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兼职男主室友后   作者:曲破寒川   简介:   冷门悬疑文,社会发展大致参考1850年   唐烛穿进本叫《白雾》的悬疑小说,一朝变成在主角身边佯装平凡合租人的反派小头目。   结局里,他被侦探主角识破了身份又被反派大boss抛弃,罪无可恕判了绞刑,惨死在一个浓雾弥漫的清晨。   虽然小说世界大街小巷住满变态与连环杀人犯。   但唐烛笃定:站主角这队绝对能长命百岁!   只要他一边糊弄反派,一边帮衬主角,总会迎来美好圆满大结局。   于是当剧情走到“反派卧底趁乱潜入卧室销毁证物不成”时。   唐烛稳如老狗,不但没制造书中的火灾,睡前还贴心地把家里所有烛火熄灭,向天才室友道了声晚安。   一切都非常顺利。   除了当晚来历不明的野火烧到了他自己屋。   难道篡改剧情还会受到惩罚?   他惊魂未定,拖着被烧得破烂的睡衣,犹豫地潜入了主角卧室。   唐烛爬上大床,轻轻掀开被褥,轻而易举从付涼身上搜出个信封。   靠,这么容易吗?   亏了老子还提醒他注意安全。   他刚舒了口气。   怎料想物归原主时,手却被人按住了。   付涼睁着双冷静沉着的眼:坐我身上干嘛呢?   把他吓得口不择言:我、我我…想跟你一起睡!   付涼瞥眼自己被扒开的上衣:……   唐烛眼角因熬夜泛红:我知道你不想,毕竟你只当我是室友,那我就先走——   谁料青年掀开被角:别废话,过来。   唐烛:   ……   星洲排名第一的独行侠大侦探身后,居然多出个跟班儿。   老警长提醒付涼:那个唐烛,绝对不是个善茬。昨晚有人看见他拿着根绳子,进了你的房间。   付涼:嗯。   老警长:还嗯看来脖子没被勒断。   付涼抿抿嘴,回忆着昨晚摸上自己床的人。   ——红着脸把绳索丢到床垫上:“让我绑你一分钟,你绑我一晚上,好不好?”   ★宝藏[世界就像个巨大的垃圾桶]   ★丢手绢[不许回头看]   ★谋杀洋娃娃[九岁女孩的委托书]   ★积雾山庄[雾太大了,我看不见他的头]   ★玫瑰花的赎金[它一文不值却又灿烂如金]   ★少年管理学院[以爱我的名义,屠戮我的灵魂]   ★百年孤独[被她撞破前,我仿佛孤独了一百年]   ★自然贵族[……]   ——荣誉与争议堆积我的前半生,你迟到的这些年,我险些以为那就是自己。   ——我也是,还以为人类的灵魂不过如此。   贵族毒舌精英攻X毛燥直球狗狗受   案件顺序可能有差,非硬核推理:)   唐烛以前打拳的,185有肌肉,接受不了请尝试接受或点叉叉(狗头)   时代为虚构架空,社会发展大致参考1850年   时代/地点/警署/人物/案件均虚构 第001章   季风惹得南海怒涛翻滚,熙来攘往的口岸被迫停港。   浪潮拍打至临近街道,雨飞水溅,迷潆一片。   唐烛站在空荡的暗巷内,擦着手上的血。   这双手骨节分明且修长,一条浅色的疤痕从虎口延伸出来,消失在漆黑的西服袖口下。   他对面还站着个戴黑礼帽的男人,此刻正观摩着手帕上越加浓重的艳色,没敢说话。   如此沉寂许久,还是他率先开口。   “我没多少闲工夫。”   音色透过雨帘,显得不太清楚。   那人这才反应过来,匆忙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护着递进伞下。“先生,这是给您的信。”   唐烛接过,捏着潮湿的牛皮纸袋,指腹触摸过玫瑰花窗模样的火漆印。   接着他将伞柄塞到对面人手中,毫不避讳地现场拆了信封,取出信纸打开。   内容了了两行。   看罢,又从容不迫地放入口袋。   “暴雨将至,托您照料好园子里的花。”男人低着头,声音不敢过大,却明显是在转达某人的警醒。   唐烛听得没什么耐心,随意应答:“嗯。”   巷外依旧断续传来纷扰的人声,他跟着对面男人转头向后的动作,也瞥了一眼。   ——巷口外,有辆马车疾驰而过。   男人回过头后,匆匆朝他脱帽致意,终于离开了。   而直至甬道内突兀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礼帽男的背影完全湮灭进雨雾里。唐烛才后退了几步,单手揉着太阳穴,实实在在骂了声儿。   “操……”   什么花啊草啊的。   前一秒他明明还在拳场比赛,已经过了颁奖环节,他被涌上来送花送礼物的粉丝包围住……   后面的记忆模糊不清。不过能确定的是,当唐烛再次意识回笼,已经满手鲜血地杵在前头那个鬼地方了。   ——海雾弥漫,陌生码头旁的古老街道。似乎是某处发生了爆炸,石板地面上满是破碎的玻璃与血肉。   他正傻蹲在路边捡着掉落的包裹,猛地被什么猩红黏热的液体溅了一手。   冷雨滴滴答答打湿着视线,唐烛怔怔往前看了一眼……   水洼里,竟是几块人体残肢?!   他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面前过于突兀刺激的画面,甚至使他难以确定自己的精神是否还正常。踌躇了片刻,他才在完全陌生的街头起身。   敏锐的感官告诉唐烛,周围是类似于烟花或者鞭炮点燃炸裂后的味道,只不过要浓郁的多。   而视野里仅有的几个路人,都抱着头快步跑走了。于是身体规避风险的本能反应,也使唐烛绕到了街道后的暗巷内。   但令他更加费解的是,后脚便有个稀奇古怪的陌生的头戴高礼帽的男人尾随进来。   说话还他妈藏头亢脑,鬼鬼祟祟。活像不正经教/派团建接头,把人搞得不知所措。   好不容易装腔作势糊弄走那位。如今他终于有空闲打量这如同时空裂缝般的世界。   两层或三层大屋檐尖顶的早期维多利亚式建筑、潮湿石板地砖上铺着层水渍、街道旁是红漆信箱、天空更没有任何电线电缆存在。   全然是几个世纪前的模样。   难道……   他后知后觉地左右翻看自己标准的绅士西服三件套,脑中艰难地挤出个想法:老子……这、这是穿越了?   唐烛心头一惊,想起方才信纸上莫名熟悉的词语,轻声念了两遍:“星洲港…星洲?”   对了,可不就是那本悬疑小说里的地名吗?!   这是前些天黑粉寄给他的小说,封面绘着弥天大雾,只能看清个疯长蔷薇花的窗棂。说是讲述一个秀外慧中的天才如何破解谜题。   大致想表达的意思是,看不上他这种只靠四肢发达就受人吹捧的人。   昨晚刚囫囵吞枣看完第一部 ,骂骂咧咧把里面的傻13情节连带着装13主角通通问候了个遍。   哪知道第二天就被打包进来。   可怜他现在根本无从问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但光看刚才那势头也知道,总之——   “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念此,唐反派抬眸自伞底睨了眼阴森的天穹,收回视线后短暂地叹了口气,开始去解自己的西服马甲纽扣。   似乎因烦躁动作粗鲁,紧贴肌肉最后那颗扣子跟随前两颗打开。衣襟被他捏在手里翻了个面。   光滑细腻的布料,别无他物。   另一边也一样。   没有姓名刺绣,甚至连店铺名称也没标注。   之前拍杂志封面时,他偶然听人讲过,以前穿三件套的绅士们,为了方便衣服送洗,都会让裁缝在袖口或者马甲内侧绣上名字或代号。   在某些年代,衬衫被当做男士的内衣,所以有些已婚人士,还会在他们的衬衫下摆留有妻子的姓名。   是,没错儿。他记得男主就因为几乎从不在衣服上留标记,隔三差五被管家念叨。   思来想去,唐烛觉得现在首当其冲就是要清楚自己是哪一号反派。如果运气好的话,至少还能凭借对小说尚且清晰的记忆力,替自己找条明路。   于是,他打起最里层衬衫的主意。   只可惜今天的一切都显得没那么顺利。   衬衫只在暴力的拉扯中起了个不大不小的褶皱,反而是结实的大腿肌肉内侧,被什么箍紧的东西狠狠向上划了一道。   唐烛抽了口冷气,把伞随手丢开,隔着裤子摸到了什么。   是根腿环。   “操……”一辈子都没穿这么骚包过。   正当他一边纠结于该毁掉衣服还是腿环,一边大力撕扯着衬衫时,压根没注意到对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而那人如同面对着千头万绪的天大谜团。漂亮的眉微微皱起,一向凛若冰霜的眼,现在正微微眯着,眸子毫无波澜却蒙着层疑惑不解的大雾。   几秒后,像是察觉了什么,眼底又迸发出难以掩饰的高昂兴致。   唐烛正被左右加持的两条带子弄到无语,忍不住低声骂了句。   听见藏在雨中清脆的哒哒声,才发觉距离自己极近的地方竟有个人。   他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抬头,看清了对面身姿高挑的青年。   身着灰色大衣,肩头与微卷的黑色短发被雨珠润湿。立起的大衣衣领遮住了下半张脸,可只需看眉眼,唐烛也能笃定他相貌出众。   而那声音,来自于青年掌下收拢的黑色长柄伞。   两人对视了两秒。   兴许更短。   唐烛便笃定他与“自己”并不认识。于是稍微侧身让开了并不宽敞的道路,低头继续努力撕衣裳。   “需要帮忙吗?”   甚至声音也算得上极好听的,这一瞬间,他如此评价着。   只不过跟视线一样,透露着拒人千里的孤傲感。   “我是说,你好像遇到了些难以解决的事儿或者说……”接着,又降低了音量,自言自语说了句什么。   唐烛不确定自己耳朵是否坏了,直到他一头雾水地再次抬起头。看清对方仍然停在原地盯着他,这才迟疑地看向被自己暴力抽出来的衬衫。   ——有没有可能这玩意儿现在还是他们的“内衣”。而他,正当着个陌生男子的面,室外撕内衣。   “等等,我、我并没有……”他慌忙重新将“内衣”衣角往裤子里塞了塞。   想要解释又被打断:“好了。”   青年还是那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借着伞柄示意他大开的衣领,“走吧,趁外面还热闹,去看看。”   唐烛系好了最上方的纽扣,才意识到是什么意思。   他认识我   ……   潮湿海风裹挟着火屑与血锈味儿,一下一下涌入鼻腔。   待跟上青年的脚步,重新回到街道上时。已经有吃瓜人群冒着小雨把事发地点围了个水泄不通。   适才见到的马车就停在不远的一家银行门前。   “蠢货。”   唐烛听到青年毫不客气的评价,揣着不安与疑惑的心才分出点儿。他留意起进进出出忙活的警员们,此时正分出大部分人力封锁了银行大门,进行搜索。   他不清楚对方在骂哪一个,还是全部也说不定。只是紧跟着他穿过人群,绕道了一片遍布玻璃碎片的地儿。   发生爆炸的店铺正是与银行一墙之隔的表店。因为店面前是展示各类钟表的大玻璃橱窗,所以尸体残端才能轻而易举的被迅猛的威力抛出来。   “你应该看到了,来说说。”   唐烛侧脸去看他:“……什么?”   黑色伞柄轻轻戳了戳石板地。   他是指已被白布覆盖住的肉块。   “我只看见了……半条手臂。也、也没什么。”   一看就是为了抢银行搞出来的爆炸,只是可能误伤了钟表店里的可怜家伙。   唐烛恨不得立马忘掉这些恐怖的画面,以为他也是因为好奇,想看热闹,奉劝道:“那个,又不是什么好事儿。咱们不如……”   后半句,淹没在如沸的人声中。实际上,自从他们扎进了人群,周围的议论就没停止过。   “肯定是海盗干的!”   “不不,那群亡命徒再怎么傻,也不会风暴天出来的。”   “是啊,这鬼天气,就算是出来应当是大批人,可这银行才多大点儿家当”   “你们懂不懂什么叫声东击西听说过一个月前的那个大案吗?当时的匪徒就是为了引开大批警力,在东街区制造了好几起骚乱。”   “噢噢,这个我知道!警署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的目标在西街区的展览中心,要不是因为那谁,从英格兰千里迢迢运来的名画,肯定被卖到黑市了!”   “哪谁”   “嗯嗯!当时我看报纸就猜到了,肯定是有人指点,才能顺利逮住犯人。”   唐烛听着听着,吃瓜群众口中的剧情逐渐耳熟起来。   “还能是谁”   “离家出走的小殿下。”   “付涼呗。”   此刻,男主的姓名对他来说如同有魔力。像是极度寂静的空间里有针落地,铮铮作响。   实际上,自从确定自己穿进了悬疑小说以后,唐烛大脑最后指出唯一的明路就是去抱男主大腿。   这他喵的可是悬疑小说。变态与连环杀人犯横七竖八地住满大街小巷的世界。   离开男主,无异于漫步街头,等待被随机掉落在身旁的凶手盯上,然后成为其内脏藏品之一。   正此时,又一辆马车自雨雾中驶来。警长匆匆带领一队人往案发的钟表店疾步而来。   为首的人中等身材,莫约五十多岁,络腮胡与卷发已经灰白。路过他们时,竟徒然却步。   “哦真巧,您怎么在这儿?”他与自己同行的青年攀谈,表情还略显惊愕。   “正要走。”这位爷也不客气,泰然自若地吐露着满满嫌弃。“否则会忍不住去敲敲你们的脑袋,看看里头的东西还在不在。”   老警长像是习惯了。满脸写着“卖我一个面子,小点儿声骂”,循规蹈矩地问:“我刚来,他们是哪儿做的不对吗?”   青年伸手往后撩了把刘海,将光洁的额头露了出来,无奈道:“就算是刚站在这儿一秒,也该知道爆炸与银行完全没有交集。”   男人双手叉着圆滚滚的腰腹,左右看了两眼,笑盈盈说:“可以理解,他们也是正常猜测,毕竟这家店与银行只有一墙之隔。”   说罢,揽过他的肩虚着声儿问:“您也知道,最近是特殊时期。为了不引起非必要的恐慌,您看不如就……”赏个脸说清楚点儿?   唐烛见身旁的人躲开了警长的胖手,面无表情地道:“五分钟,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   老警长喜笑颜开,随后热情的领着他从两名警员中间走入了封锁区域。   唐烛本就满腹狐疑,又见青年停在一片狼藉上朝警长说了什么。接着,有位警员径直跑来。   “先生,长官请您也过去。”   “我?”他心虚地瞥着周围聚拢来的目光,心道反派也能有今天。   却又不好拒绝,只得跟了上去。   ……   店铺内,各类钟表外的玻璃已然被冲击波击碎,洒满了木制地板。   “只是场意外。”   唐烛甫一迈进门槛,就听到简洁的答案。   警长两根手指搓着胡须,提醒背后做记录的警员开始着笔。   转脸卖惨道:“少爷诶,你也知道我最近成天加班,提心吊胆的。如果能,我发誓我现在立刻就想回家睡觉!所以,咱们尽量把事情理清楚,也好——”   “是,忙到昨天去酒吧与新结识的舞女畅谈,已经说完了星洲前十年的大案悬案,到了上床前一步还是靠着毅力回去加班。”   警长:“……”   警员:“……?”   唐烛连个问号也没敢打,因为他发觉青年这段话几乎是全然看着自己说的。且是自上而下把人看了个遍,最后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的眼睛。   室内安静了几秒。只剩下钟摆左右摇摆的清脆声响。   青年轻轻笑了声,依旧盯着他:“开玩笑的。”   什么鬼……   见状,老头干咳了两嗓子,皮笑肉不笑:“哈哈,看来最近您的心情不错。”   那人没有否认,似乎是嫌麻烦,随手一指。   地板躺着几片几乎粉碎的陶瓷碎片,棕色已冷掉的液体撒了满地。   一侧,则是被内烧成灰烬的羽毛,黏黏糊糊沾在同样烧焦的椅背上。   “跟警长一样,这位死去的先生也很久没回家了。或者说,他至少不眠不休地在这里工作了五六日。因为作为这家百年老店的继承人,他却志不在此。”   接着白皙的手指换了个方向,又停顿了片刻。   那是面墙壁,挂着众多铁制框架,其间最小的那个,内里镶嵌着个精致的金属物件。   众人靠近了才看出,这是个做工极其精美的机械表盘。淬了金色的鸢尾花,跟随指针转动缓慢盛开。   唐烛看得有些痴了,“这简直是艺术品啊。”   青年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旁,将立起的领子抚平,像是起早了有些贪睡的猫,慢条斯理在他耳边道:“嗯,算是吧。所以才能参加一年前的展会。”   “法兰西举办的十一届展会?”他脱口而出。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小说里男主也受邀去逛了一圈,顺便办了个稀奇古怪的案子。黄色鸢尾花又是法国皇室的代表图案。   “嗯。展会上,他肯定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玩意,比如一些自己本来就擅长但无法专注的领域。”   “你是说……炸/药?”唐烛多少有些明白了。   老警长顺着他道:“您的意思是,他是研究发生意外把自己炸死了?可他一介平民,就算执着于搞这些只为了兴趣爱好,又何必忽然专注至日夜颠倒,这么着急?”   是,肯定有什么原因使他迫切起来。   不知怎么,唐烛也觉得被人引导着费心劳神。   刚才青年只是简单一指,却不单单让他们注意那东西参加过会展。   仔细看的话,店铺里的各类钟表,平日都被主人仔细打理过。   而近期几天例外,像带有如此复杂花纹的,最容易藏灰。现在也是薄薄落了一层尘土。   说明近几天满屋藏品的确鲜有问津。   但是什么让他加速了实验进程,甚至接连几天睡在店里。最后还因为实验丧命。   “各位,你们还有两分钟。”青年甚至想找把椅子坐下,半催促半提醒道:“他勉强还算是个谨慎的人,本来不该到这一步。”   对,他很谨慎。   这也是室内并没有因为爆炸而起火的原因,按照建筑的风格看,应该多是木制,可如今只有地板保留着老式模样,其余全是不易燃或者燃点极高的材质。甚至在屋子的角落里还有一些简单的灭火装置。   “好了,解密游戏到此结束。”青年微微皱起了眉,因为不耐烦,语速变得飞快。   “玻璃橱柜里被炸毁的大挂表指针停留在了早晨七点四十,爆炸时间与之相同。   刚刚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进门的警员说,他是从玻璃破碎的空旷门框中进来的。也就是说,我们能拧开门锁,全然是因为店主已经早早把门打开。   而他那时候还满桌子火/药,说是准备开门做生意当然很牵强。   也就是说,要么有人来敲门他去开了,要么是他在等人。”   他拿下巴指了指外头毫不起眼的信箱,小铁门在细雨中敞开着。   唐烛如梦初醒,轻轻“啊”了一声,“他在等信。”   青年转脸朝他,这是他第一回见他露出整张脸。正如想象中般好看。   “嗯,不幸的是,今天原可能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他翘首以盼,疲惫与兴奋或者恐惧,使他失去了以往的镇定。”   “迟迟未能到达的消息,导致猜测与失落感包围着他,让他手足无措。”   警长啧啧嘴,最后叹了口气,见他即可想走,又问:“那银行呢?展览会之类的,你总要进来以后才能猜到。那么只在外头扫了几眼,你怎么就确信爆/炸和银行无关?”   青年如同赔了那超时的一分钟,整个人都不好了。   只不过因为长相,再怎么摆臭脸也不会让人觉得被冒犯:“很明显爆炸的位置是钟表店的收银台,木制柜子已经完全成了碎片,三英尺外的墙只留下了个潜潜的痕迹。如果是你,何必为心心念念的英镑,让出这几英尺?   谁又会在这个天气抢银行,码头没有船只能提供最便捷的退路,街头到处是巡逻是否有渔民私自下海的警员,只需炸/药引爆,就能像今天一样引来一队警员。计划刚开始就注定会失败。”   “再说了,只要来过一回,傻子都看得出后边巷子里的下水道才是抢银行的好路子。那里安静又隐蔽,相比之下,谁会走正门?”他轻易附加的话,把在场的傻子们骂的额头流汗。   “咳咳,看来真是个意外。”作为现场唯一非战斗人员,唐烛不得不出面挑破尴尬的局面,感慨道:“只是听起来稍微有点可惜,毕竟那么小的事情,人却……”   “人经常死于这些看似简单的阻碍上。”青年挑开眼皮复又望向他,嗓音恹恹的,像是厌烦了讲话:“一封信,一阵雨雾,一场风暴。”   正此时,一名警员跑了进来,递给警长了一个包裹。   寄件地址是英格兰。   他拆开漂洋过海的小匣子。发现里头放着封信件。   “尊敬格雷特先生:   代表尊贵的英格兰皇室向您问安,特告知您受尊贵的维多利亚女王邀,参加次年英格兰水晶宫展会,届时……”   即使,那封信可能只是因为坏天气,到达地稍晚了些。   “走吧。咱们该回去了。”   “啊,好、好。”等等,回哪儿?   还…咱们??   唐烛像被什么透明的链子拴在了青年腰上,被迫跟着人家大步流星地从满是玻璃渣的门框中离开。   背后传来逐渐远去的声音。   “长官,记录就这么写吗?”   “嗯,下面写上协助调查者,付涼。”   “啊好的。”   付涼?   他的脑子短路了片刻。   这、这不是男主的名字吗?   “怎么了?再迟一些,家里的早茶要冷了。”青年捏着块手帕擦拭起开过门的手,随即将其塞到面前专门来驾驶马车的男人手中,接着弯腰坐进了酒红色软座内。   家里?   唐烛脑中又狠狠抽了一下:我……难不成我还跟他住一起??   他完全蒙了。   再看马车内的人,正托着下巴盯着他,由衷评价:“不得不说,今天的你显得格外有趣,唐烛。” 第002章   马车自一群雨中卖艺的吉普赛人处转弯,驶入条更为繁华的商业街。   不远处耸立着一栋外观精致的楼房,维多利亚式建筑,高门大窗。甫一停泊,等候多时的家佣便举着两把漆黑的伞奔来,阻挡了头顶愈加厚重的雨。   下车后,唐烛不认命地仔细辨认着铜制门牌。即使上面仍旧赫然写着“红山街120号”。   此刻,他终于意识到,毫无疑问自己已经成了小说中卧底在男主身旁,佯装平凡合租人的反派。   那个前期半透明,中期猛地跳出来背刺男主……而后让人家分分钟碾压,被挂在绞刑架上折磨致死的反派!   靠,怪不得说是个配角。   跟男主同住一个屋檐下那么久,就看不出来人家金手指有多大?就没想过弃暗投明、从善如流地拜倒在人家贵族小殿下的……风衣下?   或者,实在没那个觉悟的话。您左右跟人家处好关系,日后东窗事发也好打个感情牌。   好家伙,这位爷作为房子的主人、大侦探的室友,生生把俩人日子过得井水不犯河水。   想着,他拒绝了旁人搀扶的手,如同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失魂落魄地跟着仆从进门。接着任人摆布地被换掉鞋子、脱下潮湿的外套。   唐烛全程一言不发,眼偷偷去瞥身旁正在脱大衣的青年。   甚至是管家小姐发现了他身上那被撕开了口子的可怜衬衫,惊呼起来时,视线也没有立刻移开。   还是跟随着付涼的视线,他才垂头去看自己身上那块被管家指着的布料。随后毫不客气地掀开,对着那条参差不齐的裂口沉思起来。   嘶,书里对这个反派室友的描述,除去每回暗中对男主使绊子,其余并不多。   粗略地看了一遍,他只觉得那人平素存在感极低,做事大约是板正的。   这才小声搪塞:“嗯……是我,是我不小心弄破了,没关系。”   “什么叫不小心,天呐,您从来也没……”   他这边受着数落,付涼已经披了居家长袍坐到窗边,随手从桌面端起杯早茶。   “今早我就提醒您了,不要那么着急拿唱片,或者随便打发个人去。也不看看外面是什么天气。幸亏遇见了小殿下,否则您还不得淋着雨回家。不过说起来,您的唱片呢?”   没记错的话,这管家分明是反派雇来的,怎么嘴上偏帮着付涼?   操,光环也忒大了些。   唐烛心里愤愤不平,经她一问才意识到话中指的,是被自己遗忘在水洼里的那个油纸包裹。   总不能说被丢了,如果他如此宝贝那玩意的话……   “没有拿到吗?不过最近闭港,晚一些也正常,您待会留个地址,等下午我派个人再去看看。”   “不用了。其实我……我今早……”   “你今早起床后没有坐家里的马车,反而徒步走了一段,因此裤管溅了些泥点,并且早在我遇见你时就已经很干了。”   付涼的嗓音响起,语速并不慢,但与之细品早茶的画面加起来,显得从容不迫。   其实说实话,唐烛全然没料到对方此刻居然会对他的行程感兴趣起来。   毕竟那人一路上保持缄默,只有自己显得坐立不安。   青年此刻正放松地坐着把高背椅,视线全程只落到窗外的景色,继续快速道:“但你最后还是要坐车的,否则那个时间点不可能出现在码头。所以你是约好了和人碰面吗?是朋友?还是其他什么人?”   “是、是朋友。”唐烛完全没意识到问话中的陷阱,只顺着说:“我们约好了一起去,所以先去了他家里。对,分开后,我遇到了爆/炸事故……”   落地窗前的人懒懒挑起眼帘来,示意他继续。   他被看得有些心虚,毕竟作为早晨刚与反派接过头的卧底,说起谎话来的确不算容易。   “当时唱片掉到了水洼里,周围太过混乱,我就把它忘记了……”   付涼的眸子平静地盯着他,唐烛看似挺直地站着,实际上背脊已经渗出层薄汗。   男主应该早在自己开口的一瞬间,就已经开始暗自嘲讽这些可笑的谎话了,他想。   谁知等来的并非对方的发问,而是管家小姐再次惊呼。   “您是说您遭遇了爆/炸事故?!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唐烛被她连搀带扶地摁到付涼身侧的椅子落座,继而早茶餐点全数招呼上。他欲要起身不得,只能努力解释自己完全没关系。   如今他的余光全数在付涼身上,毫无兴趣品尝手中那杯英式红茶。   与预想大相径庭,对方仿佛是相信了自己的措辞。随手捏起茶几上的报纸,便没再问其它。   唐烛终于短暂地松了口气。   “早报我已经提前看了。”管家小姐放下精美的小茶壶,习以为常似地朝付涼道:“左下角还是那几篇寻物启事,中间当然是宣传明天的宴会。哦,还有,缪斯监狱有个犯人越狱了,大批警员从昨夜就开始巡街,这个节骨眼上怕是亨特警长也要亲自上场了……”   亨特?   那个小说里因为付涼神助,一路开挂飞升的胖警员?   看来今早遇见的就是本人了。   提起他,那胖子简直是站队第一人,全靠主角光环的普照就爬上了人生巅峰。   自此之前,唐烛从不屑于这些“邪门歪路”。想他在成为职业拳击冠军前,也是窝在过小俱乐部里靠挨打赚钱的。籍籍无名到家喻户晓,全靠自己一场一场打下来。   但他现在不得不观望起这条路来。   而且现在他比谁都清楚,要真切地划分“抱大腿”的难度等级。像付涼这种只知道从破案中追求乐趣、毫无人性的贵族少爷,那绝对是SSS+。   天呐,怎么才能和他处好关系呢?   送礼人家不缺钱,帮忙脑子不够使,扛伤害也轮不到……   唯一能做到的,大概就是利用自己熟悉的故事情节,尽量帮助他规避风险……   “有什么问题吗?”耳畔徒然响起个男声。   唐烛吓了一个激灵,才发觉一不留神,自己的视线就又直勾勾挂在男主脸上了。   “啊没什么。”他赶忙垂下眼皮,感慨道:“只是在想,你猜的好准。竟然连警长昨夜被叫回去加班也能看出来。”   付涼微微眯起眼,睫毛的阴影借着昏暗的天光打在脸庞。   “满身劣质女士香水与杂七杂八的烟丝味儿,侧颈沾了点口红印记,肯定是去了酒吧。满眼血丝,面露疲惫,背脊的衣裳褶皱像又像是靠在椅子上一整晚,当然是又被叫回去加班了。”   “啊……原来是这样,我都没发现。”   他本该是极其厌烦这种“高傲”言行的人,此时却听得一时忘我,由衷夸赞起来:“可当时才见到警长不过半分钟,你也太厉害了。”   青年面无波澜地点了个头,继续喝茶了。   如此又过了半分钟,唐烛才意识到自己太过一惊一乍。   如果真的是与天才大侦探同住的室友,对这种事肯定早见怪不怪了。   显然,他那一根筋的脑袋并不会想到,面前垂眸缄默的天才室友,因为他,脑中早已纷乱如麻。   ……   付涼享受着从未有过的称赞,脑中却否决掉了先前的种种预判。   不一样。   眼前这个本该普通到让他不想多费一秒攀谈的男人,竟然变得如此……有趣。   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或许在自己受邀起了个大早,前去过度潮湿的码头时?又或者是在他登上某艘巨大的蒸汽游轮,在它富丽堂皇的大厅内闲逛时?   总是有谁趁着某一刻,将他身旁最不起眼的室友换了个人。   本该因为早起,还为了躲避某些苍蝇偶然走入暗巷而淤积的坏心情。却在看见了古板无趣的室友当着自己撕开衬衣时,完全消散了。   但同时,随着衬衫崩裂,他曾给这人脸上贴的“标签”也秋叶般落了满地。   “独生”、“古板”、“父或母从商”、“精英教育”、“虚伪”、“假把戏”、“喜爱古典音乐是假”……   只在那一瞬间,换成了“”   他几乎快忘却了,究竟有多久没遇到过空白的人了。   “那个……今早,你怎么会在码头啊?”男人低着头问他话,像是在缓解气氛。   不过,为什么要问这种无聊问题。   见自己不说话,对方又吞吞吐吐道:“我没有打探你隐私的意思……我……”   啧。   “替人检查某地的安全措施是否合格。”   “啊,听起来就很厉害。其实能请动你去检查的地方,已经等同于安全了吧?”   “就那样。”   “好吧,哈哈。”   直觉告诉付涼,这或许比任何一桩看似庞大的案件更加复杂。   这个男人是个谜团。   而更让他觉得有趣的是,兴许面前这位也是这么看待自己。   毕竟从上了马车后,他已经让这人从头到脚来来回回打量了个遍。   偏还是一种……极为担惊受怕、十分委屈的目光,偷偷地粘在他身上。   让人不得不从本来拥挤的世界里,单独挑出个小小的缝隙,来特别安放他。   随时随地将他的举止收入眼底,以便于拆穿他,剖析他。   他用余光看了眼几乎一口将红茶饮尽的男人,只觉得报纸的内容索然无味。   只要给他任何一条信息。   付涼想,无论是什么,他太想看这倏然换骨似的男人,在自己面前被扒个干净。 第003章   可怜的唐烛并未意识到身处险境。他正感叹于早茶的绝妙味道,犹豫着要不要再吃一些盘子里精致的小点心。   最后腾出只手,摸了摸自己还算紧致的腹肌,选择了放弃。   门铃是在他放回小碟子时响起的。   修剪门外花丛的园丁将一封信件传了进来。   管家将它递给了付涼,“小殿下,署名是给您的。”   对于红山街120号,收到未署名信件太过于正常。毕竟整个星洲都知道,有谁住在这里。   唐烛记得书上写付涼刚搬过来时,来围追堵截想要一睹小殿下真容的人多了去了。更不必说门前日日被塞满的信箱,全堆叠着来自五湖四海的申冤求助。   为此他们家还把门旁的信箱拆掉了。   虽然小殿下本人并不觉得有人能对自己的生活产生影响,但他那因爵位而名声赫赫的本家,还是打着皇室的旗子,在外办了个叫“空屋”的俱乐部。声称大侦探只从俱乐部里挑选自己感兴趣的案件。   久而久之,人们早已不再造访大门紧闭的120号。   他记得刚刚是没有看见信箱的,至少说明现在的时间点远在付涼刚搬过来后半年。   唐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不过他记得刚开始时有些人也寄来过死亡威胁,于是好心提醒道:“会不会是不好的东西?要么先放放?”   这句话刚落地,他便后悔开口了。   因为这封信有些特殊。至少对于唐烛来说是这样。   付涼已经拿拆信刀划开火漆印,毫不留情地翻转信封。   一片猩红的花瓣率先飘落,紧接着是巴掌大小的纸片。   正是这小片的红色,把他的注意力全吸引了过去。   原来今天是男主第一回收到花瓣的日子……   小说里,正是在一个风暴天,男主坐在二楼客厅的窗前喝着早茶,收到了一封玫瑰信扎。   次日男主便以参加宴会的名头离开,再回来时已经破获了一起大案。   至于详细内容,可能这个情节只是为了承前启后顺便丰满男主人设存在,所以小说里没有描述。   只写到付涼回来时受了伤,被迫去庄园休养,机缘巧合碰见下一个案子。   受伤……   不不,既然他成了付涼的室友,这种事绝不会发生。   他得阻止任何人或事危害男主血条。   再看那纸片,整张都皱皱巴巴,甚至有些污渍,与信封形成了鲜明对比。   上头的字迹也很潦草。   唐烛整个人贴近了那张纸,提心掉胆地辨认文字。   亲爱的付涼先生:   原谅我今日才来求助您,我不得不告诉您我在歌城号上丢失了很重要的东西。   而它不久将驶离星洲港,希望您能帮我找到并将其物归原主。   罗伊敬上   付涼浏览过龙飞凤舞的字体,思索了一下。   “肯定有问题,你还是不要去了!”   怎料,最先发言的人竟是自己那从来不管闲事的室友。   还睁着双真诚的眼,说得有理有据:“哥城号那么大……况且那艘船莫名其妙停靠了这么久,却从没见上头放船员下来,绝对不是普通的商船。”   “还有呢?”他产生了稀奇古怪的兴致。   “还有、哪有人写委托书还在里面放花瓣的?”   “你说得对。不过很明显,这并不是写信人放的。”   付涼随口一说,抬头却撞见男人充满疑惑不解的眼。他低垂着眼睫,像是有些懒,又不得不解释。   “信纸沾了些黑乎乎的东西,或者说是整篇信都并非钢笔之类的工具写出,而是用煤炭。信纸这么脏,信封送来时却十分干净,多半是其到达红山街前,又有人经手包装过。就如同你说的,哥城号抵达兴洲港后,并无船员下来。船上自然没有这么新鲜的花瓣。”   简单说,是有人把信从哥城号上送了过了,还好心地装入信封又加了些特殊的礼物。   身旁的人愣了两秒,终于张了张唇,发出声恍然大悟的气音。   付涼有些烦躁,八成是对偶尔便要解释这件事很不习惯。却还是继续问:“不过上面从没有船员下来,你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我……”   唐烛瞳孔晃了晃,目光随便找了块地毯落下,回复他:“今早在码头听人讲的。他们还说哥城号是在风暴前一天就停靠的,上面一定发生了奇怪的事。”   “比如?”   “比如……瘟疫,海盗或者非/法买卖。再说这封信可能只是别人的恶作剧……”对方越说越没底气。   室内安静了片刻,窗外风雨愈大,水珠被击碎在玻璃上,噼啪作响。   “哥城号上并不是没人下来,而是早在船停靠的当晚,所有随行水手都下了船。而与哥城号一样停泊在港口的,还有女王号。而明天,那里将要举办宴会。”   付涼把报纸丢到桌面上,抬手揉了揉眉心,鲜有地觉得苦闷。   因为此时他自诩还算聪明的脑袋,正循环播放着唐烛支支吾吾阻止自己接下委托的脸。   啊,可疑又碍眼。   其实唐烛的长相,在他眼里算得上少数“尚且顺眼”的。只是付涼的眼睛已经习惯将不符合逻辑的事物归结成“碍眼”。   比如这蹩脚拙劣的阻拦,完全与两人的关系不对等。   他率先起身。远处的家佣走上前,替他将信纸装回信封。   “就如同宴会。既然收到了邀请,总归得去一趟。”   因为“被阻拦”这件事对他来说极为新鲜。付涼深以为自己已经处理的很得当了,至少已经破天荒地给出了理由。   ——比如自己不擅长拒绝邀请,之类的。   于是他决定回楼上安心补觉。   “……”   留那位室友目送他上楼,最后深吸了两口气,才从玄关扯下了自己的大衣,也上楼去了。   ……   他们的房间分别在半圆形走廊的两个尽头。   卧室格局相对一致。   唐烛杵在一间堆满黑胶唱片的屋内,琢磨起对面的模样来。   收藏室连通卧室,旁侧又单独开了扇门。走进去,发现是衣物间。   “怎么都是西服衬衫和大衣。”   他天真地想从中挑出件宽松舒适的衣物,可甚至将衣柜里的小隔段都翻遍,也只在收纳盒内看见了满满的腿环与西服夹。   “……”唐烛摸摸自己仍旧发热的大腿内侧,毫无留恋地拎了件衬衫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脱下撕毁的衬衫,拎着衣裳溜达到了被丢在软皮沙发上到大衣旁,他重新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封信来……   对折的硬纸,上面写着几句看不懂的短诗。能读懂的只有“星洲港”、“女王号”与“亲爱的先生”。   “他妈的,什么玩意儿。”   反派派个任务都卷成这样了?   他只得将信再次收回口袋里。   接下来的半天,就连午餐时间也没再见付涼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   唐烛开始还在疯狂回忆故事情节,后来实在疲惫,按着习惯做了一小时运动才躺下睡午觉。   醒来发现天色已晚。   窗帘裸露出外界四合的夜幕,无月也无星。不知是谁家的车马声,轱辘辘经过。   出门后,唐烛发现已经有人在门外放了点燃的黄铜灯。兴许是不想吵到他休息。   楼下更是灯火通明,佣人们正在准备晚餐。   没来由地,他靠着围栏,伸头朝另一侧房门瞅了瞅。   光影斑驳的地板上,玻璃罩也同样保护着一束火焰。   唐烛走近了,将那盏煤油灯拿在手中。   鎏金黄铜底座上是东方花纹,手切花玻璃做油壶,灯柱也是白蓝交融的大理石。   “嘶,真漂亮,这些花纹还是祥云啊。”不愧是贵族。   如果没记错的话,付涼已经去世的母亲是东方人,他也长得更像母亲些。   付涼对东方特别是中国文化很感兴趣,再加上星洲本就是被称为世界的十字路口,各民族文化盘根交错。促使他拥有了迅速识别某人来自哪个国家甚至地区的神奇能力。   不,或许对于他来说,不能称之为神奇。应该……是基础配置。   唐烛微微摇了摇自己达不到基础配置的脑袋,准备下楼去。   “不过,这都睡一天了,还没醒吗?”临走前,又有些疑惑。   嘶——   等等,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琢磨了一下,唐烛拿胳膊肘杵了杵紧闭的房门,声音也不敢太大:“喂,付涼?你还在睡吗?”   他将耳朵贴近,没有听见任何动静。   “付涼?听到我说话了吗?你没事儿吧?”   怕不是自己没按照反派的意思行动,再凭空生出什么事儿吧?   可他研究了整整一天,根本看不懂那破玩意儿啊!   念此,也顾不上其他,他扯着嗓子喊起来:“付涼?你醒了吗?!你、你没事儿吧?!你在的话就开开门——”   “喂。”   没喊几嗓子,背后传出个清冷的男音。   “挡着路,要我怎么给你开门。”   唐烛转过身,迎面而来的是如同风暴天一样的潮湿气息。   青年身着一席漆黑的长雨衣,湿答答站在他面前。冷白的皮肤,在暖黄色灯火中折射着几颗水珠的轮廓。   付涼那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此刻也不怎么友善。   唐烛这时候才发觉,自己左右手各拎一盏煤油灯,脸贴人家门上呐喊的画面,确实很难……博得人心。   “你、你出去了?啊不……你回来了。”他觉得有些丢脸,暗自庆幸方才没有直接撞门。   “嗯。”   “那什么,我怕你生病了。中午也没见你下来吃饭,所以……我、我不打扰你了……”   操,怎么一跟他说话就结巴?   唐烛转身就走,想着自己应该再长一只手用来捋舌头。   “回来。”   “啊,怎么了?”他又拎着俩灯转了回来。   “把门打开。”   那位少爷将双臂微张,稍稍歪头赏了句解释:“我手上有雨水。”   虽然恨自个没什么自制力,身体遵循本能放下一盏灯,去小殿下身上找钥匙。   结果手指刚要靠近,对方就后仰避开了他的触碰。   难道是嫌弃???   唐烛还没开口问。   就听见有人道:“先把雨衣扣子解开,在里面。”   怎么像个小孩儿。   他实在是被他现在的模样气笑了,不禁念叨起来:“你应该趁着手湿自己解开。”   “蒸汽机使用后,雨水就不干净了。”付涼似乎完全不理解他为什么笑,这反而让唐烛觉得有些得意。   脱下雨衣,将它递给后头的女佣。   唐烛心想这还不干净,搁着他们满大街跑汽车的时候你怎么过,口中还不忘继续念叨:“哦,那如果没碰巧遇见我,你就这么呆着啊?还不如一进门就让她们解开。”   “没遇见你就先去洗个手再开门。”对方平淡地回复。   “什么叫没遇见我……有什么不一样?”怎么听得好像他们很熟似的。   怎料付涼倏然底下头,整个人贴的近了。沉着如潭的眼瞥了他一下,像是确认什么,接着再次靠近些许。   这回几乎就要将下巴靠上他的颈窝。   “因为你刚洗了澡,味道很好。”   嗓音擦过耳际,带着温热的鼻息。   “……”唐烛怔住了。   两秒后才拎着钥匙后退了一步。   “我、我帮你开门,你快去换衣服吧。”他很想将手里的灯摔了,因为他能感觉到,有团野火此刻正烧在自己面颊上。   他就是个不懂人情世故做事毫无征兆的高智商傻子……   唐烛咬着牙内心默念三遍自己曾经写下的书评,以最快速度开门,放灯。   最后干干巴巴朝对方告别:“我、我走了,晚安。”   准备逃离那间屋子前一刻,却听见声令他彻夜无眠的回复。   “嗯,宴会上见。”   唐烛怔了怔,后知后觉地看向桌面上的灯——   鎏金灯座下,压着张与自己口袋中信封里,一模一样的硬卡纸。   不,准确说,是邀请函。   女王号慈善宴的邀请函。 第004章 宝藏   次日清晨,佣人们照例起了个大早,准备早餐,抖开地毯,擦亮家具与地板。   而他们的少爷,已经睁着酸涩的眼,麻木地“督工”一小时有余。   管家小姐拎着从壁炉旁热过的熨斗,打理着那套崭新的西装与大衣,甚至连衣襟的胸针与袖扣都搭配出好几种方案。   边比划边摇头道:“嘶,等见到警长亨特,他又要向您吹嘘了。”   “嗯”听见了熟悉的名字,他不由地抬起头。   “早报登了,昨天傍晚,他到码头旁的商街闲转,说是偶然察觉暗巷内的下水道不太对劲。一看竟是条劫匪悄悄开凿的通道,被发现时,距银行只差不到5码。   我总觉得他没有那么聪明,明明先前都仰仗着…但……哎,这次可能是运气好”   唐烛虽然无语但不免有些羡慕:“……”   那可不是一般好。   “好啦!”管家小姐最后选定了一颗暗红色宝石,袖扣则是最简单的金色。装饰完毕后又在衣襟内撒了几滴香水。   味道不浓郁,淡淡沁入心脾,像某种松木的味道。因此才让第一回用香水的唐烛轻易接受。   “这都几点了”他放下茶杯,顺着向上的阶梯去看仍旧安静的走廊。“邀请函不是写着九点钟开始吗。”   “您又不是不知道,艾伯特少爷九点能醒已经谢天谢地了。”   女生指了指后头的立式衣架,继续道:“西装在那边,但他多半又不愿意穿,所以旁边还准备了件大衣。车的话,您还是分开吗?宴会开始时间也要到了,不如我先让车夫——”   “不,一起吧。”唐烛打断她,接着强行解释:“我……是不想再麻烦了,就一起吧,反正我也不急。”   主要整个星洲,和他知名知姓又互相认识的,拢统就和那么一个。   虽然不指望付涼能跟人家推杯换盏,但参加社交活动有个养眼的背景板也好。   管家顶着张疑惑脸,还是出去交涉注意事项了。   念此,他托着脑袋,愣是等到脚步声懒慢地自木质楼梯上响起。   青年边系着衬衫袖扣边慢蹭蹭下楼。接着当着他的面简单捯饬了两下,立即从熬夜宅男变成精英贵族。   家佣们准备好雨具,好不夸张地簇拥着两人往外走。   外头,管家小姐已经跟车夫说好路线,敞开马车门。   唐烛上车时,那位少爷才迟钝地发现什么:“你还没走。”   所以刚刚和你一同换衣裳出门的是鬼   他咬牙点了点头,马车启程后,又忍不住挑挑下巴示意付涼的西服,算不上寒暄:“看来这次宴会很重要”   对方跟着他的目光也瞥了眼自己胸前的金色表链,竟勾唇一笑:“算是吧。”   而这鲜有的表情,换来了唐烛一个哆嗦。   ……   阴天无雨,海上风浪暂息。   下锚停泊的巨大客轮,此时已将左舷贴近码头边缘,成队的护卫在舷梯外围伫立。   即将持续一整个白昼的宴会已然开始,乐曲声早早传入人们耳内。   付涼甫一出现,就被苦等良久的人堵在了甲板上。   此人正是荣登早报的警长,亨特先生。   只可惜,他没能如同那张印刷出的,指认暗道时的简笔画像般得意。   此刻,那满脸横肉都挤到了一处。   “我的上帝,今天流行迟到吗?”他不轻不重地跺一脚红毯,又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才道:“本该放在九点的展览,因为您和另外一个人没到场,足足拖到了现在。您知道的,维纳大人也不喜欢这样等着——”   这胖子甚至搬出了付涼的本家来。   “等不了可以走。”不过对方显然不吃那套,甚至抬手从侍应生的托盘内捏了只香槟杯,接着观光游客似的继续游荡。   “诶呀。我也不是怨您的意思。”亨特紧跟其上,“毕竟以那东西的价值,您不在的话,船长总觉得发怵,是真不敢拿出来。再加上情况特殊,宴会总得有点儿‘这个’不是,咱们星洲最爱花冤枉钱的那位没到,所以大家都干等着呢。”   为了回避那胖脸猛然绽开的笑容,付涼善心大发地向一旁满脸懵的男人解释道:“女王号看似是条豪华却普通的商船,但看见上船时装备精良的队伍了吗?那是东印度公司的佣军。”   唐烛眼里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亮,连连点头。   “明白了?”他抿了口酒尝尝,决定去换一杯。   “……所以、所以这个警长口中的‘这个’,有什么关系啊?”   “……”   经此一问,反倒是付涼明白了,今天只要这人在面前,少不了要废成倍的口水。   “东印度公司影响力之大,加勒比的海盗也要忌惮几分。所以你说他们为什么要换船。”   唐烛英气的眉在他面前皱了起又松开,憋出句:“因为……他们船坏了?”   “……”付涼开始想知道这男人的脑袋还能修吗。   “为了掩人耳目。”拥军们衣物杂七杂八,租赁的虽然是客轮,但速度快且是最新型的铁皮船,拥有良好的防御能力。   “啊——他们这么做是为了!”   “为了运送一样东西。”付涼不想在听他天马行空的幻想,极不绅士地打断道:“可惜中途遭遇了风暴,他们迷失了方向或者遭遇了其他阻碍,浪费了好几天,才不得不停靠在星洲港。”   “可、可是。我还有个问题……”唐烛不知哪里学来的手势,举起一只手战战兢兢:“可以问吗?”   “……嗯。”怎么觉得刚起床就累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航行中遇到了阻碍?”   “女王号静静停靠在码头期间,连供暖的煤炭都舍不得烧,保持香槟温度的冰怕也是快没有了。只能说明船上物资匮乏。”   是,但以东印度公司的财力物力,怎么会短缺航程物资?只能说他们被迫在海上逗留,物资已经消耗殆尽。   唐烛终于想明白了,惊呼起来:“他们举办宴会原来是为了补给,这不就是变相乞讨吗?!”   付涼没什么表情:“嗯。”   “那有谁会出这个冤枉钱啊???”还宴会,整个是慈善宴会。   付涼瞥了一眼他。   紧接着,一个声音响起:“原来是您啊。”   招呼完自己上司的警长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不但回答了这个问题,还顺道握住了唐烛的手。   “开始听说商会拒绝了邀请,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呢。昨天中午才得到通知,说是会请家中一位年轻人出面。我也是听警卫说,才知道是您。   您终于来了,船长说,您一到咱们就开始!”   唐烛这才明白付涼方才为何要看自己。他感觉自己的笑容快要干在脸上,费力地将手抽出来。   终于意识到管家小姐今早为什么能搭配那么多宝石胸针,而自己又为什么能在黄金地段拥有一栋豪宅。   淦,原来是个短命但富有的反派罢了。   不过哪怕钱再多,白给这么个乞讨船队,也是要肉疼的。   那边,警长不知道又被谁请走了,唐烛才开始发愁。   “开始做什么?”现在就给钱?   他满面不解地扫视周遭,最后只能把目光粘在唯一熟悉的付涼身上。   对方淡淡接住了他的注视,事不关己地模样:“展览竞拍。”   “展、展览什么?”   “宝藏。”青年放轻嗓音吐出个词。   “所以这就是他们护送的货物吗?他们在运一批宝藏?!”唐烛靠近身旁的人,话尾虚起声儿:“他们不会是想偷偷挑出个宝贝卖了,换点儿路费盘缠吧?”   谁知付涼竟挑唇笑了:“就算是东印度公司总督,也没胆量卖它。”   那又怎么能叫拍卖呢?   “难道他们卖的不是宝藏本身?”他跟着付涼往甲板边缘走,倚靠在宽厚的船沿旁。   海风吹来,夹带着潮湿的冷意。   付涼侧身垂头,去看浑浊不堪的海水,倏然卖起关子,“想知道?”   唐烛愣愣地跟着他一起往下看,毫不遮掩:“想。”   就在他欲要转身时,一只手敷上了唐烛的脸。   他的肩膀跟着颤了颤,险些没控制住防御的手,此刻紧张地握成了拳。   “他们想要走你成山的银币,却只给你这些。”不算柔软的指腹攀上了他最薄的肌肤,在眼皮上点了点。惹得睫毛不安地眨了眨。   “什、什么……”   付涼浅茶色的眼瞳缓缓向下望去。   紧跟着,指腹下移至唐烛的唇瓣,在那儿重重碾过。   “还能是什么?”青年的眼底露出讥讽来:“让你看一眼,摸一摸,再给出个像模像样的承诺。”   “除去让它属于你以外,任何事都准许。”付涼抬起眼盯着唐烛,以他那说任何话都像极了蛊惑脸道:“换你的一切,愿意吗?”   即使嘴唇被拇指压着,他都觉得自己险些要点头。但总归是忍住了,在对方松了力气,放过通红的唇珠时,也没敢开口表态。   可对方像是看透了什么,嗤道:“人傻钱多。”   只是之后,就算是不远处人群中有谁慌乱地跑来。大呼小叫地吆喝什么“大事不妙”或“上帝啊怎么办”时,他也没有分心。   付涼不再关注海面,或者天空,反而好整以暇地盯着唐烛抿紧的唇。   颜色比平日深一些,正不知与哪个白痴对话开开合合:“您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儿警长?”   “完了,一切都完了!”   可惜随着前方男人的惊呼,唐烛离开了船沿,也消失在他的视线。   啊,该死的胖子。   吵死了。   “别着急,您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唐、唐先生,刚刚…就在刚刚……船长发现宝藏不见了!!”   付涼正因未曾有过的关注点而烦躁,又重新看见了唐烛的脸。   “他说宝藏被偷了,你……要不要去看看?”男人俊朗的脸充满担忧,喊他:“付涼。”   这一瞬间,他明白了究竟是哪里不对。   嘶,他好像从来都是叫“付先生”来着,从昨日起变成了姓名。   “嗯,勉强能接受。”因为还算顺耳。   “付涼?”   “我说,走吧,去看看。”想着,他将香槟塞进警长手里,径自往前去了。 第005章 宝藏   女王号静默地收起舷梯,将贵宾们迎进大厅内并拉出了原本安排在散场的乐团。   船长办公室内,有人居高临下透过玻璃往一片祥和的人群望去。   “不知道还以为船要沉了,指挥的手都在打颤呢。”   “咳咳……”唐烛眼见着船长的脸忽白忽绿,暖场道:“被临时叫过来,有些紧张可以原谅,对吧……”   “不,他可是个上过战场的骑兵,依我看不应该。”   唐烛只怪自己还没习惯,乖巧地闭上了嘴巴:“……”   就如同亨特警长,熟练地令人心疼:“是不应该哈哈。”他跑到付涼身旁,请求道:“出了这么大事,还要劳烦您帮忙看看。”   可惜对方不为所动,甚至百般无赖地开始摆弄办公桌上的地球仪。   一时间,办公室内只剩下地球仪轱辘辘转动的轻响。   兴许见付涼完全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静默良久的船长终于焦急起来:“难道您不觉得奇怪吗?毕竟昨日上午,您亲自来了一趟,还说过安全措施很可靠——”   唐烛当下就开始同情起这不识好歹的老头。   这他妈不是明摆指责人家吗。   但无论如何,抛开“付涼居然也会失误”这件事不谈。现今唯一能指望的也只剩下他了,不是吗?   人可以不够聪明,但是绝对要识时务。   苍老的质问声落地,不远处响起“哒”的一声,蓝绿交叠的球体停止了转动。   青年的指腹按在众多航线的交汇点,低声笑了笑。   赞赏道:“白痴。”   顿时,办公室又安静了一个度。   唐烛眼瞧着胡子花白的船长气的青筋暴起,只能看向警长的方向,希望他至少能做些什么。   却只撞见了个垂头看脚瑟瑟发抖的胖子。   窗外飘来《第四十交响曲》首乐章轻盈活泼的管弦声。好不分裂地与当前画面匹配着。   “我、我觉得……”他只能硬着头皮送死,道:“比起在这里发牢骚,船长您不如将事情原委讲出来。”   人家推理小说里,不都是受害者负责描述背景提出线索吗。NPC就该有个NPC的样子,哪有上来就质问男主的道理?   “不。”谁知这老头还较起劲来,愤慨道:“事关重大,不是任谁都能知道的!”   好家伙,带不动带不动。   唐烛连连在心中摆手,收回婉转规劝这一套。   “那你打算怎么找呢,搜船?”付涼继续盯着交汇点,上面赫然标记着“星洲”的字样。   船长气哄哄的,并未回答。   “看来是了。”   这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今日船上非富即贵,就算东印度公司权势滔天,这么做也说不过去……   “或者悬赏,偷盗者无非是为了钱!我会用他无法拒绝的金额来做这比交易!”   “蠢货。”显然,付涼也有被气到,百般嫌弃问:“你就这么确定那人是为了钱?”   “我……”船长狠狠握了握拳头,他的确难以断定。   “况且,你以为星洲还有几个爱花冤枉钱的?”   唐烛:“……”   平白无故挨了一句,他只当是夸自己有钱呢。   正当室内陷入僵局,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亨特眼睛一亮,忙去迎接,笑容谄媚道:“维纳大人,您来了,快请进!”   原来是派人把付涼的本家请来了。   啊,受教了。   要不说人家是躺赢典范呢。   来者年龄大约三十岁左右,金发蓝眼,身资高挑,穿一套得体的灰色礼服,领口的白色拉夫领中央嵌着颗暗绿色宝石。加之五官立体,笑容和煦,是个十足的美人。   唐烛想,如果付涼也经常笑笑,或许也能——   没来由的,几分钟前的那声冷笑在脑子一闪而过。   啧,还是算了。他想。   面前正是维纳·卡文迪许,付涼的小叔叔。男主的父亲早年在英格兰领土扩张战争中阵亡,这是卡文迪许家族仅剩的继承人。   在未来的公爵面前,船长收敛了很多,转而恭敬地行了个礼。   “我去看过失窃的地点了,除了东西不在外,没有任何异常。”小殿下如此阐述,最后往办公桌前正在玩地球仪的青年瞥了一眼。   然而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唐烛听着交响曲悲怆的奏鸣声,尴尬地垂下脑袋。   怪不得离家出走都没人找,看来是有原因的。   维纳并未气恼,往里走了几步,径直到办公桌前,敲了敲桌面:“艾伯特,你应该心中早有答案了吧?”   艾伯特,那是付涼在本家的名字。   “没有。”   “啊,真令人伤心,那么久不见,我们小艾伯特都学会说谎了。今早我可等了你好几个钟头,见面也不叫叔叔吗?”他笑着伸手,想去揉付涼的头发,却被对方抬起的眼定在了原地。   “你以为我是看在谁的面子上,才起了个大早。”他指的是昨日早晨登上女王号这件事。   维纳笑了笑,将手换了个地儿,拍在了付涼肩头上:“放心,你的人情我都记得呢。不如这样,西郊那儿有个风景还算秀丽的庄园,叫什么来着……不重要,送你了。有兴致的话,可以带着你的朋友,啊不好意思,忘了你没朋友。”   好家伙,亲叔叔捅刀子真是照心窝子使劲儿。   不愧是一家人。   “那就自己去住住也好。”小殿下回敬以笑容,“单纯”地朝他眨眨眼。   “不必。”付涼拍掉那只手,像是懒得继续搭理他。   “好了,不逗你了。这次什么条件才肯帮忙?我的好侄子。”   两人的话题勉强回到了正规,虽然是光明正大当着众人谈条件。   不过付涼应该没什么想要的吧?   他这种人,至少在唐烛看来总是无欲无求的。   没曾想,青年伸出了两个手指。   “……这不好吧,有些多了。”维纳看起来比较为难。“我不好向父亲大人交代。”   一个案子就要两千万英镑……   贵族之间的交易好野蛮。   “那就算了。”   小殿下手疾眼快按住了付涼即将收回去的手。“成交。”   众人:“……”   “所以……您决定先怎么做呢?小殿下。不然咱们先到失窃的密室看看”警长终于看见了希望的曙光。   付涼将维纳一双尊贵的手掰开,“不需要看了。”   案发现场居然不看   唐烛实在搞不懂这要怎么办案。   不像电视剧里拿着放大镜一块地板一块地板地收集线索,难道真相会自己长了腿跑到他们面前不成   亨特大约也是怀疑,但没办法,活像个卖产品的推销员:“或者……负责看护宝藏几个失职的护卫,也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您要见一见吗?”   付涼的脸色并不好看。   他缓缓起身,双手揣着大衣的口袋,显得极其烦躁,向他们确认:“密室毫无被破坏或者强行进入的痕迹”   船长点头:“是。”   付涼:“护卫并没有任何偷窃宝藏的可能”   船长:“是。”   付涼:“那就对了。”   船长:“”   怎么就对了   于是,真相就这么长出腿跑到了他们面前。   “因为密室里,根本没少东西。”   **   大厅内外已摆开预备延续至夜晚的筵席,钢琴曲悠扬婉转,主楼内外人头攒动。   维纳大人已经出面告知宾客,宴会将直至明日清晨。   属于贵族名流的狂欢,交织着奢靡与疯狂。会晤、舞伴、酒水甚至餐点,都能成为这群骄矜人们的无聊赌局。   就连“举目无亲”的唐烛都遭到了牵连。   几位淑女正摆开筹码,赌他领口那颗惹眼的宝石价值几何出自何方。   “唔,成色绝对算得上顶级货,打磨工艺也并非出自普通匠人之手……”   “我敢打赌,这东西怕只有一个地方才能搞到。”   “你是说落九天这么想来也是,毕竟那地方经常往皇室进贡珠宝呢。”   “汉唐大道的落九天?是了,像是那边的手笔。”   “好看是好看。但我宁愿花大价钱收藏,也绝不会佩戴。宝石大,颜色又挑人,只会喧宾夺主。这位先生戴着勉强能压过。”   “是啊,东方人居然能这么好看吗?我还以为只有小殿下算例外呢。”   “小殿下只是有东方血统,我看他却是纯粹的东方长相呢。果然,柔美在硬郎面前一文不值。”   “嘘,他好像看过来了。”   毫不知情的唐烛环顾周遭,依旧没能找到熟悉的身影。   方才维纳大人将宝藏失窃一事全权交由付涼处理。而他更是要求自己独自调查,任何人不得打扰。   从办公室出去后,两人便再没碰过面。   倒不是怕案子破不了,唐烛担心的,是书中男主受伤的情节。   况且,这也是个增进两人友谊绝佳机会。   他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小口红酒,被迫跟完全不认识的人们碰杯寒暄。   刚应付完一群商人模样的南亚人,便发觉自己又被几位打扮浮夸的中年女士包围了。   女士们开始还算得体,只一味地跟他喝酒,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后头竟有意无意往他身上贴,或拿那芳香扑鼻的小扇遮挡,顺便抚摸过他西服下流畅的肌肉线条。   因为常常参加比赛的缘故,此前唐烛几乎从未喝过酒。他完全没有经历过醉酒,总怕会误事,好不明显地谢绝了各位的邀请,放下高脚杯,逃出了人群。   顺着扶梯上楼,他在七拐八拐的楼道里寻找到洗手间。刚往脸上泼了捧冷水,冷静了一秒。   第二秒就听见背后的隔间内隐约传出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来。   他本有些迷糊,直到在水流声后,捕捉到明显的喘息声。   唐烛湿淋淋僵硬在原地,刚恢复正常的脸重新爬上绯色。更不要说,现在充耳的嗓音,明显来自于两名男士。   他顾不得擦拭水珠,便冲出了门。   甫一转弯,正撞见了独自凭栏饮酒的青年。   唐烛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毫不犹豫地跑到人家面前,呼吸都不算均匀:“付涼……”   甚至没意识到在那人面前,自己的模样显得多狼狈。   付涼睨了他一眼。   潮湿的刘海与面颊,水珠随着喘/息从下颚滑落。面色因酒精变红,表情像是受到了惊吓。身上还包裹着红酒与女士香水味儿。   他收回目光,大概是对他如何从名利场与女人堆中逃出来这件事不感兴趣。   “我、我终于找到你了。”说罢,唐烛都觉得自己如同与大人走散的孩童,难以抑制地感到丢脸。   “找我做什么。”付涼捏着一只玻璃杯,手指轻轻敲击着木质雕花栏杆,显得悠闲自在。   “我想跟你待在一起……”他抿了抿唇,“我是说,跟你一起找宝藏。我不会碍事的,就只是跟着,万一遇见危险,我还能——”   “还能怎样”   唐烛咬了咬牙:“保、保护你。”说完之后,欲盖弥彰地抬手揉了揉眉心。   幸亏付涼脑回路不寻常。甚至看都没看他,平淡道:“嗯。”   他这才没被难为情的话搞得无地自容。   见对方没有再拒绝,他又往前了一步,顺着他的视线向下看去。   足足盯了几十秒,也没察觉有什么人可疑或者哪里不对劲。   “对了,付涼。办公室里,你说密室没少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他想了许久也不懂这其中有什么玄机。   宝藏明明被盗,怎么又叫没丢   艾伯特少爷完全没料到他还卡在如此久远的环节,险些要以为唐烛在开玩笑。但侧过脸却又看见双清亮的眼,完全不像是在装。他才得出个惊人的真相。   ——居然是真的,这人是真搞不懂!   他有些无奈,重复道:“那地方我检查过,可也只是检查了环境。懂了?”   付涼检查过密室。   旁人无法揣摩,但以唐烛对男主的认知,他完全相信密室的安全性。   而他现在又说,自己只是检查了环境……   也就是说,付涼当天并没有见到宝藏吗?   是了,这同时能解释船长为何不愿说出原委。因为宝藏本身,可能不便示人。   “密室没有少任何东西……”唐烛重复了一遍这句话,道:“难道,难道在昨天早晨你登上女王号之前,宝藏就不在密室了?!”   震惊之余,他看见付涼微微颔首。   “那他还质疑你?!”他徒然体会到揭开谜底的愉悦感,一阵头脑风暴后,断定:“一定是那老头子监守自盗。他装模作样邀请你去密室,实际就是想造成大家默认宝藏在里面而且安全的错觉。然后又假装宝藏被偷,所有人都看不出端倪来,也自然没办法,他就能把宝藏据为己有——”   他正说得全神贯注,耳畔擦过声轻笑。   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强行结案了。满腔的愤慨就这么泄了气。他愣愣地转脸,正对上付涼的侧脸。   是垂眸微笑的模样,唐烛第一回见。   “怎么了……”他心头砰砰狂跳了两下,问话声低到尘埃中:“不对吗?”   付涼将杯中最后的酒喝尽了,视线仍然落在楼下大厅内,答非所问:“刚刚有吃东西吗。”   尽管如此,唐烛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吃了…一点。”   “走吧。”青年顺手将空杯子塞到一个路过的宾客手里,径直往楼道深处走去。   他们并肩而行,途径洗手间时,遇见两个年轻的男人在门旁朝这边寒暄。   “小殿下,许久不见啊。”   嘶,这声音,可不就是刚刚……   唐烛又暗自尴尬了一瞬间,没敢看两人松散的领结。   幸好付涼显然不记得他们,只象征性点头示意便路过了。   还催促道:“快些,我可不想在船上喝明天的早茶。”   他这才松了口气,快走两步跟了上去。   却不知,付涼在光线昏沉的走廊内微微皱起了眉。   脑子浮现方才唐烛跑过来时的场景,心底记下了自己鲜有的失误:原来不是喝了酒才脸红。   是因为害羞。 第006章 宝藏   雨雾再次笼罩住星洲港,窗外云与海混沌一片。   唐烛走边认真思索过,如果真像自己猜测的,一切都是船长老头贼喊捉贼做的一场戏。   不谈宝藏是被偷还是遗失,出了事儿第一责任人必然是船长。   他肩负着任谁都不愿说出口的秘密任务,代表东印度公司向某处护送宝藏。   如此重担,要是真有据宝藏为己有的心,大可以借风暴或者任何借口,假死再带着宝藏逃走。何必留下来写好剧本,安分守己地演完,再去公司领罚。   这不纯属找死吗?   反而,把一切定义为突发情况。   任何事都能解释清楚了。   宝藏在昨天早晨之前就被人盗走,只不过在付涼到场时,船长因不愿将宝藏轻易示人,只委托他查看了密室。   直到为筹资,船长打算将其取出时,才发现它已经不见。   “所以归根到底还是他们自己的问题,甚至盗贼多半也是船上的人。那老头真是,半点脑子不动,张口就质疑你。”唐烛不满地嘟囔着。   虽然他作为读者时,还是比较讨厌男主的美强人设,但一旦跟这种人成为队友,安全感和荣誉感可不是增长了一点半点。   付涼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多出个“队友”,但竟意外对他的絮叨在意起来。   “你平时都这样吗?”   唐烛将标着膀子的手放下来,紧张起来:“你是指什么?”   “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特别是如此容易便能做到。   “呃……可能咱们之前交流不多,我确实是……”一时间,他不知该最先解释哪方面。   “也就是说,你经常这样。”付涼没分目光给他,继续往前走。   “……嗯,算是。”唐烛吞吞口水。   “那今天这件事,你还有其他想说的吗?”对方难得话多,让人有点不习惯。   “有。就…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相信你的,只是脑子笨,想不出原委。不然当场我就反驳那老头了。还有,再怎么说你也是贵族,船长就算有东印度公司撑腰,怎么敢……”   “没什么。”付涼无所谓道:“毕竟他做了几十年海盗。只是蠢而且还没习惯装模作样罢了。”   “你是说......海盗?!”那老头儿竟然是个海盗?他这辈子都没见过海盗。   “嗯。他袖口领口旁的皮肤十分干燥甚至脱皮。那是因为海盗常年漂泊在海上,除非遇见雨天,其他时间都得用海水洗衣服洗澡。海水含盐量高,导致他们几乎都有皮肤病。   还有办公桌上的朗姆酒,明显是兑了水的。这也是多年海盗生活留下的习惯,在船上,酒水更易保存,海盗们喜欢在酒里兑一些水,这样能让它们喝起来甜味更重一些。”   就算已经见识过几次,唐烛依旧有些吃惊,又不敢流露过多显得自己太过没出息。   他咽下已经到嘴边的赞美,碎碎念道:“原来是这样。那你当时没有直接堵了船长的后话,也是笃定了他们会把维纳大人请过来吧?不过要是我,可能当时会直接发作。不像你,我心眼小,听不得别人说那些话。”   他曾经还没下领奖台就把污蔑自己的亚军拎起来打了。   但当时在各大媒体的镜头下,没怎么发挥好,只让那伙计断了几根肋骨。   说罢,注意到付涼既然认真在听自己讲话,甚至若有所思地蹙眉,继续问:“还有呢?”   唐烛瞬间觉得自己或许已经从点点滴滴拉进与男主的距离了。   这可是把所有人当空气的付涼啊,居然在持续问自己的意见。   他心中不免有些得意,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回答:“没了。”   又没忍住,笑着问:“不过,你怎么这么关心我的想法?”   “没什么。”付涼没带什么表情:“就想知道你的脑袋里有用的东西总共多少。”   说着瞥了唐烛一眼,妄自摇了摇头。   仿佛在说:一点儿没有。   靠……   他踉跄了一步,咬了咬牙。   操,天才说话都这么讨打吗?   **   目的地是走廊尽头的储物间,深红色木门紧闭,把手上挂着个“勿进”的木头小牌子。   唐烛还未动作,旁侧便有只手伸出,毫不犹豫将它扯了下来,推开了门。   “别愣着,进来。”   “哦,好。”他舔了舔唇,跟进去关上了门。   此时莫约午后一点钟,可由于天色过于暗,室内点着几只瓦斯灯,分别挂在墙壁上。   这里多半是专门供演奏团存放乐器的地点,各类形状的木制或裹皮箱子七七八八叠在一起,地板上还堆着些修理工具。   付涼打开了最上方的一只红木箱,扫了一眼里头的东西,指腹在雕花处摩擦了两下。   木板浮雕、完工没多久……   “嘶……”唐烛不晓得这是什么意思,学着他也去摸那些花纹,却忽然被木刺扎了手指,埋怨起来:“你小心手啊付涼。这乐队真奇怪,也不知道有多着急才拎了这东西上船。”   身旁人有些无奈,又像多出些稀奇古怪的兴致来,侧过身来,懒散地倚靠着墙壁问他:“怎么奇怪?”   那只骨节分明且有力的手,此时认认真真捏着指腹。听到付涼的问话时,便整个人都谨慎起来:“刚刚我在大厅,有个演奏团的说自己也是星洲人,过来向我敬酒来着。不过我看他和其他人并不熟。就好像……”   “像被临时拼凑起来的。”   “嗯嗯。可我想起你之前说的,这艘船并不是普通商船,而是东印度公司的货船,又觉得他们没准就是为了伪装,才临时搜罗了一群人。但后来……”唐烛顿了顿,道:“有位女士跟我埋怨船长招待不周,说是刚刚有位先生想再听一遍莫扎特的《第四十交响曲》,他们没答应。”   “嗯。”   “我是……觉得他们实在没必要拒绝。除非乐队有问题。”说罢,他舔了舔唇,口腔内残存着葡萄酒酸涩的味道,有些陌生。   “确实有问题。”付涼掏出口袋中的方巾,擦拭着手掌,整个人懒洋洋的,丝毫没有一个私自闯入者的样子:“因为他们少了一个人。”   琥珀般的眼瞳朝方才木盒的方向转了转,像是一只已进食完毕的猎豹,又捉住了仅供把玩的动物:“一个小提琴手。”   “……我明白了!《交响曲》需要小提琴,所以他们没答应?啊,怪不得指挥刚刚会吓成那样。”原来是临时被组织过来,导致他们选择了错误的曲子。   唐烛醒悟过来,追问道:“那你来这里,是为了确认小提琴手在不在?”   或许时间紧迫,船长没能找到一个愿意随船队远洋的小提琴手。   又或是小提琴手本来应该在,可出于其他原因,并没有出现。   那么箱子里应该就是小提琴了,现在至少能确定有这么个人曾跟着上了船。   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付涼的用意。   却不知那人原本不想回答,又觉得他蒙上雾气的眼此刻像点燃了几颗星火。   被这样盯着好像还是第一回,竟破例张了嘴:“嗯,顺便再确认一下。”   “还有什么?”那双眼又亮了几分。   付涼不自觉吸了口气,重新打量过面前这张脸,心中得出那些女士为何爱围着这人打转的答案来。   这样身高体健的男人,只不过喝了酒,怎么就一副毫无防备的单纯模样。   上回见到,还是他那位表演水准极高的叔叔用来做戏使出的计量。   “……确认这艘船从哪里启航。”   唐烛听得皱起眉来。   这两天,他自我怀疑了无数回。   ——明明付涼嘴里说的话只是简单几个词,怎么传到他耳朵里,就成了高深莫测的哑迷呢。   海盗、小提琴手、航线。   这……能有什么关联吗???   这不能有关联吧!   适才积累的喜悦瞬间消失殆尽,他垂下眼睫,唇也紧抿着,似乎遇到了天大的挫折。   “刚才的酒味道不怎么样。”青年的嗓音响起,语气没什么变化,像单纯在责怪筵席的瑕疵:“是因为只有记得地中海周边每一年雨水与阳光的人,才有机会买到味道好的葡萄酒。”   唐烛怔了好几秒。   才猛地意识到藏匿其中的照拂。   他的意思是,只有知道航线才能判断出宝藏是什么,没准还能对确认盗窃犯身份有所帮助。   下一刻,便听见付涼又道。“东南亚特有的板浮雕,刚制作完毕便让买家带上了船。”   所以这艘船,甚至宝藏,都可能来自于东南亚某个港口。   “那……那要是没这盒子呢?”唐烛发现了个盲点,毫不犹豫地问出来。   付涼有些无语,甚至随手又打开了一个盒子,拎出个黑乎乎的小袋子,丢给他。   他凑近鼻子,闻了闻:“咖啡”   “准确说,是罗布斯塔,一般产于东南亚国家的咖啡豆。有些人为了更好保存乐器,会放一些咖啡渣来吸收潮气。”青年语速很快,甚至一劳永逸堵住了他后面的问题:“别再问如果没有这些要这么办,这间屋子,这艘船,总有一根线会牢牢连着印度洋彼岸。”   话尾落地,唐烛仿佛真的看见有根线盘踞于巨大的轮船上,纷乱如麻,一端连着隔山距海的真相,而另一端——   就被这个人随意缠在手上。   付涼轻轻“啧”了一声,毫不留情地对完全呆住的男人道:“真是白被扎了那一下。”   说罢,重新擦净了手,顺着金链拎出怀表看了眼,催促道:“走吧,再不出去他们就该回来了。”   这件事最好不要惊动任何人,直到重新找回宝藏。   “啊,好。”唐烛重新跟了上去,关门那一刻才意识到。   自己分明能够一分钟能解决的事。   付涼居然认认真真向他解释了那么多   咳……也不是那么讨人厌。 第007章 宝藏   两人从储物室出来,没走几步便撞见了无头苍蝇似的亨特警长。   “哦我的上帝,呼…呼……能在这儿遇见您真是太、太好了小殿下。”他双目睁得老大,气喘吁吁,掏出方巾不断擦着额头的汗珠。   付涼还是平日那副恹恹的模样,分了个眼神过去。   “诶,您别着急走啊!小殿下!我是、我是真遇到麻烦了……您就可怜可怜我吧。”警长追着他们,像洪水爆发前正巧遇见一棵参天大树。   唐烛学着付涼的习惯,从头到尾把这“苍蝇”打量了一遍。   额头沾着蹭花的红色印记,西装满是褶皱,裤脚与皮鞋边沾着一些细碎的稻草,甚至高顶礼帽也不知去向。   啊,老头子玩儿挺花。   “我对你的癖好没兴趣。”身旁,青年行至通道尽头,正遇见准备关闭通往甲板大门的护卫。   看来因为外头下起了小雨,为防止宾客在外逗留发生危险,船长命令关闭了出口。   “啊呀,小殿下,我、我真得差点死在仓库了……这船果真怪的很!”   “准确说是你和塔利亚夫人差点死在仓库。”他向来不喜欢雨季,潮湿天气容易让人心烦。   “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那位夫人再怎么说也是大发横财的火药走/私商。还是要离远些。”   亨特吃了一惊,毕竟塔利亚告诉他,她跟那位走私商是失散多年的兄妹。   不重要了,与方才发生的事情比起来,这都不算什么!   眼见着付涼越走越远,他咬了咬牙,紧跑几步,发出句带着颤音的低吼:“小殿下,这里……这里有鬼啊!是鬼拿走了宝藏啊!”   一声闷雷于远处滚过天穹。   几秒后,白蓝相间的电光点亮了空荡的走廊。   二人停下脚步。   唐烛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吞了吞口水,想也没想便斥责亨特:“你在胡说些什么!”   甫一转脸,却见自己身侧半张脸被阴影笼罩的人,露出了笑容。   他仿若是在看充满低俗笑话的歌剧片段,甚至因戏谑抬起只手轻轻遮住了唇。   这声线虽好听,但不妨碍它骇人。   唐烛与亨特面面相觑,只觉窗外的雷声更大了些……   午后一点,大厅内人声鼎沸,正是酒酣之时。   作为星洲十年内破案率最高的警长,亨特自然凭借着丰功伟绩与吹牛的技术含量,对自己如何协助小殿下从而大杀四方侃侃而谈,被一群中年女士包围着。   其中一位,便是具有俄国血统的塔利亚夫人。她拥有过分白皙的皮肤,鼻梁高挺,目光深邃……   简直正中亨特的心。   于是在对方邀请他到自己的休息室单独喝一杯时,警长连假意推脱的话也说不出口。   两人带着酒,黏黏糊糊行至二楼。   塔利亚夫人打开门锁,视线扫过衣架上多出的男士大衣,莞尔一笑:“真不巧,看来是哥哥来找我了。咱们去别处吧。”   那个别处正是昏暗隐蔽且未上锁的下甲板仓库,两人跌跌撞撞滚入干草中,毫不掩饰的嬉笑声在宽阔的空间内荡开回音——   “就是在那个时候。”亨特瞪着眼整个人像中了邪,继续道:“我们看见了她……”   “谁?”   “女鬼……水手新娘,或者、或者是人鱼的鬼魂……总之我们看见了她!灰色裙子,破破烂烂的……”   他甩了甩头,咒骂起来:“肯定是这该死的俄国老头!塔利亚说他是出了名的海盗船长……几十年,他杀了多少人啊……”   “你确定自己看清楚了?”怕不是喝大了老眼昏花。   “是是,看清楚了!唐先生啊,您快劝劝小殿下,让他请维纳大人放下梯子,咱们必须要尽早逃出去啊……”   唐烛躲开他朝自己张开的手臂,讪讪回应:“那什么……我去看看付涼,您就在这里好好休息,不要担心。”   不过说起来,付涼方才被维纳大人请过去,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   他在亨特的央求与挽留中,好不容易才脱了身。   昏暗的长廊远离大厅,显得格外寂静。   午后三时许,船外风雨飘摇、云雾厚重,分明是靠岸的轮船,此刻竟显得如同漂泊在辽阔大海中。   依着记忆,他摸索着往船长办公室走。只可惜光影斑驳中,似乎任何一段路都没有区别。   “哒哒哒……”   倏然,转角处响起了突兀的声响。如同木杵敲击地板,但沉闷急促。   唐烛想也没想,调转方向跟了上去。   前方是个男人的背影,背脊宽厚,手中拎着只忽明忽灭的煤油灯。而传出声响的……正是他的左腿。   或者说,是那根代替左腿的木棍。   男人似乎注意到什么,猛地回头。唯一那只能用的眼布满血丝,骨碌碌转动着,甚至将天花板也扫视了一遍。   唐烛死咬着嘴唇,侧身藏于一只巨大的陶瓷花瓶后。   走廊内静悄悄,浪头击碎在铁皮上,噼啪作响。   如此过了几秒,那木棍声再次响起。   他放下高悬的心脏,欲要从遮挡物后探出头去。恰逢几阵交叠刺目的雷光划过天际,照亮了木制地板。   唐烛僵硬地侧过脸,发觉有条被拉长的影子,就投在自己不远处。   ——男人站在原地,左腿上的木棍上下敲击着地面。   耳畔滚过雷声,轰隆作响。   那男人,在试探他。   如果刚才真的露出马脚……   唐烛又在原地待了片刻,直等跛脚男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大步离开,才从瓷器后走了出来。   其实搁着平时他倒不会怕,毕竟两人真起了冲突,以自己的实力,完全能占上风。但好死不死,今晚让那胖子一个鬼故事讲的……还真有些犯怵。   “操。”死乞白赖也好,就应该一步不离地跟着付涼。   他边往前走边后悔,不得不说,虽然付涼看起来就比他年纪小,但那种在主角身旁的感觉简直不能再安心。   行至拐角处,一阵湿冷的风自斜前方吹来。   唐烛贴着墙壁,听见传来的对话声。   “……这是船长的命令。”   “可是大副,通道大门不看守,万一有客人出了事……”   “别废话!你们先走,会有人来接替的。还不走?愣着干嘛?”   “是。”   瘸腿男人竟然是大副……   再看他浓密的大胡子,佩戴着金色耳环,皱巴巴的衬衣下隐约能瞥见密密麻麻的纹身。显然也是个海盗模样。   正此时,风雨声骤然放大,海浪扑来的湿气呼啸而过。   再看大副,已经推开通道大门,独自跑了出去。   唐烛磨了磨后槽牙,“靠……”   紧跟着他也奔入雨幕中,即使除却桅杆外上甲板几乎没什么遮挡物。   这一路走的胆战心惊,可前方步伐踉跄的海盗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似乎已经让烈烈海风与浪潮声分散了注意力。   雨水完全将西服打湿,他扯扯令人不舒爽的布料,终于明白付涼为何外出必备一件大衣了。   下一秒,不远处的老头停了下来。   那畸形的、与身体全然不匹配的木棍腿在湿滑的木板上敲了两下,紧接着整个人毫不犹豫的匍匐下去。   天色昏沉,视线被遮挡,唐烛不敢再向前。   只看清那人仿佛是撬开了临近主楼下的一块木板,胳膊伸进暗洞里努力掏着什么。   片刻后,他爬起来,左右顾盼两眼后,重新爬起来往水手们前往下甲板的楼梯口去了。   唐烛等到哒哒声消失后,才跟了上去。   无人的下甲板是存放低廉货物,防止船体漏水的地方,如同阴沟般黑,无人看管更费不着点灯。   发霉与常年不见天日的腐败味,即使在楼梯一半的位置也能闻到。   啧,所以说亨特和那俄国女人真是“令人敬佩”。   谁会愿意在这鬼地方增进感情呢。   他感觉脚下踩到了一些较为软的东西,多半是铺垫的干草。肉眼已经很难分辨周遭环境了,在眼睛适应之前,只能靠扶墙前进。   唐烛熟知如何让自己尽快适应环境,他曾经参加过无数回地下拳击,一掷千金的赌徒们要求他与对手在完全黑暗的擂台上比赛。   那些带着夜视仪的富人们才不会在乎今晚谁输谁赢,他们只想看到同类在惶恐中流血拼命的搞笑模样。   直到他了解到按摩眼睛紧闭后再次睁开,能够由此欺骗大脑以达到“重启”视觉功能的效果,那些于黑暗中放大的疼痛感,才逐渐恢复成本来的程度。   大副的身形停留在一扇门前,金属碰撞声后,锁芯转动的清脆声响传来。   老头奋力才把那笨重的门推开,门内更暗,如同黑洞。正是在此时,他听见男人支支吾吾在自言自语,并且越说越激动,声线颤抖起来。   唐烛不禁靠的近了,才发觉话语声完全是在极低的地方发出的,大副竟是跪着。   他也终于听清了内容。   “求求您——放过我吧……我我、我早已经把她赶走了!您安息吧放过我放过我、我不想死呜呜……”   偏仓库内唯一的窗是虚掩着的,吱吱呀呀叫个没完,如同有人在痛苦哀嚎。   “我是迫不得已才将那女人带上海的,请您宽宥我这个可怜人……我实在是怕那可怕的诅咒,那么多年我从未忤逆您啊,请您宽宥我!饶恕我吧!!!”   女人?大副是带了个女人上船吗?这个女人、大副与宝藏到底有无干系?   一时间,唐烛发了神,等他回过头来,一个突如其来的诡异力量破窗而入,将地板上的男人吓得失声喊叫。   只感觉冷的风席卷而过,窗外仅存的天光映照出一个女子的身形!   女、女鬼!   这难道就是亨特警长遇到……   “您饶了我吧!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   唐烛眼见着那在风中起舞的残破裙摆,在闪电划破天穹的一刹那映衬出森森白骨来。   他背脊不免一凉,吞了吞口水。   “我已经将她赶走了!您不用担心,等重新起航后,我一定!一定劝船长除去佣兵,与那该死的东印度公司断绝关系……”   “我见到您的神力了,那、那声音越来越小了,饿鬼敲响地狱大门的声音,越来越小了...您安息吧……安息吧……”   瘸腿男人匍匐下去,额头紧贴着满是干草的地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须臾,窗外的女鬼悄然离去。   夜幕四合,海天一色。   浪头声骤然攀爬又落下,击得船体微微摇晃。   男人缓慢地抬起头,彷徨了几秒钟。   “托尔——托尔!”这时,头徒然顶传来一阵呼喊声。   这是……船长?   闻声,大副显然是想要躲避,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跌跌撞撞跑了出来。   而正因为船长的出现,为了不被发现,唐烛慌乱中也只得躲进了旁侧的仓库门内。   怎料甫一进门,便有人抵住了唐烛的胸口,将他压制在墙壁上。   他被一只手掌捂着嘴,心惊胆战地贴着墙体,虽然自以为对方八成不是自己的对手,却在这关键时刻,未敢发出任何声响。   果然,船长年老但颇具威严的嗓音停留在门外。   “托尔,我跟你说过无数次了,一切以宴会为主。是你让护卫门离开通道的吗?”   “船长,我……”   唐烛微弱的吸了口气,紧张使他难以想象如果被船长发现会发生什么。还有现在这个制服住自己的男人,想必也是个危险角色……   等一下。   这男人身上的味道,淡淡的香味儿,好像有些熟悉   等等,不就是今早管家小姐当着自己面喷的香水吗?   付涼!   靠,可算见到救星了。这几个钟头,又是海盗又是女鬼,他实在难以消化更多的惊吓了。   唐烛不禁在夜色中睁大了眼睛,胸口跟着上下起伏。被对方的前臂毫不留情地压得更不剩多少空间。   外头的对话仍旧在继续。   “好了,不必解释,现在,去把所有通往下甲板的门,包括仓库的门锁好!我不想再听谁来告诉我,哪对儿来寻求刺激的情人碰巧跌入仓库!”   “是船长,我、我这就办!”说着,大副率先垂范,一木棍踹了最近一扇仓库的大门。   锁扣滑动,声响清脆的异常。   唐烛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暗自骂了声:“操......” 第008章 宝藏   唐烛欲哭无泪,不久前稀薄的空气令他头晕目眩,因此甚至是那只手松了力道,从他脸上移走后,他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动作靠着墙壁,无措地望着方才发出声响的门锁方向。   直到青年察觉到什么,烦躁地扯了扯自己松散的领口:“呼吸。”   哦,呼吸呼吸。   唐烛意识到跟自己说话的人是付涼无疑,才倏然放松了肌肉,快速喘了几口气。   接着,他快步走到了沉重的铁门旁,摸索着找到门锁,大力拉了几下。   看来真锁住了。   他和付涼被锁在这个仓库里了。   此刻门外的人早已走远,下甲板仓库远离主楼,加上通道被封,怕是不会有人再经过。   “付涼,我们、我们怎么办啊?”他尝试找到些能帮助他们逃脱的工具,眼前却又只有些模糊的轮廓,压根看不出个头稍微小点儿的事物。   付涼却只是找了个临近的,高矮适宜的木箱坐了下来。   事不关己地看着他满屋子摸来摸去,答道:“等着被发现。”   唐烛蹲在地上,险些没向前栽倒。   “你、你是说等宴会散了”是,有维纳大人在,确实不能没人发现付涼失踪。   “可是,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咱们总不能跟着船启程。就算被找到了——”唐烛想也不敢想那个画面:“咱们俩要怎么解释”   “解释什么。”付涼毫不觉得其中有什么问题。   “当然是共同出现在人家仓库里。”他径直朝付涼的方向走去,语气有些焦急。   啊,没办法,如果被发现,八成得让人家当成小偷处理。   “又不是没有旁人进来过。”付涼仍是不理解,好心提醒道:“那胖子不就和俄国——”   “这哪儿能一样!”唐烛想也没想,径直打断了他。   人家那是干柴烈火,来找刺激!   他们俩大男人……怎么、怎么……   想起船长走前的话,他只觉得耳后莫名烧了起来。   “哪儿不一样。”青年声色平淡,想继续说些什么,却听见唐烛细如蚊鸣的碎碎念。   “我们…又不是偷情……”   实际上,唐烛说完就后悔了,他觉得有点矫情。于是转身,准备回去继续扒拉干草。   可下秒,脚下的甲板竟大幅摇晃了一下,他一只脚尚未踩稳,整个人被带着往后倒去。   唐烛正跌坐在付涼脚边,背脊撞上箱子边缘,疼的倒抽了口气。   “嘶……”   好吧,刚刚一瞬间,他还奢求某人能护他一把。   想来也是自己异想天开了。   付涼这边只是在黑暗中收回了被唐烛后颈皮肤触碰过的手,道:“你以为亨特与塔利亚夫人是来做什么的?”   闻言唐烛便没着急爬起来,皱着眉去揉自己的后腰,小声嘟囔:“还能干嘛,不就是做那种…咳……”   “塔利亚与船长可是旧相识,早在船长还做着老本行时,两人就合作着往星洲运过不少珠宝。这回,她八成是从哪儿得到了消息,船上有不少值钱的好东西。”   “那……她是,借着亨特警长的幌子,来仓库确认……”唐烛猛地意识到什么,才发觉方才自己与付涼的争辩完全是出于自己蠢笨的直觉。   操,还据理力争说他们不一样。   越想越尴尬,他跳海的心都快有了。只庆幸屋内没有灯光,慌忙红着脸从地上爬了起来。   付涼意识到他这是躲闪的羞愧模样,只无声无息抿了抿唇,也不管对方锲而不舍寻找出路的行为有无意义,问:“你是跟着大副来的?”   倒也像是在没话找话。   唐烛背对着他,磨磨蹭蹭抓着一把干草,语气有些气恼:“嗯。因为你太久不回来。”   还越说越气,不满地嘀咕起来:“说是去找维纳大人,一走就那么久,我独自看着亨特不说,还要听他讲鬼故事!大副出现在我面前,眼看着就有问题,我只能选择跟上。谁知道,还被女鬼吓得……”   直到知道付涼在隔壁后,他才明白过来根本没有女鬼。   “你总爱单独行动吗?”要知道,小说里这回付涼可是受了不轻的伤。   他大着胆子,不依不饶教育道:“万一,我说万一。像今晚似的,被他们两个人发现了。如果他们真想害你,船上又有那么多佣兵。到时候害了你,随便说你不小心掉下船了怎么办?这是他们的地盘,你一个人——”   付涼安静地听着,并未依着惯例将他的废话拦腰斩断。   “我不是不知道你算得准,可单独行动容易发生危险。”   等唐烛说得自己都没话了,才开口:“危险化解难题的乐趣之一,就是承担风险。”   他被气得不轻,左右踱步,却没找出合适的回复,最后耍无赖道:“总之,从这里出去后,我是要寸步不离跟着你的。”   说完,他不由得去看付涼所在的地方。   青年正抬手松解衬衫领口,点了点头。   这莫名的迁就将唐烛搞得不太好意思,只得重新缓缓靠近那只木箱子。不敢贴太近,索性背对着他坐到了另一边。   “那个……咱们被关着,你都不心急吗?”宴会总要结束,到时候宝藏仍旧下落不明,说不准盗窃犯也跟着下船的宾客逃之夭夭了。   付涼却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恨不得般来沙发茶几就地度假:“没必要着急。”   虽然知道这案子他必破无疑,但一直耗下去,也不知道谁会突然跑出来给付涼一刀,这对唐烛来说,比把他放在火堆里还难受。   他打商量似的,语气在空旷的仓库内显得缓和了下来:“付涼,那你想想出去的办法吧,嗯”   安稳坐在背后的青年,像是能看到此刻唐烛眼睫挑起的模样,一双漆黑的眼又会怎么盯着自己。   可怜兮兮,像维纳那家伙养的大狗似的。   于是付涼暗自无奈地闭了眼,终于道:“安静待一会儿,会有人来开门的。”   可惜狗狗并不领情,听到了新奇事儿似的,“真的难不成你早知道咱们会被……也不对啊,如果不是我忽然进来,刚刚你分明能脱身的。”   他终于明白,对这男人来说,自己“保持安静”的要求简直是左耳进右耳出。   而这种情况下,唯二的好办法。要么凶他一顿,他自会闭嘴。要么怕是得多费口舌,将本就通俗易懂的事态,拆开摆明给他看。   付涼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一种。   只是还未开口,背后的男人小心翼翼扯了扯自己的西服。   声音闷闷的:“对不起啊,给你添麻烦了。”   啧,他果然好吵。   “……知道就好。”付涼揉了揉眉心。   “既然——既然没有料到我会出现,那你又怎么会提前安排人过来呢??”显然,这家伙的求知欲随时都保持高涨。   “没有安排。”付涼终于遭不住了,索性直接道:“我只是跟维纳讲了些细节,不出几个小时,他自然能弄明白盗窃案的原委,到时候肯定会派人来搜查仓库。”   仓库内好不容易安静了片刻。   几十秒后,又让男人机激动且讶异的声音灌满:“你是说,付涼你的意思是!你已经完全搞懂了这个案子!”   嘶,他的话很难理解   随着惊呼声,身后的男人扭过腰探身看他,上半身径直贴到付涼肩后。   他原想躲开,睁眼却看见男人探过来的脑袋。“你这也太厉害了!我完全还蒙着,你给我讲讲好不好,付涼。给我讲讲吧。”   傻狗。   只不过,他并未注意到,自己心里那股子烦躁已经在唐烛的喋喋不休中烟消云散。   “哪里不明白?”付涼仍旧选择往旁侧移了移,以至于自己与对方胸肌保持一定距离。   唐烛咂了咂嘴,有些不好意思道:“被盗的宝藏、消失的小提琴手、从未露面的大副、女鬼…这其中真的有关联吗?”简直是东一腿西一腿。   付涼鲜有的一顿。   所以……他这不是有哪里不懂。   而是完全不懂。   “……”   仓库里沉寂了几秒,接着传出青年毫不掩饰的叹息声。   “那就从小提琴手开始吧。”   付涼依稀觉得,这样讲起来,面前这人大概会较好理解。   “嗯嗯嗯!”   “之前说过,小提琴手从东南亚某个港口跟随临时组建的乐队上了船。   但不巧的是,他们中途遭遇了暴风雨,船只迷失方向,又在海上足足耽误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也导致女王号被迫停靠在星洲港。”   “而这,也是女王号自东南亚启航后停靠的第一个港口。”说到这,付涼又追加了一条贴士:“别问为什么,船上的设施与物资无不表示,从东南亚启航后,没有任何补给。”   “所以,小提琴手哪儿去了。”   这个问题,他还是抛给了唐烛。   毕竟有脑袋不用,怕是会退化的。   男人听得认真,所以立马给出回复:“在船上某个地方,或者从星洲下了船。还有……中途死掉了也说不定。”   付涼不太满意,想让他自己排除:“你偏向于哪个。”   唐烛眯了眯眼睛,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全说了出来:“事实上,船上死人或者犯了错被关禁闭应该都是经常发生的事。   可对于一停泊港口就下令任何人不得下船的女王号,“下船”反而更为稀奇。”   说罢,还继续保持那个探着上半身的别扭姿势,盯着付涼的方向。   像是在等他回应。   付涼则对自己后肩重新贴上的唐烛发起了难,可惜木箱就这么大。他退无可退只能先忍耐下来:“嗯,直觉还算准。这件事,随便找个乐队成员,给点儿甜头他们就会全部告诉你。小提琴手的确是在停靠后那个晚上消失不见的。”   准确说,那位咬着金币笑呵呵的小号手原话是。   ——“那娘炮,在停靠的当晚凭空消失了,甚至休息室的行李都原封不动。大副对此闭口不谈,但我们都知道,他八成是被女鬼给……”那男人抬手划了下脖子。   唐烛似乎对他毫无感情的模仿不太满意,憋着笑点头:“那就是下船了。”   付涼忽然发觉自己对他的笑声讨厌不起来,点点头:“他还说,自从小提琴手走后,女鬼果然没再出现了。”   对方终于舍得用脑子,接嘴道:“难不成这女鬼本来就是小提琴手故弄玄虚?”   “嗯。用细绳与滑轮做简易装置,女士衣裙套上粗大的鱼骨。”夜晚或者风暴天,人们视物本就不佳。而他或许恰巧探知,大副极度迷信。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唐烛完全不能理解。“自愿跟随上船又装神弄鬼。”   随着男人的后退,付涼终于解放出自己的肩膀:“咳,当然是因为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所以遇到风暴时,率先想出了主意打算击破大副的心里防线。”   搞人心态?   “不是,那他就这么确定,闹鬼之后大副会单独把他放出去?难不成还要给女鬼配音,指名道姓的放出话来?”这样搞大副得多傻才会听从。   “你猜为什么他如此有恃无恐。”他觉得有些困了,毕竟这艘船对付涼来说,已经无聊至极了。   “因为……他,他或许身份特殊?导致了,一旦诡异的事情发生,大副都会想到他。所以……”   “嗯”他云淡风轻道:“因为她是位女士。”   唐烛整个人怔了怔,随后像是失了神呢喃起来:“是,海盗出海从不带女人,他们认为这会给船队带来不幸。所以……女士衣裙这种船上少有的东西,她也能随手准备出来。小号手也说她是个娘炮来着……但是,她来船上是为了什么呢?”   仓库外隐隐响起纷杂的脚步声。   付涼有些感慨,维纳那家伙总算是愿意活动脑袋了。   但他毫不着急,并没有打断唐烛。静静听着男人的嗓音。   “为了……宝藏?是她带走了宝藏!”   啧,终于想到了。   “可是付涼,你说过,宝藏的盒子从你首次登船时就是空的。那就是小提琴手早早得手了?”   “怎么,你也觉得这太困难了。”   “嗯。”对方点头,“换作我刚上船可能都得迷路两天,她还要在短时间内得知如此机密的位置,更要偷天换日。   她的身份特殊,又不是一直跟随船队的佣兵,随便走动都不太可能。独自完成这一切,真的太难了……”   脚步声更近了,那群人应该下了甲板。   “所以,是大副干的。”   唐烛又是一惊。   付涼不会知晓,这可怜的男人,今夜受到的惊吓,比往年一整年还要多。   “噢!是她装成女鬼,说了些什么诅咒之类的话,让大副将宝藏主动取了出来。所以船一停靠,他就把小提琴手,连带着宝藏给丢下了船。   刚刚大副跪地求饶时,满嘴都是诅咒,甚至还说要离开东印度公司。或许——”   “小殿下——”门外响起了重叠的呼喊声。   付涼等着他的后话,可男人比他反应还要大。闻声立刻闭了嘴要起身,“真有人来找你了……”   然后就被付涼一只手强行按了回来。   他不喜欢和人讲话时对方分神。   唐烛背脊像是被这一下搞得僵直了一科,却还是乖乖坐了回来。   仓库就在第二间,几乎没过两秒,门便被人猛地打开。灯光也跟着照了进来。   就着光,付涼能瞥见男人茫然地看了看来人,又把头埋进了阴影了。   “继续说。”付涼并不想理睬这群护卫。   唐烛吞了吞口水,凸起的喉结在明灭的光中上下滚动:“或许……或许曾经作为海盗的大副,早已经受够了公司的捆绑与剥削,因此也并未觉得丢掉宝藏有何不可。就……就……”   卫兵们只好举着瓦斯灯,大气儿不敢喘杵在门口。   “就顺水推舟,以此要挟船长跟自己一起离开……”   但这显然也给男人造成了困扰,他那双眼垂着,视线落到稻草堆里唯一艳丽的颜色那件颜色艳丽的女士内衣上,又迅速移开了。   可付涼很难理解这行为。   他不是说过亨特跟那个俄国女人在这里做了什么吗?   那唐烛见到它们为什么还是要惊讶呢?   他盯着唐烛睫毛在面颊映出两排阴影,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说:“嗯,走吧。”   唐烛如获大赦,迅速从木箱上起身就往前走,完全忘记整理自己皱巴巴的西服。   付涼慢条斯理拢好大衣。临出仓库门前,瞥见了前头男人那烧红的耳垂。 第009章 宝藏   时间回到午后两点。   付涼将发了疯病的胖子警长领回休息室,交由自己那位室友保管。   临走前,那身材能算得上“高大”的男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跟着他出了门,吞吐地说了些令他费解的话:“那我、我在这儿等你。”   说罢,就让休息室内独处的亨特哀求着进房间去了。   等他轻松从小号手以及佣兵那边取得了线索,拎出口袋中的怀表打开瞥了一眼,发觉时间还早。   付涼边走边往走廊外望了两眼。覆天盖地的云雨团,看似柔软,实则会露出狰狞的蓝色闪电来。   整一天,卫兵来找过他无数次。说维纳迫切想跟他单独见面。   总归闲来无事,现在去一趟也好。他想。   维纳的休息室精心选在了主楼顶层,甚至这个点儿还有源源不断登门拜访的男女。   由于他的出现,场面一度变得奇怪了些。   或许是当着维纳的面,不好叫出他母亲“随意”给自己取出的东方姓名。也不敢就着他这张脸喊出卡文迪许家“慷慨赋予”的本名。   支支吾吾,像极了他那位室友这两天对自己的模样。   最终,几个长辈竟跟着年纪小的,不成体统地一同招呼了声:“……小殿下。”   也亏了被“特殊对待”的人是付涼。他行若无事地点了头,顶着张写满“慢走不送”的脸,径自坐上了沙发。   于是一分钟内,会客室内空了下来。   维纳装模作样地朝他笑了笑,二郎腿舒服地翘了起来。   “艾伯特,我真没想到你能来。最近过得怎么样,还算愉快吗?”   付涼一向讨厌卡文迪许家的人,不过这位小叔叔例外。   “没有变态骚扰的日子,对你来说很枯燥乏味吧~”   ——对他,起码得能算得上是极度讨厌。   “还好。”付涼自诩近日勉强还算充满乐趣。   嗯……自从在码头遇见那位室友之后。   维纳见他平淡无奇的回复,好看的脸都皱了起来,面色担忧:“亲爱的,难不成你的嘴最近不舒服吗?”   居然!没还嘴?!   “……”付涼冷漠地捏起桌上新放的茶杯,没搭理他。   即使现在时间尚早,但不代表他愿意浪费在这人身上。   有这个功夫,不如睡一觉,或者……嗯,或者去到自己室友那儿,谈话稍稍增加,就能在他空白的脸上多贴几张“标签”。   “你知道船上运送的是什么东西,对吗?”他开门见山地问。   维纳那双好看的蓝色眼眸含了点儿笑意,“亲爱的,你是在问我那个本该出现在展览上的宝贝?怎么会呢,我甚至没见过它。”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金发男人沉默了片刻,眼神却仍旧是极度温和。   他的嗓音比起付涼微显清亮,白皙的手指懒懒抬起朝上方示意:“是那位想要它。所以我聪慧的小侄子甚至连宝藏的身份都查清楚了?”   付涼不容置喙地朝对方甩去一记冷眼,语气没什么变化:“看来是了。”   维纳觉得有些为难。   作为长辈,他应该为自己这过分聪慧的侄子感到骄傲。但身为公爵的左膀右臂,或者说是本次东印度公司任务的合作人,他该为机密泄露而担忧才比较……“合适”。   正当他寻求两个情绪的平衡点时,青年又道:“想来东印度公司如此嚣张,原是撑腰的人已经遍布皇室。”   付涼倒不喜欢评价那群与自己远隔万里的英格兰亲戚。只是他“感慨”的话向来都与“讽刺”差不多。   他见维纳出于身份无法回应,继续“感慨”:“不过也怨不得你们。东印度连这次的货都敢运,八成也是凑齐了世界上数一数二勇敢的水手。”   对面的男人面上还算愉快,“不,艾伯特。起初,他们觉得这与之前任何一次航运并无差别。   你应该知道,不论是十年前运送拿破仑的遗体或是五十年前贩卖黑种人,总能集结到一批敢死队不是吗?   只不过这回,当他们临时从英曼公司租到了这艘船后,诡异的事件再也没有停息过。”   付涼了解这位叔叔的秉性,就连利害与自己腰带挂着勾的事情,只要足够新鲜,他总能保持隔岸光火的状态讲得头头是道。   “女王号本来是从中国启航的,听说是有位中国的富商,要运一批自己的收藏品去欧洲。说句题外话,我敢打赌,那些肯定并非俗物,谁会用最新的铁皮蒸汽轮船去运一些毫不值钱的玩意儿呢。”   他继续说:“中途在印度休整时,正巧被东印度公司那群人租了下来,原来的船长收了足够的钱,在没有与富商商量的情况下将船全权交给了一个海盗船长。说是只要他能将货物顺便送到英格兰,也没有差别。他们为了伪装成普通商队,甚至短时间在当地招募了一支乐队,还有几名厨师。”   他们将自己唯一的货物装船后,就在当天夜晚,紧急启程了。   “可没多久他们便遭遇了海上风暴。据船长说,海浪足有四十多英尺,铺天盖地击打在船身上。他们损失了几名水手,还在暴雨中迷失了方向……”   殊不知狂风怒号,正将他们朝反方向推进。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几乎耗尽了物资与煤炭,只能随波逐流、听天由命。   几天后,他们死里逃生,来到了星洲港。   “船长与大副来向我们求助时,那个瘸腿海盗简直像个受惊过度的孩子。或许他说的没错,为了向女王献宝,他们背负起的东西远比想象中要沉重得多。”   付涼心知肚明,维纳对“闹鬼”事件闭口不提的原因,也是考虑有人为的可能。   他就是这样的人,如果某天从这位小殿下口中得知一件令他感到“邪门”的事。多半已经是剥开全部凡人能做到之事,只剩对上帝旨意的感慨。   “背负的东西。”付涼重复起这句话,难得地问他:“你的上帝告诉你,这其中有什么了吗?”   维纳笑容更灿,唇齿发音缓慢:“诅咒、厄运……仇恨。”   “仇恨。”   “嘶,对于这方面,我想说你还小。”   作为长辈,维纳觉得为这位“涉世尚浅”的侄子解释词义,并不算费事。   可令他诧异的是,付涼却笑了笑:“没关系。如果你参加或者听说过任何一次踏上陌生大陆的伟大战争,那么你就能明白。当你用火药轰开某个所谓野蛮的民族大门,带去以自以为高级的文明时,没人会高看你。   相反的,就算他们的血肉被乌鸦啃食,骨骼被车轮碾碎,也会以灵魂微小的重量来诅咒你。十年,百年,夜夜如此。”   说着,他放下外观精致的茶杯,边拎出口袋内的怀表边道:“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这回我可没提是谁做的。不用担心,我现在来找你,并不是听你说一些本就显而易见的事实,更没有想破坏你们为了女王而准备的一切。”   维纳只觉得自家侄子寡淡且不近人情的面貌,都在他的“保证”下慈眉善目起来。   “那你来做什么?喝茶?”   窗外一闪而过的蓝色闪电折射在青年手中的指针上,他的五官依然是本来的模样,只不过眉头稍稍紧促。   他像是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又恢复了百年不变的表情:“没什么,休息而已。这里太无聊了。”   维纳耸耸肩,提醒:“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已经知道它的去向了对吧?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说,既然无聊,就当是为了家族,早点结束这场闹剧吧。”   付涼眼睫低垂,安静坐在灯火通明的会客厅内。他的五官轮廓与维纳很相似,但仔细看时,却能从那黑褐色的瞳仁里,找到丝独特的沉稳气质来。   与今日见到的那个东方人有点相似。   说起来,他几乎从未留意过那个年轻人。   只觉得有些眼熟。   又听亨特说,他是此次星洲最大的那家珠宝商派来的年轻一辈。   年轻一辈?   落九天不是早已经被几个美国佬捏住了吗。年轻一辈怎么还能有东方面孔。   “维纳。”付涼唤他,让他整个人回过神来。   “嗯,啊?什么维纳,叫叔叔……”   接着,他就从那双眼睛里瞥见了些不得了的东西。   “你说,曾经随时随地在你身边的人,有没有可能在一夜之间被掉包。”   说实话,这个问题使维纳骇然。   他想,终于到这一天了吗?像是疯狂的异教徒,或者窝在小破阁楼里自称科学家的狂人,小艾伯特也因为成天处于谜团中而精神恍惚了?   维纳舔了舔下唇,俊美的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来:“啊……你在说什么呢?看来你真是累了,不然去里面休息室睡一会儿?”   接着,在收到对方一个“我是认真的”表情后,他收了收笑容,大脑却仍旧宕机:“掉包?凭心而论,除非那人有个孪生兄弟或者姐妹,否则很难做到。”   “不,我很确定,不是兄弟。”兄弟的话,手上的疤也不可能一模一样。   “是啊,就算能在普通人面前掉包,在你这里……似乎很难。我是说,可能你想多了。不过他到底哪里有问题,让你觉得那么一个大活人被换走了。”   “性格,行为,表情,所有……”除了身体,所有。   维纳为难极了,他几乎确定一切只是他疑心过重:“这些都能改变不是吗,很正常。”   “不。”付涼像在自言自语:“每个人都由过去构成,就算因为冲击褪去外壳,也不可能不留下任何陈旧的影子。”   再说,他的眼神。   那过分明亮,毫无防备暴露出担忧与惶恐的眼睛。真的有人能伪装成这种程度吗。   “那……可能是借尸还魂。”   维纳把自己都逗笑了,又不好太过分,转移话题道:“刚刚不是答应了你两周时间吗,等事情一结束,你可以去郊外度假。乡下风景好,如果你需要的话,甚至还有本地的巫师……”   付涼没想到自己最后纠结的,竟是一双眼。他倒是没觉得自己到了要去找巫师的地步。   径自起身告别,临走前还不忘提醒维纳:“上船后,你有见过那位大副吗。如果有空,或许你应该找人把亨特弄过来,他那里有个不太精彩的鬼故事。我先走了,想清楚了可以来找我。”   维纳最怕他留下类似的话离开,却也无法阻拦,冲着最后背影问道:“你去做什么?”   “招鬼。”   ……   此刻,站在下甲板楼梯出口处的金发男人,正如一个小时前目送付涼离开时一样感到不可思议。   特别是看见里头率先走出来的男人时,他费解地眨了眨眼。   几秒后,没错,只差几步,他那侄子便也露了面。跟在这个东方人身后,毫无怨言的与之保持着“亲密”距离。   维纳瞬间不得不留意起那个东方人来,视线自当落到那人僵硬的动作与不自然爬上绯红色的脸上。   唐烛乖乖向他问好,一句:“晚上好,真巧……啊,我是说,在这里遇见您很意外,维纳大人。”   杵在甲板上,说得颠三倒四。   而他的宝贝侄子,艾伯特甚至埋怨了声:“还在下雨,维纳你挡着通道了。”   “啊,不好意思……”   “没有没有,雨不算大……”男人冲他腼腆地笑了笑,转头示意背后的青年自己尴尬的处境。   艾伯特面无表情:“淋雨会变得更笨。”   维纳僵硬地让开位置,目送羞愧难当的男人与不可一世的青年走过。   而后他微微睁大了眼,蓝色眸子如同点了颗颗星火般,冲撑伞的护卫道。   “艾伯特果然也被掉包了吗……” 第010章 宝藏   唐烛敢打赌,今夜堪称过去二十五年来最为尴尬的夜晚。   只因为半分钟前,那位天才大侦探泰然自若在他面前说了几句。   “继续吧。”付涼脱了外套,端坐在沙发上,拉过一旁维纳的手腕,瞥了眼时间,“我们还有充足的时间。”   “……什、什么?”他的动作僵硬了几秒。   会客厅内,还坐着维纳大人、临时被喊来的船长、几个年迈的警督,甚至连亨特警长都没受邀入座……   因此,就算是发言,轮也轮不到他啊。   维纳笑容和煦,天知道他怎么在“无语”的时刻也保持着皇家风范。   “艾伯特,不如你受累,告诉诸位这里发生的一切,然后有任何我们能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为了尽快找到宝藏,相信大家绝无怨言。”   可怜唐烛已经料到,众多赔笑附和也避免不了他今晚要主演这场闹剧。——还是以绝对中央的站位。   毕竟现在付涼双眸晕着点儿光,像极了两人“初次见面”时。   那是在百般无聊时徒然迸发出的兴致。   “不,我刚巧累了。”青年仅剩的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在了唐烛身上。   于是他没再挣扎,口干舌燥地搓搓手,完全忘记了室内众人并未与他们二人一同锁在过仓库。   全然不顾及他人感受,拦腰便开始讲述。   “按理来说,宝藏如今应该在那位小提琴手身上。她是除去船长与大副之外,唯一下船的人。”   “嗯,显而易见你是对的。那我们应当怎么做呢?”付涼语气恹恹的,不知道还以为他快要睡着了。   “怎么做……”唐烛没想过还会被追问,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存着现在窗外滚动的雷鸣。   “既然她……她有计划地制造了灵异事件,又押准了能在靠岸时被放走。一定是会在第一时间逃走的。”但她远没有想象中幸运。   “星洲与各个大陆都有海峡相隔,暴风雨来临,她走不了的。”唐烛的目光无处可放,只能落到唯一“熟识”的那人身上。   于是他看见了对方微微点头,表示认同。   这给了唐烛极大的鼓舞,大着胆子继续猜测:“她还在星洲,甚至说,她还在星洲港附近。等待风暴过去,随时启程。”   此刻船长有些坐不住了,“保不准,这女人早计划好了一切。这里有她的接头人!她们早已经将宝物藏匿甚至倒卖走了!我还是希望能靠大人的力量,封锁消息,严查近期类似的所有交易。”   “不,就连船长你也没能预判女王号会停靠星洲港不是吗?她是人,不是女巫。身处从未踏足的地界,还带着贵重物品,她不会轻易冒险的。”最好的办法,不过是安静等待、原地等待。   “不错,但记得先回答我的问题。”付涼瞥了眼插话的船长,把唐烛的话头拉回来。   是,他们要怎么做呢。   “或许……应该小范围搜索码头附近,还有,派人暗查黑/市?”唐烛皱起眉,为难道:“其实,我在想,她是否真的是碰巧上了女王号。我觉得……这是关键。”   一旁的维纳此刻终于挑起眼帘,先是瞥了眼付涼,而后望着唐烛道:“我很抱歉打断你,但早在昨夜我们已经按照某位先生的建议派人搜索过这一片区域了。没什么发现。”   他小幅度歪歪头:“看来现在需要去黑/市走一趟了。”   唐烛的脑袋艰难运转了两秒,深知“某位先生”正是现在坐在自己对面的青年。   不禁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或许有人在没上船之前,就已经捋清所有即将发生的案件细节,甚至做了应对措施。   ——借口缪斯监狱逃出犯人,将可能小提琴手可能藏匿的位置搜了个遍。   那他登上女王号是为了什么呢?   登船、参加宴会、等待事发、验证自己的过早的猜测、见一面已在规划中的帮凶……   或者...只是因为无聊?   但无论如何,让他浑身泛起鸡皮疙瘩的结论是。   ——某人对事态的掌控程度,简直以变态形容。   正当众人懵逼的懵逼,讶异的讶异。百忙之中,唯一无事可做的青年又“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朝唐烛露出个“无药可救”的表情。   表面上却在回应维纳:“去黑/市?我可不想再淋一回雨。”   唐烛正安抚着自己西服下受惊的皮肤,猛地被这一句砸中门面。抬起脸茫然无措地盯着付涼。   这什么意思?   等等,淋雨?   他这边试图“重启”大脑,那边付涼已经开始做下一步、不,准确说是通知众人已经实施的计划。   “明早报纸上会刊登一则启事,过不了多久,会有人将宝藏送回船上。”   “启事?小殿下……您方便说说内容吗?我们马上着人准备。”警督终于能说话了。   “没什么,寻物启事而已。”付涼的半张脸迎着一闪而过的蓝色电光,这让他的话显得疯疯癫癫。   寻物启事?   所以,不论是什么,丢了东西只要登报,就会有好心人送回来的吗?   他们却是不敢再问,只承诺立刻行动,去报刊打印的工厂。   付涼则是无奈且嫌弃地喝了最后一口茶,善解人意地提醒:“我已经让亨特去了。”   唐烛听得云里雾里,直到在几位警督商榷怎样遣人去黑/市暗访时,他回忆起什么。   他整个人都提了一口气,视线找到青年平静的双眸,不可置信地问:“昨晚,你一直不在家,难道……是已经去过了?”   付涼似乎不太喜欢这茶叶的味道,在他们主动缄默的时刻,抿了抿唇:“你是指哪儿,黑/市?银河?”   他抬了抬眼,在众人的注视下毫不避讳地凝视着他:“可我还是比较喜欢叫它,落九天。”   唐烛光顾着按耐此刻口吐“卧槽”的冲动,棕黑色的眼瞳在灯光中微微颤了颤,而后垂了下去。   口中小小声评价了个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词。   ……   此次“会议”结束,女王号船长终于在夜晚宣布推迟展览,并建议各位宾客可以安心休息。   一切人与事看似平静下来,除了会客厅内可怜的唐烛。   作为最后被维纳大人留下的客人,他孤零零坐在沙发上,对面便是目光如炬的叔侄俩。   “我早说看你眼熟,原来是艾伯特红山街的室友。”金发男人仗着天使般面容,大言不惭:“这一年来,真是多亏了你照顾艾伯特。”   “没有没有!”这个“照顾”他可担待不起,何况未来还得仰仗你的宝贝侄子关照,自己才有机会活命。   “那往后,还望与艾伯特好好相处。你知道的,他性格不太好,甚至说是古怪,不,古怪都是夸他了,应该是——”维纳坦然控诉起种种,全当付涼为空气。   “不不,他、他其实挺好相处!”吓得唐烛立刻阻止这“谩骂”继续下去,摆着手为自己室友辩护:“他那么聪明而且很有趣,完全、完全不会造成麻烦。”   说罢,已经羞愧地老脸通红。   维纳欣慰极了,又说了几句客套话,才准备送客。   唐烛被管家送出去,几乎到了门槛处,又重新转过身来,不太好意思地朝维纳点了点头,才问一旁看了好一会儿戏的青年道:“付涼……你不回休息室吗?”   他总觉得今天这一切太过顺利,也因此预感使付涼受伤的情节几乎就在眼前了。   对方兴许不太想回答。   他觉得必须做些什么,硬着头皮说:“那明早再见吧,可以的话,我跟你一起下船。”   说罢,重新向维纳告别,正准备关门时,听见沙发处传来一个男声。   “七点半,马车上等我。”   唐烛有些受宠若惊,眨了眨眼睛,点头作回应,便消失在闭合的门后。   维纳则怔怔望着从容不迫吃餐点的侄子出了神。   许久,才干干巴巴总结了句:“很多年没听过有谁夸你好相处,真难得,不是吗?”   付涼捏着叉子,淡淡承认:“嗯。”   在他身上找不到乐子,他只得喃喃自语起来:“不像装的,我的意思是……虽然是装的,但完全没有想要隐瞒我们的意思。”   很真诚的演技。   付涼:“嗯。”   维纳说:“要么是个八面玲珑的,不然就是个诚恳到可怜的孩子。”   付涼明显在想其他事:“嗯。”   “嘶……艾伯特,你可别告诉我,他就是你口中那个被掉包的人?”   维纳开始倾向于这个可疑的晚辈是被某个家族培养出的怪才。   比如那帮移民新大陆的美国佬,或者俄国人。   “没错,是他。”付涼手中的叉子与瓷器碰撞,发出脆响,他并未抬起头,警示意味却显而易见:“不过别插手,我也不希望卡文迪许家的任何人听到相关的名字。”   身为卡文迪许家最善解人意的长辈,维纳向来是个知道事情轻重的。他至少不会为了一个能引起侄子兴趣的人而跑到本家大肆宣传。   再说,不过是一两天时间,他这个侄子甚至连人家的童年往事都能看穿。   到时候怕也不会有任何兴致。   谁会对一个完全了解的人感兴趣呢?   “我没你想象中那么闲。”他盯着盘子里寒光霖霖的刀叉,好心道:“不过多问一句,你打算怎么处理,嗯……这位唐先生呢?”   付涼抿起唇,坦白说:“没想好。”   接着,不顾对方惊愕描述起来:“每当我觉得那个人身上吸引我的东西就时,他总能轻易让我重新燃起兴致。”   一个眼神,一句话。   像摆在眼前的一个小小的谜团,不是特别着急去分析,也没能控制你的魅力。唯独就是时不时在你眼前晃上一晃。   比如当自己承认已经去过落九天时,那棕黑色的眼瞳,在微小的颤动后低垂不起。   还有他嗓音低至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词,但简单到付涼看唇语也能读出来。   只是不得不承认,在看清时付涼难免百思莫解。   啧,因为他说的是——   “变态。” 第011章 宝藏   雷雨交加,清晨恍若黄昏。   女王号甲板上有谁走过。   男人没有撑伞,海风拂过纯白的薄衬衫,手臂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唐烛手里系着西服马甲的纽扣,慢吞吞下楼梯。   半湿的黑发被捋到脑后,偶尔几缕因海风落到额前。   属于亚洲人茶色的眸子此刻微微低垂。睫毛上颤巍巍挂着颗小雨珠,显得没什么精神。   马车就等候在码头。   车夫脱帽致意,他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应该穿上手里的西装。   他确实这么做了,毕竟要保持“绅士”。嗯……至少在付涼面前。   可惜等他“精心打理”过自己后钻进车厢,却发现里头空无一人。   嘶,忘了那位天才是个起床困难户。   他从口袋里摸出还未戴上的表,发现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五分钟。   “迟到大户啊。”和书里一模一样。   唐烛放松了很多,靠着松软的椅背回忆起书中的“典型案例”来。   那时老公爵还未被派到英格兰外,伦敦接连几起大案被破获。   小殿下凭借着自己的“丰功伟绩”在外名声鹊起,成为了市民甚至女王口中皇室年轻一代的翘楚。   因为瞧不起他的母亲身为亚洲人,从小搞“孤立”的几位表兄弟们也难得闭了嘴,联同卡文迪许家共同为他筹办一场生日宴。   据说,声势浩大到连伦敦路上的扫街小童都无不知晓。   宴会当天,老公爵心满意足地听维纳来汇报。   “父亲,皇室成员几近到齐了一半。”   “嗯。”   “就连与您一向不和的老威尔爵士也备了礼物。”   “嗯。”   “只是……我想,可能因为疏忽,忘记将请帖送给某个人。”   “谁?”他不记得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人。   “艾伯特。”维纳挤出个苦涩的笑容来,“或许他忘记了,自己的生日宴会要准时出现这件事。”   “……”   唐烛看到这里时心里还埋怨过付涼,这多好的打脸表兄弟的机会,他怎么就抓不住呢?   现在回忆起来,竟觉得好笑。只是下一秒又觉得脑袋昏昏沉沉……   重新睁开眼时,马车外传来闷雷滚动的声音,头顶则是雨珠破碎的脆响。   可能是因为这两天晚上几乎没怎么睡,大多是睁着双眼在黑暗里辗转反侧。偶然这样在颠簸中睡了一小会儿,只觉得身上更加疲乏无力。   “醒了。”   耳畔擦过一个男声。   唐烛的背脊一凉,几乎瞬间清醒过来。他僵硬地转过头,看见了青年平淡冷漠的侧脸。   追随付涼的视线,他往帘外望去,这才意识到两人早已经到达目的地。   唐烛立即坐正了,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昨晚没怎么睡。”   对方没做回应,依旧望着窗外的街道。   “你……你怎么没叫醒我……”万一因为他这一觉耽误了计划,那他这几天更别想睡了。   付涼收回目光,轻飘飘瞥过唐烛睡眼松懈的脸,坦白道:“没必要。”   唐烛:“……”   时间又过去了两秒,他觉得自己已然获得了能够迅速消化尴尬的能力,问出来昨夜想破脑袋的问题:“她会来吗?一封寻物启事,和宝藏比起来……”   “会的。”   “为、为什么啊?”他追问道。   付涼还算有耐心:“因为她真正想要的不是女王号上的东西。”   “???”偷错了?这也能搞错?   “她想要的,只有我能找到。”青年的嗓音带着点儿冷意:“她别无选择。”   唐烛的鸡皮疙瘩又要起来,搓了搓手问:“那咱们是在等她吗?”   这句话像是触动了青年的笑点,他轻轻歪歪头,鲜有的笑了笑:“是她在等我们。”   他意识到付涼今早心情还算不错,自己也稍作放松,跟着他望向窗外。   “那儿。”一根手指戳在玻璃上,圆润的指甲发出碰撞的声响。   被选中的是对面一家咖啡店。   八成是把寻物启事上的约定地点订在了这里。   唐烛很珍惜这极为简单的工作,自告奋勇:“那……那不然你休息会儿,我看着。是不是只要有可疑的女性进去,我们就立刻——”   “什么叫可疑?能把宝藏从女王号带下来全身而退的人,不会把可疑写在脸上的。你需要做的另有其它……”付涼揉了揉太阳穴,语速慢下来,显得有些无奈:“去店里喝杯咖啡。”   顿了一下,又继续说:“进去后只说,本来是想去对面烟卷店的,结果老板说家里有事马上要关店门,你不好细挑只能作罢。”   “……哦,好。”他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可嘴却先答应下来。   怎么说也是付涼第一次派发任务给他,唐烛心里万分重视,明亮的双眸里还有些期待:“还有呢?除了这个,还有需要我做的什么吗?”   青年完全忽视了亮晶晶的目光,淡淡道:“没有。”   唐烛哽住嗓子,只点点头,便乖乖下车了。   ……   外头的雨变小变细,闷雷在远方滚动,不知是在靠近还是远离。   他活动着关节,心想大概只有付涼能搞懂诸如此类的事。比如下车出来测测风向看看云之类的……   推门进了咖啡店,浓厚的香味儿扑鼻而来。   因为职业特殊,唐烛向来不喝咖啡。但由于已经有一天一夜没好好吃过东西,早早就感觉饥肠辘辘。因此现在猛地闻到这味道竟都莫名感动起来。   为了说出自己相对冗长的台词,他要了杯制作比较特殊的咖啡,还给了丰厚的小费。   说罢付涼交代的话,在柜台的店主不禁与他攀谈起来。   “哦先生,您也喜欢手卷烟吗?我还以为像您这种富贵打扮,只看得上订做的烟斗与昂贵的雪茄呢。”   唐烛睁眼说瞎话:“……是啊。”   “手卷香烟方便许多,看您的相貌,想必是东方的生意人?长时间的旅途手卷香烟更合适携带。”   “嗯嗯。”   他甚至害怕这位热情的店主从哪儿摸出支烟来,赶忙改口问道:“您右手边,是今早的报纸?”   “啊,是是,您要看看吗,其实也没什么。”中年男人慷慨地将粘着可可粉的报纸给了他。嘴上还不停念叨着:“您是做什么生意的?”   唐烛翻到了最后一页,找到了最后一则启示。“没什么,卖一些小玩意。”   “啧,小玩意儿也分很多种……”   “亲爱的先生(女士):我不得不告诉您我在女王号上丢失了很重要的东西。而它不久将驶离星洲港,希望拾物者能于今日早八点与我碰面,不胜感激。地址……罗伊敬上。”   这内容与落款……   与那封装着花瓣的信几乎完全一致?   而会面的地址,竟不是咖啡店,而是——   “烟卷店。”   唐烛似乎明白些,又是一知半解。   小提琴手看到了启示,几乎肯定会出现,但以她的心性,必然极其谨慎。   付涼选的地点太特殊了,这时候英国伦敦都明令禁止女性抽烟,何况是英格兰附属地的星洲。   出入烟卷店太醒目了,她不敢直接暴露,又不能离得特别远,以至于错失可能仅剩的机会。她只能找个合适的地方观察。   正位于烟卷店对面的咖啡店就是不错的选择。   看来为了避免与小提琴手左右拉扯,节约自己宝贵的时间,付涼让他来这里放假消息,果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令唐烛疑惑的是,他们约小提琴手,模仿那封毫不相干的来信内容又有什么用呢?   “先生,先生?您的咖啡。”   他回过神来,道了谢,端起咖啡杯,甫一转身便看见眼前路过的人。   戴着老款宽沿女士帽,身着宽松的连衣裙推开了咖啡店的门向外走去。   店主还在他背后不停念叨:“最近码头都关了,旅店也就指着这些滞留在星洲的外国人喽。”   “外国人?”   “是啊,看她的模样,应该是东南亚那个方向的人。”   街道外有人驾车而过,遮住了女人的背影。   那与天穹一般青灰色的影子再出现时,已经是在烟卷店的门前。   唐烛心中一沉,放下手中的东西便推开了咖啡店的门。   可到了潮湿的街头,他又看见了什么,硬是没往前走一步。   是付涼,他站在对面的宽大玻璃后,手里是支随意挑出的香烟。   烟卷廉价,跟他矜贵的面貌与穿着毫不搭配。   有人替他点燃了,火光闪烁了一下。也正是此刻,唐烛看见青年冲他抬起的手,好像笑了笑。   他能会意,自己过去只会添乱。   对方只是个女性,不会对付涼威胁……   唐烛在屋檐下收回了脚步,重新回到了室内。   他有些太过敏感了。   那个笑,是在嘲笑他吗?   想到这儿,唐烛只觉得耳垂又止不住烫了起来。   对面,古朴安静的烟卷店室内。   付涼靠在堆满雪茄箱的架子旁,缓缓吐出了白色烟雾。   雾气飘散,视野重新清晰起来。   与对面那男人想的全然不同,他方才目睹着唐烛恨不得丢掉咖啡杯,慌慌张张奔来的模样,心中顿时萌生无数思绪,而如果必须表达出来。   也只是个笑。   这时门被推开,有人径直朝他而来,女士皮鞋踩着木板响起轻微的吱呀声。   “先生,室内抽烟并不是绅士行为。”   女人的声音响起,不太标准的英语带着东南亚某个国家的特征。   付涼毫不在意,重新将香烟含入唇中,可这一回,他没再吸入那廉价的烟雾。   而是隔着两层玻璃与一条并不算宽的街道,看着男人在座位上,缓缓抬手捂住自己耳垂的动作。   付涼回忆起自己那位偶尔还算有用的叔叔,昨夜提出的建议。   “没想好?那不如就放在身边。不要太近,也不能很远,找一个合适的玻璃柜橱柜。”   他眯起眼,那是个不太友善的目光。   就像与老公爵打猎时,在草丛或者灌木后,找到了一只落单的鹿。 第012章 宝藏   “想必您就是卡文迪许先生,为表诚意,我想我应当向……”   付涼指缝间的香烟缓慢燃着,没有要分眼神过去的意思。   只见不远处咖啡厅的男人被盯得就要忘记该怎样进餐,他才大发善心地瞥了一眼旁侧的女人。   身高6英尺左右,面部相对窄长,眼眶深陷,鼻梁高且窄,典型的东南亚面貌。   言谈举止还算得体大方,在女性社会地位低下的国家,这很少见。前日收到的信件,封底处甚至写了一行娟秀英文,想必她受过良好的启蒙,甚至可能到访过英格兰或者其他英格兰附属地。   看来是个印度贵族。   啧。   这就有意思了。   付涼不打算听完女人的话,开口打断她快速道:“阿亚尔小姐,你从印度远道而来又在女王号上装神弄鬼,想来也很累了。但我的时间也有限,既然你将信件给了我,应当是相信我能够把你想要的东西带过来。因此奉劝你不要消耗我的耐心试探这一切。”   他有些不悦,边说边往外走,手里的香烟重新含入口中。   阿亚尔被付涼得知自己身份这件事骇到了,但也紧跟在他身后,语气焦灼起来:“先生,抱歉,我现在只身一人在这里,如果我不这么做根本……”   青年毫无绅士情怀,这一点无可厚非。他行至烟卷店雨檐下,穿过稀薄的人流与马车,在雨雾迷蒙的街道呼出一口白烟。   语速还是比较快:“不,不用解释,我们得抓紧时间。”   “抓紧时间?”女人更加不知所措,但还是跟随他快步来到了一家咖啡店门前。   前面领路人修长的手指向后撩一把黑发,仿佛按耐住了天气带来的坏心情,道:“是啊,抓紧时间喝杯咖啡。”   说着,付涼推开了门。   ……   唐烛为“突然造访”的两人各点了一杯咖啡,还搭配了餐点与布丁。   侍应生端来餐盘时还小声与付涼打了个招呼,模样恭敬又崇拜。   他还在疑惑,就听见坐在身旁的青年解释:“他是我诸多眼睛中的一个。你知道的,人流交杂是信息与线索的温巢。”   唐烛点点头,不太好意思地朝阿亚尔笑了笑,正准备寒暄,又让付涼夺去了话头:“他是唐烛。”   青年熄灭了香烟,“对面阿亚尔。”   两人再次尴尬地对视,勉强算在付侦探的介绍中认识了。   “说一说正事吧,你是为了拿到光之山才登上了女王号?”   阿亚尔似乎不太对付涼知道宝藏的身份而震惊了,只在片刻沉默后承认了。   “我也是无意间得知了,光之山被人从王宫中送到港口。而且……是由东印度公司负责运送,我很震惊,我以为皇室或者任何什么人,总会出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可是、并没有……”   唐烛一口咖啡险些呛死自己。他没听错吧……   光之山?   这玩意儿不是应当镶嵌在英国女王王冠上吗?   不不,或许是……未来会镶嵌在女王王冠上的宝石。   所以宝藏居然是那么一块大钻石?!   世界上最大的钻石?!   操,这么“小”的案子怎么玩儿这么大。   “我知道,我必须阻拦这一切……但新王继位,不过是个十岁的孩童。家族因为王朝更迭连自保也难。我只能靠自己……”   付涼正欲阻止女人这几乎对自己没用并带有主观意识的回忆,却被全身心听故事的男人率先“阻拦”。   “小姐,难道您就真的这么只身一人登上了东印度公司的船?这太危险了……”   阿亚尔双手捂着咖啡杯,似乎在取暖,说:“我也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可当我收拾行李逃出家时,遇到了此前为我传递消息的侍卫。就是他告诉了我光之山正被送至港口这件事。”   她甚至不是很能记住那男人的长相,虽然是侍卫,但两人平日生活中几乎没有交集。   “实际在此之前,我连他的名字也不清楚。”   唐烛问:“那,他就是罗伊吗?”   阿亚尔似乎陷入了回忆:“是的,他就是罗伊。”   付涼坐在一旁,端起咖啡杯百无聊赖地观望着两位如同闺蜜般的谈话。   啊,虽然慢了点,但好在在他能接受的底线上一点点。   于是他也没想再打断,只偶尔跟着询问两句。   “他很高,大概跟唐先生您差不多。头发棕色微卷,留着胡子……哦对了,他、他不太会讲英文……”   付涼竭尽所能保持耐心,循循善诱:“你在全力描述他,你找不到他了?”   女人皱起了眉:“是,开始我只请求他送我到港口,他答应了。中途,罗伊告诉我,为了早日到达英格兰,东印度公司打算尽快启航。可我们……我们并不知晓,光之山在哪艘船上。”   说着,她捂紧了白色瓷杯:“真主保佑,到达港口后,我们从一位老船长口中得知……”   十天前,印度孟买港。   遥远的天穹已经被深蓝掩盖,临近码头的街道还流连着几个水手。   阿亚尔与罗伊下了马车,打算至少能找个熟悉港口船只的人获得一些信息。   也就在这时,他们遇见了从酒铺晃悠出来的老船长。   他穿着破烂,蓬头垢面,左右手各拎着瓶麻花酒,其中一只瓶子早已空了。被拦下来时,吓了一跳,下意识要用酒瓶抡过来,让罗伊夺了下来。   船长还想发怒,抬头见到了阿亚尔,才意识到这两位年轻人并没有恶意。   “要不是您长相便大大写着贵族,今晚老头子的玻璃瓶……怎么、也要砸碎在这愣小子头顶上……哈哈哈…嗝…所以说贵族真是天生比我们多一条命呦~”   阿尔亚制止住欲要发作的罗伊,从钱袋中捏出几个银币,说:“您好,我们只是想问一下今晚船只启航的消息,特别是那种大货船或者商船。您能不能……”   老人先把银币接了过去,揣进了衣裳里,笑嘻嘻说:“船只?这事儿问我可算是问对人了!小姐,别看老头我这副模样,我还是艘大船的掌舵船长……哈哈,今晚,不!是这些天,只有两艘船能离开孟买。”   罗伊难以相信:“孟买大港一天出入数百艘船,现在在这里都能看到扬起的船帆,怎么可能只有——”   “看!”船长一声吆喝,揽住了罗伊的肩,他指着天上颜色浅薄的云,眼睛瞪圆了:“去看看天上的云和海面的浪头吧孩子……中国有句古话说,静海浪头起,渔船速回避。暴风雨就要来了……敢在这时候启航的,只有那两艘最大的船。”   “哪两艘?”   “哥城号和女王号。”船长说罢仿若记起了什么,眯起眼重新打量两人,锐利的目光自上而下扫过,“你们……是来找什么吗?”   阿亚尔与罗伊对视,说话的人是罗伊:“不,我们只是想找最近的船离开孟买。仅此而已。”   老人先是笑了笑,不知信没信:“怎么,对这里失望了?是因为……白人要来这里开种植园的事儿?”   他摇了摇头,大口吞了一口麻花酒,后仰身子冲着阿尔亚说:“就算是这样,死的只能是我,或者小伙子这类人,小姐您啊,永远不用担心。”   罗伊将他的后背摆直,“总之,我们有事要走罢了。那你知道哪艘船到英格兰吗?”   船长嘻嘻哈哈笑个没完,猜中了什么似的:“我就说,你们是来找东西的。光之山?这年头连贵族都干起买卖了?”   他找了个临近店面的台阶坐下,东倒西歪靠着一堆手工编织袋继续说:“我劝你们省省吧,那可是东印度公司……年轻人,为了钱真是什么都敢干。哈哈哈哈……和我当年有的一拼!”   显然,这邋里邋遢的老头知道的远比他们多。   阿尔亚索性在他附近坐了下来,“老人家,您知道它在哪艘船上?”   老头像醉得厉害,将那只空酒瓶从手里撒开,骨碌碌滚落到地上,“你们啊别浪费力气,就算拿到了,也没人敢从你们手里买。那可是送给维多利亚女王的礼物,世界上没人敢碰。”   他伸脚踢了踢罗伊,“特别是你,小伙子,你该不会是不知道它身上的诅咒吧?九百年了,只有在女人手上,它才能不带来厄运……”   罗伊忽略了他口中那则任谁都知晓的诅咒,只说:“如果真有人敢觊觎英格兰女王的礼物,如果真有人敢违背她的意愿,那为什么不是我们呢?”   船长笑得更大声了,嘲笑得语气因用力而极不平稳道:“为什么不是我们?哈哈哈哈哈你说为什么不是我们?!   白人来我们这儿开种植园。他们只种棉花了吗?不不,他们让我们种了大/麻!那些皇室使了浑身解数,也只是让人家不在明面上售卖,白人才调转了方向,把目标对准了中国。   十年前,中国虎门销烟、跟英格兰打了一仗,看看我们呢?我们继续窝在种植园,忍受饥荒!   你说为什么不是我们?我活不久了,不知道今后哪个国家还敢跟英格兰开战,可我清楚,除非成为英格兰,否则不要妄想打败英格兰!”   “所以,中/国战败也能被你记了十年。是,我们没法成为英格兰。美国、俄国或者中国,我也不清楚谁成为下一个日不落。但我们至少要在暗无天日的时候,留下火种,我们必须留下些什么……”阿尔亚双手合十,朝老人恳求道:“光之山就是火种,虽然不一定成功,但我们想试试。”   那老头看了会儿两个年轻人的脸,眼皮闭了闭,像在自言自语:“哥城号的目的地是英格兰。但女王号比较特殊,它从中国来,雇主是个中国商人,你知道的,那里的商人向来富有。但他这次紧急找了货船,压了一批货。昨天星洲的商人说,那艘船的目的地是英格兰或者法兰西。”   “既然是商人压了货,为什么没有确定目的地呢?”罗伊发问。   老人说:“雇主只说家里多生变故,要留些底子在外头,怕往后找不到东山再起的银钱。   可小道消息讲,那批货全是中国的古董,雇主散尽家财将它们装上女王号,至于目的地,说是英格兰与法兰西的朋友接到了信,就看谁愿意帮忙了。”   “所以会不会停靠英格兰只能赌?”阿亚尔追问。   “不,要说是带着任务出发的,女王号最像。一是,大副从今天下午开始招募一支临时乐队,现在还没找到小提琴手呢。再有,船长与大副,我认识那两个家伙,他们在,本就意味着船不简单。”老头解释的比较详细,最终答案便是两艘船皆有可能。   “也就是说,你们两人必须分开。”   女人拍了拍衣裳,微微笑了笑:“实际上罗伊只是好心来送我,我选一艘船就好了,剩下的交给真主。谢谢您。”   老船长“哦”了一声,表示理解。   两个年轻人又说了几句,共同向他告别。   稀薄的光下,海风潮湿。   杂乱无章的海边小镇分出几条小路,通往码头与大陆。   女人走向了通往女王号的那边。男人则站在原地回应这位贵族小姐告别的话语,挥手后,转身回了更宽广的大陆。   老人摇摇晃晃地拎着酒瓶,试图从地面上爬起来却失败了。他老了,不再像梦里掌舵时有力气。   他开始哼起歌儿,与之呼应的是角落里奄奄一息的虫鸣。   几秒后,早已空旷的街道内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老船长撇了撇嘴,瞅见个熟悉的背影奔跑而过。   那条路,通往港口另一边的大船。   接着,脚步声也消失了。   周遭又只剩下快要死掉的虫子。   老人索性躺下了,浑浊的眸子里倒映着几乎消失不见的星空。他重新开始唱,声音苍老而浑厚。   “璀璨的星空就要被吞噬——我们能做的只有扬帆——”   “家乡快要消失在海岸——我们能做的只有扬帆——” 第013章 宝藏   唐烛递去了自己的方巾,咖啡店内,女人强忍着止住了眼眶内的泪水。   “当我得知哥城号也因为暴风雨迷失,奇迹般与女王号停泊在星洲港时,我只想着尽快结束计划,带着光之山与罗伊汇合,谁能料到……”   “谁能料到光之山是假的。显然,皇室里见过光之山的人都没几个,船长与大副完全不知道这是个冒牌货。可唯一能确定的是,当时孟买港启航的船只有这两艘。没有在这里,那么一定在哥城号上。”   付涼没在意唐烛桌下扯他衣角的动作,继续道出了最令阿亚尔担忧的事:“而当你被赶下船时,发现哥城号上只有水手与船员下了船。船长称船上没有其他人,只有货。”   “是。”女人说:“他们封锁了出入船只的通道,所有船员被带到星洲某个不知名的旅馆,只说是等待雷雨过去再启航。我追着他们的队伍走了许久,询问是否有人见过罗伊……”   “绝大多数人否认了事实,除了一个人,他交给了你一封信。”唐烛最在意的便是这封信,“那个人是谁?你还记得吗?他长什么样子?”   “他……留着大胡子,像个俄国人,面色很红。穿着厚实的牛仔布衣裳,浑身脏兮兮的,他说船上曾有个人写了一封信,求他下船后送到红山街去。他收了那人的钱,答应下来。”   阿亚尔确定地道:“当时我打开信纸,发现写信人就是罗伊。我问他罗伊现在在哪儿,情况怎样,男人闭口不提。只说罗伊好像遇到了麻烦,听旁人说星洲有人能帮他,而那个人叫付涼,住在红山街120号……”   “阿亚尔小姐,外面的信封也是你包的?”唐烛有些着急:“或者说,是那个船员给你的时候就已经包好了?”   阿亚尔如实道:“是我包好的,我想送到红山街,可辗转找到才知道,星洲富人的马车才能出入那里。于是我混入吉普赛人里,希望能找到机会。后来,一辆马车停在了那里,车里的人说可以帮我送信。”   “车里的人?”唐烛复述。   “对,是一位先生,但没有露面。”她不太明白为什么他对这个“好心的路人”感兴趣。   就连付涼也扫了一眼他那张“求知若渴”的脸,放下杯子:“怎么,你觉得送信人有问题?”   唐烛被问得一怔。他是看了原著没错,但对于反派大boss的真实身份……   他只看到第一部 结局,作者按照常理,末尾几章一会儿怀疑这个、一会儿怀疑那个,到头来也只是勉强缩小了范围。   最后,临到结束的那一页纸,倏然描述起空屋俱乐部内的画面和一个人的背影。   而前几位声名赫赫的被怀疑对象,都没有加入俱乐部。   总之,唐烛并不知道那人是谁。   更别提还从未和其正面交锋的付涼。   “不,没有没有,随便问问。”他调转话锋,只怕在青年面前露出什么破绽。   或许,他应当先和付涼平稳度过这一次事件再说。   幸亏,身旁的人并未再追问,而是简短分析了一下阿亚尔提到的船员。   “给你信的船员,手臂肌肉比身体其他部分要强壮些。”没等女人给出肯定的回应,付涼接着说:“身上脏兮兮的,那是沾了煤屑,面色红是因为长时间暴露在火光中,因为他多半是个烧煤工。罗伊也是用煤炭才写了这封信。”   他英语不好,甚至连“哥城号”的名字也错写成了“歌城号”。   这一切都说明了,至少在替罗伊送信方面的事,船员没有说谎。   唐烛听着,意识到目前最为难搞的点:“收钱办事,但他为什么对罗伊的情况闭口不谈呢?”   阿亚尔回答了他:“有一种可能,哥城号是货船,按理来说罗伊这个旅客不应当在上面,这是违反规定的。或许,他是想对此事保密。还有可能……还有可能,罗伊上船的方式跟我一样,比如应聘了临时工,但由于某种原因,下不来。”   付涼毫不留情地说明了这两种原因:“看守船只,或者意外死亡。”   这把唐烛吓了一跳,因为在这句没什么语调的话落地后,阿亚尔的眼眶内重新蓄满了泪水。   他又从桌底下扯了扯付涼的衣角,但对方毫无反应。   甚至还添了把火:“我比较倾向于后者。”   如果真像阿亚尔假设所说,罗伊加入了航行队伍。当所有船员下船时,只留一个临时工,确实说不过去。   唐烛放弃了手心里的那角西服,安慰道:“阿亚尔小姐,您不要激动,或许不是这样。您也相信罗伊的吧——”   “你也这样想。”   付侦探或许才是“烧炉工”,拎出怀表看了眼时间,说:“所以才来赴约,对吧。”   “是。”阿亚尔抬起头:“就算找不到真正的光之山也好,我只希望您能看在真主的面子上,替我找到罗伊……”   她将“报酬”摆到桌面上。那个绒面首饰匣被打开。   一颗古老玫瑰切工的巨大钻石,险些闪瞎了唐烛的眼。   付涼却并未为之所动,一双过分冷静的眼朝窗外看去。   ——雨没有变小的意思。   这种事看似再简单不过,只要登上哥城号。可谁又能在偌大的货船上找到一个或许早已被丢入大洋中的尸体呢?   青年站了起来,将首饰匣捏在手中,快速道:“半个小时后,女王号会展出光之山,收集慈善捐款,用来更好的护送这份礼物到达英格兰。宴会结束时,会有人告诉你答案。”   他的意思是,并不打算把“光之山”是假的这件事公之于众吗?   唐烛反应过来后慌忙向阿亚尔告别,便跟上了快步离开的付涼。   那只匣子在距离马车不远处,便被人交给了早已等候多时的警长。   