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淹死的竹马回来找我了
　　作者：甜薯酱
　　简介:一场意外，让黎初的竹马尹淼不幸溺亡。
　　黎初难辞其咎，他每年都在江边给尹淼过冥诞，有时候想跳下去一了了之，又觉得尹淼给他挣得这条命不该这样浪费，挣扎痛苦了十年之久。
　　十年后，相依为命的母亲也死了，黎初内心痛苦了无牵挂，恰逢他有机会可以去另一个城市发展，就到江边跟尹淼作最后的告别，他要到另一个城市重新开始。
　　从那天开始，屋内潮湿，水声滴嗒，有看不见的东西在身边游走，黎初惊慌恐惧、日夜梦魇，精神越来越差，洗个澡都一惊一乍，时时刻刻都能感到恐惧与窒息。
　　他知道，淹死的尹淼回来了。
　　他不愿意放他离去，他要将他永远留在身边。
　　*
　　一只水鬼浑浑噩噩的在若河河底飘了十年，某日，他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说：阿淼，我要走了。
　　一语惊醒梦中鬼。
　　别走，我还没告诉你……我喜欢你。
　　原本在河底躺得挺安详的鬼，从河里爬了出来。
　　*
　　【小剧场】
　　老是被鬼压床。
　　受：我知道了。他是想惩罚我害他英年早逝，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是兄弟就让他爽爽。（闭上眼慷慨赴义
　　攻：嘻…嘻……哗（喜…喜……欢
　　*
　　想殉情又想活的丧丧社畜受X来不及告白就噶了的阴湿水鬼攻
　　～
　　目测11月结束之前完结，努力求收藏～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灵异神怪情有独钟阴差阳错青梅竹马
　　主角视角黎初互动尹淼
　　一句话简介：淹死的竹马回来找我了
　　立意：即使悲伤也要努力生活，一切都会变好


第1章 
　　8月4日，农历七月初一。阴天。
　　持续了许久的燥热天气仿佛被透明的玻璃罩扣盖住，闷热、潮湿，即使有风刮来，也是热气翻涌的。
　　黎初一手拎着蛋糕盒，一手拎着折椅，沿着河岸慢慢走，走过荫荫的大树，一排崎岖的石梯道顺着坡堤没入河中。
　　他一步步拾阶而下，皮鞋即将触及凶狠拍打着堤边的河水，堪堪停了下来。
　　沉默的放好折椅，打开蛋糕盒，插上28根蜡烛，指腹摩擦着打火机的阀门，跳跃出摇曳的火苗，一根根点上，倾斜的幅度灼烫着皮肤，他恍若未觉。
　　“阿淼，28岁生日快乐。”黎初轻轻的道。
　　他蹲在蛋糕前，讲起自己过去一年的种种。提及自己的母亲去世，黎初哽咽了一下，深呼吸，情绪已经压下去，若无其事的继续往下讲。
　　像自言自语，又仿佛不是。有湿潮的河风吹拂，似乎有所回应。
　　“阿淼……”
　　黎初说到最后，透过蛋糕的烛光，恍惚的望着泱泱的江河。
　　波涛汹涌、翻腾，粼粼的河面晃荡无序，柔软包含着贪婪，只需迈出一步，就能卷着腿弯拖入河流。
　　冰凉的河水会挤压着胸口，双腿沉重的下坠，慌张的双臂四处挥舞，溅开大量水花，如瀑布般冲落，无情的吞没头颅。
　　黑发似水草般绽开，隐没于河面，飘起一串硕大的气泡，指尖拼了命的绷直向上，想要攥取一丝生机，挣扎许久，终是无力的垂落，浸泡在水中，消失于平静的河流。
　　一声凄厉的犬吠自远处传来，刺穿了黎初的幻想，他陡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水里，河面吞没了腿弯。
　　黎初惊惶踉跄的后退，划开沉重的河水，一屁/股坐在满是灰土的阶梯上，长裤从膝盖往下全湿了，粘腻的紧贴在皮肤，冰凉刺骨，再往尘土上一滚，土黄的色块爬上小腿，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他望着自己湿烂脏黏的裤子，泡发肿胀的鞋袜，眼中满是苦涩，心底更深处的是一种沉闷的、经久不愈的钝痛，撕开来看全是潺潺的脓水，红黄腥臭。
　　他的脊背蜷躬着，脑袋低垂，半扇的眼皮遮住了痛苦的眼，眼下青黑晕染，显然是很久没有睡好觉了。
　　黎初用力抹了把脸，脸上的疲倦已经无法遮掩，他苦笑道：“阿淼，我可能撑不住了。”
　　“公司要调任我到A市，月底就走。我答应了。”他的声音很轻，似乎在呢喃，也仿佛怕惊动了在此安眠的灵魂，“我要忘掉这里，抛弃一切，重新开始。”
　　黎初：“阿淼，你会怪我吗？”
　　呼啸的河风刮过，无人回应。
　　黎初坐在原地没动，等了好一会儿，站起身，腿已经麻了，他静静的立在原地，拿起蛋糕，切开一块块分了，投入河里。
　　贪吃的鱼群蜂拥而至，密密麻麻冲上来，一口口快速啄食，似蝗虫过境，又在察觉人类倒影时，慌张的一哄而散。
　　黎初看着鱼群，低声道：“你当初冷冰冰的躺在若河河底，也是这样的吗？”
　　“这些鱼咬的你疼不疼？”
　　“我也好想……”
　　黎初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用力抿了下唇，止住话头：“不说了。”
　　他收拾好地上的残余，转身离开。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河面上的天空忽然暗了两分。
　　风也开始刮的剧烈，裹挟着河浪大力拍打在石梯上。飞溅的水花砸落在地上，沿着倾斜的石堤缓缓流淌，像两行蜿蜒的黑泪。
　　*
　　下午，黎初换了身衣服，去拜访尹淼的父母。
　　天不知道为什么变阴了，乌压压的看得人压抑。黎初提前拿了把伞，又提了两箱礼品，开车到尹父尹母家时，天空已经暗得像暮夜。
　　门铃响过一阵，门咔嚓一声开了，露出一张诧异的脸，是尹母：“小初，你怎么来了？”
　　她的身后，一个年纪不大的小男孩探头探脑，与尹淼有七八分像，眼中满是好奇。
　　黎初的视线轻轻略过他，转头看向尹母：“尹姨，今天七月初一。”
　　“啊，啊我忘记了。”尹母愣了愣，回过神，把黎初迎了进来，看到昂贵的礼品，也没说什么，把东西拿好放进客厅。
　　她先把小男孩赶回房间写作业，然后给黎初倒了杯茶，望着他惨白晦暗的脸色，温声道：“又去给淼淼过生日了？”
　　“嗯。”黎初摸着温热的茶杯沿，并没有喝，他轻声道，“尹姨，我得记得他。是我害死了他。”
　　尹母的眼神黯淡下来，叹了口气：“小初，别这么说，你没有错，淼淼也不会怪你，他……”
　　“尹姨，对不起。”黎初低下头，忽地跪在地上，呼吸急促道，“月底我就要离开这里，去A市工作。我妈走了，我有点撑不下去了……”
　　他用力磕了一个头，脑袋撞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咚声，额头迅速充血红肿。
　　黎初不敢抬头，把险些溢出来的抽噎声咽回喉咙里，颤着声音道：“等我调整好，我就会回来看阿淼。”
　　“别回来了。”
　　一道严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是黑着脸的尹父，一把拽着他的胳膊把人拉起来，“你不回来对我们都好。”
　　尹母忙上前分开二人，一面拦着丈夫一面解释道：“你叔叔不是那个意思……我们不是讨厌你，是怕你难过。”
　　“别回来了，赶紧走！”尹父厉声道，“尹淼的死与你无关，你自责也没有用，他已经死了！”
　　他一边说还一边推挪着，直接把黎初推出门外，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门内隐隐约约传来剧烈的争吵声，黎初跪在地上，沉默不语，额头再一次磕在地上，咚咚连续磕了好几下，地板上隐隐沾染上血迹。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来，徒增别人家的感伤而已。
　　他也知道是个懦夫，是个卑鄙小人，明明要逃离这个城市，还主动上门告知讨人嫌。
　　他只是为了自己，为了减轻自己的愧疚，不要脸的想要获得原谅。
　　但是，活着实在太痛苦了。
　　他经常想为什么死掉的人不是他？为什么他不跟着尹淼一起死去？他承受着背负一条性命的罪责，他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
　　可他又想，是他害死的尹淼吗？他已经明确拒绝了，是尹淼非要拉他这个不会游泳的人下河……
　　黎初的牙齿咯咯作颤，那些由痛苦生成的恨意丝丝缕缕的透出来，让他磕头的力道更大。
　　他一头撞死在这里，是不是就能一命抵一命了？
　　*
　　门咔嚓一声打开，打断了黎初狠绝的臆想。
　　开门的尹母一愣，惊慌失措的把黎初一把拽着抱住：“小初！小初你别磕了！”
　　尹母说：“淼淼去世对你伤害太大了，十年了你都没走出来……你离开这里是好事，你应该重新开始。”
　　“淼淼去了天堂，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一定是开心的走的，因为他救了他最爱……的朋友。”
　　尹母：“你不用担心我们，不用回来。姨现在有炎炎了，你看他像不像淼淼？他一定是代替淼淼来守护我们的。”
　　……那个小孩像尹淼吗？他要代替尹淼吗？他们要忘了尹淼吗？
　　身为罪魁祸首的他也要丢下尹淼，以后还有谁会记得尹淼？
　　尹母的嘴巴一张一合，再说什么黎初也听不清了。
　　他好像耳朵里堵了棉花，心脏也被什么东西攥紧，与人隔了一层无形厚厚的隔膜，窒息压抑，头脑都因着缺氧而恍惚。
　　黎初行尸走肉般的走出单元楼，闪电雷鸣，大雨倾盆，他手里没有伞，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走进雨里。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车回到家的，车里的伞也没有拿，上楼时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浸泡，湿漉漉的像个水人，额头的伤口也被冲刷干净，只剩下发白翻卷的皮肉。
　　泡出白色褶皱的手指，差点没有解开指纹锁，黎初低头摆弄了许久，进门后径直去了浴室。
　　衣服散落一地，浴缸潺潺的放满了水，荡出昳丽的波纹。
　　黎初整个人浸泡在水里，脸色惨白如纸，他缓缓闭上眼，往下沉。水面逐渐浸过他的下巴、口鼻，乃至最终没过头顶。
　　“砰”的一声巨响，黎初惊得肩膀拱起，脑袋也涌出水面，他慌慌张张的站起身，视线掠过浴室镜，顿了一顿，昏沉的大脑逐渐恢复神智。
　　湿潮的镜面上，颀长清癯的青年，苍白单薄的锁骨刻着一个墨色的字，淼。
　　古代的有罪之人，或黥面或烙刑，他纹下这个字，就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他背负着一条命，他背负着尹淼的性命。
　　他是要活着赎罪的，怎么能一死了之？死亡太轻松了，浪费尹淼给他挣的这条命。
　　黎初死死咬着下唇，泛白的唇瓣终于被咬出了血色。
　　他匆匆披了一身浴衣往外走，才发现客厅的窗户不知怎么被吹开了，呼呼的往里灌风，雨水湿答答的抹了一地。
　　刚刚的巨响声就源自这里，他蹙着眉上前关窗，风雨太大了，拍打得黎初睁不开眼，好不容易要合上，眼睁睁见窗外一道落雷，就离他的窗户几米远，绽放的电粒子仿佛下一秒要落在他的手臂上。
　　黎初惊得下意识松手，摔倒在地，窗户又呼啦啦的被吹开了，大滴大滴的雨点往屋子里落，全数淋湿在黎初的身上，仿佛血盆大口淋洒着津液，均匀的涂抹在食物上，要将他一口吞没。
　　黎初深呼吸一口气，费劲的爬起来，不再去管烦人的关不上的窗户，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漠然。
　　他草草又冲了个澡，回到卧室，缩进被子里，闭上眼睡觉。
　　*
　　夜渐渐深了，大敞的窗户哐哐作响，不断有雨水积攒，凝聚成一片小水洼。
　　一道闪电在天空中炸开，照亮了整座城市，恍若白昼，也照亮了这方小小的客厅。
　　湿淋淋的脚印从水洼处往卧室一步步晕开，带着些许轻微的啪嗒声，像沉重粘稠的身体落在地面，每一下都轻轻敲打在心上，带来一种毛骨悚然的颤栗。
　　门把手缓慢的下压，湿滑的液体顺着倾斜的幅度滴落，发出轻微的不易察觉的声响，卧室的门缓缓敞开。


第2章 
　　黎初做了个梦，他梦见小时候和尹淼在若河边玩。
　　河堤上停靠着一艘艘小船，尹淼一个助跑跳了上去，小船剧烈的摇晃，尹淼站不稳的坐倒在船舱里，哈哈大笑起来。
　　他爬起来，冲着岸上的黎初张开双臂：“小初，来啊，快跳下来啊，我接着你！”
　　黎初缩了缩脖子，心惊胆战的看着摇荡的小船，深不可测的河水，小声道：“我不会游泳，我害怕……”
　　“没事，我会！”尹淼拍着胸口信誓旦旦的保证，走到甲板最前端的位置，自信满满的伸出手，“别怕，我会保护你！”
　　黎初犹豫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做出回答，手臂上传来一股大力，尹淼恶劣的笑在眼前一晃而过，他被拽了下来，脚底便是一空，然后无尽的坠落感。
　　波荡的小船忽然消失了，他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幼小的身体瞬间抽长成少年，费力的扑腾着水花，河水从四面八方袭来，挤压吞噬着身体，拖拽着他下沉，再下沉……
　　他失神的仰起头，河面变成了怪诞嶙峋的光斑，晃得他眩晕缺氧，渐渐失去意识。
　　一道身影如同灵活的游鱼，快速向他俯冲过来。
　　温热的触感覆上了他的唇，湿润的舌尖裹挟着代表生机的氧气，鲁莽的闯入他的口腔，咬在唇上的轻微刺痛感，唤回了他混沌不清的神志。
　　“不要睡，快醒过来！”
　　少年的手臂结实又有力，紧紧扣住了他的肩膀，拽着他拼了命的往上游。
　　冲出水面的那一刻，久违的空气涌进了鼻腔，他大口大口的喘息，对生的渴望一瞬间的迸发，他挣扎着扑腾起来，像湿滑的章鱼般紧紧抓附在少年身上。
　　“别怕，很快就到岸边了。”少年喘着粗气，眺望着遥遥的河堤，一手安抚般抱紧了他，另一只手吃力的划着水，“小初，你抓的太紧，我游不上劲儿……你闭上眼。”
　　后颈传来一阵剧痛，黎初刹那间就晕了过去。
　　河水荡漾，他就像一只小船，随波逐流、漫无目的，有一股力量破开了茫然的迷障，坚定不移的推着他往前走。
　　只是路途太遥远，支撑着他的力道逐渐虚弱、脱力，无力滑落。
　　他心底生出恐慌，可身体无法动弹，只能感受到那个紧到窒息的怀抱，一寸寸的松开，可他连反握住人的力气都没有。
　　最后一点束缚消失，那种晃荡无序的窒息感，重新笼罩了他的周身，深不见底的恐惧，世界陷入黑暗。
　　意识模糊间，他好像听到有人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在他耳边呢喃：“别忘了我，替我好好活下去……”
　　…………
　　梦里那痛彻心扉的疼延续到现实中，黎初的身体弹动了一下，疯狂的咳嗽起来，他整个腰背都紧绷的弓了起来，几乎要把自己的肺咳出来。
　　撕心裂肺的咳了许久，黎初尝到自己口中的血腥味。
　　他浑身发冷发寒，勉力撑起身子，拿过手机看时间，才凌晨两点。
　　身下潮潮的很不舒服，他打开卧室的灯，发现被褥都是濡湿的，地板也蔓延着一层水光，从卧室门延伸进来，看来是客厅的雨水浸泡进来了。
　　黎初想起置之不理的窗户，一阵头疼，不得不起身往外走。屋外的风停了，雨还在下，客厅已经汪洋一片。
　　他关了窗，简单拖了拖地，重新换了床被褥，再冲个澡换身衣服，做完了一切，手脚瘫软的躺在床上，疲倦得眼睛都睁不开。
　　滴答——滴答——
　　有轻微的滴水声传进耳朵里，吵得人不得安宁。
　　黎初难受的拧起眉毛，强撑起眼皮，不得不起身去寻找声音的源头，发现是浴缸一头的水龙头正在缓慢的滴水。
　　他拧上水龙头，水依旧在滴，一下一下的砸在缸壁上，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得让人心惊。
　　泡澡的时候没事，怎么突然坏了？
　　滴水的声音实在恼人，又关不紧水龙头，黎初只能关了卫生间的水闸。
　　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滴答滴答的声音仍在继续，水龙头依旧在滴水。
　　黎初研究了一会儿搞不明白，就放弃了。
　　他实在太累了，又困得很，站起身，身形打了个晃，视线不经意的划过门外，好像看到一道白影站在卧室里。
　　黎初心头一惊，凝神看过去，是他随手搭在架子上的浴衣，忙活一晚上太累，忘记收了。
　　他被这么一吓，头脑清醒了几分，把浴衣收好，视线转到镜面上，看到自己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赭红，好像发烧了。
　　摸出医药箱一测体温，38.9℃。
　　黎初捏了捏鼻梁，冲了一包退烧药喝下，带上耳塞屏蔽掉水滴声，慢吞吞的躺回床上。
　　*
　　睡意渐渐朦胧，意识也变得昏沉。身体起初寒冷得让人直哆嗦，现在不知为何变得燥热难耐，黎初陷在梦魇中醒不过来，难受的微微张嘴，像喘不过气的鱼。
　　恍惚中，有冰凉凉的东西贴住了他的侧脸，触及他的唇瓣，钻进了他的口中，如蛇类般冰冷悚然、湿滑柔软，肆意玩弄着他的舌头，舔舐他的口腔喉道。
　　黎初尝到了一股熟悉的腥味，就像他曾经溺水时喝到嘴里的若河河水，让人胃里翻滚，窒息感如影随形。
　　他难受的梦呓了一声，语焉不详，那冰凉凉的东西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不退反进的翻涌起来，竟然想要往他的食道钻去。
　　黎初感到恐慌，睡梦中挣扎得眼皮乱颤，一阵努力过后，骤然睁开眼。
　　是个噩梦，接连做了两个噩梦。
　　黎初的心脏砰砰直跳，出了一身的汗，望着熟悉的天花板，躺在床上慢慢平复情绪。
　　梦中的河腥味好像还有残余，黎初握住自己的脖子，难受的吞咽了一下。
　　他起身想要漱口，发现墙壁上湿漉漉的一片，蜿蜒着往下滴水。
　　跟回南天返潮似的，除了季节对不上。
　　黎初漫无目的的想着，进了卫生间接水漱口，刚关上水龙头开关，他的动作忽地一顿，望向浴缸——
　　昨晚浴缸的出水口还在滴，现在怎么突然好了……他当时关上了水阀，为什么水龙头还能出水？
　　黎初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喃喃道：“还在发烧，难怪出现幻觉。”
　　他先检查了水阀，是正常的开启状态，再拉开浴帘，视线从完好的出水口滑到浴缸底部，浅浅的一层水光。
　　下水口的塞子好像被什么堵住了。
　　黎初蹙眉，找了个塑料手套，伸手去掏塞子，掏出了一团黏黏糊糊的墨绿色的东西。
　　“这是什么？”黎初忍着恶心辨认了一下，发现是水藻。
　　水藻？黎初有些懵，试图从脑子里寻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湿润的地方容易生出苔藓，潮湿的浴缸排水口也可能生出水藻……？
　　黎初甩了甩脑袋，把水藻丢进垃圾桶。


第3章 
　　清晨，阴雨绵绵。
　　黎初量了量自己的体温，38度2，烧退了一些，他觉得问题不大，吃了一颗退烧药就去上班了。
　　他还是过于乐观。病还没好全，加上昨晚没睡好，黎初的脑子昏昏沉沉，工作状态实在不太好，处理文件不像以往那样高效。
　　同事们察觉到他的异常，纷纷关心道：“黎助，你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黎助，你的额头的怎么有伤？”、“黎助，要不要休息一下？”、“黎助，我帮你分担一些工作吧。”
　　连他的上司都专门把他叫到办公室，关切道：“黎初，你的额头怎么伤到了，上药了吗？需不需要我给你放个假？”
　　黎初冲他们笑笑，统一回复道：“我没事，不用担心。昨天不小心磕到了头而已，已经上过药了。”
　　拒绝了同事们及上司的好意，黎初连灌了两杯咖啡，精神劲头好一些了，处理完工作只是有些疲倦。
　　平时不午睡的他，中午破天荒的趴在了工位上，原本只是闭上眼眯一会儿，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他再一次梦到了尹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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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的雷阵雨过后，天气依旧闷热。
　　少年模样的两人逃掉了晚自习，坐在路边吃冰棍。他是葡萄味的，尹淼是芒果味的，尹淼非要吃他的那一根。
　　“我就舔一口，就一口。”尹淼压在他身上，抓着他的手腕，非要往嘴里拽，说是一口，咔嚓咬掉半根，还笑嘻嘻的看着他，“果然只有别人嘴里的冰棍最好吃。”
　　黎初一阵无语，顿时不想吃了，把葡萄味冰棍塞到尹淼手里，谁知对方会错意，以为是要交换，把自己的冰棍塞进了他的嘴里。
　　黎初：“……”
　　他烦死尹淼这幅样子了，霸道、恶劣、自大，以自我为中心，毫无分寸感和边界感，把自己吃过的东西随意塞给他。
　　马路上，一辆轿车飞速驶过，重重的碾过残留的小水洼。
　　雨后的水洼污浊带着点泥泞，黎初眼睁睁看着泥点飞溅来不及反应，眼前闪过一道身影。
　　尹淼紧抱着他，用高大的身体护住了他，挡住了绝大部分泥渍。他苦哈哈的转头往背后看，帅气的五官皱成了一团：“好脏啊。”
　　话刚说完，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快速的抬起双手：“我忘了你爱干净，等我脱了衣服再来抱你。”
　　黎初：“……”
　　可也只有尹淼，会奋不顾身的扑上来保护他。
　　在他被同学嘲笑没爹的时候，是尹淼挺身而出帮他骂走了那些混蛋；在他孤僻古怪小组活动没人要的时候，是尹淼主动和他一组完成各种活动；在他没钱吃早饭宁愿饿着的时候，是尹淼看出了他的窘境，每天买两份早点用各种理由请客吃饭。
　　尹淼……阿淼……他的缺点有很多，可他的优点更为耀眼，他总是英雄主义、热心肠、豪爽大方，包容他的自尊，也保护他的脆弱。
　　如果不是从小青梅竹马，黎初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成为尹淼最好的朋友，更凭什么享受尹淼的特别照顾。
　　尹淼脱了衣服光着膀子，说抱他就大大咧咧的上手，他的体温偏高，赤/裸的皮肤贴了上来，在夏日尤为火热。
　　黎初不适的往旁边躲了躲，反倒被更紧的拥抱锁在怀里。
　　尹淼：“你嫌弃我？你嫌弃我是不是？我身上又没有汗……好吧是有一点。”
　　尹淼边说还边故意往他身上蹭，像大狗一样粘粘腻腻，硬是要肉贴肉的挤在一起。
　　黎初面无表情，一把推开他的脸。然而手上的触感不对劲，他抓到一片肿胀的湿滑。
　　*
　　那滚烫的仿佛火炉般的体温突然骤降，似冰块又很粘稠，就好像被冷冻的鲶鱼，甚至带着一点显而易见的腥味。
　　“小初，小初……”尹淼说话的声音也陡然变了。
　　清朗的男声变得低沉粗哑，裹挟着赫嗤赫嗤的呼吸声，好像破了洞的风箱，又似生满红锈的拉锯，声音难听刺耳，让人忍不住想捂住耳朵，惊声尖叫。
　　黎初隐隐感觉到恐惧，竟然不敢回头看尹淼。
　　脑子里斑驳的闪过一些画面，青白的皮肤、垂落无力的手、肿胀的失去生机的脸庞，再也睁不开的眼睛……那是死去的尹淼。
　　“小初，你不要我了吗？”那声音附在他耳边呢喃，冰凉的呼吸吹进耳朵里，痒到无法抓挠而微微刺痛，仿佛蠕动的长虫要钻进脑子里，“小初，你不要我了……”
　　“不是，我没有！”黎初惊恐的想起了一切，高声打断他，喃喃道，“我只是去另一个城市生活，我会记得回来看你。”
　　可死掉的尹淼压根听不懂人话，只是阴森森的重复道：“你要抛弃我，你要离开我，你要忘记我。你不要我了，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你竟然不要我！！！”
　　最后那一句声音，尖锐的仿佛钢丝球狠狠的擦过玻璃，刺耳的让人想要立马割掉耳朵。
　　“你要抛弃我，你要离开我，你要把我彻底忘记。你准备忘了我，你忘记是谁害死了我吗？你居然要抛弃我……”
　　青白而狰狞的手指缓缓覆上了他的脖颈，黎初感觉到那力道逐渐收紧，恐惧、窒息如附骨疽。他艰难的动了动唇，断断续续道：“不、不是……不，是你……”
　　不知是泪还是生理盐水，从眼眶里缓缓流了出来，黎初痛苦、委屈，他想要大叫：是你，是你非要教我游泳，非要拉我下河……
　　但是死掉的人为什么是你，而不是我？
　　他很想痛骂，很想告诉全世界尹淼是多么的无赖，多么的恶劣，多么的卑鄙！
　　他终究没有说出口，默默把尹淼硬拉他下河的事吞进肚子里。
　　连同那些委屈、怨恨一起藏在心底，他苦楚、隐忍的低下头，将周围人的怒骂指责全部扛了下来，一力承担。
　　因为死的人是尹淼，而不是他。
　　死去的人的过错一笔勾销，活着的人要承担所有的痛苦。罪人是他，一切罪过全在他，他认下了。
　　他最好的朋友，被他害死了。
　　他要离开若河市，要抛弃尹淼而去。
　　他是懦夫，他是逃兵，他是被所有人指责的负心者。
　　可是，为什么连尹淼都要指责他？身为罪魁祸首的他凭什么这样对他？
　　多年以来的委屈一瞬间涌了出来。
　　黎初用尽全力低下头，狠狠撕咬着尹淼那属于死人的手臂，忍着腥臭味也要把腐烂的血肉吞进肚子里。
　　“我恨你。”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你为什么自己不上岸，为什么要回来救我？你为什么就那样随随便便的死了，留下我一个人痛苦悔恨？你为什么死掉的时候不带走我？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是我？”


第4章 
　　“黎助，黎助你没事吧？”
　　肩膀被人轻轻推挪，黎初冷不丁惊醒过来，才发现那只是一个梦。
　　“黎助，”同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担忧的望着他，“你嘴里一直喃喃着为什么为什么……你怎么哭了？”
　　黎初抬起头，胡乱的擦了一下眼睛，勉强的笑笑：“我没事，我只是做了一个很痛的梦。”
　　他的大脑逐渐清醒过来，抬起手用力的揉了揉太阳穴。
　　梦中的一切都是他的臆想，兴许是最近压力太大，才会让他内心最恐惧的东西暴露出来，以梦境的形式在他的脑海里具象化。
　　尹淼已经死了，世界上也没有鬼。死了就是死了，尘归尘土归土，再也不会出现。
　　黎初劝自己认清现实，集中精力继续工作，但他下班后依然魂不守舍。
　　等红灯时恍神没及时启动车辆，被后面的车尖锐的按了好几下喇叭；回家后对着指纹锁输了三遍错误密码，才想起来应该可以按指纹；家里的空气潮湿雾蒙蒙的，他想着除湿反手却打开了加湿器……
　　好在没有犯下什么大错误，只是身心感到疲倦。
　　黎初草草对付了一顿晚饭，精神状态实在不好，打算早早睡觉，就提前进浴室冲了个澡。
　　浴室的水雾朦胧，他似乎又闻到了河腥味，花洒喷头细细密密的滋着水，仿佛有丝丝缕缕的东西随着水流飘出来。
　　黎初心头一惊，停下来仔细端详，一切又很正常，他拆开花洒喷头，里面什么都没有，似乎只是他的幻觉。
　　黎初揉了揉眉心，怀疑是自己精神不济引发的错觉，他快速洗完澡爬上了床，早早睡一觉或许就好了。
　　只是，梦里还会不会梦见尹淼？
　　*
　　夜深了，窗外的绵绵细雨已经下了一整个日夜，呼啸的风刮过来，雨点陡然变大，噼里啪啦的砸在窗户上吵得不行。
　　黎初的呼吸匀称，双眼紧闭，显然还在睡梦中。
　　他太疲倦了，窗外风雨的嬉闹不足以扰乱他的睡意，也无法注意到雨水透过卧室窗户的缝隙滴滴流下，潺潺汇聚在地上，一点点向床边蔓延而来。
　　卧室的水雾逐渐浓重，流动的水渍也仿佛有了呼吸，渐渐壮大、游动迅速，有如手指般粗细，仿佛悄无声息的细蛇蠕动潜行，违反物理规律般扶摇直上，轻轻缠在了黎初的脚腕上。
　　夏日炎热，黎初只在肚脐上盖了单薄的空调被，穿着短裤背心，大片大片的肌肤裸/露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下仍然呈现出一种温润的莹白，看的人有一种抚摸的冲动。
　　那细细的水流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盘旋在玉白的脚踝上，向下游走，抚过细腻的脚背，粉/嫩的脚趾……一寸寸的浸润、把玩。
　　黎初睡梦中尚有知觉，难受的抻了抻脚背，侧身换了个睡姿。
　　覆在脚腕上的水流从善如流，顺着小腿蜿蜒而上，轻轻抚慰，乃至斗胆的钻至薄被之下，也不怕被吸收，肆无忌惮的缠绕、蔓延，分出细细的另一股水流，如绳索般缠绕住另一条大腿，游走、流动，轻轻勒出一点微红的痕迹。
　　仿佛被吹起的气球，空调被不知何时鼓起了圆润的幅度，有无形的东西钻了进来，冰冰凉凉的笼罩着黎初的下半身。诡异的水流仿佛被隐形人操控，细腻而连绵的摩挲，亵/玩着每一寸肌肤。
　　若是掀开薄被的一角，肉眼看过去只是空空如也，可寒气是实打实的，化作水雾晕染弥漫，硬生生在皮肤上结成一层薄薄的霜。
　　黎初即便在睡梦中，也不适的蹙起眉头，越蹙越紧，他冷得有些哆嗦，闭眼摸索着被褥，却盖不到腿上。
　　膝盖的骨头缝钻出丝丝缕缕的微疼，刚开始尚能忍受，随后疼痛陡然尖锐，黎初难受的翻滚起身子，抱着小腿痛苦的呻/吟。
　　他的腿抽筋了。
　　这意料之外的情况，令空气都为之一顿，水流如抽丝般急急的褪去，那看不见的东西终究因为着急而露出马脚，空间扭曲出虚幻的鬼影。
　　一只惨白微青的大手按在了黎初的小腿上，手指修长而有力，骨节漂亮而分明，应当是如工艺品般完美的手。
　　然而手背上的血管蜿蜒凸起，青黑肿胀着，一鼓一鼓的跳动，像是有虫子在里头钻爬，说不出的古怪诡异。
　　掌心下，淡淡的雾气晕开，温热的抚过膝盖与腿弯，在小腿肚与脚踝往返流连，温柔而细腻。
　　剧烈的疼痛骤减了不少，黎初混乱的气息也渐渐平复，皱起的眉心缓缓摊开，似乎又睡熟了。
　　鬼影松了口气，手却没有移开，只是一动不动的覆在黎初的身上，静静的俯视着他。
　　它看着看着，情不自禁的俯身，鬼脑袋枕在膝盖上，怕黎初着凉又抽筋，便往上挪了挪，枕到大腿上，随着黎初的呼吸而轻微起伏。
　　活人的体温让人着迷，愈发生出渴望，它的脸蹭了蹭光洁的皮肤，鬼手按上了大腿侧，眷恋的抚摸，偷偷落下一吻。
　　贪婪、执拗，落了一吻还不满足，还要继续亲吻，斑斓的漫步在每一寸肌肤上。
　　“初……”声音沙哑难听，只喊了一句就止住了，宁愿当个哑巴。
　　不要走。
　　不要抛弃我，不要忘记我，不要去别的地方。
　　*
　　黎初早上醒来后，在床上呆坐了很久。
　　依稀记得半夜腿抽筋了，撕裂般的痛感还残留在大脑深处，他拉开被子检查自己的腿，上下摸索着轻轻按/摩，发现有一些轻微的淡红痕迹，像蚊子叮咬了一般。
　　黎初奇怪的盯着红点，指腹摸了摸，保险起见还是一个个抹了药。
　　越往上痕迹越明显，个别还呈现出淡淡的青紫色，像是被什么东西磕到，只是位置特殊敏感，被磕到的可能不太成立。
　　黎初轻轻蹙眉，以为是腿抽筋血液不循环导致，起身没什么异样就放弃关注了。
　　穿拖鞋踩到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叽声，黎初这才注意到，地上湿漉漉的一片，视线沿着水渍往外延伸，是窗户漏水了。
　　夏天雨季凶猛，雨水打进屋子里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可黎初盯着窗户底下没动。
　　窗户底下的墙沿，浅浅敷着一小搓嫩绿，居然是一层青苔。
　　黎初确定昨晚并没有见到这植物，墙缝里也没有供它生长的泥土，可它就是突兀的一夜间冒出来了。
　　黎初皱着眉头把它铲了，丢进客厅的垃圾桶，他淡淡一瞥，目光再次凝结。
　　客厅的飘窗一角，窄窄的一道暗绿色，又是苔藓。
　　不仅如此，厨房的小窗下也有，浴室的通风口也有。在窗户下、在墙缝里，还有天花板的边缘、门后的缝隙、柜子的旮旯角落，到处都有。
　　它们悄无声息的入侵了他的领地，藏匿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散发出不起眼的淡淡绿意，说不出的古怪。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发生了异变。


第5章 
　　黎初请了半天假，来清理这些苔藓。发烧没让他请假休息，突然出现的苔藓却让他抓狂。
　　他花了一上午的功夫，仔仔细细的铲完了整个屋子里的苔藓。
　　清理时带了手套，好像不起作用似的，滑腻的触感仍然残留在指腹，透过薄薄的塑料牢固的粘在他的手指上。
　　黎初不得不再洗了三遍手，水珠飞溅到洗手池的镜面上，倒映着他苍白无血色的脸。
　　黎初转动眼珠，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脸色实在不好，他勉强的弯了弯嘴角，突然发现自己沾了水的发梢末端有点绿。
　　抬手一摸，又是青苔，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小心沾到了。
　　黎初有点崩溃，全身上下都洗了一遍，头发还没干就匆匆赶去公司。
　　他只请了半天假，主要是公司有工作要处理，没办法推到明天。
　　夏天的雨下个没完，上午短暂的停了几个小时，中午又开始了。
　　黎初到公司时，身上还带着雨水的潮气，他将湿漉漉的伞撑在伞堆里，转头进了办公室。
　　午休已经过半，同事们吃完了午饭正聚在一起玩牌，见到他纷纷打招呼道：“黎助，中午好。”
　　黎初微微颔首，视线扫过几个女生围拢的桌面，才注意她们不是在打扑克牌，而是在玩塔罗牌占卜。
　　“黎助，你对这个也感兴趣吗？”一个女同事热情的拖着他坐下，强烈安利道，“要不要测一下塔罗？小杨测这个很准的！”
　　“对对，超准的，尤其测桃花方面！”其他女同事也七嘴八舌的安利起来，显然都亲身体验过。黎初不想扫她们的兴，只好答应下来。
　　小杨性格比较腼腆，默默的洗好一摞牌，横向摆放，推到黎初面前：“黎助，你想问什么问题？”
　　黎初不太信这些，没什么想要问的，随口道：“就问，我调职到A市顺不顺利吧？”
　　“肯定是很顺利啦！”一旁的女同事道，揶揄的看了他一眼，“你是想问能不能多加薪对吧？”
　　黎初随意的点头笑了笑，按着小杨的指引切牌、抽牌，三张牌逐一翻面之后，周围的所有女同事都愣住了，黎初也愣住了。
　　死神，恶魔，着火的高塔。
　　正位，正位，逆位。
　　“这，这……”小杨慌张的站起身，手足无措的望着黎初，“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我重新洗牌看看。”
　　然而重新抽了三次，这三张牌如影随形，黎初怎么抽都能抽到其中之一，其他搭配的牌也不是什么好牌，联合解读出的意思都很不好。
　　小杨快急哭了，不知道哪里出了错。
　　“塔罗牌只是游戏而已，不用太当真。”黎初不以为然，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随便找了个借口结束这场占卜，“时间到了，我也该去工作了。”
　　黎初回到工位上，嘴上说不在意，但死神、恶魔和着火的高塔，还是在他脑子里留下了一点痕迹。
　　下午工作期间，仍然时不时想起。
　　牌面糟糕，调职不顺利……
　　或许他会突然被裁员，拿个N+1的赔偿。如果是这样的话，能好好的休息一段时间也不错。
　　太阳穴微微胀痛，黎初抬手揉了揉，觉得自己真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
　　额外加班了几小时，黎初回到家里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中午没吃饭就上班去了，忙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啃了一个面包充饥，额角一下午都在突突直跳，眼睛胀痛得很。
　　黎初感觉不太妙，拿出医药箱测了下/体温，果然又烧到38度7了，连忙吃了两片退烧药。
　　晚上对付着吃了一碗路上打包回来的蔬菜粥，现在他只想好好洗个澡，然后睡觉。
　　浴缸的水渐渐盛满，黎初踏了进去，将四肢缓缓的泡进水里，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脑袋也缓慢下沉，水面一点点没过嘴巴、鼻子、眼睛……
　　黎初原本是不用浴缸。
　　尹淼死后，他开始惧怕浸入水里的感觉。压抑、疼痛、恐惧，不断回忆尹淼的死，想他被捞上岸后那浮肿青白的尸体，想他死的时候痛不痛、孤不孤独，想他呼吸到最后的那一刻是不是后悔救了他。
　　每次回想都很痛苦，浸泡着他的水流仿佛成了深入骨髓、疼痛难忍的毒药，仿佛折磨他、提醒他，有一个人曾经就这样沉在了水里，为他而死。
　　然而疼痛是一种提醒，越是疼痛越要提醒自己，尹淼为他而死，是他害死的。他要永远记住尹淼，记住有那么一个人，用他的死换来了他的生，一刻也不能忘记。
　　黎初不清楚这是不是一种自虐，但他只有泡在水里的时候，才觉得心里安定，仿佛再次回到了若河里，回到十年前他濒死的那场溺水事故里。
　　挤压、窒息、昏噩，晃荡无序、随波逐流，只要意识再涣散一点，沉在水里更深更久一点，他也会跟着尹淼一同死去。
　　黎初闭着眼睛，幻想着自己的死亡，口中的空气也一点一点消耗殆尽，他想再多呆一会儿，浴缸里的水流忽然变得粘滑浓稠，手指虚虚的抓握，有什么东西在掌心残留，仿佛他身处怪物的胃袋之中，被浸泡、消化、溶解……
　　黎初被自己的想象吓到，惊恐的睁开眼，朦胧间看到了一片湿滑的绿色，浅浅的覆在水面上。
　　青苔？水藻？那种湿滑的触感还残留在皮肤表面，让人冷不丁冒起鸡皮疙瘩。
　　黎初立马钻出水面，哗啦啦的水声过后，无数水珠划过光滑白皙的肌肤，滴滴答答的落入浴缸，砸出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美感。
　　黎初抹下脸上的水珠，低头一看，哪有什么苔藻？只有细白绵密的沐浴露泡沫。
　　又是错觉？
　　他狐疑的环视四周，看到架子上挂着一条宽大的绿色毛巾，视线一顿，重新转回浴缸里漂浮着的细腻泡沫，定定的看了许久，心跳缓缓回落。
　　他有了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猜测。
　　兴许是这墨绿的毛巾折射进水里，和水面上的泡沫堆一中和，才让他生出看到苔藻的错觉。
　　……果然还是太累了。又出现幻觉。
　　黎初闭眼按了按眼眶，轻轻的吐出一口浊气。他没有看到，浴缸靠墙的外壁上，一小片水藻正缓慢的往回收缩。


第6章 
　　闹了这么一出，黎初也没心情洗澡了，胡乱的擦干身体，腰间裹上浴巾，走进了卧室。
　　他关了灯躺在床上，睡衣也没有换，随意的扯了块被角盖在肚脐眼，闭眼疲倦的睡去。
　　夜深了，屋子里静谧、昏暗，衬得屋外滴滴答答的雨声格外聒噪。
　　卧室的窗子被吹开一角，雨水呼啦啦的落下，浸湿了窗帘。
　　黑暗中，高大瘦削的鬼影悄然而至，一只青白无血色的、鼓胀着黑筋的手暴露在微弱的窗光下，安静的关上了窗户。
　　下一刻，他出现在床边，静静俯视着熟睡中的黎初，冰凉刺骨的手轻轻覆上了青年的脸庞。
　　*
　　黎初在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里浅浅浮沉，他能听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也知道自己在做梦，一个清醒梦。
　　下了这么长时间的雨，即便是夏季也十分的清凉，黎初听着雨声，身体反倒生出一股燥热，仿佛有一尊火炉在五脏内燃烧，弥漫至全身，额头都冒出细细密密的汗。
　　兴许是烧还没退，身体里的免疫系统在与病毒激烈斗争，他的喉咙也变得干渴，微微张嘴呼吸。
　　一股清凉的触感贴在了侧脸，黎初忍不住蹭了蹭，本能的想要靠近冷源缓解热意。
　　那冰凉的触感在他的脸上四处游走，从白皙的脸颊流连到紧闭的双眼，再从眼睛滑过高挺的鼻梁，轻轻的按在柔软的嘴唇上，似有若无的摩挲。
　　然后突兀的探了进去，搅动他的舌头。
　　黎初尝到了一股淡淡的河腥味，蹙着眉想要吐出来，那冰凉的东西修长而有力，探得越发深入，几乎摸到了他的舌根，夹着舌头拖了出来。
　　是手指。
　　黎初猛然醒悟，眼皮子乱颤想要睁开眼，一只冰凉的手覆了上来盖住了他的眼睛，困意涌入脑中。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不得动弹了。
　　黎初心中莫名的惊恐，强撑着理智不陷入深眠，可是他想要转动眼珠都不能够，更别提被手指强行撬开的、还在被人玩弄的唇舌。
　　唇瓣之外，舌尖被浅浅的拖出一小截，裸/露在空气之中，说不出的昳丽。
　　冰冷的手指撑开嘴唇，寒凉的气息喷洒在脸上，有人含住了他的舌头，冰凉湿滑的探进了他的口中，细细的扫过牙关，舔舐着他的口腔内壁。
　　黎初困得昏昏沉沉，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有人在吻他。
　　阴冷的掌心握住了他的后脖颈，指尖有点润湿，和玩弄他舌头的是同一只手。
　　它不满足于摩擦那一点地方，滑过肩膀来到了后背，肆意抚摸着微微隆起似蝴蝶翅膀般对称的肩胛骨，然后手掌心贴着中央的位置，轻轻的往下揉摸，指尖一点一点的跳跃在肌肤上，似乎在细数一截截包裹在皮肉里的脊梁。
　　黎初分不清这是狎玩还是在恐吓，或者二者都有，因为那只冰凉的手又搭到了他的腰肢，紧接着是另一只同样冰冷的手探到了大腿下方。
　　他被人整个抱了起来，以一种沉睡中的任人摆布的方式，松垮在腰胯上的浴巾滑落下来，那个人动作一顿，顺理成章的分开他的腿，他被迫以一种跨坐的姿势，搂进了那个人的怀里。
　　似乎坐在了床头的位置，黎初的脑袋倚靠着墙，承受着细腻而绵长的深吻。那冰凉的一双手，一只禁锢似的环住了他的腰身，另一只手顺着他的脊背往下的温柔安抚。
　　黎初应该恐惧的，或者他一开始是恐惧的，无法支配身体，被陌生人抱在怀里肆意玩弄。奈何困意控制了大脑，理智也逐渐溢散。
　　冰冰凉凉的触感实在是舒服，体内的火炉被一点点熨凉，他忍不住想要贴得更紧，获得更多清凉的慰籍。
　　头脑也跟着糊涂，为自己开解，这就只是个梦，只要舒服就够了。
　　无论善恶是非，无论道德与否，梦里发生什么都是值得被原谅的。
　　吻勾连着银丝轻轻分开，发出啾的一声脆响，牙齿含弄着脖颈，顺着漂亮的曲线轻轻下滑，与双手一起，将冰凉的触感蔓延至全身。
　　*
　　黎初睡了很深很沉的一觉，好像做了一个特殊的梦，不记得内容了，只记得有点羞赧、有点舒服。
　　兴许是昨晚睡得早，精神也好上许多，黎初再次测量体温，37度3，离退烧只有一线之间。
　　黎初松了口气放下心来，吃完早饭开车去上班。
　　到了工位，桌上放了一罐香醇的咖啡豆，上面贴着小纸条，是给他占卜的小杨同事：
　　对不起黎助QAQ，昨天占卜的牌那么差，这是赔礼！
　　很抱歉没解读出塔罗牌的具体情况，但最近请小心，可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请多喝咖啡，打起精神，减少工作失误！黎助一定会顺利度过调职危机！
　　黎初看罢后啼笑皆非，心底还是暖暖的。
　　他来得早，公司其他员工还没到，遂下楼买了一块精致的小蛋糕做回礼，放在小杨的工位上，顺手扯了张便条，写下一行字：
　　谢谢关心。今日意外收获一罐咖啡豆，我应该是好运气到来了才是^-^。
　　便条还没来得及贴上，意外被路过的上司看到了：“黎助……？你这是干什么？”
　　“没什么。受了小杨一点恩惠，给她个回礼。”
　　黎初简单的解释一句，把便条贴上了，转头问站着不动的上司：“康总，您还有什么指示吗？”
　　人高马大的上司停顿了一秒，开始给他指派工作。
　　*
　　黎初忙活了一上午工作，到食堂吃午饭。
　　他端着餐盘找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坐下，没吃几口，面前就落坐一人，打破了他的独处空间。
　　“黎助，你就吃这点吗？”是他的上司，康桥南。对方很自来熟的坐下来，关切道：“昨天上午去看病了吗？身体怎么样，还发烧吗？”
　　黎初吃饭的速度放缓，毕竟是上下级，相处时间也不长，他回复的很客气：“身体没事，承蒙康总关心。”
　　康桥南是去年从A市调职过来的，轮职一年就要调回A市。
　　对方曾多次夸他工作效率高能力强，在若河市实在有些屈才，于是与黎初沟通了一番，安排了他的调职。
　　两人聊了一下下午的工作，康桥南突然聊起早上的事：“黎助平时看起来很有疏离感，没想到这么体贴，会给女同事送小蛋糕回礼……”
　　他意味深长的瞥了黎初一眼，淡淡道：“冷漠的人突然温柔起来，会让人产生误会的。黎助，注意把握同事相处的尺度，多读读公司的规章制度。”
　　黎初一怔，琢磨着康总是不是在敲打他，不要搞办公室恋爱，嚯嚯小姑娘。
　　那可真是想多了，黎初哪有那个心思。
　　背负着人命太过沉重，他的心理状态一直不是很好，时常有轻生抑郁的负面想法，不太适合组建家庭。
　　这些不足以与外人道，黎助礼貌的笑笑：“好的，多谢康总关心。”


第7章 
　　吃完午饭，黎初手上沾了点油渍，准备去洗手间清洗一番。
　　康桥南依然跟在黎初身后，见他疑惑的回头，笑了笑道：“我也去洗手间。”
　　洗手池有其他人在使用，需要排队，黎初礼貌的让领导先请。
　　轮到黎初洗手的时候，康桥南已经擦干净手在一旁等待，透过洗手池的镜子似有若无的注视着黎初。
　　他的视线一顿，忽地按住黎初的肩膀。
　　黎初奇怪的转过头，用视线询问康桥南，对方扯了下他的衣领，露出锁骨上一块浅红的印子。
　　康桥南：“这是什么？”
　　此时，洗手间没有其他人，而他的领导抓着他的领子质问他身上的痕迹，这气氛十分古怪。
　　黎初皱眉，对方的举动太冒犯了，让他十分不适。他抬手拽回了衣领，不着痕迹的把康桥南的手撇到一边。
　　康桥南才意识到自己的突兀，尴尬的收回手：“抱歉。”
　　黎初没有回答，低头看了下那自己的锁骨，略微一愣，迟疑道：“应该是蚊子咬的。”
　　康桥南似松了一口气，关心道：“要不要涂点东西？我有药膏。”
　　黎初不喜欢和上级太亲近，这会让他有种工作与生活界限混淆的不适感。他客气的拒绝道：“谢谢康总，我抽屉里也有。”
　　两人的话题停在这里，空气有点尴尬。
　　啪嗒——
　　关好的水龙头突然开始滴水，淅淅沥沥的滴得还挺多。
　　“不会是我弄坏了吧？”黎初按了按水龙头把手，实在关不严，也见不得水一直浪费，遂想找大厦物业帮忙。
　　康桥南见状，自告奋勇的上前：“我来试试。”
　　他的手刚放上把手，噗嗤一声，整个水龙头爆裂开来，溅了康桥南一身，头发衣服上湿答答的。
　　“嘶——”康桥南的手心也被划破，血滴滴答答的流了下来，伤害到他的水龙头把手弹跳到半空中，垂直落体的又砸到康桥南的脑袋上，猝不及防的来了个二次伤害。
　　黎初都惊呆了，他就站在一边，喷洒的水花竟然诡异的没有溅射到他身上一分一毫。倒是替他修水龙头的康桥南倒了个大霉。
　　他连忙把康桥南拉出洗手间，一边找大厦物业，一边同时拨打120。
　　洗手间里，喷洒在半空中的水花溅落在巨大的镜子上，满满的铺了一面，因着重力垂落，与其他水珠聚集，蜿蜒着往下滑行。
　　镜中，空无一人的画面扭曲了一瞬，浮现出一个淡淡的青白鬼影，模糊的男性面容阴沉着脸，死死的盯着洗手间的出口。
　　*
　　黎初冷静的处理着一切，有条不紊。只是在康桥南这里遇到了点阻碍。
　　“没事，我不用去医院。”康桥南用毛巾擦拭着自己的头发与衣服，摆摆手道，“我换一身衣服就好。”
　　身为总经理特助，黎初知道康桥南的衣物所在。他取了衣物交与对方，在总经理办公室外等待，见上司全须全尾的出来了，愧疚道：“我会负责您的医药费。”
　　康桥南看了他一眼，拒绝道：“为什么要你出医药费？应该大厦物业来出。买了这么一个质量差的水龙头，才导致了这一起事故。”
　　康桥南还道：“这次是运气好，被我一个强壮的大男人遇到了，如果是小孩呢？又或者是老人？水溅的那么大，地上那么湿，一不小心就滑倒了，到时候他们出的就不止这一点医药费了！”
　　大厦物业自然不会推卸责任，主要他们公司是大厦的最大承租方，受伤的还是最大承租方公司的总经理，如果不好好处理，下个年度的租赁合同是否续约将会是一个问题。
　　黎初劝来劝去，120还是取消了，主要是救护车来的太慢，不如自己开车去。
　　黎初与大厦物业经理一起陪同康桥南去附近医院处理伤口，来回折腾一番都到了下班时间，回到家已经是满身疲倦。
　　他随便解决了晚饭，惯例先洗个澡。快速洗完澡之后，黎初浑身赤/裸的站在镜子前面，瞧见自己锁骨上的红痕，不止锁骨，胸口、小腹、大腿上也有。
　　他轻轻蹙眉，检查身体，竟然找出来二十多处红印，有大有小，不痛不痒的，这可不是蚊子包可以说得通的。
　　“怎么回事？是过敏？”黎初自言自语的嘀咕着，将红印一处处涂上药膏。
　　这些天一直在下雨，没有太阳，被子都潮了，是可能会引起过敏。
　　黎初决定换一套枕套床单被罩。
　　滴答滴答，窗外的雨又下大了。
　　黎初看了眼窗外，再看看洗好的三件套，不免有些发愁。即使家里的洗衣机有烘干功能，在他心里还是不如太阳的自然光晾晒。
　　他真的很想见见太阳。
　　*
　　昨晚睡得早，精神好了不少，黎初今天打算也早睡，只是睡前量了下/体温，37度4，还在低烧。
　　他盯着体温计微微皱眉，不明白自己的身体怎么了。没有鼻塞咳嗽的感冒症状，只是单纯低烧，烧了三五天还没好。
　　低烧磕退烧药不太合适，黎初只能烧了一壶热水，泡泡脚来物理降温。
　　他不太喜欢一边泡脚一边玩手机，拿了一本书看，看着看着，耳边传来滴答滴答的滴水声，缓慢、细微，在静谧的空间里格外抓耳。
　　黎初原以为是窗外的雨声，仔细一听是两种声音，滴水声仿佛漂浮在空中，就好像……
　　他仰头看向天花板，总有一种头顶在滴水的错觉。可观察四周，哪里有什么水渍。
　　这片小区都是住宅，隔音效果良好，也不太可能是楼上邻居传来的声音。
　　黎初缓慢的合上书，放到一边，擦干净脚穿上拖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循着声源找过去，最后发现是浴室的花洒在滴水。
　　黎初使用花洒时曾出现过幻觉，看到有丝丝缕缕的东西从细细密密的出水口飘出来，拆开一看什么问题都没有。
　　这次，花洒出现问题开始滴水，黎初同样选择拆开看看，随后，他的眉头迅速蹙了起来。
　　黎初一脸凝重的戴上手套，从花洒里掏出了一团黏糊糊的水藻。
　　水藻……黎初的视线从花洒转移至浴室更深处，他曾在浴缸底部也掏出过水藻。
　　这水藻从何而来？繁殖的这么迅速吗？几天前还没有，今天就突然长出了一团？
　　黎初盯着那团水藻，绿得发慌，粘稠湿滑。盯得久了，令他的头脑眩晕起来，额角突突直跳。
　　他察觉到不妙，快速的将水藻扔进马桶，漩涡般的水流将其卷进了下水道。


第8章 
　　粘稠的触感残留在指腹，黎初心有余悸。
　　他怀疑那团水藻是不是有毒，所以才导致他眩晕头痛心悸不已。只是拿起手机搜了一圈，没搜出什么结果，黎初不得不作罢。
　　“也可能是过敏，也可能是发烧，都有可能。”
　　他疲倦的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鉴于花洒里的水藻如果有毒，经过它的水流可能也有毒，黎初无奈的重新洗了一遍澡。
　　花洒暂时不能用，因为不知道花洒连接的水管里是否也藏着没有清理干净的水藻，所以只能放浴缸水洗澡。
　　黎初洗澡前还检查了浴缸底部，确认没有水藻的痕迹，才盖上塞子放水。
　　他感觉自己都有阴影了，泡澡应该是享受的，可是想到这是第二遍澡，黎初有些没耐心了。他洗的很快，又抹了一遍沐浴乳，导致皮肤有点洗脱皮，微微刺痛。
　　黎初擦干自己的身体，裹了一条浴巾出了浴室，他头发都没干就躺倒在床上，闭上眼睡觉。
　　从浴室到客厅再到卧室，全屋的灯光都是亮的，黎初忘记关了。
　　在这么敞亮的光线下，他的呼吸均匀，逐渐睡熟了，可见是累坏了。
　　*
　　晚上刚过11点，忽地一晃，屋子里所有的灯全灭了。
　　空气微微扭曲，探出一只青白的、布着黑筋的手，一道高挑瘦削的鬼影浮现于半空中。
　　鬼的身高异于常人，高达到两米多，杂乱的头发遮住了阴森的眉眼，衣着破损挂着水草，裸/露的皮肤肿胀褶皱，点缀着块状尸斑。
　　仿佛维持着死亡时的状态，鬼的浑身往下滴滴答答着水，脚下绽出一朵朵水花，全程悄无声息，仿佛一场默剧，它熟门熟路的走进了卧室。
　　睡梦中，黎初闭着眼睛，脸颊晕着两朵绯红，在床上翻来覆去。
　　他还在低烧，免疫力与入侵的病菌激烈战斗，身体忽冷忽热的，一会儿难受的扯开浴巾摊平手脚，一会儿摸索着薄被将身体裹紧。
　　如此反复了多次，体内的高温到达了顶峰，他紧闭着眼睛，大幅度的掀开薄被，用脚踢踹到一边。
　　白皙而修长的身体不着片缕的裸/露在空气中，冰冷的空气铺洒在皮肤上，带来了短暂的凉爽，但黎初尤不知足。
　　“热，热……”他口中不断梦呓着，睡得不太好，挣扎着醒不过来，浑浑噩噩的凭着本能动作，连身边有东西靠近都无法察觉。
　　青白的鬼影飘浮在半空中，静静的注视着床上的青年，蜿蜒着狰狞黑筋的手想要抚上对方的脸。
　　黎初无知无觉的翻了个身，躲过冰凉的抚/摸，修长的小腿卷起薄被向外延伸，探出床沿好长一截，被褥缓慢下滑，顺着光洁的皮肤滑落，直接掉落在地面上。
　　鬼突然顿住了，久久盯着地板，脑袋里出现断断续续的浮现出一些画面。
　　*
　　满头大汗的他，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如龙卷风般的闯入了一间卧室，张开双臂冲向了一位少年，似要将对方狠狠拥抱。
　　少年快速闪躲到一边，他狼狈的扑空在床，一秒掩住失落，假装无事的侧躺，单手支着下巴，嘴上嘻嘻哈哈。
　　下一刻，他的胳膊被少年用力拽起，对方嫌弃的盯着他的上半身，口中嘀嘀咕咕的抱怨着什么。
　　……别扑……脏……脱衣服……抱我……
　　他猛地转头看向少年，眼睛亮晶晶的，一把脱下了上衣下裤，想随意的丢到一边，却在少年的眼神警告下，一件件叠好，得偿所愿的用力抱紧少年。
　　*
　　生前的回忆像信号不好的电台一般断断续续。
　　漂浮在天花板上的青白鬼影思考了两秒，做出了令常人难以理解的举动。
　　它缓缓飘落，退回到床沿，窸窸窣窣的脱下破烂的衣服，也如回忆中那般一件件折叠好，放在地上。
　　然后，像活人一样轻手轻脚的爬上床，如同一层轻薄的细纱，覆上了温热的人体。
　　*
　　燥热的皮肤贴上了清凉的触感，黎初不自觉发出舒适的喟叹，身体愈发的舒展开来。
　　像一朵朵冰花落在身上，从脸庞到脖颈，从胸口到小腹，从腰背到大腿，一点一滴，汇聚成清爽的河流。
　　舒缓的凉意抚/慰在身体各处，如同涓涓细流，有嚇嗬的风声一直在耳边呼啸，湿湿凉凉的落在耳垂。
　　“……初……我的……”黎初听到一个很沙哑很难听的声音在说话，声音断断续续、难以辨认。
　　难听不是指这声音不堪入耳，而是声音的质感像砂纸磨在铁上，让人脑神经紧绷，忍不住蹙起眉头，也听不清始末。
　　小初……鬼还想说念叨几句，可是河水泡肿了的嗓子，声音沙哑的像拉铁的锯子，难听得让青年在沉睡中都皱起眉头。
　　它不得不闭上嘴，用行动来表示自己的心意。
　　冰凉的手掌抚上了眉心，轻轻摩挲，有什么东西贴上了唇瓣，细细密密的啄吻，温柔的撬开黎初的牙关。
　　谁在亲他？浆糊般的大脑有了短暂的清醒，随后又陷进连绵的吻，晕晕沉沉的不知身在何处。
　　迷迷糊糊之中，身体都变得轻盈，灵魂好像飘到高处，像一抹幽魂般游荡，然后他看到了自己，以及笼罩在他身上的那一抹鬼影。
　　鬼覆在他身上，脑袋朝下看不清脸，只能看到青白的肤色、瘦长的身形，它亲吻着他的皮肤，抚/摸着他的身体，好像在享用一盘美味佳肴……
　　黎初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骇到了，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大脑无声的尖叫：有鬼，有鬼！
　　这个念头一动，飘渺的灵魂骤然下坠，天旋地转的被吸入了身体里，禁锢在肉身的躯壳，无法动弹。
　　他能感觉到，鬼用它幻影般的身体包裹着他，皮肤上传来丝丝缕缕的凉气，轻轻触碰的抚摩与细细密密的啄吻……
　　由于浑身上下都不能动，精神反倒更加集中，感官过于敏锐，一丝一毫的动静都无法忽视。
　　像微风抚过草丛，像毒蛇缠绕树干，像泡在冰潭里的浮木被寒冷的涓流推至远方，载沉载浮、随波逐流。
　　意识是清醒的，灵魂都在奋力挣扎，可调动不了身体的一分一毫。
　　冷与热的交织，使得身体卷入更深的感官漩涡里，清晰无比的思维也变得虚幻、迷离，沉沦溺毙于其中。
　　好像被催眠了似的，潜意识告诉身体睡吧放轻松忘掉挣扎，把身体交付出来，顺其自然，会很舒服的。
　　大脑有白光闪过，他的身体像鱼儿般轻轻弹动了一下，身体的不适陡然释放出来，仿佛发泄了全身的热意倦。怠感一扫而空，精神过于松懈，导致意识的失控，他陷入了沉沉的昏睡。


第9章 
　　黎初睡沉后，做了好多纷至沓来的梦，鬼压床的记忆被淹没，掩埋在最底部，一时间居然忘记了，将其抛到脑后。
　　第二天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身下一阵濡/湿，这才朦朦胧胧想起好似做了个春天的梦。记不清楚具体，印象中开局有点可怕，后来冰冰凉凉、十分舒适，应当是个好梦吧。
　　他红着脸洗了内/裤。
　　上班前例行量了体温，37度1，总算是脱离了低烧。黎初松了口气，再烧下去他真担心自己的脑子要烧傻了。
　　若河市的天气依然不太好。
　　雨不停的下，比前两天还要大，并伴随着大风天气。
　　黎初开车时都打起十二分精神的小心，避免车辆打滑出车祸。
　　到了公司，他依旧忙忙碌碌，整理会议文件，与同事交接工作事宜，重新安排上司的会客日程等等。
　　“辛苦你了。”康桥南摸了下受伤的额头，手心的医用纱布与额头上的青紫肿包都异常的明显，“这副形象不方便见客，你还要替我和客户一一解释。”
　　黎初愧疚的抿了抿唇，恭敬道：“应该的，多谢康总替我挡了一下。要不是康总，受伤的就该是我了。”
　　康桥南笑了，适时的提议道：“真要感谢我……要不要中午请我吃饭？”
　　黎初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哐当一下巨响，办公室的窗户突然大敞。
　　豆大的雨点被狂风送到了室内，噼里啪啦的在地板洒出好大一片，差点淋湿了桌上的重要文件。
　　黎初出于特助的本能，第一时间冲上去拯救文件。和康桥南联手转移完文件，他抬手关窗关不上，检查了一下窗户。
　　“有零件坏了，合不上。”黎初解释道，拨打公司内线电话，找后勤部门处理窗户的事。
　　等一切忙完了，黎初早就忘了康桥南说了什么。
　　康桥南见他毫无记忆，不死心的提醒道：“多亏有你在，不然这些文件都打水漂了……中午我请你吃饭？”
　　他的话音刚落，手边的水杯不知怎么就倒了，水流了满桌子都是，几份待签字的重要文件报废。
　　康桥南尴尬的抬起手，盯着手掌一脸疑惑。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碰到了水杯，不应该啊，一点感觉都没有。
　　康总最近有点倒霉啊。
　　黎初一边想一边平静的联系相关部门，重新打印这几份文件送到办公室。
　　与文件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份某高档餐厅专门送来的精致餐点，摆上了办公桌——
　　是康桥南经常吃的几家餐厅之一，他工作太忙的时候经常让黎初帮他订餐。
　　黎初解释道：“康总，外头刮着大风下着大雨，您额头和手上又有伤，不适合外出吃饭。”
　　以康总最近的运气，外出如果再发生意外，那就难办了。
　　康桥南相当的感动，提议道：“你也一起吃？”
　　后勤部刚修好的窗户又开始哐哐作响，像是窗外的风对什么东西不满，呼啸着狂躁的想要砸窗。
　　黎初镇定的上前关好了窗，摇摇头道：“不了康总，我还有工作要处理，您先慢用。”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午休，黎初没有心情吃饭。
　　打电话给后勤安排维修的时候，黎初想起自家花洒及管道的水藻问题，他要联系一个维修师傅，帮他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
　　忙忙碌碌一下午，总算熬到了下班。黎初开车到家的时候，维修师傅刚刚到他的家门口。
　　黎初开门请维修师傅进门，提供了一次性拖鞋，一边带领师傅走进浴室一边解释道：“花洒里长出了水藻，我很担心管子里是不是也有水藻，想整体换一个花洒和水管。”
　　黎初：“另外我想检查一下热水器里是不是也长了水藻……浴缸的底部也有长水藻的情况，要整体换一个浴缸吗？还是用什么东西处理？”
　　电话里提前沟通过大致情况，维修师傅带来了一些相关零部件，听到黎初要换这么多东西，师傅略一皱眉：“稍等，我检查一下。”
　　师傅断电拆了热水器，水垢确实不少，清理出一堆污水，但并没有长水藻的情况，水管也清理了一遍，没看到什么水藻，至于曾经掏出水藻的花洒，也没有水藻的痕迹。
　　浴缸底部也是，看起来还算干净，下水口应该时常被清理过。
　　维修师傅：“这台热水器用了好几年吧？有这么多水垢正常，清洗一下就可以继续用。水藻什么的真没看到，我都检查了，连一点点绿丝青苔都没有。”
　　黎初的眉头蹙起来，他想前几日还在家里铲出一堆青苔，还有掏出的那些水藻，他是全部清理过了，但不至于一丝一毫痕迹都没有残留啊。
　　他心里有点怀疑有点膈应，仍然想要把这些东西换了。
　　在黎初的坚持下，维修师傅把没什么问题的水管花洒给换了，热水器和浴缸倒是没有动，主要真没什么问题，师傅劝黎初别换了省省钱。
　　黎初最终还是应了下来。过些日子他要搬去A市，确实没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
　　支付完修缮清理费，送走了维修师傅，黎初坐在客厅里有些茫然。
　　肚子咕嘟咕嘟叫了起来，他想起自己午饭晚饭都没吃，去厨房随便搞了点东西吃。
　　洗碗之后，黎初想起什么，起身冲洗了一遍浴室，再扫拖了一遍整个屋子的地板，确定找不到什么水藻青苔，他才安静下来。
　　*
　　嘀嗒——嘀嗒——
　　黎初唰的一声站起来，快速环视四周，以为是家里哪个水龙头又出问题了。
　　他暗自懊恼居然忘记问维修师傅水龙头滴水怎么办，恍惚又想起来家里并没有哪个水龙头坏过，好像是发烧后产生的幻觉。
　　黎初意识到什么，拿出医药箱一测体温，37度9，复烧了。他苦笑了起来，吃了一片退烧药。
　　滴水的声音还在继续，越来越清晰，黎初一会儿怀疑是幻觉，一会儿怀疑是家里哪个位置在滴水。
　　他循着声音找过去，发现是外头的雨下得太大，窗户没关严实所以漏水了。
　　黎初连忙关好窗户，滴水声消失，他轻轻松了口气。
　　最近听到的滴水声太多，再加上莫名其妙的水藻青苔，他都有些疑神疑鬼了。


第10章 
　　黎初按下心中的那些不安，把一切归咎于自己发烧太久神经衰弱，胡思乱想想多了。
　　这烧迟迟不退，黎初睡了一觉醒来还是37度9，身体没有太多异样，他还是爬起来去公司上了一整天的班，回到家很是疲倦。
　　“怎么还在烧。”他看着温度计苦笑，一动不动的37度9，遂加大剂量吃了两颗退烧药。
　　连绵的雨下到今天还没停歇，看天气预报还要下个三天。黎初怕雨天容易出车祸，就歇了点外卖的心思，起身去厨房随便弄点吃的。
　　他简单下了碗面条，再加一把绿叶菜就算了事。
　　热腾腾的面吃到嘴里，黎初忍不住皱了下眉，倒不是厨艺不精做的不好吃，是有股怪味，像河水的腥味。平时很淡很淡，可今天格外的重。
　　黎初放下筷子，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矿泉水，重新涮了一遍面条，再吃起来好多了。
　　他将碗筷放进洗碗机，视线落在厨房的水龙头上，抬手拨开开关，捧了一瓢水仔细嗅了嗅。
　　自来水里确实带着一股河腥味，让黎初的胃部不舒服的翻滚起来。
　　这河腥味若是淡淡的似有若无，其实也并不难忍受。黎初自小生活在若河边，曾经早已习惯了这个味道。
　　只是他溺水后有了应激反应，从那一天起，闻到明显的河腥味，他就胃里翻滚。
　　*
　　黎初思考了下，不得不起身拿伞去一趟小区超市，主要是补给食物和水。
　　回来的时候，他提着一大包东西，踩着湿答答的脚印走进玄关，换鞋的时候，发现鞋底粘了一条水草。
　　“……怎么会有水草？”黎初相当的困惑，他居住的小区与若河并不挨边，甚至相隔两三公里那么远。
　　思来想去，只当是小区里的车辆驶过若河边粘着了带进小区，他又不小心踩着了带回家里。
　　黎初抓了个一次性手套，将水草提溜着丢进垃圾桶，强迫症般的冲洗鞋底，又洗了一遍手。
　　恍惚间，他感觉被冲洗的手指触感很奇怪，黏糊糊的，像是舌头用唾液仔仔细细的舔过。
　　他被自己这个恶心的联想吓了一跳，连忙关水，擦干净手。
　　水流由大变小，逐渐淅淅沥沥，但没有完全消失，反倒变到滴水的状态，一滴接着一滴的往下砸，相隔的时间不短，听得人心颤。
　　黎初想着这几日幻听到的滴水声，摸着出水口想看看哪里坏了，结果指腹摸到一点粘稠的绿色，是水藻。
　　他狠狠一愣。
　　*
　　“又是水藻？”黎初喃喃道。
　　这水藻怎么无处不在。昨天明明检查了没有，今天又冒出来了。
　　黎初蹙着眉万分不解，洗干净手，关掉厨房水闸，带上手套，把整个U型水龙头拧下来看看。
　　他拿着扳手拆掉出水的零部件，湿滑的水藻迫不及待的涌了出来，黏黏糊糊的铺满了整个洗手池，甚至零星几点飞溅到他的脸上。
　　黎初都懵了，愣愣的擦掉脸上的水藻。连浓重到几乎要掩住口鼻的河腥味都被他短暂的忽略掉了。
　　“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有这么多水藻喷涌而出？
　　可能是盯久了水藻，黎初感觉到屋子里都暗绿了几分，空气里也粘稠稠的，像无处不在的河腥味，舔舐着他的每一个毛孔，包裹着他难以呼吸。
　　黎初以为自己中毒了，惊慌失措的把水龙头丢在一边，远远盯了它两秒钟，见它一股一股的往外吐绿水，潺潺的浮满了整个洗手池，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转身冲出厨房，客厅不知何时湿潮潮的，蒙了一层薄雾，头顶的灯光明明很亮堂，却像光晕那般迷离，好像在梦中。
　　“这到底怎么回事？我家里有什么东西在捣鬼？”
　　黎初原地转了一圈，对自己这个住了二十多年的家都感到陌生，他的视线一凝，死死的盯住了窗户。
　　*
　　凝结了一层水珠的窗玻璃上，清晰的印着一个手印，宽大修长，是一只男人的手。
　　屋外淅淅沥沥的雨铺洒在窗户上，都冲刷不掉这个印子。
　　“我昨晚关过窗户，应该是不小心印上去了……”黎初勉强的自我说服，想告诉自己别吓自己。
　　可他的视线扫过同样密布着水珠的墙壁，呼吸停滞，瞳孔骤缩。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一连串隐隐约约的、不规则的手印，像是踏着轻快的步伐而来，密密麻麻的包围了整个客厅。
　　黎初的心脏陡然惊跳了一下，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差点被沙发绊倒。
　　静谧的屋子里，突兀的响起了脚步声。啪嗒啪嗒，像是踩在小水洼上，比滴水声要更沉重。
　　黎初豁然转头，望向声音的源头，有什么东西从玄关走过来，由远及近，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只有一个个湿漉漉的脚印，在地板上蔓延。
　　一步又一步，缓慢的向他走来。
　　黎初望着那些凭空出现的脚印，宽大修长，是个男人的脚印。不，不是人，是鬼。
　　他的大脑空白一片，几乎是本能般的往卧室跑，哐的一声关上了门，哆嗦着快速反锁。
　　湿滑的踩着水的脚步声依然越来越近，堪堪停留在卧室门口，哒哒哒的滴水声连绵不断，就像门口下了小雨，从房门底下的缝隙渗透进来，很快就晕出了一大片水洼。
　　黎初的嘴唇苍白，直觉不能让这些水渗进来，否则会发生不好的事。
　　他拽了两条毛巾用力塞住房门底部的细缝，水分被吸收进毛巾里，呈现出一种古怪的淡绿色，像若河的河水。
　　水渗不进来，外头似乎是察觉到黎初的抵抗，居然也没强行侵入。
　　*
　　门口窸窸窣窣的声音小了，滴水的声音越来越淡，逐渐消退。
　　黎初瘫坐在地上，盯着变了色的毛巾，大脑嗡嗡作响。
　　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应当是撞鬼了。是只水鬼。
　　跟他有牵连的、溺水而亡的，只有一个人。
　　“阿淼，是你吗？”
　　黎初惨白着一张脸，扶着墙站了起来。
　　他的内心天人交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将手放在门把手上，明明害怕的直发抖，仍然一点点拧开了门锁。
　　打开门的那一刻，黎初几乎是屏住呼吸，做足了心理准备。
　　可是门外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只有地上一滩浅浅的水渍。
　　黎初嗫嚅着嘴唇，不知所措。
　　水渍还在，手印和脚印也在，空气也湿漉漉的。但是没有尹淼。
　　尹淼已经死了。人怎么能见到鬼呢？
　　*
　　黎初自嘲的扯了扯嘴角，本想就这么放弃，脑子里快速的闪过一个念头。
　　人是见不到鬼的，但相机或许可以。
　　他下意识拿起手机，打开摄像头，四处环绕着照了一圈，还是没有。
　　黎初沉默的立在原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这一刻，他的心情五味杂陈，害怕、失落、怅然、思念，还夹杂着为自己松了一口气而懊悔的愧疚。
　　黎初感觉自己是个矛盾体。他害怕见到尹淼，又想要见到尹淼。
　　就像他时常想就这么死去，怎么死都行，可真到了死亡边缘，他又恐惧的退缩。
　　“你来了为什么不现身？”
　　黎初站在客厅里，一寸寸的审视屋子里的异样，鼓起勇气问道：“阿淼，你是来带走我的吗？”
　　屋子里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回应。


第11章 
　　黎初惊疑不定，他很确定自己是见鬼了。很大概率就是死去的尹淼。
　　“阿淼，你是来带我走的吗？”黎初重复了一遍。
　　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紧握的手心里指甲已经陷进肉里，心中早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渐渐放松了肩膀，轻而缓的闭上眼，低声道：“带我走吧。”
　　黎初抬起头，修长而白皙的脖颈像漂亮的瓷器，脆弱、易碎。
　　他就这么毫无防备的，把最脆弱的地方裸/露出来，仿佛自我献祭。
　　黎初的话音刚落，空气都凝结了，潮湿朦胧的雾笼罩着整个屋子，让人感到压抑、沉重、难以呼吸。
　　滴答——
　　有什么粘液从空中坠落，直直的砸在了黎初的脸上，湿冷粘稠，顺着他的侧脸划到他的嘴角。
　　黎初下意识摸了一下，低头看向指腹，是水藻。
　　他缓慢的抬起头，看到洁白的天花板已经被绿色占领，密集湿黏的水藻盘踞在他的头顶，带着河水的微腥，空气也变得迷雾缭绕，宛如怪物湿滑的巢穴。
　　那些手掌印、脚印在同一时间逐渐泛青，呈现出一种衰败死亡的灰绿色，暗示着某种不祥的预兆。
　　身后有奇怪的嚇嗬声，像是漏气的风箱般沉重，一道高大的影子笼罩住黎初。
　　意识到身后有人的那一刻，黎初浑身上下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一时间忘了呼吸，牙齿克制不住的打颤，脖子像打了石膏那样僵硬。
　　他几乎是与恐惧的本能对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回头，脑袋才堪堪偏移了一点幅度，眼角的余光都未触及那个人，一只被泡得发白起皱、布满狰狞黑筋与淡红尸斑的大手，用力盖住了他的眼睛。
　　*
　　眼睛被不明液体渗入，变得肿胀酸痛，仿佛要从眼眶中脱离出来。
　　嘴里涌入了河腥味的液体，一股一股的灌满了口腔，争先恐后的涌入食管、胃部、呼吸道。
　　喉部和支气管抽搐着痉挛，剧烈的咳嗽声伴随着恶心反胃的胃部不适，让人忍不住蜷起身子。
　　黎初一边咳一边干呕，下意识想要挣扎，身后那具冰冷刺骨的躯体陡然贴了上来，紧到窒息的拥抱，死死卡住了他自我保护的身体反应。
　　那一双冰凉湿滑的手臂如同铁钳般困住了他，黎初本能的想要挣扎撕扯。
　　手指紧紧扣握着那不属于人类的手臂，不慎抓下了一大片皮肤组织，像水藻般粘滑，死死卡进了黎初的指甲缝里。
　　像是虫子钻进了肉里，亦或者瘟疫毒进了身体，从手指到手臂，再到内脏，弥漫到全身，黎初感觉到整个身体都疼痛起来。
　　他痛苦的快速吸气，头部因着喘息而晃动，心跳漏拍、停跳，血液不再流动，皮肤连同五脏六腑都在不断的浮肿、溃烂。
　　黎初知道，这是死亡。
　　在面临死亡的那一刻，他感觉到了难以抑制的恐惧，脑子里的一根线崩断了。他想要逃，他不想死。
　　想要生的欲望强烈的迸发，他疯了一般不断挣扎反抗，大力踹踢的蹬腿，那双紧紧勒住他的手臂，仍然不遗余力的将他攥紧。
　　嚇嗬的沉重呼吸犹在耳边，听起来如同死亡的催命符。
　　“阿淼，阿淼……”黎初流泪了，哽咽道，“我是个懦夫，我不敢死。”
　　他没有想象中那么情愿去死，他其实是不敢窃喜的苟活着。愧疚笼盖了活的庆幸，把它判定为自私的表现，毫不含糊的从记忆里删除。
　　侥幸多活了十年，活在世上也很痛苦。与他有羁绊的人都死了，黎初仿佛没人牵线的风筝，飘荡在茫茫的云海里，居然找不到一丝可以停靠的港湾。
　　“如果你要带走我，能不能别让我死得那么痛苦？”黎初哀求着，脸上全是斑驳的泪痕，“你死的太痛了，我做不到。我是个胆小鬼，我对不起你。”
　　他哭的近乎抽搐，坐在那个人湿潮粘稠的怀里，浑身沾满了腐烂的粘液，一颤一颤的抽泣，他近乎崩溃，哭的快要晕厥，可是除了哭，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只是在发泄心中的不甘、悔怨、痛苦与挣扎。他甚至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想要奔赴死亡又临阵退缩，浑浑噩噩的活着又觉得不如去死。
　　*
　　泪水沾湿了那双死死拥抱他的手臂，对方僵硬的顿住了，缓缓的松开臂弯，好似要如潮水般褪去。
　　“你别走！”黎初被泪水糊得睁不开眼，惊慌失措的抓住那个人，“你留下来……”
　　明明怕死，临到最后一刻又不放人走。
　　嚇嗬的声音更浓重了，说不清是什么意味。那一只青白冰凉的手，按住了黎初的脖子，手指长到能够圈住大半个脖颈，缓慢的用力、掐紧。
　　黎初感觉到了喉咙的窒息，最后那句挽留根本就是在自寻死路。他的泪眼朦胧，艰难的呼喊道：“阿淼……”
　　氧气稀薄，意识逐渐溃散，黎初的瞳孔缓缓放大，他知道自己应当是不想死的，但是这样也好，和阿淼一同死去……
　　*
　　黎初失去了意识，他以为自己就这么死了。
　　可是再醒来，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背上插着细细的针管，透明的药液顺着细管一点一点注入体内。
　　“你醒了？”
　　身边有人说话，黎初转过头，发现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康桥南。
　　“康总。”黎初挣扎着想要起身，被对方拦住，按了床头的呼叫铃。
　　康桥南身材高大，西装革履，英俊的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康桥南：“你上班以来从没迟到，昨天突然旷工，我打不通你的电话，有点担心，就上门来找你，没想到你晕倒在家里。”
　　黎初闻言愣了下，下意识道：“门……”
　　康桥南了然，解释道：“我找物业开的，当时情况紧急。”
　　黎初抿了抿唇，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死。尹淼不是应该带走他吗？还是康桥南来的正是时候，不小心打断了一切。
　　黎初：“你在我家里有没有看到……什么异常？”
　　“没有啊。”康桥南回忆了一番，摇摇头，见他神色异常，补充道，“没有煤气味，也没有小偷闯入的痕迹，屋子里很整齐。”
　　黎初心底一沉，他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见到尹淼了，昨天的一切是不是都是幻觉？
　　他这些日子实在是烧得厉害，出现了好多幻觉，梦和现实都分不清楚。
　　康桥南见他一言不发，忍不住道：“前几天看到你额头上有伤口，我就想问了。看你浑浑噩噩心不在焉的，是有什么烦恼吗？我可以问问了吗？”
　　康桥南：“是有人跟踪你威胁你吗？你和人打架了？要是有什么事情处理不了，你可以找我……”
　　黎初回过神，礼貌道：“抱歉康总，没有什么打架和跟踪狂，我只是不小心磕到了脑袋……等我病好了，我一定把落下的工作补上，您不用担心。”
　　黎初的声音冷淡，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味，拒人于千里之外。
　　空气有点凝滞。
　　好在医生匆匆赶到，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医生：“发烧，肺部有明显炎症。你烧几天了？”
　　黎初想了想，迟疑道：“可能有……六天？”
　　医生倒吸了一口冷气，劈头盖脸道：“烧了好几天也不上医院，你就不怕烧坏脑子吗？”
　　黎初自知理亏，低着头乖乖挨训。
　　医生一通教训后，开了药总算走了。
　　康桥南还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黎初看向康桥南，以为他是在担心工作的事，宽慰道：“康总，我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您放心，我很快就会出院，回到公司继续工作。”
　　“我不是这个意思。”康桥南静静的望着他，叹了口气，“黎初，我虽然是你的上司，但我也想成为你的朋友。”
　　康桥南：“生活上遇到什么烦恼，你可以来找我，不要把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第12章 
　　黎初敷衍的点点头，对康桥南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他还在想昨晚的事，是幻觉还是真实？他无法分辨，太混乱了。
　　如果是真的，阿淼为什么不带走他？如果不是真的，那种即将死亡的感觉为什么那么真实？
　　康桥南洋洋洒洒一顿劝之后，见黎初神游物外，忍不住问道：“黎初？你有在听吗？”
　　黎初回过神，诚恳道：“谢谢康总，我退烧后会马上出院，尽快返回公司工作。”
　　他仿佛一个游戏NPC般，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显然刚刚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康桥南暗自苦笑。
　　黎初总是冷清疏离的，隔绝于人群之外，独来独往。他的眼底好像藏着悲伤，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康桥南想知道他的故事，走进他的心。
　　可黎初从来不给他这个机会，总是公事公办、客客气气，拒人于千里之外。
　　康桥南不甘心，但他们才相处一年，还是上下级的关系，这本就不容易打开心扉，他劝自己多耐心一点。
　　康桥南叹气道：“我帮你请了一周的假。你好好住院，养好身体，我会每天来看望你的。”
　　“康总，不用。”黎初一听发个烧居然要住院一周，上司还要天天来探望，顿时觉得有些小题大做。
　　他翻开被子想下床，起身的动作幅度大了些，肺部有一股抑制不住的痒意蹿上来，猛地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站不起身子，手上的吊针都差点被扯掉了。
　　康桥南吓了一跳，冲上去先扶起黎初，然后疯狂的按呼叫铃，嫌医生来得太慢，他甚至冲到门口大喊：“医生，医生你看他怎么了……”
　　医生也被吓了一跳，匆匆走进来，检查一番后翻了个白眼：“呛到而已，别大惊小怪。”
　　进门的医生是一位中年大叔，也是黎初的主治医师，情绪很外露，说话快言快语，做事风风火火。
　　他瞧了眼钟表的时间，就不耐烦的抬手赶人：“超出探病时间了，明天再来吧，别打扰病人休息。”
　　康桥南回头看了一眼黎初，不得不起身离开。
　　主治医生目送康桥南离开，低头翻了翻病历本，对黎初叮嘱道：“等你挂完这一瓶药，记得吃药。然后换一下病号服，跟护士去做个胸部CT，等CT结果出来了我来找你说一下病情。”
　　黎初点点头，心说这医生好负责，他的视线落在对方的胸牌上：“谢谢高医生。”
　　*
　　吊瓶里的药水滴完了，护士帮忙摘掉吊瓶，在他的手背贴上医用胶布，留置针倒是保留了下来，等下一次输液再用。
　　黎初坐起身，喉咙里的痒意似乎消退不少，他轻轻咳嗽了两声，倒了杯温水喝，同时把药吃了。
　　喝完一整杯水，咳嗽好多了，他起身去卫生间换病号服。
　　黎初关好门，脱了衣服，回身拿条纹服正准备换上，不经意瞧见了卫生间的镜子，视线一滞。
　　镜子里清晰的倒映着黎初的身体，一处处红印，或大或小，从上到下，藏在隐蔽处，如同梅花般点点绽开。
　　黎初疑惑的蹙眉，前几天涂了药应该好转才是，可身上那些疑似过敏的印子却红得越发明显，像是被人重新嘬过一遍似的。
　　可能是药涂的不对刺激到伤口，所以红得更明显了？
　　黎初寻思着问问医生，看看抹哪种药膏对症。
　　他一边想一边低头一颗颗系上扣子，手指在领口处轻轻一顿，不由的往上摸了摸脖子。
　　黎初再次看向镜面，镜中的自己脖颈光滑白皙，与平时一般无二。他的眼神黯了黯，略有些失望。
　　阿淼掐得那么狠，却没有半点痕迹，果然还是梦吧。
　　死掉的人怎么可能再出现？
　　黎初揉了揉眉心，走出卫生间，宽大的病号服衬得他手腕细瘦、锁骨细伶，再加上泛白的唇色，一副恹恹的病弱模样。
　　出了病房跟着护士去拍胸部CT，黎初想着做检查先缴费的事，被护士小姐告知已经有人预缴了所有住院治疗费。
　　他回想起自己住着的单人病房，洗衣机冰箱电视空调一应俱全，像个精致的小套间，问过后得知VIP病房。
　　凭黎初自己肯定是住不进来的，明白是康桥南帮了大忙，他琢磨着要好好感谢，出院后把钱一并转给对方。
　　拍完了CT照，黎初回病房休息了两三个钟头，有人敲门进来了，是自己的主治医师高医生。
　　对方翻看着检查单子一脸凝重，开门见山道：“你有没有溺过水？”
　　黎初一愣，下意识回答道：“十年前溺过水。”
　　“我是问你住院前是不是溺过水。”高医生抬头看他，严肃道，“看CT影像，还有血检指标，你这是吸入性肺炎合并细菌感染……如果不是溺水，那你有没有饮用什么不干净的水源？”
　　黎初神色怔忪，脑里闪过无数念头，斟酌着回答道：“我前两天泡澡睡着了，可能有呛到水。浴缸底部有长过水藻，但泡澡前已经被我清理干净。”
　　他隐瞒了部分真相，不是睡着，而是想在浴缸里自溺。尽管当时真的很想溺水自尽，但他很确信自己并没有呛到。
　　黎初若有所思，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如果昨晚的阿淼是真的、被溺毙的感觉是真的，那呛入污水导致细菌感染的吸入性肺炎就显得合情合理了。
　　可他不敢确定，他觉得自己在痴心妄想。
　　高医生皱起眉头，听完黎初的一番解释，显然是想不明白：“浴缸里还会长水藻？你还不如说是被洗澡水呛到感染来的靠谱……”
　　医生想了一会儿，放弃思考，专注于为患者治疗：“总之，待会儿护士会给你加个吊瓶，药也要加两种，还要雾化和吸氧。”
　　黎初点点头表示明白。
　　高医生说完治疗的注意事项，问他还有没有其他问题。黎初思索片刻，想起自己身上的红点，就拉开衣领多问了一嘴。
　　高医生凑近一看，掩面露出没眼看的表情，唾弃世风日下：“哎呀你这一看就不是过敏，被亲出来的痕迹问我也不害臊……”
　　话说到一半，他抬头看到黎初脸上挂着错愕，思维突然卡了壳。
　　两人面面相觑，医生的表情逐渐变得严峻，警惕道：“你不知道？是有人猥/亵你？”


第13章 
　　医生差点帮他报警。
　　黎初冷静的拦下了高医生，斟酌道：“目前我没有怀疑对象，警/察也不一定会受理立案。您让我再想想到底是谁，我会处理好这件事。”
　　“这种事一定要重视。”高医生望着他，语重心长道，“长得太好看也是一种罪过……就算是男孩子也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黎初哭笑不得，郑重承诺肯定会找到罪犯追究其责任，高医生才背着手叹着气走出病房。
　　门还没关上，护士拿着新吊瓶进来了。她一边给黎初的留置针接上输液管，一边时不时看向他，目光从一开始对帅哥的欣赏与好奇，转变为一股怜悯与同情。
　　估计是在门外听到了什么。
　　黎初倒没有羞赧或是气愤，他工作多年，为人处世被打磨得很成熟，遇到绝大部分事情都能保持淡定。
　　他还在思考着身上的痕迹从何而来。
　　黎初是真没怀疑对象。他一个人住，独来独往的，门锁都是指纹密码锁，身边也没有什么可疑人士……
　　目送护士离开病房后，黎初沉吟片刻，拿起手机打电话给小区物业，仔细询问了一番过后，排除了康桥南的嫌疑。
　　物业说康桥南确实是一脸急匆匆的找上门，花高价钱喊了个马上就来的开锁师傅，才撬开他的门，把他给送到医院。
　　黎初想了想，请求道：“物业大哥，能帮我找一下那位开锁师傅吗？我想换个锁。”
　　开锁师傅一般都是在公/安局备案过的，十个手指都录过指纹，安全性是有公/安局背书的。因此，即使黎初不在家，请开锁师傅换锁也不用担心监守自盗。
　　加了开锁师傅的微信，谈好换锁事宜并转账后，黎初又提出进一步的请求：“师傅，换锁后能把原先的指纹锁留给我吗？找个塑料袋密封装好就行，我出院后会联系您拿走它。”
　　开锁师傅纳闷道：“你这是要干啥？”
　　黎初想了个说辞，语气淡淡道：“我怀疑有小偷在我家门口踩过点，想拿那个锁测一下指纹……当初只有您和我的那位同事碰过指纹锁对吧？”
　　“对对，连物业都没碰。”
　　一听抓贼，开锁师傅就得劲了，拍胸脯保证一定会完成好这事，还兴冲冲的提出帮忙：“我在公/安局有认识的警/察，你要是想测指纹抓小偷我帮你联系他，那些惯偷指纹都入系统了，一抓一个准！”
　　黎初心想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顺势请开锁师傅帮忙，郑重道谢后挂断电话。
　　*
　　不知是新输的药液有助眠的功效，还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让人疲倦，黎初隐隐有了困意。
　　他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再看看滴了没多少的输液瓶，打算先吃个晚饭，然后看一本书消磨时间，等晚上八九点拔了吊瓶再睡。
　　时间很快到了夜晚。
　　护士取走滴完的输液瓶，在黎初手背上贴好医用胶布，并叮嘱他记得吃睡前的药。
　　黎初点点头，吃了药，进卫生间洗漱，刷牙时皱了下眉，他似乎尝到了一股淡淡的河腥味。
　　在自来水里尝到河腥味，并不是一件怪事。
　　若河市靠着若河，自来水的水源也来自若河，水源经过处理后，河腥味其实很轻很轻，但这几日连轴的下雨，若河上涨了不少，水源质量不稳定，净化不够彻底，自来水中的河腥味就变重了。
　　黎初用温开水漱了一遍口，感觉好上许多，回到病床上熄灯躺下。
　　克制的困意被尽情释放，沉积的药效在此刻发挥到峰值，不消一会儿，黎初便沉沉睡去。
　　滴答——滴答——
　　似有若无的滴水声不知何时响起，卫生间的门轻轻被推开，一串湿润的水珠落到地上，晕开一只只湿漉漉的脚印。
　　阴冷的风拂开窗帘的一角，街灯透过零落的雨映照进屋子，青白的鬼影高耸的摇曳着，眨眼间消失不见，阴森至极。
　　墙上的室内温度计陡然下降了一寸，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雾，冰凉刺骨，在墙面上都凝结出一层薄薄的霜。
　　在睡梦中的黎初也感到了一丝寒冷，翻了个身侧卧着，迷迷糊糊的扯了扯被子，把自己紧紧团进被子里。
　　半睡半醒间，有一只冰冷的手掌覆上了额头，冷得黎初一哆嗦，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身后空出的床铺轻微下沉，似乎有什么东西躺了上来。
　　黎初一个激灵大脑瞬间清醒，他惊惶的想要睁开眼，眼皮子却有千斤重，头脑醒来了身体还在沉睡，手脚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束缚捆绑，不得动弹。
　　冰冷的凉意刺探着他的后脖颈，皮肤上细小的绒毛都竖立起来，恐惧感疯狂的敲击着脑内的警钟。
　　是什么？有什么人在他背后？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黎初的大脑快速转动，感觉到额头上的手掌滑了下来，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流连，冰凉的手指落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按了按，泛起一阵微微的刺痛。
　　黎初被这突如其来的疼痛提醒，后知后觉想起这是他输液的那只手。
　　这个念头刚落下，按压的指腹小心的绕过了手背的伤口，滑落在手腕的位置，缓慢的划着圈，轻轻的揉按了起来。
　　黎初的心口狠狠一跳，剧烈得仿佛要挣脱出胸腔。
　　这个动作再熟悉不过了，只有一个人会对他这么做。
　　泪腺倏地酸楚，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是尹淼。
　　尹淼小时候经常生病，时不时要去医院吃药打针，他最害怕的就是打吊针，因为针头就摆在眼前，看到针头必哇哇大哭。
　　小黎初嫌他哭得太丢人，就让他紧紧闭上眼，伸手搭在扎针那只手的手腕，轻轻的给他划圈按/摩，骗他已经施法加速了血液循环，病就会快快好起来，下次不用再扎针了。
　　冰凉的寒意麻痹了神经，渐渐扩散开来，带来了清凉的舒适感，极大程度的缓解了疼痛。
　　可黎初的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下来了，无声无息的不断滴落，渐渐浸湿了枕头。
　　阿淼阿淼阿淼……他努力的想要喊出声，喉咙里含着哽咽，却因失去身体的控制而不能为。
　　阿淼，我好想你。你想我吗？


