上沙发,翘起了二郎腿,“还有这些个补品,也是之前跟在你后面的狗腿孝敬的,至于我,也就意思意思给你买了个鱼胶和参片,不用谢。”   喻凛敷衍地“嗯嗯”两声,拆开包装就把里面的蛋糕拿了出来。刚拿了叉子在上面刮下一层奶油就要往嘴里塞,耳朵就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他几乎是在瞬间反应过来,一把把蛋糕塞进了顾望的手里,然后顾不上他呆愣的神色,笑吟吟地看向刚晨练回来的林柏野。   “你回来啦?”连声音都夹高了好几度。   林柏野皱了皱眉,转头望向家里突然出现的外人,视线淡淡地扫过他呆滞的脸,落在他双手僵硬捧着的蛋糕上。   喻凛:坏了。   “应……”   喻凛连忙打断了他:“他说他来看我,路上买了我最喜欢的茉莉蜜桃晴王蛋糕,但是他没吃早饭饿了,所以我就大发慈悲让他帮我尝尝味,我一口都没吃!”   说着,还眼巴巴地看着林柏野,企图用真诚取信他。   林柏野:“你觉得我相信吗?”   捧着蛋糕的顾望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被迫替他背了锅,他起身和林柏野打了个招呼,然后把蛋糕塞回喻凛的手里,戏谑道:“名字都记得这么牢,看来没少吃。”   喻凛瞪了他一眼。   林柏野却伸手从他的手上接过蛋糕,拿起桌子上的包装盒把它重新装了回去。   “他最近肠胃不好,昨晚刚吐了一次,是我不让他吃。”林柏野和顾望解释着,又瞟向喻凛,“没想到刚出去一会,偷吃的毛病又犯了。”   顾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还是头一回听到林柏野用这种语气说话。他嘴上说着“了解”,心里却腹诽着这两人诡异的相处方式。   左右他拜访的目的也完成了,更没有兴趣继续留下来充当电灯泡,于是随意和林柏野说了几句赫坦要塞的状况,就准备告别离开。   但看了眼还在惋惜地盯着motton包装袋的喻凛,他还是嘴欠地说道:“喂,应羡,我大老远的来看你,走了你也不送送?”   喻凛回怼:“我在要塞里也没少给你指点,你来看你师父不是天经地义?”   说着,却还是跟着顾望走到了门口。   顾望扫了眼在客厅里没出来的林柏野,小声问道:“我听说斯越也搬来了?”   喻凛:“嗯。”   “你和他以前是不是有什么过节,他怎么还这么阴魂不散?之前那个替身不能满足他的相思之苦了吗?”   喻凛回答:“我怎么知道。”   “我跟你好好说话呢,你就不能给个正经的回应……算了。”顾望“嘁”了一下,挠了挠后脑勺,想说的话在舌尖滚过好几遍,最后还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觑了眼正在整理茶几的林柏野,往喻凛那边凑近了一点。   喻凛下意识地往后退,顾望却赶忙上前,压低了声音:“……我靠我又不干嘛!我就是想跟你说,你还挺有本事的,少将现在看起来对你不错,你就好好留在首都星养病和他过日子吧,反正也正合你的意。希望下次回来你别再是这副病殃殃的样子——不识好人心,爷是直男,对你没意思!”   说完,顾望转身就要走,可他似有所感,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林柏野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身来,幽深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屋内没有开灯,室外的日光不能完全落入客厅,只有一道浅淡的光影映在林柏野的脸上,衬得他的神情有些晦暗不定。   顾望感觉有几分古怪,但也来不及多想,就上了机甲车。   正要启动时,喻凛突然敲了敲车窗,说道:“谢谢你来看我。”   只有这么一句,他便转过身,回了屋里。   别墅的门“啪”的一声关上,隔绝了顾望所有的目光,但他似乎隐约瞧见了,门关上的那一刻,林柏野快步上前的身影。 第97章   这具身体的身体素质虽然一日不如一日, 但喻凛的感官依旧敏锐。   早在他刚摸上门把的时候,就察觉到了身后林柏野快步接近的脚步声。   直到房门彻底关上,林柏野浅浅的影子笼罩下来, 喻凛才慢条斯理地转过身去,孱弱的脊背贴上房门,薄薄一层皮肉覆盖下的蝴蝶骨都被硌得有些难受——   即使每天的运动量减少到这个程度, 还是没有多长一块肉。   林柏野垂下眼眸,静静地看着他, 抬起的手擦过喻凛的耳畔,温热的触感轻轻一贴, 又迅速抽离,摘下了他帽子边缘的一片落叶。   喻凛用手背蹭了蹭耳朵上他不小心碰到的地方, 感觉这样的场面有些似曾相识。   “你们说了什么?”林柏野状似无意地问,“预备队很关心你。”   喻凛望着他黑似浓墨的眼。林柏野的眼睛生得很有特色,若是单看微微上翘的眼尾和深邃的眼窝,怎么也该是双勾魂摄魄、合该长在浪荡子脸上的含情眼。但偏偏他的气质冷淡,无论那双瞳孔的色泽是深是浅, 是梦中还是现实, 都好似藏着万千雪和月似的疏离。   不过,只要认真去看, 偶尔也能窥见一二这双眼中隐匿的浪潮与风暴。   喻凛突然想起来, 上个世界里宁景和在自己与江时晏交谈之后,似乎也是这副模样。   这么一对比, 他哪里能不知道林柏野想要干什么。   “你这么想知道啊?”喻凛靠在房门上,吊儿郎当地踢了踢林柏野的脚尖。   林柏野闷声回道:“……没有很想, 不说算了。”   估计也是意识到自己这样有些小题大做、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林柏野不太自然地碰了碰鼻尖, 作势就要走。   不想喻凛先一步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随口说道:“他说新来的邻居不安好心,让我把你看紧一点。还说你很喜欢我,让我好好和你过日子。”   要是顾望还在这,听到喻凛这段添油加醋的话,估计毛都要气炸了。   林柏野被他扣着的小臂肌肉都僵硬了起来,喻凛的拇指指腹正好搭在他的脉上,隐约感受到了他砰砰直跳的心。   好快。喻凛漫不经心地想。   可不知道是不是狼来了的故事发生了太多次,林柏野的第一个反应竟然先是去看旁边的窗户,确定对面那位不安好心的邻居没有怨气冲天地在某处偷窥。   “你在看什么?”   “看你是不是又在别人面前演戏。”林柏野凉凉地说道。   喻凛无辜地撇了撇嘴,说道:“你把我想得很坏。”   林柏野沉默片刻,他的眼波闪了闪,再次垂眸看向喻凛时,脸上像是流露出了一丝难以名状的复杂之色。   “林柏野,你还没回应我刚才的话。”喻凛把话头转了回去,仰着头直勾勾地听着他,“是你自己要问的,我已经告诉你了,你怎么没有表示?”   林柏野问他:“你想要我表示什么?”   喻凛沉思了一会,拇指在他的手腕内侧摩挲了一下,说道:“很多,比如你刚才问的那些问题是不是在吃醋,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还有你对和我……唔。”   喻凛还没说完,又一次被林柏野捂住了嘴巴。但这一回,许是怕被看到自己的神情,林柏野俯下身来,把头虚虚地埋在了喻凛的颈窝,温热轻柔的呼吸擦过脖颈,喻凛的眼珠转悠着想要去瞧他,但只看到了他微微泛红的耳垂。   他也没有挣扎,就这么安静又顺从地等着林柏野下一步的动作。   喻凛愣愣地想,其实上个世界没能回答的问题他已经可以说了,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感受到的情感和宁景和当初感受到的是不是同一种。   时间过了有小半分钟,林柏野才缓缓松开了捂在他嘴上的手,轻飘飘地问道:“……应羡,我总是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   赫坦要塞上,醉酒的林柏野曾经问过他类似的问题。   当时的喻凛没有回答,但是现在,他偏过头,目光缓缓滑过林柏野的嘴唇,恍惚对上他的眼睛。   于是,喻凛眼角微微一挑,眸中潋滟如同晴水。   “现在,我在想,既然你想亲我,我也想亲你,那为什么不呢?”   林柏野的脑袋里“嗡”了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断开了。他的神情茫然了好几秒,运动服的拉链拉到了领口顶端,竖起的领子抵在他的下颚,好似束缚住了他的呼吸,连吐息的声音都变得沉缓迟钝。   他在心里把这句话来回琢磨了好几次,垂下眼,再次对上喻凛似笑非笑的眼睛,他整个人好似站在了悬崖上,喧嚣的风声呼啸而过,每一声窃窃私语都似情人暧昧的呢喃,躁动的海水来回冲撞,永不停歇。   为什么不呢?   克制的理由可以有很多种,但放纵只需要一个念头。   下一秒,林柏野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干涩的唇覆上柔软的触感。   温热的手掌搭上后颈,手指有意无意地轻轻捏着,鼻尖萦绕着林柏野身上传来的冷冽干净的松木香。喻凛的睫毛簌簌颤动,眼睛半眯着打量着林柏野的脸,精雕细琢的五官在眼前放大,幽深的双眸让他好似一下子撞进了不可捉摸的深潭。   “唔……”   本来只是浅尝辄止地一贴,就在林柏野准备抽身离去时,喻凛突然控制不住地微微张开了唇。   林柏野掀了掀眼皮,接下来,就有些一发不可收拾。   后颈的手指缓缓抚摸到了他的下颚,捧起他的脸,空气开始蒸腾,大脑也因为缺氧变得眩晕,喻凛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是一脚踏空,从万丈悬崖上径直跌下,失速、失控,直至被热浪包裹,又开始不断窒息、失重,灵魂都脱走躯体,肆意飘荡。   陌生的冲动从尾椎骨攀上,本就无力的腰都被亲得绵软。等喻凛恍惚清醒过来的时候,林柏野已经把他抱到了沙发上放好,不太冷静地抽开身,抵着他的腿默默俯视着。   “……唔。”喻凛用手试探地碰了一下,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样异样的感觉。他撩起眼皮看向林柏野脸上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称不上是什么心理,嘴硬地回了一句:“生理冲动而已,你又不是没有。”   下一秒,就听到系统提示传来的一句:【深情值+20,贡献人:林柏野。】   喻凛:“……啊。”   他抬起头,看到林柏野的脸上露出近乎促狭的神色,好像还是头一回发现林柏野的身上出现这样的情绪。   然后,就听到他略带坏心思地说道:“要帮忙吗?”   语气和喻凛那天的一模一样。   喻凛想了想,十分诚实地说道:“那你帮帮我吧,我不会。”   反倒还把林柏野整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但在之后的十几分钟里,喻凛彻底软了腰,轻软的闷哼毫不掩饰地在客厅里回荡,连带着林柏野的理智都差点悉数崩塌。   直到最后,纸巾擦拭过他的腿根,喻凛蜷在沙发上,感觉整个人都要软成了一滩水。   林柏野进浴室里洗了手,出来时就看到喻凛枕着手臂,望着他刚刚打开的窗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柏野走上前,指尖拨开他掉下来的头发,坐在了旁边,问道:“今天中午想吃什么?”   “蛋糕。”喻凛喃喃地说道。   林柏野拒绝:“不行。”   “好冷漠啊,亲都亲了,连一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我。”喻凛挪着脑袋蹭了上来,自然地枕在了林柏野的腿上。   住在对面的斯越似乎醒了,大张旗鼓地拉开了客厅的窗帘,探着头向外张望。   林柏野顺着喻凛的目光看了眼,又默默地收了回来:“你的胃不难受了?”   “……唔,可以为了这个蛋糕不难受一下。”喻凛喃喃地说着,困顿地打了个哈欠,“如果实在不能吃的话,那就随便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做什么我都会吃的。”   林柏野一僵,几秒后,轻轻应了一声“好”。   喻凛不知道今天算不算是捅破了一层窗户纸,因为从实际看来,他和林柏野的关系好像并没有改变太多,只是相处模式愈发接近第一个世界时的那般,但也稍微有点不同,毕竟林鹤不和他睡一张床。   007说应羡的这具身体最多也就再活一年,在之后的日子里,连天的困倦、间歇性的食欲不振与反胃纷至沓来,连畏寒的毛病也愈演愈烈,喻凛晚上开始窝进林柏野的怀里睡觉,毫不客气地汲取着从他身上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热度。   由于对面那位邻居每日的视奸,加上林柏野心血来潮时的贡献,后台的深情值已经收集了将近七千,可是系统还是迟迟没有将他抽离这个世界的打算。   尤其在逐渐感觉到这具身体的力不从心时,喻凛更加肯定了自己最开始对于他在这个世界最终结局的猜想。   日子一天天过去,难得有一天,他在林柏野起床晨练时一起清醒了过来。   “不再睡一会?”林柏野刚换好衣服,就看到喻凛在床铺上打了个转,顶着脑袋把自己撑了起来。   喻凛抓了两把乱成鸡窝的头发,摇了摇头:“我跟你一起去吧?”   林柏野沉默了一会,说道:“他最近没出现。”   他还当喻凛是想出去逗弄烦人的斯越,顺便再给他上个眼药让他离自己远一点。   喻凛懒洋洋地回道:“我想跟你在一起,关他什么事啊?”   林柏野抿了抿唇,只好答应了下来。不过考虑到他现在的身体可能跟不上自己的运动节奏,林柏野今早的晨跑变成了散步,两个人沿着门口的街道慢悠悠地往山上走。   山间步道平缓,鸟语花香,可是没有多久喻凛就喘起了粗气。   他一边在心里抱怨着这具愈发弱不禁风的身体,一边还想再硬撑几步,毕竟真男人绝对不能露怯。   直到,他听见林柏野一字一顿地说:“如果当时禁区的通讯能传出去,你是不是就不会去找我……”   喻凛明白他想说什么。   其实就算他当时没有强行抢夺机甲离开赫坦要塞,应羡的身体依旧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至于是自然演化还是系统操作,那便不得而知了。   只不过没有想到林柏野会突然提起那时的事。   喻凛抬起手,勾住了他的手指,撒娇似的地晃了晃,软声说道:“不是。因为不论如何,我都会想尽办法见到你。” 第98章   半个月后, 首都星的气温开始断崖式地往下跌。说是为了迎接新年,气象局特意调控了温度,想在新年的第一天造一场大雪。   喻凛现在的身体本就畏寒, 温度一降,他在家里就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自己裹成了一个橄榄球,更不愿意出门了。   而林柏野每次外出回来, 都要先驱赶走身上的寒意,才敢靠近他。   林柏野没有家人, 往年的新年都是在联盟军队里和留守的军官士兵一起过,今年还是他加入联盟军以来, 第一个可以由自己支配的新年。   应父应母顾忌喻凛虚弱的身体,也不敢让他到处跑, 老两口闷在被窝里商量了一下,当天一大早就空降到他们的别墅门口,身后还跟着帮忙提着大包小包补品和食材的应云舟。   去了一趟第二星系,应云舟整个人清减了不少,留至肩膀的半长发被他在脑袋后扎了个低马尾, 几缕没扎进去的碎发落了下来, 贴在在后颈上,衬得皮肤愈加的白。   应父应母抱着喻凛心疼地揉搓的时候, 这位冷淡性子的兄长默不作声地越过他们, 到了厨房,仔细地将带来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摆放好。等他不疾不徐地整理好一切, 就看到应父应母在沙发上对喻凛进行了两面夹击,应母还拆了他们刚才特意绕路去买的甜点, 作势就要往喻凛的嘴里送去。   喻凛默默地撇开了头。虽然也不是没有这么被人手把手的投喂过,但在长辈的面前, 多少还是不太习惯。   应云舟也适当地提醒:“妈,他这么大个人了。”   应母不森*晚*整*理大乐意地把甜点塞到喻凛的手里:“那你自己吃——林柏野有好好照顾你吗,我怎么觉得好像又瘦了。”   喻凛把蛋挞一口塞进了嘴里,吧唧吧唧地嚼了两下,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其实应母着实是有些误会林柏野了,喻凛这半个月以来非但没有瘦,反而还勉强养重了两斤,脸上的肉虽然还是紧贴着骨头,但小腹看起来倒是比之前圆润了一点点。   应云舟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视线在面积不大的客厅里扫过,家居机器人自动上前来给他们斟茶递水,应父浅浅抿了一口,嫌弃地吐出了一小根茶叶梗。   “时间差不多了,让它去做饭吧,食材我都在置物台上放好了。”应云舟看向吃得津津有味的喻凛,说道。   闻言,喻凛抬头,蛋挞的碎渣还粘在嘴角,他用指腹抹开了:“Iris做饭很难吃,等林柏野回来吧。”   一日三餐都只能享受机器人美食的应云舟:“……”   应母问道:“每天都是林柏野做吗?”   喻凛点了点头。   “我早就说了,找个时机把林柏野调回来,什么事都解决了,就你还非要跑去赫坦要塞。”应父说,“现在还不是整天都在家里陪你?”   应云舟不露痕迹地皱了皱眉。   应母轻轻在应父地胳膊上捶了一下:“两人都回来了,就不提这些事了。林柏野的假期是不是快结束了,到时候找你哥看看有没有法子,让他留在首都星吧。你现在这个身体,还是让他多在身边陪陪。”   喻凛敷衍地把头点了就点,心里却在暗自地想,林柏野留下来也没什么用了。   想着,门厅外就传来了开门的声响,林柏野踏进客厅的时候神色平淡,显然早就知道了他们一家子人今天都回过来。他面无表情地走到茶几前,把喻凛昨晚指定的新年礼物递给他。   喻凛眨了眨眼,心虚地在肚子上摸了一下:“饱了。”   林柏野垂眸看向一盒十二个全部吃干净的蛋挞,眼神一黯,微微叹了口气:“那就晚上当夜宵。”   他礼貌又疏离地和其他人一一打过了招呼,拎着食材进了厨房。喻凛瞅了眼旁边百无聊赖地翻找起星网热门狗血大剧的应父,再看眼研究股市的应母和浏览各星系时政新闻的应云舟,然后果断起了身,屁颠屁颠地跑去厨房准备给林柏野打下手。   但说是打下手,不如说是提前试菜。   在第三次看到林柏野把刚煮熟的菜盛进小盅,送到喻凛嘴边喂他吃下时,应母突然生出了一丝儿大不中留的惆怅。   然后转头就问应云舟:“你在第二星系有相中的异性吗,同性也行?你弟现在看起来过得很开心,什么时候你也找个伴陪陪自己。”   应云舟沉默。应云舟装死。   这一场新年午餐吃得和喻凛第一次在应家和其他人吃得那餐无甚差别,应父应母一个劲地给他夹菜,林柏野一声不吭地在旁边慢条斯理地撬蟹壳剔蟹肉,剪子和蟹钳在他手里就像是庖丁解牛的工具,喻凛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的动作,他总喜欢在林柏野认真做事的时候细细打量,只觉得他这副模样好看性感得有些过分。   当然,剔出来的蟹肉最后都进了喻凛的肚子。   家里的桌子是长方形的,因为没想过接待客人,所以并不大。应云舟坐在林柏野对面,却仿佛像是被无声的屏障隔绝在外。   喻凛吐出排骨的骨头,把面前的这盘糖醋排骨和应云舟面前的笋燕移了个位:“哥哥,多吃点肉吧。林柏野的手艺是不是很好?”   应云舟应了一声,正好对上了林柏野浓黑的双眼,说道:“是挺好。”   他刚夹了一块排骨放进碗里,余光里就瞟到了喻凛吭哧吭哧地把那笋燕舀走了满满一大碗。   下一秒,喻凛抓着碗往嘴里一倒,半碗就这样没了。   应云舟:“……”很难不怀疑让他吃肉是假,自己想吃这盘菜是真。   吃完饭,喻凛再次想起了他的新年礼物,在餐桌上继续大快朵颐地吃着他的餐后甜点。林柏野和应云舟先行离席,应父随后也离开餐厅,自顾自地开始参观起别墅里的布置。   应云舟跟在他身后上了楼,没逛一会,应父就嫌无聊重新回去了楼下——毕竟这套别墅还没他们家一楼的面积大。而应云舟,他被被卧室改造的花房吸引,慢悠悠地在里面扫过所有植物,又晃到了外边的阳台。   阳台上新购置了一方躺椅,上面还铺着柔软的毛绒垫子。应云舟伸手摸了摸,心想大概是应羡买的,林柏野不像会贪图享乐的人。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应云舟回头看了一眼,往旁边让了个位置。   “林少将。”   没想到对方先开了口,林柏野回身的脚步一顿,想了想,还是朝着他走了过去:“应行政官。”   应云舟颔首,双手搭在铁艺栏杆上,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听说,域外的那些星盗们已经联合起来了,还勾结上了第六星系一些贫瘠的星球。”   “是。”   应云舟又问:“你这回进入罗布泊禁区,是提前做好的准备,还是……”   林柏野说:“不,进入罗布泊禁区原是不得已,我们当时并没有想到隐岚空间站的事是个陷阱。”   “原来如此。”应云舟若有所思,他顿了顿,随后看向首都星澄净的天空,“那你觉得,星盗们联合起来,是想做什么?这么大阵势,应该不会满足于劫掠货舰——他们想倾覆联盟?”   林柏野皱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少将,第三星系已经有星球交不上入联金了,这几年……”   应云舟还没有说完,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就从他和林柏野之间蹭了出来。   “你们在聊什么?”喻凛的手上还端着莓果塔的纸盒,香甜的奶油刚送进嘴里,说话都含糊。   【主角攻受刚开始交流感情,你怎么……】   喻凛漫不经心地回道:【可是林柏野现在不是我的伴侣吗?领过证的那种。】   他这奇怪的占有欲不知道从何而来,007决定闭嘴。   林柏野侧过身,看着他身上裹着的羊羔绒外套。这几日的气温一低,加上附近偏僻又临着山,外边的风呼呼地吹着,喻凛这段时间留长的头发都在肆意飘散。   “你怎么出来了?”林柏野伸手试探地抓了抓他的手心,还是温的,“风大,先进去。”   喻凛偏过头看着他,突然眼睛一亮,喃喃地说道:“啊,下雪了。”   澄澈的天空一下子布满了云,随着第一片雪花落下后,细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喻凛把最后一口莓果塔火速塞进嘴里咽下,把吃干净的盒子往林柏野的怀里一塞,转身就跑。   结果刚迈了个腿,就被林柏野扯着领子给逮了回来,抓回主卧强行换了件厚实的羽绒外套,才被允许下了楼。   应云舟不喜欢玩雪,如果按照平常,他大概会在客厅里陪应父喝茶。但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看着喻凛蹦进大雪里。   “你喜欢他吗?”应云舟问道。   林柏野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   “之前父亲逼婚的事情,我阻止过,但没有成功。应羡自小身体不好,所以父亲母亲都惯着他,他也从来都养成了这么一副性子。”应云舟缓缓说道,“我和他虽不算亲厚,但看到现在你能坦然接受他,也放心了。至于,如果后面他们希望你调回首都星,你想清楚后告诉我,于公于私,我都会帮你。不过有时候,在首都星上看,和在别的地方看,得到的结论会不一样。”   说完,应云舟最后看了他一眼,就走到了门边的椅子前坐了下来。   林柏野想起直接被喻凛打断地对话,正要回身追问,突然,一颗滚得浑圆的雪球砸了过来。林柏野眼疾手快地一把挡开,雪花四溅,下一秒,喻凛一整个人都撞进了他的怀里。   沾着雪沫的手套贴上他的脸,喻凛捧着他的脸颊强迫他低头与自己对视,赖唧唧地说道:“要看我啊,林柏野。”   林柏野轻柔地扫开他满头的雪:“我在看。” 第99章   谁也没想到, 喻凛当天晚上就发起了烧。   骤降的气温本就容易让人着凉,更不要说喻凛顶着应羡孱弱的身体在雪地里玩了半个小时。从被喊回别墅的那一刻,他打了第一个喷嚏开始, 就一发不可收拾。   去医院的路上喻凛捂着嘴咳得歇斯底里,好像要把肺都吐出来。被棉服裹得严严实实的身体仍然能感觉到冷意,整个人哆嗦着发着抖, 胃都开始泛起了恶心。   一进病房,他就跑到卫生间里把之前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胃酸反流,喉咙都像是被灼烧了一般。脑袋已经烧得发涨、发昏, 喻凛被林柏野抱回床上,任凭来往的医护人员摆弄。   这场发烧就如同一个楔子, 又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其他大大小小的毛病接踵而来,身体状况急转直下。   顾望和阿尔伯特都说要来看他,喻凛不知道他们来过没有,或许来了, 被阻挡在病房之外。又或许进来了, 但没有人告诉他。   喻凛有时候一昏睡就是大半天,醒来时泛恶心, 什么都吃不进去;有的时候又感觉大脑格外的清醒, 靠在病床上,感受着四肢肌肉的酸软无力, 冲着窗户外面一看就是一整天。低烧时刻伴随着他,哪怕用尽了方法, 也只能扬汤止沸。   他感觉应羡的生命力就像沙漏,他只能眼睁睁地任它流逝而去, 如枯草一般逐渐衰败。   在喻凛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其实是没有过“死亡”的概念的。或许在第二个世界里,萧景珂的死给了他那么一点触动,在曾经平静无波的情绪里搅弄起一番风浪,但又随着宁景和的出现很快消失殆尽。   可是现在,却完全不同。他离生命的消逝这样近,从某天喉间莫名其妙地漫上了腥咸的铁锈味,喻凛呕出第一口血开始,他就再也无法忽视早就在心底滋长出的恐惧。   “死亡”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这具身体终将化为尘土,意识或陷入深渊,困囿于未知的永恒黑暗,或脱走泥浆,归于幻想中的天穹之上。意味着他与这个世界再没有了联系,在流逝的时间里,与他有关的人都会慢慢将他遗忘。   害怕、不舍、不甘,喻凛不知道这是不是应羡留在这具身体的情感作祟,他只知道在这么一瞬间,他们其实都不想死。   即使喻凛还会有下一个世界,这个世界的死亡,也不过是他旅途中微不足道的一站。   他盯着头顶上惨白的天花板,热意的蒸腾下,眼前的一切都在打转,甚至生出了一片一片漩涡似的光斑。   也不知道是不是临死前特有的景象。   但是喻凛恍惚想起,从前好像有过一个女人,在他耳边似笑非笑地说过一句话。   她说:“死亡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就像水消失在水中[注1]。在你漫长的人生里,你会面临许多人的离世,我希望你不会像这样无动于衷。”   “……唔。”手臂上的被子被人掀起,喻凛从天花板上收回视线,迟钝地转向床边。   林柏野轻轻地抬起他的手臂,像是在捧着一块易碎的瓷器。冒着水气的温热毛巾搭上手背的青紫,不轻不重地向外揉开。   喻凛耷拉着眼皮,轻飘飘地一扫,连他都觉得自己的手臂瘦得有些丑陋,皮包骨头,像嶙峋的枯枝。   “想吃肉。”   事实上,今天中午林柏野给他做的瘦肉粥,他刚尝到瘦肉沫就吐了。   林柏野擦拭上他的胳膊,“嗯”了一声,说道:“晚上做。”   喻凛弯着眼睛,笑嘻嘻地看着他。但没有多久,他就像是想到了什么,眼角的笑纹瞬间消失。   他幽幽地说道:“我昨晚做了个梦。”   林柏野问:“什么?”   “我梦到我死了没多久,你就把我忘了,然后和别人在一起了。”   擦拭的动作一顿,林柏野撩起眼皮注视着他的脸,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他想过说你不会死,你不要想太多,可没人会比喻凛更清楚他自己的身体虚弱到了什么程度,这种安慰不过是旁人的自欺欺人罢了。   半晌以后,林柏野说道:“我不会。”   “不会什么?”喻凛追问。   “不会忘了你,也不会和别人在一起。”   喻凛声音绵软:“你最好是,不要骗我。”   过了一会,他又开口说道:“林柏野,我有点害怕。”   林柏野的眼波闪烁了一下,他犹豫了一会,说:“……别怕,我在这。”   突然,喻凛的手缓缓抬起,烧得热腾腾的掌心贴上他的脸,牵引着他低下头来。   喻凛其实没用多大的力,这样的身体,他连抬手都要耗费掉大半的体力。但是林柏野仿佛猜到了他想要做什么,喻凛的手指轻轻一勾,他就顺从地俯下身来。   喻凛仰起脖子,在林柏野的唇上落下了一个吻。   指腹在脸颊上温柔地抹开,喻凛笑着说道:“别哭啊,我们会再见面的。”   ……   现实世界。   陆行知慢条斯理地收回了手,望向旁边显示器上的监控数据——喻凛的精神力虽然还在混乱地上下波动,但峰值都保持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没有出现之前的紧急情况。   顾云深泡好了茶,十分不讲究地装在一个搪瓷罐里,递了过来。   陆行知嫌弃地瞥了一眼,大概是没想到现在还有人会用这种地球时期的老古董,但还是接过罐子,抿了一口。   “有必要这么做吗?”他问道,“时间虽然紧,是不是有点太逼迫他了?”   顾云深扯着嘴角笑了笑,心里却在骂着也不知道是谁逼迫谁,但他还是心平气和地解释道:“我和陆鹤川认为,他需要先畏惧死亡,才会珍惜生命,不然就算我们最终把他救下来了,也没有意义。”   陆行知反驳道:“可他已经经历过一场死亡。”   “但那是生为人形兵器的死。我们曾经分析过他的行动逻辑,喻凛不知苦痛,不畏生死,所以每场战役他都像设定好的程序,只要能达到目的,哪怕透支性命也无所谓。”顾云深望向喻凛波动的七情面板,在濒死的那一刻,悲与惧连带着他混乱的精神力一同达到了顶峰,“但现在活着的是人,不是吗?”   陆行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随后他把目光挪向躺在床上的喻凛,隐约看见一滴眼泪从他紧闭的眼角溢出,迅速滑过颧骨,消失不见。   “我其实一直不太明白,陆鹤川为什么会对他这么上心,后来调查过,似乎是那年我们和帝国休战,德雷斯中将把他带去了第一军校,他在那里待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还参与了各学院的实地试炼。”陆行知顿了顿,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与陆鹤川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桃花眼都染上了温暖的弧度,“陆鹤川这小子从小到大都是桃花绝缘体,没想到最后竟然被……这么一个人随便勾引一下就找不着家。虽然说出来有点丢我这个做爹的脸,但我勉强也能够理解。但你又是为什么,继承顾明绪的遗愿吗?”   顾云深其实不太有跟同事他爹讨论情感故事和过往精力的兴趣。但眼前的毕竟也算他和陆鹤川的一大金主,只能耐着性子笑呵呵地说道:“继承姑姑的遗愿是其一,但也有别的原因,毕竟您一看我就知道,我可不是那种因为亲人托付就会赴汤蹈火的那种人,没那么伟大。”   陆行知挑眉:“哦?”   顾云深笑笑,吊儿郎当地说:“您就当我是为了出名吧,这事要是办成了,谁再提起我拒绝云岭研究院这事,我得夸我一句眼光卓绝、天纵奇才?”   陆行知听出他没有正面回答,却还是附和地说道:“你很厉害,像你姑姑。”   “那还是差了那么一点。”顾云深望向喻凛靠窗那侧的手背,塑料吊针里的液体源源不断地输入他纤细的血管,“修复情绪的用药,很大一部分都来自我姑姑当年的研究。”   “已经够了。”陆行知又喝了一口茶,“现在喜、怒、悲、惧、爱、欲都有波动,唯独‘恶’还停滞不前,下一个世界,你们打算这么办?剩下的时间可不多了。”   “下个世界,我已经……”   顾云深的话还没说完,余光就透过玻璃窗看到操作台前的实验员猛地站了起来,着急忙慌地跑到门外。   “怎么了?”他和陆行知异口同声地说道。   实验员连口气都没喘,就快速说道:“七哥传来消息说,喻凛想要延长他在这个世界的时间,还让我把他的原话一起传达过来,他说——”   “之前说好的五百深情值一天,你们应该不会厚颜无耻地突然涨价吧?”   陆行知闻言,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他确实挺有意思。”   顾云深皱着眉,狐疑地问道:“应羡已经死了,他还想要怎么留在那个世界?”   “这个问题七哥也问了,喻凛说——”实验员清了清声,模仿林七当时复述时的语气,“那我就在这个世界做鬼吧。”   顾云深抽了抽嘴角:“……”   陆行知:哈哈哈哈哈哈。   “挺好,不如就让陆鹤川再在实验舱里躺一会吧,我也不急着见他。” 第100章   喻凛大手一挥, 一次性上交了100万的深情值。   能在活着的时候以另一种形式参加“自己”的葬礼,不得不说也是一种新奇又诡谲的体验。   与应羡平日里凡事都要大张旗鼓的高调风格不同,他的葬礼办得低调又简单——知宾叙述生前事迹, 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不熟悉的人上前吊唁,最后尘归尘,土归土, 火化后的骨灰被托付给私人太空公司送至首都星旁的人造月球上,生前的物品埋入墓中供活人聊以慰藉。   据说是依照应羡十四岁时写的遗书置办的后事。那一年应羡的身体状况急剧下降, 当时的他并没有想过自己能熬到下一年,所以在半夜写下了一封遗书, 天真又悲凉地希望死后能够被送上月亮,这样应父应母以后只要抬头望天, 就能想起他。   喻凛坐在墓碑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应母看不见他,应父在旁边红着眼睛,还不忘给妻子擦眼泪。应云舟从第二星系赶了回来,站在二老的身后, 表情淡淡的, 垂着眸,像一尊悲悯的佛像。   喻凛一直不太懂他和应羡的感情属于哪一种, 他大脑里仅有的关于兄弟情谊的阐述都来自林鹤, 应云舟乍一看和林鹤好像有相似的别扭与冷淡,但实际还要不近人情得多, 好似谁也看不透他那副玉质皮囊下的心。   林柏野站在最后,默不作声, 直到应云舟带了应父应母走了,他才缓缓地走上前来, 神色平静地看着墓碑。   喻凛支着脑袋看着他的启唇嗫嚅翕张了好几下,等了好久都不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最后,林柏野将一块幽蓝色的矿石放进墓里,和喻凛之前送给他的那块有几分相似,但显然是受过加工的,还连着一条细细的链。   喻凛眨了眨眼,突然发现他脖子上好像挂着什么东西,因为俯身的动作落了下来,直至牵扯出项链上的吊坠——是喻凛送出的那块矿石。   “……啊。”喻凛顿时弯起了眼睛,而林柏野恰好在此刻起身,视线落在墓碑上的虚空,仿佛在这一刻与他对上了目光。   “我要回要塞了。”林柏野说着,“我……”   他抬手,指尖留恋地蹭过墓碑上的照片,最后的半句话淹没在了风中。   回到赫坦要塞以后,林柏野的生活依旧简单而规律,规律地在军队办公室待到深夜,规律地训练、演习、复盘、参会,喻凛时常会听到青鸟一卫的队员私下讨论,少将好像越来越像台冰冷的工作机器。   他如同身后灵般总是挂在林柏野的背上随他来去,只是谁也瞧不见他。喻凛看着林柏野与柯拉交涉,换来了他当时开去的那台机甲,作为自己的专用;看着他愈发冷淡沉默,像个永动机一样停不下来。   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林柏野才会流露出一点额外的情绪。赫坦要塞看不到首都星遥远的月亮,林柏野只能攥着喻凛送给他的矿石,静静地望着窗外沉寂的夜空。   喻凛躺在林柏野的身边,注视着他深邃的眉眼,房间的窗帘大开着,赫坦要塞清冷的月光大片大片地落在林柏野的脸上,莫名地让这张清俊的脸显出几分脆弱的落寞。   他在想他。   这个认知让喻凛感到愉悦。   他伸出手摸上林柏野的眉心,指尖轻柔地滑过他的鼻梁,细细勾勒到他的唇,凑上去轻轻地贴了一下。   失神中的林柏野若有所感,眼睛恢复了片刻清明,他撑起身在房间里紧张地扫视一圈,可是什么也没找到。   “你说我们还会再见……”林柏野喃喃地说道,突然嗤笑一声,“但我忘了你惯会骗人。”   喻凛虚虚地抓住了他的手,解释道:“再等一等吧,林柏野。”   应羡走后的第一年,顾望因为表现优异,成功从预备队调入青鸟一卫。调令下来的那一天,他连夜飞回了首都星,在应羡的墓前大肆炫耀了一番,然后就被艾尔拉去了专门为他准备的庆功宴。   斯越终于对林柏野失去了兴趣,这次没在他身边看到那位替身,反倒换成了与林柏野截然相反的类型。顾望无语地看着他和身边那位刚才成年的清澈男大你侬我侬,几个小时后忍无可忍半途跑路,又到应羡的墓前吐了一小时苦水。   也不知道是什么奇怪的设定,顾望在墓前说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到了远在赫坦要塞的喻凛的耳中,差点没把他烦死。   第二年,林柏野和应云舟开始私下通信,但聊得大多是些军队改革和星系交流的问题,喻凛听不懂,连续几次后,他几乎养成了林柏野一接到应云舟的通讯,就准备睡觉的习惯。   第三年,星际海盗再次卷土重来,大规模袭击第五星系边境。林柏野迅速受命指挥青鸟一卫反击,在边境的星球游走了一年多,分兵诱敌再次把星盗驱逐出域外。   也是正是在这次战役结束的半年后,林柏野升任上将,联合应云舟提出了防御联盟和第六星系援助计划。   顺带一提,作为这个世界原本的主角受,应云舟的经历也足够精彩。两年发展第二星系,赢得声誉,调回第一星系升任联盟高级委员,推动第三星系资源共享和星系交流计划,解决贫瘠星系入联金问题。   至此,原世界里的脚踹联盟渣滓任务完成。   第六年,林柏野在赫坦要塞建立起了联盟基础防线,进入联盟权力中心的应云舟急流勇退,自请调任第五星系,着手于第六星系解放。   他和林柏野始终维持着一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状态,像是并不熟悉的姻亲,像是合作伙伴,像是战略同盟,却唯独没有原世界所阐述的“爱”。   或许在那个被设定好的世界里,不止应羡一个人身不由己。   后来的那几年,林柏野驾驶着喻凛驾驶过的那台机甲,多次带领青鸟一卫深入域外,清剿星盗的残余势力。他的战术一改往昔,打得疯狂又克制,所到之处威名远扬,后期星盗更是闻风丧胆。应云舟的非正式第六星系援助计划也逐渐步入佳境,四、五星系开始和第六星系重新构建跃迁网,引入商业投资和技术支持。   第六星系第一个星球加入联盟的那天,星网轰动。盟约仪式结束后,应云舟和林柏野刚从第五星系的指挥中心出来,就被各大媒体围了个水泄不通。   最开始媒体人们还十分正式地问了些第六星系其他星球的入联事宜以及后续发展规划,或者是应云舟是否会回到首都星,进入联盟中心委员会,又或者已经成为要塞总指挥的林柏野是否还会离开。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后排负责娱乐版块的媒体人挤了进来,话题突然开始朝着奇怪的方向转变。   “官方显示二位的婚姻状况目前都是一片空白,不知道后续二位会有这方面的打算吗?星网上不少网友都在嗑二位的革命友谊,我们的媒体机器人也多次拍到二位共乘一舰同回首都星的画面——”   应云舟的目光淡淡地向旁边的林柏野脸上一扫,又落在这个媒体人的身上,他们两人的面无表情如出一辙,一时之间也说不上谁更冷一些。   “我暂时没有打算。”应云舟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共乘一舰是因为那个时间点是我弟弟的祭日。我和林柏野在到达首都星后就分道扬镳,墓园祭拜的时间都是错开,大概是贵媒体觉得这样的后续十分无趣,所以只公开了登舰照片。”   记者:“……”   喻凛坐在其中一个媒体机器人的肩上,恹恹地打了个哈欠。林柏野每次回首都星后,第一件事都是先到那栋别墅,里里外外亲自打扫一遍后,安静地在主卧里躺上半天,才会到墓园里再坐上几个小时。   那个时候,应家的祭拜已经结束。   他似乎是有意避开。   从墓园回来之后,第二天他会像从前一样,外出晨练再购置些食材,在厨房里一待就是两小时,慢条斯理地做完一桌菜后,一个人安静地吃完,下午在花房浇浇花,到阳台的躺椅上放空几小时,然后等第三天,和应云舟一起回到第五星系。   斯越早就搬离了他们对面那套房子,现在的主人是一对新婚夫妻。有年林柏野回来时,还撞上了他们研究制作曲奇饼干,热情地送了一大盒成品过来。   林柏野不爱吃甜食,但还是把那盒甜得发齁的饼干吃了个干净。接触不到实物的喻凛只能蹲在茶几边上眼巴巴地流口水。   “另外,我没记错的话,星网上每年都有人宣传我弟弟当年入侵十五台机甲的突围视频和林上将当年禁区绕道突袭的事迹,真要说起革命情谊,不如去问问他们的意见?”   刚被应云舟不露声色怼了一遍的记者正想找补,但没想到林柏野也幽幽地开了口:“官方记录里,我的婚姻状态是丧偶,不是空白。”   另一家媒体的记者闻言,快速问道:“您的伴侣已经离世多年,您现在有……”   “没有。”林柏野冷厉地说道,“我答应他不会忘记他,也不会找别人。”   脖颈上戴着的项链在太阳下泛着细碎的荧光,打磨加工后的能源矿石形状隐约在军装的内衬下显出一点形状。   “即使我总猜不透他嘴里哪句真哪句假,但我不会食言。”   闻言,喻凛百无聊赖晃着的腿一顿,竟撑着机器人的脑袋诡异地笑了起来,看得007直打了一个哆嗦。   【你……】007欲言又止。   采访的时间到此为止,在场的媒体人被工作人员拦下。应云舟和林柏野在引导下分别坐进不同的机甲车。   喻凛隔着人群,望向林柏野的侧脸,笑嘻嘻地说道:【可以抽离了,我们直接去下个世界。】   【好。】   【正在脱离世界——】   【(原)世界线进程:80%,深情值累计:-148万。再接再厉哦。】   天旋地转后,喻凛再次来到中转站。   他四下一望,疑惑地说道:【我刚刚不是说直接进入下个世界吗?】   007回答:【出了点状况,你可能要在这里多休息一会。】   喻凛皱了皱眉,正打算追问情况,就感觉到大脑中有什么东西被突然抽走,他感受不到007的存在了。   而此刻的007,或者说是林七,刚从系统出来,一转头,就看到正扶着实验舱边缘坐起的陆鹤川,他的脸上挂着和喻凛先前几乎一模一样的诡异的笑,林七整个人过电一般地打了个冷颤。   “难怪应云舟都觉得你俩天生一对,怎么不算呢。” 第101章   陆鹤川的手卡在实验舱的边沿, 低着头喘了又喘,嘴唇都干涩得起了皮。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流下,滑过脸颊, 挂在下颚摇摇欲坠。   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他嘴角的笑扯得更大了些。他平日里不太常笑,所以乍一笑起来森*晚*整*理, 肌肉的走向都有些生硬,但那双冷淡疏离的眼倏地柔和下来, 如同桃花春水一般,好似藏下了万千情愫。   陆鹤川平复了呼吸, 撑着实验舱翻出,落地时大概因为沉寂许久的肌肉还未苏醒, 稍微踉跄了一下,又扶着实验舱站稳了。   林七刚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想问他要不要也喝一杯,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陆鹤川径直走向了喻凛所在的房间。   他们在这个世界滞留的时间有点长, 坐不住的陆行知已经被顾云深请去了楼上的办公室, “病房”重新被锁上,陆鹤川隔着玻璃窗户, 一眼就瞧见了喻凛手腕上多出的镯子。   “喻凛在世界里几次精神力波动, 应该都是陆上将帮忙控制下来的。”林七走上前,一字一顿地解释道, “对阵星盗,闯入罗布泊禁区, 还有最后死亡的那一刻,按照历史数据的演算, 本来都应该突破阈值。”   陆鹤川抬起解锁的手缓缓收回,掩进外套的口袋,默不作声地注视着在仪器包裹下的喻凛。   半晌,他说道:“我知道。”   停顿了一会,他继续波澜不惊地说:“他故意把域外星盗联合的消息提前透露给我,就是想试探我们的反应……所以玩脱了,也该出来收场。”   林七沉默片刻,有些犹疑:“可是谁也没想到喻凛居然还会留在那个世界,明明在应羡死亡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可以抽离,这是为什么?”   其实林七心里有过一个猜想,但他不敢说。只见站在玻璃窗前的陆鹤川突然敛下了眼皮,笔直的唇线抿得艰难。   他轻声说道:“能是为了什么……”   喻凛不过是想知道林柏野会不会听从他最后的话,有没有和应云舟在一起罢了。   系统世界里被抹去记忆的林柏野看不见他,更猜不透他的想法。现实世界里的陆鹤川却稍微能懂一点。   “走吧。”陆鹤川的视线最后在喻凛的脸上停留了半分钟,转身对林七说道,“你先去找顾云深,我过会来。”   巴克利博士带着助手在研究所里简单地转了一圈,许是上了年纪,身体又不太好,被请到办公室后茶还没喝上几口,就告辞离开了。不过他临走前,倒是拉着顾云深语重心长地提了不少建议,瞧着倒是个颇为后辈着想的老人。   “云岭”是联盟顶尖的研究院,汇聚了联盟中各个领域的人才,而年逾七十的巴克利博士则是研究院的第五任负责人,顾云深的姑姑曾经在“云岭”里待过一段时间,直到某一年她的几位同僚相继爆出丑闻,她在不久后也义无反顾地选择出走。   只不过她当年离开的时候,带走过一个实验品。   陆鹤川换了身衣服,面无表情地推开顾云深办公室的门。陆行知正大喇喇地坐在沙发上,端着一杯咖啡慢条斯理地品着,活像一个正准备接受朝拜的太上皇。   见到陆鹤川进来,他恹恹地撩起了眼皮,抱怨道:“真是磨蹭。本来还以为今天赶得及回家和你妈吃饭的。”   陆鹤川:“……”   陆鹤川:“嗯,我的错。”   这也不知道是认错态度良好,还是应付亲爹多年养成的敷衍式“滑跪”。   但某位上将也不怎么在乎。   陆行知点了点自己对面的沙发,全然把顾云深的办公室当成了自己家:“坐。”   陆鹤川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无视了顾云深隔空发射来的死亡视线。林七在后者的身边安静地捧着杯子,埋着头小口小口地啄着顾云深刚跑好的茶,一副“周遭喧嚣都与我无关,先别care我”的模样。   “我听你这位同事说了。”陆行知扬起下巴,朝向林七的方向,“消息已经提前透露给你了,结果还是被星盗逼入禁区,实在丢脸,但看你后续的处理还算可以,勉强也过得去。”   陆鹤川双腿交叠,衬衫的袖子被挽至手肘,露出的手腕筋骨微凸,在室内冷调的光照射下,平添几分冷调的性感。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嗯”,接过顾云深不情不愿递来的茶,说话的语调冷淡得没有丝毫起伏:“但希望您下次不要这么‘玩’。”   “怎么?”陆行知不以为意,“因为他奋不顾身地去找你,心疼了?这么说来你其实应该感谢我,帮他认清了自己的内心。”   陆鹤川没依着他的话往下说,转而不咸不淡地道:“您前段时间刚买了三辆悬浮机甲摩托,妈应该还不知道吧?”   陆行知:“……”臭小子。   顾云深和林七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毕竟他们不知道,悬浮机甲摩托之于陆行知,就如同私房钱之于大部分的中年男人。这位陆上将表面上虽然享尽联盟荣光,但私底下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婆奴罢了。   陆行知就这么被亲儿子逼走了,不过在临走前,他还气势汹汹地提醒了一句:“别忘了,当初求我帮忙的时候,可是夸下海口说三个月完成,现在可没剩多少时间了。”   会议室的门再次关上,陆鹤川淡淡地垂下眼,神色平静地盯着杯子里飘浮在茶水面上的梗。   “你爸……咳,和传闻中的还真是两模两样。”顾云深打趣着,语气忽然又是一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但是他们今天突然大驾光临真是把我吓得不轻,你小子得想办法补偿我的精神损失。”   陆鹤川:“……”   林七放下杯子,在顾云深的手臂上捶了一下,严厉地呵道:“能不能先说正事?再耽搁下去,你们不怕喻凛把中转站给拆了?”   “这个世界之后,他的情绪除了‘恶’都有大幅度的提高,我本来以为他那个不喜欢苦东西的劲和对待前两个世界的主角攻的态度,怎么也应该生出点厌恶的情绪,但是很奇怪,没有。”林七说道,“加上现在上将过来催进度,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下一个世界,要么还是挑那种让人血压升高……”   “不用。”顾云深抬起手,在林七的脑袋上一压。他的手掌很大,加上林七的骨架本来就小,轻而易举地就罩了上来。   “下个世界我已经想好了。”说着,他便冲着陆鹤川抛了个电眼。   这人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天喜怒哀乐能变百八十回。陆鹤川早就习惯了,冷淡地往沙发背上一靠,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有事快说。”陆鹤川说道。   顾云深撇了撇嘴,搭在林七脑袋上的手往下一滑,落在了他的肩上,随后整个人都懒洋洋地靠了上去,另一只手在对方腿上的光屏上戳戳点点了一下,调出了一条世界线简介。   “之前我们的某位金主姐姐拜托过,希望系统建成后能让她进入这个世界。但当时毕竟还没测试,我也不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所以就婉拒了她。不过她还是把这条世界线贡献给了我们——我觉得这作为下一个世界,很合适。”   陆鹤川一目十行地扫掠过半空中弹出的光幕文字,下意识地皱起了眉,眼眸浓暗得似要滴墨一般。   他凉凉地问:“你想让他成为谁?”   “放心,这个世界的作者和主角都是人渣,所以不会按照我们之前定的那条寻常路子走,虽然他也从不遵照我们给的剧本。”顾云深弯着眼睛,吊儿郎当地说道,“在这个世界,我会给他最大的自由,也会关闭人设修复系统,但与之相对,脱离世界的方法需要他自己摸索,没有特定的标准,只看剧情能不能满足这位金主的愉悦阈值。”   陆鹤川幽幽地盯着他,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   半晌,他才说道:“如果失败了……”   “能不能给战友和老婆一点信任了!”顾云深忿忿地一拍大腿,但,拍的是林七的,然后果不其然地被后者再次捶到一边。   “……他出来会亲自收拾你。”陆鹤川不疾不徐地把话说完,就站起了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   现实世界的半个小时后,在床上睡得正香的喻凛忽然察觉到了007回到了他的脑袋里。   还没来得及打声招呼,身下柔软的床瞬间消失,喻凛整个人极速坠落了万丈深渊。   这种身体不受控制的失速与无力,不管第几次进入世界都让人难以适应,喻凛无数次地想要提醒007,趁早让你的同事们把这该死的前摇改好了。   几秒后,灵魂好似被一阵风托举起来,轻飘飘地归入一具新的躯壳。   脸上有些痒,分不清是什么在作乱,材质和林柏野家里的那块仿兔毛软垫有点像。鼻尖萦绕着一阵细雨过后的青草香,间或夹杂着水和泥土的气味,似乎是在一片树林里。   喻凛动了动眼皮,艰难地睁开眼睛——   【我手呢?!】 第102章   苍翠高耸的树木高耸入云, 银白的月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洒落下来,碎金似的映照在溪流上。   竭力抬到眼前的手——或者已经不能用手来形容,抬到眼前的爪子长满了蓬松柔软的绒毛, 爪心里的肉垫是梅花形状的粉色,还有一条硕大的尾巴抵在下巴来回地扫,无论喻凛怎么摇头晃脑地想要躲开, 它都仿佛不受身体控制一般地追了上来。   这条尾巴仿佛和这具身体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生物。   喻凛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在四周扫视了一遍, 幽幽地问道:【007,说话, 你们把我丢到动物世界来了?】   【没有。】007应了一声,【我马上给你传送世界线, 这个世界有些不太一样。】   喻凛眨了眨眼,正准备起身走到溪边看看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模样,也不知道是还没有习惯四条腿走路的身体还是怎的,右前爪刚往前一迈,左边的两只爪子就一起打了架, 加上后面的大尾巴一晃, “啪叽”一声就摔在了草丛里。   喻凛:【……】   确实挺不一样的,不一样到他连路都不会走了。   【世界线加载中——】   喻凛翻了个身, 大喇喇地摊开了爪子, 肚皮朝天,开始接收起这个世界线的剧情。   他叫云宿, 是一只雪豹化形成的妖修。他前十几年的修行之路十分坎坷,在同龄的妖修都相继化形时, 他仍然保持着一副雪豹幼崽的形貌。   随着一起修炼的伙伴们逐渐离去,雪山深处的洞穴里只剩下他一只豹子孤苦伶仃, 直到有一天,他修炼累极,昏昏欲睡时,一个剑修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人长身鹤立,一身白衣如雪,长剑倒悬身侧。他不知从何而来,身上连半点雪沫都没有沾染,玉冠束起的发墨似的垂了下来。   他的指尖轻轻点上云宿的额间,冷冽的淡淡松香闯进他的鼻尖:“你我有缘,便助你一程。”   他的声音像外面的风雪一般冷,可注入身体里的灵力却温暖异常。说完这句,青年利落抽手,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云宿在他的帮助下成功化了形,修炼的进度也远胜从前。妖修重情,云宿在一个月后走出雪山,决定去寻找那个点化自己的剑修以报恩情,他兜兜转转、翻山越岭,终于找到了一点线索,来到了万相宗——   就是喻凛现在所在的地方。   恩人剑修瞧起来冷情冷性,当初的点化也像是路过时的无意之举。路上云宿不住地想,或许当初遇上的是朵野花,他大概也不会吝啬为它开个神智,因为他们并无差别。   所以他原本没指望能让剑修接受自己的报恩,但哪怕是见上一面,道声谢也好,却没想到刚刚踏入万相宗的地界,恩人就感受到了他的存在,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恩人说,他叫路椎,问云宿愿不愿意拜他为师。   虽然眼前这人的气味与那日雪山初见时不大一样,松木冷香里似乎还夹杂了一点旁的什么味道,相貌似乎也有些许出入,但温和的灵力同宗同源,云宿不疑有他,欣然答应了下来。   于是,两人在月下结了师徒契。   路椎说,他已经离开了万相宗,要去周游天下,问他愿不愿意同行。云宿既拜了师,自然是跟着师父行事。   雪山上的日子孤独寂寥,身边也多是飞禽走兽,云宿第一次见到人间繁华,起初连一个拨浪鼓的声音都会把他吓到。这个时候,路锥总会捂着他的耳朵,温柔地告诉他:“别怕,师父在。”   路椎带着他游历名山大川,许是运气好,他们每到一处总能寻到不少的天材地宝。这之中一部分换了灵石,一部分进了路椎的嘴里,偶尔要是能剩下一点,也会有云宿的份。   路椎于他,为师,为长,为风雪中惊鸿一瞥。单纯的雪豹未经人事,短短数月,就在对方的悉心陪伴下暗生情愫。   虽然师父很少教他剑术,总是像对待不知事的孩童一般对他,时不时地揉过他的脑袋和肚皮,云宿心中不愿,但为人弟子,又是在心上人面前,总是不该违抗。   后来,重华遗府现世,传闻里面藏着无数重华仙尊陨落后留下的奇珍异宝和他的那柄本命灵剑“不让尘”,无数修士趋之若鹜,路椎也说要带他去看看热闹。   没想到这一去,路椎名震四海,成功驯服了那柄“不让尘”,还同守遗府的雀妖成了朋友。   云宿不喜欢这只雀妖,因为他侵占了路椎的关注。在他们之后的旅途中,这只雀妖总是跟在他们的身边,和路椎插科打诨、有说有笑,云宿不敢冒犯师尊,只能暗戳戳地给雀妖下绊子,伺机叼他的毛。   然而那只倒霉催的雀鸟转头就去找路椎告了状,害云宿在雨中被罚跪了一夜,第二天只能狼狈地哭着和路椎求饶认错,又不情不愿地和雀妖道了歉。   云宿不敢奢求路椎能回以他同样的情感,他只要能待在师尊身边就已经足够。   但好在雀妖没待多久,就回到了洞府,又只剩下了他和路椎两个人。   他们在人世间游历了一年。大抵是天赋不佳,云宿的修为始终没有太多增长,即使后来路椎再找到什么灵宝时都会先分给他,但却如同掉入了一个无底洞一般,悄无动静。听路椎诧异了几次之后,云宿担心自己让他失望,更害怕路椎会因此抛弃他,于是只能从别的地方弥补,变着法地讨好、照顾路椎。   又过了大半年,路椎的修为一路突破到了出窍,他手执那柄“不让尘”惩奸除恶,名声鹊起,因为剑招路数与闭关中的剑尊燕渡山有几分相似,一时之间引得不少人津津乐道。   但在云宿看来,什么剑尊,什么燕渡山,都比不上路椎一分一毫。   不过,因为担心被人发现自己与路椎的关系,怕被知道惊才绝艳的路椎居然收了一个连妖丹都没有的徒弟,云宿在外时开始以兽身示人,有时候甚至会把自己缩得很小,趴在路椎的肩上,伪装成一只不谙世事的宠物。   路椎对此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甚至有一天他摸着云宿毛绒绒的脑袋,玩笑般地对他说:“你现在真像为师养的小狗,可爱死了。”   云宿不喜欢这个比喻,但他想,师尊只是为了表达喜爱,并不是真的想要冒犯他。   后来,路椎带他回到了万相宗,以客卿的名义住了下来。来找他指教的剑修弟子愈发得多,男男女女都有,云宿每次都只能化为原形,在廊下嫉妒地看着路椎笑面盈盈地同他们指导剑法,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好在他天赋不高,却胜在勤奋,在万相宗待了半年后,他终于结出了妖丹。感受到如火般热烈的妖丹在丹田内运转,云宿满心欢喜地冲到了路椎,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谁想,等待他的却是一剑穿肩。   云宿想要反抗,可挠在路椎手臂上的爪子并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反倒是自己手臂上一模一样的位置出现了一条血痕。   “……为什么?”   如泣如诉。   路椎挑眉,阴森的表情终于冲破了那张伪装许久的君子皮:“哦?你问这道伤吗,当然是因为为师同你立下的‘师徒契’啊。”   “但为师当时不小心画错了一笔,变成了主仆契。”   身为妖修,云宿怎么会不知道主仆契是什么。人类修士掠夺灵宠,往往强迫它们立下主仆契,以施加绝对控制。灵宠反抗主人几分,自己便受几分。   路椎拔出不让尘,再次捅向云宿。   他刻意避开了丹田的位置,用术法吊着云宿的一口气。然后从怀中拿出了一把绯色小刃,硬生生地插入他的腹中。   开膛破肚,生取妖丹。   “喂了你那么多东西,终于到了回报我的时候了。”路椎举着妖丹抬起,对着阳光凝望片刻,血与肉覆在上面,染上诡谲的猩红色彩。   云宿失了力地倒在泥地里,鲜红的血汩汩地往外涌,他的神情逐渐扭曲,想要声嘶力竭地质问,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微弱得要听不见。   但他还是固执地问:“为什么……师尊、路椎,为什么……”   路椎吊儿郎当地蹲下身,全然不复从前那副端方守礼的模样。   “因为啊,我是来代替你的,蠢货。”   见云宿露出悲愤不解的神情,他嗤笑一声,抬手就招来一把藤椅,在他面前翘着腿坐了下来。   “反正你也快死了,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你是一本小说的主角,而我是比你更高纬度的生命体。我被选召来到这个世界,目的就是要代替你,夺走你的一切。”   “当初在雪域点化你的那位闲人不是我,我不过是顶替了他的身份。”路椎甩了甩剑上的血渍,横在胸前,目光在银白的剑身上缓缓流转,脸上的笑拉得更大,“他原本才是你的师父,这原本也是你的剑,还有那只聒噪的雀妖,万相宗那些连个初级剑法都学不会的傻|逼弟子,原本都是你的朋友、你的拥趸,但现在都是我的了。”   “你可能想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对你,我也不太懂,445号系统就是这么告诉我的,正巧我也无聊得很,所以就这么做了。”   最后,路椎俯下身,用剑尖轻佻地拍了拍云宿的脸,嬉皮笑脸地说:“但别说,看到气运之子天天趴在我的床边像狗一样哄我开心的样子,还蛮有趣的。”   “哦对了,你还喜欢我是吧?”路椎说,“其实我在我的世界里男女不挑,也不是不能发大爱慈悲,在你临死前……”   喻凛直接中断了世界线的传送,一爪子拍碎了方圆一里的野草,在泥地上砸出一个深深的坑。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007,让你上司来见我。】 第103章   【……先听我跟你解释。】   喻凛又在草丛里“啪啪”地拍了两掌, 一侧的尖牙龇了又龇,恶狠狠地道:【解释吧,我听着呢。】   007说道:【这个世界原本是一本小说。】   喻凛张牙舞爪地打了个哈欠:【我知道, 和之前的世界一样。】   【不,其实不一样。】007顿了顿,说道, 【这本小说的作者已经死了,是谋杀。】   喻凛疑惑:【嗯?】   【当年这事在联盟轰动一时, 原作者抄袭她朋友的小说,事发之后非但没有道歉认错, 反倒写了这本名为《抢夺主角气运后》的小说挑衅。小说里的许多人,在现实世界中都有原形。】   比如作者“思雾”, 真名温如梦,对应系统445。   比如被抄袭的作者,笔名“一只雪豹”,真名李云素。   在小说《抢夺主角气运后》里,云宿原本是世界的气运之子, 是另一本小说《惊雪》的主角, 他于雪域之中受剑尊燕渡山点拨化形,千里迢迢前往万相宗寻找恩人, 却没想到答谢之后, 竟还被燕渡山收为徒弟。   燕渡山教他剑术、授他大道,云宿天资聪慧, 不过半年便结出金丹,学会了剑法馀花落十三式与引碧霄前六式。一年后他于宗门大比中拔得头筹, 一时震惊四座、风光无两。后来,重华遗府现世, 云宿奉师命前去历练,结果与看守遗府的雀妖一见如故,结为好友,不费吹飞之力地拿到了名震天下的“不让尘”,至此名扬四海。   他与燕渡山亦师亦友,一人一妖仗剑走过名山大川,锄强扶弱、剑荡宵小。因着云宿性格温和,所到之处总能收获不少好友,而每每回宗时,求问剑术的内外门师弟师妹们几乎要踏破寒江春屿的门坎。   或许日子就这么过下去,雪豹妖修总有一天会追赶上他的师尊,于天光之下共卫大道。但他们只是“思雾”笔下,为了报复、恶心作者“一只雪豹”,衬托真正主角路椎的工具人。   在她的安排下,路椎从异世穿越而来,出现在云宿刚到万相宗、还没来得及拜访燕渡山的那一天。作为丝丝雾意志的化身,系统445向路椎发布了他的穿书任务——抢夺《惊雪》主角云宿的气运,代替他成为世界的气运之子。   而路椎要做的第一件事,则是杀了燕渡山,代替他成为云宿的师父。   路椎靠着445提供的金手指道具,隐身潜入了燕渡山居住的寒江春屿中,趁其修炼不备时,干脆利落地解决了他——至于路锥一个刚到这个世界的普通人,如何悄无声息地杀了已至元婴境界的燕渡山,原小说中没写。   【我们分析剧情时一致认为,是因为作者只想写如何抢走别人东西的无脑爽文,所以早就抛去了所有逻辑,并且在之后的剧情里会出现无数种类似的bug。】007解释道。   喻凛嫌弃地说:【看出来了。】   但燕渡山毕竟是万相宗的长老,无故消失或者死亡难免引人怀疑。“思雾”用自己为数不多的智商替路椎稍微圆上了一点逻辑bug——让路椎伪装出燕渡山闭关修炼的假象,又借445号系统为路椎提供了一只蛊虫,留在燕渡山的尸身上。   于是,云宿感受到的同宗同源的灵力就这么产生了。   路椎的身体承受不了燕渡山磅礴的灵力,只能借着蛊虫每天缓慢抽取。他也从来没有把云宿当过人,这里的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低维度的渣滓,可以随意处置的蝼蚁。他把云宿当宠物,偶尔赏赐一颗甜枣,不过是在享受原本处于世界中心的气运之子对他顶礼膜拜的感觉。   他夺走了云宿的剑,夺走了他的朋友,夺走了所有属于他的溢美之词,就如同现实世界的“思雾”窃取了一只雪豹的剧情、读者和名声。   作为“一只雪豹”化身的云宿,“思雾”无不恶意地让她的亲生儿子夺走了他的一切,恶毒地让云宿在路椎的脚边卖乖讨巧,为他的冷落难过失意,最后,不惜挖走他的妖丹,以成就路椎修为更上一层的垫脚石。   而在《抢夺主角气运后》的小说开头,那个潦草死去的剑尊燕渡山,则对应着她们曾经的共同好友,在事发之后毅然决然地选择帮助“一只雪豹”进行维权与申讨“思雾”恶行的燕予京。   《抢夺主角气运后》没有连载期,作者“思雾”全文存稿后悉数发出,当天晚上便轰动了紫江文学城。而“一只雪豹”本就因为前期维权过程中打草惊蛇,导致“思雾”连夜修改全文,取证困难。法庭上僵持不下,现实中更加一击,“一只雪豹”紧绷的神经彻底断裂,在第二天夜里提着刀就冲到了“思雾”的家里。   十七刀。和路椎剐开云宿的丹田,生挖妖丹时留下的刀痕数量一模一样。   在这之后,“一只雪豹”甚至还冷静地报了警,简洁明了地概括了行凶全过程。与联盟警方同一时间赶到现场的燕予京,只看到了她盘坐在血泊中的背影。   【这个世界大概就是这样,你……怎么看?】复述完原世界线情况与相关的现实背景之后,007小心翼翼地打量起了喻凛的脸。   很不巧的是,雪豹那张毛绒绒又布满花纹的脸上根本瞧不出多少情绪,唯有那双蓝眼睛直溜溜地望着树顶包围下的月亮,不知道在想什么坏主意。   【我能怎么看?】喻凛反问着,无所谓地用爪子挠了挠面颊,【我都在怀疑是不是因为我上个世界逗留的时间太长,你的黑心上司刻意对我施加报复了。】   007:【……】   喻凛在草丛里打了个滚,懒洋洋地说:【反正你们还有个人设修复系统,不管我怎么想都能强行压着我去舔这位……嗯,人渣。】   007说道:【这个世界没有人设修复系统。】   【……唔?你们这回有这么好心吗。】   007继续道:【这个世界也没有深情值要求,最后依靠剧情完成度判定是否能脱离世界。】   【这有什么差别……】喻凛问,【判定标准是什么?】   【没有标准。】007说道,【只要后台检测到剧情进展达到某个情绪阈值,就算完成任务。】   喻凛思考了一下。   【谁的情绪阈值?】他问着,也没等007回答,就自言自语地往下说,【你们只是我的监测者,所以不是你们。它的作者已经死了,也不会是她,而按照正常的法律规定,杀人的“一只雪豹”应该也还在监狱里。所以——是燕予京?】   007:【……】亏他还刻意隐瞒了他们获得这本小说版权的过程,没想到喻凛怎么快就猜了出来。   但他还是嘴硬地说道:【我不懂。不过我得告诉你,按照原世界的时间线,还有不到两个时辰,你就会见到路椎了。】   【倒是提醒我了。】喻凛站起身,下意识地甩了甩身上沾着草屑的绒毛。   原世界里,云宿餐风露宿来到万相宗的地界,本想着休整一晚,第二日稍作打扮再登门寻访恩人踪迹,没想到路椎会借着这个空档捷足先登。   【寒江春屿在哪个方向?】   【西北。】   喻凛应了一声,手脚并用地就窜了出去。   雪豹的后腿短,加上喻凛本就不适应这副新装上的四肢,从后头看,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   无数树影在眼前一晃而过,连夜风都仿佛有了形状。喻凛本就敏锐的五感在此间似乎更胜一筹,蝉鸣、蛙叫、水声、风的喧嚣、草的簌簌作响,都仿佛在他的耳边窃窃私语。   然而雪豹的奔跑速度固然飞快,可在翻跃了几块碎石之后,喻凛也发觉这样传统的行进方式不是什么好办法。他想起云宿现在的修为,气沉丹田,调动灵力,却一无所获。   才在这个壳子里待了半个时辰,他连怎么做人都忘了一干二净了!   【007!】喻凛喊,【这灵力怎么用?我要怎么变回人形?】   007无奈:【我也不知道,用真心吧。】   喻凛想捶他。   但转念一想,007估计也没有做修士的经验,捶了也是白捶。   不过——他恍惚记起上个世界里在星网上听过的有声科普。古代传说移山填海,神仙飞天遁地、呼风唤雨,其实都是来自人心底最深沉的愿景。包括他在沈星琢的世界中,也看到过一种果实设定,只要人对心里的愿望信念足够强大,世界上就会出现一种奇特的果实,为吃下它的人赋予实现这个愿望的能力[注1]。   其实也不是没有异曲同工之处。   搞不好,用真心也不是不行。   他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我想飞我想飞我想飞”,直到再次攀上一块岩石,远远地望见隐没在夜色中的湖中诸岛,都没有任何作用。   喻凛骂骂咧咧地呲了牙,往下方茂密的丛林一看,抬着爪叹了一口气,没想到下一秒,落下的爪子居然浮在了半空。   丹田处传来了一股暖流,浑身血液都仿佛沸腾了起来,这股暖流顿时行过四肢百骸,身体不再受重力控制,每跑一步都在凌空。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喻凛就来到了燕渡山居住的寒江春屿。   这座岛屿瞧着比他先前经过的那些都要小,但岛上的山却高出许多。四面环着一条江,在月下泛着凄切的寒光。岛上清一色的蓊郁绿竹,还有一大片都开出了白色的小花,似春,又不像春。   因为这处的风比别的地方都要冷冽。   剑修练剑的场地多是在山顶能吸收月华之处,喻凛不由分说地就往山上赶,直到周遭的树木逐渐稀疏,鼻尖森*晚*整*理闻见了泉水的气味。   喻凛控制着体内流转的灵力,轻飘飘地落在了一棵虬扎的树枝上。   结果他那又长又重的尾巴落了空,倏地往下一坠。   “啪叽”一声,喻凛直接被他的尾巴扯下了树。   “嗷呜!”   然后,正好砸晕了某位不速之客。 第104章   被喻凛压在身下的人一动不动、悄无声息。   他甩了甩脑袋, 扫开卡在绒毛之间的碎叶和草屑,踩在那人背上的两只前爪无知无觉地又往下踏了几下。不知道是因为雪豹这种生物天赋异禀,还是多亏了身下的这个人肉垫子, 喻凛感觉自己一切安好。   他先前在头顶的树枝落脚前,其实就已经快速地扫视过方圆几里的情况,漆黑的夜色中除了他没有别的生物, 空气间却飘荡着两种不同的味道。   一个距离较远,浅淡的松木冷香几乎与周遭融为一体, 大概是属于燕渡山的,一个似乎就在附近, 却瞧不见半点踪迹,想来就是那位用了隐身技能的路椎。   只是喻凛没想到, 自己后爪一滑,居然这么巧合地就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这算什么,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事实证明坏事做多了,随意走在路上都会被天降正义。   被他砸晕的男人还穿着一身现代装, 宽大松弛的卫衣, 领口破了一个浅浅的洞。下身是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裤腿被磨得颇有风格, 鞋底溅上来的泥渍星星点点地盘踞在小腿和大腿后侧的布料上。   喻凛的爪子在他的背上又磨蹭了两下, 然后跳到地上,爪子这么轻轻一推, 把他翻转了一面。   作为原作者钦点的主角,路椎无疑是长得好看的, 单眼皮、高鼻梁,脸部的线条硬朗利落, 但及肩的头发又给他添上了一点落魄颓废的美感。   总的来说,是一张善于欺骗各种单纯少男少女的脸。   喻凛在月色下幽幽地打量着这张脸,原剧情中无数破碎的画面在他脑海里飞速闪过。他缓缓地抬起右手,尖利的爪子在夜色中泛着森森寒光。   【不如就这么直接把他杀了,后面的一切都到此为止。】   爪尖轻飘飘地点在路椎的喉咙上,喻凛对杀人这事似乎颇有心得,他知道自己只要稍微用点力,他的爪子就能刺破眼前脆弱的皮肉,鲜红的血喷溅而出,如同喷泉一般无休无止,把这片草地都浸透上血的颜色。   但是这样的死亡不会带给路椎太大的痛苦,他的下手会很迅速、很利落,这人会在昏厥的黑暗中永远沉眠。   【好像太便宜他了。】喻凛道。   话音刚落,他忽然听到了一点微末的声响。像是人的低语,近在咫尺,却又听不真切。   那声音似乎很焦急,好像是在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什么。波动的频率起伏异常,喻凛似乎能察觉到流转过的细细密密的电流——这样的感觉,007在他脑袋里咆哮发怒或者无声抗议时,喻凛都有感受过。   莫非……   他的精神力一凛,按在路椎脖子上的爪子挪到了对方的脑袋上,广阔的精神力无声无息地潜入路椎的脑袋里,在无数脑电波中捕捉到了一丝与众不同却又格外熟悉的波动。   【唔……】有些神奇。   想到自己昏迷时,007一样可以在自己的身体中观察外界的动静,喻凛故作无辜地用爪子在路椎的脑袋上拨弄了好几下,就好像在好奇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   “嗷呜嗷呜。”他拱了拱路椎的脑袋,好似在确认这人是不是真的昏迷了过去,在发现他确实是被自己砸晕了后,喻凛打算“饶有兴致”地再将他玩弄一番。   爱玩是猫科动物的天性,他才刚化形,他有什么错呢。   就在这时,喻凛倏地一怔,一股强大的灵力在他的附近铺陈开来,冷冽的风顿时转了方向,地上的芳草茸茸地飘着,树叶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空心的竹子里都传出了呜呜咽咽的声音。   喻凛浑身的毛都嗲了起来,他回头看去,只见林中银光一现,竹叶落地,白衣修士在月色中现出身形。   来人身量修长,面容如玉,长发被玉冠束起,发尾如墨般披散下来。剑眉之下的狭长眼眸宛若潺潺寒水,浅浅地扫来一眼,便叫人心生震颤。   除了卡着逻辑bug和手握金手指进来的路椎,以及故意闯入的喻凛,寒江春屿上只有那么一个修士,喻凛不用猜都知道眼前人是谁。   燕渡山。   喻凛在心里来回琢磨了一下这个名字,弯着嘴角笑开了。   不过他现在还顶着云宿那张圆润的雪豹脸,微微上扬的嘴角显得整只豹子都像是在讨好地故意卖萌一般。   “你是何人?”燕渡山在几步之外负剑而立,拧着眉,不露声色地打量着这两位未受邀请的客人。   喻凛想了想,决定开门见山地告诉他:许久前你路过雪域,我受你调拨化形,今天是来报恩的。   然而,他不仅没有掌握妖修的化形方式,更不知道如何用兽身说人话的方法,一张嘴,就是一连串嘶哑的:“嗷呜嗷呜嗷呜嗷呜。”   喻凛:毁灭吧。   雪豹的叫声比之狮虎,实在软萌得过分,几乎和猫叫没有太多差别。乍一听,好像跟他刻意在朝燕渡山撒娇似的。   喻凛悲愤地摧残了爪子下的几根草,叼起毛绒绒的长尾巴,缓步走到燕渡山的身前,用爪子艰难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也不知道是不是设定中师徒的心有灵犀,燕渡山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你?”   他俯身,抬手轻轻地在喻凛的脑袋上一点,宽大的袖口虚虚掠过喻凛的鼻尖,似有若无的松木冷香窜进了鼻腔。   喻凛猛地吸了一大口,然后又被呛得咳嗽起来。灼热感从腹部开始攀升,流转的灵力顺着经脉行过全身各处,四肢逐渐开始发热,黑白交织的绒毛褪去,银白的长发散落在光裸的肩上。   喻凛环顾了一下自己终于变回人形的四肢,然后陷入了沉思:“……唔。”   