亨特乐呵呵保证会将“光之山”送到维纳大人手中,并且保护阿亚尔小姐和唐先生的安全。   付涼则沉默着登上了马车。   这边唐先生却径直跟着青年,重新回到了自家车上。在付涼的注视下,坐稳了,并且敲了敲车顶示意出发。   “还跟着我?”青年问。   如果只是对案件稀奇,那此前全程,应当也该够了。   而唐烛以为对方是在质疑自己的能力,又看了眼付涼裸露出的脖颈与手腕,多少高傲起来,正经道:“嗯,不然怎么保证你安全。”   白白嫩嫩的。   当然,最后半句他没敢说出来。   ......   星洲港聚集起的一队警员围住了哥城号,并且迅速搭起一架登船梯。   消息迅速传开,居住在附近的船员纷纷跑出来抗议,让一个胖胖的警长出来镇住了。   说是前几日从缪斯监狱逃出的犯人已经找到,就藏匿在哥城号上,他们抓完人就走。   楼梯上,警员簇拥着的两人也穿上了相同的雨衣。   “所以之前登报而且大肆搜查的越狱犯,只是为了找阿亚尔的借口?”唐烛小小声靠近付涼耳畔。   “嗯。”雨幕中,他回应了一声。   “付涼,下面怎么了?”他听见下方的人群里发出混乱的争吵声。   付涼没往下看,说:“抓帮手。”   “帮手?”   “帮我节约时间,好快点回家睡觉的帮手。”对方坦诚道。   没过一会儿那位烧炉工被带了上来。   警员向他说明了此次他们寻找的人正是“罗伊”,那人吓得脸色惨白,嘴上结结巴巴,一句话分两句讲。   “我……我不认识什么叫罗伊的!”   付涼站的与船员有段距离,抬手从男人身侧掷了什么过去,下一瞬,一把明晃晃的军刀深入甲板中。   刀刃就卡在男人手指旁,不到一英寸处。   刀柄摇摇晃晃,被冷雨淋着,寒意逼人。   警员们怔了怔,没人敢说什么。   唐烛吞了吞口水,听见身旁的青年语气恹恹道:“几天前,你收了他几枚银币,他给了你一封信。”   那人善解人意道:“雨大,我再问一遍,你们最后一次见面,在哪儿?”   某个不认识付涼的年轻小警员,正巧石化在唐烛的石像旁。   那人僵硬地拿胳膊肘杵了杵他,压低声音问:“哥们儿,他、他怎么了?”   唐烛万分理解,艰难道:“没什么,就是困了。”   说罢,跟着心甘情愿指路的船员,往前走了。   “三、三天前,就在下甲板仓库里,他拦住我,问我是不是像船上说的,我们即将停靠在星洲港。我说是,他就给了我点儿银币,让我帮他一个忙。   他说……他说要我帮忙送信,送到星洲红山街120号,我来过星洲几次,知道那里住的人是谁。那可是英格兰的贵族……我不是不想帮忙,可、可红山街根本不是我这种人能进去的……”   船员战战兢兢停在通往主楼紧锁的大门前道:“我本想着下了船就扔掉,那时候整好遇到了一个女人……我就把信给她了……”   “那个女人向你打听的,为什么没有如实回答?”付涼倚靠在大门旁,问道。   船员回答:“因为……那个叫罗伊的人,已经死了,我怕……我怕……”   “你怕她登上船?”青年逼问。   “是,我怕她上船!那个叫罗伊的,是偷偷上船的,但…但他是自愿的,死在船上不是我们的错啊……”   唐烛听出了破绽,不禁问:“你说最后一次见他,他把信给了你,之后你们从未见面,那你怎么确定他死了?”   船员哆哆嗦嗦,最终说了句稀奇古怪的话:“因为……声音……声音越来越少,越来越小了……”   而这句话,却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第014章 宝藏   “是托尔,女王号的大副托尔,他说过。”唐烛抓了抓付涼冰冷的雨衣。   那时大副跪在下甲板仓库,也说过这句话。   付涼皱了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口中念了一个词,在雨中舒了口气。再抬头时,他命令所有人:“你们,带上他,还有地上那个,全部下船。”   唐烛并没能破解其中的缘由,但至少这几天内,他没见过付涼流露出这种神情。   “不,我不走。”他这一走,这两天的努力白费。   他不能全程毫无用处地跟着付涼,然后在这种时候走掉。   唐烛转脸向其他人:“你们下船。”   警员们起初登船时,也是接到警长亨特的命令,只说全权听从卡文迪许先生的意思。现在这情况,有眼都能看出里面危险重重……   “我们就在登船梯下等候,以便您有任何需要。”一个警员率先表态,随后领着所有人,抄起地上的大胡子男人离开了甲板。   付涼从木制地板上拔出了那把军刀,手伸入自己的雨衣拿出来一块方巾。   他边将方巾打开,边说:“听着,这逐渐变小的声音不是大副或者船员的幻想,而是哥城号下甲板仓库传来的。”   “仓库……”   “嗯,哥城号运送的货物之一,是人。”付涼将方巾割了个小口,沿对角线撕开。“走。”   唐烛接跟他调转方向,前往通往下甲板的楼梯。   “所以,那声音是人弄出来的?求救声?”怪不得大副将它描述成敲门声。   “是,但它们越来越小,你知道这大概率意味着什么吗?”付涼停在被封死的通道前。   “船停靠的第一天,那些人就没再敲打了……他们不是因饥饿而忽然失去力气。他们持续了很久,只不过是实在坚持不住了。”唐烛吞了吞口水,与付涼对视一眼:“瘟疫?!”   “或许吧。”付涼系上了方巾,拎着另外那半块,“但你可以现在下船。”   唐烛开玩笑道:“这就是你没有递给阿尔亚小姐手帕的原因?”   说着夺过那块布料,学着对方将三角形方巾遮掩口鼻,两角系在脑后。   他让付涼稍微后退,自己助跑两步,抬脚踹开了通道大门。   “我只是不喜欢人体分泌物,比如眼泪。”即使在这时候,付涼仍旧认真解释。   门板吱呀呀叫了几声,深不见底的黑色中,扑来一股浓重的腐烂气味。   唐烛险些吐出来。他没料到这味儿居然堪比刀剑,钻脑子。   不会是尸体吧……   这个问题在接近宕机的大脑中来回折腾,最后被付涼沉着的警醒声驱逐出境。   “别乱碰任何东西,包括人。跟着我。”   通道内没有照明物,他们只能凭借门外闯入的光线向前。   幸而最近的库房距离通道大门不远,松动的老式铁锁依稀可见。   两人已经在黑暗中适应了一会儿,准备先从这间屋下手。   唐烛轻手轻脚推门,却发现室内点着只瓦斯灯。燃料似乎快尽了,只剩最后一口气儿。   但这点光足够了。   付涼站在中央,借着光环视周遭。   仓库内七七八八悬了几张吊床,行李随意堆积在墙壁旁。一张用长条木板做的“吧台”或者说是桌子,被钉子嵌入木制墙体,上面杂乱放着些已经发霉的面包、空酒瓶、烟斗与那盏灯。   一时间,唐烛觉得面前的“信息”太过混乱。他捂着带有熟悉香味的方巾掩住口鼻,闷着声音问:“付涼,你…看出什么了吗?”   付涼背脊挺拔,朝那几张吊床走了过去,边走边对他说:“霍乱。”   像在回答“现在是早晨九点钟“一般云淡风轻。   唐烛之前没读过多少书,幸亏公共卫生知识被普及的还不错。他至少知道霍乱大约等于拉肚子,而拉肚子是因为餐食和水不干净。   总之,可以呼吸。   他劫后余生地松了口气,没说什么。可前头的青年却少有地先关心他:“怎么不说话,害怕了?”   他这才意识到,1850年公众或许还未确定霍乱的传播途径。   那怎么办?   要不,装、装……一下?   他还没想好,付涼却回过了头来。   还正巧撞见了他那“一脸不知所措”。   “别怕。”青年的嗓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却像有魔力般让人安心。   唐烛受宠若惊,生出些逗弄这位大侦探的“野心”来,嘟囔道:“怎么能不怕,万一咱俩一出门就病倒了呢?”   付涼看完了吊床,又到墙角处蹲下,还不忘回答他:“两年前我回了一趟伦敦,那时候有的街区正在爆发霍乱。我看到了一个医生的论文,写了31页,论证霍乱不靠瘴气传播。”   他怎么也没想过对方搬出“文献”,无奈地道:“好吧,相信医生的没错。”   青年站起身:“不,我觉得他是对的。对于某些简单的事,我还是相信自己判断的。”   简单……   真简单……   这不得不使唐烛回忆起自己看小说时对男主的“初心”来,顶嘴道:“那你现在判断出什么了,付先生。”   付先生在昏暗的光景中看了眼他,像是品尝到了什么稀罕的红茶,口中随意念了一句:“我们恐怕找不到光之山。”   瞧瞧。   多么简单的推理。   他捂了捂脸,心里全是:   靠,唐烛你没事儿惹他干嘛……   “还有什么想问。”付涼站在原地,“有恃无恐”地散播善心。毕竟能在传染病肆虐时跟他冒险的人没几个,他不讨厌和这种人多说几句。   唐烛扯下方巾,但还是捂着脸,破罐子破摔从手底下发出闷闷的气音:“都不懂。”   殊不知付涼也在心中检讨了自己一秒。   不过他还是脱去了外套,动作流利地用名贵西服包裹住自己的手,嫌弃地指了指墙壁与地板上呕吐物的高度与形状。   那是霍乱标准的喷射样呕吐。   接着,他随意扒开行李:“只要看看这些私人物品,你就能知道这里原来住了九个人。而除罗伊外,有个人也是临时在孟买上的船。那个人,身上带着光之山。   “但中途他先发病了。其余人也都是偷渡客,不敢将此事告诉船员,出于自保,他们不得不做些什么。要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唐烛张了张嘴,没敢说出口。   “对,杀了他。”但这也不妨碍付涼看破:“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已经因病丧失自卫能力的男人丢下船。”   “他们真的这么做了,为了不让他过多挣扎,一个日本人提供了他行李内的腰带。如果你是得了霍乱的男人,你要怎样尝试自救?”对方再次发问。   “自救……”这种情况下,“告诉其他人,我可以把光之山给他们。”   “不算太傻。”青年夸奖道。“可问题来了,如果你是其他偷渡客,你会相信这么一个同样窝在仓库里的男人会拥有钻石吗?当他说出这话时,众人哄堂大笑,只有一个人信了。”   “罗伊……”唐烛念出来那个名字。   “嗯,罗伊趁着大家手忙脚乱捆人,搜了那人的身,但是却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他又找来了男人携带的行李,大概说随身的东西也需要扔。但是在那里面,他只找到了一个空空如也的匣子。”   付涼手中正拿着那只小匣子,就藏在了一张吊床的枕头下。   花纹与做工恨不得写上印度生产。   “后来,瘟疫在所有偷渡客中间传播开,不光这间仓库,他们都没能幸免于难……”   为了确保船只航行,船长把所有人关进了密闭的仓库,到达星洲港之前就锁死出口。   直到一天,罗伊听闻了船只靠岸的港口。他回忆起自己从前保护阿亚尔小姐去往英格兰时,伦敦那位名声远扬的侦探。   真主保佑,听说那位侦探早年跟随家人移居星洲。   罗伊询问了同样被关在仓库的人,那是个年迈的水手。老人说出了那个对于他完全陌生的地址。   ——红山街120号。   于是,那个暴雨天,罗伊拿着一块煤炭碎屑,在阴暗潮湿的船里,写下了那封求助信……   后来,便是送信的烧炉工偶遇了从女王号上脱身的阿亚尔。   唐烛沉默着听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想,罗伊写下那封信时,应当是残存着最后一丝希望的。   因此,他难以接受最后的结局:“可……不对啊,怎么会是空的?女王号上是假的,哥城号上什么都没有,那光之山呢?”   付涼则是认为自己已经完全解释清楚了,丢掉了西服,解开三角方巾,开始往外走。   他们现在需要让警队登船,在仓库里找找幸存者。   “付涼,诶你别走啊……”他跟了上去,也不再顾忌这几天时刻保持的“对男主的敬畏”,伸手捉住了他的手腕。   “不然我们再好好找一找,也许是被其他偷渡客拿走了。”   付涼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不顾衣衫单薄走上甲板:“这么说吧,当你想了解某个人,最好的办法是完全把自己当做他。”   那不算强壮却过分挺拔的背影行至船栏,向下做了个手势。   洁白的衬衫被雨水打湿,紧贴手臂露出淡薄的肤色。   “光之山、霍乱……”唐烛靠在门旁,念念有词:“男人……”   难道——   没过一会儿,警队重新登上哥城号。路过的人们举着明晃晃的瓦斯灯鱼贯而入。   “诶,付涼。”他手疾眼快地试图拦住在人群尾端的人,却没成功。   只能亦步亦趋重新下了楼梯:“我懂了,那个印度偷渡客,他怀疑自己得病是拜诅咒所赐!对吧对吧?”   付涼还没听过有人能把问句喊成欢呼。   真吵。   “对不对?付涼,他也是印度人,应该深信不疑是不是?!”   “我猜对了?”   “你怎么不说话?付涼。”   付涼:“……”   “只不过,这真是个…让人唏嘘的结局。”   唐烛权当他默认了,顺着深不见底的通道望去,问:“你还进去做什么?”   他继续向前,淡淡道:“是死是活,把罗伊找出来。”   ……   临近一排的仓库被警员打开,没人立刻进去,只在门前放下一盏灯,开始穿戴手套鞋套。   “听好了,只查看有没有人活着,其他等医院的人到了再听命令。”最前头的人大声喊道。   那人发布任务后,回到了两人身旁。   “维纳大人提醒您,不要带唐先生走远了,毕竟宴会……”   唐烛正被某扇门前双目凹陷的尸体惊地六神无主。听见“唐先生”才懵懵转了头,正对上付涼为他偏过的侧脸。   “宴会上有人等着你呢,毕竟唐先生的冤枉钱还没花出去。”   他们保持着这难得接近私密关系的站姿又多说了几句。   他只觉得没那么害怕,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跟对方开玩笑:“都没见过真的长什么样,还好意思要我捐钱?”   付涼一副纯良模样:“从今天开始,光之山就是花朵模样。”   唐烛起初还在笑。   是啊,谁会丢掉近在眼前的璀璨宝石,去相信“真正的光之山早已石沉大海”这种传闻呢?   只是笑着笑着,脑海中轰然察觉到了什么。   ——先生说,暴雨将至,托您照料好园子里的花。   “不是吧……”   他、他真的完成了反派交给任务……   “我…我杀了你们!!该死的……水鬼们!!”   突然,极近的黑暗中,爆发出狰狞的狂吼。   仓库门旁的警员被推倒,灯盏打翻在地,一个背影冲了过来。   “别想启航了哈哈哈哈…一起死吧!!!”   而瓦斯灯惨白的光熄灭之前,唐烛看到了黑影手中明晃晃的、正冲着付涼背脊的匕首。   这仅仅发生于瞬间,但对于唐烛来说,却可以从记忆中找出无数个能类比的时刻。   他没过脑子,甚至仅凭肌肉记忆推开了面前的青年。压肘别臂单侧防御,另只手迅速钳制住对方喉咙!   下一刻,木制甲板发出男人摔地的闷响。   警员也趁机跑来,制服住了这误把他们当做归来船员的偷渡客。   唐烛在原地深深喘了两口气,盯着地上被包围捆绑的男人发神。   对了,付涼……   他缓过来,舔了下干涩的唇,转脸去看身后的人:“你、你没事儿吧?”   付涼面色不再如从前般寡淡,却丝毫不像后怕。   青年直直凝视着他的双眼,语气毫无波澜地提醒:“你流血了。”   周边的警员与队长慌忙来查看,才发现唐烛左臂上血淋淋的划伤。   赶忙叫刚登船的医生来包扎。   唐烛被盯得浑身难受,却不敢与他对视。   “你怎么了。”付涼走近了。他的眸子里不是关怀,而是疑惑:“你在害怕。”   对方又迈了一步,而他却不禁后退。   是,明明可以一招制敌。但这短短几秒中,他也只敢用余光去瞥自己的手。   那双正在止不住颤抖的手。   “不、我没有……”   唐烛难以接受,恍惚在方才那瞬间,自己又重新回到了那家地下拳场……   “你刚刚想做什么。”   或者,这绝顶聪明的人已经看穿了他一闪而过的念头。   海浪翻滚,闷雷滚动。让一切都显得不那么真实,也使付涼的声音模糊起来。   “你想杀了他。” 第015章 宝藏   为了“美化”手臂缠着渗血的纱布,唐烛向那位年轻警员借了件大衣。   接着,他顺从反派接头时的提示。赶在宴会结束前再次步入了女王号主楼的大厅。   在登记捐款的吧台上,搁下了自己衣襟中间那枚墨绿色的宝石。   唐烛无心插柳,却在等候登记人员“验货”时,得知了“自己”那个原书中从未提过的真实身份。   它来自背后人群的窃窃私语。   “诶,你们看看那儿。星洲什么时候新来了个东方富商?”   “好年轻啊~”   “啧啧,这宝贝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得起的。”   “看看他那张脸就知道是谁。”   “落九天老掌柜的孙子。”   “诶,可惜了,落九天与现在不归自己人管喽……”   唐烛沉默着从人群中走过,半路被维纳截了下来。   他背后跟着成队的皇家卫兵,笑得温文尔雅。   “我听警员说了哥城号上的事,真是太感谢了,小唐先生。有机会我一定代表父亲大人登门拜访。”   “没什么没什么,您太客气了。”唐烛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从前受过无数次伤,但为了保护旁人,这还是第一回。   “我们是朋友嘛。”他怀着些只有自己理解的小心思,把这一次与所有历史划分开。   维纳朝他眨了眨眼:“上次有人说自称是艾伯特的朋友,好像是一百年前。”   唐烛只是尴尬地笑了笑。   “维纳大人……付涼他人呢?”自从下了哥城号,他就没见到付涼。   “艾伯特啊。”男人道:“不,是让我赶去别的地方玩儿了,这孩子在这儿我总不放心。也不知道是不是去见委托人了。”   唐烛只点了点头做回应。   但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付涼的习惯。   案件了结后,付涼极少,甚至说几乎不会去再去见委托者。   包括空屋俱乐部里被选中的信件,鲜有的特殊情况下,对方才会收到由管家代笔的回信。   也只是简短书写他推理的答案而已。   两人又多聊了几句。   “这个案子怎么样?”维纳率先问道:“看艾伯特的模样,没有特别反感你跟在身边,想来小唐先生几乎完全了解了案件的始末吧。”   唐烛没料到他会对自己的想法如此感兴趣,被问的喉间一哽。   “别担心,如果船上礼物的主人不是女王,我现在绝对在家里喝茶。我可没有艾伯特这种特殊爱好。”对方挑了挑眉。   既然维纳已经这么“真诚”,他也不好再遮遮掩掩。   只得如实说:“这个案子本该很好侦破,可从头到尾真正知情的人们却都藏着掖着……想要获得最基本的线索,还得闷头找。”   如果船长与大副早早吐露船上的诡异见闻,那找到光之山的速度会更快。   维纳顿首,口吻却更像是在开玩笑:“或许再狠毒的海盗,在被我们这些完全不认得的贵族审问时,偶尔也会选择去包庇与自己共同远航数十年的老伙计。”   说着,他倚靠在冰凉华丽的船柱旁,一只手向下指了指:“特别是,多年前那位老伙计曾为了他失去了一条腿。”   唐烛闻言,抿了抿唇,好久才说出一句:“是啊,任何一处关系改变都无法促成这件案子。船长与大副、阿亚尔与罗伊、真假光之山、孟买港指路的老船长,甚至是瘟疫和暴风雨……”   它们如同世界各地汇聚在星洲的船只们一般,在这里碰撞。   他感慨道:“简直像天意。   维纳望着他的脸又笑了笑,“艾伯特没有告诉唐先生吗?”   唐烛被问得又一阵懵,“您是说……”   “女王号与哥城号同时迷失方向,却机缘巧合共同停泊星洲港这件事。”金发男人抿了一小口香槟。   “您的意思是,这是他们提前……是为了在这里——”唐烛想到了什么,立即住了口。   世界上究竟有多少人想得到这块宝石,又有多少人想阻止这次“献礼”。   唯一能在暴风雨中启航的两艘大船,早早计划好停靠的位置,用来交换钻石。并且在身为英格兰附属地的星洲举办宴席,试探追随者们的心意。   “没关系,还是值得举杯庆祝。”维纳并不觉得跟他说这些已经远超普通聊天的范畴,垂眸道:“人们已经想要改变天意了。”   对方的嗓音带着点儿笑意:“我是说,想改变天意的人已经死掉了,不是吗?”   唐烛接过他递来的酒杯,意识到他指的是谁。   答道:“是啊。”   ……   为了防止霍乱传播,老公爵命令码头的警员立即就近处理尸体。   亨特警长征用了就近老码头的那个露天石台。据说,很多年前,那是用来处死海盗的地方。现在则成为了荒废院落里的渔民晒网地。   而如今,石台中央堆满了淋上煤油的树枝。   一具具尸体被黄白麻布紧紧包裹,横七竖八堆放在上面。   原计划“主持”这场殡葬仪式的人早已被替换下来。   青灰色衣裙的女人站在湿冷的海风里,手里举着唯一滚烫的火把。   “雨,还没停。“唐烛仰起脸,不知是替谁的尸身责怪天气。   可这句话竟使身旁这个身处异国的女人第一次留下眼泪。   雨雾中,她的眼睫上挂满了水珠,像是快要睁不开了。   “没关系……”   阿亚尔垂手点燃就近的枝丫。   火焰顺着煤油蔓延开来,破碎的火苗在虚空中抖动。偶尔像是濒临熄灭,却总能重新从碳化的木块中探出头来。   火蛇终于蔓延至罗伊的身躯,浓烟滚滚升天而去。   石台被火光包围,所有看似类人的形体最终消失不见,代替成为草木灰中的黑色骨头。   很久以后,唐烛才敢去看阿亚尔,她的脸被大火烤的略微泛红,虔诚为罗伊念完最后一句祷告词。   最后,他们就在这“焚尸台”旁告别。   唐烛试探着说:“风暴天就快要结束了,能载你回家的船就在三天后启程。”   女人低垂着眼睑:“您怎么知道我是说风暴天的事。”   他如实回答:“我上午问了付涼。”   阿亚尔说:“这样啊,那看来真的要结束了。”   她的话前言不搭后语:“您是个好人。”   唐烛怔了怔:“……我”   “是。”她说。   他连连摆手,觉得自己压根没帮上忙:“不,付涼才是。”   闻声,阿亚尔顿了顿:“是,我很感谢他……您很了解他?我的意思是,如果您觉得他是好人的话,那么他一定是的。”   “嗯……应该算是吧。我理解多数人难以这么评价他。”唐烛很难形容他,只能从自己身上入手:“毕竟被人看穿的感觉,不是很好。”   不过幸亏付涼并没有某些男主“热衷于拯救每个平凡人”的爱好。   他的爱好有且仅有追逐令自己着迷的事物。   比如研究各个地区的泥土黏度、不同产地的墨水颜色及气味差异、人类情绪对文字书写的影响等等……   阿亚尔没有在意唐烛的走神,浅浅道:“几年前,我跟随家人去过伦敦一次。那时候卡文迪许先生便已经受人瞩目。贵族青睐他更妒忌他,平民崇拜他却也消遣他……”   她更像是替付涼抱不平:大家欢呼着推他上神坛,又期待着神战损的那一天。   唐烛猜测自己也会是人群中的一员,如果没有提前得知未来的故事情节的话。   因此他不想过多评论其他,只是说:“人就是这样,不是么。”   最后,唐烛从怀中拿出一只系着麻绳的小小玻璃瓶,在最接近罗伊的废墟旁装了一点点灰烬,交到了阿亚尔手中。   他舒了口气,像是再与一个故友聊天:“准备什么时候返航?”   阿亚尔握紧了那只瓶子,像抓着一颗透明的心脏。   她沉默了片刻,缓慢却坚定道:“等天晴了。”   不久后,唐烛将她送走。   他站在大敞着的黑色铁门里,目送马车消失在道路拐角。   背后余温未尽,手臂伤口上临时涂抹的麻药慢慢失去疗效,卷土重来的痛感越加清晰。   他抽了口冷气,原地踱了几步,却没能走远。   毋庸置疑的是,他仍旧对阿亚尔那句“您很了解他?”耿耿于怀。   唐烛原以为自己早已获得先机,他比这世界中的任何人都要率先了解付涼。   因此他相信自己能借助于此,预判对方的心态与处事方法。   但当他与一双如此冷静的眼对视时,完全没预料到他即将看到的是什么。   像书中那位名声远扬的天才侦探初次登场时,对亨特警长说的。   “时间在身体上划开的伤口,永远不会愈合。”   唐烛摸了摸自虎口蔓延而上的旧疤。   记忆中,他的身边从没有过时刻陪伴的朋友或爱人。换句话说,从来不会有谁了解他那段成名前不堪回首的历史。   付涼的质问,带给他不切实际的错觉。   像是很多年前,他们就认识。   ……   当他陷入比灰烬更难复生的回忆时,圆形焚尸台旁已经多出了一个人。   促使他回过神的,是眼前木炭上多出的一张信纸。   唐烛顺着燃烧的纸张向上,找到了一只修长的左手,裹着昂贵西服的手臂,与一张情绪依旧寡淡的侧脸。   因为不久前的对话,使他难以开口寒暄,只得站在原地看着那封熟悉的信消失在风雨里。   “现在可以回去了吗。”付涼完成了不像样的“祭奠”,拍了拍手打破沉默。   唐烛有些吃惊,更多的是疑惑:“你、你说什么?”   他甚至转头四处张望了一番,确定此刻附近只有他们两人。   对方另只手里还有一把未打开的伞,语气略显不耐烦:“你已经送走他们两个了,可以回去了吗……”   不等他误解,付涼又道:“维纳让我来找你。”   “或许……是因为我刚刚在船上找你,其实、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只是——”   “并不是因为这个。”青年无情打断,一双漆黑的眼转而看向他。   “那……”唐烛被盯着,紧张到几乎感觉不出身上隐隐发作的痛楚。   以付侦探敏锐的观察力,当然能察觉出他的警惕,可惜他还是没选择把视线收回去,继续说:“他想邀请你去度假,让我转达。”   唐烛以为自己耳朵出现了问题:“……啊??维纳大人……邀请我?”   还是度假?   付涼冷静道:“嗯,他一听说你受伤的事,就决定了。”   唐烛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这、这没什么的,我是说……不需要这样。”   如果收了补偿,那他这份好不容易赚来的人情可不就瞬间挥霍完了。   不成,这可是他要积攒下来准备保命的。   想到这儿,他立马又添了句:“完全没必要,真的!我都是自愿的!再说,我和维纳大人也不熟啊。”   对方却是一副“不理解”的眼神望着他,“谁说是和维纳度假?”   唐烛整个儿呆住了:“啊?”   付涼却风轻云淡道:“维纳邀请你去度假,和我。” 第016章 积雾山庄   自港口前往红山街的马车,因为维纳的加入而组成了车队。皇家护卫跟着小跑前进,在街头十分惹眼。   维纳心满意足坐在宽敞的车厢内,劝解道:“我知道你又要说,如此张扬的行为会为你的侦探工作带来不便。可我又没让你骑马在最前头当门面。”   他的心情看起来不错,毕竟“宝藏丢失案”解决甚佳,就等于伦敦那边舒心惬意。   而坐在对面的付涼则是一副爱搭不理的表情,虽然他时常这样,但显然现在更甚。   “你让我坐上这辆车,就是为了说这些?”   维纳一副纯良模样,“不,你知道并不是。其实我是想提醒你,再怎么说小唐先生也是因为你受了伤。不表达谢意的话,可能说不过去。”   付涼说:“所以你就提议让他和我一起去度假。”   维纳理直气壮:“是啊。随行的医生会把他照顾地很好,郊外空气也更加清新,多合适养伤。否则可怜的小唐先生,一个人在红山街,没人管没人问的。那群富人也只会趁机攀关系,胡乱送些礼物……”   好一个没人管没人问。   “再说了,当我提议时,是谁一口答应并且主动去那个破旧老港口找人的。”   “是我。”   付涼丝毫不羞于承认这些,还认真道:“维纳,我不得不告诉你,就算他不答应,我也会想方设法将他弄过去。”   后半句话让维纳始料未及,半响后哑然失笑。   “你这……又想闹哪儿出?你……你该不会除了做那些稀奇的实验,还增加了其他爱好吧?”   付涼没有否定,也没有承认,只说:“昏暗且人员交杂的环境中,他几乎能瞬间发现危险。不单如此,他的身体似乎能下意识给予反击。”   维纳立刻明白他指的是什么,神秘兮兮说:“其实也正常,星洲很多原住居民,都是中国人的后裔,我可听说,一半中国人都训练武术。”   青年无奈,继续阐述:“这就是问题所在。如果只是训练,那么最多是身体强壮。但他不一样,他能敏锐地发现藏匿在黑暗中的威胁、身体做出几乎一招制敌的反击。非要说的话,唐烛——就像是实战经验丰富的战士。”   维纳笑着摆手:“不不,你在开玩笑吧?以他的生活经历,这根本不可能。”   “正因如此。”付涼眸低晦暗不明:“究竟是我的判断力失误,或者他本身就是个矛盾。我必须要弄清楚。”   此刻维纳也不好意思再说别的。   毕竟在女王号上,自己为了尽快解决宝藏的事儿,答应了艾伯特外出度假,并且还是完全脱离卡文迪许家保护的那种。   因此甫一听说唐烛为救下艾伯特为此还受了伤,心下立即有了“临时保镖”的新人选。   维纳:“咳……那小唐先生答应了?”   车队已经停泊在红山街,付涼看似漫不经心地撩开车帘,视线落到拒绝车夫搀扶的男人身上,随口回应道。   “会答应的。”   ……   唐烛战战兢兢杵在家门口向维纳大人告别。满心窃喜幸亏这位贵族今日下午还要回家去汇报工作。   只不过,没等他说完最后一句,路过的青年便捏住了他的手腕。   “不送。”付涼径直结束两人的寒暄,接着使了点儿力气把唐烛往门内带去。   他尴尬地送别了维纳,被拖着倒退走了两步,直到玄关才转过身。   管家小姐与几个女仆迎上来为两人换下大衣。   “少爷,您把西装也脱下吧,摸着有点儿潮,应该是淋了雨。楼上放好了热水,两位可以上去沐浴。”   唐烛最怕见到管家小姐,甚至没敢将自己受伤的消息告诉她。他老老实实攥着自己西服的衣襟:“不用,我洗过澡再换。”   说罢,自顾自往二楼去了。   钻进洗浴间后,他才像到达了相对安全领域,缓缓松了口气。   其实唐烛倒也不是在躲管家一个人,他现在还不是特别想与付涼面对面。   起因是几个小时前,他被询问是否愿意与他一同度假这件事。   唐烛本想一口答应下来。可话到嘴边,又让他咽了回去。   单说与付涼待在一处这件事,对他来说完全是求之不得的,增进友谊的好机会。   可……   他在氤氲着白茫茫水汽的浴缸边坐下,慢吞吞脱下了那件更加潮湿的西服外套。   接着,从暗袋内取出了一张皱巴巴的信纸。   上头言简意赅写道。   “无论如何,打探出小殿下的行程,三天之内跟过去。”   这是今早他在女王号参加慈善宴时收到的。   宴席上他跟许多人有意无意存在肢体接触,甚至这件西服也是船上提供的。   唐烛完全无法得知是谁将信纸塞到他口袋中的,只能将它塞进衣裳暗袋。   也正因如此,当付涼向他表达维纳大人的邀请时,他只能结结巴巴道歉拒绝。   “天知道这是多好的机会……”听说付涼要出去两周,如果没有这操蛋的反派任务,说不准他们的关系能更进一步呢。   哪个小反派不想和男主有过命交情呢?!   唐烛脱下西装马甲,越想越气,将手中握成团的信纸泄愤式丢了出去。   白雾中,视线并不算太好。   他听见吱呀一声,随即纸团先是砸中了什么,才落了地。   唐烛心中登时一惊,欲要起身,便听见对面有人说。   “是我。”   闻言,他一只手几乎没抓住浴缸沿。   “付、付涼,你找我有什么事?”唐烛慌忙起身,完全忽略了对方这种闯入他人浴室的行为是完全不礼貌的。   付涼似乎也忽略了同样的问题,垂眸去看自己脚边的小纸团。   靠,完了……   “啊,不好意思,那是我的东西!”   唐烛几乎是冲了过去,蹲到地板上去捡那团要命的信纸。   只可惜被一只绸面拖鞋率先踩住了一角。   付涼居高临下看男人仰起的脸,不知是因为室温或是心情,有些不自然的红晕。   他其实对自己脚下的东西毫无兴趣,却还是问:“既然丢掉了,看来不是很重要?”   唐烛的手还在无力地抓着另半边纸团,支支吾吾道:“重要的,这是……是我的日记。”   付涼觉得这句谎话还挺有意思,正要继续“刁难”,却发现男人伸出的手臂上方隐隐透出些粉色。   “还给我吧,付涼。”唐烛去扯他的浴袍,没用多大力气,却让他那向来特立独行身体破天荒地顺从起来。   纸团的回归,仿佛让男人松了一口气,站起身后终于想起来问他:“你、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付涼收回目光,完全不顾依旧敞开的门与走廊外路过的女仆,语气毫无波澜道:“我来邀请你去度假。”   说着,眯眼盯着面前的男人,又补了一句:“顺道还有个问题问你。”   唐烛瞠目结舌,盯着他的视线虚晃一下,又不自在地往四周看了看。似乎觉得哪里有问题。   最后,那人走过来,把他拉了进浴室,关紧了门。   付涼以为他这一连串的行为有些多余,但维纳在车上讲得那些“关于如何邀请他人的知识”使他对此闭口不谈。   唐烛:“之前……之前不是已经问过了吗……抱歉付涼,我明天有事,可能真不太——”   “那后天去。”他说。   唐烛:“后几天都有事的!”   付涼:“那就下周去。”   唐烛:“……”   沉默中,付涼还是选择抛开维纳那套该死的理论,向着男人的靠近了一步。   “因为什么不想和我一起去?”   唐烛的大腿已经抵在了浴缸上,不得不回答:“没有,不是不想。”   他的视线扫过对方惊慌的神情,得知这回男人终于没再撒谎,先前的烦躁也跟着减少了些。   对面的人继续解释:“度假不就是为了放松吗,我觉得吧……我跟你待在一起,你会不舒服。所以还是你自己去比较好。”   “不是。”   付涼无视自己大脑“这是个谎言”的提示,面不改色说:“虽然跟你待在一起的确没有自己一个人舒服,但我度假并不是为了放松。”   唐烛:“……”   “好,那你这边没其他问题了。”付涼索性在浴缸旁坐了下来,问道。   “在哥城号上,为什么救我?”   唐烛被问得又一怔。   语罢,他善解人意地指了指满池清水:“如果觉得需要长篇大论,我也不介意你边洗边说。”   毕竟能节约的时间,总浪费也不好。   男人在雾气中看了他一眼,随后红着耳根拒绝道:“不、不用了。”   付涼盯着他暗自琢磨,是时候把这人身上“容易害羞”的标签,改成“极易害羞”了。   “修改”完毕,他继续等待对方的话。   至少在付涼这里,无论是实话或者谎言,都是回答。   唐烛不自觉地摸了摸耳垂,说:“没有特殊的原因,这是我本来就该……我的意思是,这算是本能,没有原因......”   付涼:“按照你的意思,不是为了救我?可自从你登上女王号起,口中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的提醒似乎促使唐烛想起了自己说过的话,以至于耳后全红透了,“你……”   付涼已经对他即将要说出口的谎言耳熟于心。   无非又是些最简单、又最容易俘获人心的话。   “付涼,你能看出来吧……”男人却鲜有地转过脸直视他,问道:“你能看出来我有没有说谎,对不对?”   这回换作付涼讶异,只不过比起惊讶,他更好奇唐烛又能以什么做为回答。   他波澜不惊说:“或许能。”   唐烛舔了舔下唇,望着他的眼,像极了自愿接受“严刑”的嫌犯,“我觉得我们或许可以成为朋友,我的意思是我本来就不想让你受伤的……”   漆黑的眼睫低垂又重新撩起:“你、你做的事情都是正确的,我希望和你这种人成为朋友。”   对方的语速向来不快,付涼有足够的时间用来反复判断“真假”。   可自从第一次脑海中出现了“相信他”的时候,他就把剩余的时间用在了其他地方。   兴许像维纳所说,这世上真有比美国佬或者俄国人训练的间/谍,还要难识破的人。   而唐烛又是跟谁学来这些“诡计”的呢?   此时此刻,他又是如何运用到这里的?   用他看似纯良澄澈的眼、或者略显干涩的嘴唇?   透着淡淡血锈味道的伤口,还是单薄却不够洁白的衬衫……   想着,付涼再次蹙起眉来。   而唐烛却认为这是他没有相信的表现,也跟着皱起眉来,“付涼、付涼你怎么不说话……你相信我吗?”   付涼又瞥了他一眼,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   明天,他必须带这个人一起出门。   “明早十点出发。”   “……啊?什么,我们去哪儿……”唐烛捏了一把手中的纸团。   “缪斯镇,积雾山庄。”   付涼快速道,临走前只道:“你还有十分钟洗澡时间,否则水该冷了。”   唐烛望着重新闭合的门,等脚步声逐渐远去才缓过神来,慢吞吞将那张纸条展开。   “我这是、又完成了一个任务嘛……”   他注意起信中的“无论如何”与“三天内”等描述任务如此这般艰难的词。   嘶,不得不承认,自己有做反派的天赋。 第017章 积雾山庄   次日,天依旧没完全放晴,云层层叠叠在头顶铺着,不是很均匀。   红山街120号,仆人们早早便起床收拾主人们度假的行李物品,分门别类装车、定人看管。   唐烛九点才起床收拾洗漱,他昨日在卧室内翻看原本书中反派所留下的家当。   从黑胶片下找出了众多挂牌钥匙,应当是在众多银行开立的保险柜,八成是用来存放珠宝的。   衣柜后还摸出个暗格,里头藏着个落了厚厚一层灰的保险柜,却没能找到打开它的钥匙。   这不得放个传家宝,唐烛想。   除此之外,就是些公会或俱乐部的会员劵,上面清楚地写了“他”在哪个高尔夫球场买了一片专属区域,还有马场内花高价拍卖得来的冠军马等等……   总之,他连倒腾带收拾了一整个下午,仅得出“我真的很有钱”的结论。   此刻,唐烛正擦净脸上的水,转脸继续看放在盥洗台旁的书。   准确说,这是本星洲地图册。   按照各个区划分,详细到了城市街道与乡下的村镇,还标注了各地的河流山丘与建筑等。   当管家小姐来敲门时,他正巧翻完了最后一页。   这是本老地图,里头唯一标注“缪斯”的地点只有一页。   看来星洲只有一个“缪斯”小镇,缪斯小镇中也只有一个积雾山庄。   唐烛放心下来。看来目前为止自己的出现,还有昨天阻止付涼受伤的事,并没有影响故事情节的进展。   只不过付涼从为“养伤”搬入积雾山庄变成了“度假”。   所以说,到达小镇后,他们会遇到与自己看过的故事一模一样的案件。   唐烛完全抑制不住地欣慰,还在心里反复提醒自己到时候一定不要表现的太过聪慧。   这么想着,临出门前,他又折返,撕下了印有缪斯小镇那一页的地图。   跟随管家小姐下楼,他一路上听着对方的嘱咐:“少爷啊,昨晚卡文迪许家来了人,说庄园已经收拾好,仆人、园丁甚至护卫都有。庄园的管家提醒说因为是皇室贵地,只有客人能进入。   您这次度假去逛逛也不错,好好休息,山上夜里寒冷,听说庄园外就是森林,怕是会有些野物,您一定注意……”   唐烛披了条卧室中的酒红色毛毯,边听边走边点头,到靠近窗户的小桌前端了杯茶。   看了眼时间,他觉得付大侦探应该是快到了。于是开始换外套和大衣。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付涼拖沓着拖鞋出现在了宽阔的楼梯上。   “艾伯特少爷,早安。”管家小姐每每看到付涼,眸子里总像是装了颗宝石。   唐烛被狠狠闪了一下眼睛……   等青年走近了,他才发现对方只是做了洗漱,甚至连衬衣都没穿。只草草套着身深灰色的宽松晨服,也就是这年头伦敦贵族们的睡衣。   “付涼……你穿这身去?”   付涼绕过他去拿茶杯,语气恹恹地:“嗯。”了一声。   “可外面没出太阳,又是建在半山腰,路上肯定会冷的……”唐烛生怕他没中刀,到头来万一感冒发烧可不好。   青年几口茶没喝下去,话是被塞满了耳朵。他不满地放了杯子,拿起桌上的方巾擦了擦唇角。   接着探身从唐烛的椅背上,扯过了酒红色毛毯,披在了自己身上。   “走。”   ……   去往缪斯小镇的路上,车队并不赶时间,行驶地平稳且悠闲。   路途间风景尚好,走出城区后,阴蒙蒙的天也透出了不少日光。   时值三月,雨季已持续了六七十天,偶尔瞥见天光乍现,加之浩荡穿行的皇家车队,临近村镇的道路上多了不少行人。   早在刚出城区没多久时,付大侦探兴许是着装过于轻松,便披着他那条毯子睡了过去。   唐烛则是在车厢内研究起了地图。   图纸中,一片森林将山庄环抱,庄园下的山谷中,由马来族、华族的居住者们组成了村庄。   昨日听管家小姐说,积雾山庄最初的名叫“依蕾托山庄”,相传数十年前,有一位外国商人因恶劣天气被困在这里,遇到了当地一位名唤依蕾托的女诗人,山庄正是为追求诗人所建。   只可惜后来诗人病逝,商人也变得疯疯癫癫不知所踪……   大家慢慢遗忘了诗人与商人的故事,却由于山谷每逢雨季到来,整个山庄、村落,包括森林都会被大雾笼罩。雾气迷蒙数月之久,如同仙境。   因此往来的人们不约而同将那座,已成为皇室财产的山庄称之为“积雾山庄”。   唐烛也对书中夹缝里记录的爱情故事没什么印象,但他记得清清楚楚,那起骇人听闻的“无头尸林事件”便发生于这里。   依照剧情,不出差错的话,今晚他们入住以后,次日早晨镇中便会有人在森林里发现一具自缢的尸体。   两天后,第二具尸身被发现,管辖镇子的小警员毫无头绪,只能将案件细节书写成信,准备拿到镇子的邮局里寄往星洲城区。   半路上,正巧与下山购置“实验用物”的付大侦探相遇。   那封信装有一片鲜艳的蔷薇花瓣,目的地正是红山街120号……   对于稳拿剧本的唐烛来说,这一切并不算难。因为从他答应了邀约后,脑中已经排练了无数次“他们什么时候到达“、“那封信会怎么呈到付涼手边”,与“我到时候又该做何表情”等等画面……   而真正使他现在无心欣赏路途的风光的,是收到信件当天的夜晚。   那天夜里,会有人在山庄内纵火。甚至借机潜入男主卧室想要盗窃重要的证据,当然,并没有成功。   不过唐烛还是觉得心里乱糟糟,比如说:所以,这段剧情…是哪个小反派做的呢?   书中并没有详细写明,只默认是反派大boss为引起注意而使的小伎俩。   但以目前的情况看,最有可能的人——   “靠……”在男主家放火,真的会有好下场吗……   唐烛觉得那下场一定好到不得了。   他绝对不能这么做。   直至身旁的青年被马车停靠驿站的轻微的颠簸弄醒,缓缓睁眼后瞥见了他满脸苦大仇深,认真思考的模样。   “拿它做什么?”付涼依旧保持着慵懒的姿势靠在椅垫上问道,声音很轻。   唐烛由此缓过神,顺着对方的视线找到了自己手里的地图。   “没什么,就……熟悉一下。”他觉得自己的行为略显蠢笨,迅速将那张纸折了起来,揣进上衣口袋内。   谁知付侦探心情似乎还不错,托起下巴朝他道:“为什么只拿这一张。”   唐烛不太懂他的关注点,干巴巴回答:“一张…轻巧。”   说罢,他就感觉有目光投来,将自己扫视了一遍。特别是正乖乖藏在西服袖下的肌肉轮廓……   嘶,唐烛偏了偏头。   原来丢脸是不会因为次数多就被习惯的……   付涼不着痕迹地耸耸肩:“放心,多数时间我们只是在山庄里,用不着地图。”   唐烛尽量不去想接下来的剧情:“好……”   几秒后,又为了缓解气氛,搭话道:“那咱们……我是说,你、你这几天待在庄园里,打算做些什么呢?”   青年冷白的皮肤被毛毯衬得微微泛红,他少有的健谈,言语却显得对自己的度假计划不那么“感兴趣”:“做一些实验,大概花费两天时间,然后就是处理信件。”   唐烛大概猜到指的是什么:“俱乐部的信吗?”   付涼点头。   其实他早在看原著时便开始好奇,那些从不被清晰描写的信件内容。   话到这里,唐烛未免有些好奇:“那些信件一定很有趣吧?它们都来自星洲吗?”   付涼顿了顿,没什么表情道:“一般。还有英格兰、法兰西、美国和俄国的。大多数都是些蠢问题。”   就算是“蠢问题”,唐烛依旧想多听听,于是不依不饶说:“那除了蠢问题外呢,有没有比较新奇的?”   他爱极了听一些扑朔迷离的故事,特别是它们让人抽茧剥丝的阶段。   付涼不假思索:“少之又少。”   说罢,青年终于赏脸抬起眼帘。却是不知从何猜透了他的心思,面无表情问道:“想听?”   唐烛怔了两秒,而后狠狠点头。   对方收回了视线,像是有了个小小的、却依旧对他兴致寡淡的计划。   几秒后,修长的手指在车窗旁点了两下,而后撩开窗帘旁金色的穗状流苏,朝外说了什么。   他注视着这一切,不明白付涼的用意。   只看见那张好看的脸转回来时,阳光正洒在他的耳廓。   付涼那双拥有半份中国血统的眼眸,虽琥珀般通透,却晕着点儿狡黠的光:“路过山脚时,一起用午餐吧。”   唐烛第无数次愣住了,但唯一能做出的回应就是接受。   “好、好啊。”   说罢,为了使气氛更加和缓,他借机开始扯东扯西。   “任何友谊都是从废话开始的”唐烛忘记之前从哪里听到这句话,但总觉得有道理。   唐烛尝试憧憬起两人接下来的假期:“缪斯小镇有山有水,还有庄园,远近闻名,果然是个度假的好去处。”   付涼:“远近闻名?缪斯最出名的应属监狱,那里关押着各类重刑犯。以古堡为基础修建的牢笼,囚犯很难出逃。”   唐烛咂咂嘴,扯出个笑容:“是嘛、我还真不太关注监狱呢。那个……不过我还听说,小镇风景因为地势原因,与英格兰很相似呢。去住一段时间也不错。”   付涼完全不觉得“不错”,他声音并不高,掺和这点儿刚睡醒的松懈感,语速却依旧比平常人偏快:“我找维纳要这脱离卡文迪许家监视的两周,并不是来山庄小住用来怀念那乌烟瘴气的伦敦。当然,也不是为了车第三辆马车里成堆的俱乐部信件。”   他从未完全遮蔽的窗帘缝隙中往外望去,因为外头的阳光半眯着眼:“那些被誊抄下,来自遥远国度的求救,我几乎是没什么兴趣的。你懂吗?天下更多诡谲事情的发生,拥有特殊性的,并不是它们发生的地点,而是人。   或许,我能够从文字中得出案件的合理审判,但若想“审判”一个人,那么,你就务必得见他一面。”   说罢,青年合了合眼皮,对惊愕在座位上的男人道:“所以,我更喜欢找一些在身边发生的事情,毕竟舍近求远并不是什么好习惯。”   唐烛不知想起了什么,从这么一段话中缓过劲来后,只抬眸笑了笑,“是,纸上的人是死的,或许要想真正了解他。无论无何都得见他一面。”   付涼兴许对他的回应还算满意,将脸转了过来,并且随手掀开了身上的毛毯,兴致勃勃道:“是了先生,准备下车吧,我们必须在住进那该死的山庄前,吃一顿别样的午餐。”   说罢,短幔镶边、垂着厚重的金丝流苏的马车,缓缓减速,停靠在道路边沿。   这一切来的突然,唐烛并不知道付涼怎么确定他们行至何处,或者只靠着偶尔流窜的阳光也说不准。   他正从坐垫上拿管家小姐为他们准备的外套,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小臂。   青年身着宽松的晨衣,微微弓腰下了车,催促道:“快些走唐烛先生,虽然不想把你的伤口扯破,但我不得不告诉你,这里的黎巴嫩葡萄酒只剩下最后几盎司了。”   唐烛慌慌张张跟着下去,落脚后才发现,面前哪里是餐厅?   啊,怪不得那么兴奋……   忘记那人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了。   唐烛杵在酒吧对面,掂量着自己的酒量踌躇不前,小臂又被人捏了一把。   “放心,我保准你不会醉的。”   青年许诺,视线飞快扫视过他身上裁剪得体的西装,与衣襟处那枚小且精致的胸针。   认真预判道:“我敢赌一座积雾山庄,但凡你在里面醉倒了。再醒来时,能剩下一件衬衫,也是上帝保佑。” 第018章 积雾山庄   酒吧名为“画眉”,门店挤在缪斯小镇唯一的市场大街里。招牌旁立着一颗矮小的松树,毫不起眼,更不必说与高贵典雅攀上关系。   唐烛还不理解付涼为什么能为它“破例屈尊”,已经被领着穿过拥挤的人流,钻进了人声鼎沸中。   来往客人皆是中低收入阶级,看模样不乏有工人、农民、商贩等等。   于是两人、特别是唐烛的打扮,惹来了一干醉汉的瞩目,直至他们行至吧台,其间甚至有人举着半杯啤酒向他们致敬。   艾伯特少爷已经熟络地点过餐,并由身后乔装的卫兵提供了几只自备玻璃杯。   “黎巴嫩的葡萄酒,很少有人卖,但是味道不错。”青年捏着文艺复兴时,威尼斯所产的古董彩绘玻璃杯,轻轻摇晃着里面价值低廉的紫色酒水。   唐烛还很难习惯这里的氛围,这可能与他某些不太美好的经历相似。   不知不觉地,他贴近了室内唯一熟识的人,并希望能通过交谈缓解浑身的不适:“看来…你对这里很熟悉啊,你来过这家酒吧吗?”   “不,没有。”付涼抿了口酒。   他觉得自己应该快要熟悉这种出乎预料的答案,可嘴上还是忍不住问:“你不会又是从某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信息中推理出来的吧??”   付涼只瞥了他一眼,推来半杯酒,没作答。   唐烛好奇的紧,又不想在对方舒心惬意的休息时间过多盘问,好不容易才忍了下来。   当然,他难以置信,此刻在对方眼里,自己那双因失落下垂的“狗狗眼”有多可怜。   “维纳,他热衷于收藏各类酒品。”付涼趁自己小憩后心情大好,简单解释道。   “当时仆人们正在卸车,车轱辘表面潮湿的泥土与雪松枝叶,与车夫身上厚实的外套,都表明了出发地是地势高、且昨日经历过大雨的缪斯镇方向。”毕竟星洲海岛,只有这么一座山脉。   “装酒的木箱也是由雪松树干制作,这种树木被黎巴嫩人视为纯洁和永生的标志,它们四十年才结出种子,前年来几乎被人们砍伐殆尽。亚洲地域,或许只有黎巴嫩山还残留着它们的后代。”   唐烛这才意识到酒吧门前的那棵小矮树是雪松。   怪不得。缪斯小镇人口密度小,人们用来交换物资的地方集中于这一条大街。只要沿着这条路行驶,必定会路过一家种着雪松的酒馆……   没等他回过神,吧台里买酒的老头便抢先一步神采奕奕地鼓起了掌。   “上帝啊,这位先生果真是我们小店的贵客——”他穿着套还算得体的西服,只不过袖口早磨的发亮,大胡子因为笑容颤抖着,吆喝道:“您无论需要任何东西请尽管开口,我十分乐意为您效劳!”   接着他醉醺醺蹲在玻璃柜台下,从几本破旧书籍下抱出了一大瓶葡萄酒,慷慨激昂道:“如果没有它们!埃及无法提取树脂来保存木乃伊,所罗门更无法在耶路撒冷建造圣殿!亲爱的先生们,您无法知道它们做出了多么大的贡献——”   显然,这老头是店主,且是个黎巴嫩人。   付涼没有拒绝他的酒,示意背后的护卫为唐烛满了一杯。   唐烛觉得这一切都无比有趣,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起初的担忧已经消散,端起酒杯也尝了尝。   接着在店主期待的目光中,感受到唇齿间的甘甜与淡薄的酒精气味。他的眼睛亮了亮,冲着老头直点头,换来了对方骄傲地叉腰狂喜。   付涼在一旁沉默不语。   酒吧内很吵,加之人们嬉笑与大声交流的声响,简直是乌烟瘴气。   唐烛半杯酒下肚,自己觉得大脑依旧清醒,但实际已经开始缠着付涼问东问西了。   “喂…付涼,你会告诉我的吧?”   付涼:“什么。”   唐烛眼睛又黑又亮:“信件啊,不是说有十分有趣的故事吗?”   付涼实属被闪了一下,别过脸去不看他,提醒道:“再有五十毫升左右,你就要醉了。”   唐烛啧啧嘴巴,平日干燥的唇被酒润的很湿。等琢磨过自己醉酒后可能吐露的真言,瞬间不敢再碰杯子,吐字不清地道:“啊,我知道了…谢谢。不过你就不能跟我分享一下吗?信件……”   付涼终于转过脸来,视线落到他松散的衣领处,觉得有些好笑。   他善心大发:“想听什么?”   “都可以!”   “……伦敦的夜晚,一个巡警在街道发现了一个可疑的男人,正背着个沉重的袋子在路上狂奔。巡警立即跟上了他,可追逐到十字路口时,男人消失的无影无踪,路边立着几个四英尺左右的垃圾桶。   其中一个开着盖,显然是刚被人打开,里面发现了一具尸体。他慌忙跑回警局叫人,回来后却发现垃圾桶与尸体凭空消失了。”   “警员在下坡路最低的路段找到了那个垃圾桶。散落在地面的,只有一堆垃圾。后来,他们确定是巡警眼花了,因为就连报纸刊登过寻找无名尸体家属的假消息后,也没人报警。”   “很明显,那个男人就是凶手……他一定躲到暗处,在警员走后把尸体搬走了。”唐烛皱起眉。   付涼叹了口气:“什么凶手?”   他拍了拍桌子:“杀人凶手啊!”   付涼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又抿了口酒:“……”   唐烛被他这副态度搞得坐立难安,小心翼翼道:“……那、那还能是什么?”   “他只是个盗窃犯。”青年只讲到了这里,便没什么兴趣再继续下去了。   盗窃犯……   所以…只是巧合吗?   盗窃犯的逃跑路线上正巧有具尸体??!   不可能吧?   唐烛觉得脑袋有些晕,而这可能并不全怪酒精。他终于体会到那种抓耳挠腮的感觉,像有根羽毛随风而来,挠了挠他的心,然后便飘走了……   靠!   唐烛撇了撇嘴,觉得莫名有些委屈。   因此他完全忘记了付涼刚才的提醒,把杯中仅剩的一点酒也喝了进去。   ……   不知过了多久,这一点点酒精给了他无限的灵感。他在1850年星洲的小镇,脸贴着吧台,控诉着:“为什么没有监控……不然小偷怎么会……”   随后,也不知身体内的哪一根神经从巨大的分裂感中推理出来:“他……他!背的袋子里其实是偷来的赃物!”   唐烛猛地抬起通红的脸,悲愤地捉住了付涼的手,不顾形象道:“他就是那具尸体对不对?!”   是时,付涼的心早已在别处了。毕竟对他来说,距离讲述“垃圾桶藏尸案”的故事仿佛已经过了一整个世纪。   他正想抽离自己的手。   却发现男人的掌心热的不行,包括那张脸也是。   艾伯特少爷似乎因为觉得新鲜,暂且原谅了他如此迟钝的回答,反而问道:“嗯,那你打算去哪里找盗窃犯,唐先生。”   唐烛觉得那根羽毛又奇迹般飘了回来,在自己心脏附近停留了片刻。   “我的话……盗窃犯熟悉伦敦城区的环境,作案时没有帮凶也不用马车,说明他八成就住在伦敦。   啊……我知道了,他因为被巡警追赶,没有力气再跑了,于是索性用垃圾桶把赃物顺坡滚了下去!我会带着巡警在下坡处附近的住宅中找一找!”   付涼本以为这人得到自以为珍贵的答案后会松开自己,谁知并没有……   现在,唐烛仍旧睁着双澄澈透亮的眼睛望着他,表情雀跃,爪子里还攥着他的手。   他有些无奈,改口道:“恭喜你,你会找到他的。”   得到了肯定,唐烛仿若亲手破获了这桩“大案”。他激动地难以置信,先是控制不住地傻笑了一会儿。   又神采奕奕地说了一些谦虚的老套话,最终才放过了他。   以后尽量不要再做这些浪费时间的蠢事了。比如给自己的室友讲故事…之类的。   付涼心想。   而这一切,不知何时却让店主老头听了去。待唐烛进入微醺的第二阶段,托着下巴玩儿杯子时,老人正和身后的伙计小声说着些什么。   没一会儿,店主就来找唐烛搭话。或许因为他显然是两人中,看起来比较亲切的那位。   店主:“先生,不知道是不是老头子我的耳朵快要聋了,刚刚听见您两位交谈中,提到了一些案件的侦破?”   唐烛虽醉着,口风在这件事上却相当严。他晃悠悠望了眼天花板,想找句合适的话搪塞过去。   “是。”谁料付涼却开了口。   “啊,我就知道二位不是普通商人!是这样是这样,我们小镇里最近也发生了一些事,不知道您二位能否帮上一些忙?”老人喜出过望。   付涼拎出金链怀表,边看边道:“三分钟,我们马上就要出发了。”   于是店主重新蹲下去,从柜台下其中一堆破旧的书上拿出本手抄的小说,简要地概括起来:“是这样先生,我们镇子里有个年轻姑娘叫甘索,她独自居住在积雾山谷附近的湖泊旁,性格孤僻,没什么朋友,靠着誊抄书籍赚一点钱。可近两天,我发现她抄写的书变少了,以为那可怜姑娘生病了,和邮差一起去看了才知道,木屋里根本没人。甘索好像失踪了。   我也找过镇子里的警员,可他们说雨季山上的森林太危险,不能大规模寻找,只沿着甘索的木屋找了找,最后断定她可能只是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这绝对不可能的,先生。每天早晨我都在酒吧里,对面就是租赁马车的驿站,我问了驿站的人,这半个月来因为暴风雨根本没人用车。我想您能明白我的意思。”   说着他将书妥善放在吧台上,又从口袋里拿出来一封信,焦愁道:“先生,我明白这听起来并不是什么大事,但那姑娘独自一人来到缪斯镇,没任何亲人朋友,如果可能的话……还是希望您能帮忙。”   接下那封信的是付涼身旁的护卫。青而年只是听着,并在约定的三分钟时限的最后几秒站起身。   虽然已经共处了一段时间,唐烛还是险些没跟上付涼的动作。   等他晃悠悠被护卫从椅子上搀起来时,本该已经离开的人竟还在身旁。   “《呼啸山庄》?”付涼的视线落到吧台上。   那里是一本书。封面写着《呼啸山庄》几个单词。   老头虽被问的一愣,却也回答道:“……是、是十天前,从甘索那里买的。因为原来那本已经被我翻烂了。”   或许是觉得这场谈话进行与结束都没头没尾,老人不放心道:“我知道您一定觉得奇怪,为什么我这个无亲无故的老头子会担心甘索。上帝面前不敢撒谎,您就当我是心疼这孩子和我一样,是独自漂泊在外的异乡人吧……”   付涼再没多问别的,微微点了个头,转身离去。   护卫拦下了欲要再说其他的老人,只留下了一张钞票结账。   印有女王头像的纸币下,还压着张拜贴。上头用烫金的墨写着:卡文迪许公爵所属·积雾山庄。   然而短暂时间内发生的一切,都让唐烛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们分明应该到达山庄大睡一觉,明天钓钓鱼、打打高尔夫。   总之养精蓄锐,后天下山采买东西时“碰巧”去办连/环杀人案。那起惊动了远在千里之外苏格兰场的“无头尸林案”。   再有,原著里付涼此趟行程中唯一收到的信,便是封装着蔷薇花瓣的“证物”。也正是两天后反派需要靠放火去山庄内盗窃的东西。   这一切,究竟是“节外生枝”,还是提前步入正轨。   “怎么了。”比起老人后面的诚恳请求,付涼选择把注意力放在蔫蔫跟在身旁的唐烛这边。   “没、没什么……”他干巴巴扯出个笑来,暗自却已经开始同情自己。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唐烛一直觉得,目前来说,在本次案件中负责“放火与偷窃证物”的最佳反派人选,就是他自己。   如果非得做的话——   要是在男主家放火就算了,点着就跑呗,大不了在帮忙扑灭。可、可潜入人家卧室盗取信件,简直是要他死……   最可恶的是,本来还有两天时间做准备工作,现在搞得,今晚没准就要行动。   “不,你看起来在思考。是什么问题?”付涼在被打开的车门站住脚,示意他先进去。毕竟太阳落山前,他们必须到达山庄,这样才更安全。   唐烛醉意熏熏,抬起因酒精泛红的眼,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嘴上小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随后便摇摇晃晃上车了。   付涼则选择在车门处停留了几秒。   他在逐渐偏西的日光下回忆着自己总共喝了多少酒,然后也跟着皱起了眉。   如果没听错的话。   他问的是:“你睡觉习惯关门吗……” 第019章   因庄园的存在,上山的道路被修建的平坦。旁侧的棕榈与榕树逐渐被灌木丛替代,蝴蝶兰紫色与白色的花瓣在阳光下摇摇坠坠。   雨季仿佛在日光显露的瞬间宣布结束了,整个星洲,或许只有唐烛还如同个霜打的茄子。   他缩在马车的软垫里,有些后悔没听付涼的话,偏要喝下那半杯酒了。虽然没有完全醉,但说起话来嘴上却没再有把门。   加之付涼上车后也一副少有的沉默思索模样,一时间车厢内只显得他突出。   “付涼……”   “你就不好奇吗?”   “……店主老头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还有,你、你怎么不看那封信?你真的不好奇里面写了什么吗?”   “他一定不是什么好人的。人家小姑娘独来独往,他一个老头子在山下开酒馆,真的会因为同情心就做这些吗?又是托邮差、又是去警局、还在这里拜托你。   付涼你觉得是不是有些、有些不对劲……”   付涼默默掀开了自己身上的毛毯,他实在无法告诉对方,自己从始至终思考的都是唐烛为什么要问他的房门锁不锁:“……”   “付——!”唐烛又要开口,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人被一张毯子遮住了大半。   嗯……他吸了口气,嗅出上头沾满的熟悉香味儿。看来管家小姐还是醉心于给两人使用同一种熏香。   “不过你会接下这个案子吗?”唐烛的嗓音因酒精而变得沙哑低沉。   他从毛毯里露出晕乎乎的脑袋,补充道:“嗯,我是说这起失踪案…毕竟,这只是一起失踪案。”   不远处的森林里,有成群鸟雀因车队到访而飞离。透过玻璃,掠过青年的眼眸。   羽翼振动的声音响起又远离。   “说不准。”   付涼的嗓音依旧清冷矜贵。   唐烛有些意外,重复道:“说不准?”   居然没有直接否定?   在他的印象里,付涼从来是只有为了“新鲜感”才能打起精神工作的怪人。   难道是因为怜悯那需要靠卖书而生活的姑娘?可怜她只身一人在异国他乡?或者是为了向酒吧店主赠送的那些红酒表示谢意?   对付涼来说,无论哪种,唐烛都觉得离谱。   “嗯,他并未给我更多的信息。”付涼撑着脸,双目没有什么神采。这使他整个人显得随时还会倒头睡去。   “我不确定这件事能不能纳入度假计划之中,所以我选择让大卫跟随他,去看看那林中的木屋。”   显然,酒精完全没给他送来那珍贵的怜悯心。   唐烛处之绰然,心想大卫应该就是方才全程贴身陪同两人饮酒的护卫。   他不免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小情绪,毕竟…这种本应由“助手”做的事,比如帮忙套取情报之类的,他也可以做。   付涼不知怎么看出来他与平时的细微差异,以为他是对那人不放心:“不用担心,大卫是苏格兰场出身。”   苏格兰场,即是最初英国警局的前身。   他怎么听怎么不舒服:“虽然大卫是苏格兰场出身,但他一个人跟着店主去,然后再折回来将情况复述给你。这样……能完全说清楚吗?”   付涼面无表情:“不能。”   唐烛被他的坦诚折服:“……”   付涼:“所以保护好那地方才是他的主要任务,顺便还能找人探探镇子里其他居民的口风。”   “探口风?”至今为止,唐烛并没发现这个案子有什么地方特殊。说实话,他甚至没办法确定它是否是一起失踪案。   “不,有。”   付涼颇为骇人地答了一句,像是拥有读心术:“特殊的是甘索。”   唐烛的酒醒的差不多,却仍在接着酒劲儿说一些平日绝对无法说出口的话:“付涼,你说的清楚一点吧,我还是不太明白。”   青年抿了抿唇,毫无预兆地贴了过来。   他被吓了一跳,却没敢乱动。任由对方的手伸进自己的西装口袋,拿出来那张被叠好的地图。   直到发觉付涼并没重新退回自己位置上的打算,唐烛才肢体僵硬地偏回头。   上一回两人这么近距离接触,还是在女王号下甲板仓库里。   “看这儿。”天知道付涼怎么在没抬头的情况下发现了他在走神,指腹在那张标注着“缪斯”的纸上轻轻一点。   “好、好的,抱歉。”唐烛不敢再想别的。   被指出的地方是一片湖泊,标记着红湖。   “这里是木屋所在地点,画眉酒吧到这儿,就算是乘马车,也至少需要四十分钟。   那老头有一点说得没错,接连月余持续的阴雨天,一般不会有人选择这时候下山。就算会,至少也不会一人步行。山上野物流窜,时常有伤人的讯息传出。她没这么傻。”   付涼快速道:“所以,两种结果。要甘索真的冒雨下山消失在星洲某处,要么就是她还在山上,只是不在那间木屋里了。”   任唐烛如何判断,也不会相信一位女士会选择冒着暴风雨通过这条泥泞危险的路。   但……如果她还在山上的话,又会在哪儿呢?或者说——她还活着吗?   “……或许店主是对的。他担心的事情没准真的发生了。”唐烛如是说。   可他没说出口的话更多一些。   比如虽然“失踪案”是真实存在的了,可到目前为止,他也不觉得这里有哪一点吸引了付涼的注意。又比如……   他们是时候该下车了。   ……   车队不知何时已经达到山庄。   显然,这座皇室山庄内的管家完全了解自家少爷的习惯,就算是马车已停泊一阵,也未曾有人上前打扰。   艾伯特少爷完全不着急,甚至说,还有心情将那张地图折回原样。而后无视唐烛已经摊开的双手,固执的偏要亲自其放回他的口袋。   不过,在这“漫长”的行动过程中,善心大发地解答了唐烛的疑惑:“你问我那老头是不是很奇怪,其实真正奇怪的人是甘索。看到玻璃柜台下层的书了吗,已经快要翻烂了。柜台上那本与其笔迹一致、且崭新的《呼啸山庄》,都标记着甘索的名字。”   青年向来只有脑袋“着急”,旁若无人地把马车继续当沙发使,快速道:“问题就出在那本《呼啸山庄》上。书的左右两侧还有一些勒痕,且大致呈三角形,说明它当时与其他书捆在一起,而且是最顶部那本。可它的封面上,却没有任何一点儿雨水打湿的痕迹——”   “这不太可能吧……”唐烛脱口而出。   一个姑娘,在大雨中拎着一摞书,徒步在野兽出没的森林里。步行三四个小时下山卖书,且最上面那本,甚至没有任何沾上雨水的痕迹。   “嗯。”付涼完全不在乎被打断,继续道:“我不得不告诉你,还有更加离谱的事。那就是刚刚老头给我的信,如果没有没错的话,这是邮差曾冒雨送上山的诸多信件中的其中一封。地址填写的是红湖小屋,收信人甘索。   没错,有人在雨季给甘索寄了很多信。虽然由于天气原因,并没有其他居民上山,可邮差却会每隔两天至少将信件送至山谷内。”   他拉开窗帘,边说边朝外伸出手去,一封信被递了过来。“如果老头所说如实,那么他与邮差一起去过红湖查看甘索的踪迹契机,也正是因为邮差每逢再次送信时,木屋外信箱里的信件都已经被取走,而从某天起,信件开始滞留在屋外了。”   唐烛吞了吞口水:“……就是说,店主很久没见到甘索,正巧遇到邮差,得知此事。两人一起上山,结果发现甘索人不在木屋。他们便猜测甘索失踪了,甚至还去了警局。”   付涼依旧没打开信封,只是点了点头,将其重新递了出去,并朝外做了个手势。   庄园的管家会了意,亲自来拉开了车门。   唐烛愣是没看见那封信究竟被给了谁,探头探脑道:“付涼,为什么不看看那封信呢?我觉得肯定能发现些什么。”   付涼已经下了车,随意拢了拢自己宽松的晨衣,朝他歪了歪头:“下车吧。凡事都有先后顺序,如果我看了这封信,兴许我们连晚餐都没办法好好吃了。”   唐烛不好再说别的,特别是关于这件横生的失踪案,只是提醒道:“好吧,那你一定收好了……”   说罢,他微微弯腰下车。再抬头时,被眼前这座皇室山庄的华丽程度撼地动作一滞。   积雾山庄整体为巴洛克风格建筑。人在庭院修剪别致的灌木与雕刻繁琐的喷泉内,远远看到主建筑为一栋灯火辉煌的五层高楼。   高大玻璃窗、大门之上与窗棂皆有代表英格兰皇室的雕刻装饰,与楼体繁复优雅的巴洛克线条融合。   “唐先生,欢迎您来做客。”管家朝他示意后主动在旁侧带路。   他跟着穿过波光粼粼的喷泉与诸多古董雕塑,进入宽阔的中厅。两侧整齐排列装统一的仆从向他们鞠躬,有点儿像电影里的场面,这使得他觉得浑身难受。   进入穹窿顶大厅,拱顶满布雕像和装饰,中央悬挂着一顶巨大的水晶灯,烛火早在太阳西落前被点燃,照亮了大窗外的两侧侧廊。   看着看着,唐烛本来忙于惊叹与欣赏的心中,轰然警笛大作。   操,为什么要点这么多蜡烛???   “好危险。”发生个火灾什么的,仿佛稀疏平常。   付涼步伐依旧平缓,他并不觉得自己这位室友口中的话有任何逻辑。或者说,他就要习惯这稀奇古怪的胡言乱语了。   很久之前,为了做一项实验,他曾经在伦敦东区的精神病医院呆过一个月。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些人说话也有同样的习惯。   虽然心中已经将唐烛与那些疯子胡乱混为一谈。可他的视线还是不由地找到了男人“如临大敌”的脸。   审视几秒后发觉自己仍旧难以看穿,这颗脑袋里此刻又蹦出了怎样的难题。   “怎么了?”男人为难的表情却在烛火前一次晃动后消失不见。   付涼没意识到他在问自己些什么。   “我是说,或许你在为了什么而发难吗?”唐烛眨了眨眼,毫不避讳地望着他。   “怎么会这么问。”他停在那排巨大落地窗的跟前,示意管家退出两人的交谈范围。   对方望了望管家的方向,又看了看他的脸,如实说:“啊,因为…因为你很少皱眉的。我的意思是,一般情况而言,你只会因为没有心怡的工作填满行程而…不高兴。”在解决难题时,反而他的眉梢大都会因兴奋而舒展。   付涼听着他如此坦诚的话,不由地正经起来,顿了顿道:“你好像很了解我。”   对方怔了怔,与酒意区别开的绯色攀上侧颈与耳廓。   男人在他眼前,欲盖弥彰地侧了侧脸。   “也、也没有。就……一般。”   付涼想,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有其它事,还真有可能会拿唐烛打发一些晚餐前的珍贵时间。   虽然深知自己生出这种兴趣有多难得,他还是没这么做。只看了眼男人,嘴上快速道:“布莱恩,带客人去挑间屋子。一个小时内不要让任何人出现在我面前,包括维纳派来看我是否健全地到达山庄的信使。”   临走前,他路过唐烛身边,“那么,晚餐时再见面吧。”   男人不由得向后缩了缩:“啊,好、好的。”   ……   付涼走得匆忙,欣长的身影没一会儿便消失在烛火摇曳的长廊里。   落地窗前,只还剩下唐烛与管家。   “唐先生,请跟随我来吧。”   听见布莱恩的话时,对方已经说了至少两遍。   “您是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走吧……”   唐烛总不能解释自己正因为你家少爷少有的礼貌而感到震惊。他只能踩着过分光滑的大理石,乖乖跟着管家穿过了长廊。   布莱恩这管家也当的不容易,山庄建筑对于普通居住来说显得过于宽敞。在他的带领下,唐烛挑选房间挑出了游览景区的体验感。   这老爷子头发花白,身量均匀,胸前挂着一副颇有年头水晶镜片的眼镜。每路过一处房间,便能分别从采光、家具、配置各个方面分析一通。   唐烛哪里懂这些,只大致记得那些棋牌室、戏剧间或者书房的位置,其余便是跟着点头,懵懂地跟着管家逛完了二楼。   “等等、请等一下。”他实在觉得转悠地有些晕,脑袋里也装不完各个房间的模样,终于叫停了敬业的老头。   布莱恩以为他有满意的歇息地,满怀期待问:“您是有钟意的地方了吗?”   唐烛为难地杵在走廊里,迎着老头的目光,干干巴巴道:“就……就,跟你们少爷住的近一点就好。”   毕竟还能帮忙抓个小偷,救个火之类的……   闻言,布莱恩超强的表情管理还是有了破绽,为此他缓缓笑了笑:“啊,好。”很有职业操守地没有追问。   “我、我其实是觉得,这儿太大了,有点儿空荡……对,您能理解我的意思吧,毕竟山庄有些陌生,我想,我或许会睡不好,所以……”唐烛东一脚西一脚地解释。生怕对方认为自己有什么不良居心。   “是,我明白的先生。也有客人说过独自居住有些害怕。”   “不、不是害怕、我不害怕。”这属实戳中了唐烛身为成年男人的“自尊心”,他扶了扶额头,到嘴的辩护又重新咽了回去。   是,这确实是能挨着付涼住的好借口。   两人在走廊内僵持了几秒。   布莱恩老头思索了片刻,对他出奇地坦诚:“唐先生,据我猜测,小殿下八成会住在实验的房间内。毕竟他已经让人将所有从俱乐部带来的皮箱搬了过去。如果您坚持住在距少爷较近的房间的话,要不然,就选这间?”   唐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正是自己面前的门。   他怔了怔,觉得嘴巴有些干:“实验…难不成,付涼现在就在这儿附近?”他的声音瞬间低了下来,生怕打扰到谁。   老头又换了个方向指过去,“是的先生,小殿下应该是在那儿。”   唐烛望了一眼走廊尽头的白色双开大门,从地毯上看见了门缝泄出的淡淡灯光,木木点了点头:“好、好的,麻烦了。就这儿吧。”   这时候,又有个女仆出现在两人身后。她向唐烛问了好,随后告诉了管家什么。   老头点了点头,“让他在会客室等候吧,晚餐时,我会找个合适时机告诉少爷。”   接着,女仆再次小声说了什么,才离开了走廊。   布莱恩为唐烛打开了客房的门,微微鞠躬道:“唐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我刚听说您身上有伤,您先休息一下,医生即刻到。”   唐烛摆手表示无碍,还是被引着进了房间。   看样子是维纳派的人到了,他想。   “那您换了药再下来吧,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少爷每次都要两个小时左右才能出实验室。”布莱恩再次表示歉意:“您的伤口无法饮酒,我得立刻去吩咐厨师换掉您的饮品。”   唐烛复刻着老爷子的鞠躬礼,好不容易才将人鞠了出去。   他踩着柔软的地毯,借室内的烛台环视周遭。而后举着烛光,拉开了洁白的丝质落地窗帘。   眼前是一个露台,种满了绿色植被。昏暗视线中,隐约可见其间含苞待放的花苞。   山庄归为皇室所有后做了修整,为了保证安全,极少有能与外界直接敞开的阳台。再看这室内的布置,八成是提供给女性客人使用的,或许露台也因此保留了。   他向外探了探身子,正巧瞥见隔壁房间明亮的玻璃窗。没有拉窗帘,因此还能看见室内青年的阴影。   片刻后,一个金发男人拎着药箱敲开了他的门。恭敬地向他问好后说明来意。   唐烛配合地离开阳台,重新回到卧室。随意找了半边沙发坐下,三两下脱掉半边衬衫,大喇喇露出了自己半边手臂。   医生将药箱放在了茶几上,似乎想要找一个合适的姿势开始。   他下意识伸手拉了真准备蹲下的男人一把,示意他没必要这样。   直到偏过头,看见医生不自然的神情,唐烛才意识到什么,撒开了手,掩饰起来:“医生,我…并非是什么贵族,只是个来住几天的平民,您可以…找个合适的位置坐。我的意思是,这样换药可能会更好一些。”   医生缓了缓,最后还是极为绅士地向他道谢,依旧保持着弯腰的站姿,解开了他手臂的纱布。   “您是跟着维纳大人的人来的吧?”唐烛试图与男人交谈,可惜对方完全一副长期受贵族工作环境影响的模样,除了得体的笑容,对其他闭口不谈。   “您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那个叫大卫的人,他回来了吗?”他多少还是在意此次案件中代替自己,充当付涼助手的男人。那个出身于什么“英格兰场”的护卫。   “嗯…他和你差不多高,白皮肤,长得还——”   “唐先生,我似乎不认得那位,真抱歉,或许您需要问一下布莱恩了。”医生缓缓道。   唐烛皱了皱眉:“嗯,好吧。”   瓦斯灯下,金属质地的镊子触碰到皮开肉绽的伤口,这使他轻轻抽了口气。   “不好意思,我会尽量轻一些,先生。”   唐烛对换药与包扎的流程非常熟悉,只笑了笑道:“没什么,镊子比较凉而已……”   医生看了眼他结实的手臂肌肉,似乎觉得对这位为了攀附贵族勇保小殿下的富商又不那么了解了。   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情,金发男人道:“山庄每到主人晚餐时间便会锁上大门,如果那时候还没人会来的话,兴许那位执行任务的护卫就要留宿在外了。”   唐烛虽然迟钝,但也听清了这话的意思。也就是说,大卫至今还未回来,而且很有可能今晚回不来。   “啊,这样啊……”   看来无论是大卫还是信使,都不能成为打断付涼实验的理由。   唐烛松开了口气。他想,自己可以安心换药了。   毕竟最担心的挑选房间环节已经过去,就算布莱恩不说,他也能猜到付侦探多半是要睡在自己实验室的。   如果没记错的话,原著曾经还写到过,那家伙为了收集一种叫做“布朗-塞卡尔氏综合征”的疾病资料,悄悄潜入了伦敦一所精神病院,并且在那儿住了下来。   事情的起因是这位大侦探在回英格兰探望亲人时,某个贵族茶话会上,一位公爵家的淑女为了与其寻找攀谈机会,向他讲述了自己做礼拜遇见的“神使”。   据说某位牧师受到了耶稣的亲自洗礼,身体已经成为半神,竟毫不畏惧刀剑与冰火,怎样厉害如何神奇之类的。   付涼出生于宗/教文化浓郁的英格兰贵族,却真真是位唯物主义战士。他亲自去拜访了那位半神,在试探其真身后,还派人打听了是否有人听说过于此类似的事。   后来,一个长期游荡街头的报童告诉他,伦敦东区的精神病院里有好几个疯子和那位半神拥有同样的能力。   于是,英格兰返回星洲港的轮船缺了一位贵族少爷,而雾都不知名的精神病院里却多了位看似完全正常的病患。   在那里,付涼如愿见到了那几个人,并靠着积攒的好酒,与他们建立了良好的病友关系。   他借机试探,确定了他们与牧师的身体几乎是全然相同的,他们丝毫不畏惧尖锐物,或者火焰灼烧,每次为了半杯酒而打起架时也是完全不要命。   付涼一度以为,或许耶稣确实亲自出席了那位牧师的洗礼,嗯,还顺带又绕路到了这俩酒鬼家里……   他又在这所精神病院住了半个月左右,期间伦敦皇家医学院某位贵族教授给他写了一封信,内容是希望他能默默结束这段非正常的旅行,在国民发现卡文迪许家的小殿下身在疯人院前,离开这个地方,并贴心附上了前往码头的火车班次表。   可惜当付涼读到这封信时,已经是十天以后了,那时候他闷在成堆的书籍与半拉解剖开的尸体旁,忽然茅塞顿开。   他记得那位自己没记住名字的女士曾说过,牧师曾经遭遇过火车事故,受上帝保佑,大难不死活了下来。而疯人院里的酒鬼,其中一人曾经不慎从山上滚下来过,也有惊无险活了下来。   据他所说,那时候起,经常控制不住走路的姿势,引得周围的亲朋害怕,纷纷说他是因为被诅咒或者得了疯病。   “火车事故、坠崖。”颈椎受到了撞击,影响了原本的身体感官,他们失去了痛觉与温觉。   付涼兴致冲冲推开门,身上还挂着腐败血肉残渣,便走出了医院。   当时正值伦敦东区集市,引起了一阵骚动。幸亏有皇家护卫认出了这位大侦探,才将他护送回了庭院。   想到这儿,唐烛难免觉得好笑。毕竟之前看书时没有可代入的脸,而现在,那人正在自己隔壁房间兴致昂昂做着实验。   这边,他的伤口也已经仔细处理干净,医生边包裹着一层层干净的纱布边庆幸道:“看样子是把铁质短刀,幸亏没有生锈,否则真不好办了。”   他附和着:“是啊,多亏了运气好。”   船上那么潮湿,又是铁质短刀……   唐烛想着想着,发觉哪里似乎不太对劲。   哥城号停泊那么些天,下甲板仓库也一直锁着,阴暗潮湿的环境下,那把刀却依旧锋利……   难不成——   “好了,唐先生,这些天我都在,有任何需要随时叫我。注意不要做太激烈的运动,也尽量不饮酒……”医生整理着用物,嘱咐注意事项。   正此时,门外徒然传来了一声刺耳的闷响。   随即,走廊内响起了脚步声。   唐烛与医生面面相觑,才意识到刚刚那是门与墙壁的撞击声。   而那脚步却是意外地停在了附近,接着,有人推开了他的房门。   灯光下,唐烛愣愣转过脸,正看见有人站在走廊暗红色的地毯上,而上半身却探入了房间。一只皮肤过分白皙的手扶在门框上,指腹飞快地点了点。   “唐烛先生,我不得不告诉你,你参与了一项伟大的实验。”   青年的语速依旧很快,并且完全没被医生问候的声音打断。   他在瓦斯灯的“帮助”下,目光掠过唐烛那只包裹了纱布的手臂。口中单词更为连贯:“但我建议你把衣裳穿好,我们边走边聊,难道你还不饿吗?我相信布莱恩,一定已经提前准备好了晚餐。”   说罢,对方便松开了手,转身准备离开。   这一切有些发生地比较快,唐烛只能与医生道别边起身边穿上那半边衬衫,快步跟上了付涼。   “我在做一项研究,大致就是收集各个年龄段的男性,他们的体重、饮酒量与醉酒时间等等相关信息。当然,你也在这个人群内。我相对固定了酒类的品种,与饮酒的环境等等因素,收集了一段时间。不得不说,之前我有些怀疑,一个人的酒量大小,或许会与体重成正比。”   付涼边说,边领着他下楼梯,“可显然,结果并不是这样。我刚刚完成了所有信息的汇总,发现一切猜想都不是正确的。所有的答案,或许都在人本身上。嗯,也就是说,人本身的器官,我还不确定是哪个器官,它或许会分泌一些物质,与酒精互相消耗。”   或许,唐烛想,这就是大家通俗说的解酒酶吗?   某一瞬间,他似乎搞懂了付涼是在做些什么,于是鼓舞道:“没准真的有!”   青年款步向前,朝他歪歪头,“是一定会有。”   闻言,唐烛见证历史的神圣感即刻消散了。毕竟他记得,只要是付大侦探已经确认过的事实,他便很难有兴趣继续研究下去了。   果然,身前那人边走边道:“先生,任何时候务必记得,比起完成清晰的结局,不如寻找模糊的开始。”   比如,他宁愿插手一桩有疑点的失踪案,也不愿意翻看空屋俱乐部成箱的求助信。   话语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就餐区域。   仆人为二人拉开高背椅,倾倒新鲜的柠檬水。一切准备就绪后,布莱恩借着倒酒的功夫靠近了,正准备开口。就听付涼道。   “他们可以继续待在这里,不过务必记得转告,庄园的主人已经不是维纳了。”   布莱恩点了下头,又在付涼耳畔说了句什么,最后退了一步:“先生们,用餐愉快。”   晚餐倒是比想象中顺利。大侦探用餐规矩优雅,光是唐烛不认识的叉子汤匙就有两小排。   期间付涼收到家佣递来的一个精致的信封,被他随手搁到了烛台下。   唐烛起初只为了大快朵颐,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不是酒吧店家给的信还能是什么?   不是,这刚揣身上多久就开始乱丢了?   还有,哪有人把信搁在烛台下的,这跟放火堆底下有区别吗?   “那个……付涼。”他还是决定提醒一下。   “嗯。”对方似乎并不为他忽然打破寂静而惊讶。   “你是不是,该把它收好?”唐烛指了指阴影下的信封,笑得有些牵强。   “万一蜡烛倒了,着火了怎么办?”   “不会。”付涼百无聊赖地切着牛排。   “那可说不准。”唐烛想到今晚或将发生火灾,一股脑便把话都撂下了:“我觉得应该注意家里的煤油灯和蜡烛,虽然红山街有单独的消防站,但是咱们现在在家比较高,如果一旦着了火根本来不及扑救。”   他越说越起劲儿:“还有,你房间里是不是点了熏香?出门以后,其实最好熄掉的……”   “没有。”   “骗人,明明就有。”不然怎么会那么香。   付涼放下叉子,恹恹抬起眼皮:“蜡烛的味道,琼脂蜡烛。”   所以这就是书里偶尔提到的鲸鱼油脂做的,燃烧时散发芳草味道的昂贵蜡烛吗?   唐烛怔了怔。   果然,贵族与平民是有壁的……   像是为了缓解尴尬,他干咳了两嗓子,拿小汤匙搅拌着鳕鱼汤,理不直气也壮:“总之……就是注意安全,还有一些比较重要,像是…别人给的,嗯,信件啊。我是说比较特殊的那种,得好好保管……”   显然,对方听进去了,但又没有完全听进去。   用餐完毕后,付涼将信封装入了自己的西服内袋中,从容不迫地上了楼。   而二十分钟后,当唐烛从卧室出来准备熄灭家里所有灯火时,在女仆准备送洗的布篓里,再次与那件外套碰面。   唐烛:“……”   他万分不爽地从里头拿出了信封,将“熄火任务”交给了家佣们。自己则敲开了小殿下的房门。   付涼开门极慢,不知道还以为里面住得是个腿脚不便的老人家。   他的额角有些潮湿,穿着宽松的晨衣,袖口挽起,有力的手腕与前臂可见凸起的青色血管。像是刚运动过。   “我记得你不常运动。”唐烛扯着嘴角笑,试图缓解一下气氛,因为对方的脸色并不好。   “嗯。”付涼淡淡回应,也没问他这个“形迹可疑”的室友为什么大晚上造访。甚至自顾自往里走去了。   留他杵门旁试探:“……可以进去吗?我有东西给你。”   对方答应得还算爽快:“嗯。”   果然,付凉这几天真的挺好说话。唐烛心想。   研究室其实是书房,墙体两面皆是高至房顶的实木书架,内里塞满了大小颜色各一的书籍,就连一旁的木梯上也摞着满满当当。   书桌与地毯上,杂七杂八散落着绘满文字或数字的草稿纸。   唐烛小心翼翼避开它们,好不容易才到了书桌前。   落地窗帘依旧收拢在两边,窗外月色皎洁,正落在桌旁那把高背椅上。   付涼靠在桌旁,从一堆草稿纸上捏起一只玻璃杯,喝了口,而后静静看着唐烛。   他被看得一激灵,从口袋中拿出那封信:“这个给你,你一定放好。”   对方应该已经喝了不少,冷白的皮肤透着微红的色泽。接过信封后,依旧那么看着他,没带什么表情。   唐烛吞了吞口水,原想就这么告辞,又多说了句:“又睡不着吗?”   当时自他看小说时还吐槽过付涼的“男主病”。可看他这么没日没夜工作,作息混乱还比别人多考虑那么多事,又忽然理解了。   付涼先是摇了摇头,又垂眼瞥了下手中的信封道:“没有。”   不知是不是听错了,唐烛在这简短的回答中察觉到对方的笑意。   “哦、那个……付涼,那些信是还未处理吗?”他注意到瓦斯灯下随意摆放着些信封与信纸。   青年的脸被阴影遮了半边,“嗯。”   “今晚必须装好交给邮差?”他又问。   “嗯。”   唐烛虽然忐忑,还是自告奋勇:“我来帮你?嗯……这是一些俱乐部的回信吗?如果没有隐私的事,我可以拿回房间弄。”   付涼将那封信随手放进晨衣口袋,默默又盯了他一会儿后,接着探身从书桌上拾起那几张信纸与一些崭新的信封,递了过来。   唐烛觉得这一切太过于简单,他完全没料到付涼会让他参与自己的日常工作。以至于他接过来时,还频繁地去看信封最底下的落款。   上面确实写着“艾伯特.卡文迪许”。   “我会做好的!”果然,他还是最喜欢侦探助手这份工作。而且他必须证明自己与那位英格兰场的护卫相比较,更合适做助手。   付涼抿了抿唇,放下酒杯,又从桌上拿了什么:“嗯。”   唐烛将那小小的东西也接了过来。   是一枚戒指,很熟悉,像在哪里见过。   “明早交给布莱恩。”付涼嘱咐道。   他狠狠点头,开开心心道:“那你把蜡烛和灯都熄灭再睡,我回去了。”   青年没回应,目送他蹑手蹑脚离开。   室内再次安静下来,月光下,青年坐在酒红色高背椅上,瞌上双眼。   书房侧面,通往卧室的门被推开。   一个金发男人满面愁容地走来:“艾伯特,我不得不再说一次,这位唐先生要么是最天真的鹿,要么是最凶恶的狼。”   付涼并未睁眼,不知是在承认还是反驳。   “换作我,宁愿不要这次狩猎的乐趣。”   “不是你建议要我对他好一些的吗。”包括进行一些礼貌的对话与过于多余的回应。   “是,我这不是为了看他还有其他用意吗。”维纳说:“看来是我想多了,他并不缺钱,或许真的只是为了在星洲与皇室攀上关系,日后在经商方面会更顺利。”   付涼难得听从维纳的意见,完全是因为他对唐烛无计可施,死马当活马医。   “你的意思是,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攀附皇室。包括提醒我熄灭灯后再睡。”   维纳耸了耸肩,而后道:“不然呢,要么就是他喜欢你。”   他忍着笑:“但这比他是美国佬派来间谍的可能性还微乎其微。”   “如果是呢,他会有怎样的表现。”   正当维纳忍俊不禁时,青年问道。   男人先是不可避免地愣了愣,为难地舔了舔下唇。几秒后,矜贵的脸上出现了些难以置信神色。   他完全没料到自己这拥有疯狂思想的侄子能疯狂到这地步。   甚至还腾出时间听这些废话?   但他自知今日比较特殊,仍是乖乖回答道:“就比如关心你的饮食起居、关注你的情绪变化、然后渴望一些肢体接触之类的。相信你不会感兴趣,这对你来说完全是最廉价的情绪填充物。”   说罢,维纳终于准备辞行。   临走前,他还是舒了口气,道:“为了这封信,你的叔叔不惜放掉一群汇报工作的下属。别告诉我要不是因为唐烛把它拿回来,你就这么将他和衣物一起送洗了。”   “打开看看吧,看在上帝的份儿上。”男人说罢,轻轻关上了房门。   月色朦胧,落满青年头顶。   他拆开了那种平民使用的、最普通的廉价信封,看清了信纸中间熟悉的笔记。   “亲爱的儿子:   一切安好,愿上帝保佑你。   卡尔特.卡文迪许”   上帝或许都已经看厌了。   “廉价的情绪填充物。”他看不出二者的区别。   人都不在了,看着这张纸又能感受到多少情感呢。   ……   唐烛第无数次将火漆印盖歪后,终于记起在哪里见过这枚戒指。   “维纳大人手上。”看来是家族的标志。   他端详着那块象征着英格兰皇室的雄狮图腾,却是越看越困。   其实大半夜做这些,唐烛也有私心,他本想熬夜盯着那场火灾是否会发生,用来确定故事情节究竟有无进展地如同自己想象地那么快。   做点儿事儿总比干坐着好得多。   已是夜间十一点,在处于山谷中庄园,屋外安静地可怖。   雨季刚过,加之山谷凉爽,唐烛坐在烤火漆的烛台旁,甚至感觉有一丝冷意。   刚刚他有特意问过管家,说山庄内的仆人与护卫全是从卡文迪许家带来的,甚至没一个人不是从英格兰就跟着的。加之山庄地理位置独特,夜间巡逻频繁。   这一切都让唐烛心里很焦灼。   意思是…唯一有“作案嫌疑”的,就是他本人。   “也不知道没人放火的话,会怎么样。”唐烛脑中不断浮现那把自黑暗中袭来的匕首,只感到后怕无穷。   不放火,会不会伤到付涼……   “可万一被抓到,那真是百口莫辩。”这要他怎么解释?深夜取暖吗?   唐烛心中纷乱如麻,时不时跑到露台去望那已经熄灭了灯的窗棂。   这么一来二去挺到了凌晨一点,潮湿的山风把他吹的昏昏沉沉。   唐烛有些不知所措,一天的车马颠簸使他不得不返回书桌旁小憩。   谁知眼皮这一闭,便沉沉入了梦乡。   梦中,是某年的地下擂台。为了取悦某些人,擂台周围被特意铺了一层火炭。   或许是为了欣赏肌肉流畅的皮肤上渗出细汗,又或是期待双方超越边绳跌入其中。   总归是什么心理都好,唐烛只记得当时那一圈通红的碳,像烧在自己心上。战况激烈且时间被刻意拉长。   到后来。他甚至心里有过这种念头。   不论是怎样的结局,就算让他落入这火海也可以,只要能尽快结束就好。   可梦中的结局并不如记忆那般,了结于自己最后一击。而是凭空出现了大片滚烫的火海,汹涌澎湃,如同浪潮向他袭来。   唐烛为此惊醒,睁眼却看见了比梦中更为惨烈的情景。   书桌下的地毯连着床褥正燃着一簇簇火焰,火线甚至烧到了自己睡袍的边角!   他立即站起身,将身上的外袍脱了下去,又从露台搬来了一个种着水植的玻璃缸,泼向火势最旺的地方。   十分钟后,他终于完全结束了战斗。   灰头土脸地打开了所有窗户,坐在露台呼吸着新鲜空气。   “咳咳!不是吧!”这野火还能烧到他屋里?   唐烛心里憋屈地要命,看着自己烧毁的睡袍,又不得不考虑起一件事来。   ——火灾出现,是不是意味着盗窃必须完成。   他光/裸着上半身窝在原地,发觉不知为何,自己已经出了一手的冷汗。   梦中擂台下的火炭依旧挥之不去,烘烤着他仅存的最后一点理智。   等他再次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些什么时,已经身处付涼的书房。   唐烛收拢自己只扣了一颗纽扣的衬衫,蹑手蹑脚地来到了那扇通往卧室的门前。   “只是做个样子,反正书中写得也是欲要盗取未成。”   “对对,摸出来就放回去,然后立刻离开,一定没问题的。”   “我做这些只是为了、为了两个人都安全。”   轻轻地吸了口气,他捏出了一根铜丝准备插/入锁芯。却看见一条细小的门缝。   唐烛:“……”   还真不锁门??   他丢掉铜丝,终于光着脚踩上了付涼卧室内柔软的地毯。   室内与书房唯一类似的便是付涼仍旧没有拉窗帘的习惯,这使得月光倾洒进来。   昏暗环境下,能看清墙壁和天花板上隐隐约约雕刻的石膏模塑,乌木或者是其他材质的茶桌上放了一盏光线微弱的灯。正对着门,一张过于宽敞的宫廷床旁,丝质垂帘落至地毯。   一切都意外的干净整洁。   唐烛屏住呼吸,小心翼翼靠近,路过壁炉架时,还顺手在上头摸了一把。没找到任何东西。   沙发也干干净净。   他继续往前走,在桌面上看见了几只玻璃杯外加两个红酒瓶。   在地毯与桌底也一无所获,唐烛回想自己来送信时的场景。终于意识到一件更令人窒息的事实。   难不成……信封还在付涼睡衣的口袋里?!   “操……”还是选择被烧死好了。   唐烛咬了咬下唇,缓缓直起腰,望向不远处床榻上熟睡的身形。   来都来了。   他反复洗脑自己,最后像是被一个不存在的帮凶推攘至床旁。   微弱的烛火快被闷死在玻璃罩内,却能将床旁小范围的地方照亮。   青年平卧在冷色的被褥中,面庞之上没有露出任何神情,漆黑却没那么上翘的睫毛在白皙皮肤上打出一排阴影。   站在床头,唐烛的心脏快速跳了起来。   怎么会有人睡着了还一副写着“请勿靠近”的模样。   他埋怨了一句,而后目光才离开那张脸,仔细扫视四周,果然并未找到信的踪迹。   唐烛不敢再拖下去,轻手轻脚爬上了床。   他的心脏也在皮肤与细滑床单触碰的瞬间,快速跳动起来。   跪坐在床垫上,他几乎忘记调整一个方便的姿势,便伸直手臂,慢吞吞摸上了覆在青年身上的薄被。虽然花了莫约一个世纪那么久,才慢吞吞掀开一小截,露出了那件熟悉的晨袍。   唐烛不敢怠慢,又靠近了些,才探手至付涼的衣襟。   指腹触感袭来的瞬间,与前面冰冷触觉产生了明显的差异。这使得他感到心脏泵出的血液全部涌上了大脑。   他的手指打着颤,只敢碰那块没有沾在付涼身上的布料。胡乱捏了捏柔软的布料,确定这边口袋里头并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后才探过身,试图去摸另一侧。   这真是个难以支撑的奇怪姿势。至少唐烛是这么认为的,要么为什么就连经历过各类特训的自己,仅仅保持了几分钟,就感到小腿肚子在发抖。   好在指腹成功在对面摸到了一个触感较硬的事物。   他的眼睛亮了亮。   所以现在只需将信拿出来出来再放回去,就可以完成情节了!   他屏住呼吸,试图挪到对面去。最后整个人放低重心,迈了一条腿过去,就这么保持着双腿分开在付涼两侧的动作,终于从口袋中摸出了那封信。   完成这一切后,唐烛几乎想哭。   他用已经潮湿的指腹轻轻将信封推回口袋,舒出了一口气。   唐烛不敢想自己完成了多么大的挑战,更不敢从这个方位再去看床上的人,只轻手轻脚挪动,准备从床上下来。   他直起腰,向床沿的方向转脸看了一眼,正准备收回手,回过头来却被吓得全身一僵,整个人没跪稳径直瘫坐在了原地。   月色中,本该熟睡的青年,此刻正恹恹睁着那双黝黑且沉着的眼,望着自己…… 第020章   印象中,积雾山庄的夜晚极少有如此皎洁的月光。因为星洲这地方就算雨季结束,降水和湿度也由海风控制着,多半在夜幕下变回汇聚起浓白的雾。   真算是比较特殊。   入睡前,付涼这么想过。   可令他没料到的是,今夜特殊地有些过头了。   此刻,一个胡乱套着白衬衫与睡裤的男人,正满脸惊恐慌乱地坐在自己身上,一只手还抓着他的晨袍。   “你在做什么。”付涼按下了那只想跑的手,抬起眼问道。   他睡得晚,又喝了不少酒,嗓音并不如同往日清朗,捎带着难以忽略的喑哑。   男人像是被吓傻了,费力地要抽出手却没成功,嘴上更是吞吞吐吐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我……”   不得不说,付涼也觉得自己一次性接受到的信息太过纷杂,只能重新将男人打量了一番。   毫不匹配的衣物,衬衫甚至只系了一粒纽扣,大片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就算双目低垂着,也能看清眼眶泛起的红色。光着脚……   还有,他感受着那只被自己强行按回床上的手,在发抖。   付涼脑内迅速构思了可能在他身上发生的任何情况,最后也没找到合理的解释。只能继续望着男人的脸,等他回答。   “我……”   “我、我我…想跟你一起睡!”对方回应后,视线飞快地扫了一眼付涼。像是又想动身离开,却碍于还被抓着,最后只能将脸侧了过去。   他的动作很大,丝毫没在意裸露出的麦色皮肤,因为转身的动作凸起一块好看的肌理。   像极了米开朗基罗手下的石膏雕塑。   两秒后,付涼知道自己又一次难以分辨这句话的真伪。   男人终于也发觉了哪里不对,慌张道:“我只是…因为、因为这里太大、又黑,对、这里太空旷了,我第一回来这儿,所以……”   话尾的声音险些低到地毯上。   “害怕?”付涼则丝毫不顾及对方情面,再次重复出他最后那个单词。   他微微眯起眼,不知自己此刻心底升腾起的是烦躁还是其他什么……   分明是身高跟自己差不多,体型能以“健壮”来形容的男人。   但今晚付涼堪称完美的大脑,却因为对方吞吞吐吐的回应,找出了“可怜巴巴”这个词来形容他。   准确说,像——   像只迷了路,找不到家的狗狗。   不过,一个只身跟踪大副至陌生轮船仓库的男人,居然想用这么蹩脚的借口来搪塞他吗。   他不禁又记起唐烛最初用于回答为什么执着于跟着自己的,这个问题的答案。   是什么来着?   ——因为想要保护你……   付涼瞥了眼自己因翻找而松垮的晨袍,重新尝了尝这句话的味道。   唐烛仍旧红着眼坐在自己身上,“我、我知道你不想,毕竟我只是你的室友!”   说着,终于抽出了那只手,“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你了…我这就走!”   付涼坐起身,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在男人就要下床的前一刻,叫住了他。   “唐烛。”   唐烛藏在单薄衬衫里的背脊颤了颤,头也不敢回地踩上了地毯。   “不用管我、我的意思是你不需要、不需要在意我的——”   “别废话,过来。”   囫囵度过的二十六年里,唐烛从来没有没这么害怕过。   而他从未想过,这一切恐惧的来源,竟会是青年面色平静地为自己掀起一边被角……   他与付涼对视了一眼。也仅仅一眼,便不再敢说其它推脱的话。   是,要么说自己这张嘴啊……   自救与自杀间的分寸都把握不好。   唐烛干干巴巴挑起嘴角,原地踌躇了几秒,才调动起自己恍若新生的手脚,动作僵硬地重新爬回床上。   付涼则是已经躺下,甚至连眼皮也重新合上。   他做贼似的坐到青年身旁,轻轻掀起那半边为自己留的被子,又转头看了看那只与付涼贴着的软枕,总觉得觉得不妥。   于是虚着声儿道:“付涼…不然我盖其他被子?或者毯子都可以。”   对方没回应。   唐烛:“我怕你会着凉……”   付涼眉头微皱:“我穿得多。”   “我穿的——”也不少。他住了嘴,后知后觉低头去看自己大敞着的衬衫,不可避免地觉得丢脸起来。   他慌忙去系了几颗纽扣,又觉得太晚,后面才蹑手蹑脚盖上了被子。   临近破晓前,月色由雾气笼罩。   也是在那时,床头唯一的火光在玻璃罩内熄灭了……   ……   清晨,唐烛做贼心虚地早早起了床。   是时,窗外弥漫着层层白雾。分不清是几点钟。   令他没想到的是,自己最担心的事早已被解决。   不知何时,家佣们更换了被烧毁的地毯,重新摆放了绿植,甚至开窗换了好几遍空气,喷洒了清甜的香水。   唐烛踏踏实实去洗了个澡,换掉身上满是褶皱的衬衫,穿了套佣人准备的晨袍。走近桌旁,付涼的那枚尾戒静静躺在一沓已经贴好邮票的信封上。   “早上好唐先生。”   身后冷不丁响起一个精力充沛的声音。   他握住戒指回过头,发现门旁站着的人,正是管家布莱恩。看来,眼前这一切都是他的杰作了。   可对方并没有对此表示出任何特殊的反应,包括询问他昨晚在哪里安寝的事。   “早上好。”唐烛扯了扯唇角,意识到他来访的目的,于是拿了信过去:“您是来找它们吗?”   对方接下了信封,道:“是的先生,谢谢您。但我还有一样东西要给您。”   说着,他将一封信递了过来,临走前道:“那位让我转达,希望在此次度假结束时有幸能得到您的回信。”   唐烛有些不知所措。   当他翻过信封,才看清金色火漆印过分眼熟的图案。   与付涼戒指上的一模一样……   难道是维纳大人?   他刚想拆开看,便又听见布莱恩问候的声音。   “早上好殿下。”   接着,是青年恹恹的嗓音:“嗯。”   布莱恩:“按照您的吩咐,大卫已经在楼下等待了,您是要先准备早餐还是……”   付涼:“唐烛呢。”   布莱恩顿了顿:“唐先生在房间里,需要我去请他过来吗?”   “不了。”走廊内响起了脚步声,“我自己去。”   敲门声响起的那刻,唐烛才回过神来,想起应该把信先藏起来。   “我进来了。”付涼敲门的好习惯向来形同虚设。   唐烛只好将信塞进了口袋中,转而如同迎宾的应侍生那般,在因熬夜而沧桑的脸上挂了个笑容。   青年的头发还湿着,身穿一套与他同款的晨袍,脖子上挂条白色毛巾。   “早上好啊……”他看着付涼一步步走得更近,退无可退靠在了书桌旁。   对方黑色微卷的头发还湿着,像是没怎么擦便出来了。水珠滴滴答答落到锁骨处,划入黑色晨袍的阴影里。   唐烛将戒指拿了出来:“你是来拿回这个吗?”   “早上好。”付涼回答,然后捏起那枚戒指,看也不看便丢给了身后的管家。   接着,他抬起眼帘注视起唐烛发红的眼,两秒后,又往浴室的方向瞥了一眼。   “是有什么事儿吗……”唐烛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能在视野里找到浴缸里已经半冷的水,还有脚蹬旁叠堆起的脏衣服。   “是的,我需要确认一件事。”青年又重新看了他一眼,“毕竟昨晚做了件好事,可是并没有得到应有的致谢。因此我还以为是自己做了一场梦。”   他补充道:“你知道的,我不经常做好事。”   他立即明白了。因此就算不是很想这么早就面对同床共枕了一夜的大侦探,他还是丝毫没办法,只能避开对面的视线道:“谢谢,实在是不好意思,其实昨晚我……”   付涼抿抿唇,不知是在想什么,并没有再为难他:“好了,现在还不到解决那个问题的时刻。我们该下楼去听听大卫想说些什么了。”   说着,他拎起毛巾草草擦了两下湿发,边往外走边说:“走吧,我知道你很想休息,可一个人听一些长篇大论实在太无聊了。”   唐烛怔了怔。   他、他这是在邀请自己去旁听吗?   “不不,我完全不困。”他瞬间打起了精神。   ……   会话地点选择在了一楼的侧廊内。   那里摆了一张桌子,能看清巨大落地窗外被雾气笼罩的青绿色草坪与繁花。   布莱恩为他们准备了红茶与烤面包,搭配着烤培根与巧克力。   在等待大卫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时,唐烛尝了口杯中的茶水。本来想吐,又强忍着苦涩咽了回去。   付涼毫不客气:“大卫,你需要用最短的时间说完那些话。你知道的,今天最合适做的事是到森林里狩猎。”   说着将自己的茶杯压在了纸张一角,大致看了一眼。上面简直一团乱,除了几大朵墨色的水花样印记,别无他物。   大卫微微颔首:“殿下,我们跟随店主找到了那间木屋。它建在与其他山上居民都相距很长一段路的红湖旁。木屋比较简陋,看室内的家具与摆设,像是一人独居。室外的信箱内的确有很多信,只不过因为信箱太过简陋,几乎所有信件都被雨水淋湿了。完全看不出内容。”   看来那就是其中一封了,唐烛探头看了看茶杯下的纸张。   “室内几乎没剩下什么食物,书桌抽屉里,仅剩的墨水也见了底。还有,柜子里的衣物包括鞋子全部被带走,完全就是……”   “完全就是有计划地出门去了。”付涼说出了他的想法。   大卫点了点头。   唐烛听得津津有味,紧跟着这位前苏格兰场的警员频频顿首。   付涼漫不经心地欣赏着那张信纸,像是有些烦躁,道:“抽屉里有任何东西吗,剩下的食物又是什么?”   大卫即刻回答:“左边是支旧钢笔、受潮的纸张、几本未完成的手抄书,还有一些裁剪工具。右边是针线、一些用于化妆的红色和白色粉末、一只珍珠发卡,还有瓶新开的橄榄焦油,没有盖盖子。食物是碟子里的一些草莓残渣和细叶芹,还有片被咬了几口的面包。”   为了不犯同样的错误,男人又主动汇报了自己派人去其他山上与山脚小镇居民,对甘索的评价。   “小镇居民很少有人认识甘索,只有少数几个买过甘索手抄小说的人描述了她,也仅限于个子比较高,白白净净,不爱说话。   据邮差所说,很久之前,甘索卖的是自己写的诗集,可能因为收入满足不了温饱,所以才开始抄书的。她在小镇没什么朋友,但与其来信的人仿佛又十分多。   在山上少有的几户居民口中,甘索也显得神神秘秘,他们甚至觉得这位成日不见阳光的女孩是吸血鬼。说她极少露面,成日都阴森森的。当时那几户居民语言比较……酒吧老板因此还极度愤怒地与他们吵了起来。最后,我们打听了甘索是否有惹到过谁,对于这一问题,所有人都表示不清楚。”   男声结束后,周遭徒然寂静下来。一时间,只留有庭院内园丁修剪花丛的声音。   唐烛更是不敢动作,观察着青年的一举一动。   只见付涼仍旧望着那些惨不忍睹的纸张。阳光下,他黑色微卷的发被微风撩拨,时不时遮住眼睫。   半分钟时间,恍如半个世纪那么久。付大侦探终于大发慈悲开了口。   “我想了一下。”   他说:“那把法兰西制的霰/弹枪在三楼。”   唐烛以为自己听漏了什么。   付涼端起茶杯喝了几口,眼底亮了亮,快速道:“布莱恩,去拿上它,跟维纳那些眼睛说,我和唐先生要去狩猎了。” 第021章   “等等,等等付涼!”唐烛追着付涼的脚步快步走在侧廊中。   在场的人们中,似乎只有他一个人显得为此惊讶:“我们这、这是去做什么?”   付涼向后捋一把额前的碎发,理所应当道:“狩猎。”   “啊?可是,我们还没有完成刚刚的——”别说案子,他甚至早餐都没吃完。   青年瞥了眼被他捉住的手臂,没带什么情绪地提醒道:“很多事,心急不来。”   ……   “不是你说心急不来的吗……”唐烛双臂将猎枪抱在怀里,仍旧控制不住地手抖。这可是真枪啊,让他怎么也不敢想,有一天要用这玩意儿打靶。   背后的青年身着半高领中长款外套,手里的马鞭抬起又落下,愣是强忍着抛给了背后的护卫。   接着,他踩着满地斑驳的落叶与杂草,将不远处的纸质人头靶子从一棵树,挪到更近的另一棵上。   然后重新走到他背后,“我不得不说,你看起来不像是不会用猎/枪的人。”   唐烛舔了舔下唇,有些委屈地朝他转头嘀咕:“可你刚刚只是口头对我说一说,这样谁能学会呢。”   付涼被他那眼神看得没了再吐槽地欲望,遂坐到铺好皮垫的椅子上,准备把没有吃的早餐补回来。   “付涼……”   “我的脚这么放对吗?”   “……必须要打中靶子才能跟你一起打猎吗?”   他哆哆嗦嗦瞄准,枪托一会儿在腋下,一会儿在肩头。   对方似乎不愿意搭理他,喝起了茶。   唐烛抬头看了看穿破薄雾照耀森林的阳光,视线锁定在纸质靶子上。   先随便开一枪好了。   只要扣动扳机就算成功。   然而,就在他僵硬手指动作的前一刻,一只手伸来,改变了枪托的位置。   枪鸣声震耳,枪托因为巨大的后坐力狠狠撞击他的关节内侧。   “嗯……”绕是唐烛也痛到闷哼一声。   或许是因为刺鼻的火药味儿充斥着这片区域,惹得付涼皱起了眉。   对方一把抓过他手中的枪,借着猎枪的长度作了手杖。看着他吃痛的表情,轻轻“啧”了一声。   他搁着外套揉着那块儿皮肤,意识到自己原本低着枪托的地方,是受了伤的上臂旁。   唐烛立即想要答谢,只见身旁人单手举枪,扣动扳机。   又一声刺耳的枪响,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弹壳落地,头顶的飞鸟展翅飞离深林。   他吞了吞口水,抬头去看靶子,已经破烂不堪。   做完这些,也只不过用了几秒时间。接着,那把枪重新沦为手杖。   是了,自从真正认识付涼以后,唐烛总怀揣着“我手拿剧本,我必须帮他”的决心。   因此或许会忽略掉,本就在这剧本里笑到最后的不是别人。   所以想活着,想不必上绞刑架,其实与付大侦探成为朋友是最好的选择。   “记住现在疼的位置,偏一点都有可能会使关节移位。”青年已经到了马车旁,有人上前给他递了一块湿润的方帕。他擦拭着手上残留的味道,而后回到那处简易的休息区。   唐烛也默默坐过去,盯着小炉上冒着白烟的茶,半响没说话。   可是怎么才能成为朋友呢?   或许他一辈子也不愿意交朋友呢?   嘶,他偏过头瞧瞧打量起青年的侧脸。   如果可能的话……其实一起工作也不错?那叫什么来着?   对对对,侦探助理。   付涼眯眼享受了会儿日光与难得的清净,等到茶快煮到快干了,才意识到,身旁的男人仍旧苦着脸沉默不语。   其实他并不喜欢狩猎,早在童年时期,他便已经厌倦了这种贵族消遣的方式。   更不必说与他人一起狩猎。   这只是他用来诓唐烛的套路,目的是想借由枪/支,观察他是否接受过正规训练。哥城号那件事,思来想去,最可能拥有如此多实战经验的人,便是士/兵了。   早在居家搬来星洲之前,他就从父亲与祖父的来往信件中了解到很多关于战/场与士兵的事情。   那些日子他的父亲从不在书信里写别的比如问候亲人表达思念的任何语句。仆人们劝他不要伤心,或许父亲只是太忙忘记了。   只有维纳解释说,他那个哥哥从小就这样,你母亲去世的时候他也表现得稀松平常。但这不能代表他不伤心。你明白吗艾伯特?我的意思是说,他没说想你,不代表他不想你。   付涼由此不禁想笑。   活着的时候不屑于说的话,临死前可就找不到机会了。   是啊,这个人是不是士/兵又怎样呢?是或不是,他也不能对自己造成威胁。他的身份真的需要深究,又值得深究吗?   念此,他偏过脸去看身边的男人。   可目前这种情形是他没有预想过的。   唐烛像个霜打的茄子,耷拉着头,视线只停在那只铁质的茶壶身上。   这真的能伤了他的心?付涼瞥了眼他捏着茶杯的手,那只手背蜿蜒着青色的血管,骨节线条硬朗,无不突显着力量感。   他完全没想过需要给唐烛贴上“易碎物品”的标签。除非像昨晚——   不,就算是那种情况,也不可以。   “啧。”付涼能感觉出来,在这位室友身上,自己的大脑最近总会出现一丝失误。   “付涼……”唐烛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忽然靠过来道:“你在生气吗?”   这句话使得他不由将视线分过去,但他没有回答。   “你们狩猎是不是都得两个人一起行动?”男人快要把杯子旁的花纹蹭掉了:“我还以为自己能很快学会,不好意思啊……”   “要么,你带他们谁去吧?不然就白来一趟了。”男人为难又沮丧地为自己挑选去处:“我就在这里等你。等你回来,我们再一起回庄园。”   付涼不由得多看了他一会儿,直把人看到目光躲闪才问:“留下来等我?”   他目不斜视地望着男人,抬手指指对面的树林:“看见了吗,树干上,那是云豹留下的痕迹。他们奔跑速度快,牙齿锋利,甚至还擅长在树上狩猎……”   唐烛的喉结滚了滚,看着那斑驳的树皮,想说什么,最终也没开口。   “来的路上,看见那些采摘野菇下山的人了吗?他们必须拿着武器,结伴而行,才能在不下雨的清晨上山。他们完全会保持安静。”   这时,付涼已经让人重新换了茶水,口吻平淡道:“真正想进入森林深处的猎人,不会在森林内放空枪打草惊蛇。”   他几乎没怎么为了这种事撒过谎,接下来的话说得很快:“所以是云豹毁掉了我的计划。”   撒谎一定是人类为了生存演化出的卑劣手段。   幸亏谎言的力量极为强大,唐烛不再垂头丧气,没一会儿便自顾自跟他搭起话来。   “我学东西真得很快,改天学会了,一定和你一起打猎。”   “付涼……”   付涼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顺便试图过滤掉耳畔毫无意义的攀谈。   唐烛:“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他没回应。   唐烛试探道:“一个人工作是不是特别累?”   他还以为对方会问关于案子的事:“还好。”   唐烛:“那偶尔总该有那么一点吧?毕竟有很多琐事,比如俱乐部,或者像大卫做的那些事,是不是会浪费你的精力?”   付涼:“……”   男人眼底闪了闪:“我是想,或许你需要一个助手——”   付涼喝了口茶:“不需要。”   唐烛皱起了眉:“为什么?”   他不假思索道:“麻烦。”   “是,我知道这可能会影响你过往的工作习惯,但、但多一个人多一份保障,我是说……假设遇到了危险,至少还有个报信的人。”   付涼:“……”   唐烛笑笑:“你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我说得很对。”   他:“在想使得你假设成立的条件。”   唐烛有些着急,捉住了他的手腕:“付涼,可我很想当你的助手。”   付涼并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而且他并不觉得做自己的助手是什么好差事。最重要的是,他不需要助手。   从来没人能帮到过他。   他开口拒绝,“不唔……”   谁知一只手伸来,捂住了他的嘴巴。   “付涼,你再考虑考虑吧?我是真心想当你的助手……”   付涼用眼神示意男人身后的护卫不要动作,才垂下眼帘听面前这傻子自荐。   在夸大了身上或有或无的优点后,男人睁着双亮晶晶的眼望向他:“你再重新考虑一下吧,好不好?付涼。”   有时他真得会生出一种念头。他很想问唐烛知道自己每每说出这种话时是什么表情吗?   可惜不问也知道,这傻子怕会是整个星洲最后知道这个问题答案的人。   “付涼?”   付涼无奈地握住男人的手腕,没用什么力气却把对方吓得不轻。   他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迅速收回了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   唐烛向他道过歉,耳根紧跟着烧了起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垂着头偷看自己的手心,小声说:“但我会好好做的,如果你同意的话。”   付涼没想过他会提出这种……比较特殊的请求,按照维纳的建议,他本该用一些比较诚恳的方式来作为唐烛为他挡的那一刀的谢礼。   可……   他抿了抿唇,“这样吧,从现在开始,当你能回答出我问题的正确答案时,我就同意。”   他口中琢磨着那个词,很不习惯地道:“同意你做我的助手。”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付涼都在后悔自己说出的这句话。 第022章   积雾山谷的清晨与傍晚都会起雾,为了避开大雾,他们于午后启程回山庄。   一路上,唐烛像是使用了兴奋剂般,不断请求付涼提问与甘索案子有关的问题。   付涼撑着下巴,抛去一句话。   “早上大卫的话你也听到了,带来的东西你也看见了。所以,甘索是否只是失踪了?”   说罢,他便安心地睡了过去。   果然,到达山庄时,唐烛不言不语,仍旧保持着冥思苦想的模状态。   甚至晚饭时,也在研究那张染了墨花的纸。   付涼喝完了杯中的葡萄酒,瞥了眼挂壁的摆钟,提醒道:“我想我需要提前提醒你,等到明天早晨还没有回答的话,问题就作废。”   唐烛这才舍得抬起脸,分给他一个眼神,“嗯,我知道了。”接着,又向布莱恩要来了放大镜,整个人恨不得钻进那张纸里去。   付涼觉得有意思,临上楼前还不忘故意“打岔”道:“那我先去睡觉。不过你那么怕黑,要不要和我一起上楼?”   男人怔了怔,抬起头,结结巴巴道:“不、不用了,我今晚想研究一下这个……我是说,我可以一个人待在这里的……”   “你不觉得这里太大了吗?”他并不着急走。   唐烛愣了几秒:“嗯……有一点,但是没——”   “如果真得怕,可以到我的书房来。”他淡淡道。   唐烛:“好……”   说罢,付涼终于上楼去了。   ……   唐烛目送付涼离开,不安分的心脏才逐渐消停下来。他早知道那句谎话化成的石头,会砸到自己的脚。   没想到会怎么快。   这下可好,这几天让他怎么睡觉……   难不成说自己觉得已经熟悉了山庄,又不害怕了?   “操……”这不是打自己脸呢吗?还极度拉好感……   揣着问题与苦恼,唐烛默默爬上楼,到了付涼的书房时,他终于决定要踏踏实实先把助手当上。   到时候每个案子都能参与,日日夜夜朝夕相处,还怕关系不够好?   唐烛想,说不定还有机会去到空屋俱乐部,得到些反派boss的信息。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几乎全身心投入其中。得出了一些逻辑勉强闭环的答案。   时间来到凌晨六点半。他被敲门声惊醒,从书桌上抬起头来。   来人是管家,说有件事必须告知他们少爷。于是两人又一起敲开了卧室的门。   不一会儿,付涼披着毯子眼神松懈地走出来。   布莱恩说:“刚刚附近巡逻的护卫,遇见了从小镇上山的警用马车。听警员说,今早有人在森林里发现了一具男尸。”   “悬挂在树上,藏在清晨的白雾里,看不见头。”   唐烛提前换了药,不顾管家与医生劝阻,顶着俩黑眼圈跟付涼上了马车。   说实话,他现在终于松了口气。这得益于原著中“无头尸林案”的出现,意味着一切步入正轨。   这起连环杀人案影响极其恶劣,总共有三人遇害。凶手用麻绳将三具尸体悬挂在积雾山谷的森林里。直到雨季结束,一个浓雾弥漫的清晨,才被上山采摘的农户发现。   第一次手握剧本,这使得他比任何时候都紧张。   “你有话要说。”   青年的声调没什么起伏,打破了平静的局面。   唐烛好不容易才扯了扯嘴角,“我只是……看你好像并没有感到惊讶。”   付涼恹恹地垂着眼睫:“嗯。”   他不懂这个略显简洁的字算不算回答。或许从小就参与各类凶案,使得那人的接受能力已并非常人可以理解。   “你也是。”   唐烛愣了愣,转脸便与付涼四目相对。“……什么?”   对方:“布莱恩说是男尸,失踪者是女性,你没有惊讶。”   那是因为,这本就是两起案子啊!   “我……”他有些憋屈,却无法言说,只强行解释道:“可能我太累了,我真得很困……”   说罢,他便梗着脖子不敢再看付涼。   好在青年并没有追问,只多看了眼他泛红的眼角:“答案呢。”   闻言,唐烛终于记起自己昨晚通宵的目的,“啊,在这里。”   他连忙从口袋中拿出一张对折好的纸,信心满满读了起来:“昨晚我去问了几个女佣,她们说草莓和细叶芹的汁水被她们用来敷脸,而那些粉末是化妆用的,毫无疑问甘索精心打扮过出门,肯定要去见十分特殊的人。”   “马车租赁的店家虽然说甘索失踪那几天并没有记录,但这也只能说明她没有租马车。”他滔滔不绝起来:“也许就是有人用私家马车接甘索也说不定。”   “昨天晚上,我问过庄园的一个家佣,她告诉我小镇里拥有私家马车的仅有几户人家。教堂的牧师、卖成衣的富商、采卖野物的商户还有酒吧老板……”   他数了起来,而后道:“总共十家,我只需要今早下山一家家去找,总能知道甘索的去处……”   付涼没说话。   这让本来信心满满的唐烛忐忑不安起来。   他舔了舔自己干燥的下唇,捏着草稿纸小声道:“总之,我觉得是甘索恋爱了,被爱人接走了。”   青年仍旧保持沉默。   唐烛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于是他开始现场篡改答案:“那、那就是,有坏人喜欢上甘索,求/爱不成,把她掳走了?对,否则不会有这么多未收信件。如果是有计划离开,必定会提前告诉对方自己要换地方住了。”   付涼撑着下巴,好整不暇地看他:“首先,你的答案是错误的。”   “是吗……”他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尖。虽然早有准备,但他仍旧不可避免地感到失落。   “我可以准确地告诉你,这是一起谋杀案。”   唐烛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青年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将视线转向车窗外,再往前走几英里,就没有路了。   唐烛缓了片刻,手里攥着字迹满满的纸张向身旁人确认:“也就是说、有人把甘索杀害了吗?!”   不可能,完全不可能。原著里的受害者没有甘索。   他正准备问别的,又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森林里那具尸体是男性,那、那……”   一股不祥的预感由心底升腾而起,毕竟唐烛记得,原著三名受害者全是男性。   “你很害怕。”付涼的目光掠过他惨白的脸,淡淡道:“缪斯小镇居民很少有流动,可到目前为止,并没人能确定尸体身份。很可能是因为尸体已经腐烂,比较难分辨,又或者他本来就没有头。   知道吗,在任何森林狩猎都要面对藏匿其中的云豹。瞄准的前提,是你看得见它们。”   对方云淡风轻说:“前面就要没路了,我自己过去吧。”   唐烛抿着唇听完。几分钟后,马车果然停止了前进。   他手里捏着皱皱巴巴的草稿纸,看着一个早早等候的警员为付涼拉开车门。   “我……”唐烛的嗓音一向低沉有力,但此时却因劳累而不太清晰。   “我会找到正确答案的。”   付涼背对着他,警员正在按照皇室礼节向其行礼。   似乎没谁听见这句话。   几秒后,车门重新关闭。   唐烛有些无所适从,他很想重新去梳理一切,却不知要从何开始。   究竟是从哪里开始出错的呢?   重新展开草稿纸,他只觉得眼前是一团迷雾。   或许付涼说得对,他帮不上任何忙的。他的眼睛无法看清那些云豹。   马车外,车夫正向他确定是否在原地等待。却被什么人打断了。   接着,唐烛听到几个清脆的叩击声。   他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车窗已经被人从外面使用蛮力推开。   一封信出现在他面前。   “拿着。”青年的嗓音带着点儿烦躁。   他慌忙伸手接过,再看窗外的身形已经离开。   唐烛垂眼望着手里的东西,是那封酒吧老板给的信还有昨晚大卫带来的信纸。   信封仍旧是完好的,并没有拆开的痕迹。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将火漆去除,把那封信拿了出来。他知道付涼不会做任何多余的事,于是展开信纸,仔细观察起来。   信的内容有些像旅行日志。   “今夜到达了陌生的地方,有些偏远,但出乎预料的是,这里的人们都过得简单而幸福。   现在是晚上,月光皎洁,可惜我不比你细腻,想不出任何美妙的话来形容……真是惭愧至极。总之,不知道为什么就会想起你。   希望信件寄达时不会打扰到你休息。   愿上帝保佑你。”   写信人并未留下姓名。   内容没有特殊的意义,充其量只能说明甘索有一个爱慕者。而这与他之前猜测的也没有出入。   唐烛揉了揉眼睛,举起两张纸,不禁皱起了眉。付涼不会做多余的事,他甚至连眼神都不会分给提供不了有用信息的证物。   “被雨水打湿的信……完全没剩下任何能辨认的字,这与白纸几乎没什么两样。”   等等……   他举起那张不算平整的纸来,对着天光眯起了眼。   “没有钢笔的书写印记。”   也就是说,这张纸或许本来就没有内容。   可大卫说,这些东西全是从信箱中拿出来的,甚至数量还很多,都包了不同的信封,看起来出自不同人之手。   没有内容,每张却都有墨痕……   “是有人特意伪造出这些信。”他是想掩盖真相,还是扰乱视听?   想着,唐烛敲了敲车顶:“我要去红湖一趟。”   ……   付涼已经进入森林深处,头顶是不见天日的树木枝叶,脚下的花草挂着露水。虽然警员们已经非常刻意地为他踩出一条小路,但还是不免会有一些水渍沾上他的裤脚。   背后有人跑来,停在了他身后。   不等护卫开口,付涼便问:“他去哪儿了?”   那人答:“红湖。”   青年没说别的,继续向前走。反而是对方犹豫道:“需要找几个人去保护唐先生吗?”   “卡文迪许家的人都很闲吗。”付涼眼底深沉,毫不遮掩语气中的不悦:“怎么,他身上是有哪国的密要?”   对方被吓得不轻,吞了吞口水,道:“不,不是。是因为、因为维纳殿下得到了消息,说是公爵大人派人往山庄送了一封信——”   “我知道。”他打断男人的话。   “殿下是怕那位碍于公爵大人的威名,回信内容会对您不利。”   不利?这可怪不得任何人。   毕竟只要实话实说,都能对他不利。   青年的步伐懒散而随意,完全不像奔赴凶案现场的模样。   他回忆起昨天闯入唐烛房间时,男人那明显塞了东西的口袋,还有惊慌失措的面容。   啧,恐怕最惴惴不安的可怜人目前正奔波于到红湖的路上。   想到这儿,付涼不由对那封尚未书写的回信产生了兴趣。   一时间,他感到兴致盎然,甚至原谅了今晨过于繁多的露水,道:“没关系,随他写什么。” 第023章   马车停在了距离红湖半英里的小道旁,前方生长着密密麻麻的红树,只留有很窄的小道供人行走。   车夫还告诉唐烛,很久之前,积雾山庄刚归属于皇室时,有人曾建议公爵把这里划归为私人领域。但介于这些枝繁叶茂的红树能够提取染料,是当时小镇一些居民的生活来源,公爵便没有采纳。   唐烛下了车,独自往里走。   穿过栅栏似的红树林,视野便变得极为开阔。眼前是一处宽阔的湖泊,湖水极为平静且幽深。   湖畔,孤零零立着个木屋。   他无法想象,甘索是如何一个人在这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居住下来的。   不一会便来到了木屋旁。他先是看见了白漆斑驳的木制信箱。   里面的东西还湿淋淋躺在里头,与手里那份一般无二。   唐烛在信箱处多留了一会儿,因为他发现这个木箱顶部的油漆要显得新得多,相比起来,左右两边的则已经脱落得差不多。   他有些疑惑,正欲进屋时,却在草丛中看见了一片木板。   “难不成,本来有什么东西应该在信箱上档雨?”只是被人刻意拿了下来。   唐烛无法确定,只能如此猜测。他想,如果是付涼在这儿,肯定能找到完美佐证。想着,他进入了木屋。   里头没什么物品,空间也小得可怜。   书桌摆在唯一的窗前,旁边就是床与柜子,外加一把椅子,便是木屋内所有的家具。   唐烛打开了空无一物的衣柜。又去拉开书桌的抽屉,看到了与大卫描述一致的物品。   所有物品摆放整齐,陶瓷花瓶与水杯也好好呆在桌面上,完全没有人闯入的痕迹。   他坐上木椅,又仔细检查了床的缝隙,只在里面拿到了几个废旧的纸团。字迹与酒吧店主买的小说一致,应该是甘索写的。   都只剩下简短的几个字,其余单词几乎全被墨水反复描成了黑疙瘩。   第一张:“如果您时间”   第二张:“感谢您的*”   第三张:“我很好。”   最后一个纸团相比起来最新,而内容却几乎全部被涂黑了。   只剩下一个单词。   “月亮。”   唐烛将它们平铺在桌面上,一张张看过后,才倏然意识到付涼想让他看的,或者说是给他的提示,究竟是什么。   “墨水的颜色……”   **   “老子让你保护现场!你就是这么保护的?!”   “我们保护了的……”   “是你瞎了还是我瞎了?!看看那些花花草草被踩成什么样了?还有,谁让你们把尸体放下来的?!要是耽误了案子,老子直接把你铺警局大门口!”   “抱歉,我看他一直挂着,模样实在太惨了,就、就想先把他放下来……”   “惨?我看待会儿你最惨!说了多少遍了,人死了就是死了,只分破案与否!谁跟你去分惨不惨的?!”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一个年龄稍大点警长,正站在树下怒斥着几个年轻警员。   领路警员尴尬解释道:“实在不好意思小殿下,今早最先来勘察现场的人,擅自将尸体放了下来。我们也是才知道您来小镇度假,实在是抱歉。”   付涼瞥了眼躺在空地上用白布遮得严严实实的尸体,没说话。   负责案件的警长看见了相貌出挑、身高腿长又穿着西装大衣的青年,就算不认得也迅速奔了过来。挤开引路的警员,到了付涼身旁。   “小殿下,早上好!”   “百闻不如一见,真是荣幸至极!我们——”   “你们已经到达接近一个小时。”他开口,浇灭了警长谄媚奉承的热情。   “是,是的。”对方应声。   “有什么进展?”付涼边问边往前走,最后停在了那棵悬吊尸体的树旁。   警长夺来了警员手中的记录本,恭敬读道:“死者是男性,莫约二十五岁左右,欧洲血统。着装还算得体,身上并没有财务,也没有能证明身份的物件。   我们查了查镇子里的记录,近期并没有失踪人口。再加上尸体几乎完全腐烂,就连牙齿指甲也有些脱落,至少死了20天,还被云豹啃咬过,所以暂时——”   他微微侧脸:“没有吗?”   警长吞吞吐吐:“您、您是说……”   付涼语气平缓:“失踪记录。”   “这…这……实在是没……”   “有的!”不远处,一个年轻的警员截断了警长的话,他跑了过来。   付涼吸了口气,他不理解一个简单问题的,为什么需要两人对峙才能得出答案。   “大约七八天前,有个叫甘索的女士失踪了。”年轻警员目光炯炯地朝他道。   警长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这孩子!那是个女的,这死的是男人,你是真瞎啊?!滚滚滚别妨碍小殿下!”   他听得心烦,到了被掀开包布的尸体旁,瞥了眼旁边的医生。   “死者身上的啃咬痕迹很严重,特别是脖子,几乎完全被咬断了,只剩下几根筋肉勉强连着,耷拉在胸口,加上雾气重,看起来像没有头。骨骼没有任何问题,能确定是失血而死,死之前挣扎了很久。”   “颅骨和内脏也没问题?”警长插嘴问。   像这种情况,一般都是砸晕了绑起来再刺伤。   “没有。”医生说:“内脏都完整,没有刀刺伤的痕迹。多半是被迷晕了。”   “看来……是有预谋的杀人啊。”警长脸色惨白道。   星洲是典型的钱多地儿小,向来以海上贸易闻名世界,最怕安全出现问题。遇见这种死法惨无人道的谋杀,是各地最头疼的事。   “小殿下…您可得帮忙出出主意啊…您看……”   付涼还在看尸体,像闻不到血肉腐烂的恶臭似的,甚至屈尊蹲下身。   他用方帕在那断掉的脖子上擦拭几下,将其拿近了,盯着看了几秒。想要说些什么,顿了两秒,又重新抿住唇。   而后将手帕抛给身后的警长。   男人险些吐了出来,强忍着不适问:“小殿下,您看接下来……我们是要……”   付涼站起身,兴致缺缺道:“抓人,结案。”   **   唐烛拿出了抽屉里那仅剩的一丁点墨水,取了一滴涂抹在桌面上。   “墨水有些泛红。”   红树极易提取红色染料,所以甘索是喜欢在墨水里加入红色吗?   他重新再看桌上那几张纸,只有那封旅行日志是普通墨水所写。其它,包括那些塞进甘索信箱的信纸,全部都因为沁着红色而发紫。   “所以,这些怎么会是别人寄来的信呢?”分明是凶手为了伪造出甘索不存在的人际关系,现场用这瓶墨水制作出的。   一沓白纸,半瓶墨水,残破的信箱,只需纷杂的口舌,便能发酵成危害。   没准很多年后,这失踪的可怜姑娘还有可能成为“杀人犯”或“吸血鬼”。   比起看客愚蠢,凶手就显得细心极了。他时间充足,计划缜密,又极度享受作案过程。对于杀掉甘索这件事,他筹谋了许久。   说不定,他还做了更多事。   比如全部消失不见的衣物与鞋子,或许并不是甘索带走的。它们被藏了起来,没准就在某辆马车的装载下消失在小镇里,也可能被沉入了红湖幽深的水底。   “还有……”   他回忆起在酒吧时,付涼特意问过店主买的那本《呼啸山庄》。   唐烛记得那本书,字迹完全与旧书一致,只是——   “墨水。”用的是普通墨水!   当时他在喝酒,只托着下巴瞥了眼,觉得文字密密麻麻,本以为是因为快要醉了的缘故。   “原来是纸张太薄,把对面的字也透过来了。”那本书、不,是十天前那捆书,都是凶手提前一字一字按照甘索的书摹贴下来的……   想到这儿,他的头皮有些发麻。   他仿佛能感觉得到。自己进入小屋的路途,包括现在坐的位置,都留有杀人犯的痕迹。   耳畔,隐隐约约盘旋着青年的问话。   “你在害怕?”   是,任何人都会因为看见同类的尸体而战栗。这是身为动物的本能。   唐烛本想自己能克服这一切……   他缓缓从那把木椅上站起身,有些苦涩地笑了笑。   “我果然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他不再觉得这逼仄空间内的事物只是一部悬疑小说中的建模。   事实上,如果没有付涼这种人存在。接下来的一年、十年,甚至更久,每当有人途径缪斯小镇,步入积雾山谷,机缘巧合来到红湖,眼前的任何一砖一瓦,都会替甘索拼命求救。   只可惜,对大多数普通人来说,这是沉默的嘶吼。   就如同,酒吧店主向他们寻求帮助时,周围的酒鬼与赌在徒嬉笑谩骂,数不清的杯盏碰撞,门外行人步履匆匆,只有青年垂下神色寡淡的眼,问:“《呼啸山庄》?”   当时老头回答,“十天前,在甘索那里买的。”   结果书是临摹的、甘索失踪了不只十天、卖书人其实是杀人犯……   “一切都是假的。”   唐烛自木屋狭小的窗向外看去,只觉得背脊一阵阵发凉。 第024章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间缠绕着金色细链,尾端的圆形怀表在阴岑岑的雾气中百无聊赖地晃着,蕴着略带寒意的光。   空地中央,尸体被重新蒙了起来。   警长端着笔记本,在青年身后“乞讨”案件细节:“您是说,凶手伪造甘索的书与信件,假扮成其朋友诓骗她出门,然后残忍地将她杀死后,甚至还回到红湖收拾了甘索的房间?”   周围的警员们正在按照要求撤离,环境不免有些嘈杂。   付涼双手背在身后,微微抬起下巴望着树梢,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金色怀表链。   “也就是说凶手爱慕甘索,求而不得,于是谋害了这可怜的姑娘,最后选择了自杀?瞧瞧这疯子多么可怕,竟然下得去手,谁会将自己的脖子捣碎呢?”   身旁地警长不可置信,继续向他道:“幸亏有殿下帮忙,我们才能如此坦然地面对这种疯子。看来接下来,我们只需在红湖打捞出甘索的衣物,又或者在森林里搜查出甘索的尸体,就能顺利结束失踪案了。”   这些废话太过于纯粹,幸亏大卫挡在了两人之间,笑着将那人带到一旁。   “警长先生,希望你能明白,如果尸体是凶手,难道十天前伪装成甘索到小镇卖书的人是鬼魂吗?”   警长被问地一滞,暗自下虚着声儿向大卫请教:“先生,希望您能帮忙指条明路,小殿下他……现在,是在等什么吗?我没有任何不好的意思,只是觉得既然失踪案结束了,不然这杀人案……”   大卫说:“放心吧警长先生,我向你保证,殿下已经完全了解所有案件的细节了。对于捉拿凶手,他有绝对的把握。”   接着他用更小的声音道:“我们殿下只是……心情不太好。”   警长有些惶恐,擦了擦额头的汗,双手相握道:“是是是,任谁都不会想在度假时遇见这种事。”   大卫耸了耸肩,“或许吧。”   如果他们少爷是为此不悦,那该有多好。   付涼并未注意到两人的对话,此刻他正试图从森林中寻找一些能够坚定自己想法的佐证。   例如“风途径这里时会减慢十之二三的速度”,“任何一场雨都会被林冠截留大量水分”,森林索要的东西很多,包括二十天前甘索的性命。   她收到了一封信,约定了明天在森林中见面。这是他们之间少有的会面,又或者是第一次也说不准。总之,甘索欣然接受了邀约,并且提前准备了一番。   第二天果然下起了雨。   出门时,她穿着一件过分宽敞的雨衣,因此只有鞋子沾了的泥点(后来这件雨衣被人脱了下来),她站在茂盛的雨树下等待,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过分紧张使她握紧了袖口(这一点指甲里的纤维完全可以证明)。   可惜迟到的人捏着支钢笔,毫不犹豫地刺/入了她的脖子(如果拿方帕擦拭几下裸露在外的肌肉,甚至还能看见与血液完全不同的墨水痕迹)。   一股一股的血液喷涌而出,被雨水冲刷殆尽。如同红湖旁木桶里,粗制滥造的染料。   付涼轻轻吸了口湿冷的空气。果然,任何工作只能带来短暂的满足感。   他开始羡慕躺在地上那位险些失去脑袋的死者,毕竟他拥有一些令自己狂热追逐的事物。   身后,警长正与几个不愿撤离的警员拌起嘴。   “他还有话说?那小子总有滔滔不绝的话,他到底想说些什么?”   付涼完全对着一切失去了兴致,略显简洁道:“他或许想说,甘索其实是男人。”   话音落地,为数不多留在现场的人纷纷闭了口。四下安静起来,只余海风吹打森林枝叶的声响。   湖泊中淡薄的血液,人类支离破碎的感情,森林会挽留的东西远比想象中更多。   ……   红湖小屋内,唐烛再一次研究起那几个纸团。   他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内容,使得甘索这种长期手抄印刷书的手过分颤抖。   晦暗天光下,钢笔的印记终于显露出来。   第一张:“如果您还有多余时间的话,请给我来信。”   第二张:“感谢您的来信,我也一直很想见您一面。”   第三张:“我过得很好,先生,只是有些想您。”   他拿起最后一张纸,这也是甘索生前写得最后一封信。   “我恨自己,抱歉先生,我成为不了您的月亮。”   成为不了您的月亮。   唐烛倏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转脸去看木屋中的摆设。柜子、床,甚至桌椅,以及物品放置的高度,完全……   “甘索有这么高吗?”他站起身,打开了空无一物的衣柜。   凶手回到了小屋整理物品,可他有必要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把所有衣物甚至鞋子全部带走吗?   要知道他想布置的假象,只是甘索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可雨季,一个姑娘带着这么多行李前往根本不通航的码头,真得合理吗?   他一定有什么非要将这些东西处理干净的理由。   唐烛觉得一切太过于凌乱。   伪造信件与书籍,伪装成甘索卖书,是为了制造时间差……   森林里被发现的尸体是男性……   衣柜里干干净净……   他回想起大卫的话:“镇居民很少有人认识甘索,只有少数几个买过甘索手抄小说的人描述了她,也仅限于个子比较高,白白净净,不爱说话……”   一个过分离谱的念头,自他心底升腾而起。   “难不成……”   “难不成,甘索、甘索其实是男人??”   所以,凶手得知了甘索是男人,恍然觉得只要把有关这一事实的证据全部销毁,就算日后尸体出现了问题,也不会有人联想到红湖边悄无声息离开的甘索。   唐烛不得不重新去看桌面上那最后一张纸。   ——我恨自己,抱歉先生,我成为不了您的月亮。   一时间,他觉得这些皱巴巴的废纸身上,寄托了太多不可言喻的感情。唐烛心头泛酸,停在窗前,有些不知所措。   “唐先生——唐先生——”此时,车夫从远处跑了过来。“唐先生…刚刚我听说、听说已经有人上山认领尸体了!”   “认领尸体?”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听说是甘索的恋人。”车夫气喘吁吁道。   不,不可能。按照信件里所说,他们甚至都没见过面,怎么会到山上认领一具男尸呢?   除了他们,唯一知道甘索是男人的人……   只有凶手!   原著里的案件被改变了,那么任谁都可能发生危险。   “走,我们回去!”唐烛对车夫道:“必须立刻回森林里去!”   ……   “哦上帝,也就是说甘索身为男人却一直伪装成女性?甚至、甚至他还爱上了另一个男人?”警长差点直呼变态,他完全不能理解这些事情。   “他那可怜的爱慕者完全不会想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天,这太可怕了。”   “啧啧,男人和男人,如果在我年轻那会儿,这可是能够上绞刑架的……”   绞刑架吗?   付涼恹恹抬起眼睫,他完全能确定,悬挂绳索的高度并不比绞刑架好到哪里去。   虽然向来对众多歌颂感情的诗歌与传闻毫无兴趣,但此刻他竟也生出些怪诞的衡量标准来。   或许绞刑架下也愿意等待的人,对人们来说更珍贵。   “少爷。”大卫换上了一套新着装,靠近道:“附近的人已经后退至隐蔽的地方了,按照您吩咐的,我们大肆宣扬了这件事,对方应该会有反应。”   付涼心不在焉:“他最后一站去的哪儿?”   大卫:“您问得是?”   他向外走去:“那个不断给甘索写信的人。”   大卫怔了怔,从头开始回答:“按照您给出的条件,我们在缪斯镇找到了一个华裔商人家的儿子,他前段时间去星洲各个码头勘察货物了,最后去的地方是毕节,听说是预计明日返程。”   他没说别的,在引领下走上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   大卫又道:“老加泽,就是画眉酒吧的店主,那位听到了消息后意外地向我们打听。”   付涼没什么表情,“打听葬礼的日期?”   对方惊愕道:“您怎么知道?”本来加泽老头认定男尸就是甘索,已经让他们猝不及防了。   他继续往前走,语速不快却难懂:“他老了,再也见不得这种场面了。”   两人来到地势较高的山丘处,大卫满腹狐疑地替他拉开马车车门,到最后也没能猜出其中的意思。   倒是付涼,破天荒提了一嘴:“多留一天。”   他淡淡说完:“尸体。”   “好的,少爷。”大卫关闭了警用马车的门。   付涼瞥见了大卫面容上错愕的神态,不过那人似乎是理解错了。他并不是善心大发想要成全两人的最后一面,只是倏然好奇……   好奇甘索等的人会来吗。   他只在马车内坐了几分钟,便下了车,与埋伏在附近的其他警员一样,找了棵枝干较粗的树遮掩住自己的身形。   他们位于地势较为高的山丘上,隔着茂密的灌木与树干,依稀能看见空地处。那里只剩下警长与两个警员,还有穿着便装的大卫。   须臾,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他手里像是握着什么东西,借由树木遮掩,缓缓靠近着空地中心。   付涼听见背后子弹上膛的声音,却伸手阻止了准备动作的警员。   “看见他怀里了吗?”   他低声道:“黑火/药。”   付涼挑了挑眉,忍俊不禁:“他想与甘索死亡的真相同归于尽。”   警员们纷纷上抬了枪口,要知道,那个份量的火药,完全能使下面所以的人化成灰烬。   “啧。”青年丢下枪,从身旁警员的腰间抽出一把警用匕首,语气与目前的局势大相径庭,透露着跃跃欲试的兴奋感:“先生,借用。”   接着,他毫无预兆地越过半人高的灌木,在陡峭的斜坡处抓住了半边雨树枝干。   有段时间,他爱极了在军/队盛行一时的飞镖游戏。只可惜规则下,九英尺是最远投掷距离。   不过,手里这只“镖”的重量,会带来不一样的效果。付涼目测过距离,让那该死的猎物转过身,这把匕首就能出现在他额头中央。   “付涼——!”   正此时,不远处响起的呼喊声戳中了他的耳鼓。   “……呃!”   下一瞬,视野内的男人发出一声惨叫。他似乎被什么硬物砸中了后脑勺,一个趔趄向前摔倒在草丛中。   警长等人也终于发现了此人的存在。   “都别开枪,那是火/药!”大卫看清了从油纸袋中散落出来的粉末。   所有人都视线都聚集在那包火药身上,只有青年停下了动作,等待着什么。   