第14章 
　　身后的鬼没有听到黎初的心声，只是固执的揉搓着他的手腕，想要把病痛从他的体内赶走。
　　揉着揉着，冰凉的气息贴近了黎初的侧脸，肩膀搭上了不易察觉的重量。
　　鬼的脸与他的脸贴在了一起，上下交叠着、摩挲着，仿佛十年前一般亲密无间。
　　冰冷的胸膛紧挨着他的后背，仿佛背后灵一般趴在他的身后，阴凉的呼吸喷在脖颈处，淡淡的河腥味中夹杂着一丝腐烂的腥甜，提示着对方不是人的身份。
　　“初、”鬼的声音刺耳难听，刚发出一个音就闭上了嘴，它抬起手摸了摸黎初流淌着泪的脸颊，抻长了身子，弯下腰，寒凉的吻落在了他的脸上。
　　“不哭……”怕吵到人的耳朵，便发出了虚虚的气音，像是气流在沙哑的扭曲。
　　人和鬼之间有巨大的鸿沟，鬼说出的话听在黎初的耳朵里，像信号不好的电台，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只能听出如同大风呼啸般的声音。
　　黎初的眼泪哗哗的往外流，情绪抑制不住的倾泻而出，他不断回想着阿淼的死，回想自己的错，浑身上下都颤栗起来。
　　鬼拥抱着他，身形怪异的扭曲着，拉长了脖子俯下头颅，一点一点吻去怀中人脸上的泪。
　　脸上的泪痕被冰凉的唇覆盖，细致而缓慢的舔舐，逐渐印上黎初的眼睛。
　　携着河腥味的舌头舔过他的眼角、眼睑与眼沟，来来回回的舔吻，吮吸着紧闭的眼缝，洗刷着细密的睫毛。
　　舔过这一只眼再舔上那一只，重重的碾过眼窝，绕着圈打着弯，如痴如醉的仿佛在吸食醉人的蜜糖。
　　黎初的心底涌出一股难言的恐惧，吓得眼泪都停了下来，恍惚间有一种眼珠子要被鬼吃掉的错觉。
　　*
　　黎初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
　　过了几分钟，鬼察觉到黎初不再哭泣，似乎也尝够了味道，餍足的离去，没有再□□他的眼珠子。
　　带着若河气息的唇舌游荡着下滑，清理着黎初残余的泪痕，滑过鼻梁，滑过颧骨，滑过下颌，滑过嘴角，最终滑进了黎初的嘴里。
　　黎初第一反应是迷茫，第二反应是困惑。当唇齿被撬开，舌尖被搅弄，淡淡的河腥味深涌进喉咙时，他感到的是深深的惊疑与错愕。
　　阿淼，为什么亲他？他们都是男性吧？
　　接吻的水声粘稠，呼吸也变得纷乱不堪，黎初限于身体动不了，避不开对方连绵的吻，只得被迫吞咽下淡淡腥味的津液，喉结不住的滚动。
　　他的头脑混乱，感觉到冰冷的舌占据了嘴里的大半空间，扫过齿贝、上颚、舌床，细致的剐蹭着口腔内壁，卷着他的舌头用力吮舐，甚至试图钻进喉咙深处。
　　像一条灵活的、阴冷扭动的蛇，巡视着自己潮湿温暖的巢/穴，来来回回上上下下，哪里都不放过，仿佛在品尝什么美味佳肴。
　　黎初被吻得浑浑噩噩，喘不上气，被动的与鬼唇舌纠缠，脑子里迷迷糊糊间闪过许多纷乱的念头。
　　他想起志怪小说里，鬼迷惑人，都是为了吞食人的精气，让自己显形，修为更强……所以，阿淼吻他，是为了吸食/精气？
　　如此一来，一切的行为都有了正当的理由。
　　黎初想到这儿，眼眶又有些酸涩了。尹淼因他而死，让对方亲几口吸/精气又有什么关系？
　　黎初的身体本就动弹不得无法反抗，连舌头都是被对方带动着缠绕起舞，他承受着死去的竹马给他带来的一切。
　　这是助阿淼一臂之力，做出一点牺牲有何不可。
　　他说服自己做好了心理建树。只是亲吻过于缠绵，初次接吻经验不足，口腔有些敏感，黎初的耳根连着脸颊泛起了淡淡的红。
　　他想，这到底要亲到什么时候？嘴巴都要亲肿了吧？
　　这个念头刚刚一闪而过，唇瓣被轻轻啃咬，湿滑的舌从唇角划出，落在脖颈、锁骨往下巡游，宽大的手掌探入衣领，冰冷的手指一颗颗的解开衣扣，阴凉的风灌进了被子里，冷得黎初身体本能的一哆嗦。
　　吸/精气不是只要用嘴吗？为什么要摸他？为什么要亲他的身体？
　　黎初都懵了，大脑发出最高级的警报提示，眼皮子剧烈的颤动，睫毛簌簌轻抖，手指却连半根都抬不起来。
　　身体对寒冷有本能的防御反应，大脑却无法控制躯体。只是任由其摆弄，像是鬼压床一样……不，现在就是鬼压床。
　　被子里仿佛挤进了一团空气，冰凉潮冷的掌心顺着身体的起伏缓慢的抚摩，接连不断的吻带着潮湿的气息，嗍上白皙的皮肤，牙齿轻轻研磨，缀下点点红印。
　　黎初的脑袋嗡嗡作响，大脑混乱的弹过一个个念头：阿淼在做什么？吸食/精气要做到这种程度吗？为什么对他的身体如此轻车就熟，就仿佛不止一次的……
　　黎初眼前闪过一些画面，睡梦中那些被封锁的片段源源不断的涌出，亲热、粘腻、交缠不清，让他瞳孔地震，羞愤至极。
　　他身上痕迹……原来都是阿淼做的？
　　黎初的三观都在眩晕、扭曲，仿佛经历了十级大地震，连见到鬼的那一刻都不如现在让他感到震惊。
　　多年不见，淹死的竹马居然成了色鬼，趴在他身上吸他的精气……吸/精气用得着做这么多多余的事情吗？
　　黎初的脑子里刚冒出这个疑惑，突然感觉到自己交叠的双腿被什么东西撑开，被迫夹紧，四处滑动的手也落到了尾椎骨，缓慢的往下轻轻按压。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黎初：“……”
　　黎初：“…………”
　　我死掉的竹马想上了我？
　　*
　　黎初开始回忆起尹淼生前。
　　尹淼霸道、顽劣、喜欢恶作剧，死的时候才十八岁，黎初不记得他喜欢过什么人，不过他们有讨论过喜欢的类型。
　　“你喜欢什么样的对象？温柔？漂亮？学习好？”尹淼追着他问个不停，似乎誓要问出个结果。
　　黎初被问烦了，以毒攻毒的反问道：“你先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尹淼的笑容一顿，随后夸张的咧开嘴角，嬉皮笑脸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就喜欢什么样的。”
　　黎初眼皮子一跳，觉得他的回答很不对劲：“你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要把你女朋友抢走，让你没得喜欢。”尹淼勾了勾嘴角，笑容十分恶劣，仿佛不知道自己开了个多么过分的玩笑。
　　………


第15章 
　　黎初对尹淼喜欢女孩子的记忆，不仅限于对方开玩笑的宣称要抢他的女朋友。
　　从初中起，尹淼就经常搂着他的肩膀，附在他的耳边咬耳朵，笑嘻嘻的道：“这个女生你还记得吗？她给你写过情书诶。”
　　“那个女生长得好漂亮，经常问你问题，你不喜欢吗？”
　　“前排的那个女生头发好柔顺啊，你英语课多看了她两眼，是想问她要洗发露的牌子吗？”
　　黎初不明白尹淼为什么总对女生指指点点、评头论足，皱着眉头阻止了几次，尹淼还在他耳边叽叽喳喳。
　　黎初不耐烦的冷酷道：“我不想听你讲什么女生，中学阶段我是不会谈恋爱的。我要好好学习。”
　　或许是他的表态很严肃，把尹淼吓到了。从那天起，尹淼就不再关注女生的动态，连提都不会提起，嘻嘻哈哈的和他黏得更紧。
　　两人几乎形影不离的上下学，课外班辅导班都报一样的，上厕所还时不时一起做伴。班上的同学甚至戏称他俩为X中双子。
　　这个称呼延续到了高中，黎初清心寡欲的学习到高三。
　　某次放长假，尹淼说要好好放松看个电影缓解学习压力，结果放出来的片子竟然是男女男混合动作片。
　　黎初从来没有看过片子，第一次接触居然看到这么刺激的，眼皮子一直在跳，整张脸涨得绯红绯红。
　　他就说尹淼为什么看电影怎么神神秘秘的。确认好几遍父母不在家，拉上卧室窗帘调低亮度，一人一个的戴好耳机，还要求他跟他一样的穿着裤衩，两人躺床上挨在一起看。
　　黎初简直忍无可忍，几次想要离开房间，都被尹淼拖着胳膊拽了回来。
　　“我们满十八岁了，得提前学习学习做好准备。”
　　尹淼的眼角余光一直关注着黎初，从他羞愤的神情流连他的小腹往下，说出的话仍然没个正经：“你看我对你多好，不知道你喜欢女的还是喜欢男的，两个一起上来给你补补课，帮你填补了这方面的知识空白。”
　　他一边说一边笑嘻嘻的胳膊一伸，好哥俩似的把黎初揽进怀里，高挺的鼻梁埋进了黎初的头发里，像狗子似的嗅嗅拱拱：“这女演员好辣，我都石更了，你帮我摸摸？”
　　黎初面无表情，一巴掌呼上去，痛得尹淼嗷嗷直叫，立刻帮那玩意儿消了暑。
　　“不喜欢怎么还动手打人？”尹淼强烈指责，下次还敢，一放假就拉着他看片。
　　黎初一开始想也不想的拒绝，但被尹淼缠久了，有那么几次也着了道，跟着看完了全程。
　　黎初嘴上说不感兴趣，心里还是对未填补的知识空白耿耿于怀。他对这方面确实是比较淡漠，就算看了身体也没什么反应。
　　尹淼的反应倒是很大，黎初转过头的时候总能对上他的眼睛。尹淼似乎在看着影片，眼角余光全落在黎初身上，似感慨似庆幸：“原来你还不开窍。”
　　他开始挑选异性、同性或者多人的各种片子，男女、男男、女女都有，大尺度的放给黎初看，黎初老僧入定似的，就是无动于衷。
　　尹淼仿佛把让黎初看片当作了一场难度超高的游戏关卡，通关奖励就是看到黎初不一样的反应。
　　他不断的尝试不断的受挫，越挫越勇的同时，还有些懊恼：“你怎么还不开窍。”
　　黎初不明白尹淼对他开窍这事为什么那么执着，也想让尹淼放弃，只是一直想不到办法。
　　直到有一天，一堆大荤片里混进了一道纯爱电影，清粥小菜似的言情故事。
　　尹淼还吐槽它寡淡无味、毫无记忆点，转头视线落在黎初的身上，他的笑容陡然消失。
　　“你喜欢，这个片子？”尹淼说出这话的时候艰涩、卡顿，神色堪称恐怖，但黎初没注意到。
　　他低下头，看到了自己的反应，轻描淡写的盖上被子遮住：“嗯，我喜欢。女主对男主的爱很纯粹，我喜欢纯粹的爱。”
　　尹淼不说话了。
　　黎初猜想尹淼捉弄他的心思得到满足，应该是得偿所愿了。
　　*
　　由此，尹淼喜欢女孩子的印象牢牢扎根在黎初脑海里。
　　即使对方给他看了很多杂七杂八的片子，这多数是出于捉弄他的心态，毕竟尹淼一直是个很爱恶作剧的家伙。
　　黎初被鬼压床也没觉得哪里不对，阿淼生前一直很黏他，被死去的阿淼亲了嘴倒是带给他更大的震惊，更别提阿淼疑似想上他这种事，简直震惊到瞳孔裂开。
　　黎初想，阿淼是在开玩笑吗？但是鬼也会开玩笑吗？
　　又想，阿淼是在报复他吗？当初为什么没掐死他把他带走，反而突兀的放过了他，是觉得惩罚太轻了吗？还是想用另外的手段折磨他？
　　所以选择上了他，这是一种特殊手段的惩罚吗？
　　这也不是不可能。
　　尹淼一直喜欢女孩子，爱看片爱涩涩性缘脑，死得那么早还是个处男，肯定有很多不甘吧。
　　即使变成了鬼，阿淼心里仍然存有良知，知道不应该嚯嚯女孩子，所以就惩罚他这个罪魁祸首。
　　阿淼将他压在身下，是想让他代替女孩子，帮它完成生前的遗憾。
　　黎初心情有点复杂，怀揣着许多愧疚，他个人对这方面的谷欠望比较淡薄，但该有的知识都有，都是阿淼给他填补的。
　　阿淼死了这么多年，他对阿淼亏欠良多，接受惩罚付出牺牲也是理所应当，就当是减轻自己的愧疚。
　　是兄弟就该让兄弟爽爽。
　　*
　　黎初为自己做了很多心理铺垫，他没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可以动了，下意识紧紧的闭上眼，准备慷慨就义为兄弟献身。
　　阿淼的动作却突然停下了，它抬起冰冷的手抚摸黎初的侧脸，在他的唇上轻轻落下一个吻，随后骤然消失。
　　阴冷的气息消失，室内温度回升。黎初茫然的睁开眼，不明白阿淼怎么走了。
　　病房外，细微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的是咔嚓一声，房门被轻轻打开，是护士半夜巡房。
　　黑暗中，护士对上睁着眼的黎初，吓了一大跳：“你怎么还不睡觉？都凌晨三点了，不睡觉会影响病情。”
　　“……睡觉刚醒。”
　　护士：“哦哦对不起，是我刚刚吵醒你了吗？你赶紧快睡吧。”
　　黎初平静的阖上眼睛。
　　当护士进门时，黎初终于发现自己的身体可以动了，他已经摆脱了鬼压床的状态。
　　没有死去、没有失身，他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黎初却觉得自己心头空落落的。


第16章 
　　昨晚，前半夜似睡非睡，后半夜则一夜无梦，黎初一觉睡到了天亮。
　　他睁着眼躺在床上，脑子里回荡着昨晚鬼压床的记忆。与前两次不同的是，这一次的记忆非常清晰。
　　他仍然能想起阿淼那粘稠连绵的吻，肌肤紧贴时那战栗的触感，不断抚摸着他的冰凉手指。
　　黎初满脸通红的躺了一会儿，起床的时间难得拖到了早上九点。
　　他吃了早饭吃了药，护士进门给他挂新的输液瓶，同时测了测他的体温。
　　护士：“36度7，恭喜你退烧了。只要保持住不再复烧，挂完这瓶点滴，就不用再输液了。”
　　黎初闻言松了口气，问护士退烧后能不能出院，护士说：“看情况吧，你先好好吃药。过两天，再拍个胸片看看肺部情况，消炎了就可以出院了。”
　　黎初只好点点头应下了。
　　*
　　中午午休，康桥南带着一身湿潮走进了病房，他来探病，还给黎初带了清淡又丰盛的养病餐。
　　康桥南：“今天雨下得大了，不少地段都被淹了，路上堵得很我绕了点远路。你的午饭还没吃吧？”
　　可惜黎初早订好了医院的病号餐，已经掀开盖子吃上了，遂拒绝了康桥南的好意。
　　康桥南的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早就料想到黎初可能拒绝，遂拿出准备好的应对方案：“那好吧，我自己吃，正好我还没吃午饭。我们坐一块儿吃，做个伴。”
　　黎初：“……”上司对他太亲近，真是有点压力山大。
　　康桥南还嫌黎初的午餐太寡淡没营养，想和他换着菜品吃，被黎初拒绝了。
　　黎初：“康总，外头的病号餐哪有医院来的专业？医院的餐搭配得挺营养均衡的。况且康总，我还生着病，传染您就不好了。”
　　康桥南欲言又止，在黎初的坚持下只好作罢。
　　两人低头默默各吃各的饭，黎初觉着气氛有些奇怪，不自觉就谈起了公司的工作：“康总，我这两天的工作日程……”
　　“吃饭别聊工作，容易噎着。”康桥南抬手让他停下，安慰道，“工作的事不用担心，已经分给其他同事去做了，你好好养病。”
　　黎初听到这话更愧疚了。最近是公司业务高峰期，他突然生病，无形给同事增加了工作量。
　　他充满歉意的道：“康总，我一定会尽快康复，早日返岗。”
　　“你不用这么客气……”康桥南听了这话怪别扭，他希望两人之间能有平等的交流。
　　黎初左耳进右耳出，依旧我行我素：“康总，我应该的。”
　　作为一个职场老油条，不管上司值不值得尊敬，表面上的尊敬一定是要做到的，不能让对方抓到把柄。
　　康桥南哪知道黎初的这些心思，好几次想展开话题，聊聊生活上的事，都被黎初强行拽回到工作上。
　　鸡同鸭讲了一个小时，午休时间很快过去，工作电话接连不断的打进手机里，康桥南不得不起身回公司处理工作。
　　*
　　黎初目送上司离开，温水送服了中午的药，看了一会儿闲书，注意力不太集中，不知不觉就望着窗外的暴风骤雨发起了呆。
　　突然觉得无所事事。
　　平日里工作占据了大半生活，生病一闲下来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看着窗外的雨都有一种浪费时间的罪过感。
　　这雨怎么还不停，都下了一周多了。
　　黎初抿了下唇，走到窗边往楼下望去，医院的花圃都积了好大一滩水，不少人挽起裤脚拎着鞋子蹚水过“河”，雨水汇集成的小潭已经没过了脚踝。
　　黎初感觉这情况不太妙，他查了查天气预报，有一场10级台风要从若河市的隔壁刮过，即将带来黄色预警的暴雨，并伴有雷暴大风等强对流天气。
　　黄色预警，黎初目光一凝，看到新闻台里播报已经在组织预防大暴雨的各种措施，心中隐隐跳动的不安才稍稍平息下来。
　　雨下了一整个白天，风大的时候把窗户吹得哐哐作响，雨点也噼里啪啦的砸进来，窗边的地板湿了好大一片。
　　黎初使了点力气关好窗，看着大雨瓢泼，不断冲刷着窗户玻璃，窗户关得再紧，雨水还是源源不断的渗进来，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在心头。
　　又不是顶级的红色特大暴雨，若河水库也没有开闸泄洪的迹象，黎初扶着额头揉了揉太阳穴，心说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
　　*
　　然而，到了晚上八九点的时候，城市广播突然发布了泄洪预警，若河水库入库流量大幅增加，担心水位过高超过容量极限，需要开闸放水。
　　黎初听到这个广播之后，心中一凛，刺痛感密密匝匝的贯穿心脏，腐烂不愈的伤口再次崩裂开。
　　上次水库开闸还是十年前，那一次正好是他被尹淼拉着下河游泳的那天。
　　并不是暴雨天，也没有任何征兆，有个水库的员工与领导有矛盾，为了报复领导突然开闸放水，把下游在河边学游泳的黎初和教他游泳的尹淼越冲越远……
　　尹淼的水性很好，即使处在激流中，自救是完全没问题的，如果不是为了救被河水冲走的他……黎初用力捂住眼睛，眼泪还是涌出来了。
　　事后，尹父尹母把水库告了，若河水库因管理不善员工失职承担了一半的责任，犯事的水库员工也坐了牢，两个被告方一共赔了近百万。
　　尹母了解了前因后果，选择原谅他，宽慰黎初说不是他的错；尹父还无法释怀，明白水库的责任更大，但丧子的悲痛情绪让他无法用公正的态度对待黎初。
　　*
　　医院广播突然响起：“各位患者同志，紧急播报一条信息，受红色预警暴雨影响，若河水库即将开闸泄洪……”
　　黎初深呼吸一口气，快速擦干眼泪，仔细聆听广播的内容。
　　听到红色暴雨预警，黎初还愣了一下，一查手机发现暴雨预警接连提升了两个等级，难怪水库要紧急开闸放水，说明城市上游出现很严重的水患，已经到了不得不泄洪的地步。
　　“……若河市第一人民医院处于若河水库下游，泄洪大概率会淹到医院里，存在断电断水的风险，可能会危及患者生命，我们需要转移病患，转到若河市上游的第二人民医院。”


第17章 
　　医院组织转移的速度很快，晚上十点，需要转移的病患都聚集在了医院二层的大厅。
　　之所以不在一楼，是因为一楼被水淹了，已经没过询诊台的高度，不适宜下水，只能用充气橡皮艇出行。
　　“医院里备有一定的应急物资、发电设备及食物淡水，但不足以覆盖所有病人的需求，需要优先留给无法转移的危重病人，希望大家能谅解。医院也有大部分的医护人员留守，轻中症患者则跟随剩下的医护人员转移到市二院。”
　　市一院的院长简单解释了一番，抬手示意躁动不安的患者群众平静下来，安抚道：“一会儿有专业的119救援队带领你们离开，相信我，救援队的经验丰富设备齐全，大家一定能顺利渡过难关！”
　　晚上十一点左右，救援队赶到。
　　由于挨在若河边上，调动船只并不难，救援队开来了三艘可容纳40人的救援大船和八艘最大承载量12人的救援冲锋舟。
　　救援队将这些船物尽其用，先用它们运来了一批生活物资留给医院，再把需要转移的病患及医护人员拉走。
　　救援船上还配备了许多救生衣和救生圈，确保这次救援行动能顺利进行。
　　老年人和小孩优先上船，都坐上了密闭式救援大船，它的安全性更高，发动机性能更强；青中年人则坐上小开放式救援冲锋舟，船尾安置一个船外机，由救援队队友控制。
　　所有人的都套好了救生衣和一次性雨衣，每艘船上都备用几个救生圈，确保转移病患的安全性。
　　市一院需要转移的病患加上医护人员一共112人，剩下的空位是要沿路救援城市里被困的一些受灾群众，把大家全部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
　　黎初作为已经退烧即将出院的年轻病患，排队坐上了最后几艘小救生艇。
　　黎初登船的时候都不敢看向洪水的水面，自从尹淼溺水之后，他就对这些有心理阴影。
　　幸好天够黑，只要避开灯照的地方就看不到波荡的水面，让黎初心底的恐惧稍稍有些减轻。
　　主治医师高医生和他在一艘船上，对方看到他直呼缘分，用力拍了拍黎初的肩膀：“哈哈哈好巧啊，船上只有你是我的患者。如果你在船上突发什么疾病，我可以第一时间帮你救治。”
　　别人听着这话可能心里暗骂晦气，但黎初倒不觉得，一脸淡定的点点头。高医生一向这么快言快语，他都有些习惯了。
　　若河上游泄洪早就开始了，医院积水的水深慢慢涨过了两米，颜色都是混浊的土黄色。
　　半夜三更天黑得很，好在船上有配备大灯和手电筒，大家都依偎在一起，也不会感到害怕。
　　若河市的大路修的挺宽敞的，开船毫无障碍，大船在前面开路，一艘艘小船就跟在它后面，受其庇护。
　　救援队拎着大喇叭沿路广播，看到有人用手机光挥舞求助，小船就过去救人，等途径水浅地势高物资齐全的安置点，就把路人送过去避难。
　　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只是雨下得越来越大了，手机信号都断断续续。
　　黎初心中焦灼，好不容易联系到尹父尹母，确认他们平安，这才松了口气。
　　尹母：“上游有个水坝决堤了，你要小心。我看这天色很不好，待会儿要打雷。”
　　黎初刚看到这消息，眼皮子就跳了跳，眼角余光好像捕捉到一抹一闪而过的亮色。
　　下一秒，压抑的雷鸣声从远处传了过来。
　　*
　　救援船里的群众有些躁动不安，怕雷电砸下来击中船体，到时候一个都跑不了。
　　救援队队长见状，举着大喇叭安抚群众：“大家别慌，雷击都是极小概率事件。而且我们的大船外漆都是防电涂层的，小船都是橡皮艇绝缘材质，不会触电的，请大家放心！”
　　众人的心稍稍安定下来，可耳边的雷声越来越响了，由远及近，仿佛就在他们头顶闪烁，看得人心惊胆战。
　　雨越下越瓢泼，越下越迅猛，大船是密封船舱情况还好，小船已经有些进水了，大家不得不拿手拿小桶往外舀水。
　　轰隆一声巨响，距离他们五米开外的大树树冠突然被雷击，电光闪得眼前都是雪白。
　　黎初当场被震慑到失声，他身边有个人刹那间出现了过度应激，在大家眼睛都被白光短暂灼盲的那一刻，疯狂的惊恐大叫后退挤撞，一下子把黎初撞到船外。
　　对方恐惧爆发激出的力量实在是太惊人了，黎初被冲撞得猝不及防，重心不稳的后仰，两只手无力的在空中挥舞了几下，噗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雷电的电流滋啦滋啦的传导进水里，通过水流往外如同蜘蛛网般瞬间扩散，黎初掉进河里的一刹那，顿时被电麻了，身体不听使唤。
　　电闪雷鸣狂风暴雨，黑暗中的洪水过于汹涌，他一瞬间就被冲远了好几米。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如同电光石火，所有人都被硬控五秒钟，船体在摇曳，惊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尖锐的仿佛要刺穿耳膜。
　　大家都吓坏了，完全来不及反应，救援队员率先回神连忙扑上去打灯查看，天太黑了什么都看不到，黎初已经被洪水冲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
　　洪水的水与若河的水截然不同，污浊沙稠，充满了土腥味。
　　黎初穿着救生服，仍然被呛了两口水，未愈的肺部受到污水的入侵，身体控制不住的剧烈咳嗽，喉咙里呛进来更多的污水。
　　救生服的系带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破了，整个松散开来，黎初又咳得厉害，不知不觉间救生衣就顺着水流从他身上剥离下来。
　　黎初竭力抑制住咳嗽，闭上嘴憋住呼吸，想要伸手去抓救生服，可他的手脚还在麻痹状态，挣扎都是软绵绵的，毫无力气，更别提抓握了。
　　甚至由于双手往上伸出了水面，身体连着脑袋自然往下沉，仿佛敲响了死亡的哀钟。
　　黎初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上的救生衣被冲走，洪水吞没口鼻眼，身体被汹涌的洪流裹挟着下沉，冲往不知名的方向。
　　尹淼溺水去世后，黎初是非常怕水的，看一眼荡漾的游泳池都觉得毛骨悚然。
　　他依然不会游泳，他只学会了远离所有一米深以上的危险水域。除了给尹淼过生日，他不会去到水边。
　　没想到今天突然意外落水，猝不及防的被冲走了，就像十年前一样。
　　眼前黄蒙蒙的一片，仿佛坠入了无人境，乱七八糟的东西被洪水卷走，混乱的像掉进了倒入许多乐高玩具的滚筒洗衣机。
　　黎初的大腿撞了一下，手肘挨了一下，磕磕碰碰的，完全看不到什么东西伤到了他。
　　当初掉到水里有这么疼吗？黎初有些恍惚的想着。
　　他又忆起了十年的那场意外，这似乎就是命运，十年前幸运的活下来的他，十年后依然被水带走。很符合宿命论。
　　黎初肺部的氧气即将耗尽，意识迷离涣散，有种尘埃落定的庆幸。
　　他无意识的张开嘴，水流咕嘟咕嘟的涌进了嘴里，污浊的洪水浇灌肺部，毫不留情的夺取生的气息。
　　*
　　须臾间，一股清澈绿意的水流势如破竹般冲破了浑浊的水域，陡然包裹住黎初的身体，尤其是口鼻的位置。
　　洪水中具象出青白的鬼影，吻住了他的唇，温柔的水流钻进了黎初的嘴里，卷出口鼻肺胃里的污水。
　　与此同时，鬼影卷起黎初的身体往上游走，清澈的水流托举着黎初的身体，将他拽出洪流。
　　“初…初……”鬼都顾不及自己嘶哑难听的嗓音，不断在黎初耳边呼唤。
　　它找到一处高地，抱着黎初蹿了过去，把人放平在干燥的空地上，凭借着自己生前残余的记忆，尝试着给黎初做人工呼吸。
　　可它忘了它是鬼，没有呼吸。
　　鬼只能一下下的用力按压黎初的肺部，然后用鬼的耳朵覆在人的胸口上，去听那微弱的难以捕捉的心跳声。
　　无论如何做出努力，人的心跳依旧在减弱。
　　仿佛指尖流逝的、无法抓握的沙，越来越微不可闻，几近消失。
　　*
　　“阿淼……？”
　　仿佛奇迹般的，身后响起一道语气不太确定的、熟悉的嗓音。
　　可躺在地上的人双眼紧闭、嘴唇苍白，并没有发出声音。
　　鬼缓缓回头，看到一抹极淡的、透明到虚幻的魂。


第18章 
　　鬼意识到什么，陡然扭过头，沙哑道：“别看我。”
　　阿淼的头发变长了，凌乱又潮湿，湿湿嗒嗒的刘海遮住了眼眉，气质阴郁可怖。
　　黎初倒是想看，对方转头的速度太快，他完全没看清阿淼的脸。
　　阿淼说了一句话就不再开口，低着头竭力避开他的视线，一只手按在躺在黎初身体的胸口，手心散发着极淡的绿光。
　　黎初不是没有看到自己的尸体，他认定自己已经死了。
　　终于是解脱了，他也见到了想见的鬼。
　　“阿淼，我好想你。”
　　黎初忍不住了，伸手想要触碰尹淼。
　　下一秒，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黎初的视野重新归于黑暗，身体也变得沉重疼痛。
　　他意识到自己回到了身体里，虚弱、无力，挣扎无能。
　　他努力想要睁开眼，一只冰冷湿漉的大手覆在了他的眼睛上，黎初的眼皮子如同千斤重，怎么睁也睁不起来。
　　奇怪的呼啸声在他的头顶响起，很近很大声，听起来很恐怖，像大自然发怒的声音，但具体听不出是什么东西。
　　黎初愣了一下，根据声音的远近，判断出是尹淼在说话。
　　他刚刚好像死掉了，阿淼和他说了一句话，他听懂了，但重新回到身体里活过来，他又完全听不明白阿淼在说什么了。
　　“阿、淼……”黎初很努力的蠕动嘴唇，用尽全力伸手去抓尹淼的手，结果抓了个空。
　　他忘记了，尹淼已经死了。
　　鬼可以触碰他，他却抓不到鬼。
　　黎初不甘心，他想要见到尹淼。虚软的手指颤颤的按上了眼睛，费劲的撑开自己的上眼睑，动作很滑稽，但意外的成功了。
　　鬼没料到他会这么做，脑袋骤然旋转了180度，只留给他一个黑黝黝的后脑勺。
　　黎初的心跳猛地突突了一下，受了惊吓的心脏迅速有力的跳动了起来。
　　黎初心有余悸，忍不住笑了起来：“阿淼，你故意吓我。”
　　鬼听到这话，身形扭曲了一瞬，忽然像微风吹拂过的沙砾，一眨眼就散掉了。
　　黎初一下子着急了，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又踉跄着摔回去，手肘膝盖磕出一片青紫。
　　得益于刚刚那么一吓，心脏跳动加快后，全身的供血速度加快，黎初手脚逐渐恢复力气，就算摔倒了还能跌跌撞撞的再爬起来。
　　他扶着墙壁站起来，努力转头看向四周，黑漆漆的，似乎在一个楼道里，楼道转弯往下是没入一片粼粼幽光中的楼梯，波涛起伏的洪水已经将它淹没。
　　黎初看着荡漾的洪水，慢慢的走下楼梯，水面缓慢的没过脚踝。他缓缓蹲下/身，克制着身体对深水的不适，低下头靠近水面。
　　“你在水里对不对？”黎初盯着水面上倒映出来的属于自己的朦胧面孔，用手轻拂着搅乱水流，“为什么突然跑了？你不想见我？你在躲我？还是……你恨我。”
　　他的话音刚落，洪水激荡，突然一个浪打过来，黎初本能的想要闭上眼，可是他硬生生撑住了。
　　他眼睁睁看着污浊的洪水涌到他的面前，即将拍打到他的眼睛，下一个瞬间，水流如同时空逆转般的倒流回去，一滴都没洒到他的脸上。
　　黎初弯了弯嘴角，露出得逞的笑容：“阿淼，你果然在。”
　　紧绷的肩膀逐渐放松下来，他往后撤了撤，坐在还没被淹没的上一阶楼梯，用脚随意的划动污浊的洪水：“阿淼，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死了和你一起做鬼不好吗？”
　　“或者我把身体让给你——我听说水鬼可以抓人做替死鬼，我也活够了，你来替我活着好不好？”
　　“阿淼，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阿淼，我好想你。你出来抱抱我吧。”
　　黎初说了好多，他感觉自己在自说自话，他不确定尹淼还在不在听，如果尹淼还保留着生前的性格，应该会听他说完这些话吧。
　　他从小到大话不算多。尹淼每次都听得很认真，说他是惜字如金，总是催他再讲讲，随便讲讲什么都好，他要把每个字都当金子一样收藏起来，他爱听。
　　如今他的话真的变多了，尹淼会不会不爱听了，觉得他烦了？
　　“阿淼，阿淼……”
　　黎初忍不住还是说了很多很多，说得口干舌燥，一个人自问自答总是很枯燥的，他不知不觉间居然睡过去了。
　　*
　　朦胧间，他听到有船外机发动的声音，还有震耳欲聋的喇叭广播，他被吵醒了。
　　“这里！这里有个人！”
　　救援队七手八脚的把他抬到救援船上，黎初向他们道谢，出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哑了，应该是昨晚说太多话了。
　　天空已经完全亮了，上游部分地区已经退潮，露出到处包裹着黄泥水的房屋废墟。
　　救援船开不过去，黎初中途被运上了水路两栖车，径直开往若河市第二人民医院。
　　知道尹淼真的变成鬼了，黎初反而不着急了，腐烂了一块的心脏好像被橡皮泥填补起来。
　　他想，尹淼就在水里，能在洪水里，当然也能在若河里，若河又不会跑。即使尹淼不理他，假装不存在，他也有的是时间把尹淼揪出来。
　　至于揪出来做什么，黎初还没想好。
　　*
　　“你居然还活着？这真是个奇迹啊！”
　　早就转移到市二院的高医生看到他，简直是喜极而泣，将他按在病床上，一群医护人员呼啦啦的进来给他做检查，掉挂瓶，喂水喂药。
　　“我可以自己来。”黎初挣扎着坐好，在医护人员的指导下乖乖配合治疗。
　　上司康桥南匆匆赶到，眼睛里都是血丝：“黎初，你没事吧？早知道我应该送你到市二院治疗……”
　　“我没事。”黎初安抚道，忽然笑了一下，“有人救了我。”
　　他这一笑，与往常都不同，仿佛冰雪融化了，眼睛都是闪亮的，含着盎然无边的春意。
　　康桥南一时间都看呆了，与此同时心头升起有股很微妙的危机感，他试探道：“谁……救了你？”
　　“我听说救援队发现你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
　　“他救了我之后就走了，但我知道他是谁。”黎初也没有多说，含糊的一笔带过，“康总，我出院之后想多请几天假。”
　　康桥南闻言一愣，黎初住院时几次三番都说要尽快恢复健康、早日回公司上班，但他现在怎么了？他居然说要请假！
　　“我发现，生活中不应该只有工作。”黎初的嘴角挂着笑，常年笼罩在他身上的忧郁之气居然有些散开了，“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


第19章 
　　黎初住院重新检查，医生翻看着他的检查单子，拿听诊器细细听了他的胸口，略有些惊奇：
　　“奇怪，你明明遭遇了洪水，肺部的感染不重反轻，没有发烧，各项指标都恢复正常，连你之前的肺炎都即将痊愈。”
　　照CT或者胸片有一定的辐射，短期内不能多照，所以医生建议黎初三个月后来复查，再照一个胸片看看恢复情况。
　　“所以我可以出院了吗？”黎初询问道。
　　得到医生的首肯，黎初立刻去办了出院手续，中途遇到了一点意想不到的阻拦。
　　“洪水还没退，再多住两天吧。”康桥南劝道。
　　黎初摇了摇头，不赞同道：“医院不是酒店，怎么可能说住就住？病床要留给更需要的人。”
　　黎初：“康总，我住院花了多少钱？我转给您。”
　　康桥南执意不要，也不肯说多少，还借口上班逃走了。黎初就私下问了高医生拿到医药费账单，用支付宝直接转给了对方。
　　康桥南：“……”
　　康桥南：“你硬要跟我这么客气吗？”
　　黎初：“康总，应该的。”
　　上司说不想要，属下不能当真不给，工作与生活要划清界限。
　　康桥南都气笑了，黎初这个人可真是油盐不进。
　　*
　　距离水库泄洪过去三天了，若河市区的洪水已经退潮了很多，还剩下一些大大小小的水洼没有疏通。
　　黎初办完了出院手续，刚走出医院大门，忽然有个人冲了进来，扑到他脚边跪下大哭：
　　“黎先生，把您撞下船的事我不是故意的！您别折磨我了，我已经做了好几天的噩梦，倒霉了好几天，又是摔跤又是撞头的，还收到了法院传票！求求您原谅我，放过我吧！”
　　原来是受雷电惊吓把他撞出救援船的那个人。
　　黎初那天晚上被撞入水里，太混乱了，没有人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救援队队员追问其他人怎么一回事，所有人都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撞人的这家伙更是抖成筛子，低着头憋着怎么也不说话，害了人命竟然还想就这么糊弄过去。
　　幸而还是有一两个人看到始末，其中一人就包括高医生。
　　极昼般的白盲过后，高医生模糊看到一个影子撞到另一个影子，后者划出了抛物线，然后就是噗通巨响的落水声。
　　高医生非常震惊。船上少了一个黎初，他脑子里立马就猜出了大概，暗地里观察船上哪个人不对劲，直接锁定目标。
　　当然，他也没直接和犯罪嫌疑人开撕，而是谋而后动，不动声色的把人盯住。
　　到了市二院，高医生跟救援队坦白此事，把那个人拎出来对峙。在一番质问下，对方心理防线崩塌，哭嚎他不是故意的，求高医生和救援队不要把他送去坐牢。
　　这种涉及人命的大事，总要有人承担责任，揪不出始作俑者，承担责任的就是救援队了。救援队队长一听，也不管对方的哀嚎，立刻上报处理。
　　只是这个处理还没出结果，黎初奇迹般生还回来了。
　　撞人的家伙一看黎初生命无虞，立马改口翻脸不认人，咬死自己没撞人，一切都是意外。况且黎初不是没死么。
　　对方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死不要脸的赖过去。
　　救援队队长焦头烂额的，这人怎么还出尔反尔，他后悔当初没录个音。
　　不久前，救援队队长来探望过黎初，问他还有没有当时的记忆，黎初就把自己被撞出船外的事情说了，和高医生的说法一致。
　　人证有了，口供有了，本来就缺个物证。现在对方口供一翻供，只有个人证，这件事便不好处理了。
　　黎初也听闻始作俑者开始耍赖。以他的经验看来，处理这种事都是持久战，就联系了熟悉的律师想办法采集证据走法律程序。康桥南知道这事后还帮忙联系了法院加快进度。
　　只是没想到，这才几天，对方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居然痛哭流涕的跪在他面前祈求宽恕。
　　黎初垂眸看着这人，对方看起来像个街溜子，也就二十出头，神情惊悚，眼袋黑重，额头上还包着新鲜渗血的纱布，走路也一瘸一拐的，似乎这几天过得非常糟糕。
　　“你梦见了什么？”黎初忽然道。
　　街溜子青年呆了呆，没想到黎初会问这个，结结巴巴的把那些噩梦说了：
　　“有个很恐怖的鬼，从洪水里蹿出来，把我往水里拖……我咕噜咕噜的喝了好多水，涨成了一个皮球，肚子都撑破了……我梦见我烂了，烂在水里，很多小鱼啄食着我的身体……”
　　黎初闻言就笑了。
　　他想，阿淼，你帮我教训了这个人是吗？你不理我还帮我报仇啊。
　　街溜子青年还以为黎初一笑泯恩仇，急忙卖惨道：“你，你原谅我了吗？我这几天吓得夜不能寐，还倒霉透顶，真的很愧疚……能不能别告我，我没有钱……”
　　黎初的笑容一敛，略有些嘲讽道：“我可没看出你的愧疚。你只是怕了。”
　　“原谅你，我会觉得我的命太轻贱，我没那么大度；不原谅你，你并不是出于故意，我也还活着。”
　　黎初：“所以，走法律程序吧。由法院来判断。”
　　话毕，他绕过呆滞在原地的街溜子青年，径直走向了叫好的计程车。
　　*
　　若河市的积水地段还有几处没退潮，计程车多绕了一会儿才开到黎初的家。
　　黎初的家也在若河市偏下游的地区，洪水退潮后楼道里还粘着黄泥块，物业还没来得及清理。
　　他深一脚浅一脚回到家里，进门换鞋、清理泥渍，回头看向自己的家，屋子里静悄悄的，和离开时一般无二。
　　明明就在一楼，完全没有受到洪水的侵袭与浸泡，像是被一种神秘力量保护了。
　　黎初不禁微笑：“阿淼，是你做的吗？”
　　他对着空气说话，这隐隐只是一个猜测。
　　黎初昨天收到了开锁师傅的微信，关于门锁指纹的鉴定结果。
　　开锁师傅：“门锁的指纹报告出来了，一共有三种指纹，一种指纹很大量，估计是你的，另有好几枚最上层的指纹是我的，还有一个少量的指纹夹在中间，就三四枚，公/安系统没找出这人，应该是那个出钱帮你叫开锁的上司……”
　　开锁师傅还记得黎初给出的说辞，十分担忧他家的安全：“你得当心了，踩点你家的小偷可能带着手套，很谨慎的没留下痕迹。”
　　黎初向开锁师傅道了谢，他早就猜到始作俑者，如今有种尘埃落定的愉悦：果然，没有什么猥/亵者，他身上的痕迹都是阿淼弄的。
　　阿淼确实很谨慎，在他的家中来去自如，估计是通过水的媒介进来的。每次都半夜来，悄无声息的。爬上他的床，入他的梦里来。
　　可这些天，他天天在梦里等他，阿淼为什么不来。


第20章 
　　这几日，黎初躺在病床上都是怀着期待入睡的。
　　只是早上醒来，嘴唇没肿，身上没有痕迹，让他感到有些失望。
　　他也有想过尹淼为什么不来。是因为医院有护士巡逻，不如家里方便两个人独处吗？
　　黎初如此猜测。
　　可如今他回到家，在家里呼唤阿淼，阿淼依然不在。
　　黎初顿了顿，决定耐心的等待。
　　他先去洗了个澡。
　　打开花洒，闭上眼，感受着淅淅沥沥的水花溅落在脸上、身上，黎初再次想到了尹淼。
　　那些出现在房屋各处的藻苔藓类植物，粘腻、反常、鬼气森森，是阿淼弄的吧。
　　花洒里曾经出现过一团水藻。
　　阿淼是不是从花洒的细孔里窥视过他？
　　黎初如此想着，皮肤都激起了一层寒毛，他感觉到满布全身的水流都化作了一丝丝一缕缕粘腻潮湿的视线，一寸不漏的滑过他的身体。
　　顺着胸口的起伏、顺着脊背的骨节，停留在肩头、停留在大腿，钻入嘴唇、流进耳朵，从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将他包裹。
　　黎初纤长的睫毛悬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轻轻颤颤的抖动，粘黏成鸦羽般的一簇簇，垂眸时惹人怜爱。
　　他关掉淋浴开关，举着花洒凝视，轻轻的问：“阿淼，你在花洒里吗？”
　　问完这话，空气中出现短暂的静谧。
　　黎初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蠢，他扯了扯嘴角，失落道：“不在啊。”
　　黎初不肯放弃，放了一浴缸的水。他的身体赤/裸，未擦干的水珠顺着光滑的肌肤滚动，像滑滑板那样顺畅。
　　他就倚靠在浴缸边上，像倚靠在岸礁上的美貌鲛人，手指轻轻划动着晃荡的水面，搅乱着窥视者的心。
　　浴缸底部也有过水藻。
　　阿淼是不是曾经藏在下水口？
　　钻出只比瓶盖大一点的塞子，混迹在水里，一波一荡的抚摸他的身体。
　　黎初站起身，缓慢的踏进浴缸里，水面晃荡着溢出来些许，亮晶晶的水花攀附着洁白光滑的小腿，舔舐着留下湿滑莹凉的痕迹。
　　“阿淼，你在浴缸里吗？”
　　黎初躺在浴缸里，闭上眼，轻声道：“我睡着了，你会化作水流拥抱我吗？”
　　浴室里无人回应，只有水花激荡发出叮咚悦耳的响声。
　　黎初着了魔似的，洗完澡出了浴室，又走进厨房。
　　水龙头里同样涌出过水藻。
　　他打开U型管的水龙头，看着潺潺的水流冲洗浸透着双手，幻想着当初手指的触感，粘稠湿滑。
　　阿淼是不是也从这里钻出来过？
　　像是舌头含弄着指缝，润湿一根根细长的手指，来来回回的舔舐，细细吮吸品尝。
　　随着流水的飞溅，冰凉的水花落在手臂、胸口、脸颊，像是随机落下的锚点，一点一点啄吻温热的肌肤。
　　“阿淼，你在水管里吗？”
　　空气里静悄悄的，阿淼不在这里。
　　黎初走遍屋子的每一个地方，一遍遍的问，像个傻子一样。
　　“阿淼，你在水箱里吗？”
　　“阿淼，你在洗衣机吗？”
　　“阿淼，你在舆洗池吗？”
　　他循着曾经铲去的苔藓生长过的痕迹，抚摸过每一个潮湿的角落。
　　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声音。
　　黎初：“阿淼，你不理我。”
　　他心里还留着一点最后的祈望，对着空荡荡的客厅，轻声道：“今晚我在家里入睡，你会来爬我的床吗？”
　　注定没有回答，黎初早有预料，也不感到沮丧，若无其事的自问自答：“今晚你不来，我就去若河边找你。”
　　…………
　　转眼到了晚上，黎初早早爬上了床，他没有穿衣服，只在小腹往下盖着一张轻薄的空调被，闭上眼。
　　暴雨后的这几日，阴天，闷热，潮湿不减。墙上挂着密密麻麻的小水珠、摇摇欲坠的轻晃，在窗外的光线下折射出一点怪异的浅绿。
　　仔细一看，竟是一道青白瘦高的幽影。
　　仿佛镜面的反射，鳞次栉比的水珠颗颗都映出了那道影子。
　　那道青白的鬼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悄无声息的，已经在那里伫立许久。
　　房间里空空荡荡，肉眼无法寻觅，只能通过倒影察觉端倪。
　　空气缓慢的流动，夹杂着吊诡的嚇嗬声，滴滴答答的水声连绵不绝，留下一地湿漉漉的渍痕。
　　鬼缓缓飘进卧室，屹立在床边，凝视着熟睡的人类。
　　鬼弯下腰，伸手抚摸黎初的手肘、膝盖，那里还泛着一点青紫，是黎初为了寻找它重重砸向地面而留下的淤青。
　　青白的手掌覆盖在那里，手背上是狰狞蠕动的黑筋，手心里却泛着柔和的淡淡绿光。不消片刻，伤痕肉眼可见的消失，皮肤重新恢复了白玉般的健康色泽。
　　“初…不疼……”
　　冰凉的手指划开凌乱的头发，顺着光滑的脸颊，按到嘴唇上，来回厮磨，落下轻柔的一吻。
　　本来只是浅尝辄止，嘴唇仿佛被一股磁力吸引住，粘稠的舔舐着唇周，湿润的探进唇缝，细腻的舔着牙贝，扫荡着口腔内壁。
　　随着舌头的蠕动，白皙的脸颊都鼓起了涩情的幅度，时不时又换作另一边，一鼓一鼓的仿佛在吃什么棒棒糖。
　　黎初的眼睫轻轻抖动，眉头不易察觉的蹙了一下，牙关轻轻启开一条细缝，舌头就趁虚而入，滑不溜秋的钻了进来。
　　黎初本来是装睡，从屋子的温度骤降，冷到他想卷起被子时，他察觉到尹淼来了。
　　原本是想睁开眼，又怕把好久不来的鬼吓跑，他犹豫着错过了最佳时机。
　　淡淡的河腥味充盈着口腔，唇舌交融着起舞，黎初的舌尖舔动了一下，细微的有所回应，对方的唇碾得更深，送去更猛烈的吻。
　　呼吸纷乱，喘不过气，被迫咽下一口口津液。
　　黎初感觉舌根酸麻，被吮得更深了，他甚至有些恍惚，死后人的舌头会变长吗？会变成长舌鬼吗？舌头会像蛇一样缠绕吗？
　　怎么会舔到上颚的那一小块软肉？为什么会往食道里探？难道还要钻进胃里？
　　占据了口腔的外来者，仿佛要吃掉呼吸般的吞咽蠕动，扫荡嘴巴里的每一寸位置，有一种不死不休的疯狂，让人莫名有些恐惧。
　　黎初有些头皮发麻。
　　他本来觉得自己能坦然接受尹淼的惩罚，献出屁/股也在所不惜。
　　如今出现毛骨悚然的不适感，黎初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能承受得住超出认知的这一切。


第21章 
　　黎初被吻了很久，嘴巴都被亲得红肿疼痛。尹淼舔/弄口腔的动作太过涩气，嘴唇包裹着他的唇，舌头伸到口腔最深处。
　　缠绕着他的舌吮吸、旋转、舔/弄，从里到外来来回回，仿佛永远不会厌倦似的，发出咕叽咕叽的水声，让人脸红心跳。
　　黎初吻着吻着，脸蛋逐渐发热发烫，仿佛都要熨烫另一张与他紧贴在一起的冰冷的脸。
　　他不明白自己的舌头有什么好吃的，阿淼为什么啧啧作响的品尝了如此之久。他的津液都已经要干涸，全靠对方的反哺，来回交换着口腔的味道，充盈着彼此的气息。
　　黎初沾染上了自己最不喜欢的河腥味，他本应该很讨厌很排斥的，甚至是恶心作呕，可一想到这是阿淼的味道，那些厌恶感竟然奇迹般的硬生生褪去。
　　随后化作另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异感受，毛骨悚然、头皮发麻、指尖躁痒，比以往更加敏感，反应更剧烈，身体都开始轻轻颤抖起来。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由于身体的承受程度超出负荷，不得不用颤抖来对抗陌生的感官刺激。
　　黎初不习惯这么奇怪的自己，睫毛簌簌的扇动着，终究是睁开了眼，主动捅破了那一层窗户纸。
　　他只看到了凌乱的头发下，一双漆黑阴森的眼睛。甚至，还没看清尹淼的脸，对方的手掌骤然覆了上来，挡住了他的视线。
　　黎初不甘心的扭头躲避，撇开黏在一起的舌头，含含糊糊道：“阿淼……”
　　在他的努力下，尹淼粘软的舌头终于恋恋不舍的抽了出来，发出啵得一声脆响。
　　盖在眼睛上的手掌冷得像一块冰，依然固执的遮掩着他的目光。
　　黎初比他还固执：“阿淼，我想看看你。”
　　冰凉的气息抚过面颊，停靠在耳畔，古怪的声音呼啸着钻进他的耳朵里，阿淼又在说鬼话了。
　　“我听不懂。”黎初打断鬼的絮语，话锋一转，“你为什么不让我看？”
　　阿淼停顿片刻，把他抱起，翻转，紧紧搂在怀里，以一种胸口靠后背的坐姿。
　　他的脑袋倚靠在黎初的肩膀，湿软的头发在温暖的脖窝上蹭蹭，脸颊埋了进去，轻轻啄吻着细白的脖子，似乎想要赖掉这个问题。
　　“我想要看看你，阿淼。”黎初的态度很坚持，“如果你不让我看，就别想亲我。”
　　说着，他作势要把阿淼的脑袋推开，本以为会推了个空，没成想真的摸到了实处，手心陷入了柔软的湿发里。
　　黎初一愣，脑袋里闪过百般念头：他怎么会摸到鬼呢？是阿淼允许的吗？只有阿淼允许他触碰，他才能碰得到？
　　尹淼没有抗拒黎初的抚摸，犹豫了一下，终是捧起黎初的手，在他的手心里一笔一划的写道：“别看我。”
　　“我想看。”黎初回答得有些执拗，甚至要用手指去抠对方捂住他眼睛的手掌。
　　尹淼的力气很大，怎么抠也无法撼动分毫，只是用另一只手在黎初手心里继续写道：“恐怖”。
　　“不恐怖。”黎初用力摇摇头，相当认真的道，“我见过你死去的样子，我不怕。”
　　尹淼仍然不肯松开手，只是在他的手心续上一个字：“脏”。
　　“你不脏。”黎初立刻否认道，用强有力的证据反驳，“如果我嫌你脏，我会让你亲我吗？”
　　黎初一边为自己辩解，一边尝试着抬手抚摸尹淼的脸，对方仍然有些躲避的动作，只接受头顶的轻抚，像一只内向又亲人的狗狗。
　　“让我看看你吧，阿淼。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你了。”黎初祈求道，抓住尹淼的另一只手，主动亲吻他的手心，“如果你害怕我接受不了，就让我先摸摸你的脸吧。”
　　“我真的很想看看你，阿淼。我真的很想你。”黎初说到最后，话尾甚至带着点微颤。
　　尹淼挣扎片刻，终究还是做出了妥协，让黎初摸上他的脸。
　　肿胀，湿滑、褶皱，皮肉绽开的伤痕感，很难想象这张脸遭遇过什么。
　　黎初还记得尹淼年少时的模样，帅气、俊美，意气风发。也曾记得他嬉皮笑脸，霸道蛮横，恶劣得无法无天。
　　如今死后成了鬼，却变得沉默、胆怯、小心翼翼。宁愿隐蔽在暗处阴湿的窥视，也生怕暴露了马脚，怕被他嫌弃，恐惧他眼中的厌恶。
　　黎初的眼底渐渐酸胀，一寸寸的抚摸尹淼的脸，尤其是那些永远都无法愈合的疤痕，他无法控制情绪，眼眶里大滴大滴的泪水涌了出来。
　　“阿淼，阿淼……”
　　他无意识的呼唤着这个名字，泪眼朦胧的挪开那只一直盖住他的眼睛、摸到他的眼泪后有些僵硬的大手。
　　这次，对方没有再拒绝。
　　黎初被泪水遮掩的朦胧视野中，入目的是青白不似活人的皮肤，肿胀、湿潮、带着泡皱了的诡白褶皱的纹理。
　　潮湿略长的头发遮住了黑沉沉的眼睛，也遮盖了几道皮开肉绽的伤疤，长期泡水不愈导致伤口泛白边缘翘起，中间呈现诡异的绿色，像是绿藻附着在伤口里生根发芽，破坏了这张曾经俊美帅气的脸。
　　嘴角有些裂开的绀色，唇则偏向一种失去生机的黯红色。下颌靠近脖子的地方附着了一块莹绿，细细密密的苔藻交织，应该过去也是伤痕，如今被藻类繁殖寄生。
　　黎初流泪不止，颤抖的抬起手，从那长着苔藻的下颌，抚摸到暗红的嘴唇，再到那些骇人的伤疤、那些肿胀的皮肤。
　　最后，他抚上尹淼的额头，缓慢的掀开那些碎发。
　　尹淼没有反抗，眼睛都不曾闭上，直直的与黎初对视。任由对方用手掌拨开碍事的头发，看到它属于鬼的真实模样。
　　眼睛还是那双眼睛，只是曾经藏在眼眸里的亮色消失，变成了阴暗漆黑的深渊，眼白透着很不正常的淡绿，额角鼓胀着黑色的青筋，偶尔突兀的滚动，看上去可怕至极。
　　他还是十年前的那个模样，属于少年人的青涩脸庞，死亡将他定格在了这一刻。


第22章 
　　那一刻，黎初的眼泪就像失控的水龙头，哗哗的往外流。
　　尹淼的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快速抬手重新捂住他的眼睛，却被黎初用力扒拉下来。
　　“我不害怕，我只是难受。”黎初哽咽道，他扑过去用力抱紧了尹淼，“阿淼，阿淼……是我的错，该死的人明明是我……”
　　他用的劲儿非常大，用力得指节都泛了白，仿佛要化作皮绳，狠狠栓住对方，让他哪儿都去不了，只能留在这个世界，留在这个屋子里。
　　尹淼是鬼，人怎么能拴得住他？他倒不觉得疼痛，也不觉得束缚。只是，黎初的眼泪让他慌了神。
　　尹淼一边笨手笨脚的帮他擦眼泪，一边拍抚着他的背不断安慰。
　　他低头吻住他的泪痕，舔舐他的眼角，高挺的鼻梁抵在一起，互相厮磨，他在用行动安抚他，告诉他：别哭，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吗？
　　黎初明白他的意思，就是因为明白，反倒越哭越凶，哭到甚至有些抽搐，眼泪都呛到气管里，无法控制的剧烈咳嗽。
　　尹淼连忙用手按住他的肺部，见黎初呼吸恢复顺畅，眼泪还是止也止不住，便用手指在他背上一笔一划的写：“不哭”。
　　尹淼感受到他的背部有些绷直，继续写道：“我的错，你没有错。”
　　写完这几个字，修长的手指停在半空中，有一种冲动的情绪从胸腔里喷涌出来，他抬起手，一字一顿的描摹：“我喜欢……”你。
　　最后几笔还没落下，尹淼的手指顿住了，他忽然潦草又迅速的写了一行字，掩盖住刚才的话。
　　*
　　黎初能辨别手心里的字，背上写字就有点超出他的辨认范围了。
　　字的笔画必须要少，写得很慢很慢，每一个字停留一秒，他才能依稀辨认出来。
　　黎初一边哭得稀里哗啦一边缓慢的辨认了前两句话，他只觉得尹淼在安慰他。
　　到了第三句，字有些复杂，隐约只分辨出“我”“又”“欠”三个字，其他的一概不知。
　　“我是又欠你的了？”，阿淼在抱怨他一直哭？
　　是啊，本来就欠他的。如果不是他，尹淼怎么会死？他留着一条苟活的命，还在受害者面前哭得这么惨，像不像猫哭耗子假慈悲？恶不恶心啊。
　　黎初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密密麻麻的疼痛了起来。为自己的虚伪与悔恨，他对不起尹淼。
　　黎初努力想止住自己的情绪，可眼睛酸涩得要死，眼泪就像开闸的水流，不停的往外冒。
　　*
　　即便在哭，黎初还留意着尹淼写字的动作。突然间，他敏锐察觉到对方的情绪有些变化——
　　原本好好的写字，忽然笔划迅速，完全无法辨认，在他背上大幅度的划来划去，让他的脊背绷紧，冒出来许多痒意。
　　尹淼仿佛是胡言乱语，随意写了几句话后，就开始在黎初背上乱画鬼画符，有意无意的挠记忆中黎初的那几个敏感点。
　　黎初本来哭得很难受，被痒痒挠一边哭一边躲闪，难过的情绪也被分散了一些，他把头埋在尹淼的怀里，一抽一抽的抖，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最后，黎初忍无可忍的抓住尹淼的手，红肿的眼睛里含着两泡泪，里头暗含的情绪从悲伤转变为气愤，他道：“你故意的。”
　　黎初控诉道：“你故意不在我手心里写。故意写在背上痒痒我，还专挑痒痒肉写字，不让我哭让我笑。”
　　尹淼咧了咧嘴，露出一个过去那般顽劣的笑，亲了下黎初的嘴唇，含住轻轻厮磨。
　　未写完的爱意，被敛进低垂的眸子里。
　　黎初错过了那一秒的对视，自然不知道尹淼的心思，但他没有错过尹淼嘴角那抹恶作剧得逞的笑。
　　他就知道，尹淼还是那个尹淼。
　　即便他已经称不上人，与从前大相径庭——死亡让他变得诡异，身形虚幻，体温冰冷，连个性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在黎初眼里，尹淼就是尹淼。有点恶劣，爱开玩笑，霸道自我，我行我素。
　　但尹淼又不该是这样的。
　　如果他还活着，他一定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公司里的精英骨干，活得阳光开朗、洒脱肆意。
　　如果尹淼还活在世上，他的这十年一定是丰富多彩的，交往了许多朋友，参加各种社交活动，与无数人形成交集，成为他们记忆里鲜明的一抹亮色。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人遗忘，沉在河里，与水藻为伴，透明在空气中，隐藏在角落里，如果没有主动现身，没有人会知晓它的存在。
　　黎初真的觉得很不甘，为尹淼不甘心，他的生命就静止在十年前，再也不能前进，生活都变成了灰白色，一切都死气沉沉。
　　就没有什么办法让尹淼重新在这个世界上活过来吗？
　　真的没有办法吗？有的吧？
　　“你要不要上我的身？”黎初再次冒出了这个荒唐的念头，“只亲我的嘴吸□□气没有用吧？要不要用我的身体重新活在这个世界上？”
　　尹淼闻言一怔，亲吻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拧着眉头看向他，原本就幽暗恐怖的眼眸，此时更显得阴沉压抑、鬼气森森。
　　“溺死的鬼不是可以抓人代替它吗？让我来代替你死掉吧，我把我的身体让给你，你重新活过来好不好吗？”
　　黎初说出的话不符合他年龄的天真，简直是异想天开。
　　可他是那么的真诚，眼睛里期许的光芒在迸发，其中蕴含的情绪强烈又浓重，带着一种欣然赴死的喜悦，让人为之动容。
　　他真心期盼着尹淼能够取代他活下去，就像过去的十年他代替尹淼活在世上一样。
　　*
　　黎初怎么会想死？他为什么那么想死？
　　尹淼的眉骨压得很低，黑沉沉的望着黎初，情绪像乌云一样笼罩，让他周身的气压凝结成了潮湿的阴暗的雾气，静谧而危险的涌动着。
　　“阿，阿淼，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黎初察觉到尹淼的情绪不对，略有些茫然，“你不喜欢我的身体吗？我看你挺喜欢亲的……”
　　尹淼简直气笑了，他突然扒开了黎初的衣领，一口咬上了他的脖颈。
　　恨他不开窍。就像十年前一样，给他放那么大尺度的同性动作片，黎初还以为是在开玩笑，是对他的一种考验。
　　接吻那么多次，还会认为只是为了吸食他的精气。亲吻他的身体，居然也会以为只是喜欢他的身体想要夺取。
　　为什么就不能往那方面想想？


第23章 
　　黎初露出吃痛的神色。尹淼咬的很大力，血丝都渗出来了。
　　尝到了血腥味，尹淼松了松牙关的力道，凶狠的舔/弄着，舔去了腥甜的血液，然后换一个地方咬，咬到了黎初的锁骨上。
　　他早就留意到了这个位置，刻着他的名字“淼”。
　　尹淼无数次亲吻这个部位，墨色的字迹容易遮掩住红痕。
　　就算亲得多么凶狠，绯红的吻痕都隐没在刺青之下，黎初本人也无法察觉，带给他隐秘的甜蜜。
　　可现在，他是如此的痛恨这个刺青。
　　黎初并不是因为爱而刻下这个字，而是因为愧疚、痛苦、悔恨各种负面情绪堆积，为了背负罪孽所以才刻下这个字。
　　尹淼狠戾的深咬下去，用力的磨着牙，仿佛要将锁骨上的刺青嚼个稀碎。
　　在黎初的眼里，他就是一种负罪感吗？为什么要用死亡才能弥补？为什么要一命抵一命才能释怀？
　　为什么就不能是出于爱？为什么不能带着他的爱勇敢的活下去。
　　尹淼不希望黎初忘记他，更不希望黎初痛苦的铭记他。他希望黎初知道尹淼爱他，又不希望这种爱成为一种负担。
　　若是死人的爱只会给黎初带去痛苦，那他会把那些话吞回肚子里，永远也不会说出口。
　　如果黎初想起他没有美好的回忆，只有冰冷丑陋的尸体，永远沉浸在他死亡的痛苦中悲伤的哭泣，那他宁愿黎初忘记……忘，为什么要忘？不能忘记他！不要忘记他！
　　单单只是一种设想，就给尹淼带去了无限恐惧，后槽牙咯咯作响，神色扭曲狰狞。
　　想到黎初真的会忘记他，他的心脏痛苦的嘶吼、咆哮，魂体都在黑化、扭曲。
　　如果黎初真的要彻底遗忘了他。
　　尹淼的手掌不自觉的搭在了白皙脖颈，缓慢收拢、摩擦，感受着指腹底下温热的血管。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尹淼的呼吸加重，额上的黑筋直跳，反复闭眼，竭力的控制下，情绪渐渐恢复平静。
　　尹淼唾弃自己，他是如此反复无常。明知道黎初忘了他应该会更幸福，想一想就立刻反悔了。
　　他不甘，他卑劣，他是如此自私，宁愿在黎初心里留下丑恶的痕迹，也要他永远记得他。
　　*
　　黎初吃痛的闷哼一声，不明白尹淼为什么突然用力的啃咬他，仿佛要撕咬下一块肉。
　　他的情绪有些沮丧，难过的想，尹淼果然还是恨他吧。
　　他提起了死亡，让尹淼想起了伤心事，基于儿时的情谊下不了手，故意这样凶狠的折磨他，让他闭上嘴别提。
　　可换魂不应该是一个好办法吗？阿淼为什么这么生气。
　　“阿淼……”黎初忍不住唤他，又被狠狠堵住了唇，说不出话来。
　　唇舌纠缠了很久，吻到黎初有些缺氧，都忘记了今夕是何年，对方才堪堪停了下来。
　　黎初舔了舔被咬出伤口的唇瓣，回过神来，无意识的招惹道：“阿淼，你为什么生气？我说的不对吗？”
　　尹淼拧着眉头，知道不摊开说黎初是不会懂，遂在他手心里写下几个字：“死，痛苦，不要提。”
　　黎初欲言又止，还想反驳，尹淼抚在他脖颈上的手冷不丁收紧用力，作势要掐他的脖子。
　　恍惚间，黎初想起了前不久初次见鬼的恐惧。
　　恶鬼状的阿淼死死掐着他脖子，他的身体出现了溺死的反应，疼痛、恐惧使他怯懦，让他最终说出不想死得那么痛苦这样的话，实际上他是想逃避死亡。
　　现在，尹淼掐住他的脖子，黎初心境完全不同，反倒是另一番感受了。他愿意为了尹淼去死，他隐约地也感觉到尹淼不想让他死。
　　正如他所料的，尹淼虚虚的掐弄了一下就放手了。
　　就像那天他以为自己即将被掐死，下一刻突然从病床上惊醒。黎初不明白尹淼为什么没带走他。
　　那时他感到的不是劫后余生，而是困惑。
　　如今，黎初突然明白了尹淼的意思，当时的困惑有了答案，他低声道：“阿淼，你当时掐我脖子是让我体验死亡，放弃想死亡的念头？”
　　尹淼默默点头，把脑袋埋进了黎初的脖窝里，舌头不断的舔/弄脖颈的咬痕伤口，使它们缓慢愈合。
　　“阿淼……”黎初的眼泪又冒出来了，尹淼死的时候那么痛苦，他感同身受的那一刻居然是想要退缩逃跑，他真是个无耻的懦夫。
　　即使尹淼是出于不想让他寻死这种初衷，但他还是无法原谅懦弱的自己。
　　尹淼一顿，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抬头去舔他的泪水，舌头在长睫上扫来扫去，仿佛手指在钢琴键上滑动跳舞。
　　“阿淼，对不起。我知道我应该珍惜你为我挣下来的这条命，可我的情绪一直不太好，经常会有想死的念头，有时候又很懦弱怕死，我真的是一个自我矛盾的混蛋……”
　　黎初哽咽了，视线被泪水冲刷得一片模糊：“我这些年真的一直在想，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是我。”
　　“就算我再怎么找理由为自己开脱，都没有办法掩盖一个事实，你是因我而……”死。
　　尹淼低头堵住他的嘴，用行动否认他那些话，不让黎初再说那些自责的话。
　　*
　　黎初被亲得大脑缺氧，有些眩晕，唇分后还想再说，刚提议个话头就被吮着舌头用力亲，提一句就被亲一嘴，提就亲嘴。
　　最后，黎初的眼泪都被亲到干涸，嘴唇红肿得厉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黎初刚说话，眼见尹淼又要亲过来，连忙捂住对方的嘴。
　　黎初意识到自己太丧了，所以尹淼才用这种方式打断他的丧。
　　为了不辜负尹淼的好意，他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转移话题道：“我不说，你也别亲了。我们聊聊其他的吧。”
　　“这十年你都去哪了？为什么不来见我？”黎初低声问道。
　　尹淼沉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死后浑浑噩噩，就像一抹无根的浮萍在若河里飘飘荡荡，直到听见黎初来若河边同他告别。尹淼猛然间清醒过来，从河底漂了上来……
　　总不能说做了十年没有神志的孤魂野鬼吧？这不得把黎初心疼死。
　　尹淼只能亲亲黎初，在他手心里胡言乱语的写道：“我在修炼。”
　　黎初：“？”
　　“修鬼仙。”尹淼开始展开想象，一个词一个词的在黎初手心里写，编故事，“救人，攒功德十年，现身。”


第24章 
　　尹淼也不是完全胡言乱语，这些年，他确实在若河上救了很多人。
　　就像一些鬼会重复死前的行为，尹淼也是看到落水者就本能的去营救，拖着救上岸或者是送到巡逻船上。
　　或许是好事做多了，他不知不觉间就有了点法力。
　　然后，尹淼听见黎初要走，突然从混沌中惊醒，就飘上了岸，循着模模糊糊的记忆找到了黎初家里。
　　他刚醒来，头脑不是太清楚，只记得要找到黎初别让他走，一切都凭本能行动，无意识散发了水鬼的力量，做了不少惊悚骇人的举动。
　　好在最后脑子清醒过来，及时弥补，也和黎初顺利相认。
　　*
　　“修、修鬼仙？”这个名词过于脱离现实，黎初有些恍惚，“鬼仙修成是什么样子？”
　　尹淼飘起来，大言不惭的指了指自己。
　　黎初抬起头，这才有机会仔细端详尹淼作为鬼的与众不同之处。
　　首先，他很高，整只鬼颀长到脑袋挨着天花板，尹淼生前本来就超出一米八，此时却高达近三米，高耸得让人天然感到恐惧。
　　身形又瘦削，是普通人的瘦，衬托在“巨人”身上，就显得很诡异，像欧美都市传说里的瘦长鬼影。
　　脚……没有脚，下面是一团雾气。
　　“鬼为什么没有脚？”黎初迟疑道。
　　尹淼踩在地上，地板顿时出现了一个湿漉漉的脚印，表示自己有脚，只是看不见。
　　黎初盯着脚印，比对了一下，尹淼的脚掌比他长一些，由于是水鬼，脚印湿漉漉的，附带着水汽。
　　他抬头再看尹淼的穿着，居然穿着破破烂烂的校服，肩膀、手臂、膝盖上都缀着小片绿藻，像一种装饰，实际上应该是一种寄生？黎初猜测是伤口被水藻入侵导致。
　　“鬼为什么会被水藻寄生？”黎初又问，“痛吗？”
　　尹淼故作轻松的抖抖肩膀，示意不值一提，但在黎初的坚持下，他不得不在黎初的手心里简略的写道：“伤口、寄生、尸体温度适宜。”
　　和黎初猜测的相差无几，一想到尹淼在水里可能遭受的那些痛苦，他的眼泪就控制不住的往下掉。
　　尹淼连忙抱住黎初，亲亲黎初的眼睛，见不顶用，脖颈忽然拉长，环黎初三百六十度旋转的绕一圈，亲住他的嘴。
　　黎初惊得眼泪都停了，这场景又吓人又搞笑的。尹淼还有心情写道：“橡胶鬼。”
　　黎初扯了扯嘴角，觉得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但他还是配合地擦干眼泪，努力换下一个话题：“阿淼，你为什么穿着这么破的校服？”
　　尹淼摸了下鼻子，稀稀拉拉的在黎初手心里划拉：“校服舒服、水藻透气。”
　　黎初哭笑不得，尹淼生前就喜欢穿校服，也只有尹淼回想出这种穿破衣服给水藻透气的点子。
　　不过，烧纸钱和纸衣服这事他们烧了不少，尹淼怎么没收到？黎初问了出来。
　　尹淼自然不会说这几年大脑浑噩所以也不知道到哪去了，他坚持这不是自己的错，胡说八道的写道：“没标名字。”
　　黎初懂了，下次要在烧纸钱纸衣服上标名字。
　　“纸钱在地下是硬通货吗？”黎初思维发散了一下。
　　尹淼也不清楚，胡诌着写道：“金元宝，10000个。”
　　黎初忍不住笑了，立马淘宝下单了一万个金元宝，尹淼都没来得及拦住他。
　　黎初说：“看到你死后变成了鬼，我很高兴。因为我有机会能再见到你。我想为你做点什么。”
　　尹淼见玩笑开大了，想搞点什么糊弄过去。比如用他的法力偷偷取消订单。他这个十年不上网的老鬼要研究一下智能手机……
　　黎初还问了好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尹淼有问必答，答的真不真对不对就是另一回事了。
　　“鬼也有牙齿吗？”
　　尹淼选择咬他一口，黎初一边吃痛一边笑。
　　“鬼会想吃人肉吗？”
　　尹淼故意像狗子那样嗅嗅拱拱黎初的脖子，痒到对方缩脖子，他才故作遗憾的摇头。
　　“鬼能变大变小吗？”
　　尹淼从高耸鬼影缩小成一朵透明小水母，落在黎初手心里，对方惊奇的睁大了双眼。
　　“鬼贪恋人的气息吗？”
　　尹淼顿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答。
　　黎初自问自答道：“应该是的。”
　　尹淼抬头看向黎初，黎初同样看着他。两人对视着不断靠近，黎初主动覆上了他的唇：“修鬼仙是需要精气的吧？”
　　黎初：“如果你想吸我的精气，那你吸吧，把我吸成人干都没问题。”
　　他回忆两人之间的吻，努力把自己的舌头送进对方的嘴里，生涩的搅动着口腔。
　　尹淼略微愣神。虽然黎初误解了他的感情，让他有点头疼。可喜欢的人主动献上的吻，真的很美妙。
　　他沉迷于舔吮黎初的舌头，陶醉的吞咽着香甜的津液，亲着亲着，尹淼突然对上黎初的瞳孔。
　　*
　　鬼一般是不会出现在人的瞳孔里的，除非他自己现身。
　　他看到瞳仁里倒映的自己，下颌的绿藻跳动、额上的黑筋狰狞，瞳孔兴奋的紧缩成一点，眼白透着莹绿的血丝，有点像在吃人。
　　恍如冷水浇头，尹淼陡然清醒，突兀的往后退了退，唇舌分开时发出轻微的水渍声。
　　黎初面露不解，主动亲上去，对方却避开了黎初的吻。
　　尹淼别开头，黎初再次凑上来亲他，他就在黎初的脸上写“脏”、“丑”，左右脸一边写一个。
　　黎初愣了一下。虽然尹淼的动作很让人误会，但他明白了尹淼的意思。
　　“不脏，不丑，很有个性。”黎初摸摸尹淼脸上那些异于常人的特征，他是有些洁癖很爱干净，但对尹淼好像有点例外。
　　他用脸蹭了蹭尹淼的脖颈，感受着水藻密密绒绒中粘腻潮湿的触感，循着下颌线一路往上吻。
　　吻过额角的黑筋，吻过冰冷的眼皮、颤抖的睫毛，吻过高挺的鼻梁，吻上苍白的薄唇，轻轻吮咬，舌尖舔过紧闭的唇缝，来回润湿，试探着往里舔/弄。
　　黎初含着冰凉的嘴唇反复厮磨，试图以唇哺唇熨暖对方，他含含糊糊道：“阿淼，让我亲亲你吧，我想给你渡精气。”
　　尹淼周身一抖，完全不敢看黎初，也不舍得避开。他感觉自己像被妖精蛊惑、心境已乱的僧人，快要坚持不住了。
　　他选择给自己施法，把自己的嘴唇封住。
　　黎初努力了很久，尹淼居然不为所动，他开始怀疑自己，同时怀疑尹淼：“为什么不让我亲？你之前不是很喜欢亲我吗？”
　　尹淼继续写：“你不嫌弃我？”
　　黎初幽幽的望着对方：“亲这么多回还不够证明吗？你干嘛要突然自卑，嫌弃你自己？”
　　尹淼沉默，他说的那些都是无根据的乱讲。他怕自己吃人，他毕竟是只鬼。
　　黎初：“你要是怕我嫌弃你，那你变回原来的样子？”
　　黎初玩笑道：“说不定你变回高中的样子，我会更有感觉呢。”
　　尹淼的瞳孔紧缩，早已停摆的心脏居然在一瞬间剧烈的跳动起来，死而复生。


第25章 
　　尹淼变成了生前的模样。
　　高耸的鬼身恢复正常，脸上鬼化的特征消失不见，穿着的校服焕然一新，全身上下干干净净，就像黎初十年前记忆中的那样。
　　高挑、俊美，瞳孔漆黑，嘴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黎初怔怔的望着尹淼，抚摸他的脸颊，眼眶酸酸的，莫名又想要流泪了。
　　尹淼仔细吻去他眼角的泪花，从眼尾顺着脸庞一路缓慢的亲到嘴唇，轻啄了一口，抬起头定定的看向黎初。
　　黎初读懂了尹淼的意思，是在问他有感觉吗。他含着泪笑道：“你再亲我一下试试。”
　　尹淼低头吻了一下，很青涩的印在唇上，浅尝辄止，完全没有之前亲得那么激烈。
　　黎初不知道怎么形容，深吻可以看作是吸精气，浅吻的意味好像变了。
　　尤其尹淼盯着他的目光如此专注，就好像十年前那样藏着紧张的心事，欲说还休的似曾相识。
　　黎初好像被他传染了无形的紧张，不由的坐立难安、不知所措。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本能的避开尹淼的视线，回答道：“确实感觉不太一样。”
　　黎初顿了一下，补充道：“好像兄弟在亲我。”
　　尹淼的神色一冷，扣在黎初下巴上的力道收紧，不甘心的再亲上去。
　　这次碾唇的力道加重了不少，舌尖试探的舔舐着唇缝，这个吻一下子变得暧昧而连绵。
　　黎初就算再怎么别开眼，眼角余光还是能瞥到尹淼那张拓印在心底的脸。
　　因为太过熟悉反倒头皮发麻，手臂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好像不应该这么做。
　　“好奇怪，好像在乱/伦。”黎初喃喃道。
　　尹淼的脸一下子就黑了，气得想立马变回去，被黎初拉着胳膊阻止。黎初焦急道：“别，先别变回去，我再适应适应……”
　　黎初闭上眼，主动覆上尹淼的嘴唇，轻轻吮咬，吻得很自然很缠绵，只是不小心睁开了眼，他肩膀一抖，冷不丁打了个激灵。
　　尹淼刹时受到刺激，脸色阴沉至极，眸子里仿佛酝酿着恐怖的暴风骤雨。
　　他深深的看了黎初几秒，一言不发，竟化作一团青雾原地消失了。
　　黎初呆怔了一瞬，不可置信的环顾四周，不相信尹淼居然就这么消失了，只是因为他亲他的时候对视了一眼，身体不经意的抖了一下？？
　　他大声为自己喊冤，解释道：“阿淼，我就是觉得好朋友激吻不对劲……你化鬼的时候我亲你没有心理障碍啊，我真的不是嫌弃你！”
　　这正是尹淼感到气闷的点。
　　亲鬼亲得很自然一点也不嫌弃，亲人就觉得别扭不自在了？
　　黎初不喜欢十年前的尹淼，没有任何恋爱方面的感觉？只是单纯想给身为鬼的他吸精气，慷慨无畏的贡献自身？
　　尹淼气笑了，隐没在空气里，笑得有些抑郁自嘲。
　　他盯着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的黎初，不断安慰自己。得不到心，至少可以得到身。
　　如果他提出那种要求，黎初一定会同意，还是自愿献身的那种同意。
　　可他为什么这么不甘心呢。
　　*
　　尹淼突然消失，对于黎初而言是一种沉重的打击。
　　他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虚无的梦，或者患上了精神病。
　　否则为什么他连续三天入睡都见不到尹淼。
　　黎初有些焦虑，不断在屋子里呼唤尹淼，没有任何回应。
　　家里找不到尹淼，他就开车到若河边，一边走一边喊，喊得行人频频侧目，他也不管不顾。
　　洪水褪去，若河也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河面碧绿幽深，荡漾的河水拍打着岸边，溅起晶莹的水花。
　　“阿淼……阿淼……”黎初喊了一整天，嗓子都哑了，就坐在若河边，盯着晃荡的河水。
　　夜幕将至，黎初形单影只的坐在岸堤边，发着呆。
　　“我那天不是故意的。”他突然道，“我可能是不习惯，你要给我习惯的时间。”
　　“你现在是鬼，想去哪去哪，想隐身就隐身，我都找不到你。”
　　“我只能站在原地等，一直在等待，好不容易等到你，你什么也不说就突然失踪……”
　　黎初的喉咙哽咽了一下，仿佛忆起了当初永远失去尹淼的恐慌。
　　他抬手掩住眼睛，努力把那股情绪咽回去。
　　“你已经三天没亲我了。”
　　黎初收拾好情绪，平静道：“你不亲我，那我亲你好了。”
　　他俯下身子，匍匐在河边，吻了一下若河的河水。如同蜻蜓点水，河面上晕出一圈圈淡淡的波澜，不断往外围晕去。
　　黎初的脸与水面挨得极近，能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倒影，但他想看到的不是这些。
　　他盯着平静的河面，自言自语道：“阿淼，你再不出现，我只好想办法去找你了。”
　　话音刚落，一个浪突然打了过来，溅了黎初一脸的水，湿湿嗒嗒的顺着发梢落下。
　　黎初抹了一把脸，面上不显恼怒，反倒笑了起来：“阿淼，你生气了。”
　　黎初笑着笑着，嘴角缓慢拉平，笑意肉眼可见的从脸上褪去，低声道：“你要不来找我，我也要生气了。你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
　　他说完便站起身，开车返回家中。
　　*
　　手机叮叮作响，弹出几条消息，是康桥南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上班。
　　黎初看了一眼，在一堆纸金元宝上写完了“尹淼”两个字，才回复道：“康总，我还要再请一周假。”
　　康桥南：“？”
　　康桥南：“那个差点害死你的始作俑者申请庭外调解，这周三你要到场，我陪你一起去吧。”
　　黎初才想起这事，他拒绝道：“谢谢康总，不用劳烦您了，我自己去就好。”
　　他回完消息后就关掉手机，把写满名字的纸金元宝拢进袋子里。
　　尹淼失踪的第二天，黎初四处找他找不到，焦急复盘两人的对话，忽然想起这事，看淘宝发现订单取消了，就重新下了一单。
　　一万个金元宝，黎初才写了三分之一。今天他要一边标完这堆金元宝，一边熬夜等尹淼出来。
　　如果尹淼今晚不出来，他烧完这堆金元宝就去跳河。


第26章 
　　黎初加班加点，在成堆的纸金元宝上写了一整晚的名字。
　　为了熬夜等鬼，他硬灌了两杯咖啡，按道理来说不会犯困，可写着写着“尹淼”，不知怎么的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黎初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他冷不丁坐起身，环视四周：“阿淼，是你把我送上的床？”
　　房间里还是静悄悄的。
　　即使什么也没看到，黎初仍然弯了弯嘴角。他确信尹淼就在他身边。
　　他走出卧室，昨晚客厅里散落一地的纸金元宝，被拢成了好几堆，看样子被整理过。
　　黎初拿起笔打算接着写，结果原封不动的拿起又放下，一个接一个的，笔墨一点未动。
　　他明明记得自己没写完所有纸金元宝，可如今上面全都标好了尹淼的名字。
　　“哪有自己给自己标贡品的？”黎初低声道，眼眶有点湿润。
　　“阿淼，你真狡猾。”他快速眨掉眼泪，抬眼再次扫视四周，“躲在我身边却不肯见我。你最好给我一个理由。”
　　房间里有微风拂面，湿潮的气息喷洒在脖颈，有个鬼脑袋依附在肩头，一双冰凉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腰。
　　然后端起他的一只手，认真的写下“对不起”三个字。
　　整整三天，尹淼终于捋顺了自己的心思。
　　不喜欢十年前是人的尹淼，喜欢十年后做鬼的尹淼岂不是更好。最大的阻碍已经突破，何必纠结过去的不喜欢。
　　重要的是让黎初知道他的心意，他想让黎初真正爱上他。
　　黎初绷着个脸，不用回头看也知道这死鬼终于闹完别扭了。
　　他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语气却故作凶狠：“等我烧完了这堆纸钱，再找你算账。”
　　*
　　黎初找的烧纸地点是在墓园，尹淼的坟在里面。
　　农历七月是鬼月，很多人排队烧纸。黎初开车到墓园，手机上先排了号，一大摞纸金元宝留在后备箱，他提着一袋东西径直去了尹淼的墓地。
　　尹淼的墓占地面积不大，窄窄的1.5平方米，里头埋了个骨灰盒。墓碑上是少年青春洋溢的笑容，没有墓志铭。
　　“躺在里头很挤吧。”黎初低低道，抬头扬起一个笑脸，“我忘了，你在外面。”
　　尹淼俯身摸了摸他的脑袋，像是高耸的稻草人弯下了腰，诡异中带点温馨。
　　黎初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在墓碑前一样样摆好，牛肉干、兰花豆、碳酸饮料和薯条，全是些不着调的零食。
　　他问过尹淼的意见，对方说就想吃垃圾食品。黎初就按着记忆里尹淼的口味买了一些。
　　“你真的能吃得到吗？”黎初问。
　　尹淼也不清楚，但他很愿意尝试。他伸手一抓，确实是拿到了，塞进嘴里咔嚓咔嚓，就是尝个味，没什么营养。
　　他还让黎初尝尝看，黎初不爱吃零食，就当是应邀陪尹淼一起吃。
　　他随手拆了一袋兰花豆，丢了几颗进嘴里，迟疑的顿住了，评价道：“味道很淡。”
　　原来鬼真的能吃贡品。
　　一人一鬼对视，表情都有点惊奇。
　　然后把剩下的零食解决，像十年前一样互相共享着吃食，就是这个共享方式有点特殊。
　　墓园里和墓碑自言自语的人不少，摆上贡品又自己吃掉的人却不多。
　　祭拜逝者的行人时不时看过来，黎初也不在乎，依旧我行我素的一边吃一边和尹淼聊天。
　　黎初嚼着没味的贡品，突然道：“墓地里有别的鬼吗？”
　　尹淼放眼扫过去，点点头。
　　墓园里的鬼一般都是弱小、良善的。这些鬼正好奇的看着他们，尤其是看着黎初。
　　死成各种各样的鬼不稀奇，能和鬼说话的人才算稀奇。
　　有胆子大的鬼甚至飘到黎初面前，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他看不见。”尹淼道，把那只胆大鬼驱赶到一边，不让对方碰到黎初。
　　“你在跟谁说话？”黎初疑惑的看着尹淼动作，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虚空，盯久了，迟疑道，“和其他的鬼？”
　　尹淼再次点头。
　　黎初霎时感觉皮肤凉飕飕的，说害怕也谈不上，就是觉得很古怪，他不自觉的往尹淼身边靠了靠。
　　尹淼把黎初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心情大好。明明都是鬼，他却如此依赖我。
　　烧纸的号快排到了，黎初拍拍膝盖站起来，收拾好垃圾丢掉。
　　这是他十年来第一次吃零食，味道寡淡，可他吃得津津有味，和尹淼一起吃零食，心情很好。
　　*
　　烧纸要画一个圈，指向墓地的所在地，写上姓名和地址。讲究人还要写封信，烧纸文书。
　　黎初和尹父尹母比较偏向唯物主义，从前烧纸也是半信半疑，并没有讲究太多，毕竟他们不信世界上有鬼。
　　如今黎初身边真有个鬼，为了确保金元宝能够烧到尹淼手里，他做了一番功课。
　　圈内烧标了名字的金元宝，烧纸要不断默念亡者的名字，外面再撒一圈不记名的金元宝烧给孤魂野鬼，以确保纸钱能够成功送达。
　　尹淼不解的望着黎初，眼中的意味很明显：我就在这，还需要其他孤魂野鬼送达？
　　他把那些元宝扫回圈内，意思是要独占。
　　黎初一个个挑出来，继续摆在圈外，正色道：“你不懂，这叫人情世故。”
　　一万个金元宝烧起来好大的工程量，烧得空气略微扭曲，金箔漫天飞舞。
　　烟太大，黎初轻轻咳嗽了几声，一边烧一边问：“你收到了吗？”
　　尹淼的表情有点古怪，一摸口袋，还真有。
　　……就是不知道这些金元宝不知道值几个钱，有没有通货膨胀。
　　黎初放心了，笑道：“以后我定期给你烧纸钱，给你买好吃的。”
　　尹淼别开脸，略感别扭，有一种被人当小孩哄的错觉。
　　黎初的视线绕了周围一圈，突然问：“有其他鬼抢纸钱吗？”
　　尹淼点头，就见黎初忽然拱手作揖，环拜了一圈，微微笑道：“各位鬼大哥，劳烦你们帮个忙。”
　　黎初：“我家这位经常失踪乱跑，我很担心。如果他下次再突然失踪，能不能帮我找一找？我会给大家烧一叠纸钱做报酬。”
　　尹淼：“……”
　　黎初说完自己也笑了，这流程好像网络上流传的玄学找猫——家里的猫（尹淼）失踪了，用小鱼干（纸钱）给流浪猫（孤魂野鬼）做报酬，流浪猫收了小鱼干，就会把家猫带回家。
　　防范于未然，鉴于尹淼已经有两回无缘无故失踪的前科，黎初觉得自己应该提前做好预防措施。
　　另一方面，也算是明着小小警告一下尹淼，即使看不见其他鬼，他也是能通过鬼路子找到他的。