无他,云宿现在的修为还不足以支撑他在化形的同时幻化出一套衣裳。   清辉洒满林间,黄晕的微光落在喻凛精致小巧的脸上,卷翘的睫毛扑扇着,映下一片影。银白的长发垂落胸前身后,白皙的身体仿佛一块无瑕温润的美玉,被月光披上了一层柔和又暧昧的颜色。   月色流淌过他胸前薄薄的肌肉和纤细有力的腰身,雪豹蓬松的长尾巴消失,毛绒绒的后腿变得笔直纤长,白得发光,赤裸的足隐没在野草间。   燕渡山不太自然地转开视线,下一刻,他伸手一动,平地风起,无数绿叶自树梢飞来,在喻凛的身边轮转,渐渐化作了一件素色大袖外袍,将他光裸的身体严严实实地遮挡起来。   “哇哦。”喻凛感叹道,“这是什么法术?”   燕渡山终于正眼掠过他希冀的脸:“微不足道的幻术罢了。”   然后又看向地上躺着的路椎,说:“他是你的同伴?”   喻凛矢口否认:“我不认识他,或许是哪个迷路的倒霉蛋,我落地时不小心把他砸晕了。你这么厉害,顺手把他丢出去吧?”   燕渡山:“……”   虽然心中古怪,但他还是先行送走了瘫在地上的路椎,然后才带着喻凛去了他的住处。   寒江春屿的半山腰上有一座浮雪殿。殿外竹影寥落,山石流水,一道木桥悬水而过。   喻凛光着脚,踩着燕渡山的足迹进入殿中,只见他长袖一挥,漆黑的殿里霎时间燃起了烛火。   “你……”燕渡山开口欲说些什么,不想喻凛大摇大摆地在殿内晃悠了一圈,突然凑至他的身前。   银白色的长发从肩头滑落,喻凛眨了眨幽蓝色的眼睛,那双眸子中像是浸了一潭星子般明亮:“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这一路上,唯有清风明月相照,水声脚步应和,燕渡山只顾着在前边引路,不管喻凛如何把落叶草木踩得“啪啪”响,他都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大袖外袍早就因为他不安分的动作散了领口,露出线条精致的锁骨,和大片大片的白皙胸膛。胸前的嫩色在冰凉的空气中轻颤着挺立,很快又随着喻凛的动作掩盖在了素色的衣料之下。   燕渡山淡然垂眸,目光飘过从散开的衣摆缝隙中暴露的小腿,嗓音干涩,语气却故作平淡:“……我不知道妖修有这种癖好。”   喻凛:“我有什么癖好?”   “衣不蔽体,还邀人直视的癖好。”   “……啊?”   燕渡山再次挪开目光,似乎不打算与他在这件事上继续车轱辘话来回纠缠。   “雪域到万相宗的路途遥远,你来此寻我,是为何事?”   喻凛小跑到他的面前,固执地想要占据他的视线,嘴上却吊儿郎当地说:“我受你点拨化形,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想来想去,也只有送上门以身相许了。”   燕渡山身形一僵,皱着眉凉凉地注视着他:“碰巧经过,随手之举,不需要你的报恩。”   【不是说好的收云宿为徒吗,他怎么不按《惊雪》的剧本走?】   007无奈:【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也没按《惊雪》的剧情来。】   喻凛想了想,决定退而求其说:“那我也可以做你的徒弟,端茶送水、嘘寒问暖……”   燕渡山冷淡地说:“我不收徒。”   本以为这剑修二话不说把自己带回浮雪殿,是有将他留下的想法,却没想到他居然拒绝得这样彻底。   喻凛忿忿地呲了呲牙,就听见燕渡山继续说:“你的来意我已经知晓,但那点灵力于我而言不过沧海一粟,不用挂怀。若是没有其他事,我送你出宗。”   “……等等。”喻凛抓住了他的手腕,仰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你要是把我送走了,我就无处可去了。”   燕渡山扫过他的手臂,目光停留在他修长纤细的手指上,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左右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也无趣,不如和我打个赌如何?”喻凛压着声音,又轻又软地说。   燕渡山顿了一下,问:“什么?”   “万相宗三日后开宗收徒,我听闻今年的入门试炼严苛非常,如果我能通过考验,你就留下我,好不好?” 第105章   喻凛微微仰头, 星辉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敢不敢啊,剑尊?”   燕渡山深邃的眼神在他的脸上停留片刻,随后挪开视线, 淡淡地说道:“你是妖修,即使侥幸通过考验,留在这浮雪殿中, 也未必有益。”   喻凛笑意盈盈地说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浮雪殿内的风比之外边柔和温暖了几分,墙上的书架上摆满了古籍卷轴, 散发着淡淡的墨香,竹制的地板在烛光的映衬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跳动的烛火明明灭灭地落在燕渡山清冷俊朗的脸上。   他沉吟了片刻,似乎还在犹豫不决。喻凛也不明白, 明明原世界里寥寥数语的事情,到他这里怎么就变得如此一波三折。   “剑尊不敢赌吗?怕输给我,觉得丢人?”喻凛往前迈了一大步,无辜又真挚地对上燕渡山的脸,“可是我思来想去, 都觉得这对你是一个无比合算的赌约, 还是说……你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所以不愿意收我为徒, 想发展点别的什么关系啊?”   “胡言乱语。”   如果说前半句还算激将和挑衅, 后半句则是活脱脱的撩拨招惹。但喻凛的语气偏偏天真单纯得很,好似他真的在疑惑这么一个可能性, 燕渡山想发作呵斥,都不知从何谈起。   眼前的妖修说是初出茅庐、涉世未深, 实则撒泼打滚、卖惨撒娇、挑衅逗引这一套流程可以说是熟门熟路、信手拈来。   若是换成旁人,燕渡山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多和对方纠缠, 大抵一挥袖就把他送出了寒江春屿,他今日犹疑的次数格外得多。   “算了。”喻凛垂下眼皮,神色恹恹松开他的手,脸上露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妖修多生得明艳,他这张脸更是如此,配上一头银白色的头发,和这副酸涩的似哭非哭的表情,整个人都显得脆弱又可怜。   “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不求你了。”喻凛拨了拨自己的领口,把大袖外袍裹紧了一些,最后撅着嘴瞥了燕渡山一眼,“可能我们命中无缘。如果哪天我被那些江湖术士骗去扒皮挖丹,我也只能认了。”   说罢,他抹了抹脸颊,低着头转身就要走。   一阵清风吹过,浮雪殿的殿门倏地关上,喻凛的去路被挡,不明所以地偏过头,看向仍然站在原地的燕渡山。   烛火幽微中,喻凛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也大概能想象几分。   “可以赌。”燕渡山语气生硬地说道,“如果你能成功通过试炼,我会收你为徒。”   喻凛的眼中顿时染上了一片流光溢彩,他压着嘴角,尽量不让自己得逞后的愉悦表现得太过明显。   “寒江春屿上,除浮雪殿往上我居住与修炼之地,其余地方你可自行寻找落脚之处,暂且安置。”燕渡山敛了敛眉,舒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灵力不稳,以现在的状况进入试境,恐怕没多久就会变成原形。”   喻凛故作吃惊地“啊”了一声,然后疑惑地说:“那我会不会突然变出对耳朵,或者从屁股后面冒个尾巴出来。”   说着,他还抬手在脑袋上胡乱摸了一通。   “……可能。”   发现燕渡山的视线也随着他的动作扫过他的头顶和身后,喻凛没忍住,收了刚才那副伪装出来的紧张神态,“噗嗤”一声笑开了花。   燕渡山见他这副模样,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是被耍弄了,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走啦。”喻凛眯着眼睛,吊儿郎当地对着燕渡山笑了一下,然后推开殿门,优哉游哉地离开了。   燕渡山摇着头自嘲般地轻笑一声,转身走到窗前,月色洒在他的白衣上,如同披上了一层银纱。   明明是在他化形后的第一次见面,燕渡山却觉得这人似乎熟悉得过分,好像曾经在哪里遇见过,相处了不只一次,所以才会因为对方的喜怒哀乐内心波动,以至于人都走远了,都还能记得他方才那些鲜活生动的模样。   他想起傍晚好友传音。那人早前替他算了一卦,说他命中该有一位徒弟,所以燕渡山按照他的指引,去了雪域。可是今日,那人又说,他的命盘变了。   燕渡山用指腹摩挲着剑鞘上的镂花,手腕被触碰的地方生出密密匝匝的热和痒,然而还没等他探究这股奇异的感觉,方才的那只雪豹去而复返。   喻凛从殿外探进脑袋,在找到燕渡山后,“噔噔”几步跑到他的面前站定。   “怎么?”   “走到一半,才想起来我既没钱,也没衣服。”喻凛眨了眨眼,毫不客气地摊开手,“总不能在开宗当日,让我穿着这身进入试境吧。”   燕渡山:“……”   一炷香后,喻凛从他这顺走了半袋灵石,和几套衣服。临走前,还嘚啵嘚啵地凑上前,在他身上贴了一下,笑嘻嘻地说道:“谢谢师尊,师尊真好。”   燕渡山闪躲不及,被他撞了个正着,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被他惹得没有脾气了。   他站在殿门口,看着喻凛大步流星地赤着脚跑了远去,脚腕上的铃铛也不知道是他从哪个角落里翻出的法器,在月下泛着金灿灿的光,还响着“叮叮当当”的调,一直到了很远,这声音才终于从燕渡山的耳畔消失。   与此同时,被传送从岛外的路椎悠悠转醒,他捂着被砸疼的脑袋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才发现周遭的环境已经变换,自己被丢在一个陌生的山坳里。   陷入黑暗前最后的记忆停留在簌簌而下的落叶和银白色的影子上,路椎龇牙咧嘴地揉了揉疼得发涨的脑袋,质问道:【445,发生什么了,我怎么感觉连燕渡山的影子都没见到。】   脑袋里传出的声音冷漠又机械,乍一听还有种阴森的恶寒:【因为你被云宿砸晕了。】   【你说什么?】路椎猛地跳了起来,结果又撞上了山崖上的石头,痛叫出声,【之前不是说云宿今晚在那什么屿外休息,根本不会进宗?】   【……】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提前去寒江春屿,而且他现在已经和燕渡山见上面了。】445毫无感情起伏地说道,【你的第一个任务十有八九已经失败,还是先想想接下来怎么做吧。】   路椎捂着脑袋喘了几口粗气,忿忿地盘腿坐在了地上,思考了一会,缓过劲来,才说:【我记得那本什么原著里,是不是说三日后万相宗开宗收徒?我可以借这个机会进入宗门,接近云宿,再一一剪除他的羽翼。只是这样一来,估计没那么容易搞到燕渡山的灵力——真麻烦。】   445闻言,冷冷地说道:【你如果当时听我的,不在那里耽搁时间,也不会被云宿砸到,现在早杀了燕渡山了。】   【这也不能怪我吧?】路椎下意识地咕哝了一句,但许是想到445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助力,他的语气又突然的放软了几分,哀怨地说道:【都是这些装逼的修士非要住在这种深山老林,路都走不通……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以后还有很多机会杀他,你觉得我加入万相宗这个提议怎么样?】   445沉默片刻,说:【可行。】   【这些修真文的套路看来看去就这几种,流程我熟悉得很。】路椎拍了拍手上的草屑,狗腿地说道,【不过你还有什么金手指可以给我的吗,这次保准给你摘下个魁首。】   【……而且万相宗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好进。】   万相宗,取自众生万相之意。宗门坐落于金湖之上,湖中百岛,岛主所修之道各异,性情更是千奇百怪。是以万相宗招收门徒与别派不同,不察先天灵根,只看能否通过门派设置的重重入门考验。   传言有一年的主考官是一名体修,在试境之中设下万丈台阶,任何人不准使用灵力,当年入宗人数仅一,是百里之外溪头村的樵夫。   与之相比,今年的入宗考核着实是正常许多。被征用为本次考核的场地是是万相宗那群阵修与药修争执多年都没个定论的碧灵岛,岛上阵法繁多,奇珍异草妖兽遍布,山谷环绕之中矗立着一座玲珑塔。万相主宗广场上张贴的宗门启事上仅有寥寥数言,声称只要能从玲珑塔阵法中成功离开,就可以获得进入门派的资格。   喻凛换上了从燕渡山那里顺来的一套月白银纹的劲装,腰身被锦带勒得劲瘦有力,一头银白色的头发随意的用木簪束起。   云宿的容貌本就出挑,这一头银白色的发更是格外吸晶,喻凛懒洋洋地往人群里一杵,短短一盏茶就接收到了大片大片的或直白或委婉的注视。   喻凛本来就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更不用说在沈星琢的世界里早就万众瞩目惯了,根本没当回事。   他这三日在寒江春屿的山脚下前前后后化形了不下百次,从最开始的四肢带毛耳朵尾巴都收不进去,再到只剩下一条尾巴在外招摇过市,终于在昨天融会贯通了灵力的使用方法。不然今天还得把那条不受控制的长尾巴藏在衣服里。   喻凛打了个哈欠,望向广场旁边的高台楼阁,竹帘细纱在风中微微晃动,他漫不经心地扫视过去,似乎没有看见燕渡山的身影。   不由地有些失望。   可是当他侧头一转,只一眼,就找上了正游离在人群中,一副长袖善舞做派的路椎。   他的头发不知道为何长了起来,装束也与周围人无甚差别。嘴上虽然喋喋不休地与即将一同参加试炼的人搭着讪,瞧起来还挺人模狗样的,但是眉宇间掩藏不住的傲慢还是在他的身前画下了一道无形的壁垒。   就像他在云宿死前说的那样,他一直都把自己当作更高维度的生命,这个世界的众生在他眼里,其实和游戏里的NPC没有差别。   似乎是察觉到了喻凛的目光,路椎恍惚抬起头,整个人愣住了一瞬。   喻凛盯着他,缓缓勾起嘴角,牵扯出了一个万分和善的笑。   心里却在想着:【哦豁,真巧,待会该怎么治他呢。】 第106章   因着万相宗威名远扬, 收徒又不论天赋,来参加入宗考验的下至幼孩童,上至中年大叔, 放眼望去,五湖四海,什么人都有。   路椎刚才盯上一位锦帽貂裘的名门少爷, 还没来得及套近乎,就发现了喻凛的身影, 正疑惑着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广场上的钟声骤然敲响。   时辰到了。   坠在高台竹帘上的铃铛都摇晃起来, 一道磅礴的灵力自帘后扑出,落至广场中央, 形成了一个金光闪烁的阵法,密密麻麻的符文自中心流转开来。   “此乃通往碧灵岛的阵法。”竹帘后穿出的声音慵懒悠扬,烟杆敲在桌上的声音铛铛响,“碧灵岛乃吾师昔年闭关之地,岛上灵物繁多, 其中以万木春、焰心莲与凤凰果最为珍贵。上岛后, 你们需集齐三种灵植,然后前往梵音谷, 登玲珑塔, 取得离岛令牌。”   “持有令牌者,可进入万相宗内门修行。”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 阵法的光芒愈来愈强,不知是谁先开了头, 抬腿迈入阵中,在一闪而过的光芒中消失不见。   女修轻笑一声:“很着急嘛。既然如此, 阵法已经开启,你们也别愣着了。”   闻言,剩下的人也不再犹豫,火急火燎地冲入阵法之中。   喻凛慢悠悠地往高台上看了一眼,依旧没找到燕渡山。他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抢在路椎的前面跳了进去。   不得不说,修真世界的阵法传送,倒是比星际世界的跃迁舒服许多。似乎只有一阵风轻柔的从身侧刮过,再次睁眼时,喻凛便已经被送到了碧灵岛上。   入眼是灵气茂盛的密林,绿树萧森,盘根错节的树根宛若巨蟒般蜿蜒生长,青色的藤缠绕在树干上,近观还能看到密密层层的蕨草。   落在此处的不止喻凛一个,有不少还都是有点家底的散修,二话不说地就祭出法器跑了。   留下的几个灵力低微的普通人很快结好了伴,其中似乎还有一位想上前拉喻凛入伙,但被同伴拦了下来。   “看他的头发,应该是妖修。妖修性情大多反复无常,还是算了。”   喻凛搓了搓耳朵,借着这个动作偷偷瞟了站在他们身后的路椎一眼,什么话也没说,随意寻了个方向就走了。   来到这具身体后,他的五感愈发发达,自然也听到了在他离开之后,那群人对路椎的挽留。   “喂,你不跟我们组队吗?”   “不了,你们带着我是个拖累,还是让我自己撞撞运气吧。”   说罢,他便朝着喻凛先前离开的方向悄摸摸地跟了上来。   然而即使脚步压得再轻,距离控制得再好,也还是逃不脱喻凛的耳朵。不过他不打算怎么快就揭穿后面这条鬼鬼祟祟的尾巴,自顾自地在树林中乱逛起来。   也不知道是妖兽之间天生的吸引和对灵植的感知,还是来自气运之子的天赋馈赠,喻凛还没走多久,就收获了好几只翠鸟的投喂。   碧灵岛上灵气充裕,随便一个果子都堪比灵丹妙药。跟在喻凛身后的路椎在他第三次吃下翠鸟松来的果子时,险些都要咬碎一口银牙。   【这就是传说主角光环吗?】路椎阴阳怪气地说道,【不是说他已经拜师了吗,怎么还来参加入宗考核?】   【很奇怪,也许是因为你的出现,改动了一点原著的剧情,没让他拜师成功。】445说道,【也有可能是燕渡山想要锻炼他。】   【真是没苦硬吃。】路椎“嘁”了一声,又说,【走了这么久他怎么还跟没头苍蝇似的乱晃,用他的鼻子闻闻不就知道那些灵植在哪了?我还想跟在他后面浑水摸鱼,趁他吸引那些妖兽注意的时候——】   话音未落,他便看见喻凛在林间站定,闭上眼,鼻尖朝着哪个方向动了动,然后如一阵风般窜了出去。   【我靠!】路椎暗骂一声,赶忙跟上。   喻凛跑得飞快,如果不是445的提醒,让他每次都快找不见影子的时候又凑巧再次瞧见喻凛的踪迹,恐怕他早就要跟丢了。   路椎一路跑得气喘吁吁,直至喻凛停在了一片瘴雾之中,他也慌忙地在不远处刹住了车,闪身躲入一棵树后。   喻凛的脚下是堆积如山的腐叶,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朽与潮湿的气息。四周弥漫着诡异的寂静,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生物的鸣叫,更添几分毛骨悚然的诡异。   先前温和流转的灵气在此间停滞,旁边的沼泽水潭飘着一层绿色浮沫,难闻异常。   喻凛捏着鼻子,把手伸进腐叶中一探,在抬起时,掌心已经符文出了一株通身翠绿,叶片微光闪烁的灵植。   【!!!】路椎看得眼睛都直了起来,慢慢伏低了身体,【不得不说他这运气……不敢想象到我身上会有多爽。】   喻凛的指腹在叶片上拨弄了一番,同007说道:【你猜他现在会想什么?】   007:【总归不是夸你聪明。】   喻凛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说不定在馋我的气运呢,啊我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找到“万木春”了呢。】   007:【别贫了,根据我多年看修真文的经验,灵植出现之处必有妖兽守护,你还是快……】   007话音未落,喻凛便旋身一滚,一只长喙怪鸟自瘴气遮掩中的树梢飞下,朝他俯冲而来。   喻凛把万木春塞入从燕渡山那顺来的储物囊中,避开怪鸟的攻击。   【我早知道了。】喻凛说道,【故意的,就等它呢。】   007:【?】   怪鸟的嘴里发出尖锐的鸣叫,险些要刺破耳膜,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瞬间被激了起来。它一击未中,当即一个疾冲直上天际,转过一个漂亮的弧线,再次向喻凛袭来。   喻凛往后一瞧,瞬间化为豹身,朝着路椎躲藏的那棵树跑了过去。   “草!”   路椎还等着喻凛把怪鸟引走,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把这鸟引到了自己这里!   电光火石之间,他甚至来不及做出其他反应。如若他昨晚成功杀了燕渡山,此刻定有办法抵抗这只怪鸟,但此时此刻,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跑!   怪鸟显然把他当作了云宿的同伙,嘴里发出愤怒的长鸣,翅膀扇动时带起的风如刀刃一般。然而雪豹的速度极快,不过一会就没了影子,只剩下路椎在林间被怪鸟苦追不舍。   【445!有没有什么可以兑换的法器,我日了他怎么跑得这么快!这鸟都只顾着追我了!】   下一刻,路椎的手里凭空变出一面琉璃扇,他毫不犹豫地抛手掷出,扇面灵气凝聚,挡下了怪鸟咄咄逼人的攻势。   路椎脚步一顿,眼见怪鸟被阻挡在半空,不由地缓过几口气。   谁曾想,没多久,那扇子就像是断了电般强制关机,直直坠了下来。   路椎大惊失色,得了自由的怪鸟再次仰天长啸,张开羽翼向他俯冲过来!   四周的树木扭曲怪异,但却意外地如同复制粘贴一般,路椎绕了一圈又一圈,整个人都跑得精疲力尽,可怪鸟依旧没有放过他。   鸟翼掀起的飞沙走石在他脸上划开数道血痕,忽然,路椎被一条藤蔓绊倒在地,整个人急滚着摔了出去。   视线模糊中,他看见尖利的鸟喙径直朝他袭来!   若是他避不开,怕不是要被直接穿胸,殒命当场!   就在他即将绝望的瞬间,一道银光从树顶劈下。   喻凛从树枝上一跃而下,拎着路椎的领子把他提溜了起来:“走!”   路椎的大脑一片空白,任凭喻凛拽着他的领子,拎鸡崽似的,三两下地跳上树梢,逃离了怪鸟栖息的地域范围。   半炷香后,路椎瘫倒在树下,急促地喘了好几口气,脸色煞白。   方才千钧一发,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鸟的嘴下,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倒霉的穿书主角。   【妈的,为什么人家穿书就是左拥右抱森*晚*整*理人生巅峰,我却是这个下场!那天晚上把燕渡山杀了就好了,现在都不知道会有多顺畅!】   445没有回答他。   “你还好吧?”   路椎抬头,入眼便是喻凛担忧的神色。   他心想,你还敢问,要不是被你连累,我怎么会这样?   但嘴上还是说道:“我没事,谢谢你救了我。”   他拨开了自己散乱的头发,露出俊朗的脸庞,嘴角扯出自以为真诚的笑。   喻凛也温柔地回了他一个笑,然后对007说道:【你看,英雄救傻这招,确实百试不爽。】   “没事就好,岛上妖兽很多,像你这样的,很容易遇到危险。”   路椎闻言,愣了一下,大概是刚刚鸟口逃生,他的心绪未平,思维格外活络。他不由地想:“这种修真文主角里十个有八个都是圣父,难不成他要主动提出保护我?”   路椎对他本就有接近之意,更遑论云宿气运非常,自己如今确实不易通过试炼,445提供的那些金手指在对付怪鸟的时候都差不多用了干净,为今之计,还不如跟着云宿……   谁曾想,他的算盘还来不及打完,就见喻凛直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还要去找焰心莲,你自己小心,别再遇上它了。”   这个展开是不是不太对劲!?   路椎一冲动,想也没想,就喊住了他:“等等!”   喻凛停下脚步,悠悠地回过头,疑惑地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路椎的大脑飞速运转,立马形成了一个计划:“我手上有个罗盘,或许之后可以对付玲珑塔里的幻阵。我们合作怎么样?”   ……   万相宗。   高台之上。   闻楚青刚才百无聊赖地磕完了一盘瓜子,顶着宗主的死亡凝视吊儿郎当地靠在躺椅上。玄色的罗裙在竹椅上晕开一道波纹似的褶,偶尔视线往广场上方的留影石一扫,又默默收了回来。   她昨日心血来潮地又卜了一卦,这次的入宗考核里似乎会出现一些有趣的人和事,只不过都与她无关。   所以即使这次的考核是她一手操办,到目前为止她依旧是这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兀地,高台上起了一阵风。这风像是从北边而来,夹杂着寒江冷冽的气息与万丈青竹的响,竹帘上的铃铛泠泠地撞着,覆着的轻纱都被吹起一角。   白衣剑修御剑而至,猎猎的风带起他的衣袂,宛若孤山云鹤一般。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闻楚青细眉一挑,抢在宗主说话前先开了口,“你不是向来不掺和这些事吗?”   宗主幽幽地瞥了她一眼,也道:“我月前发帖至寒江春屿,你当时回绝得可是冷漠非常啊。”   燕渡山微微敛下眼皮,先对主位上的宗主拜了个礼,才说道:“今日无事,随意看看。”   闻楚青:“是吗?”   燕渡山浅浅一点头,寻了个位坐了下来。闻楚青顺手给他倒了杯茶,燕渡山接过,目光不露声色地扫过外面的留影石,不过一会就找到了喻凛的身影。   他似乎刚从潭里破水而出,银白色的头发湿漉漉的,还在向下淌着水。月白的劲装被水沾湿,狼狈地贴在身上,轻而易举地勾勒出窄腰宽臀,连两条笔直的腿都依稀可见。   他的手上捏着一朵红莲,脸上的笑温柔又张扬——   忽然,燕渡山眼神一沉。   他身后那人,是谁? 第107章   湖面碧波轻荡, 方才狰狞咆哮的妖兽顿时安静地沉入了湖底。   喻凛将其中一朵焰心莲抛给路椎,后者稳当接过,不动声色地在打量着红色的莲瓣, 与莲心跳动闪烁的、如同火焰般的光。   焰心莲受天地精华滋养,蕴含的灵力强大无比,能够在关键时刻帮助修士突破修为的瓶颈, 提升境界。若不是知道万相宗会在最后清点所有入宗弟子带出的灵植品相,路椎早就想偷偷藏起一瓣。   路椎暗自叹息。他体内的灵力稀薄, 都是依靠系统445临时堆砌出来的,万一再遇上像先前那只怪鸟的危险情况, 恐怕他依旧只能任人宰割。   倒是云宿——路椎在不远处静静观察着,看他漫不经心地拧开发上的水, 又在顷刻之间用灵力蒸干衣服。雪豹妖刚才化形不久,居然对灵力的控制就到了如此精细的地步。   而且他身上的气运,也着实有些让路椎眼红。   《惊雪》原著里其实并没有关于碧灵岛上灵植分布的详细描写。云宿提前拜师,自然不用参与入宗试炼。他是一直到一月后,学会了馀花落的前三式, 才心血来潮地向燕渡山请求来闯一闯玲珑塔。   可以说是非常没事找事干。   但后来路椎决定参加考核进入万相宗, 重新翻阅原著时,又恨不得云宿能再多事一点, 这样他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知道每个灵植的位置, 加上他对玲珑塔里的幻境布置已经了然于胸,入宗令牌还不是手到擒来。   结果让他没想到的是, 他们才离开万木春生长的地界没多久,就陆续找到了剩下的焰心莲与凤凰果。云宿每次都像是灵光一闪, 然后就突然知晓了灵植的方位,二话不说地带着他急行而去。   【怎么说呢, 真不愧是主角,好令人羡慕的运气,还好和他结队了。】   445:【也会是你的。】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焰心莲与凤凰果虽然也有半生妖兽,但再没有出现先前的情况。湖里的鳄鱼象征性吼了几声就重新潜了回去,守护凤凰果的貂更是狗腿得过分,一个劲地黏着云宿,路椎觉得要不是自己在这,它可能当场就要拜个大哥。   路椎怀疑云宿可能拥有与其他妖兽|交流的能力,可倘若如此,他先前对付那只怪鸟的时候又为什么不用,平白让他失去一个珍贵的道具!   想到这里,他不禁磨了磨后槽牙。但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等到他和云宿搞好关系,借机夺走他所有气运之时,这些都可以慢慢清算。   喻凛见他心不在焉,跟在身后的脚步越来越慢,不由停了下来,回身问道:“怎么了,路大哥?”   路椎嘴角扯出一个生硬地笑,眼珠转了几转,脸上露出痛苦又克制的可怜神情,道:“可能是先前摘凤凰果的时候伤了脚。”   他在喻凛面前给自己设定的形象是善良热心、坚强勇敢的小白花,这种人设最能引起别人的保护欲。虽然这么大一男的拿着这种剧本着实有些寒碜,但却是最快能接近他的方法。所以在那会摘取朱雀果的时候,他主动提出自己上树,假装要报答喻凛之前的救命之恩。   现在顺便再卖个惨,不愁他不可怜自己。   路椎自认自己这张脸长得也算英俊潇洒,在现实世界中泡吧撩骚无往不利。如果云宿能提出要背自己一程,他可以借机制造出一些肌肤相亲,就更不愁拿不下他的好感。   师徒是做不了了,其他关系也不是不行。   喻凛闻言之后,脸上果然出现了怜惜的神情,目光在他的腿上缓缓扫过,抬腿往前走了几步。   路椎大喜过望,刚开口准备来个欲拒还迎,谁曾想喻凛抬手斩下了一根粗壮的树枝,递到他的面前。   “马上就要到玲珑塔了,你再坚持一下吧路大哥。”喻凛笑嘻嘻地说道,“这个给你拐着走,加油!”   路椎一口气梗在喉咙里:“……”   他握住那根树枝,心里暗自咒骂了一句,看着喻凛怡然自得地转了身继续往前走,只好忿忿地把这根树枝夹进腋下。   喻凛走得很快,但似乎惦记着他的“伤势”,时不时地还转过头来看上一眼,路椎极力挤出勉强的笑容,却没瞧见他回头时眼里一闪而过的狡黠。   梵音谷位于整座岛屿的中心,四周绿树环抱,层峦叠嶂。玲珑塔在山谷深处高耸而立,塔身上的青石雕刻霜花图纹,在日光下折射出不同的光辉。   玲珑塔四周寂静异常,人迹寥寥,大抵因着云宿的主角光环和超绝气运,他们俩是最先到达这里的考核者。   喻凛在塔外站定,透过大开的门户,他静静地打量着塔内墙面上镶嵌的符文壁画。玲珑塔很是小巧,塔内空间不大,在外边只看一眼就几乎扫到了头。   正当他准备踏入之时,路椎突然抬手将他拦了下来。   喻凛疑惑地看着他。   路椎清了清嗓子,心想终于等到了他装逼的时候。他故作深沉地说道:“等等,你可有在塔内看到楼梯?”   喻凛淡淡一扫,回答:“没有。”   “玲珑塔分四层,每层都有一个传送法阵,想来我们要获得的令牌就在塔顶第四层。而在下面三层,除传送阵外还各有一个幻阵。”   “第一层幻阵静入千山,是由无数山峰山石组成的虚幻迷宫,第二层霜天晓角,幻阵中黄沙风暴弥漫,灵气化为风刀霜刃,第三层镜湖月影,虽然只有一面镜湖,但据说湖中可以倒映另一个自己。”   路椎洋洋得意地复述出自己在原著中得到的信息,本来想收获喻凛目瞪口呆的崇拜表情,然而他仰着下巴等了好一会,都没听到对方的声音。   不由好奇地低下头去,只见喻凛面无波澜地看着他。   然后,缓缓扯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哇,路大哥真厉害哦。”   这个反应可以说是非常平淡,甚至还有些阴阳怪气。   路椎感觉自己刚刚咽下去的那口气又梗回来了。   “你有什么想法吗?”路椎咬着牙问道。   喻凛摇了摇头,满脸茫然:“组队前路大哥你说的那个罗盘,应该就是专门对付这些幻阵的吧,接下来就看你大显身手了。”   说着,喻凛抬手在他的背后一推,路椎吃痛地往前踉跄了几步,踏入了塔内。   他差点就想要骂出声,然而塔中幻阵霎时间金光大作,待他站稳脚步时,才发现他和喻凛已经置身于万仞山峰中,幻境中的雾气犹如纱帐,将路径遮掩得模糊不清,微微晃动的林荫好似在光下晕出了残影,根本辨别不出具体的方向。   一转头,喻凛歪着头,无辜又期待地看着他,大有等他“大显身手”的意思。   路椎浑水摸鱼、躺平过关的打算彻底幻灭,只好拿出罗盘,故作高深地开始研究起了这座大型迷宫的出口方向。   幻阵中的声音、光影和气息都经过了精心设计,山峰会突兀移置,路径会重新排布。还好路椎这会的运气尚可,在带着喻凛绕了一个时辰的路后,心烦意乱之际,他们终于进入了下一层幻阵。   然而刚经历了第一层幻阵的体力折磨后,路椎也有些力不从心,他的修为本来就不高,现下更是招架不住迎面而来的暴虐风刃。   喻凛手中短柄小刃岚光一闪,灵巧地跃至他的身前,挡下了飞来的两道猛烈风刃。   但云宿也毕竟刚才化形,没过多久就无暇他顾,路椎一个不留神,就被他漏掉的风刃左右夹击,“啪啪”两下,左右两颊各留下一条血痕,疼得他龇牙咧嘴。   喻凛不得不抽出心神来查看他的状态,焦急地问道:“没事吧?”   路椎摆了摆手,刚说了一个字,又被抽了一下。   他心想,你别管我了,先把这些风刃给击退了再说行不行!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他的心中所想,喻凛反手一挥,灵力灌注刃尖,再次挡下了一道灵力风暴。   路椎缩在他的身后,还得躬身查看罗盘上的方位,肆虐的风沙叫他根本睁不开眼,偏偏喻凛灵巧的身法也叫他抓不住一片衣袂,只能竭力眯缝着眼紧踩着他有过的地方,等到两人终于到达第三层幻阵的湖中心,路椎早已大汗淋漓。   他瘫坐在湖边草地上气喘吁吁,喻凛则在他身侧站定,垂下眼帘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拨弄了一下绯色小刃的尖端,柔声说道:“路大哥,你的体力好像不太行啊。”   路椎感觉自己平白受了嘲讽,但也没有精力去反驳什么,而且为了维持他现在的人设,他也不能反驳。   只能虚弱地说道:“都是因为你护着我,如果我们能顺利通过这关,进入万相宗,以后就是同门师兄弟了,还请你多照顾我一下才是。”   喻凛勾起嘴角,轻轻笑了一声:“自然。”   镜湖月影,若月亮不现,人影不入镜,便可相安无事。   喻凛也到离湖近的地方,找了个石头靠着坐了下来。幻境之中时间不与现实相通,很快,一轮血月冲上柳梢,身后的路椎瞬间消失不见。   而在那明亮光洁如同镜面的湖面上,一个白衣身影涉水而来。   他长着一张与云宿一般的面庞,身量却更加抽长,浓得似血的红眸诡谲又妖冶,定眼看人时,仿佛藏下了万千腥风血雨。   宛若从地府中爬出的恶鬼。   喻凛皱了皱眉,从先前戏弄路椎的好情绪里抽离出来,冷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人。   镜湖中的倒影会生出他内心深处的恐惧、弱点与挣扎,他将面对的是以及自己的映射。   但喻凛把眼前的这个人从头到尾的都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倒觉得与其说是另一个他,不如说是另一个——   云宿。 第108章   喻凛捏紧了手中的绯色小刃, 他不知道幻境可以把人“复制”到什么样的程度,外貌、性格、行为——乃至全部。   他的内心没有恐惧也没有挣扎,或许曾经短暂的出现过, 但都随着世界的更迭消失殆尽,不足以伤害他分毫。   湖面上的“云宿”足间轻点,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平地之上, 他们的距离逐渐拉近,在最后只剩下三丈左右的地方时, “云宿”忽然动作,身形如电, 向他冲来!   “云宿”手上无刀无剑,双手成爪, 掀起的风带起喻凛的头发。他的招式没什么章法,像是最原始的野兽本能驱使下的厮杀。   他的眼红得像是残阳,血丝在眼底弥漫开来,喻凛手中的绯色小刃寒光一现,在半空中挽开绚丽的花, 迅疾地架住“云宿”的手臂, 使力往旁边一带,三两下地就把他的攻势卸去了大半。   “云宿”见一击不中, 连忙回身再次格挡, 这一回锋利的爪子朝着喻凛的面庞。   “你不是我。”喻凛闪身躲过,一边抵挡“云宿”的杀招, 一边说道。   喻凛的格斗不知道是在哪里学的,虽然大多时候乱得没有章法, 但又有着自己的特殊风格,如果幻境映照出的是另一个“喻凛”, 他们都能轻而易举地猜到对方下一步的行动。   可眼前这人显然不是一个路数。他的身法经过训练,但却十分青涩,估计从前都是纸上谈兵,很少真正与人实战对垒,攻击更是如同野猫打架似的。   “云宿”说:“不,我就是你。”   他的眼底泛出了一片愤恨与痛苦的光,好像印下了无数刻骨的怨毒,好看的脸都变得扭曲起来。   “我就是你。”他咬着牙,阴森森地重复了一遍,“我们都是被人创造出来、任人肆意凌辱的玩物。”   喻凛闻言,动作一顿,绯色小刃擦过“云宿”的胳膊,撕裂他的衣裳,留下一道血痕。后者捂着手臂旋身站定,鲜红的血从衣裳的破口出流出,顿时浸没了他的整条小臂。   云宿”刚刚说的话、他从一开始就带着诡异的表情……喻凛垂眼扫过刃上的血迹,又抬头警惕地看向眼前这张狰狞的脸庞。   他的心里莫名地闪过了一个想法。   喻凛问他:“你是谁?”   “云宿”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冷冷地笑了:“你问我是谁?那你又是谁?”   “……你也是‘它’创造出来的,想来窃取我的……命运?”   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涌出,在卷折的杂草中砸开一片红痕。“云宿”漫不经心地抬起手,粗粝的舌头在伤口上舔舐而过。   在喻凛确认了他并非自己的“倒影”后,“云宿”也确认了他并非原主。   相貌和声音都可以伪装,可唯独行事逻辑是伪装不了的。   初出茅庐的云宿不会有喻凛这般老练的战斗技巧。   “你是云宿,或者说,你是已经死了的云宿。”喻凛一字一顿地说道,“路椎将你开膛破肚,活取了妖丹,对吗?”   闻言,“云宿”的眼中血海翻涌,他握紧拳头,浑身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了起来,像是思及了某些不愿回想的场面,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   “……哈。”他嗤笑出声,“你居然知道?”   【他原来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的心魔,而是本尊。】喻凛感叹道,【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们生成世界线时,原著里的bug会根据世界逻辑自动补齐,或许他就是逻辑下的产物。毕竟重生梗也是这类修真文的一大看点。】007说,【不过从某种程度上讲,他这副满腔愤恨的模样,也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心魔了。】   喻凛沉思了片刻,才开口说道:“如你所见,我确实不是原来的云宿。简单来说,我是来帮你实现愿望的。”   007暗自吐槽:【我怎么不记得我们是个许愿系统了?】   喻凛:【别插话。】   “云宿”掀起眼皮,幽幽地看着他:“愿望?你觉得我能有什么愿望?我上辈子所信非人,被剖腹取丹,死得满腔愤恨,如今又被困在这里,连报仇的机会都没有……”   “但你知道吗,我的悲愤不是源于路椎,而是我在死前被告知,我原本是这个世界的天之骄子——我怨恨的是,为什么那个人将我创造出来,却要这般对我,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中,只为了让我给他人做嫁衣?”   “她为什么这么对我?一边赋予我常人所不能及的命运,一边创造另一个人对我诱骗、欺辱、残杀……哈,多可笑啊。”   他想起自己身死的那一刻,其实比起路椎的背叛与欺骗,他更多的是对命运的不解。   在之后漫长的黑暗中,他终于知道了原因。因为他和路椎都是一本书里的人物。   但为什么路椎就能顺风顺水,他就应该零落成泥?好似他与生俱来的宿命、存在的意义就是被践踏、被掠夺,直至另一个人踩着他的尸骨登上康庄大道。   喻凛静静地注视着他,看着他声嘶力竭、目眦欲裂,终于上前走近了一步,轻声说道:“因为你本就不是她创造出来的。”   “云宿”的表情空白了一瞬,抬起头,瞳孔猛然收缩:“你什么意思?”   喻凛抿了抿嘴,盯着他的眼睛思索了一番,继续说道:“你是她从别人那偷来的,你的名字、你的身份,乃至你周围的一切关系。你只是她泄愤的工具而已,为什么要把她当作……唔,母亲?”   “她唯一创造的只有路椎和让你去死的那条狗屁不通的世界线。”喻凛说,“但现在你可以摆脱她的控制,做一个自由的人……嗯,妖了。”   “云宿”狐疑地看着他,似乎是在思索他话里的可信度,他脸上的愤怒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过了大概有一盏茶的功夫,他终于接受了喻凛的说法,困惑地问:“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他已经死过一次,顶着“云宿”身份的也另有他人。现在的他只能作为幻境中的心魔出现,又自由到哪里去呢?   “让我想想,你可以到我……哦,忘了这也是你的身体,你可以到这具身体上来吗?”   ……   幻阵“镜湖月影”之中又连着无数的小幻境,从外部看,只能瞧见幻阵之中的人忽然放空不动,并不能看见他们在小幻境里与心魔的较量。   路椎刚刚被诱哄着做了个一统修真界,左拥右抱走上人生巅峰的春秋大梦。万相宗宗主的镏金主位他还没做热乎,幻象就突然被人打碎了,教他直直跌落一个大雾缭绕的空间里。   然后,抬眼就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身着相同扮相的“路椎”。   完了,刚刚入戏太深,忘了他们还在幻阵里了。   他正要去翻找昨日看书时记下的破阵指南,就看到喻凛大步流星地跑了过来。   路椎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   他居然这么快就解决了心魔!   路椎记得书上说每个人在镜湖月影中的心魔幻境是独立存在、不能互通的。但如果修为境界达到一定程度,可以强闯别人的幻境,帮助破阵。   他先前在玲珑塔外卖的惨果然还是有效果的,云宿居然会特意过来帮助自己!   果然,他一句就听见喻凛说道:“我那边已经搞定了,看你一直没出来,就进来看看怎么回事。需要帮忙吗,陆大哥?”   路椎恨不得点头如捣蒜,但表面上还是要矜持地推拒一下:“这不好吧,也太麻烦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喻凛一掌推开。   “小心!”   路椎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头晕眼花,等他反应过来时,喻凛已经和另外一个“路椎”战在一团。   “路椎”是依托路椎而生,按常理实力不该太强。以喻凛的伸手,三招之内便可以解决。但他刚才交手,就发现眼前的“路椎”实力忽然提升,连攻击的路数都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这心魔还能突然转换复刻人选的?   是不是有些无奈了?   “云宿,你小心点啊,这个心魔据说还会学习在幻境中与他交手的人!”   喻凛一脚踹上“路椎”的肚子,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躲好。”   他才不管这心魔学的是谁,反正他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这个。   路椎慌忙地找了个地方石头后躲好,但下一刻,那个“路椎”被喻凛拧着胳膊甩了过来,砸在了石头上。扬起的厉风与断草扑上他的脸,路椎顿时被吓了一大跳。   喻凛的绯色小刃插入石中,眼看“路椎”的掌风撩过自己的头顶,路椎又往更远处跑了几步,躲入了树林里。   可是喻凛与“路椎”的打斗范围却越来越大,无论他跑到哪里都要被波及,路椎逐渐被赶进了密林深处,周遭的浓雾都愈发大了起来。   直到一声刀刃没入血肉的“扑哧”声响起,如同布匹被割裂的声音,似乎是喻凛划破了“路椎”的脖颈。   路椎在树后探出头去寻找喻凛的身影,听到他温润如玉的嗓音自远处传来:“路大哥,解决了,我们可以去领取令牌了。”   路椎暗自窃喜,虽然让云宿帮他解决心魔这件事说出去颇没有面子,但他终于是可以结束这该死的入门试炼了!   等他进入了内门,就可以按照445说的那样行事,先占下云宿的关注,再抢走云宿的拥趸。然后,他会挑拨云宿与燕渡山的关系,让对方全心全意地依附自己——   他的脚刚迈出一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路椎疑惑地回过头去,只见一个白衣蹁跹的声音自大雾深处徐徐走出,赫然是云宿!   可是云宿不是在另一边吗?   路椎自然也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却见眼前这人倏地一笑,眉眼间邪气顿生,随即一掌挥出。   路椎抬手抵挡,却没想到对方的灵力更为强横,直接把他打了回来。然后没给他反应的时间抬脚扫掠,把他踹飞出去。   恍惚间,路椎看到另一个云宿自另一头匆匆跑来,大惊失色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路大哥!”   摔出幻阵的瞬间,路椎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会有两个云宿?! 第109章   但是已经由不得他深想了。   路椎没有想到“云宿”这一脚竟直接把他踹到了第一层幻阵外!   他龇牙咧嘴地捂着摔疼了地屁股踉跄站起, 一抬头就看到喻凛自第四层塔顶探出头来,一副愧疚又焦急的模样:“路大哥——你没事吧?”   路椎心里骂道,有本事你摔个试试看?   又听喻凛喊道:“我没想到那心魔居然哄骗我!暗中跟着我到了你的幻境里, 路大哥,我已经拿到了入宗令牌,你快点进塔重新开始, 不然就要来不及了!”   路椎心下一惊,顺着喻凛的目光望去, 才发现在他们闯关的这会功夫,已经有不少人集齐了三样灵植, 赶到了玲珑塔下。   周围的人听到塔顶喻凛的喊话,也不由地露出震惊的神色, 一窝蜂地涌进了塔内。   万相宗招收弟子虽不论天赋,但却依旧有名额限制。   被打下塔的路椎只能重新开始。根本没想到会生出这种变故,但如今的情况也不及斥骂喻凛,他猛地拨开少年挡着地人冲进塔内,召唤445兑出先前的罗盘。   因着有第一次的经验与罗盘的帮助, “静入千山”这一层过得比之前都要容易许多。可到了第二层幻阵, 他依旧被漫天的风沙和肆虐的风刃折磨得睁不开眼。   没有喻凛在前开道,他体内的微弱灵力根本抵挡不住无处不在的风刀, 饶是他奋力睁眼看清了风刃袭来的方向, 但未经训练的笨拙身法仍然躲不开灵巧的风刃,没多久脸上、身上就被割得伤痕累累, 连衣服都被撕成了破布条,狼狈得只能躲在一颗石头后。   幸运的是, 这些风刃只会留下疼痛,不足以夺走他的性命。路椎吐出嘴里不小心吃进的沙子, 开始翻找着他先前阅读原文时留下的笔记。   万相宗既打出不受制于天赋收徒的旗号,所设下的关卡自然会有倾向普通人的破阵之法,不然就是在打自己的脸。   路椎忍着痛翻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他们这鬼东西不会是想说宝剑锋从磨砺出,风雨不动安如山吧?】   445:【?】   【意思就是只要我能挨着这个痛走到终点,就是胜利,典型的劳其筋骨,没苦硬吃。】   事实也正如路椎所想,“霜天晓角”本就有两种破阵思路。一种是如同他们第一次破阵时,喻凛依靠对灵力的控制程度与灵活的身法抵挡或者躲避风刃,走到终点;一种就是硬扛。后者对闯阵人的灵力、修为、身法没有任何要求,唯一考验的便是“心性”。   路椎真的很想和这个设置阵法的人同归于尽。   在他的苦苦哀求下,445还是大发慈悲给他提供了一颗止痛丹药,助他毫无感觉地直面风刃暴走数百里,成功通过了第二关。   至于最后的“镜湖月影”,得益于他与445提前打好的暗号提示,没让他像第一回那样重蹈覆辙。   终于,路椎连滚带爬地来到了最后一层。   然后被告知,入宗令牌已经没有了。   他和上一个到达这里的人,其实就是前后脚的关系。   路椎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缓缓拿起案台上的入宗令牌,登时牙呲欲裂,如果不是云宿没有料理好他的心魔,还他被打出幻阵,就根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恶狠狠地盯着那个人,他的身上穿着粗布短打,个子很小,皮肤被晒得黝黑,估计又是附近村里得了消息想来捡漏的。路椎一时竟起了杀心,只要把令牌从他的手上抢过来,就仍有转圜余地……   等等,云宿不是拜师了吗,他要那个入宗令牌做什么?   “路大哥。”喻凛突然喊道。   他走到路椎的身前,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委屈又愧疚地说道:“这个事都怪我,如果我当时留个心眼,就不会让他跟着我把你给踹了下去……”   路椎咬牙切齿,心骂:你还敢说!   但他脸上还是装作一副遗憾惋惜的模样,压着嗓子气若游丝地说道:“可能是我与万相宗无缘吧,只可惜我曾经答应过我死去的妹妹,想替她看一眼万相宗的山花,终究是没能……”   说着,他竟抬手抹了抹两颊,似乎马上就要掉下泪来。   喻凛毫不留情地评价:【好烂的演技。】   他装作手足无措的模样,想安慰路椎,又不知从何安慰起,嗫嚅了几秒后,才说道:“你别难过了,这事终究怪我……等我拜师后,我去求一求师尊,让你一起留下来,内门可能是有点困难,但是做个外门弟子,依旧可以替你的妹妹看遍山花的。”   路椎一顿,抬起头,问道:“你还没有拜师?”   喻凛茫然地点了点头,说道:“对啊,怎么了?来参加入宗考核的,不都是尚未拜师之人吗?”   路椎震惊。   【445,森*晚*整*理你不是说他在三日前就拜师了吗?那我这会在这里装可怜是干什么,别说三天前,昨天、前天,都可以去截胡的?】   445毫无感情地说道:【原著中确实如此。】   【原著还没有我被砸,也没有云宿出现在入宗考核的事!】   445冷冷地问道:【你是在质疑我?】   【我……】路椎犹豫了一下,觉得现在和445争论这些也无济于事,他只好把这口出师不利的怒气给咽了回去,【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入内门的名额也没了,成为云宿师父的机会也错过了,但好在他现在对我的好感好像还行,不如就听他的,先进外门,猥琐发育试试。】   说完,似乎是劝服了自己,路椎向喻凛问道:“没事,只是你真的可以让我入外门吗?会不会太为难你了……”   “怎么会呢。”喻凛说,“我相信我的师尊会是个很好的人,这点要求,他不会不满足我的。”   远在广场高台之上的燕渡山斟茶的手一僵,洒了半滴的茶水出来。   闻楚青听到动静,懒懒地瞥了他一眼,调侃道:“几天不见,你的手都不太稳当了啊,下次对阵时,该不会拿不稳剑了吧?”   燕渡山敛了眼皮,吹开茶面的热气,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说道:“时辰差不多了。”   “催什么,本来还想再看看有什么好苗子的,今年一个能继承我衣钵的都没能找到。”闻楚青嘴上这么说着,手上却已经开始结起了印。   广场上的阵法再次轮转,金光大盛之后,乌央乌央的人群重新出现在了广场之中。大多数人都是在尚未反应过来时便被直接传送,一时之间声量迭起,嘈杂的议论络绎不绝。   而先前已经登临塔顶的人中,除了路椎,皆被传送至了高台上。   主座上的宗主清了清声,说道:“恭喜诸位,在本次入宗考核中脱颖而出。万相宗包括我在内,一共七人收徒,诸位若是有心仪的长老,自可递上入宗令牌。”   万相宗七位长老以北斗七星命名,燕渡山位列第七,以破军代称,从某种程度上说,也蛮符合他与燕予京的性格。   不多时,喻凛身边的那些人纷纷动作,马不停蹄地呈上了自己的入宗令牌。闻楚青收到那位皮肤黝黑的小孩递上的令牌时,诧异地挑了挑眉,然后又炫耀似的朝燕渡山晃了晃。   无他,破军剑尊的名号虽然响彻四海,但无奈燕渡山的冷淡性格实在让人敬而远之,更遑论先前宗主已经严明今年只有七位收徒,想来是不算常年深居简出的独行侠燕渡山。   直到喻凛径直朝他的方向走去。   宗主大惊:“小友且慢……”   却见喻凛在燕渡山身前站定,漫不经心地摊开手,挂在手指的令牌向下坠下,在半空中晃悠了好几下才稳了下来。   “现在可以了吗?”喻凛弯着眼睛,轻声说道。   燕渡山捏着茶杯,撩起眼皮,静静地看着他。   半晌,燕渡山不咸不淡地开口,说的却是:“那日你说,他不是你的同伴。”   “他自然不是。”喻凛往外一望,猜到他大抵是看到了玲珑塔、乃至整个碧灵岛上发生的事情,“这个事说来话长,我想回去慢慢解释,可以吗,师尊?”   他这声“师尊”说得含糊又暧昧,尾调微微上扬,很快便随着风散开了,可却意外地撩人心弦。   燕渡山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解下了腰间的玉佩。   万相宗的拜师仪式设置得颇像现代的某些双选大会,不但徒弟要递上入宗令牌,师父也要交换玉佩,以表明接受对方的拜师请求,倒是意外的民主。   喻凛轻笑了一声,勾起了手上的玉佩,让它稳稳当当地躺到燕渡山的手中,然后手指顺势一撩,拨过燕渡山的掌心,将那枚玉佩拽了过来。   燕渡山垂眸,嘴唇抿成一条紧紧的直线。他缓缓收拢起手指,像是要把那轻飘飘的一道温度握紧掌心。   随即,他朝着主位上呆愣失神的宗主一拜,说道:“宗主,既已收徒,我便先告退了。”   走时,他似乎还担心喻凛没跟上来,特意放缓了速度,在门外停滞了片刻。   谁曾想这位新收的徒弟十分自来熟,非但默契地紧跟在他的身后,甚至还一言不发地一起踩上了他的剑。   燕渡山皱着眉,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喻凛无辜地歪了歪头,本来要去搂他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转而扯起了他的袖子。   “太远啦,师尊总不能让我自己跑回去吧?”   燕渡山不言,燕渡山御剑而起。   喻凛就这么拽着他的袖子,踏足在剑修的宝贝剑上,同他回了寒江春屿。   可是一落地,他便听燕渡山凉凉地说道:“现在你可以解释了。”   喻凛站在浮雪殿外,看着燕渡山走至树下石桌旁,撩开衣袍坐了下来。他的手略微烦躁地在桌子上点了两下,大有喻凛不解释清楚便不让他进殿的意思。   他思考了片刻,只好开口说道:“我曾经做过一个梦,在梦中,他杀了师尊,也杀了我。” 第110章   风的气息变了, 青竹层层叠叠的叶翻涌着层层叠叠的浪,哗哗作响,桥下的清溪被吹皱出道道涟漪。   燕渡山的手指一顿, 恍惚想起,方才高台之上闻楚青状似无意的话。   她靠在椅背上,百无聊赖地往嘴里丢了一颗葡萄, 囫囵地吞了下去后,才说:“奇怪、奇怪。我原先为你算过, 你命中该有一个徒弟,不至于孤独终老。可前几日再算, 这个徒弟莫名没有了,但现在又有了, 实在奇怪。”   她再算的日子,正是在他在寒江春屿见到喻凛——和那个人的日子。   “他为何杀你?又为何杀我?”   燕渡山没有问他如何确定梦中的事是否会发生,而不是他臆想之下的幻象。他这样问,相当于已经相信了喻凛口中的未来。   连燕渡山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信任是从何而来。   喻凛眨了眨眼,低下头静静地看他。半晌之后, 许是觉得这样的姿势太像教导主任作话, 他嘚啵嘚啵地跑到燕渡山的身侧,顶着他探究的视线蹲了下来。   不知礼数。   燕渡山皱了皱眉, 刚想要训斥, 就听到喻凛说:“在我的梦中,他与我一同拜入万相宗, 他嫉妒我的天赋好,所以故意接近, 装作钦慕于我的模样,花言巧语骗了我的感情。”   说着, 喻凛垂下眼睛,似是想起了伤心的事情,抬手抹了抹眼下,再次撩起眼皮,那双眼中已经浸润了一层盈盈水光,把眼眶都染得通红。   配上云宿那一张昳丽的脸,五分的演技就演出了十足十的可怜。   “因为师尊早就看穿了他的蛇蝎心肠,一直反对我与他来往,他心生怨怼,趁师尊突破之时痛下杀手,又在我为师尊神伤之时趁虚而入,最后剐了我的妖丹,借着你我的修为一路突破到元婴九阶,离出窍只有一步之遥。”   喻凛仰着头,漂亮的眼睛自下而上地注视着燕渡山。   然后,他毫无征兆地环抱上了燕渡山的腰身,把整个脑袋都挤了进来,声音闷闷沉沉的,还带了点含糊的哭腔。   “我被噩梦惊醒时心有余悸,本以为只是寻常梦境,却没想到那日亲眼见到了他和师尊。”喻凛吸了吸一鼻子,恍然大悟道,“难怪我一见师尊就觉得熟悉。”   燕渡山的后脊背都僵硬了起来。自他出生起,便从未同人如此亲近过。被揽住的腰身不自在,紧绷的背也不自在,无处安放的手悬在半空,一句“放肆”在口中百转千回。   最后,他的右手轻轻落在了喻凛毛茸茸的脑袋上。   手感很好。   “……那你为何又要把他留下?”   “危险的人要放在身边,才好监视他的行动,以防他再次害人。”喻凛贴着燕渡山的下腹,大概是还残留着一点妖兽行径,他的脑袋胡乱地蹭了两下,“我又不愿他留在寒江春屿同我分享师尊注意,可若是让他进入内门,又太便宜他了。”   “他若是有心向上,我或许考虑放他一马。他若仍想害我,我也不会手软。”   喻凛一边说着,一边抓住脑袋上的那只手,侧过头轻轻在燕渡山的掌心里贴了一下。   “我睚眦必报,师尊可愿帮我?”   燕渡山沉默着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不料喻凛紧紧地抓着他的指尖不肯松开。他敛下眼皮与后者无声地对峙片刻,终于还是败下阵来。   “好。”   此刻,在数十里外的万相宗主岛,路椎已经在广场上等了快一个时辰。未入宗的那些人或空手而归,或拿了岛上得到的灵植满意离去,偌大的广场上只余他一人。   万相宗的弟子第三次来提醒他收徒结束,不必再此逗留。路椎忍着怒气,咬着牙装模作样地回道:“多谢这位师兄,可我答应了朋友在此等候,他若不来,我是不会走的。”   心里却在和445骂骂咧咧:【该死的云宿不是说好的,出来后和燕渡山求情把我收入外门,结果他到好,潇潇洒洒地跟在燕渡山回了寒江春屿,把我一个人撂在这里!】   445一言不发。   路椎越想越气,他本就在玲珑塔里消耗了大量精力,如今又在太阳下暴晒了许久,腰臀腿都酸胀得不像话,席地而坐又显得形象诡异,只能来回踱步咬牙硬撑。   【他不会是拜师了乐不思蜀,所以把我忘了吧?】路椎骂道,【草。要真是这样,我之前那么辛苦闯关岂不是白干!】   445:【你现在只能相信他。】   【你快帮我想想还有什么办法办法……】   路椎正喊着,余光又看到先前那个弟子转了回来。他脸上的不耐烦再也压制不下,刚想开口说:我已经说了让我再等一下你还想要怎么样?   就听到那位弟子说道:“小友可是路椎?”   “……对,我是。”   “师尊方才传音,让我领一位名唤‘路椎’的小友到外门弟子住处报道。”那弟子说着,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小友随我来。”   路椎大喜。   云宿果然没有忘记他!   他先前的惆怅与烦躁顿时一扫而空,春光满面地同人道了个谢,正要随他离去,却感一阵冷风自西北方向袭来,顷刻间带起了他们的头发与衣袍。   不只是他,连那个弟子都愣了一下。   “等我一下!”那弟子喊了一声,就匆匆朝着西北的方向跑去。路椎疑惑,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出了万相宗的广场,是一片断崖,崖下十丈的九曲溪水横流,隔绝了万相宗诸岛。   而在西北方向,寒江春屿上的山峦高耸矗立,洋洋飞雪飘落而下,呼啸而来的北风呜呜咽咽,宛若刺骨的尖刀,冷冽异常。   风中夹杂着万千剑意,但修为低微的路椎并不知晓。   那弟子欣喜非常,喃喃念叨:“居然是引碧霄十三式……”   不仅是他,其他岛上的弟子也纷纷被这股寒风吸引,纳罕惊艳之声此起彼伏。   路椎不明所以地问道:“师兄,这是发生什么了?”   那弟子兴奋地说道:“是破军长老的引碧霄十三式,空里流霜!我也是第一次见。”   “常说剑仙一招可撼天动地,破军长老此剑能引风雪,突破成仙指日可待了!”   路椎瞧着他这副不值钱的惊羡模样,表面笑嘻嘻地附和,心里却在骂道燕渡山这又是装什么逼。   总不能是给云宿炫耀他的剑法吧?   自己在这里等了这么久,云宿倒好,在他的亲亲师尊那里看表演呢!   寒江春屿的雪越下越大,鹅毛大的雪花顷刻间覆满山头,一片银装素裹。   喻凛抓着方才被剑气挑断的襟扣,掩下了大敞的领口。   本以为燕渡山传音宗主之后就会给他安排住处,让他好生休息。却不想这位新任师尊不按常理出牌,当即就抽出佩剑霜携,要他试探他的身法。   喻凛从前再怎么能打,也止步于“凡人”的范畴,燕渡山虽压了修为,但毕竟与他的战斗体系还隔了一个维度,饶是他出手狠辣、行动敏捷,还是被对方惊天的剑意给削下了一缕头发,割破了半片衣襟。   棋逢对手,喻凛的战意就这么被吊了起来,然而燕渡山却不愿继续对垒。他的视线淡淡地扫过滑落领口处裸露的皮肤,在满目绿意中白皙得像是羊脂玉般。   “我所创霜携剑法,共三招七十二式,你每日晨起同我练剑两个时辰,我会一一将其传授于你。”   话落,燕渡山撇开视线,足间轻点,跃至浮雪殿殿顶。   “此剑乃引碧霄最后一式,空里流霜。”   喻凛正要追上的脚步一顿,仰起头,只见燕渡山举重若轻地朝万丈竹林挥出一剑——   一剑霜寒十四州。   霎时间,长风四起,漫天的飞雪清凌凌地落了满身。   喻凛伸手接下一片雪花,把他拢进掌心。   雪豹生于雪域,常年活动于雪线附近。虽然云宿已化形成妖,但万相宗地界的气候偏暖,即使是在寒江春屿这种终年凉爽的地方,也终究不适合雪豹生存。   旁人不知道燕渡山此剑为何,但喻凛的心却如明镜一般。   殿顶的剑修身如飞絮,悄然落地,霜携剑临空转过漂亮的银色剑花,归于剑鞘。   喻凛拱手作揖,笑盈盈地道了声:“谢谢师尊。”   燕渡山自觉目的被他轻而易举地觉察,面色都不自然地沉了几分。他抿了抿唇,目光扫过喻凛落了雪花的脑袋,不置一词地进了殿内。   眼见燕渡山没了影,喻凛把绯色小刃一收,往后一倒,躺进了厚厚的雪堆里。   【你先玩会。】他传音同“云宿”说道,【看你刚才都快馋死了。】   “云宿”毕竟还染着雪豹天性,闻言顿时操控着身体变为兽身,毫无顾忌地在雪地里滚了一圈,满身的绒毛都沾上了雪沫,连鼻子与胡须都没有放过。   等滚够了,“云宿”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他路椎的事,不怕他不信吗?】   【他会信我的。】喻凛说道,【哪怕我给他编了个漏洞百出的谎,他也一样会信。】   就是可能会先生气地把他爆捶一顿——唔,不过好像连林鹤当时都没捶过他。   大概会先自己生个闷气,把他晾个几天吧。   “云宿”略带失落地说:【我从前未与他接触过,确实不知他的性格。】   【放心,就算是你那辈子的燕渡山,应该也会无条件相信你的话。】喻凛难得有闲心给人做心理疏导,虽然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毕竟他和你难兄难弟……】   话还没说完,最先察觉到殿内动静的“云宿”先一步缩了回去,把身体的掌控权全数还给了喻凛。   后者刚反应过来,从雪堆里拔出脑袋,甩了甩身上的雪,正要重新化形,结果身后长长的尾巴一撩,又把他整只豹都摔进了雪里。   再然后,就闻到了燕渡山身上的雪松冷香。   他一手提溜着喻凛的后颈软肉,一手圈过雪豹的尾巴,把他从雪地里拎了起来。   雪豹的尾巴根部最是敏感,手指摸过那块时,喻凛下意识地发出一声近似猫叫的粗哑闷吼。   只可惜燕渡山没能察觉他的不对劲,手背轻轻扫开他毛间沾染的雪,舒服得喻凛再次忍不住地发出声声“喵嗷”的低吟。   然后就听见抱着他的人无情地说:“忘了说,每日还要静坐参悟三个时辰。”   喻凛:? 第111章   他才刚从碧灵岛考核中出来, 这就要把他赶去修炼,会不会有点太难为豹了?   雪豹的耳朵猛地耷拉下来,黑白相间的尾巴也跟着无力地垂下, 喻凛挣扎着翻了两翻,竟还在燕渡山的臂弯里找了块舒服的地方,软泥般地窝住了。   毛茸茸的前爪可怜兮兮地搭上了燕渡山的衣襟, 又轻又软地戳了两下:“这才拜师的第一天,师尊就要这么折腾我啊?”   说着, 他后面那条蓬松的长尾巴终于回归了本体的控制,十分配合地缠上了燕渡山的手腕, 尾巴尖轻轻地点了好几下。   柔软的绒毛擦过手背,燕渡山的眼底不自然地暗了一瞬, 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先控制作乱的尾巴,还是他那不安分的爪子。   于是,他决定先讲道理:“修道之人,静坐参悟乃必修功课,不论天资多高, 都需稳固心性。”   喻凛继续撒娇:“可师尊为我下的雪我还没看够, 今天就暂且让我休息一天罢,明天一定。”   燕渡山:“……”   谁告诉他这场雪是为他下的?   燕渡山脸上的表情险些要挂不住, 但任凭喻凛怎么撒泼打滚哀求, 他仍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模样,只是支着雪豹的手臂愈发僵硬, 待喻凛把所有哀求讨好的话术都说完后,他才扯开缠绕在手臂上的尾巴, 把他往地上一抛。   这回,助喻凛化为人形的时候, 燕渡山长了个心眼,顺手帮他准备了一套衣裳。   “两个时辰,不准再找借口。”燕渡山不咸不淡地说道,“明日辰时,我在后山等你。”   说罢,他便不再多言,留下一本心法后转身进了浮雪殿内。   喻凛撇了撇嘴,盯着他的背影注视了一会,咕哝道:“真无情。”   “云宿”再次出现,不明所以地说:【你刚才还在夸他。】   【唔……这是两码事。】喻凛说着,突然就笑了起来,【静坐这个事,就交给你吧。】   “云宿”:【?】   喻凛仿着燕渡山方才的语气,语重心长地教育道:【修道之路艰难,等我离开后,说不定你就能重掌这具身体,到时候与天争命,没点本事怎么行?】   【况且我这人没什么雄心壮志,就算让我静坐上一百年,也参悟不出东西来的。】   “云宿”听出了他语气里的轻松与随意,很快,他便重新接管了这具身体的主导权,在殿外雪中寻了个灵气富裕的地方,深吸一口气,按照心法的指引开始静坐参悟。   四周的灵气向他周身汇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连接在云宿身体上的感官仍在,喻凛的意识中的那片黑暗意外的温暖,寂静隔绝了一切喧嚣的风雪声。   他本来还想喊007出来陪他玩上一会,但在这样安静的气氛里,世界都变得遥远又模糊。   他索性彻底放松下来,任由自己陷入梦乡。   雪依旧在下,飘飘洒洒,覆盖了整座浮雪殿。   只是喻凛与“云宿”并不知道,殿内的燕渡山视线越过窗棂,目光静静地落在静坐中的“云宿”身上。   然后,不着痕迹地皱起了眉。   ……   在思雾的设定里,《惊雪》中的云宿天资聪颖,半年结丹。然而因为路椎的出现,他被迫走了许多弯路,被彻头彻尾地养成了一个“伤仲永”式的平庸妖修,最后好不容易结出了妖丹,也只是为路椎夺取他气运的任务作收尾。   然而,真正的“云宿”并非如此。   燕渡山同《惊雪》中的描述也不尽相同,大多时候他对“云宿”的教导都处于半放养式的状态。剑招最多演示三遍就让“云宿”自己悟,心法中的晦涩词句偶有解释,但多数时间也让“云宿”自行到万相宗的藏书楼寻找答案。   按道理来说,这样的教导模式其实和原剧情里路椎的不管不顾差不了多少,可“云宿”的修为和剑法都意外地突飞猛进起来。   喻凛和007“友好”讨论了一下,认为是思雾单方面给路椎的金手指开得太过强大,对云宿的打压极其不合常理且弱智。   毕竟一个惊才绝艳的妖修,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被养成一个废物。   喻凛的修行生涯就这么过了好几天,直到某日晨起,他突然感觉到了身体的一丝不同寻常。   “云宿”偶尔晚上还会开点夜车,左右喻凛只要把身体的主导权交给他就能安心睡着,所以也没怎么管过。   只是没想到他昨日这一开,反倒开出了点不同寻常的动静。   喻凛舒了一口气,控制丹田里的气息缓缓流转,熟悉的灵气流动比以往的更加绵长强烈,行过四肢百骸的经脉时都比平时通畅许多。   【你昨晚干什么了?】喻凛喊醒了尚在初醒迷糊中的“云宿”。   【昨天的剑法没想通,在手上演练到半夜,好像一不小心突破了。】“云宿”说着,语气里夹杂着一丝暗戳戳的炫耀情绪,【现在估计离结丹估计就差几步了。】   喻凛估计他现在要是兽身,恐怕又要当场发出猫似的咕噜声。   不过他也没吝惜自己的夸奖:【不错,进展还挺快啊。】   毕竟养孩子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虽然或许在谢知让的眼里,他也是被“养”着的那个。   然后又问:【哪式的剑法,我看你昨日不是学得挺好的吗。】   喻凛翻出一身黑色劲装穿上,金线滚边的发带随意地束起长发,他的目光自镜中扫过,想了想,又把腰封扎得紧了一些。   “云宿”答道:【风吹野第一式。】   喻凛疑惑:【你什么时候开始学这招了?】   《惊雪》中,云宿现在应该学的还是“馀花落”才对。   “云宿”犹豫了一会,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昨日看师父练剑,偷偷学了一点。但我的“风吹野”与师父的截然不同,似是有形,却无意。】   【那便待会问问吧。】   燕渡山的日常极其规律,清晨未至五更,他便已起身,至寒江春屿后山竹林练剑。   喻凛习惯性晚起,虽说燕渡山与他约定辰时,但为了不被当作偷懒,他总会提早一点,赶在对方晨练结束前匆匆赶来。   清晨的雾气尚未散去,雪堆积在竹叶之间,剑光在薄雾间划过一道道清冷的银线,寒霜般的剑气仿佛要与周遭的寒意融为一体。   燕渡山身上一袭藏青长衫,衣袂翩飞,青竹白雪交织的山林相衬,彷如一幅浓墨重彩的画。   听到喻凛的脚步声,霜携剑入鞘,燕渡山的声音自山雾中传来:“醒了?”   喻凛揉了揉耳垂,忙不迭地应了一声,快步走上前,开门见山地说道:“昨日观师尊练了风吹野一招,回去后思索许久,有几处不明,还请师尊指点。”   “但说无妨。”燕渡山的声音依旧清泠。   喻凛把“云宿”的困惑重复了一遍:“我的风吹野,有形无意,好像少了什么。”   燕渡山微微颔首,挥手示意他再上前几步。他的目光流转过喻凛身上单薄的衣衫,劲装的剪裁简洁,布料柔软而又韧性,正好勾勒出他流畅修长的身形。裸露在外的脖颈在玄色的领口与银白的发下衬托得愈发的白,似乎是刚从林间穿行而来,上面还沾了些雪。   燕渡山正欲抬手替他拂开,但似乎又觉得这样的动作太过亲密而不合礼数,所以手在半空一转,点了点自己的脖颈。   “这,有雪。”   然后又抽出霜携:“与我对练一招。”   喻凛漫不经心地抹去脖颈上的雪沫,握住剑柄,再次把控制权交给了“云宿”。   燕渡山在竹林中央,身形如松,目光顿时冷峻了下来,凉凉地锁在他的身上:“出剑。”   “云宿”手中剑锋一抖,便朝燕渡山直刺而去。他记得昨日燕渡山使出的那一式“风吹野”,剑招虽简单,却在顷刻之间将风都归拢进剑意里。   燕渡山看着“云宿”出剑,脚下微动,轻描淡写地拨剑反制,霎时间,两剑相交,摧枯拉朽的凌冽剑气横扫开来,竹林都禁不住发出簌簌的哀怨声。   “云宿”只觉手臂一麻,剑竟被震得脱手而出,直接钉入了身后的竹干上。   “用力猛,少韧性。”燕渡山冷淡的声音传来,“剑意在身,力由心生。忘了形,要用心去感受‘神’。”   “云宿”明悟地点了点头,他冲过去拔出剑,重新站稳身形,指尖摩擦着剑柄回忆燕渡山方才的动作。   “再来。”燕渡山依旧站在原地,缓缓抬起剑尖。   “云宿”闭上眼,静静地感受着周围的风。风穿过竹林,竹叶摩挲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顿时心念一动,猛地睁开眼,手中长剑震颤着撩出一道剑花,随后势如破竹,直取燕渡山。   燕渡山侧身躲避,长剑自他脸颊擦过,随后反手一剑,将“云宿”的剑势轻轻化解。他的身法依旧从容不迫,可这一次“云宿”却意外地感受到了什么。   手中的剑愈发轻巧,宛若游蛇一般开了神智,每一次挥动都似与寒风交缠起舞。他愈发得得心应手,几招过后,似乎终于将这式的精髓掌握了七八分。   燕渡山见状,收剑而立:“剩下的,你可自行领……”   他骤然止住了声音。   不远处,重新掌握回身体主动权的喻凛,饶有兴致地扫过手中的剑。   “云宿”方才明了“风吹野”的要领,紧急下线参悟,全权把身体的控制交还给了喻凛。   “师尊要走了吗?”喻凛笑盈盈地问他。   燕渡山沉默片刻,说道: “……你还有不明之处?”   喻凛摇了摇头:“没有。”   然后在燕渡山一闪而过的微末情绪里,补充道:“但我还想请师尊留下,再陪我对剑一二。”   话落,喻凛剑锋一转,反射出的银光映照出他促狭的眼。下一刻,长剑破风而去,正是先前“云宿”百思不得其解的风吹野第一式。   可他的风吹野,又与燕渡山和“云宿”的都不同。喻凛的剑很快,无数寒风在他的手上化作丝丝利刃,若说燕渡山的“风吹野”是寒风化雨,那他的“风吹野”便是风刀霜刃。   喻凛虽把静坐参悟丢给了“云宿”,但晨起练剑的基本都是他本人。   两柄长剑撞在一起,嗡嗡的争鸣声响彻天际。燕渡山手中霜携乃剑阁所铸名剑,与喻凛手中的普通凡铁自然不同。   喻凛手中的剑似在悲鸣,低沉的泣诉在碰撞中愈演愈烈。撕开的剑气断了他的发带,银色的头发随风飞舞,晃了燕渡山的眼。   喻凛突然开口:“燕渡山,你不专心。”   燕渡山其实并未出神,却因着他的这一句话莫名顿了一下。   也就是这么一顿,喻凛趁机出剑,剑风直向燕渡山袭去,后者迅速闪身躲过,却正合了喻凛的意。   剑气削下燕渡山胸前襟扣,喻凛的剑尖在其落地前轻飘飘地一挑,甩进了自己的手心。   “师尊今天这身我很喜欢,留作个纪念。”喻凛吊儿郎当地说道,“那日师尊断我一扣,我断师尊一扣,也算是扯平啦。”   燕渡山直觉自己平白又遭了戏弄,正要斥责他没大没小,谁料,喻凛手中长剑倏地“咔嚓”一声,剑身尽断。 第112章   喻凛瞬间呆愣在了原地, 眼底的那点促狭的笑意消失,怔愕地看着手中断裂的剑身。   “……啊,这是不是有点太不结实了。”他甩了甩手上的残剑, 抬起眼偷偷打量燕渡山的神色。   这把无名剑是他随意在浮雪殿里挑的,大抵是燕渡山用过的剑。传闻修真界的这群剑修视剑如命,甚至还有把佩剑当道侣的, 燕渡山不会为了这把剑还要惩罚他罢。   这么一想,喻凛瞧着他的目光里也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燕渡山倒是不由地觉得有几分好笑。   这人上一刻还偭规越矩地挑衅自己, 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现在却心虚得像一只犯了错的猫, 低眉顺眼,目光盈盈, 生怕自他会有什么责难。   不过以燕渡山对他的了解,现下的这点乖巧大抵也是装出来的,若是自己执意追究,他便会使出浑身解数撒泼讨乖打滚,若是自己不追究, 他恐怕把剑一丢转脸就自在逍遥去了——   或许临走前, 还要拿着他的襟扣再作一次文章。   想到那枚被抢走的襟扣,燕渡山不住脸热,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学的一身浪荡子的本领, 这样戏弄人的手段竟还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你用力过猛,它本就承受不住这般野蛮的用法, 而况对上的还是霜携。”