两秒后,或许是更短的时间,一个身影出现,单手抓住了男人的头发,重新将他的脸按回了满地灰黑色粉末中。   耳畔传来拳头与人体碰撞的闷响。   付涼眯了眯眼,注视着唐烛算得上是狠厉的动作,与他被飞溅鲜血染红的侧脸……   他将匕首还给了路过的年轻警员,视线却难以从逐渐被人群包围的男人身上移开。 第025章   因为靠近赤道,似乎自从星洲的土地初次裸露在阳光下时,这里的森林便染上永恒的深绿。   唐烛感到快要呼吸不过来,快速地奔跑与充斥血腥味的空气,都让他的肺难以复张。   直到周围有人告诉他,凶手就快要死在自己手下。他才记得抬起头,视线穿过密不透风人墙,试图搜索那个熟悉的身影。   “小殿下。”   旁侧开出一条小路。青年衣冠矜贵,视线停留在他身上,谈不上高兴与否,非要说的话……是有些头疼的模样。   唐烛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错把大卫当成了付涼,只胡乱调整了呼吸,便开口道:“……没事儿就好。”   可付涼依旧望着他,目光从上到下将他打量了一遍。   唐烛心虚地紧,却还是松开半死不活的凶手,支撑着站直身,摊开布满划痕的手掌给青年看。   那是导致他目前心惊胆战的首要原因,从散落的□□中找到的。   ——一片艳红的蔷薇花瓣。   怎料,青年只是抬起手将那片沾了灰的花瓣从他手中拂去,换了一方手帕在上面。   随后,转身离开。   或许只有唐烛听见了他低声嘱咐的话。   “擦擦,傻子。”   不知怎么,他便杵在人群中,捏着块过于柔软的手帕,不合时宜地脸红起来。   ……   唐烛被带至警用马车旁做简单的清理,期间一个年轻警员脱下件外套给了他。   两人对视一眼,便觉得在哪里见过。   “应该是在哥城号上?”唐烛记得当时付涼在逼问船员时,有个年轻人被吓得不轻。   小警员眼睛亮了亮:“啊我想起来了!怪不得我看那位先生、不不,是小殿下也眼熟。”   说着,他更小声地道:“那位长的好看,就是太凶了。”   他无可厚非地抿了抿唇:“……”   “唐先生,我听他们都这么称呼您,我能问问您与小殿下是什么关系?”警员撇了撇嘴道:“您为了救他才来的吧?他居然没有任何感谢的话。贵族都是这样吗?”   唐烛尴尬地咂了咂嘴,哄小孩般:“嗯…朋友,我们是朋友。他虽然表面比较凶,背地里却——”等等,背地里也并不好相处。   他在脑中搜刮着形容词,最后说:“是个不错的人。”   小警员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指着下头被五花大绑地男人道:“听说他是小镇的邮差,就是他杀了甘索。用钢笔,刺了脖子三十多下。嘶……太残忍了。”   他跟着垂眼看去,意识到酒吧店主说的话,“……我发现她抄写的书变少了,以为那可怜姑娘生病了,和邮差一起去看了才知道,木屋里根本没人……”   谁能想到,跟随着店主一同山上寻找甘索下落是邮差便是凶手呢   “我还听说,小殿下在讲述案件协助笔录时,说邮差每隔两日便要上山一趟并不是送信,而是专门去看甘索的尸体。这么变态…啧,不愧是杀人犯。”   “是。”他完全相信付涼的猜测。   警员:“我还想着他为什么要杀掉甘索,一问大卫先生才知道,原来这邮差长期与一户华裔商人家的儿子接触,爱上了那家少爷。后面却发现少爷与甘索频繁书信往来,甚至互相爱慕,才设计了这一切。”   对方继续感慨道:“本是害怕甘索有一天会嫁给少爷,没想到等真得把人杀了,才发现对方也是个男人。太离谱了,像舞台上演的歌剧。”   “是啊……”唐烛不免回忆起木屋中的一切来,重复道:“像舞台上演的歌剧。”   “警长说,他一定要送凶手上绞刑架。就算不为了甘索,也要让这些喜欢男人的变态下地狱。”警员托着下巴说。   他觉得这些话对于甘索来说太过于刺耳,“是吗,知道的以为甘索只是喜欢男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杀了人。”   对方八成觉得他太过于敏感,话锋一转,缓和气氛道:“您知道有关依蕾托山庄的故事吗?相传数十年前,有一位外国商人因恶劣天气被困在这里,遇到了当地一位名唤依蕾托的女诗人,商人为了追求诗人不惜建造了依蕾托山庄。他们因为诗歌相识,只可惜后来诗人病逝,商人变得疯疯癫癫不知所踪……”   唐烛点点头:“有听到过。”   警员:“甘索与那位少爷也是,因为诗歌相遇。据说甘索初到小镇时,靠着卖诗生活,她第一本,也是唯一一本诗集,好像……叫《月亮》。”   “月亮……”唐烛不禁皱起了眉。   警员又说:“只可惜总共就没有几本。”   说着,两人听到了被装上囚车的男人的吼叫与谩骂声。   那男人似乎是要疯了,时而狂笑时而痛哭:“甘索——!我恨你!哈哈哈哈哈下地狱吧!我们一起下地狱吧!呜呜呜呜我爱你……我、我错了!我向你坦白!呜呜呜我爱你啊……”   唐烛本不想再看着令人作呕的凶手,却正撞见来调派人手的大卫。   “唐先生,没什么,您不用担心。是甘索的……不,是商人家的儿子来了。”   他有些疑惑:“他怎么会知道?”   大卫答:“那位仿佛是猜到了什么,选择了提前返程。今日刚刚达到,一听说山上有尸体……”   直到瞥见了付涼的背影,唐烛再也坐不住了:“我下去看看。”   到达两人身旁时,已经有人为匆匆赶来的青年展示了尸体腐败不堪的面貌。   那人似乎也已经听到了付涼毫无保留地讲述,身高体健的男人,就这么在一群陌生人面前失了神。   唐烛抓了一点付涼冰凉的衣袖,忧心忡忡问:“你都说了什么?”   青年瞥了眼他缠满纱布的手,没有动作,如实回答:“作案原因与过程,接下来是手法。”   他看着男人悲怆的神态,面色一白,“别…别说了付涼。”   付涼没应答,却也稍作停歇。   “先生,谢谢…谢谢您能替甘索……”男人在他们面前,缓缓跪下了去,正对着散发尸臭的裹尸布。   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那块白布上:“我知道,森林的夜晚…很冷的……谢谢您谢谢您……”   唐烛想安慰他,却无从开口,只能站在原地看着那块水渍越来越深。   “我不得不告诉你,犯人用钢笔刺穿了甘索的喉咙,又将他悬吊在雨树上,任由云豹啃咬——”   这毫无情绪的表达将唐烛吓得不轻,他立即握住了付涼的手,试图阻止他继续下去。   可惜却没任何效果。   “他早早准备了火药,等待着暴露的那天,听见凶手的叫喊了吗?他知道甘索是虔诚的信徒,他知道要怎么带他去地狱。”   青年说罢,拉过一直在后方藏着的警长,从他手中抽出张纸。   “可只要签了它,你就能带这具尸体回去。”   男人怔怔听完,伸手去接付涼手中的文件。却抓了个空。   “但我必须得提醒你,甘索是男人。”   “尸体身上的衣服并不是凶手作案后换上的,而是甘索以为即将见面的人是你。”   他似乎鼓足了勇气,准备说出自己所有的秘密。   男人怔怔地跪在草地里,连哭声也不再有。周遭陷入了一片沉寂。   打破这局面的依旧是青年的嗓音,他轻轻笑了,毫无怜悯地将那张纸丢到了地上:“那就收起你的眼泪回家吧,先生。”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人群。   唐烛想追过去,却被大卫拦住了。他完全不理解付涼的做法,却无从问起。   “唐先生,请您体谅一下,小殿下……”   大卫向他鞠了个躬,侧脸望着远去的背影说:“需要休息一会儿。”   **   青年行走在枝叶遮天蔽日的森林中,竟在春日感受到一股寒意。   不得不说,这个案子总能给他带来不适感。   自小到大,比起同龄人他都显得太过于聪慧了。非凡的注意力与感知力,如同上帝赠送的厚礼。   直到那一天,一切都变了。   铅灰色的天,西风湿冷。行人裹着黑色厚外套,面目兴奋,步履匆匆。   伦敦西区的牛津街,路过海德公园再向前,树立着黑漆木建造的绞刑架。   一排男女头戴黑色布袋,双手反捆在后,穿着单薄白衣,赤脚,站在绞刑架前。   周围的呼喊嬉笑声震耳欲聋,足够吵醒他往后十五年的好梦。   他完全能记清那里,每一缕风的触感,每一个人的面貌,还有黑色漆木板突然掉落,脖颈与粗麻绳摩擦的吱呀声……   “付涼!!”有谁从后方拉住了他的手腕。   他侧过脸,双目几乎无神,脑中继续重现着那一排在寒风中晃荡的尸体。   “付涼?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付涼……”男人发现了他的异常,试图制止住他的步伐。   “你在想什么吗?”唐烛皱着眉,整个人挡在了他的面前。   付涼只觉得脑中疼的厉害,抬手捂住额头。一般这时候,周围所有人都会主动远离他,看来大卫没有拦住他。   “对了、江月,就是刚刚那个人,他签字了!他签字了!”男人用满是伤痕的手捉住他的手。   他闭上眼,反手握住男人的手臂。   终于,记忆中高大的男人抛下一沓纷飞的纸张。他没看清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只听见那人的声音。   “签完字把尸体领走吧。”   “那边的小孩,你可不能签,快走快走。”   “看看这打扮,贵族家的少爷也喜欢围观绞杀?”   他的泪腺向来不发达,那次也是。   站在人流散尽的街道旁,他盯着刑架上最中央的那具尸体,划掉了“艾伯特.卡文迪许”,签署了两个字。   ——付涼。   这是他第一次正式使用这个名字。   用于认领母亲的遗体。   付涼呼吸着森林里带着浓厚露水气息的空气,再抬头时,正对上男人那双溢满泪水的眼睛。   他很想思考“他为什么会知道我在想其他事”,“他为什么要哭?”又或者“为什么我在这时候看见他并不讨厌?”   可当那些泪水真正夺眶而出,可怜兮兮流淌下来时。他才终于感受到,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抚上自己的面庞。   男人用并不柔软的指腹轻轻擦拭他眼角仅有的泪水,自己却几乎哭到喘不上气来:“付涼…别想了,付涼,会有人把她带回家的……”   他明白。自己这毫无停歇运作了二十二年的大脑,今日终于要歇一歇了。 第026章   无头尸林案的消失与甘索失踪案的深入,致使唐烛以为,这趟“列车”已经完全脱轨。   可当大卫拦住他,他才意识到并不是这样。   他记得清清楚楚,书中三名受害者的身份被逐一侦破,可到最后,竟无人认领尸体。   当时,就在这片森林里,付涼回忆起自己童年的梦魇来。   伦敦城,绞刑架,认领文书上签字的孩子,还有……他母亲的尸体。   书中只写:他轻轻笑了,毫无怜悯地将那些纸张丢到了地上,随后转身离去。   文字无声,唐烛并不能窥探到他藏匿其中的压抑情绪。   可当真正看着青年的背影渐行渐远时,他知道自己无法袖手旁观。   虽然毫无经验,甚至控制不了共情后的悲伤情绪。他还是选择不再听从大卫的建议,追了上去。   ……   “不好意思…我实在不想哭的……”唐烛坐在返程的马车内,用付涼最后一块手帕擦拭眼角。   “这个……我洗干净再还你。”他吸了吸鼻子,觉得太过丢人。   “不用了。”付涼自上车后就开始闭目养神。   啊,又被嫌弃了。   不用想也知道他现在有多失态,被灌木染湿、划破甚至沾了血渍的衣裳,因熬夜与流泪发红的眼睛……   而比起自己这副德行,付涼则是衣冠楚楚,举止得体。   尤其是方才,他们与警长分别时。要不是付涼冷着脸说没时间留下来废话,估计他就得满脸苦相做一番自我介绍了。   果然,他们的差距太大了。   他偷偷瞥了眼青年的侧脸,用外套遮住自己的衬衫,斟酌接下来这句话怎么说出口。   “付涼,我想了想,是我之前提出了过分的请求。”   他抿了抿唇,因为已经提前做过心里斗争,说得还算顺利:“我果然…不合适做你的……”   “衣服是谁的?”付涼将这句话拦腰斩断,并且睨了一眼他战战兢兢的模样。   唐烛被问地嗓间一哽,立即垂头看向对方所指的警用外套。   “这…这个?是别人借的,一个警员。”他捉摸不透这件衣服怎会吸引对方的注意力,于是里外翻找了一下,找到个姓名的刺绣。   “西里安?难道你认识他吗?”除却这个理由,唐烛是在想不出别的能令付侦探提出疑问的理由。   “不认识。”付涼冷冷道。   “哦……”他磨磨蹭蹭将黑色制服的内衬翻了回去。沉默了几秒钟,舔了舔过于干涩的下唇,下定决心道:“付涼,我其实是想说——”   “你从红湖来。”付涼冷不丁将视线挪到他脸上。   唐烛再次怔住,呆滞且迟钝地点了个头。   “只用了二十分钟。”青年凝视着他唇角旁,那里有几处灌木丛带来的细小划痕。   他恍然大悟,眼睛亮了亮,从被划破的西服马甲内,掏出一张纸。并以一种极度雀跃地口吻道:“我在马车上看了地图!发现有一条直通森林的小道!”   对方不知为何抿了抿唇,快速收回了目光:“嗯。”   他仍在继续展示那张在他手中略显小巧的地图,如同荣获奖章的孩子:“幸亏当时撕下了它。”   虽然没有帮多少忙,但每当破获案件,唐烛仅是知晓自己参与其中,便已经获得了极大满足感。   正当他默默狂欢时,青年第无数次冷声打断了他:“所以,我就当你回答过了。”   唐烛:“……”   他的动作因为这简短的话僵硬两秒。接下来,又过了半分钟,车厢内只回荡着某种独特的鼓音。   许是渡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阳光与枝叶投下的斑驳光影,于青年侧脸上并不清晰地划过。   唐烛终于意识到,付涼的话是什么意思。   而眼前那张侧脸之上,琥珀般的眸子懒散地瞥过来。   且这次并未立即离开。   “脱掉吧,不好看。”他说。   闻言,唐烛下意识地听从了这条建议。等反应过来时,身上的黑色制服已经乖巧地躺在对面座椅的软垫上。   而他,也终于听清了那些鼓点。   ——是自己的心跳。   ……   返回积雾山庄时,正值晌午。阳光明媚,庄园内满是喷泉流淌与树叶的沙沙声。   午餐被安排在室外修剪整齐的草坪上,布莱恩向他们简短介绍菜品,仿佛度假才刚刚开始。   因为比赛的原因,过往六七年,唐烛几乎没吃过什么甜口或油腻的食物。   以至于,现在他仍旧保持着良好的饮食习惯:就算比较容易动摇,也只是尝一小口,然后再为这么一勺奶油,做一个小时有氧运动。   于是这一餐结束,他给自己记上了六个小时的账。并暗自下定决心,午睡后立刻起床完成。   而付涼便没有这么热衷于计划自己的时间,在手下没有案件的时候,他会立刻开启一种特殊的待机模式。   即花大半时间用于睡觉,另一半则是做很多繁杂又奇怪的事。   ——例如从二楼阳台抛出一些书、独自到三楼琴房里弹奏完全难以入耳的乐曲(他不知道那些音调是否能被称之为乐曲),又或者是使用不同物品(包括任何在可视范围内的所有物件与动植物)用来砸石膏模型,再画出它们支离破碎的模样。   唐烛分别在补觉与运动时见识了这些场面,想要找时间将洗净的手帕归还未果,甚至还在绕着山庄跑步时险些被抛出的书砸中。   起初,夜晚到来得十分平静。直到用餐时,布莱恩送来一封信,递到付涼身旁。   青年目不斜视地叉着瓷盘中的菠萝块,淡淡道:“空屋?”   布莱恩:“是的少爷,听说是普鲁士皇宫丢了一件……”   付涼:“我这里是什么失物集散处吗?”   布莱恩顿了顿:“您说笑了。不过,对方倒没有直接摆明身份,听说只是想让您帮忙看——”   付涼捏着银制餐叉戳了戳盘中金色的果肉,“普鲁士的邻居法兰西,又或者是奥地利,随便他去哪儿看好了。”   话音落地,管家识趣地退下了。   “俱乐部经常会这么送信吗?”唐烛叼着叉子,看了眼布莱恩离开的方向,补充道:“我是指,在你闲暇甚至度假时,他们也会送来信件?”   烛光中,对面那人直抒己见:“卡文迪许家建立俱乐部的同时,也成就了汇聚欧洲全新坏消息的漩涡。你知道的,看旁人的笑话,这能使某部分人短暂忘却自己的糟心事。”   换句话说,为了看笑话,他们极为乐意替人跑腿。   唐烛对后半句话完全没意见,附和着点了点头。接着,当家佣端上最后一道菜时,唐烛“蓄谋已久”道:“明天是甘索的葬礼……”   付涼擦了下唇角:“嗯。”   他:“江月今天早晨来山庄向你致谢,当时你可能忙着……画画,所以我见了他。”   青年点头。   唐烛:“我打算明天去一趟。”   对方继续点头。   “你的画已经完成了吧,我是说…或许你有空……”他停了一秒,装作手底下繁忙的样子,嗫嚅道:“你有空帮一个忙吗?”   虽然并未抬头,但他打赌现在付涼正在盯着他。   唐烛趁热打铁说:“江月……想留下甘索的遗物。可木屋里的东西几乎全被邮差带走了,而且他们并没有从红湖或者其他地方找到。”   “正常。”对方口吻轻松道:“以邮差的性格,一定会把它们完全毁掉,比如烧毁。”   他的表情仿佛在提议:如果不嫌麻烦的话,可以去邮差家中找到一些灰烬。   “也就是说…几乎没有其他遗物了。”他开始替江月遗憾了。毕竟那几本手抄书,甚至是被伪造的。   付涼并未回应,似乎是默认了。   晚餐结束后,唐烛刚回到卧室,就被家庭医生敲开了房门。   就算他不说,他也大概明白对方的来意或是因为那封来自卡文迪许家的信。   医生自然也清楚他为难,边换药边道:“唐先生,公爵大人安排在小殿下身边的人很多,就算我不来催促您,也会有别人,希望您能理解我。”   这一切唐烛都明白,不过昨天看过那封信后,他着实想不懂要怎么回复。   公爵大人的意思言简意赅,希望他能够将付涼度假期间所发生的,事无巨细汇报给他,顺便一回生,两回熟成为他老人家的眼线。   “不过有一点永远是值得肯定的。”医生缠绕最后一圈纱布道:“与皇室作对并不是什么好事。”   唐烛送走医生后,按部就班去做俯卧撑,他思考着医生说的话,即使大脑因运动缺氧,也觉得对方完全正确。   “呼……”他改成双手撑地,下定决心道:“洗完澡就回信吧。”   晚风席卷最后一丝温热的气息,山谷中逐渐变冷,雾气再次幽然升起。   这一晚,他听见走廊外有人来回走动的声音,付涼也难得踏踏实实在书房待着。   唐烛放下钢笔,行至长廊迂回处,将信纸塞入约定好的油画框架后。一转身撞见了送信的布莱恩。   “这么晚还有信?”他跟着管家一同往付涼卧室方向走。   布莱恩朝他点了点头:“是啊先生,希望殿下今晚还有心思休息。”   他瞥了一眼信封上独特的图案,记起它属于星洲警局。“需要我帮忙吗?”   管家快步向前:“我会询问艾伯特殿下,我是说如果殿下需要的话,我会去请您。晚安唐先生。”   唐烛简单回应了一句,关上了房门。起初他还在等待敲门声,又或者是付涼的声音,但最终,夜晚相对平静地过去。   次日,唐烛起了个大早。这短暂的几天休憩,使他完全理解了贵族们对修建或购买郊区庄园的狂热。   特别是在风景秀丽的山庄花园内晨跑时,他能听见鸟雀的鸣叫,这能使他无视掉偶尔由某位大侦探进行实验而发出的噪音。   回到大厅时,早餐已经备好。   布莱恩告诉他,庄园里也已经准备了随时能送他去红湖马车。   没错,今日于红湖木屋旁,即将举办甘索的葬礼。   “好,我知道了。”他咬了口面包,看看对面空荡荡的座位,心想付涼八成昨晚太累了。   简单吃了些,他又回到二楼换上纯黑的西服,最后带上一束提前准备好的白色百合与雏菊才准备出发。   行至草坪时,不远处响起的熟悉声音引起了唐烛的注意力。   他回过头,果然在花丛之上看见了一本纸张翻飞的书。   视线继续上移,则是二楼的打开的玻璃窗。青年身穿宽松的晨衣,单手端着咖啡杯向下看。   “早上好。”唐烛仰起头,向他招招手。“我出去一趟”   付涼没作声,明显是还没睡醒的模样,动作慵懒地托住下巴,似乎不觉得这事儿需要向自己“报备”。   他仰地脖子疼,抱着花又道:“你好好休息。”   对方垂下眸,动了动手指,而后重新看向他。   唐烛顺着那两根手指的方向看清,视线找到了那本压弯了花蕊的书。   他怔了怔,觉得青年的行为有些好笑。   怎么像个……孩子似的?   他不止一次这么认为,但还是丢下车夫走了过去,将那本书捡了起来。   唐烛大致看了眼封面,发现这是本各国重大悬案办案实录。   他正想找人帮付少爷送回二楼,就听头顶传来句:“扔掉吧。”   等他直起腰,又听见付涼的嘱咐:“扔远点儿。”   唐烛:“……”   意识到这本书中的人,应该已经被大侦探骂了无数遍,他笑着耸肩:“好。”   窗前,青年也后退半步,迎着明媚的阳光,单手捏住了窗帘。   他将手里的书转交给一个家佣,转身准备离开。身后传来窗帘合拢的声响,还有付涼不太清晰的嗓音。   “如果是我,会扔在见不得光的地方。”   于是,一个小时后,唐烛站在墓碑前为甘索祈祷完毕后,轰然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   他立即从零星的人群内寻找到江月的身影,巧的是,对方也正在找他。   “我想把这个给您,算是…替甘索感谢您。”   唐烛收下了那张纸条,并带着他到了木屋中。   “怎么了,您这是有什么着急的事情吗……”   唐烛扫视四周,目光最终停在了那张木制单人床上。   “我们得把它搬开!江月。”   ……   积雾山庄内。   青年身着洁白的浴袍坐在书房窗前,他正在为某些小事欣然自得,缘由并不清晰。或许是昨日绘画作品的大功告成又或是今早红茶散发出的馨香。   不远处,身着警用服饰的男人畏手畏脚递给管家一个较大的牛皮纸袋。   “亨特警、警长说,如果这次您这次没有您的帮助,整个星洲都有可能置于危险之中,所以他想求您——”   “昨夜的三封信,你们长官已经将所有自己掌握的有关祈求的话写尽了。”   虽然打断了警员的话,但由这份好心情支撑着,付涼仍旧赏了那纸袋一个眼神。   吩咐布莱恩打开它前,他抿了口茶水道:“机会只剩最后一次,亨特最好确定这里的内容足以打动我。”   闻言,警员似乎有些后悔,他慌张地解释:“不、不是,这里面的东西是我自作主张拿来的,另外还有一封信!殿、殿下您……”   话未说完,付涼已经看见了袋内的东西。   ——一块破布,粗毛呢布料,侵染着血渍。   “殿下,请您原谅我,那是我在现场捡到的东西,这里才是长官给您的东西……”   “不用看了。”青年将茶杯放回桌面,从管家手里拿过再次密封起来的纸袋。他拎起它来,朝着阳光的方向晃了晃。   几秒后,他目不斜视地看着纸袋内并未被光线穿过的阴影,沉沉道:“布莱恩先生,十分钟后,我需要坐上返回红山街的马车。”   ……   那张实木制作的床在两人的搬动下缓缓与墙体分开。刺耳摩擦声停止的那一刻,眼前出现了一片白色。   “这是……”江月怔怔杵在原地。   还是唐烛弯腰捡起了那白色中的一小部分,交在了他手中。   并告知他:“甘索留给你最后的东西。”   床下,铺满了未寄出的信纸。   太多说不出口的心意,全被捏成了纸团,藏在不见天日的地方。   ——像一地月光。   ……   室内沉寂良久,唐烛也选择了安静地离开。木门关闭后,传出了男人哽咽的声音。   哭声逐渐放弃隐忍,最后变成了号啕大哭。   他转过身,正遇见了前来吊唁的酒吧店主。   “看来我不该进去。”老头捧着一大把白色雏菊与白玫瑰,跟着他折了回来。   两人边走边谈了几句。   “说实话,我知道自己的做法很奇怪,我的嫌疑肯定很大。先生,实际上我早已经做好了被警员问话的准备,可事实上并没有人来。”加泽老头明显还是那副喝醉了的样子,说气话仍旧不太成调。   “嗯……或许是这样,如果案子归他人查办的话。”他与其缓慢走在杂草丛生的小路上,顿了顿又道:“可这次您委托的人是艾伯特殿下,不是吗?”   “是啊,谁能料到小殿下会屈尊到访我这小酒吧。”老头点了点头,满是褶皱的面容上呈现出一丝欣慰。   “噢对了,刚刚我上山时,正巧在半路遇见了皇室的车队下山。难道是那位要离开了?”加泽老头说:“或许是殿下又有事要忙吧。”   唐烛顿了几秒,似乎意识到昨晚频繁的书信中,许是有重要的事,于是扯了扯嘴角:“是,付涼他很忙。”   可对方接下来的关注点却与他想的大相径庭:“先生,我几乎没听过有人称呼殿下的别名。这个名字大多数都只出现在报纸或者警局记录上,任何人都像我一般,以皇室的尊称来……”   唐烛抿抿唇,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才对老头道:“因为他比较喜欢这个名字。”   加泽老头与他对视了一眼,没再继续问下去。只在缓慢的步伐中转头去看红湖平静地水面,喃喃着:“甘索的墓碑选在山顶上……”   “是,江月说那里能看见月亮。”   加泽:“这可不是个好主意,要知道从这儿爬到山顶,现在需要三十分钟。可到了我这个年纪,就得一个小时了。”   “嗯。”唐烛接了他的话茬:“再过十年,就会变成两个小时。人和人要见面,花费的时间总会越来越长。”   “不不,先生,您还是太过年轻。”老头眯着眼眺望远处的山头:“山山水水见多了,或许没到那个年纪,就已经忘了那儿还有块碑喽~”   他的确还年轻,这一点无可厚非。   说实话,就连他本人也对所谓爱情将信将疑。   唐烛带着些私心,又或是为了自己心底那些蠢蠢欲动的理想主义,不依不饶问:“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十年,没准真有人能熬过来吧?”   加泽面色逐渐迷茫起来,他思考了一会儿,答不切题说:“先生,时光太沉重了。”   此时,他们即将行至红树丛林。   唐烛不敢去看对方混浊的眼,只听见旁侧传来个难辨悲喜的嗓音:“抱歉先生,现在我必须走小路了。”   接着,他用极小的声音又说了什么。   而后向唐烛鞠了个躬,步履维艰地走入了灌木茂盛的小道。   唐烛站在原地,望向逐渐被深绿色掩盖住的背影,良久才意识到,这是通往山顶的路。   方才加泽含糊不清的呢喃恍然清晰了起来。他说,“依蕾托还在等我,我得走了。”   他又在树荫下站了会儿,发觉至此自己才明白了压在心底的所有疑团。他也终于记起江月给自己的那张纸条。   它应该是本书籍的扉页,纸质不算太好,周围泛起了细小的纤维。   上面写到:   “   我本已独自穿越人烟罕迹的荒原,坠入阴森的海底,滚烫的熔岩流淌过胸腔,又经历一场暴风雨   我本已赤足出逃食人吮血的岛屿,重拼腐败的□□,穿肠而过的长矛与短剑,再步入人间的牢狱   月亮在那儿独自灿烈了数万年   而我必须得看你一眼,然后从你眼里   看到春天”   是,爱与时光太沉重了而已。   他握紧了这张纸,独自穿过幽静的植被,却听见个熟悉的嗓音。   “虽然打断别人的思路并不礼貌,但我必须说,有人已经在这该死的马车里等了你四十三分钟了。”   路旁的马车内,青年扯开酒红色窗帘,合拢怀表前盖,正抬眸看向他:“我亲爱的助手先生。” 第027章   星洲主城区,德文希尔府。   当家佣们打理好那套戗驳领单排扣的黑色晨礼服,与一旁的天鹅绒托盘上摆放的两排宝石胸针时,男人准时走出卧室。   他如同往常将金色长发束在脑后,边走边慢悠悠接过旁人递来的红茶。只是今天似乎想起了什么,绕到最靠近窗棂的书桌,从抽屉内拿出了半盒手卷烟,而后倚靠在了桌旁。   “意思是,就像哥城号上的那把不知来处的匕首一样,这回也并未找到火/药的源头。”   男人在众人的服侍下穿上礼服,总结出最“合理”的猜测:“难不成这些东西全部是犯人自产的?”   前来汇报工作的人瑟瑟发抖,解释起来:“不不,殿下,我们在邮差周边做了详细的调查。有邻居说,他前几天去过星洲主城方向。”   “……”金发男人沉默着捏出了一支烟,粗糙把玩着,示意他继续。   “我们又做了一些调查,发现最近走/私而来的火/药大都来自塔利亚夫人。而她几乎将一半以上的货物都卖给了落九天。但是殿下……那地方鱼龙混杂,那群家伙又完全保持统一的口径。我们怕万一惹出乱子对公爵大人造成不好的影响,所以……”   “所以就让艾伯特殿下先忍耐下那一刀,等上帝垂爱,重新给你们几个凑齐了胆子再说吗?”维纳笑盈盈将这句话说出口。   那只过分白皙的手捏着廉价的烟卷,没用什么力道,却仿佛随时能把任何东西捏得粉碎。   这盒手卷烟,还是上去积雾山庄送信时,他偷偷从自己侄子的窗台上顺走的。   维纳心中开始回忆,究竟是谁教会了艾伯特使用这种掉价的贫民货时。   汇报人已经吓到腿软,并赌上帝国荣誉与自己的家族发了毒誓,请求他的原谅。   嘶,好像是……   “伦敦精神病院里那几个疯子。”   显然,面前可怜的男人只听到最后几个词,哆哆嗦嗦跪地,道:“殿下,我们会动用一切力量的,只要能找到——”   “艾伯特呢?”维纳终于将注意力,从相隔整个印度洋与地中海的精神病人身上移回,问道:“他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男人如实回答:“是的殿下,小殿下他…似乎完全不在乎。我想,是不是因为之前也有过类似的事,所以殿下……”   不,他并不是被威胁惯了。这也是他担心的地方。   “他是完全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如果这两次的暗算者是同一人,那么那人不可能不知道艾伯特甚至没有对此调查。   他不确定那个疯子会不会变本加厉,这也是最难办的地方。   男人继续汇报:“不过……在府邸介入之前,还有一人到访过邮差家,包括缪斯镇人员比较集中的地方——”   维纳:“唐烛?”   “是的,殿下。唐先生似乎也明白,落九天是唯一的线索,但……”   他将烟盒丢到书桌上,意味不明地挑了挑唇:“但老掌柜死后,美国人鸠占鹊巢,他早已经不是落九天的继承人。”   不论那位唐先生是否正在为了夺回继承权而接近皇室,现在几乎能确定的是,在这件事上,他没可能达到目的了。   优秀的商人拥有近乎完美的分类技巧,而当美国人拿真金白银扰乱又获取星洲的市场后,那位唐先生便早被分类至“富有的顾客”中去了。   维纳殿下没多余的时间同情那位有钱人,毕竟最近令他头疼的事情几乎多到写满一整张纸。   不得不承认,这其中绝对包括前几天的发生的那两起杀人案。他亲自去了第二个案子的现场,可自从见到那具尸体,他便避无可避地生出了股不详预感。   或许,这并不是由亨特等人能了结的麻烦。   他有些无奈,吩咐道:“加派红山街周边的人手。通知警督,在这次案件中务必确保小殿下安全。”   “还有,唐烛给父亲的回信送来了吗?”希望这位唐先生能够手下留情,将事态描述地不那么严重。   他可是听说,凶手绑着几乎五磅炸/药时,艾伯特还想上去与之搏斗。   “今日一早到的。”男人将信封拿了出来,“可据听说,殿下完全知道此事,看过后竟然出奇的……”   “怎样?”维纳毫不客气地打开了那枚火漆印,取出信纸。公爵询问自己的孙子度假时在做些什么,上帝都知道这种信件回复起来太过艰难。   他展平那张略显空荡的纸,扫了一眼。   此时,秘书进门提醒他,已经是出席与海/军首领会晤的时间了。   他眯起了眼,示意对方稍安勿躁。   与这封信相较,没有任何会晤能使他放弃重看一遍的决心。   视线逐字掠过后,维纳有些想笑,事实上他也真得这么做了。并且快速将信纸折叠平整,“小心翼翼”地将其递给秘书。   “重新换个信封,给父亲送过去。”   是啊,整个星洲,又或者是在大不列颠,哪有人会以如此贫瘠的词语堆积出对卡文迪许公爵的回信呢?   特别还是:“他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这种失礼且疯狂的话。   说罢,维纳终于替那位唐先生感到悲哀起来,随后自言自语着出了门。   “和艾伯特挺配的。”两个疯子。   ……   付涼敢对着上帝发誓,这是他为数不多偶然拥有耐心的日子,但此刻杵在红树下的男人的着实让他恼火。   显然那人并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还在为他的出现感到惊愕。   “付涼,你不是下山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难道、难道你也是来参加甘索葬礼的吗?”   他等待了几秒,只听见这么一句蠢话。   付涼却也不想为此生气,甚至亲自从车厢内打开了马车门,不容分说道:“过来。”   “……啊,好的。”幸亏唐烛还算听话。   付涼看出来他似乎刚刚见识到一些悲怆的世界真相,试图给他一些准备的时间,“我得即刻回趟红山街,你是跟我一起走还是回山庄继续度过最后一天假期?”   两秒后,他又皱起了眉,快速道:“你在走神。那么我替你做决定吧。”   说罢,他探身捉住了唐烛的手臂,将人拉进了车厢内,同时朝车夫道:“红山街。”   片刻后,唐烛为自己难以集中注意力而向青年道了歉,他不得不承认适才发生的一切对他造成了一定的冲击。   感受着马车飞驰的速度,他抓着扶手,终于不禁问道:“是因为昨夜的事吗?我是说…我们现在这么着急回家。”   付涼双臂环胸,本来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却实在对“回家”这个词感到陌生。转移注意力般,指尖在自己上臂飞快点了两下:“嗯,亨特…不,应该说是大家,遇到了一些麻烦。”   “大家?”这个词并不经常被付大侦探拿出来。毕竟他几乎不会身处“麻烦”中,因此用“你们”会比较多一些。   青年不合时宜地挑起唇角,像是用来迎接这个“麻烦”。   唐烛却看地起了鸡皮疙瘩,他知道,付涼并不会为了某些小事而放弃自己的假期。   他努力回想着书中的剧情,记起男主自庄园养伤回主城之后,才平静度过了几天,便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连环杀人犯向他下了“战书”。   以伦敦极著名悬案凶手的杀人手法而残害路人的案件遍地开花,引起了较大规模的恐慌。   最开始,所有人都认定那位逍遥法外的愉快犯再次卷土重来了。   坊间甚至在死者累计至三人时疯狂流传,凶手是为了报复付涼才从伦敦来到星洲,原因是付大侦探儿时曾给伦敦警方提供过证据。   最后,当案件侦破时,所有人才得知,凶手不过是个模仿犯。   剧本虽然如此,可经历了前几日的种种,唐烛很难轻易断定事态是否会按此发展。   所以……要不要问问付涼?   “你又在走神。”青年永远擅长抢先他。   “我——”   且口吻如同往日般毫无生气:“别说没有。”   唐烛险些咬了舌头,想还嘴又被心底无数次“他是付涼,不能招他”的呼喊阻止下来。   “不好意思。”   马车在男人反复自我PUA中安静行驶了一会儿。车厢摇摇摆摆,身体随着行至下坡而前倾。   脚下滑出一只皮箱的小半个身体。   他正垂着眼,瞥见金属包裹的箱角,便想将它推回原地。谁料甫一弯腰,便觉背脊猛然向前,整个人向前倒去。   “!!!”唐烛盯着近在咫尺,正对着眼睛的木制桌角,反应了两秒,额头渗出一层薄汗。   是的,有只手捉住了他的后领,这使他躲过一劫。   他感受到对方手指皮肤的温度,后颈的皮温也跟着升腾而起,大脑配合着宕机了两秒。   “坐好。”青年使了点儿力气,语气平淡。   唐烛这才一个激灵,慌忙直起腰:“谢、谢谢!”   付涼的视线早已经移到窗外,语速飞快:“如果我是你,那么我一定会把箱子里的信拿出来逐一浏览,毕竟助手也是需要了解案情的。”   闻言,他先是在呆滞中摸了摸后颈,而后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个难以遮掩的兴奋表情。   随即将皮箱拎上桌面打开,欢欢喜喜陷入了成堆的信件,与被认同的巨大愉悦感中。   尽管这些信件的内容,让他皱起眉来。   总计三五张信纸,洋洋洒洒记叙了同一件事。——皇后大街连环杀人案。   他一目十行,忍着不适感翻看到最后一个信封,又或者说是个牛皮纸袋。内里布料相对柔软的触感,与此刻不难察觉的血腥味告诉他……   没错,这是同一个案件。   唐烛不免有些慌张起来,“付涼,这、这不会是在死者身旁发现的吧……”   青年低低“嗯”了一声做回应,看似面无波澜,实则心里正为了自己方才的动作寻找合理的解释。   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即使这傻子撞上桌角也只会伤到眉骨。他那相对还算…顺眼的眼睛更不会因此出现大问题。   最多疼三到五天,外加几个毫不起眼的出血点……   “付涼,我觉得、我觉得这件事很危险…啊,我没有阻止你的意思,我是想说,往后几天我们都待着一起吧。”男人探身将箱子重新合拢,肤色并不白的手臂上露出几道划痕。那是前几天由森林的植被所划伤。   “你……别再一个人去勘探现场。”   “……”   车厢内沉默了几十秒。   在完全充裕时间内,付涼的大脑告诉自己,并未对先前那个问题找到准确的答案,只草率地拿出“绅士风度”来搪塞他。   啧。   他不悦地扯过毯子,双眉微敛,准备补觉。在合眼后,终于想起了身旁同样在等待答案的人,道:“嗯,到了叫醒我。” 第028章   唐烛捏着手中的信,将青年的话又过了一遍,还是没能确定那句简短的回复是什么意思。   可惜付涼已经披着毛毯睡了过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的这些信件而没休息好。   他又重新翻看这些信纸,大致梳理了亨特警长描述的一切。   一天前,皇后大街暗巷角落里由流浪汉发现一具女尸。   尸体已经腐败,面貌难以辨认,能确定的是,其年龄在三十岁左右,棕色卷发,衣着打扮较得体,身上并无财物。其腹部有五处锐器伤,其中一处靠近左下腹的伤口甚至贯穿背部。   奇怪的是,死者周围没有太多血迹,起初警员们以为皇后大街并非第一现场(虽然至今这个问题也没能解决),直至医生在这位可怜女士的身体内,那处穿肠而过伤口中,找到了一团布料。   ——那团布料切割平整,来自于死者身上的外袍,被完全塞入身体内,堵塞了大量血液甚至于内脏的流出。   紧接着,昨日夜间,由几个醉汉在皇后街与汉唐大道的交叉路口,发现一名伤者。   伤者为女性,面容姣好,棕色长发,着低胸束腰长裙,身中数刀。被发现时尚存一丝气息,可惜最后还是因救治无效身亡。   据醉汉口供所说,当时夜色四合,路灯昏暗,皇后大街本就多经营娱乐场所,人流杂乱,因此并未见到可疑人士。   经指认,死者为附近声色场所的名姝。   而这只纸袋中……   唐烛对这一切太过熟悉,至此,死者死亡的位置,方法与其尸体的发现者,一切都与原著一模一样。   在他手里,这牛皮纸密封的,正是第二位死者裙子的布料。   不必打开也知道,它一定被切割的平平整整,就像是一块手帕。   他敢确信,如果不是几个流浪汉破坏了凶手的计划,那么这块“手帕”一定会被在第二具尸体的肚子里找到。   “没错,这就是我促使我下定决心的重要东西。”   青年的嗓音清朗,不知由于什么原因提前醒了过来。   他边挑起窗帘,边继续快速道:“十年前,在伦敦出现过一个比较有名的连环杀人案。凶手杀人手法极其残忍,多数死者都有贯穿身体的伤口,腹腔内由一块就地裁剪的手帕填塞。他杀人毫无规律,更无缘由,伦敦市民称之为丢手绢。”   唐烛在熟悉不过了,但他还是觉得这一切令人毛骨悚然:“所以你觉得…可能是十年前那个未落网的连环杀人犯跑到星洲来了?”   “嗯。”   他鸡皮疙瘩起了一手臂:“是,是了,那我们一定得小心!不然、不然我们去找找维纳大人——”   付涼轻轻笑了声:“我亲爱的助手先生,太相信别人可不是好习惯。”   唐烛舔了舔下唇,意识到对方这是在拿他寻开心,吃瘪道:“我可是很正经在问。”   青年敲了敲车顶示意车夫停车,又向外吩咐了什么,才转过脸道:“我当时十二岁,对那位丢手绢者的了解全部来自他人描述。你知道的,对自己从未亲眼看过的事情,不必拿太多主意。这回也一样。”   他不会对自己尚未参与的案件做出判断。   须臾,有护卫打开车门送进几只木箱。   唐烛通通顺手把它们从付涼手中接了过来,放在对面的座椅上。全部摆好后他们才继续赶路。   又过了许久,当马车已然驶离缪斯镇他才发现,那些木箱上无一不写着“画眉酒吧”字样。   .   “这都是……酒?我们带这么多酒回去啊。”   付涼早已完全将车帘放了下来,似乎是想阻挡阳光对葡萄酒口感的破坏。   接着,身旁人以一种极其认真的口吻道:“黎巴嫩的酒酒精浓度大致在15%左右,而你上回只喝了500ml就醉醺醺的,这完全不达标。”   唐烛不懂这与几箱酒有什么必然联系,也并不能理解“达标”指的是什么。   “唐烛。”紧接着,青年不可置否地解答了他的疑惑:“拥有一个醉后也足够清醒的大脑,是侦探的基本标准。你知道的,很多长处是可以通过后天练习得到的。”   是,好像是有一些道理。   “好吧……因为我之前几乎没有喝过酒,不过既然这样的话……”他有些为难,却还是下定了决心:“我可以试试看。”   当然,这一切全是付涼信口胡诌的,可他没想到,唐烛完全盲目相信了自己。   青年抿了抿唇,觉得有些好笑。显然,他几分钟前给过的忠告,这家伙完全没往心里去。   ……   正午时分,马车驶入星洲主城。   期间,青年再次敲响车顶,命令车夫绕路,从远离住处的另一拐口进入红山街。   唐烛从付涼撩开窗帘的缝隙往外看,听见一个嗓音:“瞧见了吗?大路上那些巡逻的警员。”   他点了点头。“是亨特警长的人?”   对方轻轻放下手中的天鹅绒布料,双臂环胸道:“嗯。”   唐烛:“他们肯定很着急才来找你。”   付涼:“嗯。”   唐烛:“你…现在不想见他们吗?”   付涼似乎透过密不透风的车窗看到了什么,伸手将毯子拿起来:“听着,待会你先下车,不要回头。那胖子在花园里盘问,就说我还在度假,没有回来。”   他听完这些嘱咐,马车果然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车外传来车夫,还有管家小姐叽叽喳喳的嗓音。   “付涼…”唐烛皱起眉,至此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转告亨特,想要命就闭紧嘴,好好回去瞎忙活一通。有需要我亲自去找他。”青年顿了一秒,还是不记得把眼神分一些给他。   “十五分钟后,别忘记找家佣搬行李进去。”   他知道必须完全照付涼的意思做,也明白对方这么安排的原因。   原著中,男主在初次接到凶手的挑衅与亨特的求助时,选择了隐藏行踪暗自调查。致使所有关注者都认为,付涼为了度假弃连环凶杀案不顾,才导致后面连续有人死亡。   并把一切自危与不满的情绪都化作谩骂与仇恨,威胁与诅咒信塞满了空屋俱乐部与红山街的邮箱,更有人花钱买下报纸版面,用完全自私的立场向付涼施压。   后来,甚至不惜暴露付涼的行踪与办案轨迹,导致他险些丧命于凶手的刺杀。   “有什么问题吗?”那人终于转脸望向他。   唐烛缓过神,“没有。”他笑了笑:“我这就下去……”   接着敲了下玻璃,有人自外打开车门。   站在熟悉建筑前的花圃里,他果然立刻便被官家小姐与早早守候在旁的亨特警长围了起来。   “唐先生,您来了唐先生!殿下、诶,小殿下呢?后面还有一辆车吗?听我们的人说,今早便有一队人马从积雾山庄回来,我立即便等在红山街了,我想我必须立刻与小殿下见上一面——”   “不,后面没有车了。”   “那、那小殿下……”   “……”唐烛皱起眉,麻木道:“他还在度假,没回来。”   说着,他脱下外套,递给管家小姐,从容不迫地踩上台阶。   “不、不,别开玩笑了少爷。”亨特紧追不舍,甚至想拦住他。   激动的情绪与迫切的心情,使他的嗓音拔高了几度:“不可能,星洲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这是存亡的大事儿啊!小殿下,他、他怎么会继续度假?!”   唐烛心里也烦躁不已,他完全没估计到毫不知情的身旁人,“怎么不能继续度假?杀人的又不是他。”   说罢,单手拨开亨特,走入了大门。   行至大厅,他发觉自己的失礼,倒也完全没心思道歉,只用手向后撩了一把碎发,低声道:“他让我转告您,回去忙就好,有需要他亲自去过去。”   这一句堪比提纯镇定剂,胖子警长肉眼可见地偃旗息鼓,双目亮了亮,满怀歉意地道:“是是是,我明白了,是我们考虑不周!请一定代我向殿下致歉!”   唐烛吐出口气,点了个头,随即示意管家小姐送客。   亨特离开后,他立即转脸去看挂在墙壁上的钟,嘱咐道:“十分钟后,多带几个人把车上的酒搬下来。”   说罢,他甚至拒绝了管家送他上楼更换衣物的建议,径直到了侧厅的餐桌前落座。捏起杯子“专心致志”喝起水来。   十分钟内,管家小姐愣是一句废话没说。只远远站着,趁着来添水的时机,轻轻在他手边放了封信。   “德文希尔府里,维纳殿下似乎也知晓了咱们调查邮差的事情,但他们并未做出反应来。”   唐烛瞥了眼信笺上的中文字样,默默将其放入口袋,并道:“维纳大人一向是爱观望的,没关系。这些天,家里除了你保持和外界联系,其余人都不得出门。”   “明白,少爷。”   他又叉起一块牛肉,心事重重嚼了起来。   甚至连付涼跟着家佣一起进门,步入侧厅时也没发觉。   还是管家小姐惊呼着去接她的“小殿下”手中的重物时,才将唐烛的心智吵回笼。   付涼故意脱了外套与马甲,只穿了件灰黑色衬衫,袖口挽至小臂中间,手中抱着个盛有红酒的木箱子。   对方将木箱放到洁白的丝绸桌布上,接着,心满意足地接过湿手帕反复擦拭起手心来。   唐烛咽下唇齿间细嫩的牛排,完全没心情去试其他菜品,站起身道:“我先上楼了。”   “等等。”   谁知被人叫住。   他顺着声音望过去,又顺着对方勾手的动作行至长桌另一端。   “我只是想建议你带几份点心上去,毕竟我们今晚有的忙,不是吗?”   青年的嗓音清朗又平静,眼睫微微垂着,注视着刀叉下新鲜的牛排:“助手先生。”   “嗯,我、我只是不饿,谢谢……”他很受用,毕竟这是付涼能拥有的,最接近“关怀”的情愫了。   唐烛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好笑,“那我该几点去找你呢?我是说……如果有个准确的时机的话,就不用麻烦你来找我了。”   付涼没抬头:“今晚七点。”   他目光却反复在对方的手臂肌肉与指尖流连,吞了口口水道:“好,那……我先上去待一会儿了……”   他转身欲走,耳畔擦过刀叉摔落至银制餐盘的声响,徒然间手腕便被人捉住。   唐烛被吓了一跳。   再看付涼,已经抬起了那双眼,径直凝视着他,沉声道:“让人把它也带上去。”   他指的是那箱酒,可语气却无法言说地沉闷:“本来想午餐一起喝的。”   付涼直言不讳,松手前道:“我亲自挑的,味道最合适你。”   唐烛心脏颤抖了一下,连谢谢也忘记说,便亲自抱着松木箱独自上了楼。   他回到卧室,虽然知道付涼经常会生起孩子般的玩心与脾气,但还是为了那句“亲自挑的”而雀跃了一会儿。   ……   午后,他做完运动洗罢澡,终于还是让人擦拭起空荡已久的酒架。   自己则拆开了木箱,准备亲自将人生中第一批存酒摆放整齐。   可唐烛仅多看了一眼,就再次臊红了脸。   酒瓶标签上,缀着一排再清晰不过的标注。   葡萄甜酒,特殊配料:甜桃与杏。 第029章   宽且高的落地窗背后。有人在合拢的窗帘前慵懒地倚靠着,微卷的黑发残留着沐浴后的湿润感,又因口中吐出的烟雾而沾染上烟草味儿。   “啧,你不经常抽雪茄的,艾伯特。”维纳也从金属雪茄盒中捏了一支出来,只闻了闻,又将其塞了回去。   “小偷没必要提醒失主仅剩下什么东西。”他烦躁地回答。   “啊……会还给你的,比起雪茄的量,我还是更希望你抽那些平民货。”男人完全不奢求自己的话能改变他的行为,折中地败落下来,道:“这次的案件我听说了,一定要小心。”   付涼没说话,甚至没有任何动作。   “我知道你因为父亲大人的来信在闹脾气,可……他是好心,你知道的,虽然并不是什么值得拿来说到好事,但很多长辈都擅长于好心做错事。”说到这儿,他第一次有些为自己父亲打抱不平:“再说了,今时不同往日,你那位室友、特立独行的唐先生,险些用一纸回信气死公爵大人。”   说着说着,他竟没公德心地笑了起来:“诶诶,你能想象吗艾伯特?父亲读完那封信,连原定的会议都推迟了,哈哈哈哈哈…那位唐先生啊,难不成上帝是他的教父,真不怕死啊?”   付涼终于有了动作,离开窗旁,坐上沙发,顺手熄灭了雪茄,终于展开了桌面的信纸。   “怎么样?是不是很震撼?”维纳在一旁诉说读后感。   他捏起那封信纸,微微抬至眼前,正反面各瞥了一眼。最后又重复读了遍那句简短的话。   “怎么样?”男人依旧喋喋不休。   “嗯。”付涼没有什么表情,心中却无法分辨这是股什么感觉。   “是不是很惊讶?”幸而有一旁的人为他做排除。   “不全是。”   维纳笑嘻嘻道:“还有一丝欣慰,很多不解,外加……嗯,一点点欣赏。”   “嗯。”付涼微微皱起眉,“但不全是。”   这引起了他那叔叔的好奇心,乐颠颠问:“那还有什么?”   付涼思索了片刻,脱口而出:“我不清楚。”   维纳呆滞了几秒:“……”   而后,他盯着青年骨节分明的手指仍在将捻熄了的可怜雪茄往桌面上杵,未雨绸缪般道:“虽然唐烛的做法比较特殊,但这一切,你可能没什么经验,我是说在处朋友这方面。艾伯特,我觉得我应该给你一些建议。如果你断定那位唐先生是真心的话,是可以试试看的。”   付涼高抬贵手,放过雪茄:“你指什么?”   维纳被迎面而来的目光盯地心尖一颤:“我是指……你的第一个朋友。啊,不不,我没有暗示唐烛可能会成为你的朋友的意思,这种边界由你自己来划分。我知道你只是对他好奇,并不是觉得他有做你朋友的……嗯,天赋。”   “朋友。”付涼重复这个词:“你对你的朋友,是什么感觉?”   金发男人闻言欣喜至极,上帝知道,他作为艾伯特的长辈,有多么渴望被“请教”一些在晚辈看来力所不能及的问题。   他在脑中掠过的人名与爵位中精挑细选,最后只留有了了几个人,还有一只狗。   维纳自然不想透露,只拿了最合适与普通人做比较的人出来。那个幸运的人正是大卫,毕竟他们在军/队时就认识,这与其他人都不同。   “感觉…就是,也没什么特殊的,主要是信任感?也不能说是完全信任,只是…比如某些事你不会选择告诉旁人,而是他。如果,他背叛了你,我是说你脑中预想到这件事时,除了愤怒以外,还会有一点点伤心。”   付涼这句话重新过了一遍,做出判断:“我觉得…我们或许不是。”   他觉得如果唐烛背叛了自己,自己应该不会感到愤怒或者伤心。   换句话说,“所谓背叛,本质上只是他人行为的选择。只要合乎逻辑,就没有真正的背叛可言。”   “这…虽然…但是……”是,他忘却了就算身边的人筹划所谓的背叛行动,十有八九会在刚有苗头时就被这人看穿。   所以意料之中的、毫无杀伤力的“背叛”,究竟算不算背叛。   维纳只觉得陷入了哲学难题,唯一确定的就是,自己白形容了一大段。   “……”   他沉默了一会儿,撂下句:“好吧。你忽然这么问,我以为唐烛终于成为你的朋友了。”   看来是他想多了。   是啊,他这侄子怎么会喜欢与旁人扯上关系呢?如自己这般“毫无办法”的血缘关系,他甚至都不愿理会,这个发展也在情理之——   “他现在是我的助手。”   徒然,青年于身旁面不改色宣布。   维纳反应了几秒,只觉得脑中有什么轰鸣而过:“……”   很久之后,他重复道:“你的助手?”   付涼点了个头。   维纳:“!!!”   付涼波澜不惊:“我从未有过助手,你知道的维纳。”   维纳瞳孔紧缩:“嗯。”   付涼:“因此,我需要提前得知与其相处的准则,你明白我的意思,对于这些事,我比较陌生。”   维纳点头:“是是是。”   付涼:“但你只需告诉我最重要的,虽然我不一定会按照你说的做,但我得知道绝大多数普通人如何对待自己的助手。”   普通人缓过神来,开始整理思绪。他自然清楚,付涼未必会参考自己的意见,但二十多年来偶然碰见这种事,真挺稀奇。   维纳甚至算得上小心翼翼,道:“互相帮助,适当信任,还有……如果可能的话,尽量满足对方的合理诉求。”   说罢,他抬头,正瞅见青年满脸“冷漠”的模样。   啧,他意识到自己所说的完全是天方夜谭。   对此,付涼甚至没有任何动作。想必完全觉得他的话毫无参考价值。   维纳不爱自讨没趣,准备留下所有皇室打探出的消息后,好回府邸处理事务。   “这个给你。”   他拿出一张字迹密密匝匝的信纸,草草告别:“有任何需要,我是说如果有的话,欢迎来找我,艾伯特。”   临出卧室前,他又多嘴关怀道:“就算再烦恼案件,也不要频繁抽烟。”   付涼捏着那张信纸,似乎意识到什么,“不是为了案子。”   他抿了抿唇,听见走廊对面门打开的声音,道:“是因为后悔。”   维纳顺着他的眼神,正巧看见个男人杵在卧室门前被一位拎着西装的年轻小姐数落。   耳畔响起青年的嗓音:“后悔没留一瓶酒,尝尝味道。”   两人正各怀心事没有动作。却见对面的男人发现了他们的存在,竟朝这边走了过来。   “下午好维纳大人,您来看望付涼是吗?”   “下午好唐先生,没错。”   “啊,两位确实很久没见面了。”唐烛把度假的时间全算上,道:“您用过晚饭了吗?有时间吃一些再走吗?”   维纳不得不承认,他极其喜欢这个年轻人。与他攀谈,毫无厌烦感不说,还会——   “没有。”付涼冷声道:“他很忙,即刻要走。”   维纳:“……”   唐烛:“啊,真不好意思……那、那我送您出门吧。”   “也不需要了。”   付涼再次替两人做出决定:“他的行踪与我的一样,都需要保密。而且,我们也要出门了。”   “啊,已经要七点了吗?”男人四处寻找时钟。   “不,临时有变化了而已。换好衣服后来敲我的门吧,唐烛。”付涼快速安排道:“不送了,维纳。”   “真是招待不周了,维纳大人。”唐烛向他鞠了个躬。   维纳扯了扯嘴角:“没什么…你们是要去?”   付涼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被唐烛抢了先。   “我们约好一起去查案。”男人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可一双鹿眼在烛火中显得过于明亮。   “是吗?”金发男人瞥了眼付涼,道:“你们关系真好啊。”   ……   马车自红山街驶出,又绕道而行,辗转驶向汉唐大道。   “这是什么?”唐烛接来付涼手中的信纸,打开后感慨道:“维纳大人带来的吗?哇,好快,真是厉害!”   短时间内,皇室已经查询出两名死者的身份。并且于各个方面做了较为详细的对比。   首先,第一名死者:茱莉亚,女性,三十五岁,纽约裔。二十余年前因婚移居星洲,十年前其丈夫死于海难,留下一笔不菲的遗产,茱莉亚从此独居于靠近市区的一栋三层小楼里。她性格相对孤僻,社交范围极小,甚至邻居们也不太了解她。以至于发布遗体认领后,也无人报警……   第二名死者:曼莎,二十六岁,西班牙人,边缘性职业者,于多家声色场所流连,未婚。社交与私生活极其丰富,距某些“老客户”所言,在曼莎死亡前几天,除了歇业以外没有任何其他异常……   “甚至还对两人的行迹做了对比……”这也是比较特殊的地方,茱莉亚作为独居且富有的寡妇几乎从未有人见过她出入皇后大街,而曼莎则是几乎没有任何一天缺席。   “看来大卫又被叫去做这种事了。”不难看出青年压根没有仔细浏览这些皇室的可怜成果。   不仅如此,他甚至毫无怜悯道:“一天时间,只咬着两个人的名字不放。”   闻言,唐烛不敢继续夸下去,找补说:“嗯…至少我们知道了她们的基本信息。”   身旁人的心情不算愉悦:“这些信息难道不会在尸体身上找吗?谁会浪费一整天去四处询问两个名字。况且其中一个还是假名。”   唐烛也不敢回答“不会”,只抿了抿唇,昧着良心说:“是……”   车厢内安静了几秒。   这次先开口的人是付涼。他抬手扶着额头,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曼莎,第二个受害者的名字。她是皇后大街的妓/女,曾经长期为我提供线索。生存环境的特殊与长期接触各色人员,使她的应变能力不比任何警员差。这也是为什么,她的身高与体力完全不比茱莉亚,却能为自己留住一口气。”   青年将白皙的手掌下滑,托住了下巴,面无表情道:“我敢对着上帝发誓先生,不论今后有多少人受困于此,再也不会有谁能活着被送到医院。而曼莎身上,无疑留有我们抓住凶手的渔网。”   唐烛完全相信这句话,因为事实如此,剧情也会这么发展下去。他甚至还知道其余两具尸体会按时出现在什么地方。   他抬起眼帘去看付涼的指尖,只觉得喉咙干涩,说起话嗓音更低哑了一些:“那……我们现在是要去停放尸体的地方吗?”   “怎么,还是害怕吗?”付涼瞥了他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在他回答前又补充:“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比如对同类的尸体感到恐惧之类的。”   “我……”他舔了舔下唇,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完整的话。因为唐烛意识到,对方可能正因为几天前的事而宽慰自己。   虽然这种安慰的方法比较隐晦,但足够令他大吃一惊了。   “没关系。”青年盯着他的脸,从那几乎完美的大脑中寻找尽可能友善的话:“见多了就好。”   唐烛不免心情愉悦起来,冲着对方笑起来:“嗯。”   怎料下一刻,一只手伸来,在他眼前晃了晃。   “唐烛,有人说过你的眼神很容易给人种错觉吗?”   付涼似乎当做已经抚摸过了他的眼睛,将手收回去,继续道:“像是我现在说,明天维多利亚女王要退位,你都会深信不疑。”   他转而望向青年那张过分俊朗的脸,视线扫过熟悉的琥珀色眼眸:“啊….没有、没有过。”   唐烛实在分不清这是夸他还是骂他,可从前的确没人说过这种话。要知道拳击手的眼睛,是要在真正开始比赛前流露出必胜对手的杀气。   不过话说回来,他的确在认识付涼以后做出了一些改变,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待在付涼身边完全不需要考虑别的事,他会很安全。所以,这只是——   “我只是对你这样。”他边想边道:“因为我相信你……”   说罢,他看见那双眼中流露出一丝疑虑,几秒后,又被平静地潭水覆盖。   唐烛听见了付涼的笑声,还有对自己毫不避讳的评语。   “你果然很有趣,唐烛。” 第030章   三层铁质栅栏门被警员推开后,潮湿的地下室内,能看见两具尸体被整齐排列在金属制的床架上。   唐烛跟在付涼身后,听见前方传来个强忍着恶心的声音。   警员:“殿下,按照维纳殿下的意思,除了简单的移动,尸体上所有的细节我们都没有改变。听说您对解剖学也颇有见地,所以警长甚至为您准备了工具。如果您需要——”   “不需要。”这两人的死因,完全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亲自动手。   “……啊,好的。那还按照殿下您的习惯,我们都回避,给您留了个打杂助手,您随意吩咐。”警员的声音让那位一直背对着他们,正在掀开白布的人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于是,唐烛看见了两位可怜小姐的全貌。   在他们前头的男人最后提醒了被留下来帮忙的可怜小警员,又朝两人示意,终于长吁一口气快速出了门。   第一具尸体是茱莉亚。   如同大卫所说,尸体已经腐败,面貌难以辨认。不靠近,也能看清其皮肤组织腐烂后脱落而裸/露出的黄红相间的脂肪与皮下组织。   她一身沾染了干涸血液的得体鹅黄色长裙,五处锐器刺/穿的伤口向外翻着,其中最大的血口上,明显多出一小截布料。看来是他们又重新将“手卷”放了回去。   “她叫茱莉亚。在这里,殿下,还有她随身携带的包。”小警员毕恭毕敬将一旁的女士手拿包放在了尸体手骨的下方。   这时,因为“亲眼看见两具人类尸体”而感到胃里波涛汹涌的唐烛,忽然觉得这个声音莫名熟悉。   他趁付大侦探靠近尸体,伸头一瞧,果然发现这位可怜的小警员正是之前在缪斯小镇借给他外套的西里安。   “是你啊,西里安。”这种情况下,唐烛杵在原地,竟觉得面前的人莫名亲切起来。   对方也转过头,行为举止立即从拘谨变得放松了些:“啊,居然是您唐先生!好巧啊!”   “是啊,真巧。”他笑了笑。   西里安戴着双手套,本能想握手,可能又发觉不是时候,于是将手缩了回去,冲他笑弯了眼:“前段时间因为犯了错,被派道缪斯小镇待一个月,但在那儿也被嫌弃,现在又被派回来了。在这里遇见您太好了~唐先生。”   是了,他听大卫说当时山上有个年轻警员私自把尸体放下来还贴心地拿遮挡物覆盖,因此被赶走了。看来说得八成就是他了。   “拿副手套。”   正此时,身旁响起青年冷淡的嗓音。   两人都是一激灵。西里安有些慌乱,靠了过去。“殿下,您是要更详细地看哪个部分吗?我戴着手套,可以帮您。”   付涼直起腰,把视线从那只女士包上收回来,看都没看身边的青年:“你很喜欢做多余的事吗。”   他有些不耐烦地脱下外套,随手抛给了唐烛。身着这个时代还算比较私密的衬衫,甚至将袖口与衣领的纽扣也各解开了一颗,露出白皙却有力的手腕。   可这一系列动作,却搭配着让人胆颤的语气。   “多余的询问。”付涼挑起眼帘:“多余的解释。”   唐烛总感觉自己也被殃及到。他想,可能大侦探不喜欢这么毛手毛脚还话多的孩子。   啧,或许是不喜欢任何陌生且靠近他的人。   “付、付涼。”他默默过去从后被拉了一把呆在原地的西里安,强行笑着说:“你可能忘记了,这就是之前我跟你说过的,借我衣服的好心孩子。”   付涼赏了个余光过去,瞥眼束手束脚还脸红的小警员,快速且毫无感情地说:“不认识。”   唐烛扶了扶前额:“……”   “不过,你现在还不去拿我要的东西吗。”这句话使空气几乎要结冰了。   “对不起,我这就去!”   他望着跑去拿东西的人,抱紧了怀里的黑色外套。看来,这几天绝对不能招惹大侦探。   嘶,到底是为什么不开心呢?   提前结束的假期?   维纳大人的到访?   棘手的案子?   不,不会是案子,能拥有无缝衔接的优质工作,他兴奋还来不及。   没过半分钟,西里安抱着一沓崭新的白手套出现在他们面前。   “还有什么是我能帮您的吗?殿下。”   付涼边戴手套边给了第二个指示:“东西放下,你出去。”   唐烛冷到想把怀里的衣物披上,赶忙接过了手套,“西里安,你先出去吧。有需要我会叫你的。”   “好的。那…殿下,唐先生,我先走了。”   随着关门声,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不,准确来说,是剩下他们两个活人。   听着室内洗手池滴滴答答的水声,唐烛回望四周,瞬间觉得躺在铁架上的两位小姐,都比眼前这位冷脸的侦探面善许多。   “在找什么?”   说这句话的人是付涼。   他自知这话是问自己的,未等对方问完便脱口回答:“没什么没什么。”   说罢,才觉得自己太过紧张,于是举了举手中香水味寡淡的外套,如实说:“找个干净的地方,把它放下。”   接着,后面的半句话竟有些难以说出口:“我想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果然,对面那人沉默了。   嘶,太尴尬了。   他开始后悔没有跟西里安一起滚出去。   “嗯。”   谁知,青年破天荒地回复了他。要知道,这本书里,付涼完全是个独行侠。真正着手参与他办案全程的人,自始至终也不存在。   可现在,当他以“道德绑架”的方式为自己换来一份助手的工作后,大侦探竟承认了他的地位。   “来吧。”付涼头也不抬地说。   “……好,我马上!”唐烛抱着衣服犹豫两秒,跑向了不远处用作休息的沙发。   此时,当唐烛背对着他时,付涼还是挑起了眼皮。视线毫不遮掩地凝聚在正脱着上衣的男人身上。   午后维纳了解到在积雾山谷中发生的一切,包括在关键时刻唐烛是如何从天而降,又如何一招制敌,甚至大卫还顺便复述了些别的事。   “……侄子诶,我可还听说当时你独自离开时,那位唐先生被拦了好几回,还是到了你身边。也不知道谁给他的胆子?”   当时,付涼心里想的是:这算什么,他甚至还大晚上来爬过我的床。   维纳满脸看戏的表情,随着独自念叨转变成惊愕:“说来,艾伯特,你有照过镜子吗?你现在的表情,完全不像之前提及儿时——”   不等付涼骂人,男人又感慨起来。   “啧,唐烛本事还挺大。”   当时,维纳是这么说的。   “维纳,我遇到了一个问题,但并不是很想解决。”事情已经过去四五天,但他依旧不愿意当面去逼迫唐烛解释那晚的事。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   非要说的话。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件事一旦在自己的催化下完完整整让男人解释清楚。那么……两人如今的关系,又或者是唐烛,真得会从他世界里消失掉。   他并不觉得唐烛消失这件事会使自己失去什么,但某种意识正试图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维纳眯了眯眼睛,很久才说:“或许,并非所有答案都需要破译。有一些,是靠等待出来的。”   “等待吗……”付涼重复这个单词。   “你又要说自己不喜欢等待了。”男人翻了个白眼。   “不,不是。”毋庸置疑,他的确厌恶等待,但在这个问题上,在唐烛身上,他或许可以试试。   而此时,男人已经转过身来。付涼依旧没收回目光,而是又在对方脸上粘了一会儿,最后下移,落到沙发上。   “没必要这样。”他听见自己说。   唐烛似乎没理解他的意思,反应了几秒,回头去看自己铺开的西服,以及放置在上面的付涼的单薄外套,最后只大喇喇道:“没什么,不用谢。”   好吧,倒也不是想说谢谢……   付涼眼见着他跑过来,然后也学着自己的模样解开纽扣,戴好手套,最后投降般在尸体面前举着,问他。   “我能做些什么?付涼。”   是,维纳说得对。   他的本事真得挺大。   “把她的手指擦干净。”   唐烛找来了水与干净的白色纱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皮肤还算完整的地方,听见身后的人说:“看见了吗,皮肤上的印记。”   那是无名指上一圈细小却分明的白皙痕迹。   “戒指印。”   “是。”青年循循善诱:“只看到了戒指印吗?”   “不,她的丈夫已经去世了那么久,如果她早摘下婚戒的话……”那么戒指印应当完全消失!   “所以她一直以来都戴着婚戒,可最近却由于某个原因,将戒指取了下来。”唐烛道。   付涼:“嗯。”   唐烛转脸看他:“难道…她是有了新的恋爱对象?或者说,有了想要进一步发展下去的人。”为此,茱莉亚摘下了佩戴多年的戒指。   “嗯,就连她的指甲也是新修剪的。”付涼如是说,接着,他从女士手拿包内拿出一小盒白色膏状物,在两人面前打开。   “唇膏。看见膏体上唯一的刷子痕迹了吗?这是新的。如果我们时间充足的话,可以从这位小姐的唇瓣上找到相同的物质。”   后面,他从包内拿出了一枚小小的化妆镜、几把钥匙、一张纸条,最后是些硬币与钞票。   那张纸条被唐烛单独挑了出来,“是洗衣店的缴费单。上面写着:1850年4月5日与7日:鹅黄色三层束腰礼服与白色晨衣——2便士。”   鹅黄色三层束腰……   每错,就是这套衣服了。   茱莉亚拥有一个热恋中的对象。   那天她精心准备了一番。   她被发现在之前绝不会踏足的皇后大街。   自她失踪至今无人报案。   “这不就说明……她的那个对象,八成就是知情者甚至可能是凶手?!”当唐烛惊呼出声时,付涼已经绕到了另一具尸体身边。   “只不过短时间内,这件看着崭新的衣裙,便被送洗了两次。”青年边走边说:“看来是沾上了什么东西,待会让亨特派人去问问。”   “好的好的。”他马不停蹄地跟过去,看见付涼确实又有所发现。   ——曼莎的左手背上,有一道红色的痕迹。   白色手套将她已僵硬地手抬了起来。   指甲里,更多红色的干涩痕迹填满了缝隙。   青年则已经重新拿了块洁白的棉布,自痕迹上方擦拭而过,垂眸看了看。   “蜂蜡,这是口红。”他说。   要知道,这个年代,世界各地,特别是欧洲极其各个大国的附属地,都热衷于追随伦敦的时尚风向。   这时候,欧洲大陆盛行苍白的妆感,她们认为面色以及口唇的苍白是不见阳光的贵族淑女的标志。因此,除去妓/女以外,热衷于追随风尚的星洲也很少有人使用艳红色口红。   “觉得正常是吗?”   耳畔的问话使弯下腰的唐烛抬起头来。   “别移开视线,先生。”青年示意他垂下头去。   他照做,瞧见对方再次将曼莎的手抬起。   “看见什么了,唐烛。”   唐烛的视线慌乱地在那些手指上集合,嗫嚅道:“口红填满了指甲,不,是除外大拇指的四根手指的指甲里。”   这是靠抓握动作从口红盒内抠/挖出来的。   “完全没东西?”青年问。   “不、不是,大拇指的指腹反而有很浓的一团口红膏。她——曼莎是想用拇指将口红涂匀?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唐烛自己似乎也找到了答案。   因为他终于也注意到了这些印记下的东西。   ——早在口红之前,干涩的血迹已遍布那只手。   “曼莎挣脱束缚以后,立即用手捂住了伤口,她知道怎么做能够减少流血。可某刻,她想到了什么,于是送开一只手来做这种事。”付涼快速说,接着,他将女人的手松开。   唐烛虽对这条信息完全没印象,但他知道,男主是去到皇后大街一家口红店里才发现了很重要的线索。   剧情进行到这里,他也终于觉得熟悉了起来。毕竟书中不会仔细描述大侦探午餐吃了什么,又在书房中与维纳实打实谈了几个钟头的话。   很多环节,赶路、细碎的人物对话,甚至包括验尸,没几句话便草草写完。   嗯,再加上原著中付涼的话少得可怜,作为读者,他当时完全要靠旁白读懂他对于普通人来说运行飞速的大脑。   上帝知道,现在生动的体验感使得唐烛多么满足,事情发展到这里,甚至可以说是兴奋。   “你怎么想?”   唐烛怔了怔,手套缓缓指向自己:“啊?问…问我?”   “嗯。”   他抽了口气,心里埋怨这个问题有多刁难人。是啊,随便其他什么问题他都能知道,比如下一个死者的身份,又或者是凶手的身份。   可偏偏这个问题,完全超纲。   现在,他多想直接将付涼拉到皇后大街去。   “我想……我想,她是在留线索也说不定。你不也说过,曼莎非常聪明且警惕吗?她可能知道自己就要不行了,想留下些东西帮助。”   说着,唐烛想到了什么,用余光去瞄身旁的人,又继续道:“或许我们应当听听那几个酒鬼的证词,他们将曼莎送去医院,到她不治身亡的过程中,或许在这期间,曼莎说过什么或者做了什么。”   毕竟原著中,酒鬼的证词里有关于口红的细节,这么说,或许才能成为推动他们今晚去往皇后大街的重要动力。   付涼摘了手套,没有反驳他,而是默许似的,去到洗手池旁打开水龙头洗手。   操,成了!   “那我把西里安叫进来了。”他也摘了手套,兴致冲冲想要去找人。   因为他相信,听完口供后,付涼绝对会意识到自己的方向极度正确,然后立即带他一起去皇后大街,顺便…顺便口头肯定他的帮助。   啧,谁不想被夸奖呢?   特别那个人还是付涼!   念此,唐烛完全不觉得自己使用上帝视角来卖弄玄虚有问题了。   咳,这只是——   人之常情。   在他的简短解释下,西里安被催促着拿了口供的文件,又被他拉着进了地下室。   而这时候,付涼正站在洗手池旁擦拭手上的水珠。   “付涼,让我们听一听吧。西里安,你介意帮我们读出来吗?就是我刚刚跟你说的那一段。”他觉得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起来。   “好的,那殿下、唐先生,我就从他们看到曼莎后开始了。”   付涼沉默着,仍旧擦拭着手。   “嗯嗯嗯!”只有唐烛对此喜闻乐见。   于是可怜的西里安开始阅读那些纸张上的文字:“我们当时是在汉唐大道与皇后大街接壤的位置听见曼莎的声音的,当时她的声音好像在被人拖行,因为鞋跟踢踢踏踏踩在地面上。于是我们喊了一嗓子,用以震慑那人,所以当我们赶往暗巷内时,曼莎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人了。我留下来帮忙,我的兄弟则追了出去,希望能抓住凶手。   可惜,您知道的,我们并没有成功。于是我的兄弟急忙去报了警,还叫了马车。我在曼莎旁边替她按压伤口,当时她几乎快要因为疼痛与流血而昏迷了。当我将她抱上马车时,她又转醒,我急忙问她凶手的情况,她则是只瞪大了眼,满头是汗地重复着胡话。她说:我找到了。   没错,就是这句话。然后,我们到达了医院,您应该知道,那里的医院不比富人区,只有圣玛丽一家。当晚,正巧遇上一群人斗殴,医院人手不够,还是临时找了已经下班回家的医生来帮忙。在这之间,我发誓自己一直在曼莎身边,我试着呼喊她,问她得罪了什么人,要知道,我们这种人,是不会成为被抢劫的对象。   她当时好像短暂地清醒了片刻,只让我替她拿出她塞在裙子里的东西,那是一小盒口红,她刚抓了一把,就在这时候,医生来了,让我们退出了房间。”   西里安读完后,补充说:“可惜那盒口红在慌乱中遗失了。我们并没有见到,据这个醉汉说,他只记得口红是银色金属质地的圆盒,盒上有个小小的唇印做标记,几乎崭新,颜色是艳红的。”   话音落地,房间内再次沉寂下来。   还是唐烛欣慰道:“谢谢你西里安。看来这口红或许就是破案的关键!付涼,你觉得呢?”   他没意识青年并没发表意见,甚至跑到了他身边,探头探脑去找存在感。   付涼皱了皱眉,看着他眼底闪烁着的星光,仿佛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他将手帕塞进了唐烛手心中,只道:“好好洗手。”   不是……   这、这是什么意思??   久等不来的夸赞没有不说,青年甚至径自往出口走去。   铁门闭合前,只留下句:“洗好了来找我。”   唐烛:“……”   这与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有懵,又有些恼,原地转了两圈后,只能跑到洗手池旁边搓手边回忆剧情。   不,绝对不会是记错了。   等他终于洗完手,拎起沙发上的两件外套上楼梯到一层去找人时,正看见坐在办公室淡定喝茶的青年。   那人已经换上了一套完全崭新的衣物,只是这件衣服的风格…或者说是裁制与款式,完全不像他本人的穿衣风格。   还、还挺好看的。   见他还杵在原地,付涼瞥了眼时钟:“解释一下,我们要去趟皇后大街。”   说到这儿,唐烛眼底已经完全湮灭的光重新燃了起来。   难道……付涼终于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是正确的了吗?!他终于还在选择今晚去那边的口红店看看了吗?!   “还愣着干嘛?”对方端着茶杯,目光指了指办公室的休息室:“这边有为你准备的衣服,去换上,十五分钟后,我们就会出发。”   他下意识点头,急忙拎起沙发上的衣物,却在转身时意识到一件事。   “等等,等等付涼。这……这件礼服……”分明是下午管家小姐才打理好的!他记得清清楚楚,因为之前的胸针忘记拿下来,他今日还在卧室门前被狠狠数落了一顿。   唐烛舌头有些打结,整理了同样在打结的大脑,才问道:“所以、所以你在家里时就已经计划好,今晚要去皇后大街一趟吗?”   对方似乎没理解他发问的意义,视线掠过他的脸,停顿一秒,还算给面子地点了个头。   唐烛:6。   眼看即将接近目的地,唐烛不免有些紧张。他好几次想问身旁人是否能告诉自己更加清晰的“计划”。   而青年只回答:“我们仅需要熟悉这里,熟悉曼莎。这比任何事都要紧。”   说着,马车于汉唐大道停泊。   根据对方的意思,车夫会在方才路过的邮局旁等待,为了更好隐藏踪迹,剩下的路由两人步行。   车门打开前,他重新整理了一遍灰色燕尾服,套着丝绸手套的指腹摩挲着衣领处的宝石别针。   趁最后一次机会向身旁人确认:“我…真要穿得这么……隆重吗?”   付涼催促他下车,挑起眉:“是的,我们需要全新的身份。你会操办起自己的老本行,而我……”   唐烛迈腿下车,不可避免地回头看去。   只见青年身穿裁制粗糙的白衬衫,外头套着件老式斗篷大衣,戴一副金属细框的眼镜,正替他拿起被遗忘在座位上的手杖。   “今晚我是您的仆人,唐先生。” 第031章   如果说星洲是东方十字路口,那么皇后大街则是星洲的不夜港。   诚如所见,就连伦敦与巴黎的路灯也使用最传统点灯人手动点亮时,皇后大街两侧已经开始使用一种新式瓦斯灯了。   虽然极易损坏,但出手阔绰的人们总乐意为新鲜事物买单甚至效劳。   巷口街边,看似混乱不堪,实则拥有着特殊的规律。   例如一家哲学沙龙馆前,几堆乌泱泱的围观看客中间,一定是流浪的诗人或发明家。   而新型食物作坊前排着长队的,一般都是各个知名餐厅或贵族富商前来偷师学艺的厨师。   剩下的——   唐烛从第一家珠宝店出来后,就开始极力辨认周边那些字体翻飞的招牌。   “其余的,全是娱乐场所。”   他身后的青年随口解释道:“相信我少爷,任何你觉得不正经的地方,都比你想象中更不正经。”   唐烛吞吞口水,被一口一个少爷喊到心里发毛。   “那…那我们应当进去吗?”   他捏着那根价值不菲的手杖,指了指面前画满红唇的牌面,故作镇定地问。   既然来了解曼莎,可不得去人家的工作单位探访一番。这么说的话,应该也不会引起怀疑。   两人此刻在人流中驻足,高挑的身姿加之不俗的外貌,已然招人瞩目。   付涼看他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只像模像样地拎着手中刚采买来的宝石袖扣,面露微笑地提醒:“少爷,如果您只是要去消遣,不用征求我的同意。”   唐烛怔了几秒,耳根烧了起来,快步躲开人流停在咖啡店前的黑色长椅旁。   “我不是要去那儿,你别……”这句话的咬字带有气愤的意味。   “别打趣你?”   青年的双手都在斗篷样的黑色大衣口袋里,只微微颔首对他笑:“那你真得冤枉我了,如果我愿意的话,你现在绝对正坐在这里最具特色的店内左拥右抱了,而不是和我待在一处。”   从前他完全不会想到付涼会有如此“生动”的一面。真正抬起眼帘能看见他的笑靥时,唐烛完全没有了再次反驳的意图。   只是在对方的注视下,抬手去摸自己发烫的耳廓,嘀咕着:“别说了……”   等对方笑够了,从他手中拿过了“使用不当”的手杖,才终于说起正事。   “今日下午,我收到了情/报,曼莎最近常出入的地点就是阿尔忒弥斯之吻。而那家诡秘隐晦的俱乐部正是一家毫不起眼的口红店。”   “线人?”唐烛小幅度在左右两边张望,“什么时候的事?”   他确实惊讶于这位大侦探的情报网。   付涼用手杖指了指不远处的扫路小童,正经道:“就在几分钟前,你红着脸往这边逃的时候。”   正当唐烛抬手扶额,不做抵抗时,青年的嗓音再次擦过耳迹。   “看来今晚得劳您破费了唐少爷,我们需要进去看看。”   阿尔忒弥斯之吻,指的便是方才那家招牌上满是红唇涂鸦的店。   终于还是到了剧情里的口红店。   两人初一靠近,在他看清了凌乱唇印下的“口红”字样时,却跟着发起难来。   “所以这里就是卖…等等我们、我们俩进去太引人瞩目了吧?”   他记得原剧情里,男主是做了伪装的啊?!这么今晚就、就要硬刚??   身旁人并未开口,只替他拉开了门做回应。   唐烛与其僵持了几秒,可惜“乞求”的神情并未得到对方怜悯。   最后还是整理好表情,同手同脚地迈进门槛内。   店内的场景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堪称陈旧的摆设与铁质圆盒装的红色唇蜜,颜色寡淡的墙纸,挂满中世纪风格却色泽寡淡的油画,加之全然对他们视若无睹的应侍生……   怪不得店里连个人影都没有,他想。   唐烛似乎早已领悟,当两人一同出门时,如果必须与他人讲话时,他务必身当士卒。   啧,别说付涼本人,就连他也不想看大侦探“放下身段”与这群稀奇古怪的人纠缠。   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时,只听见身后有人说。   “先生。我建议您将应当出现在这儿的人都请出来。”   青年的嗓音清朗干脆,毫无恼怒的气息,甚至语调算得上是愉悦的。   可当唐烛看清应侍者的瞳孔猛地紧缩后,再想回头时。付涼已然以手杖指向了一块巨大的“化妆镜”方向,“和善”地笑道:“我们少爷不爱说话更不喜欢等待,还请各位见谅。”   他敢对着上帝发誓,虽只看清了这人的侧脸,唐烛却也被青年周遭凛然下降的温度吓得呼吸一凝。   啧。   他同应侍者一起吞了吞口水,对方连忙摇响了柜台上的铜铃,他则是立即整理好思绪,尽量在这位过分矜贵的仆人面前装出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没半分钟,从柜台后方的帷幕里,响起了骨碌碌的车轮声。片刻后,一个矮小的红发男人蜷缩在轮椅上,被人推了出来。   那人莫约四十多岁,皮肤与发丝皆泛赤色,爱尔兰人面貌。双腿肌肉与骨骼严重萎缩,如同蔫巴的腌制品般窝在木制轮椅上。   “哦~招待不周,亲爱的绅士们,真是太难为情了。”男人发出尖锐的嗓音并伴随着咯咯笑声。   他的眼睛也极其混浊,便从身上翻找眼镜边解释:“小店是持会员卷方能入场的,所以在这柜台安排了个哑巴,实在不好意思怠慢了先生们。   不过我猜想,必然是位富有的先生到访,哦哦是了,我这双几乎要瞎了的眼也能看见您身上的珠宝光泽。”   不等他找到那近在眼前的眼镜,付涼便打断了他:“不必看了,我们并非路口那些撰写小报的报事员。我们今日来只为寻找一位小姐,如果您方便提供任何信息的话,我们少爷乐意支付一笔可观的打扰费。”   说着,青年的视线抛了过来。   由于这些话用了认真且肯定的语气,唐烛险些忘记这一切只是信口胡诌。   但说实话,他完全不理解为什么要坦白至此。显然,这里压根不可能是普通的口红店,而轮椅上的人更不会是位老实本分的生意人。   就如同红发男人笑着回答:“不了不了,先生们——”   这一切唐烛已经预见。   可出乎预料的是,下一秒男人扶着眼镜,态度大相径庭改口:“哦…不然,劳驾您描述一遍那位小姐的相貌?”   唐烛左右各瞥了一眼,意识到这束近乎炙热的目光竟直指自己。而身旁的青年也融入角色,扮演地十分起劲,笑着冲自己顿首。   于是他按照大卫总结的相貌描述背诵:“她……差不多快六英尺高,身姿傲人,留有一头棕色长发,妆容经常是精致的,左唇角下长有颗痣。”   红发男人笑容灿烂,整个身体都在向他这边倾斜,恨不得将畸形萎缩的双腿也掰过来。   “先生,您能否再说一些其他话……我是说,其他的信息,这样方便我帮您问问。”   “嗯,以她的模样,或许是…西班牙裔。”他说。   “是了!”男人哈哈大笑起来,手掌用力拍打自己没有知觉的大腿。   唐烛皱起了眉:“……”   “不好意思先生,我只是太高兴了,哈哈哈哈!不不,我是为您高兴,您要找的人我似乎认得!”对方笑得前仰后合,只不过视线自始至终没从他脸上移开过。   唐烛的眉皱得更深:“……”   “亲爱的先生,我想提前告知您,我并不需要您所说的那笔钱。但按照咱们自己的规矩,您的确应当给予我一些东西。”男人将他划分至“商人”的行列中去。   不等他的眉完全拧成一团,对方说明用意。   “对着上帝发誓,如果您考虑加入我们俱乐部的话,我甚至愿意将任何见过那位小姐的人带到您面前来!”说着,那人推动轮椅的摇手,更加靠近了些。   唐烛不由得向后仰身,却仍旧避免不了那炯炯的目光凝聚在自己脸上。   “俱乐部?”口中复述着,心底却有种不祥的预感升腾而起。他不由转头去看付涼,却被一双冰凉的手捉住了手腕。   同时,他听见青年装作讶异的嗓音:“啧,莫非先生这里,竟是阿尔忒弥斯之吻?”   “不,等一等!”他甚至看见对方让一直以来杵在柜台后的哑巴去准备会员帖,于是立即阻拦起来。   “放心吧我的朋友,您大可以拿着它进去参观,我相信您会乐意加入我们的。毕竟在这里,得到的远比付出的多得多。”   对方似乎想要他完全了解俱乐部的特殊性,继续说:“除了某些特定的节日,大家会互相见面,其余时间,聊天室是完全双盲的。”   俱乐部、阿尔忒弥斯之吻、聊天室、双盲……   唐烛本来还在蒙圈,听见付涼贴心地介绍:“少爷,这里便是之前我们听说过的那家俱乐部。只有两种人能加入,一种是疯狂热衷且依恋人类嘴唇的,另一种则是双唇极度美丽的。前者是会员,后者则是贵宾。”   这这……都是些什么准入条件?原著里、原著里分明没有这段的,难道不是该男主智取吗??   而且,他什么时候跟自己说过?!   红发男人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接替青年以一种近乎狂热的口吻告知:“显然,先生您属于后者。”   接着,他高声许愿:“哦天呐,您能答应我,让我做那个幸运儿吗?”   唐烛感到身体自上而下开始僵硬起来:“什、什么?”   男人不知从何处找来一盒唇蜜,眼睛闪烁着期待的光芒:“第一个为您涂上口红的人~”   什么……   口红?   涂口红?   “我、我吗??”   付涼轻轻点头:“嗯。”   唐烛终于还是完全僵硬在了原地。 第032章   在两人初到皇后大街时,付涼曾这么描述曼莎。   “就如同我之前告诉你的,她曾经是为我提供信息的诸多眼线之一。”   “童年与成长经历,再到生存环境,带给了她极度的不安。早在我的人支付曼莎佣金时,她便将会面地点选在了皇后大街。因为她完全熟悉这里。”   “你知道的,当一个人能看见后路时,会觉得自身很安全。”   是啊……   能看见路的时候,会误以为自己很安全。   就如现在唐烛在贵宾室内如坐针毡,心里不由地打退堂鼓。   他左顾右盼,生怕眼前唯一的那扇门打开:“我、我们就不能换一种?我是说…付涼,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付涼瞥见镜子里男人的侧脸,特别是那属于东方人的唇形。   他想,或许,就算在东方人里,这也能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   “之前有。”他收回视线,如实说:“可现在没了。”   他不明白,只是为了工作而涂口红而已,为什么自己这位助手先生会如此紧张。   实际上,如果今晚没有唐烛参与,他可能会采取某些特别措施,用于获得这家俱乐部内的信息。   虽然能够另谋蹊径,但真正实施计划还是需要精力的。   能加入俱乐部,无疑是最节力的方式。   与其外貌身形不同,唐烛是极易害羞的。这一点付涼完全清楚。但他不理解的是,对方就连工作时也无法避免。   付涼望着对方紧抿的唇,终于还是破天荒地开导起来:“你应该也知道吧,阿尔忒弥斯之吻是星洲唯一能与空屋媲美的信息交流中心。与空屋不一样,这里的情报多如洪流,且杂乱无章,大都来自星洲当地。   他们更是声称:只要身处阿尔忒弥斯内,你甚至能找回十年前离家出走的狗。因此,想了解长期混迹于皇后大街女人的行踪,对他们来说很容易。”   唐烛回过一点神,跟着点头:“听说过。我不是不知道这是个好办法,也没有不愿意,毕竟…我是你的助手。”   此时,男人似乎觉得自己危若朝露,手掌自暴自弃地捂上双眼,继续说:“可是我、我一个人呆在这里的话,会很紧张……”   他的另一只手放在梳妆台上,此时慢慢收拢起来,仿佛下了决心才敢埋怨他:“而且,我有点生你的气,付涼。”   这几乎是付涼印象中,第一回听见男人说这种话。   他于记忆中确认了一下,而后继续注视着唐烛那张因为双眼被遮挡而难以辨认表情的脸。   生气?冲自己吗?   诚然,除了他本家那位老爷子,鲜有、又或者说是没人生他的气……   特别还是顺便告知他这种。   唐烛眼皮上的手僵着不敢动,嘴大胆起来。   “你应该同我说的,付涼。我是说,虽然我会听你的话,但你也要征求我的意见。”   不等他做出反应,对方又即刻道:“好吧,我是在因为这种小事怪你。”   男人的嗓音重新低下来,“你一定会觉得这很无厘头,但我想……”   “我明白。”付涼终于获得了插话的机会,他的语速如同往日一般快:“你现在的行为与话术,包括控诉或解释,是想要和我谈条件。”   只不过,他排除了很多可能性,暂时无法确定对面要谈的是什么。   又或者说,是他觉得自己的答案太过稀奇。虽然令人烦躁,但由于对面是唐烛,他觉得一起似乎合理起来。   “我……”唐烛的手终于放下来,露出了难为情的眼。   “我也不是想谈条件,我只是——”   付涼打断对方,还是说出那个猜测来:“你想让我留下?”   他从不觉得有什么话会难以启齿,自然也不明白,男人为何重新遮住了双眼,他的脖子与脸又怎么会徒然烧起来。   付涼:“难道我说的不对?”   唐烛:“……”   付涼:“怎么不说话?”   唐烛:“……”   不,他不可能出错。   脑中快速重新梳理完唐烛对话,他更加确认了这点。   ——这绝对是眼下,唐烛的诉求。   这也使得付涼不禁联想到,午后维纳那家伙的话。   比如——   适当的满足自己助手的诉求之类。   他的视线掠过男人侧脸仅剩下的皮肤,听见休息室外走廊里传来的声响。   付涼思索了几秒,又或许更短,便立即伸出只手,捏住唐烛的手腕,使得那双眼重新露出来。   “听着,现在,他们这儿发生了些意料之外的事,所以那个红发老头今天没空再来与你纠缠。但我能保证。”   他忍不住去看唐烛惊慌失措的眼,口中的话几乎是本能反应:“你绝对是他想留住的贵宾。听见那些声音了吗?轮椅声在远离我们之前停留了片刻。这说明,至少是今晚,你完全拥有谈判的资格。”   唐烛眨了眨眼:“谈判?”   “是,谈判。加入俱乐部,获得如此庞大的情报网支持,总要付出代价。对会员们来说,真正能影响他们的是,俱乐部在其入会时会留下代表他们身份的物件,还有签名。对比起来,红发老头说的涂口红并不值得一提,因为贵宾留下的唇印,无法在法庭甚至市井上被证实与他们的签名相关。   在星洲这种地方,情报更加彰显出其重要性。阿尔忒弥斯不只为他的会员与贵宾们提供过一次帮助,而这造成了很多普通商人甚至贵族几万甚至几十万英镑的损失。但就算这样,这家口红店仍旧能屹立不倒,甚至开在最繁华的娱乐街。你以为,是因为什么?”   这也是付涼猜测的,唐烛最可以在意的事。毕竟,他是个商人,留给俱乐部把柄总归是冒险的。   闻言,对面男人黑亮的眸子颤了颤:“因为…因为至少留下签名的会员们,会不留余力保护它。”   付涼挑了挑唇,继续道:“是,这里的任何交流都奉行双盲,唯独会员与俱乐部完全不平等。平时一呼百应,地位尊贵的人们,不希望向人们透露自己的爱好是肖想甚至意/淫贵宾们的嘴唇。他们会为了自己毫无用处的荣誉捍卫这里。”   唐烛明白的瞬间,眼睛跟着一亮,道:“意思是…作为贵宾,我可以趁今晚提出一些适当的要求?”   “是了,先生,提前享受入会的优待再做考虑是最基础的。总之,几小时的时间,对我们足够了。”   他撒开男人的手,视线却并未随之移走:“放心,你也绝对有足够的底气表明自己不会留下唇印与签名。还有,你不是想让我留下吗?现在,准备好谈判吧。”   付涼似乎猜到了下一秒门会被叩响。   最后沉下嗓音道:“接下来,少爷,想办法留住我吧。”   **   唐烛比他想象中表现的要好很多,只愣了几秒钟便整理好一切,回应门外的人进来。   此人正是方才推着红发男人轮椅的男子。他亚洲面孔,身量高壮,藏在黑色衬衫内的肌肉若隐若现,手中拎还着个大袋子。   不等男人开口,付涼便主动要求给两人以绝佳的单独谈话时间,自己则去门外等候。   他站在原地向走廊深处望去,视线掠过前方一应事物,最后停在其中某副画上。   准确来说,是副中国画。   付涼向来不懂艺术的,但他却会估价,很多年前,他陪同维纳去古玩交易现场,总能以最准确的行价让老板误以为他是行家。   透过保护它的,仅一层薄如春冰的玻璃。只需粗略观看,他便确定这副画绝对能在历史悠远的古中国墨宝中占有一席之地。   泛黄的薄绢与墨色笔迹并不引人注意,篇幅大片留白,唯有一叶扁舟,上有老翁俯身垂钓。画家又数笔勾出几道水纹,而后,便落款。   他站在原地,与那来自东方的古画对望。   却觉得江水浩渺,寒气逼人。   同时,选择一个随从的身份在俱乐部出现完全是步履维艰。   可他仅站在这里,却似乎早已经推开古画后的暗门,看到了其背后俱乐部用于监视与监听的长条长廊。   那处应与对面所有的会话室向连接,并装有看似坚固实则不然的遮挡物,比如……昂贵的艺术品。   果然,金钱时而薄如纸,时而厚如山。   拿它们做遮挡物,再合适不过。   于是在隐秘中,所有发生于谈话间的内容,才能事无巨细被记录下来。他们剔除与俱乐部盈利无关的,其余则卖给需要的人。   这时,背后传来了细小的开门声。紧接着,是沉闷不清的话语声。   “付涼。”   他甚至还没转过身,便感受到有人捉住了自己的手腕。   “你进来。”   付涼顺着嗓音看去,视线找到了男人熟悉的脸。   “好。”他惊讶于自己的身体对此项命令毫无犹豫,甚至还侧过脸,对化妆镜前手持白纸的人笑着点了头。   那人似乎不太能习惯自己和善的模样,把用具撂下后便自告奋勇要出去等候。   他则是在房门关闭的瞬间,听见唐烛压抑着兴奋的嗓音:“付涼,你猜我发现了什么?!这盒口红,你快看,就是他拿给我涂的口红,包装与供词里一模一样。看见它上面的唇印标记了吗?!”   男人捉着他的手,将他引到梳妆台前:“刚刚的男人说,每个贵宾都有代表自己的口红颜色,虽然它们看起来相似,实则都是红发老头亲自调制的。而会员们,需要花大价钱才能买到自己喜欢的贵宾们的口红。”   付涼抿了抿唇:“嗯,这说明什么。”   唐烛仿佛等这句话很久了,兴致冲冲说:“说明曼莎,曼莎她肯定是这儿的贵宾。”   他:“那为什么她不能是会员呢?”   对方立即答:“俱乐部有规定,所有用于售卖的口红,包装都会被除去唇印标志,以免暴露俱乐部的存在。而贵宾们拥有的那盒,也只限于在俱乐部内使用。所以曼莎应该偷偷把自己的口红带出俱乐部了。   况且我觉得……她不会拿钱去买一盒价值不菲的口红。”   他点了点头。   唐烛又说:“而我刚刚表面跟那个人开玩笑,问他如果我偷偷拿走口红会怎样,他立刻回答我,贵宾们的口红都有专属的放置点,每天营业前,都会有人去检查一圈。这就说明——”   男人拉长了嗓音,像是要宣布一件大事:“说明至少在曼莎去世前的前一天,她还到访过俱乐部,也是在那时候,她拿走了专属于自己的口红。”   “我们来对了,只要弄清楚曼莎去世前经历了什么,就一定能找到有关凶手的信息!”   付涼张了张嘴,本来想问唐烛为何如此确定曼莎会在俱乐部透露自己最近的经历或者未来的行程。   虽然这是诸多可能之一,但还需要排除更多……   “我已经准备好了。”拿起桌面上的银制小盒,打开后用指腹沾了些膏体。   付涼这才看见红发老头为唐烛专门调制出的口红颜色。   像极了晚霞。   而唐烛则是对着镜子在自己双唇涂抹起来,动作僵硬、技巧拙劣。当他从悬挂在身旁的特质画纸上起身后,其间留下一枚完整的唇印。   男人擦了擦嘴,用钢笔在下方写下自己的姓名,随后拎起画卷便道:“付涼,他们同意今晚让咱们俩一起呆在谈话间了,还会像其余会员们宣传我要找的女人。待会儿,你要是有任何提醒我的地方,就写下来递到我手边。”   他没怎么注意对方的话,而是说:“你签名了。”   “啊…是啊,我觉得这样比较真实些,没关系,做生意方面我没什么天赋,所以准备坐吃山空。留下这些对我来说不是大事。”唐烛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继续说:“咳,谈判的结果是你能留下来,这已经很好了。”   说着,他率先往外走去。   付涼则是毫无预兆地,拉住了唐烛的手臂。   接着他抬起手,抽出对方胸前口袋中的方帕,凝视着眼前人唇角斑驳的红色印记。   “擦干净再出去吧。” 第033章   通往谈话间的路被隐藏在暗门后,两人跟着引路的男人向前,最终来到划分成格状房间的区域。   “有些像蜂巢。”唐烛只在小说中看到过对俱乐部的描写,那时候他便这么想过。   引路者拿着他给的“画”,恭敬地打开门道:“先生们,就是这里了,我会将您的画挂在谈话窗旁,而带有签名的那张,俱乐部会亲自保管。相信今晚,您会得到想要的一切。”   离开前,他还再次叮嘱了一句:“打开窗口就意味着谈话开始,还希望您保护好自己,不要透露过多个人信息。”   他只点头做回应。   引路者离开后,他们步入昏暗的谈话间。   内里还算宽敞,紧紧闭合的雕花谈话窗外,能看见暖光色的灯光。   唐烛看看狭小的窗口,然后用两人能听见的嗓音道:“这里好黑,看来待会字要写大一些我才能看清楚了。”   付涼只端了杯红茶放在他手边:“没关系,开始吧。”   他吞了吞口水:“那个…不然你稍微列出些重点问题?我怕——”   青年托起下巴望着他:“问你想问的。”   付涼这是……在相信他吗。   他用了几秒钟,才缓过这高兴劲儿来。双手互相搓了搓,打开了窗户。   谈话窗只能使人露出鼻尖至喉结的部位。也就是说,作为贵宾,他无法得知对面谈话室内的情况。   就如现在,外面没有任何声音。   他刚想转过脸去看付涼,便听见前方有倾倒茶水的声响。   “晚上好。”是个老年男性的嗓音,纯正的伦敦腔。   唐烛张了张嘴,还未说出任何话,对方又说。   “第一次来吧,不要紧张。”   “我看见您留下的唇印了,很美,像艺术品。”   见他不说话,老人又说:“抱歉听到了您的私事,有人说今天来到这里的贵宾只是想要寻找一个帮助过他的女人。”   他点了点头。   “我认识她,她常年都在皇后大街。不少醉汉与赌徒都曾与她做伴。三年前,她加入了俱乐部,谈话间里,她吐露自己的遭遇与期许,没人愿意听,就像在俱乐部外一样,人们热爱的不过是外在的东西。”   “她一直涂着口红,要知道自从欧洲的贵族们迷恋苍白无力的面容,这便是妓/女的象征。但她无所畏惧,还大方地告诉谈话窗对面的陌生人,自己本来就是。”   “先生,您能告诉我,她这种人,是怎么帮到您的吗?”   唐烛从未料到第一场对话便完全是与曼莎相关的,甚至没什么多余的内容。   对面的会员在等他回答前,还提醒道:“如果您不愿意说的话,可以继续沉默,毕竟谈话间内无虚言。”   他本来想说出事先准备好的话,却听见一阵清脆的铃声。   “真是太遗憾了。”对面那人道:“谈话时间到了,希望您不会对我留下不好的印象。”   唐烛怔了怔,缓缓说:“并没有,谢谢。”   朗润的嗓音在昏暗的环境内,给人莫名安心的感觉。   对方没再说别的,按照规矩,该换第二位排队的会员了。   谈话间另一侧,木门开合。   几分钟后,或者更短的时间里。   对面再次响起了茶盏与碟子碰撞的脆响。紧接着,有人开始说话,那人似乎是个中老年男性,操着星洲当地口音。   “您好,先生。有人说过您的嘴唇很好看吗?”   唐烛摇了摇头。   “是,可能您的唇形特殊吧,比较……饱满,颜色也更重一些。”说到这儿,对方话题忽转:“那您品尝过谈话间准备的茶吗?”   他再次摇头。   这回男人笑了笑,嗓音有些不稳,“您可以发现这里的茶杯是极其美丽的中国陶瓷。人的眼睛都有坏习惯,当它看见某种美好事物时,就会情不自禁地渴望以其余方式感受。比如——触感又或者味道。这样,茶水便会卖的更好。”   唐烛完全觉得他跑题了,想要开口,就听见身旁响起茶盏与桌面碰撞的声响。   他用余光瞥了眼,看见青年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以及桌面上可怜兮兮的茶杯。   “烫到您了吗?”陌生男人问。   唐烛回过神,又摇了摇头。   接着,他后知后觉意识到男人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看完了还想摸?茶水……茶水能摸吗?   所以,他指的是——   他、他一个男人,竟然被另一个陌生男人调戏了吗???   操,这里到底都是什么变态!   “我听说了您的事,您不想向我提问吗?”   正此时,那人承诺般说:“只要是您问的,我想没人会拒绝回答。”   唐烛抿了抿唇,还是按照付涼的意思,自己开口:“那位小姐相关的所有事,特别是最近几天的,请告诉我吧。”   对方沉默了几秒,“亲爱的先生,是这样的。那位…嗯,小姐,加入俱乐部完全是因为她当时的状态,大概两年前,我曾经在大聚会上见过她。   虽然当时大家都有面具,但我一眼能认出她的嘴唇,她太瘦了,可能得了贫血症,所以嘴唇时常是苍白的。阿尔忒弥斯之吻也是因为这个才准许她成为贵宾,毕竟有人会喜欢这类型的。”   男人语速很快,像是想用最短的时间说完:“最近几天与她相关的事嘛,就是她好像恋爱了。您知道,她的职业…所以我觉得挺新奇。”   唐烛立即抓住这句:“你为什么觉得她在恋爱?”   对面再次发出笑声:“听其他人说,在皇后大街,她前段时间几乎不怎么营业。唯一两次被老顾客撞见,还躲躲闪闪,这完全不符合她的性格。于是一些人传言她恋爱了。”   他:“也就是说,并没有人见过她的恋人?”   男人:“是的。这事儿我觉得不真,因为据说她前几天还准备重新开业,还在打听买船票的事。真高兴您还能跟我说话,如果方便,请再随意说些什么吧。”   唐烛心底直呼变态,却还是说:“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   男人回答:“最后一次…那比较久了。”   “等等,那你最后听说她是什么时候?”他改口。   对方并没因为这次打断而气恼,口吻反而越加愉快起来:“这样说的话……应该是今天白天,有人来店里找过她。所以您算是第二个人。”   “是什么人?”唐烛完全不记得书中有这么一个女人出现过。   “是个女人,白种人,金色头发,面相二十多岁,口音像是英格兰来的。”   还是没印象。   “那…最近,俱乐部有没有其他奇怪的事。”他只能继续盘问。   “有的。要说起来也与她有关,您应该知道贵宾们会拥有一盒属于自己的口红吧,她的那盒失窃了。不但如此,市面上还出现了仿制品。”   说着,对方的口吻阴郁下来:“阿尔忒弥斯之吻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于是昨夜派人去黑/市,故意引起了骚乱,想要把所有相关的口红销毁。可中间不知怎么,一群人打作一团,甚至动了枪。有人报了警,受伤的人太多,以至于忙到圣玛丽医院人力不足。”   “叮铃铃——”   熟悉的铃声再次响起。   唐烛没再多问,他知道,又是时候该换人了。   数了数获得的信息条目,男人吸了口气,盘算着后面应当抛出怎样的问题。   谁曾想下一刻,面前的小窗的挡板却被人推了回去。   谈话间内唯一与外界联系的通道关闭,也就意味着贵宾主动结束了谈话。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刚想开口便看见付涼噤声的手势。顺着青年的视线,他看见了谈话间墙壁上高挂的昂贵油画。   唐烛看了会儿甚至标着拍卖行价格的艺术品。便听见付涼以完全恭敬的语气对他说。   “少爷,看来现在这件事并不重要了,毕竟那位小姐的身份比较——”   他慌忙清了清嗓子,佯装正色说:“走吧,晦气。”   两人走出谈话间,守候在门外的男人跟上来,传达红发老头的话:“先生,少爷让我一定要诚恳对您表示他的歉意,方才俱乐部有些必须他亲自出面的事,这才没能亲自陪同您。希望您有时间——”   唐烛走在最前头,接过了青年递还他的手杖,心中早已有了打算,面不改色说:“那幅画,劳烦你们暂时保管吧,别送了,我并不希望出门以后引起任何人注意。”   男人领会,在楼梯最后的台阶下冲他鞠了个躬,双手将一枚朴实无华的胸针呈了出来。   看来这就是俱乐部贵宾的入场券。   他随手拿起拿东西,脚下并未停留。   **   直到行至俱乐部掩藏于暗巷的后门前,唐烛才终于泄了气,立即站住脚,转过脸等付涼。   对于加入俱乐部这件事,他并没有提前谋划,毕竟也是今晚才被“诓骗”过来。   但当红发老头表现出如同付涼所说的狂热行动后,他便起了心思。   因为唐烛比谁都清楚,反派大boos很有可能就是空屋的人,剧情这么走下去,双方或许有交锋的一天。与其到时候脑子帮不上忙,还不如提前做好准备。   毕竟,阿尔忒弥斯之吻是星洲唯一能与空屋勉强并论的组织了。   只是……这件并没有可能跟付涼解释清楚。   青年面容上鲜有的表情,则是也随着敞开大门吹进的晚风消散殆尽。   看见他的表情,对方全然不知缘由,只顾着摘下眼镜,向上撩开遮掩视线的刘海。   “走吧,待会马车还要绕路,今晚不想睡觉了?”   付涼脚下踩着最后一截三叶草粗呢地毯,步伐轻松地出了门。   唐烛跟上去,在没有路灯的巷子里靠近了他,完全没了刚刚俱乐部里的姿态,舌头开始打结,“就、就加入阿尔忒弥斯之吻这事儿,我没有提前考虑过……只是觉得是个好机会……以后……”   操,总不能说以后好与反派battle。要么就说…是为了自己的生意?   “以后……”   不成,他完全说不出口。唐烛并不想骗他。   他全身心投入到解释这件事上,完全没意识到青年多次不动声色地拉开两人的距离,却又被他无意识贴近。   直到唐烛听见他说:“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解释。”   付涼将眼镜随手塞入口袋,继续对他道:“听着唐烛,我可不是蛮横的野人。我完全不认为所有人的生活都需要像我一样,被案件填满。”   他被青年漫不经心地口吻帅了一脸,虽然难以启齿,但他发自内心地崇拜这类聪明又尊重他人的人。说起来,兴许是因为自己长时间的陪伴,已经在付涼心里——   “毕竟耗费时间的多少不能与效率划等号。”对方淡淡道。   唐烛:“……”   啊,他果真不该讨论这些的。   两人行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巷内,街道另一侧澎湃如潮的声音也变得模糊。   他们准备从这条巷子径直绕过皇后大街,去往马车所在的交叉路口。   其间,唐烛几次险些撞到废弃的栅栏或消火栓,只得跟着付涼亦步亦趋。   边走,还边为今晚自己的“功绩”做总结:“付涼,依照那些会员说的,曼莎也与茱莉亚一样,拥有了新的恋情?”   身前领路的人立即看清了他的心思,反问道:“你觉得凶手是假借热恋,接近她们并下手的?”   事已至此,唐烛也不怕再提前透露剧情,依靠死者尸体上的信息与俱乐部的见闻,说:“是,茱莉亚死前的打扮,完全是有约会的模样。还有曼莎的个性与身份,开展恋情也是比较少见的。在这个档口上,两人同时都有如此类似的经历,我觉得不像巧合。”   青年漫不经心地迈着步子,似乎是因晚风而睡意稀松,不惜多费口舌,给出了批语:“你能这么想也不错,正常人的逻辑是这样的。”   说着,他像是提醒般,拎出句:“可曼莎那天的打扮与约会选址,并不像正经恋爱。”   此话一出,的确让唐烛慌了神,因为原剧情中的曼莎是在旅馆内被杀,随后被抛尸于皇后大街的暗巷内。   “可以继续想一想。”付涼的话将他从原著中拉出来。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心中所有疑惑,早有“正确答案”先入为主。   “说到底,所有关于人的事都相对复杂。不像走夜路,只要记得途中的障碍物便能畅通无阻。”   唐烛被这句话“骂”地心服口服,脑袋终于抛开剧本,单独运作起来:“曼莎为了安全考虑,经常会把皮/肉交易的场所选在靠近人流的场所。而据她尸体的信息看,浓厚的妆与廉价露骨的服装,都…有些像是在工作。”   他在黑暗中寻找青年的眉眼:“因此,有机会杀死曼莎的人,大概率是她的最后一个客人。”   不知怎么,付涼正巧侧过脸看他,两人的视线于隐匿中交叠了刹那。   接着,唐烛听见一个嗓音擦过耳迹:“是不是又觉得有些矛盾?”   当然会觉得。   连环杀人凶手,为了杀死茱莉亚,花费时间与其谈了至少几个月的恋爱。   可一天后,他却一改严谨的习惯,仅佯装顾客,就不惜冒险当街杀掉了曼莎。   一面像精心计划,一面似临时起意。   “只要排除了其他可能,不论答案再怎么离奇,也记得要深信不疑。”付涼不希望再听他说出些气到自己的话,于是警醒道。   “那……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隐藏什么?”唐烛倒抽一口气,明白了付涼未说出口的后话。   见对方并未回答,他想起了什么,终于按耐不住问:“在俱乐部里,他们说外面出了事,是什么事?”   难不成、难不成是剧情又有了变化,第三个被害者已经——   “是亨特,今夜他安排了一次皇后大街的安全检查。”付涼道。   “你的意思是……”在如此敏感的时刻,做出费力不讨好的事,是为了……   “你是觉得,他就要再动手了?!”唐烛完全不敢信。   “为了证明自己正是十年前的丢手绢者,又或者是为了将责任推卸给十年前那个臭名昭著的神秘犯人,”付涼道。   他:“可曼莎的事,他险些暴露——”   付涼沉声说:“急于自证。不会太久的,他等不了。”   那么这场动静越大越好的安全检查,目的是……   “你是想借安全检查为下个受害者拖延时间。”唐烛只能想到这唯一的可能,当他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被打断。   “不,先生。这只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安全检查罢了。”   “明早,亨特他们也会将关于两起凶案的概况登报,以警示民众。”   青年的口吻毫无波澜,又或许他的面色也如出一辙。   可惜夜幕缜密,没留给唐烛任何窥探的空隙。 第034章   马车绕行几条街才回到红山街,刚踏入大厅,管家小姐便送来了一封信。   付涼快速浏览过,并告诉他:“洗衣店的工人说,那块污渍是红色的,且不太好洗。”   两人对视了一眼。   对方会读心术般道:“别担心,凶手不在俱乐部。如果他是为了茱莉亚与曼莎的嘴唇而下手的,那么尸体一定会留下些什么。而且,曼莎嘴上的口红干涩程度,完全就是当天早晨涂的。”   是,要不是排除过这一点,按照付涼的做事方法,又怎么会把他们要寻找曼莎的消息广而告之。   唐烛点了点头,看见那人又绕路去挑酒了,于是在两人分开前说:“记得明天外出的话要喊我。”   青年边弯腰边快速说:“放心,剩余的工作并不合适我们外出,我是说,明天我们或许只会呆在房间里喝茶看书。”   ……   唐烛回到卧室时,已即将零点。想到早晨自己还在缪斯小镇,中午便去了停尸间和俱乐部。果然与付涼呆在一起,一天得掰成两天过。   慢悠悠泡澡、换衣服,他终于懂得了平平淡淡才是真的道理。一时间只觉卧室与床褥成了天堂,很快便睡意朦胧。   可梦中,竟全填满了书里的剧情。   接下来,为了验明正身,模仿犯选择了相对残忍的杀人手法。   他在死者尚且神志清楚的时候,划开了她的身体,将一张巨大的“手帕”,完完全全塞进了伤口里,这使她的腹部膨隆如小山,面部恐惧、痛苦至狰狞。   更加可怜的是,那人是位即将成婚的新娘,而“手帕”,则是她的婚纱。   朦胧中,他看清了那人的脸……   因为窒息而青紫的面容上,毫无血色的口唇颤巍巍嗫嚅。   唐烛惊恐地想清醒过来,他完全明白这是一场梦。可不知怎么,他坚持到了女孩把话说完。   声音很小,却极清晰:“救救我…救救我吧……”   于是寂静安宁的夜晚,唐烛终于放自己从梦中醒来。   他满头大汗地大口呼吸着,如同被凶手捂住口鼻的人是自己。   打开桌边的瓦斯灯。唐烛坐起身,于灯光下望着自己不住颤抖的手,狠狠咬紧了牙。   “该死……”   ……   付涼对于任何打搅自己睡觉的人向来一视同仁。   直到今晚有人敲开了他的门。   身着灰色睡衣的男人站在他卧室门前,脑袋耷拉着,声音沙哑又沉闷:“对不起…我进了你的书房,还有…打搅你。”   他闻到了一点点酒味儿。   当然,这并不会成为这个醉鬼开脱的凭据。   付涼第一回动了以后晚上睡觉要锁门的心思。他随手要关门,只忍着火气冷声说:“有话明天说。”   “别!别……”   怎料顷刻间便被唐烛捉住了手。   两人各自沉默了几秒,最后付涼先抽回自己的手,关闭了房门。   而他还未上好门栓,便从方才湿冷的触感中,察觉出对方的不对劲。   再打开房门时,唐烛仍旧站在原地。   他完全被折腾清醒了,向后撩一把散落的碎发,不冷不热道:“怎么,又怕黑,要来和我一起睡。”   说罢,借着书房长久不熄的灯,他看清了男人抬起的脸。   ——苍白的,悲伤的,带着零星半点酒后的醉态。   付涼承认自己脑中跳出的形容词并不美好,却也明白,自己即将会为了这些词语破例。   “不、不是的,我有问题想问你。”男人似乎又想来抓他的手,最后只抓住了门框,补充说:“问完就走。”   所以那杯酒,只是用来壮胆的?   他叹了口气,本想摔上门,最终只黑着脸转身往里走去。   “进来。”   接着,他打开一盏瓦斯灯,又点燃了桌前的烛台,甚至自顾自倒了杯酒喝。   真是疯了。   付涼一口吞了小半杯冷酒,再抬头时,看见身旁沙发上的人正直直望着自己。   “说吧。”他倒想听听,明知道自己会生气,这家伙还要敲门的原因。   “我…我想了想,你说得对,他一定会再杀人的……”   听完这句话,付涼险些背过气去。   “你凌晨跑过来,就是为了承认我是对的?”   “不不不,不是。我只是,我觉得…如果我是凶手的话,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会采取一些特殊措施,所以……”   “……”他沉默着喝完省下的酒,放下玻璃杯时,唐烛正好说出后半句话。   “有没有办法、能救救她?付涼,能不能不死人……”   男人大概率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怎样快要破碎的表情。   就像付涼也并没意识到这种话对自己的影响之大,甚至能使他单独拎出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催促自己的大脑尽快给出答案。   “她会死得很惨,我梦见她了……你一定会有办法的对不对……”唐烛吞了吞口水,咬了下嘴唇。   付涼转过头去看时钟,抬手揉两下太阳穴,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而后端着酒杯站起身。   见唐烛也准备起身,他张口制止:“别跟着我。”   说着,又看男人自始至终小心翼翼的举止,临出门前,他舒了口气,稍微放缓语调:“拿上灯。”   付涼带着喜出望外的唐烛往外走,为他分析道:“你说的事,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开始从各个原因为其解释,包括星洲的流动人口、皇后大街的地形、凶手的犯案手法,最后是自己对杀人犯的类型揣测。   “……他粗犷且谨慎,冷静又疯狂,身高大概和你我差不多,长相中等、职业又或者地位相对较高、左利手,童年或许有过被迫噤声与饥饿的经历——”   这时,他们已经登上通往阁楼的木制台阶。为了使他看的更清楚,唐烛走到了与自己并肩的位置。   付涼也察觉出对方的注视:“怎么了?我说的应当没有哪里不对。”   “没有没有。”那人拎着盏做工精美的灯,像是醉意更浓:“谢谢你,付涼。”   这回,换作一向说话噎人的付涼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推开满是老旧藏书的阁楼木门,只发出一声模糊的气音:“嗯。”   吞下一口酒后,他随手将杯子放置于落灰的桌面上,又继续道:“可这些标签并不能将范围缩小,更何况锁定。我现在就能告诉你,救下受害者的成功率极低。就算他逃过一劫,也只不过是另个人替他抵命。”   说着,付涼在三面高至屋顶的书柜前扫视了一周,最后选择了正前方的,靠近些后,拿过男人手中的灯。   “抬头,第六层,左边第一本。”这时候就该抽根烟,太无聊又完全清醒的夜晚。   为了更快落实想法,付涼快速道:“你说的没错,为了证明自己,他会挑选一个合适的人选。不乏是能引起大众共情的角色,儿童、孕妇、名人、战/士,甚至是神职人员或新婚夫妇。但这仍旧难以做到预判对方的身份。”   男人开始认真翻看那本书,嘴里发出的声音已经沙哑:“在俱乐部时,或许我应当问得更详细一些。”   他望着唐烛的侧脸,不禁问:“你没有意识到吗?”   “什么?”   他惊讶于对方的迟钝:“两次与你交谈的其实是同一人。”   男人怔了怔,望着他不说话。   付涼再次往后撩一把头发,恹恹道:“他买了所有在自己身后排队会员的信息,重新坐回了你对面。”   唐烛舔了舔下唇,惊恐道:“啊…不是吧。为、为什么?”   他瞥了眼男人俊朗的脸,如实告知:“据对方表现出来的,是因为你的嘴唇,甚至包括你说话的嗓音与给出的反应,都很吸引人。”   说罢,付涼也奇怪自己说这句话时,为什么用的是“人”,而不是“他”。   他来不及想,也知道这类问题并无答案。直觉与下意识的行为,往往是人类大脑处理信息过快而产生的不明物。   “所以去俱乐部也问不出什么了。”   付涼示意他手中的书:“那本是我小时候看的,做了标记,或许找出丢手绢者最心怡的作品,就还有可能锁定下一个受害者。但如果选错的话——”   他没继续说出后果,只道:“你愿意的话,可以赌一把。”   **   唐烛从卧室床上醒来时,只觉得自己做了两个天大的噩梦。   第一个是下个受害者惨死的经过。   第二个是他凌晨一点跑到走廊那头卧室门前把付涼强行叫醒。   他吞了吞口水,回忆中闪过几个不得了的片段。   例如“付涼欲要关门时他拉住了对方的手”,还有“付涼黑着脸叫他拿上灯”,再有“拿到书后他一路跟着人家下楼,结果找不到卧室,最后被口中咬着香烟的青年亲自拎回来”。   “假的吧……”   他一把掀开被褥,又将两个羽毛枕拎起查看。结果并未找到那本曾遭付涼嫌弃的办案实录,终于松了口气。   “我就知道不是真的。”   正此时,门外传来管家小姐的声音。   “少爷,少爷,是时候起床了。”   “少爷,家里出了些事,您醒了吗?”   唐烛惊魂未定,只觉得与噩梦相比,所有都是小事。   他应了一声,拢好松散的晨服,抬腿下床的瞬间又呆愣了片刻。   不是,所以现在、现在自己脚下踩的是什么?!   想着,他快速向地毯扫了一眼,随后触电般把脚从那本书上头拿开。   “……”不会吧。   “噩梦”成真带来的刺激冲击着他的大脑。   “少爷——”   但他又不得不回应外头接连的呼唤。   唐烛弯腰捡起那本书拍了拍,毕恭毕敬放到枕边,终于走出去打开门。   管家小姐皱着眉,一见他就道:“外头来了不下十个人,有两个富商,好几个长官,甚至看着还有贵族府邸里的管家。”   他甚至没开口问那些人的来意,便猛地记起了什么,问道:“来送信?找付涼?!”   “是,说看了今天的报纸,希望能见到艾伯特殿下。他们还说……就算今天见不到,明天、后天还会再来。”   唐烛这才意识到正在发生的、又或者说是正在“发酵”的是什么。   他皱了皱眉,回忆起书中红山街被人潮包围谩骂的场景,还有后面各个报社刊登的讽刺版面,一个念头油然升起。   如果…他现在把付涼早已参与案件的事告诉他们的话——   “就说我还在度假。”青年的嗓音从走廊传来。   而这句话全然没有要与谁商量的意思,更不是对他所说,而是吩咐管家小姐去办。   面前的女孩看了他一眼,也的确跑下去遵照吩咐行事了。   “唐烛。”   而下一刻,付涼出现在他面前。   “你在犹豫什么。” 第035章   “……我只是刚醒,没反应过来。”唐烛强忍着什么,不知如何压抑内心的烦躁感。   只得说出搪塞人的谎话,然后破罐子破摔等待被拆穿。   可面前的青年甚至完全不理解他做法的意义。   两人沉默着站了几秒,付涼只说:“昨晚我已经派人送信给维纳,他的人会去调查仿制口红的事。短时间内,我们只需等待。”   财产颇丰、性格孤僻的寡妇与加入阿尔忒弥斯之吻的妓/女,二者要偏得硬扯上关系。或许茱莉亚衣物上的红色污渍与曼莎盗窃的口红,便是唯一的可能性了。   唐烛心不在焉地点头,他完全明白,以目前的情况看来,事态必然会继续发展。   要知道付涼的猜测几乎与凶手所想吻合,特殊的身份能提高民众的共情能力,势必会在星洲甚至远在千里外的大不列颠引起轩然大波。   想要偃旗息鼓,为数不多的方法就是阻止新娘被害。但是仅靠他一人的话……   想着,他像是意识到什么,抬起头问道:“所以,今天你有其他事要忙吗?”   对方瞥眼他紧锁的眉头,懒懒说:“有。喝茶,睡觉。”   说罢,自顾自转身往楼梯方向去。   唐烛赶忙快步跟上去,在他身旁朝楼下准备茶水的佣人举手报名:“那、那我也要喝茶!”   付涼:“……”   两人来到后门的私人花园,临近树丛那里修了处藤蔓搭建的花房。   外头天光黯淡,大片铅色云朵平铺于远方,一副要变天的模样。   落座后,女佣将精致的茶壶杯盏放置在略显沧桑的玻璃小圆桌上。   付涼捏起茶杯,先是闻了闻,语气慵懒道:“东印度公司送的?”   身后的调茶师立即回复:“是的殿下。那边最近刚送来的,产自印度巴丹泰姆庄园的大吉岭红茶。”   这边唐烛也学着青年的模样凑近茶水,由于那气息出乎他的预料,透着股果香味儿,便埋头喝了一口。   结果还是险些无法下咽。   来到这儿许久,他其实还是无法养成喝茶的习惯。原因是唐烛并不觉得调茶师做出的各类五花八门的茶有何差异。   非要说的话。   无非是“苦”与“非常苦”罢了。   他默默放下杯子,拿银制小叉去戳盘子里的草莓,希望能缓和口中的不适。   怎料身旁的青年徒然道,“怎么,不是要喝茶吗,不喝完吗?”   唐烛手下不稳,眼见着草莓弹出瓷盘,灰溜溜落到木板铺建的地面上。再看付涼满脸冷漠地看着自己,于是只好放回叉子,重新捏起茶杯来。   “不、不是,我很喜欢喝茶。”说着吞了一大口。   调茶师喜笑颜开:“是,这茶涩口而不发苦,相信唐少爷您会喜欢。”   下一秒,唐烛:“yue——”   调茶师:“……”   他垂着头,拿餐帕边擦拭嘴角边抬头望向身旁一眼不发的青年,口中嘟囔道:“还是很苦……”   却正对上了付涼含笑的双眼。   这瞬间,唐烛以为自己眼花了。他定了定神,视线再次掠过对方的眼眸。   还未感慨这鲜有明媚的光景,又听青年仿若洞察一切的嗓音:“说吧,你想问的问题。”   他回过神来,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感动地边咳边笑,绝不可能再装模作样,连连回应:“诶!好好好。”   于是他便将昨夜里自己的成果做了“汇报”。   一杯茶的功夫,甚至更短的时间内。唐烛便将丢手绢的最后一案大致讲述了一遍,并说明自己选择这一案的缘由。   “……因为死者是新娘,死态又极为惨烈,当时便在伦敦引起轩然大波。也是在这之后,丢手绢者彻底销声匿迹。”   青年似乎也回忆起那本书中的内容,问:“所以你选择了新娘是吗?”   唐烛怔了怔:“是。”   付涼坦然道:“虽然理由牵强,但作为凶手的收官之作,也有选择的道理。”   他点点头,庆幸对方并未过多追究自己这拿着标准答案给出的回答。   付涼:“结婚当天夜晚,凶手将头纱塞进了新娘的肚子里。苏格兰场的人甚至发现他事后还收拾了场地,将宴会准备的桌椅摆放整齐才离开。”   唐烛再次点头:“我还了解到新娘的身份与家庭关系,她家中做瓷器生意,财产颇丰,除了她以外,还有个妹妹。与之结婚的是伦敦皇家医学院的医生,两人算是知根知底,青梅竹马。只可惜后来那位医生受到这么大的打击,从此一蹶不振。”   付涼快速道:“当时受邀参加宴会的人很多,大家又分别带着管家、佣人、车夫,那晚庄园内人员复杂。警员们排查很久,抓了几个最可能的嫌犯,最后又因为众人都有不少为自己作证的证人而被释放。后面,因为市民们心里揣测那位穷凶极恶的丢手绢者一定藏匿在宴会名单上,都分别疏远了新娘与新郎的家族,导致两家逐渐没落。”   唐烛不禁感叹他羡煞旁人的记忆力,等人家说完,才试探性问:“付涼,你觉得我是不是应当找到最近准备与医生结婚,家中又经商的小姐,派几个人暗中观察顺便保护一下?”   对方放下茶杯,表情倒是没别的变化,只不过语气不再慵懒如常:“在几百人的宴会中杀死新娘后,再跟随人流回到现场围观,最后功成身退。这的确像是丢手绢者为自己设计的美好结局。因为是最后一案,目睹被害人惨状的人又多,确实是模仿犯又或者是急于推卸罪责者的首选。”   付涼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点着桌面,思索了两秒,最后抬起眼:“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唐烛眼睛亮了亮,刷地从椅子上站起身:“真的吗?!那我就开始找人了!”   青年无奈地瞥眼阴云密布的天,“就这点排除方法,怕是等新娘尸体凉透了,你还没找到头绪。”   桌上的大吉岭已经半冷,调茶师也未敢为他换下。   付涼眼见着唐烛重新坐下,且动了动椅子,使两人靠地更近。   只得趁对方未开口前,快速说:“曼莎与茱莉亚唯一可能有重叠的位置在汉唐大道卖口红的黑/市,凶手或许也就是在那里与两人见过面。而那地方,很少有真正上流的绅士们出现。排除为贵族与富人设立的医院,只剩余了了几家,再……”   “啊,我懂了!”男人茅塞顿开:“再有就是曼莎无故失踪的口红,恐怕也不是意外。后面,我会特别注意圣玛丽医院的。”   啧,果然还是很吵。   青年不假思索更正:“不是后面,现在就派人出发。”   付涼敢打赌,丢手绢者就要下手了。   唐烛向他道谢,快速且大声地说了些废话。终于起身去吩咐自己的下人们了。   他也获得了难得清净。   在拒绝身后人换茶的建议后,他端起冷掉的半杯大吉岭,抿了一口。   视线扫过园中被男人亲自修剪过的草木,甚至是重新找人修葺过的喷泉雕塑。最后,才掠过低压的云层。   他断定,今晚会有一场雨。   一场大雨。   ……   唐烛这边派去的人很快便给出了消息,锁定了圣马丁医院的一位可怜医生。据说,他与一家富商的女儿即将于明日举行婚礼。   双方皆邀请了众多宾客,将于明日在主城区旁的大教堂举行仪式。   好在,由于新娘头纱不慎遗失,正着人找合适的裁缝赶制。   唐烛先花大价钱,买断了赶制头纱店铺的所有布料与蕾丝。   而后派人给新娘送去消息,谎称店内的货物惨遭污水浸泡,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布料,希望与新娘面谈商议头纱选材。   时间是今日午后三时,地点为皇后大街的咖啡馆。   忙完这一切后,他打算提前去咖啡馆安排人手。下楼后,正遇见在餐厅喝酒的付涼。   “准备好了?”   青年喝了几乎整瓶酒,却仍旧背脊挺拔,倚靠在长桌一侧,黑色晨服松松垮垮,腰间由一根系带束着。   “是,和那位小姐约好了。”他收回视线:“不论是坑蒙拐骗或是用别的方法,我打算至少先让她推迟婚礼。”   “哦?”付涼挑了挑眉,“看来这就是你买回几马车白色蕾丝的原因了。”   唐烛不知面前这人为何话忽地多了起来,又或者是醉后的人都这般。   付涼却越说越如同个算命先生:“看布料不像是做婚纱,那便是头纱了。这份量几乎是星洲主城所有类似的布料了吧,为什么要买?因为新娘婚礼前要更换头纱吗?不喜欢?还是——遗失了本来的。”   他来不及惊讶,如实交代:“前几日,新娘的头纱确实遗失了,据女仆说,她们小姐本就与先生商量,要换头纱的款式,所以也没继续找,只想着重新做一块。”   这不,正巧给了唐烛阻止婚礼举行的契机。   青年捏着高脚杯,晃了晃其中不存在的酒,不知在想些什么。   唐烛却有些着急了,嘴上却也安排地明白:“那我…这就出门了?你在家少喝点儿。”   谁知在他转身前,付涼再次开口。   “维纳的人来过,他们的人查出,曼莎的口红配方是由她自己卖给商贩的,只为了在其中获利。而茱莉亚正是看上了那块口红的颜色,曾经带着自己的男伴去购买。据商贩回忆,两人当时不知为了何种原因,在马车上有过争吵。”   他知道,付涼是想要告诉自己,线索越来越多,只需心急如焚的凶手再次作案,便能将其从人群中揪出来。   “我知道你也顺着这些线索寻找过一些目标。”唐烛道:“就在今天,我得知报纸版面上不但刊登了凶手作案的细节,甚至还编造了一封凶手留下的威胁信。”   上面则暗示凶手要于公开的活动中再次行凶。   “只是一些没必要的提醒而已。”付涼面无表情说。   他垂眸一笑,没反驳青年。只说:“我先走了。”   而对方却在一遍又一遍试探他本就不多的底气。   “你知道吧,不一定能成功。”   “……”   “人与人的事,充满了太多不确定性。”   “……”   “新娘,又或者牧师,当你强行介入这一切时,他们就不再是被凶手杀死的。”   “……”   最后,付涼向他举起高脚杯:“没有别的意思,唐先生。我只是因为无聊才想告诉你,愧疚只能杀死英雄,现在留下来陪我喝酒,或许还能逃过一劫。”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邀请。   唐烛抿了抿唇,眼睛因为忍耐又或疲惫而泛红。他背过身去,说:“我会的。等见到新娘后,我会回来的。”   说罢,不再看身后人,只怕青年的一个表情或举动便足以煽动自己。   **   关门声后,餐厅内空下来,也静下来。   须臾,一个男人的嗓音自木制阶梯上响起。   “我的好侄子,发现了吗?唐先生身上总有种魅力。”   付涼拉开椅子坐下,并未搭理对方。   男人步入餐厅,又道:“废话说累了?我听着,你可是只字不提自己也尝试过阻止那些婚礼,而这是剩下没有成功的几桩之一了。”   付涼仍旧没开口。   维纳却絮絮叨叨没完:“下回,你得告诉他,你早已经看出这场婚礼有问题,只计划着亲自参加仪式,找出凶手。这样还能避免因为错误选择而打草惊蛇的尴尬场面。这样比说一百句废话效果要好得多。”   他双手环胸,面色上一星半点的醉态全然消散,恹恹说:“首先,我没打算参加婚礼。其次,总得让他试一试,自己的办法。”   维纳皱起了眉:“那你呢?准备什么时候露个面,再不出现,外头的市民就要找到德文希尔府了。”   “那样只会更麻烦。”付涼看了眼挂钟,赶客道:“回去后,多找几队人巡夜吧,维纳。”   金发男人闻言,立即瑟瑟道:“别,上回你这么说话的时候,可死了不少人。”   说着,维纳叫人备好马车,自己则披上了提前准备好的衣物做掩护。   “那你呢?准备要——”   “补一觉。” 第036章   晚六时,大雨忽至。   唐烛与车夫站在已然关门的咖啡馆前,听见面前来送信的女仆道。   “实在抱歉了先生,小姐找到了原来的头纱,与先生商量后,为了避免麻烦,家里决定还是用现成的。让您白白浪费时间了,真是对不住!”   似乎是觉得很不好意思,女仆个头称得上矮小,却也撑伞往男人头顶靠试图遮挡过一些水珠,又解释:“我们小姐本想亲自来一趟的,可家中发生了些事耽搁了,实在对不住您,先生。”   他抬手将女孩的伞重新扶正,毫不在乎自己已经被打湿的昂贵西装,只笑了笑:“没关系。”   想了想,唐烛又道:“只不过,我能多问一句吗,您家小姐为什么不喜欢本来的头纱?”   他补充:“这只是出于一个裁缝的好奇心。我真心认为女士们的婚纱或是婚姻,并不是能随意凑合的。”   女仆双手扶着伞,笑了笑:“我们小姐其实很喜欢原来的头纱,是先生觉得不好看,虽然订婚不久,两人年龄差距又很大,但先生非常看重小姐……”   女孩留着刘海,这使得每当她垂下头时,唐烛并不能看清她的表情。   眼前人垂眸犹豫了片刻,像是自言自语:“您能这么想,真好。”   大雨如注,纷飞击打声中,唐烛还想再说些别的,却听见不远处马车车夫催促女仆的呼喊。   两人只得告别。   车夫本自告奋勇去车中拿伞,被唐烛拦了下来。   淋雨步入迷潆的街道,等来到马车旁时,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一整个午后的等待全部白费。   自己甚至连新娘的面也没见到,更别说获取有用的信息。   难道明日夜晚,新娘终究难逃一死吗?   ……   “知道哪里出问题了吗?”   楼梯最上方,明灭灯火照映出青年欣长的身形。他手中捏着精致的古董烛台,垂眸询问下方湿淋淋的归人。   男人沉默不语。看来他回家后连身上的衣物也没着急脱,只偷偷跑到空无一人的大厅内独自待着。   “等待改变不了任何事。”   他聆听着室外被大门阻断的雨声,还有男人隐忍的喘/息。   “你想说什么?”   “想告诉我,你也不愿意等吗。”   “说你想过直接告诉新娘她身处险境,可又怕惊动在暗处的凶手,反而适得其反对吗?”   付涼并不觉得被雷声吵醒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却正巧在此时遇见狼狈返回后的唐烛。便想趁此机会,尽快打消对方下次继续犯浑的念头。   “反过来设想,你成功救下新娘后,凶手逃窜回人海,再次寻找另外的、更多的目标。那你今晚的营救又算什么?”   “我们只负责找到答案而已。真相,有时候就是正义。”   他的嗓音甚至音量丝毫未与平素有任何不同,实际上心中却不胜烦躁。   自己说了这么多,唐烛却不给任何反应。   是的,各种意义上的“反应”。   他甚至不能从这男人的肢体语言上发现些端倪。   直到对方终于开口:“你想说的并不是这些,付涼,你想要告诉我什么?”   付涼也终于开始意识到,自从那晚答应唐烛参与这件事时,自己就说了太多话,费了太多神,花掉太多时间与他相处,以至于——   以至于这个人都快要能够猜出自己的心思了。   是,他是有些想说没说的话。   而此刻,大厅内挂钟摇摇摆摆,指针对准某个数字,而后乐此不疲地开始发出有所预谋的十声敲击。   接着,窗外雨帘被急促的车轮马蹄声掀开,混乱又嘈杂的噪音停留于大门外。   几秒后,有谁踉跄地推开大门,裹挟着穆然放大的雨声,低声呐喊道:“小殿下、小殿下,第三个案子!第三个案子!”   付涼徒然萌生出阻止男人转过头的想法,却只得任由年轻警员汇报出令其后退半步的事实。   “新娘…死者是位新娘!!”   过分潮湿的空气涌入室内,空气冰封般冷下来。   “您、您,亨特警长问…殿下您要不要去看看?”   他没有回应警员后头的话,而是终于给出男人问题的答案。   “所以唐烛,放下任何自以为的失误与错误,否则以后能困扰你的事太多了。”   是了,这才是他真正想说的话。   男人并未发出任何他预期中的怒吼与质问。宽阔却昏暗非常的大厅内,只余下雨声充耳。   许久之后,还是男人的嗓音打破了宁静:“你是对的……”   唐烛的身躯终于开始瑟瑟发抖,像是午后淋雨却寒意迟来,冷得他浑身战栗。   付涼看见下方的人抬起了那双满是伤痕的手,仔细看了又看,最后审判道:“现在,我…也成了凶手……”   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千人千面,各式各样的情愫藏匿于皮囊下。少时实在无聊,也享受过片刻居高临下窥探他人内心的快/感。   但当这人今夜第一回抬起头时,他却后悔去看那张脸。   恐惧、惊慌、悔恨……   又实在抵不过,那双蓄满泪水的眼。   付涼捏紧玉质烛柄,瞬间又松了力道,只对那冒失闯进门的警员说:“回去告诉亨特,让他联系维纳,务必将现场保留至白天。”   警员面色惊讶:“您今晚、今晚真不去一趟吗?”   “我说得很清楚了。”他道。   “好的,我、我这就回去。”警员转身要走,又被唐烛拦了下来。   “新娘…她…怎么死的,西里安。”男人问。   年轻警员吞吞吐吐说:“被捅了四刀,凶手还将她…肚子里塞满了婚纱……”   接着又道:“唐先生,您看起来脸色很不好,赶紧去休息吧。”   说罢,便走出了大厅。   远处有闷雷滚过,恍惚间,星洲与伦敦的记忆因为雨声交叠了片刻。   付涼在原地站了会儿,听见大厅内传出隐忍且颤抖的呜咽。   实际上,面对一个哭泣且较自己年长的男人,就算是他也束手无策。   “唐烛。”   他的嗓音甚至算不上寻常意义上的和缓。   “哭过以后,就去睡觉吧。”   付涼默默往走廊尽头的卧室走去,最后,在推开房门的前一刻,脚步停滞了片刻。   接着,他返回原地。   将烛台留在了栏杆处。   次日清晨,唐烛被管家小姐的敲门声叫醒。   他喝了太多酒。虽然只是一瓶,但对他来说,这已经是前半辈子饮酒量的总和。   “少爷,您不如去劝劝小殿下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今早外头堵了很多人,大家都说——”   短短几句话,完全使他清醒了过来。   “说什么?!”   “大家都说,新娘是因为殿下才死的!”   管家小姐着急道:“他们说小殿下为了度假,不顾市民们的死活。还有人谣传,丢手绢者是为了殿下才跑到星洲作案的!   说什么可能因为殿下小时候在伦敦提供过凶手的罪证。总之……总之,现在很多人堵在空屋和红山街外,甚至是德文希尔府,要求要见小殿下一面!”   才听到一半,唐烛的手便已经拍上了门框:“什么?”   新娘提前死亡,所以就连这段剧情也紧跟着提前了吗?   该来的…果真都来了。   “那付涼呢?这件事告诉他了吗?他怎么说?”现在务必得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大家,其实他一直都在——   管家小姐悲愤到快哭出来,兴许是已经亲耳听见过外头的议论:“小殿下只说没关系。我、我劝了他也不再说任何话,还说……说等待会就要找个机会出门。”   现在这种情况?   出门?   唐烛被气得一口气没提起来,撒开门框,大步向外走去。   小说中,这位付大侦探便是无所谓地顶着水泄不通的围追堵截与谩骂出门,不做解释更不露脸。   最后在追查新娘死亡案的途中,被某个反派拦了下来,甚至大张旗鼓登报,宣扬付涼迫于压力回到主城竟仍旧贪图享乐之类的信息……   因此在与犯人对峙万般紧迫的时刻,还被人抓住机会捅了一刀。   现今,他已是见过那位模仿犯刀刀见血的“功底”了,又怎么能看着那几乎贯穿身躯的伤口出现在付涼身上。   “这根本不可行!”这是他初次这么毫无礼貌地推开走廊对面那扇门。   青年果然已经起床,正以一种极为懒散地姿势坐在地毯上,从小山高的白色布料中挑选着什么。   见到他的那刻,仍旧忙于手下,丝毫没有抬头的意思。   “付涼!”唐烛只觉得火气要烧上屋顶,也不顾想来努力维持的“友善假象”,张口便道:“现在压根不是出去的时机。你就不怕外头那些被迷惑的市民见到你后控制不了情绪吗?再等等,维纳大人会找到办法的,或许今晚我们就能去现场了。”   两人距离不远,可对方给出的反应仍旧只是举起一段白色蕾丝,透过光认真凝视。   他只觉得再这样下去,付涼便真真要挨那一刀子。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径直来到他面前,抬手夺过那块布料,提高声音说:“前面的事你不是不清楚,那些花瓣!船员手中的刀!邮差身上的火药!还有外头那些市民,分明就是有人盯上了你——”   说罢他才感受到手中蕾丝的另一端,仍旧还在青年手中缠绕。   付涼垂了垂眼皮,似乎不懂他为什么能因为这种小事而一改常态。   “迷惑?”他挑了挑眉,平静如水说:“我看未必吧唐先生。无论是红山街、空屋还是德文希尔府,外头总有人是自愿去的。”   唐烛也没放开蕾丝的意思,甚至将青年本就懒得用力的手拉了过来:“付涼,你非要这副无所谓的样子吗?现在明明有机会解开误会,免除后面混乱的局面,你能不能不要——”   “你清醒点。”对方任由自己的手保持着这个姿势:“我是个侦探,凶手在暗处,我只是在消除与敌方的对峙差距。”   “可他们没当你是侦探!”他那点因为抱大腿活命而保存的表面功夫完全破功,气急败坏道:“他们当你是天生就要为他们处理难题保护星洲的!他们已经觉得理所应当了!可你不是的不是吗!”   付涼瞳孔微颤,片刻后眼尾竟蕴上点笑意,“你说的话,前后并不合逻辑。我不懂你,唐烛。”   前面劝他去露面免灾,后面却是在骂人性丑陋。   唐烛的眉头紧锁,握紧薄薄蕾丝的手骨节泛白。   再开口时,他的眼睛已有些红,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我的意思是,自己最重要。人心不堪入目,不需要为了破案毁掉自己。”   “我没有毁掉自己。”   青年开始解手腕上的布条,懒懒道:“我想解开谜团,他们想找个发泄无能情绪的虚影,大家各自为乐。至于你说的荣辱,早在童年、在伦敦,我就听多见惯这些话。”   他说:“我不在乎。”   “我在乎!”   唐烛几乎快忘记多久没这么大声说话。   自从到了这个倒霉的该死的世界,认识这个名声大噪的侦探,他几乎只想着如何活命。   于是,就在方才那瞬间,他笃定,付涼也是在“这本书”里呆得太久。久到快忘却,除去解决旁人死生大事,还需要为自己做些什么。   念此,唐烛不知哪来的勇气,顺着最后那圈蕾丝布料,死死捉住了付涼的手腕。   两人本就身处乱麻之内,这个用力,付涼便被他推入一堆白色蕾丝中。   他比谁都知道,这人看似没有刻意训练打斗,可他那惊为天人的大脑却实在能于瞬息间找到敌人的可乘之机。   于是唐烛不敢怠慢,顺手抽出一件柔软的头纱,三五下将那两只手腕并拢捆了上去!   “今天你不去也得去!”   怎料,对方仅在被束缚以后,躺在凌乱蕾丝内调整了下呼吸,一句话便让他败下阵来。   “我不需要。”他看过来:“我不需要谁在乎。”   时间如同被言语拉长,唐烛只觉得自己望着那双眼看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缓慢且踌躇地松开手,拉开两人的距离。   直至走出书房大门时,空白已久的脑中才出现些东西。   那是书中为数不多描写主角童年的番外片段。   “艾伯特的童心,像是比任何卡文迪许家的孩子都要更快地逝去。   最先发现这一事实的人是苏格兰爱丁堡内名盛一时的画家。他受公爵大人邀请为皇室作画,并在多次推迟交付期限时,向维纳比喻那位年幼殿下的眼睛。”   “——每逢年末,故乡北海若有骤雨过境,虽不至寒,人们却也知凛冬将至。” 第037章   唐烛是在后院花房里听到雨声的,那时候管家小姐小心翼翼过来告诉他,小殿下已经出门去了。   他手里端着调茶师新煮的不知名红茶,味道苦涩如药。   “外头的人少了很多。