第27章 
　　尹淼被黎初的话逗笑了，居然能想得出用纸钱做报酬，企图发动全墓园的鬼找他，这真是……疯狂。
　　疯狂得让他感到甜蜜，心情止不住的激荡。
　　只有黎初最在意他，即使不是出于爱，他在黎初心里也是最特别的存在。
　　*
　　烧纸圈外，那些鬼一窝蜂的哄抢金元宝，奈何僧多粥少，打得满地扯头花。
　　抢到元宝的鬼得意洋洋，脸上挂着胜利者的笑容，狠狠的亲一口金元宝；那些没抢到元宝的鬼则被揍得鼻青脸肿，十分贪婪的望着尹淼的口袋。
　　然而没有一只鬼敢轻举妄动。
　　溺亡鬼一般困死在水里，要找替死之人才能解脱，能够上岸说明他要么手上沾了人命，要么实力足够强大。
　　看这水鬼身上并没有太多杀气，气场很是不凡，说明是后者。
　　一般来说，新鬼大故鬼小，溺死鬼则情况相反，新鬼小故鬼大。
　　看这水鬼的个头，已经死了有些年头，魂体足够凝实，代表着他修为不浅。
　　最重要的是，这水鬼能现身于普通人眼中。
　　就凭着一点，可以断定这水鬼的道行铁定比普通鬼高出不知道多少，不是可以轻易劫财的存在。
　　黎初看不见鬼，不知道自己这番拜托能不能行，遂转头问尹淼：“他们同意了吗？愿意做我的眼线帮我找你吗？”
　　尹淼看向抢钱的鬼：“听到没有？”
　　一群闹哄哄的鬼顿时老实了，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尹淼冲黎初点头，意思是这些鬼同意了。
　　黎初看着尹淼，欲言又止。
　　他有看到尹淼和看不见的其他鬼沟通，但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再一转头，看到尹淼对他只是淡淡点头，黎初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黎初心里明白尹淼为什么不和他讲话。
　　因为他听不懂鬼说话，只能听到恐怖诡异的呼啸声。尹淼想要和他沟通，就得在他手心写字，这么来来回回可能觉得麻烦。
　　所以能简短表达意思的话，尹淼就用肢体语言来代替。
　　黎初盯着尹淼的嘴，心里觉得不太得劲。他也很想和尹淼谈天说地聊一大堆话，就像从前那样。
　　他开始琢磨着要不要立刻学个唇语。
　　尹淼俯身摸了一下黎初的脑袋，黎初回过神，冲尹淼笑了笑：“我们走吧。”
　　黎初开车，尹淼坐在副驾，巨大的鬼身缩成普通人大小，正在一摞摞的点着口袋里的钞票，越数越皱眉，数不完，真的数不完。
　　“金元宝烧完就变成纸钱了？”黎初好奇的看了他一眼，“数完告诉我多少？我也想知道地下的汇率。”
　　尹淼一路数到家里，总算把好几叠纸钱数完了，默默伸出五根手指。
　　“五万块？”黎初摸了摸下巴，“汇率还可以啊。”
　　尹淼在比五的手指后面加了个零。
　　“五十万？”黎初愣了一下，“通货膨胀这么严重吗？在下面能买多少东西啊？要不要我再给你烧点？”
　　尹淼哪里知道？过去十年做鬼都稀里糊涂的，阴间什么物价根本不清楚，也没有需要买的东西。
　　他按住黎初的手，摇摇头拒绝。
　　黎初还是不放心，偷偷又下单了五万纸金元宝，就是一个个标名字比较费手，背着尹淼写就好了。
　　*
　　翌日，周三。
　　黎初前往法院参加庭外调解，同行的还有一位帮他整理证据提交诉讼的律师。
　　到了现场，除了把他撞出船外的街溜子小青年及其亲朋好友，黎初发现高医生也在，和救援队队员一起，是作为证人到场的。
　　黎初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主要是这情况不方便叙旧。
　　他心想还没好好向高医生道谢，这次事情解决后要找机会请高医生吃个饭。
　　在法院仲裁委员会的主持下，双方一顿争执辩论，最终协商走民事调解，对方赔偿黎初二十万元医药费及精神损失费，此事了结。
　　街溜子青年的神色忿忿不平的走出法院，一边走还一边骂：“呸，人没死还讹我二十万！”
　　话音刚落，他仿佛被什么东西绊倒，平地狠狠摔了一跤，咕噜噜的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一干亲友慌慌张张的涌上去把他扶起来，也不知道哪个趁乱伸了脚，小青年突然痛苦的大叫：“腿、腿……谁踩了我的腿！”
　　120到场，把抱着腿哀嚎的小青年运上了车，这厮居然骨折了。
　　黎初刚送走律师，平静的看着这一幕，心里很清楚这不是意外，都是尹淼干的，他在帮他出气。
　　“黎初，事情解决的顺利吗？”康桥南迎面走了过来，黎初没让他陪同调解，他就在庭外等候，这时候才出现。
　　“很顺利。谢谢康总，多亏有您的帮助。”黎初冲康桥南点点头，他确实是很感激，琢磨着要不要提前回去上班做牛马报答。
　　可他身边还有个尹淼，尹淼都做鬼了，还要陪他一起苦哈哈的上班？如此一想，这念头就打消了。
　　康桥南还想说些什么，身后有人打断了他的话。
　　“今天看你气色好多了。”高医生后脚走出法院，跟黎初打了声招呼，拍了拍他的肩膀，“就是这大热天的，你怎么还穿着衬衫？”
　　黎初倒没觉得热，穿衬衫是因为他工作后家里大部分都是西装衬衫之类的正装，没几套休闲服，短袖就更少了。
　　“我比较怕冷。”黎初笑了笑，顺势感谢对方要请他吃饭。
　　黎初的态度很坚持，高医生推脱不掉，两人就约了一个时间。
　　康桥南见状，忍不住道：“要不要也请我吃个饭？”
　　黎初愣了下，不得不承认有道理，正想着什么时候再安排个时间，还没走远的高医生突然回头：“唉请来请去多麻烦，要不然三个人一起？”
　　康桥南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愣住了。在黎初期待的目光下，他不是很情愿的扯扯嘴角：“好啊。”
　　*
　　黎初与二人挥别，坐上了自己的车。
　　隐身许久的尹淼现出鬼形，脸色不太好看，在黎初手背上一笔一划的写道：“他对你有企图。”
　　黎初困惑了一下：“谁啊？”
　　尹淼写：“你上司。”
　　“我是直男。”黎初哑然失笑，“而且，你从哪里看出来康总是gay……”
　　黎初一顿，越说越不对劲，回忆起相处的种种，神色有点古怪。
　　尹淼脸色臭臭的，双手环胸飘在车顶上，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他。
　　“我知道了，我会和他保持距离。”
　　黎初感觉自己说这话的时候，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媳妇，有些哭笑不得。
　　尹淼很满意，俯身吻住了黎初的唇，像胜利者般攻略城池、巡视疆土。
　　黎初被亲得迷迷糊糊，回想着刚刚的对话，总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第28章 
　　一吻毕，黎初摸了摸略有些红肿的嘴唇，总算想起来哪里怪了。
　　尹淼在吃醋，吃他和另一个男人的醋。
　　这醋有什么可吃的？他是个直男啊，怎么可能和男人搅和在一起……
　　等等，他现在不就和男鬼搅和在一起吗？明明是个直男，怎么还跟男的亲嘴？
　　黎初的大脑略有些短路。
　　尽管尹淼是只男鬼，也是个男的啊……不，不对，正因为尹淼变成了鬼，他才会去亲尹淼，提供精气而已，应该不算亲嘴……吧。
　　黎初有些迟疑了，转念一想，又觉得能说的通。
　　就在前几天，尹淼化作生前的模样和他亲嘴，黎初确实是亲得很不自在，浑身上下都起鸡皮疙瘩；尹淼化作鬼形，他就亲得很放松很享受，轻车熟路的，一点也不排斥，还吻得挺舒服。
　　这说明他还是直男，只是为兄弟两肋插刀，亲嘴巴渡精气而已，不值一提。
　　见黎初走神，尹淼不满的端起他的下巴，意犹未尽的又亲了上来。
　　水声在口腔中肆意搅动，发出咕唧咕叽的暧昧声音。黎初的脑袋再次迷离，只留下了“和尹淼接吻没问题”的思考结论。
　　亲久了嘴巴疼，黎初不得不把尹淼推开，让他回家再亲。
　　*
　　开车回家的路上，黎初忽然问：“阿淼，你有没有想过回父母家看看？”
　　尹淼身形一顿，平静的摇摇头。
　　黎初心中咯噔一下，问道：“你是回家看过了吗？”
　　尹淼为了让黎初专心开车，在玻璃窗上用水湿漉漉的写下：“他们很幸福。”
　　黎初见状，鼻子莫名一酸。“他们有在想你，他们只是开启了新生活。”
　　尹淼闻言愈发沉默了。
　　黎初在沉默中不知所措，越想越觉得自己该死。
　　他差点就成了让尹淼伤心的一员，离开若河市忘记尹淼，那和尹父尹母有什么区别？恐怕比尹父尹母还要过分得多多了。
　　可是对于生者而已，除了忘记悲伤自我疗愈，还能怎么做？
　　难道要一直沉浸在记忆里，活在痛苦中无法自拔，不断反复被折磨才能称得上正确吗？
　　黎初也不知道答案了。
　　“我的命才值二十万，比你便宜多了。”黎初本想开个玩笑缓解气氛，但这话一说出口，就怪难受的，说着说着就想哭。
　　“那二十万赔偿款，我本来想打给你爸妈……要不然留给你买金元宝吧。”黎初道。
　　“你留着自己用。”尹淼亲亲他的眼皮，又在玻璃上写字，字迹凭空出现，水珠摇曳着滴落，略有点恐怖，“他们不缺钱。”
　　黎初独身一人更不缺钱，他只是对失去儿子的尹家父母感到愧疚，竭力想要弥补。
　　他还是想给他们打钱，与尹淼好商好量道：“一半给你烧纸，另一半打给你爸妈。”
　　“十万块得买来多少金元宝？”尹淼发现了更轻松的沟通方式，说话的句子都变长了，他在玻璃上写道，“我也没地方放，你的手还要写废了。”
　　尹淼补充道：“成为亿万富翁爽是爽，堆成金山银山的，我怕被抢劫。”
　　鬼也怕被抢劫？黎初觉得好笑，但还是坚定的下单了十万金元宝：“我分批打给你，就不怕被抢了。以后我包/养你。”
　　他好像是博美人一笑的暴发户总裁，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只会土土的砸钱。
　　“你要为了我写废你的手？”尹淼还想阻止他。
　　“我问了店家，他说不用都写名字，烧文书就行。”黎初已经进化到更讲究的烧纸方法上了，他忍不住要给尹淼更好的待遇，即使对方不一定能用得上。
　　黎初：“除了金元宝，店家还给我推荐了纸超市、大别墅、爱疯16和超跑，纸司机纸管家纸保姆纸佣人，还有最近时髦的衣服鞋子，每样都来个三五套，下个月我给你换新的，你觉得呢？”
　　“我觉得都不用买。”尹淼面无表情的写道，“装霸总装上瘾了是吧？”
　　黎初就笑，不顾他的意见唰唰下单。
　　*
　　赔偿款收到的比想象中快，上午刚仲裁完，下午就到账了。
　　不知道街溜子小青年受了什么惊吓，马不停蹄的就打过来了，黎初不用猜也知道，其中八成有尹淼的手笔。
　　钱一到账，黎初就按照他自己所说的那样，给尹母转过去一半，转的是支付宝，即转即到，主要怕尹母拒绝。
　　这些年，黎初一直都是这么做的，逢年过节就去尹家拜访，时不时就给他们打钱。尹母拒绝了好多次，推脱不掉，只能拿一张卡先存着，就当给小辈存钱了。
　　但一次打十万块这还是头一遭。
　　尹母发来微信：“？小初，你这是做什么？”
　　尹母：“你哪来那么多钱？”
　　“意外之财。”黎初回答得言简意赅，“尹淼不在了，我也想替他尽尽孝。”
　　尹母：“你这孩子，有钱自己留着啊。”
　　“您一直不怪我，我心里有愧，就让我作为半个儿子孝顺你们吧。”黎初这话说得真心实意，他一直是这么想的，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即使去到尹家经常被尹父冷脸斥骂，黎初还是锲而不舍的上门讨骂，被骂他还好受点，就是有点自虐。
　　“小初，你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了……”尹母道，“活得积极向上了，这很好。”
　　尹母：“做我的儿子，可要长命百岁，不能寻死。”
　　黎初一愣，没想到尹母会这么说。
　　他想过去还是太丧了，抑郁想死得太过明显，大家都看在眼里。
　　如今有所转变，应该是尹淼在他身边的缘故吧。
　　尹淼明明是鬼，却让他的生活积极向上了。
　　黎初心中感慨，忍不住看向尹淼：“你真的不和伯父伯母见一面吗？”
　　“我都死了。”尹淼飘在半空中，满不在乎中带着一丝冷漠，挥手用水雾凝出一行字，“有弟弟了，他替我尽孝。”
　　黎初拿不准尹淼是真的不在意，还是用冷漠掩盖伤心，但他代入尹淼的角度看这件事，总觉得心情酸涩。
　　孩子去世，用新生命聊以慰藉，覆盖伤痕，是很寻常、也说不出错处的事。
　　如果死后是虚无、没有意识，也不会去在意生前过往；可死后成了鬼，看着过去的父母有了新的小孩、新的生活，逐渐将自己抛弃、遗忘，这真的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
　　想想自己过去差点就做出抛下尹淼逃离若河市的举动，黎初再次暗骂自己该死，眼睛也逐渐酸胀起来。
　　他上前用力抱住尹淼，主动攀上他的唇：“阿淼，阿淼，别难过。我以后会一直陪着你，我绝对不会再抛下你、忘记你。”
　　尹淼得到承诺是很高兴的。
　　死了十年，尹淼对父母的印象已经模糊，如今父母家庭幸福，确实不应该打乱他们平静的生活。
　　残留到现在，也不过靠着一股还没告白不能消失的执念。
　　“我不难过。我有你就够了。”尹淼轻轻道。
　　*
　　卖纸扎的店家就在同城，送货送得很快，晚上东西就到了。
　　就是没怎么包装，一叠花花绿绿的纸东西放在门口怪瘆人的。
　　黎初倒没觉得害怕，他身边就跟着一只鬼，这些假东西不足为惧。
　　“我开车到市郊，那里有可以合法烧纸的地方。”黎初道，拿了一个大牛皮袋子把东西都装起来，塞进车后备箱。
　　“半夜烧纸不害怕？”尹淼在车玻璃上写字，同时用手指了指黎初的手机屏幕，示意快晚上九点了。
　　“你保护我啊。”黎初说得理直气壮，“你可是道行高深的十年老鬼呢！”
　　说完，一人一鬼都笑了。
　　车开到郊外都晚上十点多了，一路上，黎初看到不少人在十字路口烧纸，可能是鬼月的缘故，烧纸的人很多。
　　他想着店家的叮嘱，同样找了个十字路口，水泥地空旷没什么人，烧纸也不会引起火灾。
　　为了安全起见，他手边还准备了灭火器，双重保险。
　　画个圈，写上尹淼的姓名、坟墓的地址，打个箭号指向尹淼墓地的位置，文书里写清楚日期、内容和物品清单。
　　先烧文书，再烧纸钱和其他祭品。
　　黎初光纸钱就准备了十五万金元宝，上次下单五万没写完名字，这次又下单十万，数量大的他都点不清到底有没有缺斤少两。
　　之所以买金元宝，是因为店家说地下流通最广的就是金元宝，那些天地银行通货膨胀一百万元一张的纸币都不管用。
　　黎初光烧这些就得烧一整晚，一边烧一边咳嗽，尹淼都看不下去了，试图发动水鬼技能，洒洒水把烧纸堆给灭了。
　　“别，我东西都带来了！一次性搞定吧。”
　　黎初很坚持，盯着跳跃的火焰，脸上都沾了金箔，在火光的照耀下金光灿灿的，格外漂亮。
　　风忽然变大了。
　　刮得火焰都疯狂的摇曳，像拽不住的风筝。黎初被灼到了一点发梢，后退了一小步。
　　尹淼的表情忽然一凝，侧身挡在了黎初面前，低声道：“有东西过来了。”
　　黎初一愣：“什么？”
　　“抢钱的鬼。”尹淼简单写道。
　　黎初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踉跄了一步，避开了炸开的火光。
　　圈里的火苗突然蹿得老高，把圈外隔着半米远的一堆没烧的金元宝都燃着了，呼啸着吞没着其他祭品。
　　黎初暗叫不好，立马拿起旁边准备好的灭火器狂喷，这火邪乎得很，居然喷不掉，还越烧越涌，蹿出了两米多高。
　　“快上车。”尹淼潦草的挥出一行水字，无形的力量把黎初推进了车里。
　　黎初哐当着被关进了车里，用力拽门门开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窗外的尹淼突然狂化。
　　对方的皮肤渐青，指甲黑长，额角的青筋一鼓一鼓，周身腾起青绿的雾，狰狞得仿佛恶鬼，猛地扑向一片虚空，骤然消失。


第29章 
　　“阿淼？”黎初茫然的喊了两声，周围没有回应。
　　他用力拽了两下车门，实在打不开，有些着急，但不得不冷静下来思考问题。
　　黎初寻思着尹淼突然鬼化消失的原因，结合他“有鬼抢钱”的言论，是和其他鬼干架去了？
　　把他关在车里，是因为担心外面有危险？
　　窗外烧上天的火光逐渐减弱，因为水泥地空旷没有燃烧源，烧完那堆纸扎后就渐渐熄灭。
　　黎初看了眼手机，没有信号，拨打110、119都打不通。
　　车是可以发动的，不过他担心鬼打墙，开到路上要是无限循环遇鬼的话就糟糕了。
　　黎初坐立不安的在车里等，等了一小时，十字路口的火早灭了，地面都吹凉了，灰烬也吹得四散开来。
　　手机终于有信号了，空无一人的马路也偶有车辆驶过，但车门还是反锁的，尹淼也还没回来。
　　黎初琢磨着危险应该解除了，尹淼怎么还没回来，他开始有些担心。
　　车可以启动，现在没鬼阻碍，直接开回家等也没问题，但黎初不想就这么被动的等待，等尹淼来找他太过坐以待毙了。
　　此时才凌晨三点出头，天色还是很暗，黎初等不下去了。
　　他从车内的破窗锤把自己的车窗砸了，捣碎后一块块掰下来，收拾好残余的玻璃碎片，黎初狼狈的从车里爬了出来。
　　“阿淼？”黎初不顾身上的狼狈，站在空旷无人的十字路口呼唤，一直都没声音回应，他担心尹淼该不会和鬼打架打输了吧。
　　听说鬼是可以吃鬼的，十年道行的鬼修行时间还是太短，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
　　黎初开始焦躁不安，也不知道去问谁，通过什么媒介去找尹淼……等等，他不是有个鬼路子吗？
　　*
　　黎初翻了翻自己的车后备箱，还真翻出一小袋不小心被漏下的金元宝，目测两三千个。
　　他提着袋子走到十字路口，在划圈的圈外撒了一周，点上火。黎初又开始烧纸，一边烧一边闭眼合十念叨：
　　“各位鬼大哥行行好，我家那位叫尹淼的水鬼刚刚失踪了，有哪位路过鬼看到他，能不能把他叫回来，或者指个方向我找过去？拜托了各位！”
　　他的话音刚落，一股阴风吹拂过发梢，黎初感觉被风推了一下，他以为这是在引导他往哪个方向走，结果又被风撞向另一个方向。
　　“怎么回事？鬼大哥们，我该往哪走？”
　　黎初懵逼的被推来推去，忽然一股大力袭来，他眼冒金星差点跌倒，好不容易站稳身体，突然发现哪不对劲。
　　视线里出现了好多白影，一道道仿佛疾行的飞鸟，群魔乱舞的到处乱蹿，嘈杂的声音不断传到耳边：
　　“哎别抢别抢！”、“凭什么不能抢，先到先得！”、“这是人家的问路钱，你们都不指路凭什么抢！”、“不是指路吗，你们怎么都乱挤！”、“别挤了别挤了！你看都把那个人给挤趴下了！”
　　乱糟糟的声音充斥着耳膜，黎初听得都头晕，他低着头揉了揉太阳穴，盯着地上趴着的那个人，一动不动的，衣着很是眼熟，好像是……
　　他脸色一变，倏然低头看向自己，身体有些透明，漂浮在半空中，脚不点地。
　　黎初心头咯噔一下，他怎么变成鬼了？死的这么突兀吗？
　　抢钱的鬼好像也发现了这件事。
　　“都别抢了！那个人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该不会死了吧？”
　　“那个人死了？天呐这么新鲜的尸体，是不是能借尸还魂……”
　　此话一出，空气都凝滞了一瞬。
　　刹那间，好几道鬼影咻的一下对准黎初的身体里冲了进去！
　　“这么帅的脸，还这么有钱，是我的了！”
　　“是我的！我要活过来！”
　　“做什么鬼，做人！我要做人！！”
　　几道白影挤进身体里，你挤进来我挤出去，争斗成一团乱麻，打得吱哇乱叫片甲不留，互相扯头花谁也不让谁。
　　黎初：“……”鬼的世界原来是这样的吗？
　　“你愣在这儿干什么？不去趁乱抢钱啊？”一道影子在他身后幽幽的道，差点把黎初吓了一跳。
　　和他搭话的鬼一头漆黑长发，脸色惨白，面容有些模糊，依稀看得出是个女鬼。
　　她对着黎初的尸体翻了个白眼：“这群死鬼太异想天开了，借尸还魂哪有那么容易？还不如趁早抢几个金元宝……”
　　说完，蹭一下冲进抢钱的鬼，捞了好几个金元宝，战斗力强悍的逼退了好些胆小鬼。
　　旁边慢悠悠的飘来一只老鬼，他没有加入打架的群体，只是蹲在一旁观察：“我看这个人应该还没死，胸口还在起伏，指不定是晕倒或者睡着了……”
　　此话一出，打架的鬼动作都放缓了几分，渐渐停了下来。
　　“什么啊还活着，难怪钻进去调不动身体。”
　　“亏我以为还能捡漏呢。”
　　“不对啊，这个身体里没有魂啊。既然没死，魂到哪去了？”
　　一群鬼逐渐恢复和平，叽叽喳喳的探讨。
　　黎初听闻自己没死，松了口气，琢磨着等这群鬼散了，再钻回身体里去。
　　*
　　“你怎么呆呆的？刚做鬼？”有个小孩鬼拍了一下黎初的肩膀，黎初吓了一跳，小孩鬼也吓了一跳，“你这鬼，怎么身上带电？”
　　黎初看向自己的手，很正常哪有电，就是透明了点，看着很虚幻。
　　带电的鬼，听起来还是挺稀罕的，吸引了一众鬼的目光。
　　“鬼属阴，怎么可能带电？”
　　“是什么属性的电？静电？雷电？生物电？”
　　“静电还好，雷电的电可是会把鬼给电死……生物电是什么电？鬼算什么生物？”
　　一群鬼把黎初围了个正着，像是在围观什么稀罕玩意儿。
　　一只鬼凑近了一些，鼻子嗅嗅，突然道：“……你身上怎么有一股生魂味？”
　　这话一出口，所有鬼都盯着黎初看，同时齐刷刷的转头看向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再回想刚刚那人的脸……
　　“是我。”安静了许久的黎初总算开口了，简单的说明来龙去脉，“我刚刚在烧纸，想问问我一个鬼朋友的去向。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就成现在这样了。”
　　周围的鬼都安静下来，心虚的。
　　在场的哪个鬼没有冲上去抢钱？稀里糊涂的可能都撞上去了……
　　“您躺回去看看？”有鬼心虚到说话都恭敬的用了敬语。
　　“不急。我想问问你们认识一只叫尹淼的水鬼吗？”
　　黎初面上镇定自若，问出的话略有些急促：“他是我的竹马，刚刚烧纸的时候，他突然冲出去，你们知道他去哪了吗？是和其他鬼干架去了吗？会不会有危险？”
　　“那只长得很高耸、湿湿嗒嗒的水鬼吗？”有鬼出声了，它全程都守在这儿抢钱呢，“有一只大鬼路过，硬抢着卷走了几万金元宝，那只水鬼怒到整个暴起，就杀了上去。”
　　黎初没想到烧个纸钱，居然还有鬼抢钱这种事故，顿时心凉了大半：“那大鬼多少年道行？鬼不会吃鬼吧？”
　　说话的那鬼道：“不知道，可能有三五十年道行吧？毕竟是只大鬼，但不是恶鬼，不用担心。”
　　另一只鬼好心的解释说：“只有恶鬼是会吞吃其他鬼。吞食之后会沾染因果，被鬼差抓了会下地狱受酷刑的！”
　　黎初闻言略微放下心来，意思就是打不过但是没有性命之忧喽？
　　破财免灾，破财免灾。黎初发誓等尹淼打架回来，一定要把这四个字在他耳边念叨到生茧子。
　　也怪他烧太多纸钱了，引起了过路鬼的贪心，你看这两三千个金元宝就让一群鬼打得头破血流……罪过罪过。
　　“所以，哪位鬼哥哥鬼姐姐能联系到尹淼……也就是我那位水鬼朋友吗？如果能把他叫回来，我必有重谢。”黎初道。
　　众鬼顿时躁动不安，这可是个活人生魂，重谢肯定就是烧纸钱喽，但他大把大把的烧那么有钱……
　　“我能！”“我也能！”一群鬼积极踊跃的报名，不能也说可以，鬼话连篇，先赚了一波金元宝再说。
　　*
　　“不用叫了。”一道沙哑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黎初转过头，竟然是尹淼。
　　他的身上有几道擦伤，应该是打架留下来的伤痕，但身形蹿高到四五米，周身萦绕着几缕黑气，看起来格外的庞大、恐怖，遮天蔽日。
　　黎初惊讶的嘴唇微张，仰着头望着不知怎么长大了一倍有余的尹淼。这副模样不像打输了，可能是打赢了？
　　他没有发现的是，周围一圈鬼突然安静下来，慌张乱窜的退后了好大一圈，有些直接原地消失，给他和尹淼留出了一大片真空地带。
　　“你怎么变成生魂了？”尹淼略一皱眉，鬼身缩小到正常大小，抬手抓住黎初的手腕，突然还被电了一下。
　　“有电？”
　　尹淼疑惑的问出口，并没有放手，这点电对他来说好像不值一提。他拉着黎初走到黎初的身体旁边，按着黎初的魂体往身体里塞。
　　黎初顺从的被推入身体里。进去是进去了，抬起手，还是透明虚幻的。魂体和身体分离，没有归位。


第30章 
　　尹淼拧着眉毛，把黎初的身体翻了个面，让他继续躺下试试。
　　黎初躺下了，动动手脚依旧是魂身分离，场面有些尴尬。
　　尹淼的眉头越皱越深，继续把黎初按回去，手上覆着一道绿光，幽幽的打进黎初的身体里。
　　法术好像起了点作用，黎初感觉到身体有股拉力，无形的丝线捆绑在灵魂上，费力的抬了抬手，小拇指轻微颤动。
　　可是再一使劲，丝线全断了，黎初冷不丁就从身体里冲了出来。
　　尹淼整个脸都黑了，不信邪的继续往黎初肉身里输送法力，然而再怎么努力，身体与灵魂的黏着力还是差一些，稍一挣扎，灵魂就飞了出去。
　　“我好像……回不去了。”
　　黎初和尹淼面面相觑，脸上带着茫然之色，这下子有些麻烦了。
　　尹淼急得团团转，脑子里想不到什么好办法。依照生前做人的惯性思考，他先让黎初躺回去，给对方做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一边输法力一边急救。
　　鬼是没有呼吸的，但送精气和吸精气一个道理，可以用嘴。
　　黎初躺在地上，看尹淼的鬼身覆上来，神色焦灼的一下一下吻他给他灌精气输法力。
　　由于黎初的魂体不知道为什么带电，两人嘴唇相触的时候还会激起细微的电流，久而久之，黎初的嘴唇都电麻了，想伸舌头舔一舔，直接被尹淼吻个正着。
　　尹淼是一心想要救活他，只渡精气，压根不深吻。
　　黎初倒是被亲得有点感觉，眼角余光还看到一群鬼远远围观他们接吻，嘀嘀咕咕说个不停，实在是尴尬极了。
　　黎初羞赧的推开尹淼，从身体里飘了出来：“这办法不管用，我们试试别的吧。”
　　尹淼额上冷汗涔涔，瞳孔漆黑的放大了一圈，眼白呈现出密密麻麻的墨绿血丝，看起来十分骇人。
　　他恐慌到了极点，口中喃喃：“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
　　尹淼甚至疾病乱投医，直接将黎初的肉身抱起，他想要带着黎初飞去医院。
　　黎初连忙上前阻止：“不用吧，我身体没出什么问题。只是回不去而已。”
　　漂浮的“尸体”惊现医院，他可不想因为这事上新闻头条。
　　尹淼一边紧搂着黎初的身体，一边狠拽着黎初魂体的手臂，全然不顾接触产生的噼里啪啦的电流，声音紧得发干：“那你说怎么办？”
　　黎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肉身，再看了看尹淼，居然还有心情道：“我躺不进去，你躺进去试试？”
　　尹淼倏地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黎初没敢看他，目光有些闪烁：“你现在是厉害的大鬼，说不定可以上我的身。”
　　黎初依然抱有“想要阿淼重新活过来”的念头，借他的身体还魂再妙不过了。
　　尹淼刹那间捕捉到了他的心思，音量有些失去控制：“你是不是不想回去？你想跟我做鬼？”
　　“也不是不可以……”黎初越说越小声，因为他看到尹淼的神情很恐怖，鬼身都在膨胀扭曲，像是熊熊燃烧的火场，简直想要把他吞了。
　　黎初默了一下，乖乖道：“我错了。”
　　*
　　尹淼闻言，怒火稍有平息，让黎初不断心里重复着想活过来的念头，重新躺回身体里，还是不行。
　　“瞎折腾啊……”不知道哪只鬼嘀咕了这么一句，骤然被尹淼听进耳朵里。
　　他猛地转头，扫向徘徊在外围一直不肯走的一众老鬼。
　　“你们有什么办法吗？”尹淼努力保持冷静，一手抱着黎初的身体叠加魂体，让对方靠在他的肩膀上，“只要能救活他，你们要多少金元宝我都给你们。”
　　尹淼说着霸总为金丝雀豪掷千金的话，那一瞬间的戾气却与他的话语截然相反——
　　有一种暴君抱着他的爱妃，冲周围一圈太医怒吼“救不活他，你们都给他陪葬！”的嗜血感。
　　众鬼抖了抖，正常大鬼是吃不了小鬼，毕竟害鬼魂飞魄散是会沾染因果的，但可以打架抢劫夺取修为，相当于只要财不要命。
　　看这水鬼与路过抢钱的大鬼打架后平安归来，鬼身鬼压全面暴涨，就知道这水鬼打赢了并夺走吞噬了大鬼的修为。
　　尹淼见众鬼不答话，一言不发的开始掏口袋，从口袋里掏出大堆大堆的金元宝，很快就摞满了这片空地，看得外围的一大群鬼眼睛都直了。
　　尹淼：“十五万金元宝都在这里，谁能让阿初活过来，我就把这笔巨款全额赠送。”
　　黎初没忍住噗嗤一笑，在尹淼看过来之前连忙捂住嘴。
　　这批纸钱是他烧给尹淼的，尹淼又用它来救他……兜兜转转的，怎么用回他身上了？
　　黎初想到这儿，眉头一蹙，又觉得不好笑了。
　　*
　　十五万金元宝？是个鬼都震惊了！要知道普通鬼家庭一家三口在地下一两年的开销也就一万金元宝，十五万都能用上个二十来年了！
　　普通鬼一口气也吞不下这么多钱，怀璧其罪，金元宝一多就遭大鬼觊觎，抢劫一通还遭一顿胖揍，真不是什么好买卖。
　　不过……白来的钱谁不想要啊？
　　一群鬼踊跃举手，七嘴八舌的说办法，但鬼是会撒谎的，鬼话连篇，一连串办法试下来没一个管用，通通都被尹淼胖揍一顿，躺在地上半死不活。
　　这些都是看起来胆子大、实际上没什么头脑的鬼，被揍了之后起到了对众鬼杀鸡儆猴的作用，一时间没有鬼乱出主意。
　　鬼中有笨蛋鬼，也有聪明鬼。一小搓有见识的机灵鬼没有第一时间献计，围拢在一起小声的商讨了一番，最后达成一致。
　　其中一只老者模样的鬼飘了出来，笑吟吟道：“有办法。晒晒太阳就好了。”
　　黎初认出来，这是那位辨别出他的身体没有死、只是离魂了的那位老鬼。
　　尹淼掀了掀眼皮，淡淡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话假话？”
　　“现在凌晨五点，太阳快出来了，晒一晒就知道了。”
　　脸上一堆皱巴巴褶子但是眼睛十分有智慧的老鬼道：“太阳升起的第一缕光，对鬼来说是剧毒，对人类而言，却是大补。我猜这位小友，昨晚被鬼冲撞，肉身又被很多鬼穿梭，沾染了很多鬼气。鬼气隔绝了肉身对生魂的吸附，故而无法归位。“
　　黎初对老者有滤镜，忍不住道：“他说的有道理诶。”
　　尹淼抱着黎初思考片刻，道：“好，就等到日出。”
　　*
　　市郊偏僻，车辆稀少，并不是完全没有人会路过。
　　昨晚半夜还好，路过也没有人看到黎初的“尸体”，现在天亮了，出于不要随便吓到人的考虑，尹淼抱着黎初的身体，安置在一处无人又空旷的田野里。
　　黎初就飘在他身后，看着尹淼抱着他的身体移动，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越飘越慢，偏生尹淼还时时刻刻用眼角余光关注着他本尊，时不时转头道：“跟上。”
　　“我的车……”黎初没话找话道。
　　尹淼：“我施了法术，帮你把车玻璃修复了，车丢不了，不会有人会偷。”
　　黎初惊奇的睁大眼睛，绕着尹淼转了一圈：“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我什么时候不厉害了？”尹淼大言不惭道。
　　放好黎初的肉身，太阳也差不多快出来了。
　　尹淼和黎初后面本来跟着一串鬼，现在也散得差不多了。
　　初升的第一缕朝阳，对鬼是剧毒，会给他们带来强烈的灼伤，好几天才能好，所以都跑到远远的阴凉处躲避太阳。
　　虽说这些鬼大部分还有着想看热闹的心情，那一小撮出主意的聪明鬼也等着领钱，但他们不愿意遭受太阳的毒打。
　　黎初看这群鬼纷纷蹿到阴影处，就猜到他们在躲太阳了。
　　他转头看向尹淼，催促道：“你别在这儿了，待会儿太阳晒到你。我一个人呆这儿就好了。”
　　黎初是生魂，晒第一缕太阳对他没有影响。尹淼是水鬼，即使修为不错，估计还是会受伤。
　　尹淼：“我陪着你。”
　　黎初着急，推着尹淼让他赶紧走。尹淼还飘在原地不动，非常的执拗。
　　尹淼：“我现在是大鬼，不怕晒。”
　　黎初气得踹了他一脚，牟着劲儿把尹淼推到了树底下。
　　太阳从天边升起，露出一点微光。
　　尹淼眸光一闪，反手就将黎初推了出去，一掌就把他送回了身体里。
　　黎初一阵天旋地转，眼冒金星的摔回身体里，一睁眼也不顾检查身体，头晕目眩的往尹淼那个方向望过去。
　　没有鬼。
　　黎初顿感不妙：“阿淼，你……”
　　他感觉到背后一阵清凉，有东西拥抱住他，周身还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像什么东西被火焰烘干。
　　黎初一转头，眼睛瞬间红了。
　　尹淼周身沐浴着第一缕晨阳，仿佛白色的火焰在他身体上跳跃，烧掉一层皮肉，扭曲出一层氤氲的淡雾，就好像水分蒸发了一样。
　　黎初又急又气，推着尹淼往树下走：“都说了叫你别出来！”
　　尹淼顺从的被推进了树影下，鬼身还冒着灼烫的白烟。
　　他飘覆在黎初的背上，包拢住他温热的身体，下巴抵着柔软的脖窝蹭了蹭，代表着生机的血管正在轻轻跳跃。
　　尹淼结结实实的松了口气，望着怒气未消的黎初，他低声道：“你不肯回自己的身体里，我也是这么生气的。”


第31章 
　　黎初闻言,呆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尹淼眉眼沉沉的望着他，不答反问道：“你说呢？”
　　“等等阿淼，你怎么能说话了？”
　　黎初的眼神飘忽了一下,关注点完全在另外一个方面,喃喃道：“先前你说话我都听不懂的……是因为打败了大鬼修为上涨的缘故吗？”
　　“别转移话题。”
　　尹淼擒住黎初的下巴转回来，把他的眼睛对准自己，一字一顿的道：“阿初,你好好躺在身体里,是可以魂体归位的吧？”
　　黎初一顿,不由的别开眼：“阿淼,你在胡说些什么？”
　　“是不是？别对我撒谎。”尹淼正色道,“你知不知道你撒谎的时候,眼睛总在乱瞥？”
　　黎初立刻把眼珠子转回来,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太明显。
　　与尹淼对视了片刻，他最终是败下阵来,怔怔的望着对方：“你怎么发现的？”
　　“你跟我说要我上你的身，还不敢看我,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尹淼的眼眸黑沉,将黎初的反应尽收眼底，“诈你一下，你承认了。”
　　黎初哑然，没想到是自己漏馅的那么明显。
　　他的嘴唇嗫嚅着，哀求道：“对不起阿淼,可你真的不能上我的身吗？”
　　黎初的哀求中带着许多固执，他道：“求你了阿淼,我想让你活过来。我想让你再次体验这个真实的世界，能吃好吃的、喝好喝的、玩好玩的。就让我弥补你,好吗？”
　　尹淼的表情很不好，胸口仿佛涌动着一股盛怒，他冷冷道：“我当初救你不是为了十年后夺取你这具身体的。早知道你这么不爱惜自己的命，当初我就应该……”
　　黎初顿住了，下意识看向尹淼：应该什么？
　　不应该救他吗？黎初目光黯然，心底生出了一点罅隙。
　　他早就知道自己这条命应该还给尹淼，可他现在想还，尹淼为什么如此抗拒……
　　尹淼将伤人的话及时刹住，把剩下的话吞进肚子里，恶狠狠的反复嚼碎——
　　应该拖着你一起死，让你永远的做我的鬼老婆。哪像现在这样舍不得你死，希望你健康快乐的活着。
　　尹淼越想越眼红，黢黑的瞳孔不断放大，眼白呈现绿藻的丝状，手掌控制不住的搭在黎初的脖颈上，手背上的黑筋突突直跳。
　　死后成为鬼的都有些执念，情绪不好的时候很容易失控，那种偏执的想要拉人死亡的念头萦绕不去。
　　当然修为越高抵抗力越强。尹淼的修为不错，负面情绪的掌控力还需提升，控制时间稍微长了点。
　　他反复闭了闭眼，下颌极为紧绷，喉结用力滚动，最终情绪平静下来，眼珠里的异化渐渐消退。
　　*
　　一人一鬼面对着面，再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彼此的表情都不是很好。
　　“咳咳。”树荫下，一个苍老的声音冒了出来，打破了尴尬的氛围。
　　提出晒太阳意见的老人鬼被机灵鬼们推了出来，他战战兢兢问：“那个，说好的十五万金元宝是不是……”
　　“拿着！”尹淼黑着脸随意一挥手，树荫下就下起了金灿灿的金元宝大雨。
　　实打实的天上下钱，把一众鬼砸的满脑袋是包哎呦直叫唤，但没一只鬼想躲的，甚至仰着个脸，双手拉敞着衣角作兜，上蹦下跳的狂接金元宝，接了个盆满钵满。
　　黎初还是个普通人，只能看到尹淼说话，好奇的探了探头：“他们在做什么？”
　　此探头非彼探头，黎初是把自己的魂体脑袋探了出来，视野里顿时多了许多接元宝的鬼影。
　　与此同时，黎初的脑袋也变成了俩，一个实的一个虚的，看起来颇有些恐怖，恐怖中又带了点搞笑。
　　尹淼忍不住把他的脑袋按回去，呵斥道：“没什么好看的！”
　　黎初是故意的，他很少做这种毁形象的事。他盯着尹淼嘴角，笃定道：“你笑了。”
　　尹淼立刻扭头，不让他看。
　　黎初双手捧住他的脸，将尹淼那张别扭的脸掰回来：“你不要转头，让我看一下。”
　　尹淼早就拉平了嘴角，绷着个脸，面无表情的想重申自己没笑。
　　下一秒，黎初漂亮的脸蛋在他眼前放大，他的嘴唇触及一抹柔软。
　　啾。
　　黎初：“不生气了好不好？”
　　啾啾啾。
　　黎初：“亲亲你。再生气亲死你。”
　　黎初其实挺不好意思的。他不是那种个性，年纪也二十好几了，为了把尹淼哄好，还努力的装可爱，啾啾啾个不停。
　　他隐隐感觉尹淼吃这一套。
　　果然，尹淼被亲了几下之后，脸色肉眼可见的缓和了，鬼身也不再扭曲紧绷，逐渐平息下来。
　　“看什么看！”他突然扭头凶人，是凶那一票抢了金元宝还不快走、硬是留在这里看人亲亲的一小撮不害臊老鬼。
　　老鬼们本来围观的津津有味，被这么一凶，瞬间乱作一团，纷纷溃散而逃，惹不起惹不起。
　　*
　　太阳升到半空，已经是快中午了。
　　黎初折返回自己的车里，尹淼就飘到副驾驶坐着。两人重归于好了，但尹淼可能还有点闹别扭，不怎么说话。
　　黎初瞅了一眼尹淼，一边开车一边自己找话题瞎聊：“昨晚突然看到自己的‘尸体’，真的吓了我一大跳，我是真的一时间钻不回去。后来你给我输法力灌精气，我能感觉自己要被粘回去了，就不是很甘心。我不想那么快离开属于你的鬼世界啊，我也想让你用我的身体体验体验做人的感觉……”
　　黎初：“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回到身体里努力尝试着想要飘出来，突然就成功了。冒出两个脑袋是不是把你吓了一跳？这种叫灵魂出体吧，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随时灵魂出体，跟着你到处出去玩了？”
　　黎初：“魂体带电这个事，我猜是那天掉到洪水里遭电击了，所以产生了一点副作用？那些鬼好像很怕雷电，都不敢碰我，只有你敢碰我……你被电的时候痛不痛啊？”
　　…………
　　黎初以前话真的不多，在同事面前也是言简意赅、点到为止，不知道为什么在尹淼面前就成了一个小话唠，滔滔不绝的。
　　尹淼默默听着，不咸不淡的回应几声，脑子里在想着另一个问题。
　　他还想黎初一直亲他那事，啾啾啾的怎么亲的那么自然？
　　尹淼踌躇片刻，还是问出了口：“你有没有……喜欢我？”
　　“喜欢啊，”黎初不假思索道，“喜欢到可以把命都给你。”
　　尹淼：“……”
　　得到肯定的回答本应该高兴的，就是明白黎初没那个意思，尹淼高兴也变得不高兴，还有点脸黑。
　　“你怎么又生气了？”
　　黎初敏锐的察觉到尹淼的情绪不对，红灯亮了，他把车停到一边，转头又啾了一下尹淼的嘴唇：“说喜欢你也生气啊？说不喜欢你不得气成河豚？”
　　“……”尹淼略一侧头，对准黎初的脸蛋泄愤般咬了一口，留下一道鲜明的牙印，疼得黎初捂着脸难以置信。
　　“绿灯了。”尹淼捉弄完黎初，狠狠泄了一口郁气，用心平气和的语气道，“专心开车。”
　　*
　　黎初感觉到自己的竹马死后成了鬼，个性确实变了不少，阴晴不定的，时不时还生闷气，猜不透他心里想什么。
　　“十五万金元宝撒给了其他鬼，那些纸房子纸仆人你收到没有？”黎初努力展开话题。
　　“嗯。”尹淼道，看了他一眼，“我现在不缺钱。”
　　意思是别给他烧纸了。
　　“你去看过房子了吗？什么时候？我也想去看看。”黎初主动往尹淼身上蹭，脑袋靠在冰凉凉的鬼肩膀上，舒服的眯了眯眼，“看看我给你买的大别野。”
　　尹淼抬了抬手，想要把人推开，结果手搭在黎初的手臂上，不由自主的往怀里揽了揽。
　　目光流连过黎初的脸，瞧见自己咬的那块牙印，他还很自然的低头吻了一下，亲吻完连尹淼自己都停顿住了。
　　黎初摸了摸自己的脸，才想起被咬这事。
　　黎初：“不由分说的随便咬我……你咬的好大一口，怎么着也得让我咬回去吧？”
　　他爬起来坐直腰板，端详着尹淼的脸，目光游弋着挑选位置，琢磨着怎么以牙还牙咬回去。
　　“我喜欢，我就咬。”尹淼简直无理取闹，自暴自弃的把人抱紧，捧着黎初的脸还想咬个对称。
　　黎初吓得左躲右闪，最后也没逃出尹淼的怀抱，对方固定着他的脸，嘴唇狠狠的往上一怼，却中途拐弯亲到了黎初的唇上。
　　说是咬人，端着黎初的下巴用力吮舌头。就是要亲，往死里亲，把心中那些郁闷全部丢到脑后。
　　黎初被亲得稀里糊涂，朦胧中能感觉到尹淼的闷气好像在胡闹中发泄得一干二净，两人顺利和解了。
　　黎初抬眼观察尹淼的神色，不放心的再确定一次：“不生气了吧？”
　　“气完了。”尹淼亲够了，懒洋洋的道，“晚上带你去看。”
　　“看什么？”黎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你给我买的大别野啊。”尹淼说话那语气理直气壮的，仿佛他才是那个花了钱的金主，“带你去看看鬼的世界。”


第32章 
　　夜深了,世界寂静。
　　黎初好不容易熬到晚上，问尹淼什么时候出发。
　　期待的心情仿佛回到了十年前，一向是小黎初不想出门,小尹淼硬拽着他出去玩,如今倒是反过来了。
　　尹淼让他先去睡觉。
　　尹淼：“昨晚熬一个大夜你不困啊？”
　　“我补觉了。”黎初为自己辩驳，有些急迫的表示自己没问题。主要他怕尹淼又丢下他，自己独自跑了。
　　“去睡觉。”尹淼不容置喙的把人推到床上,手掌盖住他的眼睛,黎初瞬间秒睡过去。
　　失去意识的那一刹那,黎初脑子里闪过“你又骗我！！”的强烈愤怒。
　　下一刻,他的意识急剧回笼,尹淼拉着他的胳膊,把他的灵魂从身体里拽了出来。
　　“……”黎初的怒气未消,埋怨道，“能不能别捉弄我？”
　　“不能。”尹淼还握着黎初的手臂,两人皮肤接触噼里啪啦的过电，他也满不在乎,向黎初伸出掌心,“抓紧我。”
　　黎初握住尹淼的手，电力互相传导，他的手心麻了一片，忍不住道：“你不痛吗？”
　　“酥酥麻麻的，就当作电疗按摩了。”尹淼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换了个握法，十指交错着扣紧,“如果你学会了收敛这股力量，在关键情况下放电就更好了。”
　　黎初没在意尹淼的小动作,他在思考尹淼说的话。
　　他明白尹淼的意思。如果将这股意外得来的雷电之力化为己用，学会灵活运用电流自保，对他以后肯定大有裨益。
　　可惜他就是个普通人，怎么运用这股能力完全是一头雾水。
　　“我琢磨一下。”黎初暂且按下这个念头，灵机一动，晃了晃两人的手，“你有没有什么鬼修秘籍借我几本？”
　　尹淼的指腹摩挲着黎初柔软细腻的皮肤，心想他上哪里找去？说什么鬼修都是瞎掰的。
　　对做鬼一事，他全凭本能加后天摸索。
　　“没有秘籍。涩情杂志倒是有几本，你要不要看？”尹淼张口就胡说八道，被黎初一巴掌盖住嘴，嘴唇舌头都电得麻麻的。
　　插科打诨过后，两人总算想起来正事。尹淼抓紧了黎初的手，带着他穿墙而出，两道透明的鬼影遁入空气中。
　　*
　　黎初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仿佛穿进了时空隧道，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之后，落到了一个幽暗潮冷的大房子里。
　　入目的是一片庄园，黑漆漆的树木高低错落，光线太暗了，看不清具体，只能感觉湿潮潮的，到处都是黏糊糊的绿植。
　　黎初有心走近去看，才发现好像是苔藻类植物，密密麻麻的长满了整棵树，像是一种寄生，不仅是树木，草坪、花圃、屋顶、墙角，到处都是，生长在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整个屋子好像被笼罩了一层膜，外头摇曳着墨绿深邃的暗光，仿佛海藻一样扭曲，时不时有巨大的阴影涌过，看起来阴森而诡异。
　　黎初还以为自己来到了一个什么荒废绿植覆盖的幽冥古堡。
　　“这是哪？这里是阴曹地府吗？”黎初问。
　　“这是我家。”尹淼回答道，话音顿了顿，“不在地府，在水下。”
　　黎初怔了怔，难怪周围如此潮湿哪哪都是苔藻，这里恐怕是若河的河底吧……再看外头那游动的影子，他心里有了答案，可能是鱼。
　　“这院子我还没整理，走吧，去看看其他地方。”尹淼拉着黎初往庄园最中央的房子飘去，看上去轻车就熟，可能有提前逛过一遍。
　　这庭院不小，飞过去居然也花了十余分钟，如果是人单凭双腿走，可能要走半个多小时。
　　尹淼带着黎初落到大门前，一推门，三百平方米的大客厅里站着几位脸色惨白五官潦草的管家佣人，他们见到尹淼，立刻鞠躬齐声道：“欢迎老爷回家。”
　　黎初：“……”
　　尹淼介绍道：“这就是你给我烧的那几个纸人。”
　　“纸人烧到了地下，怎么活灵活现的，和真人也差不多了？”黎初疑惑道。
　　尹淼做鬼经验不足回答不上来，点了一个纸人上前，将问题抛出去：“你说。”
　　被点的纸人是一位管家，毕恭毕敬的道：“回老爷的话，我们是被纸扎师傅亲手制作而成的，沾了足够的人气，可以像真人一样活动，但我们不算活物，您可以把我们当作能听懂简单指令的机器人。”
　　黎初似懂非懂，他转头看向尹淼，尹淼不懂装懂的点头：“对，就是这样，但这些都不重要。”
　　尹淼：“来，我带你看看你给我买的大别野。”
　　尹淼带着黎初在屋子里闲逛，纸佣人还想跟着，被尹淼挥退了下去。
　　看别墅的布局，和黎初烧给尹淼的款式一模一样，三层庄园别墅，书房衣帽间健身房等等一应俱全，还有花园中庭花里胡哨的喷泉，十多米宽的室外游泳池什么的。
　　佣人房在别墅外头的一栋小楼，小楼的另一侧是几家超市，都是黎初烧给尹淼的，里头的商品琳琅满目，吃喝玩乐应有尽有，能用个好几年了。
　　别墅后面还有一个大车库，车库里有一排车，两台商务车三台跑车，开起来手感跟真的似的，但不如天上飞来得快。
　　尹淼还展示了爱疯16，地下没什么网络连接，只能玩点小游戏，看几个固定的地下频道，咿咿呀呀怪诡异的，没什么看头。
　　黎初有点惊奇，环视四周，看起来工艺非常粗糙的纸扎用品，到了地下居然都挺像模像样。
　　尤其人间和阴间的物价很不一样。这个纸房子花了他不到一千块RMB，到了地下反倒成了上亿豪宅。
　　那股一掷千金花钱买买买的念头又涌上来了。黎初蓬勃的购物欲被唤醒，放下豪言：“你还缺什么？我烧给你。”
　　尹淼一顿，视线掠过黎初的脸：“我还缺个老婆。”
　　“好，给你烧个……”黎初说到一半停住，转头看向尹淼，一本正经的探讨道，“你要什么样的纸人老婆？清纯？辣妹？御姐？”
　　尹淼气得后槽牙磨啊磨，磨得咯咯作响，脸上装作若无其事，嘴边勾起玩味的笑，说话跟开玩笑似的，神色倒很认真：“像你这样的。”
　　黎初一愣，盯着尹淼的脸，认真思忖了起来。
　　*
　　和水鬼竹马相处了几天，恢复了过去的相处模式，黎初一时间忘了尹淼生前还留着没谈过恋爱、没酿酿酱酱过的遗憾。
　　刚遇鬼的时候，尹淼还爬上他的床，对着他各种亲各种抱……
　　亲嘴可以用吸精气来解释，其他超越界限的行为则证明了……尹淼是有那种强烈的破处渴望。
　　就像绝大多数男生一升到大学就迫不及待的疯狂追女生找女朋友，就为了脱离处男身份。
　　尹淼死得早留有遗憾，应该是想报复在他身上吧？奈何一人一鬼重归于好，不方便再提，现在才借故提出来。
　　尹淼因他而死，时间永远停在了十年前，死后就是一抹魂，想找个合适的女朋友都没处找。黎初同样没有经验，未来也没什么想法，但他还有大把时间可以改变想法，想做就做。
　　对比之下，尹淼真的好可怜。
　　黎初抿了抿唇，再次下定了决心——他做出一点牺牲，给兄弟做女友代餐算得了什么呢？
　　他缜密的思考一番，忍着一股莫名的别扭，提出了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案：“我找一个纸扎师傅，做个和我一模一样的性转女纸人，给你做老婆吧。”
　　黎初之所以提出这样的构想，是因为他还默认尹淼喜欢女性。毕竟他俩年少时一起看BG小黄片，尹淼还挺激动的。
　　这段时间，黎初也了解过很多乱七八糟的鬼故事，看过很多还阴债的故事里，鬼求而不得硬要把人拽死，大师们都是用纸人替身化解，代替的纸人好像和本人没什么不同，其中涉及到什么非常高深的附魂法术。
　　“听说包上指甲头发这样的东西，能给纸人附魂，和我的真人一模一样，只是我本人没有感觉。可能像一缕分魂？一尊分/身？”
　　黎初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有自己的理解，他以为拿自己做模板做一个女版杏爱娃娃，尹淼会更高兴一些。
　　结果尹淼听完这话，那张脸顿时就黑沉下来，衬得本就阴森的脸更加恐怖。
　　为什么黎初的脑回路总是那么与众不同，他说的还不够明显吗？
　　眼见尹淼的神色越来越差，黎初心头狠狠一跳，仔细思考一番，他小心翼翼道：“我都愿意为你性转了，你为什么还在生气？”
　　“拿冒牌货敷衍我，我能高兴？”尹淼的语气有点冲，黑沉沉的凝视着他，“要原装的，就要你本人。”
　　黎初听到这话，不知道为什么松了口气。心里头那股别扭的感觉消散得一干二净。
　　他心想，果然还是得自己出马。他很早之前就做足了心理准备，遂坦然接受：“好吧，要我穿女装吗？”
　　黎初：“隔壁超市里有没有女装？我找找看。”
　　尹淼：“……”
　　尹淼一阵无语：“你为什么总觉得我喜欢女的？”
　　黎初呆了呆：“你不喜欢女的，难道还喜欢男的？不可能。”


第33章 
　　尹淼：“怎么不可能？”
　　“以前你和我看过那些片子……”黎初回想起当初,尹淼就是个老色胚，啥片子都有，而且经常出现多人混战,这些片子或多或少都会有女性角色。
　　后来直接跨越到BL和GL,黎初也只是觉得尹淼口味广泛，故意逗他玩给他放那些片子，压根联想不到性向问题。
　　黎初斟酌着问道：“你……喜欢男生？”
　　尹淼：“我不知道,我没喜欢过人。”
　　尹淼嘴硬,故意这么说的。
　　他想看看黎初脸上会不会流露出惊讶、失落或者是难过之类的表情。
　　结果,黎初缓慢的眨了下眼,居然松了口气,用一种“我就知道你在逗我玩”的眼神看着他,十分的包容。
　　尹淼的后槽牙又开始磨啊磨,恨黎初就是一块木头。
　　他真的很想用力摇着黎初的肩膀大吼“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然而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他怕黎初得知他的感情后无法接受，这是他不敢看到的。
　　尤其黎初在与人形的他接吻时,那种不自在的神情,深刻的印在了他的脑子里，导致他畏手畏脚，从而选择了更为温和的循序渐进、旁敲侧击的引导手段，势必要让黎初喜欢上他。
　　尹淼捂着自己磨到酸痛的腮帮子，努力平息心中的恼火,接着自己的上一句话道：“就是因为没喜欢过人，所以性向是未知的。只有当喜欢上某个人,才会因为他的性别产生‘哦我原来喜欢男生/女生的判断’。”
　　尹淼顿了顿，看黎初的接受反应良好,继续道：“如果喜欢的人第一个人是男，第二个人是女，说明这个人是双性恋，也说明性向是流动的，并非一成不变。只有喜欢上一个人，你才知道你的性向到底是什么。”
　　黎初默默听着他的话，脸上恰到好处的露出“然后呢？你想表达什么”这样的疑惑表情。
　　尹淼深深的看着他，总算说到了重点：“所以，你也没谈过恋爱，你凭什么说自己是直男。”
　　“你可能也喜欢男生，或者喜欢不是人的东西，物性恋、泛性恋，都是可能的。”
　　尹淼把无性恋的选项吞回肚子里，黎初绝对不可能是无性恋，即使存在这种可能，他也要钻个洞把黎初掰弯。
　　黎初听罢后，有些茫然、有些懵懂。
　　他在努力理解竹马说的这些话，缓慢的总结道：“所以，我在喜欢上一个人之前，我是不知道自己会喜欢男或者女，这就像开潘多拉魔盒？”
　　“你也不一定喜欢人，可能会喜欢上……像我这样的鬼。”尹淼咬重最后几个字眼。
　　*
　　黎初摸摸下巴，回想记忆里的那些鬼模样，不是很恐怖，倒有几分咋咋呼呼的可爱，遂赞同的点点头。
　　“你在想谁？”尹淼不满的掰过他的下巴，脑子里闪过不好的猜测，“想鬼？想其他的鬼？”
　　黎初回过神，看到尹淼一副拈酸吃醋，觉得好笑，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
　　他伸手抱抱尹淼，尹淼做鬼太高太大了，情绪激动时还老飘起来，他只能抱到对方的腰，衬得自己像个娇小的小矮人。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知不觉用了哄小孩的语气：“好好，不想其他鬼，想你。”
　　尹淼闹了个大红脸，若无其事的撞了撞黎初，促狭又紧张的道：“所以，你有没有喜欢的……对象？”
　　“没有。”黎初回答的很果断。
　　尹淼闻言，似松了口气，又似不甘心，抬起头直直的盯着他，道：“正好，我也没有。”
　　尹淼：“要不然我们两个……”
　　尹淼言语未尽，说到一半就止了话头，就这么看着他，也不说话，似乎在询问他的意思。
　　在恋爱一方面，尹淼就是个毛头小子，别扭又含蓄。或者说他的心性本就是这样，还定格在十年前各种试探的心态里，若让他直接说出口，他又没那么多勇气。
　　他不知道如果黎初拒绝他，他会做出什么恐怖的事。毕竟他是鬼啊，鬼是很容易受刺激失控，做出过激举动的。
　　他不想伤害黎初，他想要两情相悦。
　　黎初与尹淼对视，望着对方眸子里的幽光，琢磨着刚刚两人的对话。
　　什么意思？你寡我也要寡是吧？好兄弟就要同甘共苦？
　　还是尹淼想拿他爽爽，不好意思先开这个口？想让他主动献身主动提议？
　　黎初迟疑着，从下往上睨视着尹淼，有时候实在不明白尹淼在忸怩个什么劲儿，但还是遂了对方的意。
　　黎初：“好吧，我们两个试试吧。”
　　尹淼呆了一呆，事情怎么突然这么顺利？他一整个心花怒放起来。
　　“既然你不在意性别，那我就不穿女装了。”黎初拉着尹淼往屋子里飘，整个别墅太大了，他搞不清方向，“卧室在哪？”
　　尹淼鬼躯一震，磕巴了一下：“这，这么快的吗？”
　　他嘴上这么说，一边火速的拉着黎初进了卧室，啪嗒一声门就关上了，反锁。
　　“……亲都亲了，摸也摸过，不算快吧。”黎初乜了他一眼，再看一眼紧闭的门，“你比我快。”
　　“我不快，我很持久。”尹淼扯了下黎初的衣服，想脱又不太敢，这让黎初产生了一点疑惑。
　　黎初：“鬼还要脱衣服吗？”
　　尹淼目光飘忽了一下，轻轻滑过黎初的胸腰臀腿，解释道：“想着自己裸/体的样子，衣服就没了。”
　　黎初心念一动，身上不着寸缕，怪尴尬的。伸手遮也不是、不遮也不是，他扯了扯嘴角，想随便说两句打破尴尬，结果对上了尹淼的目光。
　　炽热、沉迷、渴望，一瞬不瞬的直勾勾盯着，仿佛看到了一块垂涎已久的肉，瞳孔黢黑放大，黑筋突突直跳，青白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红晕，凸出的喉结时不时吞咽滚动着。
　　*
　　黎初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默默钻进被子里。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紧张，感觉自己像个即将被/插上烧烤棍的可怜小羊羔，面对残酷的煎烤命运手足无措，想跑都跑不掉。
　　“别害怕，我也是第一次。”尹淼飘落到床边，他还是维持着恐怖的鬼形，高耸瘦削，垂着头注视着黎初，“我可以钻进被子里吗？”
　　他的手提起被子的一角，小心翼翼的动作中竟然有几分绅士。
　　黎初点了下头，往旁边挪了挪，留出空位。
　　尹淼努力克制住激动的情绪，轻手轻脚的钻进被子里，缓缓抱住黎初：“你想要，鬼形的我还是人形的我？”
　　黎初没有回答，他感觉皮肤上泛起奇异的波澜，心脏扑通扑通的仿佛要跳出胸口。
　　肌肤相亲，赤/裸的紧紧贴在一起。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只是过去没有全/裸的抱在一起而已，为什么感觉这么不一样……
　　酥酥麻麻的，浑身上下仿佛过电般，全身的血液都在加速。哦他现在是鬼，魂体本来就带着电。
　　黎初莫名有些慌乱，没听清尹淼的话。他还在努力适应两人之间的亲密。亲也亲过，摸也摸过，抱也抱过，这次怎么格外的不一样？难道是意识清醒所以……
　　尹淼见黎初心不在焉，忍不住捏了一下他的屁/股，重复了一遍道：“你想要鬼形的我，还是人形的我？”
　　“随你。”黎初冷不丁一个激灵，快速打掉他的手。
　　话刚出口，他猛地想起和人形的尹淼亲吻的那种别扭感，立马改口：“鬼形吧。”
　　尹淼闻言，稍微有那么点微妙的不爽，明明人形鬼形都是他，为什么黎初更接受后者……
　　如果黎初不接受已经变成了鬼的、真实模样的他，尹淼恐怕更要爆炸了，不知道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当然，他心底其实隐隐期盼着：就不能两个都接受吗？
　　“我的鬼形很巨大的，你确定吗？”尹淼犹犹豫豫道，“要是把你压趴下了怎么办？”
　　“都是鬼了，你就不能个头变小吗？别磨磨唧唧了。”黎初索性一闭眼，抱上去堵住他的嘴。
　　尹淼从三五米高乖乖缩成正常人大小，近一米九的样子，比黎初高出几厘米，覆盖在他身上。
　　两道魂体纠缠着裹在被子里，因为做鬼经验不足，还是采取了人类交/媾的模式，就是皮肤大面积接触，都快被电麻了。
　　黎初用力捂住自己嘴，避免发出奇怪的声音，小声道：“你轻点。”
　　尹淼一边努力一边疑惑：“鬼也会痛吗？”
　　黎初没感觉痛，就是太奇怪了。
　　大脑昏昏沉沉，灵魂交叠在一起，他的脑子里炸出大片白光，意识好像被什么笼罩、包裹着。
　　他好像闻到了河腥味，荡漾的漂浮在若河的河底，粘滑的苔藻沾到了他的身上，密密麻麻的开始蔓延。
　　那些苔藻裹住了他的身体，侵入他的口鼻，窒息、眩晕，眼睛里仿佛覆上了一层淡绿的滤镜，看什么东西都是绿色，所有地方都是绿色。
　　一眨眼绿色又变成了一片海，他好像从海里蒸发，升到了半空中，漂浮在云层里，他变成了一朵云，被风儿推着走，被鸟儿穿梭，被飞机狠狠贯穿，留下一抹雪白的尾迹云。
　　尾迹云被他吞噬，与他融合，吸收至体内，融化在一起。


第34章 
　　黎初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自己和尹淼搞了几次。
　　期间，零星出现了一些幻觉。
　　有时候在河底，随波逐流,有时候在云端,飘飘荡荡。他好像变成了一团棉花，被人搓扁揉圆，又像是一团海绵,吸收了很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迷迷糊糊间,黎初觉得胸口有点痒,挣扎着从梦里醒来,一睁眼就看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尹淼趴在他的胸口,啾啾啾个不停,察觉到他的动作,抬起头：“醒了？”
　　黎初冷不丁清醒过来，一把将尹淼推开,再摸摸自己的胸膛，湿湿的有点肿,脸顿时绿了。
　　“干嘛不高兴？”尹淼吧咂着嘴,仿佛在回味着什么，食髓知味的去亲黎初的嘴，“老婆，再来一次吧。”
　　黎初：“……”
　　黎初：“你叫谁老婆？”
　　尹淼脸色大变，抱着黎初不撒手：“睡了我就翻脸不认人了是吗？”
　　黎初心道到底是谁睡谁啊？这家伙还臭不要脸的耍宝。
　　他让尹淼松开手,慢吞吞的飘起来，感受了一下身体,没什么不适，就冰冰凉凉的,精力很充沛，好像吃饱了似的有点胀。
　　灵魂与灵魂的这种行为，姑且算作魂交吧，好像有一些增益作用，他的魂体似乎有了一些改变。
　　黎初还在思考，尹淼就黏黏糊糊的再次抱上来，亲他的后背摸他的屁/股：“老婆，睡我。”
　　黎初面无表情的抓住他作乱的手，放电小惩一下对方。
　　骤亮的电光突然炸起，如同细密的蜘蛛网瞬间笼罩住尹淼。
　　尹淼顿时被电得噼里啪啦，脑袋冒出青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身上那些苔藻都电焦电枯了。
　　黎初大惊，忙去查看尹淼的伤势，原本半死不活的鬼竹马瞬间诈尸，猝不及防将他压在身下。
　　尹淼一口死死咬住了黎初的后颈，叼着软肉又舔又啃：“坏老婆，居然还敢电你老攻！”
　　黎初：“……”
　　灵魂是感觉不到什么疼痛的。黎初见尹淼没事，就没有再搭理他，只当背后挂着一个大型摆件。
　　他盯着自己的手，若有所思。电流似乎可以受他控制了，可大可小，收放自如，还能在半空中炸出漂亮的电花。
　　黎初研究着研究着研究中断，因为尹淼对着他不安分的上下其手，甚至分开了他的腿根。
　　黎初忍无可忍踹了他一脚：“尹淼，你够了啊！”
　　尹淼一把攥住白皙的小腿，凑到嘴边，从下往上开始亲，一边亲一边用眼睛睨他，眼神粘腻得很，像只饿昏了头的色狼，又像是饥不可耐的淫蛇。
　　黎初被他盯得头皮发麻，这家伙开了荤是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吗？这么sao。
　　“老婆——”尹淼拉长了音调，像拉开了弦的大提琴，好像在猛男撒娇，怪腻人的。
　　黎初猛地一个激灵，抬手就给他一个脑壳崩，施法道：“恢复正常。”
　　尹淼来劲儿了，嘴巴凑到黎初的耳朵边，可劲儿喊：“老婆老婆老婆老婆……”
　　他故意压出了更低的声音，还挤出那种哑哑的气泡音，说话的腔调看似低沉性/感，实则贱贱的很讨打。
　　黎初听得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努力躲还躲不掉，转身用力捂住他的嘴道：“换个称呼。不然我电你！”
　　“窝卟帕店（我不怕电），窝吸管了（我习惯了）。”尹淼被捂着嘴还要作妖，用舌头去舔黎初的手心。
　　黎初吓得快速缩手，缩回之前狠狠的瞪了尹淼一眼，在他身上蹭两把擦干净解气。
　　“初初，我的好老婆。”尹淼嘴上得了自由，趁机抱着黎初的腰，脑袋靠在他肩膀上蹭啊蹭，胡乱的啵来啵去，“让我再来一次吧，我都饿了十年了，我想要。”
　　“……”黎初搭在尹淼肩上的手一顿，迟疑着没把鬼竹马推开，再次重申道，“别叫我老婆。”
　　尹淼听出他语气里的软化，大喜过望，一边啄吻着黎初的脸，一边不断呼唤他的名字：“初初，我的小初，我太爱你了阿初……”
　　这朦胧的话尾呢喃，让黎初心脏陡然一跳，他忍不住别开脸，心想尹淼还是这个臭毛病。
　　嘴上动不动就说喜欢说爱，粘粘腻腻的搂搂抱抱，脑子里充满涩涩，一点也捉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
　　迷离的幻觉再次袭来，黎初依稀见到了若河，港口零星停靠着几艘飘荡的船，黎初躺在水里，就像小船一样摇晃。
　　水流覆盖住了他的后背，温柔的抚摸他的皮肤，顺着四肢到处游走，乱无章法。浪花顶着小船往前走，小船只能被动的随波逐流，偶尔在原地轻轻打着转，泛起圈圈涟漪，前后摇摆着晃荡。
　　一会儿黎初又幻视自己成了划船人，坐在船里用双腿作浆，努力拨弄着河水想要前进，却来来回回的原地踏步，总之是恼人得很。
　　晃过了白天黑夜，让尹淼又得逞了几次。黎初肚子吃得太撑，好想结束这一切，奈何尹淼是个刚上瘾的，磨着他还再来。
　　黎初忍无可忍的咬了他的舌头，对方轻嘶了一口气，心虚的笑了一下，这才作罢。
　　黎初化出衣服穿好，飘着往卧室外走。尹淼紧随其后，边追边喊：“初初，走这么快干嘛？”
　　“你说呢？”黎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随便找了个借口，“我该回家了。”
　　“我家不就是你家吗？”尹淼拉住黎初的手，不让他走。
　　门外一排等候的纸人见状，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齐刷刷鞠躬问好：“欢迎夫人回家！”
　　“……”黎初转过头看向尹淼，纸人有这么机灵吗？他都怀疑这些纸人是不是受尹淼操控的了。
　　“别走啊，这是你给我买的大别野，你是我的金主，这可不就是咱俩的家？”尹淼随口就是胡诌，歪理一套一套的，“我们只逛了咱们的家，还没到外面走走，你不想看看吗？”
　　黎初安静下来，有些意动。尹淼带他来的时候走的是鬼路，来去跟时空隧道似的，快是快，但他不认得路，也不知道鬼路怎么开启。
　　黎初点点头，尹淼一边心满意足的握着他的手往外走，一边嘴贱道：“你屁股痛吗？”、“我的技术比较生疏，什么时候我们再练练？”、“我的好阿初，你理理我吧，别生我的气，我们不是两情相悦一拍即合吗？你同意了我才做的。”
　　黎初心想什么两情相悦，只不过是尹淼去世太早没开过荤，他主动献身给鬼竹马过过瘾……黎初这么一想，心里头好奇怪好不舒服，眼睛居然有点酸涩。
　　“小初，我的初，别生气了……你，你的眼睛怎么红了？”尹淼绕着黎初团团转，心里头嘎嘣碎成两瓣，“你哭了？和我做那么难受吗？”
　　“我没哭。”黎初用力闭了下眼，再睁开情绪已经恢复正常，“走吧，带我去看看外面。”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你那么不喜欢和我做？”尹淼不肯走，紧紧盯着黎初，有点钻牛角尖了。
　　黎初被这个问题无语住，没好气道：“不喜欢还跟你搞那么多次？”
　　“你喜欢！”尹淼顿时喜笑颜开，拉着黎初的手摇摇晃晃，跟小学生郊游似的。
　　光牵手不过瘾，尹淼偷瞅了黎初一眼，开始搭着他的肩膀，亲昵的搂抱在一起，抱着抱着就开始偷亲，亲一口嘴角咧得老高，又亲他一口，啵啵啵个没完。
　　黎初：“……”他的阿淼好像脑子坏掉了，从啪啪啪之后就坏掉了，现在竟然自顾自的傻乐起来。
　　黎初决定对这只傻掉的鬼竹马更包容一点，从别墅走到庄园门口磨磨唧唧飘了二十多分钟，他也没计较，反而被外界的景色所吸引。
　　这座庄园仿佛隐藏在幽暗的森林里，到处都是遮天蔽日的绿色植物，比别墅还高上好几米，看不清叶片，只能感受到它们柔软而墨绿，随着水流来回摇曳。
　　庞大的影子在水膜外缓慢游走，仿佛有什么障眼法，它们不约而同的绕开了水膜，但自己没有意识到，还悠哉的像在逛自家后花园，时不时吐出一串气泡，像是断了线的气球，快速的上窜，由小到大逐渐融合膨胀，变成一个硕大的热气球。
　　还有漂浮的虚影，像是一种透明的飞絮，上下无规律的飞舞，无形的暗流推着它们转出眼花缭乱的轨迹，如同麻线般错乱无序。
　　黎初仰头观察着这些不可思议的景象，心里有了已经有了答案，望着面前触手可及的、荡漾的水膜，他用一种肯定的语气道：“我们在若河里。”
　　“对。”尹淼点点头，带着黎初穿透水膜，来到了若河的河底。
　　入目所及都是绿色，河水不算清澈，到处都是飘摇舒展的水底植物，鱼儿在水草丛中嬉戏，还有其他漂浮的细小藻类和浮游生物。
　　黎初一愣，回头看了一眼，瞧见一个一米直径的气泡笼罩着一座小小的庄园，里头缀着一栋卡通的纸房子，纸房子门口还站着几个小纸人，仰着头在看他们。
　　就像哆啦A梦的变大变小隧道，走出水膜后，周围的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大小。
　　水膜外铺天盖地的阴影怪物变成了鱼儿，看不到尽头的幽绿深渊变成了在水中摇曳的水草群，庞大的上升气泡也成了咕噜噜的一小串，飘荡无序的藻絮浮游微生物不仔细看都看不清。


第35章 
　　在水里。
　　黎初再一次深刻的认识到了这个事实。
　　这里很有可能就是尹淼死去的地方,所以烧完的纸房子落到了水里，成了尹淼现在的家。
　　尹淼死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他的身体是不是很沉重，沉重得控制不住的往下坠,落到杂乱的水草里。
　　眼睛被河水灌得酸胀,勉强睁开一点，看到的只有满目的绿色，以及头顶那遥不可及的、波光粼粼的水面。
　　太远了,远得就像天空那样怎么也够不着。
　　水性再好,也抵不过呛入口中的河水汹涌,断断续续的憋气憋了十多分钟,胸腔里由于被河水灌溉而窒息疼痛。
　　意识也因为缺氧混沌,努力合拢的嘴唇不自觉松开一条缝隙,一串串气泡自由的上升、飘浮,奔向他最渴望的河面。
　　手掌无力的向上抓握，想要最后再拼一把,可是身体太重了，力气都被抽干,挣扎了许久,最后是耗尽了体力。
　　垂落的手臂砸入水草丛，激荡起一圈波纹，周围的水草轻摇慢晃，缓缓合拢，将这具失去生命的躯体掩盖、吞噬。
　　黎初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反复回想尹淼临死前的那一幕。他的胸口闷胀，难以呼吸,明明都变成鬼了，怎么会喘不过气。
　　“你在难过什么？”尹淼捧起黎初的脸,摸摸他湿润的眼尾，凑上去又亲又舔，“又哭。我不是在这里吗？别瞎想。”
　　黎初呆呆的看着他。鬼也会流眼泪吗？鬼的眼泪融不进水里吗？
　　“你又在想什么？”尹淼忍不住追问。
　　“你死的时候痛苦吗？”黎初道。
　　“没什么痛苦，你不是没事吗……”尹淼下意识回答道。
　　他说完瞥见黎初的神色，对方脸上居然隐隐带着点期待和向往。
　　尹淼心头咯嘣一下，立刻反口道：“很痛苦，非常痛苦！我掐你脖子的时候你忘了吗！河水灌进肺部会疼痛无比，皮肤浮肿膨胀皱皱巴巴丑的要死，还会皲裂出手套状的皮肤组织，甚至出现可怕的巨人观！”
　　“再没有这么痛苦跟可怕的死法了！不要想着跳河寻死！”尹淼异常严厉的呵斥道。
　　黎初被尹淼吼得狠狠一个激灵，怔怔的望着他。
　　尹淼意识到自己的音量过大，冷厉中隐藏惧怕的表情僵在脸上，他用力抱住黎初：“抱歉，抱歉小初，我不想要你死。”
　　尹淼的喉结不住的滚动，像是在吞咽恐惧，他搂着黎初，不断的亲吻他的脸，恳求道：“我希望你活到100岁，再下来陪我好不好？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到你100岁，你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好不好？”
　　黎初张了张嘴，第一次见尹淼如此低声下气，竟然只是为了求他不要死。
　　是啊，他的生命是如此的宝贵，是尹淼从死神手里以命换命求来的，他总是想死，总是要去死，他对得起尹淼的付出与牺牲吗！？
　　黎初的呼吸浑浊泥泞，他意识到自己是如此的自私。
　　他闭眼埋进尹淼的脖窝里，竭力汲取尹淼的气息，小声道：“阿淼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就是不小心想了一下。只要你在我身边，我肯定不会寻死的。”
　　“你发誓！”尹淼捧起黎初的脑袋，与他直直对视，执着的要黎初作出一个保证。
　　“我发誓。”黎初大声了点，看着尹淼的眼睛，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不会寻死。”
　　黎初说完这话，停顿了一下，笑道：“即使我想死，你也会千方百计不让我死的，对不对？”
　　尹淼不高兴的耷拉了一下嘴角，端起他的下巴，狠狠堵住他的唇：“你不会死，你也不准想死。以后不准提死。”
　　黎初唔唔的点头，舌头缠上柔软湿滑的舌根，阴凉的气息在口中交换，似乎是某种能量循环。
　　生和死的能量，悲与喜的能量，爱和欲的能量，往复不断。
　　*
　　两人粘腻的亲了一会儿，唇分，尹淼的情绪平复下来，摸摸黎初的头顶，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我的头发比你长了，像海藻头，乱糟糟的。”
　　“不乱。”黎初摇摇头，同样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发梢绕着手指转了个圈，垂落在肩膀上，有点像狼尾发，“很帅。自来卷，披肩发，你很帅。”
　　话毕，他五指作梳给尹淼理了理头发。先梳个露出饱满额头的大背头，帅；再用手指圈个发尾小辫，帅；中分卷发也不错，像忧郁艺术家；刘海乱拨弄一下，像日系小奶狗。
　　“别弄了，托尼初。”尹淼心想都多大年纪了，还喜欢给人扎头发，他倒是想剪短发，鬼也能剪头发吗？
　　尹淼这么心念一动，咻得一下变成了短寸。
　　黎初：“……”
　　黎初：“变回来。”
　　尹淼见老婆语气这么严肃，心不甘情不愿的把海藻头变了回来。
　　黎初继续玩尹淼的头发，玩了一会儿，手指将尹淼的碎发绕到耳后，摸到冰冰凉凉的耳朵，突然心灵福至，低头亲了一下。
　　尹淼：“！！！”
　　尹淼来劲儿了，拿自己的耳朵凑到黎初嘴边：“再亲亲我，我们做点属于大人的快乐的事。”
　　黎初：“……”
　　黎初不想做什么大人快乐事，他肚子胀要歇歇，只能努力亲亲安抚尹淼，拖延到过几天再做。
　　腻歪了很久，总算歇停了，尹淼带着黎初巡游这一片的若河。
　　像两个透明人到处瞎逛，只是多了飞行的翅膀。
　　他们飞掠过几艘巡逻船，飞掠过高楼大厦，飞过高山飞过沟壑，剧烈的风刮到身上，只是助力他们飞得更高，没有人能发现得了他们。
　　能穿过云，路过飞机，像天上的蒲公英、像海里的水母、像地面滚动的尘埃，他们飞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哪里都挡不住他们翱翔。
　　期间一群飞鸟穿过他们的魂体，冻得踉跄了一下，差点散队。两只鬼不道德的喷笑出声。
　　“太爽了。”黎初不知不觉赞叹出声，“像做梦一样，我只有在梦里这么飞过！”
　　“这不是梦，是我！我带着你到处飞呢。”尹淼臭不要脸的把功劳都归到自己身上，“让我做你的导游，我带你到处飞，我们想去哪去哪！”
　　*
　　尹淼领着黎初在若河市兜了好大一圈，没出市，主要是若河太长了。
　　若河不止途径若河市，还经过了其他几个市，几乎贯穿了整个省，流向大海。
　　若河市之所以占了若河的名，只是因为若河在这里凝聚了一片巨大的河域，几乎养活了这片若河市的百姓，故而直接以若河做市名。
　　“若河有河神吗？”黎初好奇道。
　　“不知道，我没见过。”尹淼摊手，“你要是想，若河途径的那些市我都可以带你游一遍，都走一遍说不定就能偶遇河神了。”
　　黎初震惊于尹淼的精力旺盛，鬼飞行是很快，走鬼路更是眨眼就到，但全走一遍也得费好多功夫。
　　黎初：“别了，我们还是先在这里转转吧，我又忘了我们家在哪。”
　　尹淼带黎初指了具体位置，教他用岸上的建筑物做地标记忆：“从最高的大厦往南飞十分钟就到了，飞到了你再扎进水里。在河里飞水草太多分不清方向。”
　　黎初郑重的点点头，牢牢记下来。
　　尹淼担心他还找不到位置，嘀咕道：“或许有什么法术可以引路……我回去研究一下。”
　　黎初闻言，想起尹淼现在是个厉害的大鬼，忍不住道：“你现在有什么法术？随便教教我？”
　　尹淼哪里知道什么法术？他自己做鬼都做得稀里糊涂，施法也是心随意动，连自己怎么有的法力都不是太清楚。
　　当然，他自己是绝对不会承认，随口胡诌道：“学法术这个，要修行，我修了十年才这么厉害。你这一天都没修的，直接想用法术不可能。”
　　尹淼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赶紧得去哪里补习补习。要不然被老婆发现是什么法术也不会、什么鬼界常识都不知道的糊涂鬼一只，岂不是丢脸丢大发了。
　　黎初听了他的话，轻轻蹙起眉头，主要是不太认同。
　　他举起一根手指，噼里啪啦的电流在指尖炸开，用实力反驳道：“我还是有法术的。”
　　“阴差阳错得来的，只能说你运气不错。”
　　尹淼不是故意贬低人，他只是觉得黎初是人，学鬼的法术不太合适，可能对身体有影响，试图打消他的念头。
　　尹淼：“修行很辛苦的，鬼修更是其中之最，里头的艰辛你想象不到。先好好做人，等你活到一百岁变鬼陪我，我再教你。”
　　“那我也要打个基础吧，要从哪里学？怎么开始修炼？”黎初不甘心的追问道。
　　他想要学法术，和做大鬼的尹淼更近一点。
　　要不然啥也不会，尹淼消失他去哪找都不知道，只能求助于其他鬼，太没有安全感了，患得患失的。
　　尹淼还想说什么话阻止，脑子里闪过“堵不如疏”这几个字，他灵机一动：“倒有个捷径。”
　　“什么捷径？”黎初立刻问道。
　　尹淼冲着他挤眉弄眼，暗示道：“你想想你是怎么控制住电流，不乱扎我的。”
　　黎初：“……”
　　“对，”尹淼微笑，“和我do爱。”


第36章 
　　黎初把尹淼暴电了一顿,让他发骚。
　　尹淼嘴上哎呦哎呦，实际不痛不痒，他委屈道：“我说的哪里有错,你考虑一下嘛？又能爽又能涨修为,一箭双雕。”
　　“我要回家了。”黎初扭头就走，从若河的高空往自己家的方向飘去。
　　尹淼从后面追上来，抓住他的手,笑嘻嘻道：“你飘得太慢啦,我带你回去。”
　　走鬼道确实是快,两只鬼眨眼间飘回黎初的家,穿墙而入,门都不带开的。
　　黎初的身体还在床上躺着,表情很是安详,如果不是胸口浅浅的起伏，都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死去。
　　“快回到身体里。”尹淼催促的推了推黎初,却见他站在原地没动，疑惑道,“怎么了？”
　　黎初定定的望着自己的身体,手指指着自己脸的方向，声音有一点震颤：“阿淼，你快看……”
　　尹淼一惊，他什么也没看出来，不禁凑近了黎初的身体,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身后一股大力袭来，尹淼冷不丁的撞到了黎初的身体,因为是鬼魂且没有控制的情况下，穿梭而过,成为一实一虚的两道叠影，趴在床上的姿势有点诡异。
　　“真的用不了我的身体……”黎初飘到床边垂头去看，表情很遗憾，数落道，“你这个大鬼，怎么连附身都做不到？”
　　他一边说一边还把暴露在外的尹淼的魂体往自己身体里塞，试图让魂体和身体完全重叠，以尝试能否达到俯身的效果。
　　尹淼被他的举动气笑了，这家伙死性不改，还想着让他借尸还魂呢。
　　他爬起来，反手拽着黎初往肉身里塞，力气用了十成十。
　　黎初猝不及防的灵魂归位，身体一下子笨重起来，手脚有些软、脑袋晕晕的，他重新变回了人类。
　　尹淼飘在半空中，高高在上的俯瞰着黎初：“我已经死了很久，阴气重，怎么可能附身？再说，我和你的身体也不匹配。”
　　他用手比了个几厘米的宽度，示意自己就算压缩成正常人类大小，也比黎初高出一截。
　　又重新变回大鬼的高度，高大的身体头顶着室内的天花板，手长脚长的占据了大半卧室，这还是弯腰之后的结果。视觉上十分恐怖。
　　“我就试试，不试试怎么知道呢？”黎初逞强道，顿了顿，还抱有些许期冀，“修鬼仙能把你修活了吗？”
　　尹淼愣了一下，重新缩回正常人大小，点点头，又摇摇头。
　　黎初蹙眉：“什么意思？”
　　“我能现身人前，和人沟通，怎么不算活了？”尹淼振振有词道，“只是没有户口而已。”
　　黎初闻言，眼珠子缓缓的转动，似乎有什么想法。
　　尹淼一看黎初这表情，就知道他在瞎琢磨什么，泼冷水道：“别想了，我已经死了户口被注销了。”
　　尹淼：“况且死而复生是小，惹到什么相关特殊部门把我抓了，你就见不到我喽。”
　　黎初一惊，想到这个可能就后怕不已，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
　　*
　　黎初这次灵魂出体，飞了一天一夜，虽然魂体被喂的饱饱的，身体滴水未进，肚子饿得咕咕叫。
　　他随便弄了点东西填饱肚子，点开手机发现了好多信息——
　　有康总和高医生问明天约饭的具体时间地点，也有同事慰问他身体怎么样什么时候回来上班，还有尹母发来信息说想来看看他，更有几条问他来不来高中同学会，就在这周末。
　　黎初按顺序回复的，先选了一家好吃的餐厅，预约好感谢饭的时间，再给康总他们发去。
　　然后礼貌的回复同事们的慰问，说回归时间未定，给大家添麻烦了。
　　回到尹母这里，黎初忍不住看向飘在半空中、双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的尹淼：“尹阿姨说要来看我。”
　　尹淼微微一顿，纠正道：“叫妈。”
　　黎初回过味来，心想他已经跟尹阿姨说要做她的半个儿子，顺从的改口道：“妈，说要来看我。”
　　他寻思着尹淼这态度，应该还是爱尹阿姨的，遂斟酌道：“你要不要在她面前现身？妈也很想你。”
　　“为什么要现身？我都死了。他们很幸福。”尹淼翻了个身，有点嘴硬的感觉。
　　黎初忍不住扒拉尹淼的脸，去看他的表情，结果对方一副很无所谓的表情，不知道是真不想见还是假不想见。
　　“我可以把你的存在告诉他们吗？”黎初试探道。
　　“别了，阴阳有别。”尹淼继续翻身，不去看黎初，兴趣缺缺中又有点冷漠的样子。
　　黎初忍不住问：“那我呢？你是阴我是阳，你为什么会来见我？”
　　“你不一样。”尹淼又翻回来，捏了捏他的脸颊肉，“你是我的遗憾。”
　　“什么遗憾？”黎初怔了怔，他竟然没有想过这方面的问题，“你还有什么遗憾？我去帮你实现。”
　　“没有了，现在已经实现了。”尹淼突然偷亲了下黎初，冰凉的两片唇贴在温热的唇上，厮磨含弄着，很是温柔。
　　黎初任由他吻着，心底有股陌生的悸动，他闭上眼，尹淼的嘴唇是冷的，却让他心里头生出了一股暖流，如潮水般源源不断的涌出来，快要将他淹没。
　　黎初吻着吻着，突然被捏了一下屁股，尹淼坏笑道：“do吗？”
　　黎初：“……”温情破碎。
　　“既然你不想见妈，那我让她给你烧纸。”黎初道，“至少让她有个念想，知道你在地下过得不错。”
　　尹淼不甚在意的点头，他父母是唯物主义，信这种东西的可能性很小。
　　而且，爸妈有了新的儿子，他在这方面的愧疚感也消失了，既然他们很幸福，又何必打扰。
　　黎初说完尹母，不由的联想到自己的妈妈，碎碎念道：“我过两天也给我妈妈烧烧纸吧。这次烧个两三千金元宝？免得被其他鬼抢劫……”
　　“你不去见她吗？”尹淼问。
　　黎初呆了一下，才想起这个可能性：“可以见她吗？”
　　“我找一找，看看黎姨有没有去投胎。没有的话应该可以见吧。”尹淼自己也不确定，他没去过正经的地府、鬼界，要研究一下。
　　“这是不是叫观落阴。”黎初想起自己查过的那些名词。
　　“应该吧……”尹淼完全没听过这个词，不是很肯定的回答道。
　　黎初狐疑的望着他：“怎么感觉你做鬼不是很熟练的样子。”
　　“是你的错觉。”尹淼立刻糊弄道，确立自己高大威猛的形象，“我可是大鬼，打架干翻过其他大鬼夺鬼修为的大大鬼！”
　　黎初心说这怎么还多加一个“大”字抬咖呢，嘴上安抚道：“好吧好吧，大大鬼。”
　　最后是处理同学会的事。
　　高中同学会年年举办，黎初都没有去。他因为尹淼的死，心里一直有个结，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总是会联想到死去的尹淼，时时刻刻更想死了。
　　如今，尹淼以另一种活在他的身边，那个心结好像不知不觉有点解开了。虽然没法以同类的形式在一起，但尹淼能够留在他身边，让他有了心灵支柱，一切都无所惧怕了。
　　不过，十年都没去同学会，今年突然去也有点奇怪啊。
　　“高中同学会我该去吗？我以前都没去。”黎初征求尹淼的意见。
　　“去，我也想见见他们。”尹淼顿时来了兴致，身体都飘直了，正襟危坐道，“看看他们有没有秃顶啤酒肚大腹便便。”
　　“肯定只有我保持了年轻时的美貌与帅气。”尹淼相当自信的道。
　　黎初：“……”
　　*
　　次日，黎初去赴约感谢饭。
　　尹淼没有跟随，他要去紧急学习一下鬼界常识，当然嘴上肯定不是这么说的，只是对黎初说有事要办。
　　临行前，尹淼还对黎初耳提面命：“不要理你那个上司，他图谋不轨！你俩不能单独在一起吃饭，必须有高医生在场！”
　　黎初心道只是在餐厅吃饭，周围都是人，有什么图谋也做不了什么吧？而且他也是个大男人，打架也不会输。
　　“你别不服气啊。”尹淼最担心黎初感情上太迟钝，被人占便宜了也不知道，所以态度特别严肃，“把我的话听进耳朵里！”
　　“如果高医生去厕所呢？”黎初提出合理假设。
　　尹淼：“那你也去厕所，陪高医生一起去。”
　　“……”黎初扶额，尹淼说的有些话总是让他哭笑不得。
　　“知道没有？”尹淼强调道。
　　黎初乖乖点头，心想尹淼真是爱吃醋啊。不过他怎么感觉甜丝丝的。
　　黎初提前半小时到达餐厅，康桥南居然已经在了，怪让他意外的。
　　想到尹淼的嘱咐，黎初的脚步顿了顿，拉住引路的服务生，借口看菜单，在等候区熬过了二十分钟，才和刚刚到的高医生一起来到订好的位置上。
　　高医生本来还奇怪黎初为什么不在座位上等，现在一看立马顿悟。
　　等黎初入座到康桥南的斜对面，康桥南见状想挪挪位置，高医生一屁股坐到黎初身边，阻断了他的念头。
　　康桥南：“……”他往里挪了个位，至少坐到了黎初的正对面，抬头就能见到脸，也不亏。