燕渡山说道,“你既掌握剑意, 便不可再用凡铁,过几日我带你去剑阁挑一柄趁手的武器。”   喻凛见他没有追究的意思, 于是语气也轻松了几分。但他面色未露兴奋,而是扬了扬眉稍,似笑非笑地说:“师尊真要带我去?不会到时候又说要先稳固心性,让我静坐吧。”   燕渡山看他森*晚*整*理这半点过渡都没有的情绪转换,知道他心里那点作弄人的心思又开始卷土重来,便也没打算跟他继续纠缠。   他收剑入鞘,朝喻凛摊开手,冷淡地说道:“襟扣。”   喻凛攥着他的扣子往身后一藏,退了几步,同燕渡山拉开了一点距离:“不要。”   确认了燕渡山并不在乎自己把剑弄断的事,喻凛胆子也大了起来,说道:“你不会这么小气,连个扣子都不愿意送我吧。”   燕渡山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自他们在寒江春屿第一次见面开始,他便觉得眼前这人对他好像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他无数次地怀疑是自己过于敏感的心思在多想作祟,但又无数次地被他的挑弄折腾得心绪不宁。   “你既认我为师,便该收了这副……”   话音未落,却见喻凛忽然又迈上前来,将那枚襟扣塞进了燕渡山的手里。   “还给你就是了。”喻凛撇了撇嘴,手还搭在燕渡山的掌心里,没给他低头打量的机会。他停顿了一会,又说道:“不过,我不想要剑阁里的剑。”   燕渡山的注意果然被他的这句话吸引,不禁皱眉:“为何?”   剑阁以“铸剑为道”,数千年来积累了无数独特的铸剑秘法和技艺,曾铸造出万千神兵利器,放眼四海,未有其比。   只可惜,云宿命中的剑并不在那。   “师尊可知‘不让尘’?”   “重华仙尊的剑。”燕渡山几乎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要它?”   喻凛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燕渡山没忍住,抬手一晃,剑柄轻轻地在喻凛的脑袋上敲了一下:“好大的口气。”   喻凛捂着脑袋,故意吃痛地哼哼唧唧了几声,然后在燕渡山平静的目光下,又无奈地放下手来。   “师尊的霜携剑法可称一流,而我假以时日,想必也是一流的剑修。”喻凛漫不经意地说道,“‘不让尘’乃当世名剑,传闻重华仙尊携此剑斩恶蛟、渡沧浪,一流的剑法、一流的剑客,也只有这一流的剑配得上。”   燕渡山一时之间不知道喻凛是在吹捧他,还是吹捧自己。   “师尊入剑阁之时,不也是连闯四十九道剑阵,才寻到了当年的阵眼霜携,为何不相信我也能驯服‘不让尘’?”   ……是在吹嘘他。   燕渡山也算是被他这几套连招折腾习惯了,竟觉得他说得还有几分道理。   “‘不让尘’现今应当还在重华遗府中,遗府现世时间不定,你若想要,也并非几日之功。”燕渡山思考了一会,又道,“你暂且先去兵刃堂寻柄剑用着,我托人……去探遗府的方位。”   喻凛眨了眨眼,爽快地应了下来。又趁着燕渡山尚未反应过来,转身就往竹林外蹦了几步:“那剑不练了,现在就去?”   燕渡山“嗯”了一声,站在原地,瞧着喻凛的背影逐渐远去,心里忽然涌上了一丝陌生又熟悉的情愫。   他正疑惑地搭上胸口,却见竹林深处地喻凛倏地抬起手,扬了扬。阳光穿过竹叶的缝隙,一条光柱正好扫过他的指尖。   夹在食指与中指间的襟扣在日光下反射出亮晶晶的颜色,燕渡山心下一怔,垂着头再看他先前交到自己手上的襟扣——俨然是属于另一套衣服的。   喻凛恍然回过头来,正巧对上了燕渡山忿忿掀起的眼,他把手上那枚襟扣在脸上虚虚一贴,随机便收入怀中,又迅速地化成雪豹,三两下地跑远了。   “真是……”燕渡山轻喃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的性子比他身后那条尾巴的行径还要让人琢磨不清,大抵是亲缘相近,燕渡山时常觉得他的行事作风和猫差不了多少。   心血来潮时刻意朝人撩拨几下,在你反应过来时又飞速撤退,就等着看你因着他抓心挠肝的模样。   可恨得很。   燕渡山的指腹摩挲过落在掌心里的襟扣,莫名地感受到了一丝热意。襟扣的断裂处极其平整,想来也是他先前断下的那个,他不知道喻凛这招调虎离山为的是什么,但最终站定许久,还是先替他把这无用的东西给收了起来。   ……   喻凛一路出了寒江春屿,到兵刃堂取了一柄新剑。   寻思着出都出来了,左右兵刃堂离外门的弟子住处也近,就想着顺路去看看路椎的的情况。   自拜师之后,喻凛上午忙着练剑,下午忙着静坐参悟,晚饭之后还需吐纳休息,想偷个闲去瞧眼路椎都懒得。   倒是“云宿”,在晚间吐纳之后,离体去过一次。不过“云宿”毕竟只是喻凛从镜湖月影中带出的一缕魂魄,无法离开本体太久,在外门停留了没一会,连人都没见着就回来了。   但据他听到的对话,路椎现在倒是过得“有滋有味”。   他还牢记着自己穿书而来的任务,只是先前行事不顺,如今流落外门,只能从长计议迂回前进。   外门弟子大多来自周边村落,或是一些世家里不受重视的旁支子弟,资质与心性较为普通,一般以基础修行任务与门派杂务为主,可若是表现优异,也有机会提拔为内门弟子。   路椎惦记的正是这一条路,尤其是是一年后的宗门大比。毕竟“平庸外门弟子逆袭,打败内门天才”是亘古不变的热门剧本,路椎一面拉拢着周围的外门弟子,称兄道弟搞好关系,一面加班加点,晚上借着445提供的剑谱努力修行。   几日下来,倒真的让他斩获了一票附庸。   “云宿”回来的时候,说的都是那些外门弟子夸赞他的话,毕竟没人会不欣赏勤奋热心仗义的人。路椎能演能装,这点“云宿”在上辈子时就领教过。   他当然也问过喻凛的想法,要不要趁机给他找点麻烦。   喻凛当时只是说:【让他先玩着。】   以原剧情中,路椎那一身靠着奇珍异草堆砌与抢夺燕渡山灵力得来的修为,还真不一定能翻出什么风浪。他该担心的是,一年的时间太长,他能等,可路椎不一定能等到那个时候。   外门弟子晨间多忙于门派杂务,巳时后方才开始修炼。喻凛站在演武场边缘,静静地望向场上乌央乌央的人群。   万相宗的弟子服装都有统一制式,内门以雪青混白为主,外门则是靛青短打。   喻凛在场上扫过一圈,一眼就望见了路椎的身影。他站在右侧弟子的中心,一柄剑舞得虎虎生风,一招一式有模有样。   围在周边的弟子们频频发出赞叹惊呼,称赞的声音如浪潮般此起彼伏,其中几位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迷惑得七荤八素的忠实粉丝,就差把他吹成剑仙转世,内门的天之骄子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   “路师弟天赋异禀,居然这么快就学会了这套剑法!听说当初内门的萧师兄都领悟了半个月呢,这样看来,师弟的天赋不在萧师兄之下!”   “可惜了,我听说路椎师弟先前在入宗考核里已经破了玲珑塔三道幻阵,只是当时晚了一步,内门已经没了名额。如若当时师弟能顺利进入内门,恐怕没多久就能与萧师兄比肩。”   “据说今年剑尊也收了徒,这等的天赋,说不定还能得剑尊青眼。”   听起来,路椎在外门的这几天,倒是没少包装宣传自己。   喻凛微微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耳边还充斥着“云宿”絮絮叨叨的吐槽。   【这套剑法应当是万相宗的止戈剑法,本应外刚内柔,但在他手上只剩下了花架子。】“云宿”不满地说道,【上辈子他指导旁人止戈剑法时,说得头头是道,原来也不过如此。】   喻凛不置可否。   不过他没有好为人师的习惯,更没有大庭广众下出声指点、看他出糗的打算,大致摸清了路椎此时的修行进度后就准备悄悄离开。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见左侧的人群里突然传出了一个少年的声音:“花拳绣腿,空有其表,你方才说,他会入谁的眼?”   喻凛步履一顿,闻声望去,心道:也不知道哪路的英雄,还真是与他们所见略同。 第113章   少年身穿一袭雪青混白的内门弟子服, 腰间系着墨黑的躞蹀带。他眉目生得清朗,脸上透着几分高傲神色,双臂抱剑, 下巴微扬,目光自路椎身边众多外门弟子身上扫过,最后悠悠地停在路椎的身上。   他刚才那句话一出口, 围在路椎身边的弟子一时语塞,原本热闹的场面霎时间冷却了下来。   路椎身边的外门弟子认出了他, 悄声对同伴说道:“那是季别风,皖南季家旁支, 内门的弟子。”   “难怪敢这么说话……”有人附和道,语气中带着几丝敬畏与艳羡, “等等,我记得隔壁院子是不是也有一位姓季的……”   “那是季别云,他弟弟。”   与此同时,“云宿”也同喻凛说道:【我上辈子见过他弟弟,就是旁边那个。听说他二人出身皖南季氏, 因为旁支不受重视, 季别风一身天分无处施展,于是带了这位胞弟离家, 前来万相宗拜师。不过虽是亲生兄弟, 但二人的天资天差地别,季别云自知愚钝, 故志不在修行,但为了陪伴兄长, 所以还是选择留在了外门之中。】   【那日在外门弟子中,唯一没为路椎说话的也是季别云, 他似乎是说路椎的剑法太过急于求成,形散不稳,结果就被其他人的反驳声淹没——季别风今天来,估计也是想替他出头。】   有热闹看,喻凛也不着急走了。他三两下的上了一棵树,找了一根结实的树干坐了下来。   他漫不经心地回道:【或许是看不惯有些人吹牛也不一定。】   那厢的路椎听到了季别风的话,面上的表情倒是没什么波动,甚至还缓缓收起剑,谦逊地朝季别风行了一礼:“这位师兄教训得是,路椎天资愚钝,还请师兄多多指教。”   季别风并未受他这一礼,而是冷哼一声,不屑地说道:“天资愚钝?你若真觉得天资愚钝,何必在人前卖弄,虚伪得很。不过,像你这样的剑法,若在内门,只怕给人提鞋都不配,也好意思比肩我萧师兄,还想入剑尊的眼?”   场面一时之间陷入了尴尬,围观的弟子不敢出声为路椎辩解。而路椎,因为要极力维持在众人面前的形象,脸上依旧是一副低眉顺目的平静模样,但毕竟大庭广众下被人这样驳斥实在掉面子,再开口时也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季师兄言之有理。”他嘴角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我毕竟刚才入门,资质平平,不过侥幸受诸位师兄同门称赞。在季师兄面前班门弄斧,实属惭愧,希望改日能得师兄指点一二……”   “不必改日,我正巧今日有空,就今日吧。”   话音刚落,他身形一闪,整个人如同一缕轻烟,瞬间出现在路椎的面前。   剑未出鞘,但凌冽的剑意扑面而来,周围弟子惊呼着向后退去。   季别风拔出佩剑,银光迸溅,起手便是方才路椎展示的止戈剑法第三式,剑光锋芒毕露,一招一式都锋利异常,可带起的风却无比柔和,宛若桃花流水。   路椎急忙举剑格挡,却被他的剑势逼得连连后退。“指点”之说本就是谦辞,只是随口一装,路椎根本没想到会有哪个内门弟子闲着没事干非留下来跟他计较。   他悔不当初,一边唾骂着季别风多管闲事,一边被他压制得喘不过气来,偏偏自己上一秒用什么剑招,对方下一秒就用了同样的招式反压回来。   不过路椎的剑法徒有其表,连日的练习却并非作秀。意料之外的,他居然在季别风的手下走过了好几招。   直到被季别风的剑意横扫出去,路椎踉跄地急退几步,最后撞入围观的外门弟子里,得他们及时相扶才堪堪站稳。   季别风的视线在他脸上睨过,手中甩过一个剑花。   飘落的叶擦过剑刃,安然无恙地滚过剑身,顺着季别风的动作逃远了去。然而却在落地的那一刻,悄无声息地断成两截。   孰强孰弱、孰优孰劣,已然分明。   “多谢师兄指点。”路椎挣开搀扶,往前走了几步,抱剑行礼。   季别风也没给他面子,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别谢,就这点水平,给我活跃筋骨都不够。”   但这一幕在其他人看来,就有些不是滋味了。毕竟路椎从头到尾都谦逊识礼、不卑不亢,倒显得季别风高高在上、咄咄逼人,瞧不起他们外门的弟子。   尤其是本就追捧路椎的那几位,脸色也都不太好看。   不过季别风行事随心所欲,也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傲慢地甩了甩手上的剑。   旁人都以为他要收剑离去,季别云也往前走了几步,想送送他,却见忽然身形一晃,朝演武台的外扫出一道剑光。   直逼喻凛所在的这棵树!   那剑光如同流星般迅疾,剑气划破长空,发出尖锐的声响。   喻凛抽剑格挡,腕尖随意一挑,顷刻间便将剑光刺散,身形如风般一晃,懒洋洋地从树干上跳了下来。   他没想到自己就是在旁边吃瓜看个热闹,都能遭受一场无妄之灾。要不是感觉季别风的剑中没有杀意,他早就窜到他的身前,不管什么所见略不略同,先拧下他的脑袋为快。   喻凛轻盈落地,抱着刚拿到的新剑,面无表情地看着季别风,似乎是在等他开口。   “树上什么时候藏了个人?怎么都没有几个人发现……”   “看这装束应当不是宗内的人吧,难道是偷溜进来的?”   “季师兄不愧是内门弟子!”   细细碎碎的交谈声窜去季别风的耳中,又被他一一无视。他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喻凛,说道:“我是跟着你过来的。”   喻凛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今日我到兵刃堂锻剑,听闻剑尊新收的徒弟先我一步离去,那个人就是你吧?”季别风说道。   “……唔,应该?”   季别风抬剑:“那便找对了。我自小仰慕剑尊,原本上万相宗也是想拜他为师,无奈剑尊说他从不收徒。可没想到今年他却破例了,所以我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教他看中——你拔剑,和我比试一场。”   喻凛闻言第一个反应是,怎么哪个世界他都有粉丝迷弟,还偏偏每个都要盯着自己薅。   第二个反应是,这人挑衅的模样小孩似的,怎么直傻得跟顾望如出一辙?   “不要。”喻凛出声拒绝,“你让我比我就比,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你不敢吗?”季别风激将道,“剑尊收了你这样畏首畏尾的徒弟,才是没有面子。”   外门弟子见状,无不吸了一口凉气,周围的空气都在瞬间凝固了下来。毕竟这样的场面难得一见,更何况两个内门弟子要是在这里打起来,还不一定要闹出多大的动静。   季别云偷偷上前扯了扯季别云的袖子,小声喊了一声“哥”,但无奈被倔脾气的季别风撇开了。   “喂,打不打?”   喻凛对他的挑衅不为所动,不过转念一想,白送的成名机会不要白不要,正好也可以试试“云宿”如今的修为。   于是,他笑盈盈地对季别风说道:“那便请师兄赐教了。”   被强迫上线的“云宿”指尖轻轻划过剑柄,浑身气势陡然一变,剑意如同潮水般涌出。   “先说好,打输了可别回去和剑尊哭。”   季别风嘴上不饶人,但表情却认真了起来。二人身形同时一动,长剑登时撞在一块,火花四溅,空气中响彻银铁交鸣的声响。季别风与“云宿”的速度相当,快得旁人只见剑影重重,一时之间分不清谁占了上风。   围观的弟子瞠目结舌,似是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的对决,每一招每一式都快如紫电,摧枯拉朽的剑气向四周铺陈开。   “不愧是剑尊的徒弟,果然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入他的眼……”有人喃喃说道,身边人也跟着附和地点头。   被不小心挤到后面的路椎闻言,目眦欲裂,气得都想把手里的剑折断。   这句话的潜台词分明就是在拉踩他,干脆直接指名道姓说他不配算了!   然而,就当众人以为两人会一直僵持下去时,一道暴怒的声音自他们身后传来:“干什么呢!”   没有人比外门弟子更熟悉这个声音。场上的气氛被打破,所有人的目光汇聚在来人的身上,身着青黑色长袍、怒目圆瞪的中年男子大步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位慈眉善目的青年。   “私下斗殴,破坏门派规律,谁给你们的胆子!”   出声的正是负责外门传授剑术的剑师,众弟子纷纷恭敬地让开了一条道,剑师不以为意,直接走向人群中心的“云宿”与季别风,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然后,他狐疑地说道:“内门弟子好好地跑我们这做什么?”   喻凛本来还在想这么大个演武场怎么连个管事的人都没有,由着他们乱来,没想到这么快人就出现了。   掌控身体的“云宿”在他的授意下轻拍手上尘土,说道:“这位师兄想与我切磋一场,正好借一下场地。”   外门剑师凉凉地看着他,心中虽有不满,但终归不是自己管辖的弟子,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道:“下不为例。”   而先前一副桀骜模样的季别风脸色微变,连剑也落了下来,老实巴交地背在身后。不过不是冲这位剑师,而是冲他背后的人。   “萧师兄。”   颇向猫见了老虎。   被他喊作“萧师兄”的青年微微一笑,指尖轻轻勾了勾。   于是,喻凛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与季别风的对剑,竟是以季别风被这位萧师兄绑走收场。   重新接管了身体的喻凛在原地杵了好一会,直到看不见二人的背影,才去寻找路椎的身影。   外门的剑师一回来,先前散乱的弟子悉数归位,有条不紊地继续修行。只是经过方才季别风的打压,围在路椎身边的弟子走了不少,还有几个凑到了季别云的身边,想要探听一些季别风的事迹。   冷不妨地对上了路椎的目光,喻凛笑了笑,给对方传音了一句:“路大哥,季别风是内门弟子,即使是我也不能保证可以完胜他,输给他不丢人,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下次我们争取在他手底下多走几招。”   这一句话,活脱脱地就是在路椎的雷区上踩了又踩。   看到路椎气得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后,喻凛心情愉悦地决定打道回岛。   他耽搁了这么久,不知道燕渡山会不会以为他跑到哪里偷懒去了。   左右耽搁都耽搁了,燕渡山也说今日上午不用练剑,倒不如多在外面玩上一会。   喻凛一路御剑到寒江春屿的地界上,在江边的渡口收剑落下。   寒江春屿的主岛虽没有其他长老居住的岛屿大,但喻凛在拜师之后还没有时间看全过岛上的景致。   几日的雪下来,从前料峭春意的岛彻底被茫茫银装覆盖。他以人形走了一会,靴子埋入柔软绵厚的积雪里,没多久就湿了大半,最后索性又化为了豹身,一爪一爪地踩着雪往浮雪殿的方向走。   然后,喻凛猛然发现,用雪豹的身体玩雪,确实比人身好玩许多。   他一头扎进雪里,身后的尾巴蜷了又卷,摇了又晃。   “云宿”干咳了两声,声音别扭地说道:【……其实,还有更好玩的地方。】   喻凛:【什么?】   【后山北坡,那处的雪积得很深。】“云宿”的语气里夹杂着掩盖不下的雀跃,俨然是已经眼馋那片地方许久。   半柱香后,喻凛在“云宿”说的那片坡上一跃而下,整只雪豹在倾斜的雪面上滚出一条歪曲的痕迹,紧接着“扑通”一声摔进了雪堆,把自己埋严实了。   【从前在雪域的时候,大家都喜欢这么玩。】   喻凛舒服地发出一声“嗷”的喟叹,把脑袋又拱了拱,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前与季别风的切磋耗费了太多体力,再加上这么一闹,他竟就着这样的姿势睡了过去。   直到被一只手抓着尾巴拎了出来。 第114章   绒毛间沾染的雪沫与碎叶被拂去, 喻凛打了个哈欠,下意识地晃了晃脑袋,扫开一阵痒意。   他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 悄悄打量着四周的景色,斑驳的树影上下晃动 ,天不知何时暗了下来, 月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折射下,整片雪坡都罩上了一层幽暗朦胧的纱。   鼻尖萦绕的气味很是熟悉, 喻凛一闻就知道是谁,所以任凭他环抱着, 也没有反抗。   只是不知怎的,他恍惚想起了上个世界里的那场初雪, 平白地与如今的情况翻出了几分相似来。   横亘在腹下的衣料光滑细腻,光柱飘摇地掠过分明的腕骨。燕渡山的手常年握剑,虎口与指腹上都挂着一层薄茧,粗糙的触感落在喻凛柔软敏感的小腹上,莫名地有些痒和热。   腹部一向是动物最脆弱的地方, 喻凛本能地绷紧肌肉, 微微蜷了蜷身子,坠下的尾巴卷了上来, 自以为悄无声息地贴上小腹, 想要隔开燕渡山的手。   然而燕渡山的手非但没有离开,拇指反而还有意无意地在温热的肚皮上缓缓摩挲了一下。   喻凛忍不住发出咕噜咕噜的响, 全身的毛都舒展开来。   “说是去寻剑,结果又是在外门同人闹事, 又是在这里偷闲。”   燕渡山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喻凛哼哼唧唧了几声, 在他臂弯里打了个滚,脑袋埋进了他的胸口,把自己的腹部从他的手上解放出来。   整只雪豹没个骨头似的瘫作一团,连声音都黏糊:“是谁找师尊告状啦?”   半眯着的蓝色眼睛在月下泛着湖水似的光,燕渡山低下头瞧他,手指控制不住地从他软绒绒的耳上拨过。   他本来是去找闻楚青推演重华遗府的现世时间,谁想卦还未卜算完,殿外便传来了闻楚青的小徒弟咋咋呼呼的声音。   闻楚青这人不拘小节,养出的徒弟也大多与她性格相近。   那弟子一溜烟地冲了进来,都未来得及看人,开口便道他想去外门的演武场看热闹,说是燕渡山和宗主的徒弟打起来了。   结果一抬头,就看到燕渡山冷得像霜似的脸,三魂当即就吓没了七魄。   “无人告状。”燕渡山说道,“回去记得把下午的修行补上,明日再多罚一个时辰。”   喻凛听得迷迷糊糊,应付似地点了点头,他的脑袋温柔地在燕渡山的怀里蹭蹭:“……知道了。”   但他想了想,又说:“可是师尊,我突然感觉自己实在冤枉。”   银白色的毛发在微光中泛着淡淡的光晕,燕渡山眸光一闪,不咸不淡地问:“你冤枉在哪?”   “我本来只是想着去瞧瞧姓路的又在打什么坏主意,看了就打算回来的,谁想有人不让我走。”喻凛的声音很轻,撒娇似的,“师尊不问那人是谁吗?”   燕渡山没有说话,只觉得不太是什么好人。   “他说他仰慕剑尊许久,见我拜入剑尊门下,非要与我比试。”喻凛又打了个哈欠,殷红的舌蹭过鼻尖,舔去了一点残留的雪,“师尊,我都觉得自己可怜死啦,明明是你招惹的人,怎么还算到我头上了……”   “胡言乱语。”燕渡山的手在喻凛的脑袋上罩下,胡乱地揉了揉他毛绒绒的脑袋,喻凛的眼睛都被他揉搓得向后吊成了一条线,两侧尖牙没忍住呲了又呲。   喻凛只能大着舌头说:“……所以还是别罚我了,对付师尊的仰慕者很不容易的。”   风吹走了厚重的云层,夜空中的明月孤悬如钩,洒落雪中的银辉如碎银般点点闪烁。   燕渡山抱着妖身的喻凛行走在静谧的夜色里,也没开口催他化为人形,雪豹的体温透过源源不断地传递至他胸口的皮肤,手掌触碰到的毛发都顺滑得过分。   半晌,燕渡山说道:“……你若实在累极,便明日再补,但惩罚还是要……”   回应他的却是喻凛绵长的呼吸声。   燕渡山沉默片刻后,不由失笑。   他一路踏月而行,抱着雪豹进了喻凛居住的侧殿,本想把他放回榻上就离开,不想喻凛的前爪依依不舍地抱着他的手腕,爪尖还勾穿了他的袖子,大有他一离开就要作乱的意思。   圆滚滚的脑袋在他的腕内蹭过,软弹的耳朵抵上他的掌心,又在离开时迅速恢复原样,蓬松的尾巴灵活地在他的手臂转了又转,尾巴尖似有若无地翘了起来,燕渡山都险些怀疑他是在装睡。   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在软塌上坐了下来。   这个举动着实不太合礼数,等燕渡山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时,再想要起身,却被喻凛严严实实地给压住了。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滚的,大喇喇地在燕渡山身上一撅,一爪踩进了他的大腿,一爪按住了他的下腹,还有一爪依旧勾在燕渡山的袖子上,最后一爪子垫在脑袋底下。   可以说非常会享受。   燕渡山被他这个姿势一压,上身都不住往后倾斜了一点,强忍着没让自己靠在榻上。   “云宿。”他压抑着声音,喊了一句,“起来。”   回应他的仍然是喻凛悠长的呼吸声。爪子无意识地在小腿和腹部抓踩,灼热的软垫似有若无地轻触又离开。   燕渡山浑身都僵硬了。   其实他有许多种方法可以抽身离去,但乱糟糟的心绪百转千回,无数念头起了又落,最终准备把喻凛掀开的手在半空一顿,自暴自弃地搭上了他的背。   燕渡山想,好像在对上这人时,他的心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混乱几分,又柔软几分。   他不计较他的以下犯上,也不计较他的不守礼法,甚至连他那副总是招惹得人心烦意乱的、散漫的劲儿都觉得似曾相识。   掌心轻轻抚摸过雪豹的身体时,燕渡山的心都不受控制地酥了一瞬。   此刻,一直清醒着看完全程的“云宿”悄声说道:【我有个问题,师父他是不是有点……】   喻凛被他的声音猛地拉回,眼皮在意识迷蒙中颤动了几下,敷衍地说道:【……嗯嗯,他就是假正经。】   ……喜欢你。   “云宿”把最后未能说出的三个字彻底咽了回去。   侧殿中两人一豹各怀心思,燕渡山和“云宿”看着睡梦香甜的喻凛,一个辗转了许久才靠着软塌闭上眼睛,一个强睁着眼以旁观者的视角琢磨了好一会,才恍然大悟,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万相宗内还有人注定无眠。   路椎回到外门弟子的住处后越想越气,尤其是看到旁人暗搓搓偷来的目光时,更是憋闷异常。   与他同住的弟子今天大多都在演武场上,就算不在,上午的那点事早就一传十十传百。只是他在这个故事里就是个不起眼、自不量力的炮灰,所有的高光与谈资都集中在季别风和云宿的身上。   他本来以为自己苦心孤诣了这么多天,加上有系统的帮助,怎么也应该和季别风这种在原著里连个名字都怎么见过的十八线配角打个平手,可没想到居然会被他几招挡下,在一群人面前丢尽了脸!   现在就是路过的人随意看他一眼,他都觉得对方是在琢磨他有多少本事,或者在嘲讽他不过如此。   往日围在他身边的那群人今晚也不来了,睡在旁边的那个弟子看他脸色不好,小心翼翼地上前安抚:“师弟啊,你还在想今天上午的事吗?”   另外一个外门弟子听了,也说道:“要我说季别风就是太较真了,我们不就开个玩笑吗,至于这么针对路师弟?而且他练了多久的剑,师弟练了多久的剑,明摆着欺负人。”   “你也别太在意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我就感觉你比他们能耐!”   “可能是前几天季别云说路师弟的剑法差了点的时候,我们反驳了他几句,连累师弟了。”   路椎生硬地笑笑,说道:“没关系。”   “不过破军长老新收的弟子倒是真厉害啊,是不是和路师弟同时入门的那位?我看他和季别风你来我往不分伯仲森*晚*整*理,想不到短短几日他居然能修炼到这个程度!”   “听说第一个完成入门考核,摘得令牌的也是他吧?”   “能让剑尊破例收徒的人,确实厉害。”   俗话说,自己的失败固然可怕,可敌人的成功更令人揪心。   路椎听着他们的话题再次转到了云宿和季别风谁强谁弱,云宿又是何等天资卓绝的话题上,紧拽着身上的被褥,咬碎了一口牙,恨不能把这粗糙的被褥撕成好几片。   445并不在意他这点没用的情绪,说道:【看来你的修为还是差得很远,要继续努力了,不然就没办法在大比中超过云宿,抢夺他的关注。】   路椎闻言,更是气得火冒三丈。   这感觉就好比你千辛万苦累得半死不活后,你爹妈突然对你说:看看隔壁家小王,你和他还差得远呢。   跟吞了苍蝇一样恶心。   但是445是他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依靠,他只好忍下心里的愤怒与恶心,说道:【宗门大比时间太长,变数太多,今天能出现一个季别风,明天就能出现李别风,张别风,我都还没成长起来,就要被他们扼杀了!我们得从长计议。】   445问道:【你想怎么做?】   路椎闭上眼,在脑海里飞快翻阅《惊雪》的原著。这本小说也不知道怎么写出来的,全文也就一二十万,剧情点少得可怜,但唯一能确定的是,云宿的几个气运抢夺点无非就是拜师、宗门大比、重华遗府、结丹——   其他几个都是定死了的时间点,但是这重华遗府……   【445!】路椎眼睛一亮,【我看这里说,重华遗府的现世时间与地点,都依照看守遗府的雀妖心情而定,那岂不是说,如果我们能定位到遗府现今的位置,就可以在正式开启前先行进入?】   【然后没有竞争者,一路畅通无阻,搞定小雀妖,拿到不让尘!】 第115章   重华遗府是《惊雪》原著中着墨最多的篇章。但仔细说来, 这段剧情其实简单得过分,无非就是云宿打败遗府的各方势力夺取不让尘,又靠所谓的人格魅力与雀妖结尾好友, 名扬四海的故事。   这样的情节,路椎在其他的修真小说里看了不下十次,只觉得换汤不换药, 无聊得很。   但为了确认遗府的大致方位,他不得不熬夜把这段无聊的剧情翻来覆去重读了好几遍。   传闻重华仙尊出身于人间富贵之家, 十岁那年突逢变故,辗转拜入一位云游散修门下, 后闯剑阁七十二道剑阵夺下剑阁的不世神兵不让尘,修为曾一路突破到了出窍, 却没想到在出窍圆满渡劫时不幸陨落于天劫之下,肉身神魂俱灭。   那云游散修不知为何人,坊间传闻中并无定论,只知自重华游走世间伊始,他身边便仅有一只雀鸟相伴。   重华遗府本是重华仙尊昔年为修炼时开拓的洞府, 在他陨落之后, 这座洞府便被雀妖彻底封存。出窍期的修士家底毕竟深厚,洞府内收藏着重华一生所积的天材地宝、灵丹妙药, 以及无数罕见的法器与秘术典籍。雀妖受重华之命看守洞府, 每隔数年现世一次,以期能等到继承重华衣钵的有缘人。   路椎将书中提到的地点与时间点记录下来, 第二日又去藏书楼翻找起了重华遗府现世的记载。看守遗府的雀妖可以说是非常我行我素,前两次还是每五年开放一次遗府, 到了后来,有时七年, 有时九年,而如今距上一次重华遗府开放,已经过去了十三年之久。   不过若是把遗府每次现世的地点铺画在地图上,倒是可以推算出它现今所在的大致方位。路椎经过一夜未眠的推演,脑细胞都险些被消耗干净,总算圈出了一个可能位置。   于是等“云宿”在此神魂离体来到外门弟子的住处时,得到的便是路椎家中老母病重,他已经向外门的管事长老告假离宗的消息。   他马不停蹄回到寒江春屿,刚窜回身体里,就听见正懒洋洋地挂在树枝上晒月亮的喻凛问:【这么着急,看来他有动静了?】   【嗯,外门的弟子说他已经下山了。】“云宿”说道,【说是回去照顾病重的母亲,我记得他应该没妈?】   要不是因为知晓“云宿”的脾气,喻凛都觉得他这句话是在故意骂人。他漫不经心地晃了晃自己垂下树枝的尾巴,说道:【真论起来,也确实有,但他妈死了。】   “云宿”:【?】   【被捅死的,你当时挨了几刀,她就受了几刀。】喻凛说着,从树上支起身子,张嘴打了个哈欠。   方才走到树下的燕渡山抬头,看着雪豹没个形象地皱起鼻子,露出一对尖利的獠牙,心中莫名地生出了一丝想揉他脑袋的冲动。   很奇怪,好像自那天夜里把他拎回侧殿后,他往后每次见到他化回原形,就总会生出这样的冲动。   燕渡山不着痕迹地搓了搓手指,想要喊他,却见喻凛已经先行发现了他,从树上一跃而下。   雪豹的弹跳能力可称惊人,尤其这棵树并不算高,对他而言,上下树其实都易如反掌。可喻凛偏偏就要等到燕渡山走到树下时,丈量好了距离再跳下来,好像在等着他接下自己。   而燕渡山也正好遂了他的意,在看他跳离树枝时,便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把这团柔软无骨的豹给抱了个正着。   喻凛撒娇似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臂,然后化为了原形,张口便是:“我要下山。”   燕渡山一愣,垂眸看着眼前的喻凛。那双狭长的眼睛半眯着,透出几分蠢蠢欲动的狡黠,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问:“为什么?”   喻凛想了想,笑着说道:“不出意外的话,我可能要有新的剑了。”   燕渡山皱了皱眉,那日喻凛醒后,他已经把闻楚青的卜算结果告诉了对方。按照闻楚青的说法,重华遗府最快也要在半年后方才有开启的征兆。   他不是会对自己的话视若罔闻的人,可是如今再次提起——   “你有新的消息?”燕渡山问。   “算是吧。”喻凛说,“路椎已经离宗,除了他找到提前进入重华遗府的办法,想要先一步抢夺我的‘不让尘’,我想不出他还有什么离宗的理由。”   “……总不能是想开了,打算出去行侠仗义曲线救国吧?”说着,连喻凛自己都觉得这个设想颇为好笑,没忍住低低地笑了几声。   燕渡山没太懂他后半句话的意思,但还是说道:“你的馀花落已有小成,若真想去闯重华遗府……我不会拦。”   他顿了一下,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这样的话有些难以启齿,眼底隐匿的表情百转千回,在喻凛灼灼目光的注视下,嘴唇更是翕张了好几次。   “只是……万事小心。”半晌后,燕渡山才缓缓说道,“他应当离宗不久,以他的修为,你现在出发,一柱香内便可追上。”   喻凛闻言,撩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师尊好关心我,把他的实力都打探得这么清楚了。”   燕渡山的表情微微一滞,显然没想到会被他这样直白地拆穿。万相宗内弟子众多,若不是对喻凛之前说的那个梦上了心,他根本不可能分出心神去观察一个平平无奇的外门弟子的修行状况。   但他不能明说,只能岔开话题,沉声催促道:“既然要走,便莫要耽搁了。”   喻凛挑了挑眉,直起身体,故作委屈地撇了撇嘴:“这么心急地要赶我啊?我难得出一次远门,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估计有好长一段时间师尊都见不到我了,就没有别的什么想说吗?”   燕渡山眸光一闪,却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喻凛。   他向来就会说些模棱两可、让人误会的话。   喻凛察觉到他的目光,却没等到燕渡山的反应,自觉无趣,于是语气收敛了一些:“好嘛,我这就走。”   他轻快地说完,转身就进了侧殿准备收拾东西,然而刚迈出一步,又突然停下,像是想起了什么。   喻凛回头看了燕渡山一眼,嘴角里带了点难以察觉的笑意:“我行事自有分寸,师尊不必担心,更不用暗中保护。”   燕渡山:“……我没想。”   一刻钟后,燕渡山自浮雪殿中走出,看着喻凛施展身法离去的背影,站在料峭的风中沉思了一会,然后抬手结了个印。   流光溢彩的阵法罩下,顷刻间,覆盖了整座殿院,燕渡山改换了装束,朝着喻凛离开的方向缓缓走去,不一会便隐没在寒江春屿的夜色之中。   寒江春屿外,徐徐的夜风吹散了喻凛的一身霜雪,他沿着漆黑静默的蜿蜒水道而行,路椎离宗时没有刻意掩盖自己的气息,雪豹灵敏的嗅觉在此时派上了巨大的用场。   天色未明之时,喻凛便在万相宗邻近的镇上发现了路椎的踪迹。他大抵是白日出了宗,想着在这里休整一晚,第二天再行出发。   不同于离宗时的轻巧,路椎在镇上置办了不少衣物与干粮,还买了马匹。到了喻凛如今的修为,御剑飞行已经不在话下,只是路椎天赋有限,拜入宗门后仅有的训练也都局限在剑法上,还没来得及学会这项技能。   喻凛悄声跟着他一路北上,出了万相宗地界之后,路椎便借用法器掩盖了自己的气息。可惜他并不知道,身后已经多了条甩不去的尾巴。   他把自己伪装成一位游侠,一路上专走人迹罕至的小路,并不引人注意。   风餐露宿中,路椎无数次拿出手中图纸,低头仔细比对。潜伏在树上的喻凛悄然移动,用尾巴倒钓着挂了下来,看清了地图上潦草的标注和演算草稿。   【不得不说,他居然还有这个脑子。】喻凛说道。   “云宿”说:【我印象中,这一带似乎都是群山环抱,杳无人烟,倒是在百里之外有个镇子,再往东走就是沧浪海,上辈子遗府就是在那开的。】   【这么说,他的路线还挺正确的。】   路椎的路线确实没错,但是那个地方却与云宿描述的截然不同。   三日后,他们到了一个镇子上。   是地图上没有的镇子。   镇子并不大,几条狭窄的街道在阳光下显出几分狭长与曲折。镇上的房屋大多低矮,青石铺就的街道旁,馄饨摊子氤氲出滚滚白雾与香气,镇民的嘈杂喧哗络绎不绝。   镇上唯一能落脚的地方是个不大起眼的驿馆,木质的门被推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响。喻凛趴在驿馆对面的屋顶,透过窗户的缝隙隐隐看清了驿馆内部的情形。   几张简朴的木桌与椅子陈设得凌乱,墙角处还有几盆枯萎的花草,几个小厮百无聊赖地在桌边推牌九,并未被他的到来打扰。   这个镇子正好在路椎标注的圆心上,他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在这里住下,要了间房就往楼上走。   他是驿站今日唯一的客人。   这样偏僻的荒山小镇见不到多少外来人,路椎在入镇之时就在街上得到了频频侧目,喻凛一路隐蔽着身形,绕了好久才追到这里,他不知道路椎要在这里待上多久,这样一来,他的活动也多少有些受限。   可是镇上突然之间来了两个人未免太过巧合,就算旁人不觉得奇怪,路椎也会警觉,更不用说云宿这一头标志性的银白色头发,放在哪脑袋都明晃晃地标着“非我族类”四个大字。   喻凛趴在房顶想了又想,终于下定了决心。   【你说,我们是扮成逃婚的少女,还是扮成投奔远亲的少女?】 第116章   没给“云宿”选择的机会, 喻凛的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他从屋檐一跃而下,再次出现在镇门口时,“云宿”的那身显眼皮囊悉数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姜红色罗裙的少女。   一头黑亮的长发瀑布似的披了下来,又被他随意折了根柳枝松松垮垮地挽起。眼尾上挑的瑞凤眼灵动艳丽,却因为未经粉饰, 显得几分清冷疏离。   “云宿”如今的灵力足够支撑他们完成一场化形,但要变化成别人的脸, 多少还得费些功夫,喻凛当时灵光一闪, 脑海中就自动浮现出了这张脸,于是想也没想, 直接用上了。   就是在镇外的溪水边琢磨的时候,一直静默的007突然开了口:【你没觉得……这张脸配这种粉嫩的裙子,有点不太和谐吗?】   喻凛不以为然:【多好看啊。】   又问“云宿”:【你觉得呢?】   “云宿”不大自然地嗫嚅了一会,才支支吾吾地说道:【好看。】   007:【……】你脸红个泡泡茶壶啊!   镇门口高耸的石碑上刻着“松庄”二字,字迹虽然有些风化, 边角还带着些火燎的痕迹, 却依然沉稳庄重。   喻凛轻盈地走过镇门,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 空气中弥漫着各式的味道, 鲜鱼摊、菜摊和果摊前聚集了三三两两的人群,讨价还价和家长里短的声音搅合在了一块, 屋檐上悬挂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   他这张脸终究还是挑得过于张扬了些,一路上或好奇或惊艳的打量目光自他的身上扫过, 在看到他手上仓促收拾好的包袱后,又变为细细碎碎的议论。   走过石桥, 热腾腾的蒸汽夹杂着酱香味扑面而来。喻凛鼻尖一动,不由地停了脚步,假装不经意地朝蒸包子的笼屉看了一眼。   “姑娘,要不要买几个包子带走?”铺面的老板是位年迈的老妪,见喻凛站着不动,和善地笑着招呼。   喻凛眼睛一转,比了个数:“六个肉包。”   老妪一愣,显然没想到眼前这位清瘦的姑娘还有如此大的食量,抬屉的手都顿了一会,但又很快调整过来。   她手脚麻利地将几个热乎乎的包子用纸包好,递过去时,见喻凛目光飘向了自己的身后,便转身看了一眼,心中了然:“那里是灵犀庙呢。”   灰蒙蒙的烟雾萦绕在青色的瓦片上空,红褐色的墙被光下衬得格外厚重。檀木的气味从庙中飘散起来,很快就和笼屉飘出的肉香交织在了一起,   先前喻凛跟着路椎进来的时候,还未发现这座庙。   “灵犀庙?”   老妪说:“我们镇世代信仰灵犀山神,姑娘若是不急着赶路,也可以去拜上一拜,求姻缘、求平安都很灵验呢。”   “唔……”   喻凛本是想拒绝,他们这些修士与天争命,神佛实在庇佑不了什么。   只是还未开口,便被巷中跑出的小孩撞了个正着。   那小孩约莫十岁左右,身上穿着的青蓝色的丝绸襦,领口镶嵌这细密的金丝边,头上戴着一顶细丝编织而成的小帽,发髻用一根玉簪整齐固定,几缕柔顺的发丝垂落额前,端得是一位粉雕玉琢的少爷。   他被喻凛撞得踉跄后退了好几步,手上却严严实实地护着怀里的食盒。在抬头看清了喻凛面无表情的陌生面庞后,他先是怔愕了一瞬,然后忙不迭地给喻凛道了歉,又笑着给老妪打了声招呼,抱着食盒跑远了。   喻凛侧身看着小孩的背影,感觉他身上的气息有些微妙。   “他是您亲戚?”   “我哪会有这样的亲戚。”老妪说,“那是镇上梁员外家的公子,自梁夫人生病后,他便总往灵犀庙里跑,给梁夫人祈福呢。”   喻凛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决定改变主意跟着小孩进去看看。   庙中参拜的人众多,神像前堆满了鲜果贡品,那小孩进了庙中,跳着把食盒放到案几上,双膝跪上蒲团,虔诚地拜了又拜。   泥塑的神像神情肃穆,双眉微蹙,半合的眼眸仿佛在怜悯地垂视着像前参拜的信徒。大红的衣袍上金线银线交织,勾勒出波澜起伏的山川纹饰,边缘坠的小巧流苏随着殿外吹来的清风微微晃动。   铜铃声叮叮当当地响,香客信徒的呢喃此起彼伏。   一只背灰尾长的山雀裹着一层细碎的灿灿阳光飞进殿中,短喙中还叼着一枝细短的桃花枝。圆滚滚的身体落在了神像的肩膀上,细长的尾巴摆了又摆。   片刻后,他衔着桃花枝跳到了案上,在一众贡品中挑挑拣拣,最后用脑袋顶开了小孩送来的食盒,垂着脑袋便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周围的信徒似乎对这只雀鸟的如此行径习以为常,谁都没有上前阻止。那小孩从蒲团上抬头,便见雀鸟一抬爪子,把那根桃枝踢给了他。   小孩眼睛一亮,再次合手跪拜,口中念念有词:“山神在上,请保佑我的娘亲能快些好起来。”   那只雀鸟品尝完今日的信徒馈赠后,又飞回了神像的肩上,像是山神派来的使者一般。   喻凛站在殿外的香炉边上,盯着这小孩的背影打量了半天,并未察觉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心里却莫名地觉得诡异。   看着他再次经过自己身边,喻凛抬手一探,那小孩被他压住了脑袋,抬起的腿都僵在了半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声音软糯:“漂亮姐姐,我方才真的不是故意的,也都道过歉了,你就原谅我吧。若你实在不愿,我回家给你拿点银子也行……”   “云宿”闻言,“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随后又像是怕喻凛生气,赶忙要紧了牙关,泄露出几声闷闷的气音。   喻凛收回手,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他的根骨不错,但体内并没有灵力流转的痕迹,居然真是个普通人。   从灵犀庙出来,喻凛再没有在别的摊子店铺停留,径直去了路椎落脚的驿馆。   驿馆的小厮们依旧是那副懒散的模样,不过在看到他那与镇上人格格不入的装扮后,稍微流露出了些许惊奇与戏谑的目光。   喻凛旁若无人地走向掌柜,本想要间三楼的上房,但想着隔着楼层不便监视,还是委屈自己住了二楼的屋子。   掌柜递来了一把做工简朴的钥匙,用粗糙的方言笑着说道:“上楼梯左拐第二间……最近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下子来了两个外地人?”   停顿间,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喻凛的装扮:“姑娘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家里人也不担心你一个人出来?”   喻凛的指腹在上面的纹路蹭了一下。   突然,他转过头,看向正攥着图纸匆匆从楼上跑下的路椎。   似乎是没想到还有人和自己同时来到这个偏僻的小镇上,路椎的眼神顿时警惕了起来,脚步都缓了几分,不着痕迹地打量起楼梯旁的这位“少女”。   喻凛歪着头,对他微微笑了一下,本就上挑的眼角都勾起了一个明艳的弧度。   “家里人逼我和太守家的公子成婚呢。可惜我心中另有所爱,只好逃了出来,打算去我外祖母家避避风头。”   说着,他还拍了拍肩上挂着的包袱,脸上露出了愁苦的神情,撅起的嘴为这张脸平添了几分娇憨的气质。   漂亮得很。   路椎心下一动,先前的警惕神情瞬间褪去,他三两步地跳下楼梯,目光还逗留在喻凛的那张脸上,不着痕迹地细细打量。   过了一会,他清了清声,试探地说道:“姑娘这……听起来很不容易啊,世上居然还有这般的父母?”   喻凛看了看掌柜,又看了看他,垂下头,颇为委屈地说:“我心属的男子家中清贫,父亲看不上他,不许我与他继续来往,但架不住我与他私定终身,碰巧此时太守的公子他……垂涎于我,父亲便答应了他家的提亲。那太守公子肥头大耳,你看我这般,怎么会甘心嫁给他……”   说着,他还泄愤似地扯了扯自己的包袱。   “云宿”都险些被他这副精湛的演技和现编的说辞欺骗了过去,在喻凛的识海里“啪啪”鼓掌。   “那你们还挺有缘的,我们镇上一年到头没几个外人,最多也就是隔壁镇来走亲戚的,我这驿馆还是头一回这么‘热闹’。”   喻凛顺势问道:“啊,这位公子又是从哪里来的?”   “路某游历至此,暂且歇脚罢了。”路椎眼珠溜溜地转了一圈,似乎还在思考着什么,“姑娘若是需要什么帮助,可以随时找我。”   “谢谢你。”   路椎又道:“在下还要去镇上转转,先失陪了。”   喻凛目送他离开,敛下眼中的光华,转身走上二楼的客房。   而缓缓走到街角处的路椎,在馄饨摊子上坐下,借着头上布棚的遮挡,悄悄望向驿站二楼那扇被人推开的窗户。   他们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   【你忘了我们是来找重华遗府的。】445提醒道。   【我记得呢。】路椎接过摊主端上的馄饨,【可你不觉得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我前脚刚到,后脚也来了个外乡人,很奇怪吗?】   445说道:【你觉得她也是来找遗府的?】   路椎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你没有发现我刚才都在试探她吗?虽然她给我讲了一出没什么用的修真界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但看起来确实不太像在骗人。】   445冷冷地说道:【是吗?我只觉得你见色起意。】   路椎道:【……怎么可能?但我说真的,我看过的穿书文主角都是左拥右抱,混到我这憋屈份上的……屈指可数。】   445说:【等你把云宿的气运抢夺过来,要什么没有?】   虽然觉得系统可能是在给自己画大饼,但他的首要任务确实还是取代云宿。路椎狼吞虎咽地吃完了这碗馄饨,马不停蹄地就在镇上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   在他的地图上,这片地方本应该是群山连绵之地,别说是镇子,连村落都见不到一个。路椎见到镇子城墙的那刻,把万相宗藏书楼的管事骂了好几遍,毕竟人类的发展能力向来强悍,说不定就是藏书楼里的地图过了时没来得及更新。   路椎把镇子里的大街小巷都探测遍了,直到太阳下山,手中的罗盘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他只能悻悻地回了驿馆。   夕阳把天际染成了血的颜色,门口湿润的青石板都泛着幽幽的、黏糊的光。白日吃的那家馄饨收了摊,几只野猫从巷子里窜过,发出嘶哑的叫声。   那群小厮不知道去了哪里,掌柜的也不在,路椎望向旁边昏暗的窄巷,正奇怪地问445:【古代人的作息都这么奇怪吗?白天还很热闹,乱七八糟地摊子支了一路,搁我们那全都要吃罚单,结果现在太阳刚下山,天都还没亮,就全回家了?】   445说道:【我也不知道。】   路椎狐疑地皱了皱眉,再抬头时,就看到了楼上的喻凛。   喻凛靠在窗边,一头黑发散了下来,海藻似的。身上还是那件姜红色的罗裙,在夕阳橙黄的光下,那张昳丽的脸被映照得唇红齿白、肤如凝脂,更显得几分明艳。   他的目光穿过路椎,落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巷子里,似笑非笑地眯起了眼睛。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他这样问“云宿”。 第117章   【燃烧的艾草, 混着……】   “云宿”犹豫了一下,他想,喻凛可能闻不出空气中这些诡异的味道, 但他却熟悉得很。   【尸体腐烂的气味。】   雪域里的秃鹫身上常会出现这样的气味,“云宿”被臭了几次后已经习惯了。   可是白日瞧起来,这地方安宁祥和得很, 夜里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气味?甚至他们都辨不清这股味道从何而来,好像四面八方都被它包裹了一般。然而放眼望去, 长街小巷皆是空寂一片,就连先前吸引喻凛目光的那团阴影, 也在眨眼间消失不见,好像只是他们的错觉。   路椎上了楼, 喻凛听着他的脚步缓缓靠近,在他们的客房外突然停了下来。   路椎的屋子在走廊的最内侧,要到里面必须经过他们的屋子,只是这个逗留的时间似乎长了一些。   他不动,喻凛也没有出声, 依旧懒洋洋地靠着窗沿, 直到路椎上前一步,抬手敲了敲门。   喻凛停顿了一会, 才压着声音问:“有什么事吗?”   路椎说道:“我有些事想要找掌柜的帮忙, 但回来的时候没有看见他们,想问问姑娘知不知道他们在哪?”   喻凛回道:“我也不知道呢。”   这句话倒不是作假。自从日落西山之后, 一楼那些细碎的声响就毫无预兆地凭空消失了,没有任何动静, 就如同一滴水蒸发了一般,但喻凛不打算告诉他。   路椎闻言, 也没有继续纠缠,悻悻地说了一声“好吧”,又道:“打扰姑娘了,你早些休息吧。”   然后,便径直进了他的客房。   喻凛料想他这几个时辰在外面也并不顺利,随手关上窗,脱了外袍就把自己整个人摔进了床榻里。   “云宿”本以为他是在等路椎回来,好趁着夜色出门再探一次松庄,却没想到他好像并没有想出门的意思。   【我们不去找重华遗府的入口吗?】   喻凛挑眉,赖唧唧地说:【怎么找啊?】   【我一不知道那个洞府具体藏在哪里,二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三还没有人家系统提供的那些金手指,就算出去了也是没头苍蝇一样乱转,不如等他找到了,直接捡现成的。】   “云宿”想了想,说道:【也对……不过白日你不是觉得那个小孩不太对劲吗,我们也可以趁晚上去打探一下他的情况。】   【那也不急。】喻凛伸了个懒腰,在粗糙的被褥滚了两圈,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卷,【跟着他这么多天,都没来得及睡个正常的觉,好不容易着了床,就让我休息一晚吧,明天也来得及。】   “云宿”:【……】   他甚至有点怀疑,前面的一、二、三点都是他的借口,只有那句“休息”才是真正的原因。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路椎正捧着脑袋坐在桌前,盯着他的图纸抓心挠肝,头发都被他薅下了好几缕。   【怎么罗盘会一点反应都没有呢?难道是我们找错地方了?】路椎说道,【可是我的计算应该不会有错,要么明天去镇外的山林里看看?】   445说道:【随你。】   路椎烦躁地搓了搓脑袋,仔细将地图上的标注再次比对了一遍,说道:【总觉得走哪里不对劲……而且你不觉得这个得楼下的那几个人也很奇怪吗,谁家大活人悄无声息地就消失了?】   【本来还觉得是万相宗藏书楼绘制地图的问题,可现在想想,这么个深山老林的地方突然出现个镇子确实有点鬼打墙的感觉,我们不会是误入到什么奇怪的地方了吧?】   路椎心中的烦躁愈发难以平息,他用手指敲击着木桌,留长的指甲打在木头上,“哒哒”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窗户被风撞得吱呀吱呀的响,这样的声音让他的思绪更加混乱。   【白天街上的都是凡人。】445说道,【但是这个凭空出现的地方也确实不太对劲。】   路椎皱着眉思索片刻,随即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罗盘重新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了一角,想借着月光观察外面的景象。   眼前的景色却让他心头一沉。   厚重的云层将天上的月遮了个严严实实,街道上漆黑一片,唯有几滩积水泛着幽幽的亮色,朦胧的雾气不知何时弥漫开来,像是无数缠绕的蛛丝,逐渐遮蔽了整片视野。   纸面残破的灯笼支架贴着地悄悄地滚了好几圈,风滑过路椎的皮肤,刺骨的凉意让他经不住打了个哆嗦,然后便听到了呜呜咽咽的、好似哭声的悲鸣。   【这是什么鬼片场景?】路椎低声自语。   445也警觉地说道:【这看着不像普通的雾,你小心一点。】   路椎深吸一口气,将窗户关上,静静地退到桌前。这时候,他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轻微又急促的脚步声,像是这片雾驱赶而来的不速之客。   他屏住呼吸,手已经悄然地搭在了腰间的匕首上,脚步声愈发靠近,最终停在了他的门前。   路椎脑子里的一根弦骤然绷紧,心跳也怦怦地狂跳起来。   来人的阴影打在路椎的房门上,似乎是提着灯笼,他的影子被无限放大,不辨男女。   他幽幽地开了口,咕哝了一句什么,声音含糊,听不清在讲什么。   路椎不敢回答,心跳森*晚*整*理快得几乎要跳出胸口。门外那含糊不清的低语声让他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起来,仿佛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便会立刻拔刀相向。   那道阴影似乎在门前徘徊片刻,低语声断断续续,时而像是在叹息,时而又像是在低声哭泣。房间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窗外的风都从窗缝中泄露了进来,寒气正缓缓侵入他的身体,连骨头都在隐隐发冷。   终于,门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脚步声再次响起,然而这一次却是远离的。路椎松了一口气,却不敢完全放松警惕。他大气不敢出一声,静默站在原地,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确认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他才轻轻地靠在桌子上,感到一阵虚脱。   【刚才到底是什么东西?】路椎骂道。   可在他并未注意的地方,相似的阴影正在身后的窗外悄然升起。   ……   另一边,喻凛裹着被褥缩在床榻的最内侧,似乎并未受到外界的任何影响。他的呼吸平稳悠长,似乎真的沉入梦乡。   但刚才完成今日吐纳功课的“云宿”却警觉非常,他在喻凛的识海中巡视着,脑海里却不住地闪过白日的那些画面。   印象中,那只讨人厌的雀妖好像提过重华的俗名,只是他当时的注意全在路椎身上,早就忘了这位“敌人”说过哪些废话。   倏忽,“云宿”察觉到了什么,猛然喊道:【外面似乎有些动静,要我出去看一眼吗?】   喻凛的意识在识海中微微挣动了一下,但他并未睁开眼睛,只是在脑海里含糊地回了一句:【先看看情况。】   然而,他嘴上虽然这么说,身体的睡意却在逐渐加深。喻凛蜷缩在被褥里,仿佛与外界的一切隔绝开来,任由那股阴寒的风呜呜蔓延,也没有丝毫动静。   就在“云宿”紧张待命时,风吹开了先前虚虚关上的窗,窗外的雾气争先恐后地想要涌入室内,却不知道被什么阻挡,形成了一堵灰蒙蒙的墙。   一道人影在喻凛的床边无声凝聚,裹挟着一股凌冽的寒意。   “云宿”本来还在识海中徘徊,试图想要唤醒喻凛,但在闻到这股气息后,又莫名地安静了下来。   【……师父?】   燕渡山在床边现出了身形,低头俯视着床榻上这张陌生的脸,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眼前的这张脸与云宿的那张截然不同,五官精致得仿佛精心雕琢般,纤长浓密的睫毛垂在白皙如玉的皮肤上,平添几分脆弱之感。半张脸埋在被子里,不知道是被粗糙的布磨的,还是因为通气不畅,两颊泛了微微的红晕,蹙起眉似乎在梦中也很是不安,宛若一只警惕的小兽,此时虽任人观赏,却叫人不轻易敢触碰。   这张脸的线条利落,放在女子身上,其实太过英气了一点,但配上这一头泼墨似的头发,又觉得意外和谐。   燕渡山的目光不由地停留在了他的眉眼处,虽然从未见过,却莫名熟悉,仿佛在梦中见过一般,可当他细细回想,又似笼罩在一片朦胧的迷雾中,怎么也看不清。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手指忍不住地触碰上喻凛的额头,替他理了理散落在额前的发丝。这种感觉也似乎在梦中无数次重现,却找不到确切的记忆。   “真是……”燕渡山收回手,自嘲地笑了一声。   明明在寒江春屿时说的很好,却在他走后平白起了暗中跟随的心,结果就这么一路看着他追着路椎到了这里。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看到喻凛变换装束的那一刻是个什么心情,更不知道为什么大晚上的非要来“一睹真容”。   燕渡山目光流连于他的侧脸,床上的喻凛依旧沉睡着,似乎并未察觉到周围的异样。   于是他没有再多停留,悄然转身,如同先前出现时一样,他的背影顷刻散去,隐没在夜色中。   窗户重新关上,挡下了驿站外骚动的浓雾。   沉默地观察完一切的“云宿”,缓缓地送了一口气,感受到喻凛的意识稍稍苏醒,他问道:【你……没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喻凛:【说什么?说我们师尊不远万里跟踪我,还是说他大晚上不睡觉来偷窥我啊?】   说着,他便从被褥里伸出一只手臂,翻了个身,用半睁的眼睛透过窗户薄薄的纸望向外面的黑暗。   “云宿”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整理喻凛的话,最后他轻声地回应道:【师父有没有可能已经找到遗府的入口了?】   喻凛说:【……唔,他的修为在你我之上,倒也不无可能。不过今晚外面的这出戏,他一定是知道了。】   喻凛下了床,汲着鞋走到窗户边上,窗外的雾气愈发浓重,风声与低沉的悲泣混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种诡谲的合奏。   他的手掌搭在窗上,猛地一推——   寒风顷刻涌入,长街的轮廓模糊不清,只能隐约辨认出一些阴森的黑影,像是光秃秃伸展出的树枝,扭曲而诡异地在黑暗里徘徊,更像是被雾气吞噬的鬼魅,在幽暗中形态各异地蠕动。 第118章   喻凛定睛一看, 吊儿郎当地说道:【白日的那位掌柜,晚上好像变成鬼了。】   “云宿”心中一紧,顺着他的视线一同看去。楼下那道飘忽不定的黑影轮廓模糊, 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散,他的面容与白日差距甚远,面色惨白、眼窝凹陷, 眼神空洞无光,整个人都像是从地府冒出的阴魂。   雾气白蛇般地在他的周身缠绕, 他的步履缓慢又笨重,佝偻着身体停顿了一下, 又继续向远处移动。   “云宿”说道:【不只是他,白日的那些小厮好像也变成了鬼。】   一个鬼影后又跟着好几只鬼影, 周遭的雾气都因为他们的行动开始扭曲,这画面诡异得和阴兵借道也没什么不同。那些脸藏没在阴影里,只有一双眼隐隐泛着不详的颜色,嘴里一张一合,不知在吟唱或是呢喃着什么, 但混在幽怨的呜咽风声里, 更是让人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唔……本来还想睡个好觉的,现在也只能出去看看了。】喻凛说着, 抓起外袍披在了身上, 正研究是从窗户翻下去简单点,还是绕个路走楼梯, 便听到“吱呀”一声,隔壁的窗户也打开了。   路椎连滚带爬地从房间里翻了出去, 落地的时候还不慎踉跄了几步,险些崴了脚。   喻凛闪身一躲, 借着窗户的遮掩悄悄打量起路椎的情况。   他的脸上没有分毫血色,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竟还有带了点未散的惊恐神情。然而没等他站起来,从房间里又滚出了一团不明物体,张牙舞爪地朝他扑了过去。   路椎二话不说拔出匕首毫无章法地捅了好几下,之前学的剑法俨然被他忘了一干二净。   等他胡乱捅完,来不及查看那东西的下场,一抬眼,就看到了幽幽转过头来的掌柜和小厮。   “这到底是什么鬼!”路椎脸色大变嘶吼地骂了一声,大抵是在瞬间判定了自己双拳难敌四手,他转身便朝相反的方向跑。   然而他的左腿刚才落地,右腿就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抓住了,整个人猛地向前摔去。   脑袋重重地磕上青石板,竟把他砸晕了过去。   楼上的喻凛悄无声息地收回了自己的灵力,掌柜与小厮见路椎没了动静,也恍惚地转过头,继续向他们先前的方向行进。   喻凛不知道他绑定的那个系统是否和007一样,就算宿主失去了意识一样可以察觉周遭的情况,所以特意绕了个路,从驿馆的后院攀上了房顶,谨慎地跟在他们身后。   只是,眼前的景象与他白日所见截然不同了。原本熙熙攘攘的街市变得破败不堪,商贩的摊位凌乱地散在一边,货物无人问津,地上铺满了腐烂的枝叶与浓稠污浊的黑水,冷风卷起尘土和腐败的气息,阴魂不散地飘荡进雪豹灵敏的鼻腔,几欲作呕。   街道两旁的房屋紧闭门板,但有的已经不堪重负,被虫蛀了一半的木板斜斜地倒了下来,连带拽倒了门口的白幡。街头巷尾,数不清的黑影或躺或倚,萧瑟的风中夹杂着无数哀嚎与哭啼。   “云宿”小声说道:【太不对劲了……我们是误入了幻境吗?可是没有一点征兆……】   喻凛对阵法幻境了解得不多,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道:【如果是幻境,那么从我们进入这个镇子开始,就已经着道了。】   掌柜的他们最后停在了灵犀庙前。   喻凛没见到那位卖包子的老妪,只在巷子的角落里看见了几只废弃的笼屉。庙宇也像是一夕之间忽然衰败,红墙碧瓦褪了颜色,外墙有几处砖石裸露了出来,又被敲碎了半边,瓦片也摇摇欲坠一般,顶上杂草丛生。   庙里庙外的黑影比先前长街的还要多。山神像的流苏被人粗暴扯断,丢在了地上,似乎被泄愤似的踩了很多下,脏得看不清颜色。握在手中的木杖断了头,另一只手的手指也不知去了哪里,像是被人齐齐掰断。身上的山川纹样再看不清颜色,条条道道的痕迹如同十几双手反复抓挠一般。   掌柜的在松垮泛黄的蒲团上跪下,颤颤巍巍地拜了三下,起来时,不住地捂着嘴颤抖起来。   喻凛在上个世界经历过,不会不知道他此举的涵义。眼前的掌柜病得不轻,喉间难受异常,恨不得把那股痛或者痒连同肺一起咳出来。   【去看看其他地方。】   他和“云宿”重新把镇子逛了一遍,风声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增添了几分肃杀又萧索的气氛。整个松庄都好似笼罩在了灰暗昏沉的天幕下,四周被竖起无形的高墙,喻凛拿剑捅了大半宿,都没能撞破这道无形的屏障。   他们被困在了这里。   喻凛想起那个让自己心生疑惑的小孩,把剑收入鞘中。   【庙里的那只长尾山雀,刚才也没有见到。】   【你见过那只雀妖的原形吗?】   两个人同时开口,喻凛思索片刻,决定折返回山神庙看看。可是天已经过了最暗的时刻,没过多久,一声清脆的响在耳边炸开。   下一刻,东方现出一丝鱼肚白。街上的浓雾在顷刻间散了个干净,与之一同退去的还有那股难闻的味道。   熹微的晨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折射下来,地上铺就的青石板被照得透亮,不远处的灵犀庙恢复了昨日的光景,仿佛几个时辰前见到的那些只是喻凛的错觉。   【……时间是太阳落山自第二天太阳升起。】喻凛说道,【怎么不算是“阴阳割昏晓”呢。】   “云宿”说道:【倒是更像昏晓割阴阳了。白日是人间,晚上则是鬼城。】   清淡的檀香袅袅从庙中飘出,碧色的瓦在光下泛着琉璃般的光。喻凛沿着原路返回,看到了那位老妪推着车缓缓而来,也看到了驿馆外的馄饨老板支起了摊。   路椎还躺在之前的那个位置上呼呼大睡,喻凛嗤笑了一声,从另一头翻进了后院,嘱咐睡眼惺忪的小厮打几桶水送到他的房里。   一炷香后,路椎被馄饨摊子的老板喊了起来。他郁闷地揉搓着破了皮的额头,只记得昨日他被窗户外的黑影吓了半死,结果一转头,房门不知道为何开了一条缝隙,一个半大孩子高的黑影就这么挤了进来。   前有狼,后有虎。路椎立马掀开了窗户,想也没想就跳了出去,没想到那个黑影紧追不舍,他慌不迭地捅了它好几刀后,又看见了楼下的掌柜和小厮——他们当时的状态,已经完全不是人了。   路椎不知道这些东西和电视剧里的索命厉鬼有什么差别,他不敢赌,于是下意识地拔腿就跑,可是腿却被绳子绊住,再然后的记忆就没有了。   【很奇怪,我的感觉不会有错,当时就好像是有人故意在我脚下拉了个根绳……肯定不是那些黑影,他们如果要抓我不用搞这么麻烦……】   路椎烦躁地揉着头,犹豫了片刻后还是选择回了驿馆。   掌柜擦拭着陈旧的木制柜台,容光焕发地和他打了个招呼,还惊讶地问道:“公子这么早就出门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路椎现在看到他就发怵,但还是忍耐着说道:“昨晚睡得不太安生,就出去逛了几圈,掌柜的昨晚睡得怎么样?”   掌柜憨厚地“呵呵”一笑,说道:“那家那婆娘说我每次睡觉都跟死猪一样,喊都喊不醒呢。”   路椎微微皱眉,一边惊讶他居然什么也不记得,一边暗搓搓地将他从头到脚都扫视了一遍,指望能找到一点异样。   可惜什么都没发现。   生怕这位掌柜说着说着又会变成昨晚那副诡谲模样,路椎随意和掌柜寒暄几句,逃也似的上了楼。   【你有没有感觉这里很像无限流的副本?白天一切正常,到了晚上百鬼夜行的那种,我们需要从各种NPC那里获得关键信息,找到副本的“眼”……可是这和重华遗府有什么关系?难道是遗府的选人考核?】路椎说道。   445说道:【我不知道,但是我刚才想了一下,昨晚你晕倒的那会,我其实察觉到了一丝灵力波动,只是它收得太快,我没找到是哪里来的。】   【你说什么?】路椎惊呼,【你的意思是这里还有别的修士……等等,昨日除了我,这镇上就只来了一个人。】   话音刚落,旁边的房门突然被人打开,路椎吓了一跳,整个人往墙上一躲,惊愕地看向房里的人。   那人头发披散下来,还带了点湿润的潮意。似乎是没想到门外还有人,他的表情也有些惊讶,但很快又调整过来,睁大了眼睛,无辜地问道:“这是从哪里回来啊,这么早就出门了吗?”   路椎清了清声,靠着墙站稳了。   “对,出门看了看,姑娘也起得很早啊。”   喻凛撩起眼皮睨过他额头上的伤,借着手的遮挡嗤了一声笑,然后又道:“我一向睡得早,醒得也早,家中看管得严格,习惯了。”   路椎眨了眨眼,想起刚才和455说的那些推测,沉默了片刻后,笑盈盈地问道:“昨夜狂风作祟,呜呜了一宿,姑娘可有被吵到?”   喻凛抵着下巴思考了一会,摇了摇头:“有吗?可能我睡得熟,没有听见。”   他说话时,路椎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瞧,像是想从他的表情中找到一丝撒谎的破绽。   喻凛显然也察觉到他的目光,不太自然地皱起了眉。   路椎在怀疑他。   不过都到了这个时候,不怀疑他也着实是蠢钝如猪了。喻凛不知道具体的契机是什么,也许是昨日的灵力痕迹没有抹除干净,也许是445的能力比他想象中的大,发现了他的踪迹,但这都不重要。   【你感觉有什么不对的吗?】路椎问道。   【没……】   还没说完,喻凛顶着路椎探究的目光快步上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你这样很冒犯。”他凉凉地说道,“尤其是用这样的目光看女孩子。”   随后,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啪”地一声摔上了门。   独留路椎在外面僵硬了半晌,才堪堪反应过来,捂上了被打疼的脸。   【不是,她有病吧?!】路椎骂道。 第119章   路椎捂着脸回到房中, 越想越气。他原本就是想试探一下,谁知道对方的反应居然如此激烈。   【她肯定有问题!】他说道,【难道也是为了重华遗府来的?可她又怎么找到这里的?】   445问:【你想怎么办?】   路椎想了想, 说:【今天晚上,看看她的动向,以及这个地方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鲜红的三个手指印明晃晃地落在脸上, 半个时辰后,非但没有消失的意思, 反倒还开始红肿起来。   他找来小厮用冷水敷了又敷,好不容易消下去了一点, 就听见了隔壁传来开门的声音。   路椎在窗后看到喻凛出了门,只犹豫了一瞬, 就立马拿上匕首跟了出去。   他不敢靠得太近,好在街上的摊贩众多,他还可以借此遮挡一二。   然而前头的一人一豹早就发现了他的踪迹。   【他在后面跟着。】“云宿”说道,【不甩开吗?】   【不用。】喻凛说着,回头看了一眼,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了?】   【没什么, 就是他那张脸,蛮好笑的。】   白日的松庄又恢复了热闹祥和的氛围, 昨晚街道上横七竖八的黑影消失, 污浊的黑水也没了痕迹,喻凛扫过其中一个成衣铺的门板, 依稀记得昨夜好像就是这家的门口挂上了白幡。   【你知道地缚灵吗?】“云宿”说道,【听说生前有执念未完的人死后会被束缚在某个地方, 困扰活人。这个地方就很像这种情况,他们无法摆脱这座镇子的束缚, 白日是普通人,夜晚就会变成阴魂。】   喻凛漫不经心地问:【可是什么执念会让一个镇子的人都留在这里?】   “云宿”沉默了一会,说:【我不知道。】   喻凛又走到了灵犀庙中,香客的许愿声声不歇,坠在神像衣袍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地响。院落里的香炉中积满了灰,求愿的香插得满满当当,后来人根本无处下手。   那只雀鸟再次出现在了神像的肩膀上,歪着脑袋梳理着身上的绒毛,圆溜溜的眼睛偶尔睥睨着神像前长跪不起的信徒,不知道谁才是接收心愿的山神。   喻凛在庙的角落里偷听了一会,凡人所求无非两种,为自己,为他人。年轻的男子许愿高中,金榜题名,年轻的女子许愿寻得良人,真心不负。等到年长一些,不过也都是家宅安定,身体康健之类的愿望,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倒是那只山雀,似乎也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明里暗里地往喻凛的方向看了好几遍。   喻凛本来想把它抓过来盘问一遭,可刚要动作,那只山雀就好似察觉到他的意图,扑扇着翅膀逃也似的飞走了。   大庭广众的,即使知道这些镇民可能不是人,喻凛也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只好放它离开。   只是他并不知道,山雀并未飞远,而是落在了灵犀庙一墙之外的街巷里,停在了他昨日见过的那个小孩的手里,亲昵地蹭了蹭。   而这一幕,恰好被在庙外苦苦等待的路椎收入眼中。   ……   入夜后,整个镇子再次笼罩在了浓雾之下,只是比之昨夜,那股潮湿腐烂的气味更重了些。   飘荡在街边的黑影轮廓逐渐清晰,变成了面黄肌瘦的男女老少,他们穿着破旧的衣衫,低着头坐在路边,旁边还躺着裹着草席的尸体。   几只野狗骨瘦如柴,在他们的附近垂头嗅探,那些影子无动于衷,因为很快,野狗们便惊恐地逃离开来,仿佛受到了什么无声威胁。   喻凛在后院找到了掌柜,白日他口中的那位“婆娘”正躺在冷冰冰的床板上,闭着眼,面容青灰,而掌柜蜷在她的身侧,地上还淌着一滩看不清颜色的污水。   俨然已经死去多时。   【……是疫病。】“云宿”喃喃地说道,【熏艾是为了避瘟,腐烂的气味是人死后曝尸荒野,这整个镇子的人……应该都是这样死的。】   【所以镇子四周无形的围墙,可能是……】   喻凛不咸不淡地接了话:【为了防止疫病扩散,封锁了整个松庄。】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死寂的长街上,今日的景象较之昨日还要触目惊心。撞进商铺里的马车断了一侧的车辙,歪斜地倚在墙上,不知运往何处的尸体被草草一裹,胡乱地丢在一块,乌鸦在屋顶上盘旋,凄厉的叫声混着哭嚎的风声,躲在巷子阴影中的少年光着脚,缩着身子把自己抱紧了一些。   【上一世,那只雀妖在同我们游历时,好像说了一句话。】“云宿”的声音也轻缓了下来,似乎是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他停顿了许久,才说道,【他说,凡人的一生是很苦的。】   疾病缠身的人苦,流离失所的人也苦,临到脱走泥浆,却无人收尸,草席马革一裹,随意丢弃任乌鸦啄食。   如若换作从前,喻凛不会对这句话有什么反应。可他已经经历过了一场死亡,一场疾病折磨、爱人分离,最后不得不遗憾又不舍地闭上眼睛。只是他当时尚且知道,应羡的人生不过是他短暂的旅途,熬过去依旧会有以后,可是街上游荡的这些亡魂,却是被困在这片方寸之地,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生时的苦难。   喻凛思索了许久,问道:【你觉得他们强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云宿”不明所以,发出一声疑惑地“什么”。   【你说地缚灵需要执念过深,可他们的执念又是什么?我想不通有什么值得他们一镇子人都留在这个世界上,除非……】   “云宿”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人故意聚起了这些亡魂,不愿意让他们离开?