看来大家只是一时气愤,或许现在想清楚了……”管家小姐轻声道:“您别担心,小殿下出门时还算顺利。”   “想清楚了?”唐烛捏着茶杯,转脸告知:“我看是因为这天气吧。”   多数人到底只为了发泄恐惧且无能的情绪才来到这儿,可毕竟刀子没落到自己身上,雨点却是实打实的。   说罢,又意识到对方最后那句,后知后觉反驳:“我、我可没有担心他,你别胡说。”   “……是。”管家小姐敷衍说。   他发出声忍耐的气音,合眼又睁开,回想书中付涼被刺伤的地点。   隐约记起是追查凶手的过程中,男主进入一条小巷。   可仅凭借这种形容,他仍旧难以确定真正的地点。看来……唯一剩下能避免付涼受伤的方法,只有跟过去了。   “不过少爷。”管家小姐替他添了新茶,轻声说:“您上回让人暗中查□□的事,有了些眉头。”   她拿出一张纸放在桌面上:“家里老人说,听闻因为价格问题,塔利亚夫人本不想做这档生意。可准备二次运货去法兰西前,黑/市一家卖行忽然改变了主意,将大半货物高价收购了过去。因为是从未做过火/药生意的店,买卖起来完全不遵守规则。兴许……”   “兴许邮差也是在那里买到的黑火/药。”唐烛喃喃自语,看来想要查幕后真凶的身份,需要在案子了结后去一趟汉唐大道了。   “我们发现德文希尔府的人也已经查到这里了,兴许他们更容易找出答案,毕竟是皇室的人。”管家小姐放下茶壶。   两人听得几声闷雷滚过,外头雨更大了。   唐烛实在等不下去,别扭道:“那个…帮我叫辆马车。”   管家:“……”   他皱眉:“什么眼神?我只是有别的事要做可不是——你、你快点去。”   “哦。”   ……   十分钟后,他衣装得体地坐上自家马车,不等去取伞的管家回来,便向车窗外伸出只捏着巨额小费的手。   “走便道,去白沙港。”   马车一路颠簸,几近将唐烛胃里那点宿醉的酒也翻腾出来时,他们终于来到了岔路口。   “少爷,到白沙港了,您要去哪一家啊——”   他听见车夫的喊声,推开玻璃窗向外看,只能瞥见淋漓大雨后的一排模样相似的建筑。   又想到什么,收回视线向外道:“你去替我看看,哪家院子里泊了警用马车,我先不过去。”   对方应声下车,将马系在了街边,披着雨衣跑进雨帘内。   事实上,唐烛只是忽然记起自己早晨刚与某人发生争执,现在……现在倏然出现,是不是显得太过、太过好说话。   但又不能不去。   得找个靠谱合适的理由才好。   他面露难色,苦苦思索起来。   此时,车窗外有人走来,唐烛立刻收起满面愁容,侧脸道:“怎么样,找到了吗?”   对方却没露脸,借由他打开的玻璃窗塞入一封信,便快步离开。   他打开信封,发现最开头写着几个报纸印刷厂的名字,而后头,则是大段大段文字,其中夹杂着唯一熟悉的字眼。   “艾伯特.卡文迪许……”   唐烛立即打开车门,想追上去时却只见大街空荡荡一片,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他仔细再看那段文字,果不其然,是书中提到的,反派大费周章买下当天各大报纸的版面,用来污蔑付涼并引起公愤的谣言。   “原来,我就是那个登报的人吗。”   他捏着满是雨水的信,面色更加凝重。   不一会儿,身旁又响起脚步声。   “少爷,我回来了。”   车夫见他身上淋湿,立即撑开手中多出的伞,并道:“刚刚遇见了亨特警长,他认出了家里的马车,就立刻让我来请您过去。”   唐烛没听见似的,又沉默了几秒,才抬起眼看向对面的人:“你现在,替我去还些东西。”   他摘下袖口色泽鲜艳的红色宝石纽扣,“之前欠别家的小钱,我不希望其他人知道。”   说罢,他又拿出一方手帕,将折叠成特殊形状的信纸与宝石一同包裹进去。   这是落九天秘密还债的老手法,用来保障秘密信件被下人私自查看。   他在书中读来的办法,现在随手一折,竟也糊弄住了车夫。   “告诉他们,这是十分之一。剩余的钱,明日到。”   说罢,唐烛自己拿过雨伞,踩着满地水渍,往白沙港街道内走去了。   **   事发地点是栋修葺一新的三层小楼,院落中停泊三两黑色马车,大门紧闭,门外两人把守。   瓢泼大雨中,周围却显得格外寂静冷清。   撑伞刚进入小门,靠在旁侧小屋檐下猛抽雪茄的胖子率先便发现了他,立即熄灭手中的火,奔过来道:“唐先生唐先生,您可算来喽!”   唐烛受宠若惊地被亨特一把握住手,两人挤在略显狭小的雨伞下。   “您怎么才过来呦,这一个半小时,我派去的助手都被吓得腿软,愣是没人能待十分钟出头。”警长满脸横肉皱成一团,讪讪道:“唐先生,我听几个手下说过,前些天在我们地下室,您可是陪着那位在里头开开心心度过了半天……”   闻言,他想抽出手,坦白两人今早起争执的事,却只说出来半句:“没有,其实我也——”   便听见二楼窗户被人打开的声响。   两人同时向上望去,只见一张熟悉且冷漠的脸出现在窗内。   唐烛目光躲躲闪闪,一想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便觉得短时间内实在无法直面这人。   “上来。”   青年的嗓音落地。   亨特乐呵呵朝上道:“诶,我来了我来了。”   紧接着,那人又说:“唐烛,你上来。”   他捏着伞柄,想向身旁人求助,却只对上了一双满是欣慰的眼。   唐烛:“……”   于是,他便被亨特警长马不停蹄地送入楼内。   “来来来,唐先生,家属我们已经都请去局里了,新娘在二楼。”   男人如同带他观光游览,边走边介绍:“这一楼是家佣们居住的地方,还有餐厅与客厅,二楼则是新娘卧房,三楼居住着她的父母。家属们的供词在这里,殿下已经看过,来来来快来西里安,将供词给先生!”   唐烛冷不丁被一只胖手塞了把供词,便让人推攘着上了楼梯。   “你们都下去都下去,不要打扰先生们办案。”胖子笑了笑,快速命令着:“对了,再给唐先生准备手套与笔记本!”   临到二楼走廊,亨特眨了眨眼,双手合十道:“唐先生,您帮了我大忙,我欠您一个人情!”   唐烛怀抱着供词、警员记录案情的笔记本与手套,舔了舔下唇,听见背后卧室木门推开的吱呀声,便见警长乐呵呵消失在楼梯尽头。   收回挽留无望的手,他僵硬地转过身,正撞见付涼那张烦躁至极的脸。   他便觉得双腿灌铅,总也抬不起来,只垂下眼,解释说:“我、我是……”   “过来。”青年的嗓音并无想象中生硬。   “哦。”唐烛吞吞口水,往前走了几步,只觉得潮湿空气中的血腥味浓厚起来。   “路上出了什么事。”付涼的外套不知去了哪里,只穿了件单薄的衬衫,还习惯地挽上袖口。   他被问得一愣,心虚至极,没说出任何话来。   “你的鞋与裤脚沾了水,身上却是干的,袖扣只剩一个,刚刚的伞也是亨特的。车夫慌忙把你送到路口后,拿着你的红宝石去了哪儿?”   唐烛觉得腿有些哆嗦:“……”   “怎么不说话?”付涼竟弯下腰来看他的脸。   他被盯得背脊发紧,总觉得再这么下去,后一秒就要被发现自己花钱登报的罪证。于是只得抬起脸,硬着头皮道:“我、我…让他回去的,你这里不是有车吗?”   付涼将环于胸前的手放下,似乎有话想说。   且听男人咬了咬干涩的下唇,反问他:“我们、我们…办完案子,难道不一起回家了吗?”   天知道他那句“我不爱听谎话”,怎会在临出口前换成一声轻笑。   “哦,既然唐先生也为了破案,就进来看看吧。”说着,让出了进门的路。   唐烛被他难得的调侃臊红了脸,硬着头皮进了卧室。   现场的惨状却将他先前的扭捏一扫而空。   地板与墙壁喷溅上的血迹已经半干,新娘尸体朝天,染血的白色婚纱半边穿在身上,裙摆则被人割裂,全部塞入腹部伤口中。   “……”他完全忘却难以忍受的血腥味,杵在原地看着女子那张因恐惧而变形的脸,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从腹部四处伤口看,的确与前两件是同一人作案。”付涼见他不动,于是走向另侧,重新打开了窗户。   雨声与新鲜空气的加入,才让他缓过神来。   “头纱……她没有戴头纱……”   青年途径壁炉,将那本不该使用的铁盖打开,“在这儿。”   唐烛立即快步过去,看见了烧到只剩半个巴掌大小的单薄布料。   “这…难不成上面有线索?”是凶手烧毁了它?!   “不。”付涼道:“新娘贴身女佣的证词,拿出来看看,上面写着她冒雨去见了一位卖头纱的商人,并将商人无意中的话告知自家小姐,结果她竟然将头纱烧毁,准备借此推迟婚礼。”   唐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是说,新娘她…她准备推迟婚礼吗?”   因为自己的介入与无心之举,她甚至烧毁了原来的头纱吗?   付涼:“是。女佣说,自家小姐本想于明日告知新郎,包括她一直以来隐瞒家人的秘密。”   “秘密?”   “是。”   他翻出属于女佣的口供,快速浏览至那行,只看到句:“至于秘密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小姐平日不爱说话,在房间里一呆就是一天。”   唐烛便习惯性看向青年,只见付涼回顾四周,朝他点点头。   他终于仔细观察起卧室内的一切,边走边道:“新娘家中是做纺织生意的,可她似乎更爱收藏画作。”   还是颜色艳丽的画。   “不但收藏,她手上的茧子也是长期绘画留下的。”付涼指指床下一格地板:“边缘光滑发亮,是经常被打开磨损导致的,里面应当就是颜料与画笔。”   “据她的父母说,她很喜欢买画。”   唐烛一一看过那些画:“可…这些画,似乎是——”   “嗯,一个人画的。”付涼道:“如果你打开颜料匣就能发现,与墙上这位的喜好相同,新娘最爱用的颜色也是红色。”   “她是在临摹?”唐烛看见女佣口供中的一段话,又分别看了新娘父母的那张,说:“他们说前段时间,有见到过新娘新郎发生争执,而且就是因为红色颜料。”   画作,红色染料,争执,烧毁头纱……   难道是因为……   “新娘其实不想与新郎结婚?因为她喜欢一个画家?”他脱口道:“新郎为此杀害了新娘吗?”   “再看看。”付涼歪了歪头。   唐烛再次重头来过,发现墙壁上缺了几幅画:“这些是被拿下来了?看样子应当就是前不久,画框还在沙发后藏着,等等。”   他靠近一幅画,惊呼道:“这副画、不,是这些画上都有折痕!”   说明这些画是被折着收起来的,说是收藏,不如说像是刚被人搜罗来挂上去的。   “原来相框里的画呢?”他喃喃问,视线却不由看向这个季节本该封闭的壁炉。   “壁炉内灰烬很多,新娘最近烧毁了很多东西。难道相框里本该有的画也……新娘不爱下人或者父母进入自己的房间,所以他们只知道卧室内有画,很难发现用色相同的油画被换做其他。可新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要说她难道为了婚礼,已经摒弃往事了,又是谁拿出她折叠已久的画装作她仍旧有旧情。   还是说,有人设计出新娘是被画家杀死的假象……   “这就是暗中调查的好处了,看看这些劣质的伪装吧,我相信如果凶手知道我一直参与此事,绝对不会露出这种破绽。”付涼道:“他兴许已经将三位死者的随身物品偷偷放至画家那里了。”   他:“那我们现在需要……去画家家中?”   付涼挑起眉:“不不,你现在需要想明白如果新娘已经与过往做过了断,那么两人吵架的原因会是什么?”   “如果吵架的原因不变,是因为红色染料……那么。”唐烛惊恐地看向青年:“那么难道是因为新郎身上沾了红色的颜料吗。”   红色颜料,口红……   他记起维纳大人说过,当时茱莉亚与其情人在黑/市起过冲突,原因便是因为口红印记。   “不,那曼莎的死呢?!”唐烛将这一切串联起来,“如果、如果新郎与茱莉亚是情人关系,在知晓新郎即将结婚的消息后,茱莉亚在新郎身上留下了口红印。   这导致新郎分别与新娘、茱莉亚发生争执,新郎失手杀死了茱莉亚,又为了将一切罪责推卸给连环杀人犯杀掉了可能知情的新娘……那么曼莎呢?!   他为什么要杀曼莎呢?就算是为了伪装成连环杀人,他也不至于当街行凶吧。”   付涼似乎赞同他的说法:“是。所以我在找人送黑市卖口红的商贩去指认新郎的同时,还在考虑曼莎究竟在其中充当什么角色。”   原著中,明明是杀人犯为了向丢手绢者致敬才……   他觉得自己需要重新考虑死者们的联系了。   “那你怎么想的。”唐烛看向付涼,问道:“如果没有任何猜测,你不会在这里干等的。”   青年今天出奇爱笑,道:“不得不说,唐烛。除去今早那些,你今天说的话我都格外爱听。”   他怔了怔,嗫嚅:“是你说,说等待是改变不了任何事的……”   付涼心情还算好,“如果你翻翻手中,还能看见曼莎最近在码头买过东西。”   唐烛果然在笔记本中看见新添加的一则线索。曼莎于4月5日买了一张去往伦敦的船票。   “可酒鬼们不是说,她正在攒钱吗?她重新开始做生意,就是为了买下那东西。而且俱乐部的人也说她在打听船票。但如果她已经买下船票,那么她还攒钱做什么呢……”   难道曼莎才是凶手最想杀的人,其他人只是掩盖真相的噱头吗?   付涼眯了眯眼,等待他看到笔记本的最后一页。   上面是黑市口红店主的口供。   “……她打听过一些奇怪的事情,我们都知道她是俱乐部的人,所以很好奇什么事情是俱乐部都不知道的事情。   直到那天,她说自己在找一个十年前多次出入星洲的男人,曼莎拥有的线索很少,没人能帮到她。很多年前,我在去往英格兰的商船上做水手,不知什么原因,她辗转找了过来,答应用阿尔忒弥斯之吻的口红配方,来换取信息……”   一个大胆的、匪夷所思的猜测,几乎呼之欲出。   正此时,楼下传来警员的呼喊声:“不好了!警长!指认的时候,新郎、新郎逃出来了!” 第038章   唐烛听见楼下亨特大发雷霆的咒骂声,而面前的青年却仍旧面色寡淡,莹白且微微泛红的指节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松木窗棂。   付涼望着远处高耸的海涯,“维纳给了最新的调查结果,都在笔记本里。”   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似乎提前预感到里面的内容会使自己不舒服。   “新郎很早便注意到曼莎,并且曾经用假名到访过曼莎曾经从业的酒吧试图约见她。可不知为什么,曼莎却因为某件事停业了,甚至对很多老顾客躲闪起来,大家都笑话她可能正在谈恋爱。这说明…说明新郎第一个盯上的人,或许就是曼莎。”   从一开始,凶手的目标就是曼莎。   “曼莎没什么固定的居住地,更无亲戚朋友,新郎很难找到她。直到……4月5日,曼莎出面买了一张去伦敦的船票。   巧合的是,与其毫无瓜葛的茱莉亚,在那一天送洗了自己第一条颜色艳丽的连衣裙。4月6日,新娘接受了新郎求婚。”   从曼莎再次出现的那天,新郎便开始布置棋局。   看过笔记本最后一页上面简洁的内容,一场毫无缘由的残忍的故事开始在他脑中飞速滋长。   “新郎罗斯莱的择业地点,就是圣玛丽医院。”   唐烛不禁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来自醉汉们的口供。   “……她当时好像短暂地清醒了片刻,只让我替她拿出她塞在裙子里的东西,那是一小盒口红,她刚抓了一把,就在这时候,医生来了,让我们退出了房间。”   付涼见他不再说话,自顾自道:“黑/市有人因为伪造口红大打出手的那晚,也是曼莎被害的那晚,新郎正是被半夜叫回医院帮忙的人之一。听其他同事说,居住在港口的新郎,当天却很快就到达了医院。”   那是因为,他正是刺伤曼莎的凶手。从皇后大街赶去医院,并不需要太长时间。   唐烛简直无法想象,曼莎在被送入医院后,看见身边的医生竟是凶手……究竟有多么绝望。   想到这里,他才又勉强开口:“所以付涼,目前唯一的难题便是,凶手为什么执意要杀害曼莎,甚至不惜将这一切设计成丢手绢的假象。”   怎料付涼立即打断了他:“不先生,我现在还留在这里,并不是没有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你……”如果已经弄清楚这件事,难道不是已经可以结案了吗?   青年的视线依旧向外,隔着白茫茫雨幕甚至能看见远方码头停靠客轮的巨大烟筒。   “我在等人。”   唐烛越愁听不懂,却又听窗前那人道:“十年前,几乎要破了丢手绢连环杀人案的人。”   随即,付涼将金链怀表重新放入口袋后,转过身边朝他走来边快速说:“可惜没等到。走吧先生,我们必须要出发了,仅凭借亨特是抓不到新郎的。”   **   唐烛就这么快速下楼又紧急被带上了马车。   “按照原来的路走!”付涼敲响车顶后,马车驶出白沙港街道,朝城区疾驰。   路途之中,他仍旧没忘记要解开自己的疑惑,只问一个问题:“所以,新郎为什么要杀曼莎?”   青年的外套原来是被落在车上,此时才重新套在衬衫外。他一边解开袖口一边笑道:“你一点也不贪心,唐烛。甚至问题也只挑最基础的,不得不说,这是个好习惯。”   唐烛皱了皱眉:“……”   “那我就给你个更加容易理解的答案吧。”付涼倏然侧脸过来,双目望向他的眼底,似乎有所期待:“前天晚上,你看了一夜的那些案子。十年前丢手绢者犯十案,你与死者们彻夜长谈,他们就没有对你说些什么吗?”   他的嗓音似乎拥有奇怪的魔力,将他脑中所有相关的记忆,一丝一缕剥离了出来。   “或者我这么问。”付涼道:“其实非要选择模仿的话,细数十案中,丢手绢第一案也无不可能。第一案死者是个青年牧师,当时凶手作案仿佛临时兴起,甚至塞进死者伤口里的东西就是半本羊皮制作的《圣经》。”   说着,对方再次与他对视:“十年前,牧师身高体壮,却被一击致命。而后者,身上却平添其余的伤口。你没觉得奇怪吗?”   这些话让唐烛想起了书中提到的,由于犯案太多,很多人猜测丢手绢者十年前的十案中,早已掺杂了旁人的“赝品”。   可唐烛在看完那些办案实录后,却不那么认为。丢手绢者从试图隐藏踪迹的第一案到恨不得广而告之的第十案,手法越加老练,方式更加大胆。   完全是一副在实践中成长且增加了自信心的模样。   而眼前这三案。   他试图表达,却觉得口中逻辑混乱:“第十案,丢手绢者甚至摆好了教堂中的座椅,他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再看这次,就连头纱也……”   付涼赞许地点头:“是了先生,他要求新娘更换原本的头纱,不是因为花纹与做工不合心意,而是材质。你也发现了对吧。”   嗯,被新郎选中的材质含棉量似乎更高,比较原版看,更加柔软、厚实。   又或者说是,“更加吸水……”   可惜这一点他也是今早拿来绑付涼时才发觉。   试问,如果是模仿犯……当填塞伤口只是为了“模仿”,那么他会如此在意犯案中的“体验感”吗?   可、可如果真相如同猜测那般,也太——   “唐烛,不要害怕说出荒唐的话。”   付涼的的眼底难得出现一丝戏谑,口中却仍旧没忘记告知他作为侦探总结出的真理:“排除了任何其他可能以后,答案不论再荒谬,也值得相信。”   他着了魔似的与青年对望,口中吐出的回答因此像极了受尽蛊惑而宣发:“新郎,就是丢手绢者。”   十年前,伦敦城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又出现了。   而挑选的死者皆是女性,也并不是因为巧合。   付涼仍旧看着他:“这恐怕是上帝唯一能参与的人间事。”   仔细想来,从第一案的牧师再到第十案的新娘,死者的体格逐渐变弱。   延伸至星洲发生的两起案件,被害者局限于女性,甚至有人险些活了下来。   这无不说明了一件事。   唐烛心头轰然一震,终于在这黯淡天色里,看清了付涼眼底森森的光晕。   正此时,他也听清了青年酒后喑哑的嗓音。   “时间与人,往往是互相磨损的。”   “人都会变老的,先生。”   ……   狭小的暗巷内,身穿漆黑色雨衣的男人正踩着水洼快步向前。   他时不时向左右侧脸,黑亮的眸子发出警惕的视线,掠过任何可能出现人影的拐口或建筑物后门。   黑云压顶,雷声在耳畔炸起。   大雨冲刷而下踢踏作响,使街道另侧的声音变得模糊不堪。   倏然,一声细小的响动使他停住脚步。   男人迅速转过头,视线落到拐角巷中堆叠的木箱。这里临近码头,周边仓库繁多,时常能见到类似被遗弃的木箱。   想着,他放慢脚步,缓缓靠了过去。临近时,弯腰把地面上掉落到捆货麻绳捡到手中,双手将其拉成直线,猛然抬脚将偌大的木箱踹翻在地!   木箱砰地倒地,正对着男人的那面甚至出现裂纹。同时,其中窜出一群肥胖的老鼠,蹭地钻入下水道,不见踪迹。   他伸头去看,发现从木箱中掉出半个被丢掉的黑面包,还有一张被雨水打湿的报纸。   上头的油墨似乎未干,依稀能辨认出,大半内容是关于星洲著名侦探,只贪图享乐不顾市民生死的字眼。而另一半,则是以警局名义紧急添加的通缉公告,被通缉者是圣玛丽医院的医生,罗斯莱。   “操……”唐烛低声骂道。这版报纸不在他买通的报社行列,分明是还有其他人参与。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这些东西。”一想到今日这些东西在城内贩卖,他便想将反派抓来狠狠打一顿。   唐烛仍旧松不下这口气,又往前走了一段,眼见着这条路快到尽头,前方便是通往码头的宽阔广场。   雨天广场没什么货物,更不必说人流,因此几乎无处可藏。可这是他排除的第二条路,除去大路外,这是最后能通往南岸的暗巷。   难道……   他想到了什么,立即调转反向,朝来时的方向快步跑去。   一路上,唐烛回忆起方才两人从白沙港新娘家中离开时,与付涼的对话。   “那你没等到的人是谁?”他有些别扭:“付涼你、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还以为你会问我新郎现在跑出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这个自然也要问的……”他小声道。   “记得曾经找上俱乐部的金发女人吗?如果没猜错的话,她就是十年前丢手绢第十案,惨死新娘的妹妹。”   “什么?你是说…新娘的妹妹。”   “嗯。或许,早在十年前,她便发现了丢手绢杀人案出现的某种规律,又或者她找到了一些线索。只不过她手中的东西,把她从英格兰带到星洲,花费了十年。”   “十年……”   这样看,唐烛终于能所有碎片联系起来:“金发女孩为了寻找丢手绢者来到星洲,机缘巧合与曼莎成为好朋友。曼莎身处俱乐部,职业又相当特殊,于是答应帮女孩寻找线索。可这件事却被沉寂了十年的凶手得知,他谋划了这一切……”   “曼莎已经买到的船票自然是给金发女孩返回英格兰的。不知什么原因,她没有登船,而是留了下来。可她却没再能找到曼莎,因为当天曼莎便遇害了。”   付涼挑了挑唇角,毫不顾忌自己侦探的颜面,承认道:“我本以为,那位小姐听闻新娘惨死案的发生,一定会来白沙港,毕竟,在她心目中,这案子意义非同寻常。可我错了。”   唐烛皱起眉:“你的意思是……”   付涼:“还记得酒鬼们的证词吗?曼莎临死前说的话。”   临死前说的话……   ——当时她几乎快要因为疼痛与流血而昏迷了。可我将她抱上马车时,她又转醒,我急忙问她凶手的情况,她则是只瞪大了眼,满头是汗地重复着胡话。   ——她说:我找到了。   “我找到了。”   付涼轻轻点头:“那位来自英格兰的小姐,想必也今日懂得了曼莎遗言的含义。所以,她应该一早便去收押新郎与新娘家人们的警局了。”   她不确定今日是否有谁能将新郎定罪,所以,她去了警局旁等待。   唐烛:“或许,她的确比你最开始想象的要聪明。”   付涼终于不在盯着马车车窗上径自滚落的水珠,转脸看了过来:“不,她是比我想象中要勇敢。”   “她要去杀凶手报仇?!”他提起一口气,在疾驰的马车中捉住了青年的手臂。   “嗯。”对方的视线轻飘飘扫过他的脸,语速极快:“罗斯莱在星洲待不下去,他只能尽快逃走。而今日午后南岸,就有一艘船冒雨驶离港口。他必须赶在船收锚前赶到。而从警局出发,到达那里的路,只有两条。”   “不,仅凭她一人绝对不行的,她有危险!”唐烛松开手,脑中仅思考了不到一秒,便拉开车窗向外喊道:“掉头!去警局!”   听付涼并未反对,马车紧急调转方向,不顾前方开路警用马车的反应,向另一路口驶去。   接着,唐烛便开始尽量向付涼表达自己的意思:“我不是不听劝,那晚你的话我有听进去的,我也很感谢你……感谢你安慰我。”   可特别是今早看过新娘的尸体后,他便觉得有一股生来便未遇到的巨大悲伤包裹住自己,让人难以呼吸。   “但今早进到卧室的时候我才知道,那天午后,我是见到过新娘的。”   唐烛记得那日送信女仆的模样,她还说,自家小姐很希望亲自来感谢他这个冒牌裁缝。   他说:“她是个好女孩。”   “卡文迪许家和亨特想要我给他们一个答案,我已经给了。至于丢手绢者是否能伏法,与我无关。而你的决定……”   付涼的脸上向来没什么表情:“我没什么能对你说的了。”   该说的、不该说的,那晚他已全数奉告。   马车似要接近目的地,速度开始减慢。   唐烛沉默了片刻,而后缓慢地松开了付涼的手臂。   他很难抑制住声线中影影绰绰的颤抖,也未察觉自己口吻中的坚决:“我想再试一试。”   马车停泊。大雨落地的声音几乎霸占了所有听觉。   唐烛披上车夫给的雨衣,径自下车。   临行前,却还是忍不住转过脸。鼻尖涌来的酸涩感,使他红了眼眶:“这是最后一次,我再试最后一次。”   雨幕中,他转身离去。 第039章   唐烛记起今日在亨特手中拿着的,根据付涼所说而写的结案报告。   其中有几句是:“凶手自窗进入,他熟知新娘家格局,甚至早在前几日拜访时便找到了新娘藏匿油画的地方,打算设计出新娘是被画家杀死的假象。窗下草坪平整,可围墙处却并非如此,围墙上有半个已经干掉的左侧脚脚印。对比凶手身高体型,其印记过浅,由此猜测其可能左腿受伤。”   所以新郎的行动应该很迟缓,也不敢走过于宽敞的路。因为一旦被警队发现,根本无处可逃。   如果没记错的话,岔路另侧好像是有宽度几乎只能容纳两人行走的狭窄暗巷,平时只当做是暴雨时排水的沟渠……   唐烛心中彻悟,立即向一个方向跑去。   暗巷随两侧房屋余地而成,七弯八绕,一进入此中,便像钻进条看不见拐角后事物的隧道。   他不敢走太快,生怕发出的回声太大惊动了凶手。   就这么提心吊胆地行至小半,耳畔倏然传来一阵阵人声。   唐烛这才发觉前方正是这条“隧道”除尽头外唯一留下的出口,通往外头的大街。   凶手已经被印在报纸上通缉,绝不会傻到走大街。可正当他走过时,正听见外头商贩们高谈阔论的声音。   “看见刚刚的警队和皇家护卫队了吗?一到大街上就被人围住了。”   “大伙又不瞎,虽然那谁是什么皇室成员,可在生死关头舍弃了一干市民去度假,现在都通缉罪犯了才出现,这不明显的——”   “唉,亏我还曾经敬佩过他!”   “我早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啧啧,刚刚我可是看见围住他们的人手中拿了利器的,这回得让他好好长长记性……”   唐烛听得快咬碎牙关,却也心惊胆颤起来。   今天,就是男主被人捅伤的情节……   原以为自己在报纸印刷上做了手脚,就不会到这个局面。   不行,他得立刻去找付涼!   “啊——!”   徒然间,耳畔传来声女人的惨叫。   唐烛心头一沉,不敢再犹豫,咬牙向惨叫声源处跑去。   狭小空间内,奔跑声沉重,他快速顺崎岖水道前行,直到一个蹲踞在地点背影出现在面前。   是个金发女人。   唐烛立即靠过去,嘴上快速道:“别害怕我是来帮你的!”   女人转过脸,满脸满身伤痕触目惊心,特别是畸形手臂,方才刚被她推回原位。   “你、你是谁……”女人脸色惨白,雨水混合着冷汗使她浑身湿透。额头的血水从伤口处顺势而行,染红了沿洼地内潺潺而过的水流。   唐烛注意到两侧墙壁上新添的缺口,都是被利器戳/刺形成。   “你还好吗?!罗斯莱往前面去了?!”他没时间等待,确认女人并无生命危险,脱掉身上的雨衣为她遮挡,便急忙起身。   “在这里不要动,我马上回来!”   道路迂回,眼看再往前就是码头了,唐烛心里打起鼓来。   他喘着粗气,只顾加速前行,任由雨水模糊视线。   终于,他看见了一个高大男人的背影出现在尽头处。   “罗斯莱!”唐烛厉声喝道,接着奔跑的冲劲儿扑倒了他。   罗斯莱手中的匕首被压在身下,一时间无法翻身。   他当然不会手软,抓起男人后脑的头发便往地面砸去!   “碰碰”的声响在巷内回荡,异常诡异。   这人在生死关头,爆发力惊人,被撞的头晕脑胀也能左右扭动身子,靠着踢在墙壁上的力道翻过身,抓起尖刀向他刺过来。   唐烛早知他是左撇子,将刀子躲了过去,却看见刀刃上艳红的血迹。   罗斯莱从警局直接出逃,看来这利器应当是刚刚那个姑娘的。   他接连躲过几回,单手作势摸向自己腰间,趁对方视线跟随,当即以另只手钳制住男人的手腕,向后一掰!   “啊——!”   “唔……”   唐烛腹部却也挨了一脚,后退半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罗斯莱立即将落地的匕首捡了起来,盯着他的脸,狠狠喊:“你又是什么人!也是伦敦来的吗?!”   “哈哈哈哈哈别痴心妄想了!我能杀你的家人,就也能杀你!”   他吸了口气,注视着这个几乎年过半百的男人。不得不说,他年轻时一定刻意训练过,甚至有过诸多实战的经历,例如行军打仗,否则肌肉难以保持成现在的模样。   “怎么不说话?!臭小子!我本来不想闹大,可你们一个个非要逼我!”罗斯莱口中吐出一口带血的口水,骂道:“是你们找死!”   唐烛不想与之交谈,抬脚踢去,对方正要躲闪,没料到这一脚又是虚招,被低洼内扬起的污水遮挡了视线。   他单手撑墙,以常人难以保持的姿势放低重心扫向男人的左腿。   果然,罗斯莱的腿似乎因为昨日杀人从二楼跳下而受伤,以至现在遭受不了这样的击打,径直单腿跪了下去。   唐烛抬起膝盖重重将男人的脑袋踢至墙壁上,又被男人抱住腰也带了过去。   他只觉得头撞上了墙壁上金属的凸起处,一时间眩晕起来,却又几乎在瞬间恢复神志。不等对方回过神,便掐着男人的脖子狠狠朝他太阳穴挥上一拳。   这一拳后,罗斯莱翻着白眼没再有任何声音,显然是昏了过去。   唐烛深深吸了几口空气,暗自感谢自己那并不美好的工作经历带来的唯一好处。   只随意摸了摸被撞的头侧,将刀子用脚勾来踢到自己身后,便向前检查男人身上是否还有其余利器。   果然没有其他利器。   只是……   唐烛看着手中已经被水泡过的船票,以及票面上烙印的图案。   ——蔷薇花。   他立即将这东西收了起来,继续搜索。   “他身上居然没有刀伤。”   看来那姑娘的刀一开始就被抢走了,并没有伤到他。而罗斯莱身上的伤多半是因为击打产生的。   除去自己刚刚留下的——   “去死吧!哈哈哈哈哈哈哈!”面前的男人猛地睁开双眼,双臂勾住唐烛对脖颈,转过身来勒紧后,便使出浑身无力将他往不到三英尺的出口处拖去。   因为暗巷属于排水沟,修建位置高,出口处更甚,离地面甚至有几层楼的距离。   他捏住男人伤手的手腕,甫一挣脱,便见那本该在地上的刀被刺/入了罗斯莱肩头。   三英里只成年男子两步之遥,他掰开另只禁锢自己的手臂,再转身时,已看见插着刀子的男人向后倒去。   唐烛与前来的女人立即探头查看,只见罗斯莱落地处正在建瞭望台,铁架尖端垂直于地,正巧从他腹部贯穿。   而他本人,睁大了双眼,脏污的血迹顺着四肢流淌,已然没了挣扎的动静。   看见远处正搜索到码头广场的警队,两人这才放松下来。   唐烛却不敢多留,向女人道:“我还有事要处理,你放心跟他们走,我会为你作证的。”   “你要去哪儿?”金发女人拉住他:“你受伤了,在流血!”   他顺着视线摸索,才发现方才的撞击几乎划破了自己的头皮。借着大雨,他却对满手鲜血视若无睹。   “我还有重要的事。”他皱着眉捂住伤口,暗自祈祷这个年代的雨中少些细菌,便顺着出口处旁侧小道修建的楼梯向下跑去。   结果刚到广场,便迎上亨特的队伍。   他顿时发起火来:“你们怎么也来搜索了?您不是该留着付涼身边吗?那现在付涼在哪儿?!”   一旁的年轻警员并不认得他,正要斥责,被亨特拦了下来:“我们半路上遇到了市民闹事,小殿下中途下车了,我以为他是来找你了。”   “他没来找我。”唐烛甚至不顾着伤口,想到可能人群中掺杂着反派的手下,顿时心急如焚,抬手将胖子捉了过来:“还愣着干嘛?快去找!”   亨特从未在人群中被如此对待,更未见过唐烛如此模样,也只得喊着让人去找。   “唐先生唐先生,您先松手,别太着急,小殿下他、他可是艾伯特,他不会有事的!”西里安似乎怕他的行为开罪这名大于实的警长,抓着他的手道:“先松开手先生,我们去医院,你的伤口太深了!任由流血会出事的!”   唐烛觉得自己急疯了,“不…你们不懂,有人要对他……我必须尽快找到他!”   他撒开亨特,推开西里安,口中念道:“小巷、小巷…只写了小巷……我要去哪儿找他?”   “或许、或许我救下了…书中会死的人……一切都变了……”他不敢想下去。   明知道今天会有人刺伤他,他还非要在这时候离开。   原文里,唐烛曾经因为这段情节“暗自窃喜”,毕竟是黑粉特意用来讽刺他无脑的主角,他那时候多希望主角能多吃一些拳脚兵刃上的苦头。   所以当书中的反派一边将刀捅/入男主身体内,口中还嘲讽他人人喊打的处境时,唐烛并未感觉这天之骄子有多无辜。   可现在……   他不知道哪儿不一样了。   付涼从来未曾改变,他如曾经那般孤傲、矜贵,行为与言语从不留给他人分毫温度。   可一想到暗巷内,有人将沾了血刀拔出时,在他耳边道:“这是那些你救过的人送你的礼物。喜欢吗?大侦探。”   只需想象,唐烛就觉得自己要难过死了。   “唐先生!”西里安的喊声自背后传来,他却如同没听见般继续往前走。   他的双腿发软,胸腔内寒冷与灼热的气息混乱且汹涌。   所以听到另一人的嗓音时,甚至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唐烛。”   直到亨特的声音在人群中猛地拔高:“哎呦小殿下!您可来了!这这这我们都要担心死了!”   唐烛脑中虽恍恍惚惚,可还是从磅礴雨声中听到了一声熟悉且无奈的叹息。   他这才意识到什么,心脏猛地颤抖了一下,停下脚步,回身往后看。   付涼不再如同往日般不动声色,甚至没让身旁一直撑伞的护卫跟随,径直走入雨中,最后停在了自己面前。   唐烛眼圈泛红,忘却自己手上还满是血污,便扯开付涼西服的纽扣,指腹抚过内里仍旧干燥的衬衫。   慌慌张张抬头看一眼他,又垂眸看一眼不再洁净的衬衫。   嗓音喑哑道:“没事…没事吧?”   青年顿首,视线落到他已经侵染满肩的血。才拿出方帕递来,便被唐烛捉住了手腕。   他双手捧着付涼的手,将那唯一的干净的手帕覆盖上他手背那条自指缝至腕部的伤。   见血液透过布料的瞬间,他才意识到为什么巷内满墙被匕首穿刺痕迹,可那姑娘却没有任何刀伤。   原来刀刃上的血,是付涼的。   唐烛的眼泪簇簇滚落,终于再难忍耐,吸着气哭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走的……我不该走的……”   付涼看似沉默不语,实则在看见这人满身是血却还抓着亨特的领子问责时,便已心烦意乱。   他应当后悔自己参与到这本不属于侦探的行动中来,却又庆幸自己没跟着公爵派来的人离开,而是选择折返回来。   否则……   付涼望着面前低声呜咽的男人,见雨水裹挟着血液滑落到他唇边,心底生出股陌生却难耐的情愫来。   接着,他着了魔似的,抬起另只手,指腹擦过唐烛唇角的血迹。脑中仍旧试图辨认这过于稀罕的心情从何而来。   今日没什么不同。   人们照常眼盲心盲,大雨依旧令人厌恶,眼前这人还是那么笨,很不听话。   这个问题,好像没想象中简单。   “你疼不疼…付涼……”   直到他听见夹杂在雨与海浪声中的询问,才终于找到了个荒唐且含糊不清的答案。   唐烛在心疼他。   而他,也在心疼唐烛吗…… 第040章   午后三时,风雨晦暝。   红山街某处建筑的院落与门前,停满了挂皇室红绸黄穗的马车。   二楼书房中,医生正收拾包扎伤口后零散的用物,随时准备听号令滚蛋。   缘由是室内的环境并不适宜人类久留。   亨特杵在书房中央的地毯上,对于“弄丢”小殿下此事,他难辞其咎且不敢辩解。   维纳已然是教育过那胖子,在书房中踱步,等待着沙发上的青年开口说话。   付涼新洗的头发滴滴答答落着水珠,他轻轻活动着刚包扎好的右手,将早从脏衣服中取出的怀表打开擦拭起来。   一向装作好脾气的维纳看着他这副无所谓的模样,竟也抑制不住生气。   “艾伯特,你知道德文希尔府得知你消失时,父亲他有多紧张吗?”   见他依旧缄默,更绷不住平日一副笑靥:“是,我早该习惯你为了办案不管不顾自己安危。可这次,居然是为了保护一个不认识的人?”   男人的口吻尽是不可思议,冷哼一声后评价道:“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付涼没预料到能见着这整日“装模作样”的叔叔露出“真面目”,只觉得新鲜,但并未对此事发表任何看法。   就如同做出这事的人不是自己。   眼见着维纳又要发飙,旁侧向来沉默如金的大卫也开始表态:“小殿下也只是好心,如果他没有出现,那位小姐很可能就有危险了。”   只不过因为站在付涼那边,被维纳瞪了一眼。   “我并不是去救人。”   青年口吻平淡:“我只是想向安妮确认一些事。”   维纳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早在白沙港,你就已经弄清楚所有事情了,我亲爱的侄子。”   付涼一副你爱信不信的模样,语速如往日般快:“能在十年前那种状态下找到线索,并且成功追来星洲,还机缘巧合与一位职业特殊,各类消息来源诸多、甚至加入阿尔忒弥斯之吻的女士成为朋友。到达星洲几日,她们一起打探消息无果,出乎预料的,安妮并没有展示出积累十年,并且支撑她十年的怨恨有多么深厚。”   他笑了笑:“她居然要离开星洲,在曼莎被杀害当天。”   书房内异常安静,众人面色皆复杂起来。   亨特支支吾吾的:“小殿下,您是说……安妮可能是故意将曼莎暴露,引诱凶手现身的?!”   付涼没直接回应他,“记得你那些府邸亲信的调查结果吧。黑/市买卖口红的店家说,曼莎向他打听十年前频繁出入星洲港去往英格兰的男人。同时,她也尝试在俱乐部搜寻任何有关的线索。阿尔忒弥斯之吻鱼龙混杂,曼莎在这件事上格外心急,实际上这并不符合我对她的了解。”   他继续擦拭自己的怀表,即使金属表面上已完全没有雨渍。   “这种行为是比较招摇的。整件事看,曼莎无异于是平静海面上的诱饵。但究竟是被抛弃,还是别的缘由,我需要确认这件事。”   说着,他终于肯赏脸抬眼看向众人。   “安妮也好,曼莎也罢,又或许是臭名昭著的连环杀人犯,这些对我都不重要。”   付涼完全没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在用劝解的口吻说话:“我去找安妮,不为了帮助任何人。我在乎的只有真相。”   大卫也忍不住抽了口冷气:“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么…这三个死者,或许间接都是安妮……”   震惊之余,无人发觉书房的门何时被人推开条缝。   直到一个虚弱不堪的嗓音响起。   “不会的……”   室内人们转过脸去,看见了额头缠绕着纱布,脸色却比纱布更惨白的唐烛。   唐烛扶着门,平日黑亮的眸子此刻黯淡无光,嘴唇先是紧紧抿着,只是没过几秒,还是不由得颤抖起来,“我相信安妮,也相信曼莎……”   付涼是唯一没转脸的人,他捏着手中的怀表,看也没看来人,只轻轻吸了口气。   “唐先生,这只是猜测,您的伤不轻,回来的路上甚至昏了过去……”亨特难以忘却,唐烛刚下马车便失去意识时,此刻那位面无表情的小殿下,眼神与语气有多么骇人。   唐烛穿着灰色晨服,搭配因失血而苍白的面色,这一切都使得他浑身透着与平素外表并不沾边的脆弱感。   而他一直注视着的人,依旧没转脸看他一眼。   维纳见他这副模样,便示意大卫与医生:“唐先生很累了,带他去休息吧。后面的事我们再商榷。”   唐烛现在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太好,他觉得此刻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就像两人刚坐上返程的马车上时。他当时只想着要把那张印有蔷薇花的船票交给付涼。   而对方却只是将那东西随意放在了桌面上,并且说:“别对着这张破纸胡思乱想了,你现在最好睡一觉。”   他当时觉得自己并未帮忙反而拖了后腿,加上失血后意识逐渐不清,于是并未听从建议,又吞吞吐吐说出一些话。   “付涼…真对不住啊……”   马车因急速拐弯而颠簸,唐烛本来手中警员给的手帕掉落。他想弯腰去捡,却被青年一把抄了起来。   接着,付涼用自己缠绕着方帕的手,重新按压住了他的伤口。   他恍恍惚惚的,意识到两人也算是共同患难过,于是又问:“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吗……”   可惜付涼只是冷着脸,感受着手中的布料完全被血液浸湿,沉沉说:“很多问题不必都赶着今天说,现在闭上嘴。”   于是醒来第一件事,他便着急来确认答案。谁曾想听到了这些……   此刻,唐烛甚至没发觉付涼的“异样”,而是固执又谨慎地将所有人扫视一遍,让大卫与医生止住脚步后,视线重新回到青年身上。   他想说很多,问很多,关于自己,又或关于曼莎与安妮。   可现在他觉得太疼太累,最后话到嘴边,只喊出一声:“付涼……”   本以为那位小殿下并不会做出反应,可他却犹如放弃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执念,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接着,他尽量放慢语速说:“我当时问过她,我问她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当时安妮神情恍惚,她说,她为了姐姐来到星洲,可却是为了曼莎,才有勇气走进小巷。”   “是是,我得将这一切记下来,真挚的友谊太感人了,取得那位小姐允许后,我一定要将故事刊登在报纸上。”亨特终于嗅到了什么气息,放松下来,立即大大捧场道。   “那你呢…你怎么想呢?付涼。”   唐烛的追问令人始料未及。   维纳似乎实在不愿让如此“单纯”的人听见自己侄子接下来的话,他笃定艾伯特的口中难以承认一切都是巧合与真情所至。于是好心道:“人与人之间的事,或许就只有本人知晓了。但我们都相信,这背后的故事定然是——”   “我想……”付涼终于侧过脸,将唐烛的身影映入眼帘。   他几乎是以最快速度将人打量一遍,才鲜有地愿意花时间在这种问题上:“我想,唯一能解释这一切的答案,或许是心甘情愿。”   他望着男人疲惫不堪的眸子,道:“曼莎停业已久,却忽然为了一张不存在的船票接受了罗斯莱的邀请。她分明知道自己打探杀人犯的消息已经外泄,却还是赴约,或许,这便是她准备的,为安妮复仇的方法。她怕自己不去,便可能会错过凶手。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在星洲无亲无故的曼莎,会拒绝安妮一同远赴英格兰的邀请。原因是她想留下来,完成安妮未完成的心愿。   而如果一切都是安妮的计划,就算她会在凶手暴露后回来,也不会在准备不全的情况下便只身去小巷报仇。”   付涼的目光还留在唐烛身上,他目不转睛道:“亨特警长,如果你现在已经打好笔记,又正如所料计划将刚刚的推测结果写在文件中,可以附我和唐先生的名字。”   接着,他又说:“而你唐烛,现在回去睡觉。”   ……   “好稀奇的推测,艾伯特。”   维纳坐在返回德文希尔府的马车内,忍俊不禁道:“这仿佛是你自从记事以来,对这个世界最美好的揣测。”   付涼闭着眼,没搭理他。   “只冲这条,待会见到父亲,我愿意舍命为你说一句好话。”金发男人难得有调侃的机会,嘴上没完没了。   “艾伯特啊,我真有些好奇,那些是你的谎话,还是你真这么认为。虽然不论哪一种,都足以令我觉得不可思议,但我还是想知道答案。”   他迫切需要知道,自己这侄子究竟是开始相信世间真情了,还是心甘情愿在为了某个人撒谎。   “如果你告诉我,到家后,我会考虑再多为你说几句好话。”   面对如此狠下心来的决定,付涼却回应以冷言冷语:“你很吵。”   维纳有些无语,刚要准备打开窗户,又听见对方的声音。   “对于感情的作用,目前我持怀疑态度。”   啧。   维纳眯了眯眼,他犹记得艾伯特以前说过的至理名言:感情毫无用处。   如今能松口,简直像…像听说“在祷告日艾伯特准时出现在教堂”这类消息般“骇人听闻”。   可他也不敢太过明显的吐槽,只点了点头代表“是的先生,我已经听到了”没敢开口评价任何一个词语。   只公事公办说:“既然这样,亨特那边理应放人了。希望她如我们相信的那样吧。”   接着,他抬手敲了敲覆满水珠的玻璃窗,从外头接来一沓报纸。   “嗯,现在看看这个吧。”   付涼没有任何动作。   维纳已习以为常:“不是你知道的那些文章,今早那些空穴来风的污蔑,虽然刊登了几家报社。可你看这儿,这可是星洲最大的那家,印刷量比其余几家的总和还要多一倍的报纸。”   他指了指略显空荡的版面:“有人买下了它所有的位置。只用来做两件事。”   付涼看见了报纸正面的标题,不由地眉头一皱。   维纳忍不住笑道:“没错,一位不知名的淑女,在向排行第一的大侦探,也就是你,袒露爱慕之心。还将某年某月某日你如何救人家于水火,写得神乎其神。”   主要,这还不是重点。   他贴心地帮自己侄子将报纸翻了个面,笑得更开心:“而背面,则是某个不知名却热爱推理的绅士,向民众们征集疑案的启示。留的地址我查了,在郊外的一处几乎荒废的果园。”   维纳托着下巴,好看的眉眼舒展着:“艾伯特啊艾伯特,我不提这需要多少钱,但能在特殊时期买下位居第一的报纸,为你分散火力。这位富庶的淑女的确真心可鉴。”   付涼将这张报纸重新看了一遍,特别是那件他完全不知情更不必说参与的案件如何被自己侦破,还有后头大篇幅的情感表述。   [……我爱慕卡文迪许先生已久,无意打搅,但愿倾己所有,换得与先生会面良机。如有可能,愿等待先生……]   “艾伯特,我还真有些想知道这封嗯……求爱信是出自哪家小姐之手。你能看出些端倪吗?”维纳看热闹不嫌事大。   付涼将报纸叠好,放置在座椅旁,重新闭上眼,只说:“看不出。”   “啧,大侦探,关键时刻脑子却不好用。没关系,女王陛下的诞辰将至,父亲会宴请星洲所有的名人显贵,到时候便知道了。” 第041章   1840年,伦敦。   雨雾迷蒙,泰晤士河面泛起波澜。   那年,我第一次与姐姐产生分歧。起因是她跟随父亲远赴日耳曼采买返家时,带回来的一本诗集。   平日里,那本书被她藏在自己的编织箱中。可我还是记得她口中朗读的一句话:“恶魔对上帝说:这个世界就是片苦海,我永远都不会被改变。”   啧,在怀揣着对上帝无上尊敬的家中,这是要被母亲关进库房的。   于是作为她唯一的妹妹,我打算劝解她。   可就是那个夜晚,她关起门来告诉我:“安妮,你相信吗?我找到了最终的归宿,他是一名医生,我爱他,我愿意为了他付出一切。我不会嫁去金斯顿的,那个商人并不是我心中所属。”   我与她一同躺在床上,窗外飘着小雨。面对这段话,并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说:“可你已经与他订了婚……”   她好像刚记起似的,从床上爬起来:“是了,我要写一封信给金斯顿那边,告知莱恩先生我的心意。如果背叛了上帝,我是说,如果这也算背叛上帝的话——”   她穿着白色睡衣,金色长发在烛光下熠熠发光,可口中却吐出狂言:“那便是吧。”   我无法理解她,每日虔诚的祷告下,她怎会生出这种心思?   或许是因为那本来自日耳曼的书。   作为她唯一的妹妹,我计划盗取那本害人匪浅的书,那本或许被诅咒了的书。   第一次,她将书换了位置。   第二次,她在最后一刻回到家中。   第三次,她将书带去了舞会。谁会把充满厄运的书带去舞会呢?!   第四次……   第十次,我成功了。   那时候父亲发现姐姐私自与医生约会,她被锁进了阁楼的杂物室。   这或许是我唯一解救她的机会,我想。   我花了几先令找到一个靠谱的通灵人,那是我整个礼拜的零花钱。她听了这一切,认真告诉我。   “亲爱的安妮,把它拿到家中最高的地方,在日光最盛时翻开它,每一页都被圣光灼烧后,你便知道今后要怎么做。”   我迫不及待想照做,可近日阴雨连绵。   夜晚,又听见来自阁楼的哭泣声,这一切都使我心急如焚。我想要救姐姐,可没有任何阳光。   夏季的雨,究竟何时会停。   这几日祷告,只有我与管家前去,因为父亲母亲声称要处理一件大事。   祷告回家,我见到了个陌生男人。   他身量很高,谈吐风雅,大概是位绅士。   当晚,姐姐被从阁楼放了出来。   她消瘦地不成样子,从前吹弹可破的皮肤变得苍白,双腿也瘦到几乎快站不住了。可她告诉我,像是被恶魔蛊惑了心神般告诉我:“安妮,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姐姐哭了,她极少哭。   可她却又在笑,她也极少这样肆意的笑。   “我要与他结婚了!父亲母亲同意了!”她说。   我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背脊发紧,几乎也没能站住。   是了,都怪我,是我没能救姐姐。   我疯了似地跑出她的卧室,从自己窗下翻找出那本书便上了阁楼。   阁楼内,女佣们正在打扫。   那是这半个月送来的餐饭,都没怎么动。   这便是她成功的筹码。   “我必须要救她…上帝啊……”魔鬼的力量,靠我一人难以对抗。   我打算等待第一缕阳光,如此便可以最先祛除书中的诅咒。   等到第三天时,从紧闭的木门后传来熟悉的嗓音。   “安妮,我就快得到幸福了,你不为我开心吗?”   “……”不,你只是被恶魔诅咒了。   “安妮,如果你仍旧觉得我是耻辱,觉得姐姐…背弃了上帝,那我愿意向你道歉。”她强忍着什么:“让你失望了,我真的很抱歉。”   “……”我是很失望。   “可…我还是希望能得到你的祝福。你愿意来我的婚礼吗?安妮。”她哭出声来:“我无法想象,得不到你的祝福……你是我最亲的人……”   我看向天窗外深蓝色的阴云,告诉她:“姐姐,你先走吧。”我会解开诅咒救你的。   次日,我从噩梦中醒来,看见阳光普照。   我试图忘记梦中失去姐姐的画面,手忙脚乱地翻开那本书的扉页。   第一页……   第二页……   我读着书中的句子,那是个可怕的故事。   一个叫浮士德的男人被恶魔控制的故事。   直到阳光逐渐变弱,我终于看完最后一页。   我穿上斗篷,下楼时才发现家中几乎空无一人。   大厅内擦拭地板的佣人说,父亲与母亲去参加姐姐婚礼的晚宴了。在城郊一处庄园中,新郎正是那个医生。   我见门外已然天光黯淡,不知道还能够赶上这一切,便拿着书跳上马车。   车辆疾驰,半路又下起小雨。   庄园内并无想象中人头攒动,草坪上甚至没有往日出来抽雪茄的男人们。   我顺着十字路向前跑,其间撞上了一位走在身前的先生,书也掉到遍布水渍的路中央。   那人将我扶起来,也将书与伞捡起来还给我。   “你也是来参加婚礼的吗?”   我摇摇头:“不,我是来救人的。”   那位先生笑了笑:“哦,是吗?”   我认真道:“千真万确,只有我能救她。”   正此时,前方的教堂内传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接着,有诸多人声纷至沓来。   “救命啊——!!!”   那位陌生的先生又向我说:“小妹妹,别愣着了,我们要趁雨变大之前去救人,否则就要淋湿了。”   不知怎么,一股无名的阻力使我的脚步灌了铅般沉重难行。我在一群高大的人们只见穿梭,没一会儿便与那男人分开。   终于,我在最前方那排人墙后面,看清了地上躺着的女人。   “………”我忘记自己失神了多久后才发出尖叫,而后丢下手中的一切跑出了教堂。   室外的雨果然变大了,几乎一瞬间吞噬了我。   我来晚了。   是我来晚了。   一定是我来晚了。   恶魔啊,放过她!放过她吧!   上帝啊,救救她!救救她吧!   我踉踉跄跄从一个水洼中爬起来,又跌入另一个水洼。   那晚,我呼唤着上帝,比以往十四年间都要迫切地呼唤着他。   可他没有出现。   **   苏格兰场以悬案为此画上句号,坊间大肆宣传这骇人听闻的“丢手绢第十案”。   家中将姐姐下葬,我并未参加葬礼。   因为从那晚开始,我便不再祷告了。   那位曾经拿过我几先令的通灵人,得知我几乎变成了哑巴,于是找到家中。她是极少数在案发后还愿来我家的客人。   她安静陪我坐了一天。   阁楼外,阳光璀璨。   夜晚即将来临时,她终于开口说话。   “安妮,遗忘不了的话,就不要遗忘。”她说:“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孩子。”   她轻声道:“只有你能救她。”   “……”   不,我失败了。   我谁也救不了。   她看出了什么,从地板上站起身:“只要你自己相信自己,就会得到别人的信仰。”   说罢,她径自走出门去。   我轻轻抽了口气,干涩已久的眼眶,终于在黑暗侵袭中淌出几颗泪来。   窗外月光皎洁。   没哭几声,我踉跄起身,快速绕过已经为搬家打包好的行李与货物,猛地推开了阁楼的玻璃窗,向夜深人静处呼喊:“可是我也被诅咒了——”   我哭叫:“那晚以后,雨再也没停过——我究竟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当时那老妖婆、不不,是那通灵人回答你了吗?”曼莎喝得伶仃大醉,大喇喇揽住我的肩头。   我试图躲开她,却无济于事:“不,她没有。”   对方笑的时候眼睛会眯成月牙,她摇着一根手指头,信誓旦旦道:“不不,她一定回答你了。只是你并未听到。”   我笑着推开她:“别开玩笑啦,你个酒鬼。”   “你居然推我,是谁在你被扒窃钱包后收留你的?!哼!我真该让你在码头搬沙袋!”女孩眯眼盯着我,重新靠近了,神色正经起来:“安妮,我打赌她说得一定是:只有你自己能救你。”   说罢她倒在我身上,后脑勺枕着我的大腿,迷迷糊糊说:“你放心,我认识一个大人物…他可厉害了,可惜他最近去了缪斯小镇,等他回来——等他回来我就去找他帮你!啊,他也是从英格兰来的,你们英格兰的人…长得是不是都好看……”   我叹了口气:“十年了,我从头到尾将当年的事查了十年,最后才意识到十个案子都发生在一艘船靠岸后。而那艘船,自星洲启航。我知道你说的人是谁,可谁又能评价如此虚妄的线索找到凶手呢?你说是不是…曼莎?”   片刻不闻回应,我才发现曼莎已经快要睡死过去。   我摇了摇她的脑袋,“下次不许喝酒了听见没?嗯?”   她哼哼唧唧念叨着:“安妮……等找到他…我会帮你找到的……安妮……”   她涂着口红的唇嗫嚅:“雨…会停的。”   我不禁想笑,捏了捏她的面颊:“嗯,会停的。”   **   七天后,我打算离开星洲。   曼莎拿着我首饰换的钱,帮我买到了回英格兰的船票。   她拒绝了我一同回英格兰的邀请。   “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我会给你写信的,我是说找那些会写字的人代笔。嗯…放心,如果找到了,我会在信封上画一个红色三角。”她比划着,徒步送我去港口。   “嗯。如果有机会,我会来看你的。”我又看见几个陌生男人想来找曼莎的麻烦了,于是将她的手握起。   她有些不好意思,想抽出手却没成功:“咳咳…你在船上睡一晚,明天凌晨就启航。”   我点点头,登船的前一刻才松开手。   她朝我摆摆手,一副轻松的模样让我去船舱。   我不忍看她,也只能继续向前。   “安妮——”   不顾旁人目光,她站在码头大声呼喊:“你相信我吗——”   我转过身,更不会留意夹板上人们的看法,也朝她喊:“相信——”   曼莎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惊讶,她怔了怔,笑出眼泪来:“我会救你的!我一定能救你——”   那晚,我几乎彻夜未眠。   我未曾料到,十年后的今日,自己还能如此笃定某件事。   听着生生不息的海浪声,我合上双眼:“姐姐,我相信她。她会成功的。”   不,她已经成功了。   她救了我。   而我,我也已经离不开她了。   次日,我下定决心回去找她。我想带她回英格兰,不论她是否愿意。   可遍寻多个我们经常居住地小旅店,并未发现她的踪迹。   我找上了她口中曾经提到过的俱乐部,却仍是无果。   我在担忧与惊慌中度过了一日又一日。   直到,一张报纸刊登了两起凶案。   “口红……”我几乎要晕过去,强忍着又重新读了一遍。   是曼莎,这个人……是曼莎没错。   我几乎忘记了呼吸,一度喘不过气,最后最后,才看清其他词语。   “丢手绢……”   我念着这个词,念了无数遍。我在大街上又哭又笑,跌跌撞撞不知身在何处。   **   在小巷看清男人的脸时,我险些愣在原地。   丢手绢者,这个杀我亲人与挚友的凶手,长相多么熟悉。   他似乎也认出了我,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匕首,阴笑着:“十年不见,小妹妹。这次又是来救谁的?”   那一刻,记忆轰然倒塌。   ——“不,我是来救人的。”   ——“哦,是吗?”   ——“千真万确,只有我能救她。”   ——“小妹妹,别愣着了,我们要趁雨变大之前去救人,否则就要淋湿了。”   我哭喊着扑上去,掐住他的脖颈。   他似乎享受这一切,就像当年引导我去教堂目睹那一切。   “咳咳……哈哈哈!哈哈哈哈游戏到这里吧小妹妹…趁雨变大之前,我必须立刻离开这里。”男人轻轻松松拎起了我,提起匕首便刺来。   我咬破他的手,躲过了这一刀,又躲过诸多他追砍的动作。可没一会儿,便被他重新抓住。   眼前刀刃寒光刺目,我却几乎提前溺死在磅礴大雨中。   徒然间,一只手挡在了我面前。   身形欣长的青年拉着我躲开这一击,自己的手背却被划出一条长长的血口。   男人被他一脚踢在左腿上,疼地后退,之后便觉不妙,一股脑沿着逼仄的暗巷向尽头跑去。   我试图要追,被青年拦下来。   “那艘船不存在。”他的嗓音低沉,冷静到可怕:“今日不会有任何船从星洲港启程。”   说罢,他侧脸看了眼自己来时的路口,不知何时,那里站着个气喘吁吁人,似乎是刚刚追上来的。   “小殿下,公爵大人要见您!请您跟我走吧!殿下!”   青年并未回应,只与我道:“不要停留。”   接着,他才向那一旁等待的人道:“亨特的人去搜凶手的住处了吗。”   我想我或许知道他。   怎么会不知道呢。   艾伯特.卡文迪许。   大不列颠排名第一的侦探。   那个据说只破案,不救人的侦探。   如今,又为什么救我呢?   **   这个问题在我遇见唐烛后有了答案。   我将匕首狠狠刺入丢手绢者的肩膀,亲眼看他坠入深渊后,发现这位从天而降的帮手在出神。   是,然后在四周扫视。   这个模样,像极了那位大侦探刚刚出现时。   我确定,他们都在找人。   我想,我知道那位小殿下为什么救下我了。   **   坐在码头广场的高台上,不一会儿警员们包围了我。我魂不守舍地跟随他们下了楼梯,雨水模糊着仅剩的视野。   稀罕的是,我并没心情去看那杀人犯的尸体。   或许是因为太冷了,我也没办法流出欢喜或委屈的眼泪。   直到被带上马车的前一刻,有个年轻警员抱着一堆从凶手住处搜出的证物跑了过来。   “警长!这床单是圣玛丽医院的,看血迹可能属于第二个死者,曼莎。”   “血迹?不对吧,要么你打开看看?”   “颜料画的?”   “这符号是什么意思?”   我在雨幕中注视着那张被打开的床单,斑驳的血迹旁,有个以特殊“颜料”画的符号。   ——红色三角。   海浪声中,我恍惚听见女孩的声音重新擦过耳畔。   她说:“我会救你的!我一定能救你——”   我很想回答她,可却缓缓跪倒在地,号啕大哭起来。   1850年,星洲。   那场持续十年的漫长的雨季终于过去。 第042章   付涼随车队回德文希尔府后,唐烛便实实在在睡了一白天。   倒不是因为头部伤口严重,而是连续多天心力交瘁且淋了雨。   这期间,管家小姐红着眼睛过来给他送了杯甜水,又将他室内的花新换了大簇新开的郁金香。这花在星洲并不常见,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搞来。   唐烛昏昏沉沉的,没来得及告诉她自己还死不了,便再次睡了过去。   这回他终于久违的梦见自己还在打拳的日子,他记起那些戏虐的表情与疯狂下注的眼神,台下尖锐的口哨与裁判抬起的手臂。然后他又记起自己被教练看中,收到训练邀请的时候。   重头开始生活时的胆战与憧憬,首次拿到奖牌的喜悦与惶恐   那些贫困的富硕的,脆弱的,坚毅的,一碰就散的过往,明明好像历历在目。   可仔细去看,却又总觉得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唐烛不太清楚这其中的原因,   他自知愚钝。眼见着疲惫的大脑在处理这些繁琐的回忆,直到听见夜间气点的钟声响起,窗外想起马车路过的响动,他的大脑快速做出反应,给梦境搪塞并不相关的结局。   但那个结局里的最后时刻,他看见了付涼的脸。   再次醒来时,夜幕四合,窗外淅淅沥沥砸着小雨,时不时自远处响起一两声不知名鸟类的鸣叫,床头的玻璃烛台内燃着一小缕火光。   他觉得有些渴,于是爬下床,踢踏着拖鞋到茶几旁给自己倒了杯水。   没喝两口便发现桌面上叠落着几封信,其中某个甚至还湿了半个脚,像是刚到红山街不久。   他索性坐在沙发上开始读信。   第一封是西里安从警局托人送来的,说是自己托人为安妮搞到了回英格兰的船票。客轮预计会在两天后出发,西里安已经将曼莎的尸骨火化,因为死者并没有家属,因此骨灰被交给了安妮。   安妮打算将他带回英格兰,埋葬在已故的姐姐身旁。代安妮小姐向他致谢并问好,请先生务必好好养伤,有任何问题可托人来警局。西里安敬上。   第二封信是管家小姐送的。关于多日前自己拜托他查访关于黑火/药的调查进展。能够确认的是,一个不知名的富人花重金使得店主暂停了本来已经谈拢的生意,只告诉他可以随意低价出售给任何人,这其中的买家有无邮差便不得而知。   据店主说,他并未亲眼见到那位要求怪异却出手阔绰的富人,只不过是被引荐,在固定地方取得报酬。而中间人,是银河。   再后头的信封开口被一块圆形白色火漆封着,没任何花纹,只在正中心点了个点。   “甲骨文……”代表太阳。   唐烛眯了眯眼:“银河。”   他将玻璃杯放下,拆开信封展开里面写满方块字的纸。   “掌柜已察觉到您暗中追查黑火/药的事,并愿意原谅您的唐突。只不过维多利亚女王诞辰将至,还望唐先生同意礼物在您的港口靠岸。”   嘶,等等,抛开事实不谈……   这、这意思是!他那银河老掌柜的爷爷临死前还给他留了个私人港口?!   从未亲自看过账的唐烛心头一震,暗自打算找个时间去管家小姐那里看看自己的收入是否足够后半生坐吃山空。   嗯,在他能逃过绞刑架审判的前提下。   唐烛开始仔细回忆起书中的故事情节来,此次生日宴会名义上是为维多利亚举办,实际则是各地皇室借着噱促进人际关系与商品贸易,买卖情报顺便打听八卦的大型商业活动。   而银河给卡文迪许家送的礼物也的确出了问题,只不过是在宴会前被人掉包。   为此,他们还特意高价请了侦探帮忙,最后才找回了失物。   而那件礼物之所以不能从星洲港下船,实际上是因为它身份特殊——   “法老的金币。”传说中受到诅咒的金币。   “您是说法老的金币吗?”管家小姐抱着个巨大的圆形玻璃鱼缸出现在他对面。   唐烛完全没听见她的脚步声,被吓了一跳随手把信纸捏在了手心里。半晌没说出话来。   “少爷什么时候对这种故事感兴趣了?”女孩瞥了他一眼,将灌满水的玻璃缸摆在他窗台前的小桌旁,又将一旁的绿植挪了挪位置用来放储存食物的小铁盒。   “你也知道这个故事吗?”他有些尴尬,却还是追问。   管家小姐耸耸肩,随手喂了昂贵金鱼几颗大到离谱的面包碎,换上一副阴岑岑的表情对他道:“相传,两千年前的埃及法老阿玛西斯死之前留下了无数珍宝,其中之一就是以万人朝拜的冥王神像重塑的十二枚金币,也就是受诅咒的金币……”   唐烛吸了口气,主动往沙发旁挪让女孩坐在自己身旁。   “阿玛西斯靠希腊雇佣兵取得了内战胜利,在他成为法老之后又带领军/队,攻打了巴比伦和阿拉伯人,给埃及带来了繁荣与稳定。   但埃及与当时波斯的实力差距还是比较大,残暴的波斯国王冈比西斯二世又看中了他的女儿,并向埃及求娶公主。   阿玛西斯自然不愿意,迫于无奈,他让前任法老的女儿假扮成公主替嫁。”   唐烛不知何时往怀里揣了个枕头,托着下巴等待下文:“这也行?”   管家小姐摇摇头:“前任法老女儿早就因为阿玛西斯取代自己父亲的事怀恨在心,于是她去往波斯后,直接将“替嫁”的事告诉了波斯国王。冈比西斯借这件事举兵发起战争,但攻打至埃及时阿玛西斯已经死了,然后……”   他眼见着女孩眯起眼,以一种极其神秘的表情看着他。   唐烛吞了吞口水,不禁随着她紧张起来“然后……”   “然后他命人将法老的木乃伊从墓室中挖了出来,让部下鞭/尸。”青年的嗓音自侧方传来。   两人抱着枕头颤了颤,等回过头看清站在门旁的付涼时,才松了口气。   唐烛眼睛亮了亮,撒开枕头探头寒暄:“这么早就回来了,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嗯。”付涼依旧站在原地,视线轻飘飘扫过他憔悴的面容,还有额头上好不夸张的白色纱布。   “啊…这样啊。”他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帘躲避对面的目光,几秒内做了无数个小动作,最后抬起脸问:“那、那你要不要一起吃饭?我是说如果你没有在那边……”   “好。”青年点头又看向沙发旁的女孩。   管家小姐非常识趣地表示自己要去通知厨师了,二话不说便离开了卧室。   “又写日记了?”付涼不但没走,甚至还主动问话。   唐烛后知后觉,感受到自己手心里还捏着团皱巴巴信纸,立即当着对方的面把它塞到了口袋里:“不、不是,我在读信。”   说完,他又从桌面上拿起一张纸:“西里安帮安妮买到了两天后回英格兰的船票,他还说警局把曼莎的骨灰也一并交给了安妮。啊…就是那个年轻的警员,你应该认识。”   青年看着他喋喋不休的模样,微微耸肩道:“不认识。”   唐烛只得尴尬地笑:“……啊,这样啊。”   接着,他想起了什么,慌张抬起脸问:“你要不要来坐一会儿?我的意思是…她们准备晚餐还得等一会儿。”   闻言,付涼没回应,却开始解自己的西服纽扣。   唐烛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缠绕着纱布的手松解了小小的内扣,然后脱下外套,拎着西装领子将它抛给了身后的人。   他这才发现,付涼背后还跟着个身着皇室亲卫服饰的男人。   而完成这一切以后,青年边往他这边走才边说:“好。”   等人已经来到身边,他才想起往旁边挪,然后脑中开始疯狂寻找接下来的话题。   “咳…我、我打算两天后去送安妮。”唐烛给付涼倒了杯水递过去,眼神不知道放哪儿,只好落到唯一没拆开的那封信上。   “嗯。”身旁人道:“我不渴,在德文希尔喝了一整个下午。”   他讪讪收回举着杯子的手,只好放在自己面前,“是吗?啊,也是,你去了一下午,也应当是见了很多人,说了好多话。”   唐烛搓搓手,不太好意思地说:“你一定累了吧?不像我睡了一整天。”   付涼还算放松,靠着沙发背眯着眼看天花板,口中语气平静:“没说多少话。维纳告诉我,如果不想回答老头子的话就安静喝茶。”   嘶,所以其实是一下午都不想与公爵讲话吗。   “或许…或许公爵大人太久没见到你,想和你多说会儿话。”   他不愿猜测当时的氛围,只短暂地替维纳大人默哀了几秒,下一刻便听见身旁人又道。   “他只是想劝我参加为女王庆生的宴会,顺便把空屋里大大小小的案件清理掉。”   唐烛喝了口水,不太好插嘴别人家的事情,却也不知不觉偏心起来:“公爵大人真是忙到昏了头,他可能忘记你刚办完案还受了伤。”   付涼睁看眼偏过头看看他,唇角微微挑起来:“啧,唐先生很了解我,我也是这么问他的。”   他险些被水呛到。   青年继续说:“所以他退了一步,只要求我宴会时露一面即可。维纳顺水送人情,说空屋的案子他会找大卫整理,有必要的才会来找我。”   唐烛:“那你答应了?”   付涼依旧在笑:“嗯,虽然打着女王的旗号搞这么个宴会很可笑,但我今年还是打算听从维纳的建议,过去一趟。”   说着,他看见青年伸手向外,门外的皇室亲卫送来了一个精美的信封。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什么、什么建议?”   “他说如果参加,说不定能遇到那位对我登报表明爱慕的小姐。”付涼把那封信捏在手中,递过来:“我觉得还不错。”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汇,又被唐烛讪讪躲开。   他颤巍巍接过那封信,看清了专属卡文迪许家的火漆印。   准确来说,这是个请柬。   邀请他参加女王的生辰宴。   “唐烛。”付涼的目光停在他泛红的耳廓上,追问道:“你说呢?” 第043章   “我觉得我还是该回信的。”唐烛一大早跑步回来便身旁人说:“昨晚才拆开最后一封信,发现是个小孩子写给我的。”   他坐在沙发上任由医生换药,眉头紧锁像是遇到了什么大事儿。   “少爷……”管家小姐打着哈欠总结:“所以您一大早把我叫起来,就是因为昨晚看到一个九岁小孩子写的交友信,纠结自己是否需要回信?不不,等等,我们甚至不能确定他是否是九岁。”   唐烛挡了下医生缠绕纱布的动作,转过脸道:“我给你看了信纸吧?那些字迹和口吻分明是个孩子没错。啊,我不想聊这些,你帮我想想怎么回信不可以吗?”   管家小姐:“……”   到底谁是个孩子?   昨晚他被付涼带来的请柬吓了一跳,当即明白是公爵大人看不惯自己那封回信,终于起来把他压过去杀头了。   于是紧张到结巴,指着自己的脑袋说:“我还是在家养伤吧,那个、那个宴会我还是……”   然后被付涼打断:“还有将近半月的时间。”   青年起身,极为有绅士风度道:“放心吧先生,这段时间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你的伤绝对能养好。嗯,走吧,我们该下楼吃饭了。”   等战战兢兢吃过饭,他又被留住,付涼甚至亲自监督医生给他的伤口换了药。再回到卧室时已是深夜,他如释负重地瘫在沙发上,终于有时间打开最后一封信。   可唐烛只看了两眼,便重新坐起身。   没想到自己登报留下的离谱地址与信息,真收到了信件。   他逐字逐句读那些写得十分工整的单词,了解到这封信来自一个星洲的九岁小女孩。因为对侦查与推理十分感兴趣,所以在报纸上读到信息后,她便写下了这封信,希望能与唐烛成为朋友。   “要么您就回,最后那句话中朋友这个单词不能用复数形式。”管家小姐啧啧嘴,认真道。   唐烛:“……”   女孩服软:“少爷啊,我真的要去带人送洗衣物了。小殿下的衬衫从来没有姓氏刺绣,我还要一件一件挑出来做标记,您行行好。”   “啧,那我就把昨晚写好的回信寄出去了。”他从抽屉内拿出两个信封,示意对方带走。   “等等,我完全不好奇这里面的内容。”管家小姐率先将那封给银河的信封排除,指着另一侧道:“您难不成真要与那个骗子当朋友?”   唐烛微微向后仰,解释说:“我知道分寸的,再说了,总不能没有了解就说人家是骗子。”   “嗯……少爷,那我可以大致了解里面内容吗?”这回换她皱起眉。   “当然是留了后门邮箱的地址,让她随时可以联系到我啊。”最后一圈纱布终于被绑好,他道谢后起身。“可以了,你不是忙吗?快去吧。”   管家小姐被说地喉间一哽,从桌面上拿走了两封信,向他微微点头:“好吧,希望那骗子看清地址是红山街后识点相。”   **   早餐时,唐烛自然没见到付涼下楼。   毕竟只要是单纯休息的日子,他绝对不可能早起。   唐烛一个人顶着缠成阿拉伯人的脑袋也出不去门,只能跑到后院去修剪花草。   园丁杵在他身边全程陪同,也不敢同情某株被他一箭刀砍头的花蕊。   待他直起腰擦汗时,又看见不远处的树,想到很久未做专业训练,有些苦恼地对身旁人说:“我想可以在树下挂一个沙袋,嗯,比我大点儿的沙袋就可以。”   吩咐晚之后,他甫一坐在摆放茶水的小桌旁,便瞧见管家小姐乘坐的马车从外头回来了。   两分钟后,他的手边被放了一封来自银河的信。   唐烛并不着急打开,将它压在小盘底下。又抬头看眼布满云层的天,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你昨天说法老的金币,那十二枚被诅咒了吗?”   “是。”管家小姐虽然不理解他为什么对这些如此感兴趣,却还是回答。   唐烛问:“这些金币为什么被诅咒?诅咒的内容又是什么呢?”   女孩信口捏来:“埃及法老能知晓天意,听说他早预知自己的死期,想留下能复活自己的东西,便把最受民众崇敬的神像铸成金币,交给了自己的女儿。   相传只要将十二枚金币摆在尸体旁围成一个圆,天亮之前从尸体头端开始抛硬币,保证十二枚金币全部正面向上。当太阳神带来的第一缕光映照在金币上时,你就能见到自己最想见到的人。也就是说,法老将复活。”   他托着下巴,难以计算十二枚金币同时正面向上的概率会有多么小,只道:“那看来法老并没有成功啊。”   管家小姐耸耸肩:“当然,可能阿玛西斯没料到自己的尸体会被波斯国王挖出来鞭笞然后一把火烧毁吧。但是,也正因如此,在那之后很多人都说梦到了法老的魂魄,并确定他不甘心自己的复活失败,于是对金币下了诅咒。   而诅咒的内容,则是当有人凑齐金币准备复活仪式时,但凡任何一枚硬币反面朝上,那么他便会取走参加仪式那人的姓名。替自己承受鞭挞与烈火焚烧的酷刑。”   “等等,抱歉,我打断一下。”唐烛越听越多疑问,“真的有人因为仪式失败而死了吗?”   女孩兴许预料到他会有这个疑问,回答:“听说有,还不少。所以金币早在一千多年前就被人们四散开来,之后偶尔有人凑齐它也并未举行过复活仪式。”   说着她降低声音,神秘兮兮说:“据说现在有十一枚金币在英格兰皇室手里,还有一枚不知所踪。”   唐烛收回眼神,装模作样地道:“是吗,那肯定很难找。”   管家小姐小声哔哔:“那当然。”   他没再说别的,只笑了笑。习惯性地捏起茶杯,又在闻到熟悉的苦涩味道后将它放回原位。从糕点盘下取出那封信,起身准备回去。   唐烛身上穿着松垮的晨衣,边走边回想昨日银河派人送的信。   看来反派团多半都在银河里,借由各种人来给他传递消息和指令。而且这个老掌柜的孙子一向对此言听计从,因此自己暗自追查火药的事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银河这次提出要使用他的私人港口用来让法老的金币登陆,他并未直接答应而是提出了一个要求。   不过看对面回信的内容,这关系中双方的地位差距真不太好猜。   不过他都那么有钱了,还帮新掌柜做事的话。看来他要么是有大把柄在银河手里,要么就是新掌柜救过他的命啊……   所以当他回信时,刻意将态度迷糊起来。只写可以答应,但却需要亲自看到上岸的货物。   结果是……   唐烛在大厅拆开信封,瞥了眼上面简短的回复。   “一周后,新街港。”   居然答应了。   让将手里的信封与信纸放入新点燃的壁炉,看着他们焚烧成灰烬,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   实际上,这份礼物之所以被选中,是因为正如管家小姐所说,法老的金币十一枚都在英国皇室手中。不巧,那个皇室正是卡文迪许家。   银河费劲周章,听说甚至动用了与东印度公司的关系,才把这根针从大海里捞出来。只为了与星洲的“土皇帝”搞好关系,好准备在明年维多利亚女王的水晶宫展览上好好撑起场子。   至于法老的诅咒,因为这十二枚金币太难集齐。当世人再次听闻他们重聚的消息,哪还会相信那个神乎其神的传说,只会暗自感慨皇室的强大与银河发誓要当舔狗的决心。   总的来说,这件事于卡文迪许家或银河都是好事。   只不过……   唐烛比他们都先知道金币成功登陆为数不多受害者的名单。   介时,当十二枚金币很有可能在星洲被凑齐的消息被四散开来后。只有反派boos会做出与之不同的反应。   在他的加持下,阿尔弥忒斯负责搅动星洲港内的水,空屋则承担掀起来自四大洋的巨浪。   而这些连锁反应唐烛并不关心。   他在乎的只是其中所牵连的,不,应当说是反派发起整场灾难的原因,便是对准一人去的。   复活亲人,甚至重新见到死去的亲人。对于尝试遗忘分离的人,总不算完全是好事情。   于是他们看中了这一点,要在宴会上布置一场仪式,只为了重现某人多年藏匿心底的梦魇。   这与其余案子完全不同,他们试图杀死的,或许是某个人的灵魂。   正此时,他听见有人下楼梯的声音。   唐烛转过脸望去,果然看见付涼已经行至长梯一半,正倚在栏杆上垂眸看他。   “早……早安。”他做贼心虚地转过身看他,抬起手苍白地晃了晃。   青年活动着脖子,瞥了眼时钟已经算得上是中午的点数,却还是满脸不解:“唐先生,在脑袋被撞之前你也起这么早吗?”   唐烛抬头,有些埋怨:“我只是习惯早些锻炼身体。”   付涼口中发出声气音,思索了一秒,勉强算真挚道:“嗯,好好练。至少别那么容易晕过去。”   他抿了抿唇:“……”   我谢谢你。   于是两人便习惯性地留在落地窗前的小茶几前一起喝茶。   付涼边喝边向窗外看,视线恹恹搭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败落的花丛上,却开口问他:“有那么苦吗?”   唐烛方才拒绝了大吉岭,让佣人倒了一杯英式红茶,时不时还得吃些糕点做调味品。   闻言他忍了忍,却还是没忍住由衷道:“嗯,比命还苦。”   听见他的话,青年轻轻笑了声,神态松懈的脸转过来,用将才看花的眼神看向他。   直把人看到耳根子发红了,才道:“那这茶还是差点。”   唐烛意识到他又在打趣自己,不满地撇了撇嘴,却只敢说:“小殿下可以不同情,但不要伤害。”   然后,在他往嘴里塞草莓时,又听见对方重复说:“小殿下?”   啧,他俩到底是谁撞到脑袋了?   叫小殿下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第044章   两人还没坐几分钟,唐烛就看见家门旁踢踢踏踏驶来一辆马车。   还没看清从上头下来的人是谁,便听见对面青年懒懒的嗓音:“大卫亲自来送信的话,或许是空屋内收到的求助委托。”   结果来人果真是大卫。   他放下茶杯,扭头跟着男人的脚步望去:“看来是有比较特殊的案子,否则空屋其他侦探应当已经处理掉了。”   付涼没作评论,安静叉着盘子里的水果。等佣人将大卫引导至茶桌旁时,他已经用餐巾擦拭好双手。   “小殿下,唐先生,唐突前来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你们用餐。”大卫先表示歉意,然后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看向唐烛,“维纳大人这边可能需要一点帮助,不知道殿下有没有时间。”   他后知后觉看向自己对面的人已经起身,而后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快速说:“有打扰到,没时间。”   “那、那个,付涼。”唐烛在大卫恳求的目光中还是探身按住了付涼的手。   然后在青年的视线中压下想死的心情,厚着脸皮做无谓挣扎:“我们、我们不妨听一听?”   他吞了吞口水,识相地松开自己的手后亲自给对面的瓷杯倒了满茶水,然后双手扶膝,小声道:“就只是听听。”   大厅内安静了两秒。   接着,响起了高背椅被重新拉开的声响。   付涼依旧没什么表情,重新坐回去,抬眸瞥一眼大卫:“说。”   唐烛眼睛亮了亮,示意身后的管家挪出把椅子,刚想劝满脸不好意思摆手谢绝的大卫落座,又听见对面人道:“在维纳那儿又不是没坐过。”   是,不但如此,他甚至听说维纳大人家见着付涼都要吠两嗓子的恶犬,在大卫面前只会摇尾巴蹭腿。   于是大卫终究还是于两人旁坐下,恭敬地在桌面上放了张从空屋带来的委托书。   “这是一周前被送到空屋的委托书,与其他求助信不同,它完全是在……”男人皱着眉,在脑中搜刮合适的词语,最后只说出:“求教。”   “求教?”唐烛伸头看那封被展开的信。上面详细描述着一些环境情况、场地人员与物品大小,最后问如果其中的物品丢失或者被替换,怎样才能不被发现。   “难道他也是侦探吗?”他抬头看向左右两人。   大卫:“额……唐先生,或许您可以排除这种情况。”   付涼:“嗯。”   于是唐烛口中吐出一个荒唐的答案:“他难不成是…是罪犯吗?”   大卫犹豫说:“目前看,这种可能性更大些。”   付涼面无表情端起杯子:“不是。”   唐烛:“……”   大卫:“……”   这种队友保持绝对上风的局面下,他只得满怀愧疚,自觉将信拿到自己面前,仔细读了起来:“对于环境,他写了两种可能,一种是室外,露天且需要特殊工具运输(标注容器需要小且不引人瞩目,但得保证密封)。   另外一种是在室内,尚不知晓会以何种方式出现,能确定的是看守人员多,但好在方便安插帮手。”   不是…这都是些什么欣慰的口吻啊?   唐烛实在没见过如此胆大妄为的凶手,继续向下看便是物品大小:“此物如硬币大小,短时间内不可复制。价值莫约——”   他眯起眼睛,开始数零……   “嘶,这么贵。”   他揣着越跳越快的心脏,瞥见完全空白的写信人栏与地址栏。   按照空屋的规矩,这种信件的回信方式便是用俱乐部内的信纸回复,钉在布告栏上,自然会有工人将其答案誊抄在俱乐部两侧巨大的黑色墙板上。   不过怎么会那么熟悉?   硬币大小,价值不菲。   露天或在室内。   等等,这不就是……法老的金币!   可它还要一周才会到达港口啊?怎么一周前已经有人写信表示想要趁机剽窃呢?   难不成是他想多了,其实是要偷别的东西?   “虽然给的信息很少,又比较……”   “不少了。”付涼将那杯大吉岭放回桌面上,语速极快地打断大卫:“告诉维纳不需要担心,找个合适的时机,我们会去一趟空屋。”   唐烛不明白他如何做出这般回答,只被“我们”这个词戳了戳心尖,茫茫然又听见对面人问:“是吧,助手先生?”   他回过神,抬起头看向已经起身准备离开的青年,应道:“嗯…嗯,是。”   大卫也跟着站起身,有些紧张地试图跟随离去的人,又开始求助唐烛,并望着两人道:“维纳殿下他可能还是希望您……”   唐烛被盯到手足无措,他不是不想帮忙,只不过目前的情况,他完全没搞清楚。   付涼边往前走边说:“我劝你回去告诉维纳最好只专注于自己的工作,比如备好宴会的糕点。”   男人止步于楼梯前,“小殿下,府邸的意思也是这样,只不过,我们都希望皇室能成功揽过这份荣光,还希望殿下可以在暗处多多留意。”   青年留给他个背影,只说:“回去吧。”   大卫没再说下去,稳妥地向两人道谢,随后准备离开。   唐烛完全不明白他们之间所讨论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只想着要不要去送送客人。   “过来。”   没曾想身前那人竟先开口说话。   “啊,好。”他有点下意识地回答,示意管家小姐去送大卫,再转身时正看见付涼站在原地等他。   “刚刚那些话你不理解很正常。”青年等他靠的近了,才解释说:“昨日我去德文希尔府不光只喝了茶。公爵似乎有点闲,于是向我展示了一些东西。”   他的眸子向来是比亚洲人要黑的,时而像极阴云密布的天,此刻更是灰蒙蒙的,显得没什么感情:“大多是我父亲的遗物。”   唐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沉默着往前多走半步与他并排而行。   “其中之一你应当也很熟悉。”身旁的男声平淡道:“法老的金币。”   他确实知道,还是说:“剩下的十一枚金币吗?”   付涼侧过脸,暗沉的双目里含着些笑意:“唐烛,在他们面前尽量不要这么说话。”   唐烛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自己先入为主,用“剩下”来形容这些本该是首次得知金币的下落。   操,这不是自己主动暴露……   他想解释,又害怕说不清,只抿了抿唇。此时又听见青年毫不在意地继续说:“他们把那些金币从保险箱里拿了出来,并且请一个专门修复文物的老头帮忙打理。”   付涼开始帮他处理已知信息:“女王生日前,德文希尔府将举办宴会。适时,各个贵族或富商都会送上礼物。”   “一周前,某人向空屋写了求助信,似乎是想要偷窃某件价值连城且硬币大小的宝物。”   “维纳看见求助信后并不觉得是恶作剧,不但派大卫亲自来红山街,还试图劝说我暗中留意相关方面的消息。”   “我们不妨假设,真的有人能够找到最后一枚金币,并且即将将它送达星洲。”   “毋庸置疑,除去欧洲各个皇室以外,在星洲,只有东印度公司或银河有这个实力。”   “东印度公司已经对外宣传会献上一艘蒸汽机发动的轮船,并且会在一周后抵达港口。”   “那么银河便是最可能的对象。”   “银河一向与皇室的关系不温不火,前段时间江山易主换了美国人坐靠山。”   “两年前,美国海/军的将领约翰·斯洛特从旧金山湾进入了加利福尼亚。那里便被单方面宣布成为了美国的领土。现在,美国正准备将加利福尼亚并为自己联邦的第31个州。而他们,需要皇室的助力。”   “这也能说他们有提前两年,甚至更久前便开始寻觅最后一枚金币的动机。”   “看这样子,还真让他们找到了。毕竟他们的新掌柜已经开始伪装出一副请教的样子,变着法让我来给他们出主意防盗。”   “而维纳之所以神经兮兮派大卫过来,也是想暗中成全这件事。毕竟这种礼物拿出来大家面子上都好看。”   唐烛越听越气:“那他们不会登门吗?这样很没有礼貌,怎么,你又不是很闲,还白白给他们干活啊?”   比起他,付涼反而更加心平气和:“因为对于银河,这件事他们一定会办的隐秘,不到最后,没人能确定金币会安全地进入星洲。他们甚至不会使用自己的商船、航道甚至港口。”   “他们会寻求替代方式。比如东印度公司一周后抵达的船,比如……”   付涼垂眸看他:“你的私人港口。”   唐烛不禁皱起眉,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却觉得被“拆穿”后的解释确实没什么可靠性。   “你完全对这种故事不感兴趣,却在昨天忽然开始追问管家传说的内容。”青年已经行至走廊,并带着他继续向上走。   那是通往阁楼书房的路了。   “是收到了银河的信吗?”那张被揉成团,紧张兮兮想藏起来的信。   “你答应了。”付涼推开了书房的大门,边走边说:“毕竟这件事对任何一方都是好事能。”   唐烛咬了咬下唇:“还没有。”   室内沉寂片刻,接着传出青年的轻笑。   “为什么?”面前正在挑书的人起了兴趣,转过身看着他笑:“难不成是因为害怕闹鬼?”   “我、我是提了条件的。付涼你怎么又……”又开这种玩笑。   他露出不满地表情,口吻也控制不住带着怒气:“我很困扰,想找机会跟你解释,你、你别这样。”   “怎样?”付涼手里捏着本书,继续笑着看他。   唐烛的视线掠过他的眼睛,“就…自己把话说完,还打趣我。”   “没什么好解释的。嗯,我是说你遇到这件事以及答应这件事,很合逻辑。”对方评价。   好一个合逻辑。   他不想再和付涼纠结这些自己绝不可能拥有的技能,只嘟嘟囔囔找了个茬:“总之,你这样让我很无措,我怕…我怕你会误会我和银河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所以你要是猜到了能不能跟我讲一下,我就不用因为这种事睡不着了。”   青年却是拎着那本书又盯了他一会儿,后来扶着书柜露出个疑惑的表情,没来由问:“唐烛,你以前不这样说话的,是不是脑袋真摔到了?”   唐烛礼貌微笑,随手抽出本书砸过去:“……”   付涼稳稳当当将那本书接住,依旧保持那个表情,甚至更加不可思议说:“唐烛,真的不要找医生看看吗?”   “我说话怎么不一样了?”他第无数次忍不住想给这人一拳头,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拉过旁侧的木梯顺便推了他一把:“要拿哪本书?”   青年拎着手里那本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后在离开前很正经地说。   “现在很像向我撒娇。” 第045章   “啊,您确实很依赖小殿下呢,唐先生。”西里安看着他的黑眼圈,尴尬地笑笑:“不过这完全可以理解,毕竟待在殿下身边很有安全感。”   唐烛在码头旁商业街的餐厅里叉火腿片,全然不承认那个让自己接连失眠三天的人会让自己有安全感。   “啧,在他身边会有危机感才对。”   身旁的青年弯着眼睛笑,好不公正地说:“不好意思,可能我是作为警员看小殿下吧。毕竟整个星洲的同行都把那位当救星。”   他们今日刚送走安妮与曼莎,很不容易才从悲伤的氛围中摆脱出来。为了感谢西里安的船票,唐烛就近找了家店请他吃午餐。   “总之您是小殿下助手的事情已经在我们那边传开了,警长在受表彰时还说多亏您当时在白沙港帮忙,他还欠您一个人情呢。这不,今天听说是您找我,立刻让我出来了。”西里安朝他眨眨眼:“额外的假期,和船票比起来,完全是赚到。”   唐烛笑着发出声气音,然后移开餐桌上店家送的低度果酒:“西里安,虽然为了安妮和曼莎完全应该喝一杯的,可我得提醒你,你的工作需要清醒。”   对方以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别别扭扭吞吞口水:“说实话,我还没喝过酒呢。只是尝一点点应该没问题吧?”   他啧啧嘴,以年长者的眼神劝退西里安。   “经常喝酒会……”唐烛思索了一下,把“变傻”换成:“会变得反复无常,性格古怪,时不时还讨人厌的。”   西里安眯起眼睛思考片刻,最后只笑了笑,放下酒杯继续喝茶。   两人吵吵闹闹吃完饭,等重新坐上马车返回时,唐烛才想起来问对方的家在哪里。   青年撇了撇嘴说现在还不是回家的时候,而后有些无奈地躺倒在车厢内的座椅上:“我仔细想了下,还是选择回去继续工作吧。你是不知道啊唐先生,昨天开始,警长不知为什么从空屋那边接了大大小小十多个案子,光是梳理都要一阵子。我还是回去帮忙吧。”   “啊……这样啊。”他反应过来这些案件的来源,不由得道:“空屋的案子想来也复杂,你们辛苦了。”   西里安欲哭无泪:“倒不是复杂,其实真正复杂的都被那些侦探要走了。唐先生你知道那个排行吧?所有居住到访过星洲或是写信申请加入空屋俱乐部的侦探排行。一但他留下了名字,就意味着同意接受空屋的委托书。”   他生怕自己描述的不够详细,眼睛亮晶晶地看过来,很兴奋地说:“就是小殿下排第一名的那个!听说我们很多同事也用假名试图加入俱乐部呢,可惜成功的人太少。”   唐烛哪能不知道,点点头随后道:“大家都期待能留名,这是好事。”   西里安眯起眼,乐呵呵说:“唐先生,我觉得我挺有潜力的,我一定要进空屋当个大侦探!”   “诶,你别不信啊唐先生。”青年继续笑着说:“今早警长还谈过自己的往事,说自己虽然三十多岁还一事无成,但从来没有想过放弃,而是等待厚积薄发。”   是是是,他是在等待。   “只不过他等的是跟随公爵移居星洲的小殿下。”   唐烛:“……”   嘶,这么真诚地评价领导真的没关系吗?   西里安朝他勾勾手,然后神秘地在他身旁小声说:“但这是他应得的。我听警局的前辈们说,当时他们收到一个女仆的报案,说家中的狗狗遗失了,希望能够得到帮助。她具体描述了幼犬的特征,却只说它是在积雾山谷中跑丢的。没人愿意接这个案子,于是当时值班的警员把亨特警长从家里喊了过去。”   他确实没在书中读到过这段:“他找到了?”   青年点头:“嗯,在星洲的雨季,他从早找到晚,最后在红湖边找到了幼犬的尸体。那时候的亨特警长当然不会知道,这并不是女仆的看门犬,而是公爵的继承人送给艾伯特殿下的礼物。   从那以后,小殿下的案子都记在了那个三十多岁一事无成的小镇警员头上。他也被破例调离,回到了星洲主城。”   ……   “是。”付涼捏着玻璃杯去看窗外,百无聊赖地回答:“有部分人想加入空屋。”   接着瞥眼他垂下的脑袋,又道:“如果你想的话,我是说……如果你想了解些其他案子,可以去翻翻我的书房。那里的卷宗比你参加任何俱乐部里的都要多。”   于是对面那人终于叉着块火鸡肉从盘子里抬起头,控制不住地兴奋起来:“真的吗?我、我可以看吗?”   付涼托着下巴,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嗯,你不是要去看法老的第十二枚金币吗?整好里面还有关于金币的案子。”   他很容易便猜出唐烛必须亲眼看见金币的原因,继续说:“当时有个画家来家中画肖像,就让他帮忙把金币的模样画下来了。”   十二枚金币的大小与样式分毫不差,可以拿来辨别真假。   唐烛似乎要被他倏然的善解人意感动到,撂下叉子捉住了他的手:“我确实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提出要求的。在港口经了一遭,万一送到宴会上才发现是假的,那怎么也说不清了。付涼你太好啦。”   他缓缓抽出手:“……嗯。”   唐烛却完全没在意这小小的动作,重新把他捉住了:“那我吃过饭就能去吗?”   付涼尝试抽出手,没成功:“……嗯。”   对方捏着他的手思索了一秒,或者更短,眼睛弯弯笑了笑:“其实我现在就饱了。”   付涼:“……”   于是五分钟后,唐烛如愿见到了卷宗里一张手绘的金币图案。   “正面是奥西里斯的曲柄杖与真理羽毛。”青年指着正面的图案继续说:“奥西里斯是埃及的冥王。他手持曲柄杖,能够审判死去的人是否拥有复生的机会。”   唐烛并不认得权杖,但看见右侧半边的羽毛形状,还是记起那则过于猎奇夸张的神话:“就是那个把人的心脏和羽毛放天秤上比较,如果心脏比羽毛重了就代表罪孽深重的那个神?”   付涼将指腹从画上移开,视线掠过身旁眯起眼的男人:“嗯。值得一提的是,这位神生前是个开明的法老,被自己的弟弟背叛且设计杀死。尸体被分成十四块,散落在各个地方,他的妻子费劲千辛万苦将它们集齐,把奥西里斯制作成木乃伊复活。”   “十四块?”   “是的,十四块。”   唐烛没来得及评价那位神的妻子多么重情重义,扭头去看身旁的青年:“我是想说…为什么阿玛西斯的金币只有十二块呢?我没有觉得必须是十四块啊,只是吧,一般故事里不都是……”   “嗯,冥王神像重塑的金币,用来复活自己的金币,怎么说也该是十四枚。很多人都这么怀疑过,但无论后人怎样查阅资料遍访故地,得到的信息也只是当年的金币只有十二枚。”   付涼踱步至对面的书架旁,抬手从密密匝匝的书中抽出一本,继续道:“最后,有一种说法逐渐被人们接受。”   他看见对方边说边走来,手指快速地撩开书角标记着页码的位置,而后停在其中一页,捏起他的手指当成书签般放在自己挑开的缝隙里。   唐烛翻开那页,看着满满当当不认得的阿拉伯语,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回望过去。   还未开口,付涼便明白过来,看了他一眼后说:“……那就看看图片。”   他讪讪垂头,看见文字中央的鱼形图案,听见耳畔的男音道:“奥西里斯的尸体被散落各地,他的妻子并未找到全部,只找到了十三块。因为最后一块已经被鱼啃食。所以,金币的背面,是鱼。”   “所以阿玛西斯…是恐惧身体的一部分会难逃啃食,才减少——等等,那也应当是十三块吧?”总不该是因为十二好听些,又或者材料不够这些荒唐原因。   “嗯,据说在融化神像重塑金币的关键时期,阿玛西斯重新传唤工匠商议。说自己做了一个梦,梦中他被恶魔撕咬。于是怀疑自己仍旧躲不掉这一劫,便去神袛问神,依照神的旨意,他愿意主动放弃自己的一部分表示诚意。”   “所以…变成十二枚了?”唐烛摸了摸鼻尖,声音不敢太大:“完全搞不懂法老是怎么想的。”   这里外里不就等于减去两块了吗。   说罢,他瞥见纸张的背面隐隐透出墨水的痕迹。翻过来看,竟是付涼的笔迹。   在十二这个数字下划了条横线,旁侧又打了个问号。   “你难道也觉得……”   青年从善如流地将他的话拦腰斩断:“十二块或是十三块都无从考证了不是吗?”   随即去拿他手中的书:“难不成还有人真会为了复活一具尸体,偏偏要把几千年前的故事研究透吗?”   唐烛却没松手,轻轻拉扯着那本全然难以读懂的史书,歪了点头笑着去看付涼:“诶,说不准真有人研究过。”   “哦。”对方发出声模糊不清的笑,敷衍极了。   “不过你完全不相信这些的吗?”如果不相信,那最好不过了。   “嗯。”可惜青年只捏着书籍的另一端看着他,眸底的神色似是顿了顿:“不确定。”   唐烛不免觉得担心,本想宣讲唯物主义顺便将话头引开,可话到嘴边却还是说:“那你……是怎么想的?”   面对他的追问,付涼兴许是思索了一秒,而后将视线从他脸上移至两人的手上。   “原本是不信的。”他挑起唇角,“可答案永远埋在活人的秩序里,偶尔也会觉得无聊。”   他眯起眼,正想探头探脑追问些什么,便被青年徒然放手的动作惹得忍不住后仰。   “嘶,你做什么。”唐烛扶着桌角站稳时,付涼已经拉开卧室的门。   “你的信又来了,唐烛,劳驾告诉管家小姐不必跑着送信,她的高跟鞋踩在楼梯上和葬礼上钉棺材的声响简直一模一样。” 第046章   “所以你坐在餐桌边半小时只吃了一块胡萝卜的原因,是因为一个自称九岁女孩的笔友给你寄了信,而你要保证自己的大脑专注,只为了给她回信?”   他看着对面的唐烛小心抖开餐巾,在自己面前铺平,全然没把自己前头的总结当回事。   还只是好脾气地承认道:“嗯嗯,再怎么说她也是我笔友。放心好了,小朋友的事情我还是有信心能够解决的。”   “唐烛。”他手底下控制不住地传来酒杯碰撞的声响:“我现在相信你几乎忘记自己还有个港口这件事是真的了。”   男人摆弄着信纸,嘴里又好不容易才嚼了一小口牛排,咽下去后才意识到什么:“……总觉得你在拐弯抹角骂人。”   “嗯。”管家小姐替他回答,并且无奈地对他道:“少爷的那位笔友,似乎很会聊天,零用钱也比我想象的多。”   一天能分开寄四五封信,每次都能赶上着邮差送信的班点,准确无误地寄到红山街。   “我知道你是想说她并不止九岁。”唐烛将几封信叠落在洁白的餐巾上,冲他们嘟囔道:“虽然我九岁没那么多零用钱,但可没否定过其他孩子不能有。”   管家小姐默默叹了口气,继续给付涼添酒。   “还有,他手上的伤口还没好,你能不能不要太听付涼的话?”谁知下一秒,对方便如同照看孩童般,捏着信,冲着他意有所指道:“要我说,你们确实比人家更像九岁小孩子。”   啧,究竟是谁像……   说罢,男人继续看信,还忍不住讲讲给他们听:“她说喜欢我送过去的干花,她把干花做成了发夹,送给了自己的玩偶,就戴在她的头发上,晚上放在自己枕边,甚至能闻到香味儿。嗯……她问我是什么品种,自己为什么没有见到过。天呢,那只是我从缪斯小镇带回来的野花,早知道当时就问问老加泽了。”   付涼听得有些无语,特别是当他把这些内容都如同可以增减的发码放置于一位藏在九岁女孩身份后的人身上。   嗯…比如一些成年、不,应当是一些年纪更大的男性,某类无所事事却自以为在领域破有建树的学者或艺术家,闲来无事寻求精神刺激,便会写一些完全不属于自己身份的信件,来逗弄这个眼巴巴收信读信的傻——傻狗。   付涼有些烦躁地盯着对方亮晶晶的眼眸,指腹摩擦着玻璃杯光滑的表面,记起了在俱乐部时对面传来的男音。   是了。   唐烛这人总觉得自己长的身高体健,一副与传统美丽毫无可能挨边的模样,便会失去对他人的吸引力了。   不不,显然事实并非如此。   与那个花重金买走新会员所有提问时间的不知名老头相比,他觉得此时此刻给唐烛写一些充满幼稚语言的男人,会做出更加恶劣的事情。   那个老头只是将自己完全露骨的肢体接触的欲望说出口而已,可这位操纵九岁女孩木偶的人呢?   他难道……   他难道还能约着这傻狗见面吗?   “啊,付涼,她想约我见面诶。”男人的嗓音响起,犹如他戳入布丁里的银纸小叉与瓷盘碰撞的声响。   不不,我不应当做这种无所谓的劝告。   这种事,没人会当做正经事考虑的。付涼笃定道。   何况这几天他甚至还要陪自己去空屋写回复,再不济也是出现在私人港口去一睹法老金币的真容。   正常人都会选择做这两件事不是吗?   唐烛的声音闷闷的,似乎是在思考:“她约的时间有点赶。”   上帝,他这是真的开始考虑起来了吗?   付涼不由地抬起手揉了揉眉心。   哪有九岁孩子主动约你一个陌生男子见面的。时间当然赶了,她怕自己但凡多写一封信,便会被你这个傻子发现端倪。   可男人托着下巴,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支笔:“我还是先回信吧,告诉她得过几天。”   “毕竟我头上这副模样,还是不要吓到她了。”   闻言,他只深深吸了口气。   “啊,我没有说我的伤情很严重,其实也只是看着吓人,因为头皮上血管太多了,所以当时流的血还挺能唬人。今天其实就可以拆掉这些纱布了。”唐烛边回信边开始解释起来,随后说:“嗯……所以付涼,明天我们可以一起去空屋的对吧?你不是说我也可以一起的吗?”   付涼被他叫回了神,微微点了个头,意识到什么,回答:“空屋里没人。”   他又补充:“我的意思是说,你就算裹成木乃伊进去也无所谓。”   说着,他抬起视线去看唐烛泛红的耳廓:“但不着急,你要是觉得为难的话,行程可以缓缓。”   接着大发慈悲地把害羞这个词换成了为难,瞧见对方疗效较好地把脸从信纸上抬起来。   “没有,我没有为难。这不是第一回、第一回和你一起去嘛……”   总之,唐烛舔了舔唇:“我想正式一点的。”   于是付涼放下银质餐叉,原谅了先前这家伙的幼稚行为,只说:“没关系,我去空屋一向不走正门的。”   “你确定自己只是不走正门吗,殿下。”次日上午,唐烛杵在德文希尔街的一幢精美建筑后,仰起头止不住叹气。   下一瞬听见头顶传来青年正经的询问:“唐烛,最近你无奈的时候好像都会喊我殿下?”   他扯起唇角,用仅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道:“你可能听错了。”说完左右看看毫无借力点的墙壁,有些犹豫地后退几步,却还是在助跑前磕磕绊绊问:“付涼你、你能不能拉我一把?我那时候撞到腰了,有点儿使不上力气。”   对方正垂眼去看空屋内的情况,几乎没有向这边分任何注意力,却极其自然地伸出了手,嗓音淡淡提醒他:“踩右上方的石砖。”   唐烛简短回应一声,实际上反应了片刻才向后退两步助跑,踩上那块砖的同时也终于发现那儿是刚换的,和墙壁存在缝隙比较好着力。   他拉着那只手在窗台上站住脚,有些感慨第一次出现在这种专属侦探的领域竟然是跟着付涼一块儿爬窗户。然后在叹气结束后,跟在那人身后步入空荡荡的走廊。   只不过还没走几步,唐烛便连忙赶上青年的脚步,拉着人压低嗓音:“等等等等,楼下有人。”   空屋的规矩一向是收信者带所承接的信件作为入场券,空屋大门随之关闭。直至侦探亲自推开门,否则空屋绝不对外界重新开放。   所以时常有侦探们笑谈,万一某天在这里突发恶疾,除非尸臭味飘到一条街开外,否则很难全须全尾地钉入棺椁。   “我知道。”付涼仍旧快速向前,更是没有控制嗓中的音量,快速道:“但是等他出来不现实,没关系,我看见他在黑板上写的案件梳理了。”   接着,在他没有可能反应过来的空档,青年倏然提高音量向楼下大厅道:“这种事如果绑架犯和人质合谋,也未尝不能做到。”   唐烛快步走在他身后将付涼拉到身后,不得不又冲一楼的男人道:“先生,不好意思。我们有些着急,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们可以——”   他捏着付涼的手腕,压低声音带着点逼迫的意味问:“我们多久能结束?最快。”   对方还算配合:“十分钟。”   “我们可以十分钟后就离开。”他冲楼下喊了一嗓子,便拉着青年钻进了一间最近的休息室。   等关了门上好锁,唐烛才有空好好埋怨起来:“付涼你是不是忘了前些天有人还拎着刀混在人堆里满大街找你?”   付涼已经找了最舒服的单人沙发坐下,抬起长腿随意搭在桌面上:“没忘。”   “那你还露脸。”   青年一脸无辜:“可拎着刀的人一看就是专业培训起来的杀手,楼下那个男人不论是从衣着打扮还是站姿仪态来看,都只是个教师或者律师。”   闻言,唐烛只得作罢,在黑板后给他找纸笔,摆烂般丢过去:“写吧,写完把它钉在布告栏咱们就走。”   对方眯了眯眼打量了他几秒,最后还是慢慢点头表示赞同。   这场远程指导防盗进行了五六分钟的时候,唐烛还是忍不住在室内的书架翻腾起来。一会儿摸摸这本,一会儿翻翻那本。等他再次回到桌边时,付侦探的意见已经写了满满一页纸,字迹龙飞凤舞,远远看连成一整片,黑压压的。   他小声笑着说了句真难看,被人听见以后回了句:“因为不想写,所以写不好看。”   付涼将笔随意甩开,抬起头来又说:“中国不是很流行书法吗?我也觉得书写和绘画都能表达出人的情绪。”   说着起身将他手中捏着的书抽了出来,翻了几页嘴硬道:“我这就是告诉维纳以后这种事情少找我,翻窗户很累,不是吗?”   唐烛刚想说你以前的字也不怎么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借机道:“不过维纳大人应该也有自己的考虑,我是说他选择用这种方式让你指导银河。毕竟金币是那么多人盯着的东西,如果万一,我是说万一在眼皮子底下丢了。那这件事也与你无关,也与你的名声无关,不是吗?”   对面的青年只是翻看着那本讲述欧洲数十年冤案悬案的书,视线掠过那些或许能让任何一个无名小卒名声大噪的案件,笑着斟酌一个词:“名声?”   说罢,他将书放在桌面上,捏起那封没有署名的信纸,边往外走边说:“我不需要名声。” 第047章   接近一周的时间,唐烛都在为两件事忙碌。   其一是回复那位可爱的小笔友,包括于对方学习舞蹈与读圣经的情况,还要互相沟通些侦查案件的技巧(这里多半向室友请教);其二便是试图使付大侦探了解名声的重要性。   今日,他甚至为此外出跑步后钻进了付涼喝下午茶的小花房,用提前查找的资料引经论典开讲座,最后把人说到烦了,独自捏着杯子跑到二楼房间躲清闲。   唐烛不甘心地追上去,刚走到一半就听见管家小姐的声音。还说他的笔友似乎有急事,专门派车来后门送信。   他捏着信左右为难,还是放弃去追付涼,站在楼梯上把信封打开,一行行读着小孩子颤巍巍写出来的字。   “唐烛哥,我必须要告诉你一件难以置信的事情,近一周以来,我总是做噩梦。本以为是功课没做好,被父亲责备后心里难过。可昨日夜里,噩梦竟然成真了,我最好的伙伴被谋杀了——”   “发生了什么事?”或许是见他的表情过于丰富,管家小姐忍不住靠近了问。   唐烛深吸了一口气,“她说发生了谋杀案。”   停顿片刻,他又满怀怨念地看向侧方付涼已经紧闭的房门,苦涩地说:“而死者,是她的洋娃娃。”   看来没说完的话,只好等到午餐时间了。   他将自己没来得及读完的名人事迹小抄揣回口袋,吸了口气又对管家小姐道:“但我觉得还是得即刻回信,待会吩咐他们尽快把信送到吧。”   ……   港口一如往日繁忙。   蒸汽机发出的轰鸣、水手与搬运工的叫喊、铁链的摩擦声充斥着码头内外。   临近码头公路的空荡处,停着几辆窗帘密闭,摸样相仿的马车。   有人自最后那辆车走下。男人独自一人来,海风拂过漆黑单薄的衬衫,手臂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他慢吞吞系着西服马甲的纽扣,帽檐下,茶色的眸子微微低垂,显得没什么精神。   码头内杂乱的人群里,有谁小跑过来,停在了男人面前,先是向他微微颔首,而后道:“后半段航程顺风,因此比计划的时间早了半天,希望您不要见怪。”   唐烛轻飘飘瞥了眼水手打扮的男人,开门见山道:“我看完金币就走。”   男人讪讪一笑,答:“先生,掌柜还未发话,装有金币的船舱钥匙已经交给那位了。”   银河的掌柜也来了?   他心中不免一惊,毕竟在如今调查得来的所有线索里,银河全然难以摆脱干系。再加上自己现在身为“反派卧底”,如果顶头上司真的是新掌柜,那么冒然接触绝不是好事。   虽然他一直觉得,如果真实情况如此,那么掌柜就不用跟他商量征用港口的事情。   可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向复杂,最好还是警惕些。特别是在宴会前,千万别给付涼添了麻烦。   所以唐烛并未露出任何端倪来,摘下黑色礼帽,将黑发捋到脑后又重新戴上,淡淡道:“不单我,金币也等不了那么久。”   是的,毕竟他那日看到了付谅给出的意见。   看看眼下一模一样的马车,与掺和在人群里装作水手的守卫,想必银河也有好好听劝。   果然他说罢这话,男人便将他带往通向轮船的路,嘱咐他缓慢前行,自己则快步消失在人流内。   不一会儿,又有个卖烟卷的女孩出现在他身旁,边推销商品边将他带到一艘船上。   几经周折,最后唐烛手里捏着包烟,终于杵在了一扇紧闭的门前。   门是由人自里面打开的。开门的是一个陌生女人,年纪大概与他相仿,生得一副典型地中海面貌,金色长发、蓝色眸子,眼窝深邃。   女人似乎不太高兴,语气生硬地向他问好。随后便拎着钥匙串开一把把陈旧的铁锁。   待最后那条铁链也从金属箱滑落,她才道:“看吧,唐先生运气真不错,您是星洲首个见到金币的人。”   说着还要借着他弯腰的空荡,也跟着瞄一眼,嘴里碎碎念着:“啧,父亲大人都还没看到。”   幸而看过付涼书中的图案,唐烛这才能确定金币确实货真价实。他微微抬起礼帽向女士道别,还未转过身却被女人拉住手臂。   “等等。”对方另只手拎着一个精致的布袋,晃晃悠悠举到他面前,道:“把这个带走,父亲交代过,这是他给您的礼物。”   他默默将女人的手拿开,拒绝说:“我提的条件只是看到金币而已,礼物我没办法收。”   女人却直接将那包塞进他的怀里,“父亲说了,这是您应得的。礼物分很多种,不只有交易时才能送人东西。”   说着,她命外头的人进来,将锁链重新缠绕,随后又盯着守卫把巨大的帆布掀开。五六只一模一样的铁箱便出现在眼前。   女人后退几步,避免他将那所谓的礼物再还回来,语气却难掩讥讽道:“当初还以为你要提什么条件,谁知道是帮皇室验货。唉,谁让天底下的人都巴结皇室,早晚有一天得把他们惯出毛病来。”   唐烛不禁发笑,只说:“是,他们毛病是不少。”说着便离开了船舱。   下船回到马车内,他才松了口气。   幸至少没与新掌柜碰面,不过…方才那女人,似乎是掌柜的女儿?   他试图在记忆中寻找关于这个人物的信息,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于是只得吩咐车马启程,自己则摘了帽子在车内将那个极其有分量的布包打开。   布袋子内是一个密封性极好的金属盒子,推开卡扣打开,里面装着一张破旧的皮卷。   不知是来自什么动物,像是经过千年百年时间似的,表面已经变得单薄脆软。   轻轻打开,上面以特殊颜料涂抹着密密麻麻的符号与图案,完全看不懂不说,有些痕迹已经极其模糊。   他举着那块皮卷,对着窗外的光眯起眼睛,却只在最后那一行,隐约懂了那个圆形图案代表了什么。   “法老的金币……”   “所以你觉得应当去俱乐部?”   青年在阳台抽烟,对里头还埋头吃晚饭的男人道:“你就那么确定,阿尔忒弥斯里有人能将这些文字破译出来?”   唐烛嚼着块切好的牛肉,呜呜囔囔说:“可是想要弄清楚掌柜到底是什么用意,或许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付涼捏着烟卷靠在栏杆上看夜景,百无聊赖般:“你可能没搞清楚,唐先生。不是所有古老文字都像汉字一样能够溯洄,更多的文明就像大河决堤,然后改道,最后干涸在裂土上。”   他又换了炸薯条嚼着,皱着眉听他这段话,撇撇嘴说:“可是…可是这种东西,我总归是不会的,不如寄希望于别的人——”   等等。   等等等等。   要说对符号的研究,眼前不换就有——   唐烛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蠢话,缓过神来时瞧见付涼已经熄灭烟卷准备回楼上休息。   他也没再考虑,蹭地起身跑过去,几乎是用抱的,把人留下来。   嘴里还要好死不死说些后悔的话:“付涼…不是、小殿下,大侦探!那你能不能帮我看看啊?”   唐烛几乎是忘记了周边有家仆的存在,双臂紧紧抱着青年,毛绒绒的脑袋垂在人家手臂上不好意思抬起来。   声音真挚无比,却像极了是破罐子破摔的味道:“我真的想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你帮我看看吧……”   付涼被抱着,本想张嘴说些什么,又或者如往日般把人拉开。   却又见男人抬起来几乎全部红透的脸,黑黑亮亮的眼睛讨好地看他,声音闷闷道:“帮帮我,好不好?”   又撒娇吗?   向他撒娇……   他意识到这件事后,吸了口气,感受着手臂上对方胸肌的柔软触感,并没有着急结束这种束缚,而是缓缓说:“你懂的,不是所有东西都像你盘子里的油炸马铃薯一样,从比利时人那里开始就轻轻松松传了四百年。”   唐烛依旧抱着他,手臂还不自觉地晃了晃:“我懂!你就试试看、只是试试看,你那么厉害一定有办法的!我、我也不是…我不是说一定得翻译过来!我我……我的意思是,算了你明白我的意思!谢谢小殿下,殿下你就是我的救星!”   什么你明白我的意思。   还小殿下。   真是……   心中虽然不习惯,可付涼抬手拎住他后颈的黑色衬衫领时,还忍不住扬起唇角道:“可以松开手了。”   闻声,男人才如同大梦初醒。身体却动不了一点,略显僵硬地停留在原地,后颈却有绯色迅速蔓延。   付涼看着那块皮肤,脑中甚至没有思考自己意图为何,手掌松开衣领轻轻捏住了唐烛的后颈。   对方在他手下微微打了个哆嗦,有些难以忍耐地变得更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嘴巴里支支吾吾愣是只发出一声气音。   还是他善解人意地从唐烛手中拿过那只布袋。   只不过又轻而易举把人往外拎了拎,随后捏着那块皮肤面无表情问:“抱够了?”   男人被捏的背脊发麻,咬着下唇,很久才小声说了声:“够…够了……” 第048章   红山街内,除去佣人、工人,或许只有120号那位富商少爷醒得最早。   除非下暴雨还有养伤这几日唐少爷没冒头以外,其余时间他日日准时出现在这条富人街宽阔的石板公路上。   先快跑数十英里,只等到汗湿背脊,再到河岸边安置的沙袋边各种蹲起俯卧。最后以半小时拳击结束,整好能赶上付涼的调茶师友情赠送地一杯苦水。   可今日因为时间太早,唐烛走完这些个流程后,天还未全亮。   他捏着有些锤破了皮子的拳击手套,大口喘着气感受着周围微凉的空气,试图消除自己皮肤上的燥热感觉。   特别是后颈……   啊,昨天就不该抱付涼。   他那么讨厌旁的人碰到他,一定是想扒开自己却没好意思才忍到那时候的。   啧,怎么这么丢人……   唐烛满脸通红地挪回后门,准备回房间洗澡。就在路过信箱时,正巧赶上邮差第一批信件。   只一封,是小笔友送来的。   他索性就坐在付涼常待着的小花房里,拆开了信封,将里头被撕烂了的信纸取出来展开。   “……我本来听从了你的建议,唐烛哥哥,可是我发现一切并不是我的梦。前几天我听到的割裂声是真的!我确定这一切不是梦!虽然我的洋娃娃回到了我身边,家中贴身女仆说她只是被我掉到了沙发缝隙里。   可只我知道,她的的确确是被谋杀了!现在躺在我被子里的并不是我最爱的宝贝……我很难过,也很伤心,因为从昨日起,家中长辈下了禁足,我和其他人一样都不能出门。我很想见到你,唐烛哥哥,我真的很害怕……”   唐烛这一看就再也坐不住,他站起身来拎着汗湿的领口边扇风边念叨:“不是…她爸妈怎么都不能发现呢?孩子都害怕成这样了?!”   靠,到底是怎样的家庭,居然对孩子那么不闻不问??   他气得一把将信纸拍桌面上,嘴上絮絮叨叨说:“还下禁足,妈的,什么年代了,什么家庭还搞得跟大地主似的,我看就是有病。”   “嗯,确实是。”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个青年慵懒的嗓音。   唐烛怔了一秒立即回头,看清了穿着晨服的付涼。   “在伦敦的时候,家中经常搞禁足。”对方慢悠悠靠近,一副没怎么睡醒的模样,眼神不再充满平日里生人勿近的气息,反而像极了林间小鹿般人畜无害。   “你…你也被禁足吗?”他的视线追随着青年的动作,落到自己身旁的椅子上。   “嗯,我母亲,还有我。”付涼手里还捏着一包纸卷烟,从善如流从里面抽出一根来,转脸又对他道:“皇室嘛,没有点儿精神病血统似乎就不纯一样。”   青年笑了笑,但又似乎不太想笑,口中含着烟朝他抬抬下巴:“这就是我为什么搬出德文希尔府的原因。”   唐烛眉头紧锁,“你都成年了,他们、他…公爵大人还对你这么严厉吗?那你这次回去会不会……”   付涼眼睛朝他眨了眨,似乎在欣赏他为此心焦的表情,只说:“我是说这边比较合适抽烟。”   唐烛反应过来,想骂人又觉得无处可骂,只说:“我在同你说认真的…你、你怎么那么喜欢打趣我。”   说罢他的视线又不得不去找青年湿答答的头发,“你一大早就洗了澡跑出来抽烟啊?”   付涼淡淡“嗯”了一声。   唐烛又嘀嘀咕咕说:“这可不像你,我以为今天去参加晚宴,你至少得中午起床。”   对面掏出打火机开了又关关了又开,云淡风轻说:“我不是清醒了,而是晚上没睡。”   唐烛无语了好一阵子,拎着付涼的肩膀上的衣服说:“那你赶紧回去睡觉,今晚还要去德文希尔呢,啊…你真是,快点快点别抽了,你现在需要的不是烟卷,而是枕头。”   青年被他拎着衣服,很给面子地起身,嘴上还在继续坚持什么:“现在回去也睡不着。”   被他一嗓门否决:“那也回去躺着!”   付涼装作被这一声吓到的模样,朝他撇撇嘴,只说:“唐烛,你刚刚那句话我母亲也经常说。”   唐烛继续把他往室内推:“好了好了,你快去吧,吃饭的时候我去喊你。”   青年还算乖顺地被他带进大厅,临走前还冲他说:“那封信,记得看全了。”   他这才转过头去看被自己拍在桌面上的信纸,发现原来在纸张的反面还写了一点点单薄的词汇。   “味道,没有了。”   唐烛抬起眼眸,视线在星洲清晨尚未散去的白雾中显得迷蒙不堪。   最后,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还是选择起身去客厅。   啊,不论如何他都得联系到爱丽丝。   能和那孩子见一面最好不过。   ……   “少爷,你是说你要去见那个九岁的小女孩?”官家小姐还在亲自打理他们今日去赴宴穿得衣服和配饰,托着装有宝石的黑丝绒盘险些倾洒。   唐烛扶了扶她的手,点头说:“我刚刚已经找人把信送出去了,我说会在约定的地点等待她到下午五点,她如果能出来最好,出不来的话——”   女声打断他:“怎么还出不来?”   他将一枚绿翡翠胸针挑出来,理所应当回答道:“当然是家里人不让她出来。”   管家小姐皱起眉:“少爷,要知道…谁家也不会放一个九岁小女孩跟一位陌生成年男士见面的。”   唐烛撇撇嘴,只将胸针递给她:“这是我在回信中约好的,说要佩戴一颗圆润的绿色翡翠当做我们碰面的依据。”毕竟这种宝石,欧洲人很少佩戴,大概率不会搞错。   他又道:“待会儿我吃几口就先过去,因为约定地点和去德文希尔府正巧顺路。付涼还在睡觉,你就别去喊他。我五点半在府门前车里等你们。”   说罢他嘱咐:“我昨晚上说要增加一份礼物,都准备好了吧?”   管家小姐点点头:“准备好了,少爷。不过……”   她面露难色,继续说:“别家都准备一份,咱们这是不是有点…稍微的?”   唐烛只说:“就是备着,总能用得上。”随后揉了揉肚子,看看仍旧在忙碌,穿梭在餐厅与厨房的女仆们,想了想,只说:“不用配菜了,我随便吃点儿吧。”   等他如愿以偿抱着一小盘子蔬菜沙拉刚坐下来,就听见不远处楼梯响起脚步声。   “你是想饿死自己吗?唐先生。”付涼慢悠悠下楼,边走过来边说:“你该不会以为在公爵那里真能吃上饭吧?”   唐烛嘴巴里塞着一口绿叶菜,还没咽下去准备回答,就听见对方宣判他们这些客人今夜的宿命。   “只会被灌一肚子酒,然后被迫和不认识的人寒暄甚至跳舞,最终在德文希尔府的门禁前被打包丢出去。”   付涼拉开椅子坐下,挑起视线来望向他:“还有你,不讲信用的先生。”   意识到对方所指,是早晨答应过要喊他吃饭这件事。唐烛自知理亏,被看得忐忑,目光不知道该放在何处,只能落到对方勾勒出宽阔肩线的衬衣上。   “待会儿我跟你一起去。”青年主动将视线从他脸上挪开,嗓音因为刚睡醒还带着点儿喑哑:“去见你的朋友,那位九岁的小淑女。”   他刚想拒绝,因为唐烛觉得付涼应当再留下时间多睡一会儿。   可对方压根没留给他插嘴的机会,冷着声道:“毕竟公爵大人邀请的贵客,可不能在出席晚宴前被人打晕捆走。”   他本来还满眼感激的星光,被这句说得还是有点稍微不高兴。   但也只是一点点,还被他用小声的谴责发泄出去:“知道啦,可是我都说了她不是骗子。”   青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这句话,反正心情尚佳地喝了口玻璃杯里的柠檬水,大发慈悲道:“你不是说想知道那张皮卷上的内容吗?现在已经译出多半了,路上我可以给你讲讲。”   此话落地,唐烛眼里又重新燃起光来,一边大口吃饭一边忍不住感慨:“啊,付涼你好厉害!付涼你怎么、怎么这么快啊!那么难的符号……”   付涼放下杯子,并没有提起自己昨夜通宵的原因,只淡淡说:“嗯,就那样,不算难。”   红山街驶出一辆马车,后头并未跟随其他。车窗挂着白色纱帘,轻飘飘遮住路人的视线,看不清车厢内的情况。   直到驶出街道,唐烛才伸手拉开半边纱帘,给日光得以喘息的机会。   他讪讪笑着,解释说是管家小姐嘱咐要这么做的,毕竟他们俩一个有名一个有钱,不带家仆不陪车马,成日胡跑乱窜,怕是要让人盯上。   “管家小姐真是谨慎啊。”特别是从上回两人为了破案救人纷纷挂彩负伤后,她的保护措施也就跟着提了上来。   付涼到没有说别的,只表示车厢内关着窗户反而更安静些,他没所谓。   而后唐烛便能安心找这位舒舒服服靠在座椅上的大侦探答疑解惑。   而付侦探也给他拿出一张提前准备好的手稿,一一解读起来。   据他所说,这份皮卷应当是跟随金币一同被银河的人找到的,虽然年代不同金币般久远至千年前,可内容却是传递了两千年的。   “你的意思是……”   付涼将皮卷也铺开,指着上头不同的符号道:“上面有很多字符,少数难以考证,但能确定的是他们似乎来自不同年代,为的是解释或者标注以前的文字。   也就是说,他们可能面临新文字或者新文明的冲击,想要传递皮卷上的内容却恐怕后代难以读懂,因此一代代人随着时间推移或者家族的迁徙为本来的文字附加了注释。”   唐烛注意到对方使用的词汇,“家族迁徙?”   “没错,看见下面的图腾了吗?全世界的人类都有共同的爱好,那就是给予亲密者或者血缘关系者以特殊的符号来达成共识。”所以可以理解为,某个家族甚至部落,延续传承着这份文稿,自两千年前至今。   可显然,既然这份文稿能够出现在银河手里,也就说明,他们也如同大河般干涸在裂土上了。   付涼将手稿内容比较,跟他讲述起这份被苦苦保存的文字究竟讲述着什么:“这里面是有关法老和公主的选择。还有……”   他斟酌着词汇,抬起手托着下巴望向唐烛侧脸映照的那一点点阳光,沉声道:“重生的秘密。” 第049章   这个故事似乎简单又复杂,一切的一切,都要从法老的能力说起。   “预知未来。”   青年从手中捏着一只金链怀表,徐徐问:“不是所有人都能背负神的礼物,所以自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法老。如果你得知自己的死期与悲惨的死法,你会如何呢?”   唐烛听见付涼熟悉的嗓音擦过耳畔,却不由得升起一股寒意,他紧闭着嘴,浓密的睫毛低垂着,似乎像是被问住了,又有些像是在认真思索。   对面的人兴许也并未寄希望于他,毕竟谁会轻易体验到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故事,更不用说以先知者的身份来带入自己的命途。   可唐烛却开始回答。   “会否定,会愤怒,然后试图改命。”会塑造一尊试图免罪的冥王神像,耸立于人潮赞动的广场,共子民参拜,以减轻自己身上杀戮的罪孽,奢望冥王能够放他一马。   “但总会发现这一切没有用。所以逐渐接受,放弃抵抗,并且将所有的心思花在别处。”而这个时候,波斯帝国的国王看中了他最心爱的公主。   他越说声音越小,可付涼却没有打断他。而他自己也并未感受到自己的手正紧捏着车窗旁散落到手边的白色纱帘。   “所以…他是主动把公主嫁过去的?他知道古老的埃及将会被其他文明吞并,自己也将惨死,所以他把女儿送到了当时最强盛不过的波斯帝国了。”   “所以金币根本不能将人复活对不对?他只是编了个幌子,把公主安稳送走,并告诉她自己铸造了金币,终有一天能够被复活。”   法老或许告诉过自己即将远去波斯的女儿:太阳光到达金字塔尖又穿过神殿,当金币映射的金光抚摸我眼睛的时候,我会重新回到你的身旁。   然后笑着抚摸那张年轻的面庞:亲爱的,总会有那么一天,不是吗?   ……   星洲为数不多遗留下的热带林公园外,黑漆栅栏旁,有马车停泊。   两个身姿高挑的男人下了车,没有去别的地方,只在栅栏外的长椅上并排坐下,像是在等待什么。   栅栏内,被人们特意保留下的大树,藤蔓恣意攀爬,满眼的绿意扑面,使得附近的温度要比任何地方都低。   “我看你最想问我的,并不是法老的金币是否真得能够复活尸身,也不是嫁入波斯的是不是公主本人。”   青年想伸手去拿烟,又看身边的男人满脸苦闷,于是便放弃了这个想法,把话继续说完:“你是想问我先知试图改命,究竟是好是坏,是对是错,且结局是否只有认命。”   唐烛靠着椅背,面上努力挤出笑意,感慨说:“真是逃不过你的眼睛啊。”   付涼捏着烟盒,语速不如平素解答问题般快:“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沉浸在这种假设的问题里,你知道的先生,这个年代,没有谁能提前那么长时间预料到自己的死期,包括死法。但你如果真要问我,我只能说我也不确定。”   接着周围安静了片刻,栅栏后传来了几声飞鸟的鸣叫,伴随着展翅飞翔的声音。   等那声音逐渐远去,再难以被人类的耳骨膜捕捉后,身旁人才又缓缓说:“所有问题都有答案,是因为很多时候,没有答案就是答案。”   唐烛垂着头,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不过他也并没有把时间都放在这种自己并不擅长的事情上,须臾,便偏过脸又说:“或许没有答案也是好事。”   接着他努力将自己从对属于原著反派的绞刑架上松绑,继续问:“那法老为什么又将神像塑成金币了呢?他明明已经认定这些事情是无法改变的。”   问过,就看见付涼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似乎是要让他猜猜。   “嗯……如果他真的认定金币有如此神力,应当把消息封锁,直至自己顺利复活,而不是大肆宣扬。法老这么做的原因究竟是……”   “啧,很高兴你能往这方面考虑,你做的很好助手先生。”身旁那人笑了笑,拿出手稿交给他。   唐烛仔细看最后几行潦草的字迹,只见上面写着:“法老将一枚金币交由公主殿下保管,并将复活仪式如何进行的秘密一并告诉了她。祖先负责保护公主自埃及入波斯,以家族荣誉起誓,永世保护殿下,保守秘密,愿法老庇佑。”   法老铸造的不是复活尸身的金币,而是自己女儿未来的护身符。   “所以这其实是…法老金币传说的真相吗?”   “不一定。”付涼将烟盒收了起来,继续说:“因为后面还有几行字,没来得及翻译。”   “不过你说这是掌柜送给你的礼物?”青年似乎对这件事有点感兴趣。   唐烛点点头,回答道:“将皮卷给我的人是这么说的,还说不只有交易才能送东西。我不懂掌柜是什么意思,或许他觉得我…我想复活什么人吗???”所以来告诉他这件事不可能,因为金币完全没有这个能力吗?   可是掌柜显然不可能看懂这些字符的含义,那他将这东西交给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他还对这件事满腹狐疑,又听见身旁人道:“想不出答案就先放放,或许很多问题的答案都比我们想象中简单的多。”   唐烛被他这话砸地更懵,眼睛却不得不跟随背后出现的脚步声看去。   只见一个佣人打扮的女人撑着伞追着一个身着精美睡袍的小女孩朝他们的方向奔了过来。   接着,当她们终于靠近黑色栅栏的时刻,身边传来青年的嗓音。   “比如,你的小笔友真的只有九岁。”   紧接着,付涼轻轻发出一声嫌弃的气音说:“而且,我不得不说,她的长相我不太喜欢。”   唐烛生怕这话被小女孩听到,跑去试图捂住他的嘴,却被青年稳稳捏住手腕。正争执间,又听见背后响起女孩充满稚气的惊呼。   “啊!艾伯特?!”   随后,面前那张脸上便什么表情也没剩下,只冲他道:“先生,真巧,你的小笔友和我妹妹长得一模一样。”   唐烛:“???”   ……   “维纳大人的女儿??!!”   “嗯。”   “九岁了??!!”   “嗯。”   “嘶……”   付涼坐在马车内,垂着眼听身旁的男人一遍遍重复他和那个小滑头的关系。   “所以爱丽丝是你的堂妹?她是你妹妹……”   他忽然很想敲敲面前人的脑袋,抬起手却只拿出怀表瞥了眼时间,口中快速道:“是,我的妹妹遇到案子,完全没有考虑我,而是把它直接委托给了你,唐烛。”   “我只是,我们只不过……”对方抬起手捂住脸,试图想阻止热意爬上面颊。   接着又想起了什么,磕磕绊绊小声问他:“不过付涼,为什么刚刚你不让我和爱丽丝多说几句话,她好像真有些害怕……”   而付涼正试图将那些九岁女孩抓着男人的手不停喊哥哥的画面驱赶出记忆,只假公济私道:“因为她今天就不该出现在那里。”   这句话仿佛点到了唐烛,使得他即刻惊呼起来:“不…等等,她、她被禁足了,也就是说,爱丽丝为了赴我的约会,违背了公爵大人的禁足令?!”   “显然是。”他耸耸肩,不由自主地想做些小小的但恶劣的回应。   他确实也这么做了:“唐烛先生,在卡文迪许家,没谁会为了外人挑战公爵大人的权威。”   对方在他面前怔了怔,面色上是挂不住藏不尽的羞愧,眼下更是红得不像样。   “我…我……她不会被发现吧?”   可惜唐烛并没有维持住这副令他满怀兴趣的表情。而是自顾自使双眼蒙上躲闪担忧地色彩,伸手过来捏住了他的西服,试图寻求帮助:“那她不会被发现吧?”   付涼手指间把玩着冰凉的金色怀表链,试图看懂这张面目下想表达的话。   可在金属链缠绕又散开的瞬间,他已经给出回答:“不会,我刚刚告诉她,回家后要把鞋子丢了。”   说罢,他还要看着那双眼睛重新恢复原本的模样。   那种仿佛点缀着稀有宝石光芒的眼睛,有点欣慰地弯起来笑。狗狗一样。   因此他在马车重新启程的时刻,还是要继续把之前忍耐下去的话告诉男人。   “不过没必要在意这种事情。”   付涼轻声说:“因为以后,还会有人为你犯规的。”   而男人果真未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毕竟连他本人也不知道这种揣测来自哪条信息的加持。   唐烛只单纯觉得他是在嘲笑他,撇了撇嘴说:“啊,我以后会听你的建议,先搞清楚对方是谁的。”   说着又想起什么,干巴巴问:“等等,付涼,那我待会儿是不是要装作不认得爱丽丝。不不,我不应当叫爱丽丝吧……对对,得叫阁下。”   “待会儿她只是露个面。你私下随便吧,那孩子不会介意。”付涼注意到什么,微微靠近车窗,随口回答。   男人点点头,视线移过来问他在看什么,还要把脸也贴过来。   他重新靠回椅背,望着唐烛那张好奇兮兮往外瞧的脸,只说:“没错,那个车队是银河的。”   “那、那刚刚下车的人是……”   “掌柜。”付涼微微抬起眼睫,嗓音并不算高兴:“所以送你皮卷的意义,或许就是为了铺垫今天的晚宴。”   那是他给你的,见面礼。 第050章   德文希尔府是一座高耸于绿茵地内的巨大白色八角形宫殿。而此次为向女王表示尊敬,举办生日宴的舞厅则是宫殿内最为宽阔典雅的。   可身处其中,唐烛此刻不但完全没有“尊敬”的意思,而且还有点想骂娘。   他此刻被一干不认得的男女拉住攀谈,甜中带苦的香槟也被迫喝下了两杯。偶尔说着些完全不知从哪里胡诌来的回应,还要趁机在人群中寻找某人的身影。   实在招架不住时,才终于看见与自己一同入场后就不知去向的青年自对面走来。   唐烛举着玻璃杯假意向他敬酒,而付涼也极为配合地朝他微笑,顺手从托盘内捏了一只空杯,歪着杯子与他轻碰。   他被清脆的声响气得抬起眼瞪对方,小声问:“你刚刚去哪儿了?”   付涼拎着空杯朝他晃了晃:“有人向公爵大人送了礼物,让我去验货。”   “金币?”唐烛皱着眉,声音压得更低了:“你是说银河成功把金币送过来了?”   “嗯。”可青年完全没当回事,堂而皇之指不远处的人群:“那几个警/督安排了亨特过去看守,想来也是怕这东西今晚出现差池。”   他见对面被指着的人纷纷望过来,慌忙捏着付涼的手腕,让他行行好稍作收敛。   付涼被他抓着,也只是乖巧地把手放了下来,但是嘴上并没停。   “你对金币有很大兴趣。”   唐烛吓了一跳,反驳起来:“谁、谁对那东西有兴趣?!”   “你。”   他可不想和随时在今晚被掉包的东西扯上关系,捏着青年的手腕辩解起来:“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有兴趣?我、我可不信那些东西。”   “这样的话,皮卷还翻译吗?”而付涼只是转过脸看他,云淡风轻问。   唐烛喉间一哽,好久才磕磕绊绊小声说:“要…要翻译的。”   对方哄小孩一样:“还想看?”   唐烛被哄地害臊,点点头看脚下酒红色的地毯,声音闷闷的:“想、想看。”   “那就跟我过来。”   他听见男音擦过耳际,刚要抬头便被人反手牵住手腕向人群中走去。   “诶,等等,等等付涼,我们待会再离开吧,诶你别拉我……好多人都看着呢,付涼付涼……”来参加晚宴的宾客还没见到公爵就离开,简直是太过鲁莽的事情了。   “你暂时见不到公爵的,他很忙。”前面那个人边走边快速说:“不如去做点儿别的事儿。”   那还是应该先见面,再去做别的事情吧。“等等,付涼…艾伯特,你先松开手,去做什么啊这是……”   他试图挣扎,又不敢使劲儿,生怕明天听到他和小殿下在晚宴大打出手的疯狂传闻。   只得被一路上其余宾客的诧异目光送着,满面为难地被人牵着走出大厅去。   对方仍旧不知道小声说话的重要性,一边带着他从众多皇室亲卫的列队中穿过一边说着胆大妄为的话。   还带着戏谑的口吻,道:“去偷东西。”   ……   两人共同行走在沟通南北高塔的长廊内,听见背后自晚宴大厅内传出的乐曲声逐渐减弱。   “你说、你说什么?!偷、偷什么???”   居然让他去偷金币?!   “嗯。”付涼捏着一只点燃的烟卷,边走边说:“这可不是我提出来的,是你那个小笔友刚刚托我一定要把你找来,并且委托你这件事。”   “爱丽丝?”唐烛面色更不好了:“她要金币做什么?金币在公爵这里,不也是在她家里吗?”   他紧张兮兮捏住身旁人的西服:“不会是什么人为了盗窃金币,对爱丽丝说了什么话吧?”   “不清楚。”可青年仿若看戏般垂着眼,口中发出模糊的声音。   “你…付大侦探居然还会说不清楚吗。”唐烛被气得够呛,叽叽喳喳没完没了:“你能不能不要和小朋友一起开这种玩笑?喂,付涼,艾伯特,听见我说的话了吗?小殿下……”   可困倦的青年只想抽完这支烟,好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并没有回答他。   “等等,你怎么往没有亮光的那栋楼走?等等!”他也终于发现了什么,双手拉住付涼的小臂,脸色不是特别好:“你别告诉我,我们、我们现在不是去找爱丽丝。”   付涼单手插着西服裤口袋,另只手掏出只打火机,在黑暗中点亮两人的视野:“我早告诉你是去偷东西了。唐先生,别害怕,你是有正经手续进入公爵大人的私人藏品馆的。”   “哦对了。”说着,他含着烟卷,在摇曳的火光中掏出一封单薄的信纸来:“这是那孩…是爱丽丝阁下给您的,她亲笔写的委托书。”   唐烛此刻完全懵了,杵在原地看着付涼的脸在火光下露出的笑容,然后就被人强行在手里塞了一张纸。   “走吧,为了你的小笔友,为了爱丽丝阁下。”付涼熄灭烟蒂,最后那缕白雾缭绕在明灭的火光中,也逐渐被晚风吹散。   他就这么被带着继续往前走,路途间却觉得这一幕在哪里见到过。   原著中,金币被掉包后,银河委托一个侦探私下调查,并且在宴会展览结束前将金币找了回来。中途,那位侦探还得到了男主的帮助。   不过重点是…目前金币没有被掉包啊?!   唐烛本来觉得还是自己想太多。可边往前走嘴里还是旁敲侧击说:“付涼,你…你亲眼看见银河送来的金币了吗?”   “嗯。”带路的人步伐轻快,中途甚至还在巡逻的亲卫手中抢过一顶瓦斯灯,面不改色回答:“公爵似乎很喜欢,所以直接把装有金币的绒盒带在了身上。看来银河这次真是替美国人立了功。”   这个回答几乎完全把先前他那过于代入的情节按回脑子里。原著里也是,当真正的金币成功回到银河手里,公爵大人也如今日般,把它直接带在了身上。   看来今天那段“金币掉包后被重新找回”的剧情已经被略过了。   念此,他又觉得心安了很多。   毕竟原剧情里,男主为了帮助配角躲过德文希尔府的仆人与亲卫,甚至不惜与陌生侦探在漆黑的密室关了半天。   期间那位无名侦探还享受了书中付涼最为绅士的待遇。   现在看,作者大概是想表述出,男主与完全不认得自己的陌生人相处反而会更加像个人。   唐烛跟在付涼身后,享受着小殿下拎着瓦斯灯在前方开路的待遇,心里莫名庆幸起来:“没有最好。”   “唐先生,来吧。”怎料青年带着他径直路过塔楼的大门,转身到达一个黑漆漆的角落,指着某处说:“请。”   他缓过神,借着灯光看去……居然又是一扇窗??!!   “……付涼,你等等,咱们都穿着…诶!你慢点!”唐烛慌慌张张跟过去从地上把付涼留下的灯举了起来,也不敢声音太大,压着嗓子提醒已经踩上窗棂的人:“当心点儿啊,你手上还有伤口……”   “灯给我。“   “啊…好。”   对方则是将灯摆在自己身边,然后伸出手,朝他道:“来吧唐烛。”   他恍惚片刻,实在也是没办法,扯了扯身上裁剪过于合体的西装,后退几步借力,踩着墙壁拉住了付涼的手。   “嘶……”谁料抬腿甫一攀上窗棂,唐烛就倒抽一口冷气。   “怎么了?”   他咬咬牙先站稳,松开对方的手后才缓过来,小声冲着付涼解释:“没什么,我、我那个……衬衫里…腿环……”太紧了。   操,就不该听管家小姐的,说什么去参加晚宴最好还是装备齐全一点。   幸亏付涼嘴下留情,没有调侃他。但是即便如此,他仍旧在黑暗中偷偷红了脸,边揉着大腿边紧跟青年进入塔楼的一层大厅。   瓦斯灯的光芒比起漆黑的四周来说过于黯淡,但依旧能看出殿内用白与金两色装饰而成,头顶如同今日的舞厅般悬挂着巨型水晶吊灯。   厅内别无它物,豪华的地毯铺满地面,只剩下四周墙壁展示的油画。   唐烛不懂画,更不懂艺术。   他只觉得画中的人物被描绘得栩栩如生,被光芒照拂在画布上时,有种他们即将被唤醒的错觉。   他们路过各类价值不菲的名画,直至看清某幅时,唐烛才停了下来。   他知道这幅画。这便是公爵大人邀请的那位来自爱丁堡的,为皇室作画的画家。   听说为了画出满意的作品,画家多次推迟交付期限,直到被维纳大人登门催稿,才不得不说明真相。   “他说我的眼睛很难画。”付涼拎着灯为他照明,口中说着难辨悲喜的话。   “交稿后,还曾给我写信,问我如果日后觉得眼前的迷雾散去,能否能重新去找他一趟。”   唐烛偏过脸去看他,又听见青年的嗓音擦过耳际:“毕竟谁也不喜欢有瑕疵的作品,不是吗?”   “那下回……”他抬起手将付涼手中的灯拿过来,径直将灯光举向楼梯方向,口中的话说得笃定:“下回再去一趟不就是了。我和你一起去。”   青年接着光看他的脸,把人看得快同手同脚,才说:“嗯,不得不说,我都有点担心你是谁派过来的间/谍了。”   唐烛听见身旁那人说:“冬天,卡文迪许家会派人将这些礼物送回英格兰,送到白金汉宫,维多利亚女王手里。”   接着,正当他不知如何回答时,付涼又道:“放心唐烛,如果很不幸我被公爵大人选中,去接手这桩事。就算你不想去,也会找人把你迷晕绑上船的。”   “否则没有你在身边,总觉得少了什么。”   “迷晕”还有“绑上船”。   真是符合付大侦探的人设。   唐烛撇撇嘴,完全没搭理他,边爬楼梯边盘问:“爱丽丝叫你和我一起来偷金币你就来了?”   青年却反过来问他:“为什么你不问她要金币做什么,而是觉得我答应这个请求本身值得怀疑?”   “因为你不像是会听从别人请求的人。”他如实道:“而且爱丽丝能有什么坏心眼,我路上想了想,既然你答应了她的请求,一定是笃定她没有受到别人的迷惑做出其他危险的事。”   付涼在前面道路,并推开一扇紧闭的门,“唐先生真是了解我,如果没有感兴趣的事物摆在眼前,我绝对不会放弃维纳接下来要开的藏酒,反而跑到这栋黑漆漆的楼里。”   “所以你——”   “等等。”身旁那人倏然打断他,并且伸手止住了唐烛前行的步伐。   