第37章 
　　黎初对高医生真的很感激,为他准备了不算贵重但很有心意的礼物，康桥南也有礼物，用心程度上要欠缺一些,总归是好好感谢了。
　　餐厅的菜品很美味,三人一边吃一边聊，都是事业、时政、投资、健康之类的事，步入社会的成年男人总是聊这种比较无聊的话题。
　　高医生一时兴起,撸起袖子：“我给你们把把脉吧,我有自学过中医。”
　　黎初见状,捧场的伸出手腕：“我先来吧。”
　　高医生一摸上他的脉,就觉得不太对劲：“你这个手太冰凉了,体寒……还有阴虚、肾虚,你最近的生活很精彩啊。”
　　黎初脸上一红,不自然的笑了笑。
　　康桥南的视线游弋在黎初的脸上，表情有些难看,显然是合理想象了一些东西。
　　高医生学中医就是个人兴趣，没那么精通,他察觉出黎初的脉象怪,说不出太多所以然。
　　他好心劝道：“小黎，你有空去找个中医调理一下身体。如果身体哪里不舒服，要及时去医院。”
　　黎初点点头，自我感觉身体状况良好，倒是没有很放在心上。
　　接着是康桥南,他面无表情的伸手，注意力似有若无的围着黎初转悠,似乎有话想说。
　　高医生搭了两下脉，慢悠悠道：“年轻人,火气旺，身体状况挺好。不过你的脉象很急，你在生气？”
　　“没有。”康桥南灌了口茶，目光落在黎初身上，冷冷道，“只是我身边的得力干将一直没回来上班，忙得焦头烂额的。”
　　黎初一听，知道这是在点他。
　　他低着头思考着该怎么回答，尚未开口，就听到康桥南开门见山道：“黎初，你什么时候回来上班？”
　　黎初轻轻蹙眉，他还想和尹淼多呆几天，委婉道：“康总，我想把假休完。”
　　“你可以继续休，把假休完。”康桥南直直的望着他，提醒道，“但你也要记得，你这个月底要调职到A市，记得做好准备。”
　　黎初的动作停了下来。
　　*
　　这些天，黎初认真想过这个事情，A市不临着若河，尹淼无法陪着他一起调职，如此一来，他们只能分离两地。
　　这是黎初无法忍受的，所以他心里早就有了打算。
　　黎初斟酌着开了口：“康总，我能不调职吗？我想留在若河市。”
　　康桥南陡然起身，脸色都变了：“一切都安排好了，你说不调职了？”
　　黎初平静的看着他：“康总，对不起。我这些天想清楚了，若河市是我的家乡，我想要留下来，A市的快节奏生活我可能水土不服。”
　　“不行，我不允许！”康桥南拒绝得咬牙切齿，质问道，“你明明答应好的，突然改口，是有人影响了你的决定吗？”
　　“这不关其他人的事，是我自己的决定。”黎初一愣，意外于康桥南的反应居然这么激烈，也不曾想康桥南会问到这么私人的话题上。
　　他思忖片刻，缓缓道：“对不起康总，实在不行的话，我辞职吧。”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康桥南的情绪有点失控，上去想抓黎初的手臂，“我不让你调职你就想辞职？黎初，我从来没想过你是这么不负责任的家伙！”
　　“别吵架，别吵架。”高医生站起来拦住康桥南，劝和道，“年轻人恋家不想走，也是情有可原，大家坐下来好好再商量一下？”
　　“抱歉康总，”黎初责任心强，突然撂下工作的事是有点愧疚，但他分得清主次，现在最重要的是尹淼，一切以尹淼为重，“我改变主意了，我不想离开若河市。工作很重要，但还有其他事比工作更重要。”
　　“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不像你，简直从工作狂突变成了恋爱脑。”康桥南的语气越来越激烈，甚至有些尖锐，“你恋爱了吧？有人左右了你的决定？是上次救你的那个人？”
　　康桥南死死盯着他，咄咄逼人道：“救你一命，你就爱上他了？这是吊桥效应，不是真的！”
　　黎初抿了抿唇，他不喜欢被人逼问隐私，面露不悦道：“康总，这是我的私事。”
　　*
　　“冷静，冷静一些。”高医生早八百年就看出来两人那点不对劲，怕康桥南冲动行事，说了句无关的话题打断道，“你们听我说，我侄子也是gay，我不歧视gay。”
　　窗户纸突然被第三人捅破，在场两人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高医生语重心长道：“作为你们的长辈，听我一句劝，恋爱这种事gay也一样，强扭的瓜不甜。”
　　康桥南闻言，脸色相当的不好看，毕竟他被视为强扭瓜的那个人。
　　黎初从尹淼那里知道康桥南是gay，可能对他有企图，可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么尴尬的局面下被拆穿、被揭露。
　　如果是他，肯定是想原地消失了，他现在就想辞职。
　　黎初恢复了点职场精神，试图调解场上尴尬的气氛，随便说点什么挽回气氛。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道：“其实，我是直男。”
　　此话一出，两张脸齐刷刷的对准黎初，都是怀疑的目光。
　　虽然和鬼竹马啪啪啪了，但黎初依稀还自己年少时对纯情B□□有过冲动，他应该是……直……不对，应该是双性恋了吧？
　　黎初开始思考自己的性向，但要断了上司的想法，说自己是直男再合适不过了。
　　黎初思及此，郑重的重复道：“我是直男。”
　　他说完，一阵凉风袭来，尹淼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正飘在半空中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似笑非笑的。
　　直男？康桥南觉得自己实在可笑，像个小丑。他自嘲的扯了扯嘴角，留意到黎初盯着半空中发呆：“你在看什么？”
　　他顺着黎初的目光看过去，什么也没看到，疑惑的皱起眉头。
　　“没什么。”黎初回过神，借口尿遁，“我去一趟卫生间。”
　　黎初匆匆往卫生间，时不时还回头，就见尹淼晃晃悠悠的飘在他身后，像一只被牵着走的人形气球。
　　把自己关进隔间，黎初仰着头小声道：“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尹淼冷哼一声，轻飘飘的挂在黎初背后，环住他的脖子：“有情敌在我怎么放心？”
　　“我解决了。”黎初邀功道，“我是直男，康总肯定死心了。”
　　尹淼凉凉的盯着他，不知道怀着什么心情，酸酸涩涩的道：“你是直男，那怎么给我做老婆的？”
　　“不知道。”黎初只是出于让鬼竹马处男顺利毕业的想法，都发生关系了，那他肯定不是纯直男了，“我被你掰弯了？”
　　“你知道就好。”尹淼压了压翘得厉害的嘴角，警告道，“你在我面前是弯的，在其他男人面前必须是直的，直的像钢筋宁折不屈，在女生面前你就得弯，弯成蚊香圈，直不了一点。”
　　黎初：“……”
　　黎初被这话弄得哭笑不得，因此也没听出尹淼的话外音——
　　你不能爱上别人，只能爱我。
　　*
　　黎初和尹淼聊完，洗了洗手走出卫生间。回到位置时，康桥南已经失去了踪影。
　　“小康说他有事先走了。”高医生解释道。
　　黎初理解的点点头，他刚才就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尿遁逃跑，想必康总也是一样的。
　　太尴尬了。他还要不要留在公司是一个问题，黎初想着干脆编辑辞职信吧。
　　尽管很对不起其他同事，黎初确实想给自己放一段时间的假期，和尹淼好好的呆在一起，弥补过去十年欠缺的光阴。
　　黎初和高医生又聊了几句，时间不早了，两人起身告别。
　　黎初开车回家，尹淼飘在车顶上兜风，时不时透过车顶钻进来一个惊悚的脑袋，说一些无聊的闲话。
　　主要是感叹若河市这十年的变化好大。好多老城区的平房都推了，改造成高楼大厦，到处都有摄像头。他在十字路口还看到踩平衡车的交警、还有交警机器人，太高科技了。
　　尹淼摸了摸下巴，异想天开道：“不知道机器人可不可以附身。”
　　“家里有个扫地机器人，你试试？”黎初笑道，打着方向盘，眼角余光瞧见一道人影直挺挺的站在路中央。
　　黎初惊得一个急停，后车哐当一声追尾。
　　“小初！”尹淼大惊失色，猛地扑了上去。
　　车辆行驶速度不快，黎初只受了点擦伤，倒是被尹淼的怀抱压得喘不过气。
　　“你干什么呢？”后车的司机下了车，烦躁的敲车窗，“好好的刹什么车？车都撞了！”
　　“前面有人……我撞到人了。”黎初扒拉开尹淼的怀抱，不顾流血的额头，要下车查看。
　　后车司机一惊，先他一步查看车前和车轱辘底下，什么也没有，他气急败坏道：“哪里有人？连个影子都没有！”
　　“是鬼。”尹淼突然插嘴，盯着空无一物的马路，怒火中烧的冲了出去。
　　黎初张了张嘴，低头认错：“对不起，可能是我太疲劳看错了。”
　　打电话找交警、保险公司，处理事故定损赔偿。
　　等黎初将所有事情忙活完，尹淼也提着鼻青脸肿的马路鬼在旁边等着了。


第38章 
　　黎初找了一个没有人的角落,蹙着眉望向尹淼手里的鬼，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还是个未成年鬼。
　　他迟疑道：“怎么回事？我现在没有灵魂离体,应该看不到鬼的啊。”
　　“现在看得到,是因为有我。”尹淼拎着这个小鬼头，狠狠丢在地上，“刚刚能看到,是这家伙故意显形,找替死鬼。”
　　“对、对不起。”小鬼头当场滑跪,眼泪汪汪企图卖惨,“我没有找替死鬼,只是想恶作剧,没想着要害人……”
　　“卖惨飘路中间？”尹淼不解气的踹了一脚小鬼头,还想继续揍它一顿。
　　“我也没想到有人能看见我啊，我试了好多次,都是一只鬼在自娱自乐，没想到这回就被他看见了……”
　　小鬼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瞥了一眼黎初,瞧出了他眉间的犹疑，猛地抱着他的大腿，哭得稀里哗啦、声泪俱下。
　　小鬼头：“呜呜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年纪还小，死得又早……”
　　“喂喂,你抱谁呢？脸往哪里蹭呢？我老婆有洁癖！快滚！”尹淼提着小鬼头的衣领，把鬼丢到一边,言语上又训了他一顿。
　　未成年就早早死了，为了引起路人的注意力而恶作剧,可没有人看得见他。
　　恍惚间，黎初在这只小孩鬼身上看到了一丝尹淼的影子，不由生出了点恻隐之心。
　　他拦住了还想揍鬼的尹淼，叹气道：“算了算了，我不是没事吗？”
　　“你额头流了那么多血，还敢说没事？！”尹淼小心的撩开黎初的头发，手掌虚虚的覆盖上去给他疗伤。
　　一旁的小鬼头见状，连滚带爬的想要逃跑，尹淼骤然转头，眼神一凝，小鬼头就被定住了，像个雕塑一样动弹不得，唔唔唔的连嘴巴都张不开。
　　额头的疼痛减轻了不少，黎初用纸巾擦了擦，发现伤口已经结痂，遂道：“阿淼可以了，我已经好了。”
　　“不流血而已，怎么能说好？”尹淼对着他的伤口呼呼吹气，心疼道，“你要是留疤了，我把这熊孩子提起来再抽一顿！”
　　小鬼头被吓哭了，化出最初的鬼形，脸色蜡黄，一身条纹服，手背上密密麻麻的针孔，是只早夭的小病死鬼。
　　黎初见状，觉得这小鬼头也挺可怜的，替他说好话道：“你看他是病死的，不是车祸死，不可能在马路上找替死鬼。”
　　黎初：“况且，这两天快中元节，鬼的能力也增强了。所以我才突然见鬼吧，也不能全怪他。”
　　尹淼不想这么轻易的放走熊孩子鬼，抬眼又瞧见黎初恳求的目光，有点烦躁的揉揉脑袋。
　　他不高兴的别开脸，眼不见心不烦的挥挥手，小鬼头瞬间恢复动弹，屁滚尿流的一溜烟蹿走了。
　　黎初松了口气，就听到尹淼吐槽：“你怎么突然这么圣母？”
　　“日行一善？帮你积阴德。”黎初习惯性的回嘴道。
　　尹淼气笑了，抓住黎初嗷呜一口，黎初脸上多了一个新鲜的鬼牙印。
　　黎初：“……”
　　这些日子相处多了，重回竹马之间的默契，他也变得有点毒舌了。
　　黎初反思自己，摸摸自己的脸，淡定道：“走吧，回家。”
　　*
　　额头上的伤口结痂，黎初也没觉得自己有其他不适，就没去医院，自行在家休息。
　　期间接到了尹母的电话，说家里做了一大桌子菜，要不要过来吃饭。
　　以前，黎初去尹家拜访是从来不留下来吃饭的。他觉得自己是个罪人，没有脸面也没有资格和尹父尹母坐在一个桌子吃饭，他怕自己吃着吃着就愧疚的哭出来。
　　如今有尹淼在身边，黎初的心态骤然转变，他唯一要考虑的就是尹淼想不想让他去尹家吃饭。
　　“去啊，为什么不去。”尹淼双手搁在脑后，看着天花板，回答得理所当然。
　　“……我以为你不想见他们。”黎初愣了一下，仰头望着他，“见到你弟弟会让你伤心吧？你不想见他们，我就不去了。”
　　说好了要给尹母做半个儿子，黎初寻思着换种方式孝顺也可以。
　　比如陪尹母出来逛逛街，给尹父送他喜欢的茶具，总之绕开尹淼的弟弟就是了。
　　“我不伤心。”尹淼重复道，“我不伤心。”
　　黎初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踩上了沙发，抱住飘浮在半空中若无其事的尹淼，把鬼拽下来按在怀里：“好好，不伤心。”
　　尹淼挣扎了一下，他的力气很大的，却挣脱不开这个人类的怀抱，反而被强行按住脑袋，窝在肩膀上睁不开眼。
　　他吸了下鼻子，使劲的眨了好几下眼睛，自暴自弃的埋进黎初的脖窝里：“你不要把我想的那么脆弱，我可是大鬼！”
　　黎初用手指顺了顺尹淼的头发，轻吻他的发梢：“好的，大大鬼。”
　　*
　　黎初带着尹淼出发，汽车被维修厂拉走修理，他们坐的地铁。
　　傍晚下班，地铁上人本来不少，黎初身边莫名空出了好大一片地方。
　　主要原因是有尹淼这个充满阴气的存在，他就飘在黎初的脑袋上。
　　地铁里一直是冷气给够，大家都站的舒舒服服的，只是到了黎初这一小片地方，直接降到了几度，短袖根本就不顶用，只能绕道。
　　黎初身上穿着长衬衫，比短袖好点可压根抵不住零上几度的气温，诡异的是他没觉得哪里冷，镇定自若的坐了一路地铁，还有心情和尹淼说说笑笑。
　　也正是因为黎初在自言自语，没带蓝牙耳机也没玩手机，还一边和空气说话一边笑，他说话的声音很小，看起来有点精神堪忧，周围的路人都很惊疑不定，就默默的远离了他。
　　黎初对此毫不在意，或者说他懒得去理会周围那些无聊的目光，他只会把精力放在自己想在意的人和事上。
　　按响尹家的门铃，是尹母开了门，笑容满面的迎着他进来了。
　　“妈，这是给你买的礼物。”黎初说好了要改口，喊起妈来也是从善如流，把尹母喊得微微一愣。
　　“你的精神比前几天好多了。”尹母顺手接过礼物，细细打量着黎初，看到他额头上的伤略微一顿，“怎么弄的？”
　　“不小心遇到了一个小追尾，没什么大事。”黎初笑了笑，一语带过。
　　尹母见他心情很不错的样子，也跟着笑了起来，她道：“最近有什么好事吗？还是调职加薪了？”
　　“是有好事。”黎初看了眼飘飘荡荡在家里闲逛的尹淼，轻轻道。
　　“什么好事？”尹母再怎么追问，黎初也不再说，只是道，“我不调职了，我不去A市了。”
　　“怎么不去了？”尹母疑惑道。
　　“就是不想去了，我想要留在若河市。”黎初解释道，转头看了看周围，“爸呢？”
　　尹母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略有些结巴：“他、他去买酱油了。”
　　尹母对黎初喊他妈这事是有心理铺垫的，毕竟黎初说过要做他的半个儿子，但对黎初喊尹父爸这一事，还是比较吃惊的。
　　毕竟尹父对黎初的态度一直非常冷硬、很凶，基本上都是把黎初骂走的，尽管他也不是故意……可不知情的黎初真的就这么毫无芥蒂的喊爸了？这样的转变也太快、太突兀了吧？
　　黎初知道自己喊的有点突兀，他也假装不知情，只是笑了笑，和尹母一起到厨房把做好的菜端出来。
　　尹父拎着酱油瓶进门，见到客厅的黎初狠狠一愣，皱眉道：“你怎么又来了？”
　　“爸，妈叫我回来吃饭，我就来了。”黎初冲他笑了笑，若无其事的舀了一碗饭端给尹父，“爸，别生气，您先吃饭。”
　　“为什么喊我爸？”尹父狐疑的望着黎初，见黎初的神色与过去截然不同，闹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黎初，你可不是我儿子，别乱叫。”
　　“爸，别这么说。”黎初微笑道，“我已经想好了，我想成为你们的半个儿子，替尹淼为你们尽孝。”
　　“你……你何必呢？尹淼已经死了！不要再纠结过去了！”尹父拧着眉头，呵斥道，“我也不需要你做我儿子，管好你自己就行，不要寻死觅活的就可以了！过你自己的生活去！”
　　尹母听到外头有争吵，连忙赶出来阻止：“哎呀，别吵别吵。”
　　“爸，我这些天梦到阿淼了。”黎初静静的看着他们，说出事先想好的说辞，“他说他很想你们，想让我代替他看望你们。”
　　此话一出，空气都为之一静。
　　“我已经……好久没梦到淼淼了。”尹母怔怔的望着黎初，眼底有些伤感。
　　尹父则低垂着头，抹了一把脸，一言不发的坐下。
　　“梦到他了？你也该放下了。”尹父还是那些话，语气缓和了不少，“不用你替他尽孝。我们有其他儿子，用不着你。”
　　黎初闻言，目光落到餐桌旁的某一片空气，是尹淼飘在那里，伸着脑袋吸那些饭菜的精气，仿佛对他们的对话漠不关心。
　　“可是，阿淼很想你们。”黎初缓缓道，“他想见见你们，即使你们有了其他的儿子。”
　　尹父抬头看黎初，质问道：“你是在苛责我们吗？尹淼死后我们不能有其他孩子吗？”
　　“不是的爸，我只是感觉到阿淼很难过。”黎初看着吸了饭菜香后飘到他身边的尹淼。
　　对方漫不经心的搭在他的肩膀上，挂在他的背上，也不去看他的父母，一副很无所谓的模样。
　　可就在那一瞬间，黎初看穿了他的内心。
　　黎初：“阿淼说他无所谓有没有弟弟，但请你们别忘了他。”


第39章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哪里有忘记他？”尹父对黎初的话感到不满,横眉冷对道，“就因为我们有了第二个儿子，你就可以这么指责我们了吗？”
　　黎初看着声色俱厉的尹父,扑通一声跪下了。
　　“我知道以我的立场说这些话很无理取闹,但我不想让阿淼被遗忘。”
　　他静静的环顾四周，低声道：“阿淼的很多东西都消失了。”
　　尹家的整个客厅，温馨、可爱,有很多小孩子的东西,桌角贴着防撞护角,客厅里挂着幼稚的涂鸦和奖状。
　　可十年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黎初隐约还记得,墙上曾经挂着一副由上千块拼图组成的清明上河图,是尹淼熬夜拼成送给尹母的生日礼物,角落挂着一辆山地自行车,尹淼十五岁时求了尹父大半年才买下来的。
　　电视架旁的一侧曾经还摆着校园篮球赛的奖杯，另一侧放着乐高航母模型,玄关的鞋柜上还有一双乔丹签过名的球鞋。
　　现在这些东西都没有了。
　　尹淼的房间也成了他弟弟的房间。
　　尹父张了张嘴，一时间哑然。
　　黎初明白,或许是担心触景伤情,尹家人把所有东西都收起来了。
　　可这个家里没有一丝一毫属于尹淼的气息，连全家福都是崭新的、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弟弟，甚至都不知道阿淼的存在吧？”黎初轻轻道。
　　“他知道，他知道的！”尹母急切的自证道，“炎炎一直知道自己有个哥哥,只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黎初：“那他知道自己被当作阿淼的代替品吗？”
　　尹母狠狠一愣，忙去看紧闭的房门,担心小儿子会听到什么。
　　尹父沙哑着声音道：“黎初，你怎么、你怎么能这么说？”
　　“妈说,弟弟长得阿淼，他一定是代替阿淼来守护你们的。”
　　黎初的声音很轻很淡，重重的击在了尹家人的心上：“可是阿淼他不希望这样。让别人成为他的代替品，或者他被别人所取代，尹淼都不喜欢。”
　　“尹淼就是尹淼，不是什么别的人或者什么别的鬼。”
　　黎初的眼神极其认真，也十分的黯淡。
　　他好像感受到了尹淼的难过，低低述说道：“即使你们有了其他的儿子，也不要把他当作尹淼，他们是不一样的。”
　　“所以，不要把别人当作尹淼，然后理所当然的把他遗忘，尹淼会伤心的。”
　　“求求你们，不要忘记阿淼。”
　　黎初开始磕头，给尹父尹母磕头。
　　“只保留一件东西也好，挂在家里。至少让阿淼知道，他的父母其实有在怀念他，可以吗？求求你们。”
　　透明的尹淼抓着他的胳膊不让他磕，低低道：“他们忘记就忘记了，我没所谓的。”
　　黎初仍然固执己见，将额头重重的砸在地上，即便尹淼用手掌垫着他的额头，他还要挪个方位继续磕。
　　*
　　等黎初磕了三五个响头，尹母才回过神，用力把黎初拽起来，着急的解释道：“没忘记，没有忘记，我们只是把淼淼的东西收起来了。”
　　“本来想烧掉的，但还是不舍得。”尹母黯然道。
　　“跟他说这么多干什么？”尹父皱眉，扯了下尹母的衣服，让她闭嘴，可是来不及了。
　　果然，黎初抬起红红的额头，怔怔的道：“我能见见阿淼的遗物吗？”
　　“……东西很多、很乱。放在另一套房子里。”尹母尴尬且不自然的笑了笑，原本想拒绝，看到黎初黯然神伤的目光，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她不顾丈夫隐晦的阻拦，开口道：“等吃完饭了，我带你去看看吧。”
　　闹了这么一出，饭菜都凉了，还被尹淼吸走了饭菜香，食之如嚼蜡，可黎初的嘴角含笑，吃得似乎很开心。
　　尹父尹母心不在焉的，也没注意到饭菜寡淡无味，只是吃饭只是为了进食。
　　“弟弟呢？不出来吃饭吗？”黎初问。
　　“……他还在卧室里午睡，我待会儿热一热饭，送到他房间里吃。”尹母解释道。
　　尹父沉默不语，拿着筷子停顿了许久，不知不觉开始叹气。
　　黎初注意到饭桌上气氛不好，随口挑了个话题：“快到中元节了，爸妈要不要给阿淼烧烧纸？”
　　“……”尹父抬眼看向黎初，不赞同的斥责道，“这是封建迷信。”
　　黎初：“。”
　　“烧纸没什么用。”尹母也道，“以前烧过了，阿淼也不来我的梦里看我。”
　　她说着说着，低下头抹眼泪。
　　黎初看向透明的尹淼，尹淼：“……”
　　尹淼：“好吧，我今晚就入我妈的梦。”
　　“烧纸还是有用的。”黎初转头看向尹父尹母，直视着他们的眼睛，半真半假的道，“我前几天就是烧了纸，才梦到了阿淼。他和我说了好多的话，我才转变了心态，不想寻死了。”
　　黎初笑了笑：“今天来拜访你们，也是阿淼说想来看看你们，我没说谎。阿淼怕被忘记也是真的，他这只鬼心眼小、别别扭扭的，想见你们还不愿意直接来，硬要我来了他才来。”
　　此话一出，面前的两个人都沉默了。尹父困惑皱眉，尹母惊疑不定，他们都有同一个动作，就是抬起头望着黎初。
　　*
　　黎初是个有点疯的孩子，他们一直都知道。自从尹淼死了之后，黎初就不太正常了，丧丧的有点抑郁，好像时时刻刻都不想活。
　　谈到尹淼，黎初就控制不住的愧疚、流泪，时不时还有自残倾向。他们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正确的对待黎初。
　　一开始是忍不住想要怨恨，但黎初这孩子有什么错？他还是自己儿子喜欢的人，儿子耗尽生命去拯救的心上人，恨他岂不是辜负儿子的一番心意？
　　丧子之痛扎在心里，日子还要继续过，两三年后负面想法就淡了，也有了二胎转移注意力，悲伤的情绪淡化，也不再去想过去的事。
　　他们走出来了，黎初这个孩子还是一如既往，深陷在过去的伤痛中无法自拔。
　　他太执拗了，明明知道自己会受伤，还是固执的来见他们，撞个头破血流的再回去，好像要用这种自虐式揭开伤疤来铭记尹淼。
　　这两年眼看着撑不住了，黎初选择逃离若河也是一种解脱。然而，就这几天，黎初突然变了，变得不再寻死，还要认他们做半个爸妈。
　　尹母本来还觉得是好事，如今看到黎初这副神神叨叨的模样，她和尹父产生了同样的一个念头——黎初并没有好转，他的精神可能出问题了。
　　饭后，尹母收拾餐具，尹父把她拉到一边，看了一眼客厅的黎初，压低了声音道：“你真的要带黎初去看小淼的遗物？我觉得不行，我们找个理由回绝吧。”
　　“我已经答应了。”尹母有点走神，把已经洗干净的餐盘又抹了一遍洗洁精，“小初也不容易，他应该要知道淼淼的心意，总不能一直瞒下去吧？”
　　“黎初他现在的精神状况不好，不能让他知道！要是他知道了小淼喜欢他，你说他会不会跳河？会不会殉情？你这是要断送他一条命吗？”
　　尹父坚决反对道：“我们瞒了这么久，难道要前功尽弃吗？”
　　尹母洗碗的动作停下，沉默了。
　　过了半晌，她才开口道：“知道了，我只是带小初看看淼淼的遗物，除了那个日记本，淼淼还有很多遗物。”
　　*
　　黎初不知道自己在尹家人眼里成了神经病，并且小心翼翼的关注着他的心理与情绪。
　　他坐在客厅喝水，远远的看着尹父尹母在小声讨论着什么，尹淼正飘在他们头顶上偷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也不知道听到了什么东西。
　　厨房里的尹母擦擦手，解下围裙，正要走出厨房。尹淼先她一步飘了出来。
　　“他们在说什么？”黎初好奇道。
　　“没什么。”尹淼想到自己那一日记本的骚话情话黑历史，不自然的别开脸，转移话题道，“我弟睡醒了，他在门口偷听很久了。”
　　黎初愣了下，还想再问些什么，尹母已经走到他面前，拉起他的手打算带他出门。
　　尹母：“小初，我们走吧。我和你尹叔……你爸在隔壁楼又买了套房子，淼淼的遗物都放在那里了。”
　　两人溜达着下楼，就当是晚饭消食，有邻居看到尹母拉着一陌生青年，好奇的上前打招呼，尹母主动介绍道：“我干儿子。”
　　黎初冲他们点头笑了笑，跟着尹母一起走进隔壁的单元楼。
　　咔嚓一声，门开了。扑面而来的灰尘味，很久没进来人了。
　　尹母开了灯，屋子里堆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她视线扫了一圈，似不经意的走进去，用身体遮住角落的一个小箱子。
　　她转过身，对黎初道：“这些都是淼淼的遗物，你都可以翻开看看。如果喜欢什么，就带走吧。”
　　黎初走进最近的一个箱子，打开，是一叠高中课本，最上头一本就是语文。
　　他随手翻了翻，一翻就翻到尹淼的“画作”，在仕女的脸上画络腮胡。


第40章 
　　黎初：“……”
　　他噗嗤一笑,再翻几页，苏轼穿着草裙跳舞，又翻几页,天空上画着长着人脸的鸟。
　　“你上课真的很闲。”黎初忍不住小声吐槽。
　　“语文课多无聊啊。”尹淼飘在半空中,探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课本，假作不经意的偏头，眼角余光还留意着尹母那边的动作。
　　尹母见黎初在专注的翻课本,不着痕迹的把身后放着日记本的小箱子藏进了柜子里,小心反锁。
　　尹淼见状,隐隐松了口气。
　　黎初缓慢的翻着课本,似乎在回忆往昔,只是翻到最后几页,他的手忽然停顿。
　　“阿淼,”他突然喊了一声尹淼，指着语文书的最后一页,“你为什么写我的名字？”
　　尹淼回过神低头一看，微微一怔。
　　语文课本的最后一页空白纸上,密密麻麻的写着黎初二字,或大或小，或红笔或蓝笔或黑笔，或潦草或工整，写了满满一页。
　　“……想写就写，哪有那么多理由。”尹淼嘴硬道。
　　*
　　写下这整整一页的黎初,是在高一升高二的那天晚上。
　　尹淼得知自己和黎初没有分到一个班，心乱如麻又气又恼,不知不觉就写了满满一页黎初的名字。
　　黎初去的是实验班，尹淼落在了普通班,幸而实验班的最后五名末位淘汰，普通班的第一到第五名是有机会进入实验班的。
　　尹淼拼命学了半年，才顺利的在高二下学期挤入了黎初的班级，成功和他又成为了同桌。
　　“你不记得了吗？你高二上的语文课本，我在最后一页也写满了我自己的名字。”尹淼缓缓道，用了一种偷换概念的解释。
　　高二上学期与黎初不在同一个班级，尹淼很担心黎初一不小心喜欢上别人，遂某天夜里他偷了黎初的语文课本。
　　他天花乱坠的写满了自己的名字，为了做得更明显一些，还心潮澎湃的用红笔标上了许许多多的爱心，又幼稚又恶心的。
　　尹淼将语文课本重回塞回黎初的书包里，幻想着这一页纸被黎初的其他同班同学意外发现的那一刻，心中隐隐透着期待。
　　确实正如尹淼所预料，黎初很久很久都没有发现这件事，直到有一天他借书给其他同学，对方欲言又止的提醒他，黎初才发现了这个秘密。
　　由于字迹过于熟悉，他当场就认出是尹淼的字迹，真的非常无语，回家后狠狠臭骂了一顿尹淼。
　　黎初真不明白尹淼为什么这么恶作剧，他当时都想把语文书扔了重新再买。
　　那时候学期已经过半，课本上有许许多多的笔记，重新再买还要重新补笔记，实在是工程量巨大，黎初不得不忍着强迫症与洁癖，放弃这个想法。
　　*
　　如今，尹淼主动这么一提，黎初不知不觉的思维跑偏，以为这也是尹淼的恶作剧。
　　“……”黎初无语了几秒钟，“你好无聊。”
　　尹淼催促道：“课本本来就无聊啊，有什么好看的？去看看别的。”
　　尹淼的篮球、山地自行车、模型和球鞋都在这里，还有一些充斥着黎初与尹淼回忆的物品。
　　有尹淼不知道上哪淘的文化衫，一买就是一对，尹淼一个黎初一个，问就是兄弟款，不止T恤，手表和鞋子也有好几只、好几双。
　　有两人结伴到处去玩带回来的纪念品，好看中带着古怪，尹淼的审美在线，但他就喜欢奇怪的、赛博的抽象玩意，他自己喜欢就算了，还要硬塞给黎初，黎初家里就有几件摆设在书房里，什么捕梦网、什么街机小霸王、什么音乐拳击靶。
　　有尹淼自己做的手工，纸质机械爪、指环玩具枪、自己烧的陶杯、自己焊电路做的声控灯。
　　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尹淼的，太多了，难怪要再买一套房子装。
　　黎初一边翻看尹淼的遗物一边和尹淼小声闲聊，嘀嘀咕咕自言自语的模样，被一旁的尹母看在眼里，更加重了他对黎初的担忧。
　　翻看着尹淼的遗物，看到晚上十点多，还没看完，黎初也不好意思拖着尹母熬夜，遂对尹母道：“妈，我可以明天再来看吗？”
　　“可以。”尹母翻出一把备用钥匙，递给黎初，“你想什么时候来看都可以。”
　　黎初没想到尹母居然直接把钥匙给了他，连忙拒绝道：“这，我不能要。”
　　尹母把钥匙推回去，认真道：“你是淼淼最好的朋友，他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你可以随时来看。”
　　尹淼赞同的点头，催促黎初把钥匙收下：“我的遗产都是留给你的，跟我客气什么。”
　　黎初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
　　临行前，尹母问黎初有没有什么东西想要带走，黎初想了想，最后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尹淼的旧衣服。
　　他只带走了尹淼的校服。
　　尹母一愣，尹淼也愣住了。
　　“你怎么不带点值钱的？”尹淼忍不住道，“比如那双签了名的球鞋，现在卖出去也有好几万呢。”
　　尹淼：“或者是一些有意义的东西，比如我给你做的小机器人，上面还刻了你的名字。”
　　“我觉得校服就很有意义啊。”黎初同尹母告别，抱着校服走出了单元楼，“你身上的校服破破的，要不要我烧给你一身新的？”
　　“别！我想穿什么衣服都可以变出来，用不着你烧。”尹淼拒绝道，“而且，你忘了你给我烧了好几个大超市，都把别墅里的衣帽间装满了？”
　　黎初想了想也是，抱着衣服轻轻嗅了嗅，愉快道：“那你的校服就归我吧。”
　　尹淼僵硬在半空中，盯着黎初无意识的动作，耳根子红了个彻底，喃喃道：“初，你在做什么？为什么闻我的衣服？”
　　“闻闻有没有霉味，我要不要再洗一遍。”黎初理所当然的道。
　　尹淼听到这话，莫名觉得自己头上被狠狠浇了一盆冷水，他难以置信道：“你闻我的衣服是因为你嫌弃我？”
　　“我哪有嫌弃你？嫌弃你还抱着你的衣服闻？别乱想。”黎初无奈道。
　　尹淼仔细想了想前后逻辑，是没这个理，遂迅速消了气。
　　*
　　夜深了，黎初刷卡进地铁站，地铁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尹淼飘着跟随黎初进站，一路畅通无阻，因为乘客稀少，黎初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也没人在意，气氛比早上轻松许多。
　　尹淼飘落在黎初身边，挨着他蹭蹭肩膀，欲言又止了许久，仍然对黎初选择校服的原因十分在意。
　　他锲而不舍的又问了一遍：“所以你为什么要拿我的校服啊？”
　　黎初见他那么执着，尽管不太好意思，但仍然照实回答道：“我想穿你的衣服睡觉。”
　　尹淼：“！！！”
　　尹淼感觉热血上涌，青白的俊脸都微微泛了红，他脑袋晕晕乎乎，脱口而出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痴/汉？”
　　“？”黎初有点疑惑，“我已经经过你的同意了，穿你的衣服睡觉很变态吗？”
　　“不、不，我就是觉得有点刺激。”尹淼结结巴巴，鬼身黏黏糊糊的挂在黎初的身上，脸挨着脸亲密的贴在一起，高挺的鼻梁刮了刮他的脸蛋，吻上了他的唇。
　　“……”黎初觉得公众场合接吻不太好，好在地铁里空空荡荡，零星几个人都在低头玩手机，完全看不到他这边，黎初也逐渐放心下来。
　　只是接吻的时间太长，尹淼似有若无的摸进他的衣服里，黎初隐约觉得尹淼有点激动过头了。
　　尤其对方缠着他的舌不断吮舔，还抓着他的手指又揉又捏，好像隐晦的暗示了想要进行下一步更亲密的举动。
　　“唔唔，”黎初被吻得面红耳赤、喘不上气，忍无可忍的推开了尹淼的脸，“这里是地铁，回家再搞。”
　　*
　　到了家里，黎初并没有第一时间和尹淼大搞特搞。他把尹淼赶到浴室外，自己先洗个澡，出来时头发还湿潮潮的，穿着尹淼的那一身高中校服。
　　尹淼盯着他目不转睛，喉结滚了滚，竟然有些饥/渴。
　　黎初低头扯了扯校服的袖子，在手腕靠下一点的长度，不长不短刚好。
　　他依稀记得，自己以前是比尹淼矮几厘米，穿着对方的校服外套会宽大一点，袖口大概到手心的一半。现在他长大了成年了，长高了好几厘米，穿着尹淼生前的衣服，也穿着正正好。
　　黎初想到这儿，不由的有些出神，产生了一点不合时宜的疑问。
　　尹淼飘荡着在黎初身后落下，像一件透明的斗篷，比黎初高一点，大一点，刚好笼罩住黎初的身形，把他牢牢裹住。
　　他的双手环在黎初的腰上，下巴亲昵的抵在黎初的肩上，略微低头，鼻梁蹭了蹭黎初的脖窝，轻轻嗅闻着在沐浴露掩盖之下、独属于黎初的清新气味。
　　和他那被洗衣液洗涤过的、残留在校服里的微弱气味缓慢的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隐秘的诱惑。
　　好想化作这身衣服，和他融为一体。
　　黎初不知道尹淼此时脑子里的黄色废料，他还在想自己怎么穿着尹淼的衣服正合适，斟酌着开口道：“阿淼，你去世的时候应该是和现在的我一样高吧？”
　　尹淼不想抬头，敷衍的嗯了一声，去舔吻黎初的脖子。
　　黎初任由他舔，像被小狗舔了一样不为所动，嘴上发出灵魂的质问：“那你变成了鬼，为什么还比我高点？”
　　尹淼微微一顿，咬住黎初的耳垂，含糊其辞道：“这不重要。”
　　“这很重要。”黎初一听尹淼转移话题，心里就有谱了，他不解风情的追问道，“你是不是偷偷把自己的身高拉长了？”


第41章 
　　尹淼：“……”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并用嘴堵住了喋喋不休的黎初。
　　黎初就算被堵嘴，也要拼了命说出来：“唔，你就是……跟我一样高……”
　　尹淼不高兴的叼住他的嘴唇,磨牙似的在上面轻轻啃咬,反驳道：“我要是多活几年，肯定比你高，我只是按照正常情况估计了一下。”
　　黎初闻言心中一痛,逐渐安静下来,也不说身高的事了,主动缠上尹淼的唇舌,像是一种安慰与讨好。
　　尹淼享受了一会儿黎初笨拙的小狗舔吻,把人抱起来飘进卧室。
　　黎初的头发没干,他就用手吸收掉残余的水分,揉着他的头发摸到后颈，顺着衣服领子摸到肩胛骨,轻轻揉了揉。
　　黎初被揉得痒痒，动了动肩膀把尹淼的手甩下来,还没舒坦一秒,修长的臂弯从背后环到另一侧，用力扣住了他的肩头。
　　尹淼细细密密的吻落在他的脖颈上，挺直的鼻梁在脖窝蹭到了锁骨，钻进衣领轻轻吐息，寒气灌入皮肤与布料的缝隙,激起淡淡的凉意。
　　黎初扭了一下没躲开，忍不住想要脱掉衣服,被尹淼按住手拦下了：“别，我喜欢你穿校服的样子,就这么穿着吧。”
　　“……”黎初感到羞耻，莹白的皮肤泛起了薄红，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穿校服并不是一个明智的举动，穿上了还不好脱下。
　　穿的是尹淼的衣服，还是他主动说要穿的，从尹淼的角度是不是觉得他有意这样做？造成了这样的误会导致了这样的结果，黎初就算明白了事情原委，也完全无法拒绝尹淼的请求。
　　*
　　黎初的耳根泛起绯红，不好意思的撇开脸，不敢看尹淼，对方却锁住他的手腕，顺着略宽的袖口，手指攀爬着皮肤，一寸寸的入侵、游走。
　　袖子卷到了胳膊肘，校服的衣摆也堆积着上翻，推到了肋骨，露出细窄的腰身，平坦的小腹，以及小巧的肚脐眼。
　　尹淼看着怪眼热的，俯身就吻了上去，舌尖钻进小肚脐里舔/弄，痒得黎初小腹一缩一缩的，隐约显出浅淡的腹肌线。
　　黎初是个社畜，平时也有为了健康而锻炼，腹肌线浅浅几道，隐隐约约也有个四块。
　　尹淼吸够了肚脐眼就开始顺着腹肌线横行，一道一道的划过皮肤，如同毛笔扫过洁白的宣纸，细细痒痒的仍然心生退意。
　　“你别亲了。”黎初被压着腿挣扎无能，伸手试图阻止，手心抚过小腹摸到了一片湿润，还被尹淼扣住手腕下拉，覆上了对方的脸。
　　“不喜欢吗？”尹淼抓着黎初的手抚摸自己的侧脸、鼻梁与嘴唇，潮湿的气息附着而上，他亲吻住黎初的手心，带去一阵湿滑。
　　黎初的指尖微蜷，缩瑟着想收回自己的手，湿软的舌头又钻进了指缝，顺着指根舔上指腹，柔软的含进嘴里。
　　略硬的牙齿摩挲间带来轻微的疼痛感，伴随着微妙而奇异的生理电流，顺着神经元陡然击中大脑，流淌着眩晕的躁动。
　　“你怎么一直在舔。”黎初难以启齿的忍着反应，转移话题道，“就不能痛快点吗？”
　　“我想舔你。”尹淼说得很直白，吻上他莹瘦的手腕向上，吸住肘窝的软肉，唇舌松开时吮出了一圈红痕，“舔遍你的全身。”
　　黎初的身体轻颤，挣扎出手臂盖在眼睛上，尹淼从善如流的转移位置，吻上了他的肋骨，隔着薄薄的皮肉叼啃：“想要吃掉你。”
　　他细致的仿佛像在羊羔的肋骨上刷酱汁，每滑过一处总要留上一点浓墨重彩，漂亮的红梅在胸口绽放，衬着冰肌如雪，更添了几分生气。
　　黎初受不了了，手上去推尹淼的脑袋让他别再亲了，对方执拗的像小动物似的顶回来，脑袋贴着他的手掌心蹭蹭，嘴唇吸附在细腻的皮肤上就是不肯下来。
　　黎初不得不翻了个身，躲开尹淼的粘稠的吻，却意外中露出了更多破绽，松紧的裤带被手指勾拉着下滑，一双冰凉刺骨的大手握在了腿根，打开了一道美味佳肴。
　　黎初：“……”
　　他后悔了，手肘撑着床板想要翻身，腰部以下被强行禁锢，动弹不得，只能等饕餮般的鬼怪慢条斯理的进食。
　　额头泛起细密莹润的薄汗，喉咙里溢出压不住的轻哼声，他感觉自己像下肢瘫痪的残废，拼命的想要往前跑，沉重的后腿想被巨石捆绑，拽着他一寸寸的往深渊下落。
　　等尹淼品尝完他的身体、玩弄着他的自尊，黎初简直恼羞成怒，翻身想和这可恶的鬼干架，但他被轻飘飘的鬼轻松压制住了。
　　像寒冬季节被成精的被子妖封印住，肩膀到腰再到腿乃至脚尖完全覆盖，全面压制，只是从温暖变成了冰寒，趴卧的姿势没变，身下一凉，布料堆积在腿弯处，有冰凉的触感抵了上来，黎初紧绷的腰背逐渐放松，他想终于是要解脱了，谁知道这是下一场饕餮盛宴的开始。
　　…………
　　黎初被折腾惨了，像BJD娃娃一样扭动关节摆弄出各种姿势，在主人心满意足的揉捏拍照之后，累得手指都抬不起来。
　　他想，就是这身该死的校服，他应该……也舍不得扔，最后只能洗一洗挂在衣柜里，穿肯定是暂时不会穿了，但不排除尹淼兴致大起，哄骗着他再穿一次又一次下一次。
　　人和鬼与鬼和鬼之间真不太一样。做鬼容易出现幻觉被蛊惑被忽悠，有被撑到的感觉，浑身上下充满精力；做人在余韵之后，四肢冰凉、酸酸软软，头脑放空只想休息，对周围的任何事都失去兴趣。
　　黎初琢磨着二者的不同，觉得还是做鬼更好。
　　他疲倦的合上眼，想要好好睡一觉，忽然察觉到身边窸窸窣窣，粘着皮肤多日的凉意逐渐消退，心中一凛。
　　黎初陡然睁开眼，果然看到尹淼从床上飘起来，恢复年少时英俊漂亮的相貌，变了身干净的校服，正低头整理着衣角塞进裤子里。
　　“大半夜你要去做什么？”黎初冷冷问道，有种被渣男吃干抹净后抛弃了的哀怨感。
　　“不是你说让我去看看我妈的吗？还说今晚就入梦。”尹淼低头望着他，一脸无辜的道，“我今晚吃你都收着劲儿了，挤出这么点时间。现在凌晨五点半，估计能在我妈的回笼觉里出现一下，等她睡醒了刚好能记得我。”
　　黎初：“……”
　　尹淼见他沉默不语，以为黎初在愧疚浪费了尹母和他相见的时间，遂安慰道：“这个时间刚刚好，去的早了我妈再做几个梦，反而把我忘了……过几天我再去一次，告诉我妈我过的不错，如愿以偿，她也就不用担心了。”
　　“……”黎初哭笑不得，没什么力气的抬手挥了挥，让他赶紧去，然后放心的睡了过去。
　　*
　　黎初直接睡到了大中午，醒来后一摸手机，发现收到了好多信息。
　　有一些是尹母的短讯，她很激动的说她今天梦到尹淼了，还和尹淼说了好多话，一觉醒来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尹淼还叫她不要哭，想他就写张带他名字的纸条压在枕头底下，在梦里召唤他。
　　黎初心道尹淼有这种办法怎么不告诉他，他简单的安慰尹母过后，低头查看另外一些短讯。
　　另外一些是康桥南发来的，问他写辞职邮件是什么意思，他不会同意批复的，并主动提议给黎初多放两周带薪假再考虑考虑。
　　公司主动多给两周带薪假，这种好事没道理不占。可黎初心意已决，向康总道歉他不可能调职A市了，辞职他也是心意已决。
　　黎初放下工作后，开始更侧重的考虑一些私人问题，继续留在公司和康桥南低头不见抬头见还是太尴尬了。
　　尽管对方有可能很快就调职A市，但也有可能会选择继续留在若河市，这种决策都是可以改动的，为避免麻烦，黎初选择辞职做缩头乌龟。
　　最重要的一点是，尹淼不喜欢康桥南。上班继续和康总见面，阿淼会吃醋的吧。
　　黎初想到尹淼，从床上坐起身，左右看了看，没见到尹淼。他快速的翻身下床，差点闪到腰，揉着腰背在家里到处找，还是没找到尹淼。
　　黎初有点着急了，尹淼不会又闹失踪吧？仔细想想也没理由啊。
　　他闭上眼试图灵魂出体，一道透明的灵魂析出身体，肉身软趴趴的倒在地上。
　　黎初正想往外飞，还没出门就跟回来的尹淼撞个正着。
　　“你在做什么？”尹淼诧异的看着他，把黎初的魂体塞回身体里。
　　黎初一阵眩晕的醒来，撑着身子坐起来，甩了甩脑袋，意识清醒后立刻抬头。
　　黎初盯着尹淼问道：“你去哪了？”
　　尹淼一愣，如实回答道：“看完我妈之后，发现你还在睡，我就去了趟鬼界，请其他鬼帮忙找找黎阿姨的下落。”
　　黎初一愣，尹淼没及时回来，竟然是为了他。
　　“找鬼的下落需要些时间。我忙完就回来了。”尹淼顿了一下，抬眼看他，“你很着急找我吗？”
　　黎初抿了下唇，点头道：“你没按时回来，我以为你……”
　　“你把我管的好严啊。简直像控制狂。”尹淼玩笑道。
　　黎初愣了愣，开始反省自己。他好像非常的患得患失，过于紧张了阿淼的下落了。这会造成阿淼的困扰吧，他会觉得很不舒服吗？
　　他抬头看向尹淼，对方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见到他望过来，还笑了笑。
　　“我喜欢被你管着。”尹淼语气里一点也不觉得束缚，反倒透露着许多愉悦，“以后我会好好汇报行程的。”


第42章 
　　黎初听到这话,忍不住道：“你这样说，好像你是妻管严似的。”
　　“你不就是我老婆，管我很严不是理所当然吗？”尹淼一边说一边凑上来亲了口黎初的嘴,“你要是不愿意做老婆,我做你老婆也可以。”
　　“……”黎初经常会被尹淼无语到，对方怎么总能光明正大的说出这么腻歪的话，搞得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嘴。
　　同时,黎初开始反思自己,尹淼毕竟是鬼,比风还要飘渺不定,想去哪儿都是对方的自由。
　　他不应该这么过分紧张尹淼,想要随时随地掌控对方的行踪,跟个控制狂似的。
　　已经知道尹淼在地下的住所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黎初扪心自问，心底仍然躁动不安,像握不住风抓不住雨，不安感随时萦绕在他的心头。
　　尹淼没有手机,黎初也不会通讯的法术。如果很长一段时间无法联系到尹淼,黎初很担心尹淼某一天会突然消失。
　　重逢在一起的快乐就会变成一瓶毒药，搅乱黎初的神经让他歇斯底里，仅存在脑海里的这段回忆也会像水中花镜中月，陡然破碎，找不到证据证明它真实存在,成为他的一场妄想。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联系到你,像打电话一样？”黎初说这话的时候小心翼翼，不是怕被尹淼拒绝,而是害怕未来的某天他所恐惧的事会变成现实。
　　他抿了抿唇，无助的道：“我不会一直烦你，只是偶尔你不在家的时候，跟你说说话。”
　　“我……不知道。”尹淼是真的不知道，他还没有系统性的学习过鬼的法术，对于联系生者的途径一知半解的，“像打电话那样方便快捷的法术，我好像没听说过？”
　　黎初的眼神黯淡下来。
　　“不过——”尹淼见不得他伤心，拉长了语调来吸引黎初的注意力，“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找一找？”
　　“什么？”黎初抬头看他。
　　尹淼：“今晚就是中元节，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说不定就能找到办法了。”
　　*
　　黎初知道有中元节很多鬼会回到人间探亲，但是他从来没参与过这个节日，大部分人类都不会庆祝中元节。
　　他的鬼竹马邀请他一起去逛中元节，还是以鬼魂的形式参与，黎初当然不会拒绝。
　　尹淼兴致勃勃的描述道：“中元节百鬼夜行，鬼界还开了鬼市售卖各种东西，跟庙会似的好长一条街，想得到想不到的东西应有尽有，说不定淘到什么法术秘籍呢？或者是一些很方便的术法道具，什么通讯符啊，什么通讯阵啊。”
　　尹淼展开玄学的想象，越想越偏向一些仙侠修真故事。
　　他从鬼界回来晚了，也是因为听闻百鬼夜行即将开始，所以多逗留了一会儿听小鬼们叽叽喳喳。
　　尹淼一到家就想和黎初说了，结果撞见黎初离魂要出门找他，话题不小心劈了个叉，此时想起来正好趁机提出。
　　“肯定有很多好玩的。”尹淼非常感兴趣，津津有味道，“好多鬼聚在一起，场面一定很壮观，听说有很多鬼差维持秩序，说不定还会撞见黑无常白无常呢。”
　　黎初闻言，狐疑的望着他：“你以前没去过吗？”
　　“我以前……都在闭关修炼。修鬼仙。”尹淼又开始胡说八道。
　　“好吧，”黎初勉强接受这个说法，又提出个现实问题，“去参加百鬼夜行逛鬼市买东西，是不是需要钱？你身上的金元宝够吗？”
　　尹淼一呆，回想自己的小金库：“我还有八千金元宝，相当于地下一家三口快两年的开销，应该……够吧。”
　　他这两天才清晰的认识到一万金元宝的购买力，并对自己豪掷十五万金元宝巨款奖励其他鬼的撒钱炫富黑历史，尴尬到想要用脚趾扣出一栋大别野。
　　今早去到鬼界，不少鬼都认识尹淼了，点头哈腰对他殷勤得很，向他提供消息并收钱时两眼放着光兴奋的搓手手，看来鬼界也向钱看齐啊。
　　尹淼不知道的是，这也是因为他揍过大鬼展现过实力，要不然这群财迷鬼可不是这种态度了，恐怕会化作一群土匪，把他抢的裤衩都不剩。
　　黎初听闻这物价，心想这怎么够呢？买买买纸钱很快就花完了。遂下单了五万金元宝，当天提货当天烧，势必要给老攻提供最强的金元宝后盾。
　　纸扎店早就把黎初标记为大客户，接到订单立刻忙活起来，保证天黑之前送到指定墓园，黎初只要写一份烧纸文书，到时候一起直接焚烧即可。
　　“……太多了吧，又遭到抢劫怎么办？”尹淼感觉自己像被包养的小白脸，有点脸红有点羞愧。
　　“比上次少了两倍，不多。”黎初工作这些年存款都过七位数了，五万金元宝就小一千就能搞定，还觉得给尹淼花的钱少了呢。
　　他看了尹淼一眼，对鬼竹马的实力非常有信心：“抢15万的强悍大鬼，你都打得过，抢5万的普通鬼，你应该更能把他们揍的屁滚尿流吧？”
　　尹淼被老婆的彩虹屁吹得不好意思，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耳根子有些红。
　　*
　　黎初下午在家歇了会儿，主要是吃早午餐维持身体机能运转，同时让尹淼给他按摩一下昨晚运动过度导致的肌肉酸痛。
　　尹淼作为鬼魂，还是水鬼，并拥有着治疗能力，是天然的冰袋，更是先天按摩治疗师圣体。
　　黎初趴在床上狠狠享受了一把，背腰臀湿湿滑滑冰冰凉凉的，他被按摩得昏昏欲睡。
　　尹淼按着按着心猿意马，不知不觉就变了味，偷偷揩了两把油，见黎初的身体很疲倦，心疼压倒了欲望，亲了两口解解馋没有深入。
　　到了傍晚，睡了一觉的黎初神清气爽，吃过晚饭后到墓园烧纸，烧完纸回家已经晚上九点了，尹淼的口袋里也塞得满满当当。
　　“你在床上躺好。”尹淼嘱咐道，待黎初躺平合上眼，伸手把他的魂拽出来，同时弄了透明罩子覆盖住黎初的身体。
　　“我这两天刚学会的。”尹淼解释道，“能保护你的肉身不受野鬼侵蚀。”
　　黎初好奇，有点想学，碍于他们马上就要去过鬼界逛鬼市，遂暂时作罢。
　　尹淼拉着黎初的手十指相扣，带着他走进如漩涡般扭曲的鬼路，眩晕过后，他们来到了一片静谧的树林。
　　淡淡的雾笼罩着这片区域，像是燃烧的火焰跳跃、扭曲着上升，幻化出各种奇怪的景象，呼啸的风隐约带来鬼哭狼嚎，古怪而尖锐，还有奇怪的鼓点以一种神秘的节奏敲响，有点清脆有点沉闷，汇聚成一股奇异的旋律。
　　树林的深处隐约透着淡黄色的亮光，看不真切，像是有一群人聚集在篝火旁，比雾里看花还要模糊。
　　“跟在我后面飘，不要走错了，会鬼打墙。”尹淼嘱咐道，带领着黎初以一种奇怪的、到处绕弯的蛇皮走位，钻进了树林，扎进了黄色的光晕里。
　　黎初感觉到眼前一阵黄光骤亮，他眯着眼适应光线，看到了一扇巨大无比的、古香古色的门，高达几十米，像一座拱形的大厦，许许多多白影在门内外来回穿梭，像密密麻麻的银鱼，混乱无序的游荡着，毫无顾忌。
　　门框整体是漆黑的，上面却缠绕着四只金黄的异兽浮雕，流光溢彩仿佛活物，半阖半闭着眼睛，隐约还会动，缓慢地游走在门框里。
　　他们看到的黄光就是这金黄浮雕晕出来的。
　　黎初飘近了才陡然意识到异兽也是同样的巨大，它的一个脑袋就比黎初的整个身体都大。
　　“这、这……”黎初都结巴了，转头看向尹淼，对方同样很震撼。
　　“这就是鬼门关。”尹淼解释道，“听说只有鬼月鬼节才出现在人间，平时都在阴间。”
　　尹淼说到这儿，想起了什么，从口袋摸出了一块黑玉，给黎初戴上。
　　“这是什么？”黎初伸手摸了摸，阴凉得很，寒意如同针锋般刺骨。
　　戴好了黑玉之后，他的周身也萦绕了一团阴气，脸色惨白了几分，身形更加飘忽不定，整个魂的生气好像被什么力量压制住，看起来灰扑扑的，漂亮的脸蛋都变得面容模糊，很不起眼起来。
　　“通行证。”尹淼端详着黎初的变化，言简意赅道，“你是生魂，进去可能会被卡，这东西就是用来遮掩你的人气，用来瞒天过海。免得哪个鬼差闻到你是个人觉着不爽，抓住你把你丢出去。”
　　“……”黎初担忧道，“怎么听起来那么像偷渡？”
　　“唉呀，就是玩儿嘛。”尹淼一向是很大胆的个性，喜欢在危险的边缘试探，他不以为然道，“很多人间的和尚道士神婆什么的，都是用类似的手段下阴间的，很常见，下面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黎初听罢，下意识握紧了脖子上的黑玉，心想这东西要好好保管，他可不想和尹淼开开心心的玩着玩着，灰头土脸的被赶出去。
　　两只鬼很顺利的飘进了大门，入目的是古建筑与现代街景的混搭，有一条宽阔的马路贯穿其中，马路边一排排的小摊支起，小贩在摊子后面挥手，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
　　一整条街看不到尽头，鬼魂攒动摩肩接踵，走走停停吃吃喝喝，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非常的有人间气息。


第43章 
　　现代建筑偏八十年代,一栋栋小楼高低错落，霓虹灯闪烁；古代建筑则古香古韵，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的,还有丝竹琵琶声奏起。
　　黎初在鬼门关外听到的鼓声,就来自于古建筑群最高处。
　　那里有一座高耸入云的、红柱青瓦构成的的亭台楼阁，一只巨大的宛如高山般的鬼坐镇其中，百无聊赖的撑着下巴俯瞰众生。
　　遮天蔽日的大鬼身前则是两只相较于他小上大半的鬼,正在卖力挥舞着鼓槌,动感而有节奏的鼓声就从那里传出。
　　“那是阎王。”尹淼科普道。
　　黎初吃惊的瞪大了双眼,尹淼见了就多解释几句：“不知道是十殿阎王里的哪一位,听说每年中元节都有阎王坐镇,他们是轮流着来值班的。”
　　黎初哭笑不得,好端端的阎王居然被说的这么有社畜感,过鬼节还要值班。
　　高得快耸入云霄的巨鬼，可能比乐山大佛还要巨大,黎初抬头瞻仰，脖子都快酸了。
　　他感觉自己可能比阎王爷的眼珠子还要渺小,对方看芸芸众鬼的眼神漠不关心,仿佛是在看一群蚂蚁乱爬。
　　“走吧，虽然阎王爷是著名景点，但也吃不消一直被盯着看。”尹淼拉着黎初往鬼群里挤。
　　来往的鬼魂络绎不绝，大部分像人一样飘在大街上，小部分鬼走得烦了,直接从鬼群头顶飘过。
　　鬼的个头代表着实力，街上的每只鬼的个头大大小小,往天上飞的话就容易撞到。所以飞行的鬼还是少数的，他们要小心避让着不冲撞到大鬼,不然被逮着了，肯定免不了一顿揍。
　　尹淼为了方便缩小了鬼身，以正常人大小拉着黎初在街上走着，沿街的商品真的很丰富，吃的喝的玩的用的应有尽有。
　　黎初恍惚间觉得自己不是在鬼节，好像来到了一条繁华而普通的商业街。
　　只是这个商业街的经营项目并不普通。黎初看到一个给阳间亲人代写书信的业务，怪复古的，就是不知道怎么寄到人间，又怎么被人看到。
　　除此之外，他看到有卖三生石模型的，还有卖孟婆汤饮料的，甚至卖地狱三头犬毛毡玩具的——
　　黎初思考着最后一样是不是窜频了，象征西方地狱的三头犬怎么会卖到东方来……人间都全球一体化共建地球村了，阴间也不是不可以。
　　*
　　“宝贝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尹淼拍了拍鼓鼓囊囊的口袋兜，豪气的一挥手，非常有土大款的架势。
　　黎初没拆穿自己才是金主的事实，配合的点点头。他让尹淼给他买了几样鬼界特色小吃，魂体冰冰凉凉，非常有饱腹感。
　　尹淼给黎初买了许多鬼界的小玩意，还给黎初买了件透明长外衫。
　　这衣服看起来像个普普通通的外套，实际上是个法阵，穿上后直接消失，能防三次法术攻击。就这一件，一万金元宝没了。
　　黎初有点吃惊，忙道：“你给自己买点，不要给我买。”
　　“给我买做什么？我可是大鬼，我就喜欢给老婆买买买。”尹淼说得财大气粗，坚持要给黎初花钱。
　　黎初闻言很不乐意，奈何纸钱都在尹淼的口袋里。
　　两方僵持下，黎初灵机一动，从尹淼口袋里抓出一大把金元宝，高声道：“你不给你自己买，我给你买！”
　　尹淼气笑，怕黎初在鬼市上乱跑走丢了怎么办，就追着黎初跑。
　　两只鬼拉拉扯扯、打打闹闹的逛街，尹淼走着走着，突然在一个摊位上停留，眼中大放异彩：“我有想买的东西了。”
　　黎初好奇的探头一看，发现是一个旧书摊子，上面摆着鬼术大全、鬼修手册、做鬼应该知道的一百个小知识等等。
　　黎初立刻来了兴致，问店主：“有没有什么法术可以让两只鬼像打电话一样随时沟通。”
　　店主看他一眼，笑呵呵的道：“有。”甩出一本鬼术大全。
　　黎初接过书想要翻，被店主按住了，对方只给他翻看了一眼目录：“你看，都在这儿。”
　　-鬼话连篇之打电话。
　　目录里还有一长串花里胡哨的鬼法术，看得黎初眼睛都直了。
　　“诚惠六百金元宝。”店主笑眯眯的报价道，伸出手。
　　“这么便宜？”黎初和尹淼对视一眼，想起那一件一万金元宝的法衣，这种法术秘籍简直是白菜价。
　　他们痛快的付钱，尹淼还唰唰多买了几本书，花出去快三千金元宝。
　　“钱真不经花。”黎初摸摸尹淼的口袋，感慨道。
　　两只阿飘又飘飘逛逛，买了不少东西，鬼界没有什么购物袋，尹淼都是塞进自己的衣服兜，跟无底洞似的。
　　“你的口袋怎么这么能塞，法术吗？”黎初好奇道，“能不能教教我？”
　　尹淼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弄的，他就是想着要往口袋里塞东西，他的口袋就变成了无底洞，跟修真故事里的芥子空间似的。
　　“好好。”尹淼嘴上答应的很快，实际含糊其辞道，“等玩完了我再教你，我们照着书上学，现在先逛街。”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有一本书尹淼买的非常满意，叫鬼中秘事。这本书目录一翻开，尹淼立马面红耳赤的合上了，混在书堆里赶紧付钱，他打算找机会和黎初实践实践……
　　*
　　一声悠扬的号角响起，鬼市里的鬼突然沸腾了，纷纷飘到半空中，遥遥面朝着阎王爷巨鬼。
　　一时间，密密麻麻的鬼比天上的云朵还要密集，乌泱泱的好一大片，一望无际。
　　尹淼拉着黎初也混在鬼群里，听周围的鬼兴奋的嘀嘀咕咕：“要百鬼夜行了！阎王爷要送我们去人间！”
　　阎王爷也从亭台里站了起来，堪比顶天立地的盘古，他的双手抬起，在半空中掌心相对稍一合拢，飘在天上的鬼瞬间被压缩成一条两三只鬼一排、长到看不见尽头的队伍。
　　尹淼和黎初手拉着手，幸运的没有分开，他俩第一次过鬼节，紧张又兴奋的依偎在一起。
　　阎王爷垂眼，对准鬼队伍的一端，轻轻送出一口气，仿佛十三级台风骤然刮起，本来就轻如薄翼的鬼魂们哗啦啦的就被吹得鬼仰鬼翻。
　　就像是漫天的蒲公英被吹风机呼啸而去，呲溜一下眨眼间通通被送出了鬼门关。
　　黎初只感觉到天旋地转，都被吹懵了。好在他和尹淼的手抓得很紧，没有分开，再回神时他们回到了若河市市郊。
　　一群鬼东倒西歪的趴在一片空地上，似乎还没回过神。
　　一只穿着黑色T恤上面印在“黑无常分常”的鬼差站在他们面前，一边拿着大喇叭狂喊一边指挥道：“起来了，回家探亲了！赶紧出发抓紧时间！太阳出来之前回到这里集合，听到没有？赶不回来的，回不到阴间我们可不负责！”
　　黎初顺着黑无常鬼差所指的方向望去，另一群鬼已经整装待发，跟随着领头那位提着一只青白鬼火灯笼、身着“白无常分常”T恤的鬼差，飘飘荡荡的往若河市内走去。
　　“走吧。”尹淼拽起黎初，晃晃悠悠的跟上鬼魂队伍。
　　*
　　鬼魂飘移的速度是很快的，但他们这支队伍飘行的速度堪称龟速，众鬼一只接着一只，有序中带着无序。
　　有序是指一大群鬼保持着长长的一条队，无序则是许多鬼飘着飘着就脱离了队伍，奔向一栋栋居民住宅，看样子是回家探亲了。
　　汪汪汪！路边有野狗奋力大叫，尾巴却夹在屁股兜得死紧，一点儿也不敢靠近。
　　有调皮的鬼凑近了狗子，突然变出血盆大口，野狗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嗷呜呜呜的连滚带爬，蹿出去老远。
　　并不是所有鬼都回家探亲，许多鬼在人间的亲属都去世了，他们只是上来游玩的，可能都不是若河市的，跟着鬼差导游的旅行团走走停停东张西望。
　　他们变回了自己最舒适的鬼形，有高有低有大有小，有恐怖的死状，也有平常的生前模样，全凭自己喜欢。
　　不知哪只鬼摸出了乐器，呜呜的鬼箫声悠长低吟，如泣如诉。
　　紧接着是鼓声、琵琶声、二胡声、古筝声等等等，一道一道乐声融合进来，合奏得天衣无缝，除了调子哀怨绵长了点，还挺好听的。
　　然后就有鬼跟着唱了起来，咿咿呀呀的，像唱戏的女声，听不清她到底唱了什么，但能感觉出来这是一首很幽怨的歌，非常的丧、诡、悲。
　　黎初：“……”尽管他现在是这个队伍的一份子，还是觉得有点吓到。
　　与黎初不同的是，众鬼就跟打了兴奋剂似的，开始飘飘荡荡、群魔乱舞，仿佛酒吧蹦迪版的花车游行。
　　在这首不知名的鬼曲无限循环中，四面八方飘来一只只黄白的“飞鸟”，隐隐泛着幽光，打着旋儿降落，遭到最近的鬼魂眼疾手快的抢夺。
　　黎初定睛一看，这些“飞鸟”竟然是纸钱，就是那些金元宝银元宝。
　　所以这首鬼曲并不是无意义的演奏，而是用来吸引纸钱的乐章，一种变相的“聚宝盆”。
　　路边还不断有孤魂野鬼加入进来，他们早就知道这场百鬼夜行的真正目的，抢钱抢得何其欢快。
　　鬼差也没有赶他们走，而是默许了他们的跟随，一起来参与这场鬼的盛宴。


第44章 
　　不只是鬼,还有很多别的东西混进队伍。
　　几只猫几只狗、兔龟鹦鹉，这些都是比较常见的宠物；然后就是一些老鼠刺猬狐狸黄鼠狼还有蛇，大部分生活在野外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市里的动物。
　　它们远远的跟在鬼队伍的后边,四只脚走路的变成了两只脚直立,晃晃悠悠的一边跟随一边吸食着飘渺的雾气，好像是在吸收香火。
　　夜深了，月亮高挂枝头,被轻薄的云层半遮半露,莹莹撒下的月光照耀在这只百鬼夜行的队伍里,每一只鬼的身体都像盖上了一层淡黄色的轻纱,缓慢的渗透融合,奇异的力量在体内流转。
　　不只是鬼,那些小动物也是,在场的每一位生灵死灵都享受着月亮的恩赐。
　　尹淼的脸上泛出红润的色泽，掩盖住他青白诡异的肤色,在月泽的沐浴下，他压抑着喉咙里的喟叹,憋到最后还是控制不住,释放出了自己原本的鬼身，居然又涨了一截，目测四五米之高。
　　黎初惊讶的张大了嘴，飘到半空中：“你你你，怎么突然……？”
　　“修为突破了。”尹淼回答得言简意赅,故作谦虚道，“不知不觉就变成这样了,可能是运气好吧。”
　　黎初：“……”
　　他感觉要是与尹淼站在同一地平线上，像是一个只能抱到尹淼大腿的玩具娃娃,都得靠仰视才能看到对方的脸。
　　“你不高兴？”尹淼敏锐的察觉到他的心情变化，略一思索，伸出两只指头捏起他的后衣领，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我带着你走，让你体会一下巨人肩膀上的风景。”
　　“……”黎初真是服了尹淼，心里头那一点不舒服感被这么一打趣，消失得一干二净。
　　*
　　尹淼变成了大鬼，高虽然高，但身形瘦削颀长，没有虎背但有蜂腰，视觉上也就比竹竿强壮些许，肩膀更没宽成太平洋，哪里容得下黎初双脚站立？
　　坐倒是能稍微坐一坐，不过得让尹淼举起半个手臂。
　　黎初略一思忖，分着腿坐在了尹淼的肩膀上，像是一种骑马的姿势，抱着尹淼的脑袋，侧着身环顾着周围的景色。
　　尹淼：“……”
　　他拉低了黎初的手，露出自己的眼睛，无奈道：“你把我当坐骑了？”
　　“不行吗？”黎初回答得理直气壮，吧唧一声亲上了尹淼的头顶，“乖乖，让我骑吧。这里的视野确实不错，一览众山小。”
　　尹淼如今的鬼形大概是两三层楼的高度，比起队伍里那些回乡探亲或者巡街游行的鬼，高上那么一些，可以称得上大鬼。
　　由于尹淼的身形变大，周围的其他鬼感知到了他的力量，自动的前后调整距离，为这只变出原型的大鬼留出好大一块活动空间。
　　从黎初的角度，可以看到绝大部分飘飘荡荡的鬼魂的头顶，他们好奇的往尹淼这边张望，不过看了两眼就失去兴趣，他们还要抓紧时间抢纸钱。
　　往后瞧，能瞧见远远跟随在鬼队伍身后的一些小动物们，蹦蹦跳跳的走着路，不稳当但似模似样，非常的像人，仿佛只要得上一个讨封就能离地成人。
　　黎初望着这些小动物，感觉修行真不容易啊。好在他已经成人，如果要修行还有更方便的途径。
　　他看了一眼鹤立鸡群、俯视众生的尹淼，不禁感慨道：“我也想成为大鬼。”
　　黎初发出了羡慕的叹息，换了个坐姿，尹淼不自觉抬起手臂，让对方坐得更稳当更舒服。
　　黎初无意识摇晃着双腿，沉思。他吸收了不少来自于尹淼的精华，也赶上了这波月亮的恩赐，雷电的控制力好像有提升，为什么他的个头还是一点儿也不长呢？
　　“别想了，你可是人。”尹淼拧了拧眉毛，郑重提醒道，“不要想着做鬼，我不允许。”
　　“我就想想，嘴上说说而已。”黎初知道尹淼有点生气了，试图转移话题努力糊弄过去，“你的肩膀飘得不稳当，一颠一颠的，好像坐花轿。”
　　尹淼：“……”
　　尹淼：“有本事你来？”
　　黎初就等这一句，立刻拍拍肩膀：“来就来，你快点变小。”
　　尹淼嗖的一下，变成一只巴掌大的、凝实得仿佛实物的小人偶，轻轻落在黎初的肩膀上。
　　黎初完全没反应过来，只感觉身边空出好大一片地方，肩膀一点感觉都没有，拇指姑娘大小的尹淼已经站了上来。
　　拇指小人尹淼扯了扯黎初的头发：“驾！赶紧出发！”
　　黎初：“……”兜兜转转，回旋镖还是扎在了自己的身上。
　　*
　　百鬼夜行的队伍自动合拢，黎初身边的空余消失，重新融合到了鬼群里。
　　为了吸引更多的香火和纸钱，鬼魂们仿佛加入了载歌载舞的队伍，像是一场做法，参与的鬼越多，力量越强。
　　越来越多的鬼像水母一样飘飘悠悠，配合着诡异的乐声，一呼一吸的上下左右晃荡，抢钱的时候又像羽毛球般弹飞出去，再打着璇儿缓缓降落。
　　百鬼夜行浩浩荡荡、排山倒海，在空空荡荡的街道游弋，上演着一年才能见上一次的幽魂过境、阴兵借道。
　　偶尔有车辆穿行，误闯进这个队伍，也会不自觉打着冷颤，疑惑自己到底怎么了。
　　若是有普通人意外开了天眼，瞧见了这一幕，肯定会被吓得屁滚尿流；就算是有法力的修行者，为了不被这庞大的鬼气冲撞，也会闭门不出避让三分。
　　黎初也学着其他鬼舞动，主要是好玩，然而跳着跳着，他越来越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尽管他现在是人，但他已经逐步成为了鬼的一员。
　　无论尹淼如何阻止，他都会加入到这个群体里。
　　黎初搞不清楚这是不是一种寻死的念头，可他就是这么觉得的，一种理所当然的预感。
　　当然，这事不能和尹淼说，尹淼会爆炸。
　　“你在想什么？”想到什么就来什么，尹淼突然出声，眼神狐疑的望着他，“你是不是又想着什么死、什么做鬼？”
　　“嗯，不是。”黎初发觉自己的回话有歧义，着重强调了一下，“不是。”
　　拇指小人尹淼扶着黎初的脸蛋，探出去半截身子，斜斜的直视他的眼睛，试图从里边挖出一点蛛丝马迹。
　　“真的没有。”黎初眨了眨眼，试图表现自己的无辜。
　　“哼，你想什么我都知道！”尹淼一点也不信，回头咬了咬黎初的耳朵，舍不得用力，最后含在嘴里磨。
　　字面意义上的又咬又磨，就是不松口，像个吊在耳垂上的小玩偶，轻轻摇晃着摆动，非常可爱。
　　黎初感觉耳朵湿湿痒痒的，忍不住摸了一下，从拇指小人的胸口摸到屁股，两个手指头不受控制，轻轻捏了一捏。
　　哼唧一声，小小的尹淼发出声音，嘴巴顿时松了，顺理成章的掉了下来。
　　黎初：“……”
　　尹淼：“……”
　　尹淼恼羞成怒，瞬间变回四五米高的大鬼，单肩抱小猫似的轻轻松松的抱起黎初，头朝后脚朝前。
　　他单手揽住了黎初的屁股，找回了一点自尊心，报复性的捏捏，再捏捏。
　　尹淼：“哼一个给我听听。”
　　“……哼。”黎初知道尹淼生气了，把脸埋在他的背上，假装认怂，心想，唉随他高兴就好。
　　*
　　这场盛大的鬼怪游行，持续到了凌晨四五点。天微微亮，大家都知道要回去了，要不然早上的第一抹太阳可会把属于阴邪的鬼魂伤害得够呛。
　　黎初倒不怕太阳，但他怕尹淼受伤，遂拉着尹淼一路走在阴影处，及时回到了家里。
　　在身体里躺下，黎初感觉到一股微妙的不适感，很快消散，他晕晕乎乎的醒来，甩了甩头，抬眼去看尹淼。
　　对方已经恢复了正常的鬼身，从兜里掏出一大堆鬼书，这是他们买的那些本。
　　尹淼从其中挑出一本，兴致勃勃道：“我们先来看这本吧。”
　　黎初以为是《鬼术大全》，一看书名，是《鬼中秘事》。
　　“这一本我不太感兴趣，我想先学法术。”黎初委婉中带着直接，“我要学那个和鬼打电话。”
　　尹淼想了想，大度道：“学完这一个，我们就看我推荐的这本。”
　　他的想法挺简单，总得先给点甜头吧，要不然怎么能哄着小初一起实践鬼中秘事？学一个法术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黎初兴奋的坐起来，大脑有点晕，尹淼及时的扶了一把，感觉到不对劲，有点皱眉：“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似乎低于人类的正常体温了。
　　“没事，我没事。”黎初摆摆手，执意要去翻看那本鬼书，“你是不是故意不让我看？”
　　尹淼摇头，抬眼仔细观察黎初，看他精神状态很好，只好松开手，暂且按下怀疑。
　　黎初遂了愿，兴冲冲的翻开鬼术大全，按着目录翻到打电话那一页，按照上面的指示照做一番，心中默念着“阿淼是个傻瓜”。
　　他转头看向尹淼：“你有没有感觉到我说的话？”
　　尹淼：“……”
　　尹淼：“没有。”
　　黎初蹙眉，疑惑的又试了一次，尹淼还是啥也没感觉到。
　　“不行，肯定哪里有问题。”黎初把书推给尹淼，指着自己，“你对我试试看？”
　　尹淼接过书看了一眼，一边学一边照葫芦画瓢，脑子里碎碎念“小初是个笨蛋”。
　　他抬眼再看黎初，黎初也是一脸茫然。再试一遍还是不行。
　　一人一鬼不信邪的试一遍又一遍再一遍，不断的翻书尝试其他法术也都不行。
　　“上当了。”
　　“被骗了。”
　　一人一鬼脱口而出。
　　尹淼气得扔书，直接遁入空气里杀回鬼界找鬼店主算账。
　　黎初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尹淼消失，不得不把劝阻的话吞回肚子里。
　　他低头捡起地上的书，无意间翻出了末尾页，最后一页正面板正的印着“鬼话连篇系列，本书仅供参考”，反面龙飞凤舞一行字：“鬼的话你也信？”
　　黎初：“……”
　　饶是他这种情绪稳定的成年人，也忍不住想骂脏话。


第45章 
　　谁能想得到,居然会买到假书，不知是瞎编的，还是盗版内容？总之是狗屁不通。
　　黎初叹了口气,望着空落落的屋子,还有桌上一堆鬼书，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好。
　　灵魂昨晚在夜游，身体陷入沉睡,所以黎初休息得还算可以,不用补觉。
　　Pass掉睡觉这个选项,黎初决定刷刷手机打发时间,只是手机拿在手里突然弹出了一通电话,来电人是康桥南。
　　黎初犹豫了一下,出于礼貌,还是接通了这通电话：“康总。”
　　“已经同意了你不调职，为什么还要辞职？”康桥南开门见山道,“是为了避开我吗？你以为我会对拒绝我的下属出手吗？”
　　“……”黎初不知道如何回答，硬着头皮找借口道,“康总,我相信您的人品，我只是想gap一段时间，好好享受生活。”
　　康桥南：“不要用这么随便的理由敷衍我，你出来，我在你家门口,我们当面谈。”
　　黎初：“……”康总居然是这么执着的个性吗？
　　他打开门，抬眼对上面无表情的康桥南。
　　黎初不喜欢外人进自己家,主动走了出来，反手关上门：“康总,我们下楼说吧，楼下有个茶馆。”
　　两人在茶馆就坐，点了一壶铁观音，两份茶点，黎初主动给领导斟茶，然后给自己续上一杯，开口道：“康总，我选择离职并不是一个草率的决定，我是真心觉得累了，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工作累，我可以重新帮你分配工作量，”康桥南喝了一杯茶，情绪平静下来，缓慢道，“薪水这块我们也可以谈，给你涨涨薪。你的工作能力很优秀，公司需要你。”
　　康桥南：“我下个月就要返回A市，你也不用担心我有所纠缠。你对我避如蛇蝎，搞得我很难受，我是什么病毒吗？”
　　“抱歉康总，是我的反应过激了。”黎初有些歉意的望着他。
　　康桥南见状，继续道：“我承认我之前对你有点意思，可你拒绝了我，我也不至于舔着脸继续追你。我们把这事说开了，你回来继续上班，OK？”
　　黎初思忖片刻，如果拒绝上班，康总肯定还会以为他在介意，继续敲他家门试图改变他辞职的想法。倒不如答应下来。
　　黎初思及此，遂点点头。康桥南脸上立马闪过高兴的神色，甚至颇有些长舒一口气：“工作量和工资的事，我还是会调整，别多想，我不是偏袒你，这是你应得的。”
　　黎初一愣，寻思着康总人还怪好的，就是有点讨好型人格。
　　他是真想辞职休息一段时间，康总怎么就不信呢。
　　等康总调回A市了，他再申请辞职，对方总不能杀回若河市，继续劝他回来上班吧？
　　*
　　两人吃完了早茶，约定好黎初下周回去上班。黎初目送着上司的车走远，回到家后，没看到尹淼的身影，对方还是没回来。
　　黎初觉得自己快成了望夫石，撑着下巴呆呆的瞅着一堆盗版鬼书，忽然瞧见了最上头一本，尹淼强推的名为鬼中秘事的那本书。
　　“这书有什么好？看起来像记录着鬼故事的小说……”
　　黎初嘀咕着，随手拿了起来，随便翻看了两眼，一呆，脸色陡然爆红，啪叽一下合上书，烫手似的丢了出去。
　　丢完之后回过神，又捡回来，左右张望着想找个地方给它烧掉……算了还是藏起来吧。不说尹淼会心疼，这书也花了不少钱呢。
　　黎初找来找去，还没找到合适的藏匿地点，尹淼突然回来了，他肩膀一抖，眼疾手快的丢到身后沙发，刷的一下坐到屁股底下。
　　“那骗子店主跑的还挺快，我没抓到他……”尹淼绷着个脸，这是他第一次被鬼耍了还没报复回去，必须在心里狠狠记上一笔，“等我抓到他，我肯定要揍他一顿，要三倍赔偿金！”
　　“嗯嗯。”黎初小幅度点头，似不经意道，“既然都是假书，要不然我们就别看了，都扔了？”
　　“法术书是假的，其他的倒是可以随便看看……”尹淼想到什么，翻了翻书堆，脸色一变，“那本鬼中秘事呢？”
　　“鬼中秘事？我不知道。”黎初努力装糊涂，“可能不知道怎么丢了吧。”
　　“怎么会丢？”尹淼对这本书可是很期待的，上下左右到处乱找，脑子里不断想着书在哪里快点出来。
　　尹淼本身的法术体系与寻常鬼不同，属于法随意动，他脑子这么一想，黎初的屁股底下就有东西在顶，不安分的想要钻出来。
　　黎初：“……”
　　他按住自己的双腿，用力的往下压，结果这本书跟吃了大力金刚丸似的，直接驼着他飘了起来，直直的冲向尹淼。
　　“……”尹淼将黎初抱了个满怀，从他屁股下面抽出那本书，顺手还拿书拍了拍他的屁股，“你也真够可以啊。”
　　黎初：“……”
　　黎初恼羞成怒，挣扎着都想要离开。
　　奈何他就在尹淼怀里，被对方强行锁腰按住，对着他翻开书：“来，初初，我们一起读这本鬼中秘事，实践一下这本书的真实性。”
　　*
　　鬼中秘事谐音闺中秘事，看起来是一本小黄书，实际上是一本披着小黄书皮的双修鬼术，主要教的是神交之术。
　　尹淼得知鬼店主卖假书骗钱之后，已经对这本书的真实性失去信任了，不过书里的姿势花样繁多，尹淼看重更多的也是这一点，可以大致参考借鉴一下。
　　黎初的手被尹淼抓在手里，被迫翻开了第一页，从头学起。第一页倒是很简单，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堪，手指掐出奇特的法诀，双方互相勾连在一起，额头简单相触。
　　神交又称魂交，前提是魂与魂的接触。黎初在尹淼的强烈要求下，无奈的灵魂出体，手指掐了诀，和尹淼脑袋抵在一起。
　　那一刹那间，仿佛有雾气伸出，弥漫包裹，黎初的意识一下子迷离了。
　　与尹淼冰冷的鬼体纠缠在一起，像冰与火互相刺激，风与雨相互交缠，玄之又玄的感觉包裹着他的意识，舒爽感像是被电流放大了100倍，密密麻麻的包裹着他的灵魂，欲/仙/欲/死。
　　魂体无意识的扭曲、抻直，揉成面团，和对方纠缠着重叠，合为一体，像是天上的云自由的漂浮，又像奔腾的河到处游荡，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去往何方。
　　那种昏昏沉沉飘飘欲仙，踩不到实处的感觉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失去时间的概念，已然要失去自我认知、迷失自我。
　　阴冷的气息如利剑般陡峭的插入，缠绕捆绑，硬生生的把涣散的神志拽回，“我”的概念突然回笼，精神凝聚成利刃，破开了所有迷雾。
　　迷雾散去，一幅画卷般的投影浮现出来，有零星的画面回放、闪烁。
　　大部分都是在幽暗粘稠的河底，偶尔出现大雨倾盆淅淅沥沥，不断切换各种自然场景。
　　直到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来回闪烁，像信号不好的灯塔。
　　是黎初的脸。
　　视角是以一种从下往上窥视的角度，那张熟悉面孔带着深深的疲倦，躺在浴缸里，缓慢下沉。
　　一片暗绿顺着浴缸边缘快速弥漫延伸，视角也不断攀岩，直到覆上水面，看到水波下那双闪烁着惊异的眼睛。
　　……是记忆！黎初骤然反应过来，他看到了尹淼的记忆。
　　黎初打起了精神，紧紧盯着记忆画面，打算仔细观看。这些记忆更换的速度很快，有的时候会放慢有的时候会加速，慢成乌龟快过闪电都有可能。
　　黎初还没看到几幕，视线陡然被切断，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重新回到了现实。
　　*
　　两只鬼搂抱在一起，互相对视，缓了整整五分钟，才回过神来。
　　“……这本书竟然是真的。”尹淼懊恼道，晦气的把书丢到一边，“我俩差点就走火入魔了。”
　　书是真书，他居然还生气了。
　　“最后不是清醒过来了吗？”黎初第一次接触到鬼术，觉得好神奇，“我看到你的记忆了，看到你某个晚上突然爬我的浴缸……”
　　他话说到一半顿住，脸色有点古怪：“我感觉我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魂差点就修没了！”尹淼额角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后怕的把黎初抱得死紧，“这书不能要！”
　　他手指一抓，那本鬼中秘事漂浮在半空中，书页往四个角的方向想力拉伸，发出轻微的刺啦声，似乎把这本书撕个粉碎。
　　“别！”黎初连忙扑上去阻止，用力把书抱在怀里，恳求的望着尹淼，“这本书很好，留着它吧。”
　　黎初和尹淼对这本书的态度完全形成了对调。
　　“我们现在认知不够，修这本秘籍会有风险。”尹淼冷着脸伸出手，“拿过来，我把它撕了。”
　　“不，不。”黎初拒绝的把书抱得更紧，“我好像摸到了一点跟你联系的感觉，我们再练练吧，好吗？”
　　“不行。”尹淼冷酷无情，手掌一翻，那本书自然而然就出现在他的手心里。
　　“不要！”黎初扑上去按住书和他的手掌，“阿淼，是你最后把我拽出来的吧。有你在，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黎初绞尽脑汁：“实在不行，我们就……只练姿势，不练法诀。”
　　尹淼：“……”


第46章 
　　尹淼震惊了。
　　这个条件非常的诱人,他到底是太年轻，没有抵御住诱惑，很是犹豫。
　　首先,在没有掌握正确修炼方式的情况下,尹淼是不可能和黎初按着这本书的内容进行修炼，危险性太高。
　　其次，只采用书里的姿势,应该不会涉及到修炼,安全性显著提升,还为日常生活增添了一点情/趣。
　　最后,这本书售价六百金元宝,撕掉也怪可惜。等他摸清楚了正确修炼方式,实力强大到可以完全护住黎初,这本书可以再次派上用场。
　　尹淼思量着，缓慢开口道：“你说的,只练姿势。书由我来保管，把书给我。”
　　“如果你骗我,把书拿走后撕了怎么办？”黎初非常的警惕,把鬼中秘事这本书紧紧抱在怀里，“还是我来保管吧，没有你，我一个人也练不起来。”
　　“这可说不准。”
　　尹淼看着黎初，见他不高兴的蹙眉,想了想提议道：“要给你保管也可以，我得先看看有没有一个人也可以修炼的内容,确定没有之后，我再交给你保管。”
　　黎初半信半疑的看着他,迟疑着没有动作。
　　尹淼正了正神色，抬起手两指并拢，指天发誓道：“我就在你面前翻。如果我撕书，我就是小狗。”
　　黎初得了保证，心中稍稍相信了尹淼，不情不愿的把书交了出来。
　　他看着尹淼拿过《鬼中秘事》，一页一页的翻书，一目十行速度极快，不到一分钟就把书翻完了，然后递回给他。
　　尹淼：“可以的，没什么问题，书就由你拿着吧。”
　　黎初松了口气，抹平书纸的褶皱，随手翻了两页，视线突然一顿。
　　他看到书里的文字图画糊了一片，打了好多的马赛克。正经修炼的内容全部被和谐了，只留下不正经的双人姿势图文解说。
　　黎初：“……”
　　“算你狠。”黎初立马意会到这是尹淼的手笔，相当的无语，不太放心的追问，“可以恢复吧？”
　　“等我确定这本书是正经的修炼秘籍，并且能掌控住它的危险度，我会把它恢复原样。”
　　尹淼看了一眼黎初，意犹未尽道：“到时候我们俩一起努力一起提升一起进步。”
　　黎初：“……”
　　*
　　黎初不再纠结，捧着一摞鬼书走进书房，一本本的摆好。
　　鬼的书籍是半透半凝的状态，由于黎初的魂体融合了不少鬼气，所以才能看得见摸得着。
　　如果换作是普通人，只能看到空落落的书架，摸上去也是落空，倒是能感觉那一片区域比其他地方冷上几分。
　　等他忙完了出来，看到尹淼一脸古怪的坐在沙发前，茶几上放着一摞摞金元宝，都快要放不下了。
　　“怎么了？”黎初问。
　　尹淼抬手一挥，金灿灿又很占地方的金元宝，变成了一摞摞方便点算的纸钱，尹淼反复数了数，奇怪道：“我的钱变多了。”
　　黎初：“？有人给你烧纸？”
　　他想了想道：“是妈吧。”
　　指的是尹母。
　　“不是。”尹淼否认道，摸了摸纸钱，上面有很稚嫩的字迹，“是我弟。”
　　黎初有点吃惊：“他小小年纪，还会烧纸钱？”
　　“那天他在房间里偷听了不少。”尹淼意外中又不是很意外，“大概是那天你提到了烧纸，他记住了，所以……”
　　黎初好奇的凑上来，摸过尹淼的存款，数了数有歪歪扭扭字体的纸钱，惊讶道：“他给你打了一千块！”
　　一千块是指冥币，大概用20多元RMB可以买到。尹淼的便宜弟弟也就六七岁，刚上一年级，手上有这么多零花钱已经很了不起了。
　　“一千块而已，有什么大不了？”尹淼冷哼了一声，“你还给我打过几十万呢。”
　　“我又不是你弟弟，我是你的竹马、你最好的朋友。”黎初笑道。
　　“嗯？”尹淼拧起眉头，直直盯着黎初，“你说什么，你是我的谁？”
　　黎初愣了一下，没明白尹淼为什么生气，斟酌着回答道：“我是……你的金主？”
　　尹淼的眼眸黢黑深邃，沉甸甸的望着黎初，冷声道：“不对，重新讲。”
　　“额……”黎初有点头痛，眼神飘了一下，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身份。
　　眼见着尹淼的嘴角越来越下撇，脸色青黑，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好似答不对，就要立刻嘎了他。
　　黎初头皮有点发麻，干脆眼一闭堵住尹淼的嘴，投机取巧的用最简单的方式糊弄过去。
　　尹淼一顿，目光柔和了不少，伸手将人揽入怀中，摸着他的腰背向上，手掌摩挲着他的后颈，缓缓按压，加深这个吻。
　　口腔被冰凉的触感入侵、舔舐，舌头被缠住用力吮吸，发出暧昧的、破碎的水声，扰得人心烦意乱。
　　黎初的舌根又酸又麻，晶亮的津液从嘴角满溢出，又被温柔的舔去。
　　他迷迷糊糊沉醉其中，尹淼却越吻越轻，抽身而去，喊住黎初的下唇厮磨、轻轻啃咬，唤醒黎初的神志。
　　“想出来了吗？”尹淼仍然没有忘记刚刚的对话，吮咬着嘴唇也不舍得离开，就这么执拗的问他，“答不对，我就要给你惩罚。”
　　“……”黎初的大脑疯狂运作，就着亲吻的思考了几秒，突然意识到他们俩在接吻，脑子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我是你的‘妻子’，你的‘老婆’。”
　　“……答对了。”尹淼的嘴角陡然上扬，语气却故作不情不愿，“惩罚没有了，我要给你奖励。”
　　黎初：“……”
　　*
　　黎初趴在床上，享受了一晚上的“奖励”，早上起来差点没腿脚一软跪在地上。
　　幸好尹淼及时扶了他一把，然后把他重新按回床上，细致的全身按摩之后，黎初身上的酸痛消失，又能行动自如了。
　　黎初原地蹦了两下，屁股都不太疼了，他不禁感慨道：“你应该去开个按摩店，保证能赚个盆满钵满。”
　　“只有你有这待遇，好好珍惜。”尹淼知道黎初爱干净，早准备好了换洗衣物，把人推进浴室，“快去洗澡，洗完澡好好睡觉。”
　　“你不跟我一起洗？”黎初从浴室里探出脑袋，故意招惹道，“来和我一起泡澡呀。”
　　“是你说的。”尹淼不走寻常路，在黎初撩完就跑、着急忙慌的关门之际，从玻璃门穿了进去，抓着黎初怒气冲冲的给他搓澡。
　　皮肤搓得红彤彤像虾米似的，尹淼终于放过黎初，一人一鬼沉在浴缸里，发出舒服的喟叹。
　　尹淼瞅着湿漉漉的黎初，发梢还滴着水，精致而漂亮的脸上带着点慵懒，修长的手臂线条优美，懒洋洋的支在洁白的浴缸壁上，白得毫不逊色，零星的红梅点缀，更添了几分涩气。
　　与平日里沉着正经的精英模样截然不同，形成强烈的反差。
　　“看我做什么？”黎初察觉尹淼的视线，抬头看向他。
　　水珠流淌着挂着纤长细密的眼睫上，他抬手轻轻拭去，顺手将五指作梳，额前的碎发被梳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与优越的五官。
　　像是水中的精灵。
　　尹淼的喉结轻轻滚动，抬手搭上黎初的手臂，用力扣紧：“别坐我对面，坐我怀里。”
　　黎初感觉莫名其妙，还是顺了尹淼的意，坐在他腿上。
　　他泡的是热水澡，奈何尹淼是鬼，体温过凉，浴缸两侧的水温竟然差了十多度，黎初猝不及防被冻了个冷颤。
　　“冷？”尹淼察觉到他的动静，搂在黎初腰上的手手心往外翻转，试图给浴缸里的水加热。
　　“用不着你出手。”黎初抓着尹淼的手重新搂住自己的腰，吓得尹淼手掌立刻降温，冰得黎初又一个哆嗦。
　　尹淼下意识想要将这只造孽的手挪开，黎初却道：“没事没事。”
　　他一只手抓着尹淼的手摩擦肚皮生热，另一只手摸了摸浴缸旁的某个按钮，轻轻按了几下，调节到40℃模式，水温慢慢的就升上来了。
　　“你的浴缸这么高级？”尹淼好奇的打量着这平平无奇浴缸，略有些惊奇。
　　“花大价钱买的。”黎初谦虚道，划了划水面，“像个大煮锅，热得快。”
　　尹淼噗嗤一笑：“说的我俩像海鲜似的。”
　　他这个自我认知还挺奇怪，说到最后还纠正了一下：“哦，是河鲜。”
　　黎初绷不住了，被他奇怪的脑回路逗乐，笑得水波一荡一荡的。
　　*
　　一人一鬼闲着无聊，开始说起昨天白天的事。
　　“那鬼店主很邪门，我问了好多鬼，他们硬说没有看到过这个店主，好像不存在似的。”尹淼忍不住吐槽，“卖假书就算了，真假掺着卖，太奸诈了，怪害人的。”
　　“怪害鬼的。”黎初接了一句，想了想道，“能不能报官？让地府的鬼警察抓他啊。”
　　尹淼一呆，这个思路好tm正确啊。
　　尹淼：“我明天就去地府立案。”
　　黎初也说了那天康桥南找他的事，尹淼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尤其听到黎初还要回公司上班，可能和康桥南遇上，尹淼很不高兴。
　　“康总说了他不久后就回A市了，我到时候再辞职也行。”黎初道。
　　“你喜欢上班吗？”尹淼问。
　　黎初愣了一下，从没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他思索着回答道：“还行吧。”
　　黎初：“以前不上班老是胡思乱想，上班后回到家就大脑空空，不再乱想了。上班对转移注意力很管用。”