又或者是……】   话音未落,视线前方忽然一亮,火光染红了大片的天际。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四面八方都卷起了跳动的火舌。   【这是怎么回事?】“云宿”惊讶地说道。   喻凛三两步地跳上房顶,只见镇子的周围已经围起了一团火圈,像是那堵禁锢着他们的墙终于显现出了形状。而后,无数火星从火圈外向外飞进,轻而易举地点燃了大大小小的房屋。   浓雾、鬼影、野狗、房屋都淹没在了火海之中。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响动,喻凛猛地回头,袖里藏着的绯红小刃几欲出手。   只见路椎气喘吁吁地站在下面,额头上的细汗被火光折射出荧荧的光。他抬手胡乱一抹,对着喻凛喊道:“喂,姑娘,我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修士,是不是为了重华遗府而来,但既然我们目的一致,不如结伴?”   喻凛挑了挑眉,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为什么要和你结伴?”   “你也看出来了,这个镇子凭空出现,介于现实与虚幻之间,所有进入这里的人都会被困住,直到找到破解之法。”路椎说道,“而我已经找到了离开的线索。”   “哦?”喻凛从屋顶上跳了下来,好奇地看着他,“说来听听。”   路椎:“你可知道重华仙尊俗家名称为何?”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路椎眼里闪过一丝烦躁,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继续说道:“重华仙尊姓梁名安,出生于商贾之家,十岁那年家中突遭瘟疫,邻里亲朋俱亡。他一人逃出松庄,向南而行,途中遇到了一位云游散修,二人一见如故,散修收他为徒,引他入道。”   冲天的火光快速逼近,先前哀怨的风声都变作了无数痛苦的哀嚎。路椎的脸一半隐没在阴影中,一半映照在火光下,显出几分阴森可怖来。   喻凛不觉得他会这么好心把线索分享给自己,直截了当地问道:“你说这些,是想要我做什么?”   路椎说道:“松庄自疫病横行起,便只出不进,镇外重兵把守。知府为保住头顶的乌纱帽,最终下令火烧松庄,我修为不济,破局之法必定在如今年仅十岁的重华仙尊身上。今夜至关重要,我想请姑娘与我共探梁宅。”   他的语气诚恳,说得煞有其事。即使喻凛不大相信路椎的行事,但犹豫片刻后,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路椎总归不是他的对手,若是他真有后招,喻凛也相信自己可以应对。   “好啊。”   得了喻凛的回答,路椎脸色一松,露出了一个笑来。   “跟我来。”他低声叮嘱,立刻引着喻凛向梁宅的方向跑去。火势已经蔓延到了镇子中心,与先前掉落的那些火球汇合,熊熊烈焰如同猛兽般肆意咆哮,舔舐上一间间破败的房屋,黑烟滚滚升腾,似乌云般遮蔽了整片夜空。   惊慌失措的叫喊、痛苦悲愤的呻吟不绝于耳,本就摇摇欲坠的梁木轰然倒塌,掀起了大片的尘土,火星四溅开来。   喻凛握紧了手中的短刃。   意料之外的是,这些火并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伤害。   喻凛跟着路椎穿过重重火光,来到一座宅院门前。火舌贪婪地缠绕在梁柱房檐上,浓烟模糊所有雕花门窗、朱墙黛瓦。   路椎在门前站定,抬起腿作势要踹,但又犹疑地停了下来。   “要么我们还是翻墙?我担心直接闯入,会惊扰了重华今夜的轨迹。”   喻凛嫌弃地瞥了他一眼,退到旁边的院墙上,蓄力一冲,踩着院墙几步就翻了上去。   “姑娘好身手。”路椎站在墙下,幽幽地夸赞道,可是语气怎么听怎么不怀好意。   “想必下去也是轻而易举了。”   下一刻,喻凛猛地感觉周身一重,整个人就好似被巨石压下,四肢无法动弹。紧接着,他就被一股庞大的力道压拽着向后倒去。   摔下院墙前的最后一眼,他看到的是路椎得逞的笑。 第120章   【我就知道他不安好心。】   绯红小刃飞出衣袖, 在半空中绕行一圈后,刀柄直直朝着喻凛胸口砸来,沉闷的撞钟声挡开, 灵力掀起的风将周遭的火都退去三尺。   喻凛解开束缚在胸前的诡异术法,扶着院墙起身,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路椎大抵是小瞧了这位“姑娘”的实力, 又或许是黔驴技穷,这点拙劣的术法也妄想将他困住。   【他跑了, 要去找他吗?】“云宿”说道,【我感觉他好像知道了出去的方法, 所以才刻意想把我们困在这里。】   按常理来说,现在的当务之急确实是先追上路椎, 逼问他到底想要耍出什么花招。可在看到火光吞噬下的梁宅后,喻凛却莫名地犹豫了一下。   好像有什么在吸引着他进去一探究竟。   【给我一点时间,你数一百个数,数完了我们就走。】话音一落,喻凛就快速冲进了大火之中。   偌大的梁宅竟找不出十个人, 昨日梁安祈福的母亲约莫早就病逝, 或许已经入土为安,所以喻凛并没有找到相似的人影。梁员外死在睡梦之中, 走得万分安详, 老管家倒在后门的池塘里,火燎遍了他的残躯。   一百个数数尽, 喻凛从梁安的房间出来,攀上房顶, 手里还拿着一本残破的书册,上面隐隐能看出“镇志”二字。他来不及琢磨书中内容, 随手塞进储物囊中,循着路椎的气味追去。   与此同时,从梁宅离开的路椎没有半刻耽搁,直接使用道具转移到了灵犀庙。   白日的那只山雀竟还在这里没有离开,无头苍蝇一般地在庙中乱转,砸下的木梁掀起了大片的香灰尘土,但不知为何它却分毫没有受伤。   但路椎懒得在乎这些,他快步冲上前,掀开案台上的经布,把案台下躲着的梁安抓了出来。   他先前告诉喻凛的那些事情大多属实,只是他有一点未曾说明,那就是重华仙尊当年是如何在大火中幸存,又是如何突破重兵把守成功逃离松庄。   这座镇子大概是重华仙尊的执念所化,突如其来的疫病与连天的大火是他多年逃不开的阴霾。这些修士惯会折磨自己,也喜欢折腾别人,死了还要留下这种东西困住后来人。   但解决的方法应当同破阵之法差不了多少,幸存下来的少年梁安是阵眼所在,是重华执念的开始,所以——   路椎掏出匕首,挡开飞来阻碍他的雀鸟,十岁的小孩在他的手底下没有半点反抗之力,他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抹开了他的脖子,血液喷溅而出,顷刻之间便同火光一起染红了他的脸。   【没什么可怕的。】路椎安慰自己,【都是幻象,就算失败了,等到明天早上,一切还会重置。】   但幸运的是,他赌对了。   ……   喻凛踩上最后一块房顶,脚步倏忽地一顿。   猎猎的狂风自灵犀庙中扑面而来,把火势吹得又大了几分,跳动的火舌窜上他的面庞,阴风带起他的衣摆。   哀怨的哭声、悲愤的喊叫在耳边愈演愈烈,四面八方的火光中逐渐浮现出模糊的鬼影,一只只惨白的手从火中伸出,像是从森*晚*整*理九泉之下探出的绝望挣扎,先前空气间的灼热气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毛骨悚然的阴寒之气。   他们躁动着、呐喊着向喻凛所在的房屋扑来,潮水一般地涌了上来。之前“我行我素”的群鬼仿佛突然发现了这只“异类”,恨不能除之后快。尖锐的叫喊在喻凛的耳边炸开,他抬头一看,整个镇子的鬼影都源源不断地朝他汇聚,脚下的鬼影叠罗汉般逐渐攀升,一只青白的手臂已经搭上了房檐!   镇上所有的鬼,都好似解除了什么束缚般,开始狂躁起来。   【路椎到底干了什么!】喻凛踩着一只鬼的头顶上借力一跃,跳入了灵犀庙内。   他刚才落地,就听到“轰”地一声响,神像骤然倒塌,被火舌舔舐着的木柱也摇摇欲裂,房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响,在整座庙宇倒塌的瞬间,喻凛下意识地扑了进去,拽出了躺在神像残骸前的梁安。   他的身躯竟然还是温热的,摸起来和活人没有差别。   然而脖颈上的血痕深可见骨,下手的人第一次行凶,不知轻重,少年的皮肉本就嫩,只怕再深一点,整个脑袋都会被他割下。   喻凛皱了皱眉,低头看上掌心的血迹。就算梁安在这之前是镇上的夜晚群鬼唯一的活人,现在也不是了。   【他把我们困在梁宅,就是为了过来杀他?】“云宿”冷静地分析道,【这么大动干戈,想必他已经出去了。】   【他是为了重华遗府来的,不难推断出少年重华就是这个镇子异样的中心。所以他觉得只要杀了重华,自己就能出去。】喻凛说道。   【结果他猜对了。】   喻凛幽幽地看着梁安的脸,他看似并未受病痛的折磨,只是较之第一日所见,脸颊瘦得有些凹陷,面色也憔悴了不少。头发乱糟糟的,没来得及束发,想来是着火之时匆匆逃窜,裸露在外的皮肤被熏得黢黑,身上只穿着一件里衣,一路上染了不少烟熏火燎的痕迹,还有不知哪里蹭上的污物,鞋子跑掉了一只,光裸的脚板上扎了好几个伤口,血迹还未干涸。   那只山雀落在喻凛和梁安不远处,小心翼翼地探着脑袋,圆润的眼中是攒动的火,却又幽深得如同深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山神庇护,外面的鬼影闯不进来,成群的挤在门外发出嘶哑的吼叫。   喻凛抬手一挥,山雀逃离不及,被他紧紧地攥入掌心。   “你是守卫重华遗府的那只雀妖吗?”他问道。   山雀没有回答,叽叽喳喳地啄他的手,挣扎着踹动细嫩的爪子,想要从他手上逃脱。   “庙里着火的时间应当同外面差不多,可你的羽毛竟还很干净。”喻凛疑惑地说着,抬起手把它凑近了香炉下的火苗。   他的手臂和雀鸟都完好无损。   “唔……你也是外边来的?”   山雀依旧没有机会,自顾自地挣动着。   “不是吗?那你……”话音未落,喻凛的手悍然收紧,山雀在他的手中化作了点点四散的荧光,又在他出神之际窜入他的眉心。   无数画面在喻凛的脑海中闪过。一会是香火鼎盛的灵犀庙,一会是不断在驱赶中走入镇中的病人,燃起的艾草再没有熄灭,松庄无时无刻不弥漫着这股呛人的气味,流民失所、饿殍遍野,起初死去的人还会被送到城外掩埋,后来则是草草一裹,随意丢弃,再没有人管过。   然后是冲天的火光,与夜空中划过的染火的箭矢。十岁的梁安从睡梦中惊醒,慌张无措地冲进梁员外的卧房,自父亲病重后,他再没能踏入这间屋子,浓重的药味熏得他喘不过气来,可也掩盖不了床上人枯茎朽骨的气息。   梁员外已死去多时。   匆匆赶来的管家拉着他往外面跑,可四处的大火堵截了他们的去路。梁安已经忘了年迈的管家是如何推开自己,他又是如何在熊熊烈火中找出一条去路。   最后,他跑到了灵犀庙前,被巷中的尸体绊倒,再也跑不动了。   母亲病重时,他日日来灵犀庙中祈福,后来疫病来袭,灵犀庙中的香火更是袅袅不绝。可是祈祷的人愈来愈少,檀木的味道逐渐被令人作呕的苦味与刺鼻的艾草味取代。直到有一日,庙中的钟声也再未响起。   他躲进山神像下的案几里,从前天天立在神像肩头的雀鸟早就逃了。梁安被滚滚浓烟熏得昏昏欲睡,他曾以为自己的命大抵也要结束在这里。   可是他却活了下来。   不知是冥冥之中自有庇护,还是他本就命不该绝。   只是今日之后,他再也不信神佛了。   火一直烧到第三天清晨才渐渐停歇,他走过街头巷尾的断壁残垣,回到只剩下废墟一片的梁宅,等来了那只山雀。   再然后,山雀带他逃出了松庄,逃去了南方。   之后的事情,便如同传闻中的那般,拜散修,取长剑,名扬四海,陨落于天劫之下。   山雀与他一同修行,伴他左右。可少年时的那场烈火成了他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无数次午夜梦回,总能听见邻家阿妹撕心裂肺的哀嚎,街巷老嬷痛彻骨髓的呻吟,还有火光中依旧睥睨众生的山神像。   某年游历时,途经故土,曾经热闹的小镇冷寂阴森似鬼城,放眼望去皆是雨水与时间洗不去的焦黑。百里外的州府中留有一本县志,对松庄的记载不过寥寥数语——   “是岁丁酉夏,疫疠横行,大火,死者众。”   松庄数千人的悲欢离合,不过一句“大火,死者众”。   他重新编撰出了一本《松庄镇志》,但说起来,也不过是他的一些少年往事与那围困城中的痛苦三月。待他死后,神魂散于天地,唯有一抹执念,融进松庄的一砖一瓦,长眠于这座破败萧索、饱经风霜的小镇。   风声哀恸,跳跃的火舌上仿佛生出了一张张几欲吃人的可怖嘴脸。   喻凛从重华仙尊的记忆碎片挣扎出来,耳边就是空灵幽怨的群鬼低语。   但这一回,他听见了他们在说什么。   诉苦、求饶、挣扎、怒骂、释然、悲鸣……   【路椎毁了出去的通道,我们现下该怎么办?】“云宿”问道,【等到明日天黑,一切会重新来过,我们也杀一次重华仙尊吗……】   “云宿”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连气音都不剩下。   喻凛反问道:【你想吗?】   “云宿”说:【我……可能会下不去手。】   【好。】   【啊?】“云宿”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这个回应是什么意思,他甚至觉得喻凛都有些自暴自弃了。   直到喻凛放下梁安的尸体,右手中抖落出一柄长剑。   “师尊,我知道你就在附近。”喻凛站在灵犀庙的院子里,身后是烧得“滋啦”作响的玄色香炉,眼前是断成数块的山神像。   他的声音清朗,不疾不徐,仿若一阵微风拂面,连窜天的火苗都要礼让三分。   “传闻风吹野后三式是昔年师尊被宗主压着上寒山寺聆听佛法时即兴所创,我想邀师尊与我共舞一剑——”   “以渡这庙外生灵。” 第121章   风声渐起, 火光跳跃着映照在他的眼底,群鬼的哀嚎渐渐变得低沉,漫天的灰烬与烟雾中, 一道影子缓缓浮现,似真似幻。   燕渡山一身青袍随风扬起,身后的霜携剑散发着凛冽的寒光。他垂下眼眸, 神情淡淡地看着喻凛,眼中却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你是何时发现我的?”他一字一顿地问道。   “猜的。”喻凛弯起眼睛, 笑着说道,“我想师尊这般关心我, 应当不会放心我一个人出来。没想到居然被我赌对了。”   燕渡山一路上都隐藏得很好,出了寒江春屿后, 喻凛再没有嗅到他的气息。但他本能地知道燕渡山一定会跟上来,这个猜想也在到达松庄的第一个夜里得到了应召。不过他并没有打算提及那晚的事情,毕竟他这脸皮薄的师尊若是被当场拆穿,恐怕要羞愤地甩手离开,然后又是十天半个月不理人。   “师尊, 路椎已经杀了重华脱困离开, 而我不信他那条路,想试试其他的方法。”喻凛说道, “只是如今修为尚浅, 风吹野后三式还没学明白,往日更未读过经书, 只好求师尊临时授剑。”   燕渡山问道:“你是为了破阵,还是为了渡人。”   喻凛想了想, 回答道:“我的剑会告诉师尊。”   既是佛经衍生出的剑法,若心中没有济世之心, 与寻常杀招也无甚区别了。   燕渡山沉默不言,目光落在喻凛身后的火海,与灵犀庙倒塌的木门上,庙外的魂灵像是挣脱了束缚,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   他手腕一翻,霜携出鞘,锋利的剑刃在火海中撕开一条路,方圆几里的火苗都畏惧地向后退开,留出了一块焦黑的土地。   喻凛知道他这是同意了。   手中的长剑微微震颤,灵力在剑身上涌动。耳边回荡群鬼的哀嚎与悲鸣,仿佛在业火中无尽地挣扎,渴望解脱,却又不得解脱,脚下的大地都传来叹息的声音。   “心随剑动,剑随心生。”燕渡山轻声说道,那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裹挟着一股檀香浸染的风。   喻凛的心随之一畅,身遭浓艳的红都像是在顷刻间消散,空荡宁静的夜如潮水般涌出,取代烈火的灼热。手中的剑颤动不止,他跟随着燕渡山的动作挥出一剑,剑气如清风般挡开,轻柔地安抚过躁动的火焰。   风吹野最后三式分菩提、须弥、莲华,皆是燕渡山昔年于寒山寺所创,有菩萨慈悲之相,亦有金刚怒目之相。剑影婆娑纵横之间,寒山寺的松涛声如在耳畔,禅音阵阵,佛陀低语,沉沉钟声回荡,檐间的铜铃当啷地响。   燕渡山手中旋剑,似点燃一盏佛前的幽微孤灯,灯中烛火并不耀眼,却止住了群鬼不安的行动,连呜咽的风声都安静了下来。   二人的剑舞行云流水,轻盈飘逸,剑气刺破了熊熊烈火,剑意上缠绕的梵音将整座灵犀庙,乃至整个松庄都笼罩了起来。   喻凛一开始只是模仿着燕渡山的剑招,可越到后面,他的剑法越发流畅,宛若在天地间泼墨作画。剑光与清风交织,他与燕渡山的剑交错而过。   喻凛抬头,撞进了燕渡山深邃的眼底,顶着不属于云宿的那张脸,冲他扯着嘴角促狭一笑。散去的乌云露出了皎洁的月,清辉的光投落在他的脸上,脸上原本故意压得柔和的线条都变得锐利,一时之间竟有些雌雄莫辨的美感。   燕渡山掩下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不自然地撤回视线。心跳还在砰砰作响,他紧绷着脸,故作平静地袖袍一拂,剑气在空中回旋,形成了一道道无形的涟漪。   以灵犀庙为中心,火势渐渐消退,群鬼的哭嚎叫喊也越来越轻,直至散在了夏夜凉爽的微风里。层层叠叠的虚影自脚开始瓦解,那些苦痛与挣扎,不甘与纠葛,悲愤与惋惜都消散在了天地之间。   收剑的那刻,喻凛晃荡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受这股剑意的影响,他的灵海前所未有的充盈起来,隐隐有突破的征兆,血液翻腾着,尾椎骨燃起微末的热意。   他压下这股奇怪的感觉,一回头,瞧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昨日卖她包子的老妪站在一群年轻的鬼中间,面色惨白,身上却没有焦黑的痕迹,应当是病死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见了喻凛,她微微眯起了眼睛,本就沟壑纵横的脸上牵扯出两片蜘蛛网般的笑纹。   “她记得你。”燕渡山说道。   喻凛说:“很快就会不记得了吧。”   在这个世界,死者有轮回,等她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前尘尽断,也会忘了从前受过的苦楚了。   燕渡山瞥了他一眼,目光扫过他身上的雅青胡袍,眸光微微一闪,语气生硬地说道:“既已不需要骗他,为何还要维持着这副模样?”   喻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还未解除化形的法术。   不过刚抬起手准备捏诀,看到燕渡山偏过头不愿瞧他的模样又颇觉得有趣,于是三两步地转到他的面前,倾身歪着头,吊儿郎当地说道:“师尊觉得我这化形的法术学得如何,这张脸变得好看吗?”   燕渡山抓紧了霜携的剑柄,颇为冷淡地朝他的脸觑了一眼,半晌后,才道:“尚可。”   “只是‘尚可’吗?”喻凛好奇地追问道。   燕渡山闷闷地应了一声,问:“你还当如何?”   喻凛摇了摇头:“算了,能得师尊一句‘尚可’,也算是无憾啦。”   说罢,喻凛便解除了化形的术法,恢复了云宿的身形相貌。与此同时,周遭的废墟也在顷刻间如荧光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乱石林立,荒草遍地的原野。   “这里是……”   【重华遗府。】   “重华遗府。”   “云宿”和燕渡山的声音一同响起,喻凛的视线向四周一转,锁定在了不远处被乱石簇拥着的那柄剑上。   那柄剑修长笔直,剑柄银白雕花,剑身却是幽蓝色,冰裂一般的纹路盘旋缠绕,锋利的剑刃在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   不让尘。   偌大的重华遗府,不会还有第二柄这样的剑。   一只长尾山雀扑扇着翅膀从远处飞来,端看外形,与灵犀庙中见到的那只几乎无甚差别。   山雀在剑前停下,化作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尚未长开的眉眼瞧起来乖巧又稚嫩,同他的原形一般,都是第一眼就让人心生爱怜的类型。   只可惜在场的两人一妖都对这张脸免疫。   “你是第一个从松庄进入遗府的人。”雀妖歪着脑袋,圆润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似乎是在打量这两位消解了重华执念的人,“自主人死后,那个被他收入洞府的镇子就变成了旁人难以踏足的幻境,他的一抹神念留在那里,我只踏足了一次,就被驱赶出来。”   喻凛想起了那只被自己轻而易举捏散的雀鸟,问道:“所以你在松庄中的自己身上,留下了记忆?”   雀妖摇了摇头,语气失落:“那应该是主人留下的记忆,我只要一进去,修为便会被压制,和普通的鸟没有区别。”   “……唔。”   “松庄的事是主人的心魔,当年他历劫之时也是被勾动了这段往事,才身死道消,如今应当是无憾了。”雀鸟说道,“为报恩情,遗府之内,只要是二位想要的东西,梁逸必定亲手奉上。”   【……上辈子我们来的时候,可是闯了好多的阵法才到了这里。】“云宿”的语气有些酸,【没想到这次居然这么……】   “云宿”本来想说“居然这么轻易的就到了小剑阵最后的石林”,但回想一下,松庄的那一路也不比闯阵轻松到了哪去。   【唔……你可以把整个遗府想象成一个游戏,你上辈子走的那条路是常规打法,而“松庄”属于隐藏地图,需要随机触发,一旦完成就能直通结局。】   “云宿”说道:【你这样一解释,我反而更不懂了。】   明明每个字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可连在一块却有很多陌生的词汇,但这些都不重要。   【我们还是先拿不让尘,免得他又出来捣鬼。】“云宿”说完,才意识到他们来到这里这么久,竟还没见到路椎,按道理他们在松庄内耽搁的时间,路椎应该早就到了才是。   未等他开口,喻凛已经问出了他的心中所想:“在我之前也有人从松庄出来过,你见过他吗?”   梁逸支着脑袋回忆了一下,说:“如果你说的是那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人,他应当被传送到了入口处,正同刚入遗府的那群修士们抢夺月见草吧。”   他就知道杀死重华是错误解法,所以路椎才会被传送到了入口处。   可是什么叫和他长得很像?   路椎的那张脸和云宿哪里有相似的地方,这雀妖怕不是个脸盲罢?   他还在疑惑中,旁边的燕渡山却抬起手,在他的背上轻轻一推,说道:“先去拔剑。”   喻凛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应了一声“好”,然后转头对梁逸说道:“我只有两个想要的东西。”   “第一,我要不让尘。第二,我要交你这个朋友。”   这话一出,不仅是雀妖,连“云宿”和燕渡山都愣了一下。   007看不下去,出声说道:【谁家交朋友是用这个语气啊?】   【不然你要我怎么办?这样不是直截了当吗,整那么多弯弯绕绕干什么?】喻凛不解地说道。   007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雀妖缓过神来,“噗嗤”一笑,他虽生得脸嫩,但毕竟也是活了两百多年的妖怪,形形色色的人见了很多,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的。   “好啊。”他头顶上的羽毛都晃了三晃,眼睛弯弯的,像个月牙似的,“朋友我可以交,但是不让尘,得你自己去拿,如果它愿意认主,我不会拦着。”   “那我就不客气了。”   喻凛缓步走入乱石中,矗立着的长剑散发出幽幽寒气,像是在阻挡着生人的接近,喻凛驭起全身灵力,单手握上剑柄。   寒意一瞬间从手掌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要将他全身的血液都冻结成冰。灵力与剑气相撞,腾起的气浪撩起一片飞沙走石,不远处的燕渡山横剑相挡,在周身开辟出了一块真空带,将梁逸一同囊括了进去。   澎湃的剑意涌入身体,好似将他的经脉灵髓都伐洗可一遭,地上的石头开始崩裂,不让尘发出铮铮清澈的鸣响。   这本就是属于云宿的剑,属于他的气运,他夺不走的一生。   胡乱塞进储物囊的镇志掉出,砸在了剑旁,登时散发出金灿灿的光。书页哗哗翻滚,最后化作了数道星火,窜入喻凛的身体里。   那是重华仙尊的轻语呢喃,是他百年修行的成果。   是不让尘上任主人的认可与传承。   石崩剑出,喻凛被掀起的风浪甩出了石林,踉跄后退了好几步,撞在了燕渡山的怀里。   他偏过头,勾起嘴角,得意地对燕渡山一笑,把剑递到他的眼前:“你看,我就说一流的剑法,一流的剑客,该配一流的剑。”   燕渡山垂眸,温柔地应了一声。   喻凛寻思着他怀里舒服,本来还想再寻个姿势靠着偷个懒,不想身形凝滞,兀地吃痛一声,捂住了胸口。   “疼……”   汹涌的力量在丹田肺腑涌动,如潮水般一股又一股地冲撞着每一处经脉和窍穴。血脉中仿佛有火在烧,躁动的血液仿佛要冲破皮肉。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了无数倍,风声、鸟鸣、花香,乃至遗府中肆意攒动的灵气都清晰可闻。   燕渡山猛地扣住了他的手腕,快速用灵力一探——   “你要突破了。” 第122章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流下, 路椎缓缓地站直身子,眼睛发昏地胡乱扫过那些倒在地上的尸体,他的一只手被血肉浸染, 几乎要看不清原本的轮廓,另一手紧握着一柄染血的剑,鲜血顺着锋刃滴落, 在地上汇聚成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泊。   【以后这种事还会有很多次,你平日练功时不是很得意吗, 怎么现在杀几个人就连剑都握不稳了?】455凉凉地说道。   路椎用手背抹开剑上的汗,语气不耐:【你来试试, 我好歹是在和平年代出生的正常人,杀人不眨眼的那叫魔头!】   他喘息着, 慢步挪到旁边的溪水边洗干净五指手上的碎肉和血块。清澈的溪水中倒影出一张清俊的脸,却不是属于他的。   忽然,他感觉到手底下的水流速度好像变快了一些,一股强劲的灵气如汹涌的潮水般四面八方地向他涌来,水面上泛起了层层涟漪, 而后竟是起伏成了朵朵浪花。不远处的树林沙沙作响, 和着风声好似吟唱,树叶上残留的露珠在灵气的波动下微微颤动, 折射出迷离的光。   大地剧烈地颤动, 碎石弹跳跃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地下苏醒过来。   路椎被晃得一个趔趄, 若不是及时扶住了一棵树干,只怕要被摔个不清。   林中的鸟扑棱着翅膀争相飞远, 发出清脆的长鸣。   【这是怎么回事?!】路椎问道。   445沉默了片刻,才幽幽地开口:【不让尘, 被人拔出了。】   路椎一愣。   他进入遗府的时候才发现,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在他滞留松庄之时,重华遗府已经提前开放。收到消息的修士源源不断地朝遗府赶来,单是他一路上杀死的,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可他已经算是动作快的了,还有谁能抢在他的前头,先行找到了不让尘?   【是云宿?】没等445回答,他用肯定地语气继续说道,【肯定是云宿!该死,就因为他是主角,所以可以开挂吗!】   清风悄然吹过,扬起他的衣角,浓重的血腥味都在此刻消散。千丛万丛的山花竞相开放,松软的泥土覆盖层层惊绿,彷如春神苏醒,惊飞的鸟雀从头顶掠过,带来声声欢鸣。   【现在怎么办?】路椎咬着牙,用脚碾碎了刚冒头的一株花。   445说道:【我们不是还有备用计划?你当这身行头是白给你的?】   ……   石林中。   体内肆虐的力量安静下来,浩瀚的灵力充盈过每一条经脉,带来微微的胀痛感,却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舒畅。   喻凛的感官变得比先前还要敏锐,他能清晰地听到微风穿过林间的呼呼声,能看见尘埃在阳光下细微地舞动,周围的灵力缠绕着他的指尖,不知从哪传来的花香丝丝缕缕地闯进他的鼻腔。   燕渡山无声地收回替他理顺气息的手。喻凛呼出一口浊气,但那股难以言喻的热意却并没有消褪下去。   血液还在沸腾着,甚至比先前体内灵力淤堵时更甚,那股热意像是从后腰燃起,逐渐弥漫全身。   他张了张嘴,泄出一声低低的闷哼。   “怎么了?”燕渡山问道。   “……好像……还是有一点不对劲。”   他压在石头上的手臂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那股莫名的热意不断在体内游走,刺激着他的每一寸神经。   心跳骤然加快,周身酥痒得不行,喻凛的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红晕,双眼都蒙上了一层潋滟的水雾。体内的灵力又开始按耐不住地四处乱窜,血液躁动着、叫嚣着,更难以形容的则是从下半身传来的……   旁边的梁逸早就发觉了他的不对,抢先一步开口说道:“突破时体内灵力充盈,他这是起情啦。”   燕渡山抬起的手一顿。   【从前从未有人告诉我,这般也能……】   “云宿”此时也不大好受。   他尚未经历发|情期,本以为还要再过上两三年,再加上这段时间一直在冷冰冰的寒江春屿里待着,更是被霜雪模糊了时间。却不想冬末春初本就是雪豹容易动情的时刻,他们从寒江春屿一路奔波自五月的人间,正好全了这段动春情的“天时”。   “云宿”的声音都变得黏糊了起来:【现在该怎么办……】   【身体暂时不能还你,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你打晕。】喻凛声音一顿。他的额上热汗淋漓,试图用残存的理智压制住内心翻涌的冲动,然而这股情肠来势汹汹,体内愈发炽热的乱流正在迅速失控。   半晌,他又强装镇定地说道:【我不会用它做什么。】   【……好。】   蛮横地弄晕“云宿”后,他一手扣住燕渡山的手腕,抬头问梁逸:“遗府中可有落脚的地方?”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   扣着燕渡山手腕的掌心极热,后者被烫得小臂紧绷,想要抽手,却被抓得更紧了一些。   “主人昔年有一处庭院,在洞府深处……”梁逸的目光在二人的脸上来回一转,脸上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来,“也罢,我便送你们一程。”   话音刚落,一道大阵在二人身下升起。下一刻,金光大胜,再次睁眼时已经是到了一处清幽庭院。   院中池塘波光粼粼,塘边爬满青苔的玲珑怪石错落有致,葱葱郁郁的花草树木环绕凉亭,兰花淡雅的香气窜进亭中,激得喻凛尾椎处的热意烧得更旺了些。   “师尊……”喻凛的声音微微发颤,甚至带上了一丝沙哑,“我难受……”   燕渡山眉头紧锁,目光游离地看向亭外风致,说话时语气是极力克制下的平淡:“我可替你想其他办法。”   喻凛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被血脉中强烈的本能吞噬,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在渴望放肆,他的呼吸逐渐急促,心跳如擂鼓般轰鸣。   “师尊……”他的声音几近沙哑,翻身搂住燕渡山的腰身,“帮帮我,好不好?”   轻软的声音像是在撒娇,燕渡山微妙地抿紧了唇,不作言语。   毛茸茸的尾巴从身后撩了出来,在燕渡山的手腕上蜷了好几圈,恳求似的晃了又晃。喻凛的眼睛聚不上任何的焦点,只能凭借着模糊的影子,扬起头去寻燕渡山的脸。   昳丽糜烂的红在他的眼尾漫开,燕渡山攥紧手掌,语气中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慌乱:“你我师徒,不该如此。”   “可我真的难受……”喻凛埋首在燕渡山的颈窝,闷闷地说道。脑海里的那些清明思绪都在逐渐远去,他不知道自己的理智何时会轰然崩塌。   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几层衣物传递至燕渡山的皮肉上,他越是不愿去看,越是不愿去想,所有的感觉就越是清晰。   怀里的身体发着颤,无法忽视的热抵在他的腿上。燕渡山的思绪乱成了一锅粥,理智告诉他应该将喻凛推开,快速离去替他另寻方法,但本能却控制不住地想要朝他靠近。   “我的识海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师尊进来帮我看看吧。”喻凛索性耍起了赖,挣扎着起身,抵上燕渡山的额头,“你若是不说话,我便当你同意了。”   他说得极缓,话音刚落,一股轻柔的、如微风般的力量瞬间包裹了燕渡山的神识,不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就大喇喇地敞开了自己的识海,把他容纳了进去。   其实以燕渡山的修为,只要他想,还是有机会能够逃离。但他就像是被定了身般的没有任何动作,好似生怕自己稍微起念,就会伤了喻凛的神识般。   但再多的理由都像借口。   喻凛的识海化作了浮雪殿的模样,燕渡山从未想过他能把自己殿内的一分一毫都记得如此清晰。识海的主人靠坐在床柱上,胸腔起起伏伏,嘴里泄出炙热又微末的喘息声。   湿润的头发披散而下,察觉到燕渡山的出现,他往前一倒,扑了上来。   燕渡山无奈抬手,接下他柔弱无骨地身体,但眼前出现的却不是云宿的那张脸——   是松庄的第一天晚上,他在驿馆中见到的那一张。   喻凛在他胳膊上借力,竭力撑起身体,眯着眼睛对上了他的目光。   “原来……真的是……”喻凛轻轻地笑了一声,眼尾沁上一星淡淡的春情。而后,他慢吞吞地抬起手,抚摸上燕渡山的脸颊,滚烫的指腹细细摩挲着每一处线条,从未体验过的满足感都在神识上炸开。   眼中的欲|望烧得愈发浓烈,他仰头凑近了燕渡山,作势要亲。却不想后者下意识地偏头一躲,柔软的唇只在脸颊擦过。   喻凛愣了一刻,喃喃说道:“……你还是不愿意吗?”   燕渡山后知后觉地看向他,见他敛下眼皮,一张脸上尽是失落,心都像是被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不受控制地焦躁了起来。   他不是不愿,只是……   燕渡山纠结了片刻,便也释然了。   他们的关系,从最开始便不像寻常师徒,拘泥于这些,也没什么用处。   “那你走吧,放任我自生自灭算……”   还未说完,燕渡山一只手便抚上了他的后脑勺,将他整个人都压了过来。   微凉的触感落在唇上,喻凛下意识地眯起眼,微微翕张的唇中发出一声餍足的喟叹。   燕渡山浑身一僵,随即倾身,手上的力道压得更紧。   耳鬓厮磨,攻城略池。   平静的识海掀起了风浪,星星点点的光在殿外炸开。   喻凛整个人都好似都踩在了云端,脑袋昏昏沉沉,不分昼夜。轻柔如羽毛的触感抚摸过他的背,他隐约听见燕渡山一字一顿地说道:“会后悔吗?”   喻凛迟钝地偏过头,睨了他一眼,迷离的眸中略有不耐:“都这样了,你怎么还磨磨蹭蹭的啊,该不会是不……”   “唔!”   粼粼的光在眼前一晃而过,热意与清风一同缠上。喻凛感觉自己一半的身体在烈火中不断灼烧,一半浸没在赤潮中,随着潮湿温热的海浪不断颠簸。   海浪淹没了他,他无助地大口喘息,陌生的快慰顺着脊椎一寸寸攀上,冲撞到神智都失森*晚*整*理守。   意识沉沦间,连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一会是喊“师尊”,一会又是喊“燕渡山”,甚至喊了“哥”,也喊了那个只在梦中叫过的名字。   然后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猛地呜咽了一声,侧颈上落下了一个赤红的印。   扣进腰窝的拇指在细腻的皮肤上蹭过,喻凛被燕渡山抱着牢牢坐进他的怀里。   他失神地偏过头去亲燕渡山的嘴角,嘴里含糊地说道:“……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说?”   燕渡山一只手绕到他的身前,疑惑地摸了摸他小腹上微鼓的皮肉:“你想听什么?”   可是喻凛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123章   识海中的浮雪殿摇摇欲坠, 神识好似春潮带雨中的一叶扁舟,湿润的风推搡,炙热的浪冲撞, 潮水随着暖意缓缓涌上,空气中弥漫着咸腥的气息和冷冽的松木香,细雨如丝般飘落, 像是情人间温柔绵长的呢喃。   喻凛的声音堵了又疏,疏了又堵, 意识在满腔强烈的情感与生理的快|感中不停摇摆。他的心脏疯狂跳动着,每一次的跳动都在拉扯着他的意识向很深处沉沦, 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将他彻底吞没。   不知如何出现的尾巴将燕渡山的手腕缠得更紧, 好像生怕他逃脱了一般。   喻凛喊出的声音沙哑又急切,偶尔恢复短暂的清明时,只听到燕渡山低声在他的耳边说道:“……松开一点,我不会跑。”   同样沙哑的清冷嗓音如同清泉一般,在喻凛的混沌意识中缓缓流淌。   璀璨的星辰在模糊的视线中划过, 整个人都好似被引向了一望无际的春风草野, 脱了缰的欲|望肆意奔腾,轻微的触碰都像是野火般顷刻燎原。   识海中不分昼夜, 沉沉浮浮中不知过了多久。   浮雪殿崩塌的那一刻, 喻凛再无气力地挂上燕渡山的肩膀,轻声咕哝道:“以后再叫‘师尊’, 是不是才是不合礼数了……”   燕渡山正欲抚摸他后颈的手一顿,混乱的思绪不成篇章, 并没有回答。   无数光点飞散开来,二人的神识交缠着不断下坠, 亲昵得不分彼此。   ……   喻凛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寒江春屿里的那座浮雪殿。   殿中静谧无声,缕缕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入,在地上投下了斑驳的光影。白色的纱幔在微凉的风中飘动,袅袅的檀香在其间穿过。   喻凛坐起身来,银白色的头发如瀑布般垂落下来,蓝色的眼睛扫视周围,一柄剑静静地躺在桌案上,剑鞘上繁复的花纹在光下闪着光。   剑边还放着一小坛酒,喻凛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似乎并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那是梁逸送的。】“云宿”突然冒了头,【遗府里的桂花酿的酒,说是可以醒神。】   【……唔。】情潮过后的身体没有半分不适,热浪褪去,神智是前所未有的舒畅清明。喻凛低下头,无意识地揉搓了一下小腹,所有的触感只停留了在了他的神识上,这具身体没有分毫残留的暧昧印记。   【你是什么时候醒的?】   “云宿”犹豫了一会,说道:【昨日……那时你和师父都还没出来,我与梁逸唠了两句,他便送了我这坛酒。】   【上辈子只觉得他烦人得很,但这一辈子一交谈……却觉得他这只鸟倒也有趣。他同重华仙尊走过无数名山大川,见过很多我从未见过的新奇事物……】“云宿”喃喃地说道,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语气有些失落下来,【若我当年遇上的是师父,大概也会像他那样舒心快活把。】   喻凛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说:【过去的事就别耿耿于怀了。而且他本来就是你的朋友,以后你大可以多去找他玩玩……唔,不过豹子应该不吃鸟吧?】   “云宿”倒没想过这个问题,被这么一问,也愣了一下。   喻凛也没等他的回答,正要收回放在腹上的手,就隐隐察觉了一丝不对劲。他运气灵力在体内一探,发现原本空空如也的丹田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枚妖丹,丝丝缕缕的灵力与妖气流转缠绕,让他的心神都凝滞了一瞬。   “云宿”显然也发现了他的动作,开口解释道:【昨日同梁逸聊天时,突然察觉到结丹的征兆,便在他的帮助下结了妖丹。】   到底是主角的气运,连结丹都说得这般容易。   但喻凛转念一想,他与燕渡山到底在识海中纠缠了多久,怎么“云宿”在外面又是躲发|情期,又是交朋友,又是修炼的,好似做完了许多事情。   “云宿”尴尬地清了清声:【师父的修为离出窍只有一步之遥,许是你们在识海中……修行时,匀了些过来,又不知为何落在了这具身体里,我那时被那股灵力折磨得难受,便自作主张炼化了,可能是之前刚才突破,这一炼化就直接结了丹。】   提起燕渡山,喻凛不由地想起在识海中见到的那张脸。   【他人呢?】该不会又要避着好几天不见他了吧。   【我不知道。】“云宿”说,【师父清醒后,我怕被他发现端倪,就只能躲了回去。然后便被带回了寒江春屿。】   左右不让尘已经到手,重华遗府之内也没有他们需要的东西。喻凛对回不回寒江春屿也无甚在意。   他现在只想知道,燕渡山到底去了哪里?   不过某位剑尊倒是没想他料想的那般再次落荒而逃,燕渡山惯例在后山练了一个时辰的剑,回来时就看到喻凛懒洋洋地挂在窗前,正一盏一盏地给自己倒酒喝。   雀妖许是酿酒的新手,这桂花酒半点酒味都没有,反倒像甜水儿似的,喻凛吭哧吭哧地就喝了小半坛,难得地没有半点醉意,感觉很是得劲。   见到燕渡山负剑走进殿中,喻凛的眼睛都亮了起来,脱口而出道:“原来你没有跑啊。”   燕渡山面色一僵,生硬地问:“我跑什么?”   喻凛把坛子放下,撑着手坐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腿,直勾勾地盯着燕渡山的脸。   他说:“我以为你不想负责,不敢见我了。”   燕渡山云步行至他的身前。从进入喻凛的识海开始,他凌乱的、不成条理的思绪就闪过无数的念头,一会是伦理纲常,一会是宗门声誉,但所有克制的不得已都在听到他的声音后土崩瓦解。   他不断挣扎着逼迫自己面对内心深处最直白的欲|望。结果就是在那漫长的浪潮中逐渐失控、失守,乃至沉沦。   他敛了敛眼皮,挡下眼中闪过的复杂情绪。   其实他的失控并不是从那时开始,而是从更早的,在寒江春屿见到他的第一眼,他就不由自主地……   所以他那时才会想,他们本就不是寻常师徒。或许他最开始就不应该答应他的赌,也不至于到了现在,还要这般畏首畏尾。   喻凛见他不说话,也没打算开口,只是眨了眨眼,抬手去勾他的指尖。   被喻凛这样注视着,燕渡山的心都不住地酥软起来。   窗外的阳光落在他浓密的长睫上,撒下了一层细细碎碎的金,让他忍不住地想要俯下身,细细噙去那些光点。   燕渡山任凭他勾上自己的手,顺着他的力道克制地走到他的身前,缓缓抬起的手终于触碰到了他的侧颈,在昨日被他咬过的地方慢慢摩挲过。   喻凛被他弄得有些痒,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却是把他的手禁锢在了原处,抽也抽不得。   “没这么想过。”燕渡山说着,手掌顺着往上攀,柔软的银发在皮肤上扫过,仿佛也贴着他的心扫过了一遭,“我在识海中问过你,会不会后悔,你没有回答……”   “但这个问题我也问过我自己。”   喻凛问他:“答案是什么?”   “不会。”燕渡山舒了一口气,像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若不想,当时便有很多种方法能够拒绝。”   喻凛笑了起来:“那我的回答也是不会。”   燕渡山的指腹捏了捏喻凛的耳垂,终于还是忍不住地低头,想去吻他的眼睛,却被喻凛偏头避过了。   喻凛对上他的目光,只说:“你应该知道的。”   他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可燕渡山却没有追问他自己应该知道什么,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后,就要把手收回。   “但是我可以去你的识海里瞧瞧,你愿意放我进去吗?”喻凛眼疾手快地扣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拉了过来。   燕渡山踉跄了几步,在榻上坐下,犹豫了片刻后,才并指点上了喻凛的眉心。   与喻凛可以随意变化的识海不同,燕渡山的识海是一片被浩渺烟波笼罩的竹林。   还未等燕渡山站稳身形,喻凛便似乳鸟投林般扑了过来。   燕渡山慌忙地揽住他的腰,下一刻,喻凛便仰着头轻轻贴上他的嘴角。他只好低下头回应着对方的逗弄,手指却有意无意地拨弄着他的后颈软肉。   喻凛被揉得舒服,趴在他的肩膀上泄出几声轻哼。他向来不会压抑自己的欲|望,无论是喜欢还是讨厌,所有的反应都摆在了明面上。   反倒总是把别人搞得手足无措起来。   “……好喜欢你啊。”喻凛歪着头,冲着燕渡山的脖颈吹着气,垂在他背后的那只手,撩起一撮头发,故意蜷在手指上打着转。   从前没能回应宁景和的那句话,他现在已经有了清晰的答案,可以一遍又一遍地说给眼前人听。   燕渡山耳热,却又不得不压下心中诸念,托着喻凛的大腿把他抱起,寻了一块山石坐下。   识海中翠影摇曳,竹音和鸣。   倏忽,识海中起了一阵风,风中夹杂着一声轻如蚊呐的:“我亦如此。” 第124章   仅仅四个字, 好似胜过了万千甜言蜜语。   喻凛软在了燕渡山的怀里,轻轻咬了咬他的耳廓,声音缠绵又略带调笑:“怎么还抄我的答案啊?”   燕渡山眸光微动, 耳边的触感让他的心神一阵紊乱,脸上却竭力维持着淡然的表情。   他惯来克制自己的情绪,然而此时此刻, 有意无意的挑逗却让他心中堆积多时的情感再难压抑,他目光微垂, 看着怀中人无拘无束的模样,内心都仿佛被他的尾巴轻轻挠了一遭, 眼底都流露出几分温柔。   “我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你。”燕渡山的语气不似往日那般冷漠疏离,反而透着一股无法言说的味道, 像是深海中涌动的暗潮,平静却无法抗拒,“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会走到何处,但……”   喻凛听他这么说, 原本调侃的神色稍稍收敛, 抬起头认真看他,清澈的眼眸里仿佛落了一幕的星辰。   他轻声接过话:“但不管我走到哪里, 你总是要陪我一起的。”   这话说得简单又直白, 燕渡山心中一热,却不知怎的想起了他跟在他身后去找遗府的那几日, 疑心自己的行踪或许早就被他察觉,这句话在耳中怎么听怎么像在揭自己的底。   喻凛见他没有回应, 抚摸着他头发的手愈发放肆,手指在燕渡山的发丝间仔细梳理, 三两撮的被他缠绕一块。   玩够了,喻凛终于想起了被他遗忘在角落里的“正事”,问道:“不过,你带我回来的时候,有发现路椎的踪迹吗?”   燕渡山一愣,似乎也是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人,手指在鼻尖不动声色地在鼻尖上蹭了一下,说道:“未曾。”   犹豫了一会,又说:“你纠缠三日,我没有心神去管旁人。”   喻凛:“?”   污蔑,这一定是赤裸裸的污蔑。   “明明最后是你不放过我……”喻凛刚委屈地说了一半,就被燕渡山抬手捂住了嘴。   “呜呜”两声后,他不满地撩开眼皮,就见燕渡山连面颊都红了几分,另一只手正压着他的脑袋不想让他瞧,不由地觉得有趣。   本来还想拨开他的手再作弄几句,突然就听见了识海外“云宿”的微末声音。   亲手养的徒弟向来识趣,若是没什么事应当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坏他们的事。   喻凛无奈,只好先撤出燕渡山的识海。   神识刚回了身体,便听见“云宿”说道:【梁逸方才传音,遗府里好像出了事。】   喻凛闻言,第一个念头是:他怎么趁我累极睡着时,和那只鸟都留下传音工具了。   然后才说:【会出事才正常。我们离开时,遗府里的修士应该都知道不让尘被人取走,姓路的横竖会被气得要大闹一通。】   燕渡山看他又靠在榻边放空,没忍住抬起手揉了揉他的耳朵,下一刻,一只翠鸟携着一身荧荧的光飞入殿中,化作了一道传音符。   这花里胡哨的东西,整个万相宗也只有那位宗主会用。   【梁逸倒是没说起路椎,他只说在我们离开后不久,灵霄派的大弟子带着一群人进了遗府,带出了门下十数弟子的尸身……】   与此同时,听完宗主传音的燕渡山面色一凝,不冷不热地说道:“萧靖岚唤我到主山大殿一趟……指名要带上你。”   萧靖岚是万相宗宗主的名讳。传音中并未说明是何事相找,只是对方语气急切,似是有大事发生,又不便言明。   喻凛的手指在燕渡山的手背上安抚地一蹭,轻快地说道:“既然如此,便走吧。”   ……   主山大殿内,萧靖岚烦躁地搓了搓扶手,殿内凝重的气氛压得他如坐针毡。   殿下端坐着的几位别派长老怒气冲冲,其中一一位白胡子老道为最。他怒目圆瞪,横眉冷对,尚未开口就自带无尽威严与怒意,身后站着几位年轻的弟子,身前则摆了一排裹了白布的担架草席。   “萧宗主。”老道的嗓音如洪钟般响起,“灵霄派八百三十一名弟子,在祖师祠堂内均设有本命魂灯。日前,祠堂中的魂灯平白灭了十三盏,我差弟子前去一查,才知这十三名弟子皆是进了重华遗府,遭人所害。”   “道友之间切磋夺宝,点到为止,何故用如此残忍手段伤人性命?而况那凶徒不但害了我派弟子,其余各家也均有弟子在列。”老道继续说道,“尸身伤口上的乃是贵宗的止戈剑法,周围还有野兽抓挠的伤痕,思来想去也只有你万相宗数月前开宗收的那只豹妖有这等手段!”   萧靖岚眉头紧皱,看了看旁边的闻楚青,见她满脸事不关己地转过视线,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掌门莫急,万相宗自会查明此事,若是手下门徒真有这等心狠手辣之辈,我绝不姑息。但在此之前,还请诸位冷静,且莫妄下定论。”   老道冷哼一声,说道:“我那大徒弟彻夜翻找了亡故弟子的魂灯留像,这可算证据?”   话落,一盏莲灯从老道袖中飞出。莲灯在大殿中央流转,其中一名弟子被杀时的魂灯记录下最后画面跃然空中。拿剑的凶徒银发蓝眸,确实是与云宿一般的脸。   大殿之内一时寂静无声,萧靖岚的手微微攥紧,却不动声色地扫视着留像中那人的剑招。   就在此时,一道剑光自殿外铮铮而来,顷刻之间撞上了殿中雕花木柱,留下了一条三分深的剑痕。   白影闪过,燕渡山无声地在萧靖岚的另一侧落了座,而喻凛则是落在了那排担架后,随手挽了个剑花,将不让尘收入鞘中。   “我就是云宿。”他的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是轻缓,然而配上他方才的那一剑,几乎可以称得上挑衅十足。   与老道一同而来的长老被他这恣睢妄为的出场气得吹胡子瞪眼,当即便怒不可遏地骂道:“这便是贵宗教出来的弟子吗!目无纪法、傲慢无礼至极!”   “你竟还敢如此飞扬跋扈的出现,杀人恶徒,今日你难逃其咎!”   喻凛扫了他们一眼,抓了个空档就朝殿上已经听得面色冷峻的燕渡山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面不改色地走到那处木柱前,抬手缓缓摸上那道剑痕。   “我没有见过他们,也没有杀人,更不知道这处留像从何而来。”他不疾不徐地说着,“这是我的止戈剑法,但凡懂点剑的人一看便知,这与伤口处的剑痕并不相同。”   老道一挥手,身后的大弟子立刻上前查看,不一会,便朝着他摇了摇头。   别派的长老却不依不饶地说道:“我们又怎知不是你在杀人时有意藏了一手?”   “那死去的弟子身上还都有兽爪撕扯的痕迹,他们生前最后的留像上也是你的脸,这又该如何分说?”   喻凛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向殿下的几具尸身,见他作势要去掀尸身上的白布,灵霄派几位随行的弟子气愤地就要上前阻拦,却不想人还没迈出一步,便被一股强大的威压禁锢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老道望向燕渡山,说道:“剑尊如此包庇行事,不怕落人口实吗?”   燕渡山端起桌上茶盅,撇了盖微微一抿,凉凉地说道:“他未曾做那等事,想为自己辩驳几句,我这做师父的,还能不允吗?”   喻凛的视线迅速在这些弟子的尸身上走过一遭,又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尸身上数道剑痕均是出自止戈剑法的招式,致命的伤口分布不同,找不出规律。   “杀人者确与我相似,但你们不觉得奇怪,我既用了剑,为何又要用爪,平白多此一举,是我闲着没事找事干?”喻凛漫不经心地说道,“摆明了是有人故意伪造,想要陷害我呢。”   那长老冷笑一声,说道:“陷害?谁会费了这么多功夫陷害你一介无名小卒,就算如此,除了你们万相宗的,谁人会使这止戈剑法,你以为我们会这般容易地被你糊弄过去?”   “说不定是为了借我之名毁我师尊清誉。”喻凛觑了他一眼,眼色一沉,“万相宗人人承学止戈剑法,也有不少人知道我的容貌,你若非要深挖个究竟,不如让宗主把所有弟子都喊出来,让他们一一使上一招。谁是凶手,还不是自有分晓。”   “但谁会这么蠢,专用自家门派的剑法伤人,等着人来找呢?”   老道与几位长老的神色各有变化,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情并非表面这般简单。   “而且啊,”喻凛继续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意味深长,“这尸身上,有一种奇怪的味道,似是花香,我嗅觉灵敏,看各位的模样,先前大抵是没有闻出来——重华遗府中奇花异草无数,我未闻过这个气味,自然也没去过他们去过的地方,你们若是心有疑虑,不如让我师尊去找那守洞府的雀妖问问——”   “啊,对了。”喻凛终于想起了什么,抬起手将手上的那柄剑展示于众人目光之下,“刚才忘了说,这柄剑正是重华仙尊的不让尘,我取剑都来不及,哪还有空杀人夺宝呢?”   萧靖岚说道:“这倒是如此。”   几位长老还想再行争论,却不想老道先一步开了口:“你说的是有几分道理,但也不无掩罪饰非的可能。若我门今日放你离开,难保你不会逃遁而去,又不知剑尊会不会与那雀妖串通哄骗,那我门下这十数条弟子性命,又当寻何人去讨?”   喻凛勾着嘴角笑了一声,轻松地说道,“这位掌门若担心我们串通雀妖,不如就派个信得过的徒弟和我师尊一道去寻重华遗府好了。至于我,我可自请入水牢,等我师尊带着那雀妖来救我。”   燕渡山端茶的手一顿,茶水险些洒了半盏。但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他本欲动作的上身又坐了回去,目光冷冷地看向喻凛。   喻凛偏了脑袋。来前没和燕渡山提到这个环节,他心虚得没敢直视回去。   “云宿既自愿入水牢,便已表明了态度。待破军寻来雀妖,我们定彻查清楚真相,还亡者公道。”萧靖岚看向老道,温和地问,“诸位觉得如何?”   殿下来人互视一眼,虽有不满,但也无话可说。只得臭着脸,等着萧靖岚派人押解喻凛入牢。   燕渡山先行一步拂袖走下台阶,紧抿着唇行至喻凛身前。   后者弯着眼浅浅一笑,温声说道:“师尊放心,不是都答应好了吗?我会没事的。”   燕渡山望进他澄明的眼中,无声地对视片刻,最终深深看了他一眼后,撤了视线御剑离去。 第125章   水牢位于万相宗主山之中, 乃溶洞所改。牢内冰冷幽暗,石壁上滴落的水声回荡四周,时间都仿佛在此凝固。   积水漫过小腿, 寒意穿透皮肤深入骨髓,昏暗的光线从高处狭小的窗口投射进来,却无法驱散牢内深沉的阴霾。   因是自愿入内, 真相也尚未明了,萧靖岚未差人与他束缚铁链, 只给他下了封锁修为的符咒。喻凛面色平淡地转悠了一圈,刚找到了一个干燥的石头准备坐下, 便听到门外看守弟子压得极轻的交谈声。   “那几位门派的掌门长老来势汹汹,师兄, 说这人真是他杀的吗?”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   “我们只听宗主命令行事便好,旁的不需打听。”年长的弟子说道。   “可我方才听其中一个长老说,云宿已入金丹之境,他方才入门几月,怎么会有如此快的进展……”   喻凛百无聊赖地撑着脑袋听着他们的对话, 很想告诉那位小弟子一声, 能有这么快的进展多亏了他与“云宿”勤学苦练,以及从燕渡山那里匀来的馈赠。   【说起来, 这在你们的世界, 是不是叫“双修”?】   “云宿”被他直白的一问闹红了一张脸,支支吾吾地说道:【算……算吧。】   然后又说:【我看你方才和师父商量时的语气不似从前, 我是不是要改叫师娘了?】   喻凛没有回答,只是问:【你和那只雀妖说过了吗?】   “云宿”说道:【一离开寒江春屿我便传音与他了, 现下重华遗府暂时关闭的消息应当已经传了出来。但我不懂,你自请进入水牢, 又把师父支开,还让梁逸关闭遗府拖延师父在外的时间,是为什么?】   喻凛抬手接下了钟乳石上坠下的一滴水,用手搓了搓。   【路椎的系统给他开了太多绿灯,就算这次陷害不成,也还会有下一次。】喻凛顿了顿,轻飘飘地笑了一声,【那我便让他成功一次,看看他接下来还想做什么。】   【燕渡山若是在这里,他投鼠忌器不敢下手,可若是人走了呢?】   “云宿”说道:【所以我们现在,只等他来——但你当时在浮雪殿中与师父商量时,并没有提到这些。】   喻凛当时与燕渡山动身前往主殿时,只告诉他大殿之上一切任由他来主导,不论他说了什么、旁人说了什么,都请燕渡山安心,只要相信他能解决好一切便好。   燕渡山是顺应指示了,除了回应老道阴阳怪气的那句话,他便再没多言一句。   结果谁想到,他最后得到的就是被喻凛支出去寻找梁逸作证。“云宿”心想,也难怪燕渡山走的时候脸色都快黑成了冷铁。   【……唔。】提到这个,喻凛也有些心虚,声音也轻了几分,【这不是当时没想到——而且我也是使了那一剑后,才想起来,如今不让尘在我手上,妖丹我也结了,梁逸这个朋友你也交了,就算不经历明年的宗门大比,你的命运也几乎回到了正轨,你说他还能怎么办?】   “云宿”思考了片刻,试探地说:【你觉得他会……再来挖一次我的妖丹吗?】   结丹是修士修行中的重要门槛,妖修的妖丹更是重要的修炼资源与煅器材料。而在原世界里,它似乎也被思雾设定为了云宿气运的映射,所以她才要路椎千方百计地等到云宿结了丹后方才下手。   喻凛甚至觉得,思雾在创作这个“故事”的时候,大概是把自己同时代入了445和路椎的两个角色,她借着445给路椎提供便利,又借着路椎大杀四方。乃至后来云宿结局的生剖妖丹,大概也是她借着路椎的手,实行自己对李云素的恶毒报复。   所以结妖丹这件事,在承载了思雾意识的445那里,应当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剧情节点。   若是让他们知道了,估计不会只有“杀人陷害”这么简单。   【谁知道呢?】喻凛回“云宿”道,【机会都给他们创造好了,就等人来吧。】   喻凛在水牢中枯坐了半天,石洞顶上有几颗钟乳石,每颗钟乳石上又滴了多少滴水都被他数得一清二楚。   实在无聊了,他又把正在静心参悟的“云宿”唤醒,拉进识海里打上一架。这位“徒弟”倒是比谢知让厉害了不少,两人来来回回过了几十招都不分胜负,最后累得喻凛把手一摊,倒在识海的那片茫茫大海中不动了。   “云宿”深知他的脾气,只好随着他一同坐下,盯着海中喻凛化出的蹦跳着的小鱼瞧。   “其实我对这些虚名本就无甚在乎,更何况已经死过一次。”他一字一句,语气轻缓地说道,“若是这般等待烦躁,不如我们直接杀出去,宰了路椎,从此天高海阔,自有容身之处。”   喻凛闻言,“噗嗤”地笑了一声,调侃道:“你这是哪里学来的占山为王的做派?”   “云宿”说道:“我只是觉得,与其这般憋屈地等他上门,不如直接了结了他,永除后患。”   喻凛说:“我倒是没觉得憋屈。”   “而且啊……”他在水面上翻了个身,舒展了一下腰身,懒洋洋地说道,“你不想看看,自己原本的妖生会是什么模样吗?为什么要为了这么个东西为难自己,那我觉得才是真的憋屈。”   “云宿”温和地说道:“其实对我而言,无论是在寒江春屿修行正道,还是流落尘世四处游历,都无甚差别。”   “那我有。”喻凛说,“若我说,我偏要看你道心澄澈登程大道,一剑光寒万世扬名呢?”   “云宿”犹豫了一会,无辜地说:“那我便只好听师娘的话了。”   喻凛识海中的鱼忽然一跃,登时扑了“云宿”满面,溅了他一身的水。   识海中的一切都由主人控制,“云宿”不用想都知道这是谁的手笔,他暗搓搓地瞥过喻凛泛红的耳尖,见多了他吊儿郎当的模样,还是第一次知道他居然会因为这个小小的称呼害羞。   ……   入夜。   水牢中的亮光消失,狭小的窗口映照出一片星子稀疏的夜空。喻凛靠在石壁上,倏地听到外边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两位看守水牢的弟子似乎与那人交谈了些什么,没多久,便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喻凛淡淡地看着牢门,随着脚步声的接近,一个黑影也在门外显露了身形。   剑光闪过,水牢的门被斜斜斩断,黑影踹开门匆匆走进牢中,环视一周后终于将目光落在了角落里的喻凛身上。   他涉水快步上前,仿佛全然感受不到刺骨的冷意,扯着喻凛的手就把他拉了起来。   喻凛没有反抗,顺着他的力道稍显不稳地从水中站起。夜空中的乌云被吹散,微末的月光终于能穿过窗口,落进这座大山深处的水牢中。   喻凛借着光,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剑尊不知为何在路上遇了袭击,和灵霄派派去的弟子一同失去了踪迹。那该死的老道已经找上了师尊,让他明日前必须把你交出去!”季别风仓促地说道,“师尊让我来水牢中偷偷带你出去,你且随我离宗躲避几日,等找到剑尊了再回来。”   喻凛幽幽地打量着他的脸。   季别风的面容仍如他们初见时一般,只是眉宇之间少了几分少年郎的倨傲,反而多出了别的情绪来。   “你愣着干什么!”季别风拽着他的手腕用力一扯,强迫地拖着他就要往外面走,“我好不容易打晕了看守的弟子,等他们醒来,你就走不了了!”   喻凛把手腕从他的手里抽了出来,嘴角扯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多谢季师兄,我刚才乍一听这噩耗没有反应过来。月黑风高,山路难行,我们快些走吧。”   季别风听到他这么说,也没在乎他刚才的举动,连忙在前引路。   水牢外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往左走便是上主殿的大道。二人往右边拐进了杂草丛生的小路,喻凛修为被封,加上月色昏暗瞧不见脚下,一路是走得跌跌撞撞。   季别风几次停下来催促,脸森*晚*整*理上的不耐烦都快压抑不住。   喻凛并不理会,只是自顾自地和他拉开了好一段距离,逼得季别风只能折返回来找他。   夜色如墨,风猎猎地在山间呼啸穿梭。乌云如同鬼魅般在天空中涌动,遮蔽了本就黯淡的月光,四周的树木在风中簌簌摇曳,仿佛张牙舞爪的怪。   脚下的山路越走越崎岖,主殿坐落的这座山山势挺拔险峻,这处背阴面更是少有人来往,山路上布满了碎石和枯枝。   喻凛走得匆忙又慌乱,时不时地趔趄一下向旁倒去,险些要将季别风推倒在地。   不知走了多久,地势终于开阔,一条山溪在他们身前潺潺流过,溪水撞击在石头上,发出阴恻恻的声响,季别风止住了脚步,说道:“我们喝点水再走吧。”   喻凛应了一声“好”,径直走到溪边,背对着他蹲下。   下一刻,寒光迸溅,季别风手中长剑出鞘,直指喻凛后心。 第126章   霎时间, 喻凛身形一闪,如同轻盈的飞燕般躲开了季别风的剑势,似是早有预料。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 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随着利刃划破黑沉夜空的那一声响,喻凛就势一个翻滚, 同他拉开了距离。   “未免有些太心焦了。”喻凛稳稳当当地落在一旁,漫不经心地说道。   季别风没想到自己等待多时的突袭居然会被他轻松化解, 但满脸惊愕尚未消褪,他就立马挥剑而上。   季别风招招狠辣, 剑剑致命,但招式左右离不开止戈剑法的演化, 喻凛旋身躲过他的凌厉攻击,翩飞的银发白衣宛若展翅银蝶,不知从何而来的强大灵力擦着他的面庞撞上身后的树,顷刻间无数树枝被飒飒斩落。   眼前的季别风单靠这身强大的灵力撑着,真要论起剑法也就是个普通弟子的普通水平。几次躲避下来, 喻凛逐渐摸清了他的招式套路, 也不再伪装,当即破了萧靖岚施加在他身上的符咒, 如鬼魅般闪身到季别风的身后。   季别风大惊失色, 急忙转身挥剑,但已经来不及了。   喻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抬手精准地扣住他握刀的手腕,巧力一扭。   季别风吃痛, 手中长剑应声落地。喻凛紧接着一个侧身,抬腿踹上季别风的胸口。   季别风闷哼一声, 身体登时向后飞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不想喻凛没打算放过他。后者一个箭步冲上前,挥手一掀,把他整个人都摔在了树干上,随后一手扣住他的喉咙。   喻凛凑近了,仔仔细细地将季别风的脸端详了一遍,戏谑地说道:“这张脸,确实和本人一模一样。”   季别风被他制服得不敢动弹,瞪着眼满脸不甘。   “怎么,你那张脸是生得见不得人,有胆子做,没胆子认吗?”喻凛说着,扣在他脖子上的手一个用力,手指深深地掐进他的咽喉,“路椎,是你吧?”   季别风,或者说路椎,登时哽咽得喘不过气,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本就瞪圆的眼因为窒息的惊恐与痛苦更是睁得眼球凸出,强烈的压迫感和恐惧感笼罩全身,四肢不自觉地挣扎着,却如同陷入泥沼般无力。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死的时候,喻凛的手骤然一松。   路椎摔落在地上,捂着脖子猛地咳了好几下,大口大口地吸着气。   却见喻凛蹲下身来,再次擒住了他的脖颈,说道:“你在重华遗府扮作我杀人,引得各家上万相宗找我认罪。我如你所愿被冤入牢,可你这大晚上的过来,又是放我走,又是想杀我,该不会是想演一出畏罪潜逃,自己再当个‘大义灭亲’的好人吧?”   路椎心下一惊。   老实说,他与445的谋划几乎被他猜中了。   顺利离开松庄之后,他原以为自己会是第一个进入重华遗府的人。数不清的灵丹妙药、奇花异草任他挑选,名剑不让尘等他占有。却不想那只雀妖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居然提前开启了遗府,闻风而来的各家修士成群涌入,而他苦心谋划许久,居然还和这群人在同一个起跑线!   他毕竟还要抢夺云宿气运受万人敬仰,杀人越货的勾当自然不能用本相。还好445的仓库里还有可以改换样貌的道具,他顶着云宿的面容混迹寻宝的修士队伍,又趁他们不注意时背刺一刀,为了将一切痕迹都指向云宿,还特意化了爪子掩盖了致命的剑痕。   谁能想到苦心孤诣这么久,不让尘还是让云宿给拿了!但也好在,各家的掌门长老都得知了弟子被害,在重华遗府查探过尸身后,便直杀万相宗。   再然后,便是燕渡山去重华遗府寻雀妖作证,云宿被关入水牢。好似一切都在按照他们的计划行事,然而他躲在那群外门弟子中打探消息时,却得知了云宿已经结丹的消息!   他没能阻止云宿拜燕渡山为师,也没能阻止云宿获得不让尘,现在连妖丹都让他结了!   【除了杀他,我们已经没有转圜之地了。】   听到消息的时候,445也是这么说的。   【但现在已经失败了!】路椎怒吼道,若不是445一听到云宿结丹就发了疯地催促他来杀人,他又怎么会落到云宿的手里!   【杀了他。】445魔怔地重复道,【挖了他的妖丹,夺了他的不让尘,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   【现在是他随时都可以杀了我!】被紧扣过的脖子传来阵阵疼痛,皮肤像是被灼烧一般。但云宿的手却凉得惊人,微弱的月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的脸上,那双眼睛如深不见底的寒潭。   【求饶吧……】路椎喃喃地说道,【什么狗屎气运、狗屎天命,我都不要了,我只想活着!】   【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成功过,是你一直撺掇我……这任务我不做了,我要回家!】   喻凛见他沉默不言,继续说道:“不说话吗?还是你在和你那位系统商量,要怎么力挽狂澜?”   路椎震愕:“你居然知道……”   他话音未落,便感受到大脑一阵刺痛,随即脑海里传来了445声嘶力竭地一句:【不行,今天要么他死!要么你死!】   喻凛眼神一凛,下一刻,他条件反射般地做出了反应,挡下了路椎体内突然爆发出的一道灵力。   那柄被丢落在草丛中的长剑再次出现在路椎的手中,这一回他的剑招再未犹豫,直刺喻凛的咽喉。   喻凛没料到他还有办法脱困,立刻从腰带下抽出了一柄软剑抵挡。   路椎这次的招式与先前截然不同,仿佛被夺舍了一般。他杀得双眼通红,满是决绝与恨意,仿佛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握剑的手都因用力而发白,银刃快得只能在月下看见几道残影。   “你怎么还不死!”路椎丝毫没给他喘息的机会,嘴里还着了魔般咕哝念叨着,“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飞沙走石,摧枯拉朽。   剑刃相撞时,软剑上的剑意化为无数尖刺,刺破路椎的面庞。他却像是不怕疼一般,手上动作不停,快速地在林间月下穿行。   喻凛挡开他的剑势,竟还有闲心同识海里的“云宿”调侃一句:【她倒是恨极了你。】   【只是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任务,便要置我于死地——】“云宿”说道,【还真是可笑。】   喻凛说:【我说的不是路椎。我说的是创造这个故事的人,都已经是个死人了还不消停。】   话落,喻凛挥出一剑,猎猎剑风势如破竹,将急速俯冲而来的“路椎”甩上了一颗粗壮的树干。   趁此空档,他在溪水中站定,开始凝聚全身灵力。   周围的空气都似被一种无形的即将牵引,微微颤动起来。山风呼啸,山峦震颤,一道璀璨的光自西北冲来,如烈日般耀眼,刹那间照亮了整片林间。   树叶纷纷飘落,野草也被剑气压弯。不让尘悬于“路椎”的头顶,化作无数剑影,直插入土,压抑的剑气形成了一座密不透风的牢笼,将他团团困住。   “路椎”狠狠地哆嗦了一下,双目圆睁,咬牙切齿地咆哮道:“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抓住我!”   “我要杀了你!只要杀了你,一切都能回到正轨!”   喻凛面色平静地看着他,缓缓走入剑影之中。   “你是445,还是思雾?”他不疾不徐地问道。   “路椎”狰狞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间,随即扯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喉咙里发出了干涩喑哑的声音:“你知道了?谁告诉你的?李云素那个贱人也死了?”   喻凛说:“她活得很好,死了的只有你。”   “你骗我!”445扯着嗓子,声音尖细刺耳,“这是我创造的出来的故事,你本应该被我的主角抢夺走一生,被他扒皮抽筋!如果没有别人帮助,你怎么可能逃脱我给你定下的命运!”   喻凛没有说话。   “我根本没有抄她!”445又变了脸色,疯疯癫癫地说道,“葫芦公主和白雪娃还都连环撞车,她拿着那些狗屁证据说我抄她,坏我名声!我不过写本书阴阳她又有什么错!”   喻凛没有教育人的打算。思雾的是非对错自有后人评说,不过像她这种不要脸的人,就算说再多,她也会觉得自己没有做错,都是旁人对不起她、想谋害她。   只是不知道,她是在死后,一抹执念不甘心地进入了这个世界,附身在了445的身上。还是在生前,创造445的时候就阴差阳错地留下了自己的意念。   但现在不是该深究这些事情的时候。   【你想怎么处置她?】喻凛还是好心问了一嘴“云宿”的意见。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思雾确实是创造云宿的人,但他的一切又是从李云素的身上演化。她创造了这个角色,给予过他美好的命运前程,然后又亲手将它打破,只为了报复一位被她伤害过的旧友。   何其恶毒,又何其令人作呕。   喻凛从前不明白人与人之间的羁绊与情感,不知道人情世故的弯弯绕绕。可走过这么多个世界,到了这里,依旧没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能做出如此厚颜无耻的事,说出如此冠冕堂皇的话。   可能是李云素那十七刀捅得还不够狠。   “云宿”说道:【你决定吧。】   喻凛沉默片刻,抬起手,并指点上了445的眉心。他想起自己刚到这个世界时,就曾经感觉到445的存在,系统的构成方式大差不差,更遑论如今她附身在路椎的身上,省去了他不少麻烦。   意识到不对的445慌乱地说道:“你想做什么?!”   精神力如汹涌的潮水般涌出,“路椎”的身体猛烈一颤,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喻凛闭上眼,在试探到那股与007的波动几乎相同的精神网络时,强大的精神力如尖锐的长矛般强行切入。   “你见我拿了不让尘,结了妖丹,不想尘埃落定,所以动手杀我。那么我也一样——”他冷冷地说道,“杀你。” 第127章   445的精神网仿若黑魆魆的洞窟, 看似坚硬的石壁实则不堪一击,在喻凛的精神力压迫下,四周迅速出现细微的裂痕, 很快就如同蜘蛛网般向外蔓延。   445疯狂挣扎,试图用剩余的力量抵抗,但她在喻凛面前就犹如蚍蜉撼树, 任何反抗都显得无力。她尖叫着,声音越来越尖利, 直到被喻凛的精神力完全控扼。   路椎的身体剧烈抽搐,仿佛被连带着一同撕裂。   “放过我……放过我吧……李云素承诺了你什么, 我也可以给你……我才是创造你的人……”445语无伦次地说道,“主角……你放过我, 我可以让你继续做这个世界的主角……”   “不行呢。”喻凛笑得温柔,“我恶心极了你,单是看到就食不下咽。所以为了让我能好好吃些东西,你还是安心死了比较好。”   说完,喻凛没再给她求饶的机会, 控制着精神力势如破竹地在她的精神网中肆意撕扯攻击。直到发现了躲在暗处的那抹脆弱阴森的精神体, 喻凛毫不犹豫地扼上了它的关窍,收拢、绞杀, 只在一瞬间, 石壁崩裂,无数碎片如同流星般坠落。   445发出最后一声惨叫, 不知在喊着“李云素”还是“云宿”的名字,然而碎片很快就消失在了虚空中, 她的不甘与愤怒也随之消散。   路椎的身体猛地抽搐,双眼失去了光彩, “嘭”地一声倒在了地上。