他们站在二楼大厅的门前,付涼示意他将灯关闭。   一瞬间,周遭陷入昏暗中去。   唐烛不懂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可没过多久,当眼睛适应了黑夜,他逐渐看到大厅内的某个展柜上,出现了模模糊糊的光斑。   不,不只有一个展柜上有。   他垂下眼去看身边的门把手,也发现了同样的光斑。   “这就是我接受那孩子请求的原因”   付涼解开一直绑在手心遮挡伤口的丝绸手帕,轻轻擦去另侧门上的痕迹,然后在夜色中将那一点点荧光递到唐烛面前。   “如果是我要破坏十二枚金币集齐,一定绕开那枚漂洋过海而来的小盒子,选择从这十一枚里随便偷一个。” 第051章   “你是说…金币丢了?被人偷了?”唐烛跟着付涼进门,又看着他把瓦斯灯的玻璃罩向下拧了拧,确定牢固后才将它放置在附近没有光斑的柜子上点亮。   “嗯。这些发光的是磷粉。”不远处,青年边观察那些光斑边说:“半月前我来这里喝茶的那天,公爵向我和维纳展示了自己的藏品。包括放在二层的金币,那些东西,是我父亲生前收藏的,算是他的遗物。”   当时还听说卡文迪许家要举办女王的庆生宴,包括银河在内的富商也会受邀,并且送上礼物。   “那天你就猜到他们准备的礼物…是第十二枚金币?”唐烛吞吞口水,跟着光斑去到了一个被玻璃罩着的柜子。   “嗯。”付涼挡住背后的灯光,使得面前那些磷粉能更好的显露出来:“东印度公司送来的礼物越来越接近埃及,而从数月前他们忽然折返,开始送起靠近星洲的茶了。”   说明他们不但一直在寻找,而且还在最近找到并且返航了。   他指指留在柜子上那片最大面积大的光斑说:“想破坏这场献礼的人太多了,所以第十二枚金币务必会被对方势力盯着。但它们就不会。于是我就留下了些东西。”   “磷粉?”   “是。夜色里微微发光的磷粉,可是它们的燃点太低了,蜡烛或者瓦斯离它们稍微近一点都不行。”   唐烛转脸向付涼的方向,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所以你建议将这里关闭?等等,公爵大人下令禁足的事情或许也和你有关系吗?”   对方打开柜子上的卡扣,边往里伸手边说:“准确来说,包括收到那封求助信以及到空屋给予回复,事态一直都在我铺好的道路上前进。   关闭塔楼后,只有前天,维纳派人来打扫过。但即使这样,门边的亲卫也会对来往的佣人们搜身,确保他们无法带出任何东西。”   所以……   “所以你才那么仔细地回复那封信,银河紧张兮兮将金币保护起来,使得那伙盗贼只能把视线放在看似最难的地方。”   不不,这些还不是全部……   唐烛再次吞了吞口水,艰难地道:“你…你还给了他们一个机会。是你找维纳大人,让他派人打扫,为的就是给他们留空子钻?”   于是前天,打扫那天,通过远在红山街的小殿下放水,那些人里面才能成功藏进一个盗贼。   “啊,唐先生,污蔑皇室可是要进监狱的。”付涼将一个空盒子递给他,“威胁”说:“谨言慎行啊。”   唐烛被他这副德行气到,边打开那枚沾染着磷粉的盒子边嘟嘟囔囔:“这里只有我们两个,谨言什么啊。”   “谁说只有我们两个的。”   对方却倏然笑了,随后侧过身子小声道:“助手大人,你真以为他当天就能把金币带出去吗?这里可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庄园,这里是英格兰皇室的地盘。”   付涼离得极近,他的声音压得低,一下下挠着唐烛的耳廓与心脏。他忍不住想后退,却又觉得这种时候应该要把话听清楚,于是只是更用力地捏住了那个空盒子。   可没料到对方却贴地更近,似乎觉得这些话但凡不能如此告知,就会失去了意义。   “前天他带不走的,就会找时间带走。”   “而最好的机会……”青年抬起手去捏唐烛的手腕,指腹顺着他手腕的疤痕滑至虎口,最后点了点那只空荡荡的小盒子道:“就是今天。”   唐烛猛地抬起眼,接着反手握住对方的手,呼吸未免开始紧促起来:“你是说……”   他放低声量,皱着眉问:“他、他现在很可能就在我们附近?”   “嗯。”付涼笑着看自己被握住的手,说:“是啊,甚至比我们来的早也说不定。”   所以明明说是带他来“偷金币”的,可路过一楼的时候还是仔细逛了一圈。   “那我们现在继续往上走?”唐烛好像在自言自语:“不,这栋楼左右有两处可以沟通上下楼层的楼梯……”   “所以我们可以一人一条路,总能在今晚抓住——”   “不可以!”他死死握住付涼的手,不假思索地打断他的话,“我们不能分开走,他是有准备的!盗取公爵家的东西是重罪,一旦遇到,搞不好那个人会想鱼死网破。”   唐烛换成双手抓住青年,抬起眼重复说:“我们不能分开……”   虽然这是最有效的方法,虽然…他知道按照付涼的性格,应当是不会轻易放弃这个侦破案子的好机会,但他还是尽力阻止这件事发生。   就算今晚抓不到犯人,或许是会惹付涼生气,那些结果完全不重要。   “我们不分开的话,唐先生会保护我。”可青年却完全是一副配合的态度,只是口吻平淡地追问:“是吗?”   唐烛说不出别的,只一个劲儿点头。   “就算是在公爵大人或者维纳面前,也会保护我吗?”   他哪能有疑虑,继续点头。   “好。”   付涼仿佛放弃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抬抬下巴说:“走吧,那我们一起去楼上看看。”   唐烛被人用眼神驱使着去拎灯,听见前面的人道:“那你可要离我近一些,唐烛。”于是赶忙靠得更近。   啊…怎么有种被骗了的感觉。   可即使这样,他还是会怕从任何黑黢黢的地方忽然窜出一个人影,于是伸手拦住付涼欲要开门的手,皱着眉说:“你往后点儿,我来。”   对方面无表情往后退了半步,只等到他看清门边的磷粉后,又进门拎着灯左右看过大厅,确定安全才被允许进入。   不过等唐烛来到窗户旁,才重要发觉了什么,转过脸看在四周摆弄各类藏品的青年,问道:“我看咱们来的那条路尽头,忽然亮起了很多灯,你把消息提前放出去了?”   付涼点头,大大方方承认:“也不叫放出消息,我只是告诉维纳,建议他保护好自己的东西,不要舍本逐末。”   “那你为什么不等维纳大人他们过来以后再……”说到一半,他又想起什么,转而问:“你是已经知道盗贼的身份了,所以并不着急,是不是?”   如果今晚能抓住最好,可无论他今晚是否出现,那个人都注定无处可逃。   “所以那些人是维纳大人派来抓盗贼的人吗?”   可对方却只是双手捧起一柄来自东方的剑,恹恹道:“不是。按照维纳的速度,如果这个时间还没抓到凶手,那他就没脸待在卡文迪许家了。”   唐烛:“那…那他们是……”   付涼将手里的东西放回去:“不知道。”   又拎起一些装着宝石的瓶子来,继续说:“可能是巡逻的人也说不定。”   “重点、他们不是巡逻的亲卫!”他实在觉得奇怪,连拉带拽把人“押解”到窗边。   青年在他的催促与请求声中抬起眼帘,随后道:“看样子是公爵,还有宾客们。”   唐烛觉得有点慌,立即将瓦斯灯向下放了放,磕磕绊绊问:“他们…他们为什么会往这边走?这个时间不是应该举行舞会吗?”   付涼托着下巴,“可能是公爵突发奇想,想带那群人来炫耀炫耀自己多年以来的藏品。”   唐烛:“……”   所以呢?   他们现在这副模样,从窗户翻进来拿着个空盒子偷偷摸摸躲在三楼的行径……   “那我们、我们是不是得先躲躲?!”唐烛此时甚至忘记追责刚才付涼欺骗自己“盗贼可能就在附近”还故意说什么他们分头行动之类的这种行为了。   他只觉得目前最像贼的人,就是他们俩。不不,付涼他再怎么说是公爵的亲孙子,这怎么说也是能脱掉干系的,那唯一没办法解释的不就是——   “付涼、付涼等、等一下,我觉得我应该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唐烛转过身慌慌张张寻找躲藏地,却被人拉住手臂:“不行,唐先生,我们必须把金币找回来物归原位才可以。”   “不是,这怎么找啊?!付涼你放手,等他们走了再找不可以吗?”   付涼弯腰拎起灯:“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等等,你也别找了,付涼你跟我过来!咱俩找个地方躲一躲,你是没看见自己的西服,全是褶子还有磷粉,这…这完全解释不清楚的!”   “可是公爵不知道金币丢了。”身后那人却说:“所以他很有可能带人过来,是专门来看其他十一枚金币的。”   唐烛:“……”   等等,意思是……   “没错,助手先生。”付涼拎着灯跟上来:“我们必须在他们走到塔楼前,把金币找到并且放回原地,否则卡文迪许家会出丑。”   出丑不重要。   出丑的同时…他还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手里拿着空空的盒子……就很……   “嘶……”付涼你真是。   唐烛简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在原地转了半圈,然后回头把手里的空盒子砸过去。   对方轻松把盒子接住,而后笑着看他着急的模样,提醒说:“唐大侦探,好好想想,金币或许就在这间屋子里。别忘了,刚刚门边出现了磷粉的光芒。”   “可是我怎么…怎么知道它在哪里?”他吸了口气,鼻子里因为激动带着一点点气音,像是就要被逼哭了:“我没有看见好不好……”   可付涼却好似哄小孩般,嗓音缓慢引着他:“看不见,或许它不是本来的模样呢,想想是为什么?”   “它…它当然会被那个人装在其它容器里面,然后藏起来。”   “是啊。看看吧,哪里合适呢?”   唐烛回过神重新审视这个房间来,“可金币那么小…任何地方都可能存放……”   “可那个人的目的是把金币带出去。”   所以…他不会把它放在其它藏品里,这样就更难带走了。   他会怎么做呢?   他会把这小小的金属硬币放在什么地方呢?   付涼微微仰头,似乎在感受窗外吹来的晚风,轻轻说:“前天,你应该好好想一想,前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前天……”   “付涼,你最好能把金币原模原样放回去!”唐烛边跑边小声骂人:“你明明知道它被藏在哪里,还在这种时候卖关子!”   这时候,他听见塔楼外响起了宾客们的闲谈与嬉笑声,紧接着是开锁的声响。   青年推开二楼大门,将装有金币的盒子放回玻璃展柜,“我不是卖关子,是想让唐先生一起感受一下,这种——唔。”   唐烛从背后捂住他的嘴,皱着眉从门缝下看外头亮起的烛光,小声说:“你别说话啦,过来。”   付涼点头,示意自己会配合,可他仍旧没觉得此人有什么信服力,便捂着嘴把人拉到一旁一人高的木柜边。   快速打开门,说:“进去。”   青年转过脸,试图与他沟通。   下一秒又被唐烛冷漠地掰回下巴,拒绝:“你快点吧!他们上楼了!”   被抓住是真的没办法解释!   念此,他也顾不上别的,把人猛地推进去后自己也迅速跟过去,而后关紧柜门。   “唐烛……”可被人推诿到柜子里,此刻坐在一摞丝绸上的青年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拉住刚进柜门的人就往自己身边扯。   唐烛转过脸试图制止他,哪曾想一脚没站稳,便避无可避倒在付涼身上。   “操!唔……”他咬住下唇,在黑暗中扑进付涼怀里,强忍着才没惊呼出声。   没过几秒,大厅的门被人推开。   灯光从木柜材料的连接处透进来,只一点点,仅能使两人看清对方模糊的轮廓。   “嘘……”身下的青年似乎心情没方才被推进来时那么糟糕了,微微侧过脸,轻轻在他耳边提醒说:“别乱动,唐烛。”   因为这句话,唐烛瞬间觉得全身发烫。但他又不敢乱动,只能乖乖把头埋在付涼肩窝内,小小声喘着气。   可没多久,对方就发现了他的异常。   然后腾出一只手,顺着他的侧腰向下,另只手制止他想要挣扎的动作,低声问:“疼了?”   唐烛想要阻止,想要嘴硬说不是,又听见外头宾客们安静了下来,只被吓得脸色苍白不敢继续动作。   而趁着这时间,付涼已经摸到了他的大腿,指腹勾勒着那根腿环的轮廓,口中则问出很慷慨的话。   “我帮你解开,嗯?” 第052章   “你、你先别动……”唐烛心如擂鼓,在昏暗视线中尝试起身,刚看清对方的脸,却被人轻轻把着腰摁了回去。   付涼对他的制止动作不管不顾,另只手隔着西服裤一点点向内侧滑动。   “喂…你这样…我、我真要生气了……”他嘴里继续吐出颤巍巍的话,感受到大腿内侧的手指终于停在个金属的卡扣上。   “嗯。”青年轻声回应他,不假思索地捏着那块小小的金属,稍用了些力。   于是两人听见木柜内响起一声清脆的声音。   感受到大腿上箍着的疼痛感减弱又消失,唐烛想发脾气又无从开口,只能闷着头吸了口气。   付涼却哄小孩般,在这时候也不忘试图向他讲道理:“公爵废话多,可你待会儿还得走路。”   他红着脸吸了吸鼻子,还是觉得太过丢脸,嘟囔着想调整下姿势。   心里盘算着最好跟他拉开距离,不然…心脏总跳太快,说不定被发现还是要被嘲笑。   可惜刚弓起身子,便被人再次按了回去。   付涼的嗓音并不算不高兴,却似比方才喑哑许多,边双手捏着他的侧腰拉近两人的距离边警告他:“别乱动,乖乖待一会儿。”   唐烛也很难有力气撑住身子,放弃用几乎麻木的四肢拉开两人之间的空隙,眼睛紧闭着躺在青年身上不说话了。   他们在黑暗中听见柜门外的声音。   包括人们在吵闹声中对卡文迪许家的称赞,其中不乏有对那位并未出现的小殿下的。   他们对那位远近闻名的小殿下赞不绝口,说一些对前几日坊间流传的绯闻埋怨且痛心的话,还说各个家族会尽力配合警/督,找到搬弄是非的罪魁祸首。   表完忠心,自当会有人谈论八卦,并趁机问些平日完全不在意的话。   例如小殿下看上了哪家淑女,是否喜欢东方人长相,自家亲戚整好……   唐烛听得脑子混乱,可那些话又不得不跑进他的耳朵里。   “可我觉得,艾伯特对那位敢于登报示爱的小姐赞赏有加。”   直到维纳的嗓音从大门处传来,又越走越近。   “他上次回家还告诉过我,说如果晚宴能够见那位小姐一面就最好不过了。”   啊,那可真是耽误你了。   唐烛真觉得自己此刻趴在小殿下身上,全然是耽误了人家去约会心怡的小姐。   “不过说起来,那位小姐是留了地址的。”   不是,怎么随便写个果园也能有人认领啊?有没有点道德心羞耻心!是你登的报纸吗你就认领?   他越听越气,总觉得下一秒就又有谁认领,说那片园子是自己的产业,什么太巧了太有缘分了之类的弥天大谎。   其实巴不得出了门就让管家速速去买下那片郊外没人要的地皮。   “哦上帝啊,说的不错塔利亚夫人,那片果园正巧是我的产业,如果小殿下不介意,今晚回去我就找人送信去……”   唐烛深吸了口气,暗自捏了捏拳头。   “怎么?”付涼躺的倒是舒服,听见那两个军/火贩子谈论荒谬的笑话,居然还饶有兴趣地问他:“我觉得那片果园说不定真藏着什么人……”   “切。”他转过脸,在黑暗中冲着近在咫尺的脸,小声道:“能藏着什么?”   “给我登报的人啊。”对方理所应当地回答。   唐烛翻了个白眼,咬着牙说:“付涼你……我真服了,你居然相信那个地址?”   付大侦探点点头,“嗯,不是住在那里的人为我做了那些事还能是谁?”   对方微微偏过脸,高挺的鼻梁蹭过他面颊滚烫的皮肤,而后也未引起任何波澜,压着嗓子问:“怎么,难道是你啊,唐烛?”   他感受着侧脸被轻轻触碰的皮肤变得更烫。那一点点地方似乎是稻草做的,被点着了,烧得正旺……   于是唐烛整个人都脱离不了“被焚烧”的感触,艰难地想爬起来,远离这个被两个唯利是图的军/火商轻易欺骗的蠢人。   嘴上当然还要否认:“你在开什么…开什么玩笑!我看你就是想那些好事情想傻了!”   付涼这回没继续拦他的动作,只反问他:“什么好事情?”   唐烛气地想打人,麻木地上肢刚撑起一点距离,嘴里就已经兜不住“嘲讽”:“你说是什么?”   他好不愤懑地说:“你就知道想着美女了…我看你要不然也去登报示爱好了!”   而付涼竟一点也不生气,好脾气地笑了笑,刚要回应就发现了什么,抬起手来拉他的手臂:“诶,你先低头,上面好像有钉子,小心别——”   而唐烛却被这个力道打破了身体那仅靠麻木大腿支撑着的平衡,瞬间脱了力倒回对方身上。   或许是青年的反应能力太强,这种时刻竟也能护着他,避免他被什么钉子木片磕碰到。可他又偏过分信任付涼,全权瘫回去的时刻并未把握分寸。   当他们彼此意识到的时候,两人的唇已经密不可分地贴在一起。   唐烛觉得嘴唇被狠狠磕了一下,可本该出现的痛觉此刻竟一点也不能引起身体的注意。   他任由对方柔软的触感与自己亲近,脑中空白了多久,就放任这个意外的吻持续了多久。   这…这算是吻吗?他的初吻……   不,你到底在想什么啊唐烛,这应该、应该只能算是个意外!   可付涼为什么也不动呢?他…他果然也被吓到了吗?   他已经不太能呼吸了,所以也不太能听清到底如今外头又发生了什么。   从付涼身上爬起来前,只感觉被鲜活的心脏碰碰敲击着胸膛。   “对不起……”   “唐烛。”   两人压抑着的嗓音在黑暗中重叠。   可它们的命运皆是被对方忽略,得不到回应。   周遭安静了一秒,又一秒。   “可以出来了。”紧接着是维纳的声音,还有木柜被拉开的声响。   唐烛吞了吞口水,目光找到涌进眼帘的最初那束光,便弯腰跑了出去。   “诶?小唐先生,爱丽丝在找你!她就在三楼等你!小唐先……”维纳转脸看看他的背影,又忍不住去看自己那位行动缓慢的侄子。   “你的脸色……你们在里面待了太长时间,是不是呼吸不太顺畅?”男人皱着眉,视线又不得不去看付涼过分红润的嘴唇。   随后,为了吹散心中升起的那一缕不可名状的忧虑,他不得不将视线移开。   于是维纳殿下便看见不远处的地毯上,被什么人遗落的小物件。   他向前走了几步,刚想鉴别那东西属于哪位宾客,就被一只手抢先将那失物捡了起来。   甚至还不愿再给他多看一眼,收了起来。   维纳扶住一直默默站在一边的大卫,吞了吞口水说:“艾伯特……”   可付涼并不打算理他。   就算他此刻确实很无助:“劳驾你…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东西是、是……”   维纳扶着前额的金发,口中艰难地发出声音:“腿环吗??”   付涼并未回答他,只冷声问:“公爵答应私下见银河的掌柜了?”   男人苦着脸,几乎要说不出话。   须臾,他喘了口气,像是消化了什么天大的事,才说:“艾伯特,就算是那样,你也不能这么着急。你现在不会就想把银河要回来,送给你那位……”   青年已经脱下沾染磷粉的外套,“你知道的,新掌柜继任后从未对英格兰表态。我不希望公爵受到欺骗,你跟过去看看吧。”   说着,他便径直向出口走去。   而维纳却并不想放弃这个机会,追上来提醒说:“艾伯特,如果你真有这个心。我必须提醒你,唐烛和掌柜的关系似乎并不简单。”   “不然他怎么会把写有金币秘密的皮卷送给他?”男人又快速说:“还有,我必须解释一下,这次我并没有派人跟踪你的…嗯,朋友。只不过你知道的,东印度公司偶尔也需要在皇室面前献献殷勤。”   “那个东西不是给唐烛看的。”付涼终于在楼梯处止住脚步,只说:“银河找到那个传承皮卷的家族,又在那些人口中得知了文字的含义。这件事让某个人很欣喜,于是把它转赠到唐烛手里,而目的……”   他垂头看着一楼大厅已经被关闭的门,“是想提醒我。”   “提醒你?”维纳知道事态并不简单,想到了什么:“你是不是已经追查到什么信息了?那些对你纠缠不清的人,他们和银河的关系千丝万缕,但又不能完全……”   “不能完全确定是吗?”付涼的眸子里蕴起一片晦暗的光,笑着问:“就算我说有关系,公爵大人也不会为了我,放弃这么好的一条看门狗吧?”   ……   “爱丽丝,你是说你把公爵大人身上的金币偷、偷来了?!”   唐烛在向爱丽丝“添油加醋”讲述自己是如何在最后关头,把金币从藏在三楼的那只洋娃娃体内找出来并且放回原位后,看见了女孩手中捏着的一枚金色硬币。   “等等,你…你是什么时候?”   “很简单。每次在和祖父说晚安以后,他都会弯下腰抱抱我。”爱丽丝撇撇嘴,云淡风轻道:“那时候拿来的。”   “……”怎么和他那个哥哥一个样。   他皱起眉,刚想劝说对方把东西还回去,就听见对方说:“唐烛哥哥,艾伯特告诉我金币已经被人偷走了,但是你能够找到它并且完成我的心愿。”   爱丽丝拉起他的手,笑着说:“他果然没骗人。”   唐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想着或许自己一直以来真得对付涼脾气太好,只蹲下身缩小两人之间的距离,尽量不想这枚金币的来历,问她:“那爱丽丝的心愿是什么?”   女孩的手拉着他的大拇指,很是神秘地靠近他,小声说:“其实这是法老的金币,想看看它的魔力吗?你跟我来吧。”   几分钟后,他被爱丽丝带去了顶楼。   塔楼的小阁楼里,空间不算大,成年人只能稍微弯着腰才能站立。里面更没任何家具,只铺着地毯。   爱丽丝跪坐在靠近方形小窗的地方,把提前准备好的烛台点燃,随后又把那只第二次被暴力拆开的洋娃娃放在了烛光下。   她说:“我们试试吧。”   唐烛坐在她对面,“试什么?”   爱丽丝说:“抛硬币。现在是晚上十一点。我们还有……”   “七个小时。”阁楼的木门被人推开。   唐烛闻声怔了怔,想逃竟无处可去,只偏过脸不去看来人。   可青年还偏偏坐在他们身边,从一只盒子里倾倒出什么东西来。   是其余十一枚金币。   “距离日出还有七个小时。”付涼怂恿着女孩:“练习一下吧爱丽丝阁下,要是在日出的时候整好连续抛出十二次正面,你的洋娃娃就会复活。”   唐烛想制止,却见爱丽丝欢呼着尝试起来。他不忍心打断,只好埋怨起身边的人:“你在跟孩子讲什么话……”   “讲故事。”青年百无聊赖地看着对面的女孩,时不时还要煽风点火:“爱丽丝,我觉得已经胜利在望了,你已经抛出两次正面了不是吗?”   他吸了口气转过脸看付涼,小声说:“你到底还想不想让她睡——”   而对方也正巧侧过脸看他,眼底映着烛火摇曳的光,过于红润的唇轻轻开合:“其实并不难。抛出一次正面的概率有二分之一呢。”   唐烛像是被这画面刺激到,扭回脸,梗着脖子说:“我、我…又不是不知道,但是要抛十二次正面呢。”   付涼淡淡说:“两千零四十八分之一。”   “……”啊,真得很想打人。   这场抛硬币练习持续到一个小时后。   晚十二点半,唐烛已经哄着哭过的爱丽丝睡下,代价是答应对方自己会在六点之前喊醒她,并且向她展示那两千分之一的奇迹发生。   他抱着从五楼搜刮而来的厚毯子和枕头,给女孩枕好又盖上,然后不得不练习起抛硬币的杂技。   直到付涼告诉他,可以小小休息一会儿,毕竟这种事情需要长时间的寿命做保障才能有幸见到。   他想骂人又困得厉害,最后只能把金币放回盒子里,盖着另张毯子躺在了爱丽丝身边。   临睡前,还是忍不住小声求人。   手伸过去拉住青年的衬衫袖口,轻轻捏着布料晃了晃,喃喃说:“日出之前…叫醒我好不好,付涼……”   唐烛忘记对方是否答应下来,因为他几乎在下一秒就进入了梦乡。   而等他再次醒来时看见了爱丽丝的脸,空荡烛台后的窗户已经朦朦胧胧有天亮的晨辉。   他惊觉时间太晚,来不及做别的小动作来完成爱丽丝的心愿,慌慌张张想爬起来。   可这时候,裹着小毯子的爱丽丝却拉着他到窗边。   于是唐烛也裹着毯子过去,和女孩一起坐下。   付涼是在他坐好的那一刻开始抛硬币的,他并未解释自己曾经在伦敦的赌/场内掌握了如何抛硬币的把戏,只默默在两人面前解开了缠绕着手掌上的纱布。   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硬币,使那金色的金属翻飞、下坠、落地,映出陈旧的光芒。   一枚、两枚、三枚……   待第十二枚金币落地的瞬间,赤道上空升起了那轮燃烧了数十亿年的太阳。 第053章   唐烛穿上新送来的衬衫,然后被迫站着任付涼摆布,将那块用金贵脆弱的丝绸与蕾丝制作的拉夫领用宝石别针固定在领口。   没办法,谁让人家说这枚别针是公爵大人对他的褒奖,要好好保护、认真对待呢。   再加上他确实没穿过这种代表皇室的服装,方才险些用别针戳破了自己锁骨上的那一点皮肤。   否则他怎么说也不会和付涼再贴这么近的。   特别是对方本身就比他高一点,如此面对面站着,但凡睁开眼就能看清昨晚与自己唇瓣贴合的地方。   啧,居然靠近下唇内侧还…还有一点点破皮泛红的地方。   唐烛不敢继续想那地方是如何变成这副惨兮兮的模样,慌忙侧过脸去,视线漫无目的地在室内游荡。   “现在就紧张?”然而对方却说出了一早把他喊起来换衣服的原因。“那待会儿见了公爵,你可得控制住。”   ……等等,见谁?   “你说见、见公爵???”   “嗯。”   “只我一个、一个人?见公爵大人吗?”   “嗯。”   唐烛吸了口气,很久很久也没吐出去,随后皱着眉,一副舍生忘死的态度问:“是因为我们、我们昨晚很…很失礼,被公爵……”   付涼忍俊不禁,说出的话倒是一点也不避讳:“不,如果他要是知道昨晚在自己大肆宣传皇室藏品有多么珍贵的时候,自己的孙子在不远处的柜子里和男人抱在一起亲吻,怕是不会忍到白天才见你的。”   “不…不是……”他好容易忍下去的燥热再次升腾起来,眉头更紧:“对不起,是我的问题…可那……”   不过那最多算是磕碰、算是意外……   怎么能算是亲吻呢?   “好了,先别道歉了。”身前人很好心地提醒道:“如果我是你,该提前想想怎么回答公爵的问题。”   啊……   不用说也是因为之前在积雾山庄自己写了那封回信。   唐烛撇撇嘴,暗叹这次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心里更埋怨起“罪魁祸首”来。   还不是因为你……   要不是为了你,我、我一个商人会拒绝公爵大人吗?   啧,还好意思笑。   “你别笑了。”   “你知道吗付涼,我、我现在快要喘不过气了。”他再次别过脸,感受着身前那人为自己整理衣襟的动作,小声说:“能不能不去见公爵大人啊……”   “好啊。”付涼倒是回答地爽快,语速极快地讲述解决办法:“现在跟我走,我让他们告诉公爵是我把你强行掳走的就好了。”   “那还是算了……”   “嗯?为什么?”青年松开他的领子,视线垂下来望向他眼底,很是认真地问:“你不是不想见那老头子吗?”   唐烛一口气险些没提起来,生怕对方真做出这种无礼的事情来,立即抬手摆了摆:“不不,我、我就是说一嘴,见面还是要见的……”   付涼则很不满意地发出一声气音:“没什么好见的。”   “既然没什么好见的。”   可此时身后冷不丁传来的声音,几乎让他打了个哆嗦。   “那你现在可以出去了,艾伯特。”   唐烛听见佣人口中行礼的声音,一时间觉得脖颈发僵,怎么也转不过去。   “该出去的是你吧公爵大人,如果没记错这是我的房间。”而身边青年的嘴巴却仍旧能正常发挥出实力。   甚至堪称咄咄逼人:“怎么,又想说这里是你家?那就用发誓永远不需要我回来帮你们处理那些个皇室该死的丑闻。”   “父亲,艾伯特大概率是…昨晚上没睡,累到了。”维纳不知从何出跑来,挡在两人中间,还一个劲朝他使眼色。   唐烛吞了吞口水,努力把脖子转过去,垂手暗自拉住付涼的衣角,扯出个笑:“是啊…他、他昨晚上没睡觉,可能…可能太累了。”   说罢又注意到身旁青年的表情,不得不将那块布料松开,换作捏住他的手腕,小声道:“别吵架啊……”   “你就是唐烛。”幸而今天公爵心情还算不错,并没像原著中每次跟男主吵架都摔断一把宝石手杖。   “是,公爵大人…早安。”他刚庆幸付涼停止顶嘴,就被点了名。   立即弯下腰去补上昨晚宴会未曾见面的礼仪,可没怎料又被人圈住腰,一个力道拉了回来。   “已经不早了。我看早安礼可以免了,不是吗,公爵大人?”   耳畔传来一个生冷的男音。   唐烛不敢太大幅度挣扎,只好被人搂着腰,冲着对面那位身着皇室礼服,明显今日行程满满的公爵大人歉意地笑。   “艾伯特,看起来父亲需要单独和唐先生待一会……这样,我们先出去。”维纳走过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揽住付涼的肩头,又被人一个眼神逼到抬起手。   “先出去……”他不得不在僵持中把自己后腰的手抓住,垂着脸小声说:“付涼你先出去待会儿吧。”   “是啊。你看人家唐先生都求你了。”金发男人擅自将他的话归为“请求”,顺理成章带走了付涼。   一时间,室内只剩下唐烛与公爵。   而对方今日却也是一改平素的脾气,很是认真地打量起他来,然后开门见山道。   “艾伯特很听你的话。说实话,我很惊讶。”   这一句却是把唐烛吓得不轻,急忙否认说:“不…不是,您是知道他的,付…艾伯特殿下,他很有主见,他……”   “你和你父亲很像。”对方审视完他的全身,终于得到了答案:“不只是脸。”   而他再一次愣住。   他并没有见过自己那位父亲。书中甚至没有出现过这号儿人物,只说是早早去世。   “他早年离开银河,跑去美洲,说想脱离你祖父的保护,试一试新的生活。”老人坐在沙发上,并示意唐烛也落座。   随后继续道:“可那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唐烛不懂他要说些什么,只静默着听。   “而你也在你祖父死后离开银河,从此再也没有和商会接触。”   公爵身边唯一留下的老管家为两人倒了茶,一阵苦涩的茶水味道飘散在空气中。   “可前段时间,老掌柜的旧关系又在银河调查一些事情。你破例和断绝关系的本家联络,还有加入阿尔忒弥斯,都是为了艾伯特吧?”   “……”唐烛抬起脸,看着安稳喝茶的老人,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呢。   要说是为了谁……   这件事从头到尾,包括接近付涼成为他的助手,种种原因都该是为了保命才对。   可如今——   “我不得不承认你保护了我那鲁莽的孙子很多回,但我不明白,你究竟是为了得到什么而努力至此。”   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为了自己。   “别回答我是钱财和名利,你付出的代价比这些东西贵的多不是吗?”   “我…付出的……”代价吗?   唐烛从刚开始的紧张,变成了纠结,他紧紧握着拳,垂着头思索着这些问题。   他…还是如同刚与付涼认识那天,在码头那天那般,只是因为对这里完全陌生,为了活下去而跟着他走吗?   要说在女王号上替付涼挡下的一刀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那…后面的,后面的一切,也都是单纯为了活下去吗?   他不明白,这一切对他来说太难整理清楚。   直到对面的老人发问:“如果有必要的话,你会为了他付出生命,不是吗?”   “生命……”   “是,如果你一直以来怀疑的对象,比如银河的掌柜,他们与其他贵族联手陷害或者威胁到艾伯特,在最后关头,你会为了他付出生命吗?”   “……”他来不及惊讶公爵已经完全知道他的调查结果,甚至怀疑对象,只一心扑在他构想出的危机上。   唐烛没什么快速理解的方法,只能理解成,如果付涼需要他的命才能活下去,他会给吗?   “我……我不知道。”   “你真可怜。”公爵依旧在喝茶,甚至谈起这种问题来也是风轻云淡。   毕竟回答不知道,与回答我会没什么两样。   对面那人继续道:“要知道,艾伯特给不了你代价等同的东西。”   “你的祖辈从中国把生意做到了欧洲,一整条丝路比银河还要长。那么多年,除去东印度公司崛起,只有银河敢辗转荷兰人、西班牙人,加入英格兰又接下美国人的橄榄枝,你应当在清楚不过这是为什么。”   “为了…利益。”他皱起眉。   “是,他们是商人。”公爵的嗓音沙哑又年迈,似乎说出的任何话都比旁人更具有说服力:“而你不是。这意味着,你从一开始做的就是亏本生意。任何一个聪明人,都会尽量避免这种关系存在。”   唐烛恍然:“您是说让我……”离付涼远一点吗?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还有另一个办法。”对方放下茶杯道:“那就是阻止那类事情发生。”   阻止事情发生……   “我会和银河达成协议,今后不会再有任何人制造出那种故意引起小殿下注意的连环事件。而你,作为朋友或者助手,也劝说艾伯特不要再追查此事。”   他又开始糊涂起来:“公爵大人,可是据我所知,他一直没有追查这件事。”   每每遇到那些与蔷薇花有关系的挑衅,付涼置若罔闻,更别说去调查了。   “不,他只不过是需要的时间比其他人要短的多而已。”对方道:“就如同那封皮卷,银河的人带着它在印度洋上游荡了小半年,也只是弄懂了最后几句的意思。”   所以掌柜是猜到,他会找付涼帮忙吗?   等等,皮卷剩下的几句话…才是掌柜想表达出来的意思吗?   “好了。”公爵已然起身,接过管家递来的手杖。“回去吧,孩子。”   “等等,殿下。”   唐烛并未率先纠结那张皮卷,而是大着胆子喊住老人。   “我也想问您一个问题。”   他仿佛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此刻说出这种话有多么不合身份,起身问:“您建议我做这些事情,又是为了什么呢?”   是关心,还是为了不让他阻碍到英格兰和美国通过银河搭桥牵线呢。   而对方背对着他,只在沉默后笑了笑,便径自走出了房门。   ……   “所以后半段写的到底是什么?”   “公主放弃了护身符,谎称自己是替嫁,激怒波斯国王攻打埃及。而她趁机返回故地,为法老举行了复活仪式。”   “你是说她为了复活……”   “是,为了一场希望渺茫的复活仪式,她发动了战争。”   “那……你觉得他是想表达什么呢?”   “谁?”   “把皮卷送过来的人,想告诉我、不,是想告诉我们什么?”   “或许是,不要为了一个死人,发动一场使大家同归于尽的战争。”付涼笑着道。 第054章   红山街在女王诞辰那一日犹如被金箔贴满的宫殿,富人们装饰着这条街道,似乎是奢望借此向远在英格兰的女王表示敬意。   而唯独120号的门前空空荡荡。   唐烛晨跑回来时便听管家小姐说,亨特警长邀请他后天去慈善晚宴,还有隔壁做古董生意的邻居,两天后想约他去赛马场。   复述完还要赠送自己?对此情景的评价:“还不是少爷您在德文希尔府留宿的事情,搞得大家都贴上来。以前也没见哪个这么殷勤。”   他擦干头发上的水珠,尴尬地笑着想解释:“其实…我在德文希尔府——”   “爱丽丝说要来找你。”   此时却听见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紧接着,房门被人推开,付涼穿着晨服,脖颈上挂着一条白色毛巾,刘海滴滴答答落着水珠,快速道:“可是被我拒绝了,我告诉她你没空。”   唐烛面色上也是刚洗完澡后的水润光泽,说话时还不忘垂头在毛巾上蹭两把头发:“我明明有空的好不好。”   “怎么,那些个慈善晚宴和赛马,唐少爷不准备出席吗?”对方自顾自坐下,舒坦又懒散地喝起管家小姐新泡的茶。   “不去。”他也坐过去,如实道:“最近总觉得发生的事情太多,累了。”   付涼脸上没什么表情:“哪些事情?”   他有些无语:“就是……”   果然每个人对事情的处理与承担能力是不一样的。   唐烛对待青年认真的询问,只答:“好吧,没什么。”   说着他捏起茶杯,刚喝几口听见管家拎起茶罐道:“对了少爷,这是昨天塔利亚夫人送来的茶,说是产自喜马拉雅的新茶。”   确实是好东西,比英国的红茶好喝多了。他点点头继续喝,后知后觉嘀咕:“塔利亚夫人?”   管家小姐笑着,说起话来不知怎么有些阴阳怪气:“塔利亚夫人似乎很想给您介绍一位沾亲带故的淑女认识。”   唐烛知道她又是在拿自己开玩笑,全当做没听见,扭过头对付涼道:“这个挺好喝,咱们多喝几天呗?”   青年似乎在想别的事,心思并不在他这里,口中轻声道:“喜马拉雅的茶也不怎么样。”   说罢,他抬起眸子望过来,像是在解释:“我是说但凡我们的塔利亚夫人把研究军/火买卖的心思分一点在茶叶上,也不会带来这种东西当做礼物。”   唐烛抿抿唇,不觉得这些茶难喝,又听见对面那人道。   “两年前,东印度公司要开展喜马拉雅山的茶树种植项目,曾经委托植物学家考察世界最好茶叶品种,你知道他去了哪儿吗?”   闻言,他缓缓摇头。   付涼答道:“中国。”   “因此他们会试着种些产自中国的茶叶?嗯……所以我手里的也不是喜马拉雅的茶。”他对茶叶的了解少之又少。   不知为何,付涼却执着于把这件事讲明白,他把手绘了大半的世界地图往唐烛面前推了推,指着一行小字说:“不只是试种。喜马拉雅山脉拥有与中国最好产茶地类似的生长环境,那里不仅海拔高,气温也低,这种自然环境能够延缓茶叶生长速度,从而保持茶叶浓郁的气味。所以未来几年,喜马拉雅山南麓应当会种满来自中国的茶叶。”   唐烛听得频频点头,心里想着到时候整点儿回来泡茶叶蛋应该不错。   他一边这么盘算,一边笑着在地图上比划:“那塔利亚夫人送我的是什么?印度的茶吗?我知道你上回说过他们那里刚发现了本地茶叶,叫阿萨姆茶。”   “并不是,这是美洲产的茶叶。”付涼将一枚茶叶从精巧的玻璃罐内拿了出来,“只有那里的工厂能产出这种东西,看见了吗,这些叶子的卷缩程度都几乎一模一样。这真是得益于那些曾经被贩卖到新大陆的奴隶们。”   接着他将茶叶罐推了过来,快速说:“但是这个罐子确实是印度产的。塔利亚夫人没有想搪塞你,只不过她并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仆人把茶叶换掉了。”   说到这里,青年望着窗外:“我的意思是说,她是认真想把你介绍给自己熟识的淑女们。”   唐烛怔了怔,眼神追过去只看见了付涼的侧脸,他堪堪答说:“什么…什么介绍,你怎么和管家小姐一样。”   最后,他只能盯着两人之间的茶具,忍不住转移话题问:“你最近是不是没有那么忙了?”   对方点点头,“嗯”了一声。   “不过我看你这两天的状态倒是有点奇怪。”随后鲜有地放下杯子靠上皮质沙发,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说吧,从德文希尔回来以后你就总是这样,别告诉我是我看错了。”   “我…我……”他慌张地抬起头,狡辩道:“我就是前几天睡得少,累了而已。”   “啧。”青年不满地道:“唐烛,我说过多少遍了,你不擅长撒谎。我都还没说你总是怎样,你就把这一切归咎在自己的睡眠时间上了。”   说罢,付涼又忍耐般顿了顿,叹出口气才问:“是不是老头子跟你说什么了?”   唐烛一口茶险些没咽下去,“不是的,我之前不就说过,公爵大人只是……”   “只是关心你的伤口有没有好,感谢你帮助他这个不要命的孙子?”   对面那人叹口气,双手环胸,长腿伸直了在桌下踢了踢他的拖鞋:“唐烛,虽然我和公爵关系不算好,但再怎么说我们也一起待过十几年,为了说这些话,他会把我特意赶走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不太敢直视桌子另一侧的人,只说:“……他就是,劝我来着。”   “劝你什么?我猜猜看。”付涼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   “老头子出来以后,你的脸色很难看,但你并没有着急问别的,回来的路上,你只关心皮卷最后几句话的内容。看来,他是告诉你了?”   “什么……”   “告诉你,最后几句话,才是掌柜送来见面礼的意图。”青年无所谓道:“他想告诉我们,和平的重要性,以及任何战争都没有真正的获胜者。”   说着,那人索性身体前倾,靠近唐烛垂下的脸,又小声道:“除此之外,公爵还会说什么呢。以他的性格,一定会分析利害关系,让你规劝我,不要挑起争端,对不对?”   他挑起眼帘,眉头皱巴巴的,没回答。   “看来我猜对了。”付涼坐回去,有些懊恼当时的妥协。   抬起手指揉了揉太阳穴,道:“那他一定也告诉你,不,是警告你了,不要为了我的事情再去调查。以及银河目前已经和皇室达成协议,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今后不会有谁再搞出什么花瓣之类的标志。”   唐烛撇撇嘴,“喂,你当时真的没有偷听吗?”   “……你说呢?”对方吸了口气,面色带着点儿无奈:“所以这就是你最近心情不好的原因吗?”   “我没有心情不好。”他没注意到自己的口吻像极了耍赖:“我都说了我是累。”   付涼也没钻牛角尖,只说:“好好好,我们就当唐少爷太累,所以才每天六点起床去跑步。”   唐烛吨吨吨又往嘴里灌了一杯茶,权当做没听见。   等管家小姐将楼下的早餐全部找人端上来,才边嚼着一块苹果派边问:“付涼,不过你当时调查到了什么程度?”   “贩卖黑火/药的商贩,以及给罗斯莱提供船票的人,确实需要在商界与运输公司之间卖了很大的面子。多年来,星洲的商会都由银河把持着大权,而银河内部又是掌柜的一言堂。”   “所以你也觉得是掌柜留下了那些东西对吗?”唐烛追问道。   “不好说,但拥有这种权利又和银河关系如此密切的人,目前也只有掌柜。”   “可他又为了什么做这种事情呢?”   这正是唐烛最近头疼的事情。   现在虽然暂时确定了反派boss的身份,可他心中总有些不安。在他的理解范围内,原著剧情中的设定,不论以什么形式,到头来总会出现。   按照原著,反派boos还需要参加空屋俱乐部,可是……别说了解新掌柜日常有无推理爱好了,他们甚至都没见过面。   而根据公爵大人说的那些话,意思是无论怎样,后期不会再有蔷薇花相关的威胁信号。而现在,有了皇室的介入和掌柜的承诺,他又已经和付涼改善了关系,难道对于自己来说的结局,也别是上绞刑架的情节,也随之改变了吗?   说到上绞刑架,反派卧底被男主看破身份的情节……是因为一起绑架案来着。   唐烛抿着唇,没错,这段有关自己性命的剧情怎么也不会忘。   那起案件发生在海上,绑匪将诸多富商的子女扣押在海上一艘叫珍珠号的客轮内。   反派为了给男主制造舆论压力,伪装成海盗,在绑匪尚未拿到赎金时大张旗鼓地杀害了些孩子,并把一切责任怪罪在男主身上。   而这时候付涼就会发现自己那位平日里不爱露面的室友也参与其中。   于是皇室“杀鸡儆猴”,不但揪出了小反派还接连找了之前的罪行一并发落,趁着大众的怒火把他判了绞刑。   啊,绞刑……   “怎么了?”   唐烛缓过神来,抬起脸看青年不知已经盯了自己多久。   付涼抬抬下巴示意他那只捂着脖颈的手。   他慌忙松开手,闷头吃起饭:“没有,没什么。”   看来这些暴露自己反派身份的案件与故事情节,真的已经跟随着皇室与银河的合作消失了。   “你不是问他为什么做这件事吗?”   对方眯起眼看他戳水果往嘴里送,心情还算好:“或许是想拿住皇室的把柄也说不定。”   “把柄?”这里就涉及到唐烛完全没看过的内容了,他抬起脸,唇角还有一点点水果上表面沾染的奶油。   “是,记得我说过你掌柜想通过皮卷告诉我们的内容吗?”付涼托着下巴,只捏着一杯白水看他吃饭,好像自己的胃也被那些奶油和水果的味道充满。   “嗯嗯,记得。不要为了一个死去的人,发动一场使大家同归于尽的战争。”他伸出舌尖舔舔唇角,抬起眼帘便看见对方的注视的目光。   “是。”青年告诉他:“那个死去的人,指的就是我母亲。”   闻言,唐烛几乎是瞬间停止了动作,懵懵看向近在眼前的那张脸。   “皇室的把柄。许多年前,被卡文迪许家埋进泥土六英尺,不见天日的丑闻。”   付涼沉声道:“或许他们想得到那件事情的真相,来控制星洲或者要挟皇室。所以才找上了我。”   “你说……什么?”   “在星洲,甚至在英格兰,知道这件事真相的人,要么死了,要么也牵连其中,绝对不可能将真相铺开给他们看。而唯一可能做这件事的人,只有我。”   “可是、可是你……你当时不是还小吗?”   “正因为我不知道她被送上绞刑架的原因,所以他们才对我寄予厚望,他们试图告诉我,我的母亲还在等我找到她死去的原因,而我身为一个赫赫有名的天才,不该忘记这件事……”   说到这里,青年甚至还冲着他挑起唇角,“唐烛,我好像没告诉过你,我母亲最喜欢的,就是蔷薇花。”   “可以了,付涼。”   而唐烛实在听不下去,更看不下去他此刻表情寡淡的脸上露出的笑容,起身绕过唯一拦住两人的茶几,伸手将青年揽入怀。   而付涼则没有任何拒绝的意思,任由自己的脸贴近男人包裹着单薄布料的腹部。   “没有人能逼迫你。”   唐烛轻声道:“都结束了,没人能逼迫你再面对那种事情。”   “真的结束了吗?”而对方则是鲜有地“逆来顺受”,侧脸贴着他的衬衫,轻轻笑着道:“或许并不是。有可能,一切才刚刚开始。”   说罢妄自伸出一条手臂,从背后搂住他的腰,将两人的距离靠得更近。   唐烛不懂他究竟想到了什么,或许是风谲云诡的未来也说不定。   他只听见楼下亨特警长大喇喇跟管家小姐交谈的声音。   “我是真有事儿不得不来麻烦小殿下,麻烦您去给我禀报一声。”   “殿下和少爷正在用早餐,警长不然先休息一会儿。”   “不成啊,这这这…这是一起绑架案啊!”   还有夹杂在这些嗓音里,青年的呢喃。   “下雨了。” 第055章   据亨特警长所说,此次被绑架的正是塔利亚夫人妹妹家的女儿。   “准确来说是继女。”付涼已经换好衣服从自己的卧室来到书房。   “嗯,索菲娅夫人嫁到伊万家之前,那位远近闻名的马来富商还娶过一位妻子,并且生下一个女儿。   富商一月前因病去世,留下遗嘱,因为没有其他儿女,自己唯一的女儿享有继承权,如果她愿意留在星洲,则会继承全部遗产。当然,远嫁的话也可以带走一半财产。”亨特补充着这家人特殊的关系。   唐烛反应过来。   那索菲娅夫人的处境便十分尴尬了。她现在要么是比任何人都着急找到那位小姐,要么就是凶手也说不定。   付涼绕到窗台边拿了半包烟,从中取出一支:“所以呢,绑匪要了什么?”   亨特道:“五十万英镑。”   “那就先给他啊。”要说他们家也是星洲排得上名号的富人,总不至于拿不出这些钱赎人。   “可是他还要了别的东西。”警长转过脸,从一个牛皮纸袋中取出了绑匪送去伊万家的信,而后看着他缓缓道。   唐烛似乎知道这件事不简单,盯着那张皱如旧报纸的脸问:“什么东西?”   无非就是珠宝金银又或者离开的船票?绑匪还会要什么东西?   “玫瑰金。”   男人依旧看着他,只不过面色不知何时竟如灰土,口中喃喃为那些特殊的赎金加码:“伊万家族的玫瑰金,价值连城。”   说罢亨特又吞吞口水,肥厚的手掌在自己手臂上摸摸索索,似乎想要抚平皮肤上竖起的寒毛:“不过唐先生您不知道吗?按理来说你们商人之间应当都知晓这个传奇家族啊?”   “这很正常。”   不等唐烛犯难,不远处的青年已然给出答案塞死了男人的嘴巴:“落九天落地生根几百年,伊万家族对老掌柜来说,就像流星。”   接着,付涼终于也开始显露出些被打扰的烦躁,挑起眼皮:“如果我的线人没偷懒,老伊万在葬礼上公布过遗嘱,那个东西已经成了他的陪葬品。”   亨特警长局促地搓搓手,转脸笑说:“是,所以我们猜测,遗嘱是假的也说不定。或许索菲娅夫人为了免去纷争,又或者是由于别的原因,总之玫瑰还在伊万家里。”   说着他又眼巴巴看向窗边:“所以我们也初步推测此次绑架是熟人作案。”   付涼没对他的猜测做出评价,只将窗推开,在过分潮湿的空气涌入前点燃手中的烟卷。   “绑匪、索菲娅,甚至死去伊万的话都不能轻信。你这样,就以索菲娅夫人的口吻回复绑匪,答应他所有的要求。”   唐烛眼见那只夹着香烟的手在窗台上轻轻敲了敲,发出骨节与木制窗台的碰撞声。   他知道,付涼这是暂时不想见到亨特了。   于是他很是配合地向男人使眼色,叫他快去办事。   亨特警长从沙发上起身,一步三回头地往窗台看,临走前还是忍不住小声问:“唐先生,这案子……”   唐烛更小声回:“他既然没让你直接滚出去,那就是接受委托了。”   ……   “那是一枚黄金制作的骰子,因为1点的图案是朵玫瑰,所以很多人都叫它玫瑰金。和其余财物不同,对于伊万家族来说,这枚骰子是保佑他们的圣物。”   青年坐在书桌边,笔尖快速在信纸落下,边写边道:“很多年前,老伊万还是个穷小子的时候与同样贫穷的妻子结婚,两人在教堂街附近卖花,但是由于别家的排挤和刁难,整日入不敷出。某天,两人受够了邻居和其他商贩的欺负,于是决定跟随移民的轮船去往纽约生活。”   唐烛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托着下巴看信纸上飘逸的字,仿佛联想到无数类似的爽文故事,断言:“然后他赚了大钱,富贵还乡?”   对方点点头,笔下未停:“四年前,带着一笔丰厚的财产回到星洲。”   付涼在桌面上捏起冷落已久的尾戒,在信纸中央印下卡文迪许家的图腾,头也不抬问:“如果是你,回到故乡的第一件事是做什么?”   “那还用说,当然是召集往日仇人,实实炫耀,好好报仇。”总之就是一一打脸。   不然呢?这种情况下,就算想和他们好好相处,那群人也会成日惶惶不安。   接着,青年终于偏过脸说出那位已逝的富商:“老伊万回到星洲后,正赶上星洲种植园里的花卉染病,大批花农和商贩都难以维持生计。而他租赁的商船上,正巧满满是运来的新品种。”   唐烛很难不皱眉:“别告诉我他把这些花都低价给那些人了……”   “嗯。财大气粗的老伊万甚至交付时使用的都是金币。”付涼将手里信纸折好递给在一旁等候多时的仆人:“不但如此,他还大量购入星洲没有的其余商品,以堪称低廉的价格卖给居民们。”   更有报纸找到了这位救苦救难的商人,进行了大量的采访和报道,这时候人们才恍然大悟,原来老伊万就是当年被人嫌弃的那个穷小子。   那年,他名声大噪。甚至写了本书,讲述自己在美国,如何与当地商人在灰色地带周旋,从而获得了第一桶金,又是如何在纷至沓来的商战胜出,成为了纽约的富人。最后又是怎样思乡心切,决心重回星洲……   唐烛听完后眉头几乎皱成了川字,几乎难以遣词:“嗯,他真……善良。”   付涼未接下话茬评价,只说结局:“一时间,老伊万的自传在星洲销售一空。而他于半年内从东印度公司手里拿下诸多港口商品买卖的协议,在星洲商会中占有了一席之地。”   他就此也明白了什么。   比起报仇,或许老伊万更想要的,是以往从未有过的被尊敬、被拥护的感觉。   “不过玫瑰金呢?”在这个经典爽文故事里,那枚金子又作何角色呢?   “据说是纪念品。”对方将尾戒丢回书桌的角落,解释说:“书中写过,那是他在纽约获得的第一桶金。为了警示自己,老伊万找工匠将它铸造成一枚骰子。上面的花纹则是他亲手培育的新品种,黑玫瑰。”   说着,付涼又托起下巴笑道:“知道那本自传为什么能短时间断货吗?”   唐烛摇了摇头。   “因为那简直是一本小说。”青年笑容更甚:“据老伊万所说,每逢重大决策,他便会掷骰子,如果玫瑰朝上,则是可行。除此之外,点数越大,代表风险越高。”   “所以伊万家族的后起之辈,就把那枚骰子当成经商的指南针?可是既然那骰子这么有用,老伊万又为什么要用他陪葬……”如果想让伊万家族世世代代富贵,就该把玫瑰金当成传家宝。   “谁知道呢?”付涼仿佛在跟他打趣:“或许是老伊万不想玫瑰金庇佑后代。”   说起这些,唐烛终于记起近几日管家小姐送来的请帖,其中就有伊万家族某个亲戚送来的,大概是想从他这里获得些珠宝生意的渠道。   他将椅子拉到离书桌更近的地方,“最近伊万家族的生意确实像是走到了悬崖边,迅速衰落下去。这么说起来,伊万家确实都是仰仗老伊万才能跻身于富商行列。”   “你是不是想说,或许就是伊万家族某个年轻人为了得到玫瑰金才绑架了那位小姐。”也就是亨特警长口中提到的熟人作案。   “嗯。而且我觉得,这件事也可能是索菲娅夫人盯上了那个可怜女孩的遗产。”其他都是幌子,毕竟一个小小的黄金骰子能值多少钱,伊万家一半的遗产才是天文数字。   说着,唐烛又补充:“不过我觉得,既然你能接下这个案子,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付涼眼睛亮了亮,灰黑色的眸子里映着他的脸,随后笑道:“那唐先生觉得我是对什么感兴趣?”   他迎着那视线,有些兴奋地从桌面上拎起了亨特警长送来的牛皮纸袋:“绑匪的信。”   唐烛将那包装拆开,把里面的两张纸拿了出来。   “绑匪居然送到了伊万家两封信。”虽然上面的字迹都来自打印机,但绑匪没必要用两张纸表达自己的诉求。   见对方只是望着他,并没有表达出反对这种说法的意思,唐烛便受到鼓舞般继续说下去,“亨特说,索菲娅夫人是在庄园的玫瑰花丛边发现勒/索信的,因为她每天都会亲自去打理那些昂贵的黑玫瑰。”   接着他铺开那两封信,指着其中一张纸上斑驳的痕迹说:“可这封信却被雨打湿了。”   两封勒/索信,同时被放到露天场所。   一干一湿。   而雨才刚下没多久。   说罢,他抬起脸看付涼,对方不知为什么眼底都蕴着笑意,直把他盯地快要脸红,才善心大发道:“是。唐先生好好想想,这意味着什么呢?”   “咳咳……”唐烛手忙脚乱地捏着两张纸,眼睛不敢再去贴近青年的脸,磕磕绊绊说:“意味着…这个、这个湿掉的信被送到伊万家的时间,很可能晚于另外一张。”   可谁会增加风险,将勒索信分两次送到同一地点呢?   “所以,这可能代表着什么呢。”付涼的手探过来,有意无意地轻轻捏住他的手腕。   唐烛慌慌张张的,想到这是自从两人在德文希尔府内意外亲/吻后第一次肢体接触,手掌就止不住濡湿起来。   可就算这样,他还是很顺从地回答问题:“代表、代表这两封信…很有可能是两个人送过去的,这起绑架案……极有可能存在两个意见不统一的绑架犯。”   “比起这个,可以再大胆些。”   付涼的指腹并未触碰那封珍贵的证物,而是落在他皮肤的疤痕处,轻轻摩挲着说:“有没有可能,一个人能同时被绑架两回呢?”   唐烛终于觉得自己要疯了,否则怎么会听到如此荒唐的话:“可是一个人、一个人怎么能同时被绑架两回?总不能一人绑一半吧?”   很明显,小殿下对他那条过于晃眼的伤疤很感兴趣,指腹循着虎口慢慢滑到手腕处,“怎么不能?我现在写一封信,声称自己绑架了伊万小姐,那么她就是同时被绑架了三次。   也就是说,这两封信来自不同的人。而他们之中,有一个绑匪是假的??   “可这样的话,我们要怎么分辨真伪呢?”   而面对他的疑问,付涼只是将他左右手掌捏住又分开。   如此一来,那两封信分别在他两侧手心里。   “很简单,做选择就好了。”你选择相信哪一方,哪一方就是真的。   对面那张白皙昳丽的面容上,映照着昏暗不清的天光。   唐烛的视线无法从付涼身上离开,也不得不听见耳畔响起的男音,“唐烛,想知道老伊万写的那本书叫什么名字吗?”   付涼并没有立即告诉他答案。   而是带着他起身下楼,在玄关处拎起衣架上佣人早准备好的黑色雨衣递给他。   管家小姐为他们打开实木大门,外界嘈杂的雨声裹挟着过分潮湿的空气侵占了唐烛的感官。   可他还是能听见身边人的话。   “走吧,是时候去伊万家看看了,助手先生。” 第056章   “所以你是怎么说服大卫给我们准备假身份夜访伊万庄园的?”唐烛终于在雨夜中被人拉进一辆马车,刚脱下雨衣便好奇起来。   “要知道,帮了爱丽丝就等同于帮了维纳,就算维纳那家伙不领情,可至少大卫会心甘情愿帮他还债。”付涼说着敲了敲车顶,示意车夫启程。   他们此刻乘的是警/署的马车,只为不留下任何参与案件的痕迹。免得绑架犯在暗处又或者与庄园内的人勾结,将信息传出去会对人质不利。   从雨幕中脱身,两人身上都多少沾染了潮气。此刻坐入马车,唐烛多少觉得心情变得大好,转过脸刚想问关于老伊万前妻的事情,就对上青年那张怨气冲天的脸。   是,忘记他不喜欢下雨天出门了。   不过艾伯特殿下已经很不错了,至少没有向从前那样,甚至不愿意亲自脱下沾了水珠的雨衣。   这么说起来,脾气也逐渐好了很多……   唉,总之勉强算是各方面都有长进。   “在想什么?”   耳畔飘过这句话时,唐烛才使劲儿压了压嘴角,昧着良心说:“咳咳没有,我就是在想……索菲娅夫人会不会是绑架犯。”   方才步行的十多分钟,付涼大致讲述了目前的情况。   据索菲娅夫人说,伊万小姐昨日午后如常到一家私人诊所接受治疗。大约下午五点左右,夫人和佣人们到花圃内打理玫瑰,一名花匠在附近发现了勒索信并交到了索菲娅手中。   按照平时的习惯,车夫会在六点左右送伊万小姐返回庄园。   虽然不确定事件的真实性,但索菲娅当即还是派人驾车去诊所寻找小姐。   可诊所给出的答复是,伊万小姐并没有去治疗,他们一整天甚至没见到伊万家的马车。   亨特警长根据租赁合同找到车夫的家,发现他早已经准备离开星洲,甚至早早收拾行李,将贵重物品打包带走。   他托起下巴,耳畔响着车窗外淅沥的雨声:“索菲娅夫人被当做嫌疑犯带走之前,很平静地说伊万小姐病了很久,身体羸弱,实在经不起折腾。请求警长拿着五十万英镑和玫瑰金在绑匪指定时间去教堂街换人。”   “无论表现的再怎么平静,她嫌疑还是最大的。”付涼拎着怀表的金链,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毕竟只要伊万小姐不在了,遗产继承权和玫瑰金都是她的。”   而玫瑰金如果已经和老伊万一同下葬,这也是为数不多能开棺的理由。   “可你不着急判断这件事,是吗?”唐烛从因颠簸而翻卷的车帘后瞥见公路边一闪而过的标牌。   淋雨的金属上油漆印刷出“教堂街”的单词。   “嗯。”对方也没有卖关子,目光顺着他的侧脸也扫过马车外昏暗的景色,语速仍旧不算慢:“把交易地点订在教堂街,光这一点就很难让人忽略。”   比起任何其他偏僻或安全的地点,这里很难入围一个聪明绑匪的选择。   “还记得老伊万那本小说吗?嗯,我是说自传。里面特意描写了穷光蛋伊万带着妻女离开,路过花团锦簇的教堂街时,赌徒们在背后叫嚷着刚开盘的骰子是晦气的1点。后来远在纽约经商的老伊万,反而是这个晦气的点数帮他建功立业。”   付涼毫不吝啬地说:“可实际上,三岁孩子都知道这些投骰子的故事多半是杜撰的。而他这么写的原因,就是为了增加宿命感。”   宿命感?   “没错,就是宿命感。”对方不知为什么挑起唇角:“有人特意选了地址,想控诉或宣泄某些情绪。”   “所以你不纠结绑匪的身份,而是关注他们的诉求?”唐烛不经有些焦急:“可这是绑架案,他们会给我们那么多时间吗?”   “不需要太久。”   马车停泊,有人为他们拉开车门。   青年从车外警员手中接下两件制服,示意他一起出发:“今晚就够了。”   ……   伊万庄园选址在历史古老的旧塔楼。   听说多年前,某支商队横跨大洋时惨遭风暴,水手们都以为最终船毁人亡,醒来却发现破船随风漂流到了星洲,货物也奇迹般没有丢失。   他们修整后重新启航,返回母港时集资在这里修筑了一座塔楼。   “那时候很多商人或者船队出海前都会到塔楼里坐一坐,说是能获得好运。后来人们发现蒸汽机才是真正的幸运神,这里便慢慢废弃了,直到老伊万四年前买下它。”带路的西里安手中翻看着笔记本,滔滔不绝讲解道。   而唐烛只是觉得自从进入这里,就很少看见人,再加上夜雨,整个背脊都冷森森的。   “不是说只把塔利亚夫人的仆人带走了吗,怎么庄园里就只剩下三五个人了。”   “哦对了。”   他转过脸,将手中还滴着水的黑色雨伞递给大厅外的警员,随后从装有牛眼灯的皮质腰包里拿出一张折特殊形的信纸。“这是您要的东西,小殿下。”   唐烛并没有听付涼讲过他向警局要了什么,径自先把那信纸接了过来,“你要了什么,这是——名单?”   身边沉默已久的青年只道:“嗯,参加老伊万葬礼的成员名单。”   “一个月前参加老伊万葬礼的人都是伊万家族的亲戚,我们已经将他们逐一控制,并且询问过,他们都说,当时亲眼看见了玫瑰金跟随灵柩入土。”   说到这里,西里安又特意跟他小声补充:“我们特意按照小殿下吩咐的,详细询问了葬礼的布局,玫瑰金放置在遗体的位置,他们大都回答准确。   听闻伊万家族的后起之辈与某些老长辈早有嫌隙,绑架案事发突然,他们也不可能连夜串供,所以我们都觉得这件事八成就是真的。”   玫瑰金真在一个月前陪伴老伊万入葬了。   而这件事实的话外音是,如果他们没有在绑匪要求时间,也就是明早六点前找出绑匪,那么他们就只能挖开老伊万的坟墓,拿出玫瑰金才能换回伊万小姐。   夜半掘坟……   唐烛不敢细想,只跟在付涼身边,眼睛随着他的视线一起在豪宅里打转,耳边仔细听着旁侧响起的询问。   “他们还说什么了?”   他意识到,他的意思是那些宾客,老伊万的亲戚们供词里有没有相同的的部分。   可西里安的回答却只是吸血亲戚们的感慨:“他们说老伊万病得太突然,他们完全不相信这真的是他的葬礼。很多人本来想靠着老伊万挽救岌岌可危的家族产业,幻想着这是一出假死的戏码。   可直到伊万小姐哭晕在房间里,他们才明白这一切是真的。”   没错,那时候大家才意识到老伊万真的死了,而靠他一力支撑的庞大家族即将在短时间内土崩瓦解。   “不过小殿下,我还发现了一件事。”说到这里,他举着瓦斯灯的手缓缓下垂,面容中透露出显而易见的担忧来。   接着,他小声说:“今天下午,城区和附近几个小镇忽然开始流传一个谣言,说是老伊万的鬼魂回来绑架了伊万小姐,而他这么做,只是为了得到自己的玫瑰金。这种说法短时间内被疯传,很多人都在等结果。”   付涼没有继续在大厅内逛,而是踩上了通往二楼的台阶,他边走边问:“所以呢?”   西里安声音更小了,慢吞吞跟上去:“我是想说…想说……”   “你是想说或许老伊万真就是假死,为了逃脱亲戚们长期吸血还有即将崩溃的产业。”可付涼却早已识别出这些想法的愚蠢程度,皱着眉快速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塔利亚夫人承受不住压力,真找人默不作声地掘坟,那么一具并不是老伊万的尸体出现在大家面前,他这个假死的人要怎么收场吗?”   所以这就只是谣言而已,至于为什么迅速流传开来,想必是在大家心目中,还是希望这个传奇人物能够拥有更加生动的结局。   眼看着这氛围越来越尴尬,为避免付大侦探再说出些什么评价,唐烛立即插嘴道:“那绑架犯现在的压力也很大吧,毕竟被这么多人关注着。看来我们还是得尽快找到线索,把伊万小姐救下来。”   三人于是继续循着楼梯向上走。   期间,付涼停住脚步,特意向下低头,叫住某个大厅内擦拭地板水渍的仆人问,伊万小姐的房间具体在哪个位置。   对方只说在三楼,左手边阳台上满是玫瑰的那一间。   唐烛不明所以,又听见前面那人说:“走吧。”   本来大厅内还站着的几个仆人和警员,可随着他们抵达二楼,那些人声也不见踪影。一时间,庄园内仿佛只剩下他们。   “那么大地方,仆人这么少吗?”唐烛也拎起长廊内悬挂的一盏灯,每路过一片黑暗的角落便要抬起灯光检查一番。   西里安回答说:“其实人不算少,但是因为索菲娅夫人身为嫌疑人,她自己的仆人都被一同带走了,所以目前留守庄园的人大都是额外雇来的工人,有在外做工的花匠、园丁或者厨师之类的,总计不过五六人。”   两人身前开路的青年推开一扇门,像是在雨声中笑了笑:“老伊万死后,庄园内的仆人走了一大批,索菲娅夫人从自己的姐姐那里找来了强劲的帮手,为自己守住这一片几英亩的区域。听见刚刚那个仆人的回答了吗?开满玫瑰的阳台。”   唐烛抬起眼帘,看清了正对着他们的,空荡荡的阳台。   接着,付涼步入那间卧室,借着灯光在阳台下的角落里发现了那些本该摆在阳台的玫瑰。   “全部枯死了。”西里安将瓦斯灯放在房间最中央的桌子上,转身注视着那些早已死去的花。   “证词里说伊万小姐自从老伊万去世以后,顽疾加重,有时候一整天都不露面,唯一出门的理由就是去诊所治疗。看来这些话都是真的,所以她连房间里的花也没力气打理了。”   唐烛则是在阳台上方发现了一个简易的装置。准确来说,那是伊万小姐制作的浇水装置。木制水壶下的小小缝隙里伸出一条吸水的棉布,向下能够延伸至花盆内。   这样即使长时间不做打理,玫瑰也能活下来。   他刚想起来什么,转脸边与付涼的投来的视线相对。   对方的手中本来捏着一把梳子,左右看了看却没有任何发现,因此又将视线移开。   没一会儿,他不急不缓地走过来,手中拿着一本放在梳妆台上的笔记本,在他们面前翻开道:“上面写了黑玫瑰的培育方法,还有当时培育实验的不同信息。”   西里安将灯拿过来,就这光线飞速掠过纸张上的内容,惊讶道:“不同的土壤、水分、光照,甚至人工温度加持下,玫瑰的生长情况。”   付涼又翻了几页,他们甚至还在笔记内看见了最终的结论。也就是人工培育黑玫瑰的最佳方法,包括排水、通风情况影响下,各个季节里植被的成活度。   “这些字迹……”唐烛皱起眉,他往后翻开几页,总觉得对比起来它们并不是一模一样。   “是一个人写的。”可身旁那人指着某一段道:“看见了吗,这些笔记有虚有实,还比前面的要潦草,可他们每个字母的连接习惯都与前者保持一致。这说明伊万小姐是在马车上写下这些东西的。”   “那…如果这些东西都是她写的。”他的视线黏在那每一页纸张右下角的小小数字。   “没错。”付涼翻到了笔记最开始那一页,波澜不惊道:“1845年,伊万小姐五年前就开始尝试培育黑玫瑰了。”   “也就是说,她在纽约的时候就开始帮助自己父亲培育新品种吗?”西里安的声音响过后,窗外闪过一道刺目的蓝光。   空气在雷鸣来临前异常安静。   唐烛抬起眼与面前的警员对视,而后他们的视线不禁同时汇合在同样年轻的那张面容上。   头顶雷声炸开,滚过天穹。   付涼则是在巨大噪音中垂眸翻看着那本笔记。   片刻后,他的指腹停留在某一页纸上,那里注释着1845年冬天某个夜晚,连续五天的大雨后,河谷出现泥石流……   “果然。”   唐烛终于在嘈杂放大的雨声中听清了对方的话:“这是个骗局。” 第057章   付涼推开三楼卧室的门,捏着唐烛的手腕将他手中的灯举高些,边扫视周围边道:“看见了吗,老伊万的东西全部被挪出去了,看来他们夫妻并没有什么感情。”   “所以这间屋子里的摆设应当是索菲娅整理过的,索菲娅是塔利亚的亲妹妹,他们整个家族都在亚欧大陆搞军/火生意,她之所以愿意嫁给老伊万,也不过是因为离过婚,自己身体也不好。她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性格未免孤傲,行事虽谨慎却也会对小事不拘一格。”青年边说边往前走,视线掠过任何能存放物品的柜子或书台。   “比如老伊万,她并没有把他以及他家族的产业放在心上,所以在别人眼里看似重要的东西,她都会随手放在……”他微微弯腰,摊手向书桌下的柜子,轻而易举拿出一个厚重的本子。   是账本。   唐烛接下那本子一看,也觉得不可思议:“这是伊万小姐的字迹?”   “不只如此,来吧唐烛,看看这个。”   于是他放下手中的账本,转过身跟着那人来到了书柜前,眼见着他从抽屉里拿出来一堆手写的单据以及一个硬壳本子。   准确说是病历。   “是伊万小姐在维克多医院的病历。”他们翻看着这些内容,大概能看出病历的主人四年前第一回就诊时病情还算可以,只不过两年间反反复复,经久不愈。   “可是从第三年开始,她的病情开始逐渐加重,直到第四年,也就是前段时间病情恶化,有段时间,伊万小姐不得不每天都会去维克多医院治疗。”   付涼翻到其中的一张,指着医生的签字道:“或许我们应该找这位医生聊聊,毕竟他可能比伊万家族的人都要了解他们的小姐。”   唐烛啧啧嘴:“是啊,毕竟几乎每天都去。”   随后他则是翻到最后一张纸,眯起眼仔细看看角落里的日期道:“最后的记录停在了四个月前,看来就是那时候伊万小姐换了现在这家私人诊所。”   可是看她当时的身体情况……   唐烛虽然并不是专业的,可依旧能从病历的病程记录中发现,至少当时从维克多医院离开时,伊万小姐的身体情况很不好。   他不懂,明明是这么严重的程度,为什么不在维克托这种大医院里治疗,偏要在性命攸关的时候去一家私人诊所呢?   “诶,你看这里付涼。”他将病历外被撕破的封面对齐,拼出一个医院专用印章的墨迹。   1850.05.15。   “显然,十天前,索菲娅夫人找人把病历从维克多医院取了出来。”   付涼拎起那本病历,微微眯起眼:“你觉得他们这么做,是为了隐瞒什么?”   唐烛觉得答案就在手中,边说边翻开病历最后一页:“伊万小姐当时病得很严重,却突然被转走,想来问题就出在这里。”   指腹下,是被撕掉后残余下的锯齿状纸屑。   最后一页,究竟写了什么呢……   唐烛被拉住手从索菲娅夫人房间出去的时候,还完全游离在状况之外。   “等等,等等付涼。”他拎着瓦斯灯频频回头,心惊肉跳地重复一分钟之前对方说的话:“你、你刚刚说西里安去干嘛了?”   “二十分钟前,我让他去找亨特派人来,准备掘坟。”前者慷慨地复述着。   他的手中拿着伊万小姐的笔记本还有从索菲娅夫人房间内找到的病历本,边走边道:“黑玫瑰并不是老伊万培育的,他没有这个聪明才智,反而他的女儿在排除万难将这种昂贵的品种带到世上。可惜很少有人知道真相。”   除了真正的培育者,不会有人拥有这种详细的记录。   “所以老伊万假借自己女儿的成果提高威望是吗?”可这一切和绑架案又有什么关系呢?   “往往在这时候,当线索杂乱无章的时候,我们只要抓住一根线找到源头,就能发现他们之间的连接点。”   而付涼这次选择的线,就是玫瑰。   “记得窗台下枯死的玫瑰吗?那些花是最早培养稀有品种的失败作品,显然是当年它们的培育者为了纪念而留下了它们。”那个人就是伊万小姐。   “提起玫瑰我们不得不发掘埋在泥土下的,关于伊万家族发家致富的往事。”付涼带着他继续往外走,路过大厅时正巧遇见赶来汇合的西里安与亨特。   “小殿下,都准备好了。”西里安说着,顺带将一个牛皮纸包递给了他。   唐烛实在觉得半夜掘坟很不可思议,胆战心惊边走边问来人:“你们没开玩笑?现在我们真的要去挖开别人的坟墓吗?”   亨特快步走在他们身后,面容比他还着急:“当然了唐先生,毕竟伊万小姐的性命安全最重要,我相信,上帝会原谅我们的。”   一行人走出大厅,举着灯盏冒雨步入庄园后方的丛林。   老伊万被埋葬在塔楼的旧址旁,据他所说,商人和水手一样,大多时候都靠着个人经验与上帝的旨意生活。   他苦心经营一辈子,临到生命最后几天才发现自己已经迷失在人生的迷雾里。   “于是老伊万留下遗嘱,希望妻子女儿能将他埋在灯塔旁。他期待自己或许能够如同多年前在这里成功获救的商队一样,重新找到属于自己的航向。”   西里安说完某个亲戚那边得到的证词,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塞进了口袋。   雨未停,林间泛起一阵潮湿的水雾,笼罩在隐隐绰绰的雕塑与喷泉之上,使得视野内一片阴森。   唐烛跟在人群最尾端,没走多久便听见前方有警员在喊找到了老伊万的墓碑。闻声,他默默将雨伞的向前方倾斜,眼看着身边几个体格健壮的男人拎着工具快步而去。   铲铲泥土从草坪下被挖出来,随意堆在水洼里。   掩埋的泥土足足有六英尺厚,加上为了不破坏尸体,他们需要完全挖出棺木,这场夜间掘坟活动看来一时半会难以结束。   “绑匪是真能折腾人。”亨特撑着伞气喘吁吁从人堆里挤出来,嘴上不停埋怨着:“直接说想得到玫瑰金,偏还得装模作样要五十万英镑,你们是不知道我在警署里只是签字画押就足足跑了半小时,千辛万苦才从银行取来这些钱。”   “不过我们明天真要拎着这些英镑出现在教堂街吗?”唐烛抿抿唇,方才他倒是看见了庄庭院内停泊的马车了,那么多人把守,大概就是装着赎金。   “不需要。”付涼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一个警员,示意他将这些东西放入自己乘坐的马车,随后缓缓说:“明天他不会来的。”   “为什么?”就算是绑匪不想要钱,可他也得得到玫瑰金啊?   “因为今晚一过,他们就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闻言,唐烛望向青年的脸,重复道:“他们。”   “嗯。”付涼则是把视线投向不远处挖坟的众人。   他追着也看过去,下一秒,人群中发出呼声:“找到了!”   西里安闻声赶过去,没一会儿便捧着什么跑了过来。   唐烛也凑过去,垂眸看见这刚从老伊万尸体旁边拿出的陪葬品。   居然是一本书?   他眼见着西里安打开那本书。   原来老伊万在书中挖了个凹槽,整好能将那枚骰子放进去。   众人面前,付涼戴上手套将玫瑰金取了出来。   灯光的照耀下,两根手指将那块金属立方体捏起,在一双茶褐色的眸子前缓缓转动。   “小殿下……您看出什么了?”亨特警长率先打破了沉默。   而青年却充耳不闻,只是侧过脸朝他笑了笑:“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这本自传吗?”   “嗯。”唐烛点点头。   “可是当时我没告诉你它的名字。”付涼随手接过书来,将玫瑰金按回了那个凹槽里,两根手指捏住书脊将厚重的硬壳书合上,笑着道:“现在可以看看了。”   不只他,周围的人几乎都把目光都投了过来。   唐烛轻声念着上面的字:“《赌局》。”   接着,听见对面那人冷静到没什么声调的嗓音:“一家子赌徒,倒也少见。”   他在说什么,赌徒吗?   唐烛不由望向面前那本自传。如果真像猜测的那样,索菲娅夫人为了重新得到玫瑰金设计伊万小姐被绑案,那她确实算得上赌徒。   可付涼刚才说的……一家人?   “我们走吧,该回去了。”   不由他多想,对方倏然靠过来,整个人挤入了他的伞下,随后冲众人道:“明天一早,唐先生会把案件分析整理出来送到警署。”   唐烛吓了一跳,吸口气小声问:“谁?我吗?”   “对啊。”付涼把作为证据的自传与玫瑰金交到了亨特手里,收回手时掌心有意无意捏住他的侧腰,示意他往马车方向走。   “……”即使他并不觉得这个回答有任何地方是对的,却还是向亨特与西里安苦笑着致意,随后与付大侦探撑着伞一同上了马车。   “那……那就劳驾唐先生了。”亨特警长在身后拉着长声嘱咐道:“我们等您的消息再决定去不去教堂街。”   唐烛在车门处收拢伞,忍不住嘀咕:“付涼你个混蛋。”   “说什么呢?快点儿上来。”   “啊……好,来了。”   雨声嘈杂,伊万庄园随着第一辆马车的驶离逐渐归于平静。   而透过窗帘的瓦斯灯光下,唐烛的脸几乎要皱成报纸:“你刚刚在说什么,只是看了看伊万山庄和玫瑰金,我们就能找到绑架犯并且救出伊万小姐了?”   对面的青年懒懒散散靠在椅背上,眸底的睡意仿若随时能够遮住最后那点光。   “嗯。”   “啧……小殿下,你能不能打起精神?我在问你正经的问题好不好?”他实在受不了这人,高低现在已经确定掌柜就是反派大boss,而自己的绞刑架情节似乎也随着双方签订和平条约而烟消云散了……   总之,唐烛现在一边劝自己一边盘算,要不要把眼前这个人薅起来教训一顿。   “别担心。”付涼兴许看他神情太过复杂,好心道:“伊万小姐早已经获救了。”   “嗯?你是说…她被人救走了?”   “是,可以这么说。”对方思考了一秒:“她自由了。”   唐烛刚想问他从哪儿得出的答案,又听见一句:“真相就在玫瑰里,我先睡一觉,你确定自己想明白了再喊醒我。”   紧接着,付涼把身旁的软垫放在颈后,全然一副准备歇息的举动。   “不是,你别着急睡觉啊?!”他这才真慌了,几分钟前暗自想过的什么“把人薅起来教训”的豪言壮志,如今却连手都没抬起来,只是眼巴巴说:“你好歹、好歹不要睡,时不时提醒我一两句。”   “可是我很困。”对面那人闭上眼,丝毫不愿意打商量。   “困的话就想想别的事。”唐烛不满地小声喃喃,却见对方依旧没睁眼。“喂,付涼?艾伯特?小殿下??”   操,居然真睡了?   这是真要靠他自己了吗?别说一晚上,让他坐这儿想一天一夜也没谱啊。   怎料一分钟后,本该休息的付侦探揉着太阳穴发出声不满地气音。   唐烛满心谢天谢地,心想着算你有良心,嘴上笑着开玩笑:“怎么?想到什么了又不困了?”   对方缓缓挑起眼睫,目光落到他脸上,面不改色道:“想到那晚和你接吻。” 第058章   “那…那明明不是……”明明是不小心摔倒才碰到的。   “不是接吻是什么?”   “……”唐烛慌忙抬起眼,瞟见对方无比认真的面容后又将视线移开。   半晌,当马车驶过教堂街时,他才无奈地从嘴里挤出回答:“什么都好,总之不是接吻。”   最后那个词的声音很小,伴随着教堂的钟声,唐烛几乎不怎么能确定自己说出口了。   “你在害羞吗?”付涼回忆着当时的情况,实在觉得睡意全无,极其没有边界感地继续盘问道:“除了害羞还有别的感觉吗?”   唐烛被问地想跳车,磕磕绊绊说些阻止的话。   “你问这种事情做什么……别问了。”   对方却像是吃到了什么好东西,将回忆中的画面连带着他现在的表情一起放进嘴巴里品尝,一本正经回答道:“因为觉得好奇,这种事情很奇怪,以前完全没有体验过。就像抽烟一样,我不知道这么表达你能不能理解,但是这支烟的味道能使我迅速清醒、心跳加速……”   “等等你别再继续——”说的都是什么啊。   “并且提神的时间很长。”说罢,青年甚至当着他的面抿了抿唇,像极了刚吃过甜品在夸赞其味道的坦诚摸样:“甚至能反复使用……”   对比起来,唐烛的手腕都羞红了,不安又局促地放在桌面上,时不时因为握拳而很没面子地发抖:“付涼你……”   “我没有开玩笑,这种事情以前从来没发生过,我必须搞清楚,还有,我想知道。”付涼沉下嗓音,浅色的眸子轻飘飘落在他唇上:“这段回忆要多久才能对我失效。”   “我、我也不知道。”为了堵住这可恶的侦探的好奇心,他只能垂着脸搪塞:“我……我也是第一次。”   可对方完全没想过放过他,轻声道:“我知道,他们称之为初吻。那可能与次数有关?你是怎么想的?唐先生。”   唐先生几乎后悔自己方才招惹这人,有些懊恼地发出声气音,“唔,或许。”   “那我们有时间可以实验看看。”怎料对面轻飘飘传来一句话。   唐烛慌慌张张抬起脸:“这、这不是能随便试验的吧?”   “既然你和我都不知晓原因,为什么不试试看呢?”付涼望着他绯红的眼角,以及饱满眼睑上泛起的粉色,心底笃定当初在德文希尔府黑暗的柜子里,自己绝对错过了如同这般好的表情。   于是他紧逼道:“你不是说没别的感觉吗?既然助手先生提供不了我帮助,我只能自己做实验。”   而唐烛重新把脸垂下,咬着唇如临大敌地不说话了。   这让他怎么回答……   本来为了尽量不想这件事,他已经很卖力保持原状了。   “唐烛,回答我,嗯?”   “就是……和、和你差不多。”他只能屈服,找了个最不丢脸的说法。   本以为事情会到此为止,可付大侦探偏要笑盈盈看着他作总结:“那你也一定和我一样,没有讨厌那个吻。”   唐烛实在不想继续反驳,只能忍下来,红着脸当听不见。   马车又行驶了良久,车厢内没谁说话。   可越是这样,着急的越是唐烛本人。   “不过……既然你不困了,那不如谈谈这起绑架案。你不是说了嘛。”他实在没忍住,主动讨论起案件。   付涼也终于正经起来,没有拒绝。   他重复着方才青年说过的话:“你不是说,真相就在玫瑰里吗。”   而关于玫瑰。   “老伊万贫穷落魄的时候是在教堂街贩卖鲜花的小商贩。远赴海外后他将自己在纽约赚到的第一桶金打成一枚印有玫瑰花的骰子,大家都称之为玫瑰金。   后来,也就是四年前,老伊万发家回到星洲也是靠着罕见的玫瑰花挽救市场接济花贩,树立威信。”这些是关于伊万家玫瑰的传闻。   “嗯,大概是这些。那你来说说,我们今晚看到的有关玫瑰的线索又有什么?”青年托着下巴,好整以暇看着他的脸。   “首先是玫瑰金。老伊万去世后,伊万家族中有很多人都想要得到玫瑰金,可是玫瑰金却实实在在陪着逝者埋入灵柩,刚刚我们甚至亲眼见到了它。这样一来,之前有关索菲娅夫人并未将玫瑰金入殓的谣言不攻自破。”   唐烛倒是觉得玫瑰金身上没什么疑点,反而是伊万小姐窗台下的玫瑰引起了他的注意:“咱们在大厅里的时候,仆人说二楼开满玫瑰花的那间房就是小姐的卧室。可是我们进去看到的玫瑰早搬到地板上,而且已经枯死。”   “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要知道,人下意识的回答几乎不可能是谎言。”   “这意味着他们很久没有去过伊万小姐的房间。”或者说:“他们……很有可能许久都没来过伊万山庄了?”   付涼听着他话尾疑惑的强调,不禁笑道:“据说伊万小姐爱那些玫瑰花如生命,就算她病重没办法自己打理,也该让佣人给花浇水。”   “也就是说……”唐烛觉得有什么答案几乎要呼之欲出,可它太过荒唐,为了编制出令人信服的基调,他难以控制地铺垫:“不只是佣人们很久没进那个房间,有可能,伊万小姐也很久没出现了?”   这句话像是给无边的黑夜破开一道口子,将山庄内的细枝末节重新铺开展现在两人面前。   付涼进入伊万小姐卧室后,从她的枕头上轻轻捏起了什么,很小很细,直至现在唐烛才在回忆中看清楚那是——   “头发?”   “长发。”   青年纠正他的措词,言辞间却毫无轻蔑,甚至好整以暇凝视着唐烛的脸道:“想问只是一根头发有什么特殊的?”   说着他眼见着付涼从车座边翻出那本病历,在桌面摊开,快速翻找出一页将它摆正在了他面前。   唐烛垂眸,在纸张密密麻麻的手写字体上瞧见了青年落下的指腹。   “为了方便治疗,护士为伊万小姐剪掉了长发。”   付涼点点头:“看看日期,剪掉头发没过多久伊万小姐就出院回家,换到了诊所治疗。”   “所以……所以枕头上不该出现长发,等等,你还特意检查了她梳妆台上的梳子,上面也是长发对不对?”他倏然明白了什么,皱着眉问:“所以必然有一件事是假的。”   要么伊万小姐没有剪掉长发。   “要么伊万小姐出院后没有回伊万庄园……”   剪短长发这件事,既然写进病历里,大概率是真的,毕竟医院没有必要伪造一位已经出院病人的头发经历了什么。   想着想着,一阵恶寒自腰椎攀爬至背脊,唐烛不禁毛骨悚然:“所以这就是她窗前的玫瑰枯萎的原因吗?”   很久没有仆人们打扫的房间,无人照料的花,撕毁的病历,绑架案,还有证词……   “老伊万葬礼上悼念宾客们的证词,他们说伊万小姐哭晕在房间,没有露面,也就是说。”他翻找到病历本最后那页,抬起脸看付涼:“从这一天起,根本没人再见过伊万小姐。”   可一直以来她人呢?   难道在诊所住着吗?   可如果真住进诊所,那这几个月每天都有人看见伊万山庄的马车按时按点停靠在诊所对面,这件事就说不通了。毕竟如果只是去治疗,这么遮掩是完全没必要的。   唐烛思索片刻,看着那本病历将自己的考量道出:“最初我的猜测是,伊万小姐一直由于某种原因在别处治疗,而这次的绑架案也有可能是对方做出来的,用于威逼索菲娅夫人。可这样想,根本无法解释其余疑点。”   只是换了个隐秘的地方治疗也不至于不参加父亲的葬礼,更不用撕毁维克多医院的病历。   对方示意他继续说。   “所以我觉得,事情慢慢推进到一个我从未想过的结局。”但即使付涼没说这一切有什么问题,他也难以轻易吐出后面的话:“感觉能解释这一切的……”   “就是伊万小姐早已经去世了。”   唐烛说完这恍如鬼故事的话,眼神飞速找到了对面那人的脸。   青年笑着摆弄自己那只怀表,轻声道:“没错,你是对的,助手先生。”   “这样一来病历为什么被撕毁,房间内的头发,无人照看的玫瑰,宾客口中不曾露面的小姐,都能解释得通了。甚至绑架案也说得通了,或许对方知道了伊万小姐已经去世的秘密,用此威胁索菲娅夫人拿出玫瑰金和赎金。”他说着探过身去,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捧着病历本神神秘秘问:“诶,你说这里是不是死亡证明啊?”   “不是。”付涼望着他因为解开疑团而兴奋起来的眼睛,“如果是这样,维克托医院经手的人很多,这件事怕早不是秘密。”   “也对。”唐烛闻言又陷入沉思,刚要将身子挪回原位却被人捏住了手腕。   “而且你想一想,如果绑匪是为了用消息换取赎金,那么索菲娅夫人就该闷声谈判,为什么还要托亨特来找我?”   他并没注意到付涼的目光固执地落在自己的下唇,只顾得上小声嘀咕:“嗯……你说得对,这说明索菲娅夫人不害怕真相大白,她这样做其实是想借着你的名声将事情闹大吗?等等,怪不得绑匪要求在教堂街交换赎金。”   “是啊,唐先生很聪明。”青年的手指轻轻捏着他手腕内侧的皮肤,赞同道:“别忘记教堂街和玫瑰金对某个人意味着什么。”   唐烛避无可避回忆起那个词:“宿命感。”   教堂街和玫瑰金意味着老伊万创造的商业神话,她把地点定在那里,是想做什么?   正此时,马车在拐弯处停了下来。   唐烛转过脸,从窗帘缝隙往外看,发现这里只是红山街的入口处,还未到达目的地。   他瞬间警惕起来,快速反握住对方的手,正欲动作时,又听见耳畔擦过熟悉的嗓音:“为了毁掉神话。”   “好了别紧张。”付涼的嗓音仍旧波澜不惊,可却没有主动将自己那只被“保护”的手抽出来,反而借力抬起唐烛的手臂,使个眼神让他坐到自己身边。   接着将怀表随意丢在桌子上,腾出另只手敲了敲马车车顶,微微扬声道:“进来坐坐吧,绑匪先生。” 第059章   面前坐着的是一位青年男子,身材中等,约莫二十五岁左右,马来面孔,带着车夫常用作挡雨的皮革帽,黑色雨衣上满是雨痕。   “不好意思先生们。”那人仓促地收起沾湿靠背的衣物,从怀中掏着什么:“我想、我想我应当自我介绍,并且解释一下今日的……”   “他就是其中一个绑架犯。”可身旁的青年率先道:“职业是医生,瞧见他袖口与手腕上斑点了吗?那是浓硫酸灼烧后留下的痕迹。”   唐烛望着对面陌生男子刚刚翻找出的执业证,故作惊讶的摸样道:“啊,您是维克托医院的医生啊。不知道今天伪装成车夫来见我们,是为了?”   “为了自首。”付涼的语速显然比正准备收起皱巴巴职业证的男人更快些。   唐烛冲身侧那人笑了笑,发出仅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你倒是让他自己说一句啊,小殿下。”   “他今晚费尽心机伪装成车夫驱车到红山街附近,就是想告诉我们他为什么绑架了伊万小姐。我必须要替他说,因为他现在很紧张说话会很慢,会浪费我们接下来的时间。”付涼说罢,手臂绕过他的胸前,在座位的另一侧拿起了方才被他藏起来的病历与笔记本。   唐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歉意地笑笑:“毕竟是自首,紧张可以理解。”   “不是因为自首而紧张,是怕待会我们会把他送去警署或者德文希尔,所以他今晚来之前亲自制作了些忘川水。”青年在他身边翻看着笔记本,慢条斯理道:“也就是□□混合物。就在他雨衣下的内袋里,用一个小玻璃瓶装着,就等着待会他陈词完毕后给我们闻一闻,好送咱俩一个好觉。”   “……”这样啊。   他不知该怎样评价,干咳两声后,四周陷入鬼一般的静寂。   “没关系,我们不会这么做的,毕竟你来这里已经省了我派人去医院接你的功夫。”还是付涼打破局面,笑着喊:“怀特医生。”   唐烛瞥见男人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随后还是将紧紧捏着雨衣的手打开,从内袋里拿出了一个灌着液体的玻璃瓶放在了桌面上。   “乙醇和浓硫酸按比例配置,然后冷却滴加。”付涼的视线并未在“绑匪”身上耽搁,只是找到他的侧脸,哄小孩一样:“觉得有意思可以拿去看看,我想怀特医生也用不着了。”   他捏起那只小瓶子,在两人的注视下对着光打量起来。两秒后才意识到什么,立即对怀特道:“您没必要紧张了,他……我是说小殿下,他只是嘴比较厉害,您可以坦诚地告诉我们真相。”   怀特似乎觉得此刻车厢内的情况早超出自己各类预期,张目膛舌道:“或许我……我早该来求助您的,小殿下。”   艾伯特殿下则是继续翻看笔记,头也不抬:“嗯,还有我的助手,唐烛先生。”   闻言,唐烛险些没拿稳手里的东西,他花费几秒时间调整了自己的呼吸,缓声说:“现在也不晚,您可以说说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怀特又向他垂头脱帽表示尊敬,才陷入了回忆:“伊万小姐是我的病人之一,她的病确实经久不愈,维克托医院已经是伊万先生为他更换的第三家医院了。听一些人说,其实早在伊万先生返回星洲的第一年,就已经在皇室建立的医院里找人为她看过诊。可效果……”   ……   “有时是发热,有时是抽搐,偶尔好了以后,就又像是完全正常的人。”伊万小姐坐在窗边冲着这位新来的医生道。   “……小姐,可这副药还是希望您能试一试。”怀特不明白这位出了名好相处的淑女为什么只对他一个人如此冷漠,连最基础的问诊也拒绝掉了。   “他们刚开始试过放血、催吐,甚至是用蚂蟥,可是都收效甚微。”女孩微微偏过脸看他,随着体态的改变,手中的修理花朵的剪刀在视野里探出头来。   他后退了一步:“您……您最好还是不要经常放些利器在身边,有受伤的风险。”   “你出去吧。”伊万小姐又将脸转了回去,手中重新发出剪短植物枝叶的声响。   ……   “你是说她只对你不友好吗?”唐烛记得西里安拿到的所有证词中,伊万小姐都是一位温柔善良的人。   “你知道原因。”付涼不可置否道。   怀特怔了怔,迟疑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   “是的,维克托医院的医生大多来自维也纳医学院或者英格兰皇家医学院,大家都出身在有爵位的家族或者是富商后代,只有我……我的母亲是马来人,父亲曾经在奥地利经商,不过在我小时候生意上遇到了波折,最后什么也没留下。我是靠着资助完成学业的。”   唐烛:“你是说伊万小姐看你出身不好才?”   “不!不是的。”怀特急忙否定,而后又难以自恃的踌躇起来。   马车内再次陷入沉默。   须臾,待雨由小转大的声音在众人头顶响起时,男人才道:“因为只有我见过她的病。”   ……   “那是一种……找不出病因的疾症,小时候我的朋友里就有人死于这种疾病,它好发于儿童或者女性,有人经久不愈,有人则来势汹汹。”   对面的女孩在桌子前书写着什么,像是身后的人完全不存在。   “伊万小姐,我准备的药还是希望您能够试试,我不知道该怎跟您解释这种病,但是在维克托医院,我向上帝发誓!在这里,我的确是最了解它的医生了!”怀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无法和伊万小姐继续僵持下去,经历了一个月的冷落,他完全没有信心继续劝说下去了。   “你凭什么觉得你了解我的病?”女孩手下的沙沙声有条不紊。   男人拿着一张早已经准备好的药方,靠近些道:“因为、因为我曾经看见过有人被治疗,那个人,不是,应该说是那些人都喝过这种药,我希望您能试一试。”   “先生。”伊万小姐笔下的速度越来越快,发出的声响似乎要把笔尖崩断,她不知为何笑起来。   且笑声越来越大:“你说你见过这种病?不可能。你个骗子!你们这些骗子!伪君子!你怎么会见过这种病?!你们这些非富即贵的孩子,从小到大生活在温室里的花,你们见过什么经历过什么!”   她将笔尖狠狠刺/入木质桌面,歇斯底里:“泥石流!洪水!械斗!人口买/卖!绞杀!没有花能在这种条件下盛开,没有!”   怀特忘记站在那个消瘦的背脊后时,自己是怎么理解这些话的。   或许是震惊,或许是怀疑,又或者是处于对自身的证明,他回答道:“我见过这种病,小姐。”   亨特轻声道:“这是只在穷人身上扎根的病。”   顷刻间,他发觉笑声湮灭在风声里。   他犹豫着抬起头,看清了少女转过来的,满是眼泪的脸。   ……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伊万小姐哭。”怀特缓缓道:“也是最后一次。”   “后来呢?”唐烛从付涼手底下将那本病历抽出来,“伊万小姐配合治疗以后状况还是每况日下吗?”   “嗯。”   “可你不是和别人不一样吗?你不是见到过这种病吗?”   “是的,我是见过,所以……所以我把我能记起来的方法都尝试过了,包括让她剪掉长发,在头皮上敷满药膏。可是……可是一切方法似乎都无济于事。”   ……   “我是不是从来没问过你,怀特先生。”伊万小姐拿起剪刀亲手剪短自己的长发,“你有见到过被治愈的病人吗?”   “我……”   “算了,我知道答案。”她对着镜子,单手抚摸着自己异常消瘦的面颊,道:“或许是镜子里越来越像了,我最近经常梦见我的母亲。我是不是从来没向你提起过我的母亲?”   “是的。”   “她不是个聪明的人,更不是幸运的人。她不能帮助父亲完成发家的梦想,也没能享受到返回星洲后的一切。”伊万小姐在镜子里找到他的脸:“可是她的坟前,有我为她种的花。我也为我自己种了一样的,就摆在阳台上。”   “您不要这么说。”   “先生,我最近在想一个问题。”她皱起眉来,放下手中的剪刀后又在桌面上找到那本几乎从不离手的笔记本:“如果我是男人,我的体格要是强壮一些,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   “伊娃小姐,性别是上帝赋予的。”   “是啊,多不公平。”她换做双手抚摸自己的面庞:“你们生来就有的人生,我要花费多少赎金才能得到呢?”   少女抓紧笔记本中间夹着的一张信纸,那是父亲近日叮嘱再三也让她回复的信件。   可她的手几乎不听使唤,逐渐颤抖的力道让印有玫瑰图案的信纸变得皱巴巴的。   怀特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站在这位名盛一时富商的独女身后,只选择了默默陪她待一会儿。   ……   “后来她就离开了维克托医院,在她病情最严重的时候。”怀特拿出了一张拓印下的纸,正是病历本缺失的一页:“这是当时开出的病情危急通知。”   “我试图联系她,可是听说她连出门的力气也没有,每日只乘坐马车去某个小诊所治疗。我尝试去过诊所,可惜也没有遇见过她。直到……”   “直到某天,索菲娅夫人向维克托医院提出复印伊万小姐的病历,而你选择借机登门拜访。”付涼再抬头时发现除了自己以外,车厢里其余二人的眼眶里早蓄满泪水。   “是,然后我发现,伊万小姐窗台上的花早早被人撤了下来,甚至已经枯萎死亡。而我也没有在伊万山庄里找到她。”怀特拿被浓酸侵蚀的手背擦拭着泪水,红着眼睛哽咽道:“我回家以后辗转反侧,于是两天前,我写下了那封勒索信。”   “你是想试探他们,想让索菲娅夫人带着伊万小姐露面,又或者只是出来反驳这个谣言。”唐烛皱着眉说:“你想确认她是否还活着。”   可是任谁也没有想到,那天还出现了另一封信。   另一封,勒索信。   “我没有马车和拜帖,所以只能冒充车夫接近。”   “这个也给您。”怀特起身前留下一封信:“但我希望您二位能答应我,要等一切都结束之后再打开。”   唐烛与身旁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男人将他们送至红山街120号,最后又折回车门处向他们行了脱帽礼。   雨依旧在继续,就像星洲无数个平凡的雨夜一样。   马车内,有谁向即将远去的男人郑重道:“就算枯死了,玫瑰也还是玫瑰。” 第060章   瓦斯灯被人调亮,男人坐在书籍信件成堆的红漆木桌前,几次想起身都被一双眼盯着坐了回去。   “这封信就不能你写吗?”   唐烛捏着笔,笔尖的墨水犹豫着悬在半空,他尝试总结好方才怀特口中讲述的故事,可抬起头前还是吸了吸鼻子,嗓音闷闷道:“付涼?”   青年本来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喝着管家小姐新送来的茶,听见声音后道:“哭够了就别再哭了,我身上可只有那一块帕子。”   他瞥一眼被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方帕,埋头做苦思状,嘴里嘟嘟囔囔小声说:“我这是泪失禁体质,知道什么啊……”   刚说完就听见一阵刺耳的抓地声。   抬起脸只见付涼单手端茶,另只手拉着一把长背椅坐到了他对面,接着将桌面上所有堆叠起来的杂物推翻,抬抬下巴:“来吧,我不是把证据都交给你了吗,试着写一写。”   “那你……那你得听着。”   “嗯,我听着呢。”   唐烛左右看看散落满地的书信,于是又重新沾了沾墨水。   从哪里开始呢?   “按照怀特医生所说,当时伊万小姐病重,老伊万前来探望,忽然提出要转出医院,当时有几个医生提出了疑问,但老伊万坚持说自己回为自己女儿找到更好的治疗方案。”   显然,他说的是假话。   “事实是伊万小姐当时几乎病入膏肓,还没撑到所谓的更好治疗就撒手人寰。作为父亲,老伊万却将女儿病逝的消息隐瞒下来。而这段时间伊万家的生意也开始走下坡路,没过多久他也因病去世,并且留下遗嘱,将玫瑰金作为自己的陪葬品一起入殓。”   这件事本来万无一失,不会有人去关注一个尚未结婚且身患重病的女孩是否还被养在状元。   “直到十天前,索菲娅夫人忽然写信给维克托医院要提取伊万小姐的病历,并且委派医院的人送到伊万庄园。”   就这样,怀特为了确认消失已久的伊万小姐是否还在世,写下了一封勒索信。   “可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呢?”付涼将那些被自己轻而易举发现的笔记本与病历摊开,笑着说:“这些线索完全是索菲娅夫人摆在面前的,以供我们更好地解开疑团。”   “是……”唐烛也感觉到了。   就好像她知道我们十天后会来到伊万庄园一样,她提前整理好线索均匀地洒在大路上,只等着我们帮助她解开疑惑。   “她想知道什么?”青年的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或者说,她想得到什么?”   “所有的线索……不光是怀特描述的,还是伊万小姐留下的笔记,都证实那段过去有问题。”   唐烛翻开培育玫瑰的详细记录,继续说:“伊万家族发家的过去,可能并不是像老伊万自传上写得那样。”   索菲娅夫人想借此毁掉伊万家族,特别是老伊万的传奇。   “而突破点就是伊万小姐。”他的视线掠过那些日期与笔记,仓促又潦草像是怕惊扰到亡魂:“因为……其实她才是创造了神话的人。”   ……   “那些玫瑰多好看啊。”女孩躺在病床上,多日以来的发热与炎症反应让她呼吸困难,时不时产生的幻觉更是滴滴点点侵蚀着她的心理防御。   “是,今早路过教堂街买的。”   “你知道吗怀特?它们曾经开在山坡下……某天夜里忽然下了一场大雨……特别大的雨,我惊慌失措的爬起来,以为它们早就被雨冲走。”   “……”怀特看见她的眼睛再次陷入迷茫。   “然后我…我看见了妈妈……”伊万小姐伸出手比划着:“她全被淋湿了,从大雨里挖出几株花……就抱在怀里。后来…后来她就病了……和我一样的病……”   说着她开始叫嚷起来:“可是他!他只顾着金子!他不肯离开!我妈妈死了……我妈妈死了!!!我的玫瑰代替她活了下来,我没日没夜做噩梦,我梦见回到星洲的是她不是我!我梦见我们根本没有远赴新大陆!我梦见…我梦见我当年没有做那些事情……”   “哈哈哈哈哈哈如果我没有那么做,一切就会不一样。”她干涩的泪腺再也分泌不出眼泪,满眼猩红的血丝盯着天花板,“可惜这场赌局,胜负就要分晓。”   ……   怀特说过,伊万小姐的病是穷人容易得的,他的意思是在条件艰苦,气候恶劣,饮食卫生不达标又没有医疗设施的地方长期居住,才会容易染病。   并且据猜测,伊万小姐的母亲也是死于这种疾病。   可儿时在星洲做小生意,四年前又荣归故里,她们哪里能接触到这种环境?   “所以,难道……难道他们当年去的地方,不是美洲吗?”唐烛轻声问。   说罢,对面那人明显怔了怔,看看桌面上的杯子而后起身向后走。   他不明所以,一句话没敢说。   就听见前方传来笑声:“唐先生,你现在可以着手写案件详情了,我必须得给你倒杯茶。”   没几秒,唐烛的手里就被怼进一只杯子。   青年目光闪闪看着他,随后翻开那本笔记:“瞧见了吗?数数这三个月究竟下了多少场雨吧,这可不是纽约的天气和温度。”   付涼喝了口茶,像是把这件事隐忍太久了,忍不住继续道:“既然不是纽约,那就说明老伊万的自传是假的。他的那段过去都充满了疑点,而索菲娅夫人很聪明地引导我们至此,生怕我们没人能看出这一切的突破点在哪里。”   唐烛看看手里的被人喝了半杯的茶,又看看被对面人品尝着的“新给自己倒”的茶,犹豫不决地端着杯子道:“所以她才叫我们帮忙?”   不对,他想起什么,改口说:“难道另一封勒索信是她写的?”   付涼的笑意更浓,提高声音道:“是了先生。记得她要了什么吗?”   “玫瑰金。”   “是啊,刚开始我发现老伊万的过去充满谎言时,还试图从别的地方入手找找线索。可是与他一起离开的星洲的两个人都已经死了,没有什么人能提供我需要的东西。可有时候这也是好事,因为人会说谎,可物件不会。”   “你是指……”   “当年跟着老伊万一起漂洋过海,最后一起靠岸的。”   “玫瑰金。”   唐烛说罢,就瞧见一只过分白皙的手握成拳伸到了自己面前。   抬起眼帘,正撞见青年“不怀好意”却过分美丽的笑容。   “唐先生,想看看我偷来的东西吗?”   他听得心中一跳,不知不觉便缓缓点头。   “那自己打开。”   唐烛以为自己听错了,吞吞口水重复说:“自、自己打开?”   “嗯。”付涼把手靠得更近些。   他放下杯子,不知所措地贴过去,手指即将要碰到对方时又立刻收回来想看看至少别沾了墨水。怎料下一秒对方直接捏着他的手腕将他拉近。   “唐烛,有时候对我可以不用太礼貌。”   唐烛只是点头表示听到,随后开始一言不发地埋头掰起付涼的手指,可惜试了试只能闷声闷气回答:“我…我知道了,你把手松开点儿,我掰不开。”   对方心满意足地照做,于是他可以轻松完成这项工作。   那几根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圆润的甲床下透着点血色,大鱼际和虎口还有点练习射击留下的茧子,只不过指缝间尚且留有一条已经愈合的伤疤。   这是上回为了抓丢手绢者留下的。   唐烛轻轻摸了摸那些瘢痕,“你既然射击很准就该出门都带着枪。”   “没必要。”付涼主动张开手,将那枚本该留在自传里的黄金骰子露出来,眼睛望着男人:“你不是说过会保护我吗,总不会是骗人吧?”   “玫瑰金??”而他的注意力则是完全被玫瑰金的出现吸引走。   不是,这东西不是属于证据吗?这能拿吗?   “唐烛,能不能劳驾听我说了什么?”对方看着他慌张的模样,试图继续沟通不成。   “你先等等,这东西又不是、又不是别的,你把玫瑰金拿来了?马上到二十四小时,索菲娅夫人也该被放出来了,她要是提起……”   “你能不能先不要提这种小事。”   “这是小事吗?你不知道西里安刚刚告诉我那些亲戚都知道了玫瑰金被挖出来,全等着明天争一争高低,看哪家能从索菲娅夫人手里拿到玫瑰金……”   “所以我们应当尽快找出玫瑰金给出的最后一个线索不是吗?”   “话是这样,但是不然我先让管家小姐去告诉亨特警长一声。”唐烛边走边说,刚想绕过书桌便被人抓着手臂拉了回来。   唐烛从没想过付涼的力气那么大,竟直接将他推到书桌旁。   他几乎要站不稳,幸亏身量高才坐到桌面上稳住身形,接着喘了口气说:“我是怕咱们花费时间太长他们丢失证据会着……唔!”   “不需要太久。”付涼一只手托住他的后脑,埋头吻住他还想解释的唇。   唐烛实实在在被吓住了,这与上次在德文希尔府的情况完全不同。   他的唇瓣与牙齿发着抖接受这个吻,过多的吸/吮与啃/咬让他来不及换气,手臂更是使不上力气,一只手堪堪撑着桌面,另只手则可怜兮兮捏住了青年的西服袖口。   “你……等唔…嗯…等等……”   湿且热的唇与舌,稀薄的氧气,还有窗外欲停不停的雨,让他觉得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直到付涼单手拉开他“碍事儿”的大腿,再次拉近两人的距离。   不知道是西服裤内勒紧自己大腿肉的腿环带来的痛感还是因为青年揉/捏着自己大腿内侧的手,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他才意识到一切是真的。   “嗯……付、付涼!…唔…等……”   “哈嗯……等等……”   唐烛饱满的唇珠被吸咬到红肿,每每想求饶却找不到机会,只能发出哼哼唧唧的喘/息,直到实在快呼吸困难,才想起来去扯对方的袖口。   就这么软趴趴红着眼角扯了好几次,他的眼泪甚至濡湿了眼睫,缓缓模糊了视线。   “付涼……小殿、殿下……”   他的脑袋已经因为缺氧而错乱,胡乱叫着些名字希望能得到怜悯或同情,可这一切似乎适得其反。   “呜呜……难、难受……付涼……”   直到快要喘不过气时才被放开,被允许调整呼吸,被轻轻揽住腰靠在付涼怀里把氧气吸足。   “看见了吗?玫瑰金的颜色。”而青年则是早不动声色调整好了呼吸节奏。   将那枚骰子拿到他面前:“偏橘黄色,这是砂金。它杂质很多不用于货币流通,是金矿开采时最初的版本。”   付涼的视线自上而下大量他尚且迷失在状况外的脸:“看来空屋内传闻的美洲北部一年前风靡起的淘金热,实际上要更早些。”   他用指腹轻轻擦拭起唐烛满是水光的唇角,嗓音喑哑道:“看来他足够幸运,在暴风雨与泥石流后,踏足了本该与自己人生无关的金矿。” 第061章   管家小姐走进书房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殿下,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少爷呢?”刚刚不是还在书桌这边吗?   “没什么。”青年正在写信,笔下龙飞凤舞,嘴上淡淡道:“跑了。”   管家小姐端着装有食物的盘继续往里走,又瞧见地毯上躺着一只靠枕。   “这怎么还从沙发跑这边儿来了?”   付涼:“哦,刚刚你们家少爷砸我来着。”   “啊?砸、砸您?”她方向托盘刚捡起靠枕,又看见几英尺外还躺着个可怜的餐巾盒。   付涼头也没抬,提前解释:“第一回没砸中。”   管家小姐:“……啊,这样啊。那我、我白天好好说说他。”   青年丢下笔,快速将信纸和信封递给她,“不用麻烦了,是我叫他不用对我太礼貌。这些帮忙送到警/局,然后再让亨特把这份送到另纸条上的地址。”   接着他指指被丢地更远的小金属骰子:“还有那个,帮忙带上。”   ……   唐烛是凌晨三四点钟左右才合眼的。   前两个小时他忙忙碌碌,花半小时收拾衣裳,半小时清理书桌,好不容易想起窗台上的鱼缸,都喂了半包面包碎进去了才发现鱼都睡得很熟。   于是他终于记起来自己还可以睡觉,马不停蹄拎着浴巾钻进浴室去。   草草洗完后披上晨衣,他还是忍不住来到镜子前,想看看自己依旧发麻发涨的嘴唇到底有没有破。   可没来得及擦去镜面上的水雾,就听见一阵敲门声。   唐烛几乎紧张到想把灯关上装作里面没人,可滴滴点点的水声还暧昧不清地回应外面的人声。   “洗完了?”   他的心脏更是很没自制力地剧烈跳动起来。   青年顿了顿,似乎是听见了他的呼吸声:“别紧张,我不进去。”   唐烛咬住过分红润的下唇没应声。   直到付涼又道:“这次不是实验。”   “……你不可以这样。”他捏着湿滑的盥洗池沿,生怕对方还要耍赖借着实验的由头再来一回。   唐烛不知道这么下去会发生什么,但是他清楚地知晓这是多么疯狂的事情。于是提高嗓音道:“你已经试过了,不、不能再——”   可惜话还没说完,浴室的门便被人推开。   青年出现在水雾那侧,把他吓得靠住大理石池沿不敢动了。   明明记得锁了门的?   唐烛思索了一秒,终于记起这位大侦探曾经为了研究门锁,一晚上开遍了德文希尔三层楼的门。   付涼似乎对他关键时刻走神很不满意,抬起手敲了敲身边的瓷砖,直到他的视线跟随过去才说:“我是说这次是我想吻你,不是为了做实验。”   “……什么,你在说……在说什么话。”付涼想吻他?   唐烛反应了好久,几乎要把手里的大理石捏碎,到最后也弄清楚是什么意思。   “听懂了吗?唐烛,唐先生。”青年叹了口气,想靠近又怕他再次露出惊慌失措的目光,最后只站在原地道:“如果听不懂,我可以详细解释。”   “不、不用了。”他立即阻止了这件事情发生,毕竟依靠他现在的脑袋,很难再接受任何带有任何刺激性的话。   但总得说些什么……   是啊,他得说些什么……   唐烛害怕过后还有点生气,见对方站在浴室门前少有的一副听话模样,也忍不住发泄出来,于是磕磕绊绊说:“可你…你这样是不对的。”   付涼靠在门边打量他湿漉漉的头发和脖颈,还有为数不多留在晨衣外正开始泛红的皮肤,破天荒有了耐心:“怎么不对?”   面对这种回复,男人则是觉得自己占了上风,抬起头指责道:“做这种事情,是要……是要经过对方同意的!”   可对方闻声却径直走过来,再次将他围在这个狭小的角落,嗓音温柔却是最难回答的逼问:“那你讨厌吗?”   “我……我当然……”唐烛将那些几乎脱口而出的逞强咽回去,红着脸偃旗息鼓。   讨厌吗?   他试图回忆那段恍如梦境的记忆,包括那些皮肤与感官残留下来的气息与味道,还有自己靠在付涼怀里,听见对方与自己一样快速搏动的心跳声。   唐烛知道了答案,但他不敢说出口。   可惜比他年轻几岁的大侦探却十分“胆大妄为”地抬起手指,轻轻蹭掉男人过分红润的唇瓣上的水珠,随后轻声建议:“眼睛也很红,你该去休息了。”   他其实觉得早该如此,拉开与青年的距离,弯腰把自己脱掉的衣物抱在怀里,闷声闷气道:“那你……你出去……”   青年也弯下腰,再直起背脊的时候递给了他一只被遗落的黑色衬衫夹,随后快速说:“不用谢。那么待会儿见,唐先生。”   唐烛抱着一团衣服,手里抓着那根潮湿的衬衫夹与腿环,在原地目送青年离开。   待到那人即将关闭房门时,才闷声道:“变态…流氓……”   回应他的是轻巧的门锁闭合,以及一声带着笑意的:“晚安。”   浓郁的睡意和熙攘的梦把这段睡眠的时间拉地很长。   等唐烛摸索着下床喝第一杯水时,管家小姐已经准备好了午餐。   她看着他小口喝水,忍不住奉劝:“多喝几口吧少爷。”   不等他发问,对方继续说:“午餐就摆在厅里,可是如果现在出去的话很有可能会和维纳大人一起吃。”   唐烛瞬间皱起眉:“维纳大人来了?他、他怎么会来红山街?”   管家小姐点头:“是啊。您睡觉的这段时间,外面天翻地覆。”   天翻地覆???   “毫不夸张。”她走到窗台处,隔着葱郁的花推开窗户。“听见了吗?外面的声音。”   唐烛侧耳细听,果然捕捉到楼下不远处沸沸扬扬的交谈声。   “现在已经很小了,因为一小时前小殿下从二楼摔下去一盏价值不菲的古董杯子。”管家小姐关闭窗户,十分肉疼地撇撇嘴。   “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跟过去往下看,发现那些人形形色色,像是不只一处来源。   “因为今天凌晨的时候,小殿下让人送出去了一封信。”管家小姐如实道:“虽然不知道具体写了什么,但是好像是关于早已去世的老伊万。”   不等唐烛反应过来,她靠近些,虚着声音说:“没想到一朝风光的传奇人物,死后被人查出以前所有的成就全部是窃取别人的。而那个受害者也不是别人……”   ……   “就是他的亲女儿,伊万小姐。”   维纳读完那页信纸,整个人瘫在沙发上:“我拜托你了,亲爱的侄子。你以前只是会把信送到亨特那里,怎么今天还送了报社一份。”   “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真相让一个人或者一万人知晓,对我来说都一样。”青年坐在沙发上抽烟,翻看着空屋送来的新地图。   “是啊。来来来,让我们仔细看看你写的。”金发男人很不客气地朗声读。   “据推测,老伊万离开星洲后抵达美洲北部沿案,在那里他携妻女居住在贫民窟,靠着妻女贩卖农作物生活,也就是那时候伊万小姐培育出了新的玫瑰品种。   可后来的一场暴雨改变了他们的命运,因为泥石流后,很多贫民甚至奴隶在河谷发现了黄金。于是老伊万便陷入了疯狂的淘金生活,在此期间,他不顾妻子生病,导致伊万小姐的母亲惨死异乡。”   维纳读到有些想笑,在这里停了下来:“艾伯特,你是在写小说吗?”   他把信纸拍进身旁的大卫怀里,哭笑不得地说:“你…我真是发现我开始不懂你了。你以前只会说简短无趣的谁死于什么,从不会写这种谁因谁而死。你知道吗,你的这几百字小说,几乎让伊万家族一夜之间濒临破产。”   “那你知道我写小说是跟谁学的吗?”青年靠着沙发背在地图上圈圈画画,恹恹道:“老伊万的自传。”   “我是问你跟谁学的吗???”维纳皮笑肉不笑,最后吸口气对身旁的人说:“来,大卫你来继续读读小殿下的大作。”   一向没什么表情的大卫似乎也犯了难,翻开那些纸张看了看,眼神又看回去,最后还是冷声念:“……而他们淘来的第一桶金,制作成了玫瑰金。老伊万回到星洲后,借着大量的黄金储蓄迅速占领了市场,并且利用伊万小姐的聪明才智筑就了伊万家现有的产业。   然而伊万小姐却因为在美洲长期的劳作而染上绝症,早在老伊万之前就撒手人寰。可他为了所做的事情不被揭露,选择隐瞒女儿的死亡真相,甚至最后临死前立下遗嘱,带着证据,也就是玫瑰金入殓。”   金发男人很欣慰地拍拍大卫的肩头,“干得漂亮,来吧大卫,顺便多说几句吧,把外面的事情都告诉小殿下。”   “伊万家的工人和商户们因为绘声绘色的报纸,意识到近年伊万家族摇摇欲坠的原因是因为伊万小姐已经去世。   他们不对自己的工作或者生意抱有任何希望,于是纷纷辞职或者罢工。只不到一天的时间,已经有一家工厂被迫关门。”大卫将准备好的报纸和信件拿出来,还没打开就听见青年的声音。   “伊万家族的人得知事情的起因只是因为伊万小姐被绑案,又都明白这件事情是被我摊开在大家面前。所以他们就想来找个说法,或者求助我给出解决方案,哦对了,外面那些人里应该还有报社的人。”   付涼丢下笔与烟,双手展开地图看了看,又说:“那劳驾维纳大人去告诉他们,没有解决办法,我只是说出了真相而已。”   或许是因为青年的话封死了出路,室内安静下来。   良久,维纳才扶着额头哀怨道:“艾伯特,可你以前没有这种习惯,到底是哪里发生了我不知道的事情,你能不能稍微提醒我一下?是什么让你在摧毁一个家族的产业与恢复一个死者的名声里,选择了后者。”   付涼头也没抬,反问过去:“如果死者换作是我的父亲,你的亲哥哥,你还会这么说吗?”   “小殿下,您……”   室内陷入一片沉寂。   “大卫,没必要拦着他。”男人笑着喝完最后一口茶,“说实话你这么说话让我感觉很…难得,你很少能同情同类,更不用说是共情。”   维纳笑着笑着竟然觉得心情好了很多,“其实要不是那些产业里有与皇室相干的,我才不会出现在这里。可是艾伯特,你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忽然觉得,你身上的变化可比完成公爵派发的任务有意思多了。”   他用手肘戳戳大卫的胳膊,“诶,你要不要猜猜看?我们应该去问问唐先生,或许他能好心地提供线索。”   “别去招惹他。”付涼挑起眼皮轻飘飘瞥了男人一眼,“他很忙。”   “很忙?”维纳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整理好衣服就要起身叫人:“说起来今天我还没见到他,他为什么不在?按理来说他应该一直黏在你身边的啊?”   青年收回视线,口中刚含进一支新烟卷,边看地图边道:“因为我昨晚上强吻了他。”   霎那间,室内完全安静下来。   莫约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被大卫强行按住肩头的金发男人才从他矜贵的口中发出个声音。   “上帝……” 第062章   唐烛实在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从“路过”变成“扒门缝”的,但他发誓今天绝对是最后一次。   因为室内传出的并不是交谈而是争吵声。他隐隐约约听见什么“误人子弟”、“倒反天罡”、“你不是最讨厌人类吗”以及“我是说要是我,我也喜欢这样的,又没说我真喜欢,你瞪谁呢?”、“啧,收起你那副要杀人的样子吧。”   虽然听不懂,但一定还是为了伊万小姐的事情才被维纳大人骂吧。   唐烛如是想。   毕竟他已经从管家小姐那里听到了大部分事情,包括那封出现在报社并且引起轩然大波的信。   “这样对你来说没什么好处。”   确实,这样一来有多少人尊敬他这个为死去少女沉冤的侦探,就有多少人唾弃他成为搞垮无数商贩的真凶。   门内的男声带着警醒的意味。   “我是说你这么主动出击,以后会吃大亏的。”   是啊,何止会吃大亏。   以后再这么大张旗鼓地做事,只会树敌更多。要知道,平日再怎么广施恩惠树立口碑,但凡遇见牵扯到他人利益的事情,对方也只会瞬间翻脸。   唐烛本来还在为伊万小姐的事开心,现今全然不知还该不该鼓励付涼如此行事。   “还冷着那张死人脸?艾伯特你别怪我没提醒你。”维纳说到这里靠近沙发上姿势惬意的青年,压低嗓音道:“别看现在是你按着人家亲,以后等被唐烛拿捏了,有你哭的。”   付涼似乎听见了什么动静,只往他手中塞了个杯子,轻声说:“维纳殿下,他是不是你口中说的好人,又有无别的意图,这些我都不关心。劳驾殿下也别把手伸太长,否则连自己手里的东西都拿不稳。”   说着,维纳便觉掌心一空。再反应过来时,方才还在控制中的杯子已经被对方使力摔出去好远。   瓷片碎裂声刺耳。   他正想发问,又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响。紧接着,一个男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维纳大人,那封…那封信是我写的!”唐烛穿身着昨晚那件晨衣,脚上的绸面拖鞋也没来得及换,声音却比任何时候都正式:“您别再生付涼的气。”   “是啊,大早上就跑到别人家里来兴师问罪,并非是什么好习惯。”不等他做出反应,青年紧跟道。   金发男人懵了两秒,看看不远处那只被“自己”摔碎的茶杯,又看看付涼那副写着“诚实可靠”的脸,深吸了口气才对一直以来噤声的男人说:“大卫,小殿下跟谁学过戏曲吗?我说的是一种来自中国的表演艺术。”   对方回:“或许私下学习过,殿下。”   可刚破门而入的男人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刚才还在为了伊万小姐的事情“咄咄逼人”的维纳大人,现在满是惊愕的神情?而大卫先生也是破天荒露出了笑容?   他似乎只关心破碎的瓷片有无飞溅到“无辜人”的身上,可投来的视线却实在算得上躲躲藏藏。   付涼只与他那些目光对上几秒,就觉得心情好了很多。   “唐先生,我想你误会了。”   维纳试图解释,但想了想,总不能告诉这人自己刚刚是在教侄子谈恋爱的技巧但被利用了一把,充当了两人见面和好的桥梁。   于是只好吃下这个哑巴亏,面对着已经坐正的付涼说:“我只是在告诉我亲爱的侄子,有很多尊崇老伊万的商人纷纷跑到商会去抗议,希望警署重新调查,还老伊万一个清白。   还有些人在证据面前认清现实,当众焚烧老伊万的自传,那些人在两个小时之前在主城广场上大打出手。而唯一能结束这场闹剧的办法……”   “就是让索菲娅夫人出面。”   他打断男人,快速道:“只要身为老伊万妻子、伊万小姐母亲的索菲娅承认某方正确,那么至少能让广场上的人们安静地回家吃晚饭。”   “小殿下,您应该知道索菲娅并不是孤身一个人。”大卫忍不住说:“她背后还有她的亲姐姐塔利亚,还有俄国的军/火商。”   也就是说,让索菲娅“作证”这件事,大概率得是让她心甘情愿开口。   “放心,现在索菲娅夫人可能正在写拜访的帖子。”青年的语速很快,像是早预料到会接到这种提醒。   “你心中有底就好。”维纳向后撩一把长发,长长舒了口气说:“总之外面那些人我会找人全部疏散,直到索菲娅夫人公开说明一切,找到适当的时机,报社会大篇幅报道,这件事就这么过去算了。”   “这件事?”唐烛小声重复说。   付涼很自觉地解释:“公爵本来有点介意伊万家倒台,毕竟重新养狗需要培养感情。”   “嘶……好了不用你提醒我。”男人最怕“培养感情”,边整理衣襟边说:“我会告诉父亲,这件事已成定局。艾伯特,你试着也体谅一下他。”   青年皮笑肉不笑:“我没有体谅别人的坏习惯。维纳殿下,慢走。”   等两人走后,唐烛才发觉维纳大人和付涼的争执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严重。   他站在原地目送书房的门关闭,而后才慢一拍地表示自己也要走了。   “偷偷听了半小时才决定进门,怎么这么着急要走。”付涼毫不避讳地转过身去,单手撑在沙发靠背上,笑着望向他:“害怕我啊?”   “怎、怎么可能!谁…谁害怕了。”唐烛吞吞口水,很难不跳入这种激将的陷阱,甚至轻而易举承认自己“偷听”。   “那就过来坐。”说着,他挪了挪位置,对男人道:“你不会是想全程站着听吧?”   唐烛慢腾腾刚挪过来坐下,没几分钟就因为茶点放松了警惕。   付涼未免觉得有些想笑,自己脑子里从半小时前就开始挑选的“怎样让唐烛放松警惕进来多待会儿”的各类方案,竟还没有几盘点心比起来实用。   “笑……笑什么?”对面的男人顾不上咽下嘴里的那口酥,一双刚睡醒没多久的眼睛就怯生生地在自己脸上瞄起来。   “没什么。”他回答。   “其实你……没必要和维纳大人吵架。”唐烛的视线低垂,老老实实放在桌面上:“他是为了你好。你看就算是最后你选择为了伊万小姐公布真相,他也会尽力帮助你。”   “那是因为他们支持美国佬,伊万小姐的笔记里记录的不是玫瑰花培育地点,而是金矿所在地。他们只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位置,然后告诉正准备开发西北部的美国人,好动员全世界移民寸草不生的美洲,来帮助他们达成目的。”只是他说着说着就后悔了,因为面前那人因为自己这番话,愣愣捏着一块水果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思考。   付涼于是干咳两声,叫管家小姐把准备好的饭菜移到书房内,自己则把标注好的地图随意卷起来丢到沙发另一侧。   “所以你为什么确定她会来呢?”男人放下了水果,“我是说索菲娅夫人。”   “还记得我说的赌局吗?”说着,他从桌面的银质碟子下抽出一封信:“老伊万用一辈子谎言赌自己的声誉。同样的,索菲娅夫人也坐上了赌桌。”   实际上,这次的绑架案就是她精心组地局。   男人打开那封被空屋特质火漆密封的信件,发现内里两张满是俄语的信纸。   “上面写了,在索菲娅嫁给老伊万之前,她嫁给了俄国贵族,并且生下一个孩子。后来两人离婚,那个孩子也被贵族单独看养起来,两人也因此母子分离数年。   而今年,普鲁士与奥地利即将开战,沙俄选择站在了奥地利那边。当然,时/局动荡中未免会有不一样的声音,那个俄国贵族害怕政/敌迫害,就把那个孩子秘密送了出来。索菲娅知道,这是她最后夺回自己孩子的机会了。”   就此,唐烛终于明白了第二份勒索信的动机:“所以她想在这之前让自己从任何方面脱离伊万家族。包括那个……声名远扬的丈夫。”   她需要老伊万一败涂地。   “是了,这就是索菲娅的赌局。很明显,她赢了。”   付涼笑着喝下过分浓郁的咖啡,继续道:“当然,极大部分赌徒会在赢得游戏之后迅速进入下一局。”   “她想找回她的孩子。”   “是了先生,让我们猜猜,她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谁身上了呢?”   唐烛终于抬起眼帘:“她想来找你。”   正此时,门外传来了管家小姐的声音:“殿下,少爷,索菲娅夫人的管家来送请帖了。”   闻言,对面那人先是怔了怔,而后苦笑说:“因为只有你敢冒着被沙俄报复的风险,接下这份委托。”   付涼并不觉得他说这句话有什么错,刚想点头,怎料男人口中发出声责怪的气音,紧接着,那人嘀咕道。   “你分明才是最大的赌徒。”   嗯……   他将这句话混着唐烛撇嘴的表情一起品味了半分钟,才如临大敌地按耐住心中快要跳出来的形容词。   ——可爱。   付涼觉得自己荒唐起来。   但他应对此事的方法,也只是挑起唇角,而后看着对方仍旧比往日颜色要深些的唇瓣,很不自觉地轻轻啧了一声。   随后,按耐住心中疯狂发芽的烦躁感,付涼自口袋中取出一封尚未拆开的信:“其实伊万小姐也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下了赌注。”   “这是怀特给的那封信?”说是等一切都结束了再打开。   接着,唐烛在他的示意下拆开了它,并在里面发现了几张写满密密麻麻数字的纸张。   “账本?”   “没错。”付涼虽然没见过那位已经去世的小姐,却依旧忍不住称赞道:“她临死前留下的假账本,才是令伊万家族生意一落千丈的原因。”   “或许是她最后想起来一些事。”   他随口问:“什么?”   可唐烛却良久后才回答:“桩家既然离开,那其他人也就该下桌了。” 第063章   请帖送达红山街后不久,传来了索菲娅夫人去往警署证实全部真相皆如公示的消息。   一时间老伊万被拉下神坛,街道的垃圾桶内满满堆积着那本过分厚重的自传。   “索菲娅用为亡女举办葬礼的理由邀请星洲各路人物,坊间有人说,她这是企图重新树立自己在公众心中的形象。”   唐烛应到这些话的时候正在练习拳击。   不远处,管家小姐站在树荫下,手中抱着个木质盒子:“不过今天真是奇怪,刚刚我一回家就与德文希尔府的人撞见了,他们自称是维纳大人派来的,还让我把这个转交给您。”   维纳大人?   他不是刚离开没多久吗?   “是什么东西?”他脱下手套随意擦了把脸,转过身便瞧见木盒子被人打开。   接着,一颗极其有分量的鸽子血出现在他面前。   “礼物。”青年随手将盖子闭合,抬起眼来打量浑身几乎被汗水湿透的男人。   唐烛实在不明白维纳大人为什么要送礼物来,刚想问就又听见对方道。   “给你你就收着。”付涼坐在阴凉下的铁质小桌旁,随手摆弄起被他抱出来“放风”的鱼缸。   “可是这东西看起来很贵。”他擦擦额头的汗,靠过去再次打开木盒,只看了几秒便为难地皱起眉:“要不我亲自还回去吧。”   “不用还。”那人隔着玻璃与几条并不理睬自己的鱼对视,笑着道:“或许是维纳觉得卡文迪许家族欠你些人情,我敢保证,如果你亲自去还,他只会觉得你嫌这些太少。”   唐烛还想说什么,下一秒管家小姐道:“我觉得殿下说得对,少爷,我这就去把它收起来。”   说着便提起裙子向庭院内快步跑去。   他转身望着那背影,而后调侃:“看来我把财产管理托付给了一个正确的人。”   “是啊,不然光靠着你,总有一天得把红山街的房子也赔出去。”背后的青年很不客气道。   “……”啧,有能耐你怎么不去经商。   “因为我觉得经商赚钱没什么挑战性。”   唐烛心脏差点停跳。   我靠,这、这付涼该不会懂读心术吧?   “不用太惊讶,要怪就怪你脸上全写着自己想说的话呢。”付涼低头摆弄着鱼缸,“昨天谁喂的食,给太多了。”   唐烛干巴巴扯起唇角,昧着良心答:“……不知道。”   幸亏这句话没再被拆穿。   不然他真要开始怀疑付大侦探身上存在着什么类似男主系统之类的东西。   不过要是真有那么一天的话……   唐烛大喇喇擦着汗,眼睛笑成弯弯的月亮,乐呵呵坐下说:“要是真有那一天,我就把你的那些藏书都卖了,要知道你的那些追崇者们肯定会把它们高价买走。”   “唐老板。”付涼轻飘飘说:“那你不如直接把我卖了,德文希尔府的老头子会出一个好价钱来换我住他隔壁。”   “不要。”他笑了笑,语气故作夸张道:“小殿下太贵,公爵大人可买不起。”   午后的风带着海风潮湿的气息。唐烛安心瘫在椅子上喝茶,琢磨着自己的沙袋有些破旧,不然什么时候换个新的?   付涼有一搭没一搭说,这里本来绑了个秋千,可惜那时候这棵树还不够茁壮,于是原来的主人就把秋千拆除。   他还说你来的刚刚好,树长大了。   唐烛开玩笑自诩天选之子,没打趣两句终于记起来什么,扭头问:“那个请帖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   毕竟索菲娅夫人已经公开作证,这件事被大众接受是板上钉钉,没谁能以这个为说辞让他们再去帮忙找孩子。   “葬礼的时间定在明天。”   有佣人将鱼缸端走,管家小姐直接摆上几盘新买的甜点水果。   青年从口袋中摸出一包烟,看着他仔细挑选、认真徘徊到底要不要吃。   等唐烛终于选定一盘布丁以后,他也点燃一支烟,继续道:“索菲娅夫人是个聪明人,她应当知道只是拿出诚意还远远不够,她需要同时给我和卡文迪许家一个不能拒绝的理由。”   “这件事听起来就很难办到。”   那些烟雾被微风吹散,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遥远的汽笛轰鸣声。   “是,但难与不难,有时候就看人能不能豁的出去不是吗?”   这么说……倒也没错。   “不过这种事光靠侦探也无法完成吧?俄国贵族既然是要保护孩子,自然会把他送到一个万无一失的地方。如果有很多人看管,别说你了,派皇室的亲卫过去也未必能把孩子抢回来。”唐烛一直以来都觉得这才是难题中的重点。   找到了又能怎么样?能近身不代表能带走。   “据大卫所说,索菲娅夫人准备了很久,她手里有关于那个孩子的一切情/报。”付涼把“一切”放了重音,漫不经心重复今日大卫临走前所说的话:“听说不久前她甚至买通了贵族家里的画师,让他画下了自己儿子。”   “等等,为什么要画画像?”唐烛还算敏锐地发现了这一举动的不正常性。   既然是俄国贵族,还是被很多人守着的贵族小少爷。有必要非得画一张画像去辨别吗?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索菲娅夫人的儿子可能不是独自待在某个地方。”付涼用叉子点点蛋糕上一颗颗装饰用的樱桃,说:“会有几个,或者多个相同年纪的孩子,和他一起出现。”   这件事情从“夺回孩子”变成了“找到孩子然后夺回孩子”。   嘶,等等……   唐烛皱着眉又问:“这件事为什么不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只要安排他们母子见面,是不是就能省去很多时间。”   毕竟谁会不听妈妈的话呢?   “啊这就是个值得讨论的问题了。”青年插起一颗樱桃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要么是索菲娅有不能出面的理由。”   接着是第二颗樱桃落入唐烛的银碟。   “要么是索菲娅根本就没有出面的机会。”   如果有理由,那么索菲娅夫人是时一定会告知。可如果她是没有出面的机会?   “没有机会……”   “也就是说,要么有很多人保护着小少爷。”第三颗樱桃也骨碌碌落入唐烛眼帘。   “要么就是那个地方,索菲娅无论如何也进不去。”第四颗樱桃很不幸从叉子上掉落,隐入脚下的草坪内不见踪迹。   “也是。”虽然不知道是哪种情况,但唐烛坚信就算是这种情况下,如果换作付涼,或许能找到办法也说不定。   “那她就不怕你非但不答应她,反而走漏风声?”唐烛将那一个个樱桃送入口中,闲聊般念叨着。   “因为她没办法。”青年很容易便给出答案:“在过去的十四年里,她无时无刻都想要回她自己的孩子。索菲娅夫人不是生长在温室的花朵,她有不算愚蠢的大脑和较为特殊的人脉,她一定尝试过很多次。”   当然,这也是索菲娅夫人的父亲为什么让她在四年前下嫁给老伊万的原因之一。   因为四年前,她几乎要为了自己疯狂的行为付出生命的代价   “空屋的消息说,索菲娅夫人五年前跟随商队去了趟俄国,从那里回来后她就一病不起,足足养了快一年才恢复。我可不会相信她只是去俄国做买卖。”   “这么说的话,确实是……她应该试过了所有能想出来的办法,她无计可施,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陌生人的身上。”况且与重病一年比起来,走漏风声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听见了吗?有船靠岸了。”付涼任由指间的烟卷径自燃烧,偏头笑着冲他说:“说不定索菲娅夫人明天能直接送公爵大人一支商队呢。”   “那你呢?”   不知为何,唐烛抛出这个问题。   他拿着银质勺子轻轻拍打翻起波浪的布丁,试图让这个由自己冲动问出的问题显得不那么局促:“我是说,你知道什么东西能打动公爵,那你呢……你知道有什么事物足以打动你吗?”   四周安静下来,耳畔传来汽笛声惊扰起的海鸟鸣叫。   青年将烟卷重新含入口中,似乎是无视了他的话,又或许是在认真思索。   半晌,他才发现付涼的目光逐渐从血色丛生的夕阳转移到了自己脸上。   他以一种接近悲伤的神情看着唐烛,笑着说:“不知道。”   唐烛不敢与这双眼睛对视太久,他点了点头,开始后悔自己说出这种过于逾矩的话。   因为他恍惚间记起了这个问题还在哪里出现过。   那是占有极少篇幅的男主与母亲相处的回忆。那时候付涼是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的?   他试图将答案从那本几乎无用的原著里找出来,毕竟自从得知反派身份,并且与新掌柜达成和平条约后,他的脑袋几乎快速删除了那些记忆。   “但我有些想知道。”   但付涼的声音却比他的记忆要快很多。   唐烛闻言怔了怔,接着转过脸来望向那张随光线暗淡逐渐模糊的侧脸,笑着应声道:“嗯,我也想知道。”   他时常不自知自己的笑容即使在天光渐暗下也具有强烈的吸引力,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笑着道:“那我明天陪你一起去吧,小殿下。”   说罢便自顾自嚼起口中的甜品,全然不顾身旁那人。   “我想现在就试试。”   直到男声擦过耳际时,唐烛还在吃最后一口布丁。   甜腻的味道在他口中徘徊,湿滑的触感舒然有些莫名的熟悉。   等他反应过来,才意识到付涼已然握住了他座椅的靠背。随后使些力气,把那只可怜的金属椅子连带着他人都拉得更近。   “什…什么,你在说什么?”他吞了吞口水,对上一双蕴着笑意的眼睛。   “你不是说这种事情要询问意见吗?”青年的目光仿佛带有温度,一瞬间烧着了他的脸。 第064章   伊万小姐被安葬在旧灯塔旁,丧礼的前半部分照旧在教堂举行。   听闻教堂外围满了前来表示哀悼的市民,更有悲愤欲绝的商人跳出来痛哭流涕被早安排好的警员带走。   祷告完毕后,亲友以及少数被请来的客人们才来到伊万山庄。   而这其中,几辆悬挂着皇室图腾的马车显然十分醒目。   索菲娅夫人亲自把人迎到会客厅,而对方则表示自己本不该来,可忽然想起必须得送一位先生过来。   说着,维纳微微笑道:“夫人给出的礼物公爵大人很满意,但……小殿下的事情,还得夫人亲自跟艾伯特商量。”   女人似乎早有准备,点点头想继续说什么,又听见金发男人说:“啊,是这样的夫人。如果您记性不错的话,想必能发现今日有位先生缺席了。如果您想一次性达成目的,我建议夫人先主持小姐的葬礼,再等等。”   索菲娅闻言怔了怔,道谢后行了个礼先行离开了。   “殿下是说唐先生?”厅内,大卫将手里抱着的几袋从汉唐大街新买的中式点心放下,跟着维纳一同目送女人离去。   “唔。”金发男人很不客气地拿过一包点心,拆开包装道:“不然呢?也就小唐先生能劝劝艾伯特。”   大卫冷着脸思索几秒,反应过来时维纳已经吃完了一块酥,立即伸手讨要:“殿下,您不是说这些都是给爱丽丝阁下买的吗?”   “哦哦,记性有些不好,给忘了,不好意思。”维纳笑着擦擦嘴角,恋恋不舍将纸袋还回去。   “只是有些不好吗?”沙发上一直没作声的青年终于睁开眼:“两位先生还记得我坐在这里吗?”   “记得啊。”金发男人端起杯子自顾自喝着茶,笑容满面看向付涼的脸:“不过我们今天还能等到唐先生吗?”   “……”青年重新闭上眼。   可维纳却觉得有意思,蠢蠢欲动试探起来。   “诶,终于吵架了?”   “……”   “怎么不说话?我可不是眼瞎,能看见你下颌上的小血痕。哈哈哈哈艾伯特啊艾伯特我没有想取笑你,你知道的,我只是从没见过你这副模样。”   “……”   “这样吧,你来说说自己遇到了什么困难,叔叔给你些建议。作为回报嘛,不管你要不要答应,也得好好听听索菲娅夫人的请求。”   “……”   付涼的手指轻轻摩挲下颌上那带来一星半点刺痛的小破口,想起昨晚上唐烛慌不迭伸手来推自己,那时候可能指甲蹭到了皮肤。   其实当时没觉得疼,或许是只顾着听昏暗天光下对方沉重快速的呼吸声。   结果唐烛也没让他多听几秒,一个人慌慌张张跑回房间去了。   本来以为今早能一起来参加葬礼,结果半路上管家小姐追上来,说是有人单独约见他们少爷,于是把人“劫走”了。   想到这里,付涼终于答应:“先说好,如果你这次的建议也像平时那样愚蠢且无用的话,我立马就走。”   “诶呀怎么会呢?”维纳眉开眼笑:“快说快说。”   ……   “说了这么多,掌柜是想托你告诉我,前段时间所谓的和平协议是假的?”   对面的女人道:“并不是假的,唐先生,准确来说是我们之间还可以重新谈一谈合作。你一直以来同意帮我们一些小忙,不就是想要回老掌柜从前的产业吗?”   唐烛坐在落九天的祠堂内,悬了半天的心终于落地。   靠,原来他当反派就是为了以前的产业啊。   “不不等等,我现在不想要了。”他如释重负,恨不得现在就走人,全然不顾对面女人的惊愕表情。   “唐先生。”女人疑惑不解,却也立即恢复了平静,喊住即将起身离开的他:“你不想完成老掌柜的遗愿了吗?”   唐烛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实际上是真不知道:“什么遗愿?”   “落九天重新回到你们家族的手里,你不就是为了这件事一直隐忍到现在吗?”   噢,他心底默默感慨起来:原来我就是为了这件事一直给反派当狗腿……   唐烛叹口气,不免有些悲哀,他摇摇手表示自己要走了:“那是以前小姐,我现在觉得它在你们手里也很好。我毫无经商天赋,留它在手里那就是绑着大家一起死,何必呢。”   对方很明显地无语了,还想阻拦却一时间说不出话。   可就在他即将迈出祠堂门槛的前一刻,背后想起一个男声。   “小唐先生难道不想知道,我这次约你来是谈什么条件的吗?”   唐烛从四面围墙中微微抬头看了眼阴云密布的天,即使感觉这嗓音越发熟悉,也没有打算继续谈下去:“掌柜,实在不好意思啊,我赶时间。”   “皇室丑闻。”   直到这个声音混着远方炸响的闷雷,拦住了他的去路。   唐烛实在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否则一个商会的会长怎么会在这里跟自己堂而皇之说英格兰皇室都不敢揭开的丑闻呢?   可掌柜的声音还在继续。   “准确说,是卡文迪许家的丑闻。”   闻言,他终于缓缓活动指节,握紧了拳:“你……得到这些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背后传出笑声。   “唐先生,没有谁愿意屈居人下。大不列颠在王位待的时间太久了,有人取而代之,自然得找些垫脚石向上爬。”   ……   会客厅内传出男人几乎要背过气的笑声。   “等等,所以你还想强吻唐烛,被拒绝了不说,人家还不理你了?”   付涼黑着脸:“不是强吻,我问了他的意见。”   维纳快笑出眼泪来:“那他不是拒绝了吗,还有,以你那个问法谁都会拒绝好吧。”   付涼:“……”   维纳:“好了好了,你得先弄清楚,自己是不是单纯为了做实验。我这么说你应该能理解吧?如果按照你说的,只是想验证自己的猜测对不对,比如接/吻和人体产生的各种改变有无关系之类的,那随便找一个人不行吗?”   金发男人用手肘戳戳大卫:“他。”   又指指自己:“我。”   最后用下巴示意院落里忙前忙后的胖子:“甚至亨特都可以。为什么偏得是唐烛呢?你得从这些该死的空壳里看见自己的心意。”   付涼思考了两秒,“你是说,我其实潜意识里非他不可对吗?”   维纳乐呵呵放下茶杯,“你要是不承认咱们现在就可以亲一口。”   这话就连大卫也听不下去,“殿下您应该注意言词。”   青年明显反感地皱起眉,“我想我明白了。”   维纳:“明白了吧,虽然这算得上是皇室丑闻,但是你六亲不认地活到现在,能喜……”   付涼一本正经:“因为唐烛各方面魅力都很大。”   金发男人狠狠发出一声气音,手指头几乎快戳到青年脸上,很不客气地点破:“上帝,你的脑袋是不是前二十二年用多了?”   还是大卫按住维纳的手指,淡淡宣告:“艾伯特殿下,您或许喜欢唐烛先生。”   话音落地,付涼终于挑起恹恹垂着的眼帘。他显示思考这一可能性是否存在,而后挑起唇笑了:“喜欢?”   “好吧,虽然被你喜欢听起来就不知祸福,但无论如何唐先生都得身先士卒当这第一人了。”维纳说罢,虚着嗓音提醒大卫:“瞧瞧,上帝啊,他甚至到现在都没有反驳我。”   ……   “这是什么?”唐烛捏着手中的钥匙,只感觉浑身都开始发毛。   不是吧?   不会是他预料的那样吧?   皇室的丑闻……   “打开老掌柜遗物的钥匙。”屏风后,男人慢慢斟茶,声音和缓到几乎能用“安抚”来形容:“本来就该是你的,我今天只是还给你。”   难道这就是刚来到这个世界第一天,就在卧室找到的被锁住箱子的钥匙?   “这……这和丑闻之间……”   “十年前,伦敦发生一起大案,皇室卫队一夜之间抓走了几百人,而这其中不乏有贵族。”分茶声不急不缓传来,“而其中某位为了向外部传递消息,不得不将一件重要的信物托付给佣人,可那个佣人没有主人想象中那么忠诚。”   掌柜敲了敲桌面,女人立即顺从地走到屏风后,再出现时手中端着一杯新茶。   “她本想把信物卖个好价钱,可惜再去公爵那里谈条件的时候,信物被人盗走了。没人知道那是什么,五年后,它落到了一个俄国人手里,然后被当做贵族的普通物件,转赠给了老掌柜。”   唐烛越听越不安,扬声问:“你想说什么?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掌柜只道:“喝茶。”   闻言,女人便将一只装着绿茶却不伦不类的玻璃杯奉了上来。   接着掌柜又说:“刚学的茶道,你们东方人应该喜欢。”   而唐烛却没耐心等待他讲完,压低嗓音重复道:“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祠堂内沉默了片刻。   半分钟后,才有人道:“那东西就算拿出来摆在大家面前都不会有人从中看出任何端倪。