第47章 
　　尹淼闻言一愣。
　　尽管黎初说得含含糊糊,他也猜出来了，是自己的死对黎初的影响太大，导致对方只能用机械化的上班来麻痹神经,转移注意力。
　　大部分人都是要上班的,做社会的工蚁，庸庸碌碌度过一生，少数人还会从工作中寻找生存意义。
　　尹淼知道黎初不太可能是这类人,但他也在思考：“调职……放弃调职到A市,失去了升职加薪的机会,对你来说损失很大吧？”
　　“没有啊。”黎初否认得很干脆,不以为然道,“我早就想休息一段时间了。谁会喜欢上班啊？我就喜欢跟你呆在一起。”
　　尹淼听完心中一动,他的初初真是太爱他了,让他拥有了甜蜜的苦恼。
　　“不用为了我放弃工作，”尹淼决定收敛起一些霸道,给黎初留出自由的空间，“如果你想调职就调职吧。”
　　“？我不离开若河市。”黎初道。
　　“若河市太小了,不利于你的职业发展。”尹淼说出这话,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主意，“能不能调职到若河途径过的城市？那样我可以找到你。”
　　“只要若河沿线的城市，我都可以找到你。我可以跟着你一起搬家，不用为我牺牲事业。”尹淼道。
　　黎初想了想，觉得尹淼的提议很不错：“我们可以一起旅居,就住在若河边的城市。工作的话，走到哪干到哪,反正有手有脚有存款，饿不死的。”
　　“你想得好轻松啊。”尹淼笑道,“做人很难的。”
　　“那我……跟你一起做鬼好不好？”黎初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尹淼。
　　又来了，又说这种话。
　　尹淼的脸色陡然黑沉下来，愠怒的望着黎初，他寻思着必须给黎初一个教训。
　　“我、我就是说说，没别的意思。”黎初见形势不妙，干笑了两声，眼神下瞟着试图糊弄过去，“这个澡泡了好久，该睡觉了。”
　　他飞快的站起身想要溜走，腰上突然一紧，趴跪在浴缸边上，紧接着是一阵猝不及防的钝痛，密密麻麻的蔓延开来。
　　尹淼、尹淼居然捞起他的屁股一顿狂揍！
　　黎初愕然，差点没痛呼出声，双手背在身后想要阻拦，尹淼这时候倒使了怪招，冰凉的手掌穿过黎初的双手，啪的一下重重击打在肉最多的地方。
　　黎初：“……”
　　臋部和大腿一大片皮肤被拍得绯红绯红，疼倒是次要，主要是过于羞耻。
　　他挣扎得水花四溅，都没挣脱出尹淼有力的肩臂，两股战战的趴在浴缸里，求饶道：“额，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阿淼！”
　　尹淼板着个脸，铁了心给黎初一个教训，结果在一声声哀求中逐渐心软，不知不觉消了气。
　　结果他低头一看，好红啊，他自责下手重了暗自懊恼，对黎初心疼得很，嘴上犟道：“真知道错了？你下次还敢吧。”
　　黎初抖了一下，脑袋埋进尹淼的脖窝里，不敢说话。
　　尹淼张了张嘴，又合上，用力搂紧黎初，抬手轻轻的给他揉揉，淡绿色的光慢慢渗入皮肤，把那些淤红都揉散了，也就不疼了。
　　*
　　尹淼给黎初擦干身体，穿上睡衣，黎初头埋在他的肩膀上，还是不说话。
　　“生气了吗？”尹淼有点后悔，他怕黎初不理他。
　　黎初一顿，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尹淼追问道。
　　“不生气，不会生你的气。”黎初回答道，吸了一下鼻子，轻轻咬在他的脖子上，“我得缓缓，我都这么大人了，还被别人打屁股……”
　　尹淼拧起眉毛，不太满意道：“我不是别人。”
　　“懂，你是我最好的……”黎初想起尹淼生气的事，立马改口道，“老攻。”
　　尹淼的眉眼立刻就舒展了，嘴角上翘的都压不住，有一种吃了薄荷糖全身清爽舒畅的愉悦感。
　　“再叫两声？”尹淼道。
　　黎初瞧尹淼一脸爽到了的表情，担心他被刺激得兽/性大发，犹豫着不敢开口。
　　“快叫，我喜欢你叫我老攻。”尹淼催促道，还用很腻歪的、夹起来的声音道，“初初，我喊你老攻行不行？老攻老攻～你也喊我两声老攻。”
　　黎初一阵恶寒，闭上嘴死也不肯开口了。
　　尹淼就差跪下来求他了，黎初闭了闭眼，努力用最冷淡的声音叫道：“老攻。”
　　“哎！”尽管听到的语气阴恻恻得像是要杀人，尹淼仍然高兴得眉飞色舞，抱着黎初啾啾啾亲个不停。
　　“你够了。”黎初把尹淼的脸推到一边，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对的，这周周末有同学会，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好啊。”尹淼答应得不假思索，“我都不记清他们的脸了，到时候你要给我介绍。我就挂在你背上，当你的背后灵，给你撑场子。”
　　尹淼说是这么说，心里却是别的小心思。
　　他想着黎初高中的时候那么受欢迎，如果不是他看得紧，会有多少人垂涎啊，情书都得攒好高一叠了。
　　现在也是，赶走一个康桥南，说不定还有别的人凑上来。有他这个天然制冷机，周围人一定退避三舍，不敢瞎搭讪瞎造次。
　　黎初点点头，完全不知道他心里的弯弯绕绕。
　　*
　　同学会举办在若河市的一家五星级的酒店内，酒店提供888元/位的豪华自助餐，不限时不限量，提供可以就坐30人的豪华大包间。
　　这个价位对普通上班族而言有点小贵，但黎初这一届毕业后都工作好几年，积蓄也有不少，吃一顿小一千的自助也不在话下。
　　黎初所在的班级是理科实验班，班里约有30人左右，绝大部分都考上了知名大学，同学会到场的大概22人，没来的都是在外地工作太远回不来，或者太过社恐对同学聚会不感兴趣。
　　其实本来到场的人更少，可能只有十三四位，不过黎初也要来参加同学会的消息一传出，人数暴增了不少，好几个人都改变了心意改口要参加这场同学聚会。
　　黎初入场的时候穿着很随意，一套休闲西装加运动鞋。穿西装，主要是他衣柜里大部分都是西装，也没有其他可以挑选的余地。
　　他长得盘靓条顺，穿什么都好看，穿西装更是美貌加成，别人穿着像卖保险的，他穿的就像公司精英，身价高气场强，举手投足间优雅大方，气定神闲、游刃有余。
　　“黎初！”班长微笑着迎上来，毫不吝啬的夸奖道，“我们班的校草总算来了！这一身衣服可真帅！看，你一来女同学们的眼睛都亮了！”
　　“班长才是这个，”黎初比了个大拇指，商业吹捧道，“考上B大连升硕博，你可是我们班读书最厉害的大佬！”
　　“哪里哪里。”班长谦虚道，两人寒暄了几句，就坐。
　　黎初本想选一个最角落的位置，被班长拉着坐上了最显眼的地方。
　　黎初：“……”
　　尹淼不高兴的挂在他背上，双手环着他的脖颈，释放冷气。
　　班长果然冷到发抖，伸手往黎初跟前探：“黎初啊，你这个位置是不是空调口啊？怎么这么冷？要不要换个位置？”
　　黎初果断指了角落的空位，在班长不赞同的目光下，快速落座。
　　三十人的包间实际只有22人就餐，空位挺多，也不需要所有人都挨在一起坐下。
　　只是黎初坐好之后，有不少同学凑上来打招呼，女生比例占大部分，寒暄过程中只是对帅哥的欣赏，倒没太多恋慕之情。
　　尹淼的敌意稍稍减退，也不好对这些女同学放冷气，默默的收敛了一些。
　　“哼，真不知道这种杀人犯怎么还会受女生欢迎？”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冒了出来。
　　黎初还没注意到是谁说的，尹淼的视线像利刃般倏地刺了过去。
　　说话的男同学长相一般，捯饬得倒是挺精致，又是脖子链又是耳环的，身高近一米九，小臂的肌肉发达，还有一条盘龙的纹身，气质吊儿郎当的。
　　黎初见到这人，倒是不怎么意外。这个人叫王彦，班上唯一没有考上名校的，听说是关系户，高中的时候就单方面敌视他。
　　原因是王彦喜欢的一个女生经常向黎初问问题，所以不由分说的把黎初当作情敌，用各种理由给黎初找麻烦。
　　一般的麻烦黎初都可以解决，打架也是能够应对，但王彦的恶心之处在于他这张嘴经常胡乱造谣。
　　高中那会儿，黎初和尹淼勾肩搭背，天天一起上下学亲密无间，王彦就到处宣扬黎初和尹淼是恶心的同性恋。
　　这家伙跟私生饭似的，还总偷拍他俩的照片，特意拍一些刁钻的、看似接吻的错位角度，在校园论坛上大发特发，吸引了一批腐女粉。
　　王彦这个人恶心至极，明明有喜欢的人，还想要借机和腐女粉谈恋爱，好在他们高中的女生头脑清醒，曝光聊天记录揭发了他。
　　由于“吻照门”影响太大，黎初和尹淼还被班主任找了。班主任深入了解后，知道他俩就是纯竹马兄弟关系贼铁，还有论坛上曝光的聊天记录作证。
　　聊天记录铁证如山，罪魁祸首是谁很明显了，班主任转头就警告了胡说八道的王彦，给他一个记过处分。


第48章 
　　王彦家里和学校有关系,过一个学期后就把处分给撤了，这家伙还是因为这件事记恨上了黎初，曾经还召集校外小混混想要围殴报复黎初。
　　黎初早有防备,从不单独行动,还故意让巡逻的教导主任看见自己被围。
　　他原本还想挨上两拳装可怜，尹淼不让，所以两个人就假装被揍哀哀求饶实际报团防御,暗地里踹小混混的下三路,踹得小混混一踹一个不吱声。
　　作为X中双子,校园风云人物,武力值不高怎么行？两人小时候报班都报的武术散打,强身健体,断断续续练到快中考要好好学习才作罢不再学。
　　散打班教练正经教人之余,曾经还教导过一些“歪门邪道”的防身损招，他们这就用上了。
　　小混混捂着裆脸变成猪肝色,东倒西歪一片，心中痛骂太阴险了这俩小子,再也不敢接王彦的活。
　　王彦吃了几次憋之后,知道没法整到他们，就不得不憋下了这团火，所有的攻击仅停留在嘴上骂骂咧咧的阶段。
　　只敢嘴上挑衅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尹淼。谁针对黎初，尹淼就会暗地里狠狠报复回去。
　　王彦看着人高马大实际外强中干,尹淼揍了王彦好多次，下手又黑又狠,还专挑校外没监控的时候，王彦都被打怂了。
　　这家伙欺软怕硬,不敢惹尹淼，骂都骂少了，对黎初也不敢再乱嘴，私下里骂人都是阴阳怪气。
　　直到尹淼意外去世。
　　黎初整整一个月没来上学，被黎妈拽着塞去学校，尹淼的死已经传开了，还是经过王彦造谣后添油加醋的版本，直接骂黎初是杀人犯。
　　尽管学校已经澄清，班上同学也有眼睛，知道这只是一场意外，但更多的是不明就里、容易被带节奏的其他班学生。
　　人云亦云的学生们议论纷纷指指点点，有色的眼光已经落在了黎初身上。
　　黎初浑浑噩噩，独来独往的上下学，竹马死去的阴霾笼罩着他的周身，对外界的议论并不敏感，完全自我封闭了内心。
　　他脑子里无时无刻的萦绕着一个念头：要不然，我也去死吧。
　　可转念回想起尹淼在水中奋力救他的样子，黎初心中血淋淋的被剐上一刀：死了不就浪费了尹淼拼尽全力为他换下来的这条命？
　　黎初对周围的声音不理不睬，视若无睹，漠然的宛如没有情绪的提线木偶。
　　这反应太平淡了，王彦觉得不够解气，就在校外堵了黎初，恶声恶语的当面刺激道：“你害死自己最好的兄弟，尹淼死了你怎么也不跟着去死，你还有脸活在这个世上？”
　　黎初一声不吭地任他唾骂，仿佛行尸走肉，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麻木的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王彦骂的没有错，自己真的应该去死才对。
　　直到王彦说漏了嘴，笑嘻嘻的道：“尹淼死得真好。”
　　他一说完就觉得不对劲，连忙捂住嘴。已经晚了。
　　黎初直勾勾的望着他，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肩臂的线条已然绷直，拳头裹挟着呼啸的风声袭来，王彦被一拳干翻在地。
　　那一天，王彦被打进了医院，身上多处骨折，整整住院了一个月。
　　黎初因此背上了记过处分，这还是学校努力保下他的结果。王彦这个人劣迹斑斑，家里有点关系，大家都猜的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彦却不敢再乱嘴黎初了，住院一个月太痛，他不成想黎初打人也这么疼，简直就像尹淼附体，疯得仿佛失去理智。
　　*
　　十年过去了，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也忘记了当初被打的阴霾。王彦如小人得志，抓着黎初的弱点不断刺激，张嘴开始旧事重提，恶语伤人。
　　黎初安静的看着他，还未开口，轰隆一声巨响。
　　王彦身边的一瓶啤酒突然爆炸，溅得他满身满脸，踉跄的坐倒在地上，地面上到处都是破碎的玻璃渣，王彦又被扎得嗷嗷直叫，连滚带爬的站起来。
　　突如其来的事故下，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地上都是玻璃渣渣，也没人敢上前搀扶。
　　王彦一瘸一拐的艰难挪动，大吼大叫道：“靠，你们都是死的吗？还有谁点的这么多啤酒放这儿的！该死的XX酒店，赔我的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叫你们大堂经理过来！”
　　包间里闹哄哄的，大堂经理不断鞠躬道歉，还要送王彦去医院处理伤口，同时给他们一伙人换了一个包间。
　　黎初走在队伍最后面，偏过头低声道：“有点过了。”
　　“小惩大戒。”尹淼阴恻恻道，“王彦这个人，欺软怕硬，你不让他吃点亏，他天天给你找不痛快。”
　　黎初回想了一下王彦过去的所作所为，不得不承认尹淼说得对。
　　“黎初，你在和谁说话？”前方的一位女同学骤然回过头，视线不确定的飘向他的身后，脸色煞白。
　　黎初笑了笑，避开了这个问题：“走吧，我们都快跟不上了。”
　　两人走进了新包间，麻烦精王彦离开了，没有别人挑刺，整个同学会热热闹闹的，快乐开餐。
　　自助餐是流动的拿食物，你拿一点我拿一点，拿餐的时候碰到了聊一聊，就坐后也可以挨着熟悉的同学说说话。
　　黎初依然坐在角落，大家挺喜欢跟他聊天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没人敢坐他身边太久，黎初也太会挑空调风口了吧，冷得不行，胳膊上鸡皮疙瘩都起好一大片。
　　有个女同学犹犹豫豫的走过来，视线一直萦绕在黎初的身后，是刚刚问黎初和谁说话的那位，她叫吴月然。
　　吴月然和黎初碰了下杯子，瞅一眼黎初的身后，眼睛微眯，迟疑道：“黎初……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倒霉的事？”
　　“没有啊。”黎初摇摇头，温和地盯着她，反问道，“怎么这么说？”
　　“你知道的，我家里有点家传。再加上你身边太冷了，有点不对劲。”吴月然说得很委婉，“虽然我看不到，但隐隐约约有点感觉。”
　　“你好厉害啊。”黎初转头看了一眼尹淼，微笑着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住嘴唇中央，“替我保密，谢谢。”
　　吴月然都惊了，没料到黎初知道自己身边有鬼，还直接承认了。她还以为会被黎初质疑，认定她一派胡言呢。
　　她缓慢的眨了下眼睛，脑子里闪过高中时的种种，突然明白过来。
　　吴月然尴尬的笑了笑，举起杯子虚空碰了一下，道：“老同学好，不打搅你们了。”说完光速溜走。
　　“她能看得见我？”尹淼还挺意外，“她认出我来了？”
　　黎初点点头，相当淡定的道：“你忘记了吗？吴月然的奶奶是个神婆来着，大家都知道，还挺有名的。”
　　尹淼一拍脑袋，这种事他都忘了。
　　*
　　黎初吃吃喝喝，尹淼也跟着黎初“蹭吃蹭喝”，主要是吸取食物的精华，他吸过的东西都没味，想吃啥就给黎初指指，吸完食物精华，黎初就吃掉，不能浪费粮食。
　　黎初偶尔也和同学碰杯敬酒，喝的是啤酒，度数都不高，只是酒喝多了，脸稍微有点红，他去卫生间解决了一番，回到包间突然听到里头闹哄哄的，打开门一看，王彦居然回来了。
　　王彦换了身衣服，遮住了身上的擦伤，走路也正常了，在里头大吼大叫：“黎初呢？他去哪了？我正要找他算账！”
　　黎初一走进门，王彦就抓起他的领子：“该死的黎初，是不是你搞的鬼？我真是越想越不对劲，我刚刚就骂你两句，我就遭殃了，是不是你诅咒我来着？你赔我医药费！”
　　黎初稍稍觉得有点意外，王彦居然能误打误撞的猜到原因，不知道是胡搅蛮缠还是……
　　黎初镇定道：“你有什么证据吗？”
　　王彦立刻掏出手机，皮笑肉不笑道：“前几天我刷到一个短视频，有个人站在地铁里一个人自言自语嘀嘀咕咕，不知道是神经病还是撞鬼了，我当时就觉得很眼熟，现在翻出来一看，这不就是你吗？”
　　黎初回想了一下，那天是去尹父尹母家拜访，坐的地铁，确实有路人围观，没想到还拍了视频。
　　“你是不是耍阴招了？你是不是捣鬼了？还是你其实就是个神经病！”王彦质问道，胸有成竹的仿佛抓到了他偌大的把柄。
　　黎初望着他，轻声道：“你知道我身边有鬼，还招惹我啊。”
　　王彦一愣，在场所有人都怔住了，吴月然更是惊讶的捂嘴，谁都没想到黎初会这么说。
　　“你你你……”王彦完全没有往鬼的方面想，保留那个视频也是为了借机提出来，让所有人知道堂堂的天之骄子如今变成了神经病。
　　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只是王彦还没和黎初吵上两句拿出这个证据，突然就遭遇啤酒瓶爆炸的意外。
　　王彦被大堂经理带出酒店，越想越气，宁死不去医院，就在休息室涂涂碘酒处理完伤口，就杀回来了。
　　下次同学聚会黎初不知道是否到场，他也没机会开嘲讽，一定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曝光黎初的真面目！
　　故此，王彦的初心只是想胡搅蛮缠，让黎初就算不出医药费也要盖上精神不正常的锅，总之是让所有人都知道黎初他有病他不正常。
　　岂料，黎初突然自爆身边有鬼，够神经够疯癫了，可仔细一想过于惊悚，搞得王彦心里毛毛的。
　　“你猜我身边是谁？”黎初笑了笑，轻轻道，“是尹淼。”
　　他的话音刚落，包间里的灯光突然闪烁了一下，没有熄灭，也把一干人等吓得不轻。
　　太应景了。
　　说有鬼就有鬼。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第49章 
　　黎初脸上带着笑,说话的腔调很怪异，像是一种炫耀，一种甜蜜。
　　这和大家印象中的黎初很不相符,尤其对方还频频转头看向自己的身后,似乎真的有一只鬼趴在他的身上，在他耳边呢喃细语。
　　“你，你故意的吧？故意装神弄鬼吓人！”王彦结结巴巴道,“电灯闪烁只是巧合,别以为这样就能糊弄住我！”
　　他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转头看向人群,高声道：“吴月然,你家里是做神婆的吧？你有没有看到黎初身上有鬼？”
　　吴月然被点到名字也很懵,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迟疑道：“我，我不知道。我没有继承家里的事业,不太清楚那种事……”
　　她选择含糊其辞，主要是不想闹大此事。
　　暴露黎初身边有鬼,众人惊恐害怕,退避三舍；否认黎初身边有鬼，黎初成了疯子，众人用有色眼光看待他，避之不及。
　　两种回答造成的结果都是殊途同归，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既然如此,还不如假装不知情。黎初敢那么说，肯定有了合理的应对策略,肯定能顺利的摆平王彦的纠缠。
　　黎初的视线扫过吴月然，看向慌里慌张的王彦,笑道：“阿淼是为了救我而死，是我变相害死了他。可阿淼并不恨我，他回来了，缠在我的身边。如果你们要是愿意，我可以让阿淼现身，阿淼也很想你们，想和大家一起见面玩耍。”
　　“你认真的？”尹淼倚靠在黎初的肩膀上，他只被一人看见，说的话也只有一人听见，“你是想吓唬他们，还是想恶作剧？”
　　黎初反手按在自己的肩膀，虚空摸了摸，摸在尹淼的手背上。
　　众人都被吓坏。他们不觉得黎初身边有鬼，他们只觉得黎初疯掉了。
　　“你、你……”王彦都不敢骂黎初疯子，视线顿在虚空之中，他怕真的有鬼。
　　以尹淼对黎初的护短，就算是死后也会杀回来做黎初的背后灵。王彦结合刚刚倒霉的种种迹象，额上冷汗津津，再和黎初作对，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吃了，我走了，我要上医院疗伤。”王彦拿起车钥匙，急匆匆的往外走。
　　“走什么？你的医药费我还没赔给你。”黎初拽住他的胳膊，面带微笑的跟着王彦一起往外走，态度居然挺诚恳。
　　“别拉我，别拽我啊！我不要你的赔偿了行不行？”王彦一脸着急欲哭无泪，黎初的手太冰凉了，比冰块还冷，偏偏他的手劲还大，王彦甩不开。
　　两人拉拉扯扯间走到酒店门口，王彦都快要哀嚎着求他了：“黎初，你这个疯子！我不招惹你了行吗？你也别缠着我，我害怕！”
　　“你……”黎初刚发出一个音节，身后突然一股阴凉的大力袭来，他猛地踉跄了几步，顺带着把王彦带倒在一边。
　　与此同时，黎初的身后砰的一声巨响，像是西瓜砸向了地面，轻微的脆响、裂开，潺潺的流水，地面晕开了一片鲜红的血迹。
　　*
　　一具属于女性的躯体以一种扭曲怪异的姿势折叠，漆黑的长发覆盖住了死者的脸，不断有血色润湿、倾染，浅黄色的裙子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啊啊啊——”王彦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很不凑巧的第一角度目睹了这起自杀案件，眼白一翻，直接晕死过去。
　　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周围乱哄哄的，还有人大喊：“快，快打110、120！”
　　黎初想要回头看，被一双冰凉的大手覆住了眼睛，他轻轻皱眉，坚定不移的掰开尹淼的手：“我见过你死掉的样子，我不会怕。”
　　黎初嘴上很勇敢，见到一具凄惨死状的尸体，还是让他的呼吸微微一窒。
　　他屏住了呼吸，缓慢的后退一步，晕倒的王彦原本半靠在黎初的腿上，现在没了他的支撑，缓缓的倒在地上。
　　黎初顿了一下，强迫自己忘掉刚刚的画面，低头看着王彦，思索着晕厥的病人是否可以移动。
　　他竭力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脑子里却乱糟糟的，眼角余光忽然捕捉到一道透明的残影，心头陡然一紧。
　　黑长发淡黄裙，一个血迹斑斑的鬼影，从那具扭曲的身体上爬了出来。
　　察觉到黎初的视线，那只新鲜出炉的女鬼，四肢外翻着着地、腰腹朝上，脑袋旋转了270度，姿势怪异的仰头看他。
　　女鬼：“死……死，陪我一起……死。”
　　恨意如此浓烈，周身的气息都是深红近黑的，与他遇到的普通鬼截然不同，那一双眼睛像是两管漆黑枪洞，幽幽的迸发出死亡的气息。
　　她锁定了最接近她的那个人，也就是黎初。
　　黎初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以为他能承受得住，身体比大脑更诚实，还是被吓到了，手脚有些不听使唤，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
　　“死，死……”
　　女鬼像蜈蚣一样向他爬行过来，可惜手脚扭了，一瘸一拐踉踉跄跄。
　　“都说了，不要看。”身后的鬼竹马深深地叹了口气，手掌盖在黎初的脑袋上，给他带去一阵阴凉，大脑蓦地清醒，冷不丁打了个激灵。
　　尹淼淡定的飘上去，拽起女鬼的胳膊，蔓延开的血雾逐渐收拢，阴寒的死气也在强大的鬼压下，委委屈屈的缩回去。
　　女鬼出于本能，感受到了强烈的威胁，爬跪着伏在地上不肯起来，脑袋都用力低垂转到一边，嘴里喃喃的“死”也成了“嘶嘶”无意义的絮语。
　　尹淼眉头轻拧，力气大了几分，不由分说的把惨死的女鬼拽直了，咔嚓咔嚓给她掰转四肢，摆正脑袋，然后抬起头，左右张望着周围：“鬼差呢？怎么还没来？再不来，她就变成厉鬼了。”
　　等了一分钟，酒店大堂经理都匆匆赶到，他的浑身都像筛子一样抖个不停，大脑却很清醒。
　　先连拉带拽的把黎初弄到一边，再找人抬起晕倒的王彦，总之是快速清场，封存死亡现场。
　　黎初的腿脚终于能动了，有些发软，他转头看向尹淼，尹淼说：“算了，没鬼差的话，我就把她送到地府。行善积德，做好鬼好事。”
　　“等我回来。”尹淼冲黎初说了一声，就抓着女鬼遁入空气中。
　　黎初坐在酒店沙发上，手里被塞了一杯热水，宕机的大脑渐渐缓个劲儿来，安静的保持着同一个坐姿，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酒店大堂经理都忙疯了，明明自己怕的要死，仍然坚定的站在岗位上，保持着五星级的服务水准，回头还不忘照看状态有些不对的黎初：“客、客人，你的手太凉了，要不要去一趟医院？”
　　黎初平静的摇头，看向酒店大厅门口停下三四辆警车：“警察来了。”
　　警察来得很快，一辆车带黎初去做笔录，确定了他只是无辜路人之后，把他放回去了。
　　黎初站在警局门口，已经是晚上八九点，手机里滴滴滴传来同学们安慰的话。
　　有几个好心的倒霉蛋，因为担心黎初和王彦起冲突也跟了出来，远距离的看到了有人跳楼，心理创伤比不过黎初，但也是心有余悸。
　　剩下的那些幸运儿则在酒店大堂经理的引导下，跟着大部队从酒店侧门离开，总之是没有看到血腥场景，也不敢自找虐的去看。
　　吴月然就是好心的倒霉蛋之一，眼睁睁目睹了死者的惨状，心下一凉。
　　她脑子里不停在想不停在想，哆哆嗦嗦的给黎初发消息：“黎初，你身上的阴气太重了。”
　　吴月然：“人跟鬼是不能待在一起的，人沾了太多鬼气会很倒霉，今天也太可怕了，你差点就被砸到了。”
　　吴月然：“不能和鬼呆在一起太久，你身边已经出现了异常，你也感觉到了吧。”
　　黎初盯了一会儿聊天记录，回复道：“只是意外。”
　　黎初：“不会有异常。”
　　他的车还没修好，就坐地铁，一路上朦朦胧胧看到几道虚影，好像是鬼。
　　黎初默不作声，没有盯着他们继续看，比起刚刚遇到的惨死女鬼，这些鬼并不可怕，但他也没有心情和他们交流。
　　死亡，死亡。黎初咀嚼着这个词。
　　在那一瞬间，对死亡的恐惧重新扎入了他的大脑，搅得他的头脑浑噩疼痛。
　　他要好好消化对死亡的理解，不然这会重新变成一道横跨在他和尹淼的阻碍。
　　*
　　尹淼在地府逗留了好久。
　　他把变厉鬼的女鬼送到地府，本来想转身就走，谁想地府进化了，和警局一样要走笔录流程。
　　很不凑巧，尹淼死后当了近十年的流浪鬼，属于黑户。
　　他还没来得及到地府报官关于买书被骗一事，这次送女鬼上门，还要重新录入登记姓名生辰死期各种各种信息。
　　尹淼有提前了解过，当黑户鬼地府并不太管。要投胎的鬼已经排队爆满，地府的鬼也是承载量超标，管不过来也没有余力。
　　那些游荡在世间的鬼，只要不作恶，鬼差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
　　可是送上门的黑户鬼，登记还是要登记的。
　　尹淼不得不花了很多时间解决这些事，等回到人间已经凌晨两点。
　　尹淼静悄悄的飘回家里，以为黎初睡着了，想直奔卧室。
　　结果一回到家，黑漆漆的客厅里，黎初安静的坐在沙发上，抬头看他：“你回来啦。”


第50章 
　　尹淼愣了愣：“你怎么不去睡？”
　　黎初静静的望着他：“睡不着。”
　　尹淼心头一软,飘落到黎初身边，用力抱紧他：“别怕，今天只是个意外。”
　　尹淼在地府做笔录的时候,见到了判官分判审女鬼的生平。这小姑娘挺可怜的,家庭殷实的独生女出身，和一外地凤凰男相知相恋结婚。
　　岂料，这家伙是个渣男,根本不怀好意,从一开始就打着吃绝户饭的念头,婚后算计着侵蚀吞并了女方财产。
　　没过几年,女方父母意外去世,原本伪装的很好的渣男原形毕露,掌控了家中绝大部分的经济,带着小三登堂入室，小三还带了两岁大的私生子,把怀有身孕的她气到流产。
　　女方痛苦又愤慨，调查后发现渣男早就出轨了小三,父母意外竟也有渣男的手笔,她变相害死了自己的父母！
　　连续遭遇父母去世、丈夫背叛、怀孕流产等等变故，女方本来孕期情绪不稳定，抑郁倾向加重，一时间钻了牛角尖，一会儿思念父母想和他们团聚,一会儿想着做鬼也不要放过渣男，遂留了一封控诉的血书,跳楼自杀。
　　“死亡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尹淼评价道，“她应该选择活下来,收集证据送渣男进监狱，现在一死，什么都没了，家产还拱手送人。”
　　尹淼：“当然，渣男表面上逍遥法外，等他死后就是另一番结局了。人间能糊弄过关，地府里每一笔功过罪罚都记在生死簿上，该下地狱还是要下地狱的。”
　　尹淼说到这儿，郑重其事道：“今天看到了没？死亡是很可怕的。跳楼是最恐怖的死法之一，脑浆都会摔出来！”
　　黎初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缓慢的点点头。
　　尹淼见他有所忌惮，微微松了口气。他看了眼时钟，都凌晨三点，连忙拉起黎初往卧室赶：“你怎么还不睡？快去睡觉！你可是人，人都是要睡觉的！”
　　黎初乖乖躺好，闭上眼，感受着尹淼阴冷的怀抱，他的心跳逐渐缓慢下来，紧绷的神经也逐渐放松。
　　他脑子里还是时不时的回想，鲜红的、绽放的、毛骨悚然的死亡。
　　就像一些喜欢看鬼片的人，既害怕又想看，肾上腺支配着行动，被血腥又暴力的东西所吸引，回味咀嚼着，甚至有一点不由自主的代入。
　　如果是我，如果是我……
　　*
　　“初初，小初……阿初醒醒！”
　　黎初被一声声慌张的呼唤所吵醒，他艰难的睁开眼，尹淼正按着他的心脉，一脸焦急的把他抱了起来：“初初，别睡了，你有点不对劲，咱们得上医院！”
　　“我……”黎初刚发出一个音节，脑子有些眩晕，他感觉自己仿佛飞了起来，再一看不是错觉，尹淼抱着他走了鬼道，直奔医院。
　　“医生，医生！”尹淼甚至从鬼凝聚出人形，恢复成正常模样，横冲直撞的闯入急诊室，“帮我看看他成吗？他的体温好冷！”
　　这个时间急诊室的人意外的很少，急诊室医生皱眉看了一眼尹淼，本想高声呵斥，被鬼迷了眼睛，让尹淼抱着黎初走了快速急救通道。
　　急救人员几位乌泱泱的围上来，一摸患者的脉搏还有心跳，神色凝重起来。
　　太虚弱了，身体凉得像冰块。
　　再测量体温，32.8度。黎初的牙齿打颤，意识模糊，瞳孔都轻微放大，口中微不可闻的喃喃：“淼，阿淼……”
　　“快快，电热毯，上心肺复苏仪。”医生把黎初放到移动病床上，和护士们一起快速推着病床前往急救室抢救。
　　尹淼用力握住黎初的手，想要跟着进去，被医护人员推出了急救室外：“家属先别进！”
　　尹淼被迫站在门外，不知所措的呆了一会儿，在导医的指引下，手忙脚乱的补挂号补缴费。
　　他身上只有不能用的纸钱，幸而带了黎初的手机。两人腻歪在一起时，黎初有简单教过尹淼怎么用，还输入了他的指纹。
　　奔驰电掣的忙完一切，才过了20分钟，尹淼在急救室外踱来踱去，急救室的灯依然常亮，还没有结果。
　　尹淼忍不住了，找了个角落化鬼，穿门而过，飘进急救室内。
　　进来一看，空调温度开到了最大，电热毯都把黎初的皮肤烫红。
　　医生护士几个人大汗淋漓，手足无措的围在黎初身边，拧着眉毛万分不解：“怎么回事？怎么热都体温上不去，只能勉强保持在34度左右。”
　　另一个医生提议道：“抽个血化验一下，看看身体有没有什么疾病？”
　　医生一阵忙活之后，身体并没有什么异常疾病，只是单纯的体温低，低温情况已经影响到了身体运转。
　　“先静脉注射一些复温药物吧。”两位医生商讨后得出方案，跟着护士一起忙活了起来。
　　黎初的神志仍然有些迷糊，一半的魂体都脱离了□□，垂在病床之外，尹淼吓得六神无主，赶紧把黎初塞了回去。
　　同时，他的手掌按上黎初的心脉，不断输送淡绿的法力，缓解黎初的身体异常。
　　不知道是人还是鬼的努力起了作用，半个小时后，黎初的魂体逐渐稳固在身体里，体温也逐渐恢复到35-36度，脱离了危险范围。
　　医生护士们松了口气，把还在昏睡中的黎初送出急救室，他们左右张望着想找患者的家属。
　　由鬼重新变成人的尹淼从拐角走出来匆匆赶到，在护士的带领下，推着黎初的病床来到了普通病房。
　　*
　　普通病房是个两人间，隔壁暂时没人居住，护士离开并关上门，病房里只剩下尹淼和黎初。
　　尹淼的脸上隐隐带着焦躁不安，一会儿摸摸黎初的脸，突然意识到自己手上的温度太冷，紧张的收回手，升温了之后再覆上。
　　他摸摸黎初的额头、脖颈还有耳后，还是很凉，遂用手当热水袋，暖暖胳肢窝、心口，还有肚脐眼。
　　黎初迷迷糊糊感觉到身体几个部位被人摸来摸去，在发热，热得他额上冒出细汗，偏偏身体瘫软躲不开，不得不艰难的睁开眼，虚弱的发出声音：“……热。”
　　尹淼睁大了眼睛，用力的抱紧他：“你真是……你真是吓死我了！”
　　用力拥抱着，他陡然忆起自己是鬼身体太凉，遂全身发热，似乎要给黎初当人形发热毯。
　　黎初：“……”
　　黎初全身没力气，汗津津的难受，额角的汗珠滑过长睫，落到嘴边，他尝到了微咸的味道。
　　“热……太热了。”他用力挣扎了下，动作还是很微弱。
　　尹淼留意到他细微的挣扎，总算是意识到黎初很难受，反应迅速的全身降温，调节到适宜温度，然后松开手。
　　“早上我怎么叫你你都醒不过来，体温太低了，我很担心，当机立断就把你送来了医院。”尹淼解释道。
　　尹淼：“你突然病倒，昨天的事还是把你吓到了吗？是不是有点邪气入体？我想想办法让你祛祛寒，祛祛鬼气。”
　　“不用！”黎初回答得很快，堪称是急迫的否决，在尹淼不解的目光下，他缓缓道，“我没事，可能只是受惊。”
　　黎初组织语言道：“不是说人头上有三把火，被惊吓一回头，就熄灭了一把，阳气就弱了，容易邪气入体。应该是这个原因。”
　　尹淼仍感觉有些不放心，手心覆在黎初的胸口输了一会儿治愈术，等到门口有动静响起，他才收回手。
　　是护士来换点滴了。
　　等护士换完吊瓶离开，尹淼着低头，手指按着黎初的手腕轻轻揉，为他缓解疼痛。
　　“你……”黎初的嘴唇泛白，看着尹淼，察觉到刚才的异常，“护士刚刚看的到你？”
　　“嗯。”尹淼轻应了声，抬头看到黎初额上的汗，抽了几张纸巾帮他擦干净，“太着急了，我就现形抱着你来医院了，总不能让你飘在半空中送进医院吧？120来得太慢我等不及。”
　　黎初拿过纸巾自己擦汗，再擦了擦脖子和肩膀，笑道：“出了汗之后，我觉得好多了。”
　　“可你的身体还是很凉。”尹淼道，“我觉得还是有什么问题，我得去地下问问。”
　　“别。”黎初惊得抓住他的手，怕尹淼意识到问题所在就此远离他，想着能拖一时就一时，胡乱找借口道，“我，我害怕。”
　　“别怕。”尹淼赶紧抱抱他，安慰道，“医院的鬼不多，通常都是病死的，不可怕。没有跳楼鬼那么吓人。”
　　尹淼：“我不会离开的，我会陪着你。等你睡着了我再下去问。别怕。”
　　黎初支吾了一下，绞尽脑汁道：“或许有车祸身亡的鬼，一直在医院逗留，我睡着了也不安全，你留下来陪我。”
　　尹淼闻言，嘴角溢出笑声。
　　黎初：“？”
　　尹淼：“初初，你怎么离不开我啊。”
　　黎初张了张嘴，干脆将错就错的轻嗯一声：“有你在我很安心。”
　　这是他的真心话。
　　“第一次见你这么胆小。”
　　尹淼打量着黎初惨白的脸色，欣慰道：“终于对死亡有所畏惧了吗？”


第51章 
　　黎初安静了一瞬,将错就错的点点头，一声不吭的抱紧尹淼，把脑袋紧紧埋进他的怀里,不肯撒手。
　　“对死亡就是得有敬畏感,要敬而远之。”尹淼碎碎念道。
　　他抬手拨了拨黎初的头发，向他保证：“这间医院里真没有什么可怕的鬼，最可怕的应该是我……”
　　尹淼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了一顿,笑道：“要不然我找一只熟悉的小鬼陪你吧。”
　　黎初：“……？”
　　只见,尹淼虚空做了个招招手的动作。
　　门外探出一只透明细瘦的小手,上面密密麻麻缀着针眼,紧接着是瘦瘦矮矮的半拉身子。
　　一只病弱的小鬼踉踉跄跄的飘进病房,一脸惊恐无措,仿佛被什么不可抗力的力量拉扯进来，毫无招架的余地。
　　黎初一愣,发现是一个熟悉面孔。
　　是那个曾经突然出现在车头的小鬼头，害他误以为撞了人,结果被撞的小鬼安然无恙,他的车反而报废了，到现在还没修好。
　　与过去相比略有不同的是，黎初仅凭肉眼就能看到病弱小鬼头的存在，不像当初小鬼从眼前一晃而过，需要尹淼抓着显形才能看到。
　　黎初心中微微一沉,猜测是自己身体的阴气过剩。
　　阴寒的灵魂改变了□□，使得他更接近于阴间生物,用肉眼都能看得到弱小的鬼魂。
　　人要是逐渐成了阴间生物，就说明这个人死期将至。
　　*
　　“是谁抓了我？！我跟你们无怨无……”小鬼头刚埋怨了两句,抬头看清楚一人一鬼，猛地闭上了嘴。
　　“好巧啊，你也住在这啊。”尹淼似笑非笑道，“帮个忙呗，我有事要去一趟鬼界。你在这里暂时陪陪他，他怕鬼。”
　　黎初：“……”
　　黎初硬拽着尹淼的胳膊，固执道：“不要，我只要你陪。”
　　他假装嫌弃小鬼头：“这小鬼又病又弱，武力值很差，要是有什么大鬼恶鬼上门讨债，他肯定打不过的，说不定还会被一口吞。”
　　小鬼头狠狠打了个寒战，可怜无辜弱小的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尹淼：“你忘了吗？我上次给你买了一件法衣，能防三次攻击，再加上我布下的防护罩……如果有大鬼袭击你，我肯定第一时间赶回来。”
　　尹淼显然是早就想好了方案，还说：“我就是找只小鬼陪陪你，不让你孤单。真要打架的话，你还能放电呢，实力肯定比这小鬼头强。”
　　黎初张了张嘴，干脆眼一闭抱住尹淼的腰，耍赖道：“你不准走，你要走我就灵魂出体陪你一起走。让我的身体在这儿当植物人，让医生一直抢救救不活。”
　　尹淼：“……”
　　他一脸无奈，黎初生病后真是意外的黏人，他琢磨着先把黎初哄睡着了，等晚上再去。
　　小鬼头看着一人一鬼抱来抱去，悄没声的往外飘，想赶紧开溜。
　　结果身后突然一股大力，硬把他又拽了回来。
　　“聊聊呗。”尹淼把小鬼头提溜过来，嘴角挂着笑容，“说说你们医院还有什么其他鬼？死的最惨的是什么鬼？”
　　病弱小鬼头抖了抖，支支吾吾道：“我就死了四五年，见过的鬼不多……”
　　尹淼拍了拍小鬼肩膀，示意他快说。
　　小鬼头：“最、最惨的就是被人捅刀流出了半拉肠子，医生把它塞回去了，就是最后没抢救过来……前几年一直看到他拖着自己的肠子在医院里走来走去，最近一段时间没看到了，可能是投胎去了。”
　　“开膛破肚是挺痛苦的，外观上其实挺完整的，并不恐怖。”
　　尹淼扬了扬下巴，意思是看吧医院里并没有什么可怕的鬼。
　　黎初敷衍的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看了一眼没事吓唬小鬼玩的尹淼，寻思着如何打消对方的疑虑——以尹淼的个性，保不齐半夜偷摸着下地府寻找他生病的病因……
　　尹淼拎着小鬼头搓扁揉圆，突然漫不经心的问：“你生前在医院住院挺久了吧？久病成医，你是不是知道很多人的病因或是死因？”
　　小鬼头呆了呆，迟疑的点点头。
　　他死的时候也就13-14岁，好奇心比一般鬼强，确实经常逛诊室，医生说一句他复述一句，装模作样摇头晃脑的，玩的是扮演医生的复读机游戏。
　　黎初闻言，坐立不安的抬头，肩膀被尹淼一揽，就听见尹淼问：“你帮我看看初初。他今天突然体温低于33度，神志不清，差点死掉，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黎初的呼吸都停止了，他结结巴巴道：“你、你也太为难一个小孩了。他不是专业的医生，怎么会知道……”
　　“额，”病弱小鬼头有点不服气，看看尹淼再看看黎初，绞尽脑汁努力推断道，“体温低，可能长期处于一个比较寒冷的环境，被冻着了……”
　　凝滞的呼吸缓缓恢复流动。
　　黎初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按着小鬼头的说法胡编乱造道：“我想起来了，我昨晚泡澡泡了两三个小时，水都凉透了，把我冻着了……”
　　尹淼半信半疑的看着黎初，追问道：“你昨晚泡澡泡那么久，怎么没跟我说？”
　　“昨晚太困了，回来的时候发现衣服沾了血迹，我光着身子又洗了很久。”黎初半真半假道。
　　昨晚衣服确实沾了血迹，他洗澡也洗了好几遍，不过哪能光着身子洗衣服？衣服直接扔掉了，最后一部分是他添油加醋说的。
　　“……”尹淼担忧的看着黎初，心里头已经信了大半，“洗那么多遍干嘛？还把自己洗病了。”
　　黎初的洁癖很严重，这很像他会做出的事，难怪昨晚等到凌晨两三点，一切都有迹可循。
　　“……我害怕。”黎初看出尹淼的心思，心中微定，主动攀附上尹淼的唇，祈求道，“晚上你一定要陪着我。”
　　尹淼：“……”
　　在黎初吻过来之前，尹淼早就施法把噤声瞪大眼的灯泡小鬼头推出了病房。
　　接下来是少儿不宜的画面。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俩，还有接吻后溢出的轻微水渍声。
　　*
　　黎初抱着尹淼的胳膊，心神不宁的睡了一整晚。
　　他睡得非常浅眠，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把他吵醒，半睡半醒间也要睡眼朦胧的抬头查看身边的尹淼，八爪鱼似的缠住尹淼，不断往对方怀里钻。
　　“好缠人啊。”尹淼甜蜜的感慨道，昨晚当真没有偷溜去鬼界调查原因。
　　黎初松了口气，打算再多缠着尹淼几天，最好用亲密攻势把尹淼迷得昏头胀脑，彻底把生病的事糊弄过去。
　　同时他也没忘了正事，向公司请病假，说好了下周就回去上班，意外生病又请假总得把事情说清楚。
　　康桥南：“！！！”
　　康桥南：“你在哪个医院？我来看看你。”
　　康桥南：“我是出于上司对下属的关爱，你不要多想。”
　　黎初也没觉得这个不能说，就是得征求一下尹淼的意见。
　　尹淼后槽牙轻轻磨了一下，故作大方的笑道：“他想来就来呗。”
　　“反正我已经被很多医生护士看到了，也不差多他一个。”尹淼无所谓道。
　　黎初正在回消息，闻言狠狠吃了一惊，诧异道：“你要在康桥南面前显人形？”
　　“嗯。”尹淼瞥他一眼，凉凉道，“不行吗？”
　　尹淼：“以你男朋友的身份面对他，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黎初想起自己自称直男，现在又出现一个“男朋友”，脸烧红得慌，怪打脸的，“我之前说自己是直男……”
　　“那我继续是你的竹马好了。”尹淼笑了笑，笑容中有点不爽。
　　黎初抱紧尹淼，安抚道：“你不止是我的竹马，还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存在。”
　　黎初和他蹭了蹭脸，从额头蹭到鼻梁再到嘴唇，吧唧一声亲上：“世界上最帅最好最独一无二的竹马老攻。”
　　“……”尹淼听到“竹马”还冷着脸，非常的不高兴，冷不丁听到末尾的“老攻”二字，如同枯木回春。
　　黑沉沉的眉眼肉眼可见的柔和起来，下撇的嘴角也反弹上翘，比川剧变脸还夸张。
　　黎初一瞧，知道戳到尹淼的心巴子上了，嘴上跟抹了蜜似的，不断正中靶心：“老攻，宝贝老攻，我的淼淼老攻……”
　　尹淼享受了一会儿黎初的花言巧语，忽然道：“王彦也在第一医院住院，今天刚清醒过来。”
　　黎初：“？”
　　尹淼揉了揉手腕：“同学会上他那么对你，我要不要再吓唬他一下？”
　　“别的吧，他都吓尿了。”黎初还记得王彦晕厥后身下一片濡湿，“你最后关头不还推了他一把吗？既然救他，就别再玩他了。”
　　尹淼：“救人是一码事，报复人是另一码事。就王彦那欺软怕硬的德行，这些年没少折腾你吧？不折腾回去我不高兴。”
　　“我打回去了。”黎初道，“高三的时候，王彦被我打进了医院，还对着我惊恐的喊‘尹淼！’，他估计把我认错成了你。”
　　黎初顿了顿，道：“有那么一瞬间，我很高兴。”
　　“我以为你变成了鬼，恨着我，纠缠在我的身边。”
　　“后来发现这只是我的幻想。”


第52章 
　　尹淼怔怔的看着黎初,心脏微微泛着酸楚与胀痛，那种愧疚又心疼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
　　这些年他不在的日子里，黎初独自一人到底怎么过来的？
　　他是不是遭遇了许多误解与谩骂,痛苦的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最终选择咬牙隐忍下来，扛下所有。
　　“你会不会恨我？”尹淼忍不住道。
　　黎初微微一顿，张了张嘴想反问尹淼,随后胆怯的放弃了。
　　他安静了一会儿,点点头又摇摇头：“见不到你的这十年,我是恨的。”
　　尹淼听到这句轻而缓的回答,那一瞬间,心肝都碎成了两半。他的嘴张开又合上,艰涩道：“那你……现在……”
　　黎初看着他,倏然笑了起来，打断道：“见到你之后,我才发现我不是恨你，我是怨你。”
　　“怨你怎么没早点来找我。”
　　他弯了弯嘴角,眼睛里绽放出晶亮的微芒：“你变成鬼,缠上我。我很高兴。”
　　尹淼的嘴唇蠕动片刻，说不出话来，低头吻上黎初的眼睛，默默抱紧他。
　　黎初闭上眼，感受着上眼睑湿漉漉的吻,舔得好用力好认真，他忽然噗嗤一笑。
　　“怎么了？”尹淼抬头不解的望着他。
　　“你之前也是这么亲我。”黎初笑着道,“在梦里压在我的身上，一直吸我的眼皮,好像要吃掉我的眼睛，把我吓着了。”
　　“做了鬼，总是有那么点怪癖。”尹淼的嘴角跟着上扬起来，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要吸人的精/气，吃人的体/液。你的眼泪很好吃，嘴巴也很好吃，全身上下都很好吃……”
　　尹淼开始啾啾啾乱亲黎初的脸蛋，像亲小动物一样发出很夸张的亲吻声。
　　黎初觉得害臊躲了躲，被对方亲住脖子狠狠吸了一口，牙齿怼着锁骨又磨又咬，留下几枚淡淡的红痕。
　　黎初被咬得痒痒至极，捧起尹淼的脸，润泽的粉唇主动印了上去。
　　柔软的舌尖试探的钻进冰冷的唇缝，笨拙的舔舐入侵，属于鬼的尖锐牙齿将它轻轻含咬，软舌就僵硬的停在原地，进退两难不敢动弹。
　　直到另一条舌头缠着它吮吸舔/弄，拖进冰冷的口腔深处，引导着它探索不熟悉的领地，漫游、缠绵，舌卷着舌，一寸寸的吞噬殆尽。
　　黎初和尹淼亲了那么多回，对方的接吻技巧从生疏到熟稔，可谓进步神速。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亲吻得那么凶狠，暗含着一种欲念，仿佛下一秒就要吃了他。字面意义上的那种吃。
　　如果可以，黎初真想被他的鬼竹马吃掉。像入口的冰淇淋，被温柔的含在嘴里，化成水流进食道和胃，融为一体。
　　如此一来，就不用担心尹淼再离开他了。
　　真想死掉，和阿淼一样变成鬼啊。
　　*
　　黎初想得出神，直到尹淼不满的轻咬了一口他的舌尖，他才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尹淼问。
　　黎初望着尹淼，不由的说出了心里话：“你做鬼想去哪就去哪，自由自在得很。我都不知道怎么留住你。”
　　尹淼轻轻的挑了下眉，笑道：“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啊，想去哪就去哪，我绝不会丢下你。”
　　“真的吗？”黎初仰起头，凝望着尹淼完美的面容，略有些晃了神。
　　这张脸和尹淼之前的人形不同，与少年时代的尹淼有七八分肖像，是成熟版的尹淼。
　　尹淼为了送黎初到医院，匆匆忙忙的幻化出了人形。等黎初抢救成功被推出手术室，尹淼的心也放松下来，开始雕琢他粗糙的人形。
　　黎初从医院醒来一睁开眼就发现了尹淼的不同，出于担心尹淼发现自身病因的慌张，一直没有来得及细看，此时此刻才静下心来端详。
　　尹淼的人形充斥着他许多的小心思。
　　比黎初高上几公分，身形正好比黎初大上一点，肩宽腿长，身材极佳。
　　俊美、成熟的长相，眼眸深邃、鼻梁挺直，唇形优美带着一点微笑唇的幅度。
　　他天生就是爱笑的，也不吝啬自己的笑容，神采飞扬中带着一点漫不经心。
　　原本应该是灿烂耀眼的存在，属于鬼魂特有的阴郁与冰冷在他眉间缠绕，更添了几分独特的、阴冷潮湿的韵味，让他的笑容变得乖戾、诡异，蒙上了许多阴鸷。
　　黎初并不惧怕，他伸手摸上尹淼的脸，冰冰凉凉，不似常人的体温，没有鬼形的黑筋与藻斑，熟悉的脸上带着点陌生，陌生中又让人感到分外的亲近与熟悉。
　　黎初望着尹淼的脸出神，轻声道：“我有时候很担心，你并不在我身边。这该不会是我的又一场幻觉吧？”
　　尹淼弯了弯眉眼，打破了鬼怪的阴冷气质，像小狗一样用脸蛋蹭了蹭黎初的手心，哼哼道：“不是幻觉。”
　　黎初摩挲着尹淼冰凉的脸，轻轻攥紧指尖的触感。
　　他抬头盯住尹淼的眼睛，要一个承诺：“那你发誓，你不会再从我的世界里消失。”
　　尹淼略微一愣，他感受到了黎初的不安，低头与黎初额抵着额，掷地有声的许诺道：“我不会再从你的世界消失，如果我食言了……尹淼下辈子就做黎初的狗。”
　　“……”黎初心底那沉重的不安感，都被尹淼的这句玩笑话打散了。
　　他本想让尹淼重新发誓，怕被尹淼察觉到异常，想一想还是算了。
　　*
　　黎初住院的第二天，去看望了同在一个医院的王彦。
　　王彦原本脸色恹恹的躺在床上，还在留院观察期间，突然听到敲门声，抬头一看，瞧见了黎初进门，大脑一片空白。
　　他连滚带爬的钻进被子里，哆哆嗦嗦道：“你你你……你不要靠近我！”
　　“我有这么恐怖吗？”黎初有点纳闷，站定在原地。
　　王彦的反应极其剧烈，大吼大叫，医生护士都被引了过来。黎初有些无奈，不得不后退着出了病房，重新关上门。
　　“应该是他胆子太小了。”尹淼评价道。
　　他没有进门，就站在门外等黎初。他们几个人都是同一个班的，尹淼还是个死人，王彦看到他肯定要再次吓晕过去。
　　“你这几晚没有故意去吓他吧？”黎初转过头，怀疑的看着尹淼。
　　“没有，我哪有这么闲。”
　　尹淼耸了耸肩，揽住他的肩膀，微弯下腰，同他咬耳朵道：“我每天晚上都陪着你呢，哪有时间吓人？你胳膊抱得那么紧，又不是不知道。”
　　黎初略微偏头，按住自己痒到泛红的耳朵，用力揉了揉。
　　两人边走边聊的往回走，路上遇到了熟人高医生：“黎初！你怎么又住院了？”
　　高医生瞧了一眼黎初的病号服，关切道：“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前两天遇到一个女生跳楼，被吓到了，晚上泡澡着凉了，体温过低，就住院了。”黎初简单解释道。
　　“哦哦，就是那个XX大酒店的自杀事件？”高医生经常看当地的新闻，对前两天这个跳楼事故有印象，“听说有两个倒霉蛋被吓到了，一个直接吓晕住到我们医院，原来你就是这个倒霉蛋？”
　　“不是我。”黎初不得不再次解释了一下，“我是有点吓到，没有晕过去。前天晚上泡澡着凉了，体温低于33度，这才住院了。”
　　高医生闻言，神色有些凝重，泡澡跑到体温33度差点没命，这可了不得。
　　他语重心长的科普了一下低温失温的危险性，喋喋不休的说了挺久，如同一个长辈对晚辈的谆谆教诲耳提面命。
　　黎初老老实实的挨训，时不时点头，用诚恳的目光看向高医生，表示自己真的知错了，有在悔改。
　　高医生看他有听进去，心中略感宽慰，这才停了下来。
　　聊完黎初的病情，高医生才发现黎初身边还有一人，将注意力转移到尹淼身上：“这位是……？”
　　高医生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你男朋友啊？”
　　尹淼的嘴角明显咧了一下，同高医生握手，高兴之余，转头对黎初唇语道：这可不是我说的。
　　他仍然记得黎初跟他说要对外声称两人是竹马，还有点小记仇。
　　高医生握完手，冷得哆嗦了一下，忍不住道：“你的手好凉。”
　　尹淼回过头，灿烂一笑：“我经常泡在水里。”
　　黎初闻言，瞪了尹淼一眼，示意他别乱说。
　　高医生没看到黎初的小动作，他常年沐浴在唯物主义光环下，也没多想，脑回路转了一个正常的弯：“哦哦，游泳教练？难怪身材这么好。”
　　尹淼谦虚道：“也还可以，八块腹肌而已。”
　　黎初：“……”
　　黎初对尹淼把自己从瘦高鬼变成双开门型男这个操作，还是有点点无语，总感觉怪自恋的。
　　要是去问尹淼，尹淼肯定会自负的说：“如果我还活着，我肯定也是这副模样。”
　　这话其实也不无道理。
　　尹淼是天生的精力旺盛，高中的时候白天爬山一整天，晚上还能通宵熬夜打游戏。如果他还活着，肯定会天天往健身房跑。
　　他自己练不说，九成九还会拉着黎初一块儿练，练完再比一比胸肌腹肌肱二头肌的大小，按着黎初互相捏来捏去。
　　赢了就毫不留情的嘲笑黎初，输了就红着眼吭哧吭哧练到赢为止。
　　尹淼就是这么一个幼稚的家伙。


第53章 
　　尹淼和高医生鸡同鸭讲的寒暄了几句。
　　一个心理年龄只有十八岁的装人的鬼和一个四五十的中年男人实在没太多话题可聊,两人很快就聊不下去，把话题拐回黎初身上。
　　高医生：“黎初你这都进医院三回了。要好好保重身体啊。”
　　“初初最近是有点多灾多难。”尹淼道。
　　他心里也是有点奇怪，琢磨着再搞几件护身符阵,给黎初多套上几层保护罩。
　　“我不觉得哪里多灾多难。”黎初试图打消尹淼的念头,含糊其辞道，“人生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有低谷也有高峰,过段时间就好了。”
　　这话意外戳中了高医生的心,他竖起大拇指,分外赞同道：“换个角度来看,危急关头总是化险为夷、逢凶化吉。这是有神明在保护你啊。”
　　黎初看向一旁的尹淼,粲然一笑：“确实有神明在保护我。”
　　尹淼怪不好意思的,抬手捂住过分明显的嘴角,笑容怎么压都压不住。
　　与高医生挥别，黎初要回病房挂点滴了,尹淼走在他身侧，问他中午想吃什么。
　　“想吃宫保鸡丁盖饭。”黎初随口说了一样,远远看到自己病房门口站了个人。对方犹豫着抬手做敲门状。
　　原本心情愉悦的尹淼立刻皱眉,顿时陷入一级戒备中。他抬手揽在黎初的肩头，想了想又往下挪一截，搭在了黎初的腰上。
　　黎初：“……”
　　“康总。”黎初主动打了招呼，“您怎么来了？”
　　康桥南一愣，没料到黎初在病房外,注意力立马被吸引过去，结果就发现了黎初身边站着另外一个男人。
　　对方与黎初举止亲昵,修长的手指极具存在感的勾揽着黎初的腰腹，明晃晃的展现着自己的占有欲,看向他的目光非常不善，一看就超出了朋友的范围。
　　“你的上司很关心你啊。”尹淼酸溜溜的，讲话有一点阴阳怪气。
　　“我隔了一天才来的。”康桥南下意识道。他一说完就觉得这话不太对，仿佛他坐立难安的等了一天迫不及待的就来了。
　　“康总挂心我很正常，我可是公司的得力干将。”黎初打圆场道。
　　“黎助很明白自己的重要性嘛，那就赶快把身体养好。”康桥南懊悔自己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的犯贱模样，说话故作冰冷，脸上的表情也淡了不少。
　　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向黎初询问：“这位是……？”
　　“是我的……竹马。”黎初还是按原计划介绍尹淼的身份，尹淼气得皮笑肉不笑，捏着黎初的腰轻轻拧了一下。
　　黎初：“……我的兄弟，我的死党，我最最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只是朋友？”康桥南忍不住追问。
　　尹淼也盯着黎初，黑漆漆阴森森的，意思非常明显：你敢说一个是试试？
　　黎初大脑疯狂运转，脱口而出：“为了他我可以弯。”
　　这个回答堪称滴水不漏。既圆了黎初直男的人设，又充分体现了尹淼在他心目中的份量，还暗示了两人之间关系匪浅，看似清清白白实则暧昧丛生。
　　尹淼满意了，嘴角又开始疯狂蠕动，努力克制笑容的幅度。
　　康桥南略微有些愣神，心底五味杂陈。
　　向来正经的黎初竟然讲出了这样的话，他一时间无法判断黎初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说认真的。
　　“你身体怎么样了？”康桥南僵硬的转移话题，别开眼不去看他们，不想再继续探究两人的关系了。
　　“还行，后天就可以出院了。”黎初报告了一下自己的康复进度，郑重其事道，“到时候我会按时去上班的，康总。”
　　“我不是这个意思……”康桥南只觉得多说多错，拧着眉毛有点懊恼，“总之你好好休息，上班的事不着急。”
　　他疯狂的想要逃离这个尴尬的气氛，说了两句就匆匆告辞了。
　　康桥南大步走出去老远，越想越心塞，忍不住回头，就看到黎初倚靠在那个男人身上，亲昵的在喊：“阿淼……”
　　阿喵？这什么奇怪的名字。
　　康桥南纵使有百般不甘，依旧是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
　　他心事重重的走到医院的地下车库，听到有人在骂骂咧咧，本来不想理会，突然听到“黎初”二字。
　　“黎初这家伙真是越来越神神叨叨了，好意思在同学会上说背后有鬼？我看他就是胡说八道吓唬人！”
　　“你、你懂什么？他身上就是有鬼，要不然我怎么会遇到那么邪乎的事？又是遇到啤酒爆炸，又是遇到有人跳楼，我这几天还连连做噩梦，尹淼那家伙还在梦里揍我！太离谱了！”
　　“而且他身上很冰凉，正常人是这种体温吗？我还听说他低温住院了，真的很蹊跷啊！”
　　王彦越说越害怕，声音都变得细若蚊蝇，还不自觉左右看看，心虚的很。他这一看可不得了，远远有个人一直盯着他，还朝他大步走来。
　　王彦顿时毛骨悚然立刻要跑，被对方眼疾手快的拦下了——
　　“你说的黎初……是黎明的黎，初恋的初吗？”
　　*
　　黎初见尹淼表情变得平和，就知道康桥南已经离开了。
　　他回头环视一周，确定康桥南真的走了，再抬头看了看身边的尹淼，突然道：“我刚刚就发现了，你是不是又长高了点？”
　　黎初抬起手比了比身高，这家伙真的拔高了一两公分：“……”
　　尹淼：“。”
　　“你干嘛？”结合刚刚身边唯一的变量，也就是康桥南的突然到访，黎初萌生出一个很离谱但非常合理的猜测，“你又来？该不是为了压人一头更胜一筹，所以故意长高吧？”
　　尹淼无辜的眨了下眼睛，吹着口哨望天望地就是不和黎初对视，算是变相的承认了。
　　黎初简直气笑了：“你真是幼稚大王。”
　　“不可以吗？”尹淼理直气壮道，“我要是还活着，长到一米九都刹不住，傲视群雄绝世大狂攻。”
　　黎初：“……”
　　黎初伸出双手，啪的一下同时拍击尹淼的脸蛋两侧，让他清醒清醒：“你够了啊。”
　　尹淼捂住脸，难以置信的望着黎初，咧了咧嘴：“我不够。打用力点，不够疼，你挠痒痒呢？”
　　黎初被无语到，忍不住想踹他屁股。
　　两人打打闹闹的回到病房内，正好赶上护士换输液瓶，同时给黎初量了下/体温。
　　36度1，还是稍微有点低，但已经是正常范围了。
　　今天挂完这一个吊瓶，明天再挂一个吊瓶，后天黎初就可以顺利出院了。
　　呆在医院太无所事事，医生护士还经常来巡房，两人想亲密的腻歪在一起，也不太好意思。
　　昨天吊瓶里的药很催眠，很让人嗜睡，今天简直截然相反，黎初精神满满，跟在尹淼屁股后面去打水都跟了三回，到晚上还是睡不着觉。
　　“我好精神，要失眠了，怎么办？”黎初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一点睡意都没有。
　　“我早有准备。”尹淼未雨绸缪，从怀里摸出一摞鬼书，就是他们在鬼市上买来的真假参半的那些书，“今晚给你讲点睡前故事。”
　　他抽出其中一本叫《做鬼应该知道的100个小知识》的科普读物，随意的翻开一叠书页，从中间开始念了起来：
　　“鬼知第36条，没事不要招惹个头比你大的鬼。鬼形越大打架越狠，越级打架掂量清楚自己的实力，鬼形超过二倍以上的，不要犹豫赶紧跑……”
　　“鬼知第37条，地下最通用的货币是金元宝银元宝，戳了印的黄纸，还有……”
　　“鬼知第45条……”
　　尹淼真是非常了解黎初，黎初本来还神采奕奕的，听着听着就眼皮子打架，搂着尹淼的手臂昏昏欲睡，不知不觉就枕着他的胳膊睡了过去。
　　尹淼合上了书，轻而缓的抽出胳膊。
　　他起身拿了俩枕头，一个给黎初枕着，一个给黎初抱着，仔细的掖好被角，往床上施了几个法术盾，叫来病弱小鬼头盯着黎初的动静。
　　确定没有什么遗漏，尹淼这才一步三回头的遁入鬼界，他还有事要做。
　　首先是拜访地府，尹淼本来想问问卖假书的骗子店主被抓到了没，结果意外得知跳楼自尽差点变厉鬼的那位女鬼已经去地狱第十四层报道了。
　　无论原因是什么，自杀也是杀人，自己杀了自己，不珍惜生命自我了结，死后要打入枉死牢，不断重复自杀的场景，不珍惜做人的机会，下辈子就做不了人了。
　　尹淼听着地府内工作人员的描述，心中暗暗吃惊，没想到自杀在阴间的刑罚这么重，回去一定要和黎初讲讲，让他引以为戒，千万不要轻生。
　　然后是询问鬼界消息贩子关于黎母的下落，意外得知黎母已经走了，可能是转世投胎去了。
　　“这么快？”尹淼有些意外，心说华国许多人都不婚不育单身到底，黎母该不会投胎国外那些人口高速增长的国家去了吧……？
　　中国鬼能投胎到外国去吗？外国没有地府吧，有的是天堂地狱什么的……天堂地狱也有转世投胎的机制吗？好像哪里怪怪的。


第54章 
　　尹淼脑子里正发散着,肩膀突然被谁拍了一下，紧接着是一道纳闷的声音：“你这鬼……沾染的生魂味儿也太重了吧？”
　　尹淼陡然回头，眼神不善的看向说话的鬼,狠狠一愣。
　　面前是一只人立着行走的黑狗,后肢直立，前肢刨了刨空气，狗鼻子还凑到尹淼肩膀上嗅了嗅,又惊又怒道：“没闻错啊,你是不是还和生魂干那事了？你这也太阴损了吧？”
　　狗头鬼身边还站着一只长着马脑袋的青年鬼,双腿是马蹄,腰上挂着一条铁链腰带,还别着一个迷你三叉戟和一颗流光溢彩的小石头。
　　马面鬼拉了一把狗头鬼,嘴上嘀咕：“我今天休假呢,你别多管闲事。”
　　“怎么叫多管闲事呢？狗是人类的朋友！”
　　狗头鬼回过头，冲着尹淼愤怒的汪汪叫了两声,狗胡须绷得老直：“我警告你，做了鬼也不能肆意妄为,随便勾搭生魂干那档子事,阴德有缺！害人害己！”
　　尹淼被骂的一脸茫然，追问道：“这位……狗兄，您这话什么意思？”
　　狗头鬼骂骂咧咧道：“你装什么傻？我都闻出来了！你是不是和人类交/配了？还把人类的魂勾出来一起云雨？”
　　“额，你怎么知道？”尹淼僵硬的挠了挠头，用动作掩饰尴尬。被一只陌生鬼这么直白的点出来私事,怪让鬼羞耻的。
　　“我就是知道！”狗头鬼一看没骂错人，汪汪得更大声了,凸长的狗嘴狰狞的起了褶皱，“我的主人就是被臭不要脸的男色鬼嚯嚯了！”
　　“主人被色鬼搞得印堂发黑、浑浑噩噩的,阴气太重霉运连连出车祸死了！这只臭不要脸的男色鬼还直接把我主人勾到地下结阴亲，我到现在都没找到她！”
　　“……”尹淼敏锐的捕捉到关键词，脸色陡然间变了，“阴气重……会走霉运……会死？”
　　尹淼联想到黎初最近遭遇的种种，不敢置信道：“可我没想害初初啊。会不会其实是巧合？”
　　狗头鬼闻言，都想拽下马面鬼的铁链，把这嚯嚯了不知名人类的男鬼给捆了，送进地府好好教育一番。
　　狗头鬼：“人和鬼就不能在一起！地府做鬼守则里已经写的够清楚了！”
　　狗头鬼想要自己主人的遭遇，一瞬间情绪上头迁怒了尹淼，忿忿的指责道：“你别说是什么出于爱啊的借口，我都在我主人身边听腻了，都是为了一己私欲！色鬼找人搞那档子事，算什么爱？爱一个人怎么会把她害死？自私鬼为了自己的幸福，硬生生把人拖死，这到底算什么爱？”
　　尹淼如遭雷击，脸色煞白。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猛地冲狗头鬼狠狠鞠了一躬，转身就遁入虚空。
　　马面鬼看看空荡荡的不远处：“你这……把鬼骂跑了。”
　　狗头鬼还在气头上呢，汪汪汪说个不停：“骂的就是他！该死的色鬼，为了能有个老婆，就缠着人类把人拖死真是造孽！”
　　“可他不是色鬼啊，他是一只水鬼。”马面鬼中肯道，“而且……他和那个人有因果线，一切都是造化，他也不是故意的。”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净帮人说好话？”狗头鬼有点愤青的汪汪道。
　　“我曾经在三生石前修行过一段时日。”马面鬼捏起腰上的小石头，示意这可是真正的三生石分石，“所以我有一点点看因果的本事。”
　　*
　　深夜，康桥南坐在书房里，紧紧盯着电脑上的照片，喉咙里好像塞了一团棉花，脸色晦暗不明。
　　昨天遇到了一个叫王彦的家伙，他意外得知了一些关于黎初的过去的事。
　　比如黎初有一个从小玩到大的竹马，在他高中时意外溺水身亡，而那个竹马的名字叫尹淼。
　　康桥南刚刚拿到这个人的照片，是王彦高中时偷拍没删干净的，余留的几张照片角度不是很好，不过能清晰的看到这个人的长相。
　　这个尹淼，长得和他白天在医院看到的、跟在黎初身边的那位高大男人，有七八分相似。
　　康桥南恍惚间甚至觉得他们是同一个人，只是少年版和成人版略有不同而已。
　　这到底怎么回事？
　　是黎初遇到了一个和年少竹马长得极为相似的人，找了个替身移情别恋？
　　康桥南想起他在医院最后回头的那一眼，黎初喊的“阿喵”，原来是“阿淼”。
　　对方知道黎初把他当作替身吗？
　　康桥南拧着眉毛，仔细想来总觉得常理不通，黎初不像是会找替身的性格。
　　听说黎初为他那位死去的竹马浑浑噩噩了十年之久，忧郁丧气的肉眼可见，康桥南原本不知道原因，现在明白了。
　　正是因为如此，黎初怎么可能移情别恋？一个代替品怎么可能取代一个死去的白月光？
　　而且，为什么会直接喊“阿淼”？
　　康桥南想起了另一个他觉得完全不可能的猜测。
　　他的脑子里不断在回想，回想王彦那张恐慌至极的脸，还有口中不断喃喃而出的“鬼”。
　　说实话，康桥南本来第一反应就排除了“鬼”的可能，这世界上哪里有鬼？
　　鬼都在人的心里。装神弄鬼的通常都是人，人的心是最脏的。
　　然而，康桥南转念一想，他和黎初相处间的细枝末节，确实有很多古怪之处。
　　不仅是黎初三天两头进医院的反常现象，还有他与黎初接触时莫名其妙遭遇的那些事故，怎么想怎么都觉得有些诡异之处。
　　鬼……鬼……
　　康桥南沉吟片刻，拿起手机按出一个号码，他想要找一些专业人士，证实他的猜测。
　　这对于唯物主义人士，还是有点难以接受的，电话拨出去没两声，康桥南又匆匆挂断了。
　　因为他想到了第三个更为离奇的猜测，比世上有鬼要靠谱一些，至少让他好接受一点。
　　像小说里经常写到的那样，尹淼被冲下河，生死不明，也没有捞到尸体。或许是这个尹淼压根就没死。
　　他可能有什么奇遇，被人从河边捡走了，撞到脑袋失忆十年，最近才想起来记忆回到黎初身边，或者和黎初偶遇误打误撞想起了过去？
　　真是完美的happy ending。
　　康桥南苦笑一声，抹了把脸，把手机丢到一边，决定放弃自己的胡思乱想。
　　放弃了半小时之后，还在想。理智上想放弃，脑子里不受控制。
　　康桥南深呼吸片刻，越想越不甘，越想越不对劲。他反复挣扎了许久，重新拿起手机，拨打出那个号码。
　　*
　　黎初今天睡得很好，一觉到天亮，睁开眼睛就看到尹淼坐在他的床头，脸色难看，心事重重，一言不发。
　　黎初一愣，小心的拉了拉他的袖口，迟疑道：“你……怎么了？”
　　尹淼察觉到黎初的动静，下意识的想握住呀的手，只是动作行到一半，突然顿了顿。
　　他选择撇开黎初的手，往旁边挪了挪。
　　黎初察觉到尹淼的疏离，还以为他因为什么原因生起了闷气，主动往他身上凑了凑，低着脑袋从下往上的望着他：“怎么啦？又生气什么？”
　　尹淼的神色凝重，往旁边挪了半寸，余光瞥见黎初又要贴上来，不得不伸出手阻止，同时开口道：“我昨晚，趁你睡着的时候去了地府。”
　　黎初一愣，脸色白了白，但他很快收敛起情绪，装出一脸不高兴的模样：“你怎么背着我去地府？不是说好了要陪我一起睡觉吗？”
　　他一边说一边还要抱尹淼的胳膊，尹淼想躲开，被黎初强硬的扑倒。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塞进了尹淼的怀抱里，结实的腰腹被抱得死紧，冰凉的体温也被人体烘暖。
　　“你嫌弃我了。”黎初闷闷的道，“是不是地府里有人说了我坏话？”
　　“怎么可能？”尹淼哑然失笑，笑了没两声，又沉默下来，艰涩道，“有鬼告诉我，人和鬼不能在一起。你最近遭遇那么多事，是因为我。”
　　尹淼：“我身上的阴气太重，让你倒霉了。你不要抱我了，免得又生病了。”
　　他一边说一边扯开黎初，可黎初抱得特别特别紧，像只失宠的小狗一样拼命的往他怀里钻。
　　“那个鬼胡说！”黎初大声道，“我没有生病，也没有倒霉！阿淼不在了我才倒大霉！”
　　“没有阿淼，我可能就死在了河边，死在了浴缸，死在了洪水里，死在了家里，死在了酒店门口。我没死都是靠着阿淼救我的！”
　　尹淼想拉开黎初，突然感觉怀里一阵湿润，黎初竟然哭了。
　　“我不能没有阿淼，没有阿淼保护我，我很容易死的。”黎初高声道，闭着眼睛当鸵鸟，一张脸埋在尹淼的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衣襟，把不断往外溢的眼泪全部都擦在尹淼的胸口。
　　“阿淼是我的背后灵，是我的守护神，我不能没有阿淼。没有阿淼我就要死了，要做鬼了，阿淼最不想看到我死掉了对不对？”
　　尹淼张了张嘴，最终咬咬牙一狠心，强硬的把黎初拉开了。
　　“你不愿意抱我。”黎初死死咬着嘴唇，溢出了鲜血。他哭的没有声音，已经是泪流满面。
　　“你不要我了？”


第55章 
　　“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哭。”尹淼顿时慌了神,他想伸手拥抱黎初，“不要咬嘴唇，都流血了。”
　　宽大冰凉的手掌急切的伸了出去,有所顾虑的停顿,最后缓缓收回来。
　　明明想要阻止黎初咬唇的动作，治疗黎初的伤口，可担心着自己身上的鬼气会加重黎初的身体不适、制造更多意外。
　　尹淼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他很犹豫。
　　黎初脸上的泪还在流,大脑格外的清晰。他察觉到尹淼的动摇,不由分说的抓住尹淼的手臂,拉进怀里死死抱紧。
　　尹淼下意识想抽回自己的手,想与黎初拉开距离。
　　黎初用力抓着尹淼的手心,不让他走,甚至用他冰凉的手指贴在自己蘸着血迹的嘴唇上。
　　黎初仰起头,眼睛里的泪花晶莹透亮，勉强的笑了笑,笑得格外让人心疼：“你要担心我，你就阻止我啊。”
　　粘稠的血迹沾在指腹,尹淼的心陡然一沉,他咬咬牙，先把阴气的事抛到脑后，手指覆在黎初的嘴唇上细细抚过，治疗流血的伤口。
　　黎初不太配合，得寸进尺的拉拽他的手指,含在嘴里，用牙齿轻轻磨咬,舌头卷吮舔/弄着，品尝沾染着血腥味的冰凉手指。
　　“你……”尹淼额上的青筋直跳,经不起对方的挑逗，治完了黎初的伤便快速抽出自己的手指。
　　修长冰冷的手指被温软的口腔熨热，裹了一层湿漉莹亮的水光，尹淼眼底有晦暗一闪而过，忍耐的将手指背在身后，瞥开视线。
　　“你……嫌弃我？”黎初正处于怀疑自己被抛弃的敏感期，眼眶里不受控制的沁出泪花，他咬着牙把眼泪眨回去，抓住尹淼的手，“我帮你擦。”
　　“没有。没嫌弃。”尹淼见黎初难受得连洁癖都不顾了，居然要用上衣擦他的手，连忙抬起手，不得不后退了两步。
　　他往后飘了一点，倏然察觉这动作不行，抬起头，果然看到黎初眼底的光芒渐渐熄灭，笑得比哭还难看。
　　黎初又被他无意间的举动伤到了。
　　“我、我没有那个意思。”尹淼着急上火，看到那两根搅动过黎初口腔的手指，上头还沾着点亮泽的水渍，头脑一热，把它们塞进嘴里，“你看，我没有嫌弃你。我在舔你的口水。”
　　黎初：“……”他有一瞬间的大脑宕机，连悲伤痛苦的情绪都中断了。
　　尹淼见黎初情绪稍稍稳定，松了口气，嗦了下自己的手指，怪甜的。
　　他故意抽出湿漉漉的手指，还有心情开玩笑，恶心黎初：“要不要再吃一口？”
　　“……”黎初蹙眉，一言不发把尹淼的手指擦干净，这次用的是湿纸巾，擦了一遍又一遍，看来理智已经回来了。
　　*
　　黎初的理智回归，尹淼的脑子也慢慢冷静下来。
　　他觉得自己太鲁莽了。去阴间一趟，被过路鬼一通指责，脑子里就被想着分开，难道就没有其他路可走吗？
　　如果鬼和人在一起是慢性死亡，这一时半会儿的接触量只是微量毒性，严重的是日积月累的相处，还有干那档子事。
　　何必为了如今的一点搂搂抱抱，表现得那么排斥、一惊一乍，搞得黎初伤心难过。
　　当务之急是祛除黎初身上过重的阴气，想办法解开人鬼恋这个死结，寻找正确的、合适的、长久在一起的出路。
　　“小初，你不要激动。冷静的听我说。”
　　尹淼理清楚头绪，一边低头看着黎初帮他擦手，一边组织语言：“我怀疑你倒霉的源头是我，我的阴气太重影响了你的身体，改变了你的气运。所以我们得分开一段时间。”
　　黎初抬起头，幽幽的望着他：“你不要我。”
　　“不是不要你。”尹淼无奈道，“我不能害你，害你丢了性命。”
　　“没有你我活不下去。”黎初说得非常果断，言简意赅，“离开你我就会死。我承受不了失去你的世界，你一走我就会去找你。”
　　尹淼：“……”
　　“初啊，”尹淼又甜蜜又苦恼，坦诚道，“我不是抛弃你，我是去寻找解决办法。”
　　黎初想要反驳，被尹淼先一步捂住了嘴。
　　尹淼：“听我说完嘛。我为了你连命都不要，怎么可能抛弃你？我希望你珍惜生命，不要老想着自杀。要不然我岂不是白死了？”
　　黎初挣扎的动作一僵，安静下来。
　　“我希望你长长久久的活着，体验人生的美好，剩下的事情都由我来，我来想办法突破人与鬼的界限，而不是你用死亡来奔赴我。”
　　尽管尹淼知道很难做到，但不去试一试谁会知道结果如何？万一能成功呢？
　　尹淼：“你老是想死，为什么不能是我死而复活呢？或者人和鬼就是可以通过特殊的办法在一起，我要找一找，试试看，为了和你在一起，我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
　　可能会有很多波折，可能严重受挫，可能完全没有办法。没有路就创造出路。人生就要勇于尝试，鬼也一样。
　　尹淼：“你要相信我，我是很强大的鬼，我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做到！一切都交给我吧。你只需要站在原地，我会向你奔来。”
　　那一瞬间，黎初是极其动容的，眼睛再次湿润，他几乎都被说服了。
　　然而，感性和理智有时候不能共存。
　　黎初吸吸鼻子，不得不考虑另一个现实的可能性：“如果你做不到呢？”
　　“我做得到。”尹淼说得很坚定。
　　黎初冷酷的指出：“你连一个卖假书的骗子鬼都抓不到，怎么可能达成极高难度的人鬼happy ending结局？”
　　“……”尹淼：“我会想办法的。老祖宗说得好，有志者事竟成。”
　　黎初定定的望着尹淼，看着他盲目乐观的样子，开口道：“我们做个约定。”
　　尹淼勾了勾嘴角，含着笑对上他的眼睛，狠狠一愣。
　　黎初的这双眼睛幽暗深邃，偏偏又跳跃着漂亮、闪烁的淡淡微光，仿佛在黑暗中燃起的幽冥之火。
　　黎初：“可以暂时分开一段时间。但你要定时回来找我，至少……每周一次。太长时间见不到你，我会不安。”
　　尹淼正了正脸色，二指并拢高举着，郑重保证道：“我肯定按时回来看你，每周一次太少了，至少三次。”
　　黎初的神色略有缓和，认真道：“你不能骗我，说好了三次，少一次都不行。如果你骗我，直接跑路了，我肯定要下去找你。”
　　“……”尹淼耙耳朵似的点点头，“我不会，我舍不得你。”
　　他寻思着不能放任黎初去地下找他，不管是他住的阴宅，还是阴曹地府，阴气都太重了，影响灵魂的生气，给身体带去负担。
　　“还有一点。”黎初补充道，刻意避开尹淼的视线，“如果，你找不到人鬼HE的办法——”
　　黎初垂下眼帘，低声道：“我会用我的办法来和你在一起。”


第56章 
　　尹淼闻言,心头一骇，他瞬间猜到了黎初所想，伸手要去捂住黎初的嘴,不让他瞎说。
　　黎初别过脸躲开了他的手,不去看尹淼的表情，语气平淡又倔犟的道：“我会自杀。陪你一起做鬼。”
　　尹淼的脸色陡然一沉，无端的恼火涌上心头——黎初怎么就这么不听话？为什么非要把死挂在嘴边？以为殉情是什么好玩的游戏吗,他要他好好活着,而不是一味的寻死！
　　尹淼额上的黑筋直跳,隐约透露出狰狞的神色,他强忍下怒气,低声道：“你知道自杀的人会遭受怎样的折磨吗？”
　　黎初一顿,故作不在乎道：“我不怕。”
　　尹淼直直的与他对视,冷冷道：“会关进枉死地狱，不断重复自杀的场景,关个几百年上千年，下辈子再想做人就难了！还陪我一起做鬼？你在狱里我在狱外,你让我守死寡？还是想让我再死一遍,进去陪你？”
　　黎初：“……”
　　黎初结结巴巴道：“那、那些用自杀来牺牲自己拯救苍生的人怎么算？”
　　尹淼盯着他：“你举个例子？”
　　黎初绞尽脑汁，想了一个靠近但不算拯救苍生的例子，只能说以身殉国：“……屈原？”
　　尹淼嗤笑出声，毫不留情的嘲笑道：“你有屈原那么大功绩吗？你有这么高的情操吗？”
　　黎初安静的闭上嘴，被这一番话干沉默了。好半晌,他才道：“如果是意外死……”
　　“意外死亡，哪个不痛苦哪个不凄惨？”尹淼气得牙痒痒,一口狠狠咬上了黎初的脸蛋，“你想都别想！”
　　黎初疼得捂脸,被尹淼凶得不敢反驳。他心中颇有反骨的想，如果下雨天在河边走，不小心滑到河里……
　　尹淼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果断道：“明天就教你学游泳。一周教三次，正好见满三次。”
　　黎初：“……我不要。”
　　尹淼严厉的看着他：“嗯？”
　　黎初小声道：“一周只能见三次的话，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不想学什么游泳。”
　　尹淼略一晃神，差一点点就动摇。他拧住眉毛，对准黎初的另一边脸蛋，毫不留情又是一口：“不准撒娇。”
　　两颊顶着对称牙印的黎初：“……”
　　*
　　经过医院的治疗，黎初的身体状况还算不错，于是尹淼与黎初约定好，后天开始一周只见三次的分居生活。
　　至于为什么是后天，黎初明天才出院，尹淼要再陪他一天，盯着黎初好好出院回到家里才放心。
　　出院后，黎初又得回归给公司当牛做马的社畜生活，尹淼仔细一想，黎初有班上也不错。
　　至少不会一直胡思乱想，一周只见三次的异地恋也不会太寂寞。他也能对黎初稍稍安心，留出精力去寻找人鬼he的办法。
　　这两日出院在即，尹淼陪在黎初身边，同他聊聊闲话，告知了黎母不在阴间可能转世投胎的消息。
　　黎初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我妈这辈子过得这么苦，一个人把我拉扯大，下辈子一定会投胎到富贵人家过好日子。”
　　黎初印象中投胎还要拿号排长队，排好几年，他妈投胎那么迅速，一定是几十年行善积德后有了好结果，走了VIP快速投胎通道。
　　尹淼和他的想法截然不同，没敢说按照世界局势可能投胎到非洲贫苦多胎家庭这种不着调的猜想。
　　总之，一人一鬼都不知道黎母具体去了哪里，就是瞎猜。
　　“要不要我再去问问你爸？”尹淼道。
　　黎初：“不用了，他肯定早投胎了。”
　　黎初他爸早在他八九岁就车祸去世了，在黎初的印象里只有一个淡淡的影子，时间隔得太远，情感上也有些淡漠，不是太关心。
　　一人一鬼闲聊了一会儿，黎初蹙眉：“你为什么总是坐得离我那么远？”
　　尹淼：“我身上阴气太重，离你太近不好。”
　　黎初不高兴的抿唇：“你……”
　　“我们看书，看看书。”尹淼生硬的转移话题道，“我给你读睡前故事。”
　　他还是尽量避免和黎初太过接触。
　　去不了鬼界，尹淼就翻书寻找驱散阴气的办法，至少让黎初身体的阳气恢复，不容易生病或者倒霉。
　　买到的鬼书真假参半，其中还是有些真材实料的。尹淼才看到一百个鬼常识里提及人与鬼交往过密会导致的不良后果，尤其鬼交，对人类的阳气损耗极大。
　　他两眼一黑，一阵后怕，想起和黎初亲昵的种种，他暗自下定决心，以后要坚持柏拉图！
　　尽管有些遗憾，为了黎初的健康着想，一辈子不做也没什么大不了，憋到黎初寿终正寝，到时候再狠狠做也不迟。
　　尹淼宣布完这个决定，黎初顿时就傻眼了。
　　黎初：“亲亲，都不可以吗？”
　　“不可以。”尹淼沉痛道。
　　“淼啊，不要那么相信书里的话，这可能也是一本假书！”黎初真不敢相信，尹淼居然不和他那个了。
　　尹淼难得一本正经的道：“这书也可能是真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不用再履行老婆的职责，应该感觉到轻松才对，现在怎么这么不是滋味……黎初扪心自问，他这是处男开荤上瘾了？
　　“那……那……”黎初看着行李箱里摞好的这一本本鬼书，心中五味杂陈，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想到家里确定为真书因威力巨大被束之高台的双修秘籍，“那魂交呢？”
　　也不怪黎初想到那本18X秘籍，那一次水融交乳的魂体交流之后，黎初有很明显的感觉到不仅能控制雷电的力量，还隐约摸到了感知尹淼存在的那种联系。只需要再做一两次，他有预感能成。
　　黎初认真道：“我记得那本魂交的书里有写，双修大有裨益，我那时候真的有感觉灵魂得到提升，不会损耗身体的。”
　　“明晃晃的写着双修鬼术，怎么不会损耗身体？”尹淼顷刻间面无表情，“你给我暂时放弃这个念头。”
　　那种书他们把握不住，上次练着练着就差点出事故，黎初魂都涣散了。幸好尹淼反应迅速，眼疾手快的把生魂拉回来了。
　　尹淼仍然记得当时的心有余悸，差点吓傻了都，如今想想还是非常后怕。
　　至少，至少他的实力得再上一个层次，在完全有把握的情况下，尹淼才会再次尝试。


第57章 
　　转眼到了出院的时间,黎初挥别了高医生和病弱小鬼，和尹淼一起拎着大包小包回了家。
　　家里积了几日的灰，轻微洁癖的黎初回家第一件事是大扫除。
　　黎初负责扫地的部分,尹淼负责擦洗拖地板,毕竟是水鬼，运用起水流得心应手，拖擦完蒸发水汽,屋子变得干干净净。
　　大汗淋漓的做完卫生,黎初去浴室洗澡,直到尹淼在外头等着,也没泡澡,擦着头发就出来了。
　　尹淼伸手抚过黎初的发梢,带走了他头发上的水分,连吹风机都没用上，十分便利。
　　“会法术真好。”黎初羡慕的感慨着,话锋一转，“你什么时候走？”
　　“我,”尹淼瞧了一眼黎初,琢磨着这话的言下之意是舍不得他吧，心尖柔软了一下，“我晚上等你睡了再走。”
　　黎初点了点头，想起什么：“行李箱里的鬼书留给我，你不在的时候我看看书。”
　　尹淼本想把它们收走的,迟疑道：“这些书上的鬼气对你会有影响，还是不要看了。”
　　黎初撇了撇嘴：“对我影响更大的不是你吗？连碰我一下都不敢碰,好像我是个易碎品似的。晚上你悄没声的走了，我只能独守空房,还不能看看书解解闷？”
　　话语里含着一股子哀怨。
　　尹淼：“……”不敢说话。
　　但尹淼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从黎初的书房里翻出几个空白的厚笔记本，尝试着把鬼书的内容复制一份。
　　他原本没觉得有多大概率成功，然而法随心动，鬼书里的文字图画密密麻麻的飘浮起来，一溜烟似的钻进笔记本里，拓印在空白纸页上，竟然一下子就成了。
　　黎初看着尹淼忙忙碌碌，眼睁睁的见证了这一切：“……你的法术总是超乎我的想象。”
　　尹淼翻了翻笔记本，与鬼书内容分毫不差，自己也觉得挺意外。
　　他拂去笔记本上的阴气，把这厚厚一摞本子递给黎初：“这样就安全了。”
　　黎初捧着笔记本心情复杂，总觉得尹淼在不该较真的地方上较真。
　　时钟一点一点的转过八点，想到尹淼今晚就走，还是在他睡着后悄无声息的走，黎初在床上翻来覆去的。
　　黎初精神紧绷，闭着眼睛睡不着觉，又睁开，转头盯着尹淼，意思很明显：我睡不着，你也别想走。
　　尹淼：“……”
　　尹淼叹了口气：“明天你还要复工去上班。”
　　他抬手虚虚的覆上黎初的眼睛，手心里泛出绿光，没有身体接触。
　　顷刻间，黎初的脑袋里塞了一团浆糊，意识开始迷糊：“你……耍赖。”
　　黎初再醒来已经是次日凌晨，房间里冷冷清清。
　　他睁着眼愣怔了十分钟，坐起身沉默的看向四周，开启社畜循规蹈矩的一天。
　　*
　　尹淼先去了地府，领了一本做鬼守则。
　　他还记得那只狗头鬼跟他说的话，哗啦啦的翻开手册，基本都是劝鬼要多做好事积阴德，争取早日投胎。
　　翻到某页，尹淼的视线一凝，看到一条：人鬼殊途，阴债另算。
　　写的太简略了。尹淼去咨询地府工作人员，对方不耐烦的挥挥手：“这句话不是很明显吗？人和鬼不能搅和在一起，应该各自走各自的道路，除非是阴债。”
　　尹淼追问道：“阴债是什么？”
　　“唉就是一种因果业力。上辈子欠了谁，这辈子就要还他什么东西。”
　　地府工作人员懒得多说，手头正好来了活，让尹淼到别处去，“我还有公务要忙，麻烦让让。”
　　尹淼不得不一头雾水的离开，做鬼真难。他死的早，父母在人间，爷奶已经转世，阴间没什么鬼亲友引路，干什么都抓瞎。
　　幸好黎初给他烧了好多金元宝，有钱能使鬼推磨，尹淼转头就找了情报贩子鬼。
　　卖情报的老鬼拿钱拿得痛快，解释的也详细：“人鬼不是一条道上的。鬼缠着人，人短了寿命，生死簿上要记你一笔的！等人死后来地府告状，你就得受罚！”
　　老鬼碎碎叨叨：“当然阴债另算。如果人上辈子杀了你，你变成鬼缠着人，就是讨阴债，这叫因果业力。这种因果债可以用阴间的钱摆平，若是价格合适，鬼满意了不纠缠人，这事就算扯平，如果鬼不满意继续纠缠，人被鬼拖死，债是债仇是仇，到了地府自有评判。”
　　尹淼明白了，听闻鬼缠着人人会短命，询问破解之道：“有没有人鬼在一起不短命的办法？”
　　老鬼鸡贼的搓了搓大拇指和食指：“这又是另外的……”
　　话没说完，怀里被塞了一把金元宝，老鬼合不拢嘴的继续道：“没有。”
　　尹淼面无表情的揍了他一顿。
　　“哎呦哎呦你听我说完。”老鬼捂着脑袋抱头鼠窜，“短命是短命，你另想办法把命延长……不就扯平了？”
　　这话不禁带给了尹淼一丝希望，只是听完之后，尹淼面无表情。
　　老鬼不是个正经鬼，总想着歪门邪道。给尹淼提的建议，要么让他另外找人借寿移命，要么是让他偷生死簿给人改命，没一句话靠谱的。
　　“……”尹淼晦气的又揍了老鬼一顿。
　　他揍完寻思着还不如找狗头鬼，狗好歹是人类忠诚的伙伴。那个马面鬼似乎是地府公务员？知道的肯定不少，比手里这只卖情报的老鬼靠谱多了。
　　只是要到哪里去找？
　　*
　　黎初回到公司上班，受到了同事们的热烈欢迎，收到了不少小礼物。
　　他感激的全部收下了，开始一天工作，放假时间太长，重新上班还有点不适应。幸而经验就摆在那里，处理工作的效率很快就恢复如常。
　　中午，公司食堂大家都在议论纷纷，说是康总请了一位道长来公司看风水。
　　“看风水？康总还信这个？”黎初挺不可思议的。
　　“对啊，听说表面上是看风水，实际上是做法！公司里有脏东西！”一同事小小声的八卦道。
　　黎初：“……”听起来越来越离谱了。
　　离谱的事还在后头。
　　下午，公司说请道长其实是为全体员工祈福。每人可以领取一个平安符香囊，并摇号抽选二十个幸运员工，道长可以免费帮这些人看手相算命。
　　而黎初正是这二十个幸运儿之一。
　　黎初：“……”