剑影布就的牢笼随之消散,山中冷冽的风盘旋而上,无情地掠过树梢,发出簌簌的声响。   喻凛冷冷地站在路椎的身前,抬脚踹了踹,见他没有动静,又俯下身探了探他的鼻息。   【人还活着,交给你处理吧。】喻凛说道,【当时带你从镜湖月影中出来时,我答应过你的,现在也算做到了。】   “云宿”应了一声,闷闷地说道:【多谢。】   随即,喻凛交出了身体的控制权。切号上线的云宿嫌恶地提着路椎的腰带把人拎起,刚召唤回不让尘准备御剑前往主殿,就见一阵狂风从山林间肆意穿梭而过。   一道剑光从黑漆漆的天穹直穿入地,羽衣蹁跹的燕渡山在光影中显出身形,面容冷峻地款步而来。   云宿浑身一僵,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先解释情况,还是先把喻凛喊出来,略带心虚地喊了一声:“……师父。”   燕渡山的视线在他的脸上剐了一遭,面无表情地颔首点头,又看向他手中的路椎,语气淡然:“解决了?”   云宿轻轻地“嗯”了一声,礼貌又疏离地说道:“师父也寻来梁逸了吗?”   “他收到你的传音,未及半路便与我们遇上。”燕渡山说道,“本想拖延些时刻,但察觉到不让尘已动,料想你们是擒住了他。”   云宿来来回回琢磨了一下那声轻飘飘的“你们”,沉默了片刻,说:“先前花费了一些功夫,现在正准备带他去大殿对质,证明我的清白。”   燕渡山说道:“那便走吧。”   说罢,云宿御剑而起,与燕渡山一同到了万相宗主殿。   ……   坐在主位上的萧靖岚似乎是休憩之中被人唤醒,面色沉沉颇为不耐。殿下坐着的灵霄派掌门与其他门派的长老也大抵如此,面色黑得堪比锅底。   殿中跪着的外门弟子正是看守水牢的那两位,嘴中翻来覆去地就是几句“看守不力,请宗主责罚。”   而临时被传唤来的季别风暴跳如雷,张口便骂:“大晚上的,我是闲出屁了才去水牢看他!师尊,萧师兄作证我这一晚都在他房间和他讨论剑法,没有出落霞屿半步!”   萧靖岚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又看向殿中正蹲着嗅闻横死弟子尸身的梁逸,感觉自己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白日宗主倒是保证得好,结果这才几个时辰,人也丢了,看守的人说是宗主的二徒弟放的人,二徒弟又说自己未出宗主的岛……”老道阴阳怪气地说道,“我灵霄派敬宗主是个人物,放心地将这事交付于你,得到的便是这般吗!”   萧靖岚不急不徐地含笑道:“掌门稍安勿躁,如今看守重华遗府的梁道友已至,不如先听听他的说法。我想逃跑一定非云宿本意,他若有心,在白日传唤时便可以逃了,何必费这些周折?”   查探完毕的梁逸盖回了白布,也起了身说道:“这几人身上沾染的都是月见花的花粉,云宿说的想必也是花粉的气味,他鼻子灵敏,换作旁人不太闻得出来——月见花生长在遗府西南入口,云宿没去过那里。”   白日挑事的其中一位长老当即呛道:“你先前说自己掌握不了遗府各处地方的动态,现在又如何证明云宿没去过?”   梁逸想了想,缓缓说道:“云宿是破了我主人的执念幻境,直接进入的不让尘石林。幻境已有百年未曾被人入内,我自然知晓。当时曾有一位与他生得一般的修士提前一步从幻境出来,但许是破关方式不能令主人满意,所以也被传送到了西南入口。”   “在那之后,云宿拔出不让尘,修为突破,临时在我主人的庭院闭关三天,我与燕剑尊都在他的身边,他没有杀人的时间。”梁逸继续说道,“而况他已经拿了遗府中最珍贵的剑,又何苦去同别人争抢?”   在场的长老面面相觑,老道沉吟许久,再次开口:“就算老夫认你所言,但那杀我弟子的恶徒依旧与云宿有关,宗主还是要给我们一个说法吧?”   “掌门不必担心,我已经把人找来了。”   话音刚落,“云宿”踩着不让尘自殿外而来,他稳稳当当地在殿外落下,将手中胁着的人往殿中央一推。   “他便是那杀死贵派弟子的恶徒。”云宿说道,“一个时辰多前,他扮作季师兄的模样,骗我说师父罹难,诸位前辈逼迫宗主将我交出,他受宗主之命放我下山躲避。我疑心有诈,但还是跟着他下山,不想他半途欲偷袭我,伪造出我畏罪潜逃,不慎被他所杀的假象,但被我识破反擒。”   燕渡山悠悠地走到白日的那个位置上坐下,自顾自地斟了盏茶,敛着眼皮没有说话。   已经醒来的路椎战战兢兢地在殿上跪下,不管他在脑海里狂喊多少次,都再也听不到系统445的回应。   她是真的被云宿杀了!   路椎只记得自己认栽时445歇斯底里地喊话,随后整个人两眼一黑,就再没了意识,后来发生了什么他通通不知情,再次醒来时已是在半空之上,被云宿粗暴地拎着御剑飞行。   “此人是谁?又为何要扮作你的模样陷害?”老道追问。   “他是万相宗的外门弟子。我与他在入宗试炼中相识,他邀我结队,我二人一路闯至玲珑塔第三层,他不幸被我镜湖月影中的心魔踹出幻境,重新来时已经错过了入宗名额。我心下愧疚,故而求师父帮忙收他入外门,不料他却记恨于我,借奇遇得来的法器变化成我的模样杀人陷害。”云宿一字一顿地说道,“宗主与师父应当记得此人。”   燕渡山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说道:“却有此事。”   萧靖岚也说:“破军难得请我办事,那条传音我都还留着——你可是路椎?”   路椎面如土色地点了点头。   萧靖岚又问:“云宿说的可是真相?”   路椎僵硬地转头,看了眼站在他身边的云宿,见对方也垂着眼,黑深若寒潭的眸子直勾勾地落在自己的身上,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先前大殿之外的高空上,云宿拎着他吊在半空,威胁地说道:“你若老实承认,我心善,些许能留你一命,放你离开过点安生日子。你若不承认,我也不介意坐实了杀人的罪名,只不过杀十个是杀,杀十一个也是杀,你觉得呢?”   如今445已死,云宿结丹、手握不让尘,他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哪怕原著再怎么描写云宿是个正人君子,他也不敢去赌。   “……是我。”路椎声音喑哑地说道,“如他所说,我因为入宗之事怀恨在心,扮作他的模样杀人陷害,又装成季别风放他出水牢,想伪造出他畏罪潜逃。”   季别风闻言,大骂道:“你这瓜皮,害了他还想害我!”   若不是萧靖岚在上面盯着,只怕季别风当场就要提剑上去,把路椎捅个对穿。   路椎连忙叩头喊道:“宗主!我鬼迷心窍,我已经知错,请求宗主放我一马!”   老道胡子一吹,怒道:“放你一马?你杀我门徒时怎不会想放他们一马!”   在座的长老也紧接着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路椎埋首在大殿之中,极力压抑着颤抖的身躯,这些掌门长老有一个算一个修为都在他之上,纷纷泄出了灵力重重压下,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偷看了眼主位上的萧靖岚,见他还在沉思没有说话的意思。又看向旁边的云宿,见他也没有开口。   明明说只要自己承认就会饶他一命,这些人都恨不能要将他千刀万剐了!   他从最开始就不应该听信445的话,做这什么狗屁任务,不然也不至于落到这种下场。   “路椎既是万相宗外门弟子,杀人之事又攀扯云宿,不如就交给他处置。”在一旁静观许久的燕渡山终于开了口,不咸不淡地说道。   路椎浑身一颤,顿时松了一口气。   估摸着云宿是与燕渡山串通好了,由他来开这个口。毕竟剑尊修为实力摆在那里,云宿也算受害者,旁人不好说什么。   萧靖岚想了想,问道:“诸位觉得如何?”   老道说:“我弟子尸骨未寒,既然人已经抓到,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处置了吧,也省得我们再跑一趟。”   路椎再次惊惧起来。云宿虽说要保他,可这众目睽睽之下,想要徇私,只怕那些别派修士不肯。   路椎的大脑飞速运转,思绪搅成了一团乱麻,他一面寄希望于云宿能够遵守约定,一面又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在场能说得上话的人,下意识地喊道:“宗……”   然而,字音未落,一股刺痛就穿透了他的皮肤。   路椎茫然地睁大双眼,只见不让尘化作月牙状的光影向他袭来。   那些光影落在了他的四肢手足,顷刻之间便剐了他十七刀。   路椎剧痛难忍,大殿里充斥着他撕心裂肺的叫喊。最后一刀落下,剑气搅弄起的飓风散去,他无力地瘫倒在地,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喘息。   还好、还好,云宿避开了他的要害,应当只是做给那些人看的障眼法,他的命保住了!   然而下一刻,不让尘凌空而起,云宿足间一点,握住剑柄,径直刺下。   长剑没入心脏,路椎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声音里带着最后的挣扎与绝望:“你骗我……为什么不让我活下去……”   云宿把不让尘刺得更深了一些,俯身传音道:“蠢货——”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要怎么生剐了你的黑心烂肺,才能消我所受之苦。” 第128章   大殿中一片寂静, 唯有殿外风声呼啸,似是在低声哀鸣。   燕渡山看了眼已经失去生气的路椎,面色如常地说道:“云宿, 处理干净吧。”   云宿点了点头,干脆利落地将不让尘从路椎的胸口中拔出,甩开剑刃上的血, 收入鞘中。   他的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划,一股劲风便将地上残留的血渍卷起, 顷刻之间化作尘埃。   此刻,萧靖岚才缓缓开口:“此事到此为止。诸位若对今日之事仍有疑虑, 万相宗随时恭候再议。”   灵霄派的掌门老道面无表情,却也皆深知事已至此纠缠已是无益, 他冷冷地拱手作揖,随后拂袖而去。其他长老见状也纷纷起身跟随,季别风应着萧靖岚的指示带着梁逸前去迎客岛落脚,整个大殿登时空荡起来,只剩下了云宿、燕渡山与萧靖岚三人。   萧靖岚从主位上起身, 走到云宿面前, 说道:“这事你做得不错。如今恶徒已死,日后你便随破军安心修行, 不必再受此等烦恼。”   云宿神色淡然, 俯身恭敬地说道:“还要多谢宗主愿意信我,同意了我的计策。”   萧靖岚摆了摆手, 说道:“回去歇息吧。”   云宿抬头看了燕渡山一眼,得到他的首肯之后, 便拱手告退,转身走出大殿。黑压压的寒风扑面而来, 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天边的月亮半隐在乌云之后,在殿前的空旷出投下一片阴影。   云宿没有御剑离去,只是缓缓地走下台阶,穿行在深沉的夜色之下。识海里老实待着的喻凛也没有催他,无声地陪他走过了一段漫长的下山青石阶。   上辈子他死的时候,满腔悲愤,后来得知自己的命运为人掌控,才觉得自己的身上满是别人赋予的枷锁。他不断地想要挣脱束缚,挣脱既定的命运与不堪回首的往事,可直到这一刻,喻凛替他杀死了445,他亲手捅穿了路椎的胸膛,他终于可以迎来真正的解脱。   可他的内心竟还如此的迷茫与空虚。   云宿脚踩着石阶上的枯枝,一步步地向下蹦,小声说道:【……师娘,我都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了。】   喻凛疑惑地问:【我不懂,你大仇得报,为什么会想哭?】   云宿说道:【大概想起前世付出过的真情,毕竟从最开始,我确实是真心相待,现在想来那些光景都如南柯一梦,所有都似错付了一般,莫名地就觉得眼酸。但如今路椎已死,我应该是要笑的。】   喻凛仍然不太理解。他从前就觉得常人的情绪复杂得过分,喜极时会泣、怒极时反笑、爱极时生恨、悲极时来愤,他就好像是一个三岁懵懂孩童初识字,搞懂了读音,便要学笔画,搞懂了笔画,便要学笔顺。但人的感情又不似说文解字,条条都能说出个章程,只能在与旁人的相处中渐渐摸索。   【那你便随心而动吧。】喻凛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说道,【无论你做出什么反应,我都不会笑话你。哪怕你这时边哭边笑、涕泗横流,我也只能顶着这么个身体回去浮雪殿见燕渡山了。】   不知为何,听了他这句话,云宿反而笑出了声来。   【我原以为报仇以后除了畅快便是空虚,因为唯一的目标已经实现,好像再没什么指望。但转念一想,其实还是有的,你先前说想见我登程大道,我不会食言。】   云宿说完,便召出不让尘。   银蓝色的剑身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回旋而上,云宿跳上剑身御剑飞离万相宗主山,又在寒江春屿的半空中化为豹身,乘风坠落北面的雪坡。   喻凛这时才知道,他先前在雪地里撒过的那些欢都算保守。云宿玩闹起来一蹦能有三尺高,吼一声就是无尽的回荡,山顶的雪团被震得簌簌滚落,没一会就被他一爪拍了个稀碎。   北坡的坡势陡,云宿纵身从高处一跃,撞进雪里,向下滚了一圈又一圈,喻凛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好似被塞进了滚筒洗衣机,脑浆都要摇晃匀了。等到云宿玩累了把身体的控制权给了他,自己回到识海中休息去了,喻凛仍觉得脑袋晕眩得过分。   他踉跄地回到浮雪殿,刚进了庭院,便见燕渡山从正殿中走出,原本平静的面色在瞧了他一眼后,登时沉了下去。   喻凛:“?”   他刚哄好了一个,怎么还有另一个等着他。   喻凛屁颠屁颠地跑上前,嗫嚅了一下正思考怎么开口,就听见燕渡山说:“这般结局,是你想要的吗?”   喻凛犹豫了一会,小鸡啄米般地点了点头,说道:“谢谢你不远万里去寻梁逸,还帮我说服了萧靖岚。”   提到萧靖岚,燕渡山的脸又沉了几分,冷冷地说道:“你白日时若说要入水牢,我不可能……”   话未说完,便被喻凛打断了:“我错了。”   他抬手勾了勾燕渡山的袖子,撒娇似的晃了晃,又撩起眼皮无辜地同他对视:“我不该瞒你,不该以身犯险,别生气啦。”   燕渡山一口气哽在喉咙里,舒也不是,咽也不是。   喻凛的手指趁着他失神的空挡,拨开他的袖子钻了进去,勾住了他的手指。   “忙了一晚上,困死了,进去睡觉吧,好不好?”他压轻了声音,在燕渡山的耳边说道,“事情都已经解决了,我也没什么事,下次不这样了。”   燕渡山心想,他的认错永远都是这几套,但保证了半天,下次依旧还敢。   可是他被喻凛勾着手抱着手臂,身体都僵硬得不由自主,只能任凭自己在他的半推半拉下进入主殿。   喻凛抬手一挥,门窗齐齐掩上。   他施了一道净身法诀,把身上的尘埃脏污悉数清除,然后三两下地褪去外袍,穿着里衣就钻进了被子里,仿佛此处是他居住的侧殿一般。   燕渡山看他这副轻车熟路的模样,张了张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来吗?”喻凛见他没有动作,眨了眨眼,直勾勾地看着他。半晌后,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又笑着说道:“又不是第一次了,你怎么还害羞啊?”   燕渡山险些被他气笑了。   “离你平日练剑,还有两个时辰。”   他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森*晚*整*理,喻凛一时之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下一刻,燕渡山抬手点上他的眉心,竹林的清幽声响传进耳中。神识脱离躯体,再次被扯进了茫茫绿意的识海之中。   “啊……”喻凛这才恍然大悟,促狭地望向面前的燕渡山,“开个玩笑而已,你怎么还禁不起说的?”   燕渡山只觉得他恶人先告状,无意与他争论什么。他抬手护住喻凛将要磕上竹子的后脑勺,把他往自己这里靠了靠,顺毛似的在他的脑袋上抚摸了两下,然后捏住了他后颈的软肉,力道轻柔地细细揉捏。   “话都是你说的。”燕渡山还是没忍住,无奈地抱怨了一句。   喻凛两只手臂勾着燕渡山的脖颈,脑袋埋在他的颈窝,嘴里哼哼唧唧了几声,又用脸贴着他的脖子蹭了蹭。   “两个时辰是不是来不及啊?”喻凛喃喃地说道,“要么明天就休息了一天罢,下午在水牢里已经练了很久的剑,实在动不了了。”   燕渡山的手掌压着他的腰身,顺着脊椎一寸寸往上摸去。喻凛那几处的皮肉最是敏|感,尤其是印刻到了神识上,更是如此。没一会他便被摸得软成了滩水,连腿都颤得站不稳,只能懒洋洋地倚在燕渡山的身上。   燕渡山又摸了摸他的头发:“骗你的。”   “嗯?”喻凛不解。   燕渡山托着他的大腿把他抱起,竹林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凉亭,与先前在重华遗府中的那座甚是相像。燕渡山抱着他,撩开凉亭的竹帘走了进去,在亭中的美人榻上坐下。   “没想做什么。”燕渡山轻轻圈着他的腰身,“你若是困了,便睡吧。”   喻凛本就因为催动精神力绞杀445耗费了大量的精力,后来无论是陪着云宿到大殿杀路椎、还是到后山撒欢,都是在强行撑着。如今往燕渡山身上软软地一靠,识海中温柔的山风轻拂,竹林沙沙作响的声音都像是催眠曲,被压制的倦意卷土重来,但他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真不做啊?”   燕渡山听见他这含糊得都快听不出音调的声音,用手抚了抚他的背,用哄小孩似的语气说:“别贫了,睡吧。”   喻凛“唔”了一声,圈在燕渡山腰上的腿也收紧了一些:“那你别让我掉下去。”   话落,他便困倦地掀了掀眼皮,睡着了。   燕渡山还没拍上几下,就听见了他逐渐轻缓的呼吸声,不由地有些失笑。   喻凛抱得他紧,他本来还想拉开距离再好好瞧一瞧那张脸,但又怕惊醒了他,一直不敢动作。   这样的睡法绝对不是一个舒服的姿势,但他就好似不会难受一般,反倒是燕渡山先坐得有些累了。   他思考了一会,调整好喻凛的腿,自己往榻上一靠,让喻凛顺势趴在他的身上。   似乎是感觉到了燕渡山的动静,喻凛稍微挣扎了一下,但很快又乖顺地在他肩上埋好了。   这样的姿势,燕渡山低头就可以看清他的脸。   他扫开贴在嘴角的碎发,手指不经意地擦过喻凛柔软的唇,原本平静的竹林登时起了风,无数竹叶翻涌成浪,凉亭四周悬着的银铃叮叮当当地响。   心猿意马。   大抵也就如此了。   他将那缕碎发理至喻凛的耳后,没忍住用手搓了搓他的耳垂,然后一路游离至他的下唇,指腹一压,顶开了他的牙关。   紧接着俯下身,吻在了他的唇上。 第129章   燕渡山的吻轻柔又克制, 像是生怕惊扰了怀中人的睡梦。   但喻凛本来就睡得浅,察觉到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然而即使如此, 他也并未睁眼,而是下意识地翕张着唇回应着燕渡山的吻。   一瞬间,燕渡山的心都仿佛被羽毛尖拨弄了一下, 仿佛世间纷扰都被隔绝在了林海雪原之外,只剩下了他们两个相依相偎。   喻凛的回应虽然迷蒙, 却莫名真切,搅动他的心弦。燕渡山原本还想压抑的情感如洪水决堤, 一发不可收拾。扣在腰上的手逐渐收紧,将人更紧密地抱进怀中, 目光却一寸不离地落在这张明明只见过了三次的脸上。   就在此时,喻凛挣扎着蹭动了几下,含糊地吐出一句:“怎么还没睡啊?”   燕渡山见他依旧紧闭双眼,刚才生出的窘迫顿时又消了下去,欲盖弥彰地说道:“怕你会掉下去。”   “唔?”喻凛“嗤”的一声笑了, 故作惊讶地说道, “只是看着吗?”   燕渡山听出他语气里的调侃,舒了一口气, 面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毕竟你总是不让人省心。”   喻凛闻言, 低低笑了一声,把脸埋进燕渡山的怀里贴好了, 懒懒地说:“那就继续不省心吧,反正你都习惯啦。”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喻凛迷迷糊糊之间, 感觉燕渡山搭在后腰的手又摸了上来,轻轻抚着他的背, 轻柔的节奏像是在哄他入睡,没一会就他便再次进入梦乡。   翌日清晨,浮雪殿外的薄雾尚未散去,云宿便先一步地清醒过来。他本来还在思考着要不要喊醒喻凛,谁想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就先一步把身体的主动权出让了出来。   云宿与他待了这么久,大概也明白了对方想要赖床再休息会的意思。于是顶着这具身体到后山练了剑,又去迎客岛访了友。   前情后续他都提前与梁逸传了音,但后者毕竟是为了自己远道而来,还是需要拜访一次。云宿没什么好当作谢礼,只好在燕渡山的同意下从后山挖了一坛灵酒,又到藏书楼寻了本《灵鸟图鉴》,送给了梁逸。   好在雀妖对此深为喜欢,兴致勃勃地扯着他叽叽喳喳了好半天,让云宿有种仿佛回到上个世界时,他们与路椎一同游历时的感觉。只是每当想到那时的欺骗与误解,以及后来自己的下场,他便不由地心生愤懑。   遗府那边还需要看顾,梁逸待到了午时便匆匆离去。   云宿见喻凛醒来,便再次把身体的主导权交给了他。   【先前听他提起南疆,你似乎很感兴趣。】喻凛漫不经心地说道。   云宿说:【我出生于西北雪域,万相宗的景色在我眼中已是与众不同,更不用说是南边风景。上辈子游历时未顾得上沿路风景,若是有朝剑成,大概会想再去走上一遭。】   喻凛轻快地“嗯”了一声,却没有接话。   云宿见着他大步进了浮雪殿,四下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了在亭子里观书的燕渡山,然后化作雪豹原形扑进他的怀里,顺势那么一滚,在他的大腿上安了家。   燕渡山目不转睛,但却分出了一只手在他柔软的耳朵上捏了捏。   “我突然有个主意。”喻凛的尾巴尖从燕渡山的胸前晃了上去,“啪嗒”一下挡住了书上的文字。   燕渡山问:“什么?”   “寒江春屿里待着无聊,不如我们下山玩玩,看看世间的风景如何?”   燕渡山听罢,眉头微微一挑,似是有些意外,但随即点了点头:“好。”   他本不喜离开宗门,但此刻既然喻凛提了,他也愿意陪他四处走走。   择日不如撞日,燕渡山当即给萧靖岚传音一道说明原委,收拾了行装,封了寒江春屿,御剑离开了万相宗。   他们一路南下,行至南疆,徜徉在绵延的翠绿林海间。晨曦穿过茂盛的树叶洒下点点金光,喻凛在林间轻巧地穿行,如同一只灵动的鹿,时不时地还折下了细长的竹叶,笨拙地折成各式的小玩意儿。燕渡山在一旁看着他,嘴角难得地挂上了一丝浅笑。   再往东行,又来到了繁华的江南水乡。喻凛化了身形,变作了识海中的那副黑发黑眸的凡人模样,意兴盎然地抓着燕渡山走过水乡的每处小巷、古桥与茶馆。   他们在湖面泛舟,荡漾的水波映照着岸边的灯火阑珊,星星点点的花灯从船边擦过,似是天幕上的无数星子。那夜,在凡间的客栈中,燕渡山难得放松了心情,与喻凛共饮了一壶当地名酿。   谁曾想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是位一杯倒,一口酒下肚,微醺的眼比窗外月下的水光还要潋滟三分。燕渡山看着他半倚在窗台上,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窗上的铃铛,宽大的袖子滑落,暴露在外的手臂好似白玉,不由地也有些醉了。   于是他的识海的凉亭中添了个一模一样的银铃,叮叮当当地晃了一整夜。   至于那剩下的酒,被抛在房中的云宿喝了个干净。   他们又接着北上,行过了山川河流,看尽了世间百态。喻凛有时懒得动手,便主动下线让云宿上号,美其名曰考验他的剑法。   除水患、斩妖邪,不让尘沉寂百年再次扬名,这一回却是带着云宿的名字。   最后,他们穿过了茫茫的大漠孤烟、行过落日长河,进入白皑皑的雪域。两人御剑而上,雪峰之巅风雪呼啸,银装素裹的天地宛若仙境。喻凛在云宿的教唆下从雪坡上急速跑下,不多时就撞进了山下的岩羊群里,和这群美味的储备粮滚作了一团。而燕渡山只是静静地站在了高处,等他玩累了化出人形,便轻盈地一跃而下,弯腰替他抚去衣上雪花。   雪域的夜晚澄澈又宁静。头顶璀璨的星空仿佛触手可及,墨蓝色的天幕无边无际地铺展开,无数闪烁的星子汇聚成了浩瀚的河流。喻凛躺在雪中,耳边只有喧嚣的风声与燕渡山的呼吸,整个人都好似在外漂泊多年的游子突然归乡,连躁动的魂灵都有了去处。   喻凛把时间计算得明明白白,等到游历结束回万相宗时,正好赶上了宗门大比。   万相宗的宗门大比总共分三回,第一回十人混战,各组选其一进入第二回比试。二三回合皆是两两对战,以抽签定对手,最后角逐出前三甲登宗门凌云榜。   混战是喻凛的强项,他们那组开场还没半个时辰便有了结果。等到后面两轮,他便全权交给了云宿。   这毕竟也是他的成名之路,上辈子未曾走过的,这辈子喻凛愿意替他补全。   大半年的游历下来,在两位老师的双重调教之下,云宿的剑法可以说是突飞猛进。他在对手身侧游走如风,剑法灵力又潇洒,仿佛将游历时所见的万顷松涛与流水、百代风雪与山峦都融入了自己的剑意之中。   最后一轮,云宿遇上了方才击败那位萧大师兄的季别风。外门演武场的比试尚还历历在目,他与季别风谁都没有懈怠轻敌。   剑光交织,剑气激荡,台下观战的弟子无不屏气凝神。楼阁上的萧靖岚一边斟茶,一边暗戳戳地瞟向不动如山的燕渡山,耳边还回荡着闻楚青方才的那声“铁树开花”,一时之间大脑运作得比台下的光影还要凌乱。   “破军觉得,谁会赢?”   燕渡山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虽未做言语,但答案已经藏在了眼神里。   “最后一剑,是我自己所创,还未有名字。”云宿同季别风拉开了距离,手中挽过一个漂亮的剑花。   剑起时,似有万千霞光乍现,柔和的春风撕开寂静的虚空。不让尘争鸣作响,无数剑影飞舞,一时间,万相宗各处诸岛的山林都在应和着发出沙沙的声音,漫天山花汇聚而来,纷纷扬扬,漫天飞舞。   燕渡山收徒时,送了喻凛霜寒一剑,从此寒江春屿再不见春日,只剩下终年不化的银粟。   如今,他以春风繁花相赠。也算是拜谢二人一场。   随着云宿最后一剑收势,场上风声骤停,万千山花飘落而下,四周一片寂静。紧接着,震耳欲聋的喝彩声响彻云霄,季别风落败,云宿荣登凌云榜第一。   喻凛抬手接下一片飘落的花瓣,用指腹捻开,红艳的汁染上他的手,他轻笑一声,望向高阁中走出的燕渡山,眨了眨眼,无声地张合了唇,问道:“如何?”   燕渡山扯了扯嘴角,眼中似乎坠了一片莹莹的光。   “很好。”他也无声回道。   【自是花中第一流。这一剑,倒是应景。】喻凛说道,【你要是没想出名字,不如我来起个?】   云宿说道:【本来就是留着,想问问你的意见。】   喻凛沉默了片刻,说道:【就叫春相吧。】   【好。】云宿顿了顿,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语气忽然沉了下来,【……谢谢你,若是可以,也帮我谢谢他。】   喻凛也觉察到了身上微妙的变化,看来是那位在外监控的燕小姐终于心满意足,舍得放他离开了。   【要走了吗?】云宿又问。   【嗯。】喻凛应了一声。   云宿早就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只是即使在心中反复琢磨了万千遍,真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难掩心尖酸涩。   但他并没有挽留什么,只是说道:【山水有相逢,善自珍重。】   喻凛倒还是第一次和旁人经历这般的离别,正思考着要不要说些什么安慰一下云宿,好歹对方也是他和燕渡山养出的徒弟,和自家崽也差不了多少。   便又听云宿说道:【我日前……写了一封信。你当时说那人正受牢狱之灾,若有机会,希望能把这封信交给她。】   喻凛答应:【好。】 第130章   喻凛的意识从世界抽离, 仿若一场春风过境,却什么也没有留下。好似那段与旁人共用一具身体的日子,只是云宿的错觉, 算不得真。   半个时辰后,云宿回到了寒江春屿。   浮雪殿外的鹅绒细雪纷纷扬扬,天地一白, 廊桥与凉亭结满了银霜。   燕渡山站在亭柱前,抬头静静地望着院里最粗壮的那棵桃树,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云宿在远处站定,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打扰他, 就见燕渡山缓缓地偏过头来。   “回来了?”   陌生的语气、陌生的神态,虽然眼中仍是一片静默的霜雪, 却与从前的那位师尊不太相同。   云宿快步上前作揖,喊道:“师父。”   燕渡山垂眸,淡淡地扫过他的银发蓝眸,又落到他腰间悬的那柄剑上。   “我曾经以为剑道漫长,注定孤身无挂。后来闻楚青为我算过一卦, 说我命中该有一个徒弟, 于是我去了雪域。”燕渡山一字一句地说道,“没想到冥冥之中自有命数。”   云宿说道:“当年多亏师父点化, 我才能化为人形。后来我出雪域, 也是为了寻师父报恩。”   燕渡山说:“只是近来有些事情记不太清了,今日尤其如此。大抵就好似做了一场梦, 现在突然醒了。”   云宿似有所感,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却见燕渡山抬手在他脑袋上一拍, 说道:“你如今夺了凌云榜首,往后来挑战的人只多不少。我依稀记得那日江南的酒很是不错, 你若无事,便再陪我离宗走上一遭吧。”   云宿笑道:“师父怎么知道我也想喝那里的酒了?”   燕渡山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远处,万相宗的诸岛群山在日光下更显得几分壮阔威严,寒江春屿笼罩在皑皑白雪与薄雾浓云之下,山外厚重的钟声响起,群鸟惊飞。   漫长的旧日结束,云宿要重新开始琢磨与这位新师父的相处方式。   当然,燕渡山也是如此。   而离开这个世界的喻凛,正瘫倒在中转站的懒人沙发上大快朵颐。   许久未见的中转站焕然一新,平白地多了许多新奇的家具,堪比熊猫中心的玩具丰容。   喻凛还没来得及研究清楚每个家具的作用,鼻子就率先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焦香,混杂着各式香料的馥郁气息,间或还夹杂着几丝甜香,把他肚子里的馋虫勾得直乱窜。   匆匆循着香味的源头找去,露台上的藤椅换成了趴趴熊、趴趴狗、趴趴企鹅懒人沙发,木桌上还摆满了丰盛的食物。正中央是一只烤得金黄酥脆的全鸡,外皮泛着诱人的光泽。旁边,醇厚的酱汁包裹着色泽红亮的排骨,清蒸螃蟹溢出了黄,油焖大虾的肉质饱满紧实,垒了好几层的松软蛋糕堆叠成了塔,丝丝缕缕的香草气息扑面而来。   在应羡那个世界时,因为身体的关系,喻凛就很少摄入这些高油高糖高热量的垃圾食品了,而云宿那个世界生产力不足,更是没机会吃到这些东西。   连蛋糕上的装饰苹果都被他咬得咔嚓咔嚓响。   【这是金主妈妈给你准备的。】007适时地提醒道,【据我的同事说,她对你在这个世界的表现很满意。】   喻凛刚一口闷下一个蛋挞,正被噎得说不上话来,好不容易就了口果汁把东西咽下,气都来不及喘上一口,便道:【但我做那些,不是为了让她满意的。】   他做的只是他想做的。他看不爽路椎,所以戏弄他。他厌恶445,所以会亲手杀他。他想看云宿登程大道、万世扬名,所以拉他入伙,圆了他的心愿,为他夺不让尘,让梁逸与他交游。   燕予京的情绪阈值固然是通关世界的标准,但喻凛行事并不是以迎合她为目的。   【……我知道。】007说,【她也明白,但她很感谢你,圆了她与李云素的梦。】   提到燕予京与李云素,喻凛这才将注意力从眼前山似的食物里分出一点,说道:【云宿有一封信,是给李云素的,你帮我想个办法,交给燕予京吧。】   007犹豫了一会,还是应了下来。   【……唔,你那有李云宿被抄袭的那本小说吗?】喻凛又问。   007说:【有,你想看吗?】   喻凛说:【不知道你要去多久,我一个人吃东西有些无聊,你把那本小说传进来,我打发打发时间好了。】   【我试试能不能把整个网站发送进来。】   007话刚说完,喻凛手边就凭空多出了一个智能终端。终端的外形和应羡的那款很是相像,喻凛随手唤出AI助手,把终端里仅有的那个阅读页面切换到了朗读模式。   这个AI的声线是谁设定的,带了些冷调的性感,介于林鹤与燕渡山之间。只不过听着这样的声音,一本正经地读起那些情情爱爱的词句多少还是有些出戏,刚开头,喻凛就没忍住笑了好几次。   但实话实说,李云素的这本小说,确实写得引人入胜。似乎曾经登上过网站的新秀榜第一,红极一时,但这本书后,她因现实工作繁忙再没有产出,一直到被思雾抄袭。   小说的故事其实很简单,社畜受饱经上司压榨,忍无可忍辞职,待业一周后深觉生活无趣,于是踏上了一条西行之路,碰巧结识了与他同样前来散心的歌手攻。从飞机上巧妙的误会开始,到后来两人结伴驱车同游,他们经过凉风呼啸的青海湖,走过漫天风沙的莫高窟,在鸣沙山山顶看月,在祁连草原跑马对酒,在中山桥下喝茶。   这些景色均不属于喻凛存在的那个世界,或者它们在漫长的时间长河中已成了历史。李云素硕士时的研究方向是地球史与数字孪生,他们的团队曾依照现有的数据文献资料复刻出城市的数字模型,但毕竟仅供内部参考,并没有公开投入使用。   所以李云素笔下的大漠、石窟、草原、河流栩栩如生,但未曾亲眼见过这些景象的思雾只能拾人牙慧,她模仿着李云素的文字,将那些地方移花接木到了现实世界,却处处都显得格格不入。   李云素很擅长写人物之间的暧昧互动,每每落笔,读者的情绪都被调动,随着二人的拉扯抓心挠肝。而思雾笔下,便只剩下了味同嚼蜡的工业糖精。   小说最后一次更新是在两年前,正好是思雾发出《抢夺主角气运后》的那天。   那个章节中只有寥寥几字:若无人能允我公道,我便自己来拿。   而评论下思雾的粉丝与她的粉丝吵作一团,至今未能停止。   也不知道她看见云宿的那封信后,会是什么反应。   喻凛撕下一块鸡腿肉,暗自想道。   ……   联盟第一监狱里。   燕予京一接到林七委托顾云深交付的那封信件后,便马不停蹄地上传了探视申请,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打理,就匆匆赶了过来。   坐在玻璃窗后的李云素清减了许多,但脸色看着却比从前好上不少。自思雾那事过后,她总是面容憔悴,整个人瘦得像片纸,仿佛风一吹就倒了。   “阿予。”见到她,李云素的眼睛都亮了不少,她迫不及待地前倾着身子,问道,“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   燕予京努力挤出一个笑,扬了扬手里的信件,说道:“我是来替人送信的。”   “啊……”李云素犹豫了一会,不知道是思考外面还有谁会惦记着她,还是在疑惑到了这个年代,谁会大费周折地手写这么一封信。   “你自己看吧……我想,你应该会高兴的。”   信件已经经过检查,燕予京顺利地交到她的手里。   李云素好奇地抖落出折了又折的信纸,见燕予京这么郑重其事,也不由地紧张了起来。   捏着信的手指微微颤抖,上面的文字却不像她想的那般,居然是用毛笔写就的簪花小楷,落笔细腻,赏心悦目。   “李云素亲启: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李云素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字字句句,才读了开头,眼眶就在刹那间温热,忍不住掉下了泪来。   曾经经历的种种委屈、寸寸不甘,都在此刻化为了压抑不住的抽泣哽咽。   她那夜捅下十七刀时没有分毫犹豫,刀刀心狠手辣,可手刃仇人之后是畅快、是空虚,她被偷走的孩子永远刻上思雾的名字,此后每有人提起她们其中一位,便会有人想到另一位的存在。   像是刮不尽的沉疴旧疾,杀不尽的滔天蝗虫。   她是那样喜欢那个故事,喜欢到会为了一个字句辗转反侧,为了一个情节彻夜难眠。她写笔下的人物冲破桎梏,在自由的天空下徜徉,她赋予他们最美好的祝愿,成为她想成为却没能成为的人。无数读者被她的故事吸引,鲜花与掌声接踵而来,却有腌臜的强盗偏要蛮横占有。   她愤怒过、悲哀过、自责过,维权的半年间她无数次在深夜惊醒,不明白她和温如梦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直到看到了《抢夺主角气运后》。   惊雪、惊雪,不就是她的续兰川写给舒霁的那首歌吗?   李云素轻柔地触碰上信上的每一寸字句,问道:“……是他吗?”   燕予京点了点头:“你知道,顾云深卷了我和上将不少投资,在搞一个项目。我把那本书塞给了他,那个任务者做得很好,他们一起杀了445,杀了路椎,云宿拜了燕渡山为师,拿了不让尘,结交了梁逸,最后一剑桃花春相,登了凌云榜首。”   李云素抹了抹脸颊上的泪,盈盈的目光停落在信的末尾——   “……他人所作之恶,不应伤怀。惟愿长风相伴,笔耕不辍……”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泪水再次不由自主地盈满,微微颤抖的双唇想要勾勒出一个笑,却再次被奔涌而出的泪水打乱。她的眼泪好似断了线的珍珠,颗颗滚落,却又强忍住不想让它们浸透云宿的字迹。   也许他的续兰川和舒霁,也会像云宿那般,在她不知道的另一个世界,作为两个完整独立的灵魂活下去。   “代我谢谢他。” 第131章   喻凛炫完了桌上的所有食物后, 接受了传送。   睁开眼时,四周格外寂静,只有呜呜咽咽的风声穿行。   漆黑的夜空布满浓厚的阴云, 无星无月。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腐臭味,混合着焦土和枯萎植物的气息。   他坐在半塌的建筑物顶端,抬眼望去, 一座城市废墟笼罩在压抑的夜幕之下,曾经繁华的街道只剩下断壁残垣, 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悉数破碎,钢筋和混凝土的残骸横七竖八地铺满街面, 几辆废旧的车在破败的马路上连环相撞,仅剩的车骨架上爬满了青苔和干枯的植物根须, 像是自然吞噬的痕迹。   旁边的破损的墙面被稀疏的藤蔓与苔藓遮掩。那藤蔓爬得诡异,好似蛇缠。混凝土墙的另一侧依稀传来跳跃的火光,喻凛还没来得及查看,耳边就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来人的脚步压得很轻,像是怕会惊扰什么。喻凛故作不知地没有反应, 脑袋里却先阻止了007传送世界线的请求。   他想先看看来的是谁。   那人似乎并没有恶意, 轻手轻脚地在喻凛的身边坐下。他的身上沾染了一些浅淡清新的香,像是绿茶与茉莉、玫瑰之类的花混合的味道, 喻凛闻得鼻子发痒, 没忍住抬手搓了搓,才偏过头看去。   “这里的夜晚真令人不安, 望着这片黑洞洞的街道,好像总感觉会突然窜出一只变异生物, 想想都令人害怕。”他的音色清澈细腻,微微带了一丝软糯, 说话的语调不紧不慢,仿佛每个字都经过精心斟酌,“如果我像你一样,是个哨兵就好了,这样胆子可能会大一点。”   他身上的衣服穿得单薄,被夜里的凉风一吹,清瘦的身板楚楚可怜地瑟缩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往喻凛这边挨了挨。   喻凛忍住把他推开的冲动,问道:【不过可以先告诉他是谁。】   【这个世界的主角,林谦。】   林谦的脖子上不知挂了什么,在夜色中散发着微弱的荧光。喻凛借着这片荧光瞧清了他的脸,他生得白净,面部的线条很柔和,介于少年与成女之间。眼睛是细长的丹凤眼,这般压着眼皮看人时,总是显得有几分可怜。   “你身上好热,因为是动物系的特殊种吗?”他温热的呼吸轻轻喷洒在喻凛的皮肉上,手指状似无意地触碰到喻凛的手臂。   哨兵、动物系,都是令喻凛陌生的词汇。他因为没来得及接收世界线,还不太能理清这个世界的具体情况,只觉得自己现在像极了在镇海禅林寺被白毛鼠精撩拨的孙悟空,哪哪都觉得不自在。   “可能。”喻凛随口回答。   “自全球异变后,夜晚总是这么冷。我从小身体就不好,就算是待在城镇里,夜里也时时冷醒。”林谦不被他的冷淡所扰,依旧我行我素地继续说道,“季楚,之前还没问过你,你是从哪里来的呀?”   喻凛说道:“忘了。”   林谦的表情僵了一下,但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我还是第一次在这种空旷的地方过夜,怕晚上睡不安稳……你身上暖和,我可以和你睡在一起吗?”林谦轻声请求着,望向喻凛的眼中满是期待,他的上身微微靠了上来,似乎有带了点暧昧的挑逗意味。   同时到来的,还有一缕柔软的精神力,试探地在喻凛的精神领域上触碰了一下,像是无形的撩拨。   喻凛冷漠地把着这缕精神力挡了回去。   “只是睡在一起吗?”喻凛戏谑地说着,目光平静地停留在林谦的身上。   林谦没想到他会这样说,白皙的脸上登时生出了两坨红晕,说话也开始断断续续起来:“你、你别误会……我真的只是怕冷……昱哥又不喜欢和别人亲近……所以才来找你的。”   “而且你今天救过我们的命……我那时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那只蜥蜴的嘴里……你的翅膀太漂亮了……我忍不住,才想和你说过话。”   喻凛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可落在林谦的眼里,却像是鼓励他继续深入的无声回应。   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状似无意地吐出舌尖舔了舔干涩的嘴角,倾身撞上了喻凛的肩膀。这种似有若无的触感,像是在试探喻凛的底线,盯着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无辜又期待的恳切神情,配上他一张又嫩又乖的脸,放在大部分色中饿鬼的身上大概也能无往不利。   但很可惜,喻凛自觉是个冷漠无情的男人。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这个身份和这位主角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这夜黑风高的,他这么鬼鬼祟祟地凑到他的身边又摸又贴是安的什么心思。   他只知道,林谦不是他等的那个人。   于是喻凛与他拉开了距离,正要起身,一股强烈的精神压迫从黑暗中传来,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微妙气氛。   “你们在干什么?”   冷冽的声音落入喻凛的耳中,他的眼睛顿时都亮了起来。   林谦和喻凛同时转头,只见说话的那人站在不远处,明明灭灭的火堆在他身后跳跃,平白地为那张冷峻的面容增添了几分阴沉的色彩。   林谦的表情瞬间凝固,他慌忙地从喻凛的身边退开,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声音急切地说道:“昱哥,你怎么醒了啊?我森*晚*整*理睡不着,看着四周黑漆漆的,你睡着了又不能和我聊天,只好来找齐楚说说话。”   被叫作“昱哥”的男人没有回应,视线却从他那转移到了喻凛的身上,他的眼中无波无澜,也不知道在打量什么。   “……因为我实在太冷了,所以说着说着,就没忍住往季楚那靠近了一点。”   “他说夜里风大,他冷,还害怕,想和我一起睡觉。”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林谦震愕地睁大了双眼,慌张地看向喻凛。   只见先前一直对他不为所动的人弯起眼睛,笑面盈盈地注视着江昱,仿出一口与林谦如出一辙的柔软语气:“这里的夜确实有些冷,我也有点害怕会有什么奇怪的变异生物突然窜出来,所以……我可以和你睡吗?”   江昱的目光在喻凛与林谦之间来回扫视,眉头微微蹙起,显然是对这句突如其来的可以称得上是冒犯的提议感到疑惑与不悦。   林谦也愣住了,他原本以为眼前的哨兵就算不顺着他的话接近自己,好歹也会帮他遮掩一下,却没有想到他居然用相同的话术问了江昱!   而且,江昱是比他强大的向导……   林谦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的心中闪过无数猜测,不知道喻凛这番话是有意为之,还是慌乱中无意冒犯出的言辞,又或是……   “你在说什么?”江昱凉凉地问道。   喻凛上前了几步,凑近了看他,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我说,晚上冷,我害怕,想和你一起睡,可以吗?”   林谦的脸色不太好看,没等江昱开口,他便小跑着插进两人的中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问道:“是白天的时候为了救我们状态不稳定了吗?昱哥为了保护我已经很累了,还是让他好好休息吧。我的能力差一点,但如果只是简单的疏导也可以做到的。”   喻凛垂眸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林谦回头看向江昱,推了推他,不死心地继续说道:“昱哥你快去休息吧,这点小事就交给我好了。”   却不想,在江昱下意识避开他的触碰到的同时,喻凛也扣住了他的手腕。   “啊……不行呢。”喻凛柔声地说道,“你都说你能力差了,我怕你弄伤我呢。”   林谦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会的!我在晨曦镇中也训练了很久……”   “林谦。”江昱开口止住了他的话,“你回去睡觉,这里交给我。”   “既然这样,我就先去休息了。”林谦讪讪地说完,就不情不愿地向火堆的方向走去。但没走几步,他回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正好对上喻凛毫无波动的目光。   内心的猜忌与不安持续放大,林谦只能扯出一个尴尬的笑,然后匆匆转头。   喻凛收回视线,就听到江昱说道:“手。”   “嗯?”   江昱说:“没接受过疏导?”   喻凛摇了摇头,下一秒,又点了点头。好像是接受过那么一次,007特意抓来的人,就是不知道和他们口中的“疏导”是不是一回事。   “精神引导和身体接触,都是最常用的疏导方式。”江昱和他解释,“我只能给你做最基础的疏导,把手给我。”   喻凛听话的把手交了出去,颇有种还在上个世界当雪豹时,被燕渡山逗弄着玩爪子的感觉。   江昱的掌心贴上他的手背,手指虚虚蜷起,喻凛只觉一阵暖流从被触碰的地方蔓延开来,瞬间流淌至全身。   所有的感官都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好似能清晰地感觉到江昱每一根手指的温度和细腻的皮肤纹理。   可是这样的感觉转瞬即逝,江昱很快便把手抽离开,冷冷地说道:“你的精神域很平静。”   话落,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喻凛一个人在风中不明所以:“?”   他立马转头把007喊了出来,问道:【这个世界到底是在干什么?】   007回答:【末世哨向,向导林谦在他的青梅竹马向导、英雄救美哨兵和霸道狼狗哨兵三人之间游走的故事。】   【?】   喻凛仿佛一下子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沉默了小半分钟,仔细地将这段话理了一遍后,感叹道:【……我是该说你们系统品味独特,还是说林谦他……真会玩啊?】 第132章   2102年, 全球气候异变,地球生态系统崩溃,动植物也随之变异。人类社会在这场灾难中瓦解, 科技高度衰退,侥幸存活下来的人类要么进化成了“哨兵”与“向导”,要么在变异物种的骚扰下苟延残喘。   哨兵拥有超强的战斗能力与感知能力, 按照能力属性被分为了自然系、动物系、金属系与精神系四种,向导则有能够稳定哨兵精神状态的力量, 以精神系为主。   而喻凛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名叫齐楚, 是一个动物系哨兵。齐楚是个天生的“旅行家”,在末世之前, 他便居无定所、四处游荡。末世后,进化为高阶哨兵的他依旧我行我素,一边处理异化生物,一边寻找能与他匹配的向导。   于是,在去云霄镇进行物资补给的路上, 齐楚遇见了刚和江昱从晨曦镇逃出的林谦。   幸存者们在末世中建立起了官方的、非官方的独立城镇。有城镇之间偶尔会互通有无, 但因为外围的变异物种,大多时间都是彼此封闭。   江昱是林谦的邻居, 也能算得上青梅竹马。末世来临时, 林谦在江昱的保护下一路逃亡,进入了刚刚建成不久的晨曦镇。   晨曦镇位于他们原先的城市西南方向的山坳里, 规模不大,前前后后加入的哨兵与向导不过一千, 在几名稍有威望的哨兵统领下,基本保持着脆弱的平衡。江昱也因为出众的疏导能力与堪比哨兵的战斗力得到了优待。   林谦的能力一般, 最开始尝试帮哨兵疏导时,甚至差点把自己搞晕了过去。但他自小左右逢源,更重要的是靠着卖乖扮惨攀关系抱紧了江昱的大腿,在晨曦镇的生活过得也算是有滋有味。   只可惜,背靠山林的镇子最终还是受到了山林的反噬。不久之前的夜里,晨曦镇遭到了变异兽群的突然袭击。林谦与江昱侥幸逃脱,后者权衡再三后,决定迁移至与晨曦镇有过一次通讯的云霄镇。   不想,路上遇到了三只变异蟒。林谦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当即就被吓软了走不动路,江昱一边要保护他一边还要躲开变异蟒的攻击,分身乏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红艳的火划破天幕。   林谦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绚丽的翅膀,每一根羽毛上都流光溢彩。晨曦镇中没有这么厉害的哨兵,翅膀上掀起的火三两下地便把三只蟒蛇烧了干净。   江昱虽然强大,但毕竟只是向导。而且因为性子冷淡,不管林谦如何使尽浑身解数、百般示好,他都是这副不为所动的模样。林谦时常怀疑,江昱对他的保护只是因为双方父母临终前的托付,他明里暗里地撩拨过、勾引过,可江昱始终都把他当作自小一同长大的邻家弟弟。   这样的身份固然让他占到过不少好处,可末世之中险象环生,他要的是完完全全的保证。   在见到齐楚,短暂交谈之后,林谦决定把目标转向这位能够带给他足够安全感的哨兵。   当然,他也不会放弃江昱。因为以优质向导的稀缺程度,江昱在新的城镇中一定可以如鱼得水。   林谦想,他只不过是想好好地活下去而已。   世界线接收到这里,喻凛轻笑一声,说道:【头一次见把脚踏两条船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的。】   然后又问:【之后呢?】   007说:【之后就到了云霄镇,见到了哨兵首领贺以泽。】   贺以泽也是动物系的哨兵,能化为狼人形态作战。他在半年前来到云霄镇,靠着武力迅速收拢了镇上的哨兵,掌控了城镇内大部分的资源与武装力量。   这一路上,林谦对齐楚的勾引初见成效。但是在云霄镇里,所有的资源调配取决于镇委员会的评级。林谦的资质平平,等级自然不高,生活用度都是按照最低等级执行,平时还要跟随自卫队外出寻找物资,即使齐楚刻意托关系把他分到了自己的队伍里,但林谦对这样的生活还是颇有微词。   林谦想要更安全的住所、更充足的食物和更干净的水源条件,想要在城镇中拥有更高的地位与特权。于是,他开始计划着接近贺以泽。   林谦自小生得好,唇红齿白,圆润的鹿眼看人时纯情又无辜。从初中开始,他只要想获得谁的关注,几乎都是无往不利——当然,稍微在江昱哪里栽了一点跟头。但贺以泽不是江昱,贺以泽本就喜欢他的长相,很快就被他勾得找不着北,迅速将他划入了自己的势力范围。   然而,贺以泽作为云霄镇的哨兵首领,本就追随者无数。别人绞尽脑汁都没能啃下的香骨头,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让给了林谦?   在林谦最后一次与齐楚外出探索时,一位向导勾结了队内的其他哨兵,引来了变异虫群。齐楚为了保护林谦,翅膀大面积被虫群的毒液腐蚀,再也无法战斗。而林谦,在他的病床前假惺惺地掉了几颗眼泪后,便继续和贺以泽你侬我侬,同时因为放不下青梅竹马的江昱,也与他保持着似有若无的暧昧纠缠。   在这个世界的最后,齐楚复健成功,但两只翅膀已毁,战斗力大打折扣,逐渐被边缘化。云霄镇被官方取缔,贺以泽被下放,稳扎稳打的江昱进入新的委员会中心。贺以泽邀请林谦一同离开云霄镇,再次寻找新的家园,却被林谦拒绝。   他宁愿留在江昱身边,一辈子混吃等死,也不会和落寞的哨兵出去流浪。   这一个大腿废了,还会有下一个、下下一个。   贺以泽自以为的情深似海,不过都是林谦嗤之以鼻的东西。   ……   喻凛猛地睁开眼,盯着天空中显出的熹微晨光,反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肩胛骨。   齐楚的能力属于动物系·朱雀形态,战斗时往往会化出将近三米的翅膀辅助。在原世界的描述里,林谦不止一次在温存时抚摸过他翅膀上的每一根羽毛,温柔地亲吻过去,喋喋不休地夸赞他的这对翅膀生得多么漂亮。   而被虫毒腐蚀之后,为阻止毒素蔓延到身体的其他地方,这对翅膀被全部剐去。   喻凛想想,就觉得肩胛骨一阵幻痛。   一墙之隔的地方,林谦被明亮的晨光照醒,他四下转头一望,没找到江昱的踪迹,但看到喻凛醒了,便也露出一个开朗的笑,起身向他走来。   “昨晚睡得好吗?昱哥的疏导能力很强的,以前在晨曦镇的时候很多人都找过他呢。”林谦说道,“如果还有不舒服的地方,我也可以帮帮忙。”   喻凛收回视线,低头翻了翻自己仅有的家当装备。林谦见他不回答,便蹲下陪他一起看。   “哇——这把刀好特别啊!”林谦惊讶地感叹道。   喻凛说:“它砍人的时候也很特别。”   林谦又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齐全的装备,你肯定去过很多地方吧?我从前的梦想也是四处冒险,可像我这么柔弱的向导,没人保护哪里都去不了。”   喻凛说:“你很有自知之明。”   林谦咬了咬牙,继续说:“还好遇上你这么厉害的哨兵,一想到有你在就觉得特别安心,昨晚都睡得比之前沉了好多。”   喻凛瞥了他一眼,突然笑了起来:“哦,那你再睡一会?”   说着,他便把背包的拉链拉上,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屁颠屁颠地朝着刚从楼梯里走出的江昱跑了过去。   “这么一大早你去哪里了?昨晚上你给我疏导过后,我睡得都比之前沉了许多,今天还能再给我疏导一次吗?”   林谦:“……”他怎么感觉这句话还是他刚才说的变种。   江昱:“……”   “找了一辆车,修理后勉强能用。”江昱不冷不热地说道,“准备好了就走,前面的路不安全。”   喻凛撇了撇嘴,倒也没太在乎他的冷淡。反正每次的开局都是这样,过些日子就好了。   他返回自己睡觉的地方拿上了背包,没分给旁边的林谦一个眼神。后者自讨没趣,悻悻地跟上江昱的步伐,谁想到喻凛先一步插了进来,几乎与江昱并肩而行,好像他才是那个突然加入的外人。   林谦气得猛猛地跺了一下脚下的楼梯。本就历经风霜的混凝土骤然开裂,边沿的碎块哗哗地往下落,暴露出内里已经锈蚀的钢筋。   听到动静的喻凛和江昱同时回头。   先前还冷淡万分的喻凛挑了挑眉,促狭地问道:“怎么了啊?”   “没什么……”林谦很快调整好了表情,楚楚可怜地说道,“就是刚才不小心踏空了,差点摔了一跤,还好我扶住了,你们不用担心我。”   喻凛“哦”了一声,说:“可要小心点啊,昱哥刚才说前面的路不安全,万一你伤着了,还要有人分心来照顾你,多麻烦啊。”   林谦的泪花刚涌到一半,凝固住了。   “我知道的,我肯定会照顾好自己,不会拖累你们的。”   喻凛说:“那就好。”   江昱找来的车停在楼下,是一辆越野车,除了车头和车门有些生锈与剐蹭,碎了两块车窗外,几乎没有什么问题。   喻凛见江昱主动坐上了驾驶座,也十分自然地开了副驾驶的门。   江昱觑了他一眼,说道:“你……”   喻凛指了指晚来一步的林谦,眨了眨眼,说道:“总要有个人帮你观察路上情况啊,林谦说他柔弱不扛事,不是只有我来帮你了吗?”   说完,他还刻意顿了顿,然后轻声地说道:“而且我想和你坐在一块,哥。”   他那声“哥”喊得缱绻,好似藏下了万千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江昱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收紧了些,凸出的骨节几近泛白。   心却克制不住地狂跳起来。 第133章   越野车驶离废弃的建筑, 车轮碾过公路上大大小小的混凝土块,颠得五脏六腑都要移了位。风吹过车窗上的玻璃破口,带来一股夹杂着尘土与腐烂味的冷风。   喻凛安然地靠在副驾驶上, 也没个坐像,两条腿曲着抵在了前挡,几乎要把自己蜷成一个球。   江昱分出心神瞥了他一眼, 正好对上了喻凛毫不避讳的目光,于是脸上的冷静自持微微一僵, 下一秒没好气地说道:“坐好,很危险。”   喻凛不乐意地哼哼了几声, 说道:“反正系了安全带。”   江昱说道:“影响我看路。”   喻凛轻声感叹了一句“真麻烦”,但还是把腿放了下来。   林谦坐在后座, 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了一遭,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略微生硬的微笑,然后压着江昱的椅背,冲着喻凛眨了眨眼。   “昱哥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你别太介意。而且路上确实危险, 万一遇到了什么事都反应不过来。”   喻凛没有理会他, 自娱自乐地哼起了歌。   只不过他的五音不全也不是一天两天,林谦本来还想找个机会多说几句话拉进点距离, 但被这魔音贯耳后, 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好几下,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   与之相比, 江昱的反应就平淡许多,他只是淡淡地睨了一眼, 随后便将注意力重新挪回了眼前的道路上,显然对这个不着调的歌声已经习以为常了。   车子继续在坑洼不平的道路上颠簸, 偶尔发出一声沉闷的碰撞声。风呜呜咽咽地呼啸而过,伴随着混杂着的腐臭味,像在昭示他们刚才离开的那座荒废多年的城市,在日复一日的腐朽后等待着最后的湮灭。   直到行驶过一片坍塌的高速公路,江昱眼神一变,车子的速度都慢了下来。荒草与树根侵蚀了大半的车道,喻凛抬头望向窗外,繁盛的绿意绵延,几乎看不清路的尽头。   茂密的树木和藤蔓横七竖八、形态各异,像是从地底喷涌出来的怪物,密密麻麻地交织成了一片海。   “这是……什么?”林谦喃喃地感叹道。   江昱似乎是早对此处的情况有所了解,又或是昨夜在废弃的大楼上已经看到了这边的景象,只解释道:“九溪山公园,灾害后植物变异,之前周霖他们就是探索到附近失踪了。”   “失踪?”喻凛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说道,“该不会都成了这些植物的食物了吧。”   林谦一听,顿时被吓得脸色发白,直往江昱的椅背缩,咕哝道:“别说这么吓人的话。”   喻凛轻笑一声,伸了个懒腰。眼睛却不动声色地望着车子周围的藤蔓,右手探进了背包里,摸上了一把瑞士军刀。   哨兵特有的强大感知把他本就敏锐的感官扩大了好几倍,连树叶枝条摩擦的声音都在耳中清晰可辨,忽然,他的耳朵动了动,似乎是听到了某种急促接近的声音。   正要开口提醒,江昱却抢先一步采下刹车。惯性促使喻凛往前扑去,又被安全带紧紧地禁锢在原地,胸口都被勒得生疼,险些喘不过气。   “发生什么了!”林谦惊呼道。   下一秒,一根巨大的藤蔓从地底窜出,狠狠地抽向车头。本就不堪的铁皮发出沉闷的哀鸣,顿时被敲出一块凹陷。   喻凛立即拉开车门跃下,手中的军刀寒光一现,顷刻间斩落了袭来的藤蔓。   绿色的汁水喷洒而出,喻凛闪身避开。   林谦吓得缩在后座,一脸惊慌失措。见江昱也跟着下了车,他着急地喊了好几声,犹豫地不敢出去。   藤蔓从四面八方袭来,像是无数涌动的触手。喷溅出的汁水带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还夹杂着莫名的黏腻感。   涌动的藤蔓如同游蛇一般灵活,数十条此起彼伏地朝着他们咋了下来,喻凛翻身躲过,但碍于周遭树丛繁密,行动空间实在有限,偏偏那些藤蔓好似无穷无尽,怎么都砍不完,很快就如同鸟笼般把他包裹了在了方寸之地。   江昱刚把林谦从车上扯了下来,余光中瞟见逐渐被绿色覆盖的喻凛,不由地心头一紧。   【说起鸟笼……】喻凛猛地一个侧身,躲开了一根直冲而来的藤蔓,【这齐楚好像确实是一只鸟来着?】   007:【非要这么说的话,倒也没错。】   喻凛斩落下一根藤蔓,在它的尸体上稳当地落了地。随后轻轻地舒了一声,仿造着他在上个世界时第一次调动灵力那般开始运起了气。无形的火流穿过他的身体,背上传来灼热的痛感,如同竹笋破土而出一般,肩胛骨两侧的皮肤瞬间撕裂,骨骼被拉扯、扭曲,皮肤下的肌肉紧绷。   两道巨大的翅膀骤然展开,火红色的羽毛在满目绿意中更显得浓艳,细腻的荧光流转而过,轻轻一振,便带起一股灼热的气流,火星溅落在藤蔓上,顷刻间便成了燎原的焰。   腐臭味被焦糊味取代,藤蔓剧烈收缩、扭曲,砸在地上的声音似是无法承受的哀鸣。   喻凛振翅而起,流光溢彩的宽大翅膀在空中划过一条漂亮的弧线。刚才还在咄咄逼人的藤蔓挣扎着缩回地下,又从不同的地方突然冲出。   “啊!”林谦惊叫一声,江昱反应迅速地斩断扯住他脚腕的藤蔓。   “昱哥……外面的植物都变异到了这种程度吗……”   江昱眉头紧锁,望向半空中那道绚丽的红。那些不断涌现的藤蔓没有尽头,尽管喻凛现在看起来还游刃有余,但这样强度的战斗很快便会让他的精神失控。   可江昱刚朝着喻凛的方向进了一步,便察觉到有人扯住了他的衣角。   “昱哥……你要去哪里?”   江昱回头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林谦,视线滑落在他微微颤抖的手上,说:“你躲在车旁,别乱跑,我去帮他。”   林谦的手攥得更紧了些:“我害怕……丢下我。”   “哥,你还是待在我们娇弱的小向导身边吧,其他交给我好了。”   清朗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喻凛轻飘飘地在车顶一落,身后的巨大翅膀晃了两下,甩开周围正欲接近的藤。   林谦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正想反驳几句,脚底下不知何时又冒出了一根粗藤,猝不及防地一摔,差点将他抽倒在地。   林谦下意识地寻找江昱的庇护,踉跄了几步就向他扑去,没想到喻凛再次舒展翅膀,掀起的风直接让他撞在了车门上。   以越野车为中心,翅膀上溅落的火焰生起了一个圈,将江昱和林谦牢牢护在了火圈之内。   江昱欲言又止:“你……”   喻凛耸了耸肩,懒洋洋地说道:“不好意思啊,还不太熟练,扇出的风有点大。”   话虽如此,但他表面上却没有丝毫的歉意。   但江昱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藤蔓再次如野兽般扑来,喻凛的翅膀再次挥动,连带着他的人也跃入半空。火圈外再次燃起了一道火墙,炙热的气流如同惊涛骇浪,层层叠叠地向外漫去,像是要将这整片树林都燃烧殆尽。   却听喻凛继续说道:“如果这些东西一直贴上来的话,我也会生气的。”   他这句话说得奇怪,与其说指的是这些纠缠不休的变异藤蔓,倒更像在说躲在江昱身后的林谦。   意识到自己生出的这点奇怪想法,江昱的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他注视着半空中的道道寒光,灼目的火交织在刀刃上,狠厉非常地砍下每一根手臂粗的树藤。   齐楚无疑是吃尽了进化红利的高阶哨兵。高阶哨兵具有强大的战斗力,但这种强大也造成他们更容易因为感知过载导致精神力不稳定,进而进入暴躁状态。所以最开始见面时,他才直言自己是需要找到一个能够匹配上他的向导。   江昱想,所以是因为需要,才总是说些这样暧昧的、让人心神动摇的话吗。   昨日刚见面的时候,他表露出的分明是对林谦的兴趣,可为什么到了晚上,却突然转移了目标?   江昱蹭了蹭自己的掌心,好似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心烦意乱。莫名涌动的情绪如同视线中火热的红光,将他的思绪都烧得凌乱。   无数藤蔓在火海中吞噬,先前泼墨的绿都化为了焦土,留下一地枯黄的残渣。   喻凛缓缓地降落在地,两片翅膀脱力地垂下,又在瞬间消失。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刚朝江昱那里走上几步,额头上的汗珠便争相冒出,迅速浸湿了发丝。   虽然面上依旧是一副随意的姿态,但发糊的视线中疲惫与混乱已经显而易见。   喻凛揉了揉眼睛,看清了皱着眉接近他的江昱。   “搞定啦。”他的嘴角扯出了一丝笑,江昱却不知感受到了什么,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不过好像飞得太久了,有点晕。”喻凛的手往上抬,按住了太阳穴,试图缓解脑袋里突如其来的跳动与混乱。   江昱冷冷地说道:“只是有点晕?”   “唔?”喻凛疑惑地看着他,“好像很晕?”   江昱险些都要被他逗笑了。他回头看了眼向扶着车门站起了林谦,说道:“先上车。”   说完,他便径直走到越野车旁,仔细检查了一下车辆的受损情况,确认可以继续行驶后,便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齐楚,多亏你了!不然我们都要成为这些东西的养料了。”林谦见喻凛还在原地没有动静,忙凑上来要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找补,温柔又关切地问道:“你没有受伤吧?身体有难受的地方吗,以前镇子上的哨兵外出回来后都有不同程度的暴躁行为……”   喻凛觑了他一眼:“没事。”   “你在看什么?昱哥刚才好像和你说了话……”林谦还当他是因为江昱刚才的态度不满,于是也随着他一起把目光挪到了越野车上,语气放得更软,“他一直都是这样,和谁都很难接近,冷冰冰的。我也是试了好久……唉?”   却见喻凛连个眼神都没有留下,开了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林谦无能猛跺了下脚,只好跟着返回车内。   车子重新启动,碾压过满地的残枝焦叶,林谦被刚才的那场变故弄得疲惫不堪,随意地在车窗上一靠,不过多时便睡了过去。   直到江昱把车拐出了车道,沿着土路下坡,停在了一处空旷的河滩上。   林谦睡眼惺忪地调了个姿势,模糊的视线正好迎上了江昱的脸,他解了安全带,侧着身子,不知道这样看了他多久。   他心中一动,却听见江昱不咸不淡地说道:“林谦,下车找个地方休息,别去太远。” 第134章   林谦还没有睡醒, 但这么久的末世求生,听江昱的话行动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他浑浑噩噩地下了车,被外面的风一吹才清醒过来, 想起了什么,猛地回头看去——   对上了江昱黑沉沉的眼。   他不敢多问了。   脑海里已经琢磨出了江昱要做什么,他愤愤地踢开脚下的石子, 又担心走远了再遇上什么奇怪的变异生物,只好背对着他们面向河面坐下。   江昱收回了视线, 转头看向倚在车窗上闭着眼睛的喻凛。   额头上的冷汗还在喋喋不休地冒,被浸湿的头发狼狈地贴在脸上, 面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干涩的唇上都被咬出了牙印。   他前面那般不克制地释放自己的能力, 刚落地江昱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哨兵躁动的程度可大可小,但本来以为他怎么样都会聒噪地嚷上一路,可怜巴巴地说自己有多难受,却没想到上了车后居然安安静静地睡起了觉,哪怕都快在唇上咬出血, 都没有喊上一句。   江昱想到这里, 不由地有些愕然。他好像早就摸透了这人的行事逻辑,仿佛曾经相处过无数次, 单看一个眼神就知道他下一刻会做什么。   但看他这副模样, 江昱又觉得是自己想得太多。   一只飞掠的青鸟扰乱了平静的湖面,由此生出的道道涟漪都是他不净的杂念。   江昱深深呼了一口气, 喊道:“齐楚,醒醒。”   喻凛故意过了几秒, 才缓慢地睁开了一只眼睛,迷蒙地看向他, 嘴里挤出一声含糊的:“嗯?”   哨兵精神力躁动和他先前经历的精神网受损差不了多少,一样的恍惚、一样的意识模糊,听007说严重的情况还有可能精神错乱或出现创伤,但就目前的难受程度而言,也不是不能忍。   喻凛最开始也想过,找江昱诉苦,可怜又无辜地哀求他为自己止止疼。毕竟他相信不管在哪个世界,最开始是什么样的关系,他都不会放任自己不管。   可是后座坐了个人,喻凛不想在他的面前被江昱拒绝。而且同一招用太久也有点厌烦了,不如等他主动来关心自己。   好在江昱早就有这个打算,不然也不会把车停在这样一个空旷的地方,还把林谦给喊下了车去。   “不难受吗?”江昱问他。   喻凛眨了眨眼睛,像是没听明白他说什么。混沌的日光从喻凛的身后洒落下来,他的每一根头发都像是被毛绒绒的金丝缠绕,过渡出一层暖融融的金黄。   他半耷拉着眼皮,像只半梦半醒的猫。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浅淡的阴影,微微露出的眼眸中,似有波光流转,如同藏着一湾澄澈的湖。抬眼的瞬间,刻意勾人心魂,却偏偏有人还是控制不住地咬上了钩。   江昱又重复了一遍:“你的状态不太好。”   喻凛拖着尾音,懒懒地说道:“那能怎么办呢?”   江昱嗫嚅了一下,垂下眼,目光落在他搭在大腿的手上。纤细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裤子的布料,江昱不用怀疑,他其实对自己想要做的事心里门清,但却故意假装没有听懂自己话里的意思,就等着他来主动开口。   可是他能怎么样呢?   车都停了,人也走了,他本来就是这样的打算。   江昱摊开手掌,递到喻凛的面前,一字一顿地说:“手给我,我帮你疏导。”   喻凛瞥过他僵硬的指尖,轻轻地笑了一声,把手搭了上去。平和、稳定的暖流轻轻缠绕在他的手指上,顺着他的手臂一路攀上,探进狂躁的精神网中。   疏导的方式有森*晚*整*理很多种,江昱以前在晨曦镇时,用的最多的方法是精神引导,只有在极少数时间才会和哨兵产生肢体接触,但也仅限于肩膀手臂之类的地方。   牵手的方式,还是第一……是第二次了。昨晚也莫名其妙地先伸出了手,结果什么都没感觉到,平白地被耍了一遭。   轻触安抚是身体接触式的疏导中最基础的方式,但对于江昱而言,握手已经足够亲密,更不用说轻抚脸颊与头发。   只是对于齐楚这个等级的哨兵来说,这点浅尝辄止的疏导无异于扬汤止沸,潜入精神网中的暖流安抚不了任何风暴。   喻凛哼哼唧唧了几声,终于挺着腰把自己从副驾驶与车门的夹角里拉了起来,被江昱握住的手指轻微挣开束缚,顺着他的手腕往上爬了几寸,扣住了他的手臂。   江昱手上的肌肉顿时绷紧,就听见喻凛软声说道:“……怎么还是很难受啊。”   手背贴上温热的脸,喻凛埋下身体,用脸颊在江昱的手上蹭了蹭,又掀开眼皮看他,半挑衅半调侃地说道:“你行不行啊,哥?”   江昱的心怦怦直跳,手指顺从着随着他的动作插入发梢,没入他柔软的头发里。   车内安静得只剩下他们的呼吸声,江昱的手不受控制地滑下,指尖不小心擦过喻凛的耳廓,他瑟缩着躲了一下,下一秒又再次贴了下来,舒服地在他的掌心蹭了蹭。   他确实……换了目标。江昱心里暗自想道。   “还不够。”喻凛喃喃说道,“还是很难受啊,哥。”   喻凛说着,又在江昱手里蹭了两下。   他想起末世来临之前,那只经常在自己家楼下游荡的流浪猫,每次去给它送粮时,它也总是眯缝着眼,餍足地享受他的抚摸,喉咙里还时不时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要怎么办啊?”喻凛再次掀开了一只眼皮,偷偷瞧他。   江昱脱口而出:“你喜欢什么动物?”   “唔?”喻凛不解。   “算了。”   江昱的手指在半空中轻轻一捏,释放出一道幽幽的光。这道光快速凝结团聚,最后变作了一只白色的猫,落进了喻凛的怀里。   那只猫温顺的蜷缩着,毛茸茸的触感让喻凛的手指不由地收紧,轻轻揉捏着它的脑袋。半阖着的眼是亮蓝色,有几分像上个世界里云宿的本相。   “抱好。”江昱说完,倾身上前,揽住了喻凛的背。   轻触之后便是拥抱。可是江昱的动作依旧克制,搭在喻凛背上的手都在僵硬着刻意留出一点缝隙,好像生怕唐突了什么。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想来就算到了末世这种物资匮乏的时候,这人还是把自己收拾得很好,连身上干净的味道都没有变上一点。   江昱的精神力如同一股涓涓细流,悄然渗入了喻凛的精神领域。先前肆虐的狂风慢慢缓和下来,汹涌的海浪终于找到了能够平息他的港湾,原本混乱无序、四处冲撞的精神力不再疯狂地纠缠、扭动,随着那股细流的深入逐渐松弛。   可喻凛还是觉得不够。   他揉搓着白猫柔软的肚子,感受到江昱揽住他的手好像又僵硬了一点,呼吸都跟着低沉了起来,有些不明所以。   他朝着江昱的方向挨了挨,越野车的位置很宽敞,两个座位之间隔了好大的距离,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抱得亲昵,这让他有点不太高兴,于是揉着猫肚子的手都烦躁了几分。   “别乱摸。”江昱的手抵在他的脖颈上,咬牙切齿地说道。   喻凛这才反应过来,根据他昨晚恶补的知识里,好像有向导偶尔在疏导时会释放出自己的精神体一同安抚哨兵这么一条。   而无论哨兵还是向导,精神体就相当于他们的元婴,所有的感受都会传递回他们的本体。   “啊……”喻凛的脑袋贴在江昱的肩上,低下头看了眼自己怀里抱着的白毛,耳边传来擂鼓般的心跳重响,一下接着一下,怎么都平复不下来。   “可我只是摸了摸它的肚子。”喻凛无辜地说着,抽出了一只手,指尖抵上江昱的腹部,“会有什么差别?”   江昱甚至觉得他是故意的。   他蜷起了手指,收回手退开了距离,冷冷地说道:“我看你现在已经不难受了,可以继续睡了。”   喻凛说道:“可是你还没疏导完,万一之后我又难受了怎么办?”   江昱没有说话,只是收回了自己的精神体,静静地看着他。   “我听说向导的疏导方式有很多种,肢体接触、拥抱、亲吻,还有……”   江昱打断了他的话:“我们不是可以做这些事的关系。”   “什么事?”喻凛明知故问,停顿了一会后,又说,“那从现在开始,我们也可以是这种关系。”   话落,他一手压在了江昱的坐垫上,蛮不讲理地凑了上去。   半分钟后,坐在外面等得都快烦躁的林谦打了个哈欠,兀地听到了身后传来一声粗暴的开门声。   