要想知道这个丑闻的真相,只有依靠一个人。”   唐烛的心跳终于开始加速。   他知道那个人是谁。   不,应该说大家都知道那个人是谁。   “小殿下不愿意去找真相,可只要他不去找,任谁都无法拿住这个把柄。”掌柜开始品尝起自己那杯茶,却只喝了一小口:“所以有人做了一个局,打算把他送回谜团面前。”   唐烛接下来那杯茶,接着重新坐回交椅上:“掌柜是想我把信物在关键时刻拿出来,迫使付……迫使艾伯特殿下不得不把谜团解开?”   可他实在觉得这一切说不通:“可我又能得到什么呢?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   只是用老掌柜的产业当佣金,根本不能使一个人敢与英格兰皇室为敌。   “我并没有说,我就是那个做局的人。”掌柜笑着说:“刚开始杰西卡就已经告诉你了,我们之间的和平协议是完全认真且奏效的。”   “那你要谈的是什么条件?”唐烛从一开始觉得离谱到逐渐明白,被他这句话又重新打回到离谱。   “我给你钥匙,你得到信物……”掌柜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离谱”的话。   “然后再由你决定要不要加入那个局。当然,加入后是否能揭开谜题,又或者那件丑闻早在十年前就被亲卫和公爵大人埋进地狱去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所以掌柜的意思是,他无偿给出钥匙,后续一切随缘?   “你刚刚说做局的人不是你,所以你是……”唐烛大胆猜测:“你是商人。有人托你来找我,希望用老掌柜也就是我爷爷的产业作为交换,让我交出信物?”   可掌柜听见他决绝的回复后也没有打算对一切闭口不谈,而是知无不言地告诉他那么多内幕,甚至免费提供了钥匙。   嘶,更说不通了。   “你放心,买家并不知道这一切。”掌柜再次敲敲桌面,“我只说你不同意就是了。毕竟那个箱子本就是木头的,换谁想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也就一斧头的事儿,不是吗?”   “所以你……是让我自己做选择?”唐烛看着杰西卡走到屏风后,随后追问:“你是在帮我?你为什么帮我?”   “小唐先生。”对方已经起身,声音慢悠悠地道:“你要知道,皇室的消息要比任何人都灵通,这才是维纳殿下允许小殿下与你一起居住的原因。他们知道,老掌柜的孙子手里有关于丑闻的信物,而他本人并不知晓那是什么。”   那人将茶壶塞到杰西卡手中,继续说:“我还得提醒你,昨日午后停靠在海岸的客轮,它的目的地就是伦敦。”   “去或不去,你自己选择。”掌柜离开前,最后道:“喝完茶再走吧,孩子。” 第065章   “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是对我给你的意见不满意?”维纳望着一言不发的青年,有些后悔自己把话说得那么直白。   毕竟卡文迪许家谁不知晓,艾伯特殿下对待任何情感都不屑一顾,而那些建议几乎算是主动把头低下去。   于是他又好心补充说:“如果实在无法接受这些建议,那你可以对这整件事持怀疑态度。这是你的强项不是吗?”   “我并没有怀疑我喜欢他这件事。”付涼的指腹轻轻敲打着沙发扶手,嗓音鲜有地缓慢:“我只是在思考。”   维纳挑起眉梢:“思考什么?”   对方只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关于他喜欢唐烛的这件事情,究竟要追溯到何时何地?   德文希尔的塔楼里,又或是白沙港的小巷,或者时间还要更早也说不定。   这是个难题,比任何案子都要困难的多。   付涼似乎听见远处渐近的脚步声,平素里死气沉沉的视线抬起来。   维纳紧跟着看过去,只见一个模样再熟悉不过的东方人步入众人眼帘。   青年也终于停止了手指下等待的敲打,认真道:“还有,这份喜欢能维持多久。”   几个月,一整年,还是……堪称漫长的岁月。   ……   唐烛几乎是一刻未停才在索菲娅夫人开始讲述她的那些条件与故事之前赶到伊万山庄。   他口袋里装着掌柜送的钥匙,心里又装着几乎快把人压到窒息的秘密,面颊上遍布着难以掩饰的阴云。   可唐烛还是在靠近众人前挤出了并不太真挚的笑容,冲着维纳两人挥挥手:“维纳大人,大卫先生。”   随后将视线投向最靠近自己的人,先是瞥眼付涼的脸然后快速找到地毯上层层叠叠的绣花图案,干巴巴赠送了一声:“付涼……”   他的声音有点小,似乎是不太想让“外人”看出自己与付涼之间发生了特殊的事情:“午安。”   “啊你来了唐先生,快坐下,想必你也都知道前面的事情了,我们方才就要开始了,可是艾伯特说一定要等你来。”   维纳笑着说,随后戳戳大卫:“我们都无法劝说他任何事,你应当知道的,待会还请唐先生好好帮我们把把关。”   唐烛不太好意思地回应着,随后默默坐到青年对面的位置。直至索菲娅夫人找佣人遣散宾客、关闭门窗打算开始讲述那些秘密的时候,他也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把除付涼的人都归为了“外人”。   他吸了口气,手揣进口袋里捏着被焐热的钥匙,心底只听到一个声音。   镇定下来唐烛,只要这个案子与那艘让他亡命的珍珠号无关,他就要如同心中希望地那样陪着付涼先去解决这个案子,然后再处理这把钥匙以及——   以及,那些吻。   他很想凝心聚神,很想听清楚坐在最前方女人的声音,可那些对他来说仿佛已经变成上辈子的记忆犹如窗外的雷滚滚而至。   珍珠号、绑架案、绞刑架……   唐烛坐在沙发上,紧紧咬着下唇。   实际上,这一切都令他不安。   本以为安全躲过的劫难,在一天之内纷至沓来。   他现在只能祈祷,现在正发生的这一切与自己的命运无关。   “唐烛。”   直至付涼的声音传过来。   唐烛的思绪被强行拉了回来,他意识到会客厅内的所有人因为侦探的发言并未开始进入正题。   他本想,或许是说本应该露出一个轻松的表情来,可尝试后竟难以做到。   “过来坐。”   对面那人的嗓音算不上愉悦。   事实是如果他现在是这房间内的任何一人,都能意识到自从他进入这里,付涼的视线就毫不掩饰地黏在他身上。   比如现在,青年的目光就落在他那几乎被咬破了的下唇上。   唐烛闻言确实背脊一僵,就算对这个提议很心动,可还是矢口拒绝:“不用的……”   随后有些难为情地解释说:“我……我昨晚没休息好,抱歉夫人,您开始吧。”   索菲娅夫人当然不会开口,她好不容易邀请到艾伯特,试图用准备已久的措词与条件打动这位侦探,自然能轻易看出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唐烛在沉寂中听见雷声,刚想起身坐过去,便看见眼前的地毯上多出一双鞋。   两秒后,身下的沙发垫轻轻跟随落座的动作发出一点点动静。   “可以了。”紧跟其后的是在自己身旁响起的熟悉声音。   “开始吧。”   说着,付涼又轻声在他耳边道:“唐烛,不管是因为什么,不要紧张。”   唐烛微微偏过脸,很没有自制力地与他对视,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回答:“……嗯。”   ……   索菲娅夫人终于开始讲述有关她那多年未见的孩子,以及自己的请求。   “他叫安德烈,已经十四岁了。”   一幅画被展现在众人眼前。   “日耳曼人和东斯拉夫人的混血长相。”付涼向他解释说。   看样子画师没有骗人,他确实履行了承诺。   唐烛循声望去,视线汇聚在少年眉尾的小痣身上,不禁感慨:“这幅画肯定很用心。”   索菲娅:“是的,那位画师是姐姐的熟人。”   她继续道:“几个月前安德烈被送出俄国,原因想必各位也已经知晓。其实这次出行的目的地本该定在意大利,可是几个月前传来消息,说是一群疯狂的市民为了声援民族独/立控制了意大利,半岛不再安全。   经过联络,随行人员根据家族要求,临时将安德烈送往东南方向。”   大卫:“东南方向?”   索菲娅:“是的先生,我们本来以为会是印度的港口,毕竟俄国在那里有自己驻扎的队伍,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次的护送任务似乎有些奇怪,贵族的亲卫们带着包括安德烈的四个孩子乘坐火车,又辗转换乘轮船,最后向星洲方向驶来。”   大卫顿首:“可星洲并不是个养育贵族后代的好地方。”   往星洲这边来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唐烛:“他是知道夫人在这边吗?”所以觉得有威胁?   “并不是的先生。”大卫开口想为他解释原由。   “索菲娅夫人是改了名字嫁给老伊万的,甚至在他们的费德罗夫家族里都很少有人知道她改嫁到了星洲。”可还未找出合适恰当的说法便被付涼直接点破。   啧,真是丝毫不遮掩皇室轻松探知俄国各势力的事实。   “真正的原因是那艘船上可能有彼得格勒总督的儿子。”   维纳或许庆幸自己今日在场,而且索菲娅还是个对他们有所求的俄国人。他于是继续简短解释:“他年纪轻轻就成为总督的左膀右臂,身兼数职不说甚至还手握俄国机密,现在局势动荡,很多人的眼睛都在他身上。可前些日子总督忽然命他卸任,对外说是患病需要静养,一时间,俄国境内失去了他的消息。而他上次出现,就是与安德烈共同乘坐火车。”   唐烛有了思绪:“星洲四通八达,消息传播太快,所以并不合适隐藏行踪。”   付涼:“嗯。这才是伯爵恨不得将四个孩子捆在一起的原因吧?”   问这句话时,青年的视线终于望向索菲娅。   女人本还在犹豫,与付涼对视一秒,还是承认下来:“是的殿下,他们在贵族内找到了与安德烈和总督家少爷身材样貌接近的孩子,并借口学习培养使他们同行。”   为的就是一旦在境外被发现,也能乔装改扮混淆视听,又或是拉出替罪羊逃出生天。   这一切并不难猜测,看来只是因为很少有人知道这些消息而已。   “我付出了很多代价才得知这些。”索菲娅夫人又拿出几张一模一样的图纸,平静地说:“据说那艘船由美国人出资建造,主楼体分为六层,这里是结构图。”   众人看了那张图。   “这艘船是客船。”没一会儿,付涼将图纸折好放在面前的茶几上,“他们的办法很特殊,这艘船就算短暂停泊星洲港也不会引起注意,毕竟那四个孩子藏在人海里。可他们还是特殊的不是吗?我是说穿着、举止甚至接受的服务差距与居住的房间等级,他们打算怎么办呢?”   青年的语速很快,像是不假思索:“或者说,这就是他们停泊星洲港的原因,故技重施?”   故技重施?   怎样故技重施?   维纳依旧保持着微笑:“在人海中创造人海。”   唐烛闻言,心中不免一惊:“伯爵和总督是想……在星洲这种富人贵族聚集的地方,再找一批孩子登船,和他们一同启航。”   客轮,富商子女,委托登船……   他仔细数着这些条目,眼见着它们逐渐汇聚成自己最不想见到的摸样。   唐烛几乎就要听不清身边众人所说的话了。   比如谁说了:“对于伯爵和总督来说,最能保障孩子安全的地方不是别处,而是处于霸主地位且目前在局势中保持中立的英格兰。”   比如谁赞同这些话:“那艘船的目的地,正是伦敦。”   又有女声道出自己能够付出的代价:“船一旦启航,我便会送给公爵大人一支新的海上船队作为迟到的生日贺礼。而对于小殿下,我知道您无法对这些普通的事情动心,所以我打算给您一条情报,如果您看完后觉得这一切值得,那么请求您接受我的委托吧。”   唐烛混乱如麻的大脑只能分辨出付涼的声音,他轻声笑了下,说出句任谁也未能理解的话:“好吧夫人,如果这条情报算是你送给我的话,我会考虑看看。”   说着那声音的主人当着所有人的面捏住了他已经发凉的手:“回去吗?”   他不知道自己是点头了还是摇头了,又或是什么也没做,可唐烛下一刻便被青年捏着手臂从沙发上拉起来。   付涼近乎关切地打量他那张骤然苍白的脸,皱着眉头打断其余人想挽留的话,压低声音道:“唐烛,走吧,我们回去。”   可唐烛却没办法接受这早已有预兆的命途,径自侧过脸,也不知道在问谁:“那艘船……那艘船叫什么名字?”   他更听不清是谁回答:“本来叫维纳斯号,可维纳斯最早是意大利人的女神,由于意大利爆发了纷争和混乱,船长在从母港启程前几天得知此事,为了祝愿这次旅途平安结束,于是临时为船改了名字,所以……”   “现在它叫珍珠号。” 第066章   唐烛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回到了红山街,刚开始时他很想直接找由头劝阻付涼不要登船,可等到大卫亲自骑马追上送来一封信时,他便不敢开口了。   因为付涼打开了那封信。   青年完全不把这些事情列为自己的隐私。   特别是那封信上没有多余的话,只写着有关早年亡故的卡尔特伯爵夫人,也正是付涼的母亲的事情,对方也并未回避。   信中说,总督的妻子十年前曾收到过一封来自伯爵夫人的信。   那封信或许是被送错又或者是传送有误,总之信件内容很奇怪,收信后总督妻子反反复复看了很多天才决定回复,但回信准备送出前一刻,她却被告知身在伦敦的伯爵夫人忽然去世。   据早已离开总督府的佣人讲述,总督妻子得知消息后当即烧毁了那封信以及回复信件,可她却不知道当年十五岁的少爷曾经偷偷打开过信封。   “总督的儿子名叫罗曼,在他接手彼得格勒的大小事务前曾经是空屋的一员。”付涼缓慢地告诉他:“罗曼在俄国年少成名,被称为天才少年,这一切虽有总督先生的有意吹捧,但也靠他过目不忘的本领。”   青年将手中的信纸一点点撕碎,轻声道:“比起一般记性好的人,他显然要倒霉得多。因为罗曼能清清楚楚记起,这辈子三岁往后的所有画面。   哪年那月哪天某个时间跟随父亲打猎,天气如何,头顶有无飞鸟掠过,手中猎/枪的弹夹有几颗子弹,身边每个亲卫的脸,马匹与马鞍的装饰物,无数棵无关紧要的植被与灌木,麋鹿听见枪响逃窜的轨迹与中枪后的呻/吟,还有鲜血,血液滴答滴答落入泥土里的声音。他都记得。”   所以那封信,也如同麋鹿尸体,如今就埋在罗曼的脑海里。   唐烛终于明白了,索菲娅为什么那么笃定付涼一定会对此感兴趣。   因为这件事与伯爵夫人去世的谜团相关。   他手心里满是冷汗,说起话来却还算顺畅:“也就是说,如果你登上船成功找到那四个俄国贵族,就可能……可能得知关于你母亲去世的线索。”   唐烛全然将先前掠过脑海的几种“阻止方案”忘却,而是率先询问。   “付涼……你打算去吗?”   对面的青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问题返回到他这边:“你觉得我应该去吗?”   闻言他终于抬起脸,有些艰难地调动本来抿住的唇:“我觉得我不应该影响这次判定。我是说……去与不去由你决定。”   是了,就算他知道那艘该死的珍珠号上都是些疯子,正常人一旦踏足十有八九也会被逼疯,就算他知道船只行驶途中会被海盗袭击,而这场袭击就是反派给男主下好的圈套。   还有……一旦他跟随付涼登船,下船那天,就是他的死期。   可唐烛还是不打算开口。   他战战兢兢保持着中立,保持着普通人类在危难面前盛行的对奇迹无比憧憬的心。   万一呢。   万一付涼觉得这件事蹊跷,又或者是因为别的任何稀奇古怪的原因,万一他不想去呢?   “我现在还不知道。”   可令唐烛未料到的是,付涼的回答会这么让人难以捉摸。   “什么叫现在不知道?”闻声他皱起眉,又觉得自己表现的太过纠结此事,改口说:“是的,你需要时间,任谁遇见这种事都需要时间。你可以好好想想,我是说,付涼你做什么决定我都……”   “唐烛。”   对面那人开口打断了他。   他停止了口中絮絮叨叨的话,这才发现马车已经停泊在红山街。   “你需要休息。”付涼先他道,“你看起来在为了一些事烦恼,而这些事与珍珠号有关?”   唐烛没敢看对面那人的眼睛,只在缓过惊讶的第一时间回答:“不…不是的。”   他并不想让付涼把心思放在自己为什么会关心珍珠号这件事上,他现在只希望让他考虑自己的心意,从而决定是否要答应索菲娅夫人的委托。   付涼轻轻抬手示意窗外的佣人不必打开车门,“唐烛,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那么你就是在说谎。”   可这、这还能有什么理由?   他有些恼怒对方不明白自己的心,伸手自己去开门:“你…你真是——”   可下一秒就被青年捏住手腕。   唐烛慌张地想把手抽离,却被人握地更紧,他试图挣扎,又不敢让外面撑着伞的佣人看出端倪,最后实在急了才道:“是、是因为你。”   他皱着眉使劲把手抽回来,瞪了付涼一眼,借此发泄昨日就该发泄的烦恼:“谁让你那样、那样的……”   只是越往后,声音好像就没有雨声大了:“说…说了不可以,还要亲我。”   这些话漏洞百出,可竟在一时间让付大侦探松了口。   唐烛因此推开车门,冒雨跑入门庭,终于逃出生天。   ……   夜晚按时降临。   自从马车返回,红山街120号的门槛就快要被访客踩烂。无非就是索菲娅夫人与维纳大人派来找小殿下的人。   拿着价值连城的珍宝又或是关于珍珠号与能帮助完成此次委托的信息。   唐烛则关起门,一个人在卧室内收拾起了衣服。   叠到不知第几件衬衫时,他忽然听见走廊外响起了脚步声。   几声敲门声响过,门被人推开。   “管家小姐,我不饿。”他窝在床上继续叠衣服,却听来人很自觉地坐上了他背后的沙发。   唐烛转过脸,只发现付涼穿着睡衣坐在他背后,面色十分不好看地正准备点燃手中的烟卷。   还不等他说些什么,青年就甩手熄灭火柴,抬起头道:“我来星洲十年了,我的母亲也已经去世十年。这十年没人敢告诉我关于她去世的任何事情,可就在今天,一个军/火商的女儿为了夺回自己的儿子告诉我某人有可能知道这其中的线索。”   付涼的语速很快,可嗓音却平静到几乎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啧,真是为我量身定做的登船理由。”   唐烛的动作变得慢起来,虽然他本可以借题发挥升级出一个完整的“阴谋论”从而阻止后续的事情发生,可是话到嘴边他也只是说:“你一下午都在想这些吗?”   对方道:“不是,我刚开始时在想公爵为什么会默许这个条件的存在。后来我从一个线人口中得知,一但我登上珍珠号,公爵大人就会得到一支海上船队,而这一切无关我是否会从中找到那个过目不忘的天才。”   他实在为难:“公爵大人…或许早知道那个线索是什么也说不定。”   付涼:“我与你想的一样。这说明那个线索可有可无,又或者是说他觉得无论如何我也不能从中探知十年前那个秘密的一二。”   唐烛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毕竟原著上主角登船的目的只是对委托感兴趣而已,从始至终也没有出现任何有关亡母死因的事情发生。   “那你是……害怕这一切白费力气?”接受委托解决问题,最后发觉那个所谓的线索只是一些无所谓的回忆。   “能这么想也很正常,你很了解我唐烛,你知道我懒得去做这些事情。”付涼埋头抽烟,另只手拎着金色怀表链左右摇晃,“可偏偏是这样简单的道理,我却不太明白我还在犹豫什么。我本应该立刻决定下来,就算是为了那个替我量身裁衣的人,我也该去和他过招。可我现在居然在犹豫……”   唐烛手下的动作完全停了下来。   他光着脚,因为洗过澡身上只套了件白色浴袍,可他不得不下床去开窗。   男人的骨骼与肌肉在白袍的包裹下显得鼓鼓囊囊,小腿肌肉因为推窗的动作绷紧又放松,而拥有如此健壮身体的主人,却说着极其细腻的话:“犹豫就是最好的答案。”   唐烛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被满是夜雨的风吹红,转过身时流露着一股悲伤的神情。   可他依旧还想冲付涼笑,嘴巴里说出付涼纠结一下午甚至做足了准备也不敢给出的答案:“那就去吧。”   他完全不避讳小殿下回避十年的称谓,“为了你母亲,也为了你,付涼。”   室内光线明亮,青年与他对视着。   不知过了多久,付涼终于垂下眸子,自嘲地笑,可最后口中说出的话却看起来与这一切并不相关:“唐烛,你喜欢说这种话,还要怪我为什么总想吻你。”   唐烛收回视线,有些狼狈地否定他这种无礼的揣测:“你…你应该与我说正事。”   他胡乱看些什么,胡乱做些什么,打算缓解心中的压力。   于是唐烛红着脸回到床前,磕磕绊绊说:“你没有…没有否定我的话,所以就是准备要去了?”   他抱着新叠好的衣服试图将它们送回衣柜,中间路过沙发时还要埋怨:“都怪你…管家小姐说过很多次要让裁衣店秀好名字再洗,你总是不听,这里面肯定有你的衬衫。”   付涼的视线追逐着他的背影,回应着些不痛不痒的气音。   唐烛在室内转转悠悠,最后还是停在了沙发前。   手中还多出一只上了锁的木盒子。   “这是给你的。”   他将早早放置在一堆黑色唱片后的木匣递过去,随后又在木匣上放了一把钥匙。   唐烛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更红了:“不好意思啊,付涼。”   付涼似乎不知道他为什么这幅模样,只随手接下那些东西,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你……”   他很诚实地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钥匙是掌柜今天给我的。而你应该也知道匣子里有什么。”   接着,唐烛有些艰难地眨了眨眼:“对不起。”   付涼还看着他:“为什么说对不起。”   唐烛吸了吸鼻子,说出自己思索一下午才勉强想出的应对之策:“这次我……我不能和你一起上船。”   对不起,要离开你。   对方沉默着将盒子与钥匙丢在沙发上,单手掐熄烟蒂,另只手则轻轻捏住了他的腰间那根很脆弱的带子:“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唐烛。”   付涼眼见着他的腰因为这个动作瑟缩着后退,反而恶劣地扯着那两根浴袍带子把玩起来。   “这就是你害怕的原因吗?”可对方说出口的话却让人讨厌不起来:“害怕跟着我一起面对皇室藏了十年的丑闻,害怕知道太多以后很多人会对你不利。还是说你只是因为讨厌我,不想和我待在一起?”   “不、不是的!”男人不假思索道。   接着他小声补充:“不是因为不想和你待在一起……”   “那你的意思就是因为害怕自己有危险。”那几根手指缠绕着白色棉布腰带,惹得人不敢轻举妄动。   “放心,不论你是否看到所有真相,都不会有任何人伤害你。”   唐烛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因为这些话崩溃,即使他从始至终都不是因为这些理由而害怕。   他愿意陪着付涼去做任何事情,可他这次只是害怕……害怕那艘船,害怕绞刑架,害怕就算自己用这么初级的逃避伎俩也无法躲过死亡。   可他还是不由地相信那些自己几乎不可能参与其中的许诺。   “好了,不要怕唐烛,你不必去,你留在这里就好。”   唐烛几乎是无法控制地向前靠近,伸出手臂抱住说出这些话的青年。   付涼放任他的亲近,可也能敏锐地察觉出他的肩头在细细发抖。   “怎么…怎么会不怕,怎么能不怕……”   他吸着鼻子哽咽出声,眼泪滴滴答答偷偷落到青年背脊。   他有些悲哀地想,付涼明日就会登上珍珠号。而如果自己躲避在红山街也未能回避死亡的话,那、那他们是不是见不了几面了?   想到这里,唐烛几乎要难过死了。   而青年应该也是从未应对过此事,他如临大敌地感受着唐烛哭泣时起伏的呼吸与胸膛,以及几句变了调子的埋怨。   “当然…当然会害怕……我又不是贵族……你是傻子吗……现在才意识到不该带上我……”   付涼虽然很少被人骂傻子,却意外地觉得很受用。   可他应该对此感到习惯的,比如觉得被骂很开心,被抱着蹭眼泪很开心,但开心的同时又不太想让唐烛继续哭了。   可他又不禁疑惑,他那堪称完美的大脑轻松察觉到唐烛的悲伤太过深厚。   但那是什么呢?   他本该去思考,只可惜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在他肩头小声哼出一点委屈到极致的哭腔,却只是喊他的名字:“付涼……”   付涼只觉得脑中有什么紧绷的东西骤然断裂,只能放弃下意识的思索,抬起手去轻抚对方颤抖不已的肩胛。 第067章   唐烛忘记自己是几点入睡的。   在和付涼结束那个拥抱后,管家小姐的声音打断了他们试图继续的谈话。   紧接着,身着便装的大卫出现在卧室门外,他似乎也嗅到了今晚的异常,视线并没有往他泛红的眼睛处看,只轻声说:“小殿下,公爵大人说如果您愿意接下那个委托的话,让您今夜返回德文希尔府,明天一早从伪造新身份的庄园处出发。”   青年点了个头作回应,接过对方手中来的黑色风衣披在睡袍外,“走吧。”   大卫向唐烛示意打扰了,随后转身带路。   他站在原地,接受着这场过分仓促的告别结束,手足无措地看着付涼将那只木匣从沙发上拾起又放置在桌面上。   唐烛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想追问却听见青年快速道:“这些你先帮我保存吧。”   随后青年也转身离开。   卧室外响起踩踏木板的脚步声,那声音越发远了的时候唐烛才反应过来,光着脚追出走廊想至少送送他。   可他只是跑到二楼楼梯最高的栏杆处,却见付涼与大卫早已走到大厅通往后门的拐角。   唐烛捏着木质栏杆的手有些发抖,耳畔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宛如机器制造的鸣叫。   这一切像极了他很久之前初次登上擂台前的那刻,恐惧席卷而来,瞬间摧毁了感官。   “唐烛。”   幸亏楼下大厅里响起的嗓音结束了这一切。   青年在他最后能看清的视野里转过身,抬起眼仰望他:“去睡吧。”   付涼微微笑着,视线找到唐烛满是泪水的眼眶,口中说着并不熟练的安抚:“晚安。”   唐烛的眼前因为泪水失焦了一秒,下一刻,他听见关门的咔哒声。   他没有在栏杆处停留,抬起袖口抹去面颊上的泪痕,像一只得到了主人命令的犬类,回应过管家小姐担忧的询问,而后回到了卧室,轻轻关闭了房门。   唐烛按部就班收拾好最后几件衣物,连带着掺杂在其中那几件一看就属于付涼的衬衫,一同放入了自己的衣柜。   接着他走到桌边,想把木匣与钥匙重新锁入抽屉,却发现木匣的阴影下,藏着一只金色的怀表。   他拎着怀表金色的链子将它放入掌心,听见金属内过分清晰的指针声响。   唐烛想,他现在应当入睡的。   即使这是一件难事。   清晨来的并不突然。   窗外天光暗淡,偶尔有风吹过。   约莫八点左右,大卫再次登门。他如往常般对待工作一丝不苟,此次前来只是为了送还昨晚那件风衣。   唐烛试图从他口中问出什么,可男人秉承着以往的好习惯对珍珠号上的事情只字未提。   只在临走前告诉他:“唐先生,这次的航行往返需要四到五个月,海洋不比陆地,公爵大人知晓其中危险,所以这次暗中陪同的人很多,而那些人会陆续在今日午后五点前登船。”   “很多是指……”   见他还试图“纠缠”,门庭边的马车玻璃被人推开,维纳挑开一点窗帘向他道:“小唐先生放心好了,这次珍珠号上有上次宴会各个贵族送给女王的生日礼物,保护措施自然很好。”   “礼物?那不是要等到冬天……”   “啊看来艾伯特早跟你说了这件事,本来是准备冬天送回去,可伦敦那边出了些事情,公爵临时改变了计划。这样也好,安保人员反而会因此增加。”   说完男人向他道别,随后示意大卫上车,关闭车窗前慢悠悠叹笑道:“不过可能放在礼物那边的人力会多一些,哎,无所谓,艾伯特的能力大家是知道的,只是在陌生的轮船上度过两个月而已……”   唐烛听得心中一紧,可再想说话时马车已经出发。   自从维纳大人的马车离开红山街,他就再也没能落座。   唐烛不知道在客厅内转了第几圈后,转脸问管家小姐:“不是说珍珠号会在今早启程吗?”   管家小姐解释说:“少爷,珍珠号今早是离开了星洲港,不过它并没有离开星洲,而是前往了新街港。”   “新街港?”这不是他的私人港口吗?   “是的少爷,应该是提前联系过星洲需要卸一批货。我昨晚上查了港口一个月前送来的文书,时间能对上。”她似乎早有准备,“那批货是银河订购的,掌柜新自过手。不过应当是与小殿下接受的委托没有关联的,听说只是些鲜花水果和酒。”   “……”鲜花水果和酒?掌柜需要亲自过手?   唐烛有些不好的预感,他停止脚步,隔着西服裤的布料摸摸口袋里的怀表:“我要出去一趟。”   管家小姐拎起手头已经打理好的西装:“马车早晨就准备好了,少爷。”   说着她为西装别好一枚胸针,敞开外套为他穿好,微微扬声对门外的车夫道:“皇后大街。”   ……   白日的皇后大街并没有夜晚热闹,但这并不包括那个藏匿在口红店内的俱乐部,阿尔忒弥斯之吻。   唐烛佩戴着贵宾胸针,被人领到俱乐部内部的休息室。   与他会面的还是那个亚洲面孔且块头很大的男人,只不过这次他略微有些慌张,包裹着肌肉较为紧身的黑色衬衫散着一颗纽扣,前额还有些未擦拭的水渍。   是香槟的味道。   “不好意思先生,今天是聚会日谈话间不打开,除去应侍生大家都需要敷面参加,您可以接受吗?”男人的声音倒是正常,只不过应当是因为快步而来,夹杂着调整呼吸的气音。   “我没参加过俱乐部的聚会。”他道。   对方递给他一本小册子,上面写着具体需要遵从的规则,而后总结说:“敷面,如果想要得到钱财、信息或别的任何东西,都需要付出些代价。”   唐烛瞥见手中纸张上并不板正的字体,龙飞凤舞写着些词语:“金币、枪/支、火/药……”   越往下看,他的表情越难控制:“拥抱、抚摸、亲吻,还有做……做……”   还问他可以接受吗?这些代价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好吗?   唐烛抬起视线,终于知道对面男人泛着深红的唇瓣上的可疑水渍为何而来了。   他刚想拒绝,却听门被敲响。   男人不得不去开门,安抚让他稍等片刻。   “李辛,先生刚刚说聚会提前结束了,我们已经清完场了。”   来人如是说,听罢,李辛扭头看向唐烛:“聚会结束的话,谈话间就可以用了。我给您纸笔,您可以先向俱乐部所有会员提问。”   嘶。   虽然早知道阿尔忒弥斯之吻是个奇怪的地方,可今天这奇怪的程度也太过高了。   可尽管如此,唐烛还是选择写下了问题。   而出乎预料的是,那张纸没拿出去几分钟便被李辛拎了回来,对方告诉他已经有人给出给回复了,现在就可以去谈话间。   于是他跟着男人去往了那座“蜂巢”。   兴许是因为这是第一次单独进入俱乐部,唐烛甫一进入谈话间便觉得口干舌燥。   他坐下后也没心思喝这里的茶水,只清了清嗓子便拉开了谈话间的小窗。   不一会儿,对面先传来一个男声。   “您来的真不是时候先生,聚会刚刚结束。哦,上帝啊,我多希望您也能参与,要知道今天来的那些人太不合我的口味了。”对面的会员正经道:“害得我去找一个应侍生解决问题,不过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嘴似乎没有习惯吃除了面包以外的东西。”   所以李辛是被他拉去做、做那种……   唐烛忍不住轻轻啧了一声,该死的,所以为什么要让他知道这件事。   “先生,我不得不说您连讨厌旁人时的表情都是让我心动的。”对面的男人依旧在继续。   唐烛这边却已经想提起拳头让他闭嘴了。   果然,除了付涼以外的变态都只会让他干呕。   “好了先生,说了这么多您还是没能记起我。”男人揣着一副委屈的姿态说:“您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你以后还会出现吗。说实话那个亚洲人的嘴和您的有一点相似,所以我才找到他。”   “你没有喝酒吧。”唐烛开口打断他。   对方有些讶异,随后笑着说:“我还以为您不会理我,我确实没有喝酒。啊,时间就要到了,我先来回答您的问题吧。”   男人道:“珍珠号会于午后四点启程没错,船上的人员几乎都已经固定好了,可是他们会在这里为了新登船的乘客租赁一些特殊的服务人员,比如些厨师或者调酒师之类的。这些人和银河货物的关系,应该聊胜于无。不过要说比较特殊的,应该是银河抬上船的那些货物。听说那些货物时一群阿拉伯商人指定要的,可负责运货的人说,在酒水箱内发现了煤炭。”   说罢他补充道:“不过您问这么详细是想登船吗?如果是的话肯机会不大,毕竟听说这艘船乘客爆满,而且为了保证船内的服务,不会随意增添新乘客。况且这艘船目的地是伦敦,海上航行时间太长,谁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唐烛抿了抿唇,几秒后才答:“不……我不是要登船。”   他说出的话有些像是在奉劝自己:“是啊,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会员看着他的反应随后笑了笑:“先生,那如果您不登船的话,为什么要来这里问呢?让我猜猜……嘶,是船上有您的什么人在吗?您看起来特别关心珍珠号。”   唐烛抬起头想否定,却没想到对方又说:“放心好了,您那位心上人大概率不会有危险,毕竟听说珍珠号的货仓里有送给维多利亚女王的礼物。”   “不、不是的,你在说什么,不是心上人!”他的脸瞬间烧起来。   对方:“不是心上人的话那就是爱人了,如果不喜欢,您为什么这么关心他?”   唐烛还想否定,嘴巴张开却没说出什么话来。   如果不喜欢……为什么关心他?   这句话几乎不合时宜地把他的心思从俱乐部里抽离。他想起了那几个吻,那些表面上没经过自己同意的,来自某人无礼的强吻。   唐烛吞了吞口水,忍不住抬起手背遮住唇角。   实际上,如果他讨厌与付涼接/吻的话,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出现第二次的。   所以他其实是喜欢的吗?   可他并没有过任何有关的先例,关于亲吻或是恋爱,这些事情对他来说完全是陌生的,甚至在他的观念里,几乎不对爱情抱有期待和信任。   可就算是这样,他也能……接受付涼的吻吗?   所以他喜欢付涼吗?   唐烛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不敢知道。   因为他后知后觉发现,就算答案是肯定的又怎样呢,反正他或许就要死了。   铃声响起。   会员的最后一个问题落地:“您喜欢他不是吗?”   对面那人眼见着他关闭窗口,却依旧执着于此:“谈话室内无虚言。”   唐烛的脑袋太乱了,他不知道搞清楚这个问题对自己有什么好处,更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开始他的眼前全是一些画面。   初次见面的码头、漆黑的仓库、积雾山庄和白沙港的小巷……   不知道是这些回忆还是什么,迫使他紧紧捏住手里的怀表,随后回答了这个多余的问题。   只是那些声音太小,只回答者一个人能听得见。   接着,他准备离开谈话间。   可还没走出房间,李辛竟推门进来,据他所说,在他加入俱乐部没多久的时候,本该挂在走廊内的签名竟不翼而飞了,如果下次再来,希望他有时间能再补上。   “丢了?”   面对这句话,身处谈话间的男人不得不说出实话:“我们猜测,是被人拿走了。那个人……或许是不想让您的签名留在这里,本来我以为那个人会是您自己。”   不等他回应,男人又补充说:“毕竟很多人会怕这件事会影响到未来的生意。”   这句话太熟悉了,似乎以前就有人说过。   难道是……   付涼。   如果这件事是付涼做的话,一切都能说得通。只有他知晓自己加入了俱乐部,也只有他拥有拿出签名的能力。   唐烛有些恍惚地挪步到马车停泊处,心中倏然萌生了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去找亨特警长。” 第068章   珍珠号如期启航。   驶离海岸没多久,二层的一些乘客便不知为何爆发了冲突,一群男人大打出手口中叫喊着些很难听懂的阿拉伯语。   路过他们再往上走,就能看见三层公共区域,餐厅、歌剧与舞池昼夜不息,一切井井有条。成队的安保人员正迅速从旋转楼梯上下楼去往二层。   而四层则是贵宾区,包厢比一至三层任何地方都要豪华,人数也更少,很多包厢更是向甲板延伸,铺垫出一个个宽敞的用于欣赏风景的露台。   “这里就是您的房间了。”领路的棕发男人在五层终于停住脚步,偏过脸笑着将钥匙递过来:“几乎所有教师都住在这层,平时没有课的时候,您可以自由活动。”   说着他指指头顶的方向:“而孩子们则在楼上,他们不被允许去任何楼层,顶楼里会提供生活所需。”   男人接下钥匙后,手中又被塞了一张卡片。   “防身课并不多,每个周应当是三节。时间我标注出来了,因为我们需要住在六楼照看孩子们,如果还有什么别的问题,老师可以询问505的管家。哦对了,他就住在您对面,那么待会见了先生。”棕发男人说完向他脱帽示意,随后离开。   他微微向男人顿首,目送那人远去后,视线才落到手中的卡片上。   只见眉栏处印刷着一排花体字,正是:“少年管理学院”。   没有过多等待,拎着行李箱,他拧开了房间的门。   率先检查了室内包括浴室与露台的环境是否安全,最后轻轻反锁房门,才将行李箱内的私人物品打开。   而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做工精致的木匣。   唐烛将其余物品取出,单独把木匣与钥匙锁好塞入床下,便开始仔细研究起那张卡片来。   原著里,这场珍珠号集体绑架案本来只是贵族孩子们的一场远行旅游。   可……   “少年管理学院。”他回忆起亨特警长的话:“就是好多个贵族和富商把孩子送到这里,利用这两到三个月的航行时间,规范继承人的言行和举止,顺便啊,你应该知道的唐先生,总有些少爷有富贵病,他们的父母就拜托学院帮他们治治这病。”   是了,而他目前的身份,就是这所管理学院的老师之一。   在这里,所有像他这种不属于学院内部管理人员的教师都会住在五楼,只有被准许或者上课时才能去顶楼。   “也不知道付涼在哪儿……”唐烛捏着卡片倒在大床上,有些苦涩地摸摸胸口挂着的金色怀表。   什么时候能见面呢?   第一节防身课在两天以后的礼拜三,那时候是不是就能碰面了?   想到这里,他又不禁回忆起今日晌午在亨特警长办公室对方所说的话:“唐先生您的请求实在是比较特殊。但是在白沙港那天我确实欠了您一个人情,看在这事情的份儿上……嘶,不然您试着演一下这个角色?哦哦,别看这个身份只是教师,但确实是万分合适您的。   听闻珍珠号启航后没多久,学院里的人就发现这次航行中并不全都是年级尚,而他们也需要一些武力镇压不听话的孩子们。   不不,您怎么这副表情,不是真让您上手,可能就是稍微惩罚一下。”   他当时就觉得亨特的话有漏洞,“那为什么这个防身课教师的背景写着是最先优选上过战/场的士/兵?”   对方悻悻答:“好吧先生,实际上所有学院内部的教师可能都不是那么简单。我们的人发现就连顶楼最普通的配餐员都是西班牙皇家医学院毕业的医生。因此……我该怎么解释呢?”   “所以这才是你们不遗余力把防身课教师名额纳入卧/底人员的理由之一?你们怕付涼有危险?”唐烛皱起眉,握着的拳头最后却缓缓松开:“珍珠号的顶楼里,那些被悉心教育的贵族子女,究竟都是些什么人?”   当时亨特沉默了好一会儿。   这段时间他仔细看着自己即将充当的教师信息,满脑子充斥的仅一个想法。   ——他必须尽快找到付涼。   “啊啊啊啊啊!!!”   一声尖锐的喊叫自头顶响起打断了唐烛的回忆。   他几乎是在瞬间恢复了警惕,推开门向尖叫的声源处快步奔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还是那个声音,几乎是因为音量太大毁坏了声线的稳定性,将喉间的笑声变成了动物嘶哑的嚎叫。   半分钟后,唐烛站停在了通往顶楼的楼梯前。   而面前则是钢铁拧成的栅栏,从地面延伸至天花板,形成一道铁墙挡住了去路。   此时,头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唐烛对脚步声的熟悉程度太高,他只是闭上眼听了几秒,几乎就能确认那人的身高体重只不过是十五六岁左右的年轻孩子。   他光着脚,或者只穿着袜子,看他的步伐的频率却不像这个年龄该有的。   如果真有这种人存在,那他一定是运动天才。   “啊啊啊啊啊!!!”   如此想着,又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随之而来的是斜上方颓然砸下来的硕大“雨点”,那些东西像是凭空出现,将他的目光吸引过去。   迎着光,所有“雨珠”狠狠从高处坠落砸在地板与台阶上,珠子四处飞溅有些甚至滚落至栅栏外,骨碌碌停到唐烛面前。   耳畔依旧响着追逐的脚步与类似嚎叫的嬉笑声音,而他垂眸去看脚边的珠子。   那是一颗直径0.5英寸左右的不规则球体,质地看起来很硬,周边隐隐显露着斑驳的紫色光泽,可与地板接触的那一面显然沾满了鲜红色的液体。   血……   唐烛意识到这是什么的时候,已经有一个少年的身影跌跌撞撞但速度极快地跑到了他面前。他并不算健壮的身体撞到栏杆上,使得所有的钢铁发出颤抖的嗡嗡声响。   而跟随其后的五六个成年男子在距离少年几英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其中一人则捂着不停渗血的脖颈。   唐烛仿佛没有看见这些画面般,一步也未后退。   他听着少年尖锐的笑声与前方男人们试图震慑他的呐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半串被丢弃在栅栏边用鱼线串起的珍珠。   接着,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捡起来那串带血的珠子,站起身的瞬间单手钳住少年手腕。仅仅是轻松向前一扯,便将那两只紧握着栏杆的手以珍珠链子捆在了一起。   少年似乎对他这个陌生人的力气感到很讶异,刚想发作却被他另只手卡住了脖颈。   唐烛的指腹在他搏动的血管处稍稍使了些力气,便明显感觉到另只手底下的挣扎动作逐渐无力。   “睡一觉吧,孩子。”他在最适宜的时机松开手,眼见着少年顺势倒下,不省人事。   那些珍珠也因为失去唐烛的控制从少年的手腕上松解开来,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他盯着那些珍珠又看了一会儿,视线掠过少年因血迹而呈现一片艳丽的眉尾,才记起亨特警长今天用来描述这些学员的简短词汇。   “异类。”   唐烛回味着这个汇总所有未见面学生的答案,敏锐地察觉到背后正在靠近的脚步,他微微侧过脸,发现对方递来一方干净的手帕。   “先生,欢迎来到少年管理学院。”   “您就是学院的管家吗?”唐烛跟着身前的老头跨越那道被钥匙打开的栅栏,而踏上阶梯的时刻,责有人给他佩戴上了一条纯黑色的袖带。   “是的,就是我没错。哦,这条袖带是学院教师们的标志,本该是明天早晨再发给新教师们的,但是您帮了我们大忙,这点小小的特权还希望您能接受。”他身量很高,身材消瘦,年纪约五十岁左右,口中叼着一支烟斗,说起话来总觉得像是要随时哑了。   “特权?”   唐烛不明白只是一条黑色袖带算什么特权。   可没等管家回答他,他便明白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登上楼梯,眼见着一道道完全模样相同的门开启又关闭,紧接着是数不清的拐角和楼梯,以及藏匿在不起眼物品下的开关以及钥匙。   这么来来回回走了十分钟左右,他们终于到达了珍珠号的第六层。   而这也仅仅是顶层其中一间不知名的会客厅。   四周静悄悄的,像是几个世纪没有人在此谈话,甚至身处其中听不见外头海浪的声响,可见隔音效果有多好。   唐烛想,这个特权怕不是事先了解学院的环境。   毕竟两天后上课,他是需要往返这样的迷宫之中。   “不过这种地方还会有学生找到出口,真是令人……”惊讶这个词即将脱口前,唐烛对面的老头将口中的烟斗拿了出来。   对方笑着道:“珍珠号航行的前十几天,从未有类似的情况发生。而且曾经有设计者向我保证如果到达伦敦之前有任何学生经过自己努力跑出来,那么他就跳海自杀。显然,先生您应该能从中感受到问题出在哪儿。”   老头的话越发难听懂,笑也越发难称之为笑:“自从今天,一切开始改变了。”   唐烛抬起眼,接下对方准备好的茶水:“也许只是巧合,或者是设计者夸大其词。”   对面那人瞬间没了任何表情,看着不远处会客厅的大门沉沉道:“不不不,我的直觉一向很准。这一切的原因是因为我们学院里,混入了一位能在短短几个小时时间内,破解所有假象找到出口并怂恿一个疯子跑出去的学生。”   老头狠狠吸了一口烟斗,接着把那些烟缓缓吐了出来:“或者我们不能称他为学生,他生来就应当与这些疯子和异类完全不同。是的,有着云泥之别,他应当被称之为——”   “天才。” 第069章   唐烛:“您不知道是谁做了这一切吗?我是说……您应该认识所有的学生吧,或者有他们的详细资料?”   管家摇摇头:“这就是这艘该死的船上无法控制的事情之一,学生的信息完全是秘密,只有他们能决定是否给出自己的姓名。唔,你知道的,就算是少爷们自愿给出了姓名,多半也是假的,毕竟谁会拿自己的真名对付着场两个月的行程呢。”   “那这些孩子总会出现在课堂上吧?”他总该能在课堂上找到付涼。   “先生,不是所有孩子都有机会参加课程。”可对面那人一副随时要破的嗓子道:“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有很多。第一,管理学院会根据某些特殊的人制定不同的课程安排。第二,因为学生的身体或时间原因,他们会旷课。”   啧,虽然这样找起人来是费劲,但说明学生们的待遇是不错的。他们能选择课程能拥有自己的时间,这样来说,付涼的日常生活水平至少高一些。   唐烛听着这些心底渐渐有了些底,“啊……因材施教也是好事,毕竟不是所有学生们都喜欢某一节课。”   可还没等他安心一秒钟,管家就打破了他过分天真的遐想:“哈哈哈哈哈先生,并不是因材施教,而是对症下药。这里的孩子非富即贵,可某些方面不太正常。   他们的父母完全把他们的身体交给了我们,并且签署了同意书。我刚刚的意思是,他们的身体和时间可能会被体罚或者禁闭影响,所以不得不旷课。”   等等,体罚?禁闭??   “您是说体罚和禁闭?”不止如此,那老头的意思是体罚与禁闭的程度甚至会影响到学生们上课的时间,这代表体罚会把人打伤,禁闭的时间也会很长。   “是的,不过您放心,禁闭室虽然小但至少有床,体罚后也会有医生待命。”管家笑着总结这些人道主义措施。   手中的茶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逐渐冷下来。   对面的老头拍了拍烟斗:“只要他们不违反学院的规矩,其实都能过得很好。就像他们从小到大那样。”   正此时,响起了敲门声。   来人身着黑色制服,臂膀的肌肉包裹在布料里,像是学院的安保人员。那人规规矩矩向老头问好,随后小声说了些什么。   管家闻言点点头,听完之后满是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个笑来:“没找到人?你是说他们只是一起吃了顿饭,就策划出这些危险的游戏?”   黑衣男人没有回答,只是垂着头。   “说着他又扭头向唐烛看来:“先生,真是让您见笑了。不过要不要等等看,看看我们多久能找出那个天才。”   唐烛面色上没什么表情,手指却捏紧了杯子,他微微扯扯唇角回应:“好啊,希望不会等太久。”   ……   夜晚的海洋像是黑洞,本该算得上巨大的客轮响着蒸汽机轰鸣的声音,在过分辽阔且无边际的黑夜显得那么不起眼。   从顶楼回到房间后,唐烛几乎满脑子是“体罚”与“禁闭”。   黑夜与海洋,又或者别的原因使他很烦躁。   吃了几口餐厅提供的晚餐又洗罢澡,唐烛索性坐在沙发上反反复复翻看那本学院提供的手册。   即使据管家说这本手册除了关于防身课的基本要求,也没别的任何信息。   “模拟课……”   直到很久以后,他从课程中找到了一句很不起眼的备注。   也就是说能够模拟学生们有可能遭遇的危害进行授课吗?   该说不说,他们是应该模拟一下被集体绑架之类的。   唐烛暗暗下定决心,想着明天白天就要去找管家问问有没有绳索之类的练习用具,至少到他们被绑架那天不会一个个措手不及。   不过说到绑架……   他依稀记得绑匪登船那天,付涼只被绑了十分钟就松解绳索而后解决船上的所有问题,并且把还倒反天罡地把反派绑了一晚上。   “……这么看,好像教他这些有些多余了。”唐烛哭笑不得。   自己都快死了,还想着要教人家求生技能。   想到这儿,他放下手册,有些颓废地倒在沙发上口中小声自言自语起来:“哎……也不知道死了以后会不会回到领奖台上。”   唐烛记得小说里都这么写。   又或者就死在这里也不错。   毕竟在这里待的这段日子还挺有意思的。换句话说,不得不承认在红山街居住的时日,他感到更安心。   虽然他本该是这里的过客,又或是所有故事中无脸的NPC,但他好像比想象中要更喜欢这个世界。   这是为什么呢?   唐烛不禁又想笑,他忽然觉得有些困,才记起来自己已经两天没好好睡觉了。   海浪的声音在耳畔逐渐放大,天风裹挟着几乎要把船吞噬的潮湿气息,将收拢的船帆吹的猎猎作响。   终于,在梦中,唐烛得到了这一切的答案。   早些年被从黑赌/场带回训练队的时候,教练曾经告诉他:“不要忘记从前,唐烛,那些记忆会带给你好运。你知道的,擂台和竞技的强度永远比不上你参与过的角斗。要时时刻刻记得对死亡的恐惧,那些东西能帮助你脱颖而出。”   唐烛知道教练是对的。   所以从那天起他每晚都会做不同的梦,在梦里不断回忆过去。   他清清楚楚记得自己最靠近死亡的那一瞬间,昔日的朋友和他共同站在擂台上,开局的东家说只有赢得了这一场的人才有机会离开赌/场。   那时候他天真地以为自己已经与朋友达成共识,只要走走过场对方就会让他在计时的最后一秒钟赢得一切。   可惜他错了。   他不难发现对方的招数是要置自己于死地。   他们顺应赌局要求,又展开一场自选武器的角斗。只一把匕首,放在擂台的正中央。   唐烛看着昨晚还恭喜自己被教练选中从此可以逃出生天的朋友,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紧紧握住了武器。   他才又记起来教练还对他说了另一句话。   “要对人心抱有最恶毒的揣测。”   善良并非天性,只是善良的人会克制天性。   时至今日,那场厮杀已经无关痛痒。   唐烛只记得当时自己用手挡住了最致命的一刀,哨声吹响,他赢了。可那把匕首最锋利的边缘还是自虎口割进他的手腕,沿着尺骨几乎要划破动脉。   但是他不明白上一秒还杀气腾腾的男人为什么没有就此毁掉他的职业生涯,而只将那条伤口控制在表皮层,浅浅划出一条分裂肌肤的沟壑,就此作罢。   从那天起,他们再也没有见面。   两年又或是三年后,唐烛听说他死于药物/滥用。也就是那时候,他才发现男人当时的那一刀虽然没有毁掉他的筋骨,可却成功割断了别的东西。   “我已经很久没有朋友了。”他曾经面对媒体如是说,却被拎出来当成冠军致胜的秘钥。   人往往在最成功时最幸运,最幸运时最贪心。   唐烛以为自己不会再用带着这条疤的手去拥抱别人,直到他看见大雨中青年的手上生出一条类似的伤口。   那天他在马车上试图追问付涼他们之间到底算不算是朋友。   对方没有回答。   可当他昏过去之前,听见了青年沉着的声音:“唐烛,你不必证明什么,人与人之间确定关系并不是非要双方立下字据。”   “感情能拖累你也能解救你。”付涼轻轻用方巾抵住他渗血的伤口,继续说:“就像你的手,不只能击退敌人,还能保护朋友,不是吗?”   唐烛无法回到过去,却尝试着能把控自己的梦。   梦中,他使了很大力气才握住了青年的手。   可这时候却听见了一阵不该出现在这个时空的敲门声。   他还是试图把一些话说完,刚开口就瞧见青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放在他唇瓣中间。   这是个噤声的手势。   唐烛似乎已经预感到自己即将清醒过来,皱着眉听从梦中那人的指令,重新抿紧了嘴巴。   他眼见着周边的景象如同在水中破碎的镜片般分离又透明,最后听见耳畔有人说:“你会找到我的,不是吗?”   是的,我会找到你的。   下一秒,唐烛睁开了眼。   “西里安?!”唐烛推开门的一瞬间真开始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西里安伸手捂住他的嘴,视线左右瞄着,随后钻进了房间。   等房门锁好,这边青年才瘫倒在他的沙发上,满脸生无可恋道:“啊……上帝啊,唐先生,你知道我今天在顶楼看见你的时候有多惊讶吗?”   他终于跟着稍微放松了警惕,也坐了过去:“我见到你也是。”   对面那人很自觉地倒茶喝,“我本来接到这份工作的时候还以为会是让我去顶楼演一个贵族少爷,谁知道会是护卫。你是不知道里面那些学生,哎……简直吓死人。”   唐烛瞧他一副炸了毛的摸样,只是笑笑安慰说:“其实安保人员也好,我今天下午听管家说,里面的贵族们稍有不慎就会被关禁闭甚至体罚。而且你现在还能自由活动,多好。”   西里安撇撇嘴整个人趴在桌子上,拉着长声嘟囔说:“啊你简直是不知道,我们压根不能自由走动。今天晚上是情况特殊,顶楼出了乱子,可是并没有找到麻烦的制造者,管家这才派我们下楼,一人保护一个教师。”   说着对方眨了眨眼睛:“我一猜唐先生就是防身课的教师,所以赶紧跑来了。”   他不太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出了乱子?你是指有学生差点跑出顶楼做这件事吗?”   如果要采取措施也该今日下午立即开始才对啊?   “不不不,等等,下午居然还有学生险些跑出去啊?!”西里安全然不知情,“说实话我们刚刚能出来也是因为有人带路。”   唐烛:“你的意思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对吗?”   西里安点头:“就在刚刚,有人在顶楼放了一把火。”   “放火?”   “是啊,我就说那些贵族少爷都是疯子,在船上放火是要拉着珍珠号所有人陪葬。到时候万一真烧起来,咱们没被烧成灰也会被淹死。”   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火势并不大不是吗?”   青年边喝茶边回应:“嗯嗯,被清洁露台的人发现的,用了十分钟扑灭,可是浓烟却久久不散。”   “为什么找不到纵火者呢?”露台的视野应该很好才对。   “因为有人在灰烬旁边发现了几个烟头,没错就是那种廉价烟卷快要被燃烧殆尽剩下的半支烟头。”西里安解释说:“可学院里的学生都非富即贵,没谁会觉得这件事是学生做的。”   廉价烟卷吗。   唐烛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笑:“所以他们觉得是内部的人员做出了这件事对吗?”   “按道理来说是这样的,大家都觉得这是某个人站在露台抽烟不小心点燃了报纸之类的,又怕管家责问才试图把一切推脱到学生们身上。”   不论真相如何,总之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确定了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   他:“那现在他们怎么样?我是说那些学生们。”   西里安道:“他们自然不会怎样,反而是学院内部被迫从头被查到尾。如果这把火真是学生放的,那么那位少爷一定正待在房间的露台欣赏我们的丑态。”   “也许懒得欣赏。”   唐烛想,那人一定恹恹垂着眼皮口中轻摇着烟卷,然后慢悠悠转过身背靠栏杆,不去看热闹,只是想吹吹海风。 第070章   海上航行果然不合适长期居住在陆地上的人。   刚起床没多久,唐烛就因为晕船吐了一次。他这两天没吃什么东西,只在洗手池边看着那些被自己吐出来的胃液,食管一阵阵火辣辣的灼烧感。   昨晚西里安被叫了回去,临走之前借由忘记带私人物品返回他的房间趁机告诉他说:“说是几个日耳曼学生和俄国学生打起来了,口中喊着是什么告密之类的事情。唐先生,我先走了,你一定不要轻举妄动,等过几天咱们找时间一起把人凑齐。”   唐烛当时点点头叫他放心回去,自己则跑去露台待了很久才上床睡觉。   现在当他终于吐完了漱了口,抬起满是水渍的脸,从镜子里看清了自己因熬夜泛红的眼眶。   真可笑,本来是怕付涼离开自己会有危险会过得不好,可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唐烛垂下湿润的眼睫,不再看镜子里那只好像被抛弃的可怜大狗。   洗漱完毕,他终于打算去外头转转。于是就这么溜达到了三层的公共餐厅。   在那里,穿着得体的应侍生为他准备了菜单,而他也在里面看到了一些熟悉的菜。   或许他应该好好吃一顿饭,至少这里还有些东方菜品。   唐烛这么劝自己,刚想点菜却瞧见隔壁餐桌也坐了一位男士,像是匆忙赶来,侧脸对着他,只能瞧见金色的短发。   “就这些吧,快一些就好。”男人发出的声音却比那个侧脸更能调动人的回忆。   唐烛几乎只用了几秒就断定这个人是当时在积雾山庄时皇室派来的医生。   嘶,就是那个每日为自己换药的先生。   而对方也是在这时候发现他的。   “格雷先生,这是您点的水。”应侍生将餐盘放下以后,格雷医生便趁机换了个座位,正巧能与唐烛靠得近些。   “在这里见到您,真令我意外,唐先生。”   唐烛闻言笑了笑,只说:“不过至少能和熟人一起吃午餐不是吗。”   格雷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可是您不该来这里,我们奉命来保护皇室成员,就像十一点钟方向靠近大提琴演奏师的那几个人一样,他们也是来保护俄国贵族的。虽然您从表面上很难发现,但我不得不说顶楼是个危险的地方。”   他笑着表示自己已经见识到,顺便描述了几句昨天午后险些跑出来的学生以及负伤的安保人员。   对方啧啧嘴,边切着牛排边说:“您应该也知道昨晚上的事情吧,有人在顶楼纵火,之后又有学生莫名其妙打了一架,管家不仅到目前为止没有找到纵火犯。虽然不能证明这两件事情有关联,但他显然认定了这个事情。”   唐烛笑笑说:“但才离开星洲港不到两天,就出了这么多事情,想不联系在一起也不行。”   格雷扶着前额叹气:“这里不得不说,刚登船的第一天我们就因为二层乘客斗殴的事情下去帮忙。虽然作为顶楼的医生,但我们不得不给船长面子。结果刚回到房间,管家就又让我们去挨个检查那些少爷的身体。显然,他已经多疑到把全印度洋的事情都与学院联系在一起了。”   “啊……”唐烛扯扯嘴角缓缓点头,又问:“那些打架的学生怎么样?”   格雷道:“昨晚都关了禁闭,现在还没放出来。不少学生都受了伤,我昨晚上一个一个禁闭室去诊治,很多少爷还不配合,搞得我今早十点才从顶楼出来。”   “那里面……”   “应该没有殿下。”男人猜到他想问什么,“昨晚和我一起去的人是一个俄国医生,他在刚进第二个禁闭室的时候被一个学生袭击了,所以后面的任务就由我一个人完成。”   所以除去俄国医生治疗的两个人不确定以外,其他人都不是付涼。   唐烛也希望付涼没有参与其中,“是啊,俄国医生就算看诊也应该会着重挑选他们自己的贵族少爷。”   说着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等等格雷先生,那些学生现在为止都还是在原来的禁闭室吗?”   “是,关禁闭期间不会换房间。您问这个做什么?”   他看着刚被应侍生放下的餐盘,捏着刀叉思索了几秒最后拿出一张叠好的纸条,那是在俱乐部时会员告诉他的话,因为觉得实在奇怪所以早早写了下来想第一时间给到付涼。   可看眼前这进展,应当是医生最先遇到付涼的概率大一些。于是他将纸条递了过去,并且告诉他如果有机会可以把这张纸条给小殿下。   对方当然答应下来。   唐烛兴许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对于见到某人的诉求已经如此强烈,即使还没有可靠的消息或者证据能证明付涼就是煽动学生们打群架,并且现在很有可能正在关禁闭的人,但他还是问:“先生,在管理学院里,都有什么人能进到禁闭室内去?”   格雷医生依旧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口中却还是回答:“嗯……管家、医生、送餐人员。就连护卫也只是在禁闭室区域的大门旁边,好像是一小时进到禁闭室走廊巡逻一圈。”   唐烛心中似乎有了答案,“谢谢您。”   他明白自己得尽量吃下些什么东西,手中的叉子无论从盘子内获取到什么食物都被他乖乖放在口中咀嚼。   格雷忍不住侧脸去看他,对着他泛着红的眼眶追问的话竟没说出口,只是道:“唐先生,用过餐您应该先去睡一觉。我想小殿下能照顾好自己,毕竟我们都在珍珠号上,总有一天会见面不是吗。”   唐烛笑着道谢,却没有认同他的话。   我们不一样,他想,我想早一点见到他。   男人看他的反应也只是叹了口气,接着他小声说:“先生,我听说了您在星洲和小殿下一起办过的案子。我尊重您,并且对我之前说您是想攀附皇室的话道歉。但是我还想提醒您,我们家族世代为卡文迪许家服务,我只能告诉您,贵族们对待自己的配偶尚且自私,何况朋友。”   他却觉得格雷话里有话,或许他所说的“贵族对待配偶自私”是有实例的。   可还没等唐烛开口问,二人便警惕地发现有人向他们这个方向走来。   “顶楼的人。”格雷医生低声提醒。   来人径直走到了两人餐桌的旁边,先是找到了医生,说还是需要他去一趟。   男人起身表示可以,随后借重新穿外套拖延时间,毫不避讳地问:“其实你可以说一下大概是什么情况,这样我还可以稍微准备一下药品。”   “是这样医生,就在刚刚有学生承认了自己就是昨夜纵火的凶手。按照规定,这种初犯应该关进禁闭室。可是他又说自己身体不舒服,管家在忙,只说让我们找医生检查那名学生的身体后,再将他带到禁闭室。”   护卫坦诚说:“您也知道,昨晚一名医生被袭击,所以其他人可能还是心中有些犯怵,我们就先来找您了。”   格雷医生清了清嗓子,找了几句不痛不痒的推脱,最后表示出没办法的样子,“有些学生其实是被无辜牵连进来的,他们昨晚告诉我自己只是在群殴时路过走廊就被迫加入了打斗。”   护卫倒是不怀疑这些,他耸耸肩说:“可能是这样吧,毕竟很多贵族少爷缺乏保护自己的能力,否则也不会给他们安排防身课。”   格雷真挚道:“我们真该建议管家将课程提前了。”   说着两人便一起离开了三楼。   而唐烛却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不远处的大提琴还在演奏,乐曲声悠扬,可这一切都让他提不起兴趣,因为方才护卫的话让他很难不注意到这位自首的纵火犯。   如果在一艘客轮上纵火是向死神招手,那么在纵火后一天自首就是抽死神巴掌了。   而能让那位罪犯还安全地待在船上,并且能够接受医生的治疗之后再去关禁闭的前提,恰恰是那场火灾并没有引起大的事故。   ——“先生,在管理学院里,都有什么人能进到禁闭室内去?”   ——“嗯……管家、医生、送餐人员。就连护卫也只是在禁闭室区域的大门旁边,好像是一小时进到禁闭室走廊巡逻一圈。”   与格雷的对话重新回荡在唐烛耳畔,他似乎意识到了这其中的关键。   “能进入禁闭室的人,还有被关禁闭的学生。”   禁闭室里有什么呢?当然还是学生。   而这些学生里则很有可能藏着他们要找的人。   可如何将自己想找的人从中挑选出来呢?   比起安德烈,他们不知道罗曼的长相,没错,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去空屋或者任何地方去搞到一张俄国总督少爷的画像。   这样一来,唯一能找到罗曼的方式,只有被熟人指认。   可被按插在学院内的俄国人几乎不可能在明面上去见罗曼,而唯一的办法就是为他们制造一个主动的机会。   最好是不得不主动的机会。   唐烛倏然记起很久以前他看电视剧又或是某本小说里的话:“听到火警警报的声音,母亲会望向孩子。”   大火会暴露我们最在意的东西。   所以这场莫名其妙的学生斗殴事件就是假火警,只有这样,医生才会主动去看望被关禁闭且可能受伤的总督少爷。   “那么制造那场聊胜于无的火灾也只不过是提前准备好的,为自己去往禁闭室见到罗曼而留下的通道。”   而火灾的严重程度加之其余学院内部人员的特殊情况,这场被精心设计的小火根本会被追究,他能靠自首很高效地出入禁闭室。   从始至终,纵火者都在看戏,可就算是这样他也轻而易举地达到了目的。   唐烛再清楚不过这是谁的处事风格。   “付涼……”   他轻轻念着这个名字,有些无奈地挑起唇角。   或许真如格雷医生所说,付涼完全可以照顾好自己。那他的出现又算什么呢?他待在珍珠号上,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唐烛不太想继续思考这些问题的答案。   因为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做法太过自私太过幼稚。明明是一场凶险的博弈,自己作为侦探的助手,想不来就不来,想出现就又自顾自出现,委实是过分。   可……可如果他不来的话。   他坐在位置上有些难以原谅自己心中生出的阴暗想法。   就算是要死掉,他也想让付涼脑海里多留存一些关于自己的回忆。   他试图在这个世界又或者说是某人心里,留下些痕迹。   “先生。”   唐烛独自坐到午后才准备返回房间,也就是这个时候,前方有人喊住了他。   寻声望去,只见从木质楼梯上匆匆跑下一个面熟的男人,正是之前带他登船为他分配房间的领队。   没一会儿,领队就站在了他面前。   “可算是找到您了,先生。”   他大致说明了来意。   原来是管家采纳了建议,想在今日傍晚临时安排一节防身课,希望他能够帮忙。 第071章   课堂设置在了一片开阔的活动场地,地面铺满软毯,墙角裹着防止碰撞的厚敷料。室内更无任何铁艺制品,就连靠近前方的两大张椭圆形圆桌上,被摆设的玻璃花瓶也被护卫当着学生们的面端了出去。   活动场并没有其余课程所必备的讲台,本该是黑板的位置被贴满了镜子,连教师也一直迟迟未曾出现。   仅剩的十多个学生被在休息时间内喊出来强制参加防身课,几乎全是满腹愤懑坐在圆桌边,要么冷着脸、要么左右张望着把守在周围的护卫。   就这么干坐了十分钟左右,室内一直沉默不语坐在角落里的的青年猛然从座椅上站起身,众人的视线聚集过去。   却只见青年背后的护卫紧跟着捏住他的双肩将人死死按了回去,那位学生明显是日耳曼人长相,坐在靠椅上左右扭动着挣扎着,口中发出源源不断的德语,大致是把护卫和未露面的教师问候了一个遍。   “哦,下午好同学们。”一个同样穿着护卫服装的人不急不缓地走进门,正是西里安。   西里安慢条斯理完成着提前准备好的工作,将手里拎着的两包鼓鼓囊囊的麻布袋子丢到地上,接着用脚尖踢踢袋内露出的麻绳,又抬起脸充满歉意地说:“欢迎来到防身课。”   日耳曼人的谩骂声中,他弯腰拿起一根粗糙的麻绳向学生们的区域走了过去:“就在十分钟之前,一些可疑的人们控制了学院,他们用集体课程当做幌子把大家都聚集起来,然后借机绑架了你们。”   西里安眼见着众人的面色终于紧张起来,继续道:“哦,不用害怕同学们,或许他们只是想向你们的父母索要一些护送你们去伦敦的辛苦费。所以船只会在非洲大陆的不知名港湾停靠,用来接收这笔钱。你们懂的,非洲不好待,在等待的过程中,不乏会有人病死……”   话语间他已经来到了那位被控制的日耳曼学生身旁,笑容满面地向其余人解释:“珍珠号上的乘客那么多,只用几晚是杀不完的,为了真相不那么肆意传播,为了向各国的贵族交差,他们或许会选择其余方式对待你们。比如提前处死……又或者是在二十分钟后,他们的船只靠近后,把你们全员转移走。”   说着,他将绳索套在了那名挣扎着的学生的脖颈上,接着绕到他的胸口飞快打了结又将他的手臂也反绑住:“意思是你们需要解开这些绳索,然后从这里逃出去。”   室内的质疑声一时间达到了顶峰,不少学生想起身出门却被身后早早安排的人禁锢在原地无法动弹。   特别是那位被单独拎出来反绑的学生,口中终于发出了大家都能听懂的语言:“你知道我是谁的儿子吗?!!”   “当然不知道。”   一个男声的出现分散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众人只见一个身量很高,穿着纯黑色衬衫马甲西服裤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约莫二十五岁上下,东方人长相,宽肩下的肌肉被衬衫布料包裹着,顺着流畅线条向下露出血管脉络清晰的手腕与强有力的手掌。   “因为没必要知道,总归你们所有人都是无法抵达伦敦的,我不需要听你们的自我介绍。”   男人款步走到西里安身边,接过了他手中的绳索,接着两只手向对侧使了些力气将那名学生牢牢绑在了座椅上:“我是你们的防身课教师,你们还有二十分钟用于逃跑,所以就不耽误大家的时间自我介绍了。”   唐烛有些烦躁地捏住了手下仍旧在吵闹的学生的肩头,平静地劝解他:“你把时间全部浪费在吵闹上了,如果我是你,我会记住刚刚对方的每一个结是怎么打的。毕竟其余人是没有这个机会的。”   随后,其余学生终于明白了最后那句话的含义。因为西里安已经开始给所有人分发绳索,而后宣告:“一分钟后,这里的灯会全部熄灭,你们应该知道这里全部是蒸汽机发电而亮起的电灯,只需要一秒室内会完全黑暗。”   唐烛眼见着手下的人终于安静下来,一双蓝色的眼睛从微卷的刘海下迸发出难以隐藏的愤怒目光。   他却只是回望过去,轻轻用手指关节敲敲青年的下颌,沉声道:“别以为在这里安静地坐二十分钟就能相安无事,如果这节课没有任何人能逃出去,那下节课你们就没有那么舒服了。”   “如果有人逃出去了呢?”   另一张圆桌响起这个声音。   唐烛欣慰地笑了笑:“那就恭喜他,这节课从此以后对他来说就变成了非强制性参与的课程。”   接着他从西服马甲内拎出一块精致的金色怀表,“好了,开始吧,我会在外面等着你们的。”   话音落地,有谁从大门处拉下了供电的阀门,室内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只余大门处一束走廊的灯光。   护卫们开始按照他提前教授的那样,在黑暗中把学生们绑在座椅上。   等全部准备完毕,不知从哪里响起了机械闹钟被设置的咔哒声,跟随其后的是头顶上派对开始的哄吵声。   似乎是为了还原最真实的背景,让这场绑架看起来设计感没有那么强。   而学生们本就没有经过训练的听力却无法避免地被削弱了,他们在黑暗中感受到所有护卫的离开,以及头顶天花板上响起的繁杂舞步声,最后最后,大门别关闭。   昏暗视线内,落锁的声响触目惊心。   前几分钟,学生们还在浪费时间冲大门处谩骂威胁,甚至有人主动“供出”了自己家族安排进学院的那位护卫的姓名,可不巧的是,这里的隔音效果还算不错。   过了大概五分钟左右,似乎是由于身体不受控制加上视力下降把这平日里随时能够打发的时间不断拉长。   机械表的声音滴滴答答,没人去数秒针转动了多少圈。   总归是头顶甲板上奏响的《第七交响曲》还徘徊在第一乐章的时间里,学生们终于开始做出行动,有些人为了挣脱束缚甚与椅子一同倒在了地毯上。   室内的声音五花八门。   唐烛在一片昏暗中靠在墙边,百无聊赖地听着第五个学生对自己这种毫无人性的教学方法的谩骂。随后心里暗自思索,要是让你去拳场待一晚上,你就会跪在我面前感谢我大仁大义心地善良。   是的,没错。他并没有如自己所说的那样离开房间,而是在关闭房门前留了下来。   虽然能确定这些学生并不能在今晚的二十分钟之内离开教室,毕竟这种绳结的捆绑方法完全超越这个时代人的见闻,加上最可能有这种能力的学生现在都在禁闭室,所以他作为防身课教师的第一节课本该高枕无忧。   但是他不敢保证有没有人会在这短时间内伤到自己或者别人,毕竟人在恐惧的加持下很容易变成互咬的疯狗。   不过说到能解开绳结的人……   唐烛一边听着身前学生们吱呀乱叫的呼喊声一边想,如果是付涼的话,没准可以解开。   实际上,今天他刚进入教室的时候还对这一切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比如那个主动被关禁闭的学生不是付涼,比如他会出现在这里,然后他们会见面。   虽然不可能有交谈或独处的可能性,但至少见一面。   只是见面就足以让他心安。   可惜至少在今晚,这件事是不可能得,就像是没有人能在二十分钟内走出这扇门一样。   唐烛轻轻叹口气,倚在墙壁上听那首完全没听过的曲子。   其实他只是尝试拜托管家制造出一些声音,没想到他能够安排这一场派对。   时间大概已经过了一半,这时候学生们大致分为两种状态,一些人已经折腾累了完全摆烂,另外的人则觉得自己应该铤而走险尝试别的办法。   也就是在这时候,唐烛听见一声惨叫。   “操,你……你不会是疯了吧?你踹我干嘛?!嘶……我骨头不会断了吧?”   回答的这个声音很熟悉:“嘘……倒下的姿势,手的活动范围会大一点。可是一旦倒下想重新起来就很难办到,所以你先试一试。”   哦,是那个第一个被绑起来的日耳曼人。   “……你让我试?你自己怎么不试试?疯了吧!靠,我的骨头一定是断了,疼死了,真想杀了那个什么老师!”   不过他说的确实对,这种绑法绕过了被绑人的腹股沟,双手反剪绳结又打在下腹部,只剩下的双脚也仅仅能被小腿力量带动着踢到十英寸左右的距离。   如果他碰巧没有坐在靠近桌子腿的位置,那么他只能踢到身边的学生了。   唐烛轻轻啧了一声,他需要靠近些,以防地上那个正在诅咒防身课老师今晚必死的倒霉鬼被别人倒下的椅子磕破了脑袋。   可正当他想往前走时,却听见倒霉鬼的叫骂声被别的什么声音所替代。   “唔!唔唔!”   等等。   唐烛即刻警惕起来,因为他能轻而易举地分辨出,这个声音是有人用什么东西塞住了地上那人的嘴。   而且就算那个倒霉鬼已经很听话地不出声了,但这个动作还在继续。   他按着自己的记忆往前走,更加确定那个人能够自由地使用双手。   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向自己走了过来。   唐烛不觉得方才的打结方式有问题,更对自己的听力抱有自信,他尝试着绕过那个脚步,去往那位解开束缚的学生身后。   果然对方似乎没有发现自己的路径变化,只是站在了原地。   既然解开了双手还不离开这吗?   他觉得有些意外,正想不清答案时又听见那个一直询问倒霉鬼为什么不说话了的日耳曼人喊了一声:“旁边有人?谁在这里?!”   唐烛还未有更多动作,只听前方的木质座椅吱呀作响,下一秒便向地面倒去。   为了不让座椅砸破正唔唔叫的倒霉鬼的脑袋,他试图伸手去扶一把,却听见有人先他一步赏了地上那人一脚。   “唔!!”倒霉鬼被踢出几英寸,和日耳曼人倒地的声音重叠。   唐烛这边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有脚步后退的声音。   下一刻,一个身形倒入他怀里。   唐烛几乎是本能地将对方护住免得两人一起倒地,却发觉怀里那人的身高与自己几乎没什么两样。   而他也并未对自己的出现感到惊讶,甚至借机转过身使得两人保持面对面的姿势,随后伸手抱住了唐烛。   唐烛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到怔了怔,刚想脱身便发觉对方将下巴轻轻放在了自己肩头。   “别乱动……”   随着耳畔声音的响起,他瞬间停止了挣扎,甚至不在乎对方的手已经顺着自己的背脊滑到了侧腰。   “听说老师一直在找我。”   那两只手兴许是把玩够了那些皮肉,再次向下掐住了唐烛的腰窝,随后使了些力气使两人完全贴在一起。   黑暗中,他听见耳畔青年刻意压低的呼吸声。   “是想我了吗?唐老师。” 第072章   周遭依旧是昏黑一片,可唐烛却似乎看清了正紧紧拥抱着自己的人。   他吸了吸鼻子,抬起手环住青年的脖颈,很久都没说话。   “怎么了老师。”付涼低声笑了笑,一只手向上找到他后颈的皮肤,轻轻揉捏:“不想我啊?”   唐烛暗自红了脸,收紧手臂还是没回答。   即使他现在想说很多话,他想知道付涼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不在禁闭室,想问他这几天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有没有也想过他?   “真遗憾,还有两分钟那该死的闹钟就要响了。”青年松开手,偏过脸轻声道:“唐烛,把手松开吧,好吗?”   他的眼眶因为这句话变得又酸又热,一些狼狈的浮于表面的不甘几乎让他难以做到这件简单的事。   唐烛感受到付涼的手轻轻捏住了自己不愿离开的手腕,于是他终于想明白这些情绪是什么。   “委屈了?”   青年笑着问他,可依旧在试图使两人分开。   他似乎是因为这些小动作,他觉得刚被自己接纳的委屈被放大很多倍,这些陌生的情愫几乎在一瞬间淹没了他。   唐烛吸了口气,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抓住付涼的领口将那人和自己的距离重新拉近,接着他埋头在咬上了对方的侧颈。   他看不见青年的脸,却能听见那一声微乎其微的喘/息。   “没有……没有想你。”唐烛松开嘴巴最后又松开手,堵着气转身走了。   等他闷着头来到大门处,刚好听见了刺耳的闹钟铃声。   **   大门外随之响起开锁的琐碎声响,室内学生们或苦叫连天或唉声叹气。   终于,大门打开,走廊外的一束光投进昏黑了半个世纪那么久的教室,紧接着通电阀门被打开,室内所有的灯瞬间被点亮。   学生们被忽如其来的光亮刺痛眼膜,却都在极力望向大门处。只见方才把自己绑成螃蟹的护卫们冷着脸进门,队伍末尾,跟着“罪魁祸首”防身课教师。   啧……   横七竖八的学生们咬着牙看那位摸样出挑的东方人,他依旧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襟,比起二十分钟之前,他的心情似乎变得好了些,以至于说起话来都耐听了。   “先把闹钟关上吧。”   说着,他终于抬起眼帘打量起对面的学生们。   “很遗憾,下节课还是会继续。”唐烛示意西里安去把仍旧在发出唔唔求救声的倒霉鬼扶起来,随后众人才看清了那人几乎被桌布塞到变形开裂的嘴。   啧……   下手可真重。   他尽量控制自己不去看坐在圆桌最后方的始作俑者,听见其余学生们反应过来后纷纷叫嚷起来。   “等等!一定有人解开了绳索!”   “对!否则他不可能自己把自己的嘴塞上!”   唐烛没表态,可所有人的视线在警惕地张望后,还是不约而同地汇聚到同一人的脸上。   那人身上穿着禁闭室的烟灰色棉麻制休闲服,胸前口袋的红色标识预示着他本该是禁闭室内最危险的人,就像现在大家的双臂都还反剪在背后,而他却悠然自得地抬手摩挲着自己的侧颈。   “二十分钟之前你没有在这里。”那个被扶起来的日耳曼人注视着付涼。   见室内人们的关注都在自己身上,青年也并不着急,笑着解释说:“嗯,是比你们晚到了几分钟,学院规定迟到时间少于五分钟可以免于受罚。”   “那他嘴里的桌布——”   “他太吵了,上课期间不能大声喧哗也是规定。我制止了他的坏习惯,他应当感谢我。”   啧……好多歪理。   唐烛抬起手遮住口唇,忍不住想笑。   “那你明明解开了绳索,为什么不出去?”身后一位不明所以的护卫忍不住发问。   付涼则是更为云淡风轻地回答:“腿麻了,走不了。”   众人:“……”   真是个让人信服的理由。   “咳咳。”唐烛干咳两声,打断他们:“把他们身上的绳索都解开吧。稍后会有医生去房间为你们检查,我们下一节课见。”   护卫们闻声走向前去为他们松解束缚,接着一个个把人带出去。   直到了付涼时,西里安连忙亲自过去。   “我不走。”青年抬抬下巴示意另一张桌子边上的日耳曼人道:“你先把他送出去吧,我腿坐麻了,走不了。”   “你为什么能从禁闭室出来?”显然,对方并不愿意就这么被带走,反而开始怀疑起学院的规定是否会为了某个人放水。   “不应该进禁闭室的人都会被放出来的。”付涼头也不抬道:“就像不该逗留在教室的孩子都会被带出去。”   室内的管理人员只剩下唐烛与西里安,而学生除去付涼外也只余这位日耳曼人。   “刚刚那二十分钟内,我都没有听见开门声。你是怎么进来的?”可就算是这样,他也没放弃刨根问底。   青年似乎被问烦了,微微侧脸道:“想知道答案的话不如仔细回忆二十分钟前,你是否好好利用了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其他人无所谓,可你一定能记得起来,不是吗?罗曼。”   罗曼?   唐烛眼见着那个前一秒还在质问的男人因为这个名字而睁大了眼睛,口中喃喃道:“你……你在说什么……”   “是不是还想问我是谁?这个问题太浪费时间了,下次见面再聊吧,我是说如果我们还会再见的话。”付涼对西里安使了个眼神,后者立刻上前,就这么把失魂落魄的罗曼带出了教室。   一时间,室内只剩他们两人。   “你……”当唐烛意识到这件事时,已经被付涼牵起一只手,“你这么快就找到罗曼了?”   “唐烛。”而付涼却不是很情愿谈论这件事,捏着他的那只手放在自己大腿上,黑着脸道:“先帮我解开。”   他这才意识到对方大腿上确实用麻绳草草捆了两圈,“你还真准备把自己重新捆上啊?”   青年解释说:“不然呢,虽然很难还原他们的绑法,但是至少能掩人耳目。啧,我是说如果你刚刚没有强行欺/凌学生,甚至在学生身上留下痕迹的话,我就能完成这件事的,唐老师……”   唐烛被迫把手放在他腿上,想反驳却发现那根绳子的确勒得太紧,只能先蹲下身去尝试松解绳子:“你……你先别说了,把腿伸直,这么坐不疼吗?”   “所以我才说腿麻了。”   啧,所以是真的腿麻啊……   唐烛无奈到想笑,只能更认真地研究起他身上的绳结。   对方却垂眸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手掌再次覆上他的后颈,惹得唐烛背脊一紧。   “你、你别乱动……”   唐烛刚想阻止他继续乱摸,就听见付涼缓声说:“你刚刚撒谎了吧,老师。”   “我……”后颈的指腹轻轻提起他发烫的皮肤。   “说不想我,是在撒谎,对吗?”   “……你、你把手先——”那一点皮肤被松开。   “唐烛,抬起头。”   他听见青年不容置喙的嗓音,下一秒便被人捏着下巴抬起脸来。   “不是说害怕吗?”付涼皱着眉看他因为疲倦而泛红的眼眶,还有他本来颜色深红如今却泛粉的唇瓣,像是在责备:“害怕的话,为什么还要来,嗯?”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跟着皱起眉,“我、我是…是因为……”   因为想见到你,怕你会遇到危险,怕你照顾不好自己。   “因为…因为想你…我想你……唔……”   唐烛或许早预料到会有这个吻,他也尝试着迎接这个吻,似乎只要这个人亲亲他告诉他没事的,这些天的关于等待死亡的恐惧就会消散。   于是他放任自己,扶住付涼的大腿仰起头用更加柔软的唇舌笨拙地回应起来。   一些不知道算不算幸福的感受让他觉得安心。   即使能感受出青年因为自己的回应,完全没有打算轻易结束这次的吻。他在竭力亲近对方,放任且接受那些吸吮与啃咬,抬起手轻轻摩挲对方的碎发。   等唐烛的舌根发酸,再也没办法做好除呼吸以外的事情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发现付涼单手就能解开那些费事的绳索,然后将它们随意丢到地毯上,只为了腾出一只手托住他的臀/肉将他整个人放在圆桌上。   “嗯……等、等等…停一下啊……”   “不行……外面有人……”   唐烛偏还被亲到哪里都软,他试图叫停却没有成功,最后只得瘫在桌面上打感情牌:“嗯……付涼…呼、呼吸……不了…难受……”   付涼这才松开他几乎快破了的唇,指腹轻轻拍拍他的侧脸道:“什么叫外面有人,你是说外面没人就可以继续了吗?”   他几乎是瞬间被滚烫的火烧着了,胡乱调整几秒呼吸,眼前被蒙了一层水色也要解释:“不、不是的……”   青年笑着擦拭他唇角的液体,好整以暇地为他整理因为拥抱与抚摸而凌乱的衣衫。   等唐烛终于缓过神,才害羞地从圆桌上坐起身:“你……你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不然你先回去,我是说…我怕你再被关禁闭。”   付涼当着他的面轻轻抿唇,像是在回味又像是回忆:“临时反悔,说我当晚喝了酒搞错了,其实纵火的人不是我。”   “啊……还能这样啊。”   “嗯,如果他们不认同我的说法,就务必得找到证据,显然他们并不能。”说着,他指指大门的方向:“但是刚走出禁闭室的门管家就说想见我,但是被我拒绝了。原因是赶时间去上防身课。”   唐烛还在小幅度喘着气,趁着对方不注意试图微微抿住依旧发抖泛麻的嘴唇:“那你这样不会被管家……”   “不会,因为他猜到了我是谁。”付涼的视线却未曾从他身上离开,即使大门这时候被人从外面推开,管家出现在圆桌前的空地上。   “晚上好,艾伯特殿下。”   背后响起的声音把唐烛吓了一跳,他正要从圆桌上下来,却被对面的青年捏住肩头按在原地。   “想走啊?唐老师怎么这么狠心,为了见到你,我可是拒绝了约翰探长的邀请。”   约翰探长?   “所以这位先生就是小殿下的助手?”管家笑着道:“独行那么多年的天才侦探,承认的第一位助手。”   付涼垂着眼眸,手中描绘着他藏在西服裤口袋里的怀表形状,口吻笃定道:“也是最后一个。”   接着,他低声在唐烛耳畔道:“看来唐先生有乖乖帮我保存好。”   唐烛被指腹滑过的触感惹得大腿绷紧,还没来得及发作就又听见青年扬声道。   “走吧约翰,看在你雇佣了我最满意的教师的份上,我今晚可以多留给你半小时时间。”   “等、等等……”唐烛抓住他的手腕:“去哪里?”   付涼望着他的脸,喉结滚了滚,最后只说:“唐烛,我会去找你的,别害怕,回去好好休息。”   唐烛这才松开了手,有些懊恼自己的行为简直像个孩子。   “我们有十年没见了,说实在的我以为你已经老到走不了路了。”付涼一边跟管家闲谈一边去拿椅背上的外套,路过时毫不避讳地将它披在了唐烛的身上。   “我也以为按照小殿下的性格,早被公爵丢出德文希尔了。啧,不过你真的不需要先看看医生吗?”   青年故意装作刚发现自己侧颈伤口的样子,嘴里发出轻轻的叹息声,最后却只是顺手揉揉唐烛的发顶,笑着离开了:“没关系,小狗咬了一下而已。” 第073章   “我以为殿下永远不会这么说话?”   付涼站在清理过的甲板上,逆着海风端起望远镜调整焦距:“怎样说话?”   约翰道:“像对你的助手那样。”   闻言,青年只是冷着脸阐述事实:“嗯,刚学的。维纳说如果不循序渐进地将某些东西表达出来,两个人就会在猜忌中迷路。”   “维纳殿下说的对,显然殿下已经能够熟练运用了。”   “并没有,我完全做不到循序渐进。”付涼有些烦躁地放下只能看见无尽黑暗的望远镜,偏过脸道:“如果不是你出现,我现在肯定在对他做更过分的事。”   说着,青年像是下定了决心:“算了,就算你曾经在苏格兰破获了数不清的大案,但我现在面临的困境,你显然帮不上忙。”   他随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迎着海风撩起前额的碎发,试图先把那些男人在自己怀里颤巍巍回吻的记忆移到别的地方保存:“比起这个,我们不如说一些更容易解决的事情。”   付涼把玩着望远镜,指腹捏着铜制转轮云淡风轻问:“他们叫你绑架还是谋杀的人是谁?”   约翰站在栏杆处又沉默了会儿,最后还是忍俊不禁,微微耸肩道:“殿下真是一点儿也没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啧……如果我提前知道你会登上珍珠号的话,那么接下这个活儿的时候,就能有足够的理由提高价格了。”   青年面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死气沉沉的掠过虚空:“你也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说废话。”   老探长坐到了他对面,似乎还是不愿意率先承认,“不是所有人都惧怕英格兰皇室,我是说,空口无凭地冤枉人,就算是小殿下也能上法庭。”   付涼早预料到似的:“两天前,珍珠号从新街港启航,当天下午二层的乘客,也就是那群所谓的阿拉伯商人,便因为一些小事与传教士们大打出手。因为被打的人群体特殊,为了不引起事端,船长亲自出面找到珍珠号上的医生们去为伤者诊治,这些医生里,也包括学院的人。   而他们其中,有人直到深夜才回来。当然,这些人随后就被你以各种缘由请到顶楼的办公室内。他们从那些阿拉伯人身上带回了些东西,对吧?”   约翰只是笑笑:“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是医生与商人之间的买卖。”   付涼继续道:“轮船在海上漂泊,船体遭遇海风时常随之晃荡,所以珍珠号上明令禁止使用蜡烛,而这艘船上也只有电力与瓦斯灯照明。火柴当然也是违禁/品,但顶楼不如任何楼层会设置一个宽阔的看台供游客们抽雪茄,所以你的医生,不,应当说是运货工,自己偷偷保留了一小部分货物点燃,随后放进一只密闭的铜盒中私用。”   那些货物,正是煤炭。   “好吧,不过就因为他们带来了煤炭给我,你就要污蔑我杀人或者绑架吗?”约翰完全不能将这些事情与杀人相联系起来。   “那些煤炭的存量完全不够点燃这艘船,况且你与这些学生的仇恨还不如与我大,你不可能用这些可怜的东西促成同归于尽的事情不是吗?”说着青年拿出了那只被他不知从何处没收来的小铜盒,随后将烟卷找出来,打开盒子吹去煤炭最上方那层灰白,接着点燃烟卷。   “那你觉得我会拿它们做什么?”   付涼的心情因为口中点燃的烟卷好了很多,可说出的话还是没什么精神:“让我们猜猜,总不至于是便于在夏天取暖。嗯……我喜欢做实验,你懂的,从小我就保持着这个好习惯。”   约翰回忆说:“啧,自然不会忘,当年在伦敦东区的集市里,就是我把满身是腐肉的你带回了家。”   他全然没想为多年前的事情致谢,只说:“对,所以这次我也做了一个实验。”   约翰:“于是你就用一些煤炭放了一把火。”   付涼:“人都以为煤炭除去驱动蒸汽机,取暖和照明,几乎不会再有别我发现你们比我预想中要更快发现起火,并且更快扑灭火势。这时候我想到,煤炭或许还有其它用处。比如……传递消息。”   老探长笑了笑:“伦敦都通电话了,小殿下还在用这种古老的方式吗?”   而他却继续道:“煤炭燃烧后会冒出大量的黑烟,如果你的学习范围比较开阔,那么就一定知道中国几千年前就在长城上燃起类似的烟,用来传递军/情和警报。”   “你是说我用燃烧煤炭这种方式传递消息?”   “嗯。”幸亏小殿下今日心情绝佳,才能用堪称二十二年内最大的耐心,善解人意地回复:“准确来说是告知别的船你们这里。”   约翰哈哈大笑:“你是说我想用这些东西告知大海或者港口的人我们在珍珠号里?然后呢?你是不是还想说我早就谋划好了一场绑架案,又或者是一起谋杀?可就算是我想这么做,也没有燃烧煤炭的必要。”   “当然有必要。”付涼只用最冷漠的口吻就止住了他的笑声:“因为那些人不知道珍珠号,就是维纳斯号,不是吗?”   那些早早安排好在某个海域又或者港湾进行围追堵截的船只,并不知道船长在驶离母港的前几天重新粉刷改造了船体上的标志,更改命为珍珠号。   “所以你利用自己藏身于珍珠号上的势力,也就是那群阿拉伯人,让他们在星洲港购入一批煤炭随着货物一起运到船上,并且把它们集中到顶楼,为的就是看准时机告知同伙自己的方位吧?”   付涼这一席话直叫约翰好久没笑出来。   须臾,他扯着几乎快要哑的嗓子道:“你的情报比我想象中准确的多,我还以为离开陆地你就会势单力薄,毕竟我在加入苏格兰场之前做了十年的皇室护卫。我了解公爵大人,就算是你来了,他也不会在珍珠号上安插太多人手。”   青年吐出一口烟,挑起眉梢认同他:“是这样没错。可惜,这次的情报,实际上那些关于煤炭和阿拉伯人的情报,都是我的助手先生告诉我的。”   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小小的纸条。   正是唐烛下午交给格雷医生的那张。   约翰很不服气地啧了一声:“就是看了这张纸条?”   付涼:“嗯。”   约翰:“等等,所以你之前只是怀疑,大概一个小时前得到这张纸条,才把一切完整地拼在一起?”   他发出一声气音当做回应。   “既然这样殿下就顺便告诉我,你为什么觉得我要处理掉某个学生而不是全部吧。毕竟你刚刚问我的问题是'他们让你处理谁'而不是他们让你处理掉所有人。”老探长尝试告诉自己就算已经阔别多年,也应该尽快习惯这位天才侦探处理信息的速度。   “当然简单。因为罗曼在这里,我在这里。”付涼掐熄烟蒂,头也不抬道:“全都杀了,欧洲就会被搅得天翻地覆。我太认同这是个头脑清醒的人会下定的决心。而你,约翰探长,你从来不会追随蠢货不是吗?”   理由虽然简单却很容易解释得通。   对方坐在椅子先是上怔了怔,最后笑了起来:“小殿下,我真怀念从前的日子啊,那时候你偶尔还会回到伦敦,我也还是东区最受爱戴的探长,一切难题都能被解决。”   而付涼却没那么善于伤怀,“约翰,只有穷途末路的人才会对过去恋恋不舍。”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两下,等指腹即将落下的第三回,终于抬起眼眸道:“十年前,一起悬案把你从神坛上拉下来,就此约翰探长便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回到过苏格兰场。现在,我给你个机会,你应该比谁都明白,这世界上,只有我能把你重新送回神坛去。”   “可……”约翰的眼睛里第一次沾染了恐惧,他压低声音,像是在警醒:“你真想好了?”   “嗯。”付涼笑着把望远镜还给他:“阔别已经,难道你就不怀念故地吗?”   ……   “所以你就这样与约翰结盟了?”唐烛觉得这些话是那么不可思议。   “嗯,约翰这个人看中契约精神,他不能在寻找安德烈这件事情上帮助我。但因为我们之间的约定,从今天开始他也不再阻拦我。”付涼坐在他房间的沙发上,像是在自己家一样惬意地看唐烛吃着三楼送上来的果盘。   “这么说的话,你是能自由地出入顶楼了。”他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放下叉子眼睛闪闪地问:“那是不是很快就能找到安德烈了?”   “嗯,只要不让其他学生知道我的行踪。”青年的声音尽可能地放慢放缓:“也就是说,只要我不被关禁闭,我们就能每天都能见面了,唐老师。”   唐烛被这称呼羞地耳垂发烫,支支吾吾说:“什么唐老师……我、我只是冒充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别这么叫了。”   “啧。”身旁那人却想为自己抱不平,伸出手轻轻捏住了他柔软的耳垂,指腹轻轻揉着:“难道不是老师你自己眼巴巴在顶楼的出口处等我吗?我过去以后,也是老师邀请我来这里的。现在怎么自己还害羞上了,嗯?”   “你…你能不能正经一点。”他实在觉得这些话太过头,按照以往的习惯唐烛本该狠狠瞪人,然后拿出一套说词反驳。可今天的情况对他太不公平了。   一直在担心的人,想见到的人终于出现,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再因为小事吵架的。   实际上,就连现在付涼一股被教坏的流氓作态,他也觉得完全能接纳。   “我说的难道有哪一句是假话?”付涼忍俊不禁。   “当然有!那、那个眼巴巴……谁眼巴巴等你了。”唐烛转过脸故作正经:“我作为你的助手,难道不该关心一下案子的进展吗?”   “嗯。”青年的手指顺着他的耳垂向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他的侧颈:“总之就是,我们已经找到安德烈与罗曼,下一步就是想办法把安德烈绑回去,再让罗曼吐出那封信的内容,多简单啊,后面还有两个月呢,我们有的是时间不是吗?”   他被那作乱的手指刺激地不敢大声喘气,心中却无法遏制地多想:“然后呢?你……完成这些后打算做什么呢?”   唐烛不知不觉皱起眉,声音也软下来:“付涼……不论怎样,我是说,无论你是一个人还是…还是我陪着你,我都希望你能做自己愿意去做的事情。”   “当然要和助手先生一起,不然仅凭我一个人,根本无法在伦敦做任何事。”   他以为青年又在打趣自己,紧接着却又听见付涼认真道:“虽然已经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我发现只要你说相信我,我也会相信自己。”   唐烛心脏剧烈跳动着,他无法控制地去拥抱对方,眼眶有些泛酸地小声回应着自己不可能实现的约定:“嗯,我陪你一起去。”   他们谁也没再说话。   付涼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背脊,感受着两人逐渐交织在一起的心跳声。   直到海风吹过,撩起露台边半遮的窗帘。   随后,一阵脚步声出现在听觉范围内,没一会儿便停在了门前。   唐烛无法不注意声音微乎其微的敲门声,只好使劲闭了闭眼准备去看看。   “从这个方向走过来的脚步,一定是顶楼来的人。”   付涼面色无异常,可被他推着胸口强行结束这个拥抱的时候嗓音却极不情愿:“啧,这件事最好着急到能让我原谅一切。”   唐烛开门以后见到了怀抱着一个布袋子的西里安,想也没想就立刻将人带进了房间。   “唐先生…小、小殿下……”青年不好意思地舔了舔嘴唇,特别是瞧见付涼的脸之后语速快了很多:“是这样,禁闭室里出事儿了。昨晚袭击医生的那个学生被人打了,差点就死了。打人的正是今早刚放出来的那个试图逃出管理学院的学生。”   不等他说话,背后的人就问道:“所以呢,救人去找医生,来敲防身课教师的门做什么?”   西里安答说:“管家先生说唐老师比较专业,想让他去帮忙看看…看看禁闭室里的设施有没有需要改进的。”   “那你为什么拿了两套衣服?”付涼索性直接起身走过来,伸手拿过他怀里还没来得及打开的布袋,从里头拎出两套黑色的衣裳,正是管理学院护卫的套装。   唐烛干笑着在西里安发顶上摸了两把,安慰说:“被发现真实身份的人不只你一个,比如小殿下和我。我是说……你已经很好的完成了任务,去吧,我们待会……”   没等他说完,一个嗓音插嘴道:“告诉他两个人都好好关着,明天一早唐老师和我就过去。”   西里安看看他,视线也不敢往付涼那里瞥,只一个劲儿点头让他们好好休息,随后退出了房门。   “探长这是不装了,直接让你去处理顶楼的难题了。不过明天再去的话会不会——”他口中不满地念叨着,刚转过脸,就瞧见付涼已经将那件禁闭室的棉麻衫脱了下来,露出覆盖着肌肉的上半身,弯腰去他床上拿起叠好的睡衣。   “不晚,好了我去洗澡,你先睡吧。”   唐烛听着这句轻飘飘的话,站在地毯上整个人都僵硬了,等到付涼快推开浴室的门时才磕磕绊绊问:“我…不是,你是要在、在这里休息吗?”   付涼偏过脸,平静道:“嗯。”   他立刻环顾四周所有能用来睡觉的地方:“那、那我还是……”   “你和我,一起睡床。”   付涼轻轻笑了一声,关闭了浴室的门,“又不是第一回,你早该习惯的不是吗?唐老师。” 第074章   湿润的海风吹拂着皮肤,正是凌晨时分,窗外天还未明,海平面透出阴涔涔的灰色摸样。   唐烛从梦中醒来,双手摸索到并未被绳索勒紧的脖颈,才吸着空气在被子下打了个哆嗦。   他艰难地睁开眼,努力向四周寻求梦境已经过去的线索,最后视线落到身旁熟睡着的青年身上。   或许是觉得昨晚自己帮这人擦干头发或是自己被逼迫主动说晚安应该索取报酬,总之唐烛翻过身,轻手轻脚贴过去。额头抵上付涼胸口的时候,终于从温热的肌肤温度中汲取到足够的安全感,才小声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继续睡。   可不等他睡着,一只手臂从被子下环住了他的腰。那只手同样温暖,手指陷入唐烛腰窝下臀峰的饱满中去。   唐烛心中一跳,在那只手的禁锢中愣是没敢挪动身体。   “昨晚不给抱,现在想抱了?”   青年嗓音喑哑,可语气实在无奈,说着强硬地把他刚准备抬起的脑袋纳入怀中,下巴轻轻蹭蹭他的发顶,“别乱动,再睡会儿,唐烛……”   他的气息闷在付涼胸口的睡衣上,红着耳垂用鼻尖乖顺地磨蹭了两下,重新闭上了眼。   ……   为了保护现场,禁闭室内的学生都被延长了禁闭时间。   “他们很难发现这件事,因为里面的窗户朝向走廊内部,室内也没有钟表,更不准学生带入私人物品,所以他们根本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领头的人正是护卫的队长。   所以为了不让学生们看清来人的面容,现在就连黑色的窗帘也被拉上。   唐烛第一回进到这里,怎么看怎么瘆人。   “打人的学生似乎是临时起意,感觉像是被刺激到了。”领队简单告知了他们昨晚的情况:“昨晚十点,几个学生到达了解除禁闭的时间,我们的人就按照房间顺序带人出去,1号房内住着的就是试图擅自逃离学院的学生,2号房内是前天晚上袭击医生的,两人在走廊碰面,按照规矩,管理人员会按照他们两人的提供的姓名等级案底,结果还没问完他们俩不知道怎的就打了起来。”   “不是打了起来吧。”付涼拉住他,让他看地毯上的血迹。   那是几滴非圆形的被拖拽的并且已经干了的血痕,   接着青年又指着地毯上因为踢踩而改变绒毛走向的痕迹,继而还原出现场:“1号房的人咬住了2号并且把人扑倒在地毯上,看这个高度,咬住的还是脖子。”   “啧。”怪不得西里安说的是快被打死了。   咬破脖子可不有生命危险嘛。   “确实是这样。”领队指了指1号房,说:“所以我建议还是在门外进行问话或者观察,总之恶意伤人这件事是事实,他再怎么解释也没办法将这件事抹去。”   “您说的是,不过按照现在这个情况。”唐烛听着却有些疑惑:“管家叫我们来就是问清楚原因吗?为了给受伤学生的家族一个交代?”   “当然不是。”对方很平静地讲出了最终的目的:“管家是希望能找到一个方法,让他们两位不再大打出手,毕竟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可我们的航行还有两个月。”   “是怕后面他伤害别的学生吧?”他很快便听懂了这些话的潜台词。   对方没有反驳,只是说着一些作为安保人员的建议:“听说上次跑出去,他还用项链把我们的一个护卫差点杀掉,关禁闭之前他晕过去了,就连那时候我们的人也没能把那些珍珠全部搜出来,因为有几颗,被他藏在了嘴巴里。虽然现在他绑住了手,但为了安全还是不要把门……”   话音未落,身旁响起一个清脆的锁芯打开的声音。   唐烛侧过身,正瞧见付涼拔出钥匙,独自走入了房间。   接着一个熟悉的尖叫声自黑暗中响起。   少年的笑声堪比利刃,划破禁闭室几乎绝对的寂静。   掺杂其中的是毛骨悚然的低吼:“我会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唐烛站在门外,瞧见紧跟其后进门的领队慌乱地想把付涼劝出来,可规劝的话几乎全被笑声覆盖。   唐烛轻轻扶了扶前额,走进禁闭室的门,随后借着走廊的灯光把瓦斯灯打开。   “先生,不能开灯啊。”领队似乎是对他们两个人做法完全无语了,嘴里说着什么这样会被看见脸,你们以后难道不想在学院里出现了吗之类的话。   可唐烛却不为所动,把挂在墙壁上的瓦斯灯直接取下来拎在手中,随后向被捆在床腿上的学生走了过去。   “喂,安静点。”他开口。   少年从灯光下看清他的脸,瞬间睁大了眼睛。   跟在屁股后面试图阻拦的领队几乎傻眼了,愣在原地没有了动作。   因为随着唐烛这一声,少年真地安静下来,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甚至不顾被捆死双手的绳索另一端连接着床腿,试图往墙角退缩。   啧,这孩子。   他皱着眉想告诉付涼可以继续,却对上一双含笑的眼,“唐老师说话真有用。”   唐烛怔了怔,回头看看领队满脸不可置信的摸样,转过脸解释说:“是这样,我、我之前在楼梯那边捏住了他的脖子让他睡了一觉。”   领队反应过来,“啧,所以他们口中那位单手差点把1号捏死了的人就是您啊。”   ……怎么就传成了差点捏死。   他还想解释,就听见付涼让领队先出门等待。   无可奈何,唐烛还是固执地辩解道:“我只是想让他睡一会儿,真的。”   却只换来了青年口中一句,“啧,老师好凶。”   他无可奈何,又扶了扶前额:“……”   付涼坐在了房间内唯一的沙发上,那个位置正对着床。   唐烛则选择站在离床沿很近的地方,好像这样就能预防这孩子发疯伤到付涼。   事实上他的保护措施完全奏效,在他面前,少年此刻只是缩在墙角双手死死捏着棉麻上衣,就连嘴巴也不再发出声音。   “昨晚的事情,你自己讲讲。”   青年的嗓音自背后响起。   可换来的只是少年的无视。   唐烛这才发现那孩子的眼睛一直低垂着,他撇撇嘴问付涼:“咱们这么问真的会有效吗?我怎么感觉这孩子疯疯癫癫的。”   “不是疯疯癫癫的,他只是在思考,在回忆。”身后拿的男声恹恹道:“人回忆平素顺手做的事情时是最艰难不过的”   他忍不住泛起嘀咕:“那得回忆多久,咱们得一直待到他想起来吗?”   “这倒不用。”付涼有点欣慰道:“因为他想不起来。”   唐烛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你怎么知道……”而两人的对话却引起了少年的注意,他瑟瑟缩在角落里,头也不抬便问:“你怎么知道…我想不起来的?”   “啧,你这孩子,那你倒是回忆起来啊。”他真觉得自己今天是在这里哄两个孩子。虽然很想和领队一样去外面看门,可实际上怕自己吓到少年,声音都不敢多大。   付涼完全没有陷入和他一样的困境,反而是奇迹般能与这孩子沟通:“你上次出现是在哪儿?”   不等对方回答,他又翘起二郎腿,手掌托着下巴做起思考状:“我猜猜……在我把出逃路线放出去的时候?还是说在你刚登上珍珠号的时候?”   所以逃跑路线真是付涼放出去的?   唐烛这边还在心中感慨大侦探的脑袋就是好用,另一边的少年直接就像看外星人一样盯着付涼一动不动了。   “诶,你慢慢习惯就好,别这个样子。”啧别看了,看什么看,看得明白吗你。   他本来还想说些别的,却听少年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皱着眉说:“在我得知逃跑路线以后。”   “然后呢?你就放任他在这里这么久?你不害怕?”付涼冷静的样子和对面那人瑟瑟发抖的摸样形成了鲜明对比。   虽然完全没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可唐烛还是从其中找到了关键词。   “只有害怕的时候……我们、我们才会互换。”   互换。   互换……   他眯起眼睛望向少年,正对上一双怯生生抬起的眼。这是一双与之前在顶楼的楼梯相遇时完全不一样的眼睛。   顺着眼睛,他的视线又找到了对方因担忧而低顺的眉峰,以及眉尾处在上次争端时被磕碰的血口。   实际上他几乎全身都是伤口,从他露出的手腕就能看出来。   等等,或许他知道了。   “互换……”   付涼或许是听见了他自言自语的声音,嗓音变得和气起来,问他:“怎么了,你也遇见过这种人?”   唐烛只是点点头,而后完全对少年改变了看法,他甚至不再警惕地站在距离床很近的地方,有些狼狈地退了几步,而后也坐到沙发上。   “我只知道一点点……”他有些难为情地吞吞口水,随后正正经经向少年道歉:“不好意思,失礼了。”   他只是认为这样是正确的就做了,全然没意识到禁闭室内的其他两人对自己投来的目光。   “嗯,不同于你的看法,唐老师,我认识的大多数人把他这种状态形容成恶灵附体。”付涼率先反应过来,随后很认真地想测试他的立场是否坚定:“在伦敦东区的精神病院里,我曾经认识一个研究此类现象的美国人。   他说在自己年轻的时候,大概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有个叫玛丽的英国女孩随着家人一起移民到美国宾夕法尼亚。在玛丽十八岁的时候,她常常被恶灵迫害,其中一次使她丧失了视力与听力,再次恢复的时候,她自称丧失了几个星期的记忆。   从那以后,她性格大变,不再喜欢交友外出,而被附身的情况也随之越来越多,亲友们逐渐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玛丽。这样的事情持续了将近二十年,玛丽才恢复了本来的样子。”   双重人格。   唐烛心里反复嚼着这个只有他自己知晓的答案,有些黯然道:“所以你才记不起来以前的事情对吧?你的记忆经常会被从中途截断。”   少年用沉默来回答。   他又道:“什么恶灵附身,没有的事儿。你这是生病了,就像玛丽一样,你会好起来的。”   唐烛说罢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很有可能打断了这场本该如火如荼的审问,可偏过脸后却只见付涼眉眼舒展,“嗯,唐老师和我想的一样。”   而床上的人也终于不再如以前般局促,紧紧握着手中的莹白色珠子道:“我、我叫佩尔,你……你们可以帮帮我吗?” 第075章   “下船?”唐烛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的,这个叫佩尔的孩子刚刚说自己想下船,原因是自己想脱离家族的约束。   “其实我……我是不想再治疗了。”他掀开衣袖,露出白皙却满是伤痕的手臂,“放血,输注药品,甚至……”   少年撩开棉麻衫,露出背部一个足有5英寸的狰狞伤疤:“甚至还有烙印。”   烫伤的形状与花纹完全是镇压恶灵的符阵。   说着他将视线投向一直没说话的付涼,眼泪巴巴道:“求你们……我想下船,我不能去伦敦,我、我不可以去伦敦的……”   唐烛的眉头自从见到那些伤口以后就再也没有舒展开,可他又知道想从顶楼逃出去谈何容易。   就在这时,青年终于开口:“为什么不能去伦敦?”   佩尔哭得更伤心:“因为去伦敦以后要做颅骨钻孔……他们说…说我是因为脑袋里有邪恶的气体才会这样的,可是我听说过钻孔,几乎没有谁能在钻孔后活过一个月。我不想死……”   可付涼并未为他的悲惨动容,“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在还未登船前逃走,而不是到了珍珠号以后试图在印度洋上寻求陌生人的帮助,不是吗?你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原因告诉我。”   少年吸着鼻子,支支吾吾说:“因为,因为我……”   “因为你刚知道这件事。”身旁人语气慵懒道:“你欢欢喜喜登上珍珠号,结果有人告知你这件事,所以你临时起意要逃出去。”   “不,没有人告诉我。”佩尔急忙回答:“不是的,是我自己发现了这件事,我…我发现了父亲送我离开的真实目的,我才准备要逃走的。可是从顶楼逃出去太难了,直到那一天,我得到了你散播出来的逃跑路线。”   唐烛这才把一切串起来,可不等他仔细琢磨,付涼便又沉声道:“我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撒谎。”   他跟着打了个哆嗦,偏过脸去瞧见青年眼底不屑藏匿的烦躁情绪。   “那个……佩尔,你说实话吧。”唐烛口中说着劝解的话,暗自去捏住付涼的衣衫边角,小声道:“消气消气,别把他那位只会尖叫咬人的朋友吓出来了,我可不想被咬脖子。”   结果就是,付大侦探鲜有地让步,尽量调整自己的情绪,让后面的问话得以进行下去:“那份逃跑路线是错误的。”   可接下来的话几乎让唐烛脑袋宕机。   他眯起眼看看少年又看看付涼,“假的?”   “嗯,准确说有两处的方向是错误的。”付涼不可置否道:“但你还是到达了顶楼的出口。有人在帮你,这个人不但能检查我给出的逃跑路线的可信程度,甚至还能改正那些我故意留下的错误,险些帮助你逃出生天。记忆力那么好的人……”   “不、不是,求你别说了!”被拆穿的佩尔极力想阻止他。   可那个名字还是被侦探轻松地吐露出来:“只有罗曼。”   罗曼……   唐烛记起昨晚在教室内的那个学生,“所以罗曼帮助他修改了路线?”   “不仅如此。”付涼抬起眼,望向佩尔道:“他还告诉你,如果你做出出格的事情,你就有可能见到唯一能帮助你逃出去的人吧?”   少年以沉默作答。   唐烛自此也明白了一切,喃喃道:“所以也是罗曼告诉了你,去伦敦以后你有可能要被迫去医院钻孔治疗。”   少年依旧没说话。   须臾,佩尔才咬住嘴唇道:“小殿下,先生,我确实骗了你们。但是除去罗曼的事情有所隐瞒,其余……其余的,我没有说谎。他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不想连累他。希望二位能原谅我。”   付涼却没打算讨论说谎需要付出的代价,更没在意他与罗曼之间的友谊如何,只是按部就班问:“你准备在那里下船?罗曼这种人不会只给你提供一个寻求帮助的人选吧,他还告诉了你什么?放心,你不用这个表情,就算你不回答我也能猜一猜,嗯……”   唐烛抬起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只能暗自替少年捏了一把汗。   “如果我是你,肯定会尽快逃走。从时间与方向看,不出七天,我们就会到达锡兰。锡兰目前也是英格兰的领地,是我能够最大程度发挥皇室力量的地方,所以他给出的建议就是锡兰对吗?”   青年说罢,好整以暇地将二郎腿放下,微微歪头问:“所以你能给我什么呢?如果我帮你的话,你和你那位私交甚密的总督少爷,能为此付出什么呢?”   “我……”   佩尔喉咙里发出带着哭腔的声音,“我…我也不知道……”   付涼轻轻啧了一声,口吻并没有多少同情的意味,却还是选择起身:“走吧,看来罗曼少爷没有告诉他后续需要承担的后果,他们关系比我想象中还要好。”   唐烛只好随之起身,还未走出禁闭室,又听见佩尔小声道:“不是的…罗曼并不是为了我……”   他不禁叹出一口气,刚走出门就瞧见付涼在门外站着等他。   “唐老师怎么了?”付涼朝他挑眉,“怎么这幅惊讶的摸样?”   唐烛并没有说是因为忽然发现你现在开始主动等人了,吞吞口水道:“那个佩尔挺可怜的,他可能觉得罗曼是因为自己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格存在,才和他做朋友,而这个逃跑计划也只是为了救另一个自己。”   “嗯,可这有什么关系呢?得先活下来吧,人们不是经常说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吗。”青年和他并肩而行,看着领队关上一扇又一扇铁门,道:“很少有人能接受随波逐流而亡不是吗?”   那种人是很少。   唐烛苦笑着点头,轻声开玩笑说:“所以都说了很多遍了,让你以后不要去做危险的事情。”   是啊,超乎生存本能的事情,为什么要做呢?   明明之前拼了命想活下来的。   付涼发出一声无奈的笑音:“嗯,唐老师说的是。”   **   走出禁闭室,唐烛本以为这件事有了交代,毕竟他们只需要去找罗曼,让他作为朋友去告诉佩尔以后不需要再做这种事情就可以了。   可付涼却提出和他一起去看看被咬伤的2号房学生。   并且要求陪伴在医疗室的医生们回避。   领队答应了。   毕竟这种要求没什么拒绝的理由,因为所有人回避也就意味着出了问题由他们全权负责。   简直是免责任务,何乐而不为。   就这样,唐烛与付涼一同来到了医疗室。   只不过,刚一进门他就发现了四周的怪异之处。   有个早已被请出去的护卫又重新回到了走廊,很警惕地望着他们二人的举动。   “嗯,忽然记起忘了告诉你。”付涼抬手捏着他的后颈,使了些力气让他跟着进房间。   一股消毒水的淡淡味道充斥鼻腔,唐烛再抬头时,竟发现病床上坐着一个过分眼熟的人。   “他就是安德烈。”耳畔,是青年毫无波澜的介绍。   他仔细去看对面那个男孩的脸,五官、眉眼,甚至身形都像极了索菲娅的那幅画。   “安德烈……”   对方听见这个称呼,立刻将目光投过来,用依旧带着稚气的声音质问:“你们是谁?”   “你就是思维科夫家族的继承人,安德烈?”付涼快速打量着少年,随后环视四周,最后用脚踢来一把医生用来休息的高背椅示意唐烛坐下。   接着,他又很不近人情地说:“思维科夫斯基早年继承封地的多是可以派去前线厮杀的将/领,你这种被同龄人随随便便咬了脖子就晕倒的人,真的是亲生的吗?”   安德烈闻言皱起眉,或许因为发怒,他的伤口又开始渗血,可他并不在乎纱布上的血迹,而是咬牙问:“你们到底是谁?”   “看你的反应,似乎之前晕血是装的。”付涼一副带着零星厌恶的表情,矜贵的面容配上一副天然高傲的姿态,很难为他后面的话佐证:“我们当然是护卫。”   “那你们出去,否则我就要叫人了。”少年并没有反驳那些话。   看来真是装的,唐烛啧啧嘴。   “叫人来做什么?听你讲述自己在禁闭室是怎样像一个歌剧演员那样表演才脱离危险的?”付涼轻轻挑起唇角,侧目望过去:“安德烈少爷,你装出一副要被咬死了的摸样,实际上是为了把家族所有安插在船上的人都汇集在自己身边是吗?”   对方沉默地咬着牙。   可青年并不想放过他:“你察觉到危险了,可惜唯一能自保的武器就只是那几个人。哦不,还有,瞧瞧我快忘记了,你还和你的医生一起演了一出无人在意的戏码。你袭击了他,嗯……应该说是,你装作自己袭击了他。你以为这样就能制造自己疯狂的形象,好让那个敌人不敢对你下手。可惜了,你的敌人并不是佩尔一个人。”   “你说什么?”安德烈终于意识到这一切的巧合之中藏匿着人为设置的机关。   “我说,某个人帮助佩尔险些逃出顶楼并且几乎要杀掉一个护卫,就是为了促使你为了自保,想些办法把家族内安插的人都暴露出来。   可显然你没有办法短时间内做到这件事,所以他就依靠逃跑地图泄密做借口引发了一起斗殴事件,而你终于窃喜自己找到时机,加入群殴然后顺利地进入了禁闭室。但是你不会知道,那个人也同时交给了佩尔一些任务,他还是对你出手了,你被吓得不轻,所以装作伤势严重躲进了医疗室。”付涼快速说完这些话,随后不顾少年愕然的摸样,转过脸冲唐烛抬抬下巴。   唐烛这才小声说:“我、我能听懂这部分,但是安德烈为什么会怕佩尔呢?他又为什么觉得佩尔会对他下手?”   付涼闻言,看也没看安德烈道:“因为安德烈拿走了佩尔的东西。”   而这一言论,几乎是瞬间点着了病床上的少年,他握紧拳头怒声呵斥:“你在胡说什么!我没有!”   而唐烛却清楚地看到安德烈全身都在颤抖,似乎是在某一刻恐惧强行敌过了愤懑。   “啧,放宽心,没人要抢你手里的东西,你要做的就是乖乖坐船到伦敦,继续做你的少爷。安德烈。”说着,付涼垂手捏了捏他的肩头,柔声道:“走吧,还有人在等我们。”   唐烛起身,看着在病床上悲愤欲绝的少年,有些不放心,“那安德烈呢,他没关系吗?”   “当然。”对方捏住他的手腕带他离开,“只要乖乖他听话,就能平安下船。” 第076章   那个付涼口中在等他们的人正是罗曼。   刚踏进学生居住区时,唐烛就看见了站在走廊内的男人。他单手插着口袋,另只手里捏着一颗小小的珠子,见到他们走来只是很有礼貌地站直身子。   “啧,看来防身课上是装出来的。”唐烛没什么好脸色。   就算罗曼已经先向他们问好,“小殿下,老师。”   付涼到没有意外,反而当着当事人的面向他解释说:“毕竟你把灯关了,失去了视力而且绳结的捆绑方式又特殊,解不开绳子这件事确实是真的。”   男人面色尴尬,还没来得及向唐烛道歉,就被付涼指挥着去开门了。   三人来到罗曼的房间,据他所说,现在正是学生们上课的时间,而他的课需要在教室外的地方完成,所以几乎没人管他。   “嗯,简单说我的课程就是什么也不做。”他耸耸肩,坐到了两人对面的沙发上。   “什么都不做。”唐烛仿佛明白了,“就会减少多余记忆的产生吗?”   “是,至少他们是这么认为的。”罗曼解释说:“但这只是开胃菜,后面的话课程难度会加强。也就是把人关进一个密闭的空间内,然后约束四肢,除了最基本的需求外,甚至连说话也不被准许。”   他完全听傻了,“这还是课程吗?”   这不就是体罚加虐待吗?   “所以我很愿意去上别的课,比如防身课。”男人说。   “要知道你做的事情能代表你拥有离开这里的能力。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要继续待在顶楼呢?”唐烛回忆大卫甚至维纳殿下对这个人的描述,都是“天才”和“有能力”,这样的人明知道那些治疗不能带给自己益处,为什么还留下呢?   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罗曼闻声先是怔了怔,几秒后笑着问沉默着坐在一旁正在点烟的青年,“殿下,唐先生真是来冒充老师的吗?”   付涼回望过去,一双阴涔涔的眸子似乎对他这这张眉开眼笑的脸很不满,但视线找到困惑的唐烛以后,还是在他脸上多停留一会儿,好心解释说:“他是说你的问题真得很像老师提出来的,你太关心这个陌生人的死活了。”   唐烛直接没理他,不满地发出一声气音,表示自己真的是在认真说话。   罗曼兴许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迫于小殿下的威压,只好说:“嗯……因为这是我父亲和母亲一起安排的,为了让他们开心。”   不等他从这答案中反应过来,罗曼又道:“他们是为了我好,虽然这会害了我,但我不得不同意。”   虽然理由看似简单,但他知道,或许面前这个男人没有说谎。   这边付涼也已经拿罗曼的烟过了瘾,因为不想在顶楼耽搁时间,他的问题开门见山,“为什么帮佩尔?”   而对面那人的回答也很直接:“我儿时就认识他,虽然后来因为政/务的原因我离开了彼得格勒,但他依旧是我朋友。登上珍珠号以后,我发现管家的行为很奇怪,包括那些一看就是国内安排好的内应。   他们非但没有切实地保护佩尔,甚至还做了一些奇怪的事。”   付涼:“比如。”   罗曼说:“比如学生们的日程除去必须要参加的治疗课程以外,本该是自愿选择的,可佩尔的内应却旁敲侧击告诉他让他把课程排满。我本来以为那些人是为了他好,但我按照记忆中的布局把他的课表排开,却发现那些课几乎让他离开了所有从俄国来的学生们的行列。”   唐烛恍然:“那些课几乎让佩尔每天都在陌生人之中。”   “是的。”对面的罗曼点头。   不过,身旁的青年对这个理由并不满意,“这不能说明什么,或许只是巧合。”   “我本来也是这么认为,直到轮船即将在星洲停靠,也就是你们登上珍珠号的前一天,佩尔偷偷来找我说自己忘记带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枚宝石胸针,我们离开俄国就被要求带在身上,胸针底座上镂刻着他们家族的图腾,是用来去往剑桥学校学习的信物。”   男人说着拿出了属于自己的胸针放在了桌面上,继续道:“他先是去找了生活教师,也就是与他相处时间最长的内应,结果对方告诉他在进入顶楼那天,护卫检查行李的时候就没有见到过那枚胸针,应当是遗落在俄国了。”   就在唐烛认为这个故事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时,他听见付涼的声音,“但是你明明见到过那枚胸针,你觉得内应在说谎。”   接着,不等他疑惑,青年道:“你们的胸针搞混过是吧。”   罗曼耸耸肩,像是早预料到小殿下的神机妙算,又像是在为好朋友正陷入的漩涡表示担忧,无奈道:“嗯,之前因为拿错行李,我和佩尔的箱子曾经互换了一段时间,在那天他声称自己的胸针遗落在俄国之前,我曾在行李箱内见过它。”   他瞬间觉得事实复杂起来,“所以内应很有可能偷偷拿走了能够代表佩尔身份的胸针,并且欺骗佩尔。”   那的确是该怀疑所谓家族安插进珍珠号的内应了。   “我不再相信那些内应,也曾经想劝过佩尔不要轻信他们,但还没找到机会,我就又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情。”男人皱着眉道,“当天下午,在击剑课上,我旁边的组合里有人在小声争论什么。那本该是些最正常不过的关于击剑心得的阐述,可我清清楚楚记得那是佩尔儿时的击剑老师所说的话,那个老师来自法国,很多关于击剑头罩的设计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有一瞬间,我以为那是佩尔,可事实上,那个声音并不属于他。”   说着,罗曼单手开始揉捏自己的眉心,像是在为后面的话做好心理建设,“我回到了休息室,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让我很不舒服,我甚至开始认定那一切是我的幻觉,是治疗后留下的病症。可第二天,当我出现在游泳池内的时候,我又重新听到了那些话,一模一样的话,关于击剑头罩的发明和使用……我疯了一样开始寻找声音的来源,却在我医生和护卫的阻拦下不能上前,最后,我只在人群里,瞧见了一个背影。”   此时,就连唐烛也觉得这个故事阴森起来。   “那是一个……不属于佩尔,又和他几乎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背影。”男人的嗓音几乎就要变得失控。   “不闻不问的内应,被偷走的胸针,重复的对话,相似的背影。”   付涼总结这段时间对话里俄国男人的重点,随后他笑着说:“这一切就像是佩尔体内的人完全被剥离,单独活了下来,你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   接着,唐烛又听到身旁的声音对罗曼大致心路历程的猜测,“直到你重新回忆第二次听到的那段关于击剑的话,你的记忆就像是最好的保障。你能记清击剑课上隔壁少年说出的每一字,所以不难发现,这两段对话的用词包括停顿都几乎一模一样。那一瞬间你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这一切都是真的。”   付涼的表情还是那么平静,像是从头到尾观看了全程,只是按部就班讲述出来,“那个人真实存在。而他的目的也并非有其余特殊意义,他只不过是……”   “在练习。”   **   在练习……   唐烛几乎是因为这几个字打了个哆嗦。   而身边的两人并未给他害怕的机会,罗曼先是笑着承认这些事情,然后讲完自己要说的话,“是,我认定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并不单纯,而且很有可能是冲着佩尔去的,我是他的朋友,更是他的哥哥,从小到大都是。”   面前那个男人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鲜有的动容,像是俄国漫长冬季里燃烧的小小火焰。   “所以你选择欺骗他,你告诉他此行的目的是伦敦的医院,他会在目的地被抓去进行颅骨钻孔的手术,他听到后立刻开始对所有人警惕起来。而当天下午,付涼登上珍珠号以后,你得到了路线图,所以立刻想方设法让佩尔逃出去。”唐烛说完这些话,又忍不住自责起来,“可惜……可惜失败了。”   如果他当时没有阻拦佩尔,是不是……   “不,没有失败。”付涼亲昵地抬手捏捏他的后颈,全然没把在场的罗曼放在心上,哄小孩般说:“但凡他的脑袋正常一点,都不会把佩尔唯一的逃生机会放在这条路上。”   那付涼的意思是……   唐烛方才面色上的伤心情绪还没来得及换下去,眉毛皱着,眼睫毛也一眨一眨的,闷声闷气问:“那、那让佩尔闹出这么一遭,又提醒他让他在禁闭室内袭击学生,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说着,他终于慢很多拍意识到他们刚刚访问那位被袭击的受害者时的对话。   他试图把这些线索联系在一起,“安德烈拿了佩尔的东西,佩尔丢失的胸针,相似的背影,练习……”   说着说着,唐烛倏然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小狗一样,毛毛躁躁往付涼身边缩了缩,“等、等等,不会吧……”   青年忍俊不禁,几乎快要忍不住在这里亲他,而后想了想,似乎是记起维纳临行前的建议,才把这些冲动强行忍耐下来,只说:“嗯,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要知道,罗曼十四岁的时候已经让整个彼得格勒都记住了他的名字,他不会放任朋友被害。”   说着,付涼伸出手轻轻将桌子中间的宝石胸针翻了过来。   唐烛定睛一看,只见金属底座上面赫然印着一枚图腾。   那是非常眼熟的复杂图案,之前像是在哪里见到过。   等等,他想起来了。是在星洲时,索菲娅夫人拿来的那副油画上。   所以……   ——这是思维科夫斯家族的图腾。   震惊之余,青年的嗓音在空有海浪声的室内回荡开来:“但他也不会放过盗窃的小偷。” 第077章   印度洋的一隅开始下雨,海风推动着浪潮与轮船在航线上前进。   顶楼居住区内的某个房间内响起人声。   “是的,把你猜到的答案讲给罗曼听听吧,助手先生。”   唐烛轻轻吸了口气,比起自己的猜测会得到两人的认可,他更希望后面说出的话是错误的。   “对于佩尔来说,登上珍珠号并且参加少年管理学院,不是他的父亲想要保护或者治疗他。   安德烈与佩尔一同上船,他们两个人的年纪相仿样,模样相似,俄国的内应们关心安德烈的程度更甚于佩尔,甚至把唯一能证明身份的家族胸针偷走,不是为了别的——   他们想在船上,促成一场替换仪式,只要珍珠号抵达伦敦,那么安德烈就会完全替代佩尔思维科夫斯家族少爷的身份。”   没错,或许他并不应该叫佩尔的这个名字。   罗曼虽然微笑着,可伸出的手却死死捏住了那枚徽章,“佩尔见到我的第一天就说,他的父亲告诉他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叫他无论如何不要暴露身份,所以他决定用佩尔这个名字在珍珠号上生活。”   唐烛皱起眉,“其实他真正的名字,叫安德烈。”   佩尔才是思维科夫斯基家的继承人、索菲娅夫人的儿子,安德烈   至于这一切的原因,无非就是因为佩尔的父亲不愿意把家族交给一个人格分裂的病人。   “他无法接受自己的继承人是被所有人轻视唾弃的孩子。”俄国男人笑着道:“所以他计划好了要让那个冒牌货把佩尔的身份抢走,让他成为安德烈在伦敦读书,过几年再接他回去,这样一切就能顺理成章。”   “安德烈”完全接受了自己换命般的任务,所以他拿到思维科夫斯家族给出的关于佩尔儿时的经历记录,便无时无刻都在背诵练习。   唐烛继续说出后半段,“这个计划本来天衣无缝,可却被你看出端倪。你立即选择欺骗佩尔让他按照路线假装出逃,成为了第一个被关禁闭的学生。而你自己则煽动告密事件,引起学生们的矛盾并且尽量拉更多人下水,企图让冒牌安德烈也参与其中并被关到禁闭室。这样一来,俄国的内应会急切地关心他们的假少爷,你就能顺利找到他。”   说着,他也趁机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可你为什么要安排佩尔袭击安德烈?”   只是为了震慑假少爷吗?   那这种做法太草率太冒险了。   还是说罗曼希望通过这件事告知佩尔真相?   可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知呢。   众多问题的答案,似乎在短时间内封死了罗曼的嘴,他皱着眉,片刻后才说:“因为我发现,新加入顶楼的学生里有能只靠蒙眼走过一遍就破解逃走路线,并且轻易制造火灾用来出入禁闭室的人。而那个人是从星洲登船,所以他一定是多年前随家人到达星洲的侦探,艾伯特殿下。”   “虽然我不知晓当年伦敦城大名鼎鼎的约翰探长为什么出现在珍珠号上,并成为了管理学院的管家,但我能猜到,他肯定和我一样,能够预感到殿下的到访。”说着他将目光投向沉默良久的青年,继续道:“我试图把这件事推到你面前,引起你的兴趣,小殿下。我希望你能够帮帮佩尔。”   付涼也终于在注视下轻飘飘问:“为什么要我帮忙?罗曼,你是俄国首屈一指的天才,不是吗?”   对方垂下眼眸,苦笑道:“我……其实我并没有完全欺骗佩尔,珍珠号到达伦敦以后,确实有人要去医院做钻孔手术。”   唐烛几乎要以为自己幻听了,他扬声打断罗曼,“你在开什么玩笑?你不需要去钻孔治疗,你只是特殊一些,你没有病,他们是疯了吗?”   罗曼只说:“谢谢你先生,我了解自己的身体,也知道我并不如别人说的那样。可父亲母亲说需要,那就是需要。”   接着,他又将话题从自己身上移开,道:“我知道那些人总有一天要对佩尔下手,可又不确定是早是晚,我怕……”   室内安静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唐烛才问:“你想把保护佩尔的事情交给谁?我们吗,两个陌生人?”   对方回答:“先生们,虽然这一切听起来很疯狂,但是我相信你们,因为但凡是小殿下答应的事情,都无一例外会完成不是吗。”   付涼觉得有意思,挑起唇笑着戳穿他的计划:“你笃定我来到顶楼就是为了你手中掌握的有关丑闻的证据?”   罗曼直白道:“对,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其他目的,可我能确定这是其中之一。”   就在唐烛都以为这个委托他们必然会接下的时候,谁料身旁那人开口道:“我承认你是个不算太蠢的人,罗曼。可自负会在关键时刻拖累你们。”   付涼的回应几乎把他长期以来的计划全部打乱,“你已经接受了十多天所谓的治疗,甚至下船后还会去做那个只能让自己勉强苟活月余的手术,你以为你现在给出的条件,还能够与我做交易吗?”   对面的男人先是发笑,几秒钟后他沉默下来,似乎是在思考这场治疗究竟给自己带来了什么。   唐烛没有擅自插嘴,因为他猜付涼兴许有自己的计划。   果然,这位年轻气盛的侦探并没有放弃委托,而是试图提高对方给予条件的质量。   “我能明确地告诉你,他们不只是想要佩尔的身份,而是想要他彻底消失。”付涼没有给那位可怜的俄国男人任何讶异的时间,又道:“他们要的是佩尔的命,且实施计划的时间迫在眉睫。”   话音落地,他们听见了来自海洋上的风声。   风声下,是罗曼关节紧握的清脆声响。   “艾伯特殿下,如果你能帮佩尔渡过难关,我可以给你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付涼挑起眼帘,轻声说:“首先,停掉你那些愚蠢的治疗。”   他的嗓音异常冷静,“就算它们以爱为名义。”   ……   从学生居住区离开的路上,唐烛一直在想一件事,直到身边提出要送自己一段路的青年捏住他的手腕,开口问。   “想什么呢?那么入迷。”   他才回过神来,顺着手腕的力道靠过去说:“我是有些好奇,为什么你从始至终都没有提我们来珍珠号上的另一个目的?其实只要告诉罗曼我们受了佩尔母亲的嘱托,是为了佩尔而来,他们难道不是会更安心吗?”   付涼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腕上的疤痕,回答道:“让罗曼安心下来,反而会使他失去保护佩尔的决心。我没有告诉他我们的来意,却故意强调那些人就快要对佩尔下手,这样他才会闹出点动静把那些治疗停下来。”   啧。   唐烛甚至有些怀疑这些话是不是出自小殿下之口。   嗯……难不成珍珠号上除去有真假安德烈,还有真假艾伯特吗?   “笑什么?”青年微微垂眸望向他挂着灿烂笑容的脸,目光也从满满疑惑到逐渐明朗。   唐烛仍旧笑个不停,“没什么,就是忽然觉得付大侦探的行事方式变了。”   对方闻言却是轻飘飘道:“因为忽然觉得如果接下委托的人是你的话,你就会这么做。”   “……”他怔了怔,下一秒大脑将这句话拆开又组装,意识到对方是在坦然承认他因自己而改变。   唐烛试图控制着要发烫的脖颈,偏过脸去看身旁人,仅在付涼面色上瞧见了个正经的表情。   “嗯?还有什么问题吗?”青年的语气平常,可只有与之熟识的人才能知道,这种极少出现的耐心已经接近宠溺。   “咳咳,没…没有。”他快速把视线收回,吞吞口水问道:“不过你刚刚说他们就快要对佩尔下手了,是指约翰探长会与别的船合起伙来一起带走他吧。也就是说我们必须把佩尔提前转移走,嗯……比如在锡兰?”   “怎么,你也觉得锡兰很合适吗?”付涼为他推开前方的门,笑着问。   “是啊,你不是说过锡兰是英格兰的领地,在那里能最大程度地运用皇室的力量吗?”   不过还有谁跟他说过这件事?   作为助手,他有权利知道谁还给他的侦探探讨过案子吧。   唐烛跟上去,装作随口问:“不过你刚刚是说了‘也’吗?”   青年推开最后一扇将管理学院与外界隔离开的门,淡淡道“当然是那些绑架犯。”   说着,他站在铁门前抬起手胡乱摸摸唐烛的发顶,接着像是完成了预谋很久的事情一样,轻轻搓了搓接触到他脑袋的掌心,轻松道:“我就送你到这里好了,去吃饭吧唐老师。”   他顶着毛毛躁躁的头发,大狗一样站在最后一阶楼梯上问:“你准备怎么处理罗曼剩下的治疗课?我的意思是……你们要很久才能解决这件事吗?”   付涼压抑着跟出来继续摸摸他脑袋的冲动,视线落到他脸上,只把他那挂在胸口的金色怀表拎了出来,佯装计算后道:“嗯,明早就可以。还有,我们可能会搞出一些动静来,无论如何今晚不要出门,更不要到顶楼来。”   说着,青年将那块怀表安安稳稳放回他胸口,微微笑道:“今晚不能一起睡真令人遗憾,但唐老师也用不着给我留门。你知道的,我很擅长开锁。” 第078章   唐烛一个人到三楼的时候刚下午三点左右。   餐厅内比往常要安静很多,原因是不知为何乘客们都前往了甲板。   问了才知道,原来是今早发现有一艘航向相反的大型商船与他们相遇,珍珠号派去一艘小船前去购入了一些更为新鲜的水果。   如今小船靠岸,大家都迫不及待想尝尝水果的味道。   唐烛收起怀表看着尚早的天色,他一个人点了餐,对比上次来这里,他的心情好了不止一点半点,因此等待食物的时间也显得不那么漫长。   不一会儿,有人端上了沙拉。   唐烛刚想道谢,便看见一个头戴遮面圆形礼帽的女士坐到了自己对面。   不等他开口,对方已经开门见山说:“唐先生,您真是没有让父亲失望,他早就知道您会出现在珍珠号上。”   他瞬间记起了这个声音。   她是杰西卡,掌柜的女儿。   “你为什么在这里?”唐烛警惕起来,他明明记得这次的“绑架案”为了让小反派当替罪羊,没有像杰西卡这种“大人物”参加。   女人对他的反应很不满意,嗔怪道:“啧,怎么只许唐先生掺和进来啊?”   “你是说……”   “甲板上的乘客都去看海浪了。外面起风了,珍珠号的航行速度会变快。”杰西卡笑着说:“用不了多久,就能和我们的新朋友见面了。”   ……   唐烛最后还是没有懂杰西卡出现在这里究竟代表了什么。   并且不得不任由她在自己面前说了一些奇怪的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会看好你,但是我还是得将他的话传达给你。总之就是你只需要完成最后一个任务,就能和彻底摆脱和银河之间的关系。   不要说想拒绝这件事。因为这很大程度上能救下你和你那位小殿下的性命。”   “我们只想要一个人,可换做别人就不一样了。所以今晚,找机会牵制住艾伯特,在房间内不要出来。”   说罢,女人便消失在甲板的人潮里。   他在漫长的寻找过程中逐渐败下阵来,直到太阳逐渐落下才回到主楼。   杰西卡的话给他刚刚平静没多久的生活带来了轩然大波,他试图不去想这些话,即使他对这段剧情的熟悉程度已经可怕到倒背如流。   没错,绑架案就要发生了。   今晚歹徒会冒充海盗绑架所有管理学院的学生,而自己就是那个从中设计,帮绑架犯拖住付涼,给他们营造良好时机的反派。   唐烛在卧室内踱步,汗涔涔的手握成拳,不断回忆这的其中的细节。   他是怎样牵制住付涼的?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他的计划,这艘船本会在印度洋的西岸被拦截,而他们只不过是刚刚出发了几天。   他本想……本想处理完安德烈的事情,为自己的助手身份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然后再面对这一切。   可不知为何,一切都变了。   但唐烛知道他必须按部就班完成剧情,如果他不出现,恐怕会有别人替代自己的位置。   “……绳、绳子。”对了,原著剧情中,他是直接把付涼绑了十分钟,虽然只是十分钟,但足够让训练有素且了解轮船构造的“海盗们”把孩子们带走。   而这十分钟内,即使自己做足了伪装,还是被猜出身份。后续就是等事情了解,孩子们被救出来以后,皇室的人出面将他判处了绞刑。   曾几何时,唐烛以为自己会在这个时刻有所犹豫。