第58章 
　　黎初意外于自己被抽中。
　　一来他从来没有中奖的运气,二来算命……若这位道长是个厉害人物，算出他身边有鬼，把尹淼抓走怎么办？
　　饶是尹淼总夸自己是个大鬼,黎初免不了也有些担心。
　　黎初斟酌着打算拒绝,人事那边却说名额已经定下改不了，如果想改，得联系康总。
　　黎初：“……”
　　他有些头疼的联系康总,委婉的拒绝看相算命这种活动：“我是社会主义接班人,不信玄学。”
　　康桥南：“我也是啊,但来都来了。”
　　康桥南：“自古道医不分家,这位道长还精通中医岐黄之术,你最近不是身体不太好吗？不看手相也可以看看病,这都是可以任选的。反正是公司的福利活动,也不用花钱。”
　　“……”黎初原本还是打算拒绝，转念一想,康总说的有几分道理，他可以问问道长怎么祛散阴气,身体养好了也叫尹淼放心。
　　至于道士抓鬼。尹淼一没做过坏事,二实力不俗，三不在他身边……道长不太可能平白无故会去抓尹淼吧？又没有钱赚，还不知道到哪儿去抓。
　　黎初寻思着嘴巴闭紧。道长若是看出什么，问到敏感问题，他一个字都不说,还能奈他几何？
　　黎初如此一想，心中也安定了不少,就这么被赶鸭子上架的去见道长了。
　　*
　　公司安排了一间小办公室，让员工和道长见面私聊,如果愿意也可以两三个同事结伴一起问。
　　前面有几位同事已经见过了，一脸惊奇的嘀嘀咕咕：“乔道长好厉害啊，连我两三岁时做过开颅手术都知道，我可从来没和别人提起过……”
　　黎初排在了最后，康桥南问他需不需要作陪，被他拒绝了。
　　等走进了小办公室，黎初才发现这位乔道长是一位四五十岁的女子。
　　对方穿着一身漂亮的旗袍裙，扎着个道士发髻，插了一支玉质的流苏发簪，看起来并不太像道士，倒像是一位优雅的贵妇。
　　黎初心中略有惊讶，笑着打招呼道：“乔道长好。”
　　她细细的打量着黎初，笑了笑，眼角的细纹浅浅聚拢，看起来很和蔼可亲：“小帅哥好。”
　　黎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提出能不能把看手相换成诊脉看病。
　　“可以啊，都可以的。”乔道长说话轻言软语，慢悠悠的道，“你要是愿意，我可以两个都帮你看了。”
　　黎初摇摇头，对看手相没什么兴趣，低声道：“谢谢您，您为我把把脉就可以了。”
　　在乔道长的示意下，黎初伸出手腕。对方的手指刚搭上来，指尖轻点了两下，黎初敏锐的察觉到异样——
　　一股极细微的气流钻进了身体里，顺着血管的经络游走，微微发热。
　　“你的脉搏偏弱，体温寒凉湿冷，身体里充斥着阴邪之气。”乔道长慢条斯理的道，并不算意外，只是摸着摸着脉搏，嘴边的笑容逐渐困顿、疑惑。
　　她抬头看了眼黎初，陈述道：“你溺过水，不止一次，心脉因此受到重创，差点踏入鬼门关，这股阴气护住了你的命。”
　　黎初微微一愣：“是的。”
　　乔道长越探脉越觉得奇异，看着黎初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你体内蕴含了一股阴雷之力……你被闪电间接击中过？”
　　黎初顿了一下，点点头。
　　“好好好，”乔道长弯了弯嘴角，眼底蹿起兴趣的小火苗，“就是年纪大了点。”
　　黎初：“？”
　　乔道长没有解释，指了指他的胸口：“你脖子上这个小黑玉片，可不兴带。阴气重，招邪。”
　　乔道长：“没看错的话，这是鬼门关的敲门砖吧？邪气重，一直聚阴，容易离魂。被抓进地府就不一定回得来了。”
　　黎初一呆，摸了摸空荡荡的脖子，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是那块黑玉，中元节去鬼界的通行证，他一直当护身符戴着，戴在魂体上。
　　这位乔道长能看见？他自己用肉眼都看不见……
　　黎初一脸震惊的模样逗笑了乔道长，她直言道：“佩戴鬼的饰物，身体难怪不好。你不要和鬼纠缠太深。人走人道，鬼走鬼道。纠缠在一起因果都乱了，倒霉不说，还容易遭遇飞来横祸。”
　　表面的那层窗户纸被戳穿了，黎初也没什么不敢说的。他斟酌道：“乔道长，人真的不能和鬼呆在一起吗？”
　　“想什么呢？这么天真。”乔道长哭笑不得，可她转念一想，改口道，“也不是不可以。”
　　黎初有一刹那间的怔忡，原本以为会得到否认回答，岂料峰回路转，他忍不住追问道：“要怎么样才可以。”
　　乔道长笑而不谈，反倒摸出手机：“你加我微信，我们微信聊。”
　　黎初懵懵的加了微信，走出小办公室的时候还是有点不可置信。
　　康桥南在门外等候，见黎初神色恍惚的走出来，不禁问道：“怎么样？道长有说什么吗？有没有给你开药方？”
　　黎初摇摇头：“道长加了我微信。”
　　康桥南：“？”
　　康桥南目送黎初回工位，转头给乔道长发信息，问怎么回事。
　　乔道长是康桥南远房的一位表姑。
　　康家祖上都信道家，还出了乔道长这号人物，长辈们都很信这些。康桥南是家中异类，他很早就被送去国外留学，受到唯物主义熏陶，一直不怎么信。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疑似鬼的尹淼，认知受到强烈动摇，康桥南肯定是不会求助于乔道长的。
　　过了两小时，乔道长慢慢吞吞的回复道：“黎小帅哥身上是鬼气很重，但我没看到鬼。”
　　乔道长：“他身上有阴债，肯定是跟鬼云雨了。如果是夙世情缘，你就别掺和了。”
　　康桥南：“……”
　　康桥南：“…………”
　　*
　　黎初坐回工位上，摸着手机里的微信聊天框，很想追问乔道长要怎么做，想了想还是按耐住了。
　　不着急，不能着急，乔道长还在忙呢，晚上再问。
　　他这不是驱鬼，是想跟鬼在一起，这种业务道长也接吗？要花多少钱买途径买办法？
　　黎初开始盘算自己的存款。
　　到了晚上，回家依然是冷清清的一片，尹淼没回来。
　　黎初盘着腿坐在沙发上，琢磨着怎么向乔道长开口，开始编辑信息。
　　还没来得及点发送，乔道长突然分享来一篇文章#阴气重怎么办？祛阴补阳的九种办法……#
　　黎初下意识点开，还没看清楚内容，乔道长又发来一张图片，是一张手写的中药药方。
　　乔道长：“你按这个方子去药房抓药，抓三副，三碗水煎一碗，喝三天，早晚各一次。”
　　黎初仔细记下，向乔道长道谢。他觉得自己不该白拿，礼貌的询问应该支付多少药方钱。
　　乔道长：“客气什么？康桥南已经都付过了。”
　　乔道长：“喝完这三天的药，把身上的阴气祛一祛，你来找城南的若水观找我。”


第59章 
　　尹淼在鬼界打听了好一阵,听闻狗头鬼和马面鬼在忘川边钓鱼，遂找了过去。
　　远远就瞧见一狗一马背对着忘川坐在岸边，盘腿闭着眼修炼,狗尾巴与马尾鬃往忘川河里浸润,时不时打个寒颤，像是在苦修。
　　游荡在忘川之中的都是些浑浑噩噩的幽魂残魄，妄念痴缠于心,不愿意投胎,怨气极重,阴气凝成河水,水面上常年弥漫着薄雾,那叫一个冰冷刺骨。
　　尹淼不知道这幽暗深邃的忘川里有没有鱼,尾巴浸泡其中任由游魂撕咬,肯定是不好受的。
　　“受、受不了！”狗头鬼陡然睁眼，尾巴狠狠的甩出河面,站起身原地打转着汪汪叫唤，“哪来的肉味？馋死我了！”
　　狗的叫声鲜明嘹亮,立刻惊起了河面一圈波澜,即使河里有鱼也都吓跑了。
　　尹淼讪讪的摸了摸鼻子，提起手边的两袋香火，一袋是肉味的，猪肉脯牛肉干鸡肉松各种口味应有尽有，另一袋是蔬菜水果牧草拼盘,适合素食主义者。
　　这些都是尹淼来拜访之前特意准备的。
　　“怎么是你？害人的色鬼！”狗头鬼一见到尹淼，依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还提着肉香火诱惑我，你想干嘛？”
　　马面鬼被他汪汪汪的叫唤吵到皱眉,不得不睁开眼睛，看向尹淼：“先说好，我只是个地府小卒，你贿赂我也没有用的。”
　　“我是来感谢你们的，狗大哥、马大哥。”尹淼扬起一个阳光灿烂的笑脸，一只鬼塞一袋香火，“如果不是你们提醒，我可能意识不到我即将害死我最爱的人，真的非常谢谢。”
　　他一边说还一边鞠躬90度，怪有礼貌的。搞得狗头鬼和马面鬼面面相觑，伸手不打笑脸鬼，稀里糊涂就把香火给收下了。
　　马面鬼想收都收了，打开袋子瞥了一眼，有些吃惊：“上等货。”
　　香火也有三六九等。孤魂野鬼是吃不着香火的，一般家庭逢年过节吃些下等香火，中等香火有钱鬼厉害鬼可以享用，上等香火则供给阎王判官这样的超级大鬼。
　　上等香火市面上买是就可以买到的，但极其昂贵，一千金元宝一两，买个一斤上等货就要花费万金，相当于人间十多万人民币的购买力左右。
　　俩动物鬼正好一鬼一袋香火，一袋一斤上等货，这礼物收的烫手啊。
　　“你你你这么有钱？”狗头鬼都惊得结巴了，反复扒开袋子看，越看越流哈喇子，干脆用脖子上的狗环套住嘴，强行抵御本能，“汪汪呜呜呜——”
　　马面鬼看了狗头鬼一眼，给他做翻译道：“狗二问你，你自己穿的破破烂烂，哪来的金元宝买香火？不会是抢来的吧？”
　　尹淼：“我老婆给的钱，正经买的，我有购物小票的。”
　　尹淼一边摸出小票证明自己，一边低头瞧了瞧自己。他还穿着那身破校服，放浪形骸惯了，确实不太整洁。
　　尹淼本身不是很在意外表，被马面鬼戳破也不恼，他挺擅长听取好的建议，遂变了一身T恤黑裤的干净款式。
　　马面鬼见状顿了一顿，继续给嗷嗷汪汪汪的狗二翻译道：“你老婆是哪个？也是地下的鬼吗？你在地下有老婆还嚯嚯凡间的人类？”
　　“不是，我就一个老婆。”尹淼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就是那个被我嚯嚯的人类。”
　　狗二瞪大了狗眼，犬吠的语气激烈了起来。
　　马面鬼烦了，扯下他的嘴环道：“有话你自己说，别把我当传声筒。”
　　狗二汪汪汪的痛骂了尹淼一顿，大意是尹淼欺骗哄骗诱骗人类，罪大恶极！嘴上喊着什么老婆，实际上拿人当提款机！以爱为名缠着人类什么的，这种骗来的爱都是谎言，迟早跟泡沫一样碎掉消失！
　　狗二坚定的认为尹淼就是个骗子鬼，尤其得知尹淼的钱都是人类给的，他脑海里已经给尹淼狠狠的贴上了花言巧语软饭男的标签。
　　尹淼原本还笑眯眯的听着，听到后面笑容就冷了：“我和我爱人生前就认识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死后他伤心了十年之久，甚至还想跟着我殉情。他那么爱我，你凭什么说我们的爱是谎言？”
　　尹淼自己被怎么骂都可以接受，就是不能接受有人诅咒他和黎初的爱情是谎言像泡沫！等了十多年好不容易才在一起，这狗鬼知道他的辛酸吗？知道黎初的痛苦吗？
　　啥都不知道就瞎哔哔……
　　尹淼的表情越来越冷，鬼影不自觉的膨胀扭曲，威压无形的覆盖蔓延，忘川的河水都开始陡峭湍急、波涛拍岸。
　　马面鬼眉心一跳，察觉到不对劲，还没来得及开口，狗头鬼突然嗷的一声大叫，以屁股着落的姿势，踉跄着扎进了河里。
　　马面鬼：“……”
　　马面鬼：“？”
　　狗毕竟是狗，天生会游泳。狗头鬼划动四肢艰难狗刨，被阴魂聚集的忘川冻得时不时倒吸冷气，废了好大的劲儿，才狼狈不堪的爬上岸。
　　湿漉漉的狗二摸了把脸，四肢着地疯狂甩水，震惊的汪汪道：“老马，这这这……忘川吃鬼事件！水流卷住我的尾巴把我拽下去了！”
　　马面鬼叹了口气，把狗环套上狗嘴道：“狗二，你先别说话了。”
　　他转头看向尹淼，直言道：“买这么贵的上等香火，不是单纯为了感谢吧？你有什么目的就直说了吧。”
　　尹淼微微一顿，开门见山道：“我想知道人和鬼怎么才能在一起。”
　　“汪汪汪！”狗二又开始愤怒了，被马面鬼一把抓住封印了狗嘴。
　　“人和鬼不能在一起。”马面鬼还是那套说法，“鬼是阴物，一直缠在人身边，人沾染太多阴气，会损耗气运与健康。”
　　“那要怎么祛阴气？如何才能不损耗人的气运和健康？”尹淼追问道，“距离多近阴气会影响到人，远远的守着他可以吗？我不碰他，我守着他。”
　　马面鬼皱眉：“你何必那么执着？”
　　“他没有我会死。”
　　尹淼说得太笃定了，简直是不假思索。把马面鬼说得一愣。


第60章 
　　马面鬼愣了一会儿,下意识道：“哪有人离了鬼就死的道理？”
　　“我爱人，他不能接受我已经死去的事实。如果我离开他，他会立刻自杀殉情。”尹淼缓慢道。
　　他顿了一下,抬眼扫过一马一狗两鬼半信半疑的神情,决定把自己的情况全盘托出。
　　无论是人是鬼，唯有真诚以待，对方才会看到你的诚意,愿意施以援手。
　　尹淼缓缓道出自己死亡的前因后果,他这个故事有点离奇、有点伤感。狗二听得一愣一愣的,转头看向马面鬼。
　　“应该是真的。”马面鬼略一点头,神色复杂的望着尹淼,“你这死的有点戏剧性,天意弄人。”
　　“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我从小就水性很好，我以为我能把控一切,是我太自负，导致了悲剧的发生。幸好死的那个人是我,不然我真的……”
　　尹淼抹了一把脸,内心藏着许多愧疚：“我知道我身为鬼不应该缠着他，可我真的不能离开我爱人，他一直因为我的死亡而内疚自责，如果我离开他，他会精神崩溃,作出无法挽回的事。”
　　尹淼：“自杀后下地府的刑罚很重，我不想让他遭受那种苦难,这十年他已经够痛苦的了。”
　　“我答应了我爱人，一周见他三次,但我不知道这对他是不是对他的身体还有影响？我也不求能像普通情侣那样和他亲密无间，只要远远的守护着他就好了。”
　　马面鬼：“你纯粹是个野鬼，无法收敛鬼气，即使降低了接触频率，和人混迹在一起，必然会影响到人的气运与健康。”
　　尹淼抬起头，期冀的望着马面鬼，恳求道：“我在鬼界也不认识什么靠谱的鬼。马哥，你是地府正经的公务员，请帮我指一条明路。拜托您了。”
　　他一边说，一边说深深鞠了一躬。态度很诚恳，语气也很端正。
　　马面鬼摸了摸脑后长长的马鬃毛，叹了口气：“人鬼恋，阴阳难调，但感情的事谁能理得清？地府这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办法确实是有，就是比较辛苦……”
　　*
　　马面鬼毕竟是地府小官吏，给出的方法也比较正派——
　　方法一是考上地府公务员，转职去做阴差，地府会给阴差发一块通行官牌，不仅能掩盖阴气，还能助鬼显形，无惧阳光直射曝晒，与常人无疑。
　　马面鬼：“地府的工作岗位有点饱和了，一年一考万鬼进一，门槛没有犯罪记录，功德一千起步，要经过笔试面试几轮筛选。你不赶巧，前两日地府的招聘刚结束，要再等一年才有机会。”
　　方法二是修鬼仙提升实力，鬼修到仙是非常难的，鬼属阴，雷劫又极其阳刚，噼里啪啦一下很容易魂飞魄散。
　　马面鬼：“修到小成可以凝出实体，与常人无一二般，鬼气收敛到极致，对人的影响就微乎其微，不用担心害了人命。”
　　尹淼闻言，嘴角刚扬起一点幅度，被马面鬼接下来的话给无情打碎了。
　　“鬼修这条道怎么走已经失传了，上一个鬼修成仙的在一千年以前。”马面鬼话音一顿，“现在的鬼都是吸取他鬼之力壮大自己，力量混浊，这条路子是没法通向鬼仙的。”
　　“还有其他什么办法吗？”尹淼不死心的道，“我可以变出人形现身人前，对鬼气收敛一道不太懂，有什么功法可以帮助我敛住鬼气吗？或者是有没有像官牌那样的东西，能压制我的鬼气，不让人类受影响？”
　　“有是有……都非常贵。”马面鬼看了他一眼，“鬼修的功法有价无市，类官牌的法器也是难得，可能……想买都买不了。”
　　“有多贵？”尹淼追问道，“为什么买不了？”
　　马面鬼：“金元宝是买不了的，必须用功德买。据我所知珍宝阁那法器至少需要三千功德。珍宝阁内也有鬼修的秘籍，是残本，要五千功德。”
　　功德？用功德买？尹淼突然哑了声，用钱都买不到的东西才是最贵的。
　　马面鬼：“我看你死掉的年头不算长，能凝出现身于人前的实体，实力也挺强，功德应该不低，但估计买不起。”
　　尹淼不甘心道：“我如何能得知我的功德多少？”
　　“功德还要去地府检测，你要办了地府居民身份证，证件也会显示功德值。”
　　马面鬼说到一半，善意的提醒道：“为了做善事而行善积德，动机不纯功德减半。出于本心的做善事，功德值才涨的高。”
　　尹淼沉默了一下，郑重道谢。
　　话基本聊完了，尹淼与马面鬼和狗头鬼告别，起身去地府测个功德搞个地府身份证。
　　*
　　两动物鬼目送尹淼飘远，狗二扯下自己的狗嘴环，忍不住道：“你对他说的也太详尽了，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么善心的鬼。”
　　马面鬼瞅了他一眼，突然提起另一件事：“你记不记得你刚刚被拽进忘川？”
　　狗头鬼一愣，他没细想这事，还以为自己用尾巴钓鱼苦修，尾巴摇得太勤快，惹怒了忘川的幽魂，他一直以为是忘川的幽魂拽的他。
　　马面鬼看穿了狗二的想法，嗤笑道：“忘川幽魂爬不上岸的，水花也不可能炸一米高，怎么把你拽那么远？”
　　狗头鬼皱着眉头沉思，忽地恍然大悟，怒道：“是刚刚那小子？我记得他是个水鬼！和他吵两句他居然偷袭我？不讲武德！”
　　马面鬼闻言，低笑着摇摇头：“能驱使忘川的水，你真的以为普通水鬼能做到这一步？”
　　“施法不用前摇，无需念咒掐诀，法随心动……修炼不过十年就能化出人形现身人间……周身缠绕着薄薄的功德……”
　　马面鬼断定道：“这不是一般的鬼。”
　　“那他是什么鬼？总不可能是阎王爷转世吧？”狗头鬼嗤笑道。
　　“肯定不是阎王爷。”马面鬼还认真思考上了，“他和他爱的那个人类纠葛很深，除此之外我看不出更多……不过，他上辈子可能天生天养。”
　　狗二困惑的挠头：“什么意思？”
　　马面鬼摇摇头，再多的话也不肯说了，他不敢出口妄言。
　　*
　　尹淼去地府测功德。
　　可能是他衣冠整洁了许多，还是他测出来的功德居然有一千二百多之多高于一般鬼，又或者换了一个地府工作人员……总之他再来地府，地府工作人员的态度比之前好上太多了。
　　甚至还出面了一个地府小官吏，面带笑容的同尹淼握手，给他发了个奖章，两鬼拍照留念，鬼气森森的黑白照片挂在“一千功德好鬼榜”的墙上。
　　鬼官吏还拍着尹淼的肩膀，鼓励他道：“若河这十年都没有人溺水而死，原来是你的功劳。做好事，积阴德。继续努力，继续保持！”
　　尹淼被夸得一愣一愣的，想起浑浑噩噩做鬼的那十年，脑子里隐约闪现了一些不熟悉的，他拖着陌生溺水者上岸或送到救生船的画面。
　　还有他手心里时不时出现的绿光。
　　所以才有绿光，原来是救落水者练出来的。
　　尹淼恍然大悟，接过奖章往兜里一揣，寻思着回头要跟黎初讲讲这事，黎初肯定会夸他……
　　随后，尹淼动身去咨询办地府身份证的事宜。
　　尹淼之前仅在地府做了简单的身份登记，还是普通游魂，自由白身。
　　如果要办地府的身份证，则需要录入更多的信息，看一眼生死簿的前世今生，要接受地府管辖，去凡间都有次数限制，总之是很多约束。
　　尹淼都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办这个身份证，办了恐怕不能履行与黎初约定的“一周至少回来三次”，办了也有理由和黎初分开，不让阴气影响他的身体……真的要和黎初分开？他舍不得啊。
　　一周三次都见不到？这也太艰难了，异地恋不要啊。黎初见不到他肯定会着急。
　　*
　　尹淼还在思考，身边有个长发姑娘走过来，证明资料拍在了柜台上：“办身份证。”
　　尹淼原本并没有注意到她，只是地府工作人员在念这个女生的证明资料时念的太大声了，隐隐有些熟悉：“……8月XX日，若河市XX大酒店跳楼自尽，地狱第十三层已服刑4年，表现良好，减刑10年，还有44年待服刑……有地狱长的推荐信，可以盖章。”
　　尹淼：“？”
　　他抬头看向那女生，真的非常眼熟，欲言又止。
　　长发女生察觉到了尹淼的目光，转头看过来，也认出了尹淼：“咦是你，我把送进地狱的那个。”
　　尹淼：“……”
　　尹淼认为自己当初做了正确的事，在地府也不怕女鬼寻仇，就是这么猝不及防碰面怪尴尬的：“你怎么……？”
　　“自杀有罪，还在地狱坐牢呢，目前表现良好争取了假释，出来办个地狱居民身份证。”
　　自杀的女鬼对尹淼倒没有什么仇恨敌对的情绪，还冲他笑了笑：“幸好你即使把我送到了地府，不然我变成厉鬼神志不清臧害人命，估计得到地狱最底层服刑999年了。”


第61章 
　　尹淼一愣,这只女鬼如此看的开，竟然一点也不怪罪他。
　　让他更加疑惑的是，女鬼与地府工作人员对话中的“已服刑4年”。
　　离跳楼事件才过了一周,对方应该刚过头七而已,怎么就已经四年了？减刑10年只剩下44年刑期又是怎么回事？
　　尹淼怀着疑问，与长发女鬼攀谈起来，得知自杀后下地狱服刑的期限是以寿命为限,就是正常生老病死的寿命。
　　遭遇意外这种都是飞来横祸,属于人生的突然中断,自杀也是如此。女鬼原本应该活到84岁病死,26岁时突然自杀,判官就判她余下58年到地狱里自我反省,想明白想透彻了才能出狱。
　　鬼界、地狱与人间三者的流速相差许多倍。
　　人间一日,相当于鬼界七日，约等于地狱第十三层的二百个日夜,越往下越久，到了地狱十八层则相当于一整年。
　　女鬼已经在地狱渡过1460个日夜,正好是四年。
　　女鬼：“我在地狱不断重复死亡的场景,尝遍亲友的悲痛与苦楚。我父母死后还未投胎，不断为我奔走请命，想尽办法帮我减刑。”
　　女鬼咬牙切齿道：“只有那个渣男，对我只有惧怕毫无愧疚。早知道我应该活着撕了他，让他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尹淼见女鬼气得长发纷飞,黑云罩顶，怕她再次化厉鬼,好心劝道：“判官已经记录他的罪行，等他死后你再找他麻烦也不迟。”
　　女鬼狠狠怒骂渣男一通,情绪逐渐平复：“我已经雇了几只鬼，日日夜夜纠缠他。相信过不多久，他肯定神经恍惚，出了意外也是理所当然，到时候我就可以……”
　　女鬼露出了一个嗜血的微笑。
　　尹淼默默的为自己擦了把汗，幸好女鬼没有记他的仇。
　　*
　　交谈中，尹淼还得知地狱十八层尽管听起来非常可怕，实际上地狱的管理挺人性化的。
　　进地狱好好改造满三年，表现优秀者可以争取假释机会，就是能出地狱溜达。与人间不同的是，地狱的假释是每月放一天假，并且是鬼界的一天假，放完假还要回去服刑。
　　当然也可以攒着不放，以后一起休。在地狱越乖越老实，减刑假释的机会越多，还可以做好事赚功德赎罪，女鬼就是这么打算的，所以假释期过来办个地府身份证，方便查看功德的实时变化。
　　总之，地狱制度上挺宽松的。
　　目送女鬼飘远，尹淼寻思着这件事不能告诉黎初。
　　自杀后下地狱还能减刑，地狱坐牢看起来很久鬼界只过了几日什么的，黎初知道后保不齐会觉得心动……自杀的危害性必须往重了说，要吓唬住黎初，不能给他心存幻想的余地。
　　尹淼决定暂时也不办地府身份证，除了实时查看功德之外，也没见有其他好处，自由还受限制。
　　他还是得看着黎初，黎初情绪不好抑郁轻生了怎么办？他不在谁来阻止黎初？万一出个什么意外，谁来帮助黎初？
　　黎初在人间没有什么亲人了，朋友也没有几个，孤零零的，举目无亲。没有了他黎初可怎么活？
　　尹淼越想越觉得心疼，又想和黎初在一起，又担心黎初的身体受不了。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努力捋出来一条明确的路线——赚功德。有功德才能买法器买秘籍。
　　马面鬼说以功利心做善事功德减半，哎减半就减半吧，总比干耗着啥也不做强。
　　尹淼飘到地府大厅，开始看政府布告栏，上面有地府最近的政策动向、寻求帮助的告示，还有一些难度颇高的悬赏任务，不仅以金元宝做报酬，还有按功德做酬劳的。
　　尹淼双眼狠狠一亮，仔仔细细的一张张看过去。功德任务实在是少，什么缉拿一些行踪不定、罪恶滔天的厉鬼恶鬼，就给一张画像，其他信息甚少。
　　万一不小心遇上了呢？抓一只赚一只。尹淼抱着这种心态，把这些鬼脸一张张记下来，摩拳擦掌的要赚功德。
　　除此之外，他还看到了一些地府的临时招聘广告，给的都是10枚金元宝/日，看起来工资实在低，还没有功德结算，怪可惜的。
　　尹淼本想放弃这类任务，转念又想，临时工会不会也给个类似官牌的法器？那他不是间接可以白嫖法器，与黎初贴贴的时间也更多了？
　　尹淼知道自己幻想得太美好，可不问问怎么知道？他仔细询问地府的招工办，厚着脸皮和地府工作人员套近乎，还真捞到一点有用的信息——
　　一般临时工没有什么类官牌的法器，只有出外勤做临时鬼差会给个工作符咒，让鬼能显出人形行走在人间，与常人一般无二，鬼的气息也能完全收敛，出几天外勤保几天人样。
　　尹淼听到这消息，喜出望外的差点蹦起来，他努力压住惊喜的嘴角，迫不及待的问：“地府的临时鬼差要怎么做？什么时候可以领到工作符咒？在哪里领？”
　　地府工作人员看了他一眼，脸上带着点惊讶。哪里有鬼不问什么时候发金元宝，反而问什么时候发符咒的？
　　真是一只奇怪的鬼。
　　*
　　尹淼在努力寻找收敛鬼气的办法，黎初也在努力祛除身上的鬼气。
　　黎初请了假，一大早就去药房抓了草药，还顺带买了个煎药的砂锅。回到家，他一边煎药一边咳嗽，被中药味苦得眼泪都流下来，熬了两大碗，一碗趁热早上喝，一碗留到晚上温一温再喝。
　　第一剂药喝进肚子里，苦得五官都皱成一团，身体却是暖暖的。
　　黎初原本以为只是刚出锅的烫嘴中药在肚子里扩散热量，可一向冰凉的手脚好像一直保持着温温的热度，看起来效果还不错。
　　黎初沉思片刻，给自己加练了一套操，他本身没有什么做操的习惯，只是这操是乔道长给的祛阴邪小方法之一，叫八段锦，属于入门级的健身方法。
　　打完一遍身体就出汗了，黎初去浴室冲了个澡，洗完后全身清清爽爽，精气神确实好上不少，就是肌肉有点酸痛。
　　黎初昨晚跟着视频做过了一遍八段锦，今早又做了一遍，社畜运动量不够，做完后腰部腿部酸酸的，还需要一段时间适应。
　　早上忙完，中午又要去上班。黎初的车已经修好送回来了，不过他没选择开车，反而坐地铁，还提前一站下车，慢慢悠悠走路前往公司。
　　八月底还是艳阳天，太阳毒辣，黎初正是看中了这点。乔道长发来的祛阴邪小贴士里说，晒太阳是最直接的补阳气的办法。
　　黎初平时上班，从家到车再到公司，晒太阳的机会着实是少，平时也不觉得哪里不好。
　　如今听了乔道长的建议，就干脆身体力行晒晒太阳。黎初不怕晒黑，阳光洒在脸上、背上，刚开始烫、而后是暖，晒得头顶热乎乎的。
　　他的情绪也不自觉上扬，与尹淼分开的失落抑郁逐渐淡化，好像不那么难过，也不会太多胡思乱想，心情平静淡然，与焦虑不安的自己和解。
　　这或许是好的阴气被驱散的迹象？黎初暗自猜想，他要把乔道长发来的祛阴小办法一个个尝试过去，等到身体的阴气散尽，他要重新拥抱尹淼。尹淼再不会拒绝他？
　　黎初想的办法很笨。他认为身体是一个容器，平时充斥着人的阳气，与鬼接触就逐渐转阴，全阴就面临死亡。
　　若是时时刻刻补阳泄阴，像底部有漏洞的瓶子，水永远装不满，空气永远占据高地，这样是不是就能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
　　黎初想达到这种平衡，他努力恢复健康，是为了拥抱尹淼，和尹淼亲密无间，在身体被阴气完全侵蚀之前及时驱散，补齐阳气，再与尹淼拥抱。
　　如此循环往复，是不是就能够一辈子在一起？


第62章 
　　黎初也知道自己想的太美,但他无所畏惧。大不了就死了。
　　如果身体出问题垮塌了，那也是自然死亡，不算自杀吧？自然死亡不会下地狱,死后就能顺理成章的变鬼,他也是得偿所愿了。
　　尹淼就不会担心他的身体，有很多人和鬼不能在一起的顾虑，他们之间不会有其他阻碍。
　　黎初想着想着,觉得自己好像个疯子哦,总是惦记着死啊死的,精神太不健康了。
　　可尹淼十年前死去的那一天,他就已经精神出问题了。
　　黎初想得出神,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公司门口,身后突然有个女声犹豫的喊他名字：“黎助？”
　　黎初定了定神,回头一看，是小杨,当初帮他测塔罗牌的那个女同事。
　　“黎、黎助，听说您不调职了？”小杨的神色有些紧张和愧疚,嘴唇嗫嚅道,“都怪我，如果不抽那副糟糕的塔罗……”
　　“塔罗牌说得对。”黎初突然打断小杨的话，温和的笑道，“我本身就不想调职A市，如果不是你的塔罗,我还没有看清自己的内心。”
　　瞧着小杨半信半疑的模样，黎初想了想,见左右无人，他抬手遮掩,小声坦白道：“其实我近期有辞职的打算……”
　　“你也想辞职？”小杨捂住嘴，一脸的诧异。
　　“也？”黎初惊讶的道。
　　“我、我打算辞职。”小杨左右看了看，也小声道，“辞职做职业占卜师。我师兄就是做这个的，月收入是我的五六倍，超级赚，他那边人手不够了，拉我入伙。”
　　黎初挺诧异：“这么赚钱的吗？”
　　小杨狠狠点头：“客单价高，工作时间很自由。现代人压力大，有时候喜欢搞玄学排解压力，玄学是心灵的SPA。我们也是变相的心理咨询师、特殊的心理医生，给客人带去心灵上的慰籍。”
　　黎初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感觉还挺怪妙的。
　　有了共同的秘密——辞职，黎初和小杨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两人之间的氛围也轻松许多，随意的聊起了其他话题。
　　“你们站在电梯前做什么？电梯都快要走了。”又有一道声音插进来，黎初转头一看，是康桥南，对方正用探究的目光看着他和小杨。
　　“没做什么，随便聊聊天。”黎初一语带过，率先走进了电梯里。
　　“黎助，”康桥南没话找话道，“昨天的那个平安符香囊带回家了吗？睡觉把它放在枕头边挺安眠的。”
　　“好的康总，我今晚就试试。”黎初回复的就像个人机，带着社畜独有的殷勤与敷衍。
　　康桥南听出来也假装无事发生，给黎初安排了一下工作，转身就去了总经理办公室。
　　小杨冲黎初挥挥手，小跑着回到了岗位。
　　*
　　黎初利索的完成了下午的工作，到点就下班了。
　　回家路上，他想起什么，拿出耳机，给自己播了一段《太上老君清静经》——这也是乔道长的祛阴邪小方法之一。
　　说实话，这个经文内容玄学又晦涩，不太好懂，耳机里的朗读声念起来就是纯粹的念经，让人有一丝丝昏昏欲睡。
　　黎初一边安静的听一边步行回家，尽管听不懂到底什么意思，心情渐渐变得平和安定，好像世间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吃完晚饭，喝了药，洗了澡，黎初坐在空荡荡的卧室里，等到凌晨一点，没等到尹淼回来，他安静的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瞅了眼毫无鬼影的窗外，失落的闭上眼。
　　乔道长的小贴士里说过，早睡早起也有助于恢复身体内部的阳气。黎初想，明天就早睡，不等尹淼了。
　　到了第二天，上完一天班回家睡觉，忙忙碌碌在屋子里瞎忙活，不知不觉还是熬到了凌晨一两点。
　　应该是半夜摸上他的床。睡一觉就会看到尹淼了。黎初想。
　　早上一睁眼，偌大的房间里，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尹淼还没回来。黎初面无表情的想。
　　当初只说好了一周回来三次，并没有说明具体哪几天回来，也没有讲清楚一次是呆几个小时。
　　这是一个松散而模糊的约定，黎初并不想给尹淼负担，换句话说全凭对方的自觉，看尹淼想不想回来，什么时候回来。
　　或许阿淼打算堆在最后周五周六周日回来，一次休三天？
　　也可能阿淼和他腻歪这么久烦了，在外头做鬼更自在，何必一定要遵守他们的约定呢？
　　黎初想着想着，突然发现自己钻牛角尖了，拈酸吃醋的，有点像哀怨的怨妇，随意猜忌和揣度。
　　他用力揉了揉脸，起身洗脸刷牙洗漱，把脑袋里那些胡思乱想的负面情绪全部排出去，吃药做操晒太阳听经上班。
　　*
　　有序的一天过后，回到家里望着空荡又安静的客厅，心里还是酸酸涩涩的。
　　为了抵抗这种不好的情绪，黎初重新戴上耳机，听道家的经文，走进了书房，取出尹淼给他准备的鬼书复印本。
　　先过了一遍鬼界小常识，再看了一遍鬼界异闻录，然后再翻翻其他鬼界书籍。
　　这些书的内容要么实用要么有趣，不然他和尹淼也不会花重金买下来，只是这几日黎初夜夜熬到凌晨，睡眠不足哈欠连连，眼皮子开始打架。
　　……今晚总该回来了吧？
　　浆糊般的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么一条，黎初的神志略微清醒，揉了揉太阳穴，看着桌上散乱的书籍，稍作一番整理，略微停顿了一下，抽出最底层的那一本《鬼中秘事》。
　　尹淼在复制这本书的时候，也没忘了和谐功法方面的内容。他打的反马赛克实在是好笑，留下来的全是些涩涩图文。
　　黎初就把这份复印本当小黄书看，大晚上看这本书，实在是有种隐秘的刺激感，越看越脸红，身体有点燥热。
　　幸而，他耳朵里还听着清静经，降温效果极强，热气还没上头就消了下去，清心寡欲的翻阅一幅幅图文，严谨认真的学习各种姿势，争取有朝一日能用上。
　　等尹淼回来就试试？黎初脑袋里冒出引诱的念头，旋即否定。
　　尹淼不会同意的，他担心阴气影响到他的健康与气运，连一个拥抱都不敢给他。
　　黎初抿了抿唇。明知道尹淼是为了他好，沮丧的情绪还是会涌出来。尤其是在尹淼还没回来的情况下。
　　他别开了眼睛，合上鬼中秘事，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已经喝了三天的药，明天就要去若水观找乔道长。
　　明天正好是周末，不用给公司请假直接去就可以。
　　黎初原计划着和尹淼说去道馆的这件事，只是单纯告知，他不打算带尹淼一起去——如果乔道长让他去道馆是为了守株待兔，把尹淼抓了怎么办？
　　黎初有这个担忧，所以想自己去探探虚实。他毕竟是个人类，道观不会拿他怎么样。
　　乔道长让他前往道观，是真的可以帮助他？还是，这其实只是一场骗局？
　　进入社会那么久，黎初已经养成了不轻易相信他人的习惯，适当的怀疑其实是保护自己。
　　总之，他要确认若水观不是对鬼魂赶尽杀绝的那种道观，乔道长邀请他的目的如果是为了赚钱，只要能达成所愿，那他花多少钱都愿意。
　　等他明日去了道观，尹淼该不会恰巧回到家，见他不在家，就循着他的踪迹找到道观去，然后不小心羊入虎口吧？
　　黎初忧心忡忡，取了张白纸，拿笔简单写下自己的去向，并告诫他不要跟过来。
　　写完后，黎初在客厅找了个显眼位置放好，恰巧他抬起头，看了眼时钟，凌晨一点多。
　　尹淼今晚依旧没回来。黎初忽然意识到这个事实。
　　他远远看着白纸，扯了扯嘴角，感觉自己挺傻的。
　　尹淼明天若是并没有回来，他这张纸应该算是白写……万一回来了呢？
　　尹淼一直不回来，肯定是因为有什么事情绊住脚了。尹淼肯定会回来，他绝对会遵守他们之间的约定。
　　黎初宽慰自己，最后看一眼桌上的鬼书复印本，转头去卧室睡觉。
　　*
　　尹淼确实是被绊住脚了，被地府的鬼差临时工考核绊倒。
　　做鬼差要通过一定的考核与培训才能上岗，临时的鬼差也是如此。
　　不然遇到凶残狡猾的鬼，临时鬼差一不小心被反杀、被吞噬，鬼差丢了性命，地府丢了面子，两输的局面不说，还放任一只恶鬼在外头游荡，这才是重大危害。
　　尹淼是没地府身份证的游魂野鬼，鬼考官对他不太满意，给出考核比地府原住民多几项，考核内容也相对更难一些。
　　尹淼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即便作为游魂被考核的只有他一只鬼，他也是自信大胆的去了。
　　首先是实力考核，尹淼被关在某不知名鬼域试炼了一天，按照考官要求，猎杀了三头幽冥鬼兽。
　　原本考核时限是一周，尹淼担心黎初在家等他等急了，速战速决，早早交差。
　　尹淼上交猎物的时候，鬼考官瞧着这三头死翘翘的鬼兽，神色还挺诧异，看向他的目光也变化了几分，对他恭敬客气了不少。
　　尹淼猜是他猎鬼兽的时间比较短？抓到的鬼兽比较厉害？或者是价值比较高？总之过了考核就行。
　　然后是临时鬼差培训，大概花了半天搞定。
　　尹淼好不容易领到了鬼差入门资格证，才发现他心心念念的现身符咒并没有发放。要等领了鬼差任务，才会和一次性勾魂套装一起发放。
　　尹淼当机立断，马上去领任务，结果布告栏暂时没有临时鬼差任务，考核前看到的任务都被其他鬼领走了。
　　尹淼：“……”


第63章 
　　鬼差临时任务比想象中要抢手许多。没办法,尹淼只能放弃，等下一次的鬼差临时任务。
　　在鬼界待久了，不知道黎初有没有想他……鬼界七日人间一天,试炼加考核也就过了一天半,黎初那里才过了五六个小时吧？
　　尹淼愣了一下，开始反思。他老惦记着回家，想要守到黎初身边,这么腻歪不利于黎初的健康。
　　尹淼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想了想,动身前往珍宝阁转悠。他要搞点正经事做,比如去看看马面鬼说的那两样东西。
　　珍宝阁内,尹淼挥手拒绝了热情的导购员,自己在店内闲逛。他看似漫无目的,实则直奔功德区。
　　三五千的功德出不起，看看总有权利吧？
　　东西在店铺深处,并不难找，尹淼仔细看过去,稍稍松了口气。
　　他需要的这两样敛息法器与鬼修功法昂贵归昂贵,倒不是孤品，有功德就可以买，不至于被其他鬼抢走断货。
　　尹淼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走向金元宝区，瞧见不少好多东西,导购员又迎上来，热情地向他推销手机。
　　尹淼看着一呆,迟疑道：“鬼界也能用手机吗？”
　　“可以的。”导购员大力点头，推销道,“我们这里有最新款的爱疯16，可以玩游戏看视频发信息打电话查百科，人间的手机有什么功能，我们的手机全都具备！”
　　尹淼想起黎初给他买的纸手机……他心念一动，摸了摸自己的裤兜，掏出了一部纸手机。
　　尹淼略一挑眉，自己也非常惊讶，他居然能隔空取物——他真是一个厉害的大鬼！
　　他转头看向导购，抬起手晃了晃爱疯16，问：“是这个吗？为什么我这手机不能发短信打电话？它总不能是假货吧？”
　　“原来你已经买了啊……”导购的热情减退，看见做不成大生意，嘴角一下垮了，勉强打起精神，“你没有买电话卡，当然打不了电话发不了信息啊……电话卡5金元宝一张。”
　　尹淼买了电话卡，插了卡果然能打电话了，他抬脚准备走，走出去没几步又转了回来。
　　在导购惊喜的目光下，他花一万元宝额外买了一部爱疯16及电话卡。
　　“有钱鬼真是怪嘞，同样的手机买两部，搞不懂。”导购收了钱还在他身后纳闷的嘀咕。
　　尹淼心想你懂什么，这是给他老婆买的情侣机！
　　黎初说过总联系不到他，说这话时脸上很是惶恐，尹淼一直记得。现在知道办法了，当然要给黎初安排上——
　　就是没早点发现鬼手机是能用的，他还以为这只是个玩具呢。
　　……鬼手机一周用几次，对身体损耗应该不大吧？如果有影响，还是把手机藏起来？要不要通过什么办法确认一下鬼手机对人类的安全性？
　　尹淼思忖着，再次折返回去问导购。导购听到他的问题后都无语了，哪有鬼拿鬼手机给人用的？真是莫名其妙。
　　出于敬业精神，导购还是回答了这个刁钻的问题：“如果买到人间的爱疯16，把鬼界的爱疯16往上头一贴，合二为一，对人的影响就微乎其微了，那些活阴差都是这么用的。”
　　“活阴差？”尹淼捕捉到一个新鲜词汇，想继续咨询，导购礼貌的微笑，推荐他使用鬼手机里的鬼界百科搜索——只有买了电话卡才能联网用这项功能。
　　和鬼百科一比，比起什么鬼书的一百问小常识都弱爆了。查阴间知识好用到飞起。
　　尹淼由此得知了活阴差的意思，就是活人兼任鬼差，行走阴阳两路，帮忙缉捕亡魂，执行地府任务。
　　……活人也能做鬼差？那活人做了鬼差？还怕鬼气吗？活阴差是不是也有什么抵御阴气的官牌？
　　尹淼激动的一搜，发现还真可以。
　　活阴差是活人兼职鬼差，也是临时工，本来不应该有官牌的，但活人帮忙办阴间事是很损气运和身体的，这类阴差也很稀有，所以地府有为他们特制的官牌，当差的时候发牌子，辞职了就收走。
　　——看来都得考地府公务员，只有地府公务员才是人鬼恋happy ending的完美路线。
　　尹淼大喜，思忖着要赶紧回去告诉黎初这个好消息。
　　在离开鬼界之前，他还不忘绕路去骚扰马面鬼和狗头鬼，加上了手机号。
　　马面鬼大名叫马四罗，狗头鬼叫狗小二，尹淼一一备注。
　　如果不是这俩善良鬼的帮助，他不可能这么快找到努力的方向。
　　尹淼感激的向他们道谢，约定好下次请他们吃感谢饭。
　　*
　　尹淼忙完这一切，晃晃悠悠折返回人间。
　　途径市中心的裸眼5D大屏，他无意间瞥见屏幕右下角显示的小小日期，大惊失色，人间竟然已经过了三日！
　　他在鬼界明明才过了两天！
　　尹淼大为困惑，点开鬼手机搜索鬼界百科，得知了真相——鬼界的流速并不是均匀的。
　　就像阴间和地狱1-18层，流速各有不同。大部分是人间慢于鬼界，也有小部分则鬼界慢于人间的。
　　尹淼试炼的那方鬼域便是如此，在那里呆一天，人间相当于过去两天半，故而才产生了反向的时间差。
　　尹淼心里着急，嗖的一下飞回了家，家里没人，找了一圈找不到黎初，他急急的飘去黎初的公司。
　　到了空空如也的大厦，他才想起来今天是周末，压根没人上班。
　　黎初到哪里去了？尹淼尝试用他莫名其妙的神奇法术去感应黎初的位置。
　　以前用这办法，通常模模糊糊能感觉到大致方位，这次不行了，拔剑四顾心茫然，一点头绪都没有，完全感知不到黎初在哪里。
　　那一瞬间，尹淼的心如坠冰窖。
　　他真的很恐惧黎初一时间想不开走极端放弃生命，飞快的扫过若河上空，全身的鬼气大肆蔓延，疯狂搜索黎初的踪迹，一寸寸的找过去，挖河三尺。
　　他怕黎初跳河。
　　失控的鬼气在若河市上空游荡，天空都阴暗沉闷，气温陡然掉了几度。
　　游荡在世间的鬼魂们惶惶的抬起头，不明白今日有什么特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找遍了整条若河，甚至游荡到其他省市，都没找到黎初。
　　尹淼路上还捞了几个溺水者送上岸，翻过面来都不是黎初。
　　他感到焦躁、庆幸、紧张、恐慌，各种各样的情绪塞满了他的大脑，让他神经紧绷到一种脆弱的状态，一不小心就会崩盘。
　　他无法正常的、理智的思考。
　　刹那间，尹淼倏地明白了黎初当初的心情。
　　那种心脏紧绷到溢血，茫然的恐惧失去，只有身体不停在奔跑，用大量不知道有意义还是无意义的行动填充，才能稍稍弥补那种空洞无底的不安。
　　冷静，要冷静下来。尹淼努力告诉自己。
　　他只不过离开了三天，黎初怎么会就这样寻死？黎初不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就算自尽，也应该会留一份书信告诉他，而不是这么没头没尾不明不白。
　　回家看看吧。尹淼冷静的想，家里可能有线索。
　　回到家中，尹淼一寸寸的扫过房间，突然看到慌张之下不小心忽略掉的客厅茶几上的白纸。
　　我今天去道观。有个道长说能帮助我们，我去探探虚实。道观抓鬼很厉害，你不要自投罗网来找我，我晚上就回。——黎初。
　　尹淼：“……”
　　尹淼：“…………”
　　虚惊一场啊，他是个大笨蛋。大乌龙事件。
　　尹淼被自己蠢哭，心情本应该懊恼羞耻才对，他的嘴角却咧得老高，笑个不停，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放松和喜悦。
　　他就说黎初答应过他，不会随便放弃生命的。是他想岔了。还好是想岔了。
　　……好想见到黎初啊。
　　明明只分开了两三天。
　　我想把他揉进我的骨子里，成为我的骨中骨肉中肉。


第64章 
　　尹淼从不知道自己的想念如此深刻,那种想要立刻见到黎初的念头，无法抑制的冒出来，让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
　　他不会拘束自己的想法,立即动身飘出了屋子,飞到数百米的高空，遥遥的眯着眼睛扫视整个若河市。
　　尹淼从来不是个乖顺的性子，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和黎初见面,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
　　黎初让尹淼不要去道观找他,尹淼还是想第一时间到道观外接到黎初,想要狠狠的拥抱他。哪怕虚虚的隔着空气抱一下也成。
　　尹淼不怕什么道观,他想的很简单,他死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还有一千多功德傍身,手上有新鲜热乎的阴差资格证，饶是再不讲理的道观也不至于捉拿他这个绝世好鬼吧？
　　若是执意要抓他,他就遁入地府告他们！他在地府也是有一点鬼脉的。
　　然而，尹淼对黎初去了哪家道观没有头绪,白纸上没有写到底是哪个道观。
　　初初真是谨慎啊,道观名都不给一个。为了不让他受伤，单刀赴会独自前行。
　　晚上就能回来，说明他去的道观就在若河市内或者若河市郊。
　　尹淼决定用笨办法，一家家找过去。
　　若河市的道观不多，位置比较分散,有五处，三处在若河市区内,两处在若河市深郊的老林里，如果是普通人,连跑五家道观三天都跑不完。
　　尹淼是鬼，可以走鬼道，跑起来就方便多了。
　　尹淼一处处找过去，隐匿身形绕着道观转了一圈再一圈，试图在道观外找到蛛丝马迹，奈何仍然感觉不到黎初的踪迹。
　　走过五个道观后，尹淼还是找不到黎初，焦虑得原地打转，鬼影忽大忽小。
　　他懊恼的想，自己为什么没有像狗一样敏锐的嗅觉，至少那样能循着气味闻到黎初在哪。
　　尹淼烦躁的揉了揉头发，手里还攥着从家里带出来的白纸。
　　他低头反复翻看白纸，心道：这个道观这么厉害吗？居然把黎初的行踪都遮掩住了，还遮掩得如此严实，找不到一点踪迹，到底是哪个道观？要不回家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线索？
　　尹淼转头又回到家，地毯式搜索，忽然发现床头有个平安符香囊，很像道观会发的那种。
　　他拿起来想看看，手上冷不丁一点刺痛，香囊差点掉了，幸好尹淼眼疾手快又捞回来。
　　这点刺痛出现的突兀，才让尹淼差点松手，再捞回来反倒不觉得有什么，对他的身体是构不成伤害的。
　　香囊对尹淼而言，只是比针灸一下还要轻微的感觉，黎初魂体的电流比它厉害十倍以上。
　　他把香囊拿到手边仔细翻找，没有什么道观的标识，就普通的香囊绣着平安符纹路，倒是香囊里塞了一个强力祛阴邪的符咒，才猝不及防叮了一口尹淼。
　　尹淼撇了撇嘴，把香囊丢到一边，双手放在脑后仰着头看天花板，焦躁的想要不就乖乖在家等黎初回来，可实在是不死心。
　　他细细思考着黎初到底去哪个道观……哪个道观最有嫌疑呢，看起来能厉害到能屏蔽黎初的气息……
　　尹淼想着想着，突然想起了什么，飞到小区的停车场，一眼扫过去，黎初的车位上并没有车。
　　黎初的车修好了，出行肯定是开车去的。他记得黎初的车牌号，到那几家道观附近的停车场找一找不就知道了？
　　尹淼勾起嘴角，心想自己简直是天才！
　　*
　　黎初此时正站在若水观功德碑前，听乔道长娓娓而谈的介绍若水观的先人历史。
　　乔道长：“咱们若水观至今存世有586年，从明朝时期就传下来了，大隐隐于市。你看最上头的名字，黎XX，这是咱道观的祖师爷！真巧，你和他一个姓……”
　　乔道长：“当初鬼子入侵，咱道观的师祖毅然决然就出观入世，积极参与抗战前线，比如元XX、吴XX等等，都是咱们道观的，若水地方志都有记载，哎就在那一排，看到了没？……”
　　乔道长：“三十年前若河市有一场极其严重的大洪灾，上千人在这场事故中丧生，我们道观全体到前线救援，能捞一个是一个，最后超度的法事也是我们做的……“
　　黎初耐心的听着，偶尔点点头，看着乔道长兴致冲冲的侃侃而谈，欲言又止的嘴唇抿住了。
　　此前，黎初已经跟着乔道长逛过正殿、偏殿，乔道长花了一个小时，热情的介绍了若水观供奉的道教神仙，讲得生动形象、引人入胜。
　　讲完了神仙，乔道长转而介绍道观先祖，滔滔不绝的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比导游还要敬业，黎初恍惚的误以为自己是来若水观游览的游客。
　　黎初来道观，一开始目的很明确，是想咨询乔道长人鬼如何能长期共处。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乔道长就拉着他进来了，说要好好带他参观一下道观。
　　她介绍的又是神明又是先祖，黎初没找到插嘴的机会。
　　或者说是，出于对神仙和先人的敬畏，以及对乔道长的尊重，黎初不好意思打断她。
　　乔道长把功德碑讲完，一小时又过去了，她口渴的不行，带着黎初到了道观后院，好多道士同她打招呼：“乔观主。”
　　也有香客叫乔道长：“乔元君、乔仙姑。”
　　黎初来之前有浅浅了解过一番道教，直呼女性道士为道姑不礼貌，可以叫道长，也可以称之为坤道、元君和仙姑。
　　黎初注意到乔道长被喊仙姑的时候，眼角的笑纹会更深几分。
　　他寻思着叫道长会不会太生分，毕竟有求于乔道长。存着讨巧的心思，黎初决定改口，和其他香客统一称呼。
　　*
　　黎初一晃神，被乔道长领到了后院的待客厅。乔道长沏了一盏茶推到黎初跟前，笑道：“听我说了那么久，你也渴了吧？喝茶喝茶。”
　　乔道长瞅着黎初抿了一口茶，笑眯眯道：“你觉得我们道观怎么样？”
　　“很好。”黎初回答得不假思索，说完觉得自己的态度太敷衍，下意识多夸了几句，“建筑保存的很完好，道观的精神文化也很好的流传下来了。”
　　他还在想尹淼的事，不知怎么开口，干脆心一横，开门见山道：“乔仙姑，我有一事想请教，就是上回说的那个……”
　　“那个啊，我正要说呢。”乔道长听到自己被叫仙姑，笑容更灿烂了几分，善解人意道，“你在寻找和鬼长期呆在一起不会损耗身体的办法对不对？”
　　黎初的眼睛一下子双眼亮了起来，小鸡啄米般点点头。
　　乔道长温柔又和蔼的望着他，温声道：“那你愿不愿意加入我们道观？”
　　“……？”黎初的脑袋卡壳了两秒，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乔道长：“我们道观有一本功法名曰御鬼——别听它这个书名像歪门邪道，这可是正经书，里头有个心法专门写怎么抵御鬼魂的阴邪，祛阴生阳，化于无形，但是呢……”
　　乔道长颇有深意的瞧了一眼黎初，缓声道：“这本书是秘法，不外传的。如果你成了我们道观的一份子就不一样了……我感觉你体内雷元素很活跃，很适合学习雷法。”
　　黎初的脑袋就像换了新电池的时钟，咔咔原地徘徊着走两步，突然顺畅的继续转了下去。
　　最后一句话才是问题的关键！
　　难怪乔道长那天把脉把到他体内有电流，看他的目光如此奇异，还突然说：“就是年纪大了点。”
　　原来当时就起了想收他为徒的心思，已经盘算上了！
　　乔道长忽然就加他微信，还邀请他到道观里细谈办法，今天见到他反而忽略这个话题，仔仔细细介绍了一遍道观的历史和人文，还问他对道观感受如何。
　　黎初：“……”
　　“你放心，我不会逼你的，会给你留一些时间考虑。”乔道长看似慈祥的双眼中闪烁着狡黠的目光，轻声细语道，“我给你讲讲做道士的好处，你看看心不心动合不合适？”
　　御鬼术里的和鬼长期共存的功法，听起来有点奇怪，很像什么邪门的术法。他是要和尹淼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又不是要御什么鬼。
　　御鬼……黎初的脑子里不合时宜的弹出骑坐在尹淼身上摇着屁/股驯服对方的画面，脸不由的红了起来。
　　他掩饰般的匆匆低下头，可劲儿捏按着太阳穴，把脑子里涩涩的念头挤出去。
　　……如果这个秘法真的有用呢？他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黎初认真思考片刻，看着乔道长轻轻点头：“烦请乔仙姑给我讲讲。”
　　乔道长眸光一闪，立刻开启了话匣子，说起做道士的好处滔滔不绝：“首先，我们是正一派，你可以结婚生子的，和鬼在一起也没事。我们一点都不排斥鬼，我们道观还有两三个老祖宗鬼守观呢，白天都出去玩了，如果你入门了，我就带你见见他们。”
　　乔道长：“其次，你这个头发又黑又浓，很适合蓄长发的，扎丸子头道士头啊配个道冠发簪什么的肯定很好看，但我们道观不强制蓄发哦。除了正式场合以外都可以不穿道士服都是很自由的，你也可以继续上班的，不用拘泥于时间。”
　　黎初的脑子又卡壳了，他对道士的印象就是日日夜夜在道观里修行，不禁问道：“做了道士怎么上班？”
　　乔道长：“你可以上班的同时，兼职做道士，就当多了个道士的宗教信仰？定期参加道观活动就可以了。我上次诊脉看你不仅体内阴冷，还郁结于心，情绪问题很大对不对？多读我们道家的经书，可以平心静气舒缓情绪，有助于你的身心健康。”
　　乔道长：“还有嘞，道观………”
　　黎初在思考。
　　其实在听到第一条的时候，他就有点想答应。
　　他太想和尹淼在一起了。尤其听闻若水观有鬼祖宗，说明道观里的道士能与鬼共存，若水观和鬼魂不是敌对关系，是和平共处的。
　　上述情况要是存在，也侧面证明了御鬼术有用，不然道观里那么多的道士怎么会不受鬼祖宗的阴气影响？
　　可御鬼这个名字实在是……让人生疑。
　　与鬼共存，这也只是乔道长口中描述，他还没见过那些所谓的鬼祖宗……万一是骗他的假话呢？
　　万一这是个坏道观，其中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险恶陷阱，他一脚踩进来，不小心害了尹淼怎么办？
　　要是再次害死尹淼，他……他不敢细想这种后果，怕是下一秒原地自杀魂飞魄散随尹淼去了。
　　出于谨慎考虑，黎初决定还是等尹淼回来。他要和尹淼商量之后再做决定。
　　黎初敛住双眸，不让自己翻滚的思绪外露，轻声道：“谢谢乔仙姑，给我几天时间，容我思考一下。”


第65章 
　　黎初走出道观的时候,还在低头思考。
　　迎面一阵阴冷的风吹来，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初初！”
　　尹淼守株待兔，可算找到了黎初,冲过去就是一个虚虚的拥抱。他不敢抱紧,怕影响到黎初的身体。
　　黎初蓦地瞪大了眼睛，猛地一把抱住尹淼的胳膊。
　　尹淼意识到要身体接触想躲，被黎初狠瞪了一眼,老实了,乖乖被抱住胳膊。
　　他又是担忧又是甜蜜的,无法拥抱的郁结感在此刻烟消云散,散完又担心黎初身体承受不了,心中很是纠结。
　　黎初拖拽着尹淼往远处跑,等跑出一二百米,离道观足够远了，他才狠狠松了一口气,松开了手。
　　尹淼浅浅松了口气，隐隐又有点不得劲的低落,好想拥抱啊,狠狠地抱住黎初。
　　不行，为了初初的健康着想，要柏拉图柏拉图柏拉图……
　　*
　　“你怎么来了？”黎初凶巴巴的道，“说了别来找我，道观捉鬼降妖的,要是把你抓走……”
　　“不会的。”尹淼把他的那套“道士不抓好鬼”的理由重新拿出来说，并幽幽的道,“不过你来的这个道观很厉害啊，把你的行踪都屏蔽了,害得我差点找不到你。”
　　“那你怎么找到我的？”黎初疑惑道。
　　尹淼讲了讲自己飞天遁地找车牌的过程，并直球道：“我可想你了。在阴间我一直计算着时间，办完事我就立马回来找你了。”
　　“那你来的这么晚。”黎初努了下嘴，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点哀怨。
　　尹淼连忙解释自己回来晚了的原因，给黎初科普了一下鬼界不同地点不同流速的时差，还谈及了这一趟下来的收获。
　　尹淼：“我找到办法了，就是需要过段时间才能实现。”
　　他细细的讲自己如何找到靠谱的鬼咨询人鬼恋的事，如何考下临时鬼差证，去珍宝阁看那两件商品发现需要用功德购买，功德不够只好灰溜溜的走了，走之前反手买了鬼手机和电话卡。
　　尹淼提到鬼手机就兴致冲冲：“你的手机是爱疯16吗？我帮你按上，我教你怎么用……”
　　黎初的手机是普通国产货，听到鬼手机能联系到尹淼，双眼骤然迸发出漂亮的神采，当即开车豪掷一万多块去买了爱疯16。
　　当真手机和鬼手机合二为一，黎初在尹淼的指导下加了尹淼的鬼手机号，并成功拨打出去时，一人一鬼面对面，对着手机话筒喂喂喂。
　　另一边的手机里也传出喂喂喂，两个手机暂时是外放模式，所以黎初的手机又开始喂喂喂，一道真声n道回声快速削弱，搞得像俄罗斯套娃似的。
　　尹淼立马来了兴趣，对着话筒小初小初一直叫唤，对面的手机小初小初的叫，叠音叠的很明显，尹淼嘎嘎直乐。
　　黎初：“……你好幼稚。”
　　他说着关闭了外放模式。
　　尹淼也不觉得扫兴，兴冲冲的继续教黎初使用鬼界百科搜索，还有什么阴间网络电视频道，学到什么就给黎初教什么，毫无藏私。
　　“好用吧？”尹淼得意道。
　　“好用。”黎初点点头，对能给尹淼打电话这个功能特别满意。
　　尹淼说完自己的事，回归正题，问黎初：“你这几天怎么过的？怎么想起去道观？”
　　黎初就讲这几天上班，公司突然找道士祈福，给每个同事都发了平安符香囊，他还是二十个幸运儿之一，被抽中了看手相算命。
　　“嗯？家里那个有点扎手的平安符香囊是你公司发的？”
　　尹淼皱了一下眉头，想到黎初的公司就想到黎初那个gay上司，20个人还正好抽到黎初，里面没有点猫腻他是不信的。
　　“扎到手了？你有没有伤到？”
　　黎初吓了一跳，连忙抓着尹淼的手要看，尹淼谨记着黎初的身体，想要躲，被黎初又瞪一眼，加上还是想抱黎初，心里的渴望带来了行动的迟疑，一不小心就被抓住了手。
　　“你干嘛老躲着我？我又不是玻璃娃娃，碰一下就碎。”黎初语气不善的抱怨了一句，低头仔细的检查尹淼的手心手背手指，一寸寸的摸过去，没什么异常。
　　“你可别忘了，我是大鬼！哪里会受伤？我的手一点伤口都没有，那点小符咒，呵，比蚊子叮还要没感觉。”尹淼相当不屑的道，时刻强调自己的强大。
　　“那你怎么找不到我在哪个道观？还用排除法。”黎初幽幽的道，“你还说这个道观很厉害，那它做的符咒也不普通吧。”
　　“我最后不是找到你了吗？用我的聪明才智。这说明这个道观也就那样……你看我的手，我真的不痛不痒，你看我活蹦乱跳的。”
　　尹淼见黎初不信任的表情，用黎初的话回怼道：“而且我也不是玻璃娃娃，扎一下手就完蛋。”
　　黎初：“……”
　　黎初：“好吧。”
　　黎初检查完尹淼的手，也没松开，就这么牵着手，继续讲道观的事，讲乔道长给他看病，看出他体内有鬼气身边有鬼，叫他来道观一趟，并教他祛阴气的若干小方法。
　　“经过这几天的锻炼，我的身体已经变得很好了。”黎初指了指自己有一丢丢变黑的脸，还抓着尹淼的手让尹淼摸他的胳肢窝，“我的体温也很正常，热热的，没有低于36度。”
　　尹淼吓得抽手，怕自己的温度太凉把黎初冻感冒了。
　　黎初还以为尹淼又躲他，不让他抽出手，就这么握着他宽大的手，轻轻地对上掌心，十指相扣。
　　黎初：“而且我也找到办法了。”
　　尹淼骤然抬头，听黎初娓娓道来的把乔道长拉他来道观参观，结果是想招他做道士的事情说出来，还讲了乔道长讲的没看到鬼影的祖宗鬼，还有那个御鬼的心法，以及自己的困惑与担忧。
　　“你快答应下来。”尹淼听完毫不犹豫的道，眼眸里闪烁着激动的神色，“天上掉下来的机会，唾手可得的办法放在眼前，应该及时抓住。”
　　尹淼：“这比起我赚够三五千功德再去珍宝阁买拿两个东西要快捷多了，带我吃软饭、抱大腿。”
　　“可是，如果有陷阱……”黎初还在犹豫。
　　“那个乔道长看中了你有雷电的特殊天赋，所以才招你入门，她又没看到我，能贪我什么？”
　　尹淼大大咧咧，很是不以为然道：“况且御鬼又不是杀鬼，我愿意做你的鬼，最差就是你把我绑定、控制我，我听你使唤。听老婆使唤这有什么的？我愿意做初初老婆的狗。”
　　黎初：“……”
　　黎初面红耳赤：“你说什么呢？”
　　“我要做初初老婆的狗，”尹淼理直气壮的大声重复道，脸上一点也不害臊，“我就做初初老婆的狗！老婆老婆，汪汪汪汪！”
　　“你别闹。”黎初微微蹙眉，非常认真道，“我不想要御鬼。”
　　“御什么鬼，是御我，你骑着我……”尹淼嘴贫了两句，被黎初用力捂住嘴。
　　黎初把尹淼乱说话的嘴堵住了，这才有空暇解释道：“御鬼什么的，我支使你，你必须听我的，这样很不平等啊。我不想这样。”
　　尹淼扒拉开他的手，问他：“你会虐待我吗？”
　　黎初：“不会。”
　　“那不就得了。”尹淼耸了耸肩膀，说得一派轻松，“就算我成了初初的狗，初初也不会不平等的对我，我相信初初爱我，不舍得我弯腰做狗。”
　　黎初：“……”
　　黎初还想说两句，被尹淼用手心轻轻拍了一下脑门。
　　尹淼不容置喙道：“就这么定了。反正上面说的那些只是我们的幻想，说不定根本没有这回事。”
　　尹淼：“毕竟若水观也是个大道观，存在了500多年，那些道家的经书啊什么的很多都是劝人向善的，他们总不可能违背祖训，搞那些腌臜事吧？那样多道心不稳啊！”
　　黎初欲言又止，他作为社会人士多年，知道人心很多险恶。反观尹淼，心理年龄18岁，还是正直单纯的个性。
　　尹淼似乎瞧出他心中所想，突然道：“你觉得那个乔道长像个坏人吗？”
　　黎初一怔，摇摇头。
　　“那不就得了？”尹淼不由分说，一锤定音，“我相信我的直觉，也相信你的直觉。你信不信我？信不信你自己？”
　　黎初看着他，迟疑的点点头。
　　尹淼知道黎初个性敏感谨慎，劝他放宽心：“我有功德傍身，是一只厉害大鬼，在地府又有鬼脉，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你可以放心的拜师学艺，我为你兜底。你信不信我，你信不信你的大鬼老攻？”
　　黎初被说的一愣一愣的，缓缓的点点头。
　　尹淼见黎初答应了，为了不给对方留出反悔的机会，快速换了个话题：“提前庆祝我们的问题解决，我想抱你，可以吗？”
　　黎初心中微动，抬头看向张开双臂的尹淼。
　　尹淼愿意抱他了，他当然欣然接受，狠狠抱了上去，将自己埋在冰冷的怀抱里，紧紧的抓扣住尹淼的腰背。
　　许久没这么用力的拥抱了，一人一鬼都很想念，明明只有几天不见，就好像久旱逢甘霖，彼此都不舍得松开对方的怀抱。
　　他们就这么默默抱着，拥抱了很久。
　　黎初在这段安静的时间里，静静回想他们俩刚刚对话的种种，低低的道：“原来我们都在努力。”
　　尹淼一顿，低头用嘴唇碰了下黎初的额头，轻轻道：“我也很努力，初初也很努力。”
　　黎初抬头看着尹淼，尹淼低头看着黎初。
　　一人一鬼在对方的眼眸里看到了彼此嘴角的微笑，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他们都在积极的解决问题，而不是逃避问题。
　　努力的绞尽脑汁、想尽办法，一步步向对方靠近，直到他们能顺理成章的在一起。


第66章 
　　尹淼还是心有余悸,担心黎初的身体，再抱了一会儿就松开了手：“回家吗？”
　　“回家。”黎初回应得欢快，开车打道回府。
　　到家后,他准备先去洗个澡,心情不错的问尹淼：“要一起吗？”
　　尹淼：“你知道我忍不住，别勾引我。”
　　黎初闻言就笑，抬手勾回尹淼别开的脸：“就当是提前庆祝？”
　　尹淼的喉结滚了滚,克制的闭上眼,用脸蹭了一下黎初的手心,然后把人推进浴室：“等你学好了御鬼术再庆祝。”
　　黎初不满的进了浴室,小声嘀咕着：“明明是个涩鬼,怎么不上钩呢。”
　　不上钩的尹淼啊,趁着黎初洗澡之际,飞到若河里游了好几个来回，大脑狠狠冷静了一番,才烘干湿漉漉的魂体，在黎初洗完澡之前及时回来了。
　　一人一鬼上床睡觉,尹淼和黎初隔了半臂的距离,黎初往他身边挪挪，尹淼就悄悄的翻身，努力再隔出一点距离。
　　黎初撇了撇嘴，一把抱住尹淼的腰，脑袋往他的怀里拱,嘴上格外霸道：“今天热，给我当抱枕。”
　　尹淼僵硬的笼罩着黎初,手臂虚虚的悬在半空几分钟，终究是轻轻环住了黎初的腰。
　　想要搂紧,又害怕失去。
　　尹淼轻轻叹了一口气，把体温调节到正常适宜的温度，不能让黎初着凉，也不能太热让黎初抱着不舒服，时不时注意黎初的体温变化。
　　就这么忐忑的度过了一夜。
　　*
　　次日还是一个周日，黎初寻思着已经和尹淼商量完了，要再去一趟若水观，将加入道观的事情给落实，快快把那个御鬼的心法学了。
　　黎初是很谨慎的，和尹淼聊过后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有道理。
　　乔道长图他有雷法天赋，不知道尹淼的具体情况，没道理把事情搞那么复杂。是他忧虑太多，有点阴谋论了。
　　另外一方面，昨天尹淼对他的小心翼翼，渴望又不敢触碰，黎初都看在眼里。强行扑上去吧，尹淼会顾及他的身体退开，治标不治本的。
　　倒不如赶紧把问题的根源解决了，尹淼的顾虑就迎刃而解了，也不会再束手束脚，担心这个那个。
　　黎初转头看向尹淼：“你今天什么行程？”
　　“我陪着你。”尹淼不假思索道，“你要是怕我被抓，我就在道观外头等你。”
　　黎初担心道观有问题，尹淼觉得自己应该陪着他比较安心。
　　当然，尹淼很想进道观里看看，不知道能不能进……还有什么道观的老祖宗鬼，听起来就很牛逼，不知道能不能跟他们学两手。
　　总之，尹淼是一点也不惧怕，堪称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坚信行的正坐的直做鬼也坦荡，压根不怕道观抓他或者拿他怎么样。
　　他唯一怕的，只有黎初的身体。
　　一晚上搂搂抱抱过去，黎初精神状态不错，一人一鬼约定好了一周见三次，看起来没什么太大必要了。
　　出于安全考虑，在黎初学成之前，尹淼还是会一半时间呆在鬼界。
　　一方面，尹淼不想缠黎初太紧重蹈覆辙，另一方面，尹淼想磨练一下鬼的本事，多赚赚功德。
　　他嘴上嚷嚷着要吃软饭，实际上还是懊恼自己不够强大。
　　鬼修残本，他还是想要拿到手的。黎初在努力，他也要继续努力，踏上修行路，磨砺成长为真正独当一面的大鬼。
　　人很脆弱，人生的意外很多，一不小心就会死掉。他要拥有足够的能力，直到拥有足够的能力完全保护黎初，在意外发生之前护住黎初，在来不及阻止之后力挽狂澜，让黎初起死回生。
　　总之要护着黎初平平安安度过一生，想要拥有这样的实力，他还需要努力。
　　鬼差临时工还是需要抢一抢做一做。尹淼决心要赚功德，要有足够多的功德傍身，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可以给黎初做坚实的后盾。
　　*
　　一人一鬼到了道观门口，黎初走了进去，尹淼在外头等他。
　　黎初进门去找乔道长，对方正在做早课。
　　黎初有提前跟乔道长发过信息，没想到时间这么不凑巧，他不好意思打扰，就在门外旁听了一会儿。
　　他听着听着，看到殿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白胡子老头，一点儿也不好好听早课，绕着诵经的小道士打转，一会儿摸摸这个的脑袋，一会儿挠挠那个的下巴，抓猫逗狗似的。
　　黎初拿不准他什么身份，这人年纪大像个长辈，老顽童似的讨嫌，偏偏周围人都对他没什么反应，坐在最前端面向众人的乔道长也跟没看见他似的……等等，没看见？
　　黎初微微一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这是若水观的鬼祖宗？可他的魂体怎么这么的实体化，跟真人一样——
　　要知道即使是尹淼在鬼态的时候，身形也是有几分飘渺的。
　　即便再怎么凝实，都有种属于幽灵的轻飘飘的感觉，好像随时一阵大风吹过都会把对方吹跑的既视感。
　　然而，这位鬼祖宗完全不一样，脚步是沉甸甸的，走路完全不飘非常的稳，像练家子一样下盘稳固。
　　奇怪，真的和普通鬼不一样。
　　黎初盯着盯着白胡子老头，时间久了就算是人都察觉到了，更何况道行深厚的老鬼？
　　白胡子老头薅了薅胡子，忽然笑眯眯的抬头，一人一鬼冷不丁对视，黎初一惊，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最终选择微微鞠躬以表敬意。
　　“噗。你小子真是有礼貌。”
　　白胡子老头嘴巴都没张，中气十足的声音就灌进了黎初的耳朵里，近的像在耳边讲话。
　　黎初迟疑的看了看左右，再看看两米开外的白须老道。
　　对方依旧是闭嘴的状态，黎初脑子里的声音却清晰的响了起来：“对没错，就是我，我在给你传音呢，你想不想学？”
　　黎初不知所措的瞪大眼睛，鬼祖宗传道这种事太突兀了，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在乔道长的早课宣布结束，小道士们鱼贯而出，路过黎初一个就看他一眼。
　　乔道长大步走来，在黎初面前站定，笑眯眯道：“你来了，已经决定好了吗？”
　　黎初暂时没有回答，目光轻轻掠过乔道长的肩膀，歉意的看向白须老道。
　　“知道了知道了，你和小妮子先聊吧。”
　　白须老道在他脑子里刚说完，黎初一眨眼的功夫，对方就消失不见了。


第67章 
　　黎初看空气许久的模样,被乔道长看到眼里，对方笑眯眯道：“见到鬼祖宗了？”
　　黎初迟疑的点了下头，问：“是一个蓄着白胡子的老人家,在你们做早课期间到处转悠,好像很想捉弄你们。可你们好像看不见。”
　　“那是元正丰元道长，就是下山抗战的道长之一。他做了很多贡献，被鬼子抓了,对他严刑拷打。元道长怕痛但不愿意说出一个字,他选择自裁有尊严的死去,以保全其他地下同志的安全。”
　　乔道长郑重的介绍这位鬼祖宗,话语里都是尊重,黎初对白须老道的印象也顷刻被转变,十分的敬佩。
　　乔道长：“元道长道行深,能收敛自己的气息，我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平时就算我要见见这些老祖宗,也要等他们显露气息让我感知到他们，我专门开个天眼才能看得到。”
　　她颇为惊喜看了一眼黎初,温声道：“我知道跟鬼有来往,没想到你居然能直接看见鬼？开天眼的功夫都省了，这天赋不错！”
　　黎初肉眼状态一般看不到什么鬼，除非身体太阴或者灵魂出体，能看到这位鬼祖宗，他也是感到很意外。
　　黎初联想到元道长能收敛气息,猜测道：“……可能是鬼祖宗主动显身在我面前？他还问我要不要学传音。”
　　乔道长听了，抚掌大笑道：“好好好,你小子了不起，鬼祖宗也欣赏你,我的眼光可真不错！”
　　黎初不好意思的挠挠脸，想起两人对话提及的内容，想了想问道：“我听说自杀会下地狱生生世世受折磨，元道长吃了很多苦头吧？”
　　“？没有啊。”乔道长解释道，“他是为了大义献身，保护了上千同志，功德无量，地府对这一类人都免罚的，并且不罚反奖！当然，自杀确实不好，损功德受刑罚，可刑罚也没那么重。”
　　舍己为人大功德者地府不罚反奖，黎初才想起这事，意识到自己问了废话。
　　然而听到后面几句，他不禁好奇道：“自杀的刑罚不重？我听说很严重很痛苦，要坐牢一辈子那么久，转世投胎也做不了人……”
　　“痛苦是痛苦，下地狱哪有不痛苦的？自杀更是重复死前自杀的场景，不断循环，尝遍亲友的痛楚哀伤，反复被折磨……你可别想着自杀这种损功德的事啊。”
　　乔道长看了黎初一眼，只以为他好奇，简单的警告了一句，继而科普道：“地狱坐牢是会坐到你死前应该寿终正寝的年纪，从你死亡的年岁开始补，相当于在地狱呆个五六十年？人间也就三四个月，等同于阴间两年。只要你认真悔改，经常念经悔过自新，还能多减刑早出狱早投胎呢，算不上太久。”
　　乔道长：“至于投胎这个，要看你的功德值，自杀是很折损功德的，投胎确实容易滑入畜生道。”
　　黎初若有所思，自杀虽有罪，但刑罚并没有重到离谱，只要认真悔过……也没想象中那么久。
　　不不，别这么想。不断重复死前的场景，尝遍亲友悲痛，想想就很痛苦的，死也死不了，会疯掉吧？只能不断诵经赎罪，争取减刑。
　　减刑出来之后排队投胎还要做动物，运气好做保护动物能进动物园或者变小猫小狗做宠物就算了，倒霉的做了鸡鸭牛马猪羊什么的任人宰割的，多惨啊。
　　黎初对自杀的后果有了新的认知，他按下心底那些浮动的念头，告诉自己要走正道，现在有更好的出路，不要胡思乱想其他的。
　　*
　　尹淼在若水观外等得百无聊赖，他非常想偷偷飘进道观里看看，想想黎初的警告，只能遗憾的作罢。
　　说实话，干等着没什么意思。尹淼就绕着道观转啊转啊转圈，时不时看看地上的蚂蚁天上的飞鸟过往的行人。
　　这道观真是干净，周围都没什么鬼的。
　　尹淼这个念头一动，忽然远远看到一个有点眼熟的鬼影，晃晃悠悠的往道观飘来，正准备飞过高墙飘进道观里。
　　尹淼死死的盯着他，电光火石之间，他猛地忆起这鬼影为什么眼熟——好啊，不就是那个卖假书的骗子鬼吗！
　　“你个龟孙子，你站住！”尹淼顿时大吼出声，鬼影吓了一跳，头也不回当即蹿进了若水观内。
　　尹淼想也不想就穿墙而过，身体猛的被电了一下，应该是什么道观的阵法防护，但他身体无大碍也顾不得许多，气势汹汹的飞身追了上去。
　　“师叔、师叔我不是故意的！”骗子鬼店主抱头鼠窜，大声哀嚎，脑袋也来不及回头看一眼，听起来是把尹淼认错成怎么鬼了。
　　骗子鬼在道观里乱跑乱窜之际，迎面直直撞上了白须老道。
　　白须老道自己溜达可以，看不得小辈横冲直撞，他手一勾就把骗子鬼的衣领提溜了起来，呵斥道：“乱跑乱叫什么？”
　　白须老道说完，眼皮一抬，看向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尹淼：“阁下是哪位？闯进来也不说一声？”
　　骗子鬼店主闻言，陡然回过头，诧异的看了尹淼一眼，怂怂的嘴脸一下子就变了，倒打一耙道：“你谁呀？擅闯若水观也不吱声，撵得我乱跑，还喊我龟孙……我还以为我师叔来了呢。”
　　尹淼面对若水观的两只鬼，气势也不甘示弱。
　　不过对面老鬼毕竟是老鬼，道行深气势足，外表还是个老人家，让尹淼忍不住尊老敬老，态度缓和了不少。
　　尹淼敛住满面怒容，目光投向了站在老道身侧的中年男鬼，义正言辞道：“我是来向他讨说法的。”
　　尹淼：“今年中元节那晚，我和我爱人在鬼市向他买了好几本书，其中居然有一本是胡写的假书，最后还写什么‘本书仅供参考，鬼的话你也信’？这不耍鬼玩吗？！”
　　白须老道闻言，看向中年男鬼，严厉道：“你这孽障，没事跑鬼市坑蒙拐骗骗鬼？今晚就回去用毛笔抄30遍道德经！抄不完就别睡觉！”
　　“好好好，好的元祖宗。”中年男鬼忙不迭的答应了，然后用眼神示意尹淼，“哎你别说、别再说了，我们私下解决。”
　　中年男鬼一边说还一边偷瞄自家鬼祖宗，眼神闪烁心虚得很，一看就做了什么坏事。
　　白胡子老道瞧他神色躲闪，立马意识到了重点，转头盯住隔了几个辈分的曾侄徒弟：“卢小子，你卖的都是些什么书？”
　　“就是些杂书，杂书。不值钱，卖废品的。”中年男子擦汗，背着老祖宗冲尹淼摆手，示意他别说千万别说。
　　“废品书？”尹淼哪管他什么示意，一听立马就气炸了，“废品书卖我三千多金元宝？你当我好骗是不是？！”
　　话毕，他从怀里掏掏掏，隔空取物的把那些鬼书都拿出来了，一字排开，其他科普类的还好，鬼术大全这种假书也罢，就是那本《鬼中秘事》。
　　饶是元正丰这样的老鬼，看到了也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狠狠瞪向了中年老鬼。
　　卢老鬼哆嗦了一下，支支吾吾的解释道：“这不是道观里的鬼祖宗们都用不着吗？我想着不浪费，卖给有缘鬼……”
　　元正丰面无表情的抬起太极无影手，三百六十度旋转的狠揍了一顿这老兔崽子，老腿一伸九十度横踢，卢老鬼就啊啊啊的炫飞出去，变成一道流星被踹个没影了。
　　“这，我还没要赔偿呢！”尹淼吃惊的同时，拧着眉毛看向白须老道。
　　元老道缓慢的收回老腿，双手背在身后，原本直挺挺的背不知什么时候就佝偻了，像个普通的老头似的捂着嘴轻咳两声，可怜巴巴的。
　　他充满歉意的看向尹淼，低眉颔首道：“小友对不住了，咳咳。年纪大了没管好徒弟，让这死兔崽子学会了出体术就知道到处闯祸！现在我把他踹回去闭门思过了，你有什么损失就由我来赔偿吧，咳咳。”
　　尹淼：“……”这白胡子老头装得还挺像。
　　另外刚刚那个卢姓中年男鬼，是出体的生魂？难怪在鬼界到哪儿都找不到他，真是一只滑头鬼！还被这白胡子老鬼一脚踹飞，看似严罚，实际是替小辈免了责任。
　　这白胡子老鬼也够狡猾的。
　　尹淼面无表情，捞起那本鬼术大全，狮子大开口道：“我的诉求很简单，假一赔十。我不要钱，我要真正的鬼术，十本。也可以十换一，换成一本鬼修秘籍，要完整的真书。”
　　好大的胃口。元老道抬了抬眉毛，仔细端详尹淼，这小子……他笑了，这小子真对他胃口！
　　元老道：“十本不可能，最多三本。鬼修秘籍，我们道观给不了，这书给你也不合适。”
　　尹淼看白胡子老鬼道行高深，猜想他可能有鬼修秘籍，信口开河的诈一诈对方。没成想真诈出点东西。
　　尹淼心中一喜，连忙追问道：“怎么不合适？”
　　元老道慈眉善目的望着他，解释道：“本观的鬼修之法，要生前修人道，死后做鬼继续修鬼道，前者是后者的基础。你生前就是个普通人，恐怕是没有办法修此鬼道。”
　　尹淼嘴角的笑容顿时垮塌，他撇了撇嘴，就知道这事儿不容易成。
　　元老道还继续给他暴击：“还有，那本鬼中秘事我们要收回，这是我们若水观的秘术，不可外传。”
　　“我花了钱的，你不能剥夺我作为消费者的利益。”尹淼幽幽的道，“况且，你那徒孙不是说你们这群道士鬼用不上吗？”
　　尹淼理直气壮的发嘲讽：“你们没老婆吧？我有。直接送给我得了，这是赔偿的一部分。”


第68章 
　　元正丰：“……”
　　这事真没法说。
　　他们明明是正一派道士,可以结婚生子，结果几位做了鬼祖宗的老兄弟都是天煞孤星的命，没一个有道侣的,这书也就没了用途。
　　若水观的秘典也不能无故外传,不然愧对老祖宗。
　　“先说说别的赔偿。”元老道缓缓转动眼珠，好言好语道，“你要十本鬼术秘籍,我这确实没有,我们这是道教,又不是鬼教,哪来那么多鬼法术书啊？能拿出三本已经是竭尽所能了。”
　　尹淼：“……”
　　元老道见他拧着眉毛不太满意的模样,笑眯眯的打着商量道：“鬼小友,我们教内有个藏经阁,你要是愿意，可以随我去瞧一瞧。我可以让你免费阅览一月,看中哪本典藏，你就抄录一本带走,如此抵债行不行？”
　　尹淼还是不太满意,讨价还价道：“三本。鬼中秘事也归我。”
　　元老道噎了一下，生硬的转移话题道：“先看看，我带你先去藏经阁看看。你不是想要鬼修之法吗？我若水观五百年积累皆在藏经阁内，我帮你找找看。”
　　尹淼心想，这白胡子老鬼说话也忒自相矛盾。前面说鬼术秘籍都拿不出三本,后面又扯藏经阁内可能有鬼修之法……是故意唬他吧？
　　要么就是抠搜不愿意赔给他，要么就是藏经阁压根没有鬼修之法,只是哄他的权宜之计。
　　尹淼心里不满的嘀咕，转念一想,若水观五百年传承家大业大的，找不到鬼修传承，也能找到其他类似的修行秘籍吧？
　　修行大道万变不离其宗，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他参悟试错了，到时候哪几本好使就抄走哪几本，看看能不能摸索出一条新的鬼修大道。
　　尹淼心思回转，勉为其难的点点头。两鬼往藏经阁飘去。
　　*
　　若水观的藏经阁占地面积不小，是个四四方方的三层古建筑，檐牙高啄。
　　尹淼和元老道是鬼，进门直接穿墙。
　　藏经阁内的灰不小，破旧的古籍塞满了一排排书架上，塞了整整三层楼，每层只在最右侧的墙面摆了十来套木制的长桌长椅，供人阅读时使用。
　　尹淼瞧着有些结舌，这书籍量比他高中的图书馆要多得多了，一个月怎么找得完啊。
　　“你慢慢看，慢慢挑。”元老道笑眯眯的，一点也不怕尹淼偷书，讲完就想溜。
　　咔嚓一声，藏经阁的门突然被打开了，门外站着两个人。
　　乔道长一边拿着大铁门锁一边抬手扇灰尘，黎初跟在她身后，一抬眼突然就看到了尹淼，狠狠一愣。
　　乔道长没察觉黎初那一秒的异样，只是隐约觉得阁内有些冷，她转头跟黎初笑笑说：“鬼祖宗们经常来这儿逛，你要是觉得冷，就开个热空调。”
　　黎初：“……嗯。”
　　乔道长抬手打开了灯，对黎初道：“我帮你找找雷法秘籍，你要是无聊就随便拿本书看。”
　　黎初心不在焉的点点头，目送着乔道长去了楼上，没了踪影。
　　他陡然转头，急急的走到尹淼跟前，小声道：“你怎么在这儿？多危险啊。”
　　“是一个白胡子老鬼带我来的。”尹淼指了指身后。
　　元老道的身影显露了出来，正好奇的打量着他们。
　　元老道想走但没来得及，瞧见乔道长进门，他想解释两句，谁知道抬头就碰见尹淼和黎初接头说小话，态度还十分亲昵。
　　元老道的眼珠子滴溜滴溜的转，一会儿看看尹淼一会儿看看黎初，手指随意的一掐，笑了：“你俩竟然是一对，好好好。”
　　黎初没明白鬼祖宗说什么好，就听到元老道突然说：“那鬼中秘事我要抄录一本放回藏经阁，原书你就带走吧。”
　　“？”尹淼挑了挑眉，还没说什么，又听元老道说：“你想要鬼修之法？我尽量帮你找找，我记得阁内好像有那么一本，在哪来着……”
　　*
　　尹淼眼睛爆亮精神大振，也来不及想白胡子老鬼为什么突然间那么好说话，在阁内暴风式寻找，扬起大片灰尘。
　　黎初听了这没头没尾的对话，精准的捕捉到了关键词，也开始找书。
　　乔道长拿着五雷正法基础走下楼，看到空无一人还有点蒙圈。
　　她拿出手机想打个电话，结果看到黎初先发来的微信：“师父，我帮鬼祖宗找书，忙完就回。”
　　乔道长：“？”
　　乔道长：“鬼祖宗要找什么书啊？”
　　黎初：“一本不知名的鬼修秘籍。”
　　乔道长：“？？”
　　乔道长也加入找书大军，两人两鬼找了一上午，都没有找到什么鬼修秘籍。
　　“中场休息，下午再找。”乔道长拍板定钉道，硬拉着黎初去吃饭。
　　元老道也找累了，抓几个小纸人代替他找书，自个儿去午睡了。
　　尹淼不甘心，还沉浸在灰尘的海洋里，费劲巴拉的刨书。
　　黎初急急吃了几口，就跑回来了，和尹淼一起找。
　　乔道长莫名其妙参与到这个活动里，后面有正事要做，就不来帮忙了。
　　她有请示过鬼祖宗，得了肯定的回复，就放任尹淼和黎初在藏经阁里翻找书籍。
　　黎初翻的灰头土脸，平生难得这么狼狈，他用手背擦了擦汗：“找不到怎么办？”
　　尹淼盯着一排排典籍，怪执着的：“你先回去，我继续找。”
　　黎初：“我留下来陪你。”话音未落，他重新一头埋进书海里。
　　尹淼翻找到深夜，不得不承认今天是找不着了，他深呼吸几口气强平郁气，扭头看向黎初，突然一愣。
　　黎初脏兮兮的蹲在书堆里，一本一本的翻看，脸上还沾着许多灰痕，碎发粘着汗渍蜿蜒的贴在脖颈上，看起来狼狈不堪，像个翻垃圾的小乞丐。
　　黎初平时有洁癖，脸上有脏东西都是第一时间洗干净，做家务干活弄了一身汗立马就要洗干净，脏一遍洗一遍，一天洗三五次澡把自己洗脱皮也是常有的事。
　　可今天，黎初在藏经阁泡了一天的灰尘，翻了一天的书，把自己弄的脏兮兮的，就为了帮他找那什么劳子的鬼修秘籍。
　　尹淼顿时想给自己一巴掌，今天真是魔怔了，本末倒置。一个月的时间慢慢找来不及吗？非要今天找到，折腾自己也折腾别人？
　　他抓起黎初的手臂，把人拽起来：“别找了，回家洗澡睡觉去，明天还要上班。”
　　“我向公司请假了。”黎初抬起头，给出了意想不到的回答，“乔道长说我可以住道观的别院，还给我准备了换洗的道士服。我这几天陪你找。”
　　尹淼心中狠狠一颤：“你干嘛这么努力？”
　　黎初给了他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反问道：“你为什么那么努力？”
　　尹淼鼻子莫名一酸，扛起黎初就往道观别院飞：“快去洗澡！”
　　*
　　尹淼把黎初塞进浴室，发昏的大脑也有时间冷静下来，他寻思着大海捞针也不是个事，得想想有什么办法……
　　鬼修秘籍……鬼修……鬼……
　　鬼修秘籍，是鬼写的书，书页会浸润着鬼气吧？
　　尹淼的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有了灵感，趁黎初洗澡之际，他要回去试验一番。
　　尹淼刚到藏书阁，还没施展自己的法术，就看到元老道的几个小纸人不知道为什么聚集在远处的一个桌脚旁，扒拉着什么不断嘿咻嘿咻。
　　他皱着眉飘近了一看，桌脚底下居然垫着半本书。
　　尹淼忽然间有一种预感，扫开小纸人，抬起桌脚，将书取出来，一翻扉页，幽远的阴气扑面而来，他一瞬间愣怔过后，大喜过望。
　　是寻找了许久的鬼修秘籍！可怎么是半本，还是后半本……
　　尹淼只翻了前几页，还没细细阅读，感觉到黎初在唤他，匆匆忙忙飞了回去。
　　“你干嘛去……”黎初一边擦头发一边走了出来，他穿着朴素的深色道士服，反而被衬得唇红齿白，又是刚洗完澡出来，水灵灵白嫩嫩的，怪好看的。
　　他刚问了个开头，冷不丁瞅见尹淼手里的书，惊喜的声音抬高了八度：“你找到了？”
　　“小纸人找到的。”尹淼翻了翻书，塞进口袋里，也不着急看了。
　　尹淼瞧着鲜嫩可口的黎初，狠狠亲了一口脸蛋，伸手帮他烘干头发：“也就是下半本。上半本还没着落。我也修炼不起来。”
　　“只有半本？”黎初揉了揉被嘬红的脸颊，脑子里不禁想到尹淼和他提起要用三五千功德去换的鬼修残本，“你说阴间卖的很贵的那本鬼修秘籍也只有半本……”
　　尹淼一呆，迟疑道：“没有那么巧吧？”
　　“万一就有这么巧呢？”黎初道，“你看过那半本书没？”
　　“……”尹淼只在橱窗外看过，三五千功德的书，不可能摆出来直接让鬼上手碰的，万一碰坏了谁赔。
　　“我明天去地下看看。”尹淼道，“就算不是同一本，对我来说也大有裨益。看来赚功德的事情要排上流程了。”
　　黎初突然抓住了尹淼的手臂，声音有点发紧：“你明天就走？”
　　“嗯，”尹淼道，“放心，这周只见了一次，我还欠你两次。我很快回来。”