他闻声回过头去,只见江昱气势汹汹地推开车门走了下来,沉着脸头也不回地往河边走。   江昱的步伐迈得又大又快,林谦只感觉到身边刮起了一阵冷风,除了江昱耳根后一闪而过的红,好像什么都没有看清。   他皱着眉疑惑地回头看去,就见喻凛趴在中控台上,弓起的背微微颤了两下,臂弯处露出了一只眼,眼角似乎还挂着一丝晶莹的泪花。 第135章   等江昱从河边回来时, 喻凛已经坐直了身体,靠在床边百无聊赖地望着横亘在山坡上的公路。   他眼中促狭的笑意未消,撑在脸上的手似有若无地擦过嘴角, 好像在暗示着什么。   冷风将车外的树丛吹得沙沙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躁动又再次漫了上来,江昱扫过后视镜映照下耳后残留的红, 心里翻涌出难以言喻的情绪。   就连再次上路时,脑海中都时不时地回放着方才车内的情景——喻凛无辜又带着挑衅的脸, 手上柔软的触感,那句已经超出暗示范畴的话依旧在耳边回荡, 但比这些都要令人深刻的,还是他贴上来时温热的气息, 和略微干涩的唇。   这样冒犯,这样……令人心烦。   车窗外,灰蒙蒙的阴霾如影随形,无论是金黄的麦浪还是翠绿的庄稼如今都被奇形怪状的植被占据,河谷低地上偶尔能瞧见一两只小型的变异生物,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车声, 仰天发出一声长啸。   江昱的心头一团乱麻,即使他极力地想要保持冷静, 但混乱的思绪比起那些横七竖八地占据了田地的潦草植被, 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不知道喻凛安得是什么心思、到底想要干什么,他只知道对方好像摸清了自己在他面前的底线, 偏偏还要故意试探,甚至……期待他打破那条线。   他隐约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 一向淡薄的情绪好像一遇上这个人就永无止境地翻涌,像是刻在了本能里, 怎么都平复不下来。   前排的两人各怀心思,林谦几次想要开口打破沉默的气氛,但每次刚准备开口,总能被这压抑的氛围噎得说不出话。   越野车行驶了一天一夜,到了晚上,他们便睡在车里,喻凛和江昱轮流守夜,好在没有再遇上其他的变异生物。   第二天下午,他们终于到了云霄镇。   喻凛从很远地地方便瞧见了沿着城镇环绕一圈的围墙。墙面大多数由回收材料构成,生锈的金属板在浑浊的日光下泛着黯淡的颜色,巨大的石块与粗壮的原木相互交织,围墙的顶部布置着尖锐的木桩与简易的铁丝网,每隔一段距离都设有一座瞭望塔。   瞭望塔上的哨兵很快也发现了他们的踪影,等越野车开近了,七八个哨兵便在门口将他们拦下。   “哪来的!要干什么?”其中一个哨兵上前喊道。   林谦自知江昱是个惜字如金的主,而旁边坐着的喻凛已经维持着靠窗的窗户坐了一路,对哨兵的盘问没有任何反应。他生怕激化了矛盾,他们又要重新去找落脚的地方,只好活动了一下脸部的肌肉,钻出窗外,笑盈盈地说道:“我们是从西边的晨曦镇来的,之前镇上好像有通讯过几次,前几日晨曦镇遭了变异生物的攻击,我们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想要个落脚的地。”   说着,他还撇了撇嘴,装出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上前查看的徐大东愣了一下,惊讶地挑了挑眉:“你是向导?”   “对的。”林谦猛猛地点了两下,说道,“我和我哥都是向导,还有我的朋友,是个哨兵。可以让我们进城去吗?”   徐大东觉得自己今天的运气不要太好。   他是云霄镇的自卫队队长。镇上的哨兵很多,但高阶的向导却屈指可数。平日里为了满足他们的疏导需求,仅有的几个哨兵几乎连轴转,隔三差五就要病倒几个。对于他们来说,优质向导是和食物一样稀缺的资源。   目前镇子中只有贺以泽有专属的向导,其他的哨兵都是好几个人共分一个。   “向导可以留下。但是哨兵……”徐大东停顿了一下,目光从破碎的窗口探进车内。坐在主驾驶上的男人气质内敛,周遭包裹着一层柔和的精神力,不带任何攻击的排他性,显然就是林谦口中的另一位向导,而且看起来能力等级很高。   那人似乎是察觉到他的打量,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这样的人徐大东在末世开始时就已经见了太多,最后无一不是哭着哀求他们庇护,他的目光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放肆地审视起来。   “看够了吗?”   副驾驶上的喻凛终于动了,凑过来笑嘻嘻地说道。只不过他的笑意未达眼底,连眼尾的弧度都没有弯上一下。   哨兵身上释放出的威压扑面而来,徐大东心下一惊,但表面上还是戏谑地冷哼一声,说道:“我们镇上的哨兵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增加一个无用的废物。”   云霄镇毕竟是非官方城镇,镇上的护卫与镇外的搜寻工作都仰仗哨兵。贺以泽上位之后,一直秉持着“不养闲人”的原则,新加入的哨兵,若想得到城镇的庇护,就必须要证明自己的实力。   “贺总立下的规矩是,任选五个哨兵,在围攻中走过二十分钟不倒下。”徐大东上下扫过喻凛的脸,与他的细胳膊细腿,嗤笑道,“我劝你还是快点另找地方吧,趁天还没黑,免得被山林里的蜥蜴抓去。”   江昱眉头微皱。异变之后,通讯失效,新建起的城镇大多偏安一隅,他们也是在进几个月才靠勉强修好的无线电联系上了几百公里外的云霄镇。如果放弃这里,继续寻找下一个城镇,还不知道要走上多远,路上又会发生什么变故……   后座的林谦也因为这个规矩焦躁了起来:“这也太危险了……”   他在晨曦镇没见过齐楚这么厉害的哨兵,那么同样,云霄镇的哨兵也有可能比齐楚还要厉害。他眼光闪烁着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但徐大东已经发话,他与江昱进入镇里肯定是没有问题,只是……   “我们可不是什么慈善机构,知不知道在这种鬼地方活着有多不容易?快点选吧。”徐大东说道,“你们俩要是想跟他一起走也没关系,反正这么久了,我们可没收到其他地方的通讯信号。”   林谦听到他的话,顿时急了起来:“我们没说……”   “我也没说要走啊。”喻凛突然开了车门,登山靴踩在了稀碎石子铺成的地面。他不疾不徐地搭着车门站定,抬头慢悠悠地扫过门口站着的一排哨兵,“随便选是吧?”   徐大东:“当然,你也可以慢慢挑。”   喻凛直觉他在阴阳怪气自己,但也没怎么在意,随手点了点最左边的哨兵,说道:“从左边开始四个,还有……你。”   徐大东笑了起来,抖了抖健硕的胸肌:“你确定?”   喻凛:“当然。”   他顿了顿,又道:“毕竟这里我最讨厌你。”   徐大东脸色一僵,随即笑得更大声了。   然而喻凛却全然没有理会他,而是又钻回了车里,对上江昱的目光。   “你……”   “放心好啦。”喻凛冲他眨了眨眼,反手把车门关上,“不会让你和我分开的。”   江昱说道:“我不是想说这个。”   喻凛疑惑地趴了下来,问道:“那是什么?”   江昱犹豫了一会后,说:“……万事小心,不要逞强。”   话落,似乎是觉得这样的嘱托太过亲昵,他的脸上不□□露出了几分懊恼。但很快,被无视的徐大东在旁催促,江昱把越野车开到远处挺稳,给他们留出打斗的场地。   徐大东是动物系的哨兵,随着一声令下,脑袋瞬间涌出了两个尖角。而喻凛选择的其他四位分别是自然系与金属系,一个负责喷火,两个负责耍木根、藤蔓困住他,金属系的那位哨兵甚至还能操纵周身五米内的磁性,喻凛几次想拉开距离,都被他扯了回来。   但比起体术,他们的战斗方式大多依附能力。喻凛躲开一脚扫开了那位烦了他很久的金属系的哨兵,庞杂的精神力重重压下。   他的翅膀还没现出,因为不想太快暴露能力。但这位金属系的哨兵总是打乱他的计划,喻凛打算先把他给解决了,再料理其他人。   然而没给他这个机会,徐大东顶着牛角便冲了过来,木根与藤蔓一左一右夹击,还有一团火焰直喷他的后心!   喻凛无奈放手,将金属系的哨兵往外一丢,几个侧翻,在牛角擦过时忽然抬手。   腰腹用力一撑,他握着那根角直接把徐大东掼在了地上,尖锐的角刺穿地面,直直插入土中。   徐大东挣扎了几下才把牛角拔出,喘息着心有余悸。他从前已经受过严格训练,却不想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亦或是战斗素养,喻凛好像都在他之上。   金属系的哨兵在地上打了个滚,摔进了同伴堆里。喻凛的施压虽然戛然而止,但他的精神空间还是遭到了沉重的打击,整个人都忍不住地抽搐起来。   剩余的哨兵继续从四路攻击,喻凛刚躲过一个火团,又要避开抽击的木根与想要抓他的藤蔓,紧接着徐大东再次挥舞着他粗壮的手臂向他袭来。   四人的精神力扑开,与喻凛的精神力撞在了一块。太阳穴像是被针扎过了一下,眼前都出现一阵恍惚。   这个世界确实耗费精神和体力,这种忽然没电的感觉,比第三个世界里用应羡那具病恹恹的身体打斗还要难受。   等喻凛回过神来,两片翅膀已经骤然展开,火团与木根撞在一块,发出滋啦滋啦的火燎声响。喻凛临空望下,余光却发现刚才的那群哨兵中出现了一个向导,正将被他扫落出去的那位金属系抱在怀里。   喻凛的目光在那个向导上停留了一瞬,便迅速挪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随后毫不犹豫地镇门右边冲去。   “跑什么,怕了?”徐大东喊道,“你随时可以喊停,我们允许你放弃。”   “急什么?”   喻凛收起翅膀,在他们的越野车旁落下。林谦还坐在车内,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江昱不让他出来。而后者靠在车头,本来还在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喻凛的动向,却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回来。   “就你们可以找向导吗?”   江昱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喻凛猛地上前了一步,本就因为剧烈行动而温度上升的灼热脸颊与他暧昧地贴了一下,江昱无处安放地手擦过他身后翅膀上柔软细腻的羽毛。   向导的精神力如同细密的清泉注入浩瀚躁动的精神网。   几秒后,喻凛松开手,翅膀一振,盘旋而起,整个人跃至半空。两片火红的翅膀向外舒展,漂亮的羽翼如同燃烧的云霞,占据了江昱的整个视野。喻凛垂眸,如同神祇俯瞰众生一般,随后抬手在翅膀上虚虚一撩,勾出了四道箭矢似的火,搭在了左手用精神力化出的弓箭上。   江昱不由失笑。   无他,这般绚丽的战斗风格,好似他变异的不是朱雀,而是正在开屏的孔雀。   偏偏那人还有闲心朝他这边眨了个眼。   喻凛松开手。   四箭齐发,顿时点燃了木根、藤蔓,与飞来的火球炸成了绚丽的火花。徐大东堪堪避过,喻凛却没打算放过他。   他又撩出了一道火焰,攀附在了刚从腰间抽出的军刀上。整个人调转方向向徐大东俯冲而去。   然而就在此时,围墙后兀地跳出了一个黑影,挡下了喻凛的攻击。   他挑了挑眉,就听到来人抖开一身灰亮的毛,露出一张半人半兽的脸。   “二十分钟已到,可以结束了。”   “三位远道而来投奔我们,还要受此磋磨,是我们待客不周了。”   可喻凛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这人怎么和林谦一样虚伪? 第136章   定规矩的是他, 现在出来装好人的也是他。   喻凛振翅往后退去,贺以泽收势站稳,身上黑灰色的毛迅速消失, 露出小麦色的皮肤。他的脸部线条锋利俊朗,颧骨略高,眼窝深邃, 眼睛的颜色尤为引人注目,是一种罕见的灰绿色。   他的头发修剪得干净利落, 发丝略微粗硬,显得格外清爽。可是在昏沉的阳光下, 他那清晰的眉目轮廓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感。   贺以泽扫了眼喻凛,又看了看远处越野车旁的江昱和林谦, 眼神中缓慢地透出几分兴味:“你很能打,恐怕整个镇子,能与你打成平手的只有我。”   徐大东在旁边摸过自己被掼痛的牛角,憋着气不敢多说一句话。   喻凛的羽翼轻轻扇动了几下,抖落了先前沾染的灰尘, 随后翅膀隐入身后, 眼神淡淡地扫过贺以泽,没理会他的自吹自擂, 只是说道:“既然时间到了, 我们可以进城了是吧?”   贺以泽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斟酌什么, 但很快点了点头:“当然。我们云霄镇虽然条件艰苦,但好歹能提供一处安身之地。”   “所以, 刚才那些不过是小小的入城考验,毕竟如今的情况下, 每多一张嘴,镇子的压力就会增大一分。”贺以泽说完,走近了一步,低头看向喻凛,“不过,我个人还是很期待有机会和你切磋。”   喻凛神色不变,静静地看着他。   贺以泽倒是丝毫不在乎他的冷淡,挥了挥手,回头对徐大东吩咐道:“走吧,镇子里还有几间空房,带他们去安顿一下,晚上好好招待我们这几位新朋友。”   徐大东恭敬地点了点头,随后向喻凛三人示意跟上。他脸上的不服气未消,但当着贺以泽的面,也不敢造次。   喻凛回到车里时,正好撞见林谦刚从车窗外收回视线,他不着痕迹地顺着那个方向望了一眼,贺以泽的身形已经消失在了镇门口。   算盘确实打得很快。   喻凛有时候都挺佩服他,毕竟末世之中,普通人想找靠山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但能像林谦这般,把所有人都当作自己的生存工具,不沾一丝真情的,又着实罕见。   见喻凛把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林谦下意识地顺了顺自己的头发,瞬间捏出了一副娇羞的语气:“你没事吧?”   喻凛懒懒地靠回座位:“小打小闹,能有什么事?”   江昱转过头盯着他,心情莫名复杂。他想气喻凛的冒险,可想起他从半空飞跃自己身侧的那一刻,近乎遮天蔽日的绚丽火光与光彩溢目的漂亮红羽,所有的气顿时消散。可是他没有生气的立场,也不敢再多回想那时的场景。   “哥,你再不开车的话,那只牛要急疯了。”   江昱缓过神来,别开头去。   “你一直在看我,在想什么啊?”谁想,在车准备启动的时候,喻凛又开口说了一句。   越野车猛地振动了一下,后排的林谦被甩上前排的椅背,脸色难看地瞅了喻凛一眼。如果换作别人,他早就反驳回去,江昱怎么可能会盯着别人看。   可是喻凛是他如今仅能接触到的强大哨兵,在他找到下一家前,还是不能放过他。   小半分钟后,江昱犹豫地说道:“……五个哨兵,还是太冒险。”   喻凛侧头看他,笑得狡黠:“你让我小心,不要逞强,我心里有数得很。”   江昱一时语噎。   越野车在徐大东的带领下缓缓驶入云霄镇中。镇子的主干道是一条被碾压得坑坑洼洼的土路,两侧杂草丛生,老旧的路灯杆风烛残年一般。沿街排列着几排低矮的房屋,墙壁被废弃的金属和木材拼凑着加固,带着厚重的腐蚀痕迹和风霜剥落的痕迹。每家每户的窗子都用铁栅栏牢牢封住,似乎是在防备什么。   一座略显破旧的仓库在角落里形单影只,周围堆放着用木板与篱笆临时搭建的围栏,里面杂乱地堆积着生活物资和武器。几个身材健硕的哨兵蹲在门前,嚼着不只什么东西卷起来的“烟”,神情警惕地扫过他们的车。   后方,云霄镇的围墙越来越远,却愈发显得压迫感强烈,仿若一道无形的壁垒,阻挡了外界的危险与声音,也挡住了旁的什么东西。   云霄镇的功能分区不像正常社会那样完备,但根据生存需要,也形成了一些核心功能区域,以确保基本的生存和防御能力。居住区的房屋大多是简单拼凑起来的低矮建筑,一墙之隔的地方便是哨兵的训练场。   大概是出于疏导需求,哨兵与向导大都住在一块,没有刻意区分。不过徐大东却有自己的心思,他本想把两个向导安排得离自己的房间近一点,再把喻凛丢到另一栋楼,却不想再开江昱的房间时,喻凛直接越过他,大步流星地走到简易的木床上坐了下来,   徐大东的嘴角抽了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这是给江向导的房间。”   喻凛扬了扬眉,无辜地说道:“可万一我的精神空间不稳,找不到我的向导该怎么办?不知道会不会控制不住驭火烧了整个镇子呢。”   徐大东的脸色一变,显然没有料到他会以这样的话来回击。刚才在镇门口他已经见识过了喻凛的实力,加上贺以泽临走前发过话,他只能强行镇定地说道:“你们要是不嫌房间小,两个人住也无所谓。”   他显然不愿意在这件事上混沌纠缠,转身离开,狭小的房间里只剩下喻凛和江昱两个人。   房内的陈设简朴,虽然有基本的家具,但看起来都是从不知何处收集来的老古董。床上的棉被有些褶皱,墙角的灰尘也并未清扫干净。   喻凛往后一倒,被褥上顿时掀起了一片灰尘,在窗户缝隙里倾泻进的光柱间混乱飞舞。   之前一直不发一词的江昱,面色复杂地扫过喻凛掀起的衣摆,与暴露在空气中白皙平坦的小腹。那声“我的向导”还在耳边不合时宜的回荡,把他本就不安的思绪搅弄成了一团乱麻。   他只好强压着这些心思,把房间内的窗户和门都检查了一遍,确保它们能够稳妥关上。   “你应该先跟我商量,这样自作主张……”   喻凛轻轻地睁开眼睛,在床上翻了个身,望向在窗前站定的江昱。   “我们人生地不熟的,他要是有什么坏心思,把我们分开击破了怎么办?”喻凛说着,声音逐渐轻了下来,还带了点委屈,“既然你不想和我住,那我去和林谦挤挤?”   话音刚落,江昱便听到了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喻凛从床上下来,正拖着步子往外走。他下意识地转过身,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刚一张嘴,就看到了喻凛近在咫尺的脸。   他歪着头,黑亮的眼睛在昏暗的室内闪烁着莹莹的光,好像早就预料到了江昱的挽留,就等着看他自投罗网的窘迫。   “舍不得我了?”喻凛轻快地说着,往前走了一步,勾住了江昱的手指。   江昱浑身一僵,本能地想要抽开,却发现不论他怎么动作都无济于事。   “……不是。”他喃喃地说道。   他好像被围困在了喻凛与窗户的中间,进退两难。视线飘忽得不知道该落到哪里,心却先一步出卖了他,开始怦怦狂跳。   喻凛凝望了他好一会,才悠悠说道:“你说得没错,一个人打五个确实有点冒险,我现在头重脚轻,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江昱手指一蜷,半秒后,他才反应过来这样的举动倒像是在挽留……或者是邀请。   “可以亲吗?”喻凛这句话说得含糊,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我们……”江昱后颈仿佛燎起了一团火,顷刻之间烧红了他的皮肤。他努力想要找到一些合适的词汇来回应这一突如其来的要求,可是一触及喻凛那双澄澈的眼,却什么都说不出。   喻凛没有说话,似乎还在等待着他的回应,但勾着的手已经牵引着,将它搭在了自己的后颈上。   感受到温热细腻的皮肤触感,江昱仿佛被烫到了一般,手指瑟缩了一下。   “你不说话,我就当是默认了。”   喻凛的面庞在眼前无限放大,感受到柔软的唇瓣贴上来的瞬间,他的心脏不由自主地猛烈跳动。   他的吻很轻,几乎像是羽毛擦过。微微上扬的嘴角似乎带着笑意。若有若无地扑在脸上的气息,让江昱心中泛起了无法压制的痒。   他的另一只手也被牵引着搭上喻凛的后腰,掌心的触感让他无所适从。   直到察觉到湿润的舌尖试探地磨过他的唇缝,心中本就绷紧的那根弦骤然断裂。   他甚至没能反应过来,身体就先一步做出了决断。   喻凛的小腿磕上坚硬的床板,整个人向后倒去。江昱放在他后颈的手滑到脑后,压在腰上的手也为他垫了一下。   他从未感受过这样的冲动,身体所有的血液仿佛都在冲撞着,陌生的欲望想要破土而出,理性的高地失守,怎么也夺不回它的领土。   可无处安放的冲动却得到了短暂的栖息,插入发根的手克制不住地轻揉着,他听见喻凛嘴中泄出几声闷哼与喘息,下一秒却淹没在他的失控里。   “嘶……”   江昱直起身,同他拉开了距离,指腹又轻又柔地搓上喻凛嘴角的破口,一滴血冒了出来,又被他无意舔去。   江昱眸光一暗,好似被蛊惑着正欲再次俯身,就听到门外传来的敲门声。   “什么事?”江昱没好气地抬起头,冷冷地喊道。   “昱哥,这地方简直不是人住的,连水都是黄的,我可以来看看你浴室里的水吗?”林谦捏着嗓子在门外抱怨,没等到江昱的回话,他又再次说道:“而且我看外面好像很多哨兵和向导在训练场上,我想去看看,但又有点害怕,想喊你一起……”   江昱垂眸,对上身下喻凛迷蒙的目光,从来没有一刻感觉门外这位从小一同长大的邻居这般多事得令人烦躁。   他的手不情愿地从喻凛的腰下抽出,替他拉下了已经掀到胸下的衣服,沉着脸下了床。   房门被打开,林谦探头进来,似乎是有些等急了,正噘着嘴表示自己的不满:“昱哥你怎么这么慢……啊……”   他的视线擦过江昱的手臂,落在床上的喻凛脸上,面色微微有些尴尬:“齐楚怎么也在这?” 第137章   喻凛一手撑在床上, 懒散地后仰着脑袋,纤长的脖颈拉出一条好看的弧线,背光下的嘴角似是有些红艳, 还有些肿,唇上的破口莫名暧昧,林谦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对, 但很快江昱身形一偏,便将他的视线遮挡起来。   喻凛仿着他刚才敲门时说话的语气, 慢吞吞地说道:“我一个人也有些害怕呢,只好到昱哥这里和他挤一挤了。”   林谦“啊”了一声, 狐疑地在江昱的脸上扫过一遭,见他抿着唇看不出情绪, 犹豫着说道:“可是昱哥不喜欢和别人住一块……要么你住我那吧?”   喻凛轻笑一声,站起身来,整了整身上的衣服,从后面贴近了江昱,手肘搭在他的肩上:“哎呀, 这可怎么办呢, 我刚才也和他说过了,可他好像不太愿意呢?”   喻凛与他挨得极近, 大片大片地胸膛都懒洋洋地靠了上来, 感受到对方的体温,江昱背上的肌肉都僵硬了起来。   一同森*晚*整*理僵硬的还有林谦的脸。   与江昱认识了二十多年, 他从来没有见过有谁能与他这样亲近过。甚至他花了这么多年,离得稍微近些都要斟酌再三, 生怕惹来反感。   而他们才认识短短几天……   林谦的后槽牙磨了又磨,有一种自己看中的两块骨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突然一起跑了的诡异感——是因为之前的疏导吗?他暗自地想, 哨兵都是这种肤浅的感官生物,给点温柔乡就会陷落。   江昱抓住了喻凛的手腕,把他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扯了下来,偏过头无声给了一眼警告,又不冷不热地说:“这栋楼都是一个水管,我们这也是一样,你可以去试。”   林谦闻言,撇了撇嘴,无奈地说道:“既然昱哥都这么说了……那就不试了吧,我努力忍耐一下。”   却听喻凛戏谑地“嗤”了一声。   林谦忍耐着没有发作,咬着牙继续说道:“不过正好齐楚也在这,不如我们一起去训练区悄悄?刚才在窗户听到了一点声音,好像很热闹。”   江昱不动声色地瞥了喻凛,正想要拒绝,刚说了一声“不了”,就察觉到喻凛拽了拽他的手。   “去呗。”喻凛好整以暇地说道,“人家可是亲自来敲门邀请我们了。”   他把“我们”两个字咬得极重,似乎还带了一点难以觉察地不满。等到林谦一个人往前走出了好一段路,他才贴着江昱的耳朵压低了声音说道:“他来得真不是时候,怪讨厌的。”   “你是这么想的吗,哥?”   江昱偏过头看了他一眼,语气生硬地说:“……没有。”   喻凛不相信,但也没有过分纠结。三个人一同出了这栋只有三层高的小楼,并不舒坦的风扑面而来,夹杂着训练场上的喧嚣声音。   人影在视线中逐渐放大,林谦不敢再独自走在前面,只好放慢了速度退了下来。场上的的哨兵似是在操练,拳脚相交,尘土飞扬,躁动的精神波动让空气也跟着热了起来。   林谦的能力本就一般,被十几个哨兵的气息这么一冲撞,脸上的血色瞬间退了下来。   “深呼吸。”江昱回头看了一眼,“受不了就往后退。”   林谦悻悻地看了眼丝毫没有任何不适的两人,本来碍于面子还想再强撑一下,但在一个自然系的哨兵召来了一阵风沙后,还是没忍住地快速往后褪去。   喻凛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肩胛骨,好像原世界里,那个想要加害林谦的向导,勾结的也是一个拥有相似能力的哨兵。   原本的齐楚在入镇考验中点到即止,后续徐大东也是公事公办根据他的能力把他编入合适的队伍,没整出什么幺蛾子。可现在就有些难说了,有的人练得五大三粗的,心眼指不定比针缝都小。   不过这样一来,他肯定不会把他们都丢在一块,只要自己不把林谦要过来,到时候也不必受断翅之苦了。   就在这时,那位卷起风沙的哨兵忽然眼神一凛,手上的半米高的小旋风换了方向,径直朝喻凛丢了过来。   硕大的翅膀骤然展开,赤羽一收,便将喻凛和江昱牢牢地挡在了里面。   但那位哨兵似乎没有恶意,丢来的风在撞上喻凛翅膀的那一刻,便如春风化雨般散了个干净。   “喂,你就是刚才在门口一挑五的哨兵吗?”那人抱着手臂,吊儿郎当地看着他,“我们正在训练,你要不要过来一起玩两手?”   虽然那道风并没有伤到他们,但这种搞偷袭的方式让喻凛有些不爽。他冷冷地盯着那个人看了几秒,又转过头赖唧唧地和江昱告状:“他好嚣张啊。”   江昱失笑:“不必理他。”   喻凛同时开口:“等我去教训教训他。”   江昱本来想阻拦,但转念一想,自己拦也拦不住,索性连手也懒得抬了,只是说:“小心点。”   喻凛轻笑一声:“我心里有数。”   说完,江昱只觉得一阵风从耳畔擦过,原地再也瞧不见喻凛的身影。   他对哨兵之间的训练与战斗没有兴趣,留在这里也不过是担心人群中的那人又玩脱了,顾不上自己的身体状况。他往后退了几步,无意看到林谦正四下张望地打量什么。他大概知道他的想法,却并没有拆穿,只是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一般,定定地看着训练场中的哨兵。   奇怪。   江昱的目光逐渐凝重,这些哨兵的身手不像半路出家,倒像是训练有素的雇佣兵之类,并且这些操练也不是针对日常防御和野外搜寻战斗,倒像是为了某种更大的行动做准备。   然而江昱在末世之前也只是个普通的小职员,他的能力还摸不清这些人的具体路数。   过了一会,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们的身后响起。   “二位向导。”   江昱与林谦同时回头,只见徐大东从一辆皮卡上探出了头来,面无表情地说道:“贺总特意准备了接风宴,让我来请你们到他的住处共用晚餐。”   林谦与江昱对视了一眼,轻快地说道:“贺总也太客气了!但是齐楚他刚被那边的哨兵邀请走,只有我们去……会不会不太好啊?”   徐大东不不以为意:“哦,没事,我说一声,到时候让他们闹完把人送过去就好了,你俩先上车走吧,别让贺总等急了。”   林谦又看了江昱一眼,小声说道:“怎么说,昱哥?我们先过去吗,毕竟人好心请我们吃饭……迟到不太好吧?”   江昱没有回答。他心中自觉几分古怪,但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林谦和徐大东明里暗里地频频催促,江昱也只好先坐上了车,看着徐大东找人去通知了,才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   贺以泽的住处在镇上其他人的旁边,是一座独立的、仓库改建的小楼。徐大东恭敬地敲了敲门后,推开大门,贺以泽坐在“客厅”的中央沙发上,脸上挂着笑,却有一种皮动肉不动的怪异感。   “二位,等候多时了。”   江昱面色未变,上前微微颔首:“贺先生客气了。”   “晨曦镇遇袭后,我们跋山涉水,路过了好多废弃的城市,还好有惊无险地来到了这里,不然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林谦说着,借着江昱的遮挡,目光不着痕迹地开始打量起了贺以泽。   贺以泽脸上笑容不变,抬手示意他们坐下,慢条斯理地在茶盘上泡起了茶。他是个粗人,泡茶没有那么多讲究,茶叶往里面一股,水一冲,连刮盖的功夫都省得,直接就倒了出来。   “末世之后,资源匮乏,危险无处不在,一个人的力量终究太小,谁都希望能有个安身之所,我很了解。”贺以泽夹出两个茶杯,斟满了,递到他们面前,“江向导以前是哪里人?”   “江城,我和昱哥都是江城人。”林谦笑盈盈地说道。他和江昱落座后,就变成了斜对着贺以泽的姿势,左右已经没了遮掩,他索性开始似有若无地释放起了信号,“贺哥以前是哪里人?”   贺以泽顿了顿,似乎在回想着什么,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说道:“都成了废墟了,有什么好说的。”   “但总归是个念想嘛。”林谦撇了撇嘴,天真地说,“虽然已经成了废墟,但我总是回想起以前无忧无虑的时光,万一哪天末世结束了,说不定还能再回去呢。”   “结束?”贺以泽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突然就笑了起来。与他之前酷似假面的笑不同,这次的笑更像是真情流露,还带了一丝嘲讽,“我是很想结束啊,但就算结束了,又有什么不同呢?”   林谦不明所以。   江昱捏着茶杯,也隐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整个人都戒备了起来。   “外面那个叫齐楚的哨兵,你恐怕才认识了没几天吧?”贺以泽说道。   林谦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是路上认识的。”   “那你知道,他杀过多少人吗?”   林谦的脑子轰地炸开,整个人都当机在了原地:“啊?”   他试图找回一点理智,缓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之前认识他吗?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昱哥……”   但是江昱已经回答不了他了。   眼前的景象猛然模糊,无数光影晃动,江昱强撑着一分精神,但怎么也挨不过源源不断漫上的睡意。   在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他听见贺以泽说:“……当初派去杀他的人,可是一个都没回来。” 第138章   江昱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中的身体不受他的控制。   头顶炙热的烈阳烘烤大地, 巨大的光圈都晃出了残影,空气中仿佛能闻到晒得发烫的柏油路的气味。穿着校服的少年从校门中飞奔而来,脚下生风, 白色的衬衫在微风中微微鼓动。   “哥!”车门被一把拉开,少年一溜烟地钻进车里。他喘着气,额前的头发有些湿润, 脸上因为方才的动作晕出了一抹潮红。江昱的视线在他的身上轻飘飘一扫,少年立马老实巴交地把藏着的零食交了出来。   “谢知让让我保管的, 我可一口都没吃。”   江昱心想,我信你个鬼。   梦里的人也说道:“你看我信吗?”   少年撇了撇嘴, 心虚地说:“其实只吃了一口。”   江昱沉默,他立马改口:“好吧, 两口……”   见江昱依然不说话,他干脆破罐子破摔了:“是啦,我吃都吃了,你说怎么办吧!”   紧接着,场景一转, 烈阳被璀璨的灯光取代, 他一下子又置身于人来人往的片场。   满身泥泞的青年靠在墓碑上,怀里抱着一柄长剑, 失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那张漂亮昳丽的脸上染着青黑, 两颊凹陷,手腕上的血痂刺目, 整个人瞧着狼狈又脆弱。   江昱盯着眼前的监视器,目光触及青年眼角的泪痕, 心里莫名生出了一丝冲动,想要上前将他揽进怀中。   当然, 梦中的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只是出乎意料的,青年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接近,在他刚伸出手的一瞬间,就猛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梦境中的触感真实得让他恍惚,好像和春风撞了个满怀。   但江昱没来得及细想,片场的光线开始扭曲,场景再次变换。   银蓝色的光芒撕裂黑暗。   激光束在眼前炸开,入眼是一片浩瀚的太空,无数星云在身后流转,群星在远方闪烁,密密麻麻的机甲成矩阵排开,火光此起彼伏。   银蓝色的机甲从遥远的星河中疾速飞来,冰冷的机器外壳在漆黑的宇宙中发出幽幽的蓝光。银蓝色的机身冲入敌阵,如猎鹰般穿梭于机甲群之间。江昱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道身影,但指尖刚刚触及,眼前的一切又如镜面般悉数碎裂。   掌心的手无力滑下,他听见病床上青年气若游丝的声音:“别哭啦,我们会再见面的。”   克制不住的泪落在病床上,世界骤然冷却。   万丈青山中一剑霜寒,所有绿意顷刻间覆满皑皑白雪,蓝眼睛的雪豹猛然扎进雪中,翻滚间便蹭上了一身雪沫。江昱的视线扫过臂上的宽袖,看着那双带着薄茧的手没入雪中,抓出了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柔软的绒毛蹭过他的掌心,瞬间击碎了他的心房,周遭的风雪都要融化,   最后,画面转到了一片竹林里。   风声掠过叶梢沙沙作响,坠在凉亭下的铃铛随着无力的小腿叮呤当啷地晃,燥热淹没了他的所有感官,呼吸都要停滞,喉咙发紧,连空气都变得稀薄。   细细碎碎的哼声像是猫爪在心上挠,细长有力的双腿缠着腰,色授魂与,神思颠倒。   梦里的人长着不同的脸,可表露出的性格却如出一辙,令人熟悉得过分。江昱甚至不用深想,就得出了答案。   那些记忆太过真实,像是真实存在过的,属于他的上辈子、甚至更加久远,所以他才会在见到那人的第一眼,就情不自禁地受了蛊惑,整个人都变得不像原来。   心脏失速跳动,无数碎片在眼前一晃而过,他几乎要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边界,意识不断挣扎着,却只能跌入更加深沉的黑暗中。   ……   与此同时,云霄镇,哨兵训练场。   喻凛轻松化解了周凯的风沙,懒洋洋地站在原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哨兵正分为三人一队各自练习,倒像是把他环绕在了训练场的中心。   江昱和林谦被徐大东带走后,有人过来通知过他,但当时周凯纠缠得紧,喻凛也不曾察觉到异样,但现在静下来细想,一切都好像不太对劲。   这些哨兵的战斗训练方式不似寻常,不少人的肢体紧绷,脸上隐隐约约在警惕什么,看起来好像等待着谁的命令。   喻凛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们的动作,才发现其中好几个不善掩饰的,目光都或多或少地死死盯着他的方向,就算要挪开,也不会超过十秒的功夫。   “还一场来吗?”周凯笑嘻嘻地说道。   喻凛沉默着,没有回答,正准备直接离开去追江昱,却发现周遭的风向猛然一变,十几人铺天盖地的精神网从头顶砸了下来。   “滋啦——”   突如其来的刺耳噪音让喻凛头晕目眩,先前围绕在他周围的哨兵们纷纷动作,北面三米高的土墙瞬间拔地而起,西面火焰窜天,东面的水冻结成冰,南面无数木根藤条交织成网。   似是要将他围困在这一隅之地!   可喻凛强压着不适,在他们动作时就作出了反应,赤红的羽翼翩然展开,强行破开了所有哨兵的精神网压迫,直冲天际。   “何必急着逃呢?”   被土墙遮挡的那一处空地上冒出了大片大片的藤蔓,狼人形态的哨兵踏着蔓尖一跃而起,挥爪斩向喻凛的面庞。   “贺以泽?”   他迅速操纵着翅膀向后急速退去,一条藤蔓却率先缠上他的脚腕,拽着他重重砸向地面。   身后的翅膀骤然一扇,藤蔓顷刻被火苗吞噬。   不等喻凛喘息,更多的哨兵施展能力扑了上来。周凯的风沙在他的眼前汇聚出了两条巨大的风柱,黄沙迷惑了他的眼,喻凛的翅膀被刮得一偏,悻悻避开了一个趁虚而入的火球,无奈地降在地面上。   视线中一片混沌的黄。   几道刀刃同时朝他砍来,徐大东顶着牛角趁乱偷袭他的后腰,喻凛闪身躲过,攥着牛角临空一翻,把它卡进了另一个哨兵的腰腹,旋身压在了徐大东的身上。   “江昱在哪里?”   风沙之中,贺以泽的身形渐渐清晰,灰发獠牙的哨兵一步一步地朝他走来。   “放心,只要你安心受死,我们不会伤害他。”贺以泽讥讽地说道,“不过我很好奇,你这样的人……也会在乎别人的命吗?”   “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喻凛直视着贺以泽的脸,眼底一片冰冷,“我再问一句,江昱在哪里?”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们想做什么?”贺以泽反问道,“该不会真在这些世界里待久了,把别人的感情当成自己的吧?”   喻凛面色一沉,一字一顿问道:“你是谁?”   贺以泽笑了笑,说:“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我是来送你上路的。”   “我会将你心心念念的人稳稳当当地送回他的世界,至于你——便请在这里长眠吧。”   喻凛轻哼一声:“你大可以试试看。”   钢刀从贺以泽后腰拔出,带着呼啸的破风声直扫喻凛。后者抽出匕首抵挡,金属相撞的铮铮声响彻云霄,连耳膜都发麻。   “算了吧,就算出去了又如何?战时的英雄,一旦生错了时代不过是屠夫[注1],更何况是你?真以为会有人愿意放过你吗?”   钢刀的刀刃被磨得锋利,贺以泽斩落抬手的速度极快,饶是喻凛已经提了十二分的警惕,但在周遭其他哨兵时不时的偷袭干扰下,脸上不免还是被划破了一道浅痕。   喻凛后跃站定,抬手一抹,脸上的笑却愈发灿烂诡谲。   “我管别人怎么看我呢?”喻凛说道,“你这人一定活得很不快乐。”   贺以泽嗤笑一声,再次举刀砍来。   喻凛与贺以泽在其他的哨兵的包围圈中交了数招,对方的战斗路数俨然经过专业的训练,隐隐与他有几分相似,但又与他的这种野路子不太相同。   心跳疯狂攀升,喻凛手中的刀舞得几乎只能看到残影。但这样僵持不下的战斗不过是拖累,最关键的还是要先找到江昱在哪里……   贺以泽为什么要单独带走江昱?他说不会伤他性命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霎时间,喻凛的精神力向外轰然铺开,潮水一般地冲向那些试图压制他的哨兵们。   贺以泽顿时感受到了一阵眩晕,身形都凝滞了一下,也就是趁这个空档,喻凛猛地张开了巨大的羽翼,赤红的羽毛如火般撕裂了周遭漫天的黄沙。   “果然,还真是顽强……”贺以泽脸色微变,眼看着喻凛飞离训练场的上空,临走前还不忘放一把火,阻断了他们追击的路。   “愣着干什么,杀不死他谁都别想出去!”   缓过神来的哨兵纷纷追击,喻凛却已经飞过了大片低矮的房屋,降落在了贺以泽的住处前。   【007,你现在的沉默最好是在好好打个草稿,等我把江昱找到了,非得让你给我把这事说明白……】   喻凛的话刚说到一半,就看到仓库中跌跌撞撞地冲出来一个人。   那人跑得慌乱又匆忙,脚尖不知道是踢到了哪里的土块,整个人往前踉跄了几步,脸朝下摔在了地上。   喻凛往前走了两步,蹲下身,面无表情地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   “江昱呢?”他冷冷地问。   林谦在他不沾丝毫温度的目光下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感受到喻凛的手上地力度又重了几分,他才尖叫着喊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一转头他就倒下了!怎么喊都不应!”   “我什么也没干,贺以泽只是让我看住他而已!” 第139章   仓库里有个地下室。   看守江昱的三个哨兵全都昏迷不醒, 只有林谦一人逃了出来。当喻凛押着他来到关押江昱的房间门口时,三人仍旧昏迷不醒。喻凛顺手给他们的后颈补了几下手刀,随后一脚踹开虚掩的房门。   房间的布置不像是关押人质的牢房, 反而更像一个简陋的旅馆。昏黄的灯泡在头顶晃动,房间中央摆着一张狭窄的木床。   之前林谦口中昏迷的江昱已经清醒,此时他正背对着他们坐在床沿上, 痛苦地揉着发晕的太阳穴。   喻凛松开扣着林谦肩膀的手,将他一把推到一旁, 然后径直朝江昱走去。   “哥?”   听到声音,江昱疑惑地转过头来, 喻凛猝不及防地与他对视,却只看见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 瞬间僵在原地。   血液像是被冻住,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大脑,浑身的毛孔颤栗,连心里都空荡荡得过分,仿佛被掏空了一般。   江昱冷漠地扫了他一眼, 和喻凛几乎同时开口问出了同一句话:   “你是谁?”   话出口的瞬间, 江昱自己也愣住了,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看着面前的人。   【007!007!】喻凛急促地在脑袋里呼喊着, 却没能得到半点回应。似乎是从他遇袭开始, 007就安静得过分。原剧情中完全没有这个变故,贺以泽更是没有说出那些话, 世界线中他的人设是嚣张跋扈、少年意气,怎么都和自己遇到的那个人对不上号, 可这么重要的差错,007居然没有说一句话——   他那时满脑子只有突围与江昱, 没来得及深想,如今见到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人时,之前的不对劲好像都在瞬间拼接了起来。   他联系不上007了。   那个人也不见了……   “昱哥,你终于醒了!我真的没有想害你,是贺以泽逼我的!”摔在墙边的林谦终于爬了起来,一股脑地扑到江昱的腿边,“而且他只是让我看住你,别让你出去、更别让你伤害自己!他说只要你不出这间房间就能相安无事,等事情结束后他会放我们走……”   江昱像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迟钝地歪着头看向林谦紧张慌乱的脸。   “贺以泽……是之前云霄镇的通讯中提到的哨兵?”   林谦瞪大了眼睛:“昱哥?你是不是……但这些都不重要,你醒了就好,我们先出去……”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喻凛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不可以。”   林谦脱口而出:“为什么!”   喻凛只是盯着江昱的脸,说道:“你不能走。贺以泽没想伤害你,留在这里,暂时还算安全……”   他努力压下混乱的思绪,揉了揉突突乱跳的太阳穴,继续说道:“我会处理好外面的事,但你绝不能离开,否则……我保护不了你。”   江昱回道:“可我并不需要别人的保护。”   “不行。”喻凛语气冷硬,“我说过的话不会再重复。不要出来,我会解决一切。”   说完,他不给江昱任何拒绝的机会,转身离开,房门猛地关上,发出沉闷的“嘭”一声。   喻凛感觉自己的大脑都在发胀,像是要炸开一般,所有的思绪搅成了一团乱麻,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头绪。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发狂,恨不能清空眼前出现的一切事物,他在地下狭长的走道中踉跄了几步,上楼前还要靠着墙壁的支撑才能稳住自己的身形。   为什么他和007一起消失了?   他又会去哪里?   贺以泽说会把他稳稳当当地送回那个世界,是外面的人的授意吗?他们知道陆鹤川和自己在系统里,想杀他,却不能动陆鹤川……   但是按照林谦和贺以泽的说法,这群人刚开始在训练场制造突袭的时候,陆鹤川还在这里,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世界还有其他的势力带走了他吗?   无数的念头冲撞着,喻凛没能理出个头绪,下一刻,仓库门前的光线被遮挡,贺以泽带着一群哨兵赶了过来,将出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贺以泽略微诧异地看了孤身一人的喻凛一眼,似乎没料到他没能将江昱带出来。   但这样的局面无疑对他有利,贺以泽没有纠结太多,抬手一招,身后的哨兵就瞬间包围上来。   身体比混乱的大脑更先一步做出了行动,背上的赤羽卷起狂风,直接冲向了最密集的哨兵群。交织叠加的精神力猛地刺入他的精神空间,喻凛闷哼一声,离他最近的哨兵面上一喜,手中的刀也顺势向他肩膀的破绽刺去。   “蠢货,别上他当!”   贺以泽的提醒已经来不及了,喻凛一把抓住那个哨兵的手腕,手段狠辣地卸了他的胳膊关节,与此同时,周遭的四五位哨兵发出嘶哑的惨叫,随后就像被抽空了一般纷纷倒下。   卖了个空门的精神空间实现了关门打狗,所有自以为成功入侵的哨兵都被喻凛的精神力瞬间绞杀。   细看之下,他的眼中红血丝密布,不知道是调用了太多精神力产生的副作用,还是……   贺以泽脸色阴沉地再次挥舞着砍刀冲了上来,庞大的精神力从头罩下。而这一次,喻凛的速度比先前的更快。   巨大的翅膀载着他急速向旁边掠去,贺以泽的刀尖甚至没能擦破他一片衣角。喻凛在半空中极限划过一道弧线,贺以泽立刻警惕地分析他的行动路径。   可是他只能看到火红的残影。   距离他上一次和喻凛交手,不过短短的十分钟,可他无论是出手的速度还是下手的速度,都远胜于之前!   军刀从身后刺来,贺以泽凭借自然系哨兵迅捷的身体素质迅速闪避,但喻凛没给他躲开的机会,在他还没稳定之时,军刀刀势兀然转向,凶狠地朝他捅了过来。   刀刃刺上强化过后的皮肉,像是撞上了一块钢板,贺以泽嗤笑了一声,立马擒住了他的手腕,另一只手迅速挥刀。   却见喻凛泽跟着笑了一下,他笑得很轻,嘴角只是微微一扯,但配上他泛红的眼睛,好似地狱中爬出的鬼面阎罗一般。   “你总是妨碍我找他……”   轻飘飘的语调仿佛要散在骤然蔓延的火海之中。   收紧的翅膀挡住了贺以泽的刀,掀起的火焰将二人团团围困,其余的哨兵都被灼热的气流冲撞到了墙角。握在军刀上的手都泛了白,喻凛手臂上的青筋暴起,铜皮铁骨瞬间碎裂,刀尖破开贺以泽的肩膀,搅动着捅进他的血肉里。   但比起身体的痛,更令贺以泽惊惶的是被控制住精神力。喻凛松开军刀,那双冰冷的手瞬间扣上了他的喉咙,陡然发难的精神力如同汹涌潮水冲向他的意识防线,冷汗如雨般坠下。他试图反抗,却被一道网牢牢地擒住,那道网越收越紧,仿佛与那只手一同掐住了他的脖子,连喘息与挣扎都无比艰难。   “我不知道你们是用什么方法进入的这里……”喻凛的眼睛没个焦点,躁动的火光在空洞的眸子上跳跃,“但既然有办法进来,就能出去。”   “你是选择死在我手里,还是告诉我怎么出去?”   “哈……你没了记忆后……人也跟着天真了不少……”贺以泽直视着他的脸,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不会让你出去的……别妄想了……”   喻凛的目光一沉,手上顿时收紧,贺以泽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嘴里泄露出粗重的呻吟。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刺入贺以泽神经网的精神力化作一道尖锐的利刃,连带着他的灵魂都在被一同撕裂。   “你们刻意阻断了我和007的联系,抓走了他,却不能伤他,为什么?我不信指使你来杀我的那人会有什么不牵连无辜的恻隐之心——他很重要?还是那个人惹不起他?”喻凛喃喃地说道。   “说不定……就是他指使我来……杀你的呢……”贺以泽嘲讽地说道,“一个连痛都不知道是什么感觉的怪物……还装起真情来了……”   喻凛眨了眨眼,终于在贺以泽的脸上聚起了焦。他沉默了片刻,认真地说道:“如果是他要杀我,应该不会用这么蠢的方式。”   话落,他的手继续收紧,贺以泽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喻凛说道,“等我制服了其他人,就有大把时间可以在你的身上摸清楚怎么出去。”   “或者,你也可以尝试现在就逃回去。”   贺以泽当然知道他安得什么心。喻凛的精神力他早就见识过,只要还有一个活口,他总有办法折磨出两个世界的接口。而倘若自己现在逃离,那道刺入精神网的力量也会跟着他一同出去。   他在进入这个世界时就已经有了准备,自然不会害怕这种威胁。   “你……尽管试试。”贺以泽挑衅道。   “好啊。”   喻凛从善如流,庞大的精神力立刻开始作乱,利刃斩破精神网,四处驰骋、冲撞,仿佛一根锥子在大脑里不断地搅弄,贺以泽疼得发颤,痛得发冷。   喻凛的眼神却越来越沉,心中难以言喻的空洞也跟着越来越大。   如果陆鹤川在这里,大概一眼就能知道他在害怕。   只可惜唯一能看懂他情绪的人不知去了哪里,连喻凛自己都无法理解这股令他无法适从的感觉。   直到贺以泽再也发不出声音,喻凛也没有问出一句离开这个世界的方法,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的思绪乱得他想发狂。   干脆直接杀了他吧。   他无力地想。   就在手指收紧的那刻,脑袋里突然传出了熟悉的声音:【喻凛,等等!】   他缓了一口气,迟钝地喊道:【……007?】   【谢天谢地终于联系上了,系统遭受到了不明侵入,我们正在修复……】   喻凛打断了他的话:【江昱,你见过他了吗?】   【咳……他在,你放心,你先冷静一下,后台的数据显示你现在各项指标都很高……】   007没把这句话说话,喻凛就感觉到贺以泽浑身一抖,他直觉不对,迅速抽手后退,却见贺以泽惊恐地睁大了双眼,随后刺眼的强光迸溅开来,橘红色的火焰冲天而起,顷刻间吞噬了他的身体。   在摧枯拉朽的爆炸中,喻凛好像想起了一切。 第140章   半个小时前。   突然打开的实验舱体惊醒了昏昏欲睡的实验员1号。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余光扫过光屏上稳如老狗的数据条,还没来得及深想陆鹤川突然离开世界是为了什么,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操作台被他占据, 1号听见了陆鹤川冷若冰霜的声音:“立刻把顾云深喊下来!”   1号跟在顾云深身边干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陆鹤川用这样焦急的语气说话,于是想都没有就遵照了他的指令, 当即就给楼上的顾云深传了一条紧急通讯。   半分森*晚*整*理钟后,叼着半块面包衣衫不整的顾云深匆匆赶来, 而光屏上的数值与先前1号监视时的全然不同。七情面板上窜下跳,恐怕比顾云深此时的心率还要波折, 一个个警告疯狂在左上角跳出,像是在经受着顽固不化的病毒攻击。   “系统被入侵了。”陆鹤川手上动作未停, 大段大段的代码窗口在光屏中间弹出,修复程序一次次运转,又一次次失败,“林七遭到屏蔽,联系不上喻凛, 他无法登出, 只能联系我……”   陆鹤川说着,手肘抵了一下略微发昏的眼, 继续说道:“我借着江昱的精神力反震自己强制脱离世界——必须尽快解决, 和他们恢复联系。”   顾云深闻言,连剩下的半片面包也来不及吃, 立刻就绕道去了光屏之后大大小小的服务器。   一边走,还一边嘱咐道:“1号, 先检查喻凛目前的身体和精神状况。”   1号马不停蹄地进了旁边的观察病房。   顾云深瞥了他的背影一眼,将视线落在了眼前繁复的线路上, 一字一句地说道:“科阿摩德星球的战争结束后,他从第五星系回来,在经过四、五星系之间的小行带时,受到了袭击。”   “想要他死的人很多,毕竟他曾经是谍报中心的一把刀,被操纵着挑起过不知多少事端……还有理事会与云岭的那些人,虽然嘴上不说,但有不少都指望能从他身上得到一点当年那项‘研究’的数值。所以,当他的生态舱被你父亲运回第一星系时,联盟对他的处置方案依旧僵持不下。”   “一部分人认为,他不是一个社会化的、独立的人,本来近几年就时常出现精神网混乱的情况,就算救活了,万一哪天再不受控制大开杀戒,其他人的命怎么办?还有一部分人认为,他在边境这么多年,经历过无数战役,单是身体里德战斗数据就够云岭研究几十年,如果‘销毁’,未免太暴殄天物了……哈,‘销毁’,多好笑啊。”顾云深轻蔑地扯了扯嘴角,“当年他们强制那些小孩接受实验,现在又要强制唯一的幸存者接受审判……”   “顾云深,慎言。”陆鹤川提醒道。   “是啦、是啦,军委中以陆上将为首的一派认为,一个为联盟立过无数功劳的战士,哪怕不能扬名于世,也不应该就此死去,所以我才托了一大堆关系找到了你,又联系到了陆上将,提出了这个计划。”顾云深说道,“现在他七情完善,下一次‘审判’时,他肯定能通过理事会的检查,加上上将背书,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安排人员监视、定期报备……有些人坐不住了。”   “这次动手的,不知道和第一次动手的是不是同一批人。联盟对外宣称是跃迁时遭遇的意外,除了喻凛没有一个人活下来……他们已经有去无回一次,你觉得还会再来第二次吗?”   陆鹤川按下一个键,庞杂的代码再次从跳出的窗口中快速生成,这次却没遇到任何阻碍。左上角的警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庞大的星系地图,红色的焦点无限缩小,最后停留在了第二星系偏远星球的一片绵延的山区里。   陆鹤川扫了一眼,将地图定位传到自己的个人终端上,说道:“楼下的守卫每日轮换,都是陆行知信任的人。”   “系统受到多重加密,如果真那么容易被入侵,你我这么多年也是白干——所以你觉得是……”顾云深的脸色沉了下来。   陆鹤川说道:“当年你姑姑的同僚们为何入狱,他真不知道吗?”   话落,陆鹤川对着系统里终于再次接收到外界讯号的林七说了一句:“如果喻凛问起来,告诉他,我没事。应该……很快就可以再见了。”   然后又对顾云深说道:“系统里已经不算安全,我建议恢复之后尽快让他离开。但他醒来后状态很难判断,必要时可以……”   陆鹤川顿了一下,手指僵硬地摩挲过冰冷的台面。   顾云深明白了他的意思,只道:“你放心去,我会处理好。”   ……   系统内。   随着贺以泽的突然自爆,围攻他的哨兵也失去了意识。喻凛借着翅膀的遮挡避开了大部分的火焰与冲击,但不免还是被波及了一点。   左臂上的皮肤破损,皱巴巴地卷在一起,暗红色的斑驳与其他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像是被一把滚烫的刀子切割过,每个神经末梢都在叫嚣着。   他好不容易撑着回到了地下室里,赶走了江昱与林谦,但在他们走前,还是没忍住对江昱多说了一句:“要小心伥鬼啊。”   江昱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林谦似乎是听懂了他的意思,脸色不太好看。   “贺以泽已经死了,剩下的哨兵无人接管,你可以试一试,也可以选择离开。只不过有时候责任固然重要,但作为一个成年人,他离开你未必无法生存。”   “只有傻子才会主动让蚊子吸血。”   说完这句,喻凛没有再理会他们,只是把门重重关上,将自己关在了这片安静的地方。   他毫不留情地撕下粘连着皮肉的袖子,连大气都没有喘上一下。从门外走廊上搜刮出的烈酒不要命地往伤口冲过,军刀草草消毒过一遍,手起刀落,剜去了被烧焦的皮肉。   做完这些,喻凛咬着绷带的一头,动作轻缓地把伤口包扎好,就直接把自己摔在了床上。   【经过我同事的综合评估,你的精神网大部分已经修复完成,由于突发变故,这个世界的任务终止,五分钟后我会将你抽离。但你很可能还要昏睡几个小时才会真正醒来,在你昏睡的期间,我无法和你取得联系。】007说道。   喻凛疲惫得连一根指头都懒得抬起,眼珠盯着发黄的天花板溜溜地转了一圈,才缓缓【哦】了一声。   然后又问:【醒来后,能见到他吗?】   【……可以。】   喻凛察觉到他的犹豫,轻笑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   下一秒,他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钻心的疼痛在逐渐离他远去,杂乱的思绪也在消退。那些混乱中忽然涌入的记忆如同潮水退去后裸露的礁石,缓缓浮现出来。   喻凛也终于空下心来,可以从头到尾将这些被他遗忘的记忆一一理顺。   他想起一座破旧的福利院,干瘦的小孩挤在狭小的房屋里,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在院子里玩泥巴,有时候趁老师的不注意,也会偷偷从后边围墙下的狗洞里偷溜出去,跑到绿意苍茫的后山胡闹。   他也想起了一个叫顾明绪的女人,想起他牵着年幼的自己走出冰冷的实验室,想起她一句句地说:“人不会永远是孤身一人的。”   他还想起了大雨滂沱的泥塘,炮火交织的太空,还有炙热烈阳下在他身前的那个人,和枯川渡口的那个吻。在到后来,毫无预兆的分别,漫天的硝烟刺鼻,他心狠手辣地引爆最后一台机甲,帝国归顺,他可以回家了……   他想起自己最初的时候,其实并不叫这个名字。   他自出生时,便被遗弃在了约克星的一家福利院外。   喻凛生活的世界,和第三个世界的背景些许类似,联盟笼罩了五大星系,但几大星系各有各的矛盾,外部还有帝国掌管的星球虎视眈眈。   约克星是第二星系中最偏远的星球,与第三星系接壤,资源匮乏。生了小孩又养不起的父母比比皆是,福利院中多的是与他同病相连的伙伴。   福利院在一座名叫宁康山的山上,他又是当年福利院收养的第三个孩子,所以他叫宁三。   最开始的几年,福利院还能仰仗于微薄的资金苟延残喘,直到后来院内的老师相继离开,连校长都三天两头见不到一次。他们断断续续饿了几天肚子,后山结出的果子又酸又涩,还不能果腹,喻凛和几个年纪大点的小孩跑到了山下,在菜市场的地上捡了些菜叶,又翻遍了垃圾桶,煮了一锅黑糊糊的东西勉强吃了个饱饭。   但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他们便被人接走了。   那地方离福利院不算远,隐没在更深的山林之中,看不到外部的机甲车将他们直接送入了建筑的内部,再睁眼时已经是纯白一片的房间里。   福利院的房间不多,空间也很小,时常是十几个人挤在一块,几乎没有多余的空隙,晚上睡觉时鼾声、梦呓、汗臭交织在一块,无处可逃。   可是在这个地方,喻凛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房间。虽然房间里没有一个人,他也出不去,但每天的食物都有人送到门口,透过天窗还可以看到外面白日湛蓝的天和夜晚亮晶晶的星星,偶尔还能看到停在栏杆上的鸟。   他有时也会听到门外说话的声音,他们会打开房门带一个人离开,有时候是一天一次,有时候是两天一次,喻凛记不太清,不过被带走的人都没有回来。   终于有一天,他的房门打开了。   他跟着那个人走过狭长的走道,进入一间宽阔的实验室中。墙壁是冷调的银白,在灯光的映照下泛着寒光,地面干净得能反射出天花板上整齐的光带,巨大的仪器坐落在房间的中央,透明的操作面板上数字与图表不断跳动,他听从指令躺上仪器下方冰冷的床,束缚带缚住了他的四肢与脖颈,针尖从他的皮肤上扎进,不知名的液体推进血管。   喻凛的意识陷入了昏沉,此后的一切都如同镜花水月一般。   来往穿行的人像梦,他们惊讶的欢呼声也像梦。   他再没有回到那间屋子,但也没有看到在自己之前来到这里的人。他像是一个旁观者、一台摄影机,冷漠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他见到了一个熟人,他们曾经一起到食堂里偷过牛奶,见到他时,那人兴奋地冲上前抱住了他,可喻凛却连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都不知道。   他们从自己的血管里抽出了一管血,比起第一次注射时的疼痛,喻凛此时已经毫无感觉了。他静静看着自己的血进入仪器,分离出的液体又加入别的东西,重新注入那个小孩的手臂。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些人的脸上露出了遗憾的神情。那个小孩最终被送出了实验室,喻凛知道他应该不是唯一能够回去的那个人。   因为还有第二个、第三个。   当然,他也不是每天都在实验室里。有的时候,他也会被带出去,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会让他摆弄器材,把他送进蛋形的仪器,然后看着外面显现的数字连声赞叹。   喻凛忘记了时间过了多久,大概是一个中午,他没能等到按时送来的午饭,等到的是一群穿着蓝色制服的人。喧闹的声响打破了安静的实验室,喻凛坐在冰冷的床上,看着门外身着白大褂衣服的人被他们带走,他也跟着被送上了一辆机甲车里。   就像来时的那般走,只不过这一次的路途似乎更久。   他辗转了许多个地方,听过无数人的声音,却始终没有做出反应。   他有时候会想,他在福利院的时候似乎也是老师棘手的顽皮泥猴,好像也被骂过“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怎么才没过多久,就变成了这样?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更多的时候他都是茫然地站在那里,他能听见、能看见,大脑却处理不了这些信息。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再次被送上了机甲车。   然而这一次,在车门打开的一瞬间,站在车外的人俯身撑着膝盖,笑盈盈地看着他。   她说:“你好,我叫顾明绪,从今天开始,你要暂时和我一起生活了。” 第141章 记忆(1)   喻凛也是在很久之后, 才明白那几年发生了什么。   大概是星历时代的人们经历了更加丰富多彩的生活,他们见证了无数星球的壮丽景色、不同文明的独特风情以及科技发展的神奇体验,加上星际探索是一项漫长而艰巨的任务, 巨大的时空距离或许一辈子都无法填补。人类渴望更多的时间去探索和体验,想要避免因个体生命的终结导致某些关键知识的流失,于是, 云岭之中有一群大胆的人提出了“提瑞西亚斯长生计划”。   喻凛就是这个计划中唯一的幸存者。   星历335年,云岭基因组研究所的几名干事带着他们研究了数年的成果来到了第二星系的约克星上, 在一座深山中建立了研究基地。而他们的“研究对象”,不言而喻。   接受注射的“实验品”几乎没能撑过半天, 唯一幸存的喻凛也走上了他们预料之外的“岔路”。   根据研究基地与后来顾明绪提供的体检报告,喻凛控制情感产生与调节相关的基因出现了特定的缺失, 导致情感表达相关的神经递质合成、受体功能等受到严重影响。   肌肉蛋白合成相关的基因过度表达,肌肉力量比正常人类高出数倍,肌肉耐力基因也有所增强,可持续高强度活动的时长远在常人之上。   感官系统中,由于光敏蛋白基因突变, 他对光线的敏感度提高, 对快速移动目标的捕捉力大幅增强,听觉频率扩大, 嗅觉与味觉的敏感度降低, 但对危险化学物质的嗅觉识别能力仍然保留。   至于大脑结构,则出现部分与情感处理相关的脑区神经连接异常, 运动协调相关的脑区神经纤维密集,神经信号传导速度加快的情况。   免疫系统中的部分基因也受到了优化, 但可能存在特定的免疫缺陷,体检报告上暂定空白。   从数据上看, 他似乎并没有表现出长生的任何特征,甚至还可能出现早衰、免疫系统失衡、精神网崩溃等风险。   只可惜,那些研究人员用尽了所有方法,都没能再复刻出第二个幸存者。   直到星历338年的冬天,非法研究东窗事发,第一星系的特遣队逮捕了基地所有研究人员,也带走了喻凛这个“残次品”。作为重要的人证,虽然他连半句话都说不清楚,但他还是辗转了各处“配合调查”,直到联盟法庭对基地相关人员的判决结束,他才在各方势力的争夺中,被送到了顾明绪的手上。   如果没有这桩“丑闻”,顾明绪那年本来应该升任基因组研究所的副所长,不知道是对同僚的所作所为寒了心,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顾明绪毅然决然地交了辞呈,从云岭离开。   顾明绪是个很奇怪的人。   顾家在联盟树大根深,顾明绪自小接受的就是首都星的精英教育,她在双亲和睦、兄友妹恭的环境中长大,身上既有富家小姐的娇矜,又有我行我素的自由与洒脱。   最开始到她家的时候,喻凛总是一个人蹲在窗前,静静地望着外面的景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看什么,他就像一个在那处扎了根的蘑菇,蘑菇不用思考,也不会说话。   顾明绪总是不厌其烦地陪着他。   她会问起他的名字,问起他在福利院的幼年时期,问起他那些已经长埋地底、面容模糊的朋友们。她还会说起自己的少女时期,说起她令人又爱又恨的幼稚兄长,和她那正处于人嫌狗厌阶段的大侄子。   “你想出去玩吗?我哥家的附近好像开了个主题公园,那烦人的小子办了年卡,一到周末就往里面跑,改天我把他的卡抢了,带你潇洒去怎么样?”顾明绪蹲在他的旁边,海藻般的头发披散下来。她的五官放量很大,巴掌大的脸上几乎没有多少留白,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双眼。   那个时候,她将近四十,性格还是咋咋呼呼,比十一岁的喻凛还像小孩。   没等到喻凛的回应,她也不觉得遗憾,只是就这么陪他蹲着。喻凛对痛觉相关的感应迟钝,蹲上再就也没有任何反应,但顾明绪却不一样,还没过几分钟,她就骂骂咧咧地抱着小腿直哼哼。   但喻凛还是没有看她一眼。   喻凛在研究基地待了一年多,养成了无比精确的作息习惯,每天早上六点醒,七点就要吃早餐,顾明绪却懒惰惯了,从前在云岭时就经常踩点上班,更不要说现在成了“无业游民”,恨不得天天睡到大中午。在第三次被喻凛摇醒时,她忍无可忍地购置了一台家居机器人,设定好了程序,把喻凛的三餐都交给了它。   但对于当时的喻凛而言,进食只是为了保持生理机能,至于好不好吃,爱不爱吃通通不在他的考虑范围。顾明绪却特别喜欢吃零嘴,尤其喜欢各类甜食和果干,每次还都非要给他塞上几口,再给他介绍塞进嘴里的东西是个什么滋味。   他那时吃不出来是什么味道,直到很久之后,在谢知让的家里,吃到了他的奶奶递来的李干。   当时只道是寻常。   大抵就是如此了。   家里的零食禁不住顾明绪霍霍,很快便见了底,顾明绪硬拉着他出门“补货”。大包小包的东西太多,顾明绪提不动,而瘦小的喻凛一手便扛了起来,无声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顾明绪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后知后觉地跟了上来:“要么我们今晚不在家里吃了,机器人做的东西一股流水线的味道,我带你去试试我最爱的那家海鲜怎么样?”   喻凛依旧没给她回应。   突然,天阴沉了下来,雨点骤然落下。两个人躲避不及,直接被淋成了落汤鸡。   所幸大采购的超市离顾明绪的住处很近,她拉着喻凛就飞快地往家里跑。   喻凛觉得她跑得很慢,但这样被人牵着的感觉前所未有,很奇怪,虽然形容不出来,但他却莫名地不想放开。   本来他十分钟就可以跑回去的路,被顾明绪拖累成了二十分钟。   结果谁也没想到,两个人晚上一起发起了烧。   在没有喻凛之前,顾明绪一向过得大大咧咧,今天回家之后难得警惕,又是招呼机器人去煮姜茶,又是嘱咐喻凛换下衣服洗个热水澡,还很有先见之明地含了一片感冒药,可是半夜还是不慎着了招。   手脚虚浮无力浑身发烫的顾二小姐只能挣扎着从温暖的被窝中强制开机,昏昏沉沉地爬到喻凛房间,本来嫌麻想用手给他量量温度,发现不太管用又换了额头,最后实在没办法才认命地拿了温度计。   然后一大一小两个人,大晚上地双双入院吊水。   喻凛软软地歪倒在她的怀里,身上还披着顾明绪的外套。冰冷的液体通过输液管流进他的血液里,他微微蜷缩起手指,勾住了顾明绪的衣角。   顾明绪第一次在他的脸上见到类似眷恋的情愫,原本又热又胀的脑袋都在瞬间清醒了过来。   自她见到喻凛的第一眼起,无论周遭发生了什么,他永远都是一副无悲无喜的模样,仿佛一尊游离于尘世之外的雕像,永远不会回应。而如今,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这点脆弱,哪怕只有微末的一丝,哪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感觉到,都让他看起来像个正常的小孩了。   顾明绪抬手抚摸着喻凛柔软的头发,替他更换了已经发烫了的退烧贴,心血来潮地说道:“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喻凛的身份证明是特遣队临时办的,因为问不出信息,只能根据研究基地报告上的编号,在姓名那栏填了个“零”字,看起来着实不太像真人该有的名字,之前来给他输液的护士都诧异地看了看几眼。   “‘零’不太好听,与它读音相近的字也都差不多,寓意也不太好。不如叫‘凛’吧,跟我姓其实也行,但万一被我家老头老太知道了,可能会把我念叨死……我从前有个很崇拜的作家,姓喻,不如就随她吧。”顾明绪喃喃自语了好一会,都快把自己念困了,才琢磨出了一个名字,“就叫‘喻凛’吧,要是你长大后,不太喜欢,就自己换了。”   顾明绪捋着喻凛的头发,昏昏欲睡,就在她以为自己仍然不会得到任何回复的时候,突然听到喻凛稚气未脱的少年嗓音:“……凛。”   “什么?”   顾明绪感觉自己大概是烧出了幻觉,耳边却再次响起喻凛微弱的咕哝:“喻……凛。”   这么大的一个人,差点就因为这两个字,在医院里哭了出来。   喻凛和顾明绪一起生活了一年多,顾明绪虽然离开了云岭,但顾家的产业依旧可以支持她的研究。她将家里的一半空间改成了研究室,但研究的不再是以前的课题,而是另一种技术。她想尝试能否逆转喻凛身上的改变,想让他重新拥有缺失的七情,恢复或进化或退化的五感。   喻凛戴着耳机总是安静地陪在她身边,里面播放着顾明绪精心挑选的童话故事。可这样的生活注定不会长久,因为基地的研究人员接受审判时公布的材料之中就包括了对喻凛的研究数据。   联盟成立后,各个星球上的战争并没有完全停歇,各单位即使早就在进行仿生战士的开发,成果却不尽人意。喻凛的生理指标与感官能力让他具有巨大的作战天赋与潜伏素质,AS谍报中心多次派人上门讨要,都被顾明绪骂了回去。   然而胳膊拧不过大腿,盯着喻凛这块肥肉的人多到难以想象,喻凛只记得那段时间的顾明绪睡得越来越短,精神越来越憔悴,直到某天出门后久久未归,喻凛从白天等到晚上,又再次等到来熹微的晨光,都没能看到顾明绪。   最后,他等来的是AS派来的几名特工。   只是在被带上机甲车的那一刻,他好像听到了顾明绪的声音。   “喻凛!我会接你回来的……”   喻凛望向窗外,张了张嘴,说了一个:“好。”   不过顾明绪应该是听不见了。 第142章 记忆(2)   训练场上, 子弹划破沉闷的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   十二岁的喻凛架着枪,站在队伍的最前方, 冷漠地盯着远处的目标。随着手指轻轻一扣,靶心应声而碎。站在他身后的少年们都屏住了呼吸,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AS在各个星球上搜罗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小孩, 他们被分类、被评估,其中具有敏锐观察力或者特殊天赋的会被挑选出来, 送往AS谍报机关的总部,进行高强度的训练。从体能极限到思维操控, 再到精神力的强化,谍报机关会传授他们伪装技巧与各种高科技设备与兵器的使用, 在训练结束后,他们会成为藏在黑暗中的一把刀。   负责训练这些“预备兵源”的是AS第九部,它的长官对喻凛寄予厚望,但这把尚未开刃的刀能否在未来锋芒毕露,还是要看他自己能否经得住集训营设下的重重关卡。   “下一个。”教官德雷斯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   喻凛迅速更换弹匣, 转身走进下一个训练环节。AS的训练计划从三年前开始, 中间断断续续都有新人加入,如今年纪最大的成员已经过了十五岁, 抽条的身体如雨后春笋般猛蹿, 仿佛一头刚觉醒力量的兽,身上训练服被撑得满当, 隐隐能看见肩部三角肌的轮廓。   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和他分到一个组进行格斗模拟,单是体型压制就够他们喝一壶。见到今天倒霉的那个是新来的喻凛, 原本还在安静排队的少年们开始幸灾乐祸的窃窃私语。   无它,这个年纪的男孩大多不远受人控制, 更不用说他们其中很多人都在外孤身流落多年。哪怕进了谍报机关后不断经历洗脑,骨子里还是带着未曾磨灭的叛逆。   而喻凛却和他们不一样。他像一个被设定好的机器,他的程序中除了生存就只有训练,社交、朋友对他而言都是程序之外的东西,他不会搭理任何人,也不会关注任何人。   半大的少年最烦这种自以为是、自诩清高的同龄人,喻凛很快就成了他们的孤立对象之一。不过喻凛既不在乎,更懒得搭理,加上他刚才训练几天,各项考核成绩几乎封顶,也没有太多人敢在明面上招惹他。   顶多就是看看他的笑话。   比如现在。   十二岁的喻凛比他的对手矮了一个头,对比起来,尚未发育纤细的四肢像柔弱的柳枝,瞧起来没什么力量。   他的对手率先发难,没带任何技巧地就挥拳而来,喻凛闪身避过,动作利落得没有一丝多余,他抬脚踹去,却被对方挡下,紧接着借力旋身而起,另一腿蹬上对方的肩膀,跨坐着绞上他的脖颈。   少年冷不防地被钳制,但胜在喻凛腿上的力度虽大,他还有余力抵抗,他一边手扣着喻凛的大腿往外扒,另一只手反手毫不停歇地击打他脆弱的腰腹,势要逼得他松腿。   然而喻凛却像是毫无反应,少年沙包大的拳头在他的腰上捶了一下又一下,他腿上的力道都没有任何松懈,甚至还弓身用手肘钳住他的下巴,把少年的脸勒得通红。   少年挣脱无能,窒息让他攻击的手渐渐脱力,喉咙里开始发出“咯咯”的喘息,像是破旧风箱的哀鸣。他用尽浑身解数都不能让喻凛松力分毫,最后灵机一动,竟直直向后栽去,把喻凛砸向地面。   他甚至连一声轻哼都没有听到,这样的姿势反而更加方便了喻凛受力,少年的双腿控制不住地乱蹬起来,额头上的青筋暴起。   “我输了、我输了……”他急促地求饶,一旁的德雷斯也上前将两人分开。