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催促自己声音。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不论怎样,得去顶楼。   想着,他将行李箱拿出来,把盛有信物的木匣装进去,又从中取出一只小瓶子塞进了西服内袋,随后快步出了门。   结果进到走廊就遥遥瞧见了一张熟悉面孔。   来人正是西里安,他慌慌张张从顶楼方向跑过来,见到他以后赶忙道:“唐先生,别出门了,楼上有个学生疯了!”   青年满脸惶恐,“说是被治疗给逼疯了,把怎么上船为什么上船全部都忘了,打伤好几个学生了,说是要把船上的人都杀了。最可怕的是,护卫居然没能控制住他,他、他现在不知道在哪里藏着呢!”   或许这就是付涼和罗曼计划好的吗?   唐烛现在对安德烈和罗曼的事情几乎失去了信心,但他能确定的是,就算是自己被戳穿身份枭首示众,付涼也能……也能完成这个委托不是吗?   “西里安,上面确实危险,你要不然就在这里先休息一晚上,把门锁好。”说着,他捏了捏对方的肩头就要走。   临近拐弯时听见背后青年的声音,“唐先生!别去了!你看!”   唐烛闻声望去,只见走廊尽头处不断出现一缕缕绵延的黑色。他眯起眼细看,看清那居然是燃烧物冒出的浓烟。   “西里安!回房间去!”   霎时间,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他逆着人们逃跑的方向向前,浓烟的气息被海风从身边吹拂而过,不远处扬起正在逼近的大船轰鸣的声响。   混乱的观感刺激着他的感官,而唐烛想做的只是快步向前奔跑。   **   夜色即将吞噬天边最后那些血色的火烧云。   唐烛借助不断逃出来的护卫行走的方向,终于到达了顶楼。   映入眼帘的是四处逃窜的学生以及偶尔被丢弃的行李与打翻在地的玻璃花瓶。   在试图穿过大厅去往学生居住区的路上,其中一个俄国人长相的青年在仓皇中拦住了他的去路。   “老师!诶老师您去哪儿?!”   是那晚防身课上被踢翻在地的“倒霉鬼”。   不等他回答,青年又焦急道:“诶可别过去,刚刚就是在居住区,那个——那个……总之就是有人把一个俄国的学生给打了,打完以后有个护卫来帮忙,他又把护卫打了,诶呀老师你快走吧,我就说这个管理学院邪乎着呢,趁早玩儿完!”   唐烛赶忙问:“然后呢?你看见他往哪儿去了吗?”   对方左右看了看,手指着居住区对面的门:“嘶……那个方向?”   他看着青年一副“想逃命又不是很着急”的模样,又问:“你打算去哪儿?”   “诶呀,随便找一间教室躲一躲,我们都约好了。”说着他瞧见不远处跑来的护卫,笑嘻嘻说:“说到底只是一个学生闹事,躲一躲就过——”   不等他说完,只听见楼顶传来水手的呼喊。   紧接着是珍珠号不断鸣响的汽笛声,像是在警告。   “等等,那不会是……”青年望着看台的方向,使劲吞了吞口水。   唐烛扭过身跟着望去,瞧见了一艘近在咫尺的船只,扬着帆,帆上绘着巨大的白色骷髅。   “哦,我的上帝……”   他听见身边学生弱弱的声音,率先反应过来,冲两个护卫道:“带他走,快点儿找好藏身的地方,关灯锁门不要出来。”   等护卫们把呆若木鸡的青年拉走,唐烛才顺着他所指的方向跑去。   而那个方向,如果没记错的话,是禁闭室。   既然是已经计划好的,那么付涼应该就在罗曼身边。   这么想着,他加快了步伐。   可当唐烛气喘吁吁推开第一扇门时,却听见前方传来一个男人的惨叫声。   他来不及辨别发生了什么,推开前方半开的层层铁门朝声源处冲去。   等待他的却是空地上被五花大绑的安德烈。   他被两根绳索分别捆绑住双手与双脚,脖颈后长长拖出一根绳子,延伸到某间禁闭室内消失不见。   而安德烈也是远远不如第一回见面时候的盛气凌人,因为那根绳索向前还勒住了他的喉咙。刚刚那个惨叫声分明就是因为被人狠狠勒住脖子向前拖行。   而看见他的出现,趴在地毯上的tuo人立即向他求救。   “救救——唔!”   可刚说出两个字就被绳子勒紧喉咙,脸贴着地面狠狠向前滑行了几英寸距离。而本就还没长好的伤口,也开始在单薄的纱布下渗出一块血迹。   唐烛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付涼和罗曼的计划不是只针对于停止治疗课程吗?   付涼他是最明白不过的,他懒得也没兴趣用这种手段管闲事。   所以…这一切难道是罗曼私自借机为朋友报仇?   不等他叫出罗曼,禁闭室的门就从室内被推开了。   唐烛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压抑着因奔跑而急促的呼吸,慢慢靠近那扇门。   他弯下腰拾起地毯上的绳索,顺手在自己手腕上缠绕两圈。即使这个动作足够小心,也引起了门内那人的注意。   不等他再往前迈出一步,手腕上的绳子突然被勒紧,一股力道将他往禁闭室内扯去。   唐烛身体故意往前一倾,绳索另端的人刚要继续发力,却见两人之间绷紧的绳子上多出一只男人的手。   那只手饶是握紧粗糙的麻绳,轻而易举便将他从禁闭室内拉了出来。   唐烛做完这一切刚想拍拍手上的灰尘,却发现有铁门被推开的声响,奔跑而来的脚步声更是难以掩饰。   不等他回头,来人的呼喊声已至。   “有人在吗——”   这人是……   罗曼?   唐烛皱起了眉。   嘶,所以现在趴自己脚边的人是……   “佩尔——佩尔!!!”   罗曼的惊呼声很是时宜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唐烛觉得有些烦躁,心道所以那个发了疯忘记怎么上船为什么上船的人是佩尔。   他口中轻轻啧了一声,刚扭过头,却在铁门的旁边瞧见刚走入禁闭室走廊的青年。   对方看看倒在地上的佩尔与安德烈,以及大惊失色的罗曼,最终视线落到了他的脸上。   “啧,唐老师,好久不见啊。”   可时间却没给他们任何人叙旧的机会,头顶忽然响起的咚咚声几乎覆盖了所有人的耳膜。   是海盗,他们登船了…… 第079章   随着罗曼等人的离开,禁闭室的走廊内安静下来。   唐烛手中攥着方才从安德烈身上取下来的绳子,另只手不知为何在最后关头牵住了付涼的手。   他没有说任何话,可对方却还是留了下来,就那么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轻声戳破他的心思道:“有话对我说?唐烛。”   “我……”他艰难地嗫嚅出一星半点的声音,在口腔反复斟酌,临了闷声闷气承认:“嗯……”   付涼对他的坦然很满意,丝毫不关心头顶那些杂乱的喊打声,径自向他身前走了一步,使两人面对面,“说吧,我在听。”   可唐烛想说的太多了,他想说自己其实是银河放在他身边的卧底,想说他曾经瞒着他也想过搞一些完成剧情的小动作,即使这些想法没有付诸实践。   他必须得承认,有时候那些掩藏在道德与文明下的阴暗想法时时探头,曾经无数次牵动着他的心,可他都将它们重新掩埋回去。不为别的,只因为他答应过付涼,不会欺骗他。   可承诺总有例外的那天,这天底下恐怕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做到一生不辜负他人吧?   “我……”   人总是会为自己做出的错事寻找借口,就像今天,明明是两人以朋友身份相处的最后一天,可想要他说句实话还是这么困难。   唐烛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实际上他确实也笑了出来,接着,他小声道:“我…必须得向你坦白一件事。”   付涼点了个头,垂眸看着他的脸,“你说。”   他的心脏并不如想象般剧烈跳动,而是迟缓地、沉重地慢慢敲击着胸腔。   唐烛觉得血液中的氧几乎不能让他呼吸,却没意识到这一切的原因或许是因为自己夺眶而出的泪水,只是言简意赅地道:“我…骗了你。”   不等付涼的回应,他一股脑将所有事说了出来,丝毫没有体谅对方能不能听懂自己毫无条理的话:“我…我就是为了今天才和你一起住,他们让我、让我在你身边,就是为了让我在这种时候出现……让我害你……可是我不、不想这样……”   唐烛觉得这一切糟糕透了,他极力表达着自己真正想说的话,却总是词不达意:“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我本来是为了老掌柜的产业,才答应和银河合作的……”   说到这里,他的肩膀也忍不住发起抖来,眼泪落到绵软的地毯内消失踪影,缺氧也逐渐使他开始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为书中的人物辩解又或是为真正的自己不公,“你应该知道的付涼……人生就是这样,有时候在人生的关头容错率反而会骤然变低。我没办法脱离那些事情,就算我后来…我后来很努力地生活了,那些经历也已经像身上的疤痕一样,成为了我的一部分……”   它们肆意的在睡梦中生长,逐渐连接上血管附着上脉络,和肌肉纹理一起蜿蜒向前,我没有能力将它们挖出来……   “为什么告诉我。”付涼的嗓音依旧平和,甚至循循善诱,他伸手将被他死死攥住的绳索拿过来,低声问:“唐烛,既然银河都说了,只要你在今晚把我绑在这里,就能让你获得自由,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这些?”   唐烛的脸被对方轻易地抬起来,苍白面色上哭到泛红的眼位湿哒哒地落着泪,视线却不知为何没有焦距。   为什么?   他不禁用最深的恶意揣测自己,明明都到了最后关头,面临绞刑的结局,他还想为了所谓的人性光辉让面前的侦探少受一份背叛吗?   还是说,他只是为了自己。唐烛想,他难道只是为了自己能够得到最后的体面吗?那种欺骗所有人后幡然醒悟的样子,总能留给观看者一丝怜悯心不是吗?   可事实却又不像是这样。   对此,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回忆一些与此相关的理由。   “我…我觉得你是好人……”   可每一条几乎都被对方轻易筛掉:“好人很多,但不是每一个都值得你为此送命。”   “我……我喜欢和你一起生活……”   付涼轻轻叹口气:“嗯,管家小姐也一样,甚至如果我们家有一只狗,你也会喜欢它不是吗?”   唐烛的不可置信地吸着鼻子,眉头紧锁地用视线找到面前这张唯一能让自己安心的脸,却还是没能忍住不哭,“付涼我……”   他虽然很抱歉自己的话就算到了今天仍有依赖又或示弱的影子,但还是松开了对方的手,狼狈道:“我…我不知道……”   可就在他因颤抖而松开手掌的瞬间,付涼重新拉住了他的手腕。   “唐烛,你会知道的。”   付涼用指腹轻轻擦拭他面颊上的眼泪,随后将他前额汗湿的碎发慢慢整理好,像是完全没在意这件事一样,“现在答应我,别哭了,嗯?”   可他却很难接受此刻所收到反馈,一股酸涩的情绪涌上心头,堵住了他的喉咙与鼻息,久久难以消失。   唐烛的泪水蓄满眼眶,整个人颤抖着被青年揽入怀中,他感受到付涼在尽力安慰自己,也听见了他无奈的叹息。   可这个拥抱注定持续不了太久,因为冗长通道最外面的那扇铁门重新被人推开,传出一声铮铮的巨响。伴随而来的是海盗们呵斥的怒骂与学生们挣扎的求助。   付涼轻轻抚摸他的后颈,指腹路过那根金色的怀表链时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链条的纹理。最后还是没忍住,在那群该死的海盗和学生们推开最后一扇门前,俯下身亲吻唐烛的唇角。   “不哭了。”   **   唐烛是被手腕上剧烈的疼痛叫醒的,空荡的禁闭室扩大了他并不明显的痛吟。   视线因眼前的遮挡物陷入黑暗,他尝试动了动身体,手腕之上粗糙的绳索与身后墙壁摩擦出微弱的声响。   阵阵耳鸣刺探着混沌的大脑,终于在隔壁响起推门声时透露出几段尚且清晰的记忆。   在他和付涼坦白的时候,一些人闯了进来,他们把学生们关进了禁闭室,扬言让所有人自报家门,并且亲手写下求救信才能活命。   等等……   隔壁传来的殴打声钻进了唐烛的耳膜。   那些海盗不是银河找人伪装的吗?   他们难道不是只想借求助信对外界施压,用以污蔑这一切与付涼有关,并且顺便借机会要佩尔永远消失吗?   那他们就不该这样折磨人。   付涼……   等等,付涼呢?   唐烛明明记得自己与他关在了同一个房间,可为什么室内并没有别的声音呢?   他挣扎着想解开身上的束缚,却在还没弄清楚身体上的绳结方向时听见一个微弱的声响。   他只感觉自己浑身都僵住了,可还是尽力用被束缚的手脚向声源处挪动。终于,他与那声音的主人靠在了一起,可隔壁响起的枪声却把他吓了一跳。   “他们在用暴力逼迫大家写信。”这个声音是佩尔发出的,显然他的人格已经重获主导权。   回答他的人是安德烈,“写了信又怎样?他们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得到一分钱,他们是真正的海盗!他们就是想要我们的命!”   唐烛则是继续在漆黑的视野内辨别着手下的衣服布料,确认是自己想要找的人之后,才用手肘将那人的身体撑起来,让他靠在自己大腿上休息。   轻轻晃了晃怀里的付涼,见他依旧没有苏醒的意思,唐烛只好研究其身上的绳索。   午后杰西卡说叫他只需牵制住付涼的事情看来是谎话,毕竟如果他真把付涼绑在这里,结局也会是像现在一样。   “醒醒……”他不敢叫名字,压低声音焦急地用手检查青年全身有无受伤的情况。   可不等他做完这一切,房门响了。   铁链被人丢到地毯上,紧接着便有人提着一盏瓦斯灯出现在房门处。   隐藏在黑色布料后的微弱灯光并不起眼,唐烛吸了一口气,拳头握地更紧,“你们想要什么?”   对方将猎枪上膛,“写一封信,或者去见上帝。”   “你们知道这里都关着谁——啊!!”安德烈的声音刚响起就被一声枪响截断。   震耳的声音伴随着弥漫开来的火/药味道刺激着感官,使人们的四肢百骸隐隐发抖。   唐烛闻见了血的味道,接着有谁用一桶水把因疼痛而晕厥的安德烈泼醒。   “写信,或者见上帝。”   对方再次重复。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需要?”他咬着牙,用蒙着的眼准确地找到人声的方向,问道:“你们确定需要每个人都写一封信?”   子弹嵌入枪膛的声响代替了海盗们的回答。   可就在他们开枪示威之前,禁闭室内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但凡是聪明人都该知道,不会有任何人敢保一个伤害英格兰贵族的杀手。”   是付涼。   唐烛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欣慰道:“你醒了……”   可还没等他考虑这句话会不会为付涼带去危险,那些海盗就用他听不懂的语言沟通了几句,接着达成一个共识。   其中一个海盗走了过来,在脚步距离他只剩下几英寸的位置上停了下来。   接着,唐烛感受到一只手向自己伸来。   那个海盗拎起了挂在他胸口处的一枚怀表,骂骂咧咧道:“没错,是卡文迪许家族的标志。”   不等唐烛反应过来,付涼已经被人从他身上强行拉扯开,趁着那些海盗商量要拿这个突发情况怎么办时,他听见了青年带着笑的声音。   “别担心,你教过我怎样解绳子的,不是吗?殿下。”   “不……我不是卡文迪许家的人!”唐烛试图用手抓住付涼,却只在海盗们的控制下抓住了一点点越来越少的衣角。   他感觉到自己就要被带出房间去,再也无法压抑口中的声音,“付涼!!”   可耳畔响起的,只是一声枪响。 第080章   唐烛几乎觉得脑中霎时一片空白,就像整个人从世界中抽离,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一遍遍冲击耳膜。   “不对,有人来了!”罗曼的声音回荡在禁闭室内时,他才意识到方才的枪声并不是出自门前海盗们的手中,而是比较起来相对远一些的地方。   而禁闭室内的所有人似乎都注意到了四周发生的变化。   是啊,谁能毫不在意跟随枪响后传来的,巨大的轮船汽笛声。   唐烛被逃跑的海盗们丢下,几乎像是没有骨头一样靠在铁门上时,才意识到头顶的甲板上又出现了一支步伐正规人数众多的队伍。   而在这里出现的,只能是星洲卡文迪许家族率领的皇家海上护卫队。   他的大脑混乱不堪,阵阵痛楚刺激着太阳穴与额颞,似乎要撕碎他的头骨。   还未完全远去的恐惧依旧笼罩着他,就算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由大卫率领的队伍已经将禁闭室重重包围。   可他还是没有缓过来,四肢如被千斤沉的铁链捆绑,丝毫没留给人挣扎的力气。   直到禁闭室内重新亮起灯光,有人轻轻为他解开绑在后脑的黑色布条,又沉默着去松解他因过度挣扎而血痕斑斑的双手。   “唐烛。”   付涼的声音就在面前。   可他连呼吸也觉得很费力,更不要提去回应。   可这声呼唤却真起到了作用。   他的视线慢慢抬起,聚焦到对面那双眼睛上,听见头顶响起大卫解释的声音。   “唐先生,早在珍珠号启程那天,我们就沿着航线一直跟随。今早按照约定伪装成反方向的商船并且与珍珠号通信,才知道傍晚会有一艘船依据珍珠号甲板上燃烧的黑色浓烟当信号,来找到入/侵学院的时机。我们……”   大卫的话倏然被一个清脆的声响拦腰截断。   包括刚刚慢悠悠走到禁闭室门前的维纳,所与人的动作都僵在了原地。   唐烛感受着手心火辣辣的灼烧感,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付涼面颊上出现的红痕,红着眼睛道:“万一他们没来呢……”   他的眼泪扑簌簌落下,声音嘶哑地喊道:“万一他们没有出现呢?!”   这一巴掌完全没引来任何怒火,反而像一盆冷水浇在了付涼的身上,让他比任何时刻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直觉没有出错。   他不怒反笑,捏住那只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的手问道:“唐烛,你比谁都清楚杰西卡的出现并不能证明她是这件事情的主谋,绑架世界各地的贵族和富商少爷,这个罪名只会被安在你的头上,到时候你会被判绞刑。如果我没有阻止这场闹剧发生呢?”   付涼的嗓音低沉,甚至算得上平和,可他面色上的笑容却慢慢消失不见,“我问你,你打算怎么办?”   见唐烛没有回应,他又继续道:“难道你打算用那些自己为了落九天的产业与掌柜合作的该死理由解释这一切,然后哭着说你喜欢和我一起生活,最后站上绞刑架吗?还是说,你就没想过活着回星洲?”   “我……我不是……”   “不,你是。”付涼顺着那只手捏住了男人的手腕,指腹狠狠压住唐烛皮肤下越跳越快的动脉,终于皱起眉:“唐烛,你做好准备要离开,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为什么还要关心我?”   唐烛在他面前失神,眼泪断了线的珠子般砸到身上,或许是想逃避,想跟随别人那样在皇室亲卫的护送下离开禁闭室,可还是因为自己紧紧捏着他的手腕而不能动弹。   付涼就在他面前等,眼睛一眨不眨望着把自己哭得湿乎乎的大狗在自己面前颤巍巍地贴着铁门。   等唐烛几乎要把眼泪流干,就连他自己都在思考今晚会不会太过分,就在这时候,男人终于捏着自己胸前那块金色的怀表,红着眼睛小声确认:“因为……因为不是别人,是你……”   付涼吸了一口气,然后松开他的手,捏着唐烛的侧颈与腰把人按进怀里亲。也不管对方其实并没有平复呼吸,就顺着这个姿势开始轻轻抚摸他裹在西服裤内过分饱满的臀峰。   唐烛是在被抱着啃了几分钟之后才从伤心欲绝的情绪中脱离出来,他像是刚从蚕茧内孵化的蝴蝶,面对第一次和自己相见的贪欲一时间无从接受。   可没一会儿他就发现了这个吻与之前几次的差别。   他的衬衫领口不知何时被人解开又或者撕开,总之现在大开着,细腻的不见阳光的肌肤毫不吝啬地在禁闭室内展现出来。   唐烛腾出手想把胸口的光景遮住,还没摸到不见踪影的小小纽扣,就被青年的手掌代劳,将那些柔软的皮肉包裹地严严实实。   “付涼……”他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情,手一会儿着急找纽扣,一会儿忙着找腰带。   直到被亲到缺氧,才感受到付涼捏着他的手放在两人之间一处滚烫的地方,轻声笑着在他耳畔建议:“唐先生,实在不知道做什么的话,就帮个忙。”   唐烛这才发现不知怎的对方的嗓音喑哑又低沉,而自己手底下则是这一切的原因。   他红着脸想拒绝,嘴巴里却说不出除了小声喘气以外的话,最后只能梗着脖子,用额头抵在付涼肩头,慢慢用手心磨磨蹭蹭摸。   可他前前后后没摸两下,便感觉耳侧没了声音,于是只得停下动作,磕磕绊绊问:“这、这样可以吗……”   紧接着,唐烛被对方的动作吓了一跳,整个人像受惊的小狗一样缩进付涼怀里。   他瑟缩着靠在青年怀里,眼泪再一次滴滴答答流出来,晕头晕脑问:“付、付涼……这是…是什么?”   可对方只是更过分,喉结滚了滚回答:“手指。”   “等等……”唐烛似乎是想打商量,哼哼唧唧趴在付涼肩头,不再阻止自己胸口处胡乱把玩的手,而是向下探去捏住了对方的上下晃动的手腕,试图能让那只手消停一会儿。   可青年每逢他坚持不住的时刻,都会轻轻亲吻他的侧颈或是眉梢,兴许是欺负他好哄又或是自己也鲜有地控制不好压抑的情绪。   ……   唐烛刚开始完全忘记了哭,只是扶着付涼的肩头有一搭没一搭颤抖,但跟随疼痛后席卷而来的酥麻让他满是肌肉的大腿也跟着痉/挛起来,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什么,粉色的卧蚕上又渗出点儿眼泪,小声问:“怎么…不是手指了……”   付涼把他抱起来,说你刚刚不是说不喜欢手吗?   他这才感觉害怕,后悔道:“喜欢…呜呜…喜欢手指的……”   可偶尔他又表现出完全配合甚至享受的样子,把付涼搞得无奈极了,只想亲亲他的嘴巴,趁唐烛失神问些早在刚刚就想问的话。   “唐烛,为什么把那些东西放在箱子里?”就在楼下的房间里,最显眼的位置放着盛有信物的盒子,盒子上摆放着一枚小小的钥匙。   唐烛一抖一抖的,闷声闷气说:“那是、是红山街的钥匙……”   付涼又问:“为什么给我?因为我和你待在一起的时间长?又或者我是个好人?”是这种类似的理由吗?   他垂着眼睫,腰与腿都在不自主地打着哆嗦,嘴里的话也很难连成完整的句子,“因为……那是我…我能剩下的全部东西……”   唐烛用有些肿了的眼睛看向付涼,“我很……很想我们能一起回家…回红山街…我想用一切交换……就算是绞刑也没关系……”   可就算他把所有财产拿出来,可那些东西也还是太少了,不是吗。   付涼轻轻撩开他汗湿的头发,笑着道:“你是说你可以为了我去死吗?唐烛,这种话可不能轻易说。”   唐烛的眼睛失神了片刻,他没有立刻自证这些承诺的真实性,只是抬起脸继续望着对方。   他太熟悉这个人了,比熟悉自己的程度还要深。   早在很久之前,他就在脑海里寻找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是人的感情太过复杂,他不敢轻易地草率地定义自己几乎要溢出心墙的东西是什么。   是崇拜、欣赏,又兴许是依赖。   可今天他不得不把这些选择排除开外。   特别是唐烛再次回神时,看清对方眼睛里难以隐藏的不安与忐忑,然后忍不住皱眉,很心疼地抬起手擦拭青年眼角滑落的泪水,说:“对不起。”   说:“我喜欢你……”   至于为什么能确定。   因为我很久都没做那个梦了。   自从认识你,我再也没有做过那个梦。   那个由暴力、胜负、血泪、擂台、赌注、乙醇味道和戏谑嘲笑组成的梦,好像被你从我身体里连根拔除了一样。   我获得了自由,就像我获得你。   我爱你,更胜我热爱自由。   唐烛在漂泊于印度洋的夜晚,轻轻亲吻青年的眼角。   随后听见耳畔擦过的声音:“我爱你,唐烛。” 第081章   唐烛是在人们的交谈声中逐渐转醒的。他先是在柔软的床上翻了个身,感觉到后腰的酸痛感后便抱着枕头不敢动了。   他睁开眼,发现这里并不是在顶楼的任何地方。   “根据供词,我们发现思维科夫家族并没有打算完全放弃安德烈,嗯,也就是佩尔。佩尔少爷,您的父亲打算用未来四年慢慢告知您这件事情的真相,他想让您在伦敦生活,从此不再返回俄国。”大卫的声音在皇家赫拉号的套房内响起。   可佩尔对此却表现出毫不关心的摸样,“无所谓了先生,抛弃就是抛弃,我们没办法把抛弃再划分出等级。既然他们对安德烈很满意,那从今天开始,我就只叫佩尔。”   大卫只好按部就班汇报调查结果,“而这次的海盗劫船事件也是安德烈私下安排的,他本来的目的只不过是借此除掉佩尔,并且已经和约翰达成协议,让他暗中协助。可不知怎么,那伙海盗并不如之前商量好了的只单独绑走佩尔,而是驾驶一艘海盗船试图扣下学院的所有人。”   “没有调查到海盗们的底细吗?”罗曼依旧保持着爱好报仇的良好品质,问道:“那艘船在炮击下几乎完全烧毁了,可至少得留下些活口对吗?”   “是这样没错,但是他们的供词一致,只声称这一切都是安德烈那个十四岁的孩子计划好的,他们一直以来都依靠信件传递信息,为了保证劫到正确的船,所以他们约定用煤炭的黑烟作为信号,在日落之前确定船只以及管理学院位于轮船的方位。至于活口……”   不等大卫说完,一个声音便冷不丁打断众人的对话,“珍珠号上最大的受害者,毫无疑问是我们卡文迪许家,至于活口,当然得交给我们不是吗?”   “小殿下这么说……”罗曼觉得有些无语。   是啊是啊,你到珍珠号上受过最大的迫害,可能就是昨晚上在禁闭室被你的助手先生甩了一巴掌。   维纳笑着看这群小年轻,和煦道:“说到底你是想问除此以外有没有别人插手这件事吧?你们俄国安插在船上的内应,想必已经在昨日午后看见了餐厅内发生的一切,又为什么来问我们呢?”   唐烛清楚地知道这件事就是自己与杰西卡在餐厅见面。对此,他实在有苦难言。   以他的身份,要完全与银河脱离关系,实在是太困难。   可付涼的嗓音再一次出现在耳膜,“看见什么了?看见餐厅内两个并不相识的人碰巧坐在一张桌子边,还是看见他们身上用墨水写着同谋关系。”   青年恹恹摆弄着手中的钥匙,声音中带着点不明所以的笑,“我们现在是在印度洋,不是北冰洋,在这里说出的任何话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书房内安静了片刻。就连卧室内,也静到只能听见海浪声。   唐烛把脸埋进枕头里,尽量不让心跳声吵到自己。   外头还是维纳打破了僵局,“虽说是艾伯特殿下救了你们,但卡文迪许家并不求你们回报。先生们,毕竟任何事都不能完全理清,否则会伤了和气。”   佩尔扯了扯罗曼的衣角,似乎也是认同了维纳的话。接着,他有些犹豫地说出今天来到赫拉号上的真正目的,“昨天…昨天小殿下有说,能够帮助我永远脱离家族身份。我……我想来请教一下,到底是什么办法。”   提到这件事,罗曼也只能偃旗息鼓。   唐烛听见一声火柴被点燃的声音,却没有听见青年给出任何回应。   啧,看来是因为自己的事情生气了。   可是站在罗曼的角度上想,对他私下会面杰西卡这件事,肯定有诸多怀疑,在这里问几句也算是供公开布诚。   他慢慢从床上爬起来,撑着身子四处寻找衣服。但不幸的是,他没有任何收获。   唐烛这才记起自己是穿着付涼的衬衫裹着毯子到这艘船上的,别说衣服了,连双袜子肯都没有。加上昨晚清理身体时,弄湿了那件衬衫……   垂眸瞥见胸口斑斑点点暧/昧的痕迹,他只堪堪用洁白的被褥遮挡,试图不再回忆昨晚的事情。   书房的人们死守着沉默,直到付涼呼出一口烟,淡淡问:“说实话这是一项委托,可促成这件事的不是别人,就是罗曼少爷怀疑着的那位先生。既然你们那么不相信他,那这件事还有必要谈吗?”   罗曼似乎很不服气,在他的认知里,不做追究已经是在让步。可他离开俄国,就像青年说的这是在印度洋,他无法否定日不落帝国的实力,更无法拒绝唯一能帮助到佩尔的人,沉默片刻后,竟道:“我为我的猜忌,向唐先生道歉。”   唐烛这边实在觉得付涼的做法说不过去,他着急出去,又找不到衣服,只想着去浴室披一件浴袍,可双脚刚沾到地毯就觉得小腿发软。   “唔……”他捂住嘴,花了一会儿功夫才挪到浴室。   等他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卧室外的人正在讨论与委托无关的事情。   付涼问:“你那串珍珠项链是哪儿来的?”   佩尔闻言怔了怔,还是将那枚仅剩的珍珠从西服口袋内取出,回答道:“四年前,我十岁的时候,彼得格勒来了一个贩卖珠宝的商队。那天正巧是我的生日,家里的马车路过商队新开的珠宝店,店里有个女人走过来拦住了我们,说是家里有人在这里为我定制了一串项链。”   付涼:“这就是那串项链?”   佩尔点头,“是的。”   付涼笑了笑,又猜测说:“然后你对此表示怀疑,因为家里从来没有人在你生日的时候为你精心准备过礼物。但是就在你要问清楚其中有没有误会的时候,女人说了一个让你不得不相信的理由。”   佩尔讶异道,“是、是的。”   “至于她跟你说了什么,大概就是她告诉你,你的另一个名字'佩尔'正是珍珠的意思,她没有因为你身体里另一个灵魂而轻视你,反而告诉你,你配得上这串价值不菲的珍珠。”   说完这些,付涼又咬着烟卷从佩尔手中将那枚珍珠拿了过来,“这确实是最好的珍珠,你欢欢喜喜收了礼物,可无意间得知家族中并没有人为你准备这一切。你想去珠宝店问清楚,却看见那地方早已人去楼空。”   佩尔皱着眉,苦涩地道:“是,我问了很多人,包括罗曼。他们都说那家珠宝店有问题,店主犯了罪被抓到,险些在牢狱中死去。但是后来一个势力庞大的家族把她救了出来,但是至于他们后来去了哪里……”   唐烛这才意识到一切,他披着白色浴袍,刚走到卧室门前,就听见外头有人道。   “哦等等,我早就说你们应该换一个地方聊这种事情。”   接着付涼让人为他打开房门,唐烛无可避免地被书房内众人投来的视线包围。   “早……早上好。”他干笑了一下,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嗓子几乎哑道睡哦不出话,只能很不自在地挪到付涼身边坐下。   付涼笑着看他,心情肉眼可见地大好,甚至把手中的烟卷熄灭,小声说:“睡得好吗?”   唐烛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正事。   青年这才道:“你说的家族正是费德洛夫,而那个送给你珍珠项链的女人,就是费德洛夫家的小女儿,你的生母,索菲娅夫人。”   接着,付涼又趁着佩尔震惊之余快速道:“是的,虽然你的父亲声称你母亲在生下你之后就因为难产出血而死,可她确实还活着。这些年,她一直想见到你,终于,四年前她收集了你的信息,独自瞒着家族北上。于是,一个军/火商带着为你准备好的珍珠项链,在俄国的街头拦住了思维科夫家的马车。”   可这件事很快被发现了。   “索菲娅在俄国孤立无援,几乎就在珠宝店开业后没几天便因为各种罪名被抓进监狱,在那里她遭受了很多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刑罚,那短短的十天让她几乎没撑过冬天。后来,她被费德洛夫家的人救走,隐姓埋名到了星洲另嫁他人。”青年的声音没什么感情,可却深入人心,“她安稳度过了四年,所有人都以为她这辈子都会以伊万夫人的身份活下去的时候,她找到了我。”   罗曼恍然大悟,“所以这才是你和唐先生登上珍珠号的另一个原因。你们接受了索菲娅夫人的委托。”   佩尔不知为何垂下了脸,短时间内得知太多信息似乎对他造成了冲击。他吸了吸鼻子,再次抬起脸时眼眶已经通红,“她…她的委托是什么……”   闻声,唐烛忍不住伸手捏住了付涼的衬衫,对方和心领神会,并没有将口中对这份普通委托的理解说出来。   “她想要我们来问问你。”唐烛缓慢地道:“问你愿不愿意回家?”   原来赫拉号才是为女王献礼的运输工具。此次前来也是依照公爵大人的指示,希望这件事了解以后,小殿下能够返回星洲,并且改为维纳殿下去往伦敦。   “当然我告诉您这件事的目的并不是……”大卫为难道:“并不是强制要,但是……”   维纳笑着拉大卫过来坐下,打趣道:“大卫几乎没有不听从过公爵大人的命令,这次完全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艾伯特,我是说如果你还是选择去伦敦的话,那你得好好对待我。”   唐烛笑着看一旁的青年,却正对上付涼的眼睛,“说到这里,我已经拿到罗曼默写下的信了。不如我们看完以后再决定,你说呢?”   他觉得有些为难,毕竟是在维纳大人面前,这么直接问他,真不怕到时候得知贵族丑闻,公爵拿他开刀吗?   “我…我都行,我……是说,你不是说了那件事很危险吗?”唐烛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再给这人一巴掌,干笑着小声说:“你能不能私下说,搞不好真会死的。”   付涼把信拿出来递给他,“哪儿那么容易死?”   随后摸出一支烟论证道,“昨晚上喊了那么多要死了不行了,现在不还好好的吗?” 第082章   “佩尔还是决定先去读书,冬天之前他会去星洲与索菲娅见面的。”大卫看着唐烛满脸忍不住想打人的表情,连忙开口,似乎是想阻止像昨晚一样的悲剧发生。   毕竟昨天在禁闭室,那一巴掌太过清脆响亮,几乎把所有的亲卫吓到丢了魂。   “罗曼也放弃去医院治疗,而且主动提供了自己在伦敦的地址,说是如果小殿下有需要的话可以去找他。”说到这里,大卫转脸对付涼道:“但我并没有那么快放他们离开,毕竟殿下还没有时间验明证物的真伪,还有唐先生的事情……”   他犹豫地说:“我不确定他会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所以索性把他们扣在赫拉号上。”   维纳一副无所谓的摸样喝着茶,像是大卫今天扣押的人不是总督阁下的独生子,见众人都没说话,才笑着左右看了看,最后抬起手快速在大卫发顶摩挲一下,“哦,干得不错。”   唐烛:???   付涼又在点烟,“你习惯就好。”   “殿下您……”大卫还是那张正正经经的脸,却也不敢当面对此表示不满,只继续冲着他们的方向说:“还有,行李我已经派人挪过来了,就是房间暂时还没选好。”   付涼:“不用选了。”   唐烛:“待会就选。”   啧……   唐烛哑到几乎变了调子的声音并没有什么说服力,可他这回却手疾眼快地抓住了身旁青年的手臂。也没说别的话,就这么别扭地在付涼衬衫上留下几条褶皱,却出乎预料地有效。   “住我隔壁。”小殿下后退了一大步,把烟卷含入口中不说话了。   维纳实在受不了昨晚到今早自己所接收到的庞大信息,端着白瓷杯起身道:“明天晚上我们会到达锡兰,那时候你在告诉我你的想法就好,艾伯特。小唐先生,那待会再见面吧,我想大家都需要好好休息,嗯……”   说罢,便带着大卫一起离开了书房。   等房门关闭,唐烛就狠狠白了付涼一眼。   “喂,谁说要住你隔壁了?”   真会替别人做决定。   对方看着来送行李的应侍生,咬着烟卷道:“那不然就住这里,和我住一起。”   他无语至极,“谁要和你——”   “不然我不放心你。”付涼仔细检查着那些行李有无异样,随口说出的话却很正经。   说着,他回头瞥眼外头的人,安排说:“把其它箱子也搬进来吧,我看一眼。”   唐烛干咳两声,坐在沙发上闷头喝茶,眼见着青年脾气很好地仔细检查自己的箱子,也不好再说别的。   “唐烛,你觉得我对你不好吗?”可付涼做着安检的工作,还要分出心来问。   他一口茶险些没呛着自己,“啊?好、好啊。”   付涼:“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住在一起?”   唐烛还没想出这个问题该怎么回复,便又听见对方说:“我听维纳说,只要互相喜欢,就可以一起住了,不是吗?”   “是这样说没错,但是……”啊,该怎么解释。   要说什么?要说、说自己是因为暂时还不习惯才拒绝的吗?   “不过也没关系。”付涼虽然皱着眉,因为烦躁使劲咬着烟卷,却还是好声好气劝自己,“现在已经很好了,比起你不声不响揽下罪名跑去星洲上绞刑架好太多了。至少我还有机会去你房间找你,对吧唐先生?”   唐烛听出他在闹别扭,不好意思地从沙发上起身想解释,可还没站起身就觉得腰软腿也软,又倒吸一口冷气重新坐了回去。   “腰疼?”青年合上箱子走过来,扯扯嘴角道:“我帮你揉揉。”   “不、不用了!”   他红着脸想后退,却听对方道:“唐烛,经过昨晚以后,我发现我又开始不了解你了。”   付涼熄灭烟蒂坐到他身边,将他拉上自己的大腿,又顺手把一个抱枕垫在了他脑袋下。随后才隔着浴袍捏住了他的后腰,不容拒绝地揉捏酸痛的肌肉,只不过嘴上百思不解般道:“你那些拒绝的话,究竟那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唐烛把脸闷在抱枕里,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又听见头顶有人说:“一会儿说快一会儿说慢,力气重一点说疼,顶地轻了又要哭,你……”   “你别、别说了!”他吞吞口水,红着脸狡辩道:“我……我那些都是真话…我、我没有说谎……你混蛋……”   唐烛的声音越来越小,“混蛋,不要把这种事拿出来说。我…我们就不能说点别的吗?”   “比如呢?”付涼真心觉得这是自己二十二年来心情最好的时候,甚至面对这种话也能好声好气回应,“你想谈什么?”   “就……”唐烛从枕头里抬起一点脸,“我想了想,觉得杰西卡和约翰应该没有骗人。”   他是指杰西卡说过只想要一个人,无独有偶,约翰探长也曾经明确表示他与那伙人达成的协议包括准备煤炭在甲板上制造浓烟都是为了绑架其中一个学生。   “但是昨晚,当那些海盗登船以后,他们显然并不是只想要佩尔一个人。如果不是维纳大人出现,那后果……”   付涼的手依旧在老老实实为他服务,面对这个问题,也是毫不吝啬地给出了自己的看法,“后果就是诸多学生被绑架并且写出发往各个国家的求救信,珍珠号上又有所谓的公爵向女王的献出的贺礼,而我偏偏出现在船上,到时候这笔账大概率会记在我头上。”   “对啊,而且我觉得杰西卡和约翰没必要说谎,特别是约翰还和你达成了协议。所以这只能说明,要么是海盗们见钱眼开早准备借机赚一笔,要么就是……”唐烛回头看向认真给自己按摩的人,吞吞吐吐说:“就是除了银河以外…还有……”   “还有别的人参与这件事,并且想把一切和我扯上关系。”   付涼笑着望过来,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摸样,忍不住揉揉他的发顶道:“你是不是还想说,这个人并不像是秉承着哪个国家又或者组织之间的意愿,而像是带有个人情绪地单独冲着我来的?”   唐烛点了点头。   可青年的表情轻松,语气甚至堪称慵懒,“虽然这种计划比较粗劣,但偶尔能达成不错的效果。”   说着,他将手向下移到唐烛的大腿处,又道:“你应该也能看出来,这次促成绑架案的人行事风格与前几次留下蔷薇花的那位很像。这不得不让人怀疑,从女王号停泊至今所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出自他一人。”   银河是仰仗有美国人撑腰,想借机会翻出皇室丑闻,可能够锲而不舍在银河与公爵调停其间还频频出手的,肯定是一个身份特殊的人。   “我们没必要去特意寻找他。”付涼按住他想拒绝按摩位置挪动的大腿,口中轻轻啧了一声,抬手在唐烛大腿肉上轻轻扇了一巴掌,笑着说:“他不就是想知道丑闻的真相吗?那我们就在伦敦见面吧。”   “喂…付涼,你干嘛打我?”唐烛红着脸挪动身子,手向下探去试图阻止他的动作,“别揉了…有点酸…唔……”   “就是酸才要揉。”大侦探一本正经地撩开他的浴袍,捏着他的小腿肉仔细检查道:“昨天是不是摔地板上了?都有淤青了。”   还不是因为怕你被海盗开枪打死,才那么剧烈挣扎的。   唐烛一边拉扯浴袍,一边想再教育一下这人,还没开口就听见门外响起亲卫的声音。   “小殿下,外面有人想见您。”   不等他猜到门外的人是谁,付涼已经主动把他的浴袍整理好,而后再次轻拍他的大腿肉。   “是约翰,他还是那副以为自己明天就要老死了的急性子。”   唐烛慌不迭从付涼腿上爬起来,甚至还未来得及挪到沙发另一边,就瞧见从玄关处出现一个人影。   老约翰的嗓音依旧沙哑,手里拿着个类似罗盘一样的东西,见到他们后也并未来得及说些问候的话,开门见山道:“我们不去锡兰了?不但不去锡兰,连后面的航线都改变了吗?”   “嗯,准确来说我们是在距离锡兰港口很近的地带暂停片刻,随后一路向西。”付涼示意他坐下,自己则语速很快地回答道:“你的猜测是对的,我们不会按照珍珠号的路线到达非洲东岸后南下,我们这次走的,是一条新的路径。”   “新路径?”约翰见鬼般道:“再新的路径也会绕到非洲最南端,在好望角处调转方向驶入大西洋。除此之外,我没再听说过任何的道路。”   而青年只是把他的罗盘放在桌面上,指了指圆盘上的方位,漫不经心道:“是啊,没有别的路可走。除非有人能凿穿大陆,在埃及的土地上挖出一条沟通东西方向的河,才能使我们直接驶入地中海。”   “你是说……”   约翰盯着罗盘看了很久,才恍然大悟,“法兰西的畜生们当年远征埃及,怎么就没想到这条好路子呢。”   说到这里,唐烛才意识到他们所说的新开凿未曾通航的运河,可能就是苏伊士运河。   “我们是他们通航的第一艘船吗?”他未免觉得有些激动,说完后才发觉一旦改变航向,那他们就完全与原剧情里的到达印度洋西海岸错开了。   “嗯,或许是吧。毕竟他们对外还没宣布这条路畅通,但这得多谢维纳,毕竟当年修筑运河,埃及几乎破产,不得不向英格兰借债,而审批这项工作的就是他。”   付涼笑着给他倒茶,忽然有兴致评价道:“有句话叫风水轮流转,当年试图打破法兰西压迫的埃及人选择走这条道路的时候,无法想象有一天自己或许能扼住沟通亚欧两洲的咽喉。”   约翰却完全没觉得这值得纪念或感慨,只看着一旁默默窃喜再也不用担心上绞刑架的唐烛,临出门前借着约两人一起探讨旧案的机会,悄悄建议小殿下道:“虽然唐先生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你一巴掌,但殿下也不至于把人打成这样。”   付涼的视线挪到捏着茶杯,此刻正因为欣喜而眼眶发红的唐烛身上,又听见老约翰叹气的声音。   “眼睛都哭肿了,腿还哆嗦,哎。” 第083章   到达锡兰的那晚,唐烛已经窝在床上休息了一天一夜。   傍晚时分,有人敲响他的房门,说是来送行李。   他把门打开,确实见到行李架上有只做工精美的皮质小箱。   “你确定这是我的吗?”他完全不记得自己的行李里有这么一样。   亲卫只说:“这箱子其实是昨天从约翰先生那里找到的,但他也不记得自己有这样一件东西,于是想交还回来,可这时候我们发现上面刻了字,正是唐先生的名字。”   “……我的名字?”唐烛将信将疑地接来那个箱子,确实瞧见在锁孔的边缘处烫印着一个“唐”字。   “确实是你的行李,看来你是忘记了。”不远处响起的男声把他的目光吸引过去。   是付涼。   唐烛抱着箱子,再看亲卫已经自觉地退到旁侧。   “休息的还好吗?”青年伸手拦住正要给他送晚餐的应侍生,十分自觉地端过了那一盘牛排,边说边引着他往房间内走。   等唐烛再回过神,付涼已经坐在自己卧室的餐桌边给他切牛排了,边切还边解释,“这个箱子才是银河掌柜要给你的东西。”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之前的木匣子里又是什么?”他实在不明白这种套娃般的礼物。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对面的青年放下餐具与已经切好的牛排,转身到他的卧室内去,边走还边说:“我知道你爱往床底下藏东西唐烛,不用提醒我。”   唐烛没有反驳的余地,因为没一会儿他便见付大侦探拿着那只被自己藏在床下的木匣从卧室走了出来。   还边走边道:“啧,我本来还想再晚点儿来找你,正好询问一下你的意见。助手先生,看来掌柜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着急你在锡兰的去留。”   他干咳两声,伸手将那木匣接过来,故意笑着调侃:“连一个甚至从没见过面的老头都知道我会留下来,大侦探还需要特意来询问问题的答案吗?”   没曾想对方却认真起来。   付涼重新坐回他对面,面色无异可指尖却快速点了点桌面,像是想让自己从一种无名的欣喜中脱身出来,随后才道:“我曾经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说,“我和所有人都一样,我们的未来充满不确定性。可我唯一能确定的是,我对自己的最终归宿如何毫无意见。命运把我带到哪儿,我就葬在哪儿。可现在不一样了。”   唐烛捏着手中的钥匙,听见青年平静到像是在立下誓言的嗓音,“你得安全回家。唐烛,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你安全回家。”   他的视线一时间无处可放,只使劲眨了眨眼睛试图缓解眼眶的酸热。虽然唐烛觉得自己现在本应该幸福到笑,可嗓音还是忍不住颤抖,“你…你是说,会保护我吗?”   付涼这才从中提取出最合适自己方才所言的词语,“对,就像你曾经保护我一样。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把去伦敦这件事,和自己完全捆绑在一起,我的意思是,虽然我们已经在路上,可海洋不比陆地,你永远都拥有回头的机会。”   唐烛完全明白他想讲述的道理,于是径直以钥匙打开木匣。   “不,现在没有了。”   他笑着用手背抹掉眼角的泪花,眼睛里依旧如同往日般点缀着星光,“我们一起去看看吧,你的故乡。”   就在他的手被轻轻握住并且与付涼的唇还剩不到一英寸的距离时,房门外忽然扬起一阵剧烈的敲门声。   唐烛身体僵了僵,连忙把手从对面抽回来。   几乎是下一秒,约翰的声音传了进来。   可付涼却不愿他起身去开门,固执地重新将他的手腕捏住,不满地道:“该死的老头,不是说过七点再过来吗?”   唐烛侧脸瞥见时钟,尴尬说:“实际上现在已经六点五十五了,确实快到一起探讨案件的时候了,不如你先放……”   对方却毫无放弃的眉头,黑着脸说:“那我现在去提醒他,赫拉号并不是五分钟后就能到达伦敦。”   “诶你别去。”这回换他拦住付涼。   说实在的,唐烛一直没在这人身上动过粗,别说今天,就连上回在禁闭室,他那么生气的情况下,打在付涼身上的巴掌都是收了力气的。   靠,怎么就那么没出息。   舍不得打舍不得骂。   唐烛有些懊恼,索性扯着付涼的衬衫将他拦在房门前,接着毫不犹豫抬头吻了吻对方的唇。   ……   等可怜的老约翰进门时,瞧见的正是坐在沙发上魂不守舍的唐烛,以及亲自为自己开门的小殿下。   “进来。”付涼像是后面有急事般,临开始前叮嘱说:“先生,希望你能尽快说完那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唐烛则是抿着唇,只尴尬地笑了笑,因为他满脑子都还是方才自己被抵在门板上强吻,而一门之隔外就是这老头的敲门声。   啧,下回不能…不能这么拦人了。   而老约翰刚坐下则瞧见了桌面上的木匣,这只小小的匣子内,安稳躺着的不是别的,而是一顶桂冠。   这位曾经为皇室服务数十载的老探长几乎要坐不住,沙哑的嗓音道:“这是伯爵夫人的桂冠。”   也就是付涼母亲的桂冠。   “太多年,它消失了太多年了。”老约翰几乎不敢用手去触摸那顶曾经出现在加冕礼上的神圣头冠,只是不停叹息,“哎……那我终于能确定,十年前的案子与这顶冠的确有关了。”   唐烛实在不了解这其中的事情,“您是说十年前的事情和这东西有关?”   “是的。这件事小殿下应该也记得。十多年前,伯爵夫人曾经以这顶冠举办过拍卖会,用来成立慈善基金。第一次拍卖会很成功,桂冠几乎是以天价被一名神秘的人士买走。可……”约翰当年正是保证这些拍卖安全的人员之一,可当他回忆起这件事,却觉得曾经平淡无奇的记忆,变得恐怖起来。   “可这顶冠却在一个月后,重新出现在了庄园门前。”   接着,付涼也开始回忆,“嗯,虽然当时我年纪小,但是也记得这件事。这顶冠是女王赠送给父亲的礼物之一,所以当年被拿出拍卖的事情就足以引起市民们的震惊。而且,正如约翰所说,第一次拍卖结束后,它又原封不动地回到了母亲手里。”   唐烛也觉得这件事不简单,“然后呢?”   约翰继续说,“当年夫人也派人调查过,但是却发现买家付完钱后无缘无故消失了,没人知道他是谁。但这顶桂冠却因此变成了一件很特殊的宝物,因为它本该已经被拍卖出去,毕竟皇室已经收到了如数的钱,但它又偏偏回到了皇室手中。所以,夫人就想了一个办法。”   他皱起眉,“什么办法?”   听见付涼回答道:“以对方的名义,再次拍卖。”   “是的,这样一来,所有的问题几乎都迎刃而解。桂冠的所有者不但是消失的买家,而且所拍卖的钱财会单独留存出来,一旦买家出现或者是想讨要桂冠,都可以给出合理的解释。于是,在一个月后,我记得特别清楚,伦敦城的冬天,拍卖会开始了。”老约翰的声音刚开始还正常,但越往后他就像是魂不守舍的酒鬼,声音飘忽起来,“依旧是成功的交易,但是……但是我们没有想到的是,桂冠再次被送了回来。”   “就在一个雪天,它被人放在了干枯了的蔷薇花藤蔓上。”   付涼见这人完全陷入了恐怖的幻想里,打断道:“后面就是,这顶桂冠被作为了一件隶属于皇室暂为保管的公共所有物,每逢拍卖会,几乎都会被拿出来。可人们却不敢再对此竞拍,没人知道后面隐藏的是什么,有人说是皇室骗局,有人说这桂冠只能跟随皇室,总之众说纷纭。慢慢的,大家只把它当成一件会出现在伦敦大小拍卖会上的展品。”   “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唐烛问道,“掌柜说,这是信物?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伯爵夫人是想借此表达什么呢?”   “不……不是信物。”老约翰垂着脸,艰难道:“当年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夫人没有时间准备这些。或许这只是,一些小偷,借着当年的机会从皇室的库房里,把桂冠偷了出来,然后试图私自卖掉它。”   说着,他猛地转过脸,一只手扶着脑袋问付涼,“小殿下,你记得吗?当年知道这顶桂冠放在哪里的人很少很少,你还能记得他们是谁吗?”   不等回答,约翰又自顾自敲打起自己的头骨,“啧,该死的,如果我像罗曼一样就好了。啊……如果早知道信物是桂冠,我会时时刻刻谨记当年有关的任何事情。”   而付涼也只是表示自己也记不起来,但他显然没有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当年有谁知晓桂冠存放地点的人身上。“就像你说的,这顶冠很出名,存放的地点也偏僻,难找又难卖,对比这东西,如果我是长期在夫人身边服侍的佣人,一定不会选择偷这件带出去。”   他的关注点依旧如往常般稀罕,“比起你正苦心回忆的,我更想知道,当年我母亲用那些钱做了什么?”   而这个问题,却不是在场的任何人能够回答的了。   付涼兴许也早知晓这个结果,所以从善如流地从桌面上又拿起一封信来。   “或许现在唯一能帮忙的,只有罗曼的记忆了。” 第084章   1839年,春。   泰晤士河南岸,皇家植物园正举行一场空前的学术讲说。知名园艺师与植物学教授为参观者倾情讲述着邱园内近乎千种的植被品类以及其科学研究价值。   而人群中某位穿着华丽高贵的女士却在留意正跟在队伍末尾的俄国女人。   其原因是方才教授带着她们途径一片花草后,向她们介绍了一种名为毛果银莲花的白色花朵,据说是在遥远东方国家的山岭之中寻得,并且向她们介绍了其在古老东方医学著作里的药用价值。而那位来自俄国的小姐却不认同教授所说的话,她坚持己见,并且要求教授私下与她联系,答应为植物园提供花朵的正确信息。   ……   “……可教授并没有听从我的解释,即使我知道那株花其实是俄国东方的乌德银莲,它们并不来自中国西南的山岭,而是喜欢生长在灌木丛或者针叶林的阴影下。亲爱的伯爵夫人,您不可能知道我在听说您完全相信我,并且为了我单独致信皇家植物园时,有多么感动与欢喜。就像您当时对我说的,我也同样为您感到骄傲,夫人。期待有一天,能与您再次相见。1839年4月12日,于彼得格勒。”   付涼将这句话读完。   “这是……总督夫人十一年前写给伯爵夫人的信?”付涼的母亲这是在一年后又借着寄信的时机,把那封信寄还给总督夫人了?   “是,罗曼说当时他看见信封里装着的,就是两张新旧程度完全不一样的纸张。而这是第一封,写信人是他的母亲。”付涼继续打开第二封信,“而下面这封,才是伯爵夫人亲笔。”   ……   1840年,秋。   卡尔特伯爵庄园内正在为每日的祷告做准备,即使是秋季,佣人们也用鲜花与绿叶装饰着任何一个房间。   而唯独书房还没换掉花瓶内耷拉着花苞的昂贵郁金香,因为有人正在书桌前写信。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意味着今年我们可能没有机会见面了。今年春季,我再次陪同伯爵一同前往植物园,发现哪里的银莲花已经更正了名字。亲爱的,我为你和我的坚持感到骄傲。但在这里,在这本应该高兴的日子里,我不得不向你致歉。七月的约定,从我写下这一封信的时刻,便已经无力回天。我很想与你见面,可就如我窗前的蔷薇,人或许也有属于自己盛开的春季。我的春天已经远去,但我相信,会有数以千计的花朵代替我,生生不息。1840年10月5日,于伦敦。”   写罢这些,在管家即将把信带走的前一刻,她又将信封重新拆开,在信纸的背面写下一行小字。   “当你收到信件的时候,无论如何都要烧毁它们。亲爱的,就算没有信件佐证……”   ……   “……就算没有信件佐证,你我也已经相遇。”付涼的嗓音毫无波澜,就连最后为手中的信封增添“装饰”时也是如此。   过分白皙的指节轻轻在火漆印上方点了点,道:“据罗曼说,这里还印着一个窗棂。”   “一个开满蔷薇花的窗棂。”本不愿参加这次案件的罗曼不知为何在门槛处出现,他的眉眼中透露着一副醉态,应该是喝了酒。   接着,罗曼走过来说:“母亲从未提起过伯爵夫人,但是从这封信看,她们之间只见过一面,可友谊却异常深厚。”   唐烛见付涼没有对这人的忽然加入感到反感,应该是也认同了罗曼的话,并且介于总督夫人的面子,才没有让这醉鬼从房间内消失。   他悻悻舒口气,却见缄默已久的老约翰表情愈加严肃。   不等他开口,老探长已然道:“啧……七月的约定。我记得那年七月,夫人的桂冠在十年前的七月曾经要参加一个拍卖会,可恰逢当时伦敦连续出了几个案子,市民们纷纷闭门不出,所以主持拍卖会的商人也推迟了活动。直到……直到十月底,卡尔特伯爵说夫人想要在十一月,将桂冠送至一个欧洲各个国家来参展的博览会上,但……”   “但她没等到十一月来临,就莫名其妙死了。”付涼快速道,“和她一起消失的就是一顶名不见经传的头冠。有人说这东西被卡尔特伯爵秘密留存起来用于怀念突发恶疾去世的亡妻,也有人说伯爵夫人当年去世并不简单,每到西风萧瑟的夜晚,就有人在伦敦见到她头戴桂冠的身影。而只有少数皇室成员知晓,这顶冠在伯爵夫人即将被抓走的前一晚,由一名佣人秘密护送出庄园。”   而后面的故事,唐烛就熟悉的多了。   因为付涼讲述的,几乎和掌柜当天告诉他的一般无二。   “但佣人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忠诚。她带着昂贵的头冠去往了伦敦的黑/市,或许是害怕又或是被黑/市过分坑人的要价骇到,她又去找了公爵大人谈条件。但就是在这时候,信物被人盗走了。五年后,它落到了一个俄国人手里,然后被当做贵族的普通物件,转赠给了当时星洲最大的商会掌舵人,也就是落九天的老掌柜。而又过了几年,老掌柜去世,商会的旧敌将落九天的产业蚕食殆尽,甚至向美国人抵押了这个木匣。”   唐烛这才理清了在木匣身上牢牢拴住自己的线究竟是什么。   甚至连付涼也觉得他应该再提醒大家一些小细节,好让众人感慨一下世界如此小,“那个俄国人就是当年北上去往彼得格勒的索菲娅夫人。她的珠宝店无意间收到了这样一件宝贝,可就算后来入狱,再到受到家族庇佑前往星洲,索菲娅夫人也没有变卖它。直到到达星洲后,她选择在那里立足改嫁,这才将桂冠作为礼物,送给了老掌柜。”   “啧。”罗曼皱起眉,忍不住放下自己带来的调制伏特加,评价说:“谁能想到头冠主人的儿子在四年后,会帮她找回自己的亲生儿子呢。”   不仅如此。   老约翰吞吞口水,再次感觉寒意袭人,“这顶桂冠,把今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联系了起来……   我是说…桂冠主人也就是伯爵夫人的儿子小殿下,曾经参与桂冠拍卖的我,险些参加桂冠展览会的总督夫人儿子罗曼,前往俄国无意间得到桂冠的索菲娅夫人,还有最终拿到桂冠的唐先生。”   付涼摩挲着那封信,听完老探长的话后不禁挑起唇角,“是啊,十年了,我们终于聚到一起。”   众人各自散去的时候,唐烛看上了罗曼带来的玻璃瓶。   他拎起酒瓶晃了晃,听见走廊外亲卫们说的话。   大概是外面起风了,东风能让他们的速度加快,但是不巧的是如果想顺利去往新运河,方位必须把握的特别准确才可以。   毕竟那条由埃及人凿开大陆修筑的航线并没有在地图上标注出来,所有人都只是知道它的大致方向。   其中一个亲卫还说,到时候没准就随风漂到非洲大陆去,或许他们还能再印度洋西海岸停留几天,用来休息或者多搞来一些新鲜的食材上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几句简短的并不专业的对皇家赫拉号未来航线的猜测,像是咒语般缠上了唐烛的脑袋。   他先是在卧室内转圈踱步,时不时为自己打抱不平,“明明已经过了那个时间,海盗和绑架案总不至于出现两次吧。”   而后又在露台处呆呆站着,口中自言自语道:“再说了,付涼已经改变了剧情,他本该直接把我交给维纳大人,然后再由大卫亲自判我绞刑,把我押解回星洲。可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   啧。要说出去自己上绞刑架以外的剧情,唯一没有完成的……   唐烛眯起眼睛,微微侧身看向了自己的行李箱。   他好像记得,当时在珍珠号上拿过一捆绳子做教学器材,没错,教学器材而已……   他慢悠悠过去,从床底拉出了行李箱,打开箱子内最不起眼的夹层,拎出一捆做工很好的绳索,指腹搓了搓上头细密的绒毛,“应该还好吧,绑起来不会疼的样子。”   不是,等等!   唐烛惊觉自己起了“歹心”,多少有些惭愧,用力把行李箱合拢踢了回去。   可接下里的半小时里,他的心思几乎都在行李箱身上了,就算他用罗曼留下的伏特加试图分散注意力,也没办法不认真考虑要选择怎样的打结方法。   他发现当人一旦认准了要做某事的时候,就会成为最佳调解员。   “啧,反正原来的剧情里,就是我绑他十分钟,他绑我一晚上……”   “绳子挺软的,绑个手腕应该没什么吧?”   “再说了,那天、那天晚上他都那么对我了,我绑他一晚上又怎么了?”   “嘶……要是他反抗的话怎么办?如果他不乐意的话……”   “也是,谁会乐意被绑起来呢?就算只是十分钟而已。”   唐烛皱着眉蹲踞在床边,手里捏着一捆棉白色的绳子,醉醺醺地抿住唇。   “不然跟…跟付涼好好商量,他这段时间对我那么好,应该会同意吧?”   想到这里,他还是傻呵呵抱起绳子,鬼鬼祟祟出了门。 第085章   冷月西沉,夜色四合,海面恢复平静。   走廊内酒红色地毯上,映出男人踉踉跄跄挪动的身影。   他身着一件丝绸睡袍,白色绣金的绸缎包裹着线条流畅的肌肉,似乎连头顶电灯发出的光抚摸而上也会打滑。   实际上他不该穿成这样醉醺醺出门,即使他的目的地近在咫尺。   是了,大半夜被某个拎着绳子醉鬼的敲开门。谁会希望在入睡前看到这种场景呢?   唐烛如此想罢,忽然开始后悔刚刚敲了门。   可不等他抓住逃跑的机会,房门便被人打开。   开门的人瞧见他先是怔了怔,而后瞥一眼他那只背在身后的手,才倚在门边将口中的烟卷加在指缝间,笑着道,“晚上好啊,醉鬼先生。”   唐烛迷迷糊糊却也被这句话羞地耳热,丝毫没怀疑自己出门前往脸上泼的冷水其实并没有达到解酒的效果。   “晚、晚上好。”就算是他的下唇包括面颊都因酒精作用泛着醉态的粉,他也天真地以为自己表现地足够镇定。   是啊,毕竟他的要求不过分,只不过是绑十分钟而已。   付涼却像是注意到什么,坏心眼地没邀请他进去,只是让他藏着一小捆绳子站在走廊里先说明来意。   唐烛这边早已经习惯对方会习惯性叫他先进去,眼睛眨了几下抬起脸看过去,等待无果后才磕磕绊绊说:“我……我有事情要说。”   怎料对面那人还是慵懒地靠在门框边,好整以暇地抽着烟打量起他身上那件套房固定搭配的丝绸睡衣,由衷道:“我想我得收回皇家赫拉号一无是处的话。”   他没有听懂这句话,可下一秒余光却看见走廊另一端出现了一队巡逻的亲卫。   唐烛捏着绳子的手往背脊缩了缩,索性说,“就是……就是刚刚没说完的事情。”   “你是想说杰西卡给你的那些东西吗?我仔细看了,全都是你们之前交换过的信件,包括那些你再各个地方留下的签字,都被掌柜退了回来。”付涼对亲卫的巡逻时间太过熟悉,压着时间点刻意挡在门前,“这说明,他代表落九天,把自由还给了你。”   他吞吞口水,没想到对方回答地那么干脆,又说:“还有别的事情,我就不能进去说吗?”   付涼的视线落在他交叉在胸前的白色领口,以及没被包裹住的锁骨上,笑着答:“啊,不巧了先生,我就要休息了。”   他顺着对面的目光,不难发觉其中的调笑味道,心底暗暗下定决心,今晚就算不得到准许他也得给付涼点颜色看看。   可眼见着亲卫却来越近,也只好先礼后兵,满身酒气主动靠了过去。   两人的身高本就没差多少,唐烛只需低下头就能用鼻尖碰到青年的脖颈。   于是他闷着头用鼻尖轻轻蹭了蹭付涼的喉结,接着……   接着要说什么来着?   唐烛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实在很难在付涼怀里重新运作,他只能自暴自弃保持这个姿势,任由对方掐熄烟蒂揽住他的腰。   等被一个力道拉进室内,房门在背后重重摔上时,他才意识到绳索已不在自己手中,而是被青年在手心掂了掂。   随后他才听见付涼声色沉沉道:“说吧。”   唐烛分辨不出这两个字是悲是喜,还试图蒙混过关,故技重施地想贴过去,却被付涼率先一步伸手拒绝。   “怎么醉成这样?”青年感觉喉头干涩,将那捆绳子还给了他,压抑着心中时刻会迸发出的欲/望,转身道:“我去给你倒杯茶。”   而唐烛却不知该怎么理解这些行为,他慌慌张张想追过去终于发现付涼就是要躲着他。   因为对方只绕过圆桌把要递给他的茶放在了桌面上,自己则是径自走向沙发,干咳一声道。   “喝了。”   唐烛有些恼,饶过圆桌径直过去夺走付涼手中的玻璃杯不说,还一不做二不休地将他推倒在沙发上。   上帝知道,当他跨坐在付涼大腿上拿出那捆绳子时,有多么感谢罗曼那瓶伏特加。   “唐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处于下风”的青年丝毫没有想逃跑的意思,甚至连双手都十分配合自己的粗暴动作。   唐烛则是完全认为这一切都仰仗自己完全算得上高明的手法,暗自窃喜不说,还变本加厉在付涼即将被自己打好绳结的手上亲了一大口,发出吧唧的口水声,像是在胜利后展示自己的战利品。   可这些动作几乎让付涼忍俊不禁,他无奈地看着唐烛傻乎乎笑着在自己手腕上捆绳子的动作。   时不时故意皱眉或轻轻发出一声气音,便能轻易让这人怀疑起自己是否捆得太紧。   唐烛也很难确定自己的手法会不会太规范,是不是让付涼疼了,所以只能低头检查绳子下的皮肤,指腹伸进去探一探还剩多少空间,恨不得要征求“受害者”的意见。   实际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因为手底下的皮肤确实因为自己的暴力行为泛起了红。   “这样可以吗?这儿…疼不疼?”唐烛又往前挪了挪位置,这回完全坐在了对方腰上。   付涼现在也觉得自己是自作自受,感受着他在自己腰上磨磨蹭蹭检查绳索的小动作,深吸一口气打商量道:“唐烛,唐先生,你今晚到底是怎么了?”   而唐烛还在继续磨蹭,视线不敢看身下人的眼睛,只按部就班检查绳结是否好解开。直等到付涼用被束缚住的手腕圈住了他的脖颈,迫使他与之对视,认真道:“你应该感谢自己喝醉了,唐烛。”   什么叫感谢自己喝醉了?   “那…我没有喝醉就这么绑你的话……”唐烛的脑袋却总另辟蹊径,想到了自己之前的顾虑,问道:"那你是不是会生气?"   虽然他到现在还没解释,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他总对付涼抱有一种和他人不一样的期待。   “生气?”而对方闻言几乎是要被气笑了,挪了挪后脑在抱枕上的位置,继续说:“我要是生气了,你还能好端端坐在我腰上研究怎么捆我的手比较好?”   “那你为什么要说…我应该感谢自己醉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嘟嘟囔囔道:“不是指我仗着喝醉……做这种、这种过分的事情吗?”   “当然不是。”付涼感受着自己手臂紧贴在唐烛皮肤上的炽热触感,笑着挑起眉梢从头到尾打量着他说:“我是说,如果你今晚没有喝醉的话,我一定会用你身上这件衣服捆住你的手,然后无论你怎么挣扎——”   “你、你个混蛋!快别说了!”唐烛吓得立刻从付涼身上爬下来,恨不得捂住他的嘴。   可等他琢磨过这句话的意思,又不禁红着眼睛开始躲躲闪闪看向付涼,接着他开始慢蹭蹭往那张自己曾经熟睡过的床边挪。   唐烛红着脸往床垫上爬,两条肉感十足又修长的腿分开,即使付涼已经开始当着他的面松开桎梏,也还是哆哆嗦嗦坐在了床褥上。   “我……我没有醉。”他弯下腰,逆来顺受地被丝绸布料包裹出臀峰的形状,眼见着已经走到自己面前的青年,还是说出那句过分勾人的要求来:“让我…让我绑你一分钟,你绑我一晚上,好不好?”   “唐烛。”   付涼则是缓缓挑起眼睫,视线瞥见就算是他在主动挑起火却仍旧没骨气地瑟瑟发抖的侧腰,抬起手轻而易举解开最后一道绳结,将绳索随意丢到床垫上,笑着问:“是什么给了你我的忍耐力很好的错觉?”   ……   事实证明付涼还是高估自己了。   包括他对唐烛的耐心和溺爱程度,毕竟当他把人的手腕捆上时,那只大狗哭哭啼啼说几句拒绝的话,用湿乎乎的眼睛求他,“能不能……能不能先不要这样……付、付涼……”   他便咬了咬牙,把浑身都软的男人松绑,自暴自弃地垂眸看眼自己浴袍下遮盖不住的下腹,还是举起双手送到醉醺醺的唐烛面前,“一分钟。”   男人眼泪汪汪的点点头,开始笨拙地绑起他的手腕,像是在完成一件必须完成的任务,整个人都因为绳结的产生而放松下来。   而他也难能生起气来,笑着轻声哄他,“高兴了?”   对方点点头,笑得和以往一般好看:“嗯。”   付涼只觉得自己简直是圣人,却见唐烛甚至打开了金链怀表,一副正经的摸样。   于是他哑着嗓子提醒说:“好了,别紧张了。你想绑我多久都可以,我是说现在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放松点,嗯?”   唐烛这才恍恍惚惚抬起脸,一双黑亮的却因为醉酒略显痴态的眼睛望着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付涼心中甚至开始怪罪自己,觉得一定是以前自己在这人面前太过板正疏远,才导致他习惯拘束。   “是,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而令他没料到的是,男人竟在他的肯定下挪了过来,抬起双臂环住了他的脖颈,而后用湿润柔软的唇吻了吻他的喉结,随后一路向上,最后坏心眼地吻住他的双唇,将更软不过的舌探进了他的口腔。   可惜这个吻几乎是在几分钟就结束了。   虽然始作俑者很满意自己今晚的表现,甚至用鼻尖蹭了蹭付涼的脸,得逞地问:“是不是很苦?伏特加的味道。”   而付涼早在接/吻时就挣脱的手,已经如期褪下了他肩头的白色丝绸,并且拎着自己轻而易举抽出来的绸缎腰带松松绕上唐烛的手腕。   “不,是甜的。” 第086章   付涼一直对近年从巴黎兴起的克里诺林式裙装无感,多半是觉得紧身束胸衣加上宽大膨隆的裙摆会带来一种累赘感。   但他一向不会对这类自己毫无天赋的事情发表言论。是的,就算是他也不能对所有方向的话题拥有发言权。   即使是他自知就算是随口而出的不过脑子的言论,也会像母亲给总督夫人信件中的植物学家摆弄完全错误的花草一样唬人。   可今晚他却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是正确的,因为当他抽掉唐烛系在腰间的绸缎丝带后,才发现那层白色绣金的丝绸布料并没有因为缺少约束力而变得宽松起来。   它们是那样服帖地覆盖在男人的腰肢上,像是天生为其准备的装饰物。等你用手掐住那有力的窄腰时更能发现,人体的曲线是不需要像巴黎流行的那样用木板、金属条又或是鲸骨刻意勒紧。   付涼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白色丝绸上精美的金色绣纹,那是一些飞鸟的图案。准确来说是张开羽翼,拥有又或是重获自由的鸟。   而这块丝绸的主人则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他此刻软趴趴瘫在床垫上,双手被丝绸腰带捆绑只能堪堪上举,整个人也因为这个动作不得不挺起胸膛。   “付涼……”   这声呼唤满含泣音,几乎是在人的胸前挠了挠,让他止不住心痒。   付涼心领神悟地把手指拿出来,试图让他缓一缓。   可唐烛却因为这个动作完全哭了出来,泪水从泛红的卧蚕上滚落下来,滴滴答答随着侧脸的动作浸湿床单。   “怎么了?”   男人只是短暂地沉默了片刻,闷声哭道:“已经…已经好了……”   ……   唐烛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血液里的酒精还剩下一星半点的时候,大脑才在几乎被快/感溺毙之前发出警告。   手腕早被腰带勒出红痕,他整个人却由于回答问题时表现不佳而跪趴在枕头上。   关于称呼这件事,就算是清醒的时候也很难定下来,何况是这时候。   所以当他还只是口齿不清哭着喊:“付……呜呜付涼……”   还能叫什么呢?叫、叫什么难道不是都一样的吗?   他不理解,却难以从身体的酥麻中找到任何反抗的机会。只能抓紧了枕头,将满是红晕与泪痕的脸埋进去。   “艾伯特……”可酥麻的感觉逐渐从尾椎骨爬上背脊又徒然冲毁了他大脑内的某个堤坝。   唐烛哭地呜呜咽咽,十分嫌弃怀里只有枕头。他开始想念被青年抱在怀里的时候。   可这个源自付涼本家的名字也并不能为他带来一个拥抱,相反的,他发觉自己的一条大腿被人捏住腘窝抬了起来。   少了一个受力点,他几乎趴不稳,颤巍巍哭了两嗓子后嘴上开始没了把门,“付涼你混、混蛋……”   怎料这种话完全没有勾起付涼的同情心。唐烛感受到那只托住自己腘窝的手挑开滑腻的布料。   而伴随着破碎的哭腔,他意识到饱涨感在增加。   他的嗓子几乎完全哑了,自暴自弃地趴在枕头上流眼泪,多年训练本该称得上强健的背肌瑟瑟发抖。   没过多久,唐烛就瘫在了床垫上。他的身体如同夜间航行的赫拉号在印度洋上摇摇晃晃,脑袋也像是因为哭泣缺氧又或是被委屈冲昏,嘴巴里磕磕绊绊往外吐出一些让人心软的话。   “我…等等……”   “呜呜…休息一下……”   “小、小殿下…付涼……”   他闷声哼哼,双手颤抖着想拭去眼泪,最后又试探地喊了声:“会…会疼……付涼……”   付涼果然放下他的腿,哄小孩一样把人翻过来。   他也没敢继续唬人,用捆住的双手挡住脸,在青年一遍又一遍担忧的问询中主动圈住对方的脖颈。   唐烛吸了吸鼻子,委屈地皱起眉说:“想、想亲一下,付涼……明明刚刚都会…都会亲的……”   付涼也不继续坏心眼地让他非喊出些自己爱听的,心里早软地一塌糊涂。心甘情愿把唐烛抱入怀里吻,中途不但鲜有地给他留了空隙调整呼吸不说,甚至最后还轻轻咬了口他的下唇。   “亲爱的。”青年把他的手臂捞过来,将手指从丝绸带子下穿过,试图借他因为接吻好晕晕乎乎的时候打商量,“把这个解开吧,已经勒红了。”   可唐烛却几乎是瞬间恢复了神志,挣扎着要跑说这东西不能松开的。说着说着情绪就开始激动,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狗往床头缩。   “那什么时候可以解开?”对方却是难得有耐心。   “早晨……”他只记得说是绑了一晚上,不过到底什么时间算是夜晚,他也无法准确给出答案。   唐烛说罢,连自己也觉得这个回答奇怪极了,他生怕被人继续追问,于是视线飞快地掠过付涼沾染着情/欲的脸,然后很乖地坐在原地没有动,撩开沾了粘液的衣角低声说:“我……我休息好了……”   ……   所以他和唐烛到底谁才是那个更聪明、更会拿捏人心的人?   付涼在抱着趴在自己肩头小声喊自己名字的男人时,忍不住想。   只是唐烛没给他更多的时间,他感觉湿润在对方的哭泣声中收缩,接着男人在耳边很小声地求,“付涼……呜呜…里面也可以。”   他知道自己这过分可爱的爱人想作弊,刚要调笑几句的时候,又不可避免地听见唐烛喑哑的声音。   “求…求你,老公……”   付涼几乎是瞬间记起,这个称呼是东方人对“丈夫”的代称,虽然意识到唐烛实在耍花招,却也实在招架不住,掐着他满是红痕的腰最后结束了这场漫长的亲昵。   而男人也浑身是汗,大腿痉挛着接受了最后的东西,而后便沉沉睡了过去。   只留下付涼在凌晨两点,小心翼翼为这人解开束缚,清理完身体又涂了药膏,最后甚至为他脱下那件绣着飞鸟的睡衣,才抱着他入睡。   所以他和唐烛之间,究竟谁才是那个处于下风的人呢?   付涼闭眼前又开始思索起来。   可怀里的人只是不舒服地哼哼了两声,就引去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他意识到是唐烛不喜欢自己手上涂的药膏味道,于是只能起身为他的手腕又缠了几层纱布。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盖好被子,苦笑着得到了问题的答案。   付涼也没料到第二天的库房清点需要自己也到场。   毕竟这艘船上除了皇室亲卫以外的人就那么几个,别说盗走维多利亚女王的贺礼,想从印度洋上离开都是难事。   于是他只是翘着二郎腿坐在库房外边听大卫念礼单边喝红茶提神。   维纳也破天荒地没来招惹他,八成是因为他今早的脸太臭。   他也只敢在大卫身边小声碎碎念:“你看看我那侄子,像是随时要把在场的人都活剥了。”   付涼轻轻放下杯子,视线甩过去,扯起一个笑:“想知道我为了你这该死的工作,放弃了什么吗?”   他可是为了不让维纳的声音吵醒唐烛,就主动放弃了清晨和唐烛在一张床上醒来的机会。   天杀的,第一回就因为那群来问白痴问题的傻子泡了汤,谁知道第二回也没遇上好事儿。   可想想待会儿他回到房间以后,再帮已经完全醒了酒的男人起床穿衣服,付涼又觉得这船上的一切,都像那件白色丝绸睡衣一样堪称美好起来。   “诶,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正此时,身后传来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   付涼没回头,直到不久以后约翰探长跑到了他身边,一副担忧地表情把他看了又看,才小声说:“我觉得这船上也不安全。”   “嗯。继续说。”他放下杯子。   老约翰提醒道:“那个唐烛,绝对不是个善茬,昨晚有人看见他拿着根绳子,进了你的房间。”   付涼摩挲着瓷杯上的花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承认了这件事,“嗯。”   可对方却皱起眉,“还'嗯'?看来脖子没被勒断?”   他抿抿唇,表面是在回味这杯红茶,实则是想念那个昨晚自己送上门的大礼,活动着衬衫下依旧带着痕迹的手腕,笑着说:“暂时没有。”   老约翰则是在他身边一直没完没了,“你还是小心点儿吧,一个多月以后咱们可就到伦敦了,这段时间可一点不算长,我可不希望排行第一的大侦探在阴沟里翻了船。”   闻言,付涼也没恼,只是认同地点点头,而后起身准备回去。   是啊,这老头说得对。   一个多月的时间,确实不算长。   他得抓紧时间和唐烛多待一会儿。 第087章   十月初,赫拉号抵达英格兰岛。   是时天色已晚,伦敦港内的难以计数的巨型汽船正在拔锚启航,煤烟自烟囱中喷涌而出,染黑了本就不剩多少光亮的天穹。   皇家赫拉号静默地放下舷梯,由亲卫们着手将登记在册的礼物重新清点而后搬运上车。   唐烛甫一走出甲板先是听见了或近或远的汽笛声,接着便注意到同样响彻在整个港口的还有水手与搬运工不停的吼叫声。他不禁眺望远方,看清了灰蒙蒙天空下被雾霭笼罩的世界。   “哦,很久之前……大概一百年前那么久,伦敦还是有着田园般的风景的。可你知道的小唐先生,钢铁与纱线交织在一起逐渐重建了这个忙碌世界。”身后款款而行的维纳碎碎念道,“就在我年幼的时候,嗯,这么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那时候泰晤士河下游水力磨坊和手工作坊还健在。哦,看呐先生们。”   金发男人信手一指,扬声道:“就在那里,亮着电灯的房子。当然,它们现在已经被建成了数不清的厂房。”   就连不苟言笑的大卫,多年后回到这里也多有感悟,“不但如此,五年前我回来的时候在泰晤士河,私人蒸汽船只几乎霸占了整个河面。”   其实就算他们不说,唐烛也不难发现伦敦此刻正走到了世界的中心。城内的烟囱高耸入云,机器的轰响从城郊传到市中心,甚至在他们难以见到的地方,高炉内正迸射着铁水刺眼的光亮。   相比起身后的两人,前方压低着众人行走速度的青年却仿佛来到了一片完全陌生的土地。   只等到唐烛对着码头出口处无数刚被通了电的白炽灯看个不停时,付涼才向后牵住他的手腕,“看路。”   只可惜他完全是被这个年代最靠近现代化的场景吸引住了,眼睛几乎在冒星星,甚至止不住感动起来。   身前那人才轻轻笑道:“好吧。欢迎来到伦敦,唐先生。”   接着,等他们到达车队旁时,付涼则是挑了一辆最不起眼的马车,随后为唐烛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对另外两人道:“我们出去转转。”   浓雾笼罩下的伦敦城,马车穿过闹市驶入一条相对僻静的小道。   车厢内,付涼将瓦斯灯从桌面拿了下来。   接着,唐烛面前出现一本书。   ——各国重大悬案办案实录。   嘶……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他的老朋友了。   “嗯……你不是不喜欢这本书吗?”因为觉得里面警员或证人都太愚蠢,在积雾山庄的时候还曾把这本书扔下楼来着。   “没办法。”付涼终于发出了一声叹息,随后扶着额说:“唐烛你知道的,没人能完全知晓世界上所有事,比如维纳昨天夜里为什么要过来打扰我们亲近把时间浪费在和我约法三章上,又比如这本完全是傻子回忆录的书其实是失业的老约翰编撰的。”   “啧……”唐烛一时间不知道该先问哪件事。   或许维纳大人觉得他与付涼不合适,终于要充当长辈角色约法三章了吗?还是说……   “等等唐烛,维纳只是告诉我不要把十年前的事情闹得太大。”付涼依旧擅长于读心,率先解释完后松了口气才说:“没错,老约翰十年前,在我母亲去世后被皇家亲卫解雇,具体原因是由于一起悬案。而关于这个年代久远的案子,诸多细节都被失意的约翰探长写进了这本书。”   “也就是说这本书里的内容甚至要比他如今的记忆可靠是吗?”所以说记笔记真的很重要。   唐烛将那本书转过来,正面朝向自己,开始翻起了目录,“但是我们要先从约翰探长的案子开始查起吗?我的意思是,你其实认为当年的悬案其实是和皇室丑闻有着某种关联吗?”   “是。”付涼说:“坦白讲,我之前确认这两件事之间有必然关联。就连维纳都认为,当年皇室只不过是害怕名盛一时的约翰探长为了私人情谊或是扬名立万去追究丑闻的真相,才找了个由头把他赶走了。可自从开始收到那些花的时候,我意识到一切并不是那么简单。”   他皱起眉:“你是说……蔷薇花?”   对方点点头,接着,唐烛看见一只手将他手下的书页又翻了两张,指尖轻轻在最后这本书的最后一章上点了点,“这起案子的最后一个受害者,就和蔷薇花有关。”   他闻声垂眸,读出了那个卷宗的名字,“撒拉弗(炽天使)连环谋杀案。”   “撒拉弗,也就是《旧约圣经》中经常提到的六翼天使,而六翼天使的天使之首就是炽天使,在天使群中拥有无上的威严。祂无形无体,以赤红的火焰为象征。如果必须现身则是以六翼四首的姿态出现。”付涼将书页号码指给他,随后道:“而记录在册的被害者总共七人,每具尸体被找到的时候都已经烧焦,但不难发现,那七个人的眼眶上都有明显的被利器凿刻的痕迹。”   唐烛只觉得不寒而栗,“也就是说,凶手把受害者们的眼睛都弄瞎了?”   “嗯……”对方回答说:“是我的问题,你还没有看这儿。”   说着付涼径自坐到了他这一侧,随后靠近唐烛,单手往后翻了几页书,指着某处医生的检查结果道:“那些痕迹分布在眼眶的周围,准确来说,凶手是把那七个人的眼睛挖了出来。”   “挖出来……啧。”他为难地把手从书上拿开,似乎这样能够减少与那个恐怖画面的关联。随后,唐烛还是磕磕绊绊尝试说出些读后感,“既然…既然在悬案里,那就是说没有抓到凶手?等等,这和炽天使有什么关系?”   难道说连环杀人案一旦成为悬案,就会和神神鬼鬼扯上关系吗?   或许这只是个噱头吗?   “这个名字是约翰起的,因为只有他宣称,除去那七个已知的被害者之外,还有第八个没有找到尸体的受害者存在。而加上第八人被挖空的眼眶,整好凑齐了炽天使四首上的眼睛,而恰好凶手焚烧尸体也和炽天使的火焰形象有关。”说到这里,付涼似乎也觉得这个起名方式天马行空,他的语速慢了下来,努力解释说:“除此之外,我记得……”   不等他讲明白,唐烛率先看到了文章有关探长访问诸多侦探名人寻求帮助后,做出的重要总结。   “约翰探长说,当时他找到了自己雇主家的少爷,而正巧那位少爷是远近闻名的天才。当时少爷看过一些关于尸体被发现的现场情况,就确定凶手是一名虔诚的教/徒。具体原因,嗯……他画了个括号,应该是引用小少爷的观点对案件进行过梳理。而内容就在第五百页。”   没等他翻到那一页,便听见身旁的青年叹了口气,“也就是,我发现那些尸体虽然已经烧焦,但凶手在放火之前对他们的身体进行过简单的清洗,甚至是更衣,在尸首的不远处还开着各种品种的花。这完全符合了基督教教徒对葬礼的循规蹈矩的完成程度。”   可唐烛还是固执地拿开了他的手,自己翻到五百页一行行浏览起来。这一看才知道,约翰探长当年可是在这本书里别别扭扭地夸了他这位前雇主家的小少爷不少话。   “他还说,就在他自己以为凶手是为了下雨天更好隐藏踪迹才下手时,小少爷说,凶手只不过是想在为尸体火葬的那天整好赶上阴雨天,那样才能保证被害者的灵魂成功的进入天堂。说着,小少爷还给他举了例子,比如第三个受害者的尸体烧毁的程度是最差的,这是因为凶手不愿意在礼拜日为受害者举行葬礼,在虔诚的教徒那里,这是完全不被准许的。”唐烛啧啧嘴,转过脸用手肘戳戳身旁的付涼,感慨道:“小少爷,原来约翰探长最终确定了这个名称的原因是因为你啊。”   而付小少爷对待他这种明目张胆的调侃,也只是轻声笑笑,“嗯。总之,他就这么确定了这个悬案的名称。”   不过……   “按道理来说,想要确定第八个受害者存在,应该得有一些确切的证据才对啊?可我看书上并没有提到证据,只是开始讲述一个……”唐烛抿了抿唇,以怀疑的目光看向身旁的青年,“一个故事?”   “嗯,一个没头没尾关于萨维尔街卖花女失踪的故事。”付涼挑开酒红色天鹅绒窗帘往外瞥了一眼,继续说:“萨维尔街很久之前是伯灵顿家族的产业,后来不少裁缝在这里陆续开了店面用来为贵族富人量身制作西装礼服,而卖花女就是在这里出现,又在这里消失的。最开始注意到她失踪的人是一个流浪的画家,他每天都在街头画画,说是很多天没有见到卖花女,于是向周边的裁缝店询问,那时候大家才发现那个年轻的女孩已经消失了足足有三天时间。   可后来,没人关心她有没有回来,就连画家也因为冬季来临离开了伦敦,临走前,总之大家都说是画家临走前把这件事告诉给了警员。当时的警员接到报案后却觉得卖花女只是病了又或者离开伦敦,把苦苦相求的画家打了一顿。从那以后,大家再也没有见到过卖花女。”   付涼几乎是一字不差地背诵完那本书关于卖花女的话,接着他用手背敲敲车顶,又道:“至于约翰为什么觉得这个卖花女非常特殊,首先,前七具尸体其中之一,也就是第七位受害者的遇害地点就在一片蔷薇花墙边,但凶手为了不让火焰烧毁花墙,甚至把尸体拖行了十几英尺。于是约翰猜测蔷薇花对凶手有着极为特殊的含义。而卖花女盛有花束的篮子上,都会特意以蔷薇装饰。”   马车停泊,唐烛见青年打开车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另外,就是卖花女的眼睛。”   他紧跟着下车,发现自己身处一栋二层的小楼前。而二楼,正站着拎着灯的约翰探长,朝他们喊道:“来吧,先生们,画就在一层。”   唐烛在付涼的带领下,进入了小楼的大门。   在灯火昏暗的大厅内,他看见了一幅画。   准确说,是卖花女的肖像画。   付涼显然也认同约翰的想法,轻声问道:“她的眼睛,异常美丽,不是吗?” 第088章   “付涼,为什么刚刚你要问约翰,他买下这幅画后有没有发生奇怪的事情?”按道理来说,这幅画只是流浪画家画下一个卖花女,就算是杀人犯把第八位受害者锁定到了她身上,也没有理由能得知这幅画的存在。   “没什么,就是习惯。”付涼轻松地回答他,随后为他拉开车门。   从约翰探长家出来后,他们重新乘坐马车去往伦敦东区的卡尔特庄园。   卡尔特庄园又称阿内拉庄园,是卡尔特伯爵名下的房产,也是他生前居住过的地方。   唐烛对这个名称不是很熟悉,因为原著里没有过多描写那位侦探的故乡又或是童年。   也就是在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他发觉自己竟比那本几乎是在上辈子看过的书更了解付涼些。   他不免有些沾沾自喜,就连下车时的步伐都轻快了些。   马车没能行驶到那座灯火通明的古堡前,而是只在庭院里找了地方落脚。   原因是维纳的车队居然也擅自选择在阿内拉庄园落脚,大大小小盛有各类宝贝的马车堵在了他们前头,成群结队的亲卫正忙着为这些价值连城的礼物安排归宿。   “维纳真是疯了。”付涼带着他在遍布雕塑喷泉的庭院内穿梭,没一会儿就到达了长廊内。   唐烛走在洁白大理石雕刻的长廊下,听见不远处灯光照拂不到的花丛里时不时传来虫鸣,视线追随过去又见到一幢漆黑的塔楼。   “那是他们曾经一起看书的地方,我是说我父母。母亲去世那年,他烧毁了她所有遗物后,独自一人住进了塔楼,后来因为职务调动不得不去前线才搬出来。”   青年的语速依旧很快,像是在告诉他一些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再后来,你应该也听说过,卡尔特伯爵在前线战死,灵柩盖着皇室的雄狮旗被送回这里。受人爱戴的伯爵留下遗嘱,把他所有财产都留给了我,除了这座庄园。”   “除了这座庄园……”可付涼明明是伯爵仅有的后代了啊?   不等唐烛将思维发散到贵族权谋游戏的方向,便听见身旁那人又说。   “胡思乱想什么呢傻狗。”说罢不禁发出一声轻笑,抬手快速揉揉他的脑袋,“卡尔特是威尔士语,意思是'大雪',因为我的父母第一次见面那天下了一场大雪。总之这座庄园是父亲送给母亲的礼物,他并不觉得这份礼物的归属权能够改变,就算他的死亡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嗯……你不认识他,我是说你但凡和卡尔特伯爵见过几回,就能了解到他是个多么奇特的人。”   “这样啊……”唐烛急着把自己被揉成一团乱的刘海捋顺,“所以伯爵其实还是把除了当年送给夫人的礼物以外的所有东西都留给你了,他还是很——”   “啧,那倒不是。”付涼打断他,笑着说:“他刚去前线没多久,家族也奉维多利亚女王的命令去往星洲守住沟通东西半球的命脉。从那以后,直至他战死,我再也没有收到父亲的任何消息。”   说到这里,付涼忽然想起了什么,扭过头笑着改口,“嗯……说到这里,其实他曾经在前线给我写过一封家书,还记得咱们住在积雾山庄的时候吗?维纳不知道怎么,费尽心机找到了那封被扣留在敌军手中的信,送到了我手上。”   唐烛跟着他来到古堡的入口前,却被一个守门的亲卫拦住去路。   “可是迟来的家书和废纸没什么两样,我是说如果想做什么,必须得尽快做不是吗?”付涼摘下小指上的尾戒抛给身材魁梧的亲卫,接着带他走入了铺满红毯的侧厅。   “你说得对,我是说你后半句话很对。”唐烛顺手从亲卫那里拿回尾戒,随后快步跟了上去。   付涼走在前面,轻车熟路地顺着旋转楼梯而上,嘴上快速说:“好吧唐先生,让我们爬上塔楼,拿一本睡前读物吧。”   塔楼总共两层,可每一层的高度都堪比平常建筑的两层还要高。   “我应该告诉过你,二楼就是书房。”随着走动,青年的侧脸轮廓被一盏盏壁灯发出的光勾勒又模糊。   唐烛不免开始想象十二岁以前,那时候年纪尚小的男孩是怎样在这里生活的。   可对方却没那么好心给他留有充足的时间,而是抬手从悬挂古老壁灯的地方,把一盏烛台取下,头也不回问:“你要不要猜猜,待会我会拿哪本书?”   “……”唐烛怔了怔,只能按照自己对这人的了解进行猜测,“肯、肯定…和约翰探长家里的那幅画有关系吧?”   前面领路的人步伐放慢,后面索性就待在原地等他跟上去。   见付涼没有反驳,他只好继续猜:“那幅画…我发现那幅画左下角其实有名字。或许画家留下了自己的名字?你知道这个人是谁?或者你能够在书房里拿到关于画家身份的证据?”   付涼和他肩并肩同行,点头说:“左下角确实有名字,但那应该是假名。不过从卖花女的画像看,她是典型的高卢人长相,瞧见她满头红发了吗?不止这些,她的高鼻梁和又大又圆的眼睛都在彰显她是法国人的外貌。”   唐烛撇撇嘴,有些不服气,“啧,爱尔兰人也能是这个发色啊,我记得之前在舞会上还见到过爱尔兰的商人。”   对待他的“质疑”,付涼根本生不起气来,甚至觉得有趣,耐着性子说:“还记得她花篮里除了花草外还有什么吗?”   “除了花……好像有张空白的纸。”总之是长条状的,从花篮里探出头。   付涼:“那是卖花女当天进货的单据。”   唐烛想了想,又说:“所以画家本来想画单据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画了张白纸?”   “虽然是白纸,但是上面也写了字。”说着,付涼停在二楼书房的门前,把烛台放在地板上后捏住了他的手。   下一秒,唐烛看见青年的指尖在自己手心里点点画画。不过就算再仔细看,也完全不是他能认出的内容。   “这些点,其实是另一种文字。”付涼松开他的手,不知从哪里拿来一截细铁丝,开始现场制作起这扇门的钥匙来。   “另一种文字?”   “嗯。”面对他发出的疑问,正摆弄铁丝的人回答说:“大概二十五年前又或者是二十六年也说不定,法国有个叫路易·布莱叶的盲人发明了这种文字,人们也叫它点字或凸字。这种由六个凸点组成的方块代表不同字母,便于盲人通过触觉来阅读和书写。而那张单据上就有被针或者别的尖锐物频繁刺穿的痕迹,翻译过来就是说,有人在礼拜天订购了一束花要送上门,所以多订购一批货,地址在某地。”   话音落地,铁丝在锁芯里轻轻转动。   “画家为什么要把这张单据……画那么清楚。”唐烛觉得这并不是一个画家需要留意的细节。   “有三种可能。一是,他只是想写实罢了,当天卖花女的花篮里就有这么一张单据。二是,他知道这是盲文,所以故意把单据画的清楚,用来告诉所有看画的人卖花女的身份。”付涼边调换角度,边解释说,“而告诉大家卖花女身份的原因,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画出的那双眼睛很好看,但和正常人比起来又太过无神,所以想说明原因。”   “哦,那我明白了。就是告诉大家他画成这样是有原因的。”他弯腰拿起烛台,把光源靠近些,生怕昏黑的环境会影响这人开锁。   唐烛看不懂开锁的门路,心思只能放在卖花女身上,忍不住问:“那你觉得哪种可能是真的?”   “第三种可能。”付涼轻轻拔出铁丝,抬起脸说:“第三种可能,就是前两种都发生了。”   他望着这张熟悉的面容,又思考片刻,才皱起眉道:“我明白了。谁会让一个盲女去家里送花呢?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可能画家当年只知道这是盲文,但是不知道其中的含义,所以……”   付涼淡淡答:“是了先生。他留下了一个地址。”   下一刻,唐烛听见对方手底下传来锁芯打开的声响。   书房的门紧跟着打开,唐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身边人捏住手腕,借着力气举起铜制烛台。   还绕三面墙壁的书柜在暗黄色的光芒下露出干瘦的背脊来。   他跟着付涼一同走进去,像生怕惊扰到什么似的,只是待在书房正中央环顾。   “每一个书架足足有十九英尺那么高,大概两层楼的高度。”   身后传来的男声再熟悉不过,带着戏谑的口吻继续说:“卡尔特不想让他成天看书,就没有在书房放梯子,还说他只能看自己能够到的书。然后有一天,当我来到庄园的时候发现这里一团乱,问了才知道,艾伯特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把书架推翻了。你是不知道,当时我哥哥多生气,当即就罚他……”   唐烛来了兴致,转过脸刚想问维纳更详细的事情,却被付涼的干咳声打扰。   “可以了。”青年背对着他们,没好气地威胁维纳,“再多说一句,你做过的蠢事明天就会印成册子送到大街上。”   说到这里,维纳只得将一串钥匙递给唐烛,然后带着大卫准备离开。   临走前皮笑肉不笑地扬声道:“小唐先生,刚下船肯定很累吧?我派人为你们准备了两间房,今晚一定要好好休息。”   他苦涩地点点头送走了维纳和大卫,就算很想知道一些关于付涼童年的趣事也不好再问。   然后看着两枚钥匙发了会儿呆后,才笑嘻嘻靠近付涼,“所以我们在找什么啊?”   对方似乎本想把他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轻轻推开,没曾想唐烛直接把下巴放在了付涼肩头。   “大侦探?”他笑着喊。   青年显然很吃这一套,叹了口气说:“河岸街。卖花女要送花的地址就在河岸街11号。可那条街五年前因为纺织厂扩建被拆掉了一部分,很多居民区也重新编了号。我们得找到十年前的河岸街11号是否还在新河岸街里。”   说着,付涼侧过脸向他展示一本书,“这本是1830年到1840年伦敦的地图。”   唐烛恍然大悟,“啊我明白了,让盲女送花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也就是说我们极有可能找到凶手的居所是吗?!”   他激动万分,刚抬起脸准备把地图拿到两人中间查看,却被一只手轻轻按住了侧脑。   “想看啊?”付涼没让他把脑袋拿开,而是把地图册慢条斯理收起来,偏过脸跟他打商量。   唐烛不明所以,“想、想看……”   可对方只是在他面前摊开一只手,“拿来。”   唐烛:“什么?”   付涼满脸无奈,“钥匙。”   他想也没想,掏出钥匙串就递了过去。没曾想对方接过以后,手中快速把其中一枚钥匙拆了下来。   接着,不等唐烛说别的,便牵住他的手往外走。   “付涼,我们…我们去哪儿?”   他甚至来不及拿上那盏烛台,“地图、地图不看了吗?”   率先回答他的,是青年随手将一枚钥匙丢弃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   等两人快速下了楼梯,转而走向一条灯光璀璨的走廊时,付涼才笑着说。   “去卧室再给你看,笨蛋。” 第089章   秋季,伦敦下起了今年第无数场雨。   河岸街清晨到来的似乎要比任何地方都早,当纺织厂的货物从大门处运出来的时候,一辆铁艺黑顶马车自浓雾中驶过。   “河岸街11号现在居然原封不动留在这里。”不但如此,房屋的主人还拒绝了纺织厂给予的高额赔偿金,固执地坚守在这条街道上。   唐烛靠在窗户边,翻看着图册小声发表意见,“话说回来我觉得我们出门太早了。其实可以待在庄园里,等着大卫先生把房屋所有人的档案拿回来。”   “怎么,是怕待会我们即将见到的人就是杀人凶手吗?”付涼闭着眼睛,挑起唇道:“放心。”   他干笑两声,不满地啧啧嘴巴,“放心什么放心,你没听大卫先生说,那条街住着的大都是倒卖油画的商人吗?”   对方耐心回答,“听见了。”   唐烛偷偷翻了个白眼,“不是画家就是画,现在又出现了倒卖油画的商人,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要我说,你真的可以多看一些小说,里面都是这样写的,以现在这种局面,后面的发展八成就是我们俩变成第九和第十个受害者。啧……你别皱眉啊,我、我开玩笑的。”   付涼的眉皱得更深,兴许是想批评他这种不着调的话,特别是变成受害者之类的假设。可睁开眼,对着他的脸,却只能叹了口气,“不会的。”   唐烛看着青年抬起手揉了揉眉心,接着解释说:“十年前,凶手约莫三十岁左右,心思缜密且杀人时有自己的一套惯用手法。他并不是没有能力一次性杀掉两个人,之所以这么一个个解决,是因为他想要追求完美。我的意思是说,如果这栋房子的主人真的是炽天使案的凶手,那他不会轻易对两个陌生人起杀心,更不会为了不在计划内的人多花功夫。”   他还是不服气,“不在计划里的人?可他的计划到底在什么时候才截止,我们都不知道不是吗?万一咱们的出现也在他的计划里呢。”   闻言,对方思索了两秒,接着对他说,“这也是我一直以来没搞懂的地方。那就是他的计划,究竟在何时又为什么截止了。”   唐烛不太明白这句话,可还没来得及追问就被车夫发出的声音打断。   “先生,前方好像有人在等你们。”   在等他们?   他挑起窗帘刚要往外看,下一刻被付涼阻拦。   “走吧。”身旁的青年饶有兴致地轻轻揉了揉唐烛的手腕,轻声说,“别让人久等了。”   就这样,他们在车夫开门后下了车。   唐烛也看清了那个所谓在等候他们的人。   是一个身材高瘦的男人,穿着宽松的晨服,站在大开的铁质栅栏外望着他们。   “你认识他?”唐烛远远见着陌生男人对他们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边跟着青年往前走边忍不住低声问。   “不认识。”对方随口答,可顿了顿便改变了以往闷声做事的习惯,把那些“显而易见”的线索都摆了出来。   “瞧见他身上的衣服了吗?那是一套丝质的晨服,价值不菲也需要专业的人员打理熨烫,穿上它本该是财富的象征,但不幸的是丝绸很容易形成褶皱,而那些褶皱正巧能证明他刚刚乘坐了马车。   而他鞋底下沾的白色丝线,是纺织厂外正在搬运的原材料羊毛。这位先生一大早坐马车来到河岸街,却不敢让车夫多行驶一段距离把他送进11号的大门,说明他们的马车可能会带有些标志,比如是某个赫赫有名的家族。   除去皇室以外的人,能迅速得知我昨日到达伦敦的人只有赫拉号停靠时附近的商船。而那时候,最靠近我们的且能够看到我和维纳走下舷梯的船就是伯灵顿家族的商船。”   说到这里,付涼不得不提一句,“巧合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河岸街上的纺织厂也是伯灵顿家族的产业。”   啧。   唐烛算是明白了,“也就是说当年纺织厂扩建,但是没有与河岸街11号住户达成买卖条约,就是因为这栋房子本来就是伯灵顿家族的。他们只是不想拆自家的房子,所以选择了向反方向扩建。”   “倒也不是。”付涼快速说完后,又打量起男人身后荒凉的庭院,毫不避讳道:“因为看样子,他只是买下了这里。”   中年男人听见了这句话,随后明显放松了很多,引着他们的视线伸出手臂,扬声道:“是的殿下、先生,我以上帝的名义发誓,我只是买下了这栋楼。”   唐烛站在栅栏前往里看,只见这栋别致小楼旁的花圃内胡乱生长着快要干枯的不知名花草,早年砌成的泳池如今没人打理从瓷砖的缝隙里生出了苔藓。   而唯一还算得上干净的,只剩下明显刚被重新粉刷过的楼体。   “你把它当成库房了。”付涼不等男人介绍,走向前垂眸瞥一眼大门上的锁,又说:“伯灵顿家族的人从来不做亏本买卖,你当年高价买下这里,应该不只是为了现在把它当库房吧。”   身份被识破后,男人也只是怔了几秒,随后从干瘦的面颊上挤出一个笑容来,诚挚地感慨,“小殿下,经商并不是一路顺风的。”   唐烛知道他在打马虎眼,特别是男人想靠近付涼说些什么时,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就插在了两人中间。   “那你可以说说那段逆风的历史先生。”他扯出一个假到不能算得上笑容的表情,继续说:“巧了,我也是商人,我想我会明白你的。”   男人面对他这个不知是何身份的人本就拿不出恰当的接待礼仪,闻言也只能去看那位被挡在唐烛身后的贵族。   接着,付涼笑着道:“嗯,那就说说看吧,这位先生是远近闻名的经商天才,兴许可以帮帮你。”   说罢还不忘用慷慨到令人发指的姿态走在最前头,几秒钟打开了锁死的大门,边往里走边建议,“这肯定是一个令人伤心的故事,我想我们还是进去慢慢谈吧。”   随着大厅的门打开,一股淡淡的尘土味道扑面而来。   唐烛在鼻尖前抬手扇了扇,在满是细小尘土颗粒的光线下,看见了满屋子被白色防尘罩遮住的画框。   果然是被当成了库房?   啧,想必是因为要存放画不能受潮,才找人把爬满藤蔓的墙壁重新粉刷。   这也怪不得付涼能够猜到这栋房子被人当成了库房。   而趁着他思索的功夫,付涼已经掀开遮住油画的白色防尘布,头也不抬地复述起油画右下角的署名,“威廉.伯灵顿。”   接着说,“伯灵顿家族最小的儿子,算起来今年大概30岁。早年因病从剑桥退学,在医院养了几年后跟随自己的姐姐做起了地产生意,但是由于没有天赋又或是运气不好,在三年前几乎赔光了积蓄,被家族中所有人孤立。可依照你今天的表现看,看来你志不在此,你更喜欢倒卖艺术品,比如油画。这条街就是因为你的暗箱操作,才能有现在的规模吧。”   威廉苦苦笑道,“看来星洲的空屋,真是世界的传声筒。侦探排名第一的殿下,更是名不虚传。”   话音未落,男人的眼中几乎藏匿不住地流露出兴奋。   而这时候唐烛才发觉,刚才威廉那个所谓的苦笑,并不是被拆穿后的找补,而像感慨于自己与付涼的差距。   “殿下,真的是您回来了殿下!您终于要插手那个案子了吗?”男人像是“验货成功”了,至今才信任此刻冷着脸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当年离开伦敦的天才侦探。   不等他们给出答案,威廉就几乎浑身颤抖着发出欣喜若狂的声音:“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我就知道!”   而唐烛也已经站在付涼身边,把两人隔开,语气甚至算不上友善,“威廉先生,所以你出现在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当然是为了——”威廉的视线几乎是瞬间汇聚到付涼身上,可在看到青年的眸子时又即刻冷静许多,改口说:“为了案子。”   而这男人与付涼的短暂对视已经足够引起唐烛的不满,他的语气逐渐生硬起来,“别废话,说清楚。”   他真是觉得脑袋要炸了。   威廉这狂热到要把付涼活吞了的视线,让他浑身不自在。   “十年前我就告诉他们了,这个案子只有殿下能够破解。他们不相信我,只因为当时我还在医院养病。后来我听说殿下要跟着公爵一起去星洲,便去找到因为此事被革职的约翰探长,可那个懦夫说自己对此无能为力,还说自己就要离开伦敦。他甚至告诉过所有人,他这辈子唯一再回到伦敦的原因,只能是解开那个悬案。”   男人语无伦次的表现跟刚刚比起来判若两人,“十年前我也去看过那幅画,就是那幅画着盲女的画,它被约翰当成宝贝一样藏在家里。所以当卡文迪许家的船出现在伦敦港,而约翰家又重新亮起灯的时候,我就猜……我就猜是殿下回来了!”   唐烛越听越觉得别扭,皱着眉头把付涼挡个干干净净不说,还扭过脸对想骂人的青年命令道,“你先别说话。”   可千万别给他骂爽了。   接着,他才说:“悬案?我们不知道你口中的悬案是什么,也对你的期许表示无奈。你得知道的,我们往常得验完货才能确定这幅画要不要上拍卖场。”   而这时候,威廉才记起今天来到这里想做的事,他伸出手将一幅画上的遮挡物掀开。   只可惜那幅油画太高,防尘罩只因为他的力气堪堪裸露半张画布。   可就算是这样,唐烛也看见了六翼天使本该洁白,如今却嗜血的宽大羽翼。   威廉则是自顾自抬起两根手指靠近自己的脸,直到指尖快戳进眼眶前才停下。   “炽天使。”   他说,“我知道炽天使案真正的第八个受害者是谁。” 第090章   “我的意思是说……炽天使案确实是有第八个受害者。但是他的真实身份并不是什么卖花女。”男人说着跑向靠近窗棂的柜子边,从抽屉里拿出什么东西。   “钥匙。”唐烛的视线追着威廉的手,然后眼见着他蹲下身,打开了某个机关。   大厅内响起一些细碎的声响,像是滑轮工作时制造出的碾压声。   紧随其后的是正对着楼梯方向,缓缓升起的幕布。   那也是一幅画,只不过像是因为被玻璃罩与空气隔离开,显得没有那么清晰。   唐烛不认识那幅画,只能看出油画大致是被绘制在一张长四英尺宽三英尺的帆布上,画中是渔郎在月夜下打渔的场景。   “约瑟夫的《海上渔夫》。”付涼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耐心解释起来,“约瑟夫是英格兰有名的画家,毕业于皇家美术学院,这幅画是他的作品之一。他善于也乐于描绘水汽弥漫的场景,热衷于在光与空气身上下功夫。当然,约瑟夫还喜欢用画表达些别的东西,比如月光,你觉得那些月光怎么样?”   他听得糊里糊涂,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打心里觉得这幅画很美,于是侧过脸不太好意思地说,“很……很好看。”   “先生……”威廉几乎要听不下去,想插嘴却被付涼的声音打断。   “嗯,是很好看。”   唐烛听见这个声音里带着的笑意,察觉出自己几乎完全不存在的美学认知,抿着唇不说话了。   “皎洁明亮的月光对比渔郎手中灯笼的微弱光亮,或许是约瑟夫想突显大自然的威力。可美也是威力,不是吗?”   付涼的话丝毫没有像是在自圆其说,又或是为了他找回面子,因为他现在说出的话是那么的自然平和。   “你把这幅画拿出来给我们看,并不是想显摆你从拍卖会上得到了它的事情吧?你想说什么?”青年的指腹轻轻在下颌处点了点,开口道:“比如,你所认识的第八位受害者和约瑟夫有关系。”   毕竟人们为了让自己讲述的事情充满故事性,都爱和名人们扯上关系。   威廉的眼睛一眨不眨看向付涼,点头道,“是,因为他就是约瑟夫的学生。”   唐烛莫名感觉有些气恼,往后退一步挡在付涼身前,双臂环胸道,“先生,所以你是怎么确定第八位受害者就是你口中那位知名画家的学生的?”   对方回答:“十年前,在约翰探长买下那幅画之后不久,我意识到将来殿下回到伦敦,如果还想解开炽天使悬案的话,就必须有人保留好所有的证据。当然,包括这份虽然看似没什么用的画。于是……我计划私下雇佣画家,去临摹一份一模一样的画。”   “可是你没有成功。”毕竟如果成功了,那幅画现在早已经被拿出来了。   “是的。我没有成功。”威廉斟酌两秒,继续说:“准确说,是在谈好所有事宜之后,那个人在听到我对卖花女的描述后忽然拒绝了我。”   唐烛:“你当时说了什么?”   “我……我只是按照当时探长的话,原封不动写信告诉他,这是个穿着靛蓝色裙子,篮子里有蔷薇花装饰的卖花女。他就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我。”男人的视线抬起来,“于是,我起了疑心。”   “你觉得他知道卖花女已经死了。”付涼索性也走到窗户边,慵懒地倚靠着墙壁往外看去。   “是,我猜测他除此之外肯定知道些别的。毕竟卖花女的死完全不像是在炽天使里其他七个死者一样,都那么骇人听闻。可我找不到证据……我想过直接登门造访,也想过去警局举报,但是我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一切。直到……”   威廉提起气,望向远在楼梯上的油画,皱着眉说,“直到我偷偷去了他的住所。”   那是一个下雨天。   ……   伦敦的雨总没完没了。   阴云压顶,石板路上有人穿着黑色斗篷式雨衣跑进暗巷。他顺着手中纸条上的地址一路寻找,终于在街道内的一棵悬铃木下驻足。   站在树下向西望去,能看见小楼窗棂内隐隐约约露出的烛光。   没一会儿,正当威廉想靠近些看的时候,正巧有一辆马车驶来并且停在了不远处。   马车上走下来两个高大的男人,都穿着得体的西装,匆匆忙忙往小楼走去。   但出乎预料的是,这栋小楼的主人并没有给这两位冒雨来访的客人开门。三人反而是隔着门板起了争执。   雨声中,威廉听见了一句带有法兰西口音的英语:“……你不要命了!你的眼睛就要完全瞎了,这还不够吗?!快回山庄去吧,在麻烦再次找上门来之前快回家吧!别再找那个女人了!夏尔!”   也就是在这时候,他又听见门被推开的声响。   威廉躲在铁质栅栏后偷偷往里看,只见从门后走出的男人面色苍白不说,左眼处还蒙着厚厚的白色纱布。   ……   “我看见……”威廉眉头紧锁,“他的眼睛被人挖出了一只。”   “所以你认为那个叫夏尔的男人才是炽天使案件的最后一个受害者,只不过不知道出于其它契机,卖花女为他挡过一劫,这也导致他失去了一只眼睛?”   付涼的及时出现,挥散了唐烛心中的疑云。   如果现在能吐槽的话,他心中全是对这位威廉先生的不满。啧……要是他之前把事情叙述成这样,早被付涼一个冷眼搞到不说话了。   可现今,这位小殿下的脾气不知道为什么好了太多,居然安静地听完了这些算得上语无伦次的话。   “而这个契机,也成为了你买下这里的原因。”说罢,付涼垂眸望向男人,“这里唯独没被防尘罩遮住的画大都来自法国,这些年倒卖名画,是因为你猜测十年前为卖花女画下画像的流浪画家就是夏尔本人。而他则是一个法国画家,你希望从这些画中有所发现。”   唐烛这才意识到什么,“所以你从绘画手法发现了,那个曾经在伦敦小有名气的画家夏尔,根本不是英国人,而是在皇家艺术学院跟约瑟夫学习过油画的法兰西人。”   威廉点头承认,目光流转至站在窗棂边的青年身上,试探性地问:“殿下,我能问问,您是什么时候破解了油画上地址的?”   付涼没有回答。   而唐烛却意识到什么,“昨晚,第一次见到那幅画的时候。”   对面的男人果然轻轻叹了口气,眸子中的光黯淡下来,笑着说:“我就知道……”   接着他开始继续讲述有关那个雨季的后续。   “从那天开始,我频繁地监视起那个叫夏尔的人。因为在我的理解中,炽天使是个追求完美的猎人,他不会放过他的。我在监视中等待着一个机会,一个抓住凶手,扬名立万的机会。但事情的发展并不如我想象中那样。”   就算是十年以后得今天,威廉再次提起那个画面时还是觉得心悸,“我发现,夏尔好像疯了。”   “一开始,他只是摔砸物品,后来逐渐变成毫无征兆地呐喊嘶吼,最后他的行为也变得异常。我对那些行动再熟悉不过,当年我因为摔下山崖在医院治疗的时候,身边就有很多和他一样的人。”   说着他的视线飞速地掠过付涼的脸,不过也只是一瞬便把头重新低了下去,“他变得喜怒无常,用利器伤害自己,他寝食难安,甚至半夜爬起来为自己挖好坟坑躺进去,直到佣人发现时才被强行带回房间。”   室外不知道何时下起了雨。   雨声带着一股潮湿的气味涌入众人的鼻息,而室内也只剩下威廉一个人断断续续的声音。   “夏尔疯了。”   “当我确定他不是装的以后,就在某一天子夜,他扯下了早已经干枯的蔷薇花藤蔓,用画画的松节油把自己烧死在院子里。而那具尸体,被人连夜运走,应该是送回了法兰西安葬。”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听说过关于夏尔的事情。”   “但是我买下了那栋楼,也就是河岸街11号。”   “两年之后,我意外发现夏尔的画出现在拍卖会上,于是决定放弃房产生意,转而开始收购名画。后来就是,我继而得知了夏尔是一位著名画家的学生,他的画法总和约瑟夫先生的画法类似。我后知后觉,约翰当年买走的画,其实很可能是夏尔绘出的。”   “也就是在那年冬天,伦敦下了一场大雪。我借慈善会为市民修缮房屋的契机,想重新找画家去临摹了那幅画,可因为时间太短,画家只完成了一部分。而就是在那时候,我注意到了那些文字。”   说到这里,威廉不知道为什么情绪激动起来,他的声音越来越不清楚,甚至有些发抖,“我…我开始频繁地去往法国,在那里,我终于得知这些模糊的点是盲人使用的文字,又花了一些时间,才弄懂了卖花女留下的地址。”   “夏尔死后第五年……才得到了一点不起眼的证据。”   男人开始啜泣,嗓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证明一个名叫夏尔的法国人,曾经在萨维尔街装作流浪画家,某天,他在街道拐角的卖花女那里订购了一束花,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卖花女送来的花已经悄然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   唐烛看着在面前哭泣的男人,即使再不喜欢他,此刻也开始为对方感慨。   十年。   不论是约翰探长还是威廉,谁不是被这十年改变了一生。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玻璃逐渐被水汽弥漫,像极了某位画家精心绘制的油画。   “你得知卡文迪许家的船靠岸以后,立刻从郊外匆匆赶来。”   唐烛舒口气,尽量平复自己的心情,“就因为你笃定,只要小殿下再次回到伦敦见到那幅画,便会在今天出现在河岸街?”   “……是。”威廉伸出双手捂住了满是泪痕的脸。   尽管他再怎么为这个决定加码,“可十年时间足够改变任何一个人不是吗?”   对方仍旧回答,“不,我相信殿下。”   威廉用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十年前,伦敦东区疯人院里,他们都说我受到诅咒得了疯病才忽然不惧怕疼痛,只有他告诉我,不是这样的。” 第091章   关于那段久远的、堪称短暂的回忆,当初并不足以引起唐烛的注意。他只和威廉口中叙述的一样,回忆起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情存在。   而对比他,身为当事人的付涼全然不为所动地倚靠在窗棂边,直等到威廉双目含泪还想继续诉说,才开口打断。   “我只是说出了事实。”   仅仅从这句简单的话中,唐烛就全然能明白付涼即将要说出什么。   果然,在威廉忙着擦眼泪时,对面那位大侦探便冷着脸继续说。   “虽然不记得你,但如果那些话对你产生了意义。我的意思是,如果在自己完全能认清真相的情况下,你还需要某个像我一样的人来为你佐证事实的可信度,那我觉得你没必要感谢任何人。”   可付涼出乎预料地对这件事情抱有少见的正面评价。   至少唐烛被这些话牵动心绪,松了口气向威廉解释说,“他的意思是,你只需要感谢你自己。”   ……   窗外的雨更大了些。   偶尔有虫鸣声传入众人耳鼓,伴着伦敦按时降临的秋季,那些小动物的声音也逐渐衰弱了很多。   威廉从过去多年的经历中缓过神后,带着他们去到了二楼。   那里都是些被锁住的房间,据说是自从他买下这里后就再也没有擅自挪动或带走过那里的一切。   “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男人走在前面,抑制不住地冲着付涼道,“殿下,我就知道这些东西可能对案子有帮助,所以就把他们保持了原样。”   唐烛就快要被威廉眼睛里的星星闪瞎眼睛,为难地扶了扶前额,心想着看在他是死忠粉的份上自己得宽容些。   再说了,以付大侦探的接受能力,是完全不会对此做出反应的。   于是他干咳两声,在付涼让男人打开某间房门时,趁着威廉开锁的功夫,靠近他小声说,“这时候,一般大家都会说,干得漂亮或者做得好,嗯……之类的话。”   而付涼恰如所料地皱起眉,还不等说些什么,房间内的景象便将他们的话题终止。   “这是……”唐烛怔了两秒,视线依旧难以从正对着门的木质画框上挪开。   而付涼则是已经走到了画像面前,抬起手触摸油画外面早已经开始干裂的颜料,回答他,“自画像。”   紧接着,他听见威廉映衬着说:“是的,这幅画就是夏尔的自画像。”   唐烛也靠过去,边走目光边从画布上大面积的黑色颜料中翻越,而后陷进了夏尔猩红的左半张面孔上。   在那本该是眼睛的位置上,只留有一个滴着血的窟窿。   “那一年,就是我在雨中见到夏尔的那一年,他就是这副样子了。”威廉劲力还原着当时的景象,在画像上从左往右比划着手势,“很高、很瘦,左眼蒙着带血的纱布,手上也有伤口。像是个瘾/君子,又像是受到了重大的惊吓或者遭遇波折,总之不人不鬼。”   “哪只手有伤口?”付涼仍旧在看这幅画。   “也是左手。”男人斩钉截铁道。说完又不禁说,“看来真是遭遇了什么,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   而唐烛还并未从这个问答中有所收获,又听见付涼追问道:“当年你监视夏尔的那段时间,有没有观察到他是一个人居住还是说家中有其他佣人?”   威廉如实说,“有佣人,但是只是白天在院落里活动和工作,应该是怕他们碰坏了这些画。”   接着,付涼按照习惯刚想转身去看别的地方,刚抬脚却意识到什么,侧过脸对唐烛道,“是这样。”   他眼见着对方后退一步,又站回了油画前,接着伸手指出画像中夏尔所穿的染了血的白衬衫说:“如果你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他的衬衫纽扣全部在左侧,而男士衬衫因为大家普遍是右利手的原因,很少这么设计。其中一个特殊情况可能就是,用佣人为他们更衣,但夏尔的佣人只在院子里工作,更别提为他穿衣服了。所以我怀疑他是左利手。”   说着,付涼才往侧边走去,“如果我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这间房子里就该有证据。”   唐烛跟着他的脚步,找到了藏在柜子抽屉里的两块手表。   也自然得到了对方的解答,“通常的手表为了佩戴者方便校对时间,都会把表冠设计在手表右侧,但是这块表显然不是这样的。”   说完这一切,付涼把手表放在桌面上,接着重新回到了油画面前。“约翰十年前就对前七个死者生前遭遇的伤害进行了还原,我当时也看过,觉得大体上是正确的。唐烛,还记得那些话吗?”   他当然记得,毕竟刚刚看过没多久。   “约翰探长猜测,凶手先趁着对方不备偷袭,用尖锐的凶器刺伤他们,使他们丧失还手的能力甚至是直接用硬物猛击他们的后脑勺,让他们完全失去意识。接着他就把那些人绑起来,把他们的眼睛挖下来,然后剩下的就是任意的致命伤,最后在为尸体清理血迹,整理着装。”说到这里,唐烛才恍然大悟,把话头拉回了凶手搞偷袭时的细节上。   “他们的伤口分布地很有规律,比如从背后的敲击伤都在左侧,而迎面的刺伤也是……”   话音落地,就连威廉也明白过来,“所以这就是……这就是夏尔能从谋杀中生还的原因吗?除去卖花女的出现,他也是少有的左利手,所以才有机会在关键时刻抵挡住了凶手的第一次袭击!”   闻言,付涼却没有发表评论,只说:“好吧,在确定夏尔为什么能活着画下这幅画之前,我们先来弄清楚几件事。”   接着他将那幅画取下来放在地板上,接着用威廉手中的钥匙撬开了那些木条,语速极快道:“这幅画的出现本来就是一件古怪的事情。我们已经知道,夏尔是个左撇子,他用左手作画。这幅自画像上的他也早失去左眼。但如果已经因为变故左手受伤左眼被剜,又是怎么画出这幅画的呢?”   木板随着付涼手上的力气折断,露出帆布右下角如同卖花女画像上一模一样的签名。   “好,这幅画的手法甚至签名都是夏尔本人所留,所以排除了他人代画的可能。那么剩下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唐烛觉得自己的思绪轻易被逼上了悬崖,有些难以置信道:“剩下的可能性就是……夏尔在受伤前就画下了这幅画。”   他早知道自己会被剜下左眼。   “对。”付涼再次展示出他的“读心术”,偏过脸对他说,“不但如此,瞧见画中夏尔的手了吗?”   “没有受伤。”这下换做威廉目瞪口呆,“他……他预料到自己的左眼会瞎,但是左手上的伤却是始料未及的。”   这说明,有人破坏了这一“预言”。   唐烛开始看不清十年前发生在伦敦的一切,他本来认为已经能够通过第八位死者寻到一丝蛛丝马迹。   可目前在他面前的不是真相或者线索,而是一场大雾。   是的,因为这位最后的死者,似乎早在死神找上门来之前就预料到自己的结局。   “先生们。”付涼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回来。   但这个声音并没有宣告这场浓雾后隐藏的东西,而是提醒:“能做到前七起杀人案那样干净利索的凶手,怎么会只因为夏尔是个左利手,就对他束手无策了呢?而卖花女如果真是你们现在脑中所猜测的,为了帮助夏尔而葬身,那么她的尸体呢?”   唐烛确实也没搞懂这些问题,“如果夏尔真躲过了凶手的袭击,那么他很有可能看到了凶手的模样,再不济,就算是没有看见脸,他也应该会有别的线索。但是身负重伤的他并没有选择报警,而是在河岸街继续住了下来。如果说他是为了害怕报复而选择沉默,但是他难道不应该至少离开这里,去别的城市甚至国家生活吗?”   当然,卖花女也一样。   “至今为止,没有人找到过卖花女的尸体。如果她真因为夏尔而被凶手杀害,那么尸体的结局只会有两种可能。”   要么就是凶手带走了她的尸体,就像前七个死者一样。但如果是这样,以凶手的做派,一定会把尸体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按部就班为尸体办一场符合教徒固定仪式的葬礼。   要么就是凶手没能带走她的尸体。如果是这样,卖花女来到河岸街送花,在这里为了帮助夏尔而被杀害,凶手出于当时的情况没能带走她,那么她的尸体很有可能就还在河岸街11号。   “可问题就是,夏尔不但没有报警,甚至连卖花女的尸体也消失在了这里。”   威廉拎着手中的钥匙串,来回在房间内转圈,“不然我们……我们再去看看别的房间?”   唐烛明白他们的意思,也支持再去别的房间看看,“总之,现在的所有疑点都在夏尔身上。包括他为什么会让一个盲女来河岸街11号送花,而卖花女和她又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他又为何提前预知到关于自己的一切,都是谜题。”   可付涼却没有着急去打开那些房间的意思。   他吸了口气,瞥一眼地上的油画,问了个与前面的话题几乎不相关的问题。   “夏尔的画,这些年你也收集了不少对吧?”   威廉点点头,“是的殿下,几乎所有在市面上的画都被我买了回来。”   付涼:“那你有没有发现他一直遵循某个规则。”   威廉沉默片刻,抬起脸道:“据其他收藏者说,他从来不会为同一个人或者景画两幅画。”   唐烛的脑袋几乎要被接壤而来的问题填满,“你是想说,就算我们去看这座房子里其它的画,也没办法找出任何有关于卖花女和夏尔本人的画了吗?”   付涼不知何时点燃了一支烟卷,闻言后腾出手摸了摸他的发顶当做对他回复的夸奖。   “其实要想解释你们刚刚列举的疑问很简单。”他呼出一口白色烟雾,沉声道,“能预知未来的人分两种,一是巫师。”   “二是制造未来的人。”   唐烛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说……”   可下一刻,众人听见楼下响起了马车停泊的声响。 第092章   从马车上下来的人正是老约翰。他慌慌张张踩着满地水洼跑进小楼内,口中一直呼唤着付涼的名字。   “艾伯特!艾伯特殿下……”   付涼没有抬眸,就算那人已经气喘吁吁推门而入,站在了众人面前。   还是唐烛瞧见约翰探长手中的一沓卷宗,以及窗外依稀能辨别的皇室样式的马车,才问了声,“探长,你从阿内拉山庄来?”   “是的……我本来按照小殿下给出的提示,沿着当年买画的线索一路查找,中间却遇见了无法解决的事情,于是想向维纳殿下求助。去往阿内拉山庄的时候,正赶上大卫先生从白金汉宫回来。在那里,我终于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老约翰的眸底闪烁着兴奋的光,边拿出一张几乎被揉烂了的纸片边说:“卖花女这幅画其实是有名字的,虽然那个名字只在拍卖会上出现过一次,但我还是在大卫先生带来的文件中找到了当年拍卖品的名单。”   那张纸片被递到了唐烛手中,他看看付涼,又看看靠过来的威廉,只能将唯一标注着画作的名字从名单中摘了出来:“它的名字是…误入森林的小鹿。”   “是的。”老约翰开始翻起他手中的卷宗来,“而夏尔曾经的画作里,恰巧就有一幅关于鹿的。虽然至今为止我没有见到过它,但是它的名字叫做《阿尔忒弥斯的鹿》,听说是在展览会上被一个商人高价买走了。”   阿尔忒弥斯的鹿?阿尔忒弥斯?   唐烛闻言皱起眉来。对于他来说,这真不是陌生的名字。   “被商人买走了?”不过当他反应过来时,身边的男人已经欢呼起来。   “对!六年前我买下了它!”威廉的眼睛一眨不眨望向正在窗边抽烟的付涼,喜出望外地介绍起自己是如何在展览会上发现那幅画是夏尔的作品,又是怎样借着别人的名头高价收来了它。   可还没说完,付涼便将烟蒂熄灭。他像是早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幅画存在,语气淡淡道:“走,带个路吧,威廉先生。”   “好、好的。”男人口中向约翰探长碎碎念道着自己早发现这幅画有问题了,就想着单独为小殿下留下来,那么多年过去,终于让他等到了这一天。   唐烛几乎在某个瞬间从威廉眼中看见了星星,扶了扶额无奈地跟了上去。   **   当看到那幅挂在偏厅的画时,唐烛确实有些佩服眼前这位放弃经营地产生意的商人,作为伯灵顿家族中最小的孩子,威廉少爷这些年在炽天使案上可谓是一掷千金。   “这幅画描绘的是一则神话故事。”威廉指着画中光芒照耀到的女人道:“这就是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   画中的场景像是在欧洲某个古老的城邦发生,一座耸立在海岸边的建筑上正在进行着一场祭祀。   人群中身着统帅服装的男人正在苦苦劝说走向刑台的少女,而他的另一只手则是藏在行刑者的背后催促其将放置在一旁的刀捡起来。   少女身边站着一位身姿高挑的骑士,紧随其后的则是满面痛苦与震惊的妇女。妇女脚边跪着个身穿仆人装束的女人,正在低头诉说着什么。   刑场外则是黑压压的一片人群,他们振臂高呼,像是催促着少女尽快登上断头台。   而在这一切画面的最上方,才是威廉提到的女神,阿尔忒弥斯。   女神站在云端,她手持弓箭,头顶有神光洒下,身边有猎犬和小鹿的陪伴。在她的脚下是波涛汹涌的大海,海中漂浮着停滞不前的船队。   唐烛已经很仔细地看了,只能得到这些信息。他不明所以地望着一旁正在喋喋不休讨论着这幅画为什么被如此命名的威廉与约翰,目光还未挪开就感觉肩头搭上了一只手。   付涼并未忘却这里还有一个纯正的东方人,毫不保留地向他解释,“希腊联军讨伐特洛伊时,联军统帅阿伽门农在狩猎中对狩猎女神出言不逊,导致女神发怒在海面上掀起逆风,使得军队的船只无法前进。而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就是阿伽门农让自己的亲生女儿献祭给女神赔罪。   阿伽门农于是写信欺骗夫人与女儿,说是队伍中宙斯的后代,也就是阿克琉斯不愿启程,除非他能娶到阿伽门农家的女儿。统帅夫人和她的小女儿收到信,听说对方是骁勇善战的阿克琉斯,内心十分欢喜的同意了。但令阿伽门农没想到的事情是,他本想只把女儿骗过来,可夫人却也跟随小女儿一起来到了军队驻扎的地方。不但如此,夫人还跑到毫不知情的阿克琉斯的营帐内,欢喜地拉着他各种嘱咐。   也由此,统帅夫人知道了事情并不是自己了解的那样。这时候,一位忠心的仆人向他们阐述了真相,她才知道是丈夫想把女儿骗来杀死,来平息女神的怒火。”   这幅画终于在唐烛眼中生动起来,“所以这幅画里的少女就是阿伽门农的小女儿,身后的骑士则是阿克琉斯,妇女震惊的原因是因为她得知了仆人刚刚讲述的真相。可……”   他思索了片刻,问道:“可为什么这幅画要叫《阿尔忒弥斯的鹿》?鹿别说是这个故事的主角,甚至连配角也算不上。”   于是威廉迫不及待给他讲了这个故事的后续,“得知真相以后,统帅夫人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了阿伽门农,小女儿也跪在地上请求父亲不要杀死自己,可所有的士兵都支持祭祀进行下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平息女神的怒火,让联军抵达特洛伊。只有阿克琉斯站出来,试图阻止这件事。他甚至告诉统帅夫人,只要自己活着,他的未婚妻就不会在这里被别人杀死。少女被阿克琉斯感动,不愿意他为了自己送死,于是孤身走向刑台。也就是在这时候,冷血的女神也被打动,她决心救下这位高尚的少女,于是在刀落到少女脖颈的前一刻,她用一只鹿将她替换下来。”   自此,唐烛终于明白过来,“所以这幅画上,表面上的受害者是少女,但最终真正死去的是女神身后的小鹿?夏尔的意思难道是……真正遇害的人,被凶手盯上的第八位死者,其实就是不起眼的卖花女?”   “是了先生。”威廉笃定这几乎完美的推测就是真相。   “并不全是。”可付涼却再次打断了他。   他们看见付涼往前走一步,抬手抚摸将油画完全装裱起来的玻璃,又从侧面丈量起玻璃的厚度。接着问道:“你买下这幅画的时候,他们告诉你它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威廉闻言先是怔了怔,而后开始从遥远的记忆里寻找答案,“就……就说我花这个价钱买到它可能是冲动了,因为这幅画并不是什么名画,而且还有瑕疵。”   付涼掏出一块方帕,“什么瑕疵?”   威廉答:“说是它曾经受过潮,所以用玻璃封了起来,所以就算是想为它换个画框,都有可能会对画造成很大的伤害。”   也就是说……   这幅画再也没有被收藏者从玻璃中取出过。   唐烛意识到这一点时,只看见付涼用那只擦干净的手再次捏了捏他的肩头,随后笑着说:“唐先生,所以你也应该知道了,这幅画为什么叫阿尔忒弥斯的鹿。”   因为这幅画上的所有人都从自己原来的身份上错位。   “父亲答应以女儿的命平息神怒,父亲不是父亲。女儿以为自己前来与勇士结婚,可却沦为祭品。阿克琉斯本在等待联军启程,没料到自己已经成为统帅欺骗女儿杀死女儿的借口。仆人出卖自己的主人将事实告诉了夫人,忠心究竟还算不算忠心。而女神……”   唐烛甚至觉得这幅画挂得位置也尚好,“凌驾一切的狩猎女神,似乎忘记是自己精心炮制了这场父亲杀死女儿的戏码,临到行刑也不忘顾忌自己的面子,在直接赦免少女的选项摆在面前时,还是选择了用身后的小鹿换掉她。神不是神……”   他转脸看向付涼,“神是搭救者,也是施害者。”   可他还是不确信自己的猜想,毕竟把这个套路放在卖花女这里,显得完全说不通。“也就是说,夏尔本来想杀别人,但是由于一些事情的发生,他临时把目光转移到卖花女身上。卖花女只是个可怜的替死鬼?”   可如果是这样,那本该“祭祀”的人是谁?   卖花女又是怎样被狩猎女神选中的呢?   “而这个故事中,唯一知道真相并且将真相说出来的人就是仆人了。”付涼敲了敲仆人所在的地方,也就是画布的右下角。   那里,是夏尔的名字。   “他的意思是……”约翰睁大了眼睛,“夏尔的意思是,所有的真相,他都会说出来。”   那真相藏在哪里呢?   这一瞬间,他们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当年夏尔要单独告诉买家,这幅画因为受潮不能取下画框了。   “我想,是时候换个相框了。”付涼则是牵着唐烛的手向后退了两步。   下一刻,威廉用身边的古董铜器砸碎了最外层的玻璃。   重击下,画布从木质边框中挣脱出两角。   于是随着碎玻璃一同掉落在地毯上的东西里,多出了一本被撕去了封面的小册子。   册子的扉页上沾了些红色的痕迹,而在这些像是血迹的颜色下,记录着有关小鹿的秘密。 第093章   1840年5月3日大雨   我的计划被打乱了。   上帝。   昨日午后,就当我把尸体从马车上拖下来的时候,居然没意识到不远处正有人看着这一切。不光如此,那个撞破我抛尸的女人甚至还十分淡定地从小道另一侧拎着篮子离开了。   啧,真是要疯了。   但我没有追上去,因为我不得不先行处理第六个祭品。毕竟柴油已经准备充足,祭品也清理干净。我不能让大雨冲毁了这一切,从当时的情况来看,即将就要有一场大雨。   可我昨晚也留意到了她拐入的小巷,那是很多人蜗居在一起的外来人居住的破旧楼房,在那里,我应该能找到她。   1840年5月4日阴   我一无所获。但我并不觉得这件事足以让我汇报给组织。   我会处理好一切。   我会抓出她,杀了她。   1840年5月5日阴   萨维尔街上的人还是很多,这对我观察第七个祭品来说是好事。   第七个祭品像往常那些烂货一样,他是伯灵顿家族最大的儿子秘密养在外面的男性伴侣。表面上是作家,背地里却出入一些垃圾俱乐部,甚至因为嫉妒某位同行,在沙龙里散播同行的谣言。   天呐,如果不是遇见了我,他活三辈子也不会有机会上天堂。   看看他的眼睛吧,贪婪的眼睛,我会用这一个月好好为他画一幅画。   我在街道上待了几个小时。午后,当我要离开的时候,居然发现十字路口对面出现了一个很眼熟的身影。   只是那一瞬间,我就意识到那是谁。   我追了上去,可在伦敦的大雾里,我失去了她的行踪。   该死的英国人,总有一天你们会因为这些雾气皮肤溃烂。   1840年5月7日阴   我找到她了。   她是个卖花女。   今天早晨,大概十点钟左右我来到萨维尔街的时候她就已经站在拐角了。   街角那个每天喝得烂醉的小提琴手正嬉皮笑脸地为她演奏,而在我不远处的地方还有个中年的修鞋匠,他告诉我说像卖花女这种长相的女孩不应该来萨维尔街卖花,要知道这里出入的都是些有钱人。   我没有接话,视线从画板边缘去观察卖花女。   对方显然并不知道我在这里,这是个很奇怪的事情。   而午后,我就弄明白了这件事。   约莫下午三点的时候,卖花女收拾完花篮里的东西,包括那些刚刚迎来花期被她留在花篮上充当装饰品的蔷薇。   等她离开我的视线没一会,我便起身追上了她。   就在萨维尔街后面的小巷子里,她听见我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您好,您要买花吗?”她率先转过身。   “不,小姐。我只是觉得我们在哪里见过?”   我撩起视线看向她逐渐在天光中模糊下去的脸,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人的不同之处。   她的眼睛……   对我来说,这么空洞的眸子是一种很陌生的东西。   “是吗先生,兴许我们真在哪里见到过。不过我的眼睛看不见,我是盲人,我是说……如果您确定的话,我们或许真见过面。”卖花女的笑容在那张过分小巧的面容上舒展开,随后开始从篮子里摸索起来。   “这支花送给您吧。”她将仅剩下的,相对较贵的蔷薇玫瑰递过来。   蔷薇花的花瓣,很随着她的动作抵在了我举起的短刀刀刃上,在寒光中映出玫红色的光辉。   “不,不需要。”我应该得杀了她。   我知道我得这么做,但……   我迅速环顾四周,寻找一个合适的抛尸地点。   “我听过您的声音。”卖花女的手还是向我的方向伸着,固执地举着那支花。   接着她笑着说,“您应该就在街道对面吧?”   我皱起眉来,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不不,我应当得走了。   我必须得把她单独带到某个地方处理掉。对,就用一些最简单的方式解决,然后在她身上浇满柴油,她那只装满廉价花朵的篮子也会被烧毁,连同她的骨头一起。   一想到这些,我的手就会兴奋到颤抖。   “下次再见吧。”但我明白这件事不会在今天发生,我不会准许在完成祭祀之前让自己手中沾上如此贫穷潦草的血。   我准备走了,长期的习惯使得我行走的声音极小。   正因如此,她花费了一会儿时间才意识到我已经离开。   伦敦傍晚的雾气浓重,卖花女站在原地,浅棕色的眼睛内满是黑暗。我垂眸瞧见自己寒光森森的短刀,忽然觉得她像极了一只闯入森林的鹿。   1840年5月10日   我不知道外面是什么天气,地下室内的空气并不能因为天气的改变而发生变化。   我试着为第七个祭品作画。他那虚伪的样子真令人作呕。   画到一半,我只能去清洗一只用来装他眼睛的玻璃罐,或许这样能让我好受一些。   天呐,玻璃瓶的触感像极了我的指腹触摸到那些完全冷掉并且僵硬下来的肢体身上。我爱惨了这种感觉。   1840年5月15日小雨   跟踪了卖花女,雨天是个跟踪的好日子。   1840年5月16日小雨   我甚至怀疑她不是瞎子,你要知道,这世上很多人很多事都会出乎预料。我必须在杀她之前盯住她。   这种感觉真像是等待家养的动物逐渐丰腴。   比起这种,我其实更爱狩猎。   1840年5月20日小雨   伦敦的雨像伦敦的人一样令人作呕。   包括出现在画展上的贵族们,都是些出了名的不学无术的烂人。   不过今天还好,我至少见到了卡文迪许家的人。听说他们家的小殿下是个天才,如果长大成人必将是个好对手。   好可惜,如果他早出生几年就好了,我是说我的生活就不会这么枯燥。   伯爵夫人买下了一幅画,一幅满是蔷薇的画。   见鬼,女人们都喜欢花。   在走出画廊时,居然看见了卖花女。幸亏她没有发现我,我是说……如果一个流浪画家穿着得体地出现在画廊里也太奇怪了。   1840年5月26日大风   卖花女知道了我是画家。   天知道为什么小提琴手那个醉鬼会这么无聊。啧,但是杀掉他是一件令人烦心的事情,我讨厌长期喝酒的瘾君子,他们身上的味道太难闻。   “画家先生一直在看着你,哈哈哈亲爱的,我发誓如果你的眼睛是健康的,那就要被他的目光看到含羞了。”   我忽然觉得杀一个瘾君子也不是一件难事了。   “原来您是画家。”卖花女的表现却令我更加讶异,她捧着一束对她来说过于大的花,脸被遮住了大半,只能露出一双眼睛来。   可我依旧能意识到她在笑,“我…一直很崇拜画家。”   啧,我想我该走了。   继续观察一个盲女真不是什么好事情。   我开始收拾自己的画板和颜料,面色上维持着镇定甚至是绅士的表情,口中礼貌地向所有人道别,可只有我自己意识到我的脚步比以往要快。   1840年5月27日晴   在地下室内画画。   1840年6月3日阴   在地下室画画。   1840年6月10日   画画。   1840年6月12日小雨   伦敦的拍卖会最近太频繁了,像是那些贵族和商人都要卷款离开英格兰。   如果有那一天,我还是希望他们走得干干净净。   虽然我一直不喜欢伦敦,但是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如果让我回到法兰西,总会觉得不适应的吧。   已经有三天没去街头画画,因为要忙着和那位作家交朋友。   他喜欢有钱的男人,当然如果是富有的女人也不拒绝。   我的钱足够能吸引到他,包括这张脸,我记得在组织里,他们经常说我这张脸合适狩猎女人。   我们一起坐马车路过萨维尔街。   道路上行人匆匆,作家却忽然要买一束花。   我笑着点头,把钱递给车夫。   车夫送进来一捧蔷薇,说是开得正好。   我小心挑开帘子,笑着答:“换成别的吧。”   1840年6月15日晴   画画。   1840年6月20日晴   画画。   地下室太安静了。   1840年6月22日小雨   很久不做梦了。   这次梦见一只鹿。   它跌跌撞撞来到我面前,不知为什么变成了卖花女的模样。   她问我在这里过得好吗。   我说,哪里,英国吗?   她笑着说,不是,是在这世上。   我说,不好。   她又说,你看起来很孤独,你来到英国的十五年都很孤独吗?   我想了想,告诉她。   “不止如此,我好像孤独了一百年。”   