第69章 
　　黎初知道正事要紧,心中仍然有些不舍，他低声道：“明天一早再走吧。”
　　黎初：“你拿了这半本书，得和鬼祖宗说一声吧？鬼祖宗应该睡了,只能明天再说了。”
　　尹淼看他拐弯抹角的挽留,忍不住道：“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黎初用一个轻而快的吻，回答了他的问题：“再陪我一晚。”
　　尹淼冷不丁被亲了一口，就开始笑,任由黎初拉着他躺上了床。
　　一人一鬼裹在被窝里,尹淼像个人形空调,又开始自动调节体温,力求给黎初一个温暖的拥抱。
　　“你不躲我了？”黎初抱住尹淼的腰,同时抓起有力的手臂缠在自己的腰上,让一人一鬼拥抱的更紧。
　　“再躲你,你就要难过了。”尹淼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与之前避之不及的态度有了鲜明的对比,“半本鬼修秘籍到手，事情有了进展,可以稍微放纵一下。”
　　“怎么放纵？”黎初突然来劲儿了,撑起半边身子，幽幽的盯着尹淼，“我们是不是很久没做了？”
　　尹淼的喉结不自觉的上下滚动，视线像胶水般粘腻，依依不舍的将目光从黎初身上撕下来。
　　他提醒黎初也警告自己：“这个暂时不行,等你修炼了御鬼，我也拿到了一整本鬼修秘籍,我们再……”
　　*
　　尹淼的话音未落，吃痛的长“嘶”了一声,喉结被人咬了一口。
　　黎初张开嘴，移开雪白的贝齿，柔软而猩红的舌尖舔了上去，绕着椭圆的牙印缓慢而悠长的打转，轻轻吮弄着锋棱而凸起的喉结。
　　尹淼的脑子一热，理智短暂的溜走了，回过神来，他已经吻上了黎初的唇，缠着甘甜的小舌翩翩起舞，粘连的水声滑过口腔壁，带起一阵酉禾麻。
　　太久没亲了，陡然这么一接吻，舌头好像布满了神经元，只要稍一接触，就有无数的电流绽开烟花，繁花似锦，一簇一簇炸得尹淼头晕目眩。
　　好甜啊，好好吃，怎么会这么美味。
　　尹淼的手掌不知不觉覆上了黎初的后颈，稍稍用了几分力道，舌头就探进了难以想象的深度，绕过舌根剐蹭着舌床，逼得黎初吞咽不及，嘴角流下晶亮的津液。
　　这种高强度的深吻真的很恐怖，像是要把人的舌头整个吃掉，尤其尹淼的舌头比他长出两三公分，湿滑得像阴冷的蛇类，盘踞在他的口腔，戏弄他的舌头，深入的扫荡吞噬，带给人一种非人的恐惧。
　　也只有这时候，黎初才恍惚的意识到尹淼属于鬼的特质，脑子里经常有种尹淼下一秒就要丧失理智将他生吞活剥的错觉。
　　十分钟后，黎初的嘴唇被吻得发麻，手脚不知不觉也发软没了力气，他难受的轻哼了一声，别开脸往后退了退，尹淼居然含着他的唇瓣追了上来，强势的撬开他的唇舌，还要亲。
　　黎初仰头承受着他炽/热的亲吻攻势，艰难的道：“能不能……下一……步了？”
　　尹淼滚烫不清的神志被浇了一瓢冷水，骤然惊醒。
　　唇分，发出轻微的“啵”声，怪令人脸红心跳的。
　　黎初总算是能吸上一口新鲜空气，只觉得嘴火辣辣的，两片唇上下一碰有点刺痛，应该是肿了。
　　“对不起、初初，我……”尹淼有点不好意思，将脑袋抵在黎初的肩膀上，满足的叹息道，“太久没吃到了，我有点控制不住。”
　　“那就……不要控制了。”黎初双手抓握住尹淼的一只手，用脸蛋蹭蹭手掌心，再指挥着它剥开自己的衣领，抚摸自己锁骨上的“淼”，粗糙的指腹很快就将这片皮肤磨出一片薄红，渐渐又隐匿于墨黑的刺青下。
　　“别引诱我，你……”尹淼的手指都被烫了一下，艰难的想要抽回手，“你这样我容易忍不住。”
　　“为什么要忍？”黎初低头含着他的手指，舌尖绕着指缝似有若无的盘旋，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尹淼，舔得很是涩情，“我不要你忍。”
　　尹淼感觉自己明明是一只鬼，都要冒火蒸腾升天了。他恨不得钻进鬼中秘事里，把一串修炼的动作连招都学以致用上。
　　理智摇摇欲坠，像不断摆动的铜钟，提醒着他不行，还不可以，停止放纵，时机还不成熟。
　　“为了你的身体。”尹淼眼睛一边发直，一边喃喃道，“要忍耐，忍耐……你再这么勾引我，我保证，你连续三个月都要被我摁在床上夜夜笙歌，到时候你怎么求饶都没有用，你只能趴在床上嗷嗷嗷的又哭又叫。”
　　黎初：“……”
　　*
　　黎初莫名打了个寒战，迟疑了那么一瞬，就被尹淼抓住了理智的空隙，咬着牙把他推开一点距离。
　　尹淼的手推了人也没有离开，伸手包好黎初的衣领，抓着薄被把黎初仔仔细细裹好，像一个蚕宝宝一样，自己从外面把他抱紧，阻止黎初再造作。
　　尹淼冷酷无情道：“为了惩罚你，我决定明天天不亮就走，你一觉醒来是见不到我了。”
　　黎初求饶道：“别啊，阿淼，淼淼，我的好三水哥哥，你不能背着我自己走了，我找不到你我会心慌……”
　　“有鬼手机了。”尹淼冷漠的提醒道，“有事就打电话，我第一时间就能接的到。”
　　黎初被噎了一下，他失落道：“阿淼，我不想早上起来身边冷冰冰的。”
　　尹淼听到这话，心中不由的柔软起来，伸手捏了捏黎初的脸：“我就很快回来。回不来我也给你发信息向你请假，第一时间报备行程。”
　　黎初没有回答，似乎不太满意，安静了好一会儿，他很轻的应了声：“嗯。”
　　这一个晚上，黎初睡得不太踏实，老想着要醒来，一直不成功。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悬在他的眼睛上，压制着他陷入更深的睡眠。
　　黎初醒不过来，却隐约能察觉到外界的动静。天刚露白，他的嘴唇被人轻轻碰了碰，有人很小声的在他耳边道：“走了。”
　　黎初蹙着眉头，挣扎着想从睡梦中醒来送一送尹淼。他费劲了力气，陡然睁开眼，天已经大亮，屋内早已经没了尹淼道踪影。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轻轻敲了敲门，是乔道长：“黎初，醒了吗？该起来做早课了。”
　　黎初沉默了有一会儿，才轻轻嗯了一声。
　　他忽地想起什么，摸了摸嘴唇，突然察觉到刺痛红肿的感觉消失了。
　　是尹淼临行前帮他治好了。
　　*
　　尹淼走之前找了一趟元老道，就将那半本鬼修书的事，本来以为只能抄录一份的，谁知道元老道随意的摆摆手，居然就这么送给他了。
　　元老道：“说好欠你的书也会给你。卢小子确实不干人事，改天我会拎着他给你赔礼道歉。”
　　元老道：“虽然我不修鬼道，但万变不离其宗，如果你有什么修行上的疑问……看在你是我孙徒夫的份上，我有空就帮你解解惑。”
　　尹淼闻言忍不住挑眉，这白胡子老鬼态度变化也太大了吧。
　　先前抠抠搜搜的赔偿还要讨价还价，看个典籍也只给抄录不送原版的；现在连送了一本半鬼相关的典籍，把踹走免责的卢老鬼拎回来给他道歉，还主动提出能为他解惑……？
　　他是蹭了黎初的光了吧？孙徒夫的身份一经曝光，平白得了那么多好处。
　　尹淼心情颇好的遁入阴间，先去珍宝阁看了一眼那半本鬼修典籍，心中默默比对纸页、装订还有封面的字迹，越看越惊人的相似。
　　他有八成把握，这半本鬼修秘籍和他手里的下册应该是同一本。
　　就算不是同一本，买回来同样能学习琢磨一下，毕竟都是修鬼之道，大同小异。
　　尹淼打定主意，飞身去了地府外头，正赶上工作人员在布告栏贴临时工告示。
　　他定睛一看，是鬼差临时任务，立刻眼疾手快的接了下来。
　　薄薄的纸张一揭下来，旋即变成了一张写满了字的巴掌大纸人，一边复读着告示上的内容，一边引领着尹淼往地府的任务处走去。
　　任务处，工作人员看了尹淼的阴差资格证，交代了他几句抓捕鬼魂的注意事项，然后给尹淼发了鬼差临时工的基础装备。
　　临时鬼差的装备是黄纸搓成的一次性勾魂锁链（上限三次）、可以显现人形的符咒（三日版），还有几个通讯的烟花鬼炮——打不过就放炮求助，会有高一级的正式鬼差前去支援。
　　尹淼拿着三样纸装备，怪稀罕的翻来覆去，跃跃欲试的想尝试一番。
　　小纸人飘在尹淼的身侧，见他站在原地好半晌不动，忽地起飞到他额头飞踹一脚，提醒他道：“阴历八月初三丑时三刻若水畔……（一串地址），速去！”
　　尹淼摸摸自己的额头，看了眼气势汹汹的小纸人，打着商量道：“明天才八月初三，明天去成不成？”
　　小纸人不讲道理，踩着尹淼的脑袋瓜踢踢踏踏：“速去！速去！”
　　嗯，小纸人是临时鬼差监工，时刻提醒临时工工作动向。完成任务后，小纸人就恢复成一张普通的告示纸，盖个章重新入地府档案库。


第70章 
　　尹淼被踹得不痛不痒,伸出手指轻轻一弹，小纸人咻的一下翻滚着被弹飞出半米。
　　“别催我，我有自己的节奏。”尹淼道。
　　小纸人气得背过身去,也看不出来是正面还是反面。
　　它咻的一下飞回来,狠狠贴在尹淼的后背上，当个朴素的背后小人贴纸，气咻咻的不动弹了。
　　尹淼完全不在乎小纸人的情绪,全按自己的意愿行事。
　　他收好勾魂三件套,就近打听了一下地府哪家餐馆的香火做得好吃,他要请狗头马面吃饭。
　　只是打听着打听着,身边擦过一只游魂,低着头急促的飘走,重重撞了他一下。
　　尹淼皱着眉回过头,瞧见那鬼挤进鬼流中，总觉得有点眼熟,脑子里灵光一闪，闪过一张通缉令上的鬼脸,果断的跟了上去。
　　*
　　通缉鬼飘得还挺谨慎,弯弯绕绕的在鬼界转悠，尹淼远远的似有若无的跟着他，眼见他钻进了一方鬼域。
　　从鬼界到鬼域是有域碑的，接壤处有淡淡的迷雾环绕。
　　普通鬼见到这雾，知道前方危险有冥兽恶鬼出没,一般就绕道了，只有个别鬼莽撞的往里闯。
　　尹淼一头钻进迷雾,还没来得及辨别方向，忽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杀意,他快速的侧身躲闪，身后轰隆一声巨响，炸出一个大洞。
　　前方一只青面獠牙的大鬼缓缓的飘了出来，浑身缠绕着猩红的气息，是一只沾了鬼命的恶鬼。
　　他死死盯着身为不速之客的尹淼，阴恻恻道：“躲得还挺快……你身上有阴差的味道，你是怎么看穿我的伪装的？”
　　尹淼一愣，心想还怎么看啊？用眼睛看喽……难道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阴差纸三件套，有什么慧眼识罪犯的加成功效？
　　他还没有细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恶鬼趁他不注意又是一记杀招，伴随着猩红的血光，数道利刃铺天盖地的斩了下来。
　　尹淼的鬼影一晃，反应十分迅速的再次躲开，落下时还轻飘飘看了恶鬼一样，仿佛他的招式不值一提。
　　恶鬼顿时怒不可遏，黑漆漆的鬼影暴涨三丈，遮天蔽日，凶神恶煞的冲了上来。
　　半小时，一团黑影鼻青脸肿的坐倒在地上，身上捆了三圈勾魂纸锁，双手护着脑袋大声哀嚎：“求求了别打了，再打魂都散了！夺了我的修为还不够吗？！你把我送进地府吧，求求你了，我宁愿入地狱坐牢！”
　　尹淼瞧了瞧自己的拳头，纳闷这家伙怎么这么不禁揍，就这么坐地求饶了。还主动要求去地府自首，真没见过这样的鬼。
　　尹淼遂提溜着通缉鬼去地府交了差，一下子得了二百功德奖励，让他双眼放光。
　　不仅有功德，地府工作人员还发放了一袋金元宝做报酬，道：“感谢你为阴间安全作出了一份贡献，请继续努力，多抓恶鬼功德翻倍哦。”
　　尹淼闻言心潮澎湃，掂量着这一袋子金元宝，心里头泛起了死后赚第一桶金的成就感。
　　太好赚了，早知道回报率这么高他肯定天天抓恶鬼，只是哪个流亡的罪犯鬼多……
　　尹淼脑子里冒出两个动物脑袋，看了眼鬼手机时候尚早，打电话喊了狗头马面，请他们去吃感谢饭。
　　同时，向他们打听打听阴间哪些地方是犯罪分子经常流窜的地点……
　　*
　　黎初午休后，跟着乔道长学习道教的入门书籍，背一些基础心法，打坐凝神，融会贯通。
　　他心里有些着急，惦记着想学御鬼心法化阴为阳。
　　乔道长让他不要急，先打好基础，先修心再修身，第一学的外法应该是雷法，至少一个月后才能学御鬼口诀。
　　教完基础，乔道长就打发他回去上班了。建议他每天早晚打坐一小时，周末来若水观上课，有事也可以不来。
　　黎初：“……”
　　这该死的松弛感。
　　黎初就算如何焦躁也撼动不了分毫，只得无可奈何的接受，寄希望于多打坐多练功进步飞速，这样乔道长也能早点教他想学的心法。
　　尹淼不在家，乔道长催他上班，黎初只能销假去公司了。
　　他心不在工作，上班状态也跟着松弛，干完活就回工位坐着。说是工位，已经升级成小办公室了。
　　不知道是出于康桥南的愧疚还是私心，黎初回来后尽管没调职，莫名其妙就升职加薪了。
　　黎初分到了一间小小的办公室，也就三四平米，空间相对独立，这倒方便了他摸鱼修炼。
　　此时此刻，黎初的脑子里不断巩固背诵功法，背着背着，脑子陷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放空状态，冥冥之中好像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黎助。”一声呼喊打断了他的冥想，黎初回过神，看着拿着一叠文件向自己走来的上司。
　　康桥南关上门，将文件放在他桌上，单手撑着桌面，侧着身，拧着眉头，关切的望着他：“昨天你请假了，没事吧？”
　　“我没事，谢谢康总挂念。”黎初回答的就像个人机，翻来覆去就是几句客套话。
　　康桥南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你……有没有去道观？”
　　他只知道乔道长加了黎初微信请他去道观，还不知道事情已经莫名其妙进展到黎初拜师踏入道门。
　　乔道长虽说是康桥南的表姑，但他们并不熟稔，他旁敲侧击问什么，对方都打太极似的忽悠过去了。
　　康桥南只晓得黎初身边有只鬼竹马，和黎初是那种关系。
　　得知黎初居然真的跟鬼纠缠不清，康桥南的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黎初前段时间有多倒霉他也是知道的，里头八成有鬼的影响。这样下去怎么行？人就应该和人在一起，和鬼在一起算什么事？
　　即便有什么夙世因缘也是孽缘，上辈子的事上辈子了结，怎么能拖到这辈子呢？
　　“去了，乔仙姑人很好，耐心的听完了我的请求，为我提供了解决方案，我在努力实现它。”黎初的嘴角弯起，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至于拜师这种事，还是比较私密的，他并不打算和康桥南多说。
　　康桥南闻言误会了，他脑子里对道士的刻板印象就是驱鬼，哪会想到其他可能，皱起的眉头也逐渐放松：“你身边的鬼离开了吗？他没有再纠缠你了？”
　　黎初骤然抬起头，目光锐利的刺向他：“你怎么知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康桥南噎了一下，主要是看黎初语气不善，下意识的转移话题道：“我看你最近的精神状况好一点了，是那个驱邪的平安符香囊起了作用吗？”
　　“……那个香囊是你？”黎初的脸色铁青，瞬间就联想到了前后因果，“请道士也是你……？”


第71章 
　　“我是为了你好。”康桥南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答得不假思索，“鬼怎么可能和人在一起呢？他把你害得那么惨……”
　　“康总，”黎初深呼吸一口气,才忍住没给多管闲事的领导一个大比兜,冷声道，“这是我自己的事。”
　　康桥南拧了拧眉毛，语气颇有些严厉：“被鬼害死也是你自己的事吗？你要是死了,你的家人朋友会有多伤心……”
　　黎初听到这话面无表情,直直的望着康桥南,一字一句道：“康总,请您不要用您的观点、臆想,高高在上的套用在我身上,逼迫我认同您的观点。”
　　黎初：“冠冕堂皇的说着替人着想的话,实际上只是为了一己私欲，我认为这不是一个领导该干的事,你越界了。”
　　黎初一边说一边扯下工牌，拍在办公桌上：“对不起康总,我干不下去了。辞职信稍后发您邮箱。”
　　康桥南脸色大变,他只不过说两句心里话，黎初居然反应这么大，辞职的如此决绝？
　　他用力想拽住黎初的手，被对方敏捷的躲开了。
　　黎初开了门就走，康桥南没办法下台阶,拉不下脸，在原地站定了两秒,实在是不甘心，匆匆追了上来。
　　黎初已经坐电梯直达大厦的地下车库,此时正值上班时间，车库里空荡荡的没什么人，连走路都有脚步声的回响。
　　黎初走向自己的车，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黎助，黎初，我不是那个意思。”康桥南一把拦下他，气喘吁吁道，“我只是出于善意，为了你好……”
　　黎初冷冷道：“我没有感觉到善意，我也不觉得哪里好。”
　　康桥南被他一激，恼怒道：“可我说的没道理吗？和鬼混迹在一起，你早晚会把自己害死，而且还是个男鬼……”
　　康桥南越想越愤怒，脱口而出道：“你不是说你是直男吗？不觉得打脸吗？”
　　黎初：“脸算有什么？我喜欢一个死人。如今他死而复‘生’回来了，比起他，什么事都不重要了。”
　　黎初：“就算他是拉我一起去死，我也心甘情愿。”
　　康桥南听罢，脸色惨白。
　　他知道活人永远比不过死去的白月光，尤其这个白月光还是黎初少年时浓墨重彩的一笔，为了救黎初而死。
　　死得铭肌镂骨，刻骨铭心。
　　有人能爱到放弃生命去死，他能做到吗？
　　心里那些弯弯绕绕的念头，终究是整整齐齐的断裂垂落，再也没有接续的可能。
　　康桥南拦人的手颓然的往下落，望着黎初冷脸绕过他，开门上车驶出了车库。
　　*
　　尹淼赶在八月初三的子时回到了人间。其实他觉得还是出发早了，耐不住小纸人一直在催。
　　当时他和狗头马面吃饭喝酒聊天，一顿饭吃的正欢呢，不知不觉聊到了马面鬼马四罗的工作。
　　马四罗喝多了唏嘘了几句，他已经半退休了，人间只知道黑白无常，各地的黑白无常分常都排出去一千多位，牛头马面都被遗忘在历史的角落。
　　两只动物鬼勤勤恳恳干了几十年，还是他们两个老人家，该退休退休，赶紧给新鬼让路吧。
　　又谈及提起先他一步退休的老伙计牛头，这家伙一时间想不开投胎去人间做了新世纪牛马，一边上班做社畜一边还要返聘兼职活阴差，日日夜夜在干活。
　　偏偏这厮已经喝了孟婆汤，不知道前世是牛头，今生做牛马又兼职阴差，还以为得了什么奇遇沾沾自喜，干活干的贼有劲儿贼卖力，被鬼卖了还给鬼数钱，太惨了太惨了。
　　狗头鬼则diss了一下种花家的当代年轻人怎么猫派大于狗派，岂有此理！
　　狗狗是人类忠诚的朋友忠实的伙伴，可看家可买菜可取快递，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
　　猫呢？天天把人当奴仆把自己当主人，推杯砸碗抓沙发，以下犯上倒反天罡！
　　尹淼听得乐不可支，还想再吃点乱七八糟的瓜，附着在他背上的小纸人不乐意了，哐哐踹他的背，还跳出来指着马面狗头，无声的叽叽呱呱。
　　马面鬼老地府公务员了，一看到小纸人就知道尹淼有工作在身，饭也不吃了催他赶紧干活。
　　狗头鬼负责嗷嗷嗷的扫荡餐桌清盘，大方的告诉尹淼直接结账就行。如果顺带再来一盘猪肘香火一盘胡萝卜香火打包带走就再好不过了。
　　尹淼都被这么催了，只好请客完动身回到人间。
　　*
　　尹淼这次的工作也比较简单，在凌晨一点四十的时候去若水市某条街上守着。
　　届时，一个酒鬼会醉醺醺的七扭八歪躺在马路上，一点四十五一到，一辆汽车飞驰汽车轧过，酒鬼当场就凉了。
　　尹淼把飘出来的魂捆一捆，给提溜走送地府就行了。
　　在鬼魂的状态勾魂其实更好行事，至于显形符，这符咒就是在一些不得不显形的特殊情况下使用，还是一次性的小道具，地府发出去就没想着要回来。
　　反正三日后就过期，用不到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留给临时鬼差做小福利。
　　尹淼蹲在路边等，他第一次行临时鬼差任务，还有几分新鲜和认真。
　　不多时，真的有一个酒鬼摇摇晃晃的来了，啪的一下就躺在马路上不动弹了。
　　他看了眼时间，一点二十，已经是深夜，这条偏僻的马路上空空荡荡，一辆路过的车都没有，还要再等近半小时。
　　鬼差培训时，主讲人白无常分常特意提点，勾魂的时间早不得晚不了，要刚刚好。
　　不刚好了也得和地府报备，死亡时间精准到分钟，地府好修改亡时，和生死簿对上。
　　尹淼当时听罢，觉得地府还怪灵活的，山不就我我去就山，总之报告要和现实合一，其他不重要，有种社畜敷衍上司的摆烂美学。
　　尹淼正神游物外，忽地瞧见有个下了夜班的路人经过，停下了脚步。
　　路人遥遥的瞅了酒鬼一眼，似乎打着日行一善的念头，犹豫的想上前把人拖到路边。
　　尹淼脑子叮了一下，这正是用显形符的特殊情况——要在适当的时候显形，把无关人士礼貌的请走，不让他们介入可能致死的因果里。
　　他捏着显形符严阵以待，一边思考着怎么礼貌的把人请走，一边盯着面前的这一幕，捕捉一个恰当的用符时机。
　　路人走近后捂着鼻子忍住酒臭味，伸手去抓酒鬼的胳膊，还没抓到莫名其妙被对方狠狠踹了一脚，撅着屁股趴在地上。
　　尹淼笑死，捏符的手指立刻松了松。
　　路人被踹得大脑发懵，登时不乐意了，被这恩将仇报的转折气死。
　　他意识到这是个神志不清的酒鬼，做好事可能还会被酒鬼赖上胡搅蛮缠，拍了拍屁股骂骂咧咧的走了。
　　空无一人的马路上重新恢复平静。
　　尹淼静待一点四十五，蹲草丛是个技术活，他不知不觉就走神，忽然瞥见对面路边飘着一抹鬼影，静静的候在那里，似乎也要在等待着什么。
　　尹淼略略皱眉，这种临时任务都是一鬼一派，以揭告示为领任务的标准。
　　他瞥了眼站在自己肩头上摩拳擦掌的小纸人，确信不可能有第二只鬼差领了他的任务。
　　……可能就只是路边飘的一只孤魂野鬼，凑巧逗留在了此地？再看看情况。
　　尹淼思忖着，一看时间最后一分钟，他立马聚精会神。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一辆飙车的超跑飞驰而过，开的贼快，遇到障碍物还弹跳了一下，稳稳落地，绝尘而去。
　　酒鬼被倾轧得吧唧一声，哀嚎都来不及，身下渗出血迹。
　　一抹魂体模糊的得像轻纱、好似下一秒就要随风飘散的新鬼，晕晕乎乎的从身体里飘了出来。
　　这新鲜出炉的鬼脖子不正常的扭曲着，显然是死的时候轧到了，周身环绕着氤氲的血猩红雾，这代表着他横死的身份。
　　尹淼果断飘上前，勾魂锁正要往新鬼身上一套，居然套了个空。
　　新鬼迷迷瞪瞪的低着头，双手双脚举在身前，屁股反倒往后撅，似乎背后有一个大吸尘器拽着它不得不往后飘。
　　尹淼立即察觉不对劲，与新鬼身后的黑影对上了目光，敌意凝结成实质，两鬼一言不合就开打。
　　敌鬼走的是法修路线念法掐诀，尹淼直接鬼身搏斗法随心动，谁赢谁输，高下立判。
　　过了五六招，黑影意识到打不过尹淼，当机立断就反手一掌把新鬼推得老远，自己遁地撤退。
　　尹淼倒是想追，可小纸人拽着他的头发提醒他抓新鬼执行任务，他也知道事情孰轻孰重，放弃追击套了新死的鬼回地府交差。
　　就是这一路上，尹淼一直在想那横空出世的黑影鬼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有鬼抢鬼这种事？总不能是想把新鬼塞回去让死人复活吧。
　　本来以为是很简单的任务，没想到还有点小曲折，好在是顺利完成了。
　　鬼差也是牛马，干活就是干活，想太多也没什么用。
　　尹淼交了差，让小纸人盖上地府章，安息的做回纸文件。出于工作职责，他还是向地府工作人员汇报了一下这个意外情况。
　　地府工作人员听了之后，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不以为然道：“知道了。您放心，我会在文件上额外标注这件事的。谢谢您的反馈与支持。”
　　对方说完还露出一个惨白白的八颗牙齿的笑容，非常的官方了。
　　尹淼：“……”像个人机，哦不，是鬼机。也可能是纸人……？
　　总之是个行尸走肉的社畜就是了。


第72章 
　　尹淼回人间的时候,仍然是深夜。
　　他握着显形符在市区内飘移疾驰，怪兴奋的，打算一到家就捏爆,缠着黎初抱个三天三夜。
　　当然,选个周末是最好的。可他有些迫不及待了……唔，让初初请假三天会不会有点过分？
　　到家时，屋子里黑漆漆的,唯有卧室透着点亮光。
　　卧室的床临着窗,窗外透着街灯的微光,淡淡的洒在黎初的睡颜上,洁白细腻的皮肤笼罩着一层莹润的光泽,幽谧而恬静。
　　尹淼急促的心跳逐渐放缓,他降了降空调的温度,又升了升自己的体温，像一片羽毛一般,在床沿轻柔的落下。
　　微凉的手掌轻轻抚过黎初的脸，渴求又克制的吻落在额头、鼻梁与唇角,温柔的拨开唇瓣,无声无息的入侵。
　　指腹顺着脸颊的轮廓摩挲，攀上了可爱的耳垂，轻轻揉捏了一下，在他微颤的哼声中，大手拢住了后脖颈,慢慢的收紧压迫，吻得更深入更细致,品尝唇齿间的甜美。
　　另一只泛着黑筋的手背拨开微敞的衣领，慢条斯理的给睡衣解扣,温柔的抚磨锁骨，缓慢巡游，一颗接着一颗的扣子散落两边，手掌也一寸寸的丈量游弋，爱不忍释。
　　耳朵忍不住贴近胸口，紧紧依附着，聆听那蓬勃的生机，一起一伏的呼吸、喷薄的心跳，循环往复，冰凉的脸颊触碰到扣子旁的一小片锁骨，忍不住温情的落下一吻。
　　笔直的鼻梁像一杆毛笔，铁画银钩的游走在脖颈与锁骨，摩擦出薄薄的绯红，偶尔吻上心脏那处薄薄的皮肉，感受着胸腔里血液奔腾的流动，五脏六腑在运作，油然生出一种满足感。
　　强有力的双臂紧紧环抱住脊背，青白的俊脸靠近腹部，窒息的与肚皮紧紧贴合，痴迷的用鼻尖微蹭着肚脐眼，感受着鲜活的活人气息，抱紧、吸气、亲昵的盘旋，像抱紧心爱的玩偶。
　　单手就能牢牢的紧扣细瘦的腰肢，布料褪到胳膊、堆拢在膝盖，无论如何挣脱扭转都是白费力气，就这么死死禁锢，强硬的力道像是囚兽的枷锁，稍不留意就在腰侧留下淡淡的指痕。
　　高大阴冷的鬼魂附着在人类的身后，亲昵的侧卧着紧紧拥抱，仿佛一片侵蚀的暗影，无孔不入全方位的覆盖。
　　抚过细伶的脖颈，擎住下巴，冰冷的嘴唇从下颌流连到眉心，终游曳着悬落，落在唇瓣间，给予强势而不可反抗的吻。
　　朦胧的光线映照下，影子倒映在墙面上，宛如一只流线型的鲸鱼，鲸鱼的线条从高到低圆润优美，一呼一吸间含蓄而内敛，似乎在酝酿滚滚波涛。
　　黑云翻滚，温顺的大鲸鱼陡然惊变成惊涛骇浪的海面，起起伏伏的波荡，暴风骤雨连绵不绝。
　　*
　　黎初不是没有感觉，就是前半程不知道怎么就醒不过来，后半程醒来了手脚也没力气半睡半醒，被尹淼摆来弄去搓扁揉圆，折腾到天色大亮累得够呛。
　　浴室的水雾弥漫，热气蒸涌。尹淼抱他洗澡，黎初就懒懒散散的倚在他怀里，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夜。”尹淼吃饱后老实得很，也知道自己做过了不敢造次，勤勤恳恳做搓澡小工。
　　黎初戳了戳尹淼的胸肌，自下而上的瞥他：“有胆子碰我了？”
　　尹淼被勾得心痒，低头亲他的嘴：“出了个任务，拿到符咒了，你有没有感觉不舒服？”
　　黎初轻轻咬住他的嘴唇，像叼住橡皮糖一样往外拉，松口就是啾的一声回弹：“你说呢？”
　　尹淼就笑，用麻麻的下唇蹭挤进黎初的唇缝里，哼唧道：“咬我，let's again。”
　　黎初气不打一处来，上下牙一使劲，留出一个清晰的牙印。
　　“嘶疼。帮我，给我疗疗伤。”尹淼嘴上说疼，又讨打的凑上来，用嘴唇蹭蹭黎初的唇。
　　黎初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吗，一口咬住他的下唇，牙齿磨啊磨，到底是没使劲，只是含着，最后用柔软的舌尖来回润泽，小心翼翼的，像小动物舔伤口似的，就是疗伤着疗伤着又亲上了。
　　腻歪过后，尹淼的手掌浮起绿光，帮黎初按摸治疗身体酸痛，按摸着按摸着干脆泡了个澡。
　　黎初躺在浴缸里，尹淼坐在他对面。
　　今天天气不错，浴室的小窗还透进来一缕阳光，正好折射在浴缸里。
　　尹淼见状，手掌浸在水里，蒸腾起一片水雾，再淅淅沥沥的落下，给黎初制造了一座迷你彩虹桥。
　　黎初：“……”
　　黎初：“你好无聊。”
　　尹淼笑了起来，没有停下动作，反而问他：“你不喜欢？”
　　黎初：“……喜欢。”
　　尹淼又给黎初在浴缸里变小鱼小虾，活灵活现的到处乱转，还用小嘴或者触须碰碰黎初的大腿。
　　黎初吓得差点跳起来，脑子卡顿了一下，才想起来泡澡的水温四十度。要是真的鱼虾可能都熟了，翻肚皮浮在水面上，不太可能这么活蹦乱跳。
　　就是太逼真了，看着像真的一样，如果不是没有触觉，黎初可能分辨不出来。
　　黎初：“你想在浴缸里煮一锅海鲜汤吗？”
　　尹淼笑死，思忖片刻，在浴缸里额外变出许多摇曳的水藻，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水中生物，构成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完整生态链，浴缸的河底景观更丰富了。
　　“我们就像泡在河里的巨人，你是河神一号，我是河神二号。”尹淼很幼稚的道。
　　“怎么不是山神？”黎初反驳他，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尹淼的思维陷阱，无语道，“不和你玩了。”
　　黎初一说完就懊恼的打嘴，幼儿园才说不和你玩这种幼稚话，他恼羞成怒道：“我的意思是，我就想安安静静泡个澡。”
　　尹淼越听越想笑。黎初和其他人站在一起就是成熟的大人，和他在一起就是小孩。
　　拉黎初一起下水成了幼稚鬼，他怎么就这么开心呢。好像一起回到了十年前。
　　尹淼看着黎初明明气恼还翘起的嘴角，还想再捉弄他一下，忽然记起黎初有洁癖。
　　浴缸里乱糟糟久了洗澡都不安生，黎初可能还要洗第二遍，把身体都搓得红红的，粉粉的像一只新鲜出炉的樱花虾。
　　尹淼越想越浮想联翩，舔了下后槽牙，还是主动伸手搅乱了水面，把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黎初抬眼看他，眼中的疑惑一目了然：怎么不玩了？
　　尹淼瞥见他泡澡泡久了蒸得粉/嫩嫩的锁骨，衬得那上头的“淼”字暧昧氤氲，喉结上下滚动，别开视线：“你今天请假了吗？”
　　“我辞职了。”黎初道。
　　尹淼眼睛一亮，翻转了方向和黎初挤在一起：“终于辞了？”
　　小小的浴缸怎么容得下一人一鬼并排坐，黎初想起身，被尹淼伸手一拉拽进怀里，修长的腿交叠在一起，坐下去也又硌得很，偏偏腰上环了一圈手臂，跑都跑不掉。
　　“初初，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吧？”尹淼的下巴搁在黎初的肩膀上，鼻梁顺着湿漉漉的脖颈往上蹭，舌头卷着粉粉的耳垂咬进嘴里，轻轻软软的用牙齿磨。
　　黎初痒痒的缩了缩脖子，伸手想把尹淼推开，对方趁他不备又含住他的手指嗦了嗦，真是哪哪都能亲，还吃得津津有味。
　　黎初真是怕了尹淼，调整姿势坐好，有点难受就把尹淼当椅子靠住，尹淼把住他的小腿，把他往上怼，黎初真是坐不住了想往外爬，尹淼的手臂用力固定住了他的肩背，沉甸甸的往下施压不让他走。
　　脚踝被湿湿滑滑的东西紧紧捆住，黎初低头一看，是水藻，一圈一圈的缠绕到大腿，勒出一圈圈白皙的腿肉，乍一眼就好像什么藤蔓束缚cos的树藤仙。
　　尹淼真是什么混招都使出来了。
　　黎初也昏了头，稀里糊涂跟尹淼玩起了这种小游戏，气得他一口咬在了尹淼的肩上，可惜尹淼一不觉得疼，在其他感观的冲击下这点痛已经是微不足道，还端起他的下巴同他狠狠接吻，啧啧的水声掩盖在了哗哗流淌的浴缸水流中。
　　浴缸里的水波一荡一荡，原本清澈见底的水面铺满了暗绿色的水藻，细细密密的遮挡着水下的美景，洁白无瑕的肌肤泛起了薄红，淡红浅粉的痕迹纵横交错，在水波的折射线若隐若现。
　　泡澡泡了一上午，游泳都没这么费时。
　　黎初爬出浴缸，打了个喷嚏有点感冒，被尹淼裹紧了浴巾，又是一顿绿光治疗和温养，身上的红印已经淡化许多，就是粉得很可口，让人很想再揉一揉加深晕染。
　　黎初绝不会允许尹淼这么做，可耐不住尹淼双眼灼热得吓人，抱着他用鼻梁抵着脖窝蹭来蹭去，看得黎初害怕。他求饶道：“淼啊，我累了，今晚让我好好睡一觉吧。”
　　尹淼亲亲他的锁骨，哼哼道：“说点好听的。”
　　黎初深呼吸一口气，把声音夹了夹，用甜美到恶心的语气道：“三水哥哥，今晚就让我歇一歇吧，明晚我再好好伺候哥哥。”
　　尹淼没忍住，抱住黎初狠狠亲了一口，哈哈大笑起来。
　　他第一次听黎初夹着声音说话，冷不丁被这阴阳怪气可爱到了，心里头就像被羽毛笔划拉来划拉去，丝毫不觉得甜齁，反而觉得意犹未尽。
　　尹淼故意道：“可明晚只有一天。”
　　黎初半是哄诱半是威胁的道：“你可以再赚许多个三天，我只有一个对不对？要是把我弄坏了，你去哪里哭都没有用。”


第73章 
　　尹淼闻言直乐。黎初都这么说了,他哪有不让对方休息的道理？
　　一人一鬼重新躺回床上补觉，睡到了大下午。尹淼是不需要睡觉的，就搂着人摸体温,确认没有低于正常值才稍稍放心。
　　尹淼摸着摸着体温,摸到沉睡的爱人肚子咕嘟咕嘟叫唤起来，才想起黎初没吃东西，运动期间口渴只喝了两杯温水。
　　尹淼懊恼的爬起来,他没什么厨艺,翻了翻橱柜煮了一锅泡面,加蔬菜加蛋,看起来还算有模有样。
　　只是他在厨房里叮铃哐当的忙活,把黎初给吵醒了,踢踏着拖鞋快步走进来,看尹淼有没有炸厨房。
　　厨房没炸，就是溅了满地的水。黎初进来时差点滑倒,揉了揉太阳穴，开始收拾厨房的残局。
　　“我来吧。”尹淼碍手碍脚的想帮忙,被黎初赶到一边。
　　黎初：“你去端面。”
　　尹淼举起热腾腾的电热锅,直接想把锅端到餐桌上，黎初服了，将他拦了下来，一人一鬼面前各摆一只碗一双筷，菜和蛋也要对半分。
　　“我是鬼,不用吃饭。”尹淼想把碗放回去，给黎初换个大海碗,这是他专门给黎初煮的面，他自己吃个什么劲儿。
　　黎初：“你很久没吃泡面了吧？快吃。把味儿吃完了,剩下的还是我解决。”
　　鬼不用吃东西，但可以吸味道。尹淼被黎初催促着吸走了泡面的精华，留下没滋没味的泡面，黎初一口一口全给解决了。
　　尹淼看着黎初嗦面条，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忍不住就笑：“你吃我的剩面还吃得津津有味？”
　　黎初面无表情的赏他一个脑壳崩，让他别乱讲恶心的话。他明明只是在吃贡品而已。
　　吃完饭，懒洋洋的没事做。黎初选了个近几年的好莱坞动作大片，叫了一兜零食外卖，把窗帘拉上，光线顿时昏暗下来，影像投屏到洁白的墙面上。
　　一人一鬼窝在沙发里看电影，脑袋依偎在一起。
　　尹淼一边抱住黎初，一边将脑袋压低一点，靠在黎初的肩膀上，挺直的鼻梁在他的脖窝蹭蹭，哼哼道：“你不是不喜欢吃零食吗？”
　　黎初呼噜呼噜尹淼毛茸茸的脑袋，拆了一包薯片给他：“给你买的。”
　　“阿初，你真好。”尹淼又开始亲黎初的脖子，“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好香啊。”
　　黎初的眼角抽了抽，感觉自己的屁股隐隐作痛。
　　他冷静的推开尹淼的脑袋，强硬的把薯片塞进他的怀里，命令道：“吃。然后看电影。不要想七想八。”
　　尹淼啃了一口黎初的脖子，就理智的克制住了。
　　他接过薯片，吸一片就塞一片进黎初的嘴里，吸了半包就不吸了，一片一片的反向投喂给黎初。
　　黎初吃东西仔细，薯片会一整片含进嘴里，避免掉渣，咀嚼也是闭着嘴细嚼慢咽。
　　这样的吃法免不了碰到尹淼的手指，黎初会轻轻停顿，薄唇与微凉的指腹一触即分。
　　尹淼要是故意不松手，手指在黎初的口腔里悬停的久一点，热气就会轻微的喷洒在他的指腹上，黎初会微微张着嘴，把他的手指拔出来，还会嗔他一眼：“你别闹。”
　　尹淼怪心痒的，时不时就端起黎初的下巴，低头吻去黎初嘴角不存在的碎屑。
　　黎初没忍住，双手从下往上夹住他的脑袋，摆正了对准投影：“看电影，专心。”
　　“有你在我就不专心。”尹淼耍无赖道，脑袋一路滑坡到他的大腿上，膝枕的侧躺着，隔着衣服亲亲他的肚皮，“鼓鼓的。今天吃饱了吗？”
　　黎初还没来得及回答，尹淼先一步自问自答道：“我没吃饱。”
　　黎初：“……”
　　他开始怀疑辞职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空闲的时间太多了，尹淼又大开荤戒，腻歪过头了，纵谷欠对身体不好。
　　他思忖片刻，做了决定：“明天我去道观，跟着师父做早课，修行。”
　　尹淼抱紧他的腰，立刻道：“我跟你一起去。”
　　黎初：“不行。”
　　尹淼的嘴角顿时垮了，不开心的啃了一口黎初的大腿。
　　黎初：“……”
　　黎初想，带老攻去道观上学不是不可以。只是他们各种有正事要做，不能一直贪欢。
　　“你去打工，多赚点符咒和功德，买鬼修的书。晚上回来找我，我再喂饱你。”
　　黎初一边说一边在尹淼脸上落下一吻，耳根红了个透，他若无其事道：“你修鬼仙，我修道。我们一起努力。”
　　尹淼摸了摸自己的脸，嘴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向上翻转，不满的情绪顷刻间烟消云散。
　　*
　　次日，尹淼要送黎初到若水观上学，被黎初冷酷的拒绝了。
　　“我开车去，你忙你的。”黎初拿上车钥匙，在他唇上一啄，“中午我会留在观里吃斋饭，我们晚上见。”
　　尹淼脑子里冒出许多黄色废料，被最后一句话迷昏了头，依依不舍的遁入鬼界。
　　黎初盯着尹淼离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
　　葱根般的修长手指上浮着一层剔透的重影，淡淡的，魂体和肉身好像轻飘飘的剥离了，在他过度放松的情况下。
　　下午脑子不清楚，进厨房差点摔跤，身体有点失去控制，集中精神就好了。
　　黎初凝神控制，重影消失了，手还是原来的手，他若无其事的握拳，自顾自道：“应该没什么事。”
　　开车开到半路抛锚了，黎初放好警示牌，盯着车子皱眉，才修好没几周又坏了？
　　他打电话找拖车公司，等完处理完汽车的事，转乘地铁到若水观，已经是中午了。
　　迟是迟了，还好赶上斋饭的尾巴。
　　乔道长今日不在，她去外地参加全国道法大会了，和若水观几位德高望重的道长一起；元老道和其他鬼祖宗也不在，他们神出鬼没的，估计到哪儿修行玩耍去了。
　　倒是有个胡子拉碴的中年道士在扒饭，不经意间看到他，多瞅了几眼，还往他的身后瞧。
　　黎初疑惑的抬眼，只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对方与他对上目光，冲他一咧嘴，端起餐盘坐到他对面：“小黎啊，你那鬼道侣没和你一块儿？”
　　黎初愣了一下，细细打量中年道人的脸，才想起对方的身份，尹淼和他提起过：“卢道长？您关禁闭提前结束了？”
　　就是那位生魂出体去鬼界卖假书，后来东窗事发被元老道踹飞的那位混不吝师叔。
　　卢老道轻咳两声，装正经道：“今天临时来了一场法事，乔师姐和几位师哥都不在，得由我老卢撑撑场面。”
　　他说完，看了一眼黎初，热情的道：“下午观里没什么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给我打打下手，去见见世面。”
　　黎初和这位卢道长不熟，还因为假书事件发生过纠纷，他笑了笑婉拒道：“谢谢卢师叔，我下午还要读经书练功法。”
　　卢老道闻言上下打量着他，振振有词道：“我看你的魂火有些势弱，最近真的有按时修炼做功课吗？纸上得来终觉浅，不如跟着我去做法事，我给你上上课。”
　　黎初的眼神闪了闪，心念动了动，卢道长能看出他身体的毛病？他们不熟，也不可能直接问，不如等乔道长回来……
　　出于这般考虑，他还是决定回绝道：“卢师叔，我经验不足，怕给您添麻烦。”
　　“哎，你先别着急拒绝。”卢老道抬手阻止他的客套话，不慌不忙的道，“要麻烦也是我麻烦你来着。唉，我就厚着脸皮直说吧，是我想求你帮忙。”
　　黎初：“？”
　　*
　　卢老道接的法事是一场寻人的法事，在若水市南面是一个叫乌柑村的小村庄。
　　有个村小的学生上学期间忽然走丢，怀疑是离家出走，已经整整失踪三天，救援队在附近的山森里全找了个遍，还是没找到人。
　　家属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鬼。费了大周折求到若水观这边。
　　“不好找。三天三夜没找到，人可能都没了。”卢老道说，“找活人死人的肉身我还行，找魂我这……我天眼练的不好，看不到，得灵魂出体，到时候当场躺尸影响不好。我听师姐说你肉眼能看到鬼？去帮我掌掌眼。”
　　“……”黎初没有理由拒绝，尤其是找失踪小孩这样的大事，他如果能帮上忙肯定是愿意帮忙的。
　　两人用完斋饭就赶去了乌柑村。救援队还在找，几百号人在山林里上上下下的拨草丛，就找到个丢在路边的书包，看得出来是对上学深恶痛绝了。
　　卢老道将书包放在主桌，拿出材料摆阵，口中念念有词。
　　这些年知识普及够深入，村里人对玄学也是半信半疑，孩子家长找孩子找得三天三夜没合眼，快哭晕过去了。孩子的亲戚看着不忍心，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请了道士。
　　卢道长看起来很不着调，做法事时还是很认真的。
　　他简单算了一卦，东南方，让小孩家长配合一顿操作，算出来小孩的大致位置：溪边，歪脖子树，看不到太阳。
　　乌柑村的村民对这个描述有些印象，当即呼啦啦的就带着一伙人，往有这个特征的山里去了。
　　卢道长闭着眼睛继续掐诀，掐着掐着脸色陡然一变。
　　他看了眼还在抹眼泪的家长，不敢直说，只能跟黎初小声道：“子时之前找不到这个孩子，人可能就凉了。”
　　卢道长说这话的时候挺像神棍的，脸色非常惨白，额上沁出豆大的汗，好像费了很大的功夫。
　　黎初闻言心中一紧，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再过几小时天黑了不好找了。
　　黎初叠了叠袖子，抬脚往外走：“我也去找找吧。”
　　玄学上帮不上忙，身体力行还是可以的。他想尽点绵薄之力。
　　卢老道正咕嘟咕嘟喝矿泉水，闻言连忙跟上黎初，一起加入救援队：“等等我，我也去。”


第74章 
　　乌柑村依山傍水,往东南方向的山里有一处深潭，名曰乌潭。
　　乌潭深不可测，涌出的水流穿过山间分流成小溪,溪水蜿蜒流转潺潺而下,最终流向了若水河，成为若水河的一条小小分支。
　　“我儿子该不会、该不会掉进乌潭里了吧？”孩子的家长越想越害怕，泣不成声。
　　救援队已经在乌潭周围检查过两三遍了,并没有发现什么线索,有家属跑过来询问卢道长。
　　卢道长摇了摇头,语气相当肯定的道：“不在深水里,在浅水边,没有溺水。再往山里找找。”
　　更深处的山路难走,到处都是茂盛的植被,高低错落杂乱无序，密密麻麻遮挡在前方。
　　黎初找了一根木棍掰断枝条,权当登山棍拨草丛探路。
　　他和卢道长各领了一份救援装备，还有当地一位村民、一位专业的救援队队员与他们组成小队同行,不用担心迷路走散。
　　村民是失踪小孩的舅舅,山里长大也读过书，半信半疑道：“卢道长，您确定是这里吗？”
　　卢道长看了看溪流的方向，从袖子里摸出三枚铜钱，唰唰唰抛至半空再帅气的一接。
　　岂料动作漂亮但不实用,卢道长手忙脚乱的抓到一枚，剩下的两枚掉进地上,他老脸一红，轻咳一声,蹲在草丛里找铜钱。
　　黎初和村民和救援队队员：“……”
　　黎初蹲下来帮卢道长一起找，两人各找到了一枚。
　　卢道长千叮咛万嘱咐捡起来不能翻面，要原汁原味该哪面朝上就哪面朝上，黎初照做，递给卢道长时也小心翼翼。
　　卢道长盯着几秒手心的铜钱，给自己擦擦汗：“这卦象有点不对劲。”
　　黎初入行没多久，看不懂卦，直接问道：“怎么不对劲？”
　　“有东西蒙蔽天机。”卢道长回答得神神叨叨，自己也对这卦象拿不准，“我再抛一次。”
　　这次一枚一枚的抛硬币，铜钱没有掉进草丛。
　　卢道长拨了拨掌心里的铜钱，解卦道：“往深了走一走，就在五百米范围内。”
　　*
　　几人沿着小溪深一脚浅一脚的继续前进，行至半途，光线暗了下来，周围大树的叶片如蒲扇般遮天蔽日，隐隐还笼罩上了一层白蒙蒙的雾。
　　“有点冷啊。”村民双手摸摸胳膊打了个哆嗦，不知道视线瞥到哪，声音忽然劈了叉，“那、那是什么！”
　　有道灰白的影子漂浮在半空中，似乎察觉到他们的存在，轻轻顿了顿，随之而来的是古怪的呼啸声。
　　黎初略微一怔，感觉这声音挺耳熟，好像尹淼不会说话那会儿的鬼啸声。
　　卢道长同样反应过来，大惊失色道：“完了，白日见鬼。我说这地方怎么这么阴呢！”
　　他急忙从怀里掏出一面八卦镜，直直的照向白影，白影被迷了眼原地打晃，绕过他们到别处去了。
　　白影鬼飘近路过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这鬼没有脑袋，一马平川的直角肩，跟套了白布的桌面似的，无头鬼的头连着脖子被削得怪干净的。
　　远远看着都不寒而栗，更别提近处瞧了，他们像四具雕塑，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救援队队员的认知受到极大冲击，等白影飘出去老远，都看不见了，他才一卡一卡的扭过头，结巴道：“真真真的是鬼啊？头头头……”
　　“没头，你也可以当成白色塑料袋。”卢老道不合时宜的风趣了一句，板起一张脸道，“这地方阴得很，你们最好原路返回，我和我师侄看着情况继续找。”
　　“别、别啊，鬼片里都是落单就死人的。”村民也吓得不行，紧紧抓着卢道长的袖子，打定主意要跟着他们，原路返回都不敢了。
　　卢道长仰天长叹，随他们去了。
　　然后几人就鬼打墙了，走了好久好久，往哪个方向都会走回原处，越走越找不到出路，随行的两个普通人吓得双腿直哆嗦。
　　“奇了怪了，我的罗盘也失灵了？”卢道长非常郁闷的拨弄着自己的吃饭工具，再看一眼手机，“才过了一刻钟？嘶这个时间流速不正常啊……”
　　“沿着小溪继续走吧，找歪脖子树。”安静了很久的黎初忽然出声道，“既然走不出去，就先找小孩。”
　　卢道长盯着黎初，感受到了一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作死精神。
　　“走、走吧。死我也要和你们死在一块儿。”救援队队员也道。
　　*
　　卢道长看一直迷路也不是个事，一边沿着小溪走一边抛铜钱确认方向是否正确，几人走了有一会儿，村民突然用力扯住卢道长的袖子，激动道：“树、树！”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远远的正前方，出现了一棵歪脖子树，也就两三米高，有个小孩正倚着树干，半身浸在溪水里，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黎初惊喜的同时，眼尖的发现歪脖子树上有一根垂下来的长条，是蛇？是藤蔓？还是什么东西？随风飘荡着，看着让人心里毛毛的。
　　“是，是我外甥！”村民高兴的快要把卢道长的袖子扯断了，立马就要冲过去抱孩子。
　　黎初眼皮子一跳：“等等！”
　　村民只踏出了一步，忽地看到树干后飘出一抹白影，吓得面无血色，差点当场跪下。
　　黎初快步把人拖回来，顺便抬头看了一眼歪脖子树，突然发现，那垂下来的长条居然是树杈上套着一段麻绳，晃晃悠悠的十分瘆人……结合这白衣鬼，这树该不会吊死过人吧？
　　可能离得够远，白影好像没察觉到他们的动静，只是轻轻飘落到小孩身边。
　　他的双手摸索着，轻轻抱住小孩的脑袋，一只手抚摸在头顶一只手托举着下巴，怜爱的抚摸着，像是摸着一个圆球，珍重又小心的按进怀里。
　　几个人紧张的盯着无头白衣鬼，真的很怕他两只手一使劲，把小孩脑袋拧下来当球踢，实在是让人头皮发麻。
　　卢道长头都大了，小声嘀咕道：“我不擅长和鬼打架，没有头的鬼，一看就凶。”
　　“这、这怎么办？孩子还在他手里啊。”救援队队员也吓得两股战战，但他还是想救人，视线时不时落在小孩身上，又焦急又惧怕。
　　“有没有办法引开鬼的注意力？”黎初思忖道，“师叔，你那一面镜子拿出来用用？”
　　卢道长：“八卦镜用是可以用，但只能糊住鬼的眼睛。这鬼手里还抓着小孩，他要拎着小孩脑袋追我们怎么办？小孩会不会被鬼夹着脑袋，拎到噎气了？”
　　其他三人：“……”
　　“那用人引开鬼的注意力？”黎初修改了一下自己的措辞，主动请缨道，“我可以帮忙。”
　　黎初：“我可以近距离的迷惑那只鬼，想办法让他松手离开歪脖子树。然后找个人快快跑过去，把孩子抢过来，然后我们立马撤退。”
　　“你怎么迷惑？”卢道长拧起眉毛，合理质疑道，“鬼对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是很偏执的。这只鬼没有头，所以他想要头，你有什么东西能胜过一颗脑袋对他的吸引力？”
　　黎初想也不想的道：“金元宝。”
　　卢道长卡壳了一秒，居然无法反驳，金元宝对鬼而言是非常有吸引力的，他们见到金元宝就两眼发光，见到就冲，见到就抢。有钱能使鬼推磨是大实话，硬道理。
　　恰巧他身上确实带了一些，当时想着实在找不到小孩，也可以托孤魂野鬼帮忙……
　　卢道长差点就被说服了，好在理智在线，他仍然不同意道：“你想的是挺好，可是很危险啊！你才刚入道，又没什么自保之力，怎么能冲上去撒钱做诱饵？”
　　卢道长是个不靠谱的长辈，但某些大事上还是拎得清的。
　　黎初能提出这个方案，早就想好了自保措施：“我有电。”
　　卢道长：“……”
　　村民和救援队队长两个普通人听这种话云里雾里的。电？什么电？
　　卢道长真的动摇了，挠头都快把自己挠头了，他看向生死未卜的孩童，再看看手机上接近晚上七八点的时间，思来想去，咬咬牙决定以身犯险。
　　他转头问黎初：“小黎啊，师姐教了你雷法没？”
　　黎初乖乖回答道：“只会几句基础的。”
　　卢道长：“十字天经学了没？”
　　黎初迟疑的点点头，有些拿不准的道：“但我没有实践过。”
　　他原本设想的是灵魂单手出体放电，电完就跑，念咒放电还没试过。
　　卢道长焦虑的原地踱了两步，心一横：“我相信师姐的眼光，她挖你入道是肯定你的天赋。不过我们要修改一下计划……”
　　*
　　卢道长拿着八卦镜蹑手蹑脚的靠近，黎初跟着他身后，村民和救援队队员则半蹲着潜伏，远远行至两侧。
　　走到接近歪脖子树两三米的地方，白影鬼忽然转了个身——虽然没有脑袋，但身体是面向他们的——缓缓的飘了起来。
　　正如他们所料，白影鬼飘起来手里也没有闲着，还抓着小孩的脑袋，看得人心惊胆战。
　　卢老道眼角一抽，连忙冲上去，想也不想的快递撒钱，撒了一地，跟撒诱饵似的拉出一溜金元宝。
　　白衣鬼没长脑袋，但还是闻到了金钱的气息，不过抓着小孩怎么抢钱？他只好松开双手，蹲下来把金元宝扫进自己的怀里，塞得口袋满满当当，一路沿着金元宝往前爬。
　　只能说，幸好这鬼没有脑子，调虎离山之计也好使，村民和救援队队员轻手轻脚的靠近，等白影鬼飘远出三四米，看准机会，抱起孩子就跑！
　　白影鬼察觉到异样，瞬间反应过来，冷不丁折返杀回来，几乎是一眨眼就扑了回来。
　　太快了，卢道长还没来得及用八卦镜晃鬼，鬼咻的一下就飞出去了。
　　黎初反应迅速，疾驰着挡在连滚带爬的俩普通人身前，迎面就是煞气腾腾的白衣鬼。
　　他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举起一只手对准白衣鬼，屏息凝神，高声大喊：“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轰隆一声巨响，雷劈了下来。


第75章 
　　深夜,森林里弥漫着烧焦的味道。
　　一棵歪脖子树被劈得焦黑，树枝上的断绳被风一吹，碎成几条黑灰掉落在地上。
　　树下,半死不活的无头鬼铺在地上,手脚不得动弹，魂体越发透明，像一只长条形的塑料袋,散发着热气滚滚的灰烟。
　　乍现的雷电白光过后,周围空空荡荡,那群弱小的人类已经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绛蓝色的夜空下,一道黑雾缭绕的巨大影子降临,嗅嗅周围的空气,微风打着旋钻进他的鼻子里：“好香的灵魂。”
　　他循着味道弯下腰,抬手捡起地上的“小塑料袋”，舌头探出老长,像蜥蜴一样卷着半抹残魂吃进了嘴里，嚼嚼嚼咽下,嫌弃的皱眉：“难吃。”
　　“在哪里？”巨大的黑影垂下头,游荡的四周寻找，掀起呼啸的风，像一片乌云，找遍了整片焦土，都没有找到香味的来源,“跑到哪里去了。”
　　“跑了。”巨影立在原地，用力吸嗅着空气里残余的美味,不无遗憾的道，“吃不到了。”
　　*
　　黎初几人抱着小孩往不知名的方向拼命跑,跑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等到卢道长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停停，可、可以了。”
　　几人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村民更是累得够呛的直接坐在地上，怀里还抱着孩子。
　　黎初猛地想起正事，连忙道：“小孩，看看小孩。”
　　四人围着小孩，手忙脚乱的检查小孩身体情况，体温微凉，有轻微的呼吸和脉搏，喂水喂进去几口，轻轻摇晃身体，就是没醒。
　　村民舅舅着急的开始摇卢大师，卢大师给小孩把了把脉，纳闷道：“有点虚弱，没太大问题，也不是睡着的状态，怎么不醒？”
　　他刚说完，忽然意识到什么，和众人交换了一圈目光，用口型道：假睡觉。
　　意思是装睡。
　　众人哭笑不得。
　　黎初想了想，突然道：“有没有糖？”
　　救援队队员从口袋里掏了掏，还真掏出一颗空心的薄荷糖出来，塞进孩子嘴里。
　　小孩含着糖，吧唧吧唧开始舔糖。
　　几人松了口气。
　　村民舅舅用力捏了一把小孩屁股，捏一下嗷一声，小孩痛到睁眼不小心和大人对上，一个激灵狠狠闭上眼假装没醒，让人好气又好笑。
　　危机解除，黎初心口的大石头放下，有时间追究前因后果。
　　他挨近了卢道长，小声问道：“卢师叔，那只无头鬼怎么回事？没有头所以想要人的脑袋？”
　　“我瞅着那应该是一只吊死鬼，不知道怎么脑袋没了。”卢道长骂骂咧咧道，“自己想不开吊死，还想拖死个小孩做伴？真不是个东西！”
　　黎初：“自杀不是得下地狱吗？”
　　卢道长：“那也得被抓到啊，被阴差扭送到地府服刑。这家伙逃逸那么多年，还蓄意谋杀，刑期得翻倍吧。”
　　黎初若有所思，想着要不要跟尹淼说一声，把这祸害人的无头鬼抓走，以绝后患。
　　他下意识的回头，想看看身后来路，卢道长眼疾手快把他拦下来。
　　卢道长：“别回头，会吹灭肩头火！你直接转身。”
　　黎初依言照做，转过身，入目所及之处就是平平无奇的树丛杂草。
　　黑漆漆的森林里，哪里还有什么雾什么鬼什么歪脖子树，只有潺潺的小溪还在流淌。
　　“已经走出鬼打墙了，别担心，那鬼不会再追来了。”卢道长边说边擦擦汗，从怀里摸出罗盘，“今日真是险，我们误入了鬼域还能走出来，运气算是极好的。”
　　黎初琢磨着这个词：“鬼域？”
　　卢道长：“就是鬼界的偏僻地方。鬼域的流速和人间不一样，我们在那里忙活了多久啊，手机时间才过了一个小时。”
　　黎初疑惑道：“鬼域怎么会出现在人间？”
　　卢道长简单解释了一下：“有时候时空不稳定，人间和鬼界会出现短暂的交融，随机出现鬼域的入口，一般都是在阴气重的深山老林里。”
　　卢道长：“一些厉害的鬼王还能在人间手动开辟鬼域入口，‘阴兵借道’，不过这种事都是百年难得一遇的……”
　　卢道长忽然想起什么，让每个人都伸出手，掌心朝上。
　　他用朱砂在一个个手心里画符，小孩两只手画两个，简单驱驱阴气。
　　卢道长：“至少攥一个小时，下山后再洗手。朱砂有毒，都别吃哈。”
　　祛阴气？黎初心中微动，默默将这个符咒记下。
　　事情办完，卢道长挥一挥衣袖，此时总算有了些仙风道骨的感觉。
　　“走了走了，下山去！”
　　*
　　尹淼刚从祸鬼蜮出来，手里抓了三只通缉鬼，去地府交差后立刻收获了1400功德，他琢磨着再跑几次，就能买鬼修秘籍了。
　　祸鬼蜮是鬼界的一座混乱都市，在几大鬼域的交界处，植被茂盛，迷雾环绕，时间流速混乱。此地是大鬼域的必经之路，鬼流量大，经常发生冲突，
　　充斥着各种不合法交易，穷凶极恶的鬼怪在里头流窜，醉生梦死，地府懒得管地带，相当于鬼界的金三角。
　　尹淼从马面鬼那儿打听到这么个猎鬼之地，刚步入此地时还挺谨慎的，后来发现祸鬼蜮乱归乱，有一个规则凌驾于所有混乱之上，就是拳头最大。
　　只要实力足够，在祸鬼蜮想干啥都行，何况捉拿通缉鬼。
　　尹淼摸清楚情况，痛痛快快的打了几架，抓完了通缉鬼，看时间不早他就撤了。
　　这么一来一回，尹淼觉得自己有点像赏金猎人。
　　他交完差得了功德，溜达到地府公告栏。来时没瞧见临时鬼差任务，要走了依然没有找到，尹淼心中颇为遗憾。
　　可一想到晚上还有一顿肉吃，又高兴起来了。
　　尹淼急匆匆的返回到人间。
　　夜幕已经降临，尹淼回家扑了个空，道观也找不着黎初。他拧着眉毛，感受不到黎初在哪，拨了个鬼电话，嘟嘟嘟过后都是忙音。
　　人跑到哪里去了？都这么晚了！
　　尹淼开始担心，焦虑得在整个若河市搜寻，某一瞬间，他突兀的感应到黎初的存在，立刻遁走鬼道，找了过去。
　　黎初跟在队伍最尾巴，一步一步往山下走。
　　夜路本来就难走，更何况山里的夜路？他用木棍拨开草丛，突然感觉背后一凉，冷不丁打了个哆嗦，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阴沉沉的响起：“大半夜的，你到这深山里做什么？”
　　黎初被鬼从身后抱了个满怀，吓得差点踉跄摔倒。尹淼连忙扶稳他的身形，不满道：“我有这么吓人吗？”
　　黎初无语道：“哥，你是鬼诶，在山里阴森森的，悄没声的你突然冒出来，说吓不吓人……”
　　前面几人闻声转过头，黎初连忙提高了音量，摆摆手道：“没事，没事。”
　　然后再把声音缩回最小，跟尹淼小声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
　　尹淼越听越心惊，检查黎初的身体：“这么危险，你有没有哪里受伤？”
　　黎初摇摇头，又听到尹淼阴恻恻道：“那只无头鬼在哪？我去把他撕了！”
　　“别，抓了鬼扭送地府就好。”黎初小声道。
　　他主要担心这鬼还会嚯嚯其他上山的村民，希望一并解决了，正好有厉害的死鬼老攻助力，他指了来时的方向。
　　尹淼气势汹汹的去了，黎初继续下山，走到山脚和其他救援队汇合，他刚喝一口矿泉水，青白的鬼影突然冒了出来。尹淼又回来了。
　　此时才过不到半小时，黎初诧异道：“这么快就解决了？”
　　“找不到。”尹淼眉头紧锁，郁闷道，“除了那口潭水有点阴，没看到什么鬼域。”
　　黎初有些奇怪，想了想去问卢道长，卢道长说：“鬼域和人间的交集本来就不稳定，消失也是很正常的事。鬼域消失了也好，免得村民误入……”
　　卢道长说到这儿，突然一拍脑门：“哎我应该跟村民再谈一笔生意，叫他们去山上立个碑驱邪镇鬼，这样又能赚一笔了！”
　　黎初：“……”
　　乌柑村是山区，离若水市内很远，完全没有什么公交，也打不到车。
　　村民对帮了大忙的卢道长和黎初感激涕零，主动提议开车送他们回去，如果不介意也可以在村子里宿一晚上。
　　黎初倒是无所谓，可想起专程来找他的尹淼，还有前天晚上的约定。
　　今晚不做，三日为限的临时阴差符咒就过期了。
　　黎初一点儿也没忘记，就是还惦记着，没等尹淼提醒，他的脸不知不觉就红了起来。
　　他向村民表示家中有急事，和谈生意的卢师叔告别，就同尹淼一起先行离开了。
　　回家当然是走鬼道，又快又好。
　　黎初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钻进浴室洗了个澡，他洗去一身的汗与疲倦，裹着浴衣走出来时脸红扑扑的，眼睛一下下瞅着尹淼，无声胜有声。
　　尹淼绽开一抹灿烂的笑，搂着黎初一起倒在床上，被子一抖，像一张蓬松的大网，将一人一鬼完整的裹了进去。
　　黎初闭上眼，感受着尹淼环住他的腰，用力抱紧，然后……然后就没动静了。
　　黎初疑惑的睁开眼，瞧见尹淼闭着眼睛一副要睡觉的模样，不解道：“今晚不是要做？”
　　“不做了，给你放假。”尹淼揉了揉黎初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按进怀里，“你今天很棒，很辛苦，应该好好休息。”
　　黎初：“……“
　　“这么看我干嘛，我也是会心疼人的好不好？”尹淼没好气道，握住黎初的小腿，手掌泛出淡淡的绿光，轻轻的给他揉揉，“给你按摩治疗，今天我伺候你，你享受着就是了。”


第76章 
　　黎初闭着眼睛趴在床上,享受着尹淼的按摸护理。丝丝凉凉的感觉从后背延伸到四肢，有肉的地方就多揉揉，没肉就顺着经脉梳理一遍。
　　冰凉的触感通过皮肤传导至大脑,有点像冷敷,黎初累了一天，本应该昏昏欲睡，结果微凉的手指滑过的路线异常清晰,摩擦产生热量,越按越躁动。
　　明明能好好休息一晚上,怎么这么不爽呢？
　　黎初越琢磨也不得劲儿,翻了个身把尹淼推倒,顺势坐在对方身上。
　　尹淼仰面朝上,懵逼的看着他：“怎么了？我哪里弄得你不舒服了吗？”
　　黎初：“我不想睡。”
　　“今晚太惊险,脑子放松不下来？”尹淼纳闷道，就见黎初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眼睛,双手按在了袴裆上。
　　黎初试了试手感，客观评价道：“你也不想睡。”
　　尹淼：“……”
　　尹淼：“你干嘛？贼心不死硬要搓萝卜啊？”
　　黎初若无其事道：“唔萝卜……我尝尝咸淡。”
　　尹淼控住他的双手,额上的黑筋直跳：“别招惹我。你也不想明天又睡到大中午吧？”
　　黎初低头认真思考了一下：“我已经辞职了,想睡懒觉就睡懒觉。”
　　“……”尹淼忍无可忍，用力搂住黎初的腰，“这是你自找的！”
　　话放得够狠，实际履行着筋膜枪的职责，把人哄睡着就草草结束。
　　次日清晨,尹淼神清气爽的醒来，他不忍心吵醒疲倦的黎初,留了张便条，轻手轻脚的遁入鬼界赚功德。
　　不知道是不是精气神太好,尹淼的工作效率都变高了，去祸鬼蜮割通缉鬼跟割韭菜似的，一口气抓了五只。
　　两千多功德入账，加上他原本的功德，凑一凑正好到五千了。
　　尹淼大喜，立马跑到珍宝阁买下那鬼修秘籍残本，和若水观藏经阁的另外半本一拼，真就是同一本，大名曰《幽冥诀》。
　　尹淼心潮澎湃，打算找个僻静的地方练练。
　　他刚走出珍宝阁，隐约感觉到一股似有若无的视线萦绕在他身上，逛了几条街仍然存在，似乎有鬼在跟踪。
　　尹淼假装无事发生，不动声色的拐进偏僻小巷，隐没在墙壁里守株待兔。
　　“到哪去了……”跟踪鬼纳闷的挠挠头，转身猝不及防与尹淼打了个罩面。
　　他吓了一大跳，立马要跑，尹淼眼疾手快，抓住鬼脑袋，把鬼就这么提溜起来。
　　尹淼：“你认识我？跟着我做什么？”
　　跟踪鬼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尹淼面上一凶，正要盘问一番，眼前突然一花，手上的触感不对，跟踪鬼居然变成了一张黑色小纸人。
　　尹淼愣住，抓着黑色小纸人四下张望，并没有看到其他鬼，手里的小黑纸人也突兀的溃散，变成了一抹黑灰。
　　尹淼：“……”
　　尹淼：“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沾了一手灰，尹淼嫌弃得很打算洗掉，洗之前拿纸刮了一小搓灰保存，说不定能靠这个追溯源头。
　　他重新跑了一趟地府，想要报案，可惜跟踪这种事是难以立案的，凭一点黑灰根本没法找鬼，地府不受理。
　　尹淼拧着眉毛走出地府，想了想拿出鬼手机，给自己在阴间的鬼脉打电话，聊了几句后，前往阴间的一家知名大酒楼。
　　马面鬼正和一帮老朋友聚餐，接到电话沉思几秒，叫他一起过来吃饭，聊聊具体情况。
　　如果是i鬼，肯定是加入不了这种陌生饭局，但尹淼很e，堪称社交悍匪，他一口答应下来，欣然前往。
　　*
　　知名大酒楼在酆都城北，和地府隔着三条街，古香古色的高层建筑，红墙绿瓦云雾缭绕。
　　门口有漂亮的女鬼迎宾，尹淼报了马四罗的名字，经过一片漂亮的江南园林，顺利被带到了包间。
　　包间里一张大圆桌，围坐了几只鬼。
　　除了马面鬼、狗头鬼两只熟悉的鬼，剩下三只鬼就穿着常服，其中有一只鬼略有些面熟，尹淼忍不住多瞅了一眼。
　　那鬼穿着西装衬衫像个社畜，瞧着尹淼也眼熟，狐疑的盯着他，突然恍然大悟：“你是一日速通鬼差入门考试的那个！”
　　尹淼：“……”哦，这是给他颁发临时鬼差证的鬼考官。
　　他再看向其他两位平平无奇的鬼，一只斯文儒雅，一只丧里丧气，该不会都是马面鬼的地府同事吧？
　　马面鬼招呼尹淼坐下，让服务员多添了双碗筷，再多加两盘香火。
　　他先介绍了一下尹淼，然后向尹淼介绍他的朋友们：“这位是我的老伙计阿牛，这位是崔钰，这位是钟悟。”
　　分别对应丧鬼，斯文鬼和鬼考官。
　　尹淼多瞅了一眼阿牛，想起马面说的那位白天做牛马晚上做阴差的倒霉老伙计……哦他就是牛头马面的牛头！
　　还真是地府同事，那另一位崔钰应该也没差了。
　　尹淼把这些鬼一一记下，虽然他不明白为啥马面鬼要给他介绍地府的同事，但多个朋友多条路子。
　　“你说的黑灰是怎么回事？”马面鬼又问。
　　尹淼把那一包灰拿了出来，解释道：“他本来跟在我身后，是个鬼的模样，后来突然变成了一个黑色小纸人，突然就变成灰了。”
　　“黑色小纸人，这种东西也不算少见。”马面鬼瞅了一眼黑灰，瞧不出什么东西，就推给其他几位鬼朋友看看。
　　他抬头看向尹淼，视线忽然凝聚在尹淼的印堂，皱眉道：“你，身上的阴债变多了。”
　　尹淼：“？”
　　他记得阴债代表着因果，想了想最近发生的事，遂道：“我最近跑祸鬼蜮抓了不少鬼通缉犯。”
　　马面鬼：“你真跑祸鬼蜮了？那也有可能……有鬼恨上你了？”
　　“不是这个原因。”
　　崔钰突然插话，盯着尹淼的脸，缓缓道：“你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是鬼，体内却有股生机……”
　　狗头鬼插嘴道：“他有个人类对象，和人混迹在一起，肯定沾了不少生人气。”
　　“不是沾染阳气。”崔钰摇摇头，盯着尹淼皱眉，“是你的命格有异，不应该死得那么早。”
　　尹淼：“？”
　　尹淼不以为然的耸耸肩：“或许吧，反正我已经死了。”
　　崔钰见他不甚在意的模样，欲言又止的住嘴，毕竟刚认识而已，交浅不必言深。
　　钟悟瞧完了那一小撮黑灰，把话题扯回来，言归正传的给出建议：“只是跟踪用的纸人，应该没太大危害。你下次遇见直接引去地府，进了地府有结界，幕后鬼就操控不了纸人，散不成灰，届时抓住审一审就能出结果。”
　　尹淼得到了实用的解决办法，连声道谢，顺便给大家加菜。
　　马面鬼吓得连忙阻止：“你这是要吃空我的钱包啊。”
　　“我最近赚得多，我请客！”尹淼豪气的一挥手，又上了两瓶好酒，“要不是马哥告诉我祸鬼蜮的事，我还不知道怎么赚功德呢。”
　　几番推挪下，尹淼力排众议付了钱。
　　众鬼喝酒喝多了，讲话也放开许多。钟悟愁眉苦脸道：“最近横死鬼的数量变少了。”
　　尹淼不理解道：“这不应该是好事吗？”
　　阿牛郁闷道：“人间可不像意外变少的样子。要么就是死得太突然没有鬼差收，然后他们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要么被什么抓走了……如果要彻查此事，我的活又要变多了！”
　　尹淼闻言，忽地联想到一件事，道：“上次阴差任务，有一只黑漆漆的鬼跟我抢魂……”
　　钟悟猛地打起精神：“细说。”
　　尹淼便把这事仔细说了一遍，同时还提到黎初昨晚遭遇的无头鬼和找不到的鬼域。
　　钟悟神色凝重：“竟然胆敢和鬼差抢鬼？抢的还是横死鬼？这事我得上报。”
　　崔钰更关注第二条信息，他若有所思道：“鬼域偶然出现在人间倒是寻常，就是这没脑袋的鬼有点奇怪。”
　　崔钰：“按道理来说鬼死后可以维持死状，也可恢复生前的模样，像这种没脑袋还笨笨的，该不会是真没有脑袋吧……？”
　　马面鬼闻言，大惊失色道：“难不成被吃了？”
　　崔钰：“可能是被吃了。”
　　尹淼听他们一番交流，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被吃了？”
　　钟悟说明道：“鬼把鬼吃了，可能是把鬼脑袋拧下来吃掉了。”
　　尹淼：“……”
　　马面鬼：“鬼被吃了脑袋，浑浑噩噩不知其所以然，鬼被一整个吃了，就是魂飞魄散的结局，再也没有转世了。鬼吃鬼是罪大恶极、罄竹难书。大量的因果会将其反噬、吞没。”
　　尹淼想了想，轮回转世都被泯灭，确实非常狠毒了，但他有一个疑问：“钟馗也吃鬼啊。”
　　钟悟脸色不太好看，深呼吸了一口气，叭叭叭好一顿解释：“首先，钟馗只吃死不悔改的恶鬼。其次，钟馗是神仙，专门捉鬼除妖的神仙，他抓鬼吃鬼不沾因果。”
　　尹淼心说钟悟怎么这么激动，就见马面鬼暗示他看手机，他低头一看——
　　马四罗：“他是钟馗的第十八代鬼孙。”
　　尹淼：“……”
　　崔钰：“恶鬼吃鬼，可不是像钟馗那样为了斩妖除魔。鬼和鬼打架，胜者可以直接抢取鬼力，根本用不着吃鬼。吃鬼大抵是练了邪功，积累足够的阴煞之气修炼成魔。鬼要成了魔，就会引起一方浩劫，后果不堪设想。”
　　马面鬼：“横死鬼失踪，也不一定是恶鬼抓鬼吃鬼吧，咱们还是不要自己吓自己。”
　　钟悟：“如果是呢？”
　　此话一出，所有鬼都安静了，脸色开始凝重起来。如果真的是鬼吃鬼，那就麻烦大了。
　　马面鬼：“横死鬼，不一定成为恶鬼，可身上的煞气非常充足，刚死还搞不清状况，好抓好吃好美味。”
　　马面鬼：“恶鬼要是真这么会挑口粮，恐怕是有组织有预谋的。”


第77章 
　　黎初醒来时,已经快晌午了。
　　厨房的锅里温着早午饭。尹淼用他为数不多的厨艺煎了个鸡蛋，夹在面包里做了个简易三明治，还有一瓶热牛奶。
　　黎初一边吃一边看便条,尹淼说是两三天才回来。他望着空荡荡的家,落寞的敛下眼眸，收拾完碗筷，起身前往若水观。
　　若水观一如既往的祥和,黎初跟着其他道士做完了早课,走出学堂殿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
　　胳膊重重擦过门框,被什么东西划了一道,火辣辣的疼,鲜红浸润了道士服,血迹渐渐扩大。
　　“天呐,这里怎么会有一颗裸露的铁钉？”
　　主持早课的道士李师姐大惊失色，一面急忙喊小道士去拿医药箱,一面找师哥拔门框上的钉子。
　　李师姐很负责，拉着黎初做了简单的伤口处理,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硬要拉着黎初去医院打破伤风。
　　黎初不想大动干戈去医院，就找附近的诊所挨了一针屁股针，走回来还有点一瘸一拐。
　　他想，今天好像有点倒霉，是怎么回事……想着想着,就看到左腿的重影，灵魂与身躯有所脱离。
　　黎初：“……”
　　他定了定神,重影从眼前消失，手脚好好的。
　　已经不是偶然了。黎初猜测是和尹淼做了,符咒并不能阻止阴阳交/合，还是吸收了一些阴气，导致体内阴阳失常。
　　他将这事重视起来，认真开始修炼，先把祛阴气的几个方法过一遍，然后念经练功读道家典故。
　　黎初把道法基础、雷法基础，都好好练一遍，还去问出差回来的乔道长，可不可以提前修行御鬼术的心法部分。
　　乔道长检查了一下他的功课，摇摇头，好言好语的劝：“还没到时候。你慢慢来，先打好基础，不要急于一时。”
　　黎初有些失落，失落的同时感到些许不安。
　　好在一番练功努力下来，黎初的身体状况稳定，没有再遇到意外，魂体也不曾出现纰漏。
　　他狠狠松了口气。
　　*
　　黎初不敢再怠惰，尹淼没在他连家都不回了，就住在若水观里坚持练功，空闲时和其他小道士一样接待游客。
　　若水观是若水市的5A级景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黎初长的又很帅，平时都在游客止步的内院修行，这次来到了外院，吸引了许多游客的目光。
　　黎初拒绝了几位搭讪的游客，在师弟的建议下戴了个口罩，搭话的人确实少了，他松了一口气，手臂突然被人拉住。
　　“小初，是你吗？”
　　黎初回头，发现居然是尹母，她身边还有一位中年女人，手里拿着占卜签，想来是一起来上香的。
　　“妈，你怎么来了？”黎初道，“需要帮忙吗？”
　　中年女人知道尹母儿子早在10年就去世了，怎么来一个喊妈的？她愣了愣，视线在尹母和黎初之间徘徊。
　　“我是妈的干儿子。”黎初笑了笑，主动解释道，他的视线落在尹母朋友的签子上，“需要解签服务吗？”
　　尹母与其友的目光跟着移了过去，后者下意识将竹签递了出来。黎初轻车驾熟的接过，看了一遍签文，同她们细细解释。
　　“小初啊……”尹母愣愣的听着，脑子里有许许多多的困惑，忍不住问了出来，“你怎么突然做道士了？我都不知道。”
　　黎初穿着道士服，就算再怎么困惑，也不可能把他认成若水观的工作人员或者是志愿者。
　　“上班上累了，换一种生活方式。”黎初回答得很随意。
　　尹母不太信，还想和黎初交流，碍着身边友人，不好意思直接问。
　　朋友还要上香，尹母不得不随她离开，走之前还时不时回头。
　　不多时，黎初接到了尹母让他回家吃饭的电话，显然是要深入聊一聊。
　　黎初思忖片刻，给尹淼发了信息，告知晚上回他父母家吃饭的事，问尹淼能不能早点回来。
　　尹淼没过一会儿就回复了：“好好好，不用留我的饭，我吃你的。”
　　如果不是尹淼已经死了，这一幕真的像回娘家吃饭。
　　黎初微笑着微笑着，笑容就淡了。本以为早就接受了尹淼的死，偶尔想起来还是会刺痛。
　　他用力揉了揉脸，不再去想这些事。
　　*
　　另一边，尹母着急的回家，一到家就把在书房写毛笔字的尹父挖出来：“出大事了！”
　　尹父被拽得太匆忙了，手上还沾了墨水，他一边洗手一边纳闷道：“什么大事？
　　尹母把黎初在若水观做道士的事情说了，把尹父听得一愣一愣的。
　　尹父：“这小子，遁入空门了？”
　　在家长眼里，做道士和做和尚差不多，都是断情绝爱。
　　尹母焦虑道：“小初怎么、好像更严重了？”
　　尹母：“他是不是心理问题扩大了？药石无医所以只能寻求玄学。上天遁地也要把淼淼找到……”
　　尹父：“看破红尘总比寻死强。”
　　尹父叹气：“等他彻底放下那一天，我们把小淼的遗物烧了吧。”
　　“不行！你怎么能这么做！”尹母气得心肝疼，反手抽了尹父一巴掌。
　　尹父捂着受重击的肩膀，火气也上来了：“不烧你也快疯了，前段时间天天枕头底下垫着写了名字的小纸片，小淼看过你几回？”
　　“……至少看过三回，淼淼太忙了。”尹母以泪洗面，还不忘刺一下尹父，“哪像你，一次都见不着！”
　　尹父被狠狠戳了心窝子，想到这事就酸得很：“他都不来看我，哼，我也懒得见他……总之，这就是迷信！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潜意识效应而已！家里天天摆着那些熟悉的东西，越看越想、越想越执念，还不如一把火烧了！”
　　“不行！我不同意！”
　　夫妻俩开始吵架，吵得声音忽大忽小，吵着吵着就累了。尹母一看时间连忙起身，她想起要邀请黎初来吃晚饭，撸着袖子进了厨房。
　　尹父冷着个脸给她择菜。
　　尹母炒着菜煲着汤，脑子里还惦记着黎初的事，嘴里不知不觉蹦出一句：“淼淼的日记本……”
　　夫妻心有灵犀，尹父立刻意识到了妻子想说的话，想也不想道：“第一个就该烧日记本！”
　　尹母闻言火冒三丈，险些给丈夫来一招平底锅伺候。
　　尹父梗着脖子，坚持自己的主张：“淼淼都死了，小初也释然了，告诉他干嘛？让他知道后恢复后悔和痛苦，继续背负一个死人的爱吗？”
　　尹母顿住，手中的平底锅也缓缓放下，难受的抽泣掩面：“可是，淼淼爱他啊，要让淼淼的一番心意掩埋吗？这对淼淼太不公平了……”
　　*
　　尹淼和一桌子地府大佬吃完饭，正准备回人间，接到黎初的短讯，他就转了个弯，晃晃悠悠的回父母家。
　　路上遇到一个小孩背着书包回家，和他同行了好一段路。尹淼盯着小孩的后脑勺，怎么有点眼熟……好像是他的便宜弟弟。
　　尹淼轻啧了一声，移开目光，心里讲不出什么滋味。
　　小孩突然平地摔跤，尹淼下意识扶了一把，就像无形的风一样不着痕迹。
　　他心想，我可不是疼他，只是他给我烧了纸钱。
　　小孩踉跄着站稳，摸不着头脑的左右瞧了瞧，继续往前走，路过小区车来车往的出入口。
　　……一二年级的小学生家长不接送就让他自己回家？怎么没人管管！
　　尹淼忽略了小学离他家只有五百米，就在小区隔壁。
　　他板着脸担起监护人的责任，一路看护着，跟随便宜弟弟飘进家门。
　　尹淼飘进家里，还觉得有点环境陌生，他抬眼扫视过去，好一段时间没来，屋子里多了几样他留下来的摆件。
　　爸妈在厨房吵架。见到弟弟回来了，音量小声了点，煤气一关，跑到书房吵。
　　尹淼的耳朵捕捉到了黎初的名字，就飘进去光明正大的听，听完差点笑死。
　　黎初恐怕不会知道，好端端一个尹家因为他发生了一场激烈争吵，差点升级成械斗。
　　然后他听到了父母颠三倒四的在吵要不要烧掉他的日记本。
　　尹淼：“……”
　　日记本，写满了少男怀春，怪不好意思的。他和黎初已经两情相悦，要不就烧了吧？
　　……都写了一整本，烧了怪可惜的。
　　他们稀里糊涂的在一起了，也没有说爱不爱的。要不然就让初初见识一下18岁的他炽热的爱？
　　不行。初初看了肯定会哭死的。
　　可是……
　　尹淼脑子里还在吵架，尹父尹母反而吵完了。
　　两人红着眼睛走出来，一个继续做满汉全席一个摆摆桌椅。
　　桌上的碗筷本来只摆了三副，尹父盯着餐桌一会儿，变成了四副，然后是五副。
　　餐桌的座位也多了，多了一个儿童椅，一个有靠背的高脚凳。
　　高脚凳的靠背上放了一张熟悉的少年遗像，往前调了调位置角度，摆得正正的。
　　尹淼：“……”
　　尹淼若无其事的飘过去，坐在自己的遗像上，他只是试一试这个位置怎么样。
　　嗯，很高，一览众山小。
　　他俯视着整个尹家，看着父母忙忙碌碌，弟弟躲房间写作业，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的父母在为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的大儿子大儿媳，准备豪华大餐。
　　真是奇怪的景象，他已经死了啊。
　　死去的第十年的某天，尹淼看了眼时间手机时间——20XX年9月18日——他在餐桌上有了正式的位置。
　　他的便宜弟弟就坐在他的邻座，要直面他冷冰冰的黑白照片，不知道会不会吓哭。
　　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有了位置？
　　尹淼生出疑惑，脑子里刹那间就有了答案——
　　因为黎初。
　　如果不是黎初要来家里吃饭，哪有这副光景？
　　尽管他已经不在了，黎初代表了他，成为了他。
　　他们就像一体双魂，一种命运共同体，黎初被欢迎，被接纳，被父母担忧的时候，他也在感受着同样的关怀。
　　没有黎初，他可能早已经被遗忘了。
　　有了黎初，父母为了他的日记本这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在吵，摆弄座椅拿出他的遗像假装他还活着，做着很无聊很好笑的事。
　　……可他莫名感觉到了父母的爱护。
　　爱护中带着点现实，可能浅薄，可能寡淡。
　　然而此时此刻，他是存在于这个家里的。
　　流淌在父母的口中，端坐在餐桌的一角，无时无刻不彰显着自己的存在，丝毫没有被淡忘。
　　可以平凡的接受、从容的对待，不再隐蔽藏匿、遮遮掩掩、瞻前顾后，大大方方的摆出来，放在那里，成为大家共同的记忆。