少年慌忙爬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来之不易地新鲜空气,喻凛却面无表情地从地上站起,连身上沾染的灰尘都没打算拍上一下。   “喻凛,等等。”德雷斯喊住了他。   喻凛偏过头。   德雷斯走上前,掀起了他的衣角。先前被少年捶打的地方此刻漫开了一大片鲜艳的紫红色,在他瘦削白皙的侧腰上显得格外可怖。   其他的训练者站在一旁,默不作声,有人偷偷看了一眼,眼神中写满了害怕与疏离。   “你的训练先暂停,去医务室处理一下。”德雷斯说道。   喻凛点了一下头,脚尖也跟着转了反向。   于是,这一天之后,喻凛没有痛觉的事传得人尽皆知。训练营里的少年们本就自以为异类,没想到有人比他们这些异类还要异类。   中午吃饭的时候,上午打输了的少年在食堂里与他狭路相逢,刚低下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见喻凛目不斜视地走了。   他不死心地追了上去。   喻凛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一个人就占了一个四人桌。少年气势汹汹地在他的对面站定,喻凛旁若无人地拿起了一片烤面包,慢吞吞地咬了下去。   “喂!”   “我和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喻凛听见了,但不想回应。他就着牛奶把烤面包咽了下去,心里想的却是:顾明绪现在在干什么呢?   喻凛再次见到顾明绪,是在他即将前往第四星系的前夕。   十三岁那年,他通过了训练营的毕业考核。说是毕业考核,实际上是把他们与一群联盟死刑犯丢入人工制造的热带雨林,为期十天,只有五个存活名额。   通过考核以后,会有人专程来为他们进行体检,等到检查通过,他们将被派到第四星系执行秘密任务。   喻凛的检查,和其他四人都不同。   因为他的体质太过特殊,目前只有顾明绪最为了解。这大概也是她能说动AS高层,让她见上喻凛一面的原因。   “我回到了第一军校,现在在智能生物工程学院任职。”喻凛这一年长了不少,顾明绪已经不用蹲下身就能与他对视,“我还在想办法,再等等我,好吗?”   喻凛感觉她好像要哭,晶莹的水光在眼眶中来来回回地打转,可就是没有落下。   “对不起……”顾明绪的手触碰到他冰凉的脸,颤抖的指尖摸索过他脸颊上的划痕。   不想喻凛突然抬手,覆上了她的手背,小声说道:“想吃李干了。”   顾明绪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喻凛眨了眨眼,一双眼中无波无澜,却莫名地让顾明绪心头一酸。   喻凛后来把AS那些特工的手段见识了个遍,甚至自己都成为了他们的一员,自然也能猜到几分他们是怎么威胁顾明绪交出自己。只是当年尚不知情的他本能地相信顾明绪,就好像孩童天然信任他的母亲。   半个小时后,四部的长官森*晚*整*理敲门催促检查情况。顾明绪递交了检查报告,喻凛身体的各项数值与两年前别无二致,但是增长了数倍的精神力旁却标注了警告。   “一年,必须让我为他检查疏导一次,否则我不确定他的精神网会失控到什么程度。”   四部的长官说道:“这得去和上面商量,我做不了主。”   顾明绪冷哼一声,白了他一眼。回过头又嘱咐了喻凛几句,才在他们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离开。   三天后,喻凛乔装之后,被送去了位于第四星系边境的贝塔星。   贝塔星资源集中,发展极度不平衡,贫民窟与中心商业区仅一墙之隔,虽然作为最早宣誓加入联盟的星球之一,但不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一个极其落后的地方。   喻凛他们的任务,是潜伏在贫民窟里,扮作流离失所的小乞丐,配合四部对贝塔星上分离主义的清剿行动。   他们睡在用两根木架和一块破碎的床单支起的大棚下,身上穿着宽大的不合身的衣服,整个人像在泥地了滚了一圈,脏兮兮的。贫民窟里每天都很热闹,垃圾车会一车车地将中心区的垃圾运送过来,附近的居民兴致勃勃地一拥而上。   一起执行任务的搭档很快就和他们的“邻居”搞好了关系。喻凛看着那个小女孩随着母亲冲进垃圾站,从大大小小发馊的袋子里捡满了一盆的鸡骨架,清洗之后再次复炸,然而热情地捧到他们漏风漏雨的窝里,邀请他们一起品尝。   搭档面色难看,喻凛却若无其事地拿起一块炸鸡塞进嘴里。女孩高兴地看他吃下,又被同龄的朋友拉走。   搭档终于转过身干呕起来。   “这东西……你他妈的……怎么能吃的下去……”   喻凛瞥了他一眼,没太懂他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   “他们能吃,为什么我不能吃?”他无辜地问道。   搭档知道和他说不清楚,摆了摆手,转过头又干呕了几遍。   后来,清剿行动成功,联盟派遣的执政官接管贝塔星,阻断在区域之间的高墙被拆除。喻凛则前往下一个星球,开始他的下一个任务。   一同共事的搭档死了一个又一个,喻凛却长成了谍报中心最锋利的一把刀。   星历353年,星际海盗劫持了一架从第三星系向首都星返航的少年游学探索队的星舰。由于人质的身份特殊,大多都是来自第一星系的权贵之家,第三星系不得不向首都星发出了协助请求。   几番争论下,协助救援的任务落到了谍报中心的手上。喻凛借着第三星系的太空军与星际海盗拉扯之际,一个人架着机甲潜入了被劫持的星舰里,将留下看守人质的星盗打得残的残、伤的伤。   虽一战成名,但最后歌功颂德的新闻报道里,却隐去了他的名字。   锋利的刀固然是趁手的武器,可一旦锋利过了头,并不是什么好事。   随着喻凛的年龄增长,精神网混乱的情况也愈发频繁,AS高层答应了顾明绪每年为他检查疏导一次的请求,却越发担心这把刀会变得不受控制。   于是,AS九部的长官提出了另一种使用方式,将他投入第四星系的边境战场。他的冷漠与高效会成为他最大的优势,成为一个无坚不摧的战斗兵器。   喻凛被编入了一个特殊的小队,他们的直系上司,正好是当年训练营中的教官德雷斯。   德雷斯本就是AS九部从军委借过去训练“新兵”的人,但因为最后纪念不合,在格斗课结束之后,就立马打报告回到了军队。   在见到喻凛的第一眼,他讪笑了一声,说:“还真是孽缘啊……”   他不知道喻凛还留有几分对他的印象,但他却无法忘记在AS训练营里的那段日子。   意料之中的,喻凛对他的感慨没有多大反应,只是好奇地盯着他腰上刚挂上的新制武器。   “想玩?”德雷斯问道,“你要是能说出我的名字,我就给你玩玩。”   喻凛幽幽地注视着他,喊道:“德雷斯,你很幼稚。”   德雷斯先是一怔,显然没想到喻凛真能记住他,随后“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他解下腰上的武器递给喻凛,嘴上却提醒道:“在这里,你应该叫我德雷斯少将,或者德雷斯长官。”   喻凛觑了他一眼,拿起那把新制激光枪,也没瞄准,冲着远处的树林中胡乱开了一枪,   一群鸟雀惊飞。   “不好用。”喻凛说着,又把枪丢了回去。   喻凛的队伍在第四星系的战场上执行最危险、最直接的突击任务。他不识七情、不知痛觉的特性让他比任何人都有作战效率。他能毫不犹豫地穿越火线,迅速、冷血地解决对手,不管是近战格斗还是远程狙击,乃至高强度的太空机甲战斗,他都游刃有余。那些队友对他又敬又惧,却无法否认一台不知疲倦、不畏死亡的人形兵器会让整个队伍变得极具战斗力。   再后来,星际355年,第四星系的战争结束,联盟与帝国签订了休战协议。德雷斯晋升为中将,调任回到首都星修养。   他带回了喻凛,美其名曰让他回来接受检查与疏导。   而早在半年前,唯一做到这两件事的顾明绪,因为积劳成疾长辞于世。 第143章 记忆(3)   顾明绪入职第一军校后, 主要的研究方向转为仿生人制造,因为比起解决喻凛的身体情况,她当时认为, 只有研制出完美的替代品,才能让谍报机关在内各大势力放弃对喻凛的觊觎。   当然,她家里的改造实验室也仍在运转。   德雷斯偷偷给喻凛放了一天假, 准许他去顾明绪的墓前探望,出发时, 还特意在他的终端上留下了需要准备的东西与注意事项。   一条蜿蜒的小路在草地间伸展,路的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松柏,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细细碎碎的光斑随着微风摇曳。   灰白色的墓碑上刻着的名字与生卒年月清晰可见, 今日不是常人悼念的日子,墓园里寂静一片。喻凛按部就班地送了花,摆了果,站在墓碑前静静地站了半个小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顾明绪还没来得及给他进行死亡教育, 进入AS后, 更没有人会告诉他要如何面对亲人的离世,即使在往后的日子里, 他面临过许多次搭档的死亡, 也杀死过无数的敌人,但他们对喻凛而言, 和路边的蚂蚁,天上的飞鸟没有什么不同。他不会因为一只鸟的死去、一只虫的消失感到心痛与遗憾。   但是现在, 他的目光落在颤巍巍地顺着“绪”字往“明”字上爬的蚂蚁身上,察觉到了自己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顾明绪, 还有李干吃吗……”   喻凛喃喃地说着,只可惜没有人再回答他。   他踩着地上的光斑,沿着来时的小路往墓园外走,胸膛上好像有一块大石头压了下来,呼吸喘气都不利索。   “你好?”路的尽头,一个穿着黑色呢子大衣的青年挡住了他的去路,喻凛撩起眼皮来看了他一眼,就听他继续说道:“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的搭讪方式,好烂。”喻凛说。   他有个队友就喜欢这么撩拨他们驻扎地附近的小姑娘,被另一个队友骂过,喻凛听得多了,也记住了这么一回事。   “不是,我这不是搭讪!”青年解释道。   喻凛没打算和这人纠缠,敛下眼皮头也不回地从他身边走过。   “哎!我们是真见过,你还记得我吗?”   那人还在身后喊他,喻凛没有搭理。只不过等他走出墓园,才突然想起来,那张脸他确实是见过的。   三年前第三星系的星舰上,有个不知死活的青年拦腰抱住了想要偷袭他的星盗。虽然喻凛敏锐的观察力早就发觉了星盗不怀好意的暗中接近,即使没有那个青年,他在自己的手上也讨不了好处。但他还是对这个人留下了一点印象。   因为他的眉眼与顾明绪有几分相像,让那张平平无奇的脸看着顺眼了不少。   “啊……”   喻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那人好像就是顾明绪从前时常念叨着的人嫌狗厌的大侄子。   应该也给他回一个“你好”的。   这是喻凛第一次,生出了近似“遗憾”的情绪,然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   德雷斯说是回首都星修养,但还是被委派了重要任务。作为有着前线指挥作战经验的高级将领,第一军校特意聘请他前往担任当年的太空实战授课教师。   德雷斯犹豫了几天,同意了,但其中一个要求是,他得带一个学生入学。   第一军校那边不知道喻凛的身份,很快就答应了下来,但此举却遭到了军委部分知情高层的阻挠。幸运的是有人力排众议与德雷斯站到了同一战线,把那些反对者说服得松了口。   德雷斯回来后还对喻凛模仿起了那人的语气,手毫无预兆地往桌子上一拍,把茶杯都震得抖了三抖:“陆上将说,一个要去前线作战的士兵,你们不让他受教育,怎么,是指望他连蒙带猜诸位的战略意图,然后凭借那点可怜的本能在复杂的太空战场上横冲直撞?哦,在诸位看来,那些机甲战舰的操作界面就像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不用学就能无师自通。在诸位的英明决策下,想必他能把医疗舱当导弹丢出去,把备用能源包当弹药装填,或者等他面对敌人隐形机甲的围攻时,直接闭上眼睛祈祷对方良心发现主动献身。”   德雷斯模仿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阴阳怪气复刻了十足十。然而在场唯二的活人欣赏不来他精湛的演技,不咸不淡地回道:“机甲战舰的操作界面确实很简单,我也不会把医疗舱当导弹,把备用能源当弹药,他这么做过吗?”   德雷斯的兴奋劲泄了大半,悻悻地坐回椅子上靠着,猛灌了一口水:“难怪当时训练营里的兔崽子都不喜欢你,你这个性格,到学校里怎么交朋友?”   喻凛瞥了他一眼,问道:“朋友?你给我的任务里还包括这个吗?”   德雷斯叹了口气,本来想否认,但想了想还是说道:“对,你这次的额外任务是交到一个朋友。”   喻凛“唔”了一声,客厅里的光幕上正播放着联盟最近的热播八点档狗血剧,女主的心声从音响里传出:“有一个想一出是一出的男朋友真是不幸。”   喻凛随即模仿着说道:“有一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上司也真是不幸。”   德雷斯:“……”   但喻凛的入学计划还是这么定了下来。   报道那天,德雷斯解决完了自己的入职程序,还要去帮喻凛跑入学手续。九月的首都星还是热得惊人,炙热的烈阳烘烤大地,还没半小时德雷斯就热得大汗淋漓,一分钟都不想在室外多待。   偏偏喻凛像是看到了什么,在行政楼外不远停下了脚步,德雷斯喊了他几遍见他没应,索性让他在外面等着,自己进楼里舒服去了。   喻凛在一棵树旁蹲下,正好在树荫的范围外,他也不嫌天热,就这么盯着从土里小洞中钻出的蚂蚁,看它们密密麻麻地爬到了一只跳蛛的尸体上,强大的鄂部将尸体撕碎,然后将它一块一块地搬回巢穴里。   一只跳蛛死了,蚂蚁会想什么呢?   喻凛的心里冒出了一个稀奇古怪的念头,但没等他找到答案,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就在他身后响了起来。军校里来往的学生很多,这点德雷斯已经和他提醒过,加上来人似乎并没有恶意,喻凛瞥了一眼就没有理会。   他伸出手指,挡住了其中一只的去路,那只蚂蚁冷不防地在他的手上撞了一下,然后迅速朝旁边绕开。   谁想,对方在他的身旁停了下来,一道阴影笼罩在了他的头顶上。   陆鹤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停下脚步。可能是因为这样的天气下,出现在这里、任凭太阳暴晒的人太过奇怪,让他忍不住地多看了两眼,又鬼使神差地走了上来。   喻凛一头乌黑的头发略显凌乱,几缕发丝遮住那双澄澈如清泉般的眼睛。他身上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冷白的手臂在日光下泛着釉质的光泽。   是很乖、也很漂亮的长相。   陆鹤川垂眼,问道:“在做什么?”   喻凛眨了眨眼,问他:“蚂蚁,你也想看吗?”   陆鹤川顿了一下,说:“……不。”   喻凛收回了目光,慢悠悠地说:“那你挡到我了。”   陆鹤川愣了愣,过了几秒,才退开了一步,说道:“……抱歉。”   陆鹤川不知该纳罕这样灼热的天气他还有如此的闲情雅致,还是该懊恼自己不受控制的冒昧打扰。   “唔……没关系。”喻凛说,“我原谅你了。”   陆鹤川想了想,还是没忍住提醒:“天很热,这样容易中暑。”   喻凛自下而上地歪着脑袋看他,说:“我不会中暑。”   然后又问:“它们会吗?”   陆鹤川不明白他怎么能问出这么奇怪的问题,但还是认真地回道:“或许会,但我们不知道。”   “那如果其中的一只蚂蚁中暑死了,它的同伴也会像这样把它分食吗?”   陆鹤川说:“没见过,不过它们会把它的尸体拖回窝里。”   “啊……”喻凛支着脑袋,垂着眼若有所思,“你觉得它的同伴是在把它拉回屋里‘安葬’?”   陆鹤川觉得中暑的应该是自己,不然也不会在这和一个陌生人探究起了蚂蚁的社会关系。   但嘴上还是说:“我没读过相关的研究,但在人的角度下,应该更愿意相信它们是想将它‘安葬’。”   喻凛闻言,却把下巴抵在了胳膊上。   无论是分食还是安葬,它们终究会对同伴的离开有所反应。而他的大脑却始终像是笼罩了一层朦胧的雾,就算强行拨开了,也是空荡荡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陆鹤川在旁边站了一会,不太自然地搓了一下手指,见对方全然没有在意他的存在,继续我行我素地盯着地板静静地看,几分钟后便转身离开了。   只不过他进了行政楼后没多久,喻凛抬起头朝他的背影看了一眼,眼底的光华明灭,不知在想着什么。   而陆鹤川透过楼道里的窗往外看时,喻凛已经没了踪影。   此后一个月,陆鹤川都没再见过他。   德雷斯把喻凛安排进了军事战术与太空作战学院,里面的学生一半是出自于第一星系各个家族的推荐生,一半是来自其他星系的平民特招生。因此自入学伊始,这些人就泾渭分明地分出了两个派系。   唯独喻凛,又成了格格不入的那一个。   他的来历成谜,德雷斯中将亲自为他办理入学手续的风声早就传开,“家族派”的学生私下打探过他的情况,无奈喻凛独来独往,还眼高于顶,几个少爷碰了一鼻子灰,索性直接把他当个透明人看。而“平民派”自诩火眼金睛,一看喻凛和他们就不是一路人,也懒得拉拢。   但喻凛都不是很在意。   毕竟这里面没一个打得过他的。   德雷斯上了三次机甲战术理论课程后,台下的学生隐隐有些不满,直言道:“中将,我们来第一军校不是为了纸上谈兵,理论的东西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套,我们早就倒背如流,还不如直接放我们去演练场实操。”   德雷斯好脾气地“呵呵”一笑,下一节课就随了他们的愿,把所有人都带去了演练场。   兴奋的学生们左看右摸,完全没有心思听德雷斯接下来的“机甲操作手册朗读”,所有人的心好像都飘到了外太空上。   德雷斯也不恼,因为他下一秒就点名让喻凛上去把他们揍了个片甲不留。   “看来各位倒背如流的水准还是不怎么样啊。”德雷斯靠在椅子上,翘着腿,吊儿郎当地说道,“现在还想不想实操了?”   刚握上操作杆就被喻凛用精神力扫下来的学生慌忙摇头。   “那我就继续讲了?”德雷斯笑眯眯地说道,转头又对喻凛说:“你揍了这么多人,要是累了,就先回去休息。”   喻凛看了看面色铁青的一群人,点了点头。   不过他倒是不累,毕竟很多人都是几秒内的事,总共没浪费多少时间。但既然德雷斯都这么说了,他也十分听话地离开了演练场。   演练场并不建在军事战术与太空作战学院,而是属于机甲工程学院的地盘。后者的各大教学实验楼建得那叫一个错综复杂,喻凛从演练场出来时走错了门,一头扎进了机甲学院的迷宫里。   十分钟后,喻凛彻底迷了路。   两边的墙面上挂满了机甲设计大赛的优秀作品,一扇扇相似的门在喻凛的眼前晃过。   不知道拐了多少的弯,他终于在一间专业教室的门口停住了脚步。   那扇门半掩着,教室里的灯光有些昏暗。   喻凛透过门上的玻璃望进去,只见一片朦胧的视野中,各式各样的机甲零件与模型堆叠。   而在那堆零件的中间,坐了一个人。 第144章 记忆(4)   教室里散发着机油和金属的气味, 四周墙面挂满了图纸,地上堆放着杂乱的模型与工具,几乎没有下脚的地。   那人靠在躺椅里, 脑袋微微垂着,窗帘缝隙中漏进的阳光在他浓长的睫毛上铺下一层细碎的金色绒光。   喻凛轻手轻脚地带上门,凑近了, 安静地打量着他。睫毛掩盖下的皮肤挂着一点乌青,像是没休息好, 黑发微微有些凌乱,遮盖了一点眉宇。   桌前散落着几张潦草的设计稿, 看起来像是机甲零件之类的东西,喻凛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他垂下的修长手指上, 中指的薄茧处还沾着一点铅灰。   喻凛跨腿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扫过他耳上挂着的耳机,也不知道是没有听到动静,还是以为进来的是共用这间教室的同学,他并没有醒来。   喻凛扒着椅背又盯着他看了一会, 视线缓缓扫过桌面上的图纸, 这人的笔触很利落,就像他耍刀时一样。   喻凛贫瘠的鉴赏能力让他挑不出其他的形容词, 只是单纯地觉得, 相比起来,眼前这些设计稿似乎比墙上贴着的那些看得顺眼。他幽幽地盯着纸上那人的漂亮字迹, 随手从地上捡起了一张白纸。   桌上的铅笔很多,他估摸不准都有什么区别, 于是随便抓了一只,就处信手涂鸦了起来。   虽然军营里的武器他都使得游刃有余, 用刀解剖个蚊子都不在话下,但这只手还是第一次尝试干这样的事。他垫了本书在椅背上,慢慢地勾画着那人的轮廓,斜射进来的光打在他的脸上,为深邃锋利的五官添上了一丝柔和的光晕。   喻凛突然觉得心里很静,静得什么也听不见。   可是这样的安静没持续太久,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喧闹的声音渐渐靠近,手上的笔一顿,笔尖断成了两截。   喻凛下意识地皱起眉,刚抬头,便和陆鹤川的视线撞在了一块。   陆鹤川的脸色不太好,大抵是被那股动静惊醒,心情不太爽利。但在看到对面的喻凛时,他的表情又明显地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他。   “好巧。”喻凛眨了眨眼,把自己的“大作”放到一边,说道,“我迷路了。”   语气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陆鹤川不由地觉得有些好笑,毕竟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迷路后第一件事不是找人问路,而是到别人的专业教室里静坐等人睡醒。   “你要去哪?”陆鹤川问道。   “我也不知道。”喻凛说,“但我从演练场过来,你可以告诉我怎么回去。”   德雷斯的授课应该差不多结束了,现在回去应该还能蹭上他的车。   陆鹤川沉默了片刻,说:“从演练场迷路到这里……还真是不寻常的路线。”   喻凛没有回应,只是搭着椅背无辜地看着他。   “我送你出去。”陆鹤川说完,便撑着躺椅的椅背站起身来。   他腿上放着的方形金属盒子顺着他的动作滚落在地,发出“锵”的一声脆响。那盒子骨碌碌地滚到喻凛的脚尖,“当”的一下,掉出了一块零件。   喻凛:“?”   这算什么,碰瓷吗?   他抢先陆鹤川一步俯下身捡起了那个方盒子。陆鹤川的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手背,起身时又差点和他撞在一块。   见喻凛若无其事地捏着它细细打量起来,陆鹤川不动声色地碰了下鼻尖,解释道:“零件还没组装好,有点脆……”   话还没说完,喻凛已经用手轻轻地在上面扭动了几下,干脆利落地将它拆解成了好几块,又以极快地速度将它们拧在了一块。   陆鹤川:“……”   喻凛把方盒子塞进了他的手里,扯了扯嘴角,笑着说道:“厉害吧。”   陆鹤川的指尖触碰上方盒子金属外壳,垂下眼直视着喻凛的脸。他虽然在笑,可笑意却未达眼底,脸上的肌肉与情绪像是被不同的东西分别控制,才能出现这样错位的情况。   但陆鹤川却莫名地挪不开视线。可能是对方的眼神太过纯净,从这个角度,看起来像一只倨傲的、正在邀功的猫。   他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了许久都没琢磨出开口的话头,只能淡淡地应了一个“嗯”。   “那……”   教师的门被人“嘭”的一声重重推开,来人气都没来得及喘匀,就直接冲里面喊道:“陆哥,你出来评评理,斯特洛夫那群人非要说是因为我们设计的机甲有问题,导致他们输给了哈迪,嚷嚷了一下午了,一群哈批!”   “你骂谁哈批?”门外的另一个声音大喊道,“我只说是你设计的平衡系统不合理,他爷爷的导致我每次闪躲都会侧滑出去,差点摔死!别乱带上其他人——”   陆鹤川看了看扒拉着椅子回头张望的喻凛一眼,说道:“等我一下。”   然后拿着手上的金属盒子思考了一会,才把他们放到了那堆草稿上。   喻凛瞧着他不疾不徐地走出教室,外面用来摆放机甲模型的展示平台上乌泱泱地站了七八个人,见陆鹤川从教室出来,自动分出了界限分明地两端,每个人脸上都是忿忿不平的神色。   喻凛翘着椅子,伸头看了一会,感觉这样的姿势有点不太舒服,索性从椅子上下来,跳过教室里堆放的杂乱“路障”,扒着门探出了头去。   “陆鹤川,也别怪我不给你面子啊,机甲设计得不行就是不行,翻个身都打滑,想落在A位结果直接擦去了B位,本来能杀哈迪他们一个回马枪,就因为这该死的控制系统,全偏了!”   喻凛猜想,现在说话的那个人大概就是斯特洛夫。他的身上还穿着作训服,额头上大汗淋漓,估计刚从机甲出来就直接杀了过来,没个停歇地争论到了现在。   刚才听到的那个那阵声音,大概也是他们。   “都说了好几次,平衡系统很灵敏,操作不行能不能不要老是怪我们,麻烦找找自己的原因好吧!”   “你管这来不及调节的东西叫灵敏?明摆着就是你们设计缺陷反应迟钝,早知道就不该信你们的鬼话,还不如用老式机甲……”   喻凛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他的腰腹,又依次挪向他的手臂与大腿。   “……五秒钟。”他咕哝地说了一声。只要不出差错,这样的驾驶员给他五秒就能扫下来,给再好的机甲都没有用。   不过这人瞧着不怎么会说话,该不会吵不过他吧?喻凛暗自想道。   陆鹤川沉默地听了他们七嘴八舌、你来我往地又吵了几个来回,终于忍不住,冷冷地插话道:“借给你们的机甲,平衡系统用的是张教授最新研发的动态平衡中枢技术,研发时做测试的是智能生物工程学院的仿生金丝猴。”   “它的平衡系统足够修正某些驾驶员愚蠢的操作失误。”陆鹤川扫过斯特洛夫的脸,“除非……”   陆鹤川话音一顿,下一秒,他兀地嗤笑了起来:“驾驶员的操作技术实在太烂。”   斯特洛夫:“……”   其他人:“……”   喻凛:哦豁。   这人怎么看起来文文静静的,说起话来却和德雷斯口中的那位上将语气如出一辙。   陆鹤川神色淡淡地看着斯特洛夫气急败坏的脸,见他正气势汹汹地想要开口反驳,不咸不淡地阻断了他的话头:“要是还觉得有问题,我可以替你给实训教官打个申诉报告,顺便和哈迪他们商量,双方对换机甲重赛一场。”   斯特洛夫胸腔起伏,急促地喘了好几口气,张着嘴一个“你”字结结巴巴说了半天,才咬牙切齿地说道:“陆鹤川,你真行!”   然后猛地转身,对着身后一群陪他来找场子的人说:“还待着干什么!陆大少爷觉得他们设计的机甲天衣无缝,是我等凡人不配用了!输给哈迪是我活该我认栽呗!”   斯特洛夫气势汹汹地就要带着人走,谁想喻凛这时候突然冒了头,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回去少吃点,多练练核心,下次就没那么容易摔了。”   斯特洛夫差点破口大骂,可他一转过头,喻凛就借着陆鹤川的身形把自己挡了起来。斯特洛夫把在场的人扫视了一圈,没找到那个内涵他的人,气得脸都红了起来。   先前还跟斯特洛夫吵得急赤白脸的青年,此刻却和善地笑了起来:“哎呀,只是一个建议罢了,毕竟身体素质上去了,驾驶水平说不定也提高了呢——陆哥的毕设还没搞完呢,说开了就别赖在这里了,走走走,我们送你出去。”   一群人拥着斯特洛夫往外走,陆鹤川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侧身就要去找喻凛的身影,可他只听到耳边传来飞快的一句:“啊,我也可以跟他们出去。”   然后,便察觉一阵风从自己身边窜过了过去,等他反应过来抬起头,就只看到了喻凛钻进人群中的背影。   陆鹤川站在原地,看着他跟着那群人逐渐远去,直到连影子都看不见,才缓缓地走回教室,无声地带上了门。   心不由主地生出了一丝怅然若失。不知道是在遗憾没来得及问起他叫什么名字,还是在思考以后还能不能见到。   他望向桌上的那个金属方盒,手指摩挲过上面细小的零件,余光里却闯进了一幅画——   一幅抽象的、堪比毕加索高徒的画。   画中人眼睛是橄榄加一点,鼻子是梯形加两圆,至于嘴巴,像极了两个拼凑在一起的实心“B”。   陆鹤川沉默地盯着喉咙上的痣看了半分钟,才不得不被迫承认,画上的这个人确实是他。   真是……   他的目光停在左下角的火柴人上,旁边还有一排潦草的小字:操作手柄不要放那么远,很难用。   陆鹤川目光闪烁,犹豫了许久后,将这张纸对折起来,夹进了桌上书架的最里面。 第145章 记忆(5)   对于喻凛来说, 第一星系的生活和其他地方没有什么差别,如果非要说出不同之处,大概就是没有战争和训练的日子, 躺得让人骨头都变得怠懒。   找不到对象的大龄单身汉德雷斯最近沉迷联盟黄金八点档,最爱的看的莫过于扮猪吃老虎的经典剧情,喻凛每次都能在房间里听他返祖似的嗷嗷叫。   他不明白德雷斯怎么会有这么丰富的爱好, 但在一次现学现卖,学着剧里的主角卖惨装柔弱后, 喻凛成功得到了一顿大餐,虽然吃不出什么味道, 还因为食量太大掏空了德雷斯的大半钱包,但喻凛不得不承认联了盟八点档的含金量, 尤其是装乖扮可怜这招,甚至还还让她得到了餐厅服务员赠送的一碗布丁。   ……   第一军校的所有学生毕业时都必须经过实战考核,就连设计专业的也不例外。只不过实战的内容会因专业种类变化,喻凛所在的学院则基本要经过太空作战与野外实训的双重考核,而陆鹤川他们只有个野外实训。   实训四人一组, 自行组队, 所有队伍会被随机空投进野外作训场的各个落点,每个队伍仅能携带五公斤的物品。前三天根据资源争夺与区域控制的相关任务计算积分, 第三天傍晚则会公布作训区内所有机甲钥匙的定位, 实时更新,实训中的队伍需要取得机甲钥匙并在第四天日落前前往下一个区域, 进行机甲改造与模拟作战。   按道理来说,这个实训和喻凛着实是扯不上什么关系, 偏偏今年实训的主理人教官落到了德雷斯头上,他灵机一动, 提出了一个森*晚*整*理大胆的想法——   他要让这群即将进入各大要塞的新兵蛋子以及联盟未来的工程师们提前见识一下战场的险恶,要求在作训场内投入他安插的内鬼,美其名曰鲶鱼会让鱼槽里的沙丁鱼更有活力。   但喻凛知道后的第一个反应却是:“哦,你让我去搅混水?”   德雷斯:“你就不能说得文雅一点?”   “你想让我文雅地搅混水?”喻凛说。   德雷斯:“……”   每年的野外实训都是机甲工程学院与军战学院一同进行,组队时大家也倾向留一两个隔壁学院的成员位置,毕竟辨别能源核心和改造机甲是机甲工程学院的优势,机甲战斗则是军战学院的强项,往年名次靠前的队伍几乎都是这么人员“混杂”。   为了方便喻凛行动,德雷斯特意给他安排了三位队友。只可惜他的行动向来不循常理,实训刚开始没多久,三人就把喻凛跟丢了。   喻凛的队伍按照规定,同样也只带了五公斤的物资,但大部分都在队友那里,他身上只放了几块压缩饼干与一把蝴蝶刀。   跳伞时瞥见西南方向大约两百米的B2区落了一个队伍,喻凛想也没想就抓着刀摸了过去,然后轻轻松松地抢走了他们的包,得到了一堆没什么用还重的装备。他撇了撇嘴,随手一扔,继续去寻找下一个可以让他“打劫”的队伍。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其他队伍行动得太快,还是喻凛搜寻的方向有误,一直到天黑,他都没找到下一个目标。   压缩饼干吃得已经差不多了,腕表上的空投地点在五公里外的地方,他摸着灌木丛来到了一片湖边,篝火跳跃的光芒在漆黑的夜色中炸开。   篝火旁坐着三个人,其中两个看肌肉像是军战学院的,还有一个有些眼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但喻凛估量了一下,感觉自己一挑三抢了他们手上的食物应该不成问题。   可就在他准备动身时,耳边突然传来了战术靴踩在碎叶上的声音。   那人的脚步与呼吸都压得很轻,明摆着就是冲他而来。喻凛浑身敏锐地绷紧,在枪支保险打开的那一刻,他也如同猎豹一般窜了出去。   他与那人战在一块,声音很快吸引了湖边的另外三人,喻凛想要速战速决,却发现这人比想象中更难对付。   于是他故意卖了个破绽,没想到他的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喻凛被他抓着掼入树丛里,却借着天上的月光看清了男人的脸。   原来是他。   枪口抵上他的脑袋,手腕被陆鹤川桎梏在胸前,喻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却听见他不冷不热地问道:“哪个组的?”   喻凛不知道他是真忘了,还是假装不认识自己,但他在看到这张脸时忽然生出了一个新的想法。   “我太饿了。”喻凛可怜巴巴地说道,拖长的尾音又轻又软,像在撒娇一般,“我和队友走散了,只是想要一口吃的。”   “我错了陆哥,放过我好不好?”   陆鹤川握枪的手一僵,平静的眼眸中光华闪烁。如同一颗石子坠进了水潭,泛起了道道涟漪、层层波澜,它们逐渐从他的心扩散到每一根神经末梢,又不断地在胸上中撞击、回响。   察觉到陆鹤川彻底出神,喻凛立马反攻,位置调换,他夺了陆鹤川的枪,制服了他的人,跨坐在他僵硬的腰腹上,笑盈盈地望着他。   喻凛的脸在陆鹤川的眼前逐渐放大,那张面孔在月亮如水般的柔和光影中显得格外柔和,微微上扬的眼角又平添几分轻佻。压在腰腹上的大腿使了十足十的劲,陆鹤川动弹不得,心却如擂鼓般狂响了起来。   喻凛俯下身,细碎的头发扫落下来,扫过陆鹤川的脸颊,莫名有些痒。   陆鹤川能清晰地感受到喻凛身上的浅淡气息,青草混着夜里的凉,仿佛在明晃晃地向他昭示着主人的存在感。喻凛的呼吸拂过他的下巴,像是火苗一样,瞬间向外燎开。   他听见喻凛轻飘飘的声音:“兵不厌诈啦,陆哥。”   随即,橡皮子弹的声音炸开,剩下的三位都不足为惧。   五分钟后,喻凛坐在篝火旁边,慢条斯理地撕开了第二袋单兵口粮。   “我们总共也就带了四袋,你已经吃了一份了,能不能给我们留一点!”被绑在树上的严啸哀怨地说道。   喻凛没理会他的哀求,大口咬下一块牛肉饼,又去拿他们插在篝火边上刚刚烤好的鱼。   严啸心痛地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抓上来的鱼被他吞入肚中,喋喋不休地说道:“好奸诈的美男计,万万没想到陆哥你居然真的会上当还被他偷袭——而且我们学设计的打不过就算了,你俩以后要进要塞的怎么也打不过!”   旁边的人:“你个直接投降的怎么不去打?”   严啸没有理会队友的嫌弃,继续说道:“还有,为什么只绑我们,不绑陆哥啊!”   喻凛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旁边的陆鹤川。   跳跃的火光映照在后者的脸上,浓墨重彩的五官在光影的精心雕琢中更加轮廓分明。陆鹤川垂着眼,拿着喻凛刚刚塞给他的鱼,也没有吃的打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喻凛认真地说道:“因为他好看,你不好看。”   严啸:“?”   严啸欲哭无泪。   不过喻凛说完这句就没有在理会他的打算,他狼吞虎咽地啃完了牛肉饼,看旁边的陆鹤川还没有动静,于是偏过头问道:“他喊你‘陆哥’,这是你的名字吗?”   陆鹤川撩起眼皮,静静地看着他。   严啸“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说道:“他叫陆鹤川,我们半个专业的人都管他喊哥。”   喻凛还是支着脑袋歪着头,等着陆鹤川的回应。   陆鹤川舒了一口气,沉默了几秒后才说道:“不是,鹤川才是我的名字。”   喻凛满意了。   陆鹤川脑海里还回溯着方才在林中的那一幕,狡黠的眼,上扬的语调,还有跨坐时贴在腰腹上的触感,怎么都挥散不去。他还想起上次他在专业教室的匆匆离去,这回好像是他们的第三次见面,可他却还是不知道他叫什么。   “你……”   却见喻凛突然凑了过来,问道:“你怎么还不来问我?”   倒是合了陆鹤川的意,他问:“你叫什么?”   喻凛想了想,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赖唧唧地说道:“你刚才没认出我,所以我现在不打算告诉你——我吃饱了,谢谢你们的款待。”   陆鹤川啼笑皆非,他想为自己先前的举动争辩一下,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只能看着喻凛在他们的背包里挑挑拣拣,本来还想带走他们的枪,可能又觉得有些麻烦,最后只塞了几包压缩饼干和打火石到口袋里。   他甚至有些无奈地想,你不是也没记住我吗。   “如果还有下次再面,你会说吗?”陆鹤川思索了许久,在喻凛临走前,还是问了这一句。   喻凛盯着他看了一会,轻快地说道:“可能会吧。”   “但你要是再认不出,就不会了。”   话落,他钻进了树林之中,三两下地便没了影子。   喻凛走出很远,在树林深处找了棵大树在树上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细碎的人声将他吵醒,喻凛终于等来了第三支队伍。   他抢了他们的水袋,还在打斗中扣了其中一个队员大半的生命值,得到了来自场外的德雷斯的大佳赞赏与各指队伍的坐标定位。   有了定位之后,他的搅混水行动比第一天快了许多。   实训中的能源争夺任务大致可以分为三种,分别是:机甲能源核心、改造材料与特殊道具,这些关乎他们后续模拟战斗时使用的机甲性能。   可在截胡了五支队伍的机甲核心后,喻凛觉得有些无聊了。   单方面的虐菜固然有趣,但还是你来我往的争斗更胜一筹。   第三天中午,喻凛神情恹恹地一手刀敲晕了第六支来搜寻机甲核心的队伍中的最后一人,漫不经心地想:“还是陆鹤川他们的队伍有意思一点。”   虽然一样不经打,但好歹看得顺眼,还有一个叽叽喳喳的话痨。   喻凛留下了他们包里的食物,其他的东西悉数丢到晕厥的队员身边,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决定回去找陆鹤川他们。   他调出腕表上的定位红点,估摸着陆鹤川他们的行进方向和速度,稍微计算了一下,大致确定了C13区上的两个位置。   结果没想到,整个C区都下起了暴雨。   喻凛在夜晚的雨雾濛濛里,找到了和严啸他们失散的陆鹤川。 第146章 记忆(5)   C区的机甲钥匙被藏在一座木桥下。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刷着山溪, 水位暴涨,去拿钥匙的陆鹤川被迫与三位队友分开,于是不得不临时决定兵分两路, 并与他们匆匆约定了几个可能的汇合点。   喻凛追着定位找到了一处山洞,燃起的火光映照着两侧山壁,陆鹤川的影子被拉得很宽、很长。   喻凛甩了甩头上的水, 弯腰钻进洞内。山体的遮挡使洞中气温明显高出不少,寒意迅速消散, 整个人都松了下来。   喻凛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再抬头时, 正好对上了陆鹤川的眼。   被雨水淋湿的上衣刚才被他脱下,宽阔流畅的肩膀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发尾滴落的雨水顺着紧致的腰线流过,没入裤腰。   因为回头的动作陆鹤川微微侧过半身,喻凛不着痕迹地扫过他轮廓分明的腹肌线条,然后无辜地冲他笑了笑。   “陆鹤川,我来告诉你名字啦。”   陆鹤川的动作一顿, 随后很快缓过神来, 把湿透了的作训服用枯枝一撑,架在了火堆旁边。   喻凛往前走了几步, 发丝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 雨水不断沿着发梢望下滴落,他也不觉得难受, 就地在火堆边上一坐,试探地伸出手感受了一下外焰的热度。   “……果然还是你这里比较舒服。”   陆鹤川低下头, 喻凛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又不失柔韧的身形, 弓起的背拉出一条漂亮的弧线,尤其是从后方看去,狭窄的腰身仿佛只要一只手就能搂过。   “前天答应过你……唔!”喻凛刚才开了个口,一块毛巾就当头罩下,堵住了他的所有话头。   等喻凛胡乱把毛巾从他的脑袋上抓下,陆鹤川已经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正拿着一根树枝往火堆里挑。   “先擦干了,你这样容易着凉。”   喻凛听话地把毛巾搭了回去,十分粗暴地在自己的脑袋上搓了好几下,半长的头发被他揉得凌乱,发尾横七竖八地乱翘着。他在杂乱头发的遮挡下瞥向陆鹤川光裸的半身,思考要不要也像他一样把衣服脱下来晾晾。   但两个大男人,光着上半身在山洞里烤火的场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所幸作训服干得很快,没过多久,陆鹤川就把晾干的上衣重新披回了身上,问喻凛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喻凛依旧是那套说辞:“和我的队友走散啦。”   陆鹤川缓缓地看了他一眼,说:“你前天也是这么说的,这两天没找到他们?”   喻凛眨了眨眼,语气一下子低落了下来说:“是啦,可能是他们觉得我是个累赘,故意不想带我,不管我怎么找都找不见他们的踪影,还差点因为落单被别的队伍欺负了。”   陆鹤川扫过他袖子下隐隐现出的蝴蝶刀轮廓,心想哪个不长眼的人敢把他当累赘,又有哪些不长眼的队伍能欺负他。   加上之前已经被他骗过一次,陆鹤川对他的话将信将疑,他把火堆下的干柴翻了个面,半晌后,开口问道:“刚才说要告诉我名字,你叫什么?”   “喻凛。”   陆鹤川“嗯”了一声。   喻凛不大喜欢他这样冷冰冰的反应,起身一晃就坐到了他的身边。他凑在陆鹤川的身边盯着火堆看了一会,除了噼里啪啦爆开的木柴与迸溅的火光什么都没看出来,也不知道他在感兴趣什么。   “那你呢,你的那些队友怎么不见了?”喻凛问道。   陆鹤川觑过他贴上自己的手臂,不咸不淡地说道:“分开了,他们从另一条路去终点。”   “唔。”喻凛思考了一下,说道,“这么说,你们已经有钥匙了?”   陆鹤川眸光闪烁了一下,没有回答。   “你的包里应该还有一块核心、一块生成器、一小段碳纳米管……你是学机甲设计的,他们不可能让你拿所有的东西,看来你的队友手上还有不少材料,我路上遇到的队伍,可都没有这样富裕的。”   陆鹤川偏过头,静静地看向他。   喻凛不明所以:“怎么了,我猜对了吗?”   “实训规定可以抢夺其他队伍获得的资源,我在想我阻止你的可能性有多少。以及……”陆鹤川顿了顿,说道,“能不能争取到同时出局。”   喻凛觉得,他这个时候应该要捧腹嘲笑他一下的,至少也该调侃几句他的不自量力。但他的情绪运作的比大脑的思考慢上很多,等他意识到“我该怎么做”时,真要这么做的话就显得太刻意了。   所以他索性不笑了,只是随意地说道:“不可能的,陆鹤川。”   “而且我也没有打算跟你抢啊。”喻凛轻说,“一个人很不容易的,前天抢你们的食物是因为我实在太饿了迫不得已——你怎么把我想得这么坏?”   陆鹤川想,他好像并没有这么说。   “不过既然你也没有队友,我也没有队友,不如我们就一起走吧?”   陆鹤川没有说话。   喻凛把头一倒,直接倒在了陆鹤川的胳膊上。他的鼻尖抽动了几下,似乎是闻到了什么,调侃了一句:“我前天就想说了,你怎么来实训还喷香水啊……”   陆鹤川浑身僵硬地否认道:“……我没有。”   喻凛心想,顾明绪身上也经常带着香味,但和陆鹤川身上的不太一样,她的味道干净清幽的麝香,夹杂着一点薰衣草的甜,而陆鹤川身上的味道是冷淡的雪,还带了一点木质香调。   离开顾明绪之后,他很少会这样亲近一个人。   为什么呢?   因为他长得比别人都要顺眼吗。   陆鹤川的手肘动了动,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把喻凛推开。后者困顿地打了个哈欠,食指勾上他的袖子,赖唧唧地说:“……别走,会冷。”   于是,陆鹤川又挑了几根枯枝丢进火里。   火焰再次升腾,喻凛懒倦地闭上眼睛,洞外的风声还在呜咽,似是孩童的啼哭,却意外地调动起了脑袋里的困意。   “……真打算和我一起走?”突然,陆鹤川轻声说道。   喻凛连眼都没睁,像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含糊地“嗯”了一声,抓着陆鹤川手臂的力道又紧了一些。   很暖和。   陆鹤川低下头,看着他枕在自己手臂上的侧脸。窜动的火光映着他的轮廓,一点暖色的碎光在他的鼻尖游移,像是一只敏感的野猫退去了警惕,神情意外的放松,没有任何防备。   “你到底想做什么?”陆鹤川无声地问。   喻凛的出现太过奇怪,从第一天遇到他开始,这人就不像一个普通的参赛者。   但奇怪的是,陆鹤川并不觉得不安,大概是喻凛从未真正对他们出手,即使是在前天遭遇时,他明明有机会让他们全军覆没,却只是玩闹一般地掠走了食物。   洞外的风声渐渐减弱,雨势也减小了许多。两人的影子被火光投射至洞壁上,时而拉长,时而缩短。   喻凛微微靠在他肩上,呼吸渐渐变得平稳。陆鹤川心头的疑虑在这片刻的安宁中不自觉地被压下,他伸手勾过火堆旁的外衣,轻轻搭在喻凛的身上。   似乎是感受到他的动作,喻凛微微挣动了一下,嘴里嘟囔着什么,却没完全醒来。   陆鹤川的目光在他的后颈上停留了片刻,随即收回视线。   喻凛的体温隔着作训服的一层布料传递过来,扰得他心绪纷乱,幽微的火光却带来一股令人昏昏欲睡的温暖气息。   他动作轻缓地靠上洞壁,手却还僵持着这样不算舒服的姿势。   火堆里的一根枯枝猛然炸开,火星四溅,将洞中的宁静打破了一瞬。   ……   翌日清晨,洞口透进的微光将两人照醒。喻凛先动了动,揉着眼睛坐了起来,舒展了一下睡得僵硬的四肢。   面前的火堆已经完全熄灭,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木柴燃尽后的余温。   陆鹤川睁开眼,在喻凛看不到的地方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臂,才说道:“准备出发吧。我和严啸他们约好傍晚在渡口汇合,这段路不好走。”   喻凛随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衣服,侧过头露出懊恼的神情:“啊……那可要麻烦你照顾我啦。”   陆鹤川看着喻凛,那句“你还会需要别人照顾吗”几乎要脱口而出,但他最后还是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晨光穿过茂密的树叶,洒在大地上。暴雨洗净了山间的空气,鼻腔都弥漫着一股清新的泥土香。   简单洗漱过后,二人向腕表上的终点位置出发。   一条山溪将C区腰斩为南北两块,严啸他们南行,穿过平原地带去往终点。而陆鹤川绕道D区,从联通两个区域的枯川渡口与他们汇合。   一路山道险阻,但比这再复杂的地形喻凛也都经历过,对他而言实在算不上什么,只是越接近渡口,他的心就越是空荡起来。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大概就像是逐渐被人遗弃的老屋,墙壁斑驳,窗户紧闭,光线透不进来。屋子里寂静得如同无边荒原,落不下的思绪好似风中漂泊的尘埃。   他那时尚且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因何而起,但在多年之后,或许明白了一点。   因为到达枯川渡口意味着他要和陆鹤川分开,他不参与后续的机甲战斗,所以下次见面就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他不想这样。   可是当年的喻凛并没有意识到,他只是本能地,想要留下什么。   然而一直走到了枯川渡口,喻凛都没想清楚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   作为D区到终点的最后一站,枯川渡口周围的生态环境可谓复杂。   由于植被繁盛,阴暗潮湿,无论是树根缠绕的地方,还是叶片堆叠之处,都藏着无数奇异的蛇虫鼠蚁。   陆鹤川路上把大多数可能存在的生物情况都和喻凛交代了一遍,可是没想到还是着了道。   鳞蛾是这片区域特有的生物,翅膀上覆盖着细腻的鳞片,就算在微弱的光线下都能散发迷离的色彩。藏在翅膀下的粉末会在扇动时脱落,形成细闪的尘埃。   当成群的鳞蛾迎面扑来时,陆鹤川立马做出反应,扯着喻凛的手腕就往旁边的树后躲避。然而喻凛的动作比他更快,等陆鹤川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捏着一只鳞蛾的触须把它从蛾群中擒出,送到眼前刚要细细端详翅膀上的花纹,兀地扑腾的翅膀掀出了大片的粉末。   虽然喻凛及时闭上眼睛,屏住呼吸,但还是被迷住了眼睛,又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   陆鹤川迅速抽出军刀把从他指尖逃脱的鳞蛾斩成两断,回过头时,喻凛正茫然地靠着树干滑落坐下。   “真难过,让它跑了,本来还想带回去收藏的。”   “鳞蛾是枯川渡口特有的虫子,粉末会致幻,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你怎么还……”陆鹤川叹了一口气,从背包里取出一瓶清水和几张纸巾,上前扣住了他的肩膀。   喻凛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挡开他的桎梏,被泪水和粉末糊住的眼睛挣扎着想要睁开,另一手又不受控制地想要去揉。   “别动了。”陆鹤川有些无奈,松开手去抓喻凛的那只手,阻止了他的动作。出乎意料的,喻凛竟然顺从地停了下来,轻声说道:“可是它们的很漂亮,我没忍住……”   陆鹤川用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的眼睛,尽量克制地避免触碰到他敏感的皮肤。   纸巾擦过喻凛的睫毛时,他的鼻子微微皱了一下,像是被挠到了一般,故意吐气将他吹开。陆鹤川垂下眼,感觉他这副模样就像一只不听话的猫,总是挑衅着他的底线,却又让人无法真正责怪。   扑在掌心里的气息如同躁动的火苗,陆鹤川的心都仿佛被点着了火:“别闹。”   喻凛低低地笑了几声,拖长了音调,带着一种撒娇的语气,仰头望着他:“陆鹤川,你好了没有啊?”   陆鹤川敛下眼皮,目光在他干涩的唇上滚过,呼吸近乎凝滞。   但喻凛对他这副无所适从的模样乐在其中,心情愉悦地挑了挑眉。   陆鹤川知道自己又被他戏弄了一道,确认外面已经没有鳞粉残留,才慢慢收起了纸巾,说:“好了。”   喻凛的睫毛颤了颤,再次睁开时,眼中已经恢复清明,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几分灵动。   陆鹤川不太自在地挪开视线,目光穿过低矮奇异的树群,望向不远处的河流。奔腾的河面翻滚着混沌的泥沙,层层浪花翻涌,岸边的植被在水势的冲击下摇曳不定,一道索桥贯通南北,瞧着却有着飘摇。   喻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好像明白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眼中的光忽然暗了下来。   “我的队友在对岸,等过了渡口,我会和他们汇合。”陆鹤川冷静地说道,试图打破他们之间诡异的氛围,“你打算去哪?”   喻凛明知故问:“你这是要和我分开了吗?”   陆鹤川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说:“是。”   内心的空荡愈发严重起来,老屋逐渐飘摇,漏进的风冷冷地吹动,破碎的墙面外,荒芜的原野不断扩张。   陆鹤川有自己的队友,他会回到他们身边,同行一路的自己只是短暂地和他交汇了一瞬。   就如同之前的十几年出现过的、存在过的人和事一样,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属于他的。   喻凛猛然想起了德雷斯上周看过的青春偶像剧,混乱的思绪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灵光。   如何让一个人长久地记住你呢?   “真可惜。”喻凛故作遗憾地说着,身体却在朝着陆鹤川不断挨近,“以你们队伍现在的积分,应该可以拿第一吧?”   陆鹤川睨了他一眼,似乎是在审视他的目的,然而喻凛的脸上除了机械模仿出的笑意,什么都瞧不见。   “我不知道。”陆鹤川说,“但我们说为了第一来的。”   喻凛不在乎这些,但他心想,陆鹤川在意就好。   “陆鹤川,你真的很诚实。”他赖唧唧地说着,毫无预兆地抓上了陆鹤川的小臂,“你是一直这么诚实,还是只对我诚实啊?”   他想要借着陆鹤川起身,却十分“不小心”地踉跄了几步,又十分“不小心”地摔在了陆鹤川的身上。   喻凛漫不经心地想,那个偶像剧的女主应该是这么做的吧?   陆鹤川用手臂支着他的腰,无处安放的手掌在半空中显得格外局促。   看他这个样子,应该没有做错。   喻凛一边想着,一边扫视着他紧绷的侧脸与紧抿的唇。   “那你找到混迹在队伍里的‘鬼’了吗?这项任务可是积分里最高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饶是陆鹤川再怎么心不在焉,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然而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喻凛微凉的胳膊贴上了他的脖颈,促狭的眼睛骤然放大,柔软的触感在唇上一触即离。   河面上风浪翻涌,燥热的风跌跌撞撞地从身侧跑过。昨晚迸溅的火花重新浮现,一簇簇地在心头炸开。陆鹤川整个人都宕机在了原地,所有的感官抽离,耳边一片寂静,唯有喻凛的呼吸声还在回荡。   他低垂着眼,直勾勾地盯着喻凛颤抖的睫毛,挺翘的鼻尖蹭过面颊,被吻润湿的唇缓缓离去。   “你……”陆鹤川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却看到喻凛紧握的手掌摊开,掉出了一枚钥匙。   “陆鹤川,现在你们不是第一了。”   喻凛狡黠地笑着,陆鹤川却没来得及震惊,只感觉脖颈一重,便失去了意识。   但是陷入黑暗之前,他好像听见了喻凛似有若无的声音——   “后会有期啦。” 第147章 记忆(7)   机甲钥匙相当于第四天的考核门票, 没有钥匙,就意味着失去了改造与模拟战斗的名额。   好在陆鹤川清醒之后迅速联系上了严啸他们,隐去了具体的来龙去脉后, 四人再次分成两组,重新从别的队伍手上抢到了一把钥匙。   至于喻凛,他也没有闲着, 他在B区的终点处守株待兔,一连打劫了好几个队伍。   虽然最后到达终点的名次靠后了一些, 但凭借着资源争夺得到的积分,与改造后的机甲性能评估以及最后模拟战斗的名次, 陆鹤川他们的队伍自然拿下了实训第一的成绩。   获胜的奖励是一台最新研发出的军用机甲。   而陆鹤川,也因为自己的失误, 请了他的三位队友到首都星上的Oeseaco吃了顿饭赔罪。三人硬生生地把融合餐厅吃出了自助餐的架势,最后结账的时候,账单足有一米长,抵得上严啸三个月的生活费。   然而机甲钥匙在陆鹤川手上被抢的这件事,还是被严啸从枯川渡口会面之后, 一直碎碎念到了现在。   即使已经结束了好几天, 他们已经开始了新的课程,严啸还是时不时地就得提上一嘴。   听得大半个班的人都烦了, 甚至他的女朋友都忍不住开了口:“可你们不是还是拿了第一吗?你这样我真的会觉得你在故意炫耀, 顺带借陆鹤川嘲讽一下我等凡人。”   严啸说道:“可是你想啊,那是陆鹤川啊, 谁能从他手上抢东西!而且你都不知道当时时间有多么紧迫,要不是我们后面找到了新的钥匙, 连进第二关的资格都没有!”   严啸骂骂咧咧地进了教室:“要是让我再见到那个人,我非得……”   “你想把他怎么样?陆鹤川都在他手底下讨不着好, 就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女友轻笑一声,揉了揉他的狗头,“还是算了吧。”   却见严啸呆愣地看向教室的最后一排,表情一瞬间凝固。   “怎么了?”她问。   “我靠不是吧!”   严啸猛地俯冲到坐在第一排的陆鹤川身前,俯身问道:“他怎么在这?”   陆鹤川慢条斯理地撩起眼皮,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你说谁?”   “不就是那个……”严啸触及他冷得像冰似的眼神,猛地打了个激灵,闭上了嘴。他拉着女友慌乱地坐到陆鹤川的身边,又偏过头往喻凛的方向望了一眼。   这节课是特种机甲设计专题,出了名的无聊、每节课必点名、挂科率还高,除了他们这些搞设计的不会有哪个别专业的想不开来这里蹭课,喻凛甚至连本书都没带,桌上只有一本绘画本,手里夹着的铅笔几乎被他晃出了残影。   “他是来挑衅的吗?”严啸咕哝地说道,“在实训里把我们玩的那么惨还不够?”   严啸也是出来后和别队一通气,才知道受害的不止他们。只是喻凛对付其他人都是快刀斩乱麻,唯有对他们,先是把他绑在树上羞辱,又是在陆鹤川身边骗取信任,最后玩了一手好偷袭。   严啸偷偷瞥向陆鹤川的脸,见他支着脑袋静静地翻阅着桌上的书,嘴唇都快抿成了一条直线,垂下的眼虽落在了书中密密麻麻的文字上,但看起来却没个焦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闲人勿近”的气息。   “看来陆哥也被他气得不轻。”严啸偷偷和女友说道。   但他的声音着实压得不算小,悉数都灌进了陆鹤川的耳朵里。后者捏着书页的手指一顿,偏过头冷淡地瞪了他一眼。   严啸自觉在这一眼中得到了应证,又暗戳戳地对女友说道:“你看吧真的是这样。”   女友说道:“我现在在考虑要不要换个聪明的男朋友。”   严啸:“?”   授课的老师踩着上课铃踏进教室,喻凛收起了手上的动作,往窗户边又靠了靠。   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陆鹤川的侧脸,喻凛感觉他这张脸着实受到造物主的优待,不然也不能每一处线条都像是精心雕刻一般。   他特意选了后排最偏僻的位置,本以为可以享受一下宁静的时光,结果没想到后来的人居然和他的想法差不多,还没几分钟身边就全坐满了人。   但他可以确定,陆鹤川进来的时候是看到他了的。只是他很快就撤走了视线,装作什么事都森*晚*整*理没有发生的样子——其实也是有的,看到他之后陆鹤川的脸色都好像沉了几分。   大概还在怪他夺走了他手中仅有的钥匙,可他也抢走了其他队伍的钥匙。如果到最后时间暂停的那一刻陆鹤川还没有找到办法,他会将它们偷偷送给他。   不过因为他不听指令强行堵在B区终点前的行为,导致德雷斯克扣了他这一周的所有零食。   喻凛倒觉得无所谓,毕竟他吃不出什么味道,送进嘴里的东西感觉都差不多。只是实训结束后的每一天,他都会莫名其妙地心神不定起来。   想见他。   想见陆鹤川。   于是喻凛就这么来了。   这门课确实枯燥,旁边的人如坐针毡,难受得换了好几个姿势,喻凛却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是用铅笔在纸上描摹着陆鹤川的侧脸。   好在讲课的教授绕着他的周围点了好几个人,都没有抽中他。就是旁边那人回答问题坐下时,余光瞥见了他手上的画,“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他被我的天赋惊到了。喻凛这么想着,把画中人的鼻梁又画得挺翘了一些。   两节课上得十分漫长,等结束时,外面的天彻底黑了下来,随着轰隆的一声雷响,瓢泼的大雨哗哗落下。   下了课的学生一窝蜂地涌了出去,饶是喻凛在怎么身手敏捷,也追不上陆鹤川的身影,只能转眼便让他消失在人群中。   反正他已经问到了他们的课程安排,还会有下一次的。   喻凛站在走廊下,凝视着房梁上滴下的淅淅沥沥的雨水,他出门向来不看天气预报,也不带伞,周围的人要么撑着伞走了,要么直接冲进雨中。他短暂地思考了一下从这到德雷斯办公室的距离,觉得也不是不能尝试。   他把绘画本护在了怀里,刚往前踏了一步,就听见陆鹤川清冷的嗓音:“住哪,我送你回去。”   黑色的伞在旁边撑开,察觉到喻凛探究的视线,陆鹤川面无表情地偏过头,目光故意擦过他的肩膀,落在外面的雨幕上。   喻凛盯着他看了好几秒,才恍然大悟地说道:“原来你没走啊?”   “还是走了,放心不下我,又回来了?”   陆鹤川没有说话,只是往前迈了一步。喻凛见他作势要走,赶忙贴了上去,扯住了他的袖子。   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伞上,连呼吸和心跳的声音都被掩盖。   喻凛的肩膀不经意地撞上陆鹤川的手臂,偏过头悄摸摸地打量着他的脸,问:“你还在生气吗?”   “没有……”陆鹤川说着,不知怎么地又改了口,问:“我生气什么?”   喻凛想了想:“气我偷走了你的钥匙,差点让你们错失第一?”   陆鹤川睨过他人畜无害的脸,嗤笑了一声。   “我有时候在想,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出来的。”   喻凛不明所以:“那你还能生气什么……气我亲了你?可是这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八点档里的那些男男女女每次都亲得很得劲,德雷斯看得也很得劲。他亲了陆鹤川,他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陆鹤川险些被他这副茫然单纯的模样搞得气都不打一处来,深深地呼吸了几下,才咬着牙说:“你住哪?”   喻凛满口胡言:“我没地方住啦,不如你收留我一下吧。”   陆鹤川见他不打算说实话,也不再问了。以喻凛的年纪与面生程度,还有能参加实训的资格,无非就是军战学院某个专业的新生。   他寻着记忆把人送到了一栋宿舍楼下,见喻凛面上三两下地跳上了台阶,转身就走。   “你不住在这?”喻凛喊他。   陆鹤川回过头,突然发现他们两个都好像误会了什么。   喻凛又说:“你以为我住这?”   陆鹤川只好走了回去,问道:“你到底住哪?”   喻凛还是说:“都说我没地方住啦。”   陆鹤川睨了他一眼,又要走。   谁想这回,喻凛直接窜进雨中,扑进了他的伞下。   也就是这么几秒的功夫,雨水浸湿了他的上衣,柔软的头发也耷拉下来。他抓着伞柄,委屈地仰头望着陆鹤川,像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犬。   “你还真打算丢下我啊?”   “你家里是藏着什么宝贝,所以连收留我都不可以吗?”   陆鹤川扫过从他脸颊滑落的雨水,感觉这水滴简直是往他心上砸的。半晌后,他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说道:“走吧,我不住学校里。”   喻凛如愿以偿,整个人都支棱了起来。他雀跃着往陆鹤川的身上一撞,湿漉漉的衣服在他的袖口蹭过,在上面晕染开一道深痕。   陆鹤川垂头瞥了一眼,又瞧了瞧喻凛,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的住处在校外不远,是最早建成的一批教师公寓。喻凛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踩着楼梯走到了楼顶,看着他解锁了左边一户的门,好奇地探进了头去。   陆鹤川的住处与德雷斯的只隔了一栋楼,可是这么久了,他们居然一次都没见过。   陆鹤川开了灯,径直走到卧室里掩上门换了身衣服,出来时见喻凛还站在狭小的客厅里四处张望,活像一只打探新地盘的猫。   “浴室在那里,把衣服换了,容易着凉。”陆鹤川僵硬地把手中的衣服递给喻凛,指了指客厅右边的方向。   “你的衣服吗?”喻凛摩挲一下柔软的布料,稍微凑近了一些,似乎闻到了和陆鹤川身上一样的味道。   陆鹤川说:“没有别的衣服,你要是介意……”   “我为什么要介意?”喻凛眨了眨眼,把衣服从他的手里接了过来,团成一团,一溜烟地就跑进了浴室。   陆鹤川蹭了蹭手背,听着磨砂玻璃门“啪”地一声关上,门后传来乒铃乓啷的响声,他一边祈祷喻凛别真像只不受控的猫儿把他的浴室给拆了,一边进了厨房,思考过会该怎么解决两人的晚餐。   左右这只猫一时半会是送不走了。   也不知道他是心血来潮,还是另有目的。   陆鹤川漫不经心地从冰箱里拿出了出门前腌制好的排骨,备好其他材料后,点起火,就听到浴室门打开的声响。   但没听到其他的声音,估计他又被客厅里别的东西吸引走了。   陆鹤川这么想着,把葱段、八角丢入锅中,淋入料酒煸炒出香味。   碗中的排骨也紧随其后,骨碌碌地了下去。   然而刚把空碗放到了旁边的操作台,身后就贴上一道潮湿温热的气息。   喻凛的脑袋虚虚架在他的肩上,故作惊讶地说:“陆鹤川,你居然还会做饭。”   灼热的呼吸扑在侧颈,陆鹤川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一退。   结果,手背却撞上了温润柔软的触感。   他怎么没穿裤子!? 第148章 记忆(8)   陆鹤川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僵硬地转过头,只见喻凛若无其事地站在他身后,探着脑袋往锅里张望。   他上身穿着陆鹤川刚才给他的T恤, 宽大的领口下落,露出一对轮廓分明的锁骨,偏长的衣摆刚好盖住一半的大腿, 大概是因为常年锻炼,他的腿上没有多余的脂肪, 紧实的肌肉线条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你……”陆鹤川的视线扫过匀称笔直的小腿,只觉得一片心烦意乱, 他上别开眼,问道, “为什么不穿裤子。”   喻凛对他的反应有些不解,他低下头看了一眼,理所当然地说道:“你的裤子太大了,会掉,不舒服。”   陆鹤川给他拿的是一条运动裤, 不仅裤腰宽, 裤腿也长。多余的布料堆积在了脚后跟,随便一走就能把人绊上一脚。喻凛想着反正衣服也长, 他还是个男的, 而且在实训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看过陆鹤川赤身裸体,怎么想都不算亏, 于是就这么大大咧咧地一脱,穿个平角内裤就走了出来。   陆鹤川深吸了一口气, 强行压下自己心头的烦躁,顺便还能分出心神把锅里的排骨翻了个面, 防止他们晚上只能吃到糖醋黑炭。   喻凛的无意识在他的眼中有些超出寻常的……可爱了。但这种情况又过分地与他以往的认知背道而驰,类似领地被侵犯、计划被打乱的失控感,却并不引人反感,反倒更加的……心神激荡。   陆鹤川随手把调制好的调料往锅里一倒,调小了火,尽量保持语气平和地说:“我重新给你去找一条裤子。”   喻凛没有异议,甚至还乖乖地往旁边给他让出了一条道,静静地看着陆鹤川转身走进卧室,又很快地追了上去。   他一步不离地跟在陆鹤川的身后,目光四处乱瞥地把卧室环视了一圈。陆鹤川的卧室可以称得上整洁,室内是冷淡的灰白配色,唯一的亮色是书架上的奖杯与墙上的画。喻凛凑近了仔细扫过画上的线条,这种形态的机甲还是第一次见。   “你倒是……能不能稍微有点边界感。”陆鹤川看着他又开始重复之前巡视领地的行为,无奈地说道。   “唔?”喻凛眨眼,决定装傻。   陆鹤川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他从衣柜里翻找出了高中时期的球衣,对比了一下喻凛的腰身,递到了他的手里。   虽然裤腰还是大,但是抽绳的设计让它不至于像先前那条一样会随时滑落。只是两条笔直的小腿从宽阔的裤腿下穿出,对比之下则显得愈发纤长起来。   喻凛换好裤子,跟在陆鹤川的身后跑回厨房,锅里的料汁正好烧得差不多了,陆鹤川把排骨盛出,熟练地洗完锅后,又熟练地下入第二道菜。   喻凛就这么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地看,有时视线在锅里,有时又会逡巡回陆鹤川的脸上,像是在打量着什么有趣的事物一般。   陆鹤川莫名被盯着有些耳热,趁着喻凛挪开视线时,冰凉的手背迅速地在耳垂上蹭过。他努力想要压抑内心生起的异样躁动,可无法忽视的视线和无处不在呼吸都像是在撩动心弦的羽毛。   炒完最后一个菜,喻凛自告奋勇地接过盘子,火急火燎地端上了桌。   晚餐的氛围倒是出奇的和谐,只是陆鹤川没有想到,喻凛看起来高高瘦瘦的一条,食量却出人意料的大。   本还以为之前在实训里,他是饿狠了才会那么狼吞虎咽,又或是故意挑衅才吃了他们两包的单兵口粮,原来不是他多想。   喻凛虽然尝不出味道,但每一口都吃得十分认真,甚至还眉飞色舞地发出几声餍足的叹息,把陆鹤川唬得有些不知所措。   等到吃完晚饭,喻凛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趁着陆鹤川收拾残局的功夫,往沙发上懒洋洋地一靠,没多久就睡熟了。   刚把碗筷丢入洗碗机里的陆鹤川一出来就看到他侧躺着倚在沙发边上,半梦半醒的模样,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真是……我行我素。   往前回想,无论是在教学楼下的会面,还是后来喻凛在雨中提出收留的请求,他就总在被他牵着鼻子走。   一步退,步步退。   直到现在不得不把人留下来过夜。   陆鹤川犹豫了一会,正打算回屋给他找条毛毯,就看到喻凛放到茶几上的终端突然亮了起来。   十分钟后,陆鹤川打开门,看着外面一脸不可置信的德雷斯,不冷不热地打了声招呼:“中将。”   德雷斯仔仔细细地扫过他那张和陆行知生得有七分相似的脸,满脸如遭雷劈的震撼。   “我来接……喻凛回去。”   陆鹤川侧身引他进来,德雷斯的脸上依旧是一副浑浑噩噩的表情,眼前的场景甚至让他都忘了,喻凛在睡觉时,任何生物都不应该出现在他方圆半米的范围内。   他伸手拍上喻凛的肩膀,想把他喊醒,就感觉手肘一痛,随后一阵天旋地转,他和陆鹤川家里的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   喻凛虽然是他教出来的学生,但因为强大的学习天赋与超出常人数倍的身体素质,战力早就远胜于他。平时在家里切磋时德雷斯就没少被殴打,但都是点到即止。   可是无意识中的喻凛却截然不同,要不是他快速反应卸了一部分力,恐怕现在手臂都要被拧到脱臼。   “是我!是我!喻凛醒醒!”德雷斯大喊道,尴尬地瞥了眼站在旁边的陆鹤川,“还有外人呢,轻点!”   陆鹤川搓了搓手背,琢磨了这一声“外人”,脸色有些沉。   他听陆行知提起过德雷斯,描述不多,只知道他现在带着一位下属在第一军校教书,所以那位下属……是他吗?   好在喻凛很快清醒过来,看清了地上的德雷斯。他揉着惺忪的眼退开,茫然地问道:“你怎么在这?”   “你还问呢,我都在想你是不是被人绑架了。”德雷斯甩了甩作痛的手,“谁家小孩放学后跑外面玩不跟家长说一声的?”   喻凛看了眼陆鹤川,无辜地说:“忘记了。而且做家长的还是不要有这么强的掌控欲,按照联盟的规定,我早就成年了,应该拥有自己的时间和空间。”   德雷斯被他呛得又尴尬地咳了好几声,才对陆鹤川说:“那我就把人带回去了,麻烦你照顾他。”   陆鹤川闷声说道:“没事。”   喻凛不太想回去,本来想要开口拒绝,但见德雷斯抓他回家的意愿十分强烈,陆鹤川也没有挽留的打算,只好认命般的“束手就擒”。   他回浴室换上了德雷斯带来的衣服,临走前看陆鹤川站在门口,依旧没有和他说上一句话,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但他还是在门关上的那一刻挡了一下,回头说道:“陆鹤川,我下次再来。”   陆鹤川一愣,半秒之后,上下唇轻轻一碰,道:“好。”   喻凛的心里突然就没那么不舒服了。   回去的一路德雷斯都在念叨,一会说担心他被谍报机关的人带走,差点急得想冲过去要人,一会又欣慰地感叹喻凛终于交到了朋友,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和上将的独子搭上的线,又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关系突飞猛进,但对于喻凛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好的开端。   然而喻凛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不过德雷斯的八点档马上就要开播,反正喻凛已经找到了,其他有的没的都是次要,他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说道:“你有时间可以多去找他玩玩,就是得提前跟我说一声,万一把你丢了,军委、理事会还有云岭,没有一方会放过我。”   喻凛“嗯”了一声,答应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从善如流,几乎一有空就往机甲工程学院的地界上跑。不止是特种机甲设计的课程,包括什么智能控制系统、机甲材料创新,只要能蹭上的,他都会特意跑去一趟。   但他上课时总是只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远远地看,等到下课了才会凑上前去找陆鹤川。一连好几次后,整个班的人几乎都知道陆鹤川多了一个“狂热的追求者”,甚至有时候还会一路黏着他去到专业教室,跨坐在陆鹤川工位旁边的椅子上,陪他熬了好几次死线。   时间久了,陆鹤川都习惯了他的存在,不会再因为某次在课上的突然遇见而感到惊讶。   毕竟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当作是喻凛的精心安排。   陆鹤川早就拿到了留校继续深造的名额,除却日常的工作外,还提前参与了张教授课题组新式机甲设计与建造的项目。   课题组有专用的办公室,平日不太方便外人进入,喻凛也不经常跟着去。   只有一次,课题组的师兄师姐到外地调研,陆鹤川一个人留守办公室,喻凛才终于得偿所愿。   研发中的机甲不允许外人参阅,喻凛只能待在操作间里,围着那些被他们拆得秃噜皮的老式机甲转悠。   比起他驾驶过的那些,操作间里的这些“古董”们着实有些粗犷,关节连接处满是磨损的痕迹,黯淡的金属外壳上泛着斑驳的锈痕。   喻凛悄无声息地爬进机甲内部,稍微感受了一下,觉得这台机甲的操作模式也不算难以接受,就计划着想要启动玩玩。   陆鹤川本来还在角落里的光脑前演算着武器系统的架构,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又不见了喻凛的影子。   他环顾一周,好不容易发现了喻凛的踪迹,开口便问:“你到里面干什么?”   喻凛探出头来,笑盈盈地说:“陆鹤川,我教你开机甲怎么样?”   陆鹤川沉默无言。   “说话,行不行啊?”喻凛催促地问道,“虽然很多东西都被你们拆得七零八落了,但是基础的驾驶应该还是可以完成的。”   陆鹤川在原地思忖了片刻,才默不作声地进入了驾驶室内。   喻凛让出驾驶位,推着他过来坐下。