1840年6月23日阴   萨维尔街还是那么吵闹。   卖花女从修鞋匠口中得知我来了,笑着向我从前常常停留的方向打招呼。   就算我现在没有站在那里。   真可笑,什么也看不见的瞎子。   我装作很忙不打算搭理他,内心盘算着一礼拜后的行动。   她却穿过人流与马车走到了这边。   我很讨厌这种行为,没有一个猎人喜欢猎物主动跑过来蹭你的裤管。这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我们比较喜欢挣扎的、躲藏的、回避的猎物。   但当我思考完这些事情,我的脚已经带着我前去了自己经常待着的位置,以便于卖花女能够成功找到那位流浪画家。   啧,装了十五年绅士,兴许是习惯了。   她拿来了一包牛皮纸包裹住的东西递给我,我没有接。   “画家先生,听他们说你是生病了,最近这两天有没有好一些?”卖花女冲着我笑,“这是新开的金银花,对嗓子好,先生拿着吧。”   我还是没有接。   因为我的视线一直停在她的眸底。   鬼使神差的,我还是问出了那句话。   “为什么我觉得你很奇怪?你的眼睛明明看不见,本该是无神又空洞的,可我却觉得它们每天都不一样。我觉得它们好像会说话。”   卖花女怔了怔,随后笑容更加灿烂。   她问我,“所以呢,先生觉得我的眼睛现在在说什么呢?”   我像是被下了奇怪的诅咒,说出了心中的答案,“在说……很高兴。”   卖花女将金银花塞进我手里,说:“其实我的眼睛并没有变化,那是因为画家先生现在很高兴。”   接着,她开始往回走。   只留下我拿着那包花站在原地。   高兴……   “我……因为见到她,感觉很高兴。”   这句话像是一把利刃划开了我常年包裹在身体以外的薄膜,我开始被迫接受这个世界的冲击。   我被这一切吓到了。   踉踉跄跄跑回去,手中的金银花也不知道被丢到了哪里。   我想了整整一夜,满脑子都是那句话。   以及很久之前,卖花女隔着人流说的那句。   “我…一直很崇拜画家。”   1840年6月24日   我决定不再去见她。   直到我去杀死她那天。   1840年7月2日阴   计划实施的很成功。作家的眼睛就像是一颗软绵绵的球体,被我塞进了玻璃罐里。   他躺在城郊农场边的教堂里,还有一口气。   我并没有心急,哼着歌在他身上把柴油浇均匀。   作家已经失去了对我求饶的信心,转过满是鲜血与柴油的脸注视着我。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最后只发出了几个简单的音。   我拆开火柴,想立即让他闭嘴,可却瞧见了作家脑袋方向有一堵墙。准确来说是一堵花墙。   蔷薇花,白色的,开得正好。   我熄灭了火柴,戴上手套单手拎起了祭品的脚踝。   我想他不会怪我的,只是拖行几英米的功夫而已,这不耽误他上天堂不是吗?   可人类总是让我失望。   因为就在我专门挑选到一块柔软的草坪为他亲手点燃火柴时,作家终于卯足了力气,用被血液和分泌物灌满的嘴,说出了一句话。   “我……诅咒你。”   这句话真不是什么美妙的遗言。   我啧了啧嘴,将火柴丢到他身上,离开了农场。   明天去做什么呢?   听说七月份,卡尔特伯爵夫人会在拍卖会上展出她的桂冠。不然去打听一下入场券?   不不不,还是去温泉吧,身上的血腥味太浓了。   1840年7月3日大雨   一场噩梦侵袭了我的大脑。   我深以为像我们这种从小就训练有素的间谍不会做噩梦。   毕竟完成任务对我们来说就像完成祷告一样单纯。   没谁会拒绝在枯燥无聊的时候穿戴好装备,去森林里狩猎。   可当我完成这次简单平凡的猎杀时,一只鹿出现了。   我收起猎枪,眼见着那只鹿慢慢靠近我。   准确说,这不该是鹿。   我的梦境似乎像是回应了我的愿望,让那只鹿慢慢化作人形。   卖花女出现在我面前。   可她只是很悲伤地看着我,“你杀人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种梦。只盼望着从中醒来。   随后,她的神情变得更加悲怆。   她说,“我……我不再崇拜你了,先生……”   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睡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窗外下着大雨。   而情况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简单,当我急匆匆去往浴室的时候,在镜子里看清了自己的眼睛。   那是一双悲伤的、疲惫的眼睛。   我还没从中缓过神来,又听见有人敲响了我的房门。   那是一种特殊的敲门节奏,代表着法兰西藏匿在伦敦的爪牙。我们被派到这里,就是为了给英格兰制造麻烦。   “夏尔,我们收到了新命令。”来人脱下雨衣,快速地说:“第八个祭品,要在十天之内完成狩猎。你没有时间了,所以我们为你选好了对象。”   我走出浴室,没等我开口,对方又说:“是个女人,用不着担心她反抗。”   “地点呢。”我坐回沙发上,望着窗外黑压压的雨幕。   “就在这里。”男人说:“到时候你放一把火,只要把所有东西都烧干净,我们就能即刻离开英格兰。”   “这样一来,八个祭品凑齐,只要把关于祭祀的传闻散开,就能制造一场不小的骚乱。”我开始笑起来,因为长期熬夜而泛红的眼睛却依旧是无神的。   “是这样没错。你好好准备,明天下午,她就会登门拜访。”   1840年7月4日阴   第八个祭品,像是命中注定般访问了河岸街。   我早早让佣人放假,独自去院门前迎接她。   “夏尔先生,这是您预订的花。”   可当我看清这张脸时,竟倏然意识到什么。   这一刻,当卖花女出现在河岸街11号的时候,我坚信我一直引以为傲的自由,时时刻刻都处于被监视、被捆绑质疑的枷锁中。   什么法兰西的完全信任,什么独立完成任务的肯定,还有对深入敌营战士的钦佩……都是假的。   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你把我供奉在神坛上,可炉中燃烧的却是别人的香火。我又该去哪里翻找我信仰。   “先生?夏尔先生?”卖花女似乎对这个陌生的环境感到害怕,她有些着急地把花塞到我怀里,随后向我简短地告别。   可我却开口,“其实……我的花园里种了很多蔷薇花。”   她怔住了,扭过头来。   我又问:“我是说我……我能不能邀请你,喝下午茶?”   卖花女几乎没有考虑,用一个笑容回答了我。 第094章   我只是陪她喝了下午茶。这是我们第一次单独相处,她似乎也很紧张,端起红茶的时候险些把水撒出来。   像是想缓解尴尬,她率先打开话匣,“先生,您也喜欢蔷薇吗?”   我的视线警惕地在庭院中扫视着,回答起来倒是有些敷衍,“是的,它们很美。”   卖花女却在很详细地向我解释关于蔷薇花的优点,“它们的花期很长,能从四五月份开到九月,据我所知,很多花农建造了温房,我想如果蔷薇也被种植在温芳内,就连冬天也能盛开。”   “是这样没错。但一般情况下很少会有花农在温房中培育这么廉价的……我是说,普通的花。”   啧,我说了什么。   我开始怀疑起自己当初训练沟通技巧时得到的第一名是假的。   “夏尔先生,您是对的。”她丝毫没在意我的冒昧,笑着说:“可这也是它的优点之一,因为太过常见,太过普通,所以经常生长成一片。”   “是的,我也这么想。”我开始不自觉地想讨好她,想让我的话成为她下次微笑的理由。   上帝,希望你原谅我。   “而且,我发现你每天卖出的蔷薇花也很多。还有篮子上那些白色蔷薇,我发现你乐于把她们送给路过的女士们,这让我感觉很奇妙。”我抿抿唇,双手也开始不自觉地交叉摩挲,这一切都表明我很紧张。   我不知道自己的表现是否能让她开心。   “我……我是说,不论是穿着考究的女士,又或是路过的洗衣店内的女帮工,你都会一视同仁地赠予她们礼物。”   卖花女的笑容在面颊上僵硬了两秒。我试图去分析这个表情,却无能为力。   可她即刻又重新垂下眸挑唇说,“夏尔先生,因为我是盲人。盲人对待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见鬼。   我就要把一切搞砸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我知道。”她倏然笑了起来,那是个肆意的笑容。   我的视线再也无法离开她,所以我看见了她浅棕色的瞳仁内灰蒙蒙天色的倒影。   “夏尔先生,说实话,我通常坚信用最普通的花能够换取更多的收获。”她换做两只手拿杯子,空洞的目光飘散在虚空,随后说:“花不该是昂贵的,作为生活与生命的必需品,我更希望它唾手可得。”   “可再怎么说,还是会有人买不起花。就算你在街角送给每一个人,可另一条街的人也会被排除在外。”我并不希望她对这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抱有期许。   “所以我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待的太久。”卖花女的表情却在我的否定中更加轻松,她用温柔的嗓音说出一些不得不令我信任的话,“先生,长久以来,贵族与富商被花朵簇拥了几百年,甚至连他们的洗澡水里也洒满了最昂贵的玫瑰花瓣。我们并不会觉得这是一件错误的事情,就如同这也不耽误其余人产生拥有花朵的野心。”   我几乎没能抓住她后面那些话的重点,而是追问道:“你刚刚说自己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待太久?你是说……”   “嗯,我要离开萨维尔街一阵子。”她回答我。   不得不说,这是一件好事。   “夏尔先生,您今天能订花太好了,本来我还打算在萨维尔街等一等,等到向您告别以后再走。”她边说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闷声闷气说:“虽然只是离开半个月。”   “为什么要离开?你要去哪儿?我不是说你的方式有问题,我是想了解原因。”实际上我更期待她回答我一个遥远的地址。   可卖花女只是说,她要去西区。   至于为什么,她解释道:“因为……我听说伯爵夫人的桂冠要在那里展出,到时候人流会比较大,想必花会卖的更好。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对面的少女为难地皱起眉,很小声说:“夏尔先生,我好像遇到了麻烦。我、我发现有人跟踪我。”   我怔了怔。   啧,那个跟踪她的人大概率是我。   看着她因为我而瑟瑟发抖的摸样,即使这是从前喜闻乐见的画面,此刻我也开心不起来了。   我只是说,“这片区域并不太平,就像你计划那样,去到西区以后就会好起来。”   或者,如果我动手的速度够快的话,明天清晨就能永远避免这种事情再发生。   我们又聊了更多,直到邮差送信的声音打断了这一切。   我坦白告诉她,这是我十天之前写给自己老师的信,我遇到了一些烦心事,想问问他。   说到这里,卖花女这才意识到已经是邮差挨家挨户送包裹的时间了。她放下杯子,向我道别。   我许久没有和他人告别。   “我送你吧。”于是我打算把这场告别拉长再拉长,方便我回忆起当初还未变成这副模样时对待告别的做法。   “夏尔先生。”可她却偏要在这时候打断我,并且问出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您有没有画过我?”   我几乎是因为这句话听见了一声尖锐的耳鸣。要知道,自从我毕业以来,只为祭品绘制过肖像画。   这是我的习惯之一。除此之外,我还遵循着每个人只画一回的规矩。   我讪讪站在门前,沉默良久后道:“没有。”   她像是有些不甘心,还要垂头确认一遍:“真的没有吗,先生。”   我觉得手心在出汗,就算她已经表示未来还有机会,然后无视掉自己的眼眶洒满了日落前的余晖。   “我……我明天就要离开了。”我最终挑选出告别的方法。   或许谎言能够制造出一个相对欢乐的结局。   “我是说,我要离开伦敦了,就在明天。”   果然,卖花女不再追问那些让我头疼的问题。她只是笑着跟我道别,随后拒绝了我送她一程的请求。   “很高兴认识你,夏尔先生。再见了。”   ……   卖花女拎着空荡荡的篮子走在前面,而我手中攥着短刀跟着她。   伦敦的雾气中,人工点燃的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扯长。   我忽然发觉自己像是一缕游魂。   而前方,就在不远处,是这世上唯一能收留我的躯体。   1840年7月5日大雨   我画了一晚上的画。   期间,当怀表里的指针声把我逼到要疯了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忘记洗手。   我丢下画笔,将那副即将完成的肖像画丢在大厅内,随后跑向了浴室。   水龙头流出的液体是冷的,还因为外面的瓢泼大雨而散发着泥土又或是青草的气息。   可我即刻就意识到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盥洗池内的水愈发浑浊起来。   我吞吞口水,在镜中看清了举起的双手上沾染的泥土与血迹。   随后我尝试回想起有关这些痕迹的记忆,可大脑却不听使唤地生出别的东西。   最开始,是一声刺耳的枪响。   紧跟着的便是一个女声。   “我知道……你是骗人的。”   “院子里,根本…根本就没有蔷薇花……”   “夏尔……夏尔先生……”   而后,我的眼前出现了少女临死前满是鲜血的脸。   她就在我身边,没有挣扎,只是睁大了眼睛,双手用力抓住了我的手臂。   我说不出话,浑身都在颤抖。   卖花女的呼吸逐渐变得微弱,直到最后,当伦敦的雾将我们埋葬在前,她还在问。   “真的……一幅也、也没有吗……”   我强行停止了回忆,慌慌张张在盥洗室抬起头来。随后开始疯狂地洗手,直到上面的血泡破裂,又流出更多血液来。   疼痛使我冷静下来。我开始意识到,能使这双手变成这副模样的原因,是几个小时前,它片刻不息地在窗前挖出一个大坑。   而里面是什么?   是什么?   我不太确定自己的判断还是否正确,只能跑出门,冲进大雨中找到那块土地。   泥土被雨水打湿,让土地不再松软。   直到一只苍白的手背裸露出来时,我才停止了动作。   “我,杀了她?”   “我在街道上……杀了她?”   “不、不是,或许……在她刚刚进入院门的时候,我就毫不留情地杀了她。”   “幻觉……之后的下午茶、聊天、包括告别,都是幻觉!”   所以我已经得到第八个祭品!我即将要完成这场祭祀!上帝啊!这是会是我最开心的一天!   我甚至想跑回地下室寻找柴油,毕竟我囤在这里的存活足以让整栋房屋都燃烧起来。   可我的身体却没有听从大脑的指示。   此时此刻,就在要为了胜利打开香槟前。我的躯干却紧紧匍匐在泥土里,双腿跪进积水中,手臂也颤抖地向前伸出,而手掌……   我的手掌,小心翼翼抚摸着那只从泥土中露出的,失去了温度的、冰冷的手。   我开始重新听见那一声枪响。   没错,当时我并没有动手。   但是她确实是因为我而死。   自以为是的狩猎者,炮制了精彩戏码的猎人,最后却因为可悲的自我感动,葬送了我的小鹿。   上帝,我决定先睡一觉,就在雨中,陪着我的小鹿安静待一会。   大雨让我的呼吸很不顺畅。   梦中她还是不停追问我事情的真相,关于我的谎言,以及我的告别。   我轻声回复她,“等天亮了,我就去买很多蔷薇,就种在你身边。”   种下它们之后,我会着手准备真正的祭品。   1840年8月10日大雨   组织写信给我,命令我尽快行动,交出第八个祭品。   我这才想起自己当初回复说杀死卖花女的计划被一个回到家中的佣人打断,但我会找到卖花女,找到她以后,再杀了她。   我沉迷于制造一个又一个谎言,在此之间,蔷薇在窗前扎根生长。   每当我想她的时候,只能在旁边挖出一个坟坑躺进去。   啧,真希望就这么死了。   1840年9月1日阴   我挖出了自己的眼睛,把它放进了准备好的玻璃罐中。   没关系,这东西对我来说完全不重要了。当然,这也包括我之前的画作。我打算把它们卖掉,只剩下我自己的肖像画。   啧,最后一幅被买走的就是卖花女的画像。   见鬼,他们的品味依旧那么差。   值得一提的是,今天下午,我寄出了自己提前写好的信。那封匿名信足够让他们惶恐。   1840年9月28日大风   伦敦似乎要发生变故,组织还是决定撤离。   我收到了一个来自伯灵顿家族的邀请函,说是要临摹一幅画。   看了看要求,我意识到是时候干活了。   于是我故意将那只眼球寄给了山庄。   他们如约赶来。劝我不要再为了祭祀的事情留在这里,他们劝我只是一个卖花女,不会对后面的计划产生影响,还说只要保证自己不暴露,有的是时间回报法兰西。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还是不承认卖花女死于他们之手。   可能这又是些无聊的试探也说不定。但是我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去猜测。   我邀请他们进到我的房间来喝下午茶,然后用短刀放干净了他们的血。   1840年10月3日大风   那些尸体已经逐渐发臭。   我把他们拖到了花园里,拎出柴油均匀地泼洒后,朝中央抛去一支火柴。   蔷薇花的干枯藤蔓也加入其中,顿时间,火光冲天。   因为知晓河岸街改造的工程会影响消防人员的到来时间,我才能安心地坐在楼梯上,借着火光打开了老师给我的回信。   跳过前面的一堆废话,我看见了约瑟夫特意工整起来的单词。   “……亲爱的夏尔,抛开有关绘画的一切,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或许爱上了她?”   我读出这句话,脑中却没有想象中惊涛骇浪。   四周还是那样静悄悄的。   只有我独自记录下这一切的声音。   “不,我不明白什么是爱。不论是在法兰西还是英格兰,没人曾经教过我,该怎样辨别爱,以及接受爱。”   “所以在被她撞破前,我好像孤独了一百年。”   我将这些东西钉入画框,随后抱起身边最后一桶柴油,走向了干枯的蔷薇花藤蔓。   我只是挑选了最爱的蔷薇花陪她入殓。   不为别的,它们配得上她。 第095章   河岸街的雨声逐渐被工厂内轰鸣的机器响动掩盖起来。   小楼内,唐烛将窗户关闭,随后跟随众人往一楼走去。   “卖花女敲响院门的时候,夏尔便决定以自己来充当第八个祭品。所以他告诉卖花女自己要离开伦敦,其实是决心赴死。可他没预料到组织派人在路上对卖花女下了手。   于是他决定为卖花女报仇。   十年前的9月28日,夏尔开门迎接了来自“山庄”的两位同事,并且十分娴熟地用短刀抹了他们的脖子。大火烧毁了包括他以外的三具尸体,法国人只好出面带走了所有的遗骸。”   他将自己所梳理的一切叙述完毕,才侧过脸向领路的付涼看去。但他并不是想得到认同,而是觉得在这已经足够曲折的故事里还少了什么。   果然对方只朝他笑笑,而后将视线转向最晚到的约翰探长,“对这个结果还满意吗?”   老约翰仔细复盘过这件事,“其实这就是个法兰西间谍试图搅□□敦的阴谋,只不过被凶手,也就是夏尔了结在河岸街的大火里。”   但如果这些已经是全部真相的话……   “如果这些已经是全部的话,皇室为什么要把佩尔和其余两个间谍的死掩盖过去。”   按照皇室的秉性,这本应该是公布真相解除信任危机的好机会。   老约翰的话疑虑正是唐烛所想,他意识到这其中的疑点不止于此。   “再有,依照当年苏格兰场所说约翰探长被除名的原因无非就是因为炽天使案。但如果真相早在十年前就已经被皇室知晓的话,他们又为什么要这么做?”说完这些,再等唐烛转过脸时,正看见了中年男人几乎空洞麻木的眼睛。   “为什么……”约翰眸子里的光终于从漫无边际的晦暗中逃脱出来。他缓了一秒,本就沙哑的嗓子里发出几乎微不可查的声音:“因为这个案子里别有洞天。”   一些无法公之于众的缘由,促使他们借由炽天使案件尚未勘破的由头驱逐了约翰探长。   除去设计这一切的人,像是没谁会知晓这个秘而不宣的缘由。   而偏偏就在同年,温莎家族下令埋葬一起丑闻。   众人行至大门处,却发现本来空无一人的院落里等待着一队来自阿内拉山庄的皇室亲卫。大卫身着便装,从一列列身着黑色斗篷雨衣的人群中走来,询问有无可以帮忙的地方。   唐烛瞧见那些亲卫面生的脸,又去看身边青年,刚想说话便被付涼牵住手。   “这栋房子有个地下室,你们留下来,配合探长把它找出来。我是说,我相信炽天使案的调查结果,会是约翰探长重返伦敦的敲门砖,不是吗?”   他听见付涼漫不经心但明显带给亲卫们威压的声音,下一刻就感受到那只捏着自己前臂的手稍微使了些力气。   “我累了,回去吧。”   ……   返程的马车上,唐烛本来还在翻看夏尔的日记。路途行至多半才发现大卫先生也跟上了他们。   他趴在玻璃上盯了一会儿,刚打开窗户继续往外看,就被付涼一只手拉了回来。   唐烛不偏不倚地落入青年怀里,听见头顶响起声音:“看什么?雨水都要把脸打湿了。”   他闷声闷气解释说,“是、是想看看那群人还在不在。”   付涼笑着拿出一块方巾在他面颊上轻轻擦拭,不怀好意地拒绝了他要自食其力的提议,“还在。”   接着,等那块带有熟悉熏香味道的丝绸掠过唐烛的嘴唇时,他又说:“他们会跟着我们再走一段,直到到达东区之前。”   唐烛不禁抬头去追问,“他们不是维纳大人派来的?包括那些穿着雨衣的人?”   他的话得到了付涼肯定,“去往首相官邸调出资料,必定会惊动皇室的爪牙。他们本来紧跟其后,却被维纳派去的大卫想办法拦了下来,所以出现的时间晚了。”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维纳大人和大卫先生,那他们刚才所拿到的证据和所有进程都会在皇室亲卫的监视之下。   “啊……这真是,让人不得不怀疑到皇室的头上去。不过话说回来,他们应当也无所畏惧。”唐烛有些气恼,甚至快忘了现在正抱着自己的青年也是不折不扣的贵族。   幸而付涼压根不把这种事放在心上,毕竟无论阶级局限,他对一切事实的接受程度都极高。   “等等,那我得把这本日记收好。”他探出身体将日记本拿来,又觉得捏在手里还是不够安心,索性把付涼圈着自己的手臂从头顶绕过,接着把这本证据交过去,眼睛里的星星几乎快冒出来。   “付涼,你能把它背诵下来的对吧?”   对方没有接,只是抬起眼慵懒地看过来,“唐先生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不是只看过一次就把法典全部背下来了吗?”唐烛几乎脱口就说出了曾经看到过的剧情,只是还没沾沾自得片刻便被对方的话难住。   “那时候我刚到星洲,需要了解新的环境。那你呢唐烛,是什么时候觉得需要了解我的?”   他被这些话堵到哑口无言,最后捏着日记本磕磕绊绊说:“是……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我听、听别人说的。”   唐烛尽量催眠自己,所以从书上看到的应该也算得上是别人说的吧。对,这其实并不算是撒谎。   他知道付涼是故意这么问的,可还是尽量解释地更清楚些,“当时……觉得很厉害,就记住了。”   于是就在他说完这些不痛不痒的话后,听见了来自对方口中的一声气音。   “啧。”   唐烛本不知道这个回应是什么意思,可却隔着玻璃听见车夫敲响车顶的声音。   接着马车全部在横跨泰晤士河的大桥边停了下来。   他将日记本收回怀里,刚想问这是怎么回事,便听见大卫在敲响马车车门后的声音,“小殿下唐先生,威廉会和你们一同前往萨维尔街。”   “让他上来。”   “让他等等。”   唐烛说罢,意识到方才与自己声音重叠的话是什么时,终于忍不住小声呛道:“喂,我刚刚不是有解释清楚吗?怎、怎么还这样……唔!”   可还没等他将所有话说完,付涼这边就已经用行动将自己的回应重新解释了一遍。   唐烛并不知道这人为什么忽然想要吻他,只是害怕自己的耳边放大的唾液交换声音被人听到,瑟瑟发抖地主动迎接对方的唇舌。   而后低声哼哼,“可、可以了,有人的……”   “那就让他上车,反正……”付涼本还想说反正自己不介意被旁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又或者他们做这种事,但垂下视线看清唐烛那张几乎要被一个吻搞到迷蒙的脸,又快速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这边唐烛终于被放开,可怜巴巴地舔舔自己下唇上的液体,就听见身边端坐着的大侦探苦恼地回复大卫,“让威廉的马车跟着我们就可以,不着急去萨维尔街,我们先去接一个人。”   大卫明了,向车夫报出一个地址。   他不记得这个地方住着什么人,只是听着耳熟。   唐烛红着脸在付涼怀里换气,脑袋里本来还试图思考他们接下里为什么要去萨维尔街,又要去接谁,可他能做到的只是让自己的呼吸变得不像方才接吻时那么急促。   “我们去接罗曼,然后到萨维尔街找一个地方。”   回答完他心中的问题后,付涼用手背轻轻蹭过他的侧脸,叹口气又道:“唐烛,我时常会忘记自己以前从不会因为夸奖而做出任何反应。”   他这才明白那个吻只不过是因为自己随口夸了大侦探一句很厉害。   唐烛眨了眨眼睛从青年怀里挣脱出来,直到背脊贴上车窗才觉得安全了。   而付涼从善如流地从座子下捡起那本日记,笑着翻开纸张,目光却只停留在他身上,笑着说:“大概需要十分钟就能背下来,唐老师,今晚要抽时间来检查吗?”   啊,究竟、究竟在说什么……   “在说,今晚要不要来找我检查一下成果。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一字不落地背诵下来,你会不会多喊几句'好厉害'?”   唐烛整张脸烧地通红,只能骂了一句,“变态……”   不过实事证明付涼的提议确实很难完成,因为他们今晚的确难以抽出时间来。   这是在罗曼和威廉终于坐上了他们的马车后,唐烛才得出的结论。   “1840年7月5日夏尔的日记写到他在试图回忆当晚在街道上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大脑却不听使唤地生出别的东西。”   罗曼逐字逐句读着段文字,“最开始,是一声刺耳的枪响。紧跟着的便是一个女声。”   说到这里,唐烛也意识到其中的问题,“夜晚的伦敦也会有警察巡逻,即使是法国人想杀了卖花女,下手时也不该用枪。”   比起武器来说,对于法兰西间谍来说枪响简直就是把自己暴露给英国人的信号弹。   唐烛叹口气,“所以,有可能杀害卖花女的凶手并不是法兰西人。只可惜关心则乱。”   当死去的对象,从世界上所有人换成了爱人,再冷静且训练有素的杀手,也会心生波澜。   付涼完全认同他们的分析,即使这些事情在他第一眼见到日记内容时就已经注意到。可他还是陪同唐烛一起听着罗曼初级的分析,顺便研究起那个或许是来自东方的词语。   “是,关心则乱。”   “所以待会如果有什么危险的行动,我建议你们俩分开行动。”罗曼实在是忍受不了他们“眉来眼去”的行为,建议道,“要不然这样,下车之后,我和唐先生一队,威廉和小殿下一队。”   “不行!”   “为什么?”   此话一出,却立即引来了两人的声音。   唐烛虽然很不好意思,但还是不想让一遇见付涼就两眼冒星星的威廉长时间和他待在一起。   而威廉则是不理解前面的“关心则乱”和“小殿下不能与唐烛一队”之间的关系。   幸亏俄国人或许确实是天性勇敢好斗的,即使是身处伦敦,罗曼也敢替英格兰皇室公布大消息,“没错,你们伦敦乃至大不列颠都口口称赞的天才小殿下和这位唐先生是恋人关系。”   实际上恨不得大喇喇说,没错你们小殿下是同性恋,喜欢男人不说,还完全不顾什么贵族脸面,抛开做侦探以外就是给这个东方商人做舔狗。   唐烛几乎要被罗曼这句话整到窒息,可无奈在车内藏无可藏,又怕刺激到了这个喜欢小殿下十多年的真爱粉,连忙摆手想解释,却被付涼摁了下来。   付涼的反应无非是承认这一切。   就在众人都等待着什么时,却听威廉笑着回答:“啊,这样啊。”   罗曼几乎怀疑自己方才从这人眼睛里看见的小星星都是幻觉时,又听听见男人无比轻松地说。   “怪不得前些年我总瞧见有人在星洲登报向殿下示爱,殿下都没有回应,原来是这样啊。”   接着,他还善意地向罗曼这个俄国人解释在伦敦甚至早就有同性恋人的俱乐部,甚至说如果你觉得一时间接受不了,应该找时间去玩一玩,这样还能开拓眼界之类各种。   罗曼恨不得捂住耳朵,拒绝再继续听下去。   “好了好了,别再说了,我不会对你们小殿下抱有什么不好的看法。啧,别再说了,分队?当然是他们一队可以了吧,我完全不想看他们在一起腻……我是说,唐烛是艾伯特的助手,他们就该一队。”   “等等?”威廉像是受到了刺激,“你是说助手吗?”   唐烛瞬间感到一束寒光从对面射来,冷汗几乎要流下来。   “助手???你、你是说助手?!怎么可能?!”男人的面色白了又白,扬声要跟罗曼争执起来。   “他说的没错。”   直到付涼的声音提前结束了后续的取证与否定流程。   唐烛这才想起了去看坐在身边没怎么说话的人,才发现自始至终付涼都牢牢牵着他刚刚那只想抬起来否定罗曼言语的手。   他吞吞干涩的喉头,青年却已经松开自己的手闭上了眼睛,冷声道:“都安静会儿。”   啧,完蛋。 第096章   下车前,付涼将威廉手中的日记本抛给了大卫,说这是不可替代的证据,或许对约翰那个老家伙的饭碗有关系必须留在安全的地方。   接着,众人来到萨维尔街内的一家咖啡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落座后,付涼快速将日记中的疑点列了出来,语速极快地讲述着夏尔十年前记录的内容并且还附赠点评。   1840年5月15日:   跟踪了卖花女,雨天是个跟踪的好日子。   “这是夏尔日记中除外卖花女死亡当晚,他唯一一次跟踪她。”   1840年7月4日:   可卖花女只是说,她要去西区。至于为什么,她解释道:“因为……我听说伯爵夫人的桂冠要在那里展出,到时候人流会比较大,想必花会卖的更好。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对面的少女为难地皱起眉,很小声说:“夏尔先生,我好像遇到了麻烦。我、我发现有人跟踪我。”   “两个月后,卖花女在给河岸街送花时告诉夏尔她要去西区卖花,并且说明自己遇到了麻烦,甚至发现有人跟踪自己。而这时候,夏尔认为那个人是自己。”   1840年7月5日:   最开始,是一声刺耳的枪响。紧跟着的便是一个女声。   “我知道……你是骗人的。”   “院子里,根本…根本就没有蔷薇花……”   “夏尔……夏尔先生……”   而后,我的眼前出现了少女临死前满是鲜血的脸。   她就在我身边,没有挣扎,只是睁大了眼睛,双手用力抓住了我的手臂。   我说不出话,浑身都在颤抖。   “这是卖花女死后次日,夏尔的回忆。在他的记忆里,街道内先是响起了一声枪响,随后是女声。后面他反应过来后去到了卖花女身边,那时候卖花女还留有一口气。但是卖花女没有挣扎,甚至没有求救、尖叫又或是挣扎,只是在询问夏尔一些有关于他们二人的事情。”   1840年8月10日:   组织写信给我,命令我尽快行动,交出第八个祭品。   我这才想起自己当初回复说杀死卖花女的计划被一个回到家中的佣人打断,但我会找到卖花女,找到她以后,再杀了她。   “夏尔笃定是山庄的人杀死了卖花女,但是他只能装作不知道这一切,并且回复信件安抚山庄情绪,并且准备复仇计划。”   1840年9月28日: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还是不承认卖花女死于他们之手。可能这又是些无聊的试探也说不定。但是我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去猜测……   “因为夏尔的一些言行举止的异常引起了山庄的注意,他的同伴甚至造访河岸街劝说他跟随组织撤离。这时候,日记中的内容可以看出他早已在同伴面前询问过卖花女之死真相,但是对方并不承认卖花女的死和山庄有关。”   说完这些后,付涼才喝了口咖啡耐着性子道:“简单来说,如果卖花女并非死于山庄,而是他人之手。那么我们得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掉一个卖花女,而这其中的缘由是否和皇室丑闻相关。”   罗曼率先道:“首先,按照夏尔的日记内容,7月4日晚,对方在伦敦街头用枪杀死了卖花女,说明对方熟知伦敦街道及地形,甚至了解巡警路过的时间。我们不排除当时巡警就在附近,即使听见枪响也并未赶到,以至于夏尔能带着一具尸体回到家中。所以他有可能与巡警勾结也说不准。”   “还有一枪毙命。只一枪就能在深夜击中卖花女,并且致使其死亡。凶手肯定受到了专业的训练,十年前甚至到目前为止,步枪并不泛滥,只有警员、贵族和少数富商拥有它。”要知道,自从付涼开始教唐烛射击到现在,他的肩膀已经受了两次伤,这可不是什么容易学习的运动。   当然从第二次受伤,付涼把偷偷带他出门的管家小姐教育了一番后,没人再敢提出要带他出去狩猎。   唐烛本想也喝几口咖啡,可这东西对他一个常年不沾咖啡因的人来说太多,加之他不喜欢苦涩的味道,所以仅仅是把杯子递到嘴边又放回了桌上。   “你不如直接说是内阁又或是皇室的人。”一旁的威廉身为资深伦敦人,又加持着伯灵顿家族的富商身份,对这个范围圈再熟悉不过。   “……”唐烛和罗曼无话可说。   而付涼的耐心也即将耗尽,敲定说:“我们不妨假设这件事就是皇室或者内阁所做。而这其中的原因只有卖花女自己知道。”   “所以我们得了解卖花女。”唐烛轻声道,“而我们对她为数不多的了解,只有萨维尔街。”   “萨维尔街是为了贵族或者富商服务的街道,这条街道的所有权则在伯灵顿家族手中。所以……”罗曼偏过脸看向威廉,继续说:“威廉先生,你们小殿下看来是要把这件光荣的任务交给你了。”   威廉闻言将视线挪到付涼脸上,又在对方的注视下飞速移开。   “没错。”付涼则是伸出根白皙的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一天时间,明天的这个时间,还在这个位置。”   “好、好的殿下!”男人目光闪闪,迫不及待地从桌边离开,没走两步又折回来承诺道:“放心,只要是十年前在这里开过店的人,我都能找出来。”   罗曼看着这位伯灵顿家族的小少爷像只被驯服的猎犬般出动,嫌弃地皱起眉道,“艾伯特殿下,我很想知道,是不是只要在伦敦大声说句你的坏话,都能被市民的口水淹死?”   付涼面无表情回:“嗯,但是也会有不少人为你喝彩。”   “……”俄国人撇撇嘴,似乎心中平衡了很多,“不过你叫我来又是为了什么?不会是故意在我面前展示你一字不落地背诵了那本日记吧?”   “这倒没有。”   付涼摸出烟盒打开,头也不抬说:“毕竟做到这种事并不需要脑子,更得不到夸奖不是吗?”   罗曼:“……”   唐烛:“……”   接着,青年点燃烟卷道:“那本日记你应该也看了,其实关于卖花女的线索不只萨维尔街一条。”   他将完全与穿着打扮相符的廉价烟卷含入口中,继续说:“还有她与夏尔初次见面的地方。”   “第六个受害者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唐烛恍然大悟,“伦敦西区乔治街后的小巷。”   “没错。那里距离东区只隔着一座桥,人流量很多,一部分在东区的普通市民或者小贩为了更便于赚钱,在狭窄的小巷内定居。而那里,也聚集着一部分来自俄国的移民。准确来说是俄国的间谍们。我想对他们来说,想要得知那个地方有无与卖花相关的人居住过,应该很容易吧?”   付涼话音还未落地,罗曼就忍不住道:“艾伯特殿下,据我所知那里居住的人不只有俄国人吧?”   青年则是从善如流地从西服口袋中拿出了什么摆在两人之间,那正是刚才递给大卫日记本时,大卫交由他的东西。   罗曼将信封翻过来,在上面看到了代表卡文迪许家的火漆印记。   付涼:“这是维纳给你那自愿放弃贵族身份的小少爷写的入学介绍信。”   “你……早就准备好了?”罗曼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青年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抽烟。   唐烛懵懵地看着俄国人将信件收走,然后不得不起身,走之前满面愁容地对他道:“唐先生,我真为你担心。”   他疑惑地抬起脸,又听罗曼边走边快速说:“在这么一个人身边,真不怕被骗?”   桌前就这样只剩他们两人。   唐烛舔舔干涩的下唇,有些迟疑地问:“那、那我……要做什么?”   难道说这次的事情,他的存在完全帮不上什么忙吗?   付涼吐出口白烟,手指有些烦躁地敲了敲桌面,就在唐烛几乎要把下唇咬破之前,才说:“怎么,想被单独安排个工作和我分开走啊?”   “我、我没有。”他吓了一跳,刚要抬起脸就瞧见一只手伸过来又很快离开。   下一刻唐烛才发觉咖啡杯里被加了三块糖。   而后他又听见青年的叹息声,跟随其后的声音更是无可奈何,“喝吧,不苦了。”   唐烛默默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直到绵软的糖融化完才闷声闷气重复道:“付涼,我…我没有想和你分开走。”   付涼只当自己的心也被自己一把丢进了咖啡杯里,然后无法避免地被男人随意搅动。   “我知道。”他不禁熄灭烟卷,视线瞥见男人干燥的下唇,很自觉地放低声音说:“好了,乖乖喝几口吧。”   于是他就偏过头,待在原地看着唐烛喝咖啡,心中哪还有火气能再复燃。   等待过程中,他甚至简单地告诉了男人接下来自己要与他一同去干的事情,用来叫自己这位看似心宽实则敏感的爱人安心。   “还记得日记中写到的吗?1840年5月的时候夏尔说,伦敦的拍卖会越来越多。卖花女死亡那天,也就是7月也提到过拍卖会的事情。而桂冠作为我母亲去世前委托佣人送出庄园的信物,也因特殊原因多次出现在拍卖会上,我想知道这其中有没有关联。”   说完这些后,付涼又道:“我们得去找一个参加拍卖的行家来验证这一切。”   “哦,那我明白了。”   唐烛终于舍得转过身看他,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注视着他的脸,兴致勃勃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现在吗?”   “嗯。”他跟着男人起身,将结账的钱丢在桌面上,目光追随着唐烛的身形,似乎是试图从他身上找到被藏起来的狗狗耳朵又或是尾巴。   等到唐烛转过脸叫他时,付涼才意识到自己看得有些出神。   啧。   眼瞎的俄国人。   他想,分明更容易上当受骗的人是自己。 第097章   马车从伦敦西区沿泰晤士河一路南下。   随着道路边的房屋越来越少,唐烛的心里终于开始发怵,“你确定我们没有迷路吗,付涼?”   明明说的是来找世界上最大的拍卖行,怎么眼见着快进森林了。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芬科园,很久之前那地方遍布果蔬园还有花圃。唯一高耸的建筑就是山丘上的一座修道院,大概一百年前有个名叫贝克的书商在那里修建了拍卖行,后来他的侄子苏富比继承了那里。”   “苏富比?你是说那个拍卖公司苏富比?”啧,这可不就是拍卖什么世界名画和一堆艺术品的美国大公司吗?   见他如此感兴趣,付涼也很自觉地将后续讲完,“是,他们的名声逐渐响亮,苏富比拍卖行更是成为了伦敦远近闻名的招牌。而今天我们要去的就是苏富比家族上一任掌管者,也就是山姆·苏富比的居所。五年前,他远离亲人搬到了这里。”   唐烛这才发现窗外的视野逐渐开阔起来,他贴近玻璃,用手掌擦去因雨水和冷风形成的雾气问:“那座修道院?”   付涼:“嗯。他们把修道院以及周围几十百英亩的土地都买了下来,用来给那瞎眼老头子养老。”   “瞎眼老头子?你是认识他吗?”他听着耳畔的男音,还是不禁在看见遥远山丘上一片黑压压的建筑后感慨出声,“简直是城堡的规模。”   “算是认识。”青年如实说:“早在我没出生的时候,父亲就和老山姆成为了朋友,或许是因为他们都喜欢收藏一些书。”   “这就好办了。”   唐烛终于听听到了一条好消息,扭过头说:“既然是伯爵的朋友,那么一定很愿意帮你的。”   可他还是高估了这人对人际关系的处理能力。   果然,下一秒付涼便把这条“好消息”粉碎,“但实际上,他的那只眼睛就是被我搞瞎的。”   唐烛怔在原地,约莫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缓过来,干由衷建议道:“那、那咱们还是调转方向,回去重新想办法吧。”   “只是一只眼睛而已。”   可对方还在试图安慰他,口中轻松吐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没死已经很好了。”   他倒吸一口冷气,讪讪笑着问,“付涼,我们今晚还可以回家的是吧?”   付涼被他的摸样逗笑,故意道:“说不好。”   马车在雨中停泊,车夫率先去往庄园递上拜帖。   唐烛见那人还不回来,掏出口袋里的金色怀表道:“五分钟了,他不会已经被老山姆的佣人埋进后花园了吧?”   “不会。那老头视力不好,这时候一定站在三楼举着望远镜往我们这边看,待会进去之后你可以瞧见他向外凸起的肚子已经被雨水打湿。毕竟被雨打湿的手能来得及擦干净,但衣服就没那么好换了。”   可他现在却完全没有想去印证的心思,直到车夫回来,又将马车驶入过分宽阔的院落中。   庄园内的佣人搬来下车凳,举着几把伞来迎接。   唐烛这才缓过神。   “等等付涼。”   他向后拉住欲要下车的青年,虽然唐烛知道这人可能还在生气,但“大难临头”他也顾不上别的,温温吞吞小声道:“待会、待会不论发生什么,都得和我待在一起。”   付涼望着他看了会儿,点头答应下来。接着牵起唐烛那只手一同往下走。   唐烛的脚甫一落地,就看见了门牌上挂着的17号字样。   “等等,这荒郊野岭还有别的人住吗?”   车厢外的风雨不小,青年毫不避讳周边佣人的存在,在伞下笑着提醒他,“可能这里的主人比较喜欢17这个数字也说不定。不过唐烛,在芬科庄园内,记得必须遵循一条守则。”   他环顾为他们撑伞的人表情并无异样,才回望过去,“什么?”   “那就是尽量劝着我,我是说如果我又忍不住想发火的话。”付涼面色上的笑容更浓,“不要让我想弄瞎他唯一剩下的眼。”   唐烛是在几乎失去方向感以后才发现他们被人带到了餐厅。   这个地方说是餐厅也只是因为在偌大的室内摆放着一张满是佳肴的餐桌。其实这里更像是礼堂,因为在餐桌前方设立了一片宽阔的圆形木质舞台。   而舞台边沙发上坐着的就是这里的主人,一个体态臃肿的六十岁左右的男人。   他戴着副铜制古董眼镜,一只眼睛因为他们的到来而骨碌碌转动过来,另只则是全然没有反应的义眼。   唐烛虽然早有准备,却还是被老山姆假人样的五官吓了一跳。   但他也很自觉地环顾四周,确保室内除去他们之外只有两个中年女性/佣人存在才稍作安心。   走在前面的付涼却毫无防备心地落座,甚至在自己身旁为唐烛也拉出一把高背椅示意他休息会儿。   “许久不见,艾伯特殿下。”   老山姆从舞台边的沙发上起身,被人搀扶着往餐桌方向走。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唐烛瞧见了这老头身上,正如付涼方才所说的被雨水打湿的痕迹。   他不禁咽了咽口水,不自觉把身体往青年的位置挪了挪。   “是很久了,久到我以为你会忘记我是谁,然后拒绝我们今晚的会面。”付涼这边却已经自顾自拿起刀叉开始享用起这份晚餐。   “外面天已经要黑了,又下着雨,芬科庄园偏僻,我再怎么辨认字迹也很难相信是小殿下时隔十年重新回到伦敦了。”老头说着这些话,可是视线却落到唐烛脸上。   但令他意外的是,对方对自己的关注仅仅止步于此。   而原因很有可能是因为身边的青年开门见山。   “你应当知道我来做什么,所以我们没必要在餐桌边闲谈。”   闻言,老山姆先是笑了笑,随后也开始摆弄起手底下的一堆餐具来。可他的餐桌礼仪并不是像电影里那样好,以至于他手中的刀叉在银质碟子里发出吱吱喳喳的尖锐声音。   “哦,那殿下容我猜猜。”   老头那只装有义眼的眼皮耷拉着,在昏暗的烛光下面部像极了一只蟾蜍。   “是关于十年前的拍卖会……”   “还是伯爵夫人的桂冠?”   付涼头也没抬,“要不说说你自己隐居的原因也可以,毕竟答案没差多少不是吗?”   不等山姆开口,他又补充了一句,“是什么吓得你在得知真相后放弃了如日中天的苏富比。”   虽然胃里没有什么东西,可在这种氛围下唐烛实在很难有胃口。他本想劝说付涼说话至少要顾及到他们此刻还在人家地盘上,还没来得及插嘴就又听见蟾蜍——不,是老山姆的声音。   “你从哪里听说这些的?”老头的声线平缓可音量却放大了,“空屋?还是公爵那里?等等,既然你能出现在伦敦,并且试图旧事重提,定然是得到了公爵的默许。”   “公爵的想法我就不清楚。”付涼淡淡说,“但知道你的就够了。”   老山姆咯咯笑起来,最开始这笑声还算是有所顾忌,后来便放肆起来,直到因为大笑某些口水流进了他的气管使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女佣为他端水又拍背,几分钟以后山姆才筋疲力尽地瘫在座椅上问:“咳咳…殿下知道每场拍卖,我们为什么会让甚至拿不出起叫价的市民入场吗?”   他继续自问自答:“因为我们比谁都清楚,当日能得到竞品的人在哪几个人之间产生。竞品主人的身份是注定的,这个事实并不会因为谁在围观而改变。”   “我了解你的艾伯特,十年前你就能拍下竞品,可你没有那么做。十年时间,迫使你远离这场竞拍的原因只会更加根深蒂固,你拥有这份能力,但你早就选择了不入场不是吗?”接着,老男人抬起肥胖的手指挪到舞台的方向,又说:“来吧,我的孩子们在德意志找到了一本好书,待会就会有人来表演,我猜你一定会喜欢。与其用你回来解开十年前的谜团这个理由来诓我,不如坐下来好好享受。”   听完这些话,唐烛却发现身边的青年没有反驳。   与付涼平素的脾气大相径庭,他只是面不改色地用餐具切着一份牛排。在他专心致志完成切割工作时,老山姆所说的表演者也穿着老式服装登上了舞台。   与唐烛抱有同一种心情的人还有对面那位本该看歌剧的老蟾蜍。   实际上,老山姆终于发觉今日的付涼有什么地方完全不一样了。   所以他开始后悔先前说出那些用作类比的话。   餐厅内上演了一场因表演的存在而过分典雅的拉锯战。   双方僵持不下。   最先开口的人只能是唐烛,“山姆先生,我们今天来拜访,的确是……”   “等等先生,我并不觉你可以对皇室的——”可老山姆并不觉得他的发言能起到任何作用。   “他可以。”   付涼的声音不算大,声线却压地很低。   “在伦敦活了六十年,没人教会你打断别人是不礼貌的吗。”   唐烛讪讪地转脸看向错愕的老山姆,又即刻回过神去拉付涼的衣襟。   啧,怪不得要提前说让他帮忙劝着点儿。   对方只是把切好的牛排放在他面前,然后拎起餐刀用红酒杯内的白色丝绸擦起了刀面。   “说了那么多废话,你无非就是觉得十年前我没有选择追查的真相,就算你今天说出线索,我也没可能查到最后。而这样做,只会增加皇室对你的敌意。可你真不想知道,十年前那场抢劫案的真相是什么吗?”   “不……十年、十年前只是一场意外!”老人激动起来,试图从椅子上站起来却只是咳嗽地更厉害,“咳咳咳!艾伯特…你不要想着欺骗我!我们所说的事情完全没有关联!一切都只是意外!”   “只是意外吗?”   付涼垂眸看着手中光洁如初的餐刀,平静道:“十年前,有人把伯爵夫人的桂冠带出山庄,几经辗转去到了黑市。在那里,某个年轻的商人开出了一个让佣人无法拒绝的价格。   那人就是你唯一的儿子,他试图得到那顶自己在拍卖会与展览会见到过无数次的桂冠,可惜他注定不是竞品的主人不是吗?   十一月初,皇室放出伯爵夫人染病去世的消息。他以为自己终于拥有了它,可还没等到圣诞节……”   “别说了!”老山姆几乎要从椅子上摔下来,他的额头全都是汗,可付涼并没有打算听从他的意见,继续讲述道。   “他就被杀了。在他保险箱里,只留下一顶桂冠。五年后,当你终于释怀,也逐渐说服自己相信当年小儿子就是被盗贼杀害的。   可就在你准备在拍卖行上展示消失已久的桂冠时,却发现自己也被盯上了。你手足无措,只能装病,四处躲藏并且写信给空屋寻求一个活下来的办法,而给你回信的人,就是我。”   青年将餐刀随手丢上桌面,“我帮你策划了一场百万富翁藏品被洗劫并在角逐中失去一只眼睛的戏码,使得桂冠流入俄国黑市,而你也保住了一条命。”   老山姆跟着抬起手抚上了自己的义眼,显然这个事实让他难以接受。“不、不是的!当时!我知道只有公爵大人能救我…然后我写信给他,让他看在卡尔特的份儿上帮帮我!他答应我只要我不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任何人!他就会找人为我求得一线生机!我记得、我记得当时的回信并没有注名,只有——”   “只有一个数字,17。”   付涼的声音恹恹的,这是他耗尽所有耐心前的征兆,“那个委托是公爵送给我的礼物。”   他缓缓说:“17岁的生日礼物。” 第098章   老山姆臃肿的身躯终于终于从短暂的颤栗中缓过来,他的表情也由错愕逐渐变得彷徨。   餐桌前安静下来,很久以后,当小提琴和大提琴的声音也跟着落幕消失,他才又开口。   “最初……我没有把注意力集中到桂冠上,康纳的死对我造成了很大影响。我的精力全部放在了盗贼身上,一周后警局的人就宣布已经抓住凶手,并且判了他绞刑。我无从怀疑迅速得到的正义,直到……直到那天我去看望卡尔特。   自从伯爵夫人因病去世,我就再也没见到过他。那天,他好像是生病了,私人医生刚刚为他做了治疗。我们一起待了几个小时,期间卡尔特什么话都没说,我拿出桂冠打算还给他,可他却拒绝了。”   老人抬起脸,手中的宝石手杖轻轻敲击地板,随后女佣便出了门。   “卡尔特说无所谓了,因为他会在三天内处理掉所有有关伯爵夫人的物品,就算我把东西还给他,结果也是一样。   于是我带着桂冠离开了山庄,五年后,一次拍卖会中我从康纳的朋友那里得知,桂冠本该要参加十年前十一月法兰西的一场展览会,当年他甚至与康纳约定要去看展。”说着,他接来女佣取出的一方木盒,从中又掏出一只皮夹。   唐烛在烛光中瞧见那只皮夹上,烙有康纳·苏富比的字样。   “上帝啊,这一切看起来就像是命中注定。”提起儿子,老山姆的面容终于温和了不少,他将皮夹捏在掌心,继续说:“于是我下定决心,要把桂冠送到法兰西。”   “但是你没想到,这居然为你惹来了杀身之祸。”付涼猜道,“他们是在什么时候发现它的?码头?还是船上?”   “码头。”对方回答说,“随后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我所要乘坐的船就因为需要紧急维修而停航。我回到家中告知管家需要购买第二天的船票,但当晚居住的公馆便发生了火灾。紧接着是有人发现卧室有被撬开的痕迹……种种危险接档而至,我忽然意识到这一切很有可能和桂冠有关,而当年伯爵夫人的病逝或许也并不简单。后来就是我给远在星洲的公爵写了信,希望他能帮助我。”   在获得了活下去的方法后,老山姆不敢再去追究十年前的事,即使他已经猜到一些端倪。   而唐烛也意识到帮助他窥见所谓丑闻一角的,正是那只皮夹里的东西。   接着老山姆就像是对待以往的竞品般,把手中的东西向他们展示,并且说:“我可以当做把这东西卖掉了,但前提是你们今晚的出价够高。”   啧……   他不禁小声贴近付涼道,“我以为他会为了自己死去的儿子免费提供证据。”   身旁的青年则是抬起手揉揉唐烛的发顶,动作仿佛是在感慨你为什么说出这么愚蠢的话也可爱,随后解释道:“没办法,毕竟把这个交给我们就等同于把自己的性命也塞进皮夹。一旦我们泄露出证据的来路,一个在家族中失去地位的老头根本不可能自保。”   接着他收回手,视线依旧在唐烛被摸乱的短发上,口吻堪称和气地问山姆:“说吧,让我们听听你用自己的性命究竟想换什么?”   老头看着餐桌对面的两人,怔了几秒后,干咳几嗓子说:“桂冠。我想让你答应我找到桂冠,然后让它重新出现在展览会上。”   两人闻言后,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说好。   还是唐烛干巴巴建议,“您……您其实可以换一个条件,我是说…您用性命做赌注,只是想要桂冠重新出现在展览会上,除此之外比无他求?”   老山姆却很诚挚地解释,“我知道这很难,毕竟桂冠流失进俄国,从那以后它消失匿迹,再也没有了消息。但我并没有给出时间限制,我只是想要你一个承诺。”   老人把目光转到付涼身上,固执地说:“只要你答应,这辈子不会放弃寻找桂冠并且以康纳的名义让它出现在展览会上,我就会把所有的东西交给你。”   啊,好吧。   唐烛满面苦涩闭上了嘴。   还是付涼故作思考后回答,“好,我答应你。”   “以上帝的名义,一言为定。”老山姆没料到青年会轻松答应下来,即刻叫佣人把皮夹送到付涼手中,生怕他反悔。   而下一秒,付涼便把皮夹递给了唐烛,口中淡淡道:“实际上你不应该把这个差事委托给我,而是我身边这位先生。”   山姆并不明白,为什么小殿下今晚一直“夸大”身边这位东方人的作用,但既然交易已经达成,他知道付涼绝对不会反悔,才敢说:“我不觉得有哪个东方人能够在俄国呼风唤雨。”   “话虽没错,但他是桂冠的所有人。”   虽然唐烛想过阻止付涼道出其中原因,但显然他并没有成功。   接着,唐烛只感觉对面的老头向他投来了灼灼目光。   他只能礼貌地笑了笑,垂下头以沉默肯定了这件事。   但出乎预料的,他很快便接受了这件事,顺带着也接受了他这个人。   “都是命运。”老山姆面容上讶异消散开来,喃喃自语道:“所以卡尔特才说,只是时间未到。”   说完这些后,他表示自己的开出的条件后得再追加一个时间限制。   “十年。”   “十年?”唐烛重复道。   付涼却对这个时间限制很赞同,并且转过脸看向他说,“唐先生,记住了,你十年后要和我一起开展览。”   唐烛有些发懵但还是点头。虽然他并不觉得老山姆这个时间限制是好事情,难道老山姆是觉得他们短时间内无论如何也无法了结这件事吗?   “其实十年后你不一定还在不在世,我是说五十年六十年也没差别,山姆你说呢?”   付涼却似乎对这个展会很上心,表面上跟老山姆打趣,实则目光幽怨地黏到他脸上,小声说:“这样就算是不被唐烛你承认,我也可以依仗这个交易待在你身边,直到我八十岁不是吗?”   就此,他才明白这人是在说什么。   唐烛吞吞口水,有些慌张地从桌子下面去扯付涼的衣角,“不……不需要仰仗交易的。”   “真不需要?”对方追问。   “真的……”他急得有些冒汗。   “……”幸亏老山姆实在看不下去他们说悄悄话,咳嗽几声打断他们后示意唐烛打开皮夹。   唐烛立即松开那角衣物照做,发现皮夹内满是一张张泛黄的票根。他拿出其中一张,看清了上面的文字。   “这是……拍卖会和展览会的入场券。”票据被保存的很完整,上面清楚地标注着时间与地点,有的甚至印着表性竞品的图案。   看来十年前那些展会和拍卖确实和丑闻相关。   “只要是桂冠会出现的,都被康纳保存了下来。”老山姆向他们补充说,“就连当初登报但是没有成功举办的拍卖都被他从报纸上裁剪下来了,就在皮夹最后面。”   唐烛找出了那张单薄的纸片。   上面写着莱斯特广场计划在7月10号重新竞拍桂冠,而莱斯特广场作为露天场所,可以容纳人数众多,因此除去贵宾座位外,其余市民可随意入场观看。   “可为什么桂冠最后并没有在莱斯特广场出现呢?”他作为第一次来到伦敦的人,确实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两位十年前都居住在这里的人。   老山姆回答说,“据说是因为桂冠被外借,那时候画展和珠宝展很多,大概率是被伯爵夫人借给某个人了,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但值得一提的是,之后的展览就因为各种原因叫停了,因为当时伦敦包括周边各个地区都有案件或者冲突发生。比如骇人听闻的丢手绢案和炽天使案……最后,就是11月伯爵夫人病逝,桂冠不翼而飞。”   而付涼的关注点却是他并没有详细讲的部分,“11月初卡文迪许家放出伯爵夫人病逝的消息,而你的儿子是什么时候在黑市把桂冠买到手的?”   “大概是……11月10号左右?因为当时快要到康纳的生日,他说那是命运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老人回忆说。   “那就对了。”   唐烛听见身边的青年如是说,可他完全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奥秘。   于是他只好先问清楚自己心中的疑虑,“山姆先生,那康纳当年一起看展的朋友们现在都在什么地方呢?我想我们是不是可以去拜访一下?”   对方摇摇头,“你知道的,前几年世界各地掀起了移民的浪潮,他们其中大多数人早在十年前就去了美国,现在已经在纽约成为了富商,再也没有回来过。”   话到这里,他们也没有其他要问的。   付涼见唐烛已经吃得差不多提出要返程,即使老山姆告诉他外面的路太黑,建议他们明早再走。   可还是被青年回绝,“算了,白天人多眼杂,我可不希望17岁精心设计的避难圣地被皇室的人毁掉。”   说着,他们便一同走出餐厅。   去往庄园大门的路途中,老山姆出奇地健谈。   “实际上,我不太能懂得公爵大人。”老头走在两人身边,因为体态和年纪问题步速并不快。要不是唐烛故意放慢脚步等着,以付涼的速度早已经登上马车。   而面对山姆的感慨,唐烛却完全能明白他这句话指的是什么。   如果当年公爵大人并没有把案子交给付涼,又或者任山姆自生自灭,那么十年前的真相,或许永无再见天日的可能。但偏偏公爵又是最缺乏这么做理由的人之一。   最不愿揭开丑闻的贵族,一面威逼利诱老山姆为了活命闭紧嘴巴,一面又将透露线索的案子交由最可能揭开丑闻的人完成。   付涼闻言也未发表观点。   唐烛偏过脸去看他,在长长的走廊内,灯火因为巨大的石柱而忽明忽暗,他最终也没能在那张脸上找到任何破绽。   所有人都沉默着,直到他们快要行至马车边,佣人撑着伞准备送他们上车。   老山姆倏然追了上来,又开口道:“你当初给我的建议,包括如何改造修道院,留有观察道路的位置和逃生的密道,怎样制造假象,就算是只留下女□□人的条目,我也都有遵循。我其实对那位救了我性命的侦探心怀感激,所以艾伯特,我给你最后一条忠告。”   付涼则是已经登上马车,并未对他的话做出回应。   最后老山姆遣走佣人站在雨中,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音量说:“不能轻易将桂冠公之于众。但如果到万不得已,我是说如果只有这样才能换来真相,那么你们必须得找到基金会。”   秋雨下,伦敦远郊的修道院内连虫鸣声也没有。   唐烛犹豫片刻,还是在登上马车前对老人说:“您和公爵大人很像,明明是以长辈或者亲人立场说出的话,偏偏要假借其他身份。” 第099章   自从在芬科园登上马车,直到到达山庄后付涼都一直保持着沉默。   唐烛甚至只能代替付涼问候正在一楼下棋的维纳和大卫,接着满怀歉意地跟着他一起走上楼梯。   “他们一看就是在等你回来,不然这么冷的天气,谁会在那么大的会客厅里下棋,我看维纳大人咖啡都喝了两杯了。”他跟上去,絮絮叨叨解释完,终于忍不住在走廊内拦住了一言不发的青年。   “你生气了?”他径直走到付涼面前,也顾不上来往的佣人便开始追问,且声音越来越大。   “是因为我擅自说了那些话吗?”   “我说出了公爵大人和山姆实际上都关心着你的事情是吗?”   “可这些事情都是真的,包括维纳和大卫,还有我,我们都关心你,在乎你。”   “付涼,你不要这样一句话都不说——”   可唐烛的话却被对方忽然的拥抱打断。   他不再继续说下去,因为他能感觉到付涼的肩膀正在发抖。   “付涼……”唐烛的心脏跳个不停,他慌慌张张抬起手抱住青年的背脊,吞吞吐吐解释,“我没有…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是说……如果、如果刚刚那些问题让你难过了,我向你道歉。付涼我……”   可付涼并没有回答他任何话。   他们就沉默着站在走廊中,感受着对方的体温。   “唐烛。”   终于,青年开口轻声道:“谢谢你。”   “不、不是,对不起……我、我擅自说了那些话。”唐烛轻轻抚摸付涼的背脊,想道歉却无法找到合适的词语。   “没有。”付涼侧过脸亲吻他的耳廓,“我只是忽然意识到,没有你我或许根本没有勇气接受这一切。”   实际上不论他们已经做过多少回类似的事情,可唐烛依旧会因为这种这亲昵的动作感到头脑发热。正处于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的时候,爱人又偏偏要说出一堆他从未听到过的话。   “如果只是我一个人的话,我无法接受这一切,故乡、丑闻、真相……我甚至无法接受有人还关心着我。就像现在,我控制不住地在想。”付涼的嗓音因为忍耐而喑哑,即使他的肩膀很快就不再发抖,可唐烛分明觉得这个拥抱更加用力了。   于是他收回一只手,稍微拉开点两人之间的距离。   下一刻映入眼帘的便是付涼通红的眼眶。   青年此刻皱着眉,眼尾的睫毛潮湿不堪,很认真地问他:“我在想,如果他们都爱着我。十年前,我最需要这些爱的时候,他们为什么不出现?”   唐烛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顿时只觉得心痛不已。   “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比较起追究问题的答案,他选择用双手捧起这张露出脆弱表情的脸,轻轻亲吻付涼的唇,而后郑重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   付涼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使用往日嗤之以鼻的方法来获得贪欲的满足。   啧,但这种捷径走起来实在是太……   他垂头看着怀里刚做完清理又熟睡过去的男人,一瞬间便将方才短暂出现的自我谴责抛之脑后。   是的,谁能拒绝昨晚因为担心自己而抱着枕头主动敲门的唐烛呢?   即使他确实已经因为一小时前男人在走廊内的承诺而感到心安,但面对爱人鼓起勇气问出“我…我今晚能不能睡在这里”的问题时,谁会实话实话说自己没事了完全不需要安慰呢?   “好啊。”就算给他无数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付涼还是会这么回答。   况且昨晚的甜头不只是一起睡那么简单。   唐烛是个心思细腻的人,特别是对待伤心的爱人,他几乎会做到无微不至。   因此当两人躺下准备休息,他只是习惯性地搂住男人时,对方却主动钻进了他的怀里。   不但如此,付涼甚至能感觉到唐烛几乎尽自己所能地完全贴在了他身上。   “对不起。”   两人没抱多久,对方就在他怀里小声说道:“我……不是故意的,那天在威廉面前,我不是觉得我们的关系不应该公开。”   唐烛的声音很好听,这是付涼很早之前就发现的事情。但是他又不得不在这种时候,冒出很恶劣的想法。   那就是唐烛哭起来或者委屈的声音,会更悦耳。   “你……怎么不说话?”   可就是因为在想这种事情,付涼没有来得及回答他。   于是男人从他怀里抬起脸,随后在黑暗中用鼻尖和嘴唇在他胸口磨磨蹭蹭,声音更委屈了,“付涼?”   他的喉结滚动,想也没想便收紧手臂将唐烛从怀里捞了出来堵住了他的唇。   亲吻带来的情愫几乎是瞬间便点着了他们。   付涼的手熟门熟路地解开男人的衣服,随后便是顺理成章的安抚与开拓。   唐烛红着脸在床褥上任由腰肢和小腿的肌肉绷紧又放松,时不时呼唤出口的姓名,让人觉得今晚他会接受一切。   事实上他确实也那么做了。   对比起前几次,付涼甚至意识到今晚的爱人会为了让他安心而变得主动。就算是中途忍耐不住而哭泣,也只是捂着肚子向他讨要一个吻。   于是人类无法根除的贪欲控制了他的大脑,付涼开始想要在今晚得到一些更稀有的东西。   结果便是唐烛可怜兮兮承受着一次次刺激时,他还要和人打商量。   “唐烛,可以不用忍着声音。”实际上是早就觉得那些声音忍着不发出来太可惜了,简直是暴遣天物。   虽然付涼也觉得自己已经借由某个示弱的原因占了男人太多便宜,但显然今晚的唐烛温顺乖巧到不像话。   唐烛小声哼哼着,甚至在他故意针对他体内某个特殊位置欺负时,也只是快速换气后发出点破碎的泣音,“不…不好听……”   “好听的。”   付涼由衷回答,虽然在这时候任何符合事实的话都像是自己为了听到那些可爱声音所制造的铺垫,但他还是说:“我很喜欢你的声音,唐烛。”   而往日说过这些,唐烛也只是会害羞地收缩,或者让床单上浸湿的痕迹更大,但今晚却不一样。   男人抬起一条胳膊用前臂挡住了随时要流泪的眼睛,随后便松开红肿的下唇,试探性地泄出一声夹杂着喘/息的泣音。   “唔嗯……”   啧。付涼就此确定,自己从前的二十多年有极大可能白活了。   于是接下里的时间里,动情的呜咽如同床单上的水般从男人口中源源不断冒了出来。   后面的事情自然也如同那些声音般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不知过去了多久。   当付涼意识到自己掌控的时间对唐烛来说太多的时候,男人已经再也没力气挡住眼睛。而是双眼迷蒙地瘫在他怀里,像花圃温房内悉心照料的花朵接纳着本不该属于它们的温热液体。   他的身体细细发抖,这让他回忆起他们很久前在星洲港的小巷里偶遇的那天。   是了,付涼轻轻为他整理汗水濡湿的碎发,心道那时候这人也是如同今晚一样湿漉漉的。   只不过当时是因为淋了雨。   而脑袋明显还傻乎乎的男人却用脸轻轻蹭了蹭他的掌心,似乎就算是已经被欺负成这样还是在担心他有没有好过一点。   付涼这才勉强唤回了最后一点自制力,想就此结束抱他去清洗,可偏偏唐烛却像是从梦中清醒过来,扯住他的袖口拒绝了。   “想、想在里面……”   不等他辨识这句话的意思,男人又吸了吸鼻子说。   “明天洗…你给我洗……”   午后,当众人再次聚到咖啡厅内时,唐烛的嗓子还是哑的,腰和腿也一阵阵泛酸。   即使付涼有劝说他不用过来,但他还是想第一时间知晓大家带来的信息。   威廉刚坐下就已经迫不及待,不等他们点的咖啡被端上来便拿出自己提前准备好的小抄,向他们展示起来。   “因为卖花女面容姣好,又是个盲人,所以记得她的人不算少。根据街道上商户的回忆,卖花女并不像是没有接受过教育的人,与之相反,她精通英语法语和盲文,还对一些文学作品具有自己的见地。有人说,她或许是二十年前法兰西被推翻的波旁王朝贵族的后代。但这件事并没有确切证据啊。   她最开始也并不是一直在萨维尔街卖花,比如在十年前的5月到7月左右,长达两个月都在萨维尔街这种事情那是第一次发生。因为据说,她一般都是跟着人流改变更换自己的卖花地点。而她一直以来贩卖的花也很普通,只是有个老板记得,他曾经在三月份左右,瞧见卖花女在西区卖花,当时他发现她的篮子里装有蔷薇花想去买一点回家,因为三月初的时候能弄到蔷薇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说到这里,男人又将一个密封的玻璃瓶拿了出来。瓶内则装有一朵风干的蔷薇标本。   “就是这个,最普通的白蔷薇。”威廉说,“但是当时卖花女并没有同意。原因是她不把蔷薇花看成商品,而是喜欢把它送给真正需要的人。”   说完这些,威廉意识到大家不知为何都沉默了,再抬起头时便发现了原因。   只见罗曼将一只几乎一模一样的干花,摆在了玻璃瓶身边。   “啧,真让人不舒服……”俄国人皱起眉转脸看向付涼,“你是早知道我们会查到什么吗?”   还没等付涼回答,这边的威廉几乎控制不住地探出身来,欣喜若狂道,“殿下难道已经找到答案了?!啊上帝啊,这速度简直和我以前听到的传闻一模一样!”   “你先别叽叽喳喳。”罗曼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开始猜测起来,“因为什么猜到的?是不是依靠乔治街那群东方人?唐烛和他们认识是吗?”   被点到名以后,唐烛才终于回过神。   “并不是。”可付涼并不想让他开口,一边往他杯子里夹方糖一边回答,“只是推测而已。”   对于这个答案,罗曼十分不买账,“你的意思是说,你只是靠猜测就提前知道了,乔治街后的小巷里蜗居在一栋楼的数百人中,有个长期以来为卖花女提供白色蔷薇的人?”   “准确来说可能不是一个人。”青年的嗓音十分平静,即使他即将说出的话比任何时候都能引起波澜。   “是一群人。即使十年前卖花女死亡,花贩子不久后也离开人世,但总有人能够替补上那个位置,不是吗?”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俄国人的眉头紧锁,他的表情完全不如从前般淡定,反而是因为这些肯定而表现出克制不住的担忧来。   而付涼只是说:“知道。”   他侧目看向咖啡厅内一张空无一人的餐桌,很快便将视线收回来,而后继续道。   “这意味着,十年前的伦敦就已经天翻地覆。”   罗曼甚至伸出手掌使劲地揉了揉自己的脸,继而感慨道:“或许公爵大人不告诉你真相,其实是想保护你也说不定?你确定要继续追查下去吗?”   “确定。”唐烛在青年之前回答了这个问题。   付涼显然很满意这个回答,笑着伸手将桌面上的两朵干花全部拿走后才说:“嗯,但是你们两个,到此为止。”   “啧,你们俩确实很般配。”罗曼却完全没有要回复笑容的意思,他甚至觉得是时候和这两个胆大妄为的疯子告别了。毕竟过几天他们会不会出现在绞刑架上也说不定。   “那就……希望以后还能再见面吧,先生们。” 第100章   “现在让我们来详细谈谈你是怎么猜到那些事情的吧?”唐烛坐上离开咖啡店的马车时还往腰后塞了个靠枕。   好吧,这其实是付涼为他准备的。   即使他觉得因为昨晚的“运动”而垫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在后背显得很丢脸,但今早格雷医生确实也是这么建议的。   比起他一副牢骚满腹的模样,小殿下的心情可谓是肉见可见的好。   “好吧,那就让我们先来看看拍卖会与桂冠的关系。”付涼在他面前的桌面上摆出几张纸片,正是昨日老山姆给他们的皮夹里的票据。   唐烛将其中靠自己最近的一张拿起,看清上面的文字,“1840年5月3日,于伦敦西区乔治街110号举办拍卖会,届时参与的竞品……”   他将票据翻过来,瞧见最尾端写着“珍珠泪”。   “没错这就是桂冠在皇室登记的名字。”对面的青年解释说,“因为桂冠在几年前出现过幽灵拍卖事件,也就是老约翰说过的,已经拍卖出去的桂冠多次重新回到山庄。因此后面很少有人把出现在拍卖行的珍珠泪当做是竞品看待,更多人愿意把它当成是一种代表。”   “也就是说,桂冠后续出现在拍卖行或者展览会里,大家都不再把它当成商品,而是一种……象征?”就像广告一样,它的出现仅代表这次的拍卖和展览受到了皇室的青睐。   “聪明。”付涼很满意他的用词,重复说:“就是象征没错。”   接着,他的指尖在票据上点了点,又提醒道:“那让我们看看,十年前的5月3日都发生了什么。”   5月3日……   发生了什么……   唐烛对这个日期并不陌生,特别今天罗曼与威廉甚至还带来了白蔷薇。   “夏尔的日记里,那天他第一次遇见卖花女。”说到这里,他倏然意识到什么,抬起脸道:“而他们相遇的地点,就是西区的乔治街附近!”   “是这样没错。”付涼快速总结,“当天的乔治街上同时出现了,拍卖会、珍珠泪、卖花女、白蔷薇,当然还有我的母亲,卡尔特伯爵夫人。”   唐烛这才明白了刚刚罗曼为什么要说出那种话,作为俄国彼得格勒总督的儿子不该对摆在面前的线索表现出如此程度的担忧。   可是随着付涼的嗓音再次响起,他也渐渐明白了这件事究竟意味着什么。   “同样的,这张是1840年5月20日,一场开在西区摄政街的画展的入场券。让我们来回忆一下,当天夏尔的日记中写到了什么?   1840年5月20日小雨。伦敦的雨像伦敦的人一样令人作呕。包括出现在画展上的贵族们,都是些出了名的不学无术的烂人。   不过今天还好,我至少见到了卡文迪许家的人。听说他们家的小殿下是个天才,如果长大成人必将是个好对手。好可惜,如果他早出生几年就好了,我是说我的生活就不会这么枯燥。   伯爵夫人买下了一幅画,一幅满是蔷薇的画。   见鬼,女人们都喜欢花。   在走出画廊的时候,居然看见了卖花女。幸亏她没有发现我,我是说…如果一个流浪画家穿着得体地出现在画廊里也太奇怪了。”   画展、珍珠泪、卖花女、白蔷薇,还有伯爵夫人……   唐烛不可置信地从桌面上拾起第三张纸片,那正是由康纳裁剪下来的报纸,上面写着:“莱斯特广场计划在7月10号重新竞拍桂冠,而莱斯特广场作为露天场所,可以容纳人数众多,因此除去贵宾座位外,其余市民可随意入场观看……”   他只觉得这一切变得不可思议起来,“我记得、记得当时,夏尔的日记里写到过,十年前的7月4日卖花女借由送花向他告别,只是说要去西区。至于为什么,卖花女的解释是因为听说伯爵夫人的桂冠要在那里展出,到时候人流会比较大,想必花会卖的更好。所以……如果不是因为卖花女被害,桂冠被外借,那么他们——”   说到这里,唐烛自己也发现了这些话可能出现了问题。   他怔了几秒,有些惊慌地抬起脸,就算是车厢内仅有他们两人,但他还是不禁压低了声音,“不是桂冠被外借才推迟了拍卖会,而是因为卖花女……”   卖花女在7月10日之前被害,她不能出现在拍卖会上,所以伯爵夫人才谎称桂冠被外借,主持拍卖的商人为了不错过珍珠泪这一噱头,才因此推迟了拍卖会。   付涼照旧像是会读心术,就算他并内有把心里的猜测说出来,可他却像是早已经听得一清二楚,佐证道:“刚刚威廉说过,有人曾经在当年三月份左右,瞧见卖花女在西区卖花。”   而下一秒,一张来自1840年3月的会展票据出现在唐烛面前。   “这……”绝对不是巧合。   “在威廉的调查中,卖花女最开始并不是一直在萨维尔街卖花,比如在十年前的5月到7月左右,长达两个月都在萨维尔街这种事情那是第一次发生。”付涼的嗓音平静地出奇。   可确实足够在唐烛心中引起惊涛,“所以…所以这其中的原因是,每当一次拍卖或者会展结束后,卖花女都会迅速更改卖花地点。而当年的5月20日到7月10日之间,并没有举办过其它有关珍珠泪的活动,她才得以在同一地点待了足足两个月。”   “可以这么说。当然我觉得也不排除有夏尔的原因。”付涼鲜有地将感情方面的因素也纳入考量,“毕竟以她跟夏尔聊天时的谈吐和见地,我不觉得她是个蠢到躲风头会躲在同一条街两个月的人。但是谁都能明白,人们的未来大多数由过去的因果组成。”   “所以你是说……”他听得心中一惊,“你是说卖花女的死很有可能和这件事有关系?她真不是被法国人杀害的?!等等……当时,就是卖花女向夏尔提到有人跟踪自己的时候,夏尔以为那个人就是自己,但是实际上另有他人对不对?!”   这样一来都能说得通了……   面对这些真相,唐烛几乎有些恍惚,“跟踪、黑夜、训练有素、一枪毙命、街头并无巡警,甚至明明可以安抚市民,他们并没有选择宣传炽天使案,相反他们把真相压了下来。”   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卖花女可能就是构成当年所谓皇室丑闻的一部分。   “所以我在威廉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并不吃惊。”付涼的视线落到玻璃瓶上,声色淡淡道:“因为我们早就知道,卖花女的工作是什么了不是吗?”   毕竟早在十年前夏尔就发现了,卖花女每天卖出的蔷薇花很多。还有篮子上那些白色蔷薇,他发现她乐于把它们送给路过的女士们。   “所以……白色蔷薇和珍珠泪一样,都是一种代表性的东西,就像是图腾又或是暗号。”这下唐烛也坐不住了,“威廉说十年前三月份左右,当时一个老板发现卖花女篮子里装有蔷薇花想去买一点回家,因为三月初的时候能弄到蔷薇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被卖花女拒绝了,而原因是那些白色蔷薇在她心目中不是商品。”   三月初,一个眼盲的卖花女能够弄来一些看似廉价但其实很稀有的白蔷薇。且她出入人流量繁多的地方,只是为了能把那些花“送”出去。   “好了,现在你应该能知道为什么我也能猜测出罗曼去往乔治街带回来的消息会是什么了。”付涼兴许从他拧在一起的眉头上看出了什么,嗓音温柔道:“助手先生,来讲讲吧。”   唐烛当然也并未让对方失望,即使他完全知晓口中说出的话有多么危险。“因为……因为需要凑齐这些条件,所以肯定有一些人充当着提供图腾,也就是白蔷薇的角色。   这些事情不可能由一个人的力量完成,因为不但会引起怀疑不说,在卖花女忽然死亡后,为她提供货源的人肯定会立即撤走,就像卖花女每每完成工作后,都会离开那个街道。所以贩卖花朵的商人一直都会有,只不过会经常更换老板。   这件事情如果真就是当年的皇室丑闻,那或许它比我想象中的波及范围更大。上至伯爵夫人、俄国总督夫人,下至商贩、卖花女,他们都参与并且成为了丑闻的一部分。”   说完这些,他便被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面颊。   那只手的主人分明是想安抚他,可是说出口的话完全是没有经验的模样,“所以卖花女的角色也不会是她一个人,包括我的母亲,我想在她周围还有人充当着和她同样的角色也说不定。我的意思是说……就像是今天,我和你都是解开谜团的人。有我在,你不必为了一件已经过去十年的事情感到害怕。”   “没有……没有害怕。”他嘴硬地吞了吞口水,继而将那只把自己当成狗狗,以为靠拍拍脸就能哄好的手拨开。   但无可厚非,唐烛的心却是没有之前那样一直剧烈地跳个不停。   因此,他才能说出后面的推测,“总之,种种迹象表明,这是一个……团体,或者说是组织。”   他们在十年前,又或者在更久远的年份,就把伦敦搞得天翻地覆,以至于皇室不得不亲自下场,将所有参与人包括他们存在的任何痕迹都抹掉。   唐烛看向那些玻璃瓶中的花,“既然已经知道这些,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呢?”   他们如何在被清洗后的伦敦,寻找当年的那群人呢?   “那就得让我们想想,能促成这种事,除了需要人、图腾、信物,包括见面地点外,还需要什么更重要的东西?”付涼看着故作镇定的他,先在自己口袋中摸了摸。   而后又轻轻“啧”了一声,转而将手伸向了唐烛的外套。   接着,几张用来垫付咖啡钱的钞票被拿了出来。   还需要资金。   唐烛恍然大悟,几乎要从座椅上站起身,“基金会!”   付涼及时伸手拦住他,才免得他撞到脑袋,接着挑起唇角道:“亲爱的,我建议你保护好自己的大脑,直到我们猜出我母亲的基金会现在在谁手里。” 第101章   实际上唐烛并没有想过,有关基金会的线索会这样好找。毕竟他们只是回到山庄以后就被大卫先生拦了下来,说是维纳大人有重要的事情要见他们。   而维纳也并不吝啬自己对基金会的了解,并率先坐在已经准备好晚餐的桌前,示意所有人都可以随意用餐。   “十二年前,珍珠泪第一次拍卖就是为了成立慈善基金会,用于重建被烧毁的古建筑修复工作。”   金发男人一边翻越着管家整理出的大量信件,一边说:“我记得很清楚,举办那场拍卖的地点就是同样在火灾后重建的伦敦皇家交易所。当时珍珠泪作为压轴出场的竞品,开始叫价时已是晚上十点钟。竞价十分激烈,最终在十一点半左右,某个包厢内的人以高出几倍的出价获得胜利。可就如你们听说的那样,一个月后珍珠泪回到了庄园。   因此一月后,也就是十一月的时候,珍珠泪被再次拍卖,可结局就是仅仅是次日,它就被送回,并且挂到了干枯的蔷薇花藤蔓上。最先发现它的人是女佣西尔莎,据说当天她正准备去为了白天的礼拜做准备,路过山庄的花圃时看到了桂冠。   后面的事情想必你们比我更清楚,那就是珍珠泪几经拍卖,最后都会回到伯爵夫人手中。”   “至于我为什么开始注意这件事,是十年前大概十月左右,当时已经作为伯爵夫人最贴身的女佣西尔莎忽然消失开始的。那时候我才开始回忆以前发生的一切。”说着,他终于从信件中抽出一张被折了角的信封,心满意足地念叨着,“我就说得做个标记。”   “这就是当年西尔莎离开山庄后,从居所寄到庄园管家手中的信。”维纳大人将信递过来。   唐烛眼见着付涼将信封拆开,随后拿出一张散发出尘土又或是潮湿气味的信纸。   纸上的字体是由打字机打印出来的,黑亮的油墨公正拓印出几行字,大意是为了带着儿子返回爱尔兰而不得不辞行,向夫人以及伯爵包括小殿下表示歉意。最后,掠过大片空白的纸张之下,则是西尔莎的手写签名。   “亲爱的。”维纳好不容易拉着大卫强行让他坐下,而后顺手将自己面前的酒杯捏到男人手心里,方才笑盈盈道,“看出什么了?”   “西尔莎是爱尔兰旧贵族的后代,她不但识字且与我母亲的关系甚佳,就她而言没必要用一封打印出来的信辞别。”付涼并未辜负信任,不假思索转脸对他道:“就算是因为不可抗力的原因选择打印信件,那么信纸最后的手写签名又显得多余了,不是吗?”   唐烛捏着叉子顿了顿,片刻后觉得确实是这样,“既然能手写签名为什么不能手写信件?反过来说,既然选择了打印信件为什么又偏要亲手签上名?如果偏要解释……”他习惯性看向青年后,才说:“那就是为了证明这封信出自西尔莎之手。”   付涼朝他挑挑眉梢当做回应,随后便直接将坐在对面的两人忽略,笑着问他,“还有呢?”   闻言唐烛一口菜叶子差点没噎住,不禁睁大了眼睛发出口齿不清的声音,“还有啊?”   “嗯。”身边那人很没有礼貌地用银质叉子的手柄戳戳他鼓起的面颊,笑容却更明显,“哦,忘记你和我一样几乎没什么信仰了。”   只可惜维纳的假笑几乎也要装不下去,一记白眼后打断付涼,率先告诉他,“第二次珍珠泪被送还的时间很紧迫,刚刚拍卖的东西,次日清晨也就是礼拜日就重新出现在庄园内。礼拜的时间大多固定在早晨六点,也就是说西尔莎发现桂冠时约莫五点左右。那个时间就能把如此引人瞩目的东西送到庄园内部,说明买家的人五点之前就要到位。而卡尔特平日对庄园的要求很高,谁又能悄无声息地在宵禁时间随意进出贵族的私人领域呢?”   唐烛心中一惊,“西尔莎很有可能见到了放回桂冠的人?等等,或者她就是那个人也说不定?!”   毕竟在宵禁时间把珍珠泪挂在花园里这件事,只有庄园内的人在前一晚宵禁之前拿到桂冠才能做到。   所以她究竟是以怎样的身份将桂冠拿到大家面前,并且声称自己发现了它呢?   还未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唐烛便又听见付涼的声音,“实际上,西尔莎是从那时候起变成了母亲的贴身女佣。”   就面前的线索而言,也就是说……   “当年、当年…西尔莎见到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伯爵夫人吗?”因此,一个普通的女佣才在短时间内被伯爵夫人调到了身边,甚至与贵族夫人建立友谊。   “反正我是这么想的。但当时我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稀奇,因为很多时候,贵族们从别的渠道拿来的钱,就需要这种手段洗白资金的来路。但据我所知,当初所谓为了重建古建筑的基金会,地址就设在最繁华不过的乔治街。而且没过一年就因为将全部资金捐赠出去而解散了。对于基金会解散的事情,卡文迪许家部分人也私下猜测过,说伯爵夫人大概以其他人的身份重新建立了新的基金会作为自己的私人银行。但由于卡尔特选择不过问,所以这件事就被大家慢慢遗忘了。”   维纳的声音开始变小,多次观察付涼的表情后,才继续道:“即使在十一月那件事后,我都不知道家中发生了什么。一月后,我按照父亲的意思去庄园里带走所有有关伯爵夫人的物品,并带到郊外焚烧。就在最后一只皮箱要被丢进大火前,我意识到……”   不知为何,男人变得迟疑。正此时,大卫破天荒接下了这个话头,他不等维纳阻拦,便开口说:“殿下了解卡尔特伯爵的个性,所以他意识到这是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为小殿下留下母亲遗物的机会,于是将那只箱子从火中抢了回来。而打开箱子,他发现里面是件黑色斗篷,斗篷外套的口袋里,装着一只金链怀表。”   唐烛不禁抬手摸上自己口袋里的怀表,转脸却见付涼还是一副神色寡淡的模样。   “咳咳……”维纳淡然微笑,实际上用恳求的目光盯着大卫好一会,才换来个开口说话的机会,“言归正传,总之怀表里其实有一张照片,但是为了不被人发现这东西的来历,我只能把照片撕了下来。”   “1839年,一个法国人制成了银版照相机,只需三十分钟的曝光时间,就能拍摄出清晰的图像。卡尔特知道伯爵夫人喜欢新奇的东西,所以经常找人来拍摄照片。但是这一张我从没见过。”说到这里,他亲手将放在自己身边很久的绸缎盒子打开,并且递到了唐烛手边。   “打开吧。”付涼道。   他这才将盒子打开。   于是下一刻,与绸缎上绣着的兰花类似的面庞映现在唐烛眼帘。   东方人的脸就是这样,明明线条不够分明也不会凸显五官的立体感,但偏偏在这模糊的黑白照片中就足以使人感受到他们眉目中的神韵。   “这个地方就是基金会?”付涼看着照片上的人影,注意力转移到她身后的建筑上。   “伦敦大火纪念碑。”   唐烛听见身边的青年说出这个名字,才发现在人像的背后,露出的那个高耸的建筑。   “那是一百多年前,由于布丁巷起火而蔓延半个伦敦城的火灾。大火燃烧了整整四天,几乎使得伦敦三分之一建筑都变成了废墟。后来,他们为了警醒并且纪念因大火去世的亡者,就花费六年时间建造了纪念碑。纪念碑高202英尺,距离起火地也就是布丁巷也是202英尺,所以就算是在比较远的地方也能看得见。”付涼解释完后,手指才在桌面上敲打起来。   片刻后,便对维纳说:“你说得对。在此之前,我们肯定没有见到过这个怀表。不光如此,就连布丁巷这个位于老伦敦中心开满面包坊和堆放垃圾的地方,我们也会觉得母亲不可能去过。但她又偏偏在那里拍照,并且留着照片,将它放进了一只怀表里,想必这个地方很重要。”   “所以这地方很有可能是基金会的位置?”唐烛皱着眉说,“伯爵夫人身为贵族,每日出门应当都会有人随行,但这个地方包括这张照片甚至让身边的家人感到陌生,那么就足以说明问题。”   “嗯。”付涼这时候也不忘抬手摸摸他的头顶,而后将放在餐桌上西尔莎寄来的信封翻过来。   在那里,写着寄信地址。   ——布丁巷。   唐烛看清上面的地址后,才终于明白维纳大人想告诉他们的是什么。   “真正的基金会很可能就在布丁巷,而帮伯爵夫人打理基金会的人,或许就是西尔莎。”   “没错,真是个让人疯狂的真相。”付涼的视线不由再次转向那张相片,随后将它从盒子中取出仔细端详起来。   “抱歉艾伯特,十年的时间,因为……特殊原因,不能找人去修复,所以变得模糊了。”维纳作为这张照片的保管人,此刻却比任何人都要紧张。   “没有,比起回忆,这已经很清楚了。”   灯光中,付涼的视线变得温柔了很多,他将那张小小的照片举至唇边,轻轻吻了吻女人的面庞。   “好久不见了,母亲。” 第102章   布丁巷清晨的到来比伦敦其他地方都要提前一个小时。   这是付涼到达目的地后对唐烛说的第一句话,那时候对方正认认真真将第一口鲜奶巧克力冰淇淋从勺子上一点点舔走。   随后他选择不再打扰男人,只是坐在位置上安安静静观赏。   付涼从不避讳自己已经对唐烛产生了超过了喜欢程度的情愫,所以就连今早维纳说出,“你那位意志坚定的小唐先生今早甚至尝试早起去跑步,结果没跑多久就捂着腰回来了。你是不是该告诉人家一下,自己再怎么说也是贵族,不需要爱人亲自保护。”这种话时。   他也只是淡淡说,“我当然需要保护。”   以及,“我是说,如果那个保护我的人是唐烛的话。”   维纳满脸“尖酸刻薄”地道:“果然过分依赖一个人,会使人失去理智。”   而那时候,他才明白,那种情愫或许就是依赖。   除此之外,维纳还免费告知了他“失去理智”的结局,“那就是签署完全不平等的条约,立下需要耗费一生才能完成的誓言。”   他并不确定所谓“结局”究竟是否具有统一性。   但有关于“失去理智”,却早在他的大脑中生根发芽。   这一点则表现于人们那些会被他忽略掉的琐碎无趣的标签或行为,在唐烛这里不但行不通,反而会迫使他的大脑迅速产生一些笃定的评价。   “可爱”、“美丽”、“纯情”,又或是“性感”,诸如此类。   想到这里,付涼心底默默不爽了几秒。   他敢打赌面对这些画面,不只是自己的大脑会积极响应。   比如现在,在伦敦的布丁巷内,他们坐在某个不出名的刚开门的甜点店里,男人心满意足点了冰淇淋后一勺勺品尝的场景。   他就觉得怎么看怎么心情舒畅。   是了。就是这样看起来身材高大本以为凶狠的男人,挺着一身壮实饱满的肌肉,却只是坐在甜品店小露台的桌子边,心满意足地窝在这样的地方,用大手拿着过于精致小巧的甜品勺,小心翼翼吃着一份冰淇淋,中途还会偷偷观察唯一坐在自己对面的爱人有没有觉得自己的爱好太过难堪。   但实际上看着这些,就连平日早餐只是喝茶的付涼,便也觉得有些饿了。   哪怕他从前看过很多年轻的淑女又或是男士在自己面前用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满足地吞咽着甜品的唐烛,付涼就是觉得手心有些痒。   这让他回忆起两人曾在德文希尔府吃过的那顿饭。   当时的晚宴上,不乏有人讨论着意味不明的话,甚至是显而易见的交锋,总归是透露着压迫意味的话。   但出乎预料的是,唐烛只是默默喝着那点红酒,眼睛流连在大厅入口的那一点地方,谁都不理。   他并不觉得这是一种木讷的规避风险的行为,他比谁都了解唐烛。他知道他只是不屑于对那些人表露出任何情绪。   所以在见到自己重新出现在入口时,男人露出的些许笑容,才让他的心也跟着痒痒的。   “付涼……”   付涼被对面男人的声音唤回现实,抬起眼睫便瞧见唐烛端着那只已经干干净净的冰淇淋杯,眼巴巴看着自己,“你刚刚是不是…说时间还早来着?”   付涼不着痕迹地叹口气,也知道这一杯一般情况下只是女士的分量,因此装作看看刚升起的太阳后,才点点头说,“是,所以要不要再吃一杯?”   唐烛的眼睛亮了亮,点头说好。   随后,他便去室内的柜台里又端来了一份带着柠檬片的冰淇淋,还有一杯红茶。   “这是你的。”男人兴许是终于记起了他,怀着歉意将茶摆过来,看他并没有要取笑自己的意思,才将上次用过的勺子放进了新的杯子里安心开始享用。   大概率是觉得店里的人可以少洗一支餐具,付涼想。   啧……   他端起杯子,眯着眼看了唐烛一会儿,还是任由大脑第无数次为这人贴上同一个标签。   可爱。   ……   布丁巷的人流终于开始变大的时候,唐烛也开始犯难了。   因为昨晚他们商量过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其实是寻找能建立基金会的可疑地点。   但很明显,这里暂时只有买菜和买面包的人们。   不过他倒也不担心,毕竟跟着付涼走,不会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   果不其然,大概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付涼和他一起走进一家写着“百年历史”的小作坊用餐,才意识到这人是想做什么。   他们先是挑选了一张距离柜台最近的桌子,随后在点餐时,付涼靠着他那张脸拦住了老板娘,说他们是刚来到伦敦的旅行者,希望她能帮忙推荐几样菜。   啊……没错就是靠脸。   否则明知道拿着的是英国人的菜单,又有什么好推荐的??   唐烛吸了口气,劝说自己付涼只是想套话。   可下一秒还是为那张从来表情寡淡的脸吃起醋。   套话就套话,有必要笑这么灿烂吗?有必要吗??   “……是的,至于为什么来这里,大概率是好奇当年伦敦的大火,我们曾经在书上看过,说火灾后的建筑物重建工作做得很好,所以想亲眼看看,对不对唐烛?”付涼说到这里,终于舍得把目光分过来。   唐烛撇撇嘴,很不真诚地回答:“对。”   可老板却忽略掉他,只顾着跟付涼讲起了一百年多年前的那场大火,事无巨细,像自己活了一百多年亲眼看到过似的。   说到细节处,付涼还笑着问,“听说当年那场火,误打误撞把在伦敦城泛滥许久的鼠疫解决掉了。”   对方道:“是啊,就算老鼠们都藏在地下室或者地窖里,可当时老城区的建筑物大多是木质的,所以连着地基都烧着了。火势被扑灭后大家从地窖里发现很多老鼠尸体,比如我们这里,地窖里就有一堆。”   “那这里找到最多老鼠尸体的地窖是哪个?”青年一幅很感兴趣的样子。   “啊就在现在纪念碑的下面,以前那里是一个很大的地窖,在战争时被挖出来用于躲避,但是听说后来被填上了。总之那里应当是当年发现尸体最多的地方。”老板说完这些,亲自为他们端来了餐盘。   可即使是他们开始用餐的时间,这位女士依旧不愿离开,甚至开始盘问起一些关于付涼的八卦,例如为什么旅行,在哪里读书之类的,还有,“两位是朋友?”   “是恋人。”   唐烛脱口而出,并且因为生气还瞪了一眼对面无辜的侦探。   “啊……这样啊。”老板闻言拍拍付涼的肩头,笑着边走边说,“那你可要好好哄哄你的爱人了,先生。”   “嗯,会好好哄的。”青年的嗓音带着笑意,明摆着是被他那一声音量过于大的认领给惊到。   唐烛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的声音在这样一间小店里有多引人注目。于是他垂下一张已经红透的脸,闷头扒拉盘子里的菜,并没有回答对面不断传来的问题。   “怎么了?不喜欢吃沙拉?”   “还是想吃别的,甜点怎么样?要不要去吃,嗯?”   “我只是为了得到点有用的信息,因为在露台坐了一早上也没有发现可疑的建筑,所以忽然意识到基金会很可能不在地面上,所以才这么问的。”   “但是能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好了,别生气了,咱们走吧,去吃你喜欢吃的东西。”   “放心好了,他们没有在往这边看了。”   直到听见这句,他才磨蹭地抬起脸,随后小声说,“我们走吧……”   好丢脸。   直到坐上马车回到庄园后,他的脑子里都是这句话。   ……   午后,付涼忙于派人宣传,有富商即将在五天后在位于伦敦西区的海德公园举办展览会,而展品之一就是被印在宣传纸上的桂冠。   “虽然没有提起名字,但是只要他们看到桂冠的图案,就不难发现这是珍珠泪。”   维纳却很不赞同这种方法,“这样势必会引起皇室的注意,太危险了。”   “所以我让他们只在平民居住的地方散发这些东西,这样一来就算皇室发现,将这件事重视起来的时候也会是三天之后了。那时候,不会有人选择广撒网追捕一个只是可能卷土重来的麻烦。而是派出人力封锁海德公园,并且在五天后的展览会上,暗中观察那个展品是否真的是消失已久的珍珠泪。”付涼点燃手中的烟卷,平静道:“但那天的海德公园,并不会出现什么展览会。”   可听完了他的解释,维纳也不觉得这是什么缜密的计划,因此后面的时间付涼几乎都在回答问题。   “你这么做……是想引那群人现身?”   他如实答:“没错。”   “你的方式,比起计划更像是赌博不是吗?”   “你说的对,但是我有些相信他们。”   “相信他们?相信一些你从未见过的,甚至可能在犯罪的人?”   “嗯,所以从某种概念上讲,我是相信我的母亲。”   “……你真做好准备了吗?艾伯特,在这些线索摆在面前的今天,我不相信你猜不到十年前,他们究竟犯了多大的错误。”   “就是因为知道,才好奇,明明知道是死路一条,他们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夜晚如约而至。   而唐烛也早已被付涼用“昨天看见母亲的照片心情十分复杂,其实昨晚一个人都没有睡好”为理由,骗到了同一个房间。   不过这回他当然只是单纯地想和唐烛睡在一起,仅此而已。毕竟他能从嘴硬的爱人的种种动作中发现,他的腰和腿都因为前天晚上的事情还酸疼着。   即使被很多人中肯地评价为“败类”和“畜生”,但他目前为止还不愿意从唐烛的口中听到这些词语。   而且没过多久,他忽然意识到那句经常在礼拜天听到的话很有可能是对的。   那就是上帝会保佑善良的人。   因为他只是善解人意地为爱人放好了浴缸里的热水,唐烛便开心地跑过去,以至于忘记拿浴袍。   啧,所以难道人真的该拥有信仰吗?   付涼拿着一套干净的浴袍敲响盥洗室的门时,还在心中质疑。   但当门内传出慌慌张张的水花声还有男人叫他进去的声音后,他决定明天就去买个类似十字架项链之类东西戴着好了。   水汽充足的浴室,只有靠近浴缸之后才能看清泡在满是泡沫的热水里的唐烛。   因为令人惬意的温度,男人的面颊比平时害羞起来更红一些。当然肩膀和锁骨也是粉色的。   “谢谢……”   直到被这句致谢提醒,付涼才意识到自己是来送浴袍的。   可当他就要把浴袍放下时,另只手却很有想法地伸进浴缸中试了试水温。   他的手浸泡在温水中,隔着一层脆弱的白色泡沫触碰到唐烛的大腿。也正是在这一刻,他坚定了自己还是不需要信仰的决心,毕竟人的劣根性太过顽固。   付涼索性弯下腰,任由指腹沿着男人的膝盖滑到柔软的大腿根,还要在唐烛几乎要因为这些动作溺水时建议道:“水快凉了,所以要快点洗。”   对方吞吞口水,唯一一条扶住浴缸的手臂也伸下去想拨开他的手,虽然力气很小,几乎让人误以为是勾引。   “知、知道了……”   “可是我觉得你并不明白我在讲什么。”他并没有放弃手中的软肉,面容之上则全然是一副绅士做派,“你打算就这样泡着直到感冒吗?”   “不是…我、我已经洗好了。”唐烛改成双手去握住付涼的手腕,慌乱地看着浴缸的水几乎就要把他前臂的衬衫袖子完全浸湿,才猛地改成跪在水中的姿势,接着将那只手拿了出来。   室内安静了几秒。   “我……我们,如果你想……”   结果就是男人很容易便误解了他的意图,只是考虑了几秒就笨到说出类似邀请的话,“总之我…我会自己洗干净的……”   付涼则是被他瞬间打败,垂下手揉了揉唐烛潮湿的头发,随后深吸了几口气才说:“唐烛答应我,等你的腰和腿不再疼了以后,也要记得说这种话。”   说着他把人从已经开始变凉的水中捞了出来,随后为他披上软乎乎的浴袍。   “可以了,来吧我帮你擦头发。”   随后盥洗室内的温度才终于让两人不觉得那么燥热。   唐烛坐在浴缸边的软座上,舒舒服服接受他的服务时也不忘询问明天的行动。   可付涼却有些犯难,因为他也不知道明天那些人会不会出现。所以他如实说出了今日与维纳的对话。   唐烛却忽然伸手止住他手上的动作,抬起脸道:“既然老山姆说出那样的话,就说明基金会一直都在伦敦运作,就算他们每天不出现,我们还有后天甚至明年、后年。”   付涼被他捏着手腕,望着他因为水汽而湿漉漉的睫毛,还是没忍住提醒他,“唐烛,你应该不难发现,这件事……也就是被知情者称谓皇室丑闻的这件事,显然已经超过了任何一个案件的范围。我是说,那个团体或者组织,参与人员甚广,又拥有自己的代表和集会方式,甚至还有可能被一笔丰厚的资金支撑着,以至于皇室亲自下场清理。这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   唐烛似乎想说些什么。   可付涼依旧执着于先让他回复,“先回答我,亲爱的。”   对方这才叹了口气道:“意味着……反叛组织,又或是异教徒。”   只不过片刻后,唐烛像是意识到什么,忙用另只手抓住他,不暇思索扬声道:“可是、可是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你别想丢下我!我是一定要和你一起继续追查下去的!”   “我只是想着给你一个退出的机会,并没有别的意思。”这回终于换做付涼紧张起来,因为任谁都会轻易地发现这些“外强中干”的喊声过后,男人的脸色苍白起来。   接着那张脸甚至垂下去,不再让他看了。   即使付涼立即绕到了唐烛面前,更是蹲下身,将他的脸从毛巾和刘海下捧起来。   可男人还是轻易红了眼眶,任由泪水溢出来落到瓷砖上。   “我不会那样做的。”他用指腹轻轻擦拭那些眼泪,却发现无济于事,只能道:“对不起。”   可唐烛却在他的道歉后,倏然伸手捧起了付涼的脸,而后吻住了他还要继续说话的唇。   他在眼泪的味道中回吻,没过一会儿便尝到了血腥味。   故意咬破了他嘴唇的男人则是又在那小小的伤口上吸吮了很久,直到喉咙里连呜咽声也发不出,才拉开一点距离,颤声威胁道:“如果你敢骗我……”   可唐烛似乎没有找到用于威胁的筹码。   只能苍白着脸,可怜至极地皱着眉重复了一遍:“如果你骗我……”   付涼这才发觉自己的大脑比任何时候都要混乱,他甚至想给这人跪下,只要他能不再流泪。   实际上他确实这么做了,并且还用流血的唇亲吻男人正在颤抖的双手。   “唐烛,我爱你,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不会骗你。我发誓。”   于是在理智完全崩溃的时刻,他遵循了命定的结局,立下了第一个誓言。 第103章   十月下旬,伦敦的太阳在傍晚五点左右就匆匆离去。   而后粉蓝交间的晚霞边,逐渐压满了灰白色的云彩。   街巷中的人们早早返回家中,只有少数马车还在道路上行驶。须臾后,天穹落下了细密的雨。   雨雾弥漫的泰晤士河旁,停着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车内的男人正往身上套着一件黑色斗篷,并且因为不能点灯花了会儿供功夫才艰难地找到斗篷系带。   “昨天下午维纳的人送来一张老地图,是五十年前考察队计划在城市内修建铁路时留下的。当年他们在图纸上标注了几个较大的地下室,其中之一就位于鱼街山的大火纪念碑下。我们能确定的仅仅是这些,如果那里真的是基金会所在的地址,我们就得在今晚找到入口。就像你昨晚说的,不要勉强,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很多机会。”对面的青年则是等他完全系好衣服才开始说明情况,并在这之后递来一只盒子。   唐烛将木匣接下,随后感受到一只手趁机覆在了自己手背上。   “今晚唐宁街的白厅里会举行国宴,是维纳联合卡文迪许家族的人向维多利亚女王献礼。所以伦敦城的警备力量都会被调去,这就意味着——”   “意味着更危险。”   他打断付涼,有些神气地说:“表面上警力被调走,我们不容易被发现。但这也意味着,我们是生是死都不容易被发现。”   他觉得自己现在完全明白付涼的意思。因为如果今晚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一群异教徒,那么成功进入基金会几乎就意味着主动踏足禁区。   “嘶……”   可回答他的却是青年轻轻敲上他前额的指节。   唐烛撇了撇嘴,抬起脸在昏暗的视线里试图瞪付涼一眼,可这时候又听见对方无奈的笑音,瞬间觉得火气全无。   是的,即使付涼很少露出除外轻蔑、讥讽的笑,他也能在脑海里构想出现在那张脸上的笑容有多迷人。   “放心,我不会带着自己的恋人深更半夜跑到纪念死人的石碑下送死。”跟随在笑声后的男声还是平素那个有条不紊的样子。   这瞬间让唐烛心安又不禁讶异。   “你是说你可能知道了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吗?”他揉了揉前额,控制不住地想追问。   付涼则是抬起手也“虚情假意”地帮他揉了揉额头,随后笑着道:“边走边说,先生。”   说罢,对方开门下车,在雨中戴上了黑色斗篷的帽子后又向他伸出一只手。   “否则我们就要迟到了。”   ……   伦敦的街道除外尚且保持着维多利亚风的建筑,还有很大一部分追崇前卫的工业风格,将大理石雕塑纷纷换做了黑色的钢铁框架。   只不过在冷雨下,铁艺也被逐渐打湿,散发着一股随时要生锈迹的味道。   不同于唐烛心中所想的“暗探”,他们去往纪念碑的路一开始就是走的大道。   可慢慢的他就发现,偶尔路上遇见的行人也穿着和自己一样普普通通的黑色雨衣。帽子和宽大的衣襟将人们包裹地严严实实,不论容貌,甚至男女也分不清楚。   他这才放下心来,在雨衣下的手捏着那只木盒问:“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身旁的青年则是指指一个方向说,“记得在船上的时候我说过的吗?十年前伴随伯爵夫人病逝的消息一起从庄园传出的,还有珍珠泪的失踪。而这件事引起了很多市民讨论。”   “嗯嗯,记得。有人说珍珠泪被卡尔特伯爵秘密留下用于怀念去世的亡妻,也有人说伯爵夫人当年去世并不简单,每到西风萧瑟的夜晚,就有人在伦敦见到她头戴桂冠的身影。”不过既然桂冠只是被人偷偷拿出去卖掉了,那么这个显然是市民们杜撰的鬼故事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这件事其实是真的。”付涼则是很轻易看穿他没说完的话,又道:“如果你也恰巧记得我们在修道院的时候,我问老山姆,在十一月初卡文迪许家放出伯爵夫人病逝的消息,而他的儿子是什么时候在黑市把桂冠买到手的。那就回忆一下他是怎么回答的。”   唐烛思索片刻,试探性说:“……十一月十号左右?他还说当时快要到康纳的生日。”   “等等……”等他重复完这句话,也发现了端倪。   某个来自庄园的人借伯爵夫人托付信物的机会把珍珠泪带出去卖到黑市,而康纳则是在发现珍珠泪的第一时间就将它买下。   “如果康纳是十号左右将桂冠买下,那前面十天左右的时间……”   付涼索性回答他,“那十天的时间里,有人在夜间戴着珍珠泪出现在伦敦的街巷内,并且被人看到,因此才流传出那样的故事。为了验证这件事是否是真实的,我也问过维纳,据他所说当年皇室的人在听到那个故事后,一改刻板的做派,甚至派人以消除火灾隐患的由头去到街道搜查,但是最后无功而返。”   他恍然大悟,“那条街道不会就是——”   “没错。”对方看着他睁圆的眼睛,轻声说:“是布丁巷。”   男声落地,唐烛的耳畔忽然响起了更紧密的雨。   他的脚步踩进伦敦街道石板路大小不一的水洼中,又缓缓携着水渍踏进另一汪雨水中去。   或许过了十分钟,又可能是更久后。   唐烛才开始将从头至尾,付涼关注到的细节一一串联起来。“十年前的十月,伯爵夫人最信任的女佣忽然离开了庄园。而她留下的仅仅是一封打印的信件,在那张信纸上,只有简短的文字用来叙述自己不得不离开,以及距离字体很远的位置上,一个手写的签名。”   至于她为什么要用两种书写方式留下这封信,以及这封信究竟充当着什么角色,答案都在信纸的那段空白身上。   “因为签名是她提前留下的。事发突然,她没有时间写下离别信,所以托人在自己留下的纸上打印了这些内容。至于原因,按照后续发生的事情推测,她很可能是为了躲避风头,就像……就像卖花女一样。”   付涼在他说出这些时,都只是安静地听。   “但在十一月,当已经离开庄园的西尔莎接到伯爵夫人的消息,又得知她即将要遭遇不测。所以她作为长期在庄园工作又是夫人最信赖佣人,西尔莎就是将信物带出庄园的最佳人选。”   “她把信物成功带出了庄园,可西尔莎并不知道该怎样快速将消息传递出去,只好戴着珍珠泪出现在这里……或许、或许就连这个鬼故事也是她散播出去的也说不定,他们之间一定有着我们完全看不懂听不懂的加密信息。”   “但是西尔莎为什么选择了这里……”说到这里,唐烛才偏过脸看向付涼,“如果纪念碑下就是基金会的所在地,同时又是他们之间集会的地点,那么这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身旁的青年也微微侧身,从宽大的帽檐下露出半张白皙的脸,笑道:“是呢先生。”   “……”唐烛气的牙痒痒,“所以你也是因为心底已经确定了这件事,才选择今晚来这里。”   付涼:“可以这么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对那个组织或者团体究竟是为什么被组成也有所了解对吧?”他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夸这人聪明还是说自己笨,明明都有跟着了解全部的信息,可到现在居然也没什么眉目。   付涼再次:“可以这么说。”   唐烛:“你是复读机吗?”   付涼:“什么是复读机?”   他:“……”   可唐烛还没来得及寻找糊弄的理由之前,不远处忽然传来了车轮的声音。   “好了,我们该走了亲爱的。”付涼向后瞥了一眼,随即拉住他的手向前方的小巷跑去。   等他们已经跑出去好几英米,唐烛才记起自己明明一开始问的只是手中木匣里装了什么东西而已。   可现在他全然顾不上在想这种小问题了,因为在他们进入小巷后在最靠近纪念碑所在的鱼街山附近遇上了死胡同。   “我们是在躲那辆车吗?”唐烛平复着呼吸,紧跟付涼爬上了由巨大盛酒木桶垒砌的高墙,却发现面前高低错落的城市大型通水管道重新组成了道路。   “不,说实话他来到这里的速度比我想象中要慢。我是说我们并不没有躲避他,而是一直在指引他。”   “从一开始我们就开门见山地去往老约翰家中,又顺着线索到达河岸街,最后引来皇室的人们将那里团团围住,恨不得告诉所有人我们已经找到了问题的答案。就是为了在我们揭开十年前事情的真相时,顺便也看看那个人的真面目。”青年在瓦片堆叠的房顶上转过身道,“白厅晚宴的消息是刚放出去的,所以他要想尽快赶来只能乘马车,要知道这个时间还乘车出现在平民区的人很少见。”   “他?”唐烛站在雨中眺望远处被街灯照亮的几条繁华道路,恍然大悟,“在星洲就跟着你的那个人?!”   “嗯。”   他这才又回想起那个被自己抛诸脑后的“反派”。   “送来的蔷薇花,和拥有珍珠泪的银河之间存在微妙关系,不惜代价制造任何有可能让你回到伦敦的理由,真的只是想得知丑闻真相用来攻击皇室的策略吗……”唐烛也无法避免地看清了这之间的联系,“他到底和十年前的案子有没有关系?”   付涼只是耸耸肩道,“或许答案就写在那个人脸上。”   说着他示意唐烛几乎就在不远处的白色大理石纪念碑,以及他们脚下的“分叉路口”道:“地图上显示,地下室就位于我们左右两栋建筑之间。而这两处分别是一家纺织厂的办公地点,还有洗衣房的库房。我们不然先猜猜看,你觉得哪一边是入口?”   唐烛看向街道另一端的库房,认真分析说:“办公地点人多眼杂,库房好像更靠谱一些?”   “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是人多好像也是一个不错的掩体。”对方扯扯他头顶的雨衣帽檐遮住他前额潮湿的碎发,笑着道:“我觉得我们可以暂时分头去看看,如果发现自己在的建筑可疑,那就第一之间通知对方。那时候我们在顶楼汇合,再一起去地下室,你觉得呢?”   “啧。”唐烛撇撇嘴,极其不满地说:“所以你给我的木盒子里其实是用来传递消息的工具吗?”看来也不是刚知道这里需要两个人暂时分开。   对方闻言只是服软地点头,“这是特殊制造出的灯,据说因为灯罩中存放的特殊气体,打开以后会发出绿色的光,就像是鬼火。”   啧,真是个制造崭新都市怪谈的神兵利器。   唐烛还是选择了库房。   这种事确实是需要两个人分工最好,也就是这时候才能体现出侦探助手的重要性,他在心中尝试说服自己原谅付涼偏要在这么关键的夜晚选择两人分开。   但当他抱着那个盛有“鬼火”的木匣,按照付大侦探的建议从从库房的窗户爬二楼并且翻进阳台准备从上向下逐步勘察时,却在玻璃的反光中发现了异常。   唐烛此时刚刚站稳,却意识到自己的视线穿过二楼库房的窗户与堆积的大箱子后看清的是什么。   “光……”对面的办公楼二层的阁楼里,竟然不知道被谁打开了屋内的灯?   他慌不迭地推开阳台门,试图快速从满是货物的房屋中穿行,去到正对着道路的那一面窗户的位置。   可等他真到了窗棂边,又瞧见那光熄灭。   唐烛的视野暗下去,却还是注意到了方才被短暂照亮的一辆停泊在办公楼边的马车。   他反应过来,口中骂了一句,“混蛋。”   都这时候了,还想着把那疯子尽量引的离自己近一点。   “怕人家不好选还给点个灯,付涼你是不是……”唐烛瞬间后悔起之前没狠下心教训那人,却又不得不因为担忧而即刻想从库房去到对面。   可不等他从完成助手的工作或是立即去帮付涼抓反派boss做出选择,脖颈突如其来的凉意却将他又吓了一跳。   “啧……”   身后人发出笑声的情绪更接近烦躁。   不等他质问身份,那人便忍不住道。   “如果不是我太了解小殿下对你的心意,真的会被骗到另一边呢,唐先生。”   唐烛很久都没从这个声音带来的巨大信息流中缓过来。他的脑海中无数遍响起付涼刚刚说过的话,随后不顾利刃划伤皮肤的痛感抬起眼帘,才终于在玻璃上看见一张模糊的脸。   ——或许答案就写在那个人脸上。   “好久不见啊,西里安。” 第104章   唐烛倏然记起来他和西里安真正意义上首次见面的那天。   是星洲的雨季,港口聚集起的一队警员将哥城号团团围住。他和付涼在甲板上询问烧炉工有关罗伊的去向,年轻小警员对大侦探的“审讯”方法很是震惊,僵硬地拿胳膊肘杵了杵唐烛,压低声音问:“哥们儿,他、他怎么了?”   唐烛当时只回答了句调侃的话。   可事实上,不久后当他们进入哥城号下甲板之后,迎接他们是被人提前放入仓库的匕首。   如今,唐烛则是艰难地吸了口气,忍不住问出些没用的问题,“……你,在缪斯小镇的积雾山谷,是你联络银河将火/药卖给了邮差?是你在警局偷偷放走连环杀人犯并且给了他离开星洲的船票?”   “怎么了唐先生。”   可此刻西里安的眼眸中倒映着寒光,他嘴角噙着笑望向他的眼底,“艾伯特殿下没有教过你,不要对人们抱有期望吗?”   而唐烛却没在乎他的嘲讽,还是固执地问,“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在问你,是不是你在星洲制造丢手绢杀人案的恐慌,又买下报纸版面用来污蔑付涼?是不是你买通德文希尔的人试图盗窃金币?还有通过索菲亚夫人的委托制造上船机会,提前联络海盗试图拦截珍珠号,包括一直以来隐藏在银河背后的人,究竟是不是你?”   可对方似乎对他的质问提不起任何兴趣,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唐先生。”   西里安轻笑着改口,“唐烛。难道我现在说不是,你就会心甘情愿为我编造良多牵强的理由,然后选择盲目信任我吗?”   他也意识到这人选择回避这些问题,只道:“我也不知道,但我怕你被冤枉。”   仓库内安静了几秒。   随后,唐烛的手臂被人狠狠握住,脖颈上冰凉的触感也并未消失。   西里安笑意全无,径直带着他向更隐蔽处走去。   “来吧,说说艾伯特是怎么和你计划的?他选择去往那座办公楼,然后呢?他真的是在寻找基金会的入口吗?”   唐烛感受到匕首在自己皮肤上来回试探,分明是持有利器的人正压抑着心中的冲动。他索性顺从地跟着西里安的动作,缓声道:“他只说分头行动,如果找到入口就即刻通知对方,因为基金会很有可能就是那群人的聚集地,只身进入只怕凶多吉少。”   回答后,他又快速岔开话题,“你早知道基金会的存在?你是谁的人?”   见西里安没有回应。   唐烛又道,“银河的新掌柜根本不是杰西卡的父亲,而是你。你才是美国人买下银河后派来的掌权人吧……”   “嗯,你说的没错,我现在确实是美国人。”对方看似在随意敷衍他,“但我从来不关心哪个民族会坐上世界唯一的王位这种虚无缥缈的问题,我只关心最微不足道的事情。”   说着,西里安用力将他抵在仓库的铁门上。   两人身高不相上下,可因为脖颈处的匕首,唐烛不得不微微仰起头看向他,“微不足道的事是指?”   西里安自然也发现他时时刻刻都试图套话,抬起另只手捏住了他侧颈的皮肉。   “唐烛。”   那只手没用多大力气,只是顺着他跳动的血管向上,最后停在了他的唇角边,“你刚刚还少问了我几件事。”   唐烛不明白他的行为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是感受到自己的帽子因为这个动作滑落,几颗水珠滚落在他耳迹的时候,对面响起一句口吻再认真不过的声音。   “在阿尔忒弥斯俱乐部的谈话间,不惜买断所有线索来回答你问题的人是不是我?结束贵宾们的聚会提供你珍珠号线索的人是不是我?明明已经没有利用价值,还是想亲近你的人是不是我?”   闻言,他几乎是瞬间感到背脊一阵凉意。   唐烛这才意识到如今触摸自己唇角的指腹为何颤抖不已,他吞吞口水,不知是想起了“那个人”曾经的言语还是别的原因,忽然有些反感,于是偏过脸去回避被触碰的动作,不惜忍受皮肤传来的刺痛。   “我之所以相信你,把你当做朋友……”   他皱着眉道,“是因为你所表现出的善良。”   接着唐烛试图让自己也冷静下来,于是他尽量尝试在充满危机的黑暗中闭上眼睛,“但是我们……显然我们无法再做朋友了,我是说,今晚过后,不论你是否在伦敦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我们都不会再见面了。”   这些话使对方不怒反笑,“现在说这些,就不怕我杀了你?”   “我觉得你不会。”他抿了抿唇,缓缓抬起一只手触摸到自己那条小小的伤口,“就像你说的,你现在是美国人,但你不关心那个遥远大陆的未来,只在乎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不是吗?这就是说,你不是非要完成哪个团体委派的任务,而是受自己意志驱使。”   所以这条伤口才不会让他皮开肉绽,而只是勉强渗出一颗血珠。   “所以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把自己想要的说出来,这样才不用和我一起挤在仓库里浪费宝贵的时间。”他已经完全平复了呼吸,语调恢复了往日的平和,重新睁开眼睛道:“你到底想要从十年前的丑闻身上得到什么?”   西里安手中的匕首随着唐烛的声音逐渐远离,可没过两秒却又重新贴回来。   “真相。”面前人几乎是压抑着愤怒的道,“还有惩戒。”   没给他反应的时间,西里安再次将他的背脊与门板分离,又不知从哪里找到一根绳子将他的双手反剪在背后捆死。   在这过程中,唐烛没有了讨价还价的意图,毕竟他完全不想和除外付涼的人再做任何亲密的动作。   “好吧,虽然不知道你这么做的理由。我是说,就算是今晚我们找到基金会,得知真相,到了那伙人手中谁惩戒谁还说不定呢。”趁着西里安捡起他方才掉落在地板上的木匣时,唐烛甚至开始发愁。   啧,他真不该向付涼保证自己能圆满完成这次任务的。   “谁知道呢?”对方拉着他走出了大门,顺着楼梯一路向下,而中途便打开了木匣。   而当里面的东西显露出来时,西里安便改口道,“看来小殿下确实很愿意把所有护身符压在你身上呢,就算这不是什么理智的行为。”   唐烛只是在楼道内瞥见一点点光,便知道那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了。   “珍珠泪还有怀表。”身后的人笑着道,“伯爵夫人创办基金会的信物,可能如今只剩下它们了。”   闻言他又在心底将付涼骂了一遍。   现在变成西里安来问他一些有的没的,“小殿下可能就是像他母亲一样聪明。今晚我们能来到这里,无非就是他与十年前还尚在人世的母亲之间的较量。所以他这么聪明的人,选择和你分头行动,真的只是为了节省时间吗或许他猜到了些我们无法猜到的事情,对此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唐烛翻了个白眼。   可西里安却对他乍一听像极玩笑的话很受用,“嗯,既然唐先生的心情不好,那就让我来猜猜看好了。或许,殿下是认为基金会的入口可能不只一个。比如对面的办公楼和我们目前所在的仓库都是入口。而他选择把能证明闯入者身份并无危害的信物交给了你,自己则是去到另一边去验证这件事,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他压根没准备回答,口中发出一声烦躁的气音。   可对方却将他被捆住的手腕抓地更紧,行至楼梯拐弯处倏然停住脚步。   唐烛靠在楼梯扶手边,顺着西里安的方向往下看去,只见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影匆匆穿过一楼的长廊,消失在他们的视野内。   “啧,看来艾伯特殿下的猜测是对的。”   他听见西里安如是说。   下一秒便被一个力气带着从扶手边离开。   “等等,你打算做什么?”唐烛被吓了一跳,慌张地跟随着西里安的步伐,压低嗓音道,“你不会真想就这么进到基金会吧?你、你冷静点,我们甚至不知道今晚他们会不会出现。如果没能确定今晚他们一定会重新聚集,那么我们所有的努力就白费了。”   可身边却完全因为黑衣人的出现而失控,继续顺着楼梯下行,用生硬的口吻快速道:“没人能确定这件事,除非你曾经是他们其中的一员,否则没人能找出让他们聚集的真正信号是什么。真相是无法探知的,除非十年前死去的人们重新复活。”   “可是一旦被发现,打草惊蛇后,我们很有可能永远也不能查清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聚集在一起了。你、你不是想要真相吗?西里安,你现在冲动的话,只会毁了这一切。”他的嗓音逐渐失控之前,幸亏远处遥遥传来了子夜的钟鸣。   钟共计敲响十次,声响持续了很久,直到他们终于踏上满是巨大轮船零件的一楼库房时才终于断绝。   “西里安。”唐烛笃定那个匆匆消失的背影对西里安的刺激有多大。   他当然不愿意让别人毁掉付涼所做的努力,因此只能不断告知这人他们此刻的冒失可能带来的后果,同时艰难地在脑海中找寻这一切的原因。   直到他的手腕在挣扎中几乎被勒出血,对方才在一个金属制造的蒸汽机边放慢脚步,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因为青年只是将怀表挂在他的脖颈上,而后便继续向前走去。   可正是胸口的金色怀表,终于让唐烛回忆起什么。   那天大卫替维纳大人解释伯爵夫人的遗物是在怎样的情景中被抢救出来时,曾经提到过。   ——所以他意识到这是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为小殿下留下母亲遗物的机会,于是将那只箱子从火中抢了回来。而打开箱子,他发现里面是件黑色斗篷,斗篷外套的口袋里,装着一只金链怀表。   黑色斗篷,金链怀表……   唐烛瞳孔微缩,侧过脸看向西里安模糊不清的面容,低声道:“你见过那些人……”   见对方丝毫没有要回应他的意思,又道,“不对,你不只见过那些人。你对丑闻的真相耿耿于怀,分明很久之前生活在伦敦如今却是美国人,早在数年前就知晓珍珠泪是关键的信物,还有你口中的惩戒,能解释通所有的原因就是……”   西里安终于不再继续向前,他扭过头,将匕首重新抵上唐烛的脖颈。   因为这个动作,唐烛不得不后退,背脊不知被什么东西撞到发出一阵阵刺痛。   可他还是执意要继续说,“你身边的人曾经是他们的一员。”   不,不只是简单的“身边的人”。   “你有个很重要的人,曾经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但是却在十年前莫名奇妙死去了。一直以来,你都在寻求真相的原因就是——”   唐烛抬起脸,却被一只手捏住下巴。   “唐烛,安静点。”   这是他今晚第一次看清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而实际上达成这件事的代价则是西里安在愤怒中收紧力道,让他喉咙中的空气愈加稀薄。   “是的,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曾经对真相无比痴狂,可今晚,当我重新见到那些人的时候,我无法再像以往那样保持冷静。十年了,我等了十年的真相到底重要吗这个问题,我自己已经不再能给出答案了。”   他皱着眉看向对面的人,努力发出声音,“积雾山谷……你不惜违背长官的命令也要把吊死的尸体放下,是因为……当年,被下令绞死的人里有——”   “闭嘴!”西里安不惜丢下木匣去捂住唐烛的嘴,他低声怒吼着,“是啊你还想说什么!想说你曾经告诉过我,你就是因为那件事才打算相信我亲近我对吗?!没错,我只是因为单纯的不想看见一具尸体被悬吊着慢慢腐烂,就像十年前我的母亲一样!”   唐烛几乎无法看清他面颊上的泪,视线穿过不远处船帆形状的货物后,发现了隐隐约约亮起的绿色光芒。   幸亏就在他快要窒息前,那只手因为仓库内响起的物品落地的响声移开。   “西、西里安……”唐烛努力呼吸着空气,双腿因缺氧疲软地弯曲甚至得借着身后的支撑物才能坐到地板上。   也是在这时候,他的脑中冒出一个疯狂的猜想。   “你是西尔莎的儿子,对不对……”十年前,西尔莎在计划戴着珍珠泪跑向大街小巷的时候,就知晓她不可能活着回来,于是留下一封由自己签名的空白信纸,交给自己的儿子,叫他按照自己的意思打印出内容送到庄园去。   而她后来也在一次次搜查中被皇室亲卫带走,最后出现在绞刑架上。   “至于你……则跟随移民的船去往了新大陆。十年后你换了身份,出现在付涼身边,就是为了催促他回到伦敦,寻找西尔莎死去的真相。”   “不,我并不是当机立断就上了移民的船。”   西里安开始笑起来,虽然那笑声让人毛骨悚然。“最开始,我天真地相信小殿下会找出真相,就像传闻中那样。我那么相信他……哈哈哈你不知道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了,可就连我去往美国后,得到的也只是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母亲死亡的案子,在星洲开始了全新的生活。所以我恨他——”   “那你又为什么要加入空屋呢?”唐烛完全无法共情他,抬起眼眸死死盯着那人,“因为你比谁都清楚,实际上是自己的软弱和无能在作祟,才会把一切责任强加在别人头上。西里安,没人会对你生活中的不幸负全责,也没谁生下来就有义务为旁人换取正义。”   “唐烛,可现在说这些已经来不及了。”对面那人收起笑容,“就在刚刚,我想到了一个绝无仅有的好办法能够了结这一切。只要我杀了所有人,就全部都结束了。什么丑闻!真相!都不重要了!这些人毁了我的一生!我们当然要一起下地狱!”   唐烛完全不知道西里安口中说的好办法是什么,可当他再次抬头时,却看见两人身后的货物已然倾斜。   危急时刻,他也不再装作对手腕上的绳索无能为力的样子,挣脱束缚后捡起地上的木匣便向反方向跑去。   下一瞬,众多金属器具顺着木箱的歪斜掉落下来,像发生了连锁反应一般掉落在两人之间阻拦了对面那人的道路。   而唐烛没跑多远,刚要跑出仓库门的时候便被一个身穿黑色衣袍的人拉住手腕。   见他脖颈处满是伤痕,那人几乎无法保持面色上的淡定,口中说着安抚的话但却紧皱着眉头,“放心,这里没有任何通道能通往地下室,他所说的方法多半就是用二楼的酒烧死所有人,可惜那些酒的酒精含量还不够灌醉你。”   唐烛瞧见仓库大门被铁链锁死,才顺着对方的视线摸到皮肤上的伤口,“我、我没事……”   付涼深吸了口气,带着他远离仓库向对面走去。   唐烛却按耐不住喜悦,“而且我完成任务了,你应该也看见了,西里安说出了所有。不管怎么说,谢谢你相信我的计划是可行的,还愿意当我的帮手,我很高兴。”   而付涼瞧见他发自内心的笑,则是选择忍了又忍,最后只说:“可如果你总是让自己受伤,那就算你再怎么求我也没有下一次了,唐烛。”   说完,他还是叹了口气,亲自为唐烛带好帽子挡住还在下的雨,“现在跟我走吧,聚集的暗号已经被放出去,真正的会晤就要开始了。” 第105章   “没办法,谁能想到我们会在商榷之后互换了手中的木匣和任务呢?”唐烛对自己今晚的表现很满意,甚至跃跃欲试道:“下回再有这种任务就可以放心交给我了,毕竟就算是真到了得近身搏斗的时候,我也是有信心能赢他们的。”   付涼无奈地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同意不了一点但还是由衷道,“嗯,我相信你可以。”   闻言,唐烛抬起手摸了摸发烫的耳根,告别街道上的冷风跟着青年一起进入了办公楼侧边的小门。   “不过,说实话……虽然能猜到那个人一定潜伏在我们身边,但刚刚见到西里安的时候,我还是很不愿意相信这就是真相。”   他轻轻吸口气,继续说:“特别是知道他就是西尔莎的儿子,而这些年跟随移民去往美国他也肯定很辛苦,做出这些事的初衷也只是为了得知母亲死亡的真相……所以刚刚有一瞬间我犹豫了,因为不知道他的立场和行为哪一方能作为评价他的标准。”   就算是在这种时刻,付涼也耐心听着他的话,“那最后呢?”   “最后……”唐烛看着青年轻松打开被锁住的门,边放风边说:“我意识到就算是法律也很难对他的行为做到审判作用,毕竟想要得到关于他犯下罪名的证据太难了。随后我意识到,道德才是所有评判标准的源头,法律在某种意义上只是人们的道德感滋生出的约束工具。”   说到这里,他都觉得自己在讲大道理了。   可身旁的人却道,“嗯,我很开心你能思考这种问题。然后呢?你觉得道德直觉上,西里安的做法无论如何也是有罪的对吗?”   唐烛立刻点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站在我这个受害者的立场上,你无疑是个正义的法官。”付涼拎起办公楼内走廊悬挂的瓦斯灯,带着他走进一条通往地下的道路,并且提醒说,“这里很多年没人进来了,小心点脚下。”   接着,当他们已经走的足够远,完全没必要担心讲话的声音被发现时,付涼又说:“就像你说的,西里安的行为在证据匮乏的今天确实很难被判有罪,我没打算真就找人把他永远关在仓库里,但具体要如何处理他还得等今晚之后再决定。”   “啧……是这样没错,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实在太危险了。”唐烛摸摸自己的脖子,在心中骂了句脏话。   付涼:“我告诉约翰的人,把他关到明天早晨。”   “明早?”唐烛扭过头道:“等等,你刚刚说真正聚集的暗号已经发出,这并不是我们之前说好的。”   他们分明只是计划,由他来引出幕后人并且套取他的身份,而付涼则是拿着今早偶然从庄园塔楼内找到的东西在办公楼内找到基金会的入口。   “我们只是说好了,如果你确定能找到伯爵夫人当年留下地图中的入口,就放出绿色的灯光告知我。”唐烛眯起眼,“计划里有如何发出暗号之类的内容吗?”   付涼望着他那审视的目光不禁想笑,“喂,你这是什么眼神亲爱的?我可是对你发过誓不会欺骗你的。”   “是啊是啊,幸亏西里安不知道殿下发过誓,否则一定不会误以为你骗我去安全的区域自己去孤身犯险。要知道如果你真的这么做,我是一定不会原谅你的。”他阴阳怪气起来,最后也没忍住笑意,“所以你是在刚刚发现了他们之间的暗号了吗?”   “啧,什么不会原谅我,听着真让人胆颤。”付涼完全被捏住了小辫子般,甚至吐槽完才记得告诉他有关暗号的事情,“其实我一直觉得怀表存在的意义远不止是一件纪念品,直到刚刚我听见了钟楼报时的声音。如果你有仔细关注过它们发出的声音,那么你就能发现,钟声敲响的次数会对应整点数,而每次响声间隔的时间也是固定的。”   “固定的?”   “对。前次敲响与后次都间隔11秒。”付涼快速道,“比如子时的钟声会持续66秒,因为需要敲12次,每次间隔11秒。但今晚的钟声不一样。”   他:“它们更快?”   可对方却说,“更慢。”   “我明白你的考量是什么,一般催促和警钟都是更紧凑的。”付涼由衷道,“一开始,这也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但想想对他们身份的推测,我又认为这个细节完全合适他们。”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了?”唐烛凑过去,试图从那张地图上找到什么,“是你母亲留下了其他的线索吗?”   “我知道把地图藏在我儿时够不到的地方这种事情确实很奇特,但她确实没有留下别的线索。”付涼被他忽然靠近的动作可爱到,忍不住捏了下他的脸。“而且我更倾向于,这张地图是我父亲留下来的。”   唐烛捂着半边脸,忽然记起什么,“对了,维纳大人说过,卡尔特伯爵不想让你成天看书,所以就没有在书房放梯子,还说他只能看自己能够到的书。”   “嗯,但是由于某次我之间把书架推翻了,所以他就找来工匠把书架固定在墙壁上。并且在我能够到的几排位置,放满了一些我不感兴趣又或是几乎能够背下来的书,慢慢的我就不再去塔楼而是去公爵那里看书了。”付涼的语气平淡,可心情却复杂起来,“看来,是我误会他了。”   因为这份地图能留到今天,就意味着卡尔特伯爵曾试图为了自己的儿子留住解开谜题的线索而努力过。   并且,他很有可能也知道自己的夫人一直以来在做的事情。   “所以你才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想了。”唐烛放缓声音,牵住付涼的手道,“虽然我比较迟钝,但既然能被你的父母所支持和默许,那基金会的存在一定不是之前猜测的,是反叛组织或者异教徒对不对?”   对方闻言先是握紧了他的手,随后眉眼才舒展开来,露出个释怀的笑,“嗯。其实你说的对,对于他们究竟是谁这个问题上,我们都很迟钝。当我终于锁定了他们的范围,才意识到很久之前他们就已经告诉过我们答案了。”   “很久之前?”   “对。他们的每一位成员,都曾经向我们介绍过自己。”付涼照理给出提示,“人们都很相似。每个人都会撒谎,但在爱人面前他们都会尽量说真话。”   “在爱人面前……说真话……”唐烛的视线从昏黑的通道里转向付涼的脸,“卖花女。”   是了,不只卖花女。   那些来自不同人的声音一瞬间充满了唐烛的大脑。   ……   “……它们的花期很长,能从四五月份开到九月,据我所知,很多花农建造了温房,我想如果蔷薇也被种植在温芳内,就连冬天也能盛开。”   “是这样没错。但一般情况下很少会有花农在温房中培育这么廉价的……我是说,普通的花。”   “夏尔先生,您是对的。可这也是它的优点之一,因为太过常见,太过普通,所以经常生长成一片。”   “是的,我也这么想。而且,我发现你每天卖出的蔷薇花也很多。还有篮子上那些白色蔷薇,我发现你乐于把她们送给路过的女士们,这让我感觉很奇妙。我……我是说,不论是穿着考究的女士,又或是路过的洗衣店内的女帮工,你都会一视同仁地赠予她们礼物。”   “夏尔先生,因为我是盲人。盲人对待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   “夏尔先生,说实话,我通常坚信用最普通的花能够换取更多的收获。花不该是昂贵的,作为生活与生命的必需品,我更希望它唾手可得。”   “可再怎么说,还是会有人买不起花。就算你在街角送给每一个人,可另一条街的人也会被排除在外。”   “所以我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待的太久。先生,长久以来,贵族与富商被花朵簇拥了几百年,甚至连他们的洗澡水里也洒满了最昂贵的玫瑰花瓣。我们并不会觉得这是一件错误的事情,就如同这也不耽误其余人产生拥有花朵的野心。”   ……   “她将最廉价的最普通的花送给路上的女士。不论是富家富人或是女工,她都一视同仁。”唐烛不禁重复起那些话来,“她认为花不该是昂贵的,作为生活与生命的必需品,她……不,应该是她们,她们更希望它唾手可得。”   “是。”付涼解释起卖花女剩下的话,“她说,贵族与富商拥有了花朵几百年,甚至连洗澡水里也都是她们可望不可即的昂贵玫瑰。即使是这样,她们也并没有气馁,她们甚至不认为“贵族和富商”是错误的,因为就算是这样……”   “就算是这样,也不会耽误她们产生拥有花朵的野心。”唐烛恍然大悟,可眉头却紧紧皱着。   他终于将脑中纷杂的声音都复述出来,就像是她们借着自己的口陈述般。   “总督夫人也曾经在信中说过,她明明确信皇家植物园内的花卉介绍错误,但由于教授的公开否定,她便失去了话语权。那时候只有伯爵夫人相信她。夫人为她单独致信皇家植物园并且告诉她自己也同样为她感到骄傲。她们从那天开始,她们就期待着一次真正的会面……”   ……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意味着今年我们可能没有机会见面了。今年春季,我再次陪同伯爵一同前往植物园,发现哪里的银莲花已经更正了名字。亲爱的,我为你和我的坚持感到骄傲。但在这里,在这本应该高兴的日子里,我不得不向你致歉。七月的约定,从我写下这一封信的时刻,便已经无力回天。我很想与你见面,可就如我窗前的蔷薇,人或许也有属于自己盛开的春季。我的春天已经远去,但我相信,会有数以千计的花朵代替我,生生不息。1841年10月5日,于伦敦。   ……   可事与愿违。   伦敦虽然已经是当前世界最繁华先进的城市,可它的土壤仍旧不能令花朵存活下去。   “所以……伯爵夫人自知她们的身份和活动已经引起皇室的注意,才告知总督夫人收到信件后不要回信,阅后即焚。”唐烛终于明白了这一切。   “她们就像是最难存活的种子,任何人都不愿放弃生的希望。所以母亲在被皇室抓走之前,才会想尽办法将珍珠泪送出山庄。”付涼的嗓音便显得更淡然,因为这些话激起的浪潮已经在他心里翻滚了无数次。“而西尔莎更是为了告知众人这件事,戴着本该存放在庄园内的桂冠趁夜色奔跑在大街小巷,告知且警示所有看见的同类事态严峻,让她们注意安全,并且无论如何也不要放弃。”   “是啊,明明已经很明显,可是我们都会忽视掉这些细节。”唐烛作为一个“未来人”,甚至都无法发现这些话内里的含义。   但他比谁都知晓这其中的原因,“因为我们就是卖花女口中的富商和贵族,我们拥有整个社会的话语权,我们被花朵簇拥了数百年甚至上千年,所以我们不了解泥土里正有最廉价、最平凡的种子正拼尽全力试图生根发芽。”   “可她们的结局……”唐烛感到心脏一阵不适,“她们就得这样被埋在一个个丑闻里,尸体被挂在绞刑架上腐烂吗?”   “这是命定的结局。”付涼带着他走到通道的尽头,那里更像是一扇窗,被一块形同窗帘的破烂布料遮挡。而窗帘后,是几块稀疏的木板。   他们停在那里。   唐烛听见身边的青年低声道:“这是从历史中得到的真理。只有激进人的血,才能给温和的人打开一条全新的路。”   “可是唐烛……”   不等他询问这人语气中的异常,唐烛便感受到握住自己的那只手渗出了冷汗。   “我确定她当年心甘情愿,也确定在她的心中有比我和父亲更重要的事情做。但我不确定……”付涼似乎忍耐到了极限,嗓音喑哑起来,“我不确定十年以后,她们是否还坚持着这件事。”   那在夜间为了花朵而延长的敲响时间的钟声,是否还能将她们聚集起来。   “无所谓的。”   唐烛却在这时候关闭了瓦斯灯,在黑暗中轻声道:“付涼,有没有意义并不在于这些人十年、二十年后还会不会坚守阵地,她们的存在本身就有意义。”   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青年的手臂,径自打开了窗帘。   霎那间,一束束光芒从木板的缝隙中挤进来。   而当他们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光明,视线中的画面才逐渐清晰起来。   黑暗的地下室当年被修筑成了一处灯火通明的大厅。   吊灯之下,一个个身穿黑色衣袍的、不知名的女士源源不断从入口处走向中央的聚集地。   唐烛安静注视着这一切,心中百感交集。   他们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直到木板外的人群安静下来,带领者开始了演讲。   他才又重新听见付涼的声音。   “就算没有谁能佐证,她们也已经相遇。”   1850年10月,伦敦的第无数场秋雨刚刚停歇。   街道内笼罩着浓白的雾气,本来单独行走的两人与白厅晚宴结束的人流相遇。   东方面容的男人笑着为身边的青年戴上帽子,甚至试图拉开两人的距离好让他们的关系不那么显眼。“稍微遮一遮,毕竟这里的贵族八成都能认出你。”   可青年却固执地靠近他,还顺手将帽子摘下,“不亲爱的。人往往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起眼。你知道的,没人在乎你正坐些什么。”   他的双眼在伦敦夜间肆虐的浓雾中寻找晦暗的路灯,补充道:“就算是有,人又算什么东西。”   男人却只将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哦,那待会被维纳大人发现你哭过,你猜他会不会取笑你呢?”   青年口中于是发出一声气音,“唐烛你……”   可惜唐烛却反应极快地偏过头在他面颊上轻轻落下一个吻,随后笑道:“好啦不闹了,该回家了,小殿下~”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