陆鹤川熟门熟路地握上操纵杆,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很简单的。”   喻凛轻轻贴上他的肩膀,陆鹤川身体一僵,却没有躲开。他垂着眼看着喻凛的手逐渐接近,直到覆上他的手背,虚虚拖着它把操作杆往下拉。   充满攻击性的精神力在驾驶室扑来,轻而易举地接驳了机甲的精神网。陆鹤川还没来得及诧异,就听见他说:“我给你留了点位置,你尝试着通过我的精神网接上机甲。”   陆鹤川听命照做,但等他试探地触碰上喻凛的精神力时,原本锋利的网络却在顷刻之间化作了柔软的水流,温和地包裹住了他的精神力。   机甲的动力系统逐渐苏醒,机身开始震颤起来,握在手背的手指收紧了一些,隔了两层薄薄布料的皮肤仿佛能感受到对方胸膛的跳动。   可为什么,自己的心跳却快了这么多?   “先试试滑行吧。”喻凛说道。   陆鹤川的精神力没有任何阻碍地接入机甲,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机甲下蹲,接入出发的轨道,轰鸣声渐渐响起,能源积蓄。   下一刻,随着喻凛的一声令下,陆鹤川松开手,沉重的机身如同离弦的弓箭,顺着轨道向前飞快地弹射出去。   “唔……你好有天赋。”喻凛感叹道。   陆鹤川脸也不红地“嗯”了一声,一字一顿地问:“下一步要做什么?”   喻凛想了想,说:“……转向和变速?”   陆鹤川说:“好。”   喻凛往前凑近了一点,握紧了抓陆鹤川抓着操纵杆的手,另一只手则穿过他的肩膀去碰前方的操作台。   “用精神力试着扩展感知范围,我帮你操作指令……”   陆鹤川不动声色地睨过喻凛的侧脸,不太自然地抿了抿唇。   可是设计机甲的人怎么可能不懂机甲驾驶,更遑论他还有个被称为联盟之盾的父亲,陆鹤川自小便被陆行知带着见识过各式各样不同型号、不同用处的机甲,早在十五岁时,便对操作台上的各项指令如数家珍。   但他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担心喻凛一个人玩得无聊,不想坏了他的心情罢了。 第149章 记忆(9)   在第一军校的这段日子, 大概是喻凛活过的十九年里,唯二轻松的时光,还有这一段则是在顾明绪家里的那一年。   只是对于那个时候的喻凛来说, 无论是松弛闲适的校园,还是枪林弹雨的战场,都没有太大的差别。他就像一棵绿柳, 既可以生长在烟柳画桥、静谧悠然的江南水乡,也可以生长在荒无人烟、干燥贫瘠的茫茫大漠。   绘画本的空白页逐渐被潦草的线条填满, 陆鹤川每次看到上面抽象的眼睛、鼻子、嘴巴,都不忍直视地挪开眼, 甚至回回祈祷喻凛下次别再把他喉结中央的那颗痣画上去,特征太明显, 他不想承认都不行。   喻凛倒是对自己的画作很满意,要不是因为不想理会旁人,恐怕早就要把那些大作炫耀个遍。   几个月后,张教授课题组的新式机甲快要研发完成,最开始招募试驾员的时候, 喻凛自告奋勇地向陆鹤川提了一嘴, 不小心被他旁边坐着的师兄听了过去,于是直接在对方的起哄声中被送进了驾驶室。   喻凛用了半分钟熟悉他们的操作台与其他功能, 接下来就如同一只开了屏的孔雀一般, 在狭小的操作间里把那台机甲玩出了花。   陆鹤川的师兄也跟着笑开了花,要不是被其他人拦着, 恐怕当即就要定下了人选。   不过在找到比喻凛更厉害的驾驶员之前,这个名额多半还是他的。   然而, 终究是喻凛没有这个机会。   星历357年,帝国单方面地撕毁了停战协议, 向第五星系边境、以科阿摩德星球为首的几颗星球发出进攻。   在首都星休养的德雷斯当天凌晨接到调令,军委责令他立即出发前往科阿摩德前线,连带着喻凛也要一同离开。   德雷斯连觉都不敢再睡,连夜召集了自己的直属部队,把科阿摩德上目前的兵力部署、战场态势以及帝国军的装备物资全了解了个遍。   而喻凛,则在半夜被送到云岭本部进行身体检查与精神疏导。因为顾明绪的离世,回到首都星之后,为他进行体检的人选一直僵持不下,只是此刻前线战事紧急,军委那边一拍板,决定交给巴克利博士处理。   作为云岭研究院第五任负责人,同时也是教授过顾明绪的老师,巴克利博士无疑是最有能力、且最合适的人选。但为了防止喻凛中途失控,这次的体检比往年都要严苛很多,押送的军官再三确认过他四肢的束缚带,在进入实验室前,还特意给他戴上了吸入式催眠面罩。   喻凛却觉得他们有些太过战战兢兢,失不失控的事他不知道,他只想快点把这些流程走完,说不定还能赶在出发前再见一眼陆鹤川。   好在巴克利博士的速度很快,喻凛眼睛一睁一闭,结束时将近上午十点,距离出发还有三个小时。   他的各项指标浮动幅度不大,与往年几乎没有什么差别,精神疏导的情况也还算不错。只不过巴克利博士在报告的最后补上了一句:由于人员更换,不能排除精神网崩溃的风险。   “明绪离开云岭之后,我们就很少联络,更无从知道她这些年的研究进展,所以我也不能保证他在战场上一定不会失控。”巴克利这样说道。   但对于喻凛来说,这些事留给别人纠结焦虑就好,这些都不是此刻的他该操心的事情。   他还要去和陆鹤川告别。   顾明绪曾经告诉他,生命中的许多事情都会被赋予特殊的意义,普通人会为生、老、病、死、离别、迁徙等历程准备各种各样的仪式,归根到底也是为了强化情感联结,表达曾经未能充分展露的爱、感激、忏悔、歉意、恐惧等等情绪。   送他过来的军官只给了半个小时的时间,不然他们会赶不上德雷斯的队伍。   喻凛计算了一下,感觉在校门口等陆鹤川出来最好。他不是没想过直接进去找人,只是现在的时间点正好是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即使他知道陆鹤川的大概位置,也不免会因为人群的扰乱错过。   临近正午,浓烈的阳光带着恼人的热意。喻凛拢了拢身上的风衣,遮盖住手臂上抽血后泛青的皮肤。因为长久的束缚,他的四肢还没来得及舒缓,动作时都显得有些僵硬。   他百无聊赖地踩着地上的石子磨了又磨,没等上多久,就瞧见了沿着林荫大道走来的陆鹤川。   喻凛原本还半耷拉着的眼皮突然一掀,眼睛都在瞬间亮了起来。和煦的风卷着落叶刮起他的衣领,喻凛抬手拨开,往前走了两三步。   “怎么站在这里?”   “陆鹤川,我要走啦。”   两人同时开口,陆鹤川一愣,一字一顿地问道:“要去哪里?”   “唔……”喻凛思考了一下,军委的派遣是密令,按道理他不能告诉陆鹤川。于是只能说道:“我不太懂,可能会很远。但第一军校很有意思,如果回来,我会再来找你。”   陆鹤川却不知为何脸色有些不自然:“我可能不会在。”   喻凛“啊”了一声,似是有些遗憾,但这点微末的情绪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不见。   “没关系,我找人很厉害的。”   陆鹤川却问:“为什么?”   喻凛不解:“嗯?”   “你特意来和我道别,是为了什么?”似是为了求证什么,陆鹤川这句话说得又轻又缓。   其实他有太多为什么想问。   为什么在枯川渡口给了他一个吻?   为什么这段时间总是制造与他的相遇?   为什么愿意陪自己在枯燥的专业教室一待就是半天?   为什么要为他画那么多拙劣的画?   又为什么,明明嘴上说着,想要等机甲展演那天,来做他们的试驾员,可是现在却突然说离开?   陆鹤川有时候觉得喻凛就像一阵风,风看不见、摸不着,想来的时候来,想走的时候走。他会不顾意愿地入侵你的生活,轻飘飘地扰乱你的所有计划,于是原有的轨道偏移,平静的生活被打破,可到最后他事了拂衣,除了擦过耳畔时的满心躁动,什么都不会留下。   未免太不公平。   喻凛低着头,踢开了脚下的碎石子。   “有人和我说过,”喻凛顿了一下,似是在回忆什么,“人世间种种都有它的意义,见面要问好,离别要说再见,这是特有的形式。”   “整个第一军校我就认识你,所以我想,我应该和你道个别。”   陆鹤川下意识地笑了笑,这不是他要的答案。   随即他又近乎自嘲般地问,那我想要什么答案呢?   半晌后,他才缓缓说道:“好。”   “一路顺风。”   多么平淡的离别。   喻凛莫名地感觉有些闷,他也忍不住想:我想要的好像不是这样的离别。   但他又说不上来,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身后飞艇上的军官开始催促,喻凛只能不情不愿地说道:“那陆鹤川,再见。”   随后,飞艇的舱门打开,喻凛睨了陆鹤川一眼,见他仍旧站在不远处,没有开口,更没有上前的打算,才磨磨蹭蹭地钻了进去。   启动时,他最后一次偏过头,朝陆鹤川看去。   陆鹤川静静地站在原地,黑沉沉的眼中似是藏了无数暗潮,怎么都望不见里面蕴含的情绪。   风轻轻吹过,蝉鸣一阵又一阵地响,飞艇跃入真空轨道,陆鹤川的身影在他的视线中渐渐缩小,直至不见。   喻凛抚摸过背包里的画本,他来时的行李也就那么几样,离开时除了这本画本,什么都没有多带。   帝国的入侵早有准备,前线要塞被打了个猝不及防、节节败退。德雷斯一到科阿摩德就迅速接手了要塞的所有攻防,而喻凛则依旧是在先遣队里,作为一把撕开洪流的利刃。   但他的战斗方式却比从前更加猖狂、绚丽,像是利刃出鞘时难掩的锋芒,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看到他的存在。帝国军经受不了这样的挑衅,出动了二十多台机甲在联盟军撤退时趁机发难将他围困,不想喻凛一次性入侵了二十台机甲,在要塞不远处的太空中把他们悉数炸成了烟花。   声势浩大到前线报道中都再也无视他的存在。可是喻凛那等的精神力怎么看都不像正常人,毕竟被誉为第一军校百年一遇的天才的陆行知,他的机甲记录入侵也不过十台。   眼看星网上的讨论愈演愈烈,各式的讨论和猜测朝着不可言说的深渊滑行,军委只能联合云岭研究院发布申明,声称喻凛体内植入了云岭最新研发的芯片,是自愿参与研究的首例改造人。   陆鹤川看到这条消息时,正好是在陆行知的书房门口。   陆行知不喜欢被家居机器人伺候,因此家里要是有客人来访,沏茶的不是他自己,就是身为独子兼工具人的陆鹤川。   他只是上来送个茶,却发现一向谨慎的陆行知,居然连书房的门都没有关紧。   太不符合常理。   “当年他的检查结果中,有这么一条:情绪感知退化,情感淡漠,具有高攻击性,难社会化,后期很可能会出现反社会行为。但明绪不认同最后一条,在她的据理力争下,最终的报告中并没有提到。”   “我当年和她保证,他们几个的事不会牵连到她,可她还是执意离开,并认为自己可以扭转乾坤,治好那个孩子。但这么多年过去,除了把自己搭进去,不一样一无进展。他最终还是成为了各森*晚*整*理个势力手中的一把刀,就连理事会,都希望我们能重新提取他的基因,继续进行‘提瑞西亚斯计划’。”   陆行知漫不经心地问他:“当年他们到约克星建立研究基地,您作为云岭的负责人,真不知情吗?”   巴克利叹了一口气,嘶哑的声音平淡:“我是真不知道,要是知道,肯定会阻止他们……这毕竟是反人类的行为……”   陆行知没有说话。   “改造人的申明一出,现在各处都在打听云岭的动向,生怕我们再研究出一个‘人形兵器’,本就不太安分的几个星球都开始蠢蠢欲动。”   陆行知说:“他们不过是担心贝塔星上发生的事再在他们那里也发生一次,只有敌人才不希望你的手中拥有武器,您不用理会。”   “我听说,德雷斯中将想让他到第一军校入学的时候,受到了军委多数人的阻碍,最终还是您力排众议。”巴克利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希望,等战争结束后,能把他带回云岭。如果您也有恻隐之心,那么没有比云岭更适合他的地方。”   陆行知轻笑了一声,调侃道:“你们那不是研究院吗,什么时候也想改做问题儿童监管所了。”   巴克利语重心长地说:“毕竟是我们的人犯下的错误。”   许久之后,陆鹤川才听到陆行知说:“让我再考虑一下吧,如果站在您这一边,我可是要顶着不小的压力啊。”   巴克利笑了笑,微微欠身,推动着轮椅准备离开。   陆鹤川迅速闪身躲进房柱的暗角,手里的茶都洒了大半。   两人的对话虽然没有提起具体的人名,可他却鬼使神差地猜到了他们说的是谁。   他最近频繁梦魇,有时候是枯川渡口的夜,有时候又是教学楼下的雨,还有驾驶室里背上的温度,与沙发上枕着的那张脸。   陆鹤川早已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陆行知把巴克利博士送至门外,进屋时见他才心不在焉地从厨房里出来,张口便埋怨道:“你这茶泡得也太慢了,客人都走了——”   “怎么这副模样,发生了什么?”   陆鹤川摇了摇头,说:“没有。什么也没发生。”   他只是喜欢上了一个永远不会给他回应的人。   那个人可能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 第150章 记忆(10)   战火间隙的寂静, 总是难得又短暂。喻凛大多时候,都是架着机甲飘浮在太空里,随时等待地面的命令与指示。   身上唯一可以解乏的是他从首都星带过来的画本, 他会在每次战役结束的片刻安宁中放空自己,然后不断回想起陆鹤川的脸。   从机甲的观察窗向外望去,广袤无垠的黑暗中, 星子如同璀璨的宝石密密麻麻地镶嵌在天幕之上,遥远的恒星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行星、卫星和小行星带散布其间,巨大的要塞悬浮盘踞。   近处的钢铁洪流静静蛰伏, 仿若浩瀚海洋下的一叶扁舟,漫无目的地漂泊着、流浪着。   而远处的星云如梦似幻, 斑斓的色彩又在如墨般浓稠的宇宙中显得格外突兀,好像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   在太空中待的时间一旦长了,人很难不因自身的渺小而感到担惊受怕。   喻凛算是个例外。   他的手指沿着画本的边缘轻轻摩挲,粗糙的铅笔在纸上滑动,一遍遍地描绘着记忆中那双冷淡的眼、挺拔的鼻与每一处线条都恰到好处的轮廓。   即使他的作画时间经常会因为各种突发情况被迫中断, 但几个月零零总总地攒下来, 一本画本几乎要被他全部画完。某次回到要塞补给时,前来探望他的德雷斯不小心发现了藏在驾驶座下的画册。   他动作飞快地翻完了所有, 每张画下都标着完成的时间, 从星历245年10月一直持续到现在,甚至喻凛的画技都在一次次的重复中突飞猛进, 从离开第一星系开始,就再也找不到之前那样笨拙的线条。   只是德雷斯越看这张脸越觉得眼熟, 他在喻凛面无表情地凝视之下纠结了好久,才说:“这不是那个……”   喻凛打断了他的话:“我不会卖你的。”   德雷斯:“?”   喻凛直接把画本从他手上抽走, 义正辞严地说道:“出多少钱都不会。”   德雷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拍了拍画本封面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小心翼翼地塞回驾驶座底,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丝诡异的想法。   但他不敢直问,因为担心喻凛自己也搞不清楚他内心的想法,只能找着时机暗中观察。   然而一直到一年后战争结束,德雷斯越来越确定了自己的心中所想,却还是没能开口向喻凛求证他的猜想。   星历359年,按照首都星的气候,应该是个初秋时节,喻凛率领一纵特遣队,从罗布泊行星带绕道第五星系外,直杀帝国战略大后方。   尚在前线奋战的帝国军被打得措手不及,想要回防却又被德雷斯的正面部队截断。帝国军在被围困两天两夜后终于投降,再次与联盟签署了停战协议,还附加了一条入联条约。   战争结束的那天,星网上沸腾一片,一半来自于对喻凛那套神出鬼没地机甲战术的惊叹,一半则来自于他哥德雷斯接待帝国特使的一段视频。   视频中的喻凛穿着普通的作训服,短短几秒内,轻而易举地卸掉了特使警卫员身上的所有武器,甚至收缴过来的军刀还在他纤细的手指上被转出了花。配上他那一张人畜无害的昳丽面孔,与脸上心不在焉的慵懒神情,场面冲击力不可谓不大。   舆论一时喧嚣尘上,星网各处都在讨论战争结束后这位“新星”会被如何论功行赏。德雷斯也顺势向军委递交了战报说明,并请求“归还”喻凛这么多年该有的功勋。   喻凛早年执行的许多任务都见不得光,这个请求自然遭到了军委与谍报机关的驳回。只是在他们启程回首都星的那一天,德雷斯突然收到了风声。   “研究基地的事被重新摆上了审查桌,有人认为当年秘密进行实验的不止研究所的那几人。”登上飞艇前,德雷斯对喻凛说道,“恐怕这次回首都星,没有那么太平了。”   喻凛依旧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随口打趣道:“啊,说不定还有人不想我回去呢。”   “呸呸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没想到一语成谶,返程途中,由于信号干扰,喻凛突然失去了德雷斯的信号,通讯频道一片寂静。随后,数十几架不明身份的机甲从四面八方涌出,顷刻间就炸毁了跃迁点,封锁了他的所有退路。   发出的通讯请求没人接通,谁都知道这只是虚晃一枪,双方二话不说地发起了进攻。喻凛的精神力向外铺开,熟练地操纵机甲快速穿梭在机甲群中,但对方似是对他的战斗习惯十分熟悉,后方分散的机甲迅速抱作一团,以强大的火力扰乱着他的行动路径。   他们不和喻凛正面硬刚,只要喻凛一冲锋,便有火力骚扰,喻凛攻击范围内的机甲就会四散而逃,他若是防守,他们便围绕一圈,开盾的开盾,上炮的上炮。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也渐渐有些急躁。周围的跃迁点虽已经销毁,但德雷斯随时都有可能赶到救援。战况拖得越长越不利,尤其在喻凛抓住一丝破绽,一连入侵八台机甲,操纵着他们旋转着互放激光炮,炸出了一排烟花后,剩下的人再也无法冷静。   直到第一架机甲自杀式地冲撞上去,炸出了巨大的火花。剩余的机甲纷纷紧随其后,所有的燃料装备悉数拉满。喻凛看着将他重重围困的机甲,即使意识到了他们的目的,却也来不及反抗。   侵入敌机的精神力还未来得及接管,便猛烈地被弹了出来。被反噬的痛感宛若一万根针刺入大脑,连血管都在叫嚣冲撞,喻凛从来没有面临过这样的情况,身形下意识地一晃。下一秒,遮天蔽日的火光淹没了他的视线。   炽热的火光如同流星般划过漆黑的宇宙,机甲的残骸四散开来,不分敌我。   喻凛在最后一刻把自己送进了生态舱,爆炸掀起的浪把他甩出很远。他的脑袋在冲击中撞上了内部舱体,最后的意识消失在无尽黑暗。   与此同时,一艘不期而遇的星舰出现在行星带的附近。“纯钧号”母舰里的扫描仪发出滴滴的警报,光屏之上,黄色的波纹以小行星带为中心向外辐射。   半个小时后,陆行知下令将这个“意外”捕捞到的生态舱送进自己的专属医疗舱,见多识广的人工智能第一次不知所措,报错的红条疯狂闪烁,警告的声音不绝于耳。   喻凛的生命体征极度不稳定,过分开发与使用的精神力岌岌可危,精神网因爆炸受损严重,意识也陷入了崩溃边缘。   陆行知站在生态舱旁,听着AI的报告,喃喃自语道:“还真是捡了个不小的麻烦。”   ……   五天后,军委以在跃迁时指挥不利,导致舰队中部分机甲意外爆炸为由,将德雷斯调任至军事战略委员会,前往第三星系参与战略研讨与决策咨询工作。   德雷斯在会上与几个高层大吵一架,最后被陆行知亲自安抚,并妥善地送出了会议室。   而第一军校的实验室中,陆鹤川还在一如既往地处理着繁复的研究工作,直到被终端上弹出的一条新闻吸引了注意。   他这几日神思不定,大概是因为边境的战事结束,按照时间推算,也差不多到了喻凛回来的时候。他想起那人离开之前信誓旦旦地说还会来第一军校找他,即使清楚喻凛说这话时或许并不夹杂任何特殊的情感,但陆鹤川不免还是心乱如麻。   看到那句“机甲群爆炸”,陆鹤川的心猛地一沉,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更是如汹涌的潮水般袭来,瞬间漫过他的脖颈,淹没了他的鼻腔。   身体的血液凝滞,肌肉都仿佛被冻僵了一般,他听不见自己的心跳,耳膜都被震得嗡嗡作响。他试图理清思绪,分辨这股莫名其妙的情绪是从何而来,但大脑却一片混乱,如同被迷雾笼罩。   陆鹤川死死地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终于回过神来,慌乱地去翻终端里的联络方式,但在近乎亲昵的半年中,喻凛没有留下任何能够联络到他的途径。   陆鹤川下意识地骂了一句脏话,短暂地思考后,又给陆行知发去了通讯。   忙音,未接通。   这样的情况在他人生的前二十五年里出现过太多次,可这一次他却格外地焦躁起来。   但是没过多久,他的终端收到了一条讯息。   点开之后,上面是一份体检报告,检查时间是星历338年,而落款则是顾明绪的签名。   【陆鹤川,想必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我姓顾,也就是你上上上届隔壁学院的学长吧,至于顾明绪,她是上上上……算了,不知道多少届的学姐。   发给你的照片,是顾明绪在11年前为云岭基因组研究所的一个实验品做的体检,出于某些原因,他目前生命垂危,且很有可能会死在一些奇怪的理由之下。我出于长辈的遗愿和某些特殊的不是很想说的恩情,想请你帮忙让我与你的父亲见上一面,让我劝劝你爸帮我救他。   现在也只有我有办法能救他。   你父亲三年前在他去向决定的讨论中舌战群儒力挽狂澜,我想应该也是十分愿意救他一命。   而你一看就是一个外冷心热的好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求了帮帮忙!】   陆鹤川看着这一串文字,第一个反应是:到了这个年代,还有人会玩这种老掉牙的诈骗吗?   他的终端信息很好获得,机甲相关的期刊上,随手一查就找到。   可是这条讯息上没有任何的诉求,只是想要见陆行知一面。陆鹤川把体检报告放大,“顾明绪”这个名字怎么看都觉得眼熟——   他恍然之间想起了陆行知与巴克利在书房中的对话,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直接联络上了发送这条讯息的人。   简短沟通之后,陆鹤川和他约在了第一军校图书馆下的咖啡店见面。   顾云深的打扮独具特色,黑色的T恤外罩着一件宽松的哑光皮夹克,下身是随性的破洞牛仔裤,脚上还蹬着一双马术靴。脖颈间的音色项链在阳光下反着光,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羁,瞧着一点都不像在实验室里搞基因研究的,反倒像是流连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   但陆鹤川却不以为意,只是撩起眼皮,看着他拉开椅子坐下,说:“你的讯息是什么意思?”   顾云深开门见山:“我只能和你说说我知道的事,不一定完全正确,但大差不离。他是当年基因组研究所秘密研究中,唯一幸存下来的实验品,但仍旧是失败品。”   “他的各项身体机能远超常人,情感感知却极其匮乏。你说你和他相处过,应该能感觉到吧?”   陆鹤川一顿,几秒后才缓缓地点了点头:“是。”   “现在的情况是,上面大部分人因为他这点‘异样’,担心他未来失控,造成无法估计的损害,所以想要将他‘销毁’。但是我姑姑研究多年,试图修复他被改造的基因,现在所有的实验数据与结果都在我这。”顾云深点了点桌子,把终端上的图片发送给了陆鹤川,“还有这个系统,也是我当年为了矫正他的情感感知研究的。”   “理论上有较高的可行率,不过风险也很大,毕竟当年还有一条诊断上说他具有极高的攻击性,谁也不能保证把他的意识拉入这个半成品系统里会有什么后果。但这是唯一的方法,他救过我一次,所以我也想救他。”   陆鹤川垂下眼帘,盯着那张图片看了许久。   “为什么找到我。”陆鹤川说,“你既然能知道这些动向,直接联系陆行知应该不难?”   顾云深一愣,没想到陆鹤川早就发现了这点破绽。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才说:“咳,虽然陆上将有袒护过他的行为,但据说上将不近人情,我怕说不通。而之前他回首都星的时候,我……那个啥过他的行踪,你是他在这么多年来,除了我姑姑,唯一一个愿意接近的人。”   “所以我想……你应该会愿意帮忙。”   陆鹤川沉吟一声,思索片刻后,说道:“两个要求。”   顾云深抬起眼,疑惑地看着他:“你说。”   “一,让我加入。二,我需要一定的系统控制权。”   顾云深盯着陆鹤川,片刻后才缓缓答应下来:“成交。” 第151章 回忆(11)   至于陆鹤川是如何让陆行知答应保下喻凛, 陆行知又是如何在军委中再次舌战群英的,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喻凛的精神力因为常年过度使用而损耗过大,精神网也在爆炸的冲击下变得破碎不堪。在首都星的军属医院治疗一周后, 他的生命体征逐渐稳定,终于被陆行知亲卫队护送到了顾云深的实验室里。   顾明绪留下的基因靶向修复剂与神经递质调节的相关药剂没来得及进行临床试验,也没有条件进行临床试验。顾云深只能根据当年动物身上的试验数据与AI推测调配药剂, 分批分次注射进喻凛的体内。   而他口中的系统,最开始其实是顾家投资的某个游戏公司的腰斩项目。   顾云深高二那年, 正好是喻凛谍报机关带走的时候。从前无拘无束的姑姑性情大变,日夜奔劳, 他在暗中观察中窥得了一丝真相,却又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顾明绪可以为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孩做到这种程度。   直到二十二岁时, 游学返程中,他们的飞艇被星盗劫持。神兵天降的喻凛一人制服了飞艇上的所有星盗,顾云深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把他与顾明绪书房照片里的少年对上了号。   而他仿佛也在那一瞬间,明白了顾明绪那么执着的原因。   他想, 既然他救了我一命, 那我也该救救他。   系统新植入的程序会通过算法根据喻凛此时的情感状态挑选最适合的世界剧本,喻凛的第一个世界, 原本应该是一个充斥着灵异元素的古代世界。   他的身份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侯府庶子, 自愿为嫡子兄长受替嫁冥婚,成为了恶鬼反派的新娘。按照设定, 他会为了兄长在恶鬼身边蛰伏,替兄长搜罗情报, 打探反派的弱点,在最后的决战中助兄长与他的爱人斩杀恶鬼, 顺便再替兄长挡下致命一击,安心离世。   结果谁都没想到,由于喻凛的精神网太过混乱,刚进系统,后台的数据警报就开始齐齐叫嚣。   林七刚把世界线传入他的脑中,喜床上的喻凛倏忽睁眼,对上了恶鬼新郎阴沉诡谲的面庞。   【你的任务是获取足够的深情值——】   话音未落,喻凛猛地一抬手、一旋身,擒着恶鬼的喉咙将他掼在床上,手上一个用力,便拧断了他的脖颈。   不仅没给反派反应和挣扎的时间,也没给007阻止的机会。   跪压在鬼新郎身上的喻凛青丝抽长,一袭炽烈如火的凤冠霞帔衬得那张平平无奇的清秀面孔愈发妖冶,宛若一只索命的艳鬼。   他用手背抹开脸上的血迹,苍白的脸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好意思啊,我最怕鬼了,可以不做这个任务吗?”明明是平淡轻缓的语调,007却莫名觉得,下一句跟着的就是“不同意就杀了你哦”。   监测面板上的精神阈值瞬间突破上限,喻凛暴动的精神力向外横扫,007被吓得差点登出。   就在那道精神力即将触碰到他的那一刻,从第一军校匆匆赶来的陆鹤川及时进入了系统。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用数据掩饰自己的形象,做工考究的呢大衣上裹挟着冬日飞雪的冰冷气息。   陆鹤川面不改色地快步上前,在喻凛茫然又诧异的目光中扣住了他紧绷的手腕,另一只手则安抚地摸上他的后颈,俯下身与他对视。   心里莫名涌出了一股激荡的暖流,倒像是近乡情怯,这一年多里压抑的情绪都在此刻倾巢而出,把他的胸腔挤占得满满当当。   “别怕,只是一场梦罢了。”陆鹤川说道。   喻凛身上的所有戾气都被悉数化解,他直勾勾地盯着陆鹤川的脸,只觉得这人身上哪哪都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你……是谁?”   陆鹤川虽然早就知道他的记忆或许会随着破损的精神网一同被搅得混乱,很可能会忘记一些人和事,但在亲耳听到他问出这一句话的时候,不免还是有些感伤。   他轻轻笑了一声,问:“很重要吗?”   喻凛歪了歪头,表示不解。随后又缓缓点了点,说:“应该……重要的。”   陆鹤川摩挲过他的手腕,下一刻,一松手,掩盖住喻凛泛红的眼。   “可就算你知道了,到下个世界也会忘记了。”   喻凛却固执地说道:“你不告诉我,怎么知道我会忘记?这不公平。”   陆鹤川没有说话,放在后颈的手轻轻揉搓着他柔软的皮肉,像是在安抚一只不驯的猫。   银蓝色的数据流在他指尖调动,如同潺潺春水,轻柔地潜入喻凛的脑袋。   然后,喻凛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陆鹤川扫过这张陌生的、不属于喻凛的面容,又望向虚空中的某一处,不冷不热地说:“林七,打开权限,顾云深会清除目前为止他的所有记忆,下一个世界我陪他一起。”   空降的上司也是上司,007只能听命行事。   于是,临时进入世界的陆鹤川来不及挑选身份,只能构造出了一个新的人物,进入了林昼的世界。   失去所有记忆的喻凛总算没有了第一个世界里那么强的攻击性,但不按常理出牌的本性倒是一直没变。陆鹤川跟在他的身边,也不像007要求他事事都按照原世界线上走,毕竟在和喻凛短暂相处的大半年里,也知道他不喜欢受人束缚。   凡事都讲究循序渐进,陆鹤川只要保证他不再像第一个世界那般发作,其他的只要他喜欢就好——   陆鹤川突然意识到,他现在估计还是不能理解“喜欢”与“不喜欢”的情绪。   陆鹤川极力地想要克制自己的“喜欢”,可越是这样,心里的那点非分之想就越是如野草般疯长,以至于到易感期时,达到了顶峰。   他选择回避,却得到了喻凛的一句“不喜欢”和“我会难过”。   那一刻,陆鹤川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对他。   他有些侥幸地想,或许喻凛当年对自己的亲昵也并非是无知无觉的,或许他也曾经有过那么一点……   后来,顾云深让他一同抹去记忆的提议倒是在陆鹤川的意料之外,但他还是照做了。   可是他没有想过,哪怕是失去记忆,哪怕性格由于世界线上原主的不同经历而被重新塑造,他依然还是会一点一点地被喻凛吸引。   而在经历了那么多个世界后,生出正常人该有的情感后,喻凛也给了他回应。   “很快就可以再见了。”   从十一岁到二十二岁,这漫长的十余年里,喻凛终于找到了迫切想要得到的、只属于他的东西。   ……   现实世界。   首都星,顾云深的实验室病房中。   喻凛一把扯下了连接在身上各处的仪器。   这具身体在床上躺了太久,肌肉都不免有些萎缩,好在有持续的营养液为他的身体机能吊着一口气,行动时也不会太过虚弱。   后脑勺有点疼,但不像是精神网的刺痛,更像是躺久了不太舒服。脑袋里晕晕乎乎的,似乎有一盆浆糊在里面乱晃,喻凛飞快地从一数到了二十,又默背了小半首《琵琶行》,确认自己的认知应该一切正常。   从门外慌张赶过来的小个子青年一脸警惕地盯着他的动作,清透的声音中还夹杂着一点小心翼翼:“你才刚醒,先别乱动,我去找……”   “007?”喻凛盯着他的娃娃脸,试探地喊道。   林七点了点头。   “你之前昏迷着,陆鹤川不在,没人敢冒死靠近。过会会有人来给你做身体检查,然后上将会派人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喻凛却问他:“陆鹤川呢?”   林七一愣,过了一会才迟钝地说道:“他有点事。”   陆鹤川是在贺以泽发难后突然登出系统,喻凛不觉得在恢复记忆的他会想不到贺以泽背后另有主使,更不认为在没搞清楚贺以泽的来路之前,他会把自己抛在这里。   除非——   “他知道想杀我的是谁了。”喻凛斩钉截铁地说着,动身就要往外走。   林七想要伸手拦他,却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动作,只能追在他旁边说道:“你的身体状况不太明了,陆哥有上将的人手保护,不会出事,但你如果意气用事的话,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   “007,我以为你已经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喻凛看着他,抬手漫不经心地比划了一下他俩的身高差距,“唔……你是想直接放我走,还是让我把你打晕了再走?”   在第五星系截杀他的人清楚他的战斗方式,那么无非就是谍报机关里的、或者曾经和他一起战斗过的人。但是喻凛左思右想,都觉得这些人没有非杀他不可的理由,倒是当时德雷斯提起的重审长生计划非法实验的那件事……   “我确实拦不住你。”林七喃喃地说着,叹了一口气,有些哀怨地看着他,“好不容易找了一份工作,结果社会的毒打全在你这里经历了。”   他顿了顿,就当喻凛以为他要放出什么豪言壮语地时候,林七说道:“那你还是把我打晕了走吧,免得到时候他们追究起来还要找我问罪。哦对了,陆鹤川去的是第二星系的约克星上的山区,具体位置控制台里有记录。”   喻凛为他的配合惊讶了一瞬,甚至怀疑这是哪个人特意布下的陷阱,就等请君入瓮了。   林七继续说道:“楼下还有上将的人,你直接进地下室,那里有一辆顾云深的悬浮摩托,密码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帅,闯出去后路上你随便抢台机甲,反正这是你的强项了。”   喻凛:“?”   他感觉自己遭到了诽谤。   林七大喘了一口气,认真思考了一会,确认没有遗漏的事项后,才引颈受戮般地仰头看着喻凛:“来吧,把我打晕。” 第152章 尾声(1)   五小时后, 喻凛已经顺利地出现在了定位上的约克星山区。   他倒是没想到林七居然一点都没骗他,让他打晕就真的一点都没反抗,地下室里的悬浮摩托也没有任何问题, 反而一看就知道是顾云深专门买来潇洒的高档货,只不过喻凛在冲出车库的时候不小心还是被守卫的士兵发现,在一场追逐中稍稍让它挂了点小伤。   等找到陆鹤川之后让他先帮自己赔一点吧, 毕竟他现在属于无业游民,身无分文。   远处的山脉巍峨险峻, 天色阴沉,连绵的雾气笼罩在山谷之间, 四周显得静谧而阴森。喻凛把摩托停在山口,再往里一点树丛茂密, 还不如两条腿来得快。   只是越往里走,他就觉得这地方越熟悉。   从地图上看,他儿时居住的福利院就在几公里外,或许是那时跑出来玩时意外到过这里也不一定。   连番的太空跃迁让他的大脑有些昏胀,不知道是不是在床上躺得太久, 行动时肌肉的配合多少也有些生涩, 但好在他的经验还在,这一路崎岖的地势并不算难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喻凛还是没瞧见陆鹤川的踪影, 连被人类足迹压弯的树枝都找不到一点。他的体力稍微有点跟不上了,只好停在一棵粗壮的树干前休息一会, 树叶上的露水滴落在他的脑门上,喻凛被冰得一个激灵, 索性仰起头,张开嘴接了几滴, 润润喉咙。   他才休息了没一会,就感觉到周围传来了阴冷气息。喻凛对危险的感知向来敏锐,耳朵还未捕捉到是哪个方位传来的声响,身体就先做出反应。   袖子藏着的蝴蝶刀落下,刀柄瞬间弹开,视线盲区的灌木丛猛然一动,一只灰狼鬼魅般扑了上来,眨眼就冲到了他的身侧。   “嗷——”   喻凛手起刀落,捅穿了灰狼的喉咙。动脉中的鲜红血液如喷泉般喷洒而出,饶是喻凛躲得快,也被腥臭的液体溅了一点。   血腥味激发了紧随其后的狼群的兽性,喻凛没来得及喘息,就见群狼从四面八方涌出,龇牙咧嘴地向他冲来。   喻凛侧身一闪,险而又险地避过,印象中福利院附近的山林里不会有这样成群的狼。难道是这些年约克星经济衰退,再无人类活动的山林里滋生出了新的主人吗?   幽绿色的眼睛阴森地盯着他裸露在外的皮肉,似乎是在思考该往哪里下口。锋利的爪子擦过腰腹,刀刃捅进皮肉,拔出时又带出喷溅的血。   狼群无休止地逼近,喻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是个头。他一手挡下狰狞的獠牙,手臂不慎被擦出了一道一厘米深的伤口。   喻凛一个扫腿踹开了另一只扑来的狼,几乎是在瞬间就做出了决定。   他回身蹬着树干借力往上窜了好几步,抓住了离他最近的树枝,腰腹用力一引,整个人就爬上了树。   幸存的狼群呈扇形散开,缓缓地包围过来,望着喻凛的眼睛闪烁着凶狠的绿光,口中发出“呜呜”的低吼声。   但它们显然上不了树,喻凛也不再理会,沿着树干又往上爬了一点,终于可以借着开阔的视野望向远方的山林。   葳蕤蓊郁的树群簇拥下,他瞧见了一个特殊的建筑。似乎是荒废许久,外墙有些斑驳破旧,爬山虎与藤蔓将外立面包裹得严严实实,若是不注意看,很容易被人忽视。   喻凛用脑袋记下了方位和大概的路程,往下一看,那群灰狼还是不愿意放弃他这个送上门的免费晚餐,只能在树枝上坐了下来,百无森*晚*整*理聊赖地等它们自己离去。   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大半个小时,靠在树干上的脑袋都昏昏欲睡了,那群狼还是没有离去。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干脆把它们都杀了,自己还能吃个不错的晚餐再去找陆鹤川。   正这么计划着,几声凌厉的枪声响起,喻凛猛地惊醒,回身望向声音的来源。   陆鹤川站在开枪的士兵身,抬着头,目光直直地看向他。   喻凛的心微微一紧。明明上次见面也就是一天的事,却恍如隔世般漫长。欣喜的情绪如热浪般翻涌而来,顷刻间滚过他的四肢百骸,连灵魂深处都在紧随着叫嚣起来。   树下的群狼被击毙,侥幸躲过的也慌忙逃走。喻凛迟钝地缓过神来,飞快地从树上跳下。   陆鹤川看着他一步一步地朝自己接近,虽然面上极力保持镇定,但心里的波澜起伏却不比喻凛少。   两人无声地对视了一眼,陆鹤川下意识地想,他还记得我吗?   或者,他还记得系统里发生的事吗?   却听喻凛扯着嘴角,突然笑了起来:“……终于找到你了,陆鹤川。”   语气里甚至带了一点撒娇意味。   陆鹤川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但因为身边还有士兵在场,他轻咳了一声,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喻凛却丝毫不在意其他士兵暗戳戳打量的目光,脸上的笑意更甚,故意往前靠近了几步,带着几分无赖的语气:“这么多人看着,你害羞啦?所以不敢承认你也想我吗?”   陆鹤川显然被他这话逗得有些无措,还有几分无奈。他故作镇静地扫了一眼周围的士兵,说道:“先回营地再说。”   喻凛瞅了眼他隐隐发红的耳垂,没有继续调侃,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他们的营地驻扎在喻凛先前看到的那个废弃建筑物附近,陆行知派了辉隼八卫以及卫队长前来搜寻入侵系统的幕后主使,至于他的儿子陆鹤川,没有任何指挥特权,充其量算个随行技术人员,顺带提点建议罢了。   喻凛跟着陆鹤川进了帐篷,门帘刚才掩上,他就再也按耐不住地扑了上去。   正巧回身的陆鹤川把他接了个正着,喻凛把脑袋埋进他的胸前,脸颊贴上冰凉的金属扣,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一股青草味。”喻凛埋怨地咕哝了一句,又说:“我还以为这么久没见到我,你会热情一点。”   陆鹤川垂眸,扫过他凌乱的头发和略带疲倦的神情,心里莫名地生出了一丝柔软。但他还是先说道:“你不应该一个人来这里,我交代过顾云深……”   喻凛撇了撇嘴,环着他腰的手又收紧了一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向来不喜欢被人安排。而且他们要杀的是我,我躲在首都星,放你出来为我出头,算什么事?”   陆鹤川一顿,几秒后才说:“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父亲其实一直在追查。”   喻凛撩起眼皮瞅了他一眼,依旧是一脸不悦。   陆鹤川还当他在因为自己的狡辩而感到不高兴,却没想到下一秒,喻凛扣上他的手腕,“啪”的一声就把他的手掌拍上了自己的后腰。   “我等了这么久,你怎么还不抱我?”   陆鹤川:“……”   于是,他只能在喻凛的“威胁”之下,认命地把另一只手也搭上了他的腰。   喻凛这才满意了,脑袋贴着他的肩膀雀跃地蹭了蹭,哼哼了几声,说道:“所以你们查到什么了?”   人都追到了这里,就算他不说,喻凛也会自己去查。索性陆鹤川不再隐瞒,缓缓说道:“离营地不远,是一座废弃的研究基地。”   陆鹤川虽然明说,但喻凛瞬间明白了是干什么的研究基地。   “研究我的那个吧?”   陆鹤川一僵,没想到他这么直白地点破了,只好点了点头,继续和他解释道:“贺以泽在茶水里下了药,等我反应过来已经着了道。昏迷中是林七找到我,说训练场附近被人做了屏蔽,他无法联系你,只能来找我。我借用江昱的精神力脱离世界,却发现系统早就被人入侵,而入侵信号的来源就在研究基地的地下室。”   喻凛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眼睛倒是不太安分地悠悠转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等我们来到这里,才发现地下室中已经没有一个活人。肖恒卫队长派人粗略检查了死因,是脑死亡。”   “唔……”喻凛思考了一下,无辜地说,“贺以泽是自爆死的,和我可没关系。其他的倒是有可能是我动的手。”   陆鹤川的右手向上挪去,拨了拨他柔软的发尾。这几个月躺下来,喻凛的头发没有修剪,本就半长不短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肩膀,如果扎个小马尾,应该会很好看。   “我们没找到幕后主使,现在还在扩大搜索。”陆鹤川说道。   喻凛应了一声,贴在陆鹤川的胸前心不在焉地数着他的心跳。   好快。   喻凛高兴地想。   “喻凛。”陆鹤川喊了他一声。   喻凛茫然地仰起头:“怎么了?”   陆鹤川对上他那双澄澈的眼,太久没有见到这张面容上露出这样鲜活的神情,他一时之间有些失神,眼里的情绪晦涩不明。   “没有,你有怀疑的人吗?”   喻凛摇了摇头,说:“不过总会找到他的。”   过了一会,他又赖唧唧地说道:“但是我现在饿了,你能不能给我搞点吃的来?”   陆鹤川只好松开手,去外面给他找了一瓶营养剂。   灰狼的肉还没烤好,只能先让他将就着垫垫肚子。喻凛也没有多说什么,顶开瓶盖就咕嘟咕嘟地往肚子里灌了下去。   因为太久不见阳光,喻凛的皮肤是瓷一样的冷白,但无论是浓密的睫毛还是黑得似墨的眼,都像是山水画中精心勾勒的那一笔,漂亮得令人无法挪开视线。   陆鹤川忍住把他抹开唇上残留的营养液的冲动,看着他把瓶子往旁边一放,大喇喇地往后一倒,躺在了行军床上。   “今晚是要在这里过夜吗?”喻凛问。   陆鹤川说:“这片区域荒废太久,不确定附近会不会有其他危险的生物,也只能在这里休整。”   喻凛点了点头,随后困顿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道:“既然这样,那就明天再说吧。我困了,想睡觉了。”   陆鹤川没有多想,点头答应。   然而,等到他走出帐篷,在肖恒他们的呼唤下,被拉着在烤肉火堆旁坐下时,他突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   以喻凛的性格,怎么可能会这么容易就放他离开?   他猛然回过神,立即起身走回帐篷,却发现背靠林荫的一面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口,帐篷中已经空无一人。   山中风声呼啸,陆鹤川眉头紧锁,咬牙切齿地说:“又跑了……” 第153章 尾声(2)   离开营地后, 喻凛一路向西。   他向来不习惯躲在别人身后等待帮助,更何况在听到陆鹤川他们的搜寻结果时,他就已经猜到了答案。   只是独自前往多少有些匹夫之勇, 他还没蠢到这种自投罗网的程度。   黑沉沉的夜幕逐渐笼罩下来,山林间的寒意越来越浓。喻凛拨开虬杂的树枝急速穿行,脚下的枯枝发出轻微的断裂声。   越往西走, 他心中的熟悉感越盛。脑海中逐渐浮现出十一岁之前的记忆,那时他常常和其他人一同在附近的山中玩耍。即使树木疯长十余年, 许多地方早就没了当初的影子,但他仍然还是可以在某个不经意的点找到一些微末的记忆。   几公里后, 喻凛终于来到了福利院前。多年不曾修缮的外墙斑驳破旧,铁栅栏上爬满了青苔, 藤蔓交错,岁月仿佛已经将这个地方彻底遗忘。   院子里静得出奇,连风声都显得微弱。月光透过密布的树叶洒下细碎的光影,院子里的老槐树粗壮如旧,树影婆娑, 树下无人打扫的枯叶堆积成山。喻凛眯了眯眼睛, 摸向了袖口的蝴蝶刀。   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在寂静的空气中炸开。主楼的内廊漆黑一片, 仿若一只怪物正张开他的血盆大口, 等待着猎物的来临。   漆黑的走廊似乎没有尽头,伴随着昏暗月光投进的稀薄光线, 他逐渐能辨别出周围的模样。曾经被嬉笑打闹充斥的地方,如今只剩下腐朽的木质地板和布满蛛网的墙壁, 墙上挂着的旧照已经模糊不清,每走一步地板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嚎。   突然, 前方的黑暗中传来细碎的声响,喻凛没有丝毫犹豫,手中的蝴蝶刀轻轻一甩,刀刃无声滑出。他压轻了脚步缓缓向前挪进,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无声的阴影中,四周静谧得可怕,只有他的呼吸声和心跳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   直到一个个人影逐渐从黑暗中显现出来。那些影子的身形挺拔修长,动作轻盈得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行动整齐又精准。   喻凛的神经瞬间紧绷,蝴蝶刀在手中转动,刀刃寒光闪烁。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身影,很快意识到,他们不是活人。   是仿生人。   喻凛正掂量着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素质单挑一个连的仿生人的可能性有多大,但这些仿生人却没有立刻攻击,反而安静地站在他的面前,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老实说,这样的感觉不是很好。   如果他是只猫,恐怕现在全身上下的毛都要炸了起来。   “请您跟我们来。”一个冰冷的电子音从为首的仿生人口中发出,声音机械低哑,透着一股阴森的冷漠。   喻凛戏谑地回应:“看来是有人专门让你们在这等我了。”   仿生人微微点头:“我们知道你为何而来,博士已经等候多时了。”   博士。   喻凛在心里琢磨了几下,几乎已经有了人选。   他没有撤下刀刃,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警惕地跟着他朝走廊深处走去。   其余的仿生人分列两旁,没有进一步动作,喻凛不动声色地扫过他们的脸,只觉得如果他们要是在这狭小的地方突然发难,岂不是一下子就可以把自己包围?   但好在那位博士并不打算让他们怎么做。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铁门,喻凛记得这里似乎是医务室。仿生人伸出手放在旁边的扫描装置上,片刻后,门缓缓打开,露出的却是一条通往地下的狭窄楼梯。   喻凛挑了挑眉,迎面扑来的湿冷空气让他浑身都有些难受。   他跟着仿生人向下走去,楼梯尽头,是一扇银色的滑动门。   随着“嗡”的一声,滑动门向右侧拉开,露出了一个宽敞明亮的实验室,和外面的破旧截然不同。   房间中央坐着一个穿着白色实验服的老人,身形瘦削,头发发白,瞳孔有些浑浊,喻凛扫过他不良于行的腿,觉得和当年相比,现在的巴克利看起来像是半条腿都踏进了棺材里,说不定哪天流年不利就会直接撒手人寰。   “喻凛,你好。”巴克利慢吞吞地开口说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   仿生人留在了外面,喻凛扫过实验室中的仪器,感觉这里的设备略微简陋,比顾明绪自己搭建的那间还要潦草。   喻凛走到一张实验台前,吊儿郎当地往上一坐,嘲讽道:“怎么,没在系统里把我杀死,你很遗憾吗?”   巴克利淡淡一笑,苍老的皮肤上挤出几条蜘蛛网般的纹路,但深邃的眉眼中却是一片冷意:“你说话还是这么直接,不过……是有一点。”   “但也不算意外。”他继续说道,“我早就做好了失败的准备,毕竟你不是正常人。”   喻凛双手撑在实验台上,两条腿漫不经心地晃了两下,对他的这句评价不以为意。   “没关系,你现在看起来也不太正常。”喻凛说,“不过多亏了你,不然我还不懂要在那个系统里待多久。就是派来的人实在太差,建议下次好好挑选一下,我看外面的仿生人就很不错。”   巴克利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消失,甚至看起来对喻凛的挑衅十分淡然。他的手指在轮椅的扶手上轻轻敲打了几下,开口时语气却颇有几分无奈:“那些仿生人,还只是实验品,抵挡不住你的精神力。”   “唔……谢谢你对我的认可?”   巴克利从轮椅上慢慢直起身子,苍老的脸上透着些许疲惫,但他的眼神却一下子明亮了起来。   “看着你,总是让我不自觉地想起明绪。”巴克利说道,“她当年要是不管你,还留在云岭中,大概一切都会不同吧。”   喻凛没有接话。他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实验室,像是在找什么,又像是在回避某些话题。   “人啊……有时候不得不服老。”巴克利轻叹,“到了我这个岁数,总是犹犹豫豫,狠不下心来。”   “你现在是打算和我聊人生吗?”喻凛戏谑地说,“还是准备告诉我真相,好让我死而无憾一点?”   巴克利失笑,但确实顺着喻凛的意说了下去:“你知道吗,不论人类发展到什么程度,‘长生’一直都是一个……无法绕开的执念。”   “不管过去多久,我们始终在追逐那个看似近在咫尺,实则遥不可及的东西。”巴克利的声音低沉下来,“所以十七年前,我们又一次提出了‘长生计划’。”   “嗯,然后呢?”   “意识上传,基因重组……能考虑的方法我们全都考虑过。基因组研究所里的一些人开始在动物身上做实验,结果是,他们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   “但是人与其他动物毕竟不同,于是他们为了寻找新的‘实验品’,来到了约克星。”巴克利叹了一口气,“虽然在最后的调查中,官方的判定是他们私下进行人体实验,而作为云岭总负责的我并不知情,但是……”   喻凛没有开口打断他,而是静静地等待着,脸上依旧兴致缺缺,像是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当年我默许了实验的进行。因为我们所有人,都被这个执念吞噬了。”   喻凛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嘲弄:“所以,我们就成了你们执念的垫脚石。”   巴克利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但很快又被冷静掩盖。他抬起头,直视着喻凛的眼,一字一顿地说道:“是的。那些孩子……你们,在我们看来,是最合适的实验对象。身体还未完全发育,基因可塑性高,且大多数都是被遗弃的孤儿,没有亲人,更没有人在意去向。”   喻凛的表情没有变化,仿佛巴克利博士述说的并不是他曾经经历过的事,只是一个冰冷的、陌生的实验。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实验台,发出轻微的“哒哒”声。   “他们出事后,我懊悔过,所以放顾明绪说要将你带走时,我并没有阻拦。我想,如果她能阻止什么,也算是替弥补了我当初的决定。”   “可是没想到,由于实验的失败,你变成了我们意料之外的……屠夫。你没有七情,不具备正常人应有的道德感,但与之相对的,你的身体素质远在正常人之上,稍作训练就可以成为最锋利的武器。”   “这把武器受到各方势力的觊觎,也会来者不拒地被任何势力控制。尤其在顾明绪死后,我为你疏导的时候发现,你的精神网高度活跃,精神状态异常紧张,如果哪天失去控制,没有人能再约束你,武器会转而指向我们自己。”   “有战争的时候,你是战场上的英雄,可没有战争之后呢?你会变成一把悬在我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喻凛阴阳怪气地说:“想不到你还是个和平主义者。”   巴克利不以为意地感叹道:“人啊,老了以后,总有些后悔,就想为自己以前犯的错做些补救。原本只是想委托陆行知,让军委把你交给我们,至于之后是终身囚禁,还是继续顾明绪的实验改造,都得走一步看一步。”   “可是没想到……他居然提出要重新调查当年的事。德雷斯还想归还你的功勋。”巴克利的语气依旧平缓,“不止我,其他人也急了。”   喻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哦,所以最开始伏击我的那群人,是AS来的。”   难怪那么熟悉他的战斗方式。   “是。”巴克利说道,“可惜,你的精神力太强,失手了。”   “所以后来,你看我快醒了,决定动第二次手。”   巴克利点了点头。   “说了这么多,其实都是担心自己晚节不保罢了。找这么多理由做什么?”喻凛调侃道,“话也说完了,你应该不会这么善良,到现在突然后悔了,觉得该留我一命吧?”   巴克利笑了一声:“我知道陆行知的辉隼卫已经找到了当年的研究基地,查到我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但如你所说,我确实认为……”   话音未落,喻凛的耳朵捕捉到一丝电流声,他本能地想要反应,但动作却迟缓了一瞬。电流瞬间通过实验台传到他的身体,强烈的麻痹感让他无法动弹。   他听见巴克利说:“你太危险了,还是不能让你走。” 第154章 尾声(3)   第二个世界时, 喻凛在网上看到过一条调侃,说是男人到了中老年,尤其是本来就固执的男人到了中老年, 则会更加固执。   他们会一意孤行地相信自己认为的事情,不论旁观者如何解释,他们都不以为然, 颇有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狠劲。   从前的喻凛不太理解,但他现在大概是理解了。   如果把固执程度分出几个等级, 云岭的这位负责人,大概就是金字塔顶端的人。他固执地认为喻凛的存在是危险的, 又固执地认为他无法改变,就算短暂成为了一个“正常人”, 也会在未来某天突然失控,所以在杀了他两次不够,还想杀他第三次。   电流席卷了喻凛全身,麻痹感如同滔天巨浪将他彻底困住,身体反应被抑制, 全身都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紧紧束缚, 喻凛试图调动精神力反击,却只感觉意识像一盘无法凝聚的沙。   “那位上将的人就在附近, 就算你现在杀了我, 也逃不过他们的追捕。”喻凛的声音沙哑,说话时连唇都在克制不住地颤抖。   “如果真被抓到了, 大概也算是我的报应。”巴克利笑了笑,双手交叠在一起, “反正活到这个岁数了,也差不多可以死了。”   话音刚落, 喻凛便感觉到了更为剧烈的痛感从脊柱传来,意识的边缘开始模糊不清,眼前闪烁起断断续续的画面,像是记忆的残影。   他咬着牙,强迫着自己维持最后一丝清明,嘲讽地说道:“你倒是想得开。”   “不过我的命比你值钱呢。”喻凛挣扎着开口,与此同时,头顶突然传来了一阵巨大的声响,震得整个实验室都剧烈发颤。   巴克利神色一凛,偏过头向侧方的监视器望去,也就是在这时,喻凛猛然调动起精神力,短暂地冲破了体内的那道桎梏。强烈的精神力向外扩散,仿佛一道无形的刀刃,直接撞上输出电流的设备。   “你一厢情愿,我还不愿意和你这糟老头子死一块。”喻凛缓缓地踏在地上,手上的蝴蝶刀在手中转动,“外面可是有人在等我回去的。”   他离开时在帐篷里留下了林七终端的定位密钥,算起来陆鹤川他们也差不多时间要到了。   蝴蝶刀在他的指尖划出一片寒光,就在他出手的瞬间,轰然打开的滑动门外扑进了一名仿生人,以极其飞快地速度窜到了他的身侧,拦下了他刺向巴克利面庞的手臂。   喻凛左腿一扫,直接踹上了他的腰。   仿生人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扶住实验台站稳,随后继续不依不饶地冲上来,与喻凛交缠在一块。   实验室外再度传来一阵剧烈的声响,伴随着刺耳的警报声瞬间响彻整个底下空间。   巴克利脸色铁青地操纵着轮椅迅速后退,试图调出外面的监控画面。   紧随着下来的另一个仿生人无视了一旁的战局,机械的声音在门口冷冷响起:“外部有不明武装入侵,正在逼近实验室。”   喻凛闻言,曲手顶开仿生人的肘击,又在瞬间擒住他的手腕往后一扣,拧出了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   “啊……他们还挺快的。”喻凛笑盈盈地说着,蝴蝶刀如同流光般划过,以极快的速度抹穿了仿生人的脖子,似乎是怕这样的程度不足以奈何他,喻凛甚至再次反手扣住他的脖颈,另一只手用力一拧——   仿生人的身体一僵,随着他松开的手,彻底倒在了地上。   喻凛的目光转向巴克利,不冷不热地说道:“博士……应该可以这么叫你吧,不好意思啊,第三次,你又输了。”   巴克利直视着他,混沌的眼中不带任何愤怒或是旁的什么情绪,半秒后,他释然地笑了起来,双手离开操作台,向外打开,像是一个认命的姿势。   “是啊。”他和缓地说道,“自古成王败寇,你打算怎么办呢,来杀了我吗?”   他大喇喇地把自己最脆弱的脖颈与胸膛展示在喻凛的面前,仿佛输家等待审判。   喻凛没有说话,正当他准备进一步的时候,楼梯上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紧随着的,则是密集的枪声,与子弹击穿皮肉的声音。   “你看吧,我就说,外面是有人等我的。”喻凛的指腹擦过蝴蝶刀的刀刃,心不在焉地说道,“我为什么要杀你呢,你要是死了,我岂不是多了一个把柄。”   巴克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上则终于流露出了一丝倦意。   “本来不打算走到这一步的……”   话音未落,他就要去按腰间的某个按钮,没想到喻凛的速度比他更快,在他动作时就箭步上前,一个扫腿踹开了他的手,连带踹翻了他的轮椅。   巴克利重重地倒在地上,嘴里挤出一声痛哼。喻凛却丝毫没有尊老爱幼的想法,屈膝便压在了他的一把老骨头上,强硬地把他的手扣在了身后。   “都说了,我可不想和你死在一块。”   喻凛一把拆下他腰间装着的不知道什么东西,拿到眼前琢磨了一下,估摸着应该是埋在地下的炸弹一类的东西,立马贴地把它向旁边推走。   下一秒,滑动门再度被冲撞开,陆鹤川带着辉隼八卫全副武装的士兵冲了进来。   喻凛抬起头,就着这个压着七旬老人的姿势,与他们面面相觑。   “你们有带绳子吗?别的也行,能把他绑了就好。”喻凛人畜无害地说道。   陆鹤川扫过他精神抖擞的脸,又飞快地巡视了一遍他的身体,确认没有其他的外伤,才问:“你没事吧?”   喻凛摇了摇头,笑着说:“全须全尾呢。”   陆鹤川松了一口气,他挥了挥手,示意士兵们立刻控制住实验室内的局势。   巴克利被两个士兵架着从地上拉起,士兵搜了他的身,确保没有其他的危险物品。   喻凛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把蝴蝶刀收进袖子里,望向朝他走来的陆鹤川。   “你应该直接告诉我,知不知道……”陆鹤川一顿,半晌后,才不太自然地说道,“我很担心你。”   要不是看到了他潦草写在地上的一串符号,陆鹤川恐怕连夜搜山的心都有了。   喻凛无辜地说道:“人太多了,阵仗太大的话,说不定他已经跑了。而且让他把视线都转移到我的身上,你们也能方便行动。”   喻凛没敢说的是,他其实一开始也纠结过要不要一个人行动。密钥虽然给了陆鹤川,但他也完全有屏蔽接入的能力。   但有时候,依赖一下陆鹤川的感觉也很不错。   “终端里的那些话,够用了吗?”喻凛问他。   陆鹤川说道:“已经传给了我父亲。”   喻凛伸手想去勾陆鹤川的手指,后者这次倒没有躲开,被他抓了个正着。喻凛心满意足地在他的掌心挠了一下,感觉刚才和巴克利对峙时,心里那股隐秘的烦躁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巴克利死死地盯着喻凛的脸,似乎不太敢想象那样的神情居然会出现在他的脸上,但他嘴上还是顽固地说道:“顾明绪的研究救不了你,顾云深的系统也救不了你,你的精神网终有一天会崩溃,到时候……”   “承蒙关心,我觉得我的精神网正常得很。”喻凛顿了顿,“不过就算真有那么一天,你大概也活不到那时候。”   话落,巴克利便被拖着带了出去。   外面的仿生人已经被辉隼八卫完全清理干净,卫队长肖恒正指挥着士兵在福利院中进行搜查。   一辆小型飞艇落在福利院狭小的院子里,先前堆积的枯叶瞬间被巨大的气流吹飞,散落到了各处。   士兵押送着巴克利上了飞艇,喻凛往里面一瞥,似乎看见里面还坐了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笔挺板正的军装,隐约露出来的下半张脸与陆鹤川有几分相似。   喻凛看了看他,又偏过头瞅了瞅旁边的陆鹤川一眼,很快就猜到了那个人的身份。   “他会被带去哪里?”喻凛问。   “军委,或者……理事会,都有可能。”陆鹤川说道。   喻凛又问:“那我呢?”   陆鹤川一愣,垂下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有时候太明白自己的处境,未必是件好事。   喻凛见他没有回答,于是继续说道:“虽然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但无论是配合调查,还是接受检查,他们大概都没那么容易放我自由。”   “所以,我要去哪里?”   他的话刚说完,飞艇上就下来了两个穿着正装的人。其中一人俯身与飞艇里的陆行知交流了两句之后,便径直地朝他们走了过来。   “陆先生、喻先生。”为首的那人先行打了招呼,“我们是理事会的调查员,关于云岭研究所负责人巴克利博士的事情我们已经知晓,经由陆上将同意,巴克利博士即将移交至理事会进行后续调查,并且理事会计划重新着手调查当年基因组研究所私下进行实验一事,希望喻先生能跟我们走一趟。”   喻凛眨了眨眼,下意识地张口:“我要是不……”   陆鹤川突然抓紧了他的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跟他们走吧,没关系。”他微微弯腰,凑在喻凛的耳边轻声说道,目光却落在了飞艇中陆行知的身上。   陆行知面无表情地咳了几声,不耐烦地做了个手势。   于是陆鹤川收回视线,在喻凛的背上轻轻拍了拍,温柔地说道:“别怕。只是一个简单的调查,很快就能结束,到时候我来接你。” 第155章 尾声(终)   几天后, 陆行知向理事会提交了此次辉隼卫完整的行动报告与顾云深提供的后台数据。   仰仗这位上将的周旋,喻凛在配合调查的这段时间里,过得还不错。虽然住处外有人严加看管, 也不能随意行动,但好在环境尚佳,伙食也算可以。   据说, 巴克利博士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他的所作所为,不过事到如今, 他还是执意认为自己想要处置喻凛的行为并没有错处。最后的判决是终身监禁,即使喻凛觉得以他的年纪, 这个牢也做不了太久。   AS那边的不少高层也受到了牵连,具体的处置方式和人员他并不太清楚。   这期间, 喻凛被带去体检了好几次,换了不知道多少家医疗机构。但大多数的报告都显示,他情感识别与表达相关的基因检测正常,情感调节机制运行良好,可在不同情境下做出恰当的情感反应。   肌肉蛋白合成相关基因表达也恢复到了正常人类水平, 不过肌肉耐力仍然略高于平均水平, 但处于合理范围内。   总之,他的各项生理指标稳定, 未出现因基因过度表达或异常而导致的潜在风险。   于是, 在陆行知的背书与保证下,理事会最终决定, 允许喻凛以正常人的身份在联盟内生活,并且追授他在军队期间获得的所有荣誉。   只不过前三个月, 理事会要求派遣相关人员对喻凛的日常行为进行监测,同时每隔半年, 他需要在首都星的军属医院进行健康检查。   离开调查所的那天,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天空湛蓝澄澈得恍若一望无际的海,几缕薄如蝉翼的白云悠悠地飘浮着。微风轻柔地吹过,地面上树影变幻,沙沙的声响仿佛在他的耳畔窃窃私语。   一辆黑色的悬浮车停在对面,陆鹤川静静地靠在门口,浅淡的眸望着喻凛的方向,额前的几丝碎发被风吹得凌乱,却平添了森*晚*整*理几分不羁松弛之感。他身上套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大衣,黑色西裤包裹着修长笔直的腿。   宽肩窄腰,身材比例堪称完美。   喻凛只看一眼,就差点走不动道。   他缓了几口气,雀跃地飞奔上去,直接冲进了陆鹤川的怀里,十分熟稔地揽住了他的腰,又狠狠埋在他的胸前吸了一口,闷声说道:“可想死我了,陆鹤川。”   六天零十八个小时三十七分二十秒,他说简直是度日如年。   但对于陆鹤川来说,上一次和他带着记忆相处的日子有些太过遥远,后四个世界像是做了漫长的梦,而且每个梦都是独立存在、重新开始。现在回想起来,他也有些手足无措,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用那种态度面对喻凛。   陆鹤川抬手在他的腰上拍了拍,示意道:“这里不好停车,先上去。”   喻凛只好不情不愿地松开手,跟着陆鹤川一起坐进悬浮车里。   引擎发出声响,悬浮车进入轨道。喻凛好奇地朝外面望了一眼,他待在首都星的那几个月活动范围仅限第一军校附近,就算德雷斯有心带他晃悠,忙碌的工作也没给他留下偷懒的时间。   林立的高楼外,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各式的飞行器在楼间的轨道川流不息。远处的公园中,巨大蘑菇状的树木撑起一把绿伞,一群飞鸟从伞下扑出,不一会便四散去了远方。   比起其他几个星系,首都星实在是五光十色的温柔乡。   “理事会说,我可以在首都星生活了。”喻凛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陆鹤川的侧脸,轻声说道。   陆鹤川回答:“嗯,我知道。”   喻凛的视线描摹过他高挺的鼻,紧抿的唇瓣,又落在他线条分明的下颚上,只觉得五个世界里的那些皮囊,没有一个比得上他本人的。   “那我们现在去哪?”喻凛问道。   陆鹤川沉默片刻,才说:“顾云深……就是系统的开发人,他是顾明绪的侄子。”   “我对他有点印象。”喻凛说道。   “他说顾明绪离开后,留下了一套房产,是给你的。”陆鹤川缓缓说道,“你现在送你过去。”   陆鹤川说的,应该就是喻凛从前和顾明绪一同生活过的那套房子。除此之外,她还留下了太多东西。   喻凛摸了摸自己的左胸,只感觉又酸又胀。原本只是萍水相逢的两个陌生人,顾明绪却不求回报地为他做了太多。   喻凛十一岁前所有对母亲的想象,最后都是由她来填满的。   只是那栋房子承载的记忆太厚重,一个人居住难免孤独感伤。虽然是顾明绪留给他的,但他还是希望里面能永远保持着顾明绪的痕迹,偶尔给他们这些活着的人提供一些温馨的念想就足够了。   喻凛能想象顾明绪把房子留给自己的理由,她担心他漂泊无依,希望他有处可去。   可是他早已不是十二岁的喻凛了。   他应该有归处的。   喻凛想着,眼皮都耷拉了下来,整个人恹恹地瘪着嘴,可怜巴巴地看向陆鹤川,说道:“你怎么不带我回你家,不愿意和我一起住吗?”   陆鹤川一愣,手指都收紧了一些,指节泛了白:“……不是你想的那样。”   喻凛无赖地追问:“那是怎么样?你在第二个世界和我表了白,第四个世界和我做了爱,我说想和你在一起,你同意了。难不成现在出来,就要始乱终弃了吗?”   陆鹤川差点因为他这段虎狼之词转错了弯。他在下一个临时停泊点把车停下,转过头看向喻凛,浅色的眸子里是一片翻涌的潮。   他只是在犹豫,这样的进展会不会太快。虽然他们在系统里,该做的、不该做的事都做了。那些现实中不曾宣之于口的情愫,他的心猿意马、非分之想,喻凛也都知道。   喻凛眨了眨眼,下一秒,伸出手在他的手背上碰了碰。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就像第三个世界那样,不行吗?”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羽毛在心尖拨弄了一下。陆鹤川在他抽手前,先一步把他的手握进掌心。   “好。”   悬浮车再次启动时,已经换了个新的方向。   但去的却不是第一军校外的那间公寓,而是另一处,位于不远之外的绿都中的一套洋房。   这套洋房的外观与第三个世界里林柏野买下的那套很是相像,甚至二楼同样有个阳光花房,不同的地方则在于它的门口有个很大的院子,因着陆鹤川购置得比较仓促,还没来得及布置植物,现在只有光秃秃的一层绿色草皮。   但家里的设施倒是准备得一应俱全。   悬浮车停在车库里,喻凛兴致勃勃地下了车,一开门就钻了进去。   陆鹤川几乎已经习惯了他这种一到新家就巡视领地的行为,也没有阻拦,由着他上蹿下跳地把整栋房子跑了个遍。   他到厨房里给自己接了一杯水,心虚地喝了又喝。   在这之前,他其实一直住在第一军校旁的那间公寓里。   这栋房子在前天才刚过户,然后他迫不及待似的就购置了一堆东西,上到他不喜欢的懒人沙发,下到成套的生活用品。   他表面说要把喻凛送去顾明绪留下的房子那,实际还是欲盖弥彰地想要得到他的一声邀请。   五分钟后,他的猫终于参观完了自己的新领地,乐滋滋地从楼梯跳下,一个俯冲扑了上来。   陆鹤川转身,一手搂住喻凛的腰把他接了个正着,另一只手把杯子安稳地放在桌子上,问他:“检查完了?”   喻凛勾住他的脖子,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然后把脑袋埋在他的颈窝,呼出的气息都在他的皮肉上撩拨。   他听见喻凛轻佻的嗓音:“还说不想和我住啊?”   二楼只有一间卧室,放了一张两米的床,飘窗上铺着毛绒软垫,还有一个小小的可以垫腰的靠枕。浴室里放着双人的洗漱用品,楼梯下的柜子里塞了他爱吃的甜食。地下室的空间一半是家庭影院,一半是模拟格斗场,还配有各式的设施,喻凛很难想,陆鹤川一个人住会需要这些东西。   陆鹤川的手掌贴着他的腰,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热度传递至自己的掌心,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   喻凛睨了他的侧脸一眼,没给他逃避的机会:“你脸红了?”   陆鹤川只能诚实地说道:“本来想着等你先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再循序渐进,只不过……”   在等待结果的那几天,鬼使神差地就买下了这套房子。   想着要有一个能够喻凛撒欢的大院子,也要有一个能给他晒太阳的阳台,还要有一个设施齐全的厨房,和一个能给他塞下很多甜点的冰箱……   脑海里的东西越想越多,等回过神来时就成了这样。   陆鹤川停顿了一下,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才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一直很想和你一起生活。”   想从一个熹微的晨光开始,等着他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睡眼惺忪地从自己怀里醒来,哼哼唧唧地赖了会床,又迷迷糊糊地吃过早饭,趁着自己走了,继续跑回去睡上一个回笼觉。   等到完全睡醒,他可能会因为无聊,一个人在家里玩得翻天覆地,然后百无聊赖地发讯息问陆鹤川怎么还没回来,絮絮叨叨地说自己晚上想吃什么,回来时又务必给他带哪家的甜点。   因为有喻凛在,他回家的时间不会太迟,但大概可能在院子里或者阳台上抓到一只打盹的猫儿,听着他抱怨自己怎么才回来,他都快饿死了一类的话。   可是喻凛一向很好养活,无论他做了什么,他都会来者不拒地送进嘴里大快朵颐。等吃完饭,他们或许会靠在家庭影院里,看一些没营养的电影,又或许喻凛会拉着他,到附近热闹的街市上散散步。   他会带喻凛体验每一个平常人的生活,哪怕宁静万分,都与他的前二十二年的都截然不同。   陆鹤川嗫嚅地张了张嘴,说道:“你愿意吗,和我在一起。”   “当然。”   喻凛眨了眨眼,与陆鹤川拉开了距离。上挑的凤眼中带着炽烈的、潋滟的水光,他抬手捧上陆鹤川的脸,温软的唇轻轻贴上他的唇角。   “我喜欢卧室里的床,很软,很舒服,说起来我们还没有正经在床上做过,今晚可以……唔……”   天旋地转。   喻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陆鹤川压在了餐桌上,手臂垫在了腰下,湿热的吻落在唇上,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张口喘息,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声音。   窗外的树被风摇得轻晃,树叶上的露珠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又顺着颤动的叶脉缓缓滑向叶尖,挣扎着摇摇欲坠。   温柔的阳光透过窗缝轻抚进屋,交握的手都被镀上一层蜜色,米白的薄纱被风吹开躁动的一角,光影交错,模糊了屋内一双人影。   陆鹤川没来得及想象的是,在夜晚一场绮丽缱绻的梦境之后,他们还能一起期待崭新的一天。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