第78章 
　　黎初到尹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他进门换了鞋，在尹母的招呼下来到客厅，遥遥一眼就看到在餐桌旁等饭的透明鬼尹淼,还有他屁股底下坐着的黑白遗像。
　　尹淼所坐的高脚凳快与餐桌齐平,他的鬼身又高大到头顶天花板，就这么轻飘飘的坐在小小的凳子上，像一片探出脑袋的荷叶,将整个餐桌笼罩。
　　尹淼：“我像不像巨人？”
　　黎初：“……”
　　黎初：“丑,你变小点。”
　　尹淼哈哈大笑,乖乖的变回正常人体型。
　　尹母去厨房端菜,尹父坐沙发上看电视,眼睛不由的瞅瞅黎初,张嘴半天只能说一句：“来了？”
　　他说完也觉得怪尴尬的,硬邦邦的补上一句：“你姨、你妈做了你爱吃的油焖大虾，尝尝看。”
　　“好的爸。”黎初冲尹父笑笑,走到餐桌旁就坐。
　　他微微偏头，问尹淼：“今天回来得这么早？”
　　“不是你喊我回爸妈家吗？”尹淼就笑,拍了拍自己的座椅,“没想到也有我的份，我就坐下了。”
　　黎初瞧他笑逐颜开的模样，心中一暖，明明只是多了一个座位，竟然让他这么高兴。
　　果然尹淼还是很在意父母的。
　　尹母将最后一盘菜端出厨房,正巧看见黎初对着尹淼的遗像笑吟吟的说话，心中顿时酸酸胀胀的。
　　“来来来,上桌吃饭。”尹母整理了一下心情，把小儿子喊出来吃饭,另一边，尹父已经一声不吭的坐下了。
　　尹母一碗碗的装饭，摆到四个人及一只遗像面前，弟弟瞅了一眼遗像，好奇但不多问，安静的扒饭。
　　饭桌上有时候好聊家常，尹母旁敲侧击的询问黎初怎么去做道士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就是修身养性。”黎初看了一眼尹淼，“阿淼也希望我辞职，不要太累，多享受一下生活。”
　　尹父尹母吓得噤声，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尹淼指指糖醋里脊和可乐鸡翅，黎初就给他夹到遗像前的碗里。鬼只是吸取食物精华而已，尹淼吃得还怪香的。
　　黎初不想浪费食物，看他吸完精华就夹回来解决了。
　　尹淼嫌这样来回夹菜麻烦，让黎初夹到他自己碗里，尹淼凑过来吃。
　　黎初见尹淼伸长了脖子等投喂，觉得怪好笑的。
　　尹母看黎初嘴角含笑，与空气有来有往，时不时还和遗像小声说话，忍不住试探问：“小初啊，淼淼在这儿吗？”
　　尹父瞪她一眼，瞎说什么呢。
　　黎初道：“在的。在啃我的鸡翅。”
　　尹淼：“……”
　　尹淼被戳穿了脸上有点挂不住，转念一想，在家人面前不需要形象。爸妈和弟看不见，老婆又看习惯了。该咋吃咋吃。
　　尹母见黎初说的煞有其事，不确定是黎初的幻觉臆想，还是她死掉的大儿子真的回来了。
　　她本来就半信半疑的，信是因为之前梦到淼淼回来了，照着他的话做了几次梦；不信是只做了三次梦，尹淼就不怎么入梦来了。
　　尹母想到这儿，忍不住对黎初道：“你帮我问问淼淼，不是说枕头底下塞纸片就会梦见他吗？刚开始灵后来怎么不灵了？”
　　黎初转头看向尹淼，意思是让他回答一下。
　　尹淼尴尬的笑了两声，目移，看天：“我妈天天喊我，我烦，懒得去。”
　　黎初顿了顿，觉得原话转达不太合适，所以换了一个委婉的说法：“他在地下比较忙。”
　　“忙什么？在上班吗？”尹母不顾尹父“别问了瞎问什么”的眼色，继续追问道，“我给他烧的纸钱他收到了吗？”
　　黎初看尹淼摇头，遂转达道：“他说没收到……”
　　尹母着急：“怎么会？”
　　“你按着正确的办法烧过去，他收得到。”黎初教尹母如何正确烧纸。
　　尹父是唯物主义者，听着欲言又止，很想反驳。
　　他不信什么神魔鬼怪，枕头底下塞小纸片也不管用（尹淼对他爸没话聊），所以更倾向于黎初生病了产生幻觉，心理上出了问题。
　　可看着妻子殷殷切切的表情，想到网络上常说玄学有时候是心灵上的慰藉与疗愈，尹父最终没有吱声，甚至还跟着听一耳朵。
　　黎初：“不过阿淼有钱，我给他烧了很多，上次还收到弟弟烧的一千块冥币。”
　　他说到这儿，忍不住问：“弟弟是怎么烧的？年纪太小不能玩火吧？”
　　尹炎还是小学生，压根经受不住大人的拷问，支支吾吾道：“我、我，那天十字路口有个不认识的老婆婆，喊我一起烧纸玩……”
　　三人一鬼：“……”
　　尹父大怒，意识到自己对孩子的教育出了这么大纰漏，遂对小儿子严厉的教育了一番，把尹炎直接骂哭了。
　　尹炎抱着自己的碗，抽抽泣泣的跑回自己的卧室自闭。
　　尹母见状，对尹父痛斥一顿，把尹父骂得愁眉苦脸，又跑去哄小儿子。
　　尹父挨了一顿训，嘴上仍然犟道：“我有错吗？我有说错吗？”
　　尹淼闻言撇了撇嘴，长腿幽幽一伸，尹父脚下一绊，扑倒在沙发上，见了鬼似的回头看。
　　他转头检查没有发现异常，反而对上黎初吃惊的目光，很在意形象的迅速站了起来，快步走进厕所。
　　“爸也自闭了。”尹淼哈哈大笑，理直气壮道，“我替我弟出了口恶气。”
　　黎初扶额：“你可真是……”怪幼稚的。
　　即便做了鬼也不消停，很自然的融入其中，变成吵吵闹闹的一家人。
　　*
　　黎初在尹家吃过晚饭，就和尹淼一起回家了。
　　尹淼回家的半道上，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喜滋滋的和黎初汇报：“今天我买到鬼修秘籍了！”
　　黎初惊喜地睁大了眼睛：“真的？”
　　尹淼狠狠地亲了黎初一口，抱着他原地转圈：“等我修成大鬼，带你飞。”
　　“够了够了。”黎初拍拍尹淼的胳膊，臊的慌。他现在就在无人的街道上被转飞，如果被监控拍到了就说不清楚了。
　　尹淼兴奋的把人放下，突然听到黎初“嘶”了一声，他察觉到不对劲，按住黎初的肩膀，开始检查黎初的身体：“我是不是哪里弄疼你了？”
　　黎初下意识缩了缩手臂，被尹淼瞧出破绽，握住手腕袖子往上一拉，看到包着一圈圈纱布的手臂。
　　“怎么弄的？”尹淼神色一凛，手掌覆了上去，莹莹的绿光散开，快速镇痛止疼，伤口逐渐愈合。
　　黎初心想没什么好瞒的，就照实说了。
　　“怎么会有钉子？他们都不注意修缮道观的吗？”尹淼气得想骂人，听到黎初挨了一剂屁股针，又给他治屁股上看不见的针口。
　　“可、可以了，可以了！”黎初扒拉着自己的裤头，恼羞成怒道，“针口早就愈合了，你不要在大街上瞎搞占我便宜！”
　　尹淼才忆起来这是大街上，即便没人也可能也有监控摄像头，只好悻悻然松开，专注的治疗黎初的手臂。
　　不多时，绷带一圈圈解开，伤口已经愈合了，留下一条浅浅窄窄的嫩肉。
　　尹淼见状，仍然不满意，还想给黎初治：“这么好看的手不可以留疤。”
　　黎初：“你够了！”
　　一人一鬼打打闹闹着回家，除去意外受伤的手臂，今天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好事，他们心情很不错，悠哉悠哉的散步回家，享受着独属于他们的闲散时光。
　　期间路过了若河，尹淼突然道：“我说过要教你游泳，你记得吗？”
　　黎初顺着尹淼的目光看向河里，瞳孔轻轻颤了一下：“现在吗？”他对若河还是有点阴影。
　　“想什么呢。”尹淼拉着他的手，揽着他往前走，“当然是在游泳馆学游泳。快入秋了，河里的水很冷，不适合下水。”
　　“为什么要学游泳？不学不行吗？”黎初百般抗拒的道，“我不可能靠近河边的，就算不小心掉到河里，也有你救我，我不需要会游泳。”
　　尹淼：“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再次意外落水怎么办？就像上次被洪水冲走……”
　　黎初不高兴的反问他：“你为什么不在？”
　　“我要去鬼界修行。”尹淼道，“鬼界的流速快，阴气非常充足，修行起来事半功倍。”
　　黎初蹙眉：“你又要走？”
　　“人间的一天抵得上鬼界的七天，我每天都能回来看你。”
　　尹淼逐渐蓬松起鬼身，像一面宽大的披风，轻轻笼罩在黎初身上，从身后紧紧的裹住，抱着他摇摇晃晃，亲吻他的发旋。
　　“相当于每天三个多小时？足够喂饱你了。还是你想我天天缠着你，抱着你不撒手？”
　　黎初闻言脸一下子就红，转移话题道：“一周三次改成每天都回家，记住你说的话。”
　　*
　　尹淼开始入鬼界修行，他把这种周期性活动看作是“上班”，“上班”是为了提升自己、赚取功德，兑换和黎初在一起的更好的未来。
　　为了提升修行速度，尹淼选择深入鬼域，力所能及的猎杀为祸一方的冥兽，扫荡穷凶极恶的恶鬼，磨砺实力的同时还能赚功德。
　　尽管现在用不着功德值了，但功德值是个好东西，就像钱一样，越多越好，谁都不会嫌弃。
　　只是鬼界各鬼域的流速有快有慢，与人间流速相差越大的鬼域越危险，就像地狱十八层，越底层越煎熬。
　　1比10倍、1比50倍、1比100倍的流速，就像进度条被放慢0.1倍还要慢，度日如年，时时刻刻都在苦修，日子好像看不到头。当然修行越辛苦，收获的益处也更大。
　　尹淼进了1比10倍的鬼域就有点受不了了，十天才能去见黎初一天，真的很想念。他偶尔穿梭到人间时是黑夜，黎初还在睡觉。
　　鬼的厮杀偶尔是很残酷的，阴冷血腥，要散一散身上的戾气，将体温提升至刚刚好的温度，然后尹淼才会躺下，抱着黎初睡几个小时。
　　鬼是不用睡觉的，但尹淼很享受这样的温情时刻。互相拥抱着钻进一个被窝里，睡到天微微亮，起身围上围裙，准备一份心爱的早餐，临行前在爱人额上轻轻一吻，又要去鬼界修行了。
　　尹淼会先去地府布告栏兜一圈，阴差任务不太好抢到，偶尔幸运抢到了，就和黎初腻歪两天，偷懒暂时不去修行。
　　这时，黎初就会和他保持同步，也偷懒不去道观，一人一鬼就在家里腻着，从玄关到厨房到客厅沙发到浴室再到卧室，留下一些独属于他们的美妙回忆。
　　只是这样美好的日子一过，黎初经常要在家修养上两三天。
　　尹淼以为是自己做狠了，每次给黎初按摩治疗完，还想继续陪着他，但黎初都说没事，催着尹淼快去鬼界修行。
　　“不要把我想的那么脆弱，我也是男人好不好？”
　　黎初盯着尹淼遁入鬼界，确定他没有在身边逗留，才敢松懈一下紧绷的神经。


第79章 
　　黎初不敢在尹淼面前松懈的原因很简单,他的身体好像出了问题……不，应该说是他的魂出现了问题。
　　在精神涣散或者身体疲倦的时候，他的灵魂和身体有一定的分离现象,体现在四肢无意识的悬浮、重叠,偶尔会出现魂体人体两个脑袋的重影。
　　如果是能见鬼的人，看到这一幕可能会觉得恐惧，但普通人并不会意识到,黎初自己有时候也没注意,只是觉得对身体的控制力有所下降。
　　说实话,稍稍有点影响身体,不太严重。他感觉比较棘手的是运势问题,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点倒霉。
　　比如说坐电梯突然停电,路过的街灯炸裂,有墙砖脱落差点被砸到，流浪狗突然发疯发狂汪汪汪的冲上来试图咬他……
　　黎初甚至偶遇过一个醉汉拿刀乱挥舞,幸运的是他的武力值不弱，当场就踢飞刀柄把人拿下,直接扭送到警局。
　　平时还好,多注意周围情况，基本可以躲避绝大部分意外情况，再勤加修炼修炼自身祛阴聚阳，意外事件大大减少，都能应付得过来。
　　就是每一次睡觉之后,离魂的情况就会加重一点，运气也会变得更不好一点。
　　他们做的频率不算高,黎初认为没有必要和尹淼提起这些事。毕竟对方那么期待，他也挺想do的。
　　坦白也不是不可以,但尹淼会过于担心他的身体而选择柏拉图，上次已经经历过类似的事，黎初自己都忍不下去。二三十岁的青年男子正是火气正旺的时候，宜疏不宜堵。
　　既然在能力范围内可以承受得住，一切尽在掌握，就不是什么大问题，没必要说出来。
　　况且倒霉是倒霉，换一种角度来看，这何尝不是一种历练？
　　他的反应力在一次次危机中得到了增强，修为稳定的在增长，身手也厉害了不少……
　　黎初隐隐约约还感觉到身体内循环的气，很快就能踏入道门的第一重境界——炼精化气。
　　换成修真小说来讲，应该是练气期或者是筑基期？
　　调动体内的电流更加从心所欲，雷法基础也掌握了，可以学习进阶更厉害一点的法术了。
　　黎初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手心，能感觉麻麻的力量在涌动，他心想是时候了，遂再次询问乔道长是否能开启御鬼术心法部分的修行。
　　乔道长摸着黎初的手腕，用气探他的经络，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轻轻皱着眉反问道：“你的魂体好像有点不稳，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
　　黎初想了想，他不敢和尹淼讲，但乔道长是他师父，没什么不敢说的。于是把自己倒霉的事照实说了。
　　黎初：“我想是不是阴气在影响身体，所以想要练御鬼那本化阴为阳的心法。”
　　“普通的内功心法驱散阴气应该是足够了的……”乔道长的话音顿了顿，不算委婉的提醒道，“你的肾气不太足，有点虚。或许可以不干那档子事。禁欲。”
　　黎初心虚的别开眼，面红耳赤道：“我会努力节制的，师父。”
　　乔道长揉揉他的脑袋，笑道：“好了，不逗你了。你的基础打得挺扎实，差不多可以练‘化阴为阳’了。这本功法还在藏经阁保存着呢，我去给你取来。”
　　黎初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鞠躬鞠得板板正正的九十度：“谢谢师父。”
　　黎初把“化阴为阳”的心法拿到手，兴奋的都睡不着觉，连夜把心法口诀给全背了，到了第二天清晨，睡梦中嘴里还在呓语着默背。
　　“你可真牛啊。”尹淼笑死，原本想捏着黎初的鼻子把人弄醒，手伸到一半，看到黎初眼下淡淡的青色，有点舍不得了。
　　“怎么又熬夜了？”他把手盖在黎初的眼睛上，精准的调试温度到四十摄氏度，还散发一点淡淡的水雾，充当蒸汽眼罩，尽力缓解爱人眼睛的疲劳。
　　黎初睡了个好觉，醒来的时候眼眶温温热热，他知道这是尹淼的手笔，抬头四下张望，没见到尹淼的鬼影，还以为对方回来宿一晚，又去鬼界修炼了。
　　他不高兴的努努嘴，起床换衣服，一股饭香从厨房传来，黎初的眸子刹那间明亮起来，快步走进厨房。
　　尹淼察觉到黎初的脚步声，自豪的掀开锅盖，向他展示今天的成果：“今天我成功做出了什锦炒饭！”
　　黎初低头闻了一口，是真的香啊。尹淼见状，拿锅铲舀了一勺，递到黎初嘴边，黎初嗷一口就吃了。
　　尹淼盯着黎初的嘴动啊动的，抹了一层油脂的唇瓣，看上去怪好亲的。
　　尹淼：“怎么样？”
　　“唔好吃。”黎初早就注意到尹淼如有实质的视线，笑着吻了上去，“给你也尝尝。”


第80章 
　　经过多日的研究,黎初已经初步掌握了御鬼心法，习得了化阴为阳的技巧。
　　他有做实验，让尹淼靠近他,汲取对方的阴气吸收进体内,按照功法运转，阴气确实有逆转成阳气，但逆转的程度是1%,相当于一丝一缕,效果不是很好。
　　黎初蹙眉,去询问乔道长。乔道长叹了一口气：“这也是我劝你不要着急练这部功法的原因。御鬼术只有在一定修为的基础上才能发挥作用,修为不够怎么控得了鬼？它的心法亦是如此,只有修为越强,逆转的阴气越多,才不容易遭受鬼的反蚀。”
　　乔道长：“几天时间你有进展就很不错了，聊胜于无。多多提升修为,越练你就会越觉得这部功法妙极，有时间也可以看一看御鬼外法,不要只盯着心法练,外法也有不少独到之处。”
　　黎初闻言点点头，按下心中的焦虑不安。即便他再怎么着急，这事也急不得，只能慢慢来，循序渐进。
　　黎初只能庆幸尹淼抢到临时鬼差任务的时候不多,他们做的频率不高，平均半个月搞个三五天,少出门多修行，身体还算承受得住。
　　这日,尹淼再次领到了临时鬼差任务，闪电般解决，光速溜回了家。
　　黎初被鬼压倒在床还有点懵，转头看他：“今天回来得这么早？”
　　“时候赶巧了。”尹淼把脑袋拱进他的脖窝里，吻过喉结，舔舐下颌线，一路往上亲，含住他的耳垂，“最近修为提升不少，抓鬼的效率也变高了，地府还说要提拔……”
　　冰冷湿滑的舌头舔进了耳朵里，像蝴蝶的口器，舔吸着花朵的蜜，啧啧作响的。
　　黎初有一瞬间的毛骨悚然，别开脑袋，把尹淼的脸推到一边：“别舔了，痒。提拔什么？你说清楚。”
　　“说要破格提拔我做阴差，我拒绝了。”尹淼耸了耸肩，不以为然道，“我又不是真的想做阴差，我只是图地府的工作符咒而已。如今修炼了幽冥诀，假以时日就不用受制于阴阳，到时候想do就do，我一定把你喂得饱饱的。”
　　黎初：“……”
　　尹淼得了幽冥诀之后，修行进展不敢说一日千里，也是突飞猛进，在各个鬼域穿梭历练，抓到的通缉鬼都快把地府的绩效拉满了，难怪地府想要提前招安他。
　　“地府公务员福利挺好的。”黎初思考利弊，“不过你的想法是对的，有钱有闲就别着急上班，上了班就很难辞掉了。”
　　尹淼非常认同：“不要上赶着当牛马。”
　　参考地府老员工马面鬼，干了几千年好不容易快退休了，空闲时间还和同事聚餐聊工作，就没有真正退休的时候……当然也可能是马面鬼就热爱这份事业，放心不下。
　　“别管地府了，管管我。”尹淼从背后用力抱紧黎初，身下蹭蹭黎初的臋/部，手掌探进黎初的衣服里，摸他的胸口，“好几天了，我好想你。”
　　“不要瞎玩。”黎初抓住他作乱的手，转移话题道，“对了，咱爸今天给我发信息，说他昨晚梦见你了，梦里的你很担心我的精神状况，劝我去看心理医生。”
　　尹淼嗤笑：“我可没见他。他瞎编的吧。”
　　他尽管也常常担心黎初的精神状况，但不必去看什么心理医生。尹淼就是黎初的药，只要他在，黎初就精神正常情绪稳定。
　　黎初叹了口气：“你今晚去见见咱爸吧。他可能想你了不好意思开口。”
　　“今晚可不行，过两天再说。今晚我可是期待了好久……”尹淼擎住黎初的下巴，亲他的嘴唇，“宝贝，想不想回到我们上学的时候？”
　　黎初的头皮麻了一下，主要被宝贝这个称呼给雷的，他转头刚想问怎么意思，家中的景色陡然一变，突然变成了高中教室，屁/股底下的床也变成了书桌，他身上的睡衣成了校服。
　　黎初抬眼就看见了黑板上高考倒计时365天，教室门上还写着高三一班，这是他们高中时所在的班级。
　　窗外开始吵吵闹闹，有人打闹着路过，也有人在念英语背课文，有人结伴一起上厕所，也有人趴在栏杆上俯视操场，一副课间十分钟的热闹景象。
　　教室里不知何时，周围的课桌上坐了许多学生，他们穿着宽松的秋季校服，要么或站或坐说说笑笑，要么低头复习写作业，一张张都是过去熟悉的面孔。
　　黎初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一寸寸扫视过去，不仅看到熟悉的同学们，还看到反光的窗户里倒映着自己稚嫩了十岁的脸：“这……”
　　一双强有力的手臂穿过黎初的腋下，拖拽着他往后靠，黎初连忙撑住桌面转过身，蓦地一怔，高中模样的尹淼笑吟吟的望着他。
　　尹淼俯身，吧唧亲了他一口：“喜不喜欢？”
　　“三水又秀恩爱了，啧啧。”
　　黎初惊得猛地回头，发现是他们高中时候玩的比较好的一个同学，见他回头还愣了一下，摸不着头脑道：“看我干嘛？小黎同学害羞了？”
　　黎初有点起鸡皮疙瘩了，对方就是很喜欢喊他小黎同学。
　　尹淼搂着他抱到腿上，笑道：“这是我最近新学习的鬼术，是不是很真实。”
　　“快上课了，你俩注意点，别被老班发现！”这次说话的是班长，他边说话还边扶了一下眼镜，非常符合人设。
　　黎初慌张的想要站起来，被尹淼双手拴着腰不让起身。
　　叮铃铃的预备铃响起，同学们纷纷回到教室，时不时回头看黎初尹淼一眼，诧异于他们居然还抱在一起，不分开？你们胆子这么大吗？
　　和他们有过节的王彦甚至偷偷拿手机偷拍他们，嘴角挂着阴险的笑容，估计要发论坛了。
　　黎初手忙脚乱的推开尹淼，头皮一阵阵的发麻：“能不能，别模拟的那么真实。”
　　“好好好，随你怎么玩。”尹淼咧嘴笑，轻轻吹了口气，教室里鲜活的同学们纷纷拉平了嘴角，漠然下来，变成了一具具没有灵魂的牵线木偶。
　　黎初身处这样的环境，还是有种梦回高中的感觉，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小声道：“回高中干嘛？重温高中生活？”
　　“当然是高中play一下。”尹淼笑了笑，“你当时看着我年轻的脸蛋做不下去，我还记得这事呢，给你脱脱敏。”
　　黎初：“……”他恍惚想起来这事，当初有点无法面对年少的尹淼，接个吻都好尴尬亲不下去，好像好兄弟不能亲嘴似的，亲了就失去纯洁的兄弟情。
　　可当初换成年长的尹淼，陌生又熟悉的脸，却可以亲得很自在。
　　如今……黎初看了眼尹淼，主动亲了一下对方，头皮麻麻的，好像从一种别扭抵触变成了奇怪的刺激感。
　　也可能是周围环境导致的，有一种偷/情的错觉。
　　尹淼猝不及防得了一个吻，嘴角疯狂上扬着，眼睛笑得眯成了两道月牙。
　　“假如我们高中就在一起并出柜——”他拉长了语调，畅想未来。
　　“那王彦就举报我们成功，我俩就退学了。”黎初客观评价甚至不解风情的道。
　　尹淼：“……”他气得狠狠掐了一把黎初的屁/股，掐完了又要扒黎初的裤子看看有没有留淤青。
　　黎初猛然意识到尹淼想要做什么，用力拽住裤头，急道：“你能不能不要在教室这种神圣的地方做这种事。”
　　尹淼无所谓道：“这是假的教室，又不是真的。”
　　“高中play，满足我吧。”尹淼把人抱上课桌，分开黎初的双腿，宽大的校服领子被扯开了，他盯着那里像一只饿极了的狼，低头啃上了黎初的锁骨，“我的初初宝贝，我的好阿初，我死的早，没吃上几个月好的，如果我高中还活着，我这十年肯定吃你吃得饱饱的对不对？初初宝宝就满足我呗，让我幻想一下十年前就吃饱是什么感觉。”
　　黎初被尹淼的话说的晕头转向，什么叫十年前就吃饱？十年前他们根本……黎初的脑子里闪过一丝灵光，还没有抓到就被捣乱的尹淼给弄得天旋地转，刹那间抛到脑后。
　　这个坏心眼的混蛋，脑袋钻进他的校服里吧唧吧唧，黎初在众目睽睽之下简直堪称惊恐，即便知道周围的一切是假的，也惊得脚背绷直，蜷缩着往后躲闪。
　　“别怕，别怕，宝宝，他们都是假人。”尹淼啪的一个响指，在座的所有同学痛失面孔，没有了自己的脸，脑袋变成了一个光滑的白蛋，没有头发没有五官，比假人更像假人。
　　但偏偏，他们还会动，扭动着头颅似乎要回头看，可回过头来什么也没有，正面反面都一样，导致他们即使不回头，还有一种可怕的被注视的感觉。
　　黎初感觉自己在看恐怖片，心脏跳得非常剧烈，仿佛要抽风着晕死过去，可是他一点没晕，死死抓着尹淼的手臂，快把对方抓破皮了，不止留下了淡淡的白色抓痕，还印出了一圈手指印。
　　尹淼还有心情笑：“我们初初真胆小，还这么用力抓着我的手，今晚这么爱我吗？一直在哆嗦的身寸呢。”
　　黎初没忍住，挠了一把尹淼的脸：“你，闭嘴！我就不该配合你，你这个恶劣的坏东西……”
　　尹淼的嘴角咧得更夸张了，颠簸中抱紧黎初：“再骂，多骂点，我爱听。宝宝，我好爱你。你怎么骂我我都爱你。”
　　黎初正在紧要关头，闻言有一瞬间的失神：“你说什么鬼话？”
　　尹淼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你不爱我？”
　　黎初被尹淼阴沉的表情吓到，结巴道：“爱，爱吧。”
　　尹淼盯着他的眼睛，手掌缓慢的覆上黎初的脖颈：“为什么不是肯定句？你在骗我？”
　　黎初感觉到空气渐渐稀薄了，他不知道尹淼在抽什么风。
　　他本能的闭上眼，用力吻上了尹淼的唇，含糊道：“那你把我掐死吧，我们共赴黄泉。”
　　尹淼的表情瞬间凝固，用力抱紧黎初：“对不起初初，我闹着玩的。我知道你肯定爱我。”


第81章 
　　黎初陪尹淼胡闹了一整晚。
　　在校园恐怖片背景下做那档子事,黎初的心跳好比超过二百迈的引擎，发热发/胀震颤不已。
　　等周围的场景恢复回家中的模样，黎初还没反应过来。
　　偏生尹淼还不过瘾,仍然用少年时的模样抱着他进浴室,一边帮他洗澡治疗一边笑道：“你的皮肤好红啊，好多牙印。”
　　黎初瞪他一眼，瞥见镜子里的自己,还有搂着他的少年尹淼,总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他已经是个成熟的青年,尹淼还是稚嫩的男高。
　　黎初忍不住嘀咕了一声：“好像老牛吃嫩草……”
　　“老牛吃嫩草？我算什么嫩草？”尹淼抓住了他的手,忍不住吻了下手心,“不过你如果想玩年下,我也可以勉强配合一下,喊你一声哥哥。”
　　尹淼说到做到，张口就是夹：“小黎哥哥～”
　　黎初顿时被激起一身鸡皮疙瘩,一把捂住了尹淼的嘴。
　　黏黏腻腻洗完了一个澡，黎初躺在床上,身后是微凉又霸道的怀抱,他终于有时间想尹淼说的话了。
　　尹淼说：“宝宝，我好爱你。你怎么骂我我都爱你。”
　　爱这个字眼太陌生，黎初不由的愣了一下，心想，这话听起来像do时脱口而出的调/情。
　　他的愣神好像不合时宜,尹淼当初情绪失控，逼问他爱不爱他,并用万分肯定的语气说：“你肯定爱我。”
　　爱……尹淼喜欢他？他喜欢尹淼？他们之间是恋爱关系……？
　　这个认知令黎初大脑空白了好久——他和尹淼原来在谈恋爱吗？他什么时候和尹淼谈恋爱了？
　　*
　　黎初开始复盘几个月前和尹淼的初见。
　　一开始是一个雨夜，尹淼化作厉鬼爬上了黎初的床,连续几个晚上鬼压床的纠缠，黎初的身上出现了许多不该有的痕迹，但他没有恋爱经验，以为是蚊子叮的。
　　弄清楚是闹鬼之后，黎初以为是淹死的竹马来爬床是为了报复索命，欣然赴死。可尹淼只是用死亡来吓唬黎初，让他不要寻死，还躲着他不愿见他。
　　黎初受惊吓住院，在医生的提醒下得知是那种痕迹。
　　联系尹淼生前是个好涩处男，还天天打探他有没有在意的女生，死后缠上作为好兄弟的他，还在他身上各种嘬嘬嘬的……黎初自然而然的认为，尹淼是到死也没有脱处，不愿嚯嚯女生，冤有头债有主找到他，在他身上酿酿酱酱完成人生遗愿。
　　黎初本来就对尹淼心怀愧疚，他兄弟死得太早能生什么美妙的事都没有体验过，得出以上结论后，他立刻做出一个大义凛然的决定，给淹死的竹马做老婆，让对方弥补生前的遗憾。
　　然后就一直给尹淼做老婆了。
　　死去的尹淼，偶尔会让黎初生出一点压不住的恐惧，但他还是竭力的忽略安心做受。黎初也自认为很好的履行了作为老婆的职责。
　　比如努力配合尹淼的各种喜好play，天天缠着尹淼不让走……后者是出于黎初个人的私心，担忧于身为鬼的尹淼会随时随地会离开，他想方设法的挽留对方不让其离去，并且试图永远的将尹淼留在身边。
　　好在尹淼也舍不得他，他们一直为了这个目标而不断努力。死亡不能将他们分开，前方任何有阻碍，他们都会无所不用其极的将阻碍摧毁，永远呆在一起。
　　等等，呆在一起？在一起……他为什么会这么自然而然地将这话脱口而出？
　　他们，真的是在谈恋爱？
　　原来他喜欢尹淼？尹淼喜欢他？
　　*
　　黎初的心跳咚咚作响，整个脸爆炸式的红了起来，身体也开始发热发飘，晃晃悠悠的，仿佛下一秒就要随风而去。
　　“初初！”尹淼紧张的大叫，一把抓住了黎初的魂体，“你怎么突然离魂了？身体有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我今天做太狠……”
　　黎初骤然回神，手忙脚乱的把自己的魂塞到自己身体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尹淼焦急的把住黎初的手腕，气运转了一周也不见异常，“睡觉睡的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灵魂离体？”
　　黎初的精气神儿并没有太大问题，只是一直盯着尹淼看，也不说话。
　　“你看我做什么？身体有没有哪里不对劲？快告诉我。”
　　尹淼注意到黎初的脸红得不正常，连忙摸黎初的体温，还有心跳。
　　黎初的体温升高，心跳又重又快。
　　尹淼不由得担心起来，他不是医生看不出具体什么病，于是拉住黎初的手臂，要带对方起床换衣服：“要不然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没有，没事。”黎初连忙摇摇头，不肯起来，“我就是有点飘了，你摸我的脉不是摸不出问题吗？那就是没有问题。”
　　尹淼眉头紧拧，刚想说自己不专业，劝他不要讳疾忌医，却见黎初的脸忽然在他面前放大，么啾了一下他的嘴。
　　尹淼一愣，完全没想到黎初会突然亲他，眉宇间藏着一股别样的春/情，像是粉嫩的花骨朵羞答答的绽放，开始分泌出清甜的花香。
　　黎初亲完尤觉得不够，么啾么啾再次亲了好几下，笑吟吟的望着他：“原来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
　　“什么意思？”尹淼呆住，敏锐的品味出内里的含义，“你原来不喜欢我？”
　　“没有啊。”黎初矢口否认，抱住尹淼的腰，亲他的下巴，“喜欢的。”
　　“那你说原来是什么意思？”尹淼还是觉得不对劲，咄咄的追问道，“难道你现在才反应过来我喜欢你？开玩笑吗……”
　　黎初的视线游离了一下，开始乱飘。
　　“你有没有搞错！”尹淼从黎初的小动作里看出了答案，难以置信道，“你不喜欢我你还跟我做那么多回做那么久？”
　　黎初支支吾吾：“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最好的朋友。你有那种遗愿，我觉得我可以满足你的。”
　　黎初：“我说过，我可以为了你弯，只为你一个鬼弯。你看我现在是不是弯得很彻底？明明觉得自己是铁直男，还是在你身下躺平了。”
　　尹淼听到第一句话简直气炸，他想抓着黎初的肩膀大声质问：只要最好的兄弟，最好的朋友就可以？如果你有其他好兄弟，好朋友呢？你也和他们亲嘴上/床？
　　然而听到第二句话，他满腔的怒火就像被一盆热水浇灭，只剩下淡淡的余温，努力想要烧起来，最后只能闷在水里，将周围的水汽升温。
　　艹，怎么会这么又会气鬼又会哄鬼的。明明特别想生气，结果气不起来了。
　　黎初见尹淼磨着后槽牙生闷气，仍然抱着他不松手，就知道对方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怒火中烧，再接再厉道：“除了你，我不会爱上没有别的人或者别的鬼。只有你。”
　　黎初：“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我愿意为你去死，换作别人或者别的鬼，我无法想象自己会怎么的失智或者疯狂。”
　　黎初：“只有遇到你，我才会变成这种不要命的‘恋爱脑’。”
　　尹淼：“……”
　　尹淼抬手按压自己的嘴，本来是想控制嘴角的幅度，实在控制不下去，只能掩饰般的用力捂住自己的下半张脸。
　　他在黎初一声声的告白中迷失了自我。居然不到五分钟就被哄好了，怒气烟消云散。
　　尹淼：……？
　　他明明好气的，磨着牙想要秋后算账。
　　这么想着，他的手不由得伸到了黎初的衣服里，刚摸了一段光洁的后背，想了想，今天做太多，黎初还离魂了，还是别做了。
　　遂，尹淼把手抽了出来。他一手揽着肩背一手揽着屁/股，两条腿和黎初的双腿交叠着叠成四明治，将黎初紧紧的嵌入了自己的怀抱里。
　　*
　　尹淼起得挺早，凌晨五六点。
　　他先给黎初做了早餐，留了便条，本来想直奔阴曹地府，下去之前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回了趟父母家。
　　回家后，父母还在睡。尹淼一头扎进了尹父的梦里。
　　尹父正在梦里吃早餐，对面突然坐下一个人，并且喊他：“爸。”
　　尹父一愣，脸上明明压不住的喜悦，嘴角却狠狠的压下了，他冷哼道：“你来做什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现在来有什么用！”
　　尹淼一阵无语，开门见山道：“黎初没病，我在他身边守着他呢。”
　　尹父一听，脸色都变了，茶杯重重的磕在桌上：“你一个死了十年的人，还想缠着他啊？你害他还害得不惨吗！”
　　尹淼：“……”
　　他撇了撇嘴，表情十分冷漠，呛声道：“关你什么事？”
　　他爸说什么话开口就是指责，做得好做不好都先骂一通，用现在的话来说，应该叫爹味？所以尹淼不爱见他。
　　尹父还在那痛心疾首：“人死了，就乖乖做个死人。”
　　尹淼额上的青筋都开始跳了，他怕自己忍不住梦里揍爹，一声不吭的离座。
　　尹父一看急了，连忙起身阻拦：“阿淼，你来了还没多久，怎么走……”
　　话音未落，梦境变了，尹父的大脑一懵，看到手里多了个钓鱼竿，面前是一碧万顷的若河，身后有风推来，他不由自主的坐上了大石墩，开始撒勾钓鱼。
　　不多时，有大鱼上钩了，重的把鱼竿都拉弯了，尹父一边憋了一口气，一边用力蹲下，拼了劲儿的撑住鱼竿鏖战大鱼。
　　可大鱼就是钓不上来，还几次三番的想要把他拖下水。
　　尹淼隐着身，就在尹父身侧居高临下的望着他，看着他钓鱼钓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裤腿全浸湿了，突然咧嘴特别恶劣的笑了一下。
　　大鱼忽然放弃抵抗，被拖上岸了，露出青白的……泡发肿胀的皮肤四肢不正常的扭曲着，乱糟糟的头发上还缠着水藻，依稀露出熟悉的、紧闭的眼睛，口鼻灌着泥沙，唇色青紫。
　　尹父的脸色煞白如雪，当场就惨叫了起来：“啊——”
　　尹淼正想露出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微笑，就看到尹父猛地扑进了水里，呛了好几口水，紧紧抱着尸体，用尽全力的往岸上拖。
　　“阿淼——阿淼我的儿啊——”
　　原来不是惨叫，是喊他的名字。
　　尹父颤抖着手清干净了尸体口鼻的堵塞物，开始做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做了很久很久，久到太阳快落山。
　　警察来了架着尹父劝他放手，尹父紧紧抱着死去的尹淼，抱着尸体嚎啕大哭涕泗横流，一张老脸哭得不成样子，毫无他平日里在乎的颜面。
　　“……”尹淼的笑容在脸上僵硬了很久，他的手指动了动，意识到自己好像玩脱了。
　　在原地踌躇了半秒，他叹了口气，俯身躺进尸体里，表演一个诈尸原地复活，大力抱住即将哭死过去的尹父，安慰道：“咳咳爸，你看，我不是还活在着吗……”
　　尹父一口气没喘上来，用尽了全力大喊道：“医生！！！”
　　尹淼被抬上担架的时候，还觉得这剧情怪精彩的。
　　嗯，是他自导自演的。
　　*
　　黎初醒来时，尹淼已经走了很久。
　　他和往常一样去到厨房，找到了尹淼留下的早餐，很丰盛，但做了黎初最不喜欢吃的胡萝卜炒饭、芹菜炒肉和苦瓜汁，并且留言：这是对你的惩罚，乖乖吃干净：）
　　黎初：“……”
　　黎初有点好笑，蹙眉一口一口的吃完喝完了。
　　吃完早饭，黎初被苦到躺在椅子上大脑放空，一不留神，手脚的魂轻飘飘的冒出来了，他皱着眉头想要塞回去，转头间，脑袋又从身体里冒出来了。
　　黎初：“……”
　　他不敢松懈，连忙将几套功法都练了一遍，尤其是化阴为阳的那套心法。尽管只是1%的转化率，十遍百遍千遍的积少成多，应该能取得比较良好的效果。
　　可黎初练了很久，魂体还是有点轻飘飘的，稍不注意就要脱离身体，比以前要严重多了。
　　是做太多了？昨天次数确实有点多……黎初继续练习，还配合着一些祛阴气的法子，但是搞了很久毫无进展，还是那样。
　　练到最后，黎初不得不承认……御鬼化阴为阳的心法可能不管用。
　　修行一段时间后，黎初对阴气的感知能力是有所加强的。他已经清晰的感觉到身体里的阴气绝大部分都祛除了。
　　今天天气不错，太阳也晒了很久，身体还是软绵绵的，魂体与身体处于一种若即若离的状态，需要比较集中注意力才不会剥离。
　　黎初心下一沉，知道再怎么搞都无济于事，决定起身前往若水道观——只能求助于师父他们了。


第82章 
　　黎初去若水观没开车,他怕自己开车途中出差错，为了避免意外发生，他选择乘坐地铁。
　　地铁坐扶梯时,扶梯忽然有些抖动。
　　黎初眼皮子一跳,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迫使他往上走了几步，他的脚步刚落，身后突然哐当一下,原本踩着的扶梯板子已经没了,留下一个大洞。
　　黎初：“……”
　　霉运开始了。
　　黎初连忙按停了扶梯,联系地铁工作人员紧急处理此事。
　　幸好他乘坐地铁时不是上下班期间,扶梯上零星几个人站得很远,都没有站在靠近他的那个位置,事故发生后他们就慌慌张张的逃走了,没有人员受伤。
　　黎初见地铁工作人员忙忙碌碌，没自己的事了,就转身离开了。
　　站在地铁前等待，他突然想自己这么倒霉,该不会坐地铁也会出事故吧？但打车的话岂不是直接车祸？地铁看起来比公路安全……
　　坐上地铁,其实没发生什么大事，只是地铁的路程颠簸了点，有几次急驶急停，黎初差点摔倒，但好在警惕性高及时稳定身形,没有受伤。
　　他走楼梯都小心翼翼的，到街道上好了许多,靠近若水观黎初有点稍稍松懈，差点被过路的小孩骑的自行车撞到,好在最近有努力练功，身手好了一点，闪身成功躲避。
　　黎初走进若水观，和师兄弟姐妹打招呼，想松一口气，视线瞥过门框，突然想起上次被铁钉刮到，松懈的气又提了上来。
　　他走进观内十多分钟，好像没发生什么事，只能暂且保持警惕，不让倒霉绊住他的手脚。
　　*
　　黎初找到乔道长，简单叙述一下身上的情况。
　　“这么邪乎？化阴为阳的御鬼心法也不管用？”乔道长挺诧异的，伸手把他的脉搏，脸色逐渐沉重了起来，“奇怪，你这种情况真是奇怪。”
　　乔道长：“唔，确实看不出来什么毛病，体内的阴气有少量，并不会影响身体，更别提影响气运了……不过你的肾还是挺虚的，昨晚又熬夜奋战了吧？”
　　黎初：“……”他有点尴尬的摸了下脸。
　　乔道长努力把脉，用灵气探了一遍又一遍，实在是找不到问题在哪，只能叹气道：“我帮不了你，我帮你喊元师祖吧。”
　　乔道长找到了今天没出门的元老道长，请他帮忙探查黎初的身体是哪里出了问题。
　　元老道听罢，绕着黎初转了一圈，把脉诊了好一会儿，也没诊断出来。
　　他的脸色露出疑惑的神色，换了个办法，让黎初写字卜卦，解着解着字，眉头皱得更深了：“奇怪，这个卦象真奇怪。”
　　黎初一愣，“什么意思？”
　　元老道：“你的魂魄在慢慢的剥离。”
　　元老道：“你和尘世的因果在一丝丝断裂，迫使你离魂。这个兆头看起来很糟糕。”
　　元老道思忖片刻，闭上眼，双手捏了个非常复杂的诀，再睁开时，眼中的瞳孔从两个裂变成四个，闪烁着金光，看向黎初的印堂，看了没两眼，金瞳巨颤着合了回去，不得不闭上双眼。
　　黎初见状，心中咯噔了一下。
　　元老道揉了揉眼睛，没大事，就是眼白比较红：“你和尹小友的因果纠缠过深，贫道才疏学浅，无法看透。”
　　黎初面无血色，鞠躬作揖：“请师祖帮帮我。”
　　元老道叹了口气：“贫道只能很浅薄的看出，你为阳，尹小友为阴。尹小友过于强大，阴远远大于阳，会把你侵蚀拖拽下去，甚至颠倒命格。”
　　黎初：“师祖，这话是什么意思？”
　　元老道：“你可能会死。”
　　元老道：“我想不出破解之法。”
　　黎初心中凉了个透底，连元老道长都不能摆平这个事，恐怕是难以解决了。
　　*
　　元老道见黎初面如死灰，他又是个热心肠的祖宗，思考着提议道：“你这个情况实在特殊……要不这样吧，我要去找你云游四方的吴师祖、郑师弟探讨一下。他们俩才是精通此道，远远比我强上许多。”
　　黎初没想到他的事居然会让元老道如此大动干戈，忍不住道：“元师祖，这会不会太麻烦啊？”
　　元老道不以为然的摆摆手：“不麻烦，有什么麻烦的？就是需要一段时日，找找你那些浪到不知道哪里去的师祖……我留在观里没事做呢，正好有借口能出门透透气。”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瞥了一眼现任若水观观主乔道长，意思是他有正经事做，是正当理由的出门，她可不能拦着。
　　乔道长当然不会拦着，她甚至还道：“要不然您出门前我给您多烧一点纸钱？”
　　元老道捋着胡子点了点头，眼神中透露出“孺子可教也”的欣赏神色。
　　元老道拿了点金元宝小零花，脸色乐呵呵的，他想起正事，转头问黎初：“对了，你还记得你的生辰八字吗？”
　　黎初尴尬的摸了下鼻子：“这……我只记得我的出生年月日，具体到时辰就不太清楚了。”
　　元老道：“这没什么事，我可以反推一下，待会我问你什么你就照实回答就是了。”
　　于是他们又花了半小时推出黎初的八字。
　　元老道把黎初的八字写在一张纸条上，揣进怀里。临走之前，他还没忘了画好几张符塞给黎初。
　　元道长：“这几张能暂时稳定一下魂体。另外几张去不了霉运但能抵灾。”
　　元老道：“勤加修炼，莫行云雨。”
　　留下最后一句话，元老道稳稳当当的走进鬼道里，去找其他鬼师祖了。
　　*
　　黎初和乔道长目送着元老道长离开。
　　“要不然就听师祖的，别做拿那档子事了吧？”乔道长劝道，“现在情况不明，知道直接影响因素就不要做了。”
　　黎初也是如此打算的，但他有一个为难之处：“可是我该怎么跟尹淼说？”
　　“实话实说啊。”乔道长不理解这有什么不敢说的，“你的鬼老攻会理解的吧？这可关乎你的性命！”
　　黎初发愁道：“如果尹淼知道了真相，他会很自责，远离我，避我如蛇蝎，我不想这样。我不想让他愧疚。”
　　乔道长沉吟片刻：“这样吧，我帮你编个谎，就说你要练一个秘密功法，不能做那档子事，暂时拖延一下，等找到病因解决了再说？”
　　“师父，我也不想对他撒谎……”黎初在乔道长“那你说怎么办”的目光下，硬着头皮道，“师父，请让我再想想。”
　　最差的结果如果是死，好像也并不太差。
　　乔道长看着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必要时我会干预。我可不想看你送了小命。”
　　黎初顿了顿，轻轻点了点头。
　　*
　　尹淼临走前花了好一番功夫哄好了睡梦中的尹父，把噩梦变成了美梦，下一秒，尹父被已经起床的尹母推醒：“你怎么又哭又笑的？”
　　尹父瞬间想起来刚刚做的噩梦，老泪纵横的跟妻子说梦里死掉的大儿子。
　　尹母鼻子一酸，夫妻俩抱着哭。
　　尹淼：“……”
　　尹淼摸摸鼻子，心说做梦而已那么认真干嘛？他都死了十年了……
　　尹淼愧疚的多呆了一会儿，看着尹父尹母哭着哭着在小儿子的敲门声中惊醒，擦干净眼泪出门，心中轻轻松了一口气，转身遁入鬼界。
　　*
　　经过昨晚，尹淼的修为不知为何有了小幅度提升，在制造梦境时他就发现了，从一个教室的范围扩大到一片若河沿岸的生态区，小到微生物大到救护车，模拟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距离鬼修小成的境界这种程度还远远不够，尹淼思忖着，祸鬼蜮已经被他嚯嚯了两三遍，作恶的鬼见到他都绕路走，其他寻常的鬼域他整日里巡游，扫荡过一遍又一遍。
　　是时候前往更深的鬼域了。那些流速更快，恶鬼更多的鬼域。
　　众所周知，流速越快的鬼域，越靠近地狱深处，环境越恶劣，寻常的鬼是不会前往的。只有那些丧心病狂、罪恶滔天的亡命鬼才会潜藏其中。
　　这也是修行磨砺的好机会。
　　尹淼摩拳擦掌，当即去到了几个赫赫有名的厉鬼恶域。
　　这些地方地势险峻，要么植被茂盛，要么片草不生，偶尔能见到一些凶猛的冥兽。但是论恶鬼，却找不到几只，各个狡猾得很，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
　　尹淼在烈烈罡风中前行，放开神识，扫过好几百里，嘀咕着怎么没鬼，往前又推了几百里，嗅到一丝丝不同寻常的厉鬼之气。
　　*
　　厉鬼之气通常十分生猛，包含横死的遗憾与恨意、还有临死前连求助都来不及的那种强烈不甘，在日日夜夜的反复酝酿下，带着十分恐怖的攻击性，饱含恶意，恨不得立刻将人拖死。
　　所以普通人沾了厉鬼气，身体是无法承受的。厉鬼气不仅会夺取人的生机，侵蚀人的身体，还会影响人的情绪，扩大恶意，愈演愈烈。
　　轻则小病磕碰倒霉骂骂咧咧，重则不幸暴毙横死暴起杀人。
　　所以厉鬼之气是十分凶悍的。
　　可尹淼闻到的这一缕厉鬼之气，包含的恶意极淡，淡到散发者也不记得自己的恨，仿佛被稀释过好多遍，只剩下一些极为浅薄的求生欲与哀嚎。
　　都已经是死鬼了还求生？
　　尹淼嗤笑一声，品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凝神寻找过去，飘了大约一千两百里，隐约感觉到了一层结界屏障。
　　尹淼抬手，浮空摸了摸屏障，不脆不硬，他若有所思的盯着面前一望无际毫无异常的平地，估摸着大小，抬起食指轻轻戳了一下，稍微用了点力，结界屏障肉眼可见的破碎，露出一个小小的洞。
　　嗯谨慎一点，先瞅一眼。
　　尹淼还没来得及放出一缕神识试探，大量的厉鬼气铺面而来，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黑气，鬼哭鬼啸惨叫声络绎不绝。
　　尹淼的脸色凝重起来，想起最近的横死鬼失踪案。
　　他走远了些给自己布了个结界，想打鬼电话和马面鬼说一下，让他带地府同事过来将这些受害鬼和罪魁祸鬼一网打尽。
　　*
　　电话还没拨出去几声，笼罩着许多厉鬼的结界屏障突然一寸寸裂开，一只散发着滚滚黑气的恶鬼走了出来，怒目瞪视着周围：“谁！是谁想要坏我的好事？！”
　　尹淼安静了一瞬，重新加固自己的结界，然后用肉眼评估对方的鬼气鬼压，略有些吃惊——这是一只实力强悍的鬼，达到了鬼校尉的级别。
　　如果鬼按照兵士尉校将帅王仙这八个级别来分级，鬼修小成相当于鬼将，鬼修大成等于鬼仙级别。
　　鬼校尉差一小截就是鬼将了，虽然这一截难于登天，但实力不容小觑。
　　如果跟这鬼打上一架，尹淼和他的胜负率只有三七开，这还是尹淼修为进展神速的情况下。
　　马面鬼听他描述，连忙道：“你先不要轻举妄动，我带同事们马上就到！”
　　尹淼倒是想等救兵，只是……
　　尹淼与结界外的超级恶鬼幽幽对视着，微微一顿：“他已经发现我了。”


第83章 
　　既然被发现了,尹淼也没觉得自己的结界能撑多久。黑雾缠身的恶鬼伸手虚空一抓，隔音结界果不其然就碎了。
　　“原来是一只毛头小鬼。”恶鬼桀桀怪笑了一声，鼻翼轻轻翕动,“修为不低,还带着点河鲜的香味，嘶，想吃水煮活鬼了。”
　　尹淼：“……”
　　他抽了抽嘴角,举起没有挂断的鬼电话,正义凛然道：“我已报/警！绑架横死鬼扰乱阴间治安,地府的鬼差们马上就到,你等着下地狱吧！”
　　电话里的马面鬼：“……你挺住,我马上就来送他下地狱。”
　　黑影恶鬼微微一顿,气笑了：“好你个小子,以为有地府做靠山，你就能活了是吗！”
　　他的声音如喇叭般震耳欲聋,扩散成无形的声波，尹淼手机里马面鬼的声音都扭曲了,滋滋的电流声过后,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尹淼知道手机派不上用场了，该通知已经通知完，只要留守在这里，顶住面前这鬼的攻击，拖到马面鬼率鬼前来,他就算胜利了。
　　尹淼盘算得很好，黑恶鬼岂会不知他的想法？
　　下一刻,四周的罡风剧烈吹拂，竟开始原地盘旋起来,狂风卷着沙土呼啸着扭曲了空气，具象成一圈圈的沙尘暴，直接将二鬼包裹其中，卷成了一道冲破云霄的龙卷风。
　　冥界的沙土对于鬼魂来说就是真实的沙土，尹淼差点就被迷了眼睛，身后的风仿佛化多了一只巨手，趁着尹淼不备用力一推。
　　轻飘飘的魂体打着旋翻滚了一圈，眼见着要被卷入黑恶鬼张开一百八十度的嘴里，尹淼的鬼影突然消失。
　　紧接着，黑恶鬼的屁/股重重受了一击，翻滚着扑倒在地吃了个狗啃地。
　　黑恶鬼怒不可遏，还没来得及爬起来，身后结界突然传来了密集的碎裂声，厉鬼的哭啸声猛地放大许多倍，伴随着咻咻咻的风声。
　　黑恶鬼一转头，发现尹淼高高的飘在上空，手里拿着一个乾坤袋，四散飞舞的横死鬼还有那些身周弥漫红雾的的厉鬼一个又一个的被他吸到了袋子里。
　　——这是尹淼拒绝受封正式鬼差后，地府转而奖励给他的乾坤袋，大约有个一万平方米，可以绑定个人或者个鬼，还能随着修为提升不断扩大，囊括着装下万物。
　　尹淼本来想往里头放一个迷你海岛生态链，以后和黎初度假用，没想到先装了厉鬼。
　　他不想放走这些失踪的横死鬼，见都见着了，不如一网打尽来的痛快，届时直接一起上交给地府，肯定能换取海量的功德。
　　黑恶鬼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辛苦苦一只一只抓来的横死鬼被抓走，怒极反笑道：“好啊，好啊你！有点本事啊！”
　　他暴喝一声，鬼形胀大数倍，看上去有六七层楼那么高，像一个巨人似的，手掌比大芭蕉叶还夸张，裹挟着凌厉的风声，向尹淼抓了过去。
　　尹淼急急后退躲过，眼见着黑恶鬼一掌落空，恼怒的一抓，手中化出一道无形的黑色小罡风，黑小罡风像是一只蛇形走位的陀螺，快速的将结界破碎后四处乱窜的逃命鬼席卷到其中。
　　那些跑不掉的鬼，瞬间被撕成一块块残魂，在黑雾滋滋的侵蚀下痛苦的哀嚎，惨不忍睹。
　　尹淼眉头一拧，想要拦截黑恶鬼的恐怖小罡风，对方立刻拍出一掌，尹淼迅速闪过后，面前又飞来一掌。
　　黑恶鬼的第二掌拍出还没有停，接连拍空气数次，足足拍出十掌，掌风裹挟着黑雾，突然闪现到四面八方，将尹淼团团围住，重重的压拢下来。
　　*
　　马面鬼在尹淼的电话挂断后万分焦虑，火急火燎带着一班老同事，根据尹淼发来的手机定位，紧急前往支援。
　　到了现场，见到淡淡的黑气包裹着的巨大龙卷风，所有鬼都倒吸了一口气。
　　只有吃了鬼的恶鬼才会浑身缠绕着黑雾，这说明他身上缠着杂乱的因果反噬，代表着不祥与诅咒。
　　马面鬼看不透里头的景象，焦急的转头看向其他老同事。
　　此次缉拿恶鬼行动，他抓了钟悟、崔钰和几只小鬼差，还有黑无常本常范无咎一起行动。
　　一身黑衣的范无咎点点头，立马提着勾魂锁冲了出去，身后跟着武力值不低的钟悟和一连串小鬼差。
　　崔钰是地府文官，打不过什么恶鬼，只能在外头看着。
　　他练了一双独到的通天眼，可以看透世间万物，此时已经看到了龙卷风内的景象，连忙大叫道：“先等等！”
　　他喊得晚了一步，伴随着黑雾的龙卷风突然炸开，巨大的气流将刚刚靠近的、实力较差的小鬼差喷撞出去，一个个摔落到地上发出哎呦哎呦的痛呼声。
　　钟悟和范无咎倒是没事，稳稳的飘在半空中，定眼一看，黑雾散尽，大量破碎的淡红残魂飘落，像桃花的花瓣般一样纷纷扬扬的落下。
　　地面上孤零零站着两只鬼。
　　一只鬼高大得遮天蔽日，浑身缠绕着黑雾，他难以置信的低头看自己的肚子，那里已经破了一个漏风的大洞，无数横死鬼碎片飘散而出。
　　另一只鬼只有对面大鬼的巴掌那么大，从左肩到胸口撕开了一道大口子，像是被斧头劈开了一样，大块皮肉垂吊着左胳膊使其比右胳膊长了一小截。
　　如果是人肯定已经死于非命，因为是鬼，所以他还有心情歪嘴笑。
　　一道黑色勾魂锁横空出世，钻进黑雾鬼的破洞肚子里，缠了好几圈。
　　黑恶鬼惊恐的抬头，看到黑无常的那一刻，他知道大势已去，竟然癫狂的大笑起来：“你们以为抓到了我就结束了吗？没了一个我，还有成百上千个我！天地劫！万物死！鬼魔降临！人间寂灭！！哈哈哈哈哈！！”
　　话音刚落，黑恶鬼展开双臂，鬼身像气球般不断胀大，胀大到极致，轰轰轰几声巨响，他竟然自爆了！
　　离得最近的尹淼被炸飞，连着肉的左胳膊不幸撕裂的掉了下来。他眼疾手快的右手一捞，没让胳膊失踪，安详的等待着自由落体。
　　身后突然传来两股力道，他被马四罗和崔钰一左一右扶住了。
　　“你、你这也太惨烈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马面鬼看着尹淼被炸掉下来的左胳膊，脸上露出懊恼之色，“是我来的太迟了。”
　　“我没魂飞魄散。散了才叫太迟。”尹淼龇牙咧嘴的笑了笑，主要是伤口太痛，“这种伤，人是要挨手术的痛，鬼就很简单了，直接安上就行。”
　　他一边说一边把左胳膊肉往伤口一对准，跟报纸糊墙似的糊了上去，趁其还有点黏着力没有掉落，右手手掌心快速覆抓在连接的伤处，淡淡的绿光治疗下，伤口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愈合。
　　“我这儿有灵丹妙药。”崔钰拿着一支白玉瓶子，往尹淼嘴里一灌。
　　一股极为纯净的磅礴灵气涌入尹淼的五脏六腑，刹那间，他能感觉到左胳膊的动静，下意识抓了抓左手手掌心，再低头一看，肩膀撕裂的伤口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点连接的痕迹都没有。
　　“牛啊。”尹淼立刻就生龙活虎了，他摸摸自己的左胳膊，嬉皮笑脸道，“这是什么神药，仙浆玉露？能不能卖我几瓶？我刚刚尝着很不错，人能不能喝？”
　　“……致命伤可以喝几滴，多了人类受不了。”崔钰一边无语一边回答他的问题，“不用你买，我送你两瓶。”
　　“崔判官。”范无咎高声喊道，他已经带领着鬼差们已经把残魂收集到了一起，“麻烦你来清点一下这些零零碎碎的鬼，我认不出他们的身份，拼一拼或许能活几个？”
　　崔什么？什么判官？尹淼一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崔钰顶着尹淼震惊的目光，沉稳的从怀里摸出一本平平无奇的商用笔记本，走向堆得老高的残魂。
　　“他……崔钰是判官？他是判官分官？”尹淼脑子里闪过关于地府判官的种种传闻，大着胆子道，“如果，我觍着脸求一求他，能不能看一眼生死簿？”
　　马面鬼澄清道：“崔钰不是判官分官，他是判官本官。你可以去搜索一下他的鬼界百科。”
　　马面鬼：“至于生死簿，你觉得普通鬼能看吗？”
　　尹淼摸了摸鼻子，知道不太可能，遂打消了这个想法。
　　他不由感慨道：“马大哥，你给我介绍的鬼竟然都这么有名堂。”
　　“我不也是个有名堂的鬼？”马面鬼道，也知道自己即将被人类遗忘，还是有点不甘心，“像我马面当年也是……”
　　尹淼听马面鬼絮絮叨叨了一会儿，眼角余光还在留意那一头的动静。
　　他看到崔钰他们不知从哪里掏出不少白色纸人，抬手施了个法，那些残魂晃晃悠悠的飘过来，一片片自动组装拼凑了起来，就跟拼拼图一样，二十多只横死鬼就地复活。
　　尹淼啧啧称奇的看了一会儿，心中默默拆解他们的法术，琢磨了一下，并不难做到。
　　马面鬼见尹淼看得出神，就没再吹嘘自己过去的功绩，小声嘀咕道：“就知道你们年轻鬼不爱听我们这些老鬼吹牛逼，只爱看那些时髦的、名气大的鬼。”
　　那一头的拼鬼魂活动已经结束，尹淼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的乾坤袋还兜了许多横死鬼，于是把这些鬼放出来移交给几位地府工作人员。
　　来的鬼也有几位生面孔，马面鬼尽职尽责的一一介绍了，轮到最后一位：“黑无常本常范无咎。”
　　什么叫本常？范无咎疑惑的挑眉，看了一眼马面鬼，然后冲尹淼点了点头。
　　尹淼慢慢把吃惊的嘴合上，如果下次马面鬼在给他介绍什么白无常、孟婆，甚至阎罗王本王，他都不应该惊讶。
　　说不定还能见到地藏菩萨、孙悟空……哦猴哥是吴承恩编的，并不是真的，可如果大家都信猴哥是真的，说不定他就存在了呢？
　　尹淼的脑子天马行空的放飞一会儿，与几位鬼官一道回地府，他一介平民鬼混在其中，没觉得自卑，反而觉得自己牛逼。
　　厉害的人才能和厉害的人玩在一起，说不定他上辈子也是个赫赫有名的角色。
　　*
　　尹淼这次立了大功，几位鬼官带他拜见十殿阎王中的卞城王，他正好在这个月当值。
　　尹淼心说好家伙，他刚刚就幻想了一下能不能认识一下阎罗王，没想到真就见到了……
　　以前，尹淼带着黎初见过一回阎王爷，就是在中元节和其他千万只鬼一起远远的看，当时就觉得非常震撼。
　　现在近距离瞻仰，也是好高好大一座鬼神。
　　尹淼斗胆抬头与阎王爷对视，对方的眼睛金光怒目，双手于胸前拱揖：“就是你救了那些横死鬼？”
　　阎王爷说话就是不一样，尹淼整只鬼麻麻的，好像有鼓声从上往下压，把他一整个都按在了原地。
　　可尹淼的个性比较乱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尽管阎王爷的语气严厉，但没有喝止不让他瞧，他就理直气壮的盯着阎王爷瞧了一眼又一眼。
　　“不错，真不错！你这小鬼挺有胆识！”卞城王咧了下嘴，哈哈大笑起来，“赏！大赏！”
　　尹淼懵逼的被赏了一大堆宝贝，还荣获三万功德值，可谓是大丰收。
　　尹淼走出阎王殿的时候，仍然在为这三万功德值所震撼，他纳闷道：“我的功劳有那么大？”
　　马面鬼笑呵呵的，与有荣焉道：“这位阎王爷是管枉死城的，正巧这个月轮值，横死鬼失踪他最心焦，得了线索他最高兴。你获得的那些奖赏都是你应得的。”
　　两只鬼正结伴往外飘着，身后突然有鬼喊尹淼的名字，转头一看，是崔判官，他的表情还有几分严肃。
　　崔钰：“你先别走，我有两件事要叮嘱你。”
　　崔钰：“一件关于你的安危，一件关于你的命数。”


第84章 
　　马面鬼听到崔钰的话,猜测这可能涉及尹淼的隐私，打了声招呼先行离开，把谈话空间留给二鬼。
　　尹淼望着马面鬼离去,一头雾水的望着崔钰：“什么安危？什么命数？”
　　崔钰的神色有些严肃：“那只恶鬼修为不低,自爆得那么干脆，分明是不想让我们知道什么，再加上他死前提到了鬼魔……这恐怕是有组织有预谋的一群鬼,你要小心。”
　　崔钰：“黑运缠身,属厄属咒。那只鬼死于你手,肯定会留下强烈的、憎恨的因果,让你走好一阵子霉运。如果这群鬼中有擅因果者,很容易追踪到你身上。”
　　尹淼明白过来,恍然大悟道：“你怀疑这群有组织有预谋的恶鬼会对我实行打击报复？就因为我让他们的计划暴露了？”
　　崔钰：“不要小瞧鬼的报复心,鬼之所以成为鬼，就是因为有执念。”
　　崔钰顿了顿,提醒道：“不光是你，还有你身边的人……如果你为了那个人类好,尽量别再靠近他。”
　　尹淼心中一凛,追问道：“什么意思？他们会报复到我对象头上？”
　　“有这个可能。”崔钰点点头，神色凝重道，“你若是遭受因果霉运、杀身之祸，很可能都会牵连到那个凡人。”
　　尹淼愕然。
　　崔钰：“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关于你们的命数。”
　　崔钰出于职责不能说太多,不说也对不起尹淼对地府作出的贡献，只能稍作提点道：“还记得我说过你的命数有异吗？是阴阳颠倒之象。你和他的因果纠缠太深,如果你和他呆太久，属于你的厄运会转移到他头上。”
　　“厄运转移？为什么会转移？”尹淼只听懂了后半句,情绪焦躁起来，“有没有办法不转移，我自己承受就行。”
　　崔钰：“这不是你能阻止的。”
　　“为什么不能阻止？”尹淼不信邪，有一种油盐不进的执拗，“你最好给我一个理由。”
　　“这就涉及到你们的前……”崔钰意识到差点说漏嘴，及时刹住，“前后的因果债，太多了说不清。”
　　他就是查看了生死簿，才知道尹淼和黎初前世今生纠缠在一起的种种因果，直接说出来他就是泄露天机，阎王爷知道后让他扫个百八十年的地狱十八层都不为过。
　　崔钰：“总之，我建议你们能柏拉图就柏拉图，能异地恋就异地恋，离得越远越好。”
　　尹淼皱眉：“离得足够远就不会转移？”
　　“……”崔钰卡壳了一下，尴尬道，“还是会。”
　　尹淼的脸色非常不好看，他的脑回路也异于常人更异于常鬼，当即道：“既然危险因我而起，我更应该近距离保护黎初，而不是在他遭遇危险时不在身边。”
　　崔钰：“人鬼恋是地府很不提倡的，人鬼情未了，鬼气会影响到凡人的气运，产生很深的因果纠缠，你和黎初的情况更加复杂……”
　　地府很不提倡人鬼恋，也没完全反对禁止。鬼死前是人，要是两个人谈恋爱，其中一方死了，这怎么算？一人一鬼恋爱，人死了变成两只鬼恋爱，这又怎么算？
　　只能当一笔糊涂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尹淼拧着眉毛追问道：“怎么个复杂？难道一点化解之法都没有吗？”
　　崔钰张了张嘴又合上，生动的表现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尹淼瞧着崔钰的神情，再想到他掌管的生死簿，猜测他有所顾虑：“不能说？”
　　崔钰沉默的摇头：“不能说。”
　　尹淼露出一脸便秘的神色，对方毕竟是好意，只是说的跟谜语似的，有上半句没有下半句的，让鬼都觉得抓马。
　　尹淼：“不管怎么说，谢了。我会想办法保护黎初的安全，直到这段时间的危机渡过为止。”
　　尹淼：“希望你们地府也多加努力，早日将那个什么鬼魔组织一网打尽，还我们阴间一方太平。”
　　崔钰：“……”
　　崔钰叹了口气，言尽于此，至少对方听进去了一点？希望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
　　*
　　尹淼本打算立刻回人间回到黎初身边，听了崔钰的一席话顿时坐立难安，绕道去了一趟鬼街珍宝阁。
　　他将自己刚刚赚到的金元宝、到手还没热乎的功德值全砸进去，买下许多件人类也能使用的厉害防具法器，全部都给黎初用上。
　　黎初收到尹淼送的一大堆防具法器，表情还有点懵：“送我这些做什么？我不是有吗？之前去鬼市你给我买的。”
　　“那些不够。”尹淼一件件给黎初戴上，因为是鬼的法器，大多数都是轻飘飘的作用在灵魂之上，少数则以饰品的形式存在。
　　挡灾的法器有许多，其中最厉害的一件能抵御鬼王的全力一击，可谓是保命法器中的顶级存在了。
　　尹淼严严实实将黎初全副武装之后，还把一个储物袋送给了黎初，里头是这次阎王爷给的全部奖赏。
　　黎初打开一看，吃了一大惊：“怎么回事？哪来的那么多宝贝？”
　　尹淼遂把这次的遭遇和见闻说了，将受伤的事轻描淡写的含糊带过，着重强调自己是如何英明神武以弱胜强，还把崔钰送的两瓶续骨生肌的鬼药塞给黎初，让他好好收起来以备不患。
　　黎初听得心惊胆颤，扒了尹淼的衣服检查他的身体：“你真的没有受伤？那崔判官为什么要送你两瓶疗伤的药？”
　　尹淼：“……”
　　“就受了一点点小伤，”尹淼用食指和拇指捏出一毫米的距离，避重就轻道，“我见疗效那么好，就多要了两瓶，想着送给你用嘛，这可是人间没有的好东西。”
　　黎初脸色不太好看，把尹淼翻来覆去的摸了个遍，确定对方生龙活虎的还很精神，这才堪堪放下心来。
　　尹淼说了很多，包括崔钰的忠告，恶鬼可能来寻仇等等。
　　黎初听到尹淼最近可能会倒霉，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再听闻厄运可能转移到他身上，竟然莫名松了口气。
　　黎初的想法很简单，尹淼是鬼，死了直接魂飞魄散不复存在，而他是人，死了还能做鬼，厄运转移到他身上挺好。
　　至于尹淼说最近可能要柏拉图，黎初本应该高兴才是，不do爱离魂的风险大大降低，可他抿住了唇，心中反而闷闷不乐起来。


第85章 
　　尹淼决定要教黎初学游泳。
　　他很早就想要让黎初学会游泳,总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耽搁，如今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危险潜伏在看不到的地方,让黎初学会一些自保自救的手段非常必要。
　　……如果那些恶鬼突然冒出来将黎初卷走,把黎初拖进鬼的幻境，直面人生中最害怕的事——在若河里淹死。黎初还不会游泳，是不是会在幻境中死去？
　　意识上的死亡,会直接导致身体死亡。很多人就是这样被鬼吓死的。
　　尹淼对此非常的警惕,他要掐灭这种该死的可能性。
　　黎初有些抗拒：“……我不要会,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
　　事实上,尹淼每次想要教他游泳,黎初都不情不愿的,这也是学游泳这事拖延许久险些不了了之的原因之一。
　　尹淼捧住黎初的脸,一脸严肃的道：“不会游泳你掉到河里该怎么办？我肯定会救你。但如果那些鬼绊住我的手脚，为了报复我强行拖你下水……我不想你死,更不想你因我而死。”
　　黎初心中微微颤动，张了张嘴又合上。他不想让尹淼伤心,可心理阴影还在,对深水区域心有余悸，不禁问道：“……我们要去若河学游泳吗？”
　　“对。”尹淼一开始想循序渐进，游泳馆是个好选择，如今危险迫近，必须得从源头一次性解决这个问题。
　　尹淼道：“我会找一处没有人打扰的安静水域,布一层安全结界，水温我也会控制在适宜温度,不会感冒的，有我兜底你放心。”
　　黎初：“……”
　　正常人是不会初学游泳就到河里去学的,太危险了。
　　可对于尹淼而言，他是水鬼，在河里如鱼得水，如果在游泳馆展开教学，反倒因为人多拥挤而施展不开。
　　况且尹淼就是为了帮他克服当初的恐惧，没有什么比直面若河来得更简单有效了。
　　黎初缓慢的点点头，他知道自己迟早得过了这一关。
　　次日清晨，他们就直接飞到若河的一条小分支，河水流入深山，未经开发，四处寂静无人。
　　黎初努力克制心里对深水的阴影，裸身穿着一条游泳裤，踩了踩河边的水流，有些湍急的拍打在脚背上，激得他打了个激灵。
　　他无助的的回头看尹淼：“我真的就这么直接下河吗？我不敢。”
　　尹淼抓住黎初的胳膊，打算拉着他一起下水：“我会托着你，你先适应，害怕的话就抓住我，我教你怎么游。”
　　黎初感觉梦回十年前，手脚都僵硬的发木，冰凉的河水尽管被加热到适宜的温度，拍打在身上仍然与泡澡时截然不同，使他更加恐惧了。
　　尹淼教的是最简单的蛙泳，憋气、蹬腿、换气三个部分拆分教了一轮，让黎初分步练习。
　　黎初分开练得都还好，融合在一起就搞不定了。他非常慌张的抓住尹淼，因为双手是冒出水面的，导致脑袋就沉了下去，吐出一连串咕噜噜的气泡。
　　尹淼吓了一跳，忙潜下去给黎初渡了口气，同时把黎初拽出水面。
　　“我，我不行。”黎初八爪鱼似的抱住尹淼，头发湿答答的贴在脸上，整个人抖成筛子，“我做不到。”
　　尹淼：“……”
　　尹淼无奈道：“宝宝，我们还在河边，你站直了脑袋可以冒出水面。”
　　黎初这才小心翼翼的伸直了双腿，确实稳稳当当的踩实了河堤，胸口往上露出水面，这水才一米五深。
　　黎初：“……”
　　蛙泳的双脚是漂浮在近水面的区域踩水，黎初保持着泳姿手忙脚乱的，所以变成了趴着下沉，而不是直着站立。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小声哀求道：“我太害怕了……我能不能不学？”
　　“再学半小时吧。”尹淼避开他的视线，狠了狠心，“每天学半小时，总有学会的时候。浴缸里练习憋气，我监督你。”
　　黎初：“……”
　　*
　　学游泳大概一周三次，这是和尹淼最开始约定好的游泳频率。
　　黎初晚上生无可恋的泡水半小时练习憋气，然后是三合一学游泳，学不会，一直在学，尹淼说要陪着他克服对若河的恐惧，坚持就是胜利。
　　“我还要去道观修行。”黎初道，婉拒了这周的游泳训练。
　　尹淼已经守了他一整周，这一周过得非常平和，没有发生危险，只是挡灾的法器坏掉了几个。
　　尹淼对此非常警惕，坚持要跟着黎初一起去道观，寸步不离的守着他。
　　黎初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在道观很安全，师父他们都在观里，没有什么恶鬼会来道观找麻烦。”
　　黎初：“倒是你，你要好好保护自己，多多提升修为。如果他们派来了更厉害的恶鬼，你的修行跟不上，打不过他们怎么办？”
　　尹淼闻言迟疑了，他其实一直都有在修行，只是人间流速到底比不上鬼界，所以修行进度缓慢。面对不知道身处何处的敌人，他确实很迫切的想要提升自己的实力。
　　黎初不仅劝尹淼，还把尹淼送给他的那些防具宝贝和灵丹妙药，返还给了尹淼一大半。
　　他觉得自己压根用不上这些宝贝，就算偶尔会倒霉毁掉一些挡灾的法器，到底不如尹淼在鬼界修行危险。况且他是人，比鬼多一条人命。
　　尹淼坚持不要，黎初就冷着脸硬塞：“我不想看到你受伤，你比我面临的危险更大，恶鬼寻仇是主要冲着你来的，哪会为难我这个小小人类？我就在道观里，他们难道上赶着被抓吗？”
　　尹淼知道不可能，但他担心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一人一鬼磨了好久，最后尹淼保证自己会前往鬼界修行快速赚到下一批功德，给自己装备上厉害的防御法器，黎初这才作罢。
　　黎初也再三保证不会随便离开道观的庇护，尹淼堪堪放下心，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黎初坚持不让尹淼跟来若水观是有原因的。
　　元师祖今天要带着其他师祖回来了，他动不动离魂的原因即将揭晓，这事不能让尹淼知道。
　　不然，尹淼肯定会很生气的盘问为什么倒霉不告诉他，担心之余继续守着他，就不会好好修炼应对鬼魔组织了。
　　*
　　黎初一边修炼雷法一边焦灼的等待，上午还和乔道长出门做了一趟法事。
　　斋主的父亲车祸去世，死得太突然，没留下什么遗言，所以请乔道长来问一问斋主的父亲有没有什么后事要交代，财产如何分割。
　　乔道长做这种法事已经算很轻车驾熟的了，只是这一回有点不对劲，她闭眼念咒寻觅了许久，找不到斋主父亲的魂魄。
　　这种事情挺奇怪的，地府鬼多，投胎要排队，斋主父亲去世还没有过头七，按道理说不可能找不到魂才对。
　　尽管有些歉然，乔道长还是如实告知了情况，换了另一种算卦的方法，帮斋主理清家中悬而不决的财产分割问题。
　　黎初作为乔道长的副手跟完了全程的法事，因着尹淼对他经常事无巨细的交代鬼界的各种事，所以他猜测可能与鬼魔有关，返程中犹豫的和乔道长说了。
　　乔道长一愣，另起了一卦占卜斋主父亲魂魄是否安好，越算越额头冒冷汗，在黎初担忧的视线中猛地睁开眼，果断道：“这事很大，我得去一趟城隍庙。”
　　两人转道前往城隍庙。若河市的城隍爷是明朝一位清廉爱民的大官，死后就被奉为了城隍爷。
　　黎初意外见识了一次城隍爷显灵。烧香时烟飘得很直，城隍爷神相的眼中有金光一闪而过，然后他的头顶就热热的，好像有手掌抚过。
　　黎初惊奇的瞪大了眼睛，不敢惊扰神明，和乔道长一起跪拜后走出城隍庙，才小声提到这事。
　　乔道长闻言笑了，回答道：“我也感受到了，这是城隍爷对我们的加护，帮助我们逢凶化吉。”
　　两人返回若水观，黎初摸着头顶，还在回味这种被神明庇护的感觉。
　　走进若水观的后院，突然瞧见了在院子里练功、许久不见的元老道长，双眼一亮，匆匆几步走到对方面前：“元师祖。”
　　元老道一边眉头轻拧一边打着太极，闻言抬头，先是长长的叹了口气：“你、唉……”
　　“吴师祖，郑师祖呢？”黎初左右看看，没瞧见两位陌生师祖的身影，心中微微一沉，“您没找到他们？”
　　“找到了，也帮你算了卦。”元老道琢磨着该如何讲这个事情，“一个个都说天机不可泄露，不过他们给你写了锦囊，但你必须二十一天后再打开。”
　　黎初：“？”
　　元老道：“这个锦囊上绘制了一个极其精妙的阵法，你要贴身保管，正常情况下它可以保佑你一个月不离魂。二十一天后，你会遇到一个非常绝望痛苦的境地，到时候你打开这个锦囊，你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黎初不明白有什么话，为什么不能直说，一定要二十一天之后，他执着道：“如果我现在就打开锦囊呢？”
　　元老道：“打开之后，你现在就会痛苦至极，还要面临生离死别。”
　　黎初张了张嘴，手脚有些冰凉，生离死别，还有什么生离死别？不就是他和尹淼？
　　元老道接下来的话也应验了黎初的猜测，他说：“我建议你和尹淼分开一段时间……我不是对这位鬼徒孙婿有意见，我一直很支持你们的。但你们的因果……唉，你们继续呆在一起会阴阳颠倒，很难再换回来了。”
　　黎初蹙眉追问道：“什么意思？”
　　元老道欲言又止，还是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你会死。”
　　黎初：“我不怕死！”
　　“你确实不怕死，你死后或许还觉得很幸福……”元老道嘀咕了两句，背着手思考了一下，还是把锦囊丢给了黎初。
　　元老道：“你自己做决定吧，我建议你别看，你要想看……你自己承受后果。总之，二十一天后你会知道一切，不要急于一时嘛。”
　　元老道：“顺其自然，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第86章 
　　黎初捧着锦囊,就像捧着一个烫手山芋，真的完全不知所措。
　　他一开始多么想把锦囊拆了，现在就多么对锦囊避如蛇蝎,他甚至怕自己一不小心提前把锦囊拆了,直接导致自己与尹淼阴阳相隔……这锦囊简直就是潘多拉魔盒！
　　黎初想把锦囊丢进储物袋，可想起离魂……还是得贴身保管啊。
　　*
　　黎初心事重重的走出道观，恍惚间没看路,期间还和人撞了一下。
　　被撞的是卢师叔,揉着肩膀抬起头抱怨道：“你这小子,你……你怎么脸色这么苍白？”
　　黎初：“我没事。对不起卢师叔。”
　　他心神不定的往外走,卢道长就在后面瞅,看黎初差点撞到电线杆了,真是看不下去了,冲上去把人拉住，重新拉回道观里。
　　卢道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跟我说说。我好歹也比你多吃了二十多年的饭,说不定能帮你出出主意。”
　　黎初犹豫的看了一眼卢道长。有一说一，卢道长平时吊儿郎当很不靠谱,但他大事上还是挺值得信赖的一个长辈,参考乌柑村勇救小孩。
　　他思考了一下，含糊的把元道长抛给他的潘多拉锦囊给说了：“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当然是现在就知道！”卢道长当机立断的拍板，“痛苦就痛苦，二十一天之后知道就不痛苦了吗？反而还多了二十一天犹豫不决纠结来纠结去的苦！”
　　黎初：“……”
　　仔细想想,居然有那么几分道理。
　　卢道长：“要不然这样，你把锦囊给我看看,我视情况而定，要不要透露给你？”
　　黎初瞪大了眼睛,拒绝道：“这、这样不行吧？”
　　卢道长很擅长钻空子，他振振有词道：“元师祖没说只有你能看，也没说别人不能看对不对？如果别人看了，不告诉你，你也会受影响吗？”
　　卢道长：“还是说只要锦囊被拆了就会受影响，如果你那鬼对象不小心误拆了呢？如果掉到河里被冲走了二十一天后你看不着呢？”
　　黎初：“……”好像有点道理，又好像很没道理。
　　卢道长越琢磨越觉得这事真有意思，顿时来了兴致，他道：“我帮你去问问吴师祖、郑师祖吧，反正我很擅长出魂，梦里帮你走一遭。”
　　卢道长：“如果我知道点什么，再隐约指点你，这也算泄露天机吗？”
　　黎初：“……”
　　卢道长摸了摸下巴，摇头否认道：“不能算吧。你没有打开锦囊，未知全貌，你只是跳过了真相，直接从我嘴里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而已。这怎么能算泄露天机呢？”
　　黎初汗颜，卢道长的心思可真活络啊，思路刁钻，奇技淫巧，擅长剑走偏锋……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办法。
　　钻空子的办法怎么不是个办法呢？
　　黎初有点心动了：“会不会发生不好的后果？”
　　卢道长：“什么不好的后果？我要给出指点，肯定会向师祖们确认安全性，他们也不希望咱们若水观的徒孙出事对吧？我要给出了不靠谱的方案，他们肯定第一时间把我揍一顿。”
　　黎初：“……”
　　两位师祖把关，他有什么可担心的？卢师叔讲得不无道理，长痛不如短痛，二十一天后知道就不痛苦了吗？
　　先让他知道如何走出下一步，至少前进的方向就明确了。不管要不要踏出这个下一步，他能隐约都猜测出几分正确答案。
　　黎初缓缓的舒出一口气，冲着卢道长感谢的作揖：“那就麻烦师叔了。”
　　*
　　黎初回家吃过晚饭，约莫八九点左右，尹淼修行完从鬼界回来了，看到他的香囊还挺奇怪：“你怎么还摆在床头柜上？”
　　黎初早想好了说辞：“元师祖带回来的，说是凝神聚气，有助于修行，我就贴身戴着了。”
　　尹淼盯着他，没感觉到这香囊有什么助修行的作用，但人类的修行办法他并不太了解，遂没有深究。
　　一人一鬼躺床上睡觉，他们已经柏拉图好几天了，相拥而眠，十分的静谧美好。
　　只是睡着睡着，黎初不知不觉蹙起眉来，他陷入了一片黑沉的梦境中。
　　*
　　黎初只身走在昏暗无光的山林里，更深露重，雾霾霾的，有怪异的风声呼啸、絮语。
　　黎初原本是听不懂的，只是他越往前走身体越轻，轻飘飘的仿佛要飞起来，隐隐约约捕捉到一点奇怪的声音。
　　「香，香，好香啊。」
　　昏暗的山林里飞跃出许许多多和他一样的灵魂，轻盈、灰白，周身缠绕着淡淡的红，飘浮在半空中像一朵朵盛开的粉色蒲公英。
　　「不是他，不是他，是哪一个……」
　　黎初听到那飘忽的、夹杂着诡异咽口水的声音陡然放大，毛骨悚然的仿佛就在他耳边。
　　「好独特的命格，好美味的灵魂。」
　　夜空中裂开了一双眼睛，死死的盯住黎初：
　　「是你。」


第87章 
　　黎初望着这只漆黑庞大的怪物,对上了一双血红的眼睛，由小及大，占据了大半个天空,仿佛从远处迅速逼近,他感受到空气中开始弥漫一股腥臭的口涎味。
　　黎初的头皮一整个炸开，恐惧爬满了心脏，生存的本能让他立刻转身就跑。
　　身后有风声尖锐的刺破空气,黎初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冷不丁受到重击,猛地飞出去半米。
　　清浅的破碎声在耳边响起,黎初没有感觉到疼痛,身上有莹白光点如沙尘般弥散开来。
　　是防御装备碎了,帮他抵挡了这猛烈的一击。
　　黎初在地上滚了半圈,大脑嗡嗡作响。
　　因为察觉不到疼痛，他突然有一种顿悟,这是在梦中！
　　有一只恐怖的恶鬼入侵了他的梦，得醒过来,必须醒过来。
　　*
　　黎初挣扎着想要清醒,神志挣脱不开梦境的潜意识，可梦中的恐惧焦躁还是在躯体上反映了出来，开始不受控制的轻颤，翻滚。
　　鬼不怎么需要睡眠，尹淼一直是陪睡的那个,他睡得很清浅，一点动静很容易就醒来。更何况黎初在他怀里翻来覆去的挣扎着,好似他是绑架黎初的恶鬼。
　　尹淼打开了床头灯，只见黎初的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眉眼逐渐扭曲、呼吸急促失衡。
　　“初初，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快醒醒！”
　　他心中一紧，握着黎初的肩膀将其放平，撑开黎初的眼皮，居然瞳仁上翻，看到的全是眼白，隐隐还透露着一点青黑。
　　尹淼立刻有了不好的猜测，大力摇晃黎初的身体，摇不醒，化入烟雾想钻进黎初的梦境，居然被一层灰黑的迷障堵住去路，甚至反弹出来。
　　尹淼神色大变，当机立断将人打横抱起，遁入鬼道直奔若水观。
　　*
　　黎初顾不得满身狼狈，一边跑一边躲闪，身上的防御已经破了好几层。
　　他满头大汗的迫切想要醒来，迟迟不能清醒，那一双诡异的血色鬼眼紧紧跟随。
　　黎初看不见要吃掉他的血盆大口，可周围黑色的雾气浓重起来，充斥着一呼一吸间，令他的神志受到干扰，逐渐迷离。
　　就好像他已经身处怪物的胃袋，胃酸像烟雾一样笼罩上来，往哪里躲都是白费功夫。
　　「你能跑到哪里？」
　　黎初不由得升腾起一丝绝望，恐惧之余还有些许愤怒。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子里分析了种种，双手快速掐诀，高声喝道：“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雷声滚动，泻下一丝细如发丝的雷光，还没穿透就息了声。
　　「嗤。」
　　黎初心中一哽，手上换了个诀法，执着的喊道：“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这次的雷比上一枚雷凛冽不少，闪电如流星般滑过，显然只是夜空的点缀，压根伤不了这只铺天盖地的恶鬼。
　　黑恶巨鬼的话音刚落，周围的黑雾瞬间浓稠了数倍，黎初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剧烈的咳嗽着，用力的掐住自己的脖子，想要阻断鬼毒入侵。
　　「香甜的小东西，被我吃掉是你的荣幸。」
　　黎初眼冒金星的趴在地上，喉咙抓出了血丝，眼角开始淌血，他仍然撑着一股劲儿再换个诀继续掐：“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又是一抹短暂的雷电，声音细碎，像蛛丝般绽开，比烟花还要脆弱。
　　黑恶巨鬼压根不放在心上，眼中只有摇摇欲坠的食物，血色双瞳陡然逼近，放大到极致，像两颗陨石即将坠落。
　　那细细如雨丝般的闪电比他更快一步，仿佛要消失般坠落，轻盈的落在黎初的发丝上，突然光芒大绽，瞬间灼痛了堪比星球般的鬼眼。
　　「啊！！！」
　　震耳欲聋的鬼啸袭来，几乎要把黎初震晕过去，光亮中忽然伸出一双大手，冷不丁把黎初拽进白茫茫的雷光中。
　　*
　　黎初身形一晃，眼前的景色大变，天色骤亮，鸟啼虫鸣，青山绿水，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田园风光。
　　黎初都怀疑自己出现幻觉了，用力甩了甩头，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你先别动。”
　　头顶有丝丝缕缕的白光笼罩，很清凉，黎初的大脑总算恢复了运转，艰难的抬头道：“这是……在哪？谁救了……卢师叔？”
　　面前有三只鬼忧心忡忡的盯着他，一只是卢道长，一只是白T短裤的陌生少年，一只是络腮胡的大叔。
　　卢道长大大松了口气：“还好你没事，差点就来晚了。”
　　他察觉到黎初疑惑的目光飘到身侧，醒悟般的一拍脑门，介绍道：“这位年轻些的是吴师祖，年长些的是郑师祖，我不是半夜出魂帮你问锦囊的事吗？吴师祖正帮你掐算了一卦，脸色大变，与郑师祖一顿施法把你给拉出来了。”
　　这位吴师祖虽然看着十六七岁，实际上已经活了很久，比元老道长还要高出一截辈分，修为更是返老还童那种，经常在外云游，知道得更多更广，可以说是若水观在世最大的老祖宗之一了。
　　吴师祖展开说明了一下：“我这边刚算出大凶之兆，元正丰那边就说你遭遇不测，联系各方师长援助，我和郑乾联手力量更大些，所以先一步把你拉了出来。”
　　卢道长担忧的望着黎初：“你什么时候招惹这么凶恶的鬼了？这邪煞之气，看得我都两股战战。”
　　“我，我不知道。”黎初一脸茫然，心中细细思索一番，隐约察觉到有所猜测，可能和尹淼有关。
　　总不能和师叔师祖说尹淼追击恶鬼被报复了，师叔师祖们怪罪埋怨到尹淼头上怎么办？
　　元师祖本来就觉得他俩应该分开一段时间，说了可能负面印象更加重了。
　　黎初安静下来，眉头微拧，几只鬼以为他心绪未平，体贴的给他留出平静的时间。
　　郑师祖默默帮黎初疗好最后一点伤。
　　郑师祖：“你最近小心一些，我会请一道符，帮忙隐蔽你的行踪，让那恶鬼找不着你。”
　　黎初感受到体内的法力重新充盈了起来，感激的向师祖们道谢。
　　吴师祖定定看了几秒黎初，眼中夹杂着难懂的情绪，似怀念似伤感，半晌，叹了口气：“你拆锦囊了吗？”
　　黎初身形一顿，迷茫的望着吴师祖：“元师祖不是说天机不可泄露，二十一天后才拆锦囊吗？”
　　吴师祖皱眉：“我和你元师祖提过，这事应该直接告诉你，可他说你俩感情深，不如顺其自然到最后一天，不要提前插手，我觉得不妥。”
　　黎初的脑子里冒出问号，简直被搞糊涂了：“您和元师祖的说法怎么不一样？”
　　吴师祖沉默了一瞬，轻声道：“元正丰想让你活，想拖一拖时间；我也不想让你死，但快刀斩乱麻，你不得不死一遭。”
　　“不能再等了，你现在就打开锦囊。”吴师祖伸手一翻，把锦囊强硬的塞进黎初手心，“我觉得你必须要知道真相。”
　　黎初抓着锦囊，指尖微微泛白，有几分犹豫。
　　他想起元师祖说的，提前知道会痛苦的与尹淼生离死别，又想起卢师叔说的，与其被蒙在鼓里长痛不如短痛，一时间踌躇不决。
　　卢道长一直是支持早死早超生的那一派，所以很积极的劝黎初：“吴师祖这么说肯定是有他的一番道理，不会害你的。”
　　卢道长：“哎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很怕生离死别吗？你现在就是和你的鬼对象生离死别啊，其实也没差。”
　　黎初咬着牙关，有一丝丝动摇。
　　吴师祖也开口道：“拖得时间越长，恐怕那只河……鬼会越危险。”
　　黎初猛地抬起头：“什么意思？”
　　吴师祖示意他打开锦囊。
　　黎初一想到尹淼会遭遇危险，大脑一阵阵发懵，他想也不想就这么打开了锦囊。
　　里面只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只有两个词。
　　正面写着“若河”，背面写着“换命”。


第88章 
　　黎初死死盯着这一张小纸条,脑子里一刹那关联出诸多猜想，手脚阵阵冰凉，他艰涩道：“换命,谁换了谁的命？”
　　“那年若河边,死的那个人应该是你。”吴师祖没有丝毫婉转，直截了当道，“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强行干涉,交换了你们的命运。你们的命格也因此改变。你继承了他的余寿,他承担了死亡的后果。”
　　黎初知道尹淼原本不必死,脸色煞白如蜡,他痛苦道：“是谁干涉的？为什么要让尹淼死去,让我活下来？我活着有什么意义？”
　　“你痛苦的活在世上,对谁有好处？只是某个人的一厢情愿罢了。”吴师祖微微一哂,变相回答了这个问题。
　　“是……尹淼？”黎初喃喃，这个问题的答案不难猜出来,没有谁比尹淼更想要让他活在这个世上。
　　“转世投胎之后，前世残余的力量会遗传到下辈子,你那个叫尹淼的鬼对象,上辈子……挺厉害的。”
　　吴师祖皱了皱眉头，不情愿的承认这个事实：“他大概是强烈盼着你活下去，所以无意识的催动了上辈子的力量。有一小部分力量在换命的过程中转移到你身上，掩盖着天机，续上了你的性命。”
　　吴师祖：“可灵魂的味道无法遮掩,就像怀璧其罪，你无法利用这股力量,没有办法隐藏它的存在，它反而将你这个独特的存在、奇异的命格衬托出来,木秀于林。”
　　吴师祖：“因此，那只穷凶极恶的巨鬼闻着味道，很快就锁定了你的存在，想要把你吞噬，消化这股力量。”
　　“……这股力量在我身上是累赘，在尹淼手里是不是就不一样了？”黎初脑子转得很快，急切的追问道，“我怎么把力量还给尹淼？”
　　黎初：“我要怎么做？直接把力量还给尹淼，会不会让他更容易被恶鬼追杀？还是……能让他变得更为强大，强大到足以对抗那只恶鬼？”
　　“力量回到本源，那自然是如鱼得水，锦上添花。”吴师祖的话音一顿，轻声道，“你不应该担心他，你应该担心你自己。”
　　黎初不解的看着吴师祖，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可担心的。
　　吴师祖：“命数本是天定，不可抗力的，有人想逆天改命，天道自然会拨乱反正。”
　　吴师祖：“你和那只鬼呆在一起，命运互相纠缠，彼此作用，相处的越深入、越长久，必定会重回既定的命运。”
　　黎初骤然抬起头，注视着吴师祖：“我本来就应该死的，该死的人是我对不对？”
　　吴师祖沉默了半晌，肯定他的说法：“最后是你变成鬼，他借尸还魂成人。”
　　……尹淼借尸还魂，会不会用的是他的身体？
　　黎初想起自己曾经费尽心思的想要让尹淼进入自己的身体，都以失败告终……
　　“这是好事啊，我为什么会痛苦呢？”黎初喃喃道，不明白元师祖为何要那样骗他，说这是痛苦至极。
　　他的眼神逐渐坚定，直直望着吴师祖：“如果想把命换回来，我该怎么做？”
　　*
　　尹淼焦急的守在黎初身边，他已经守了大半个上午。
　　黎初的体温和心跳很正常，没有再出现做噩梦似的挣扎景象，可黎初还是没醒来。
　　元老道长两个钟头前就说黎初已经没事了，可黎初为什么还不醒。
　　尹淼真的是怕了，尽管元老道解释说是因为其他原因，尹淼仍认定是自身阴气对黎初的身体有所影响。
　　他明明心里着急，紧张得想要时刻抱着人不放手，又不太敢碰黎初。
　　最后只能弄了个躺椅，让黎初在院子里晒太阳。
　　尹淼自己也在太阳底下晒着，遥遥的守着黎初，不敢靠的太近，他希望有足够的阳气进入黎初体内，让黎初尽快醒过来。
　　黎初一睁眼，就被灿烂的阳光灼得眯起了眼睛，抬手遮挡了一下，才发现自己不在家里，好像在……若水观的后院。
　　“阿初！”尹淼迅速飘了起来，整张脸被太阳晒得青白青白的。
　　他想要用力拥抱黎初，手悬置半空停下，克制着收了回去。
　　尹淼：“你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多晒一会儿太阳？”
　　黎初摇摇头，舔了舔晒到干燥的嘴唇，尹淼猛然醒悟，立刻弄了杯温水回来，还搞来了若水观的斋饭，给黎初充饥。
　　元老道没有说明白黎初突然出事的原因，只说问题不在阴气上。
　　尹淼最害怕的事情莫过于失去黎初，在脑子里已经过了一遍原因，心中有几分猜测。
　　他阴沉道：“是因为我吗？是哪只恶鬼为了报复我害到你的头上？告诉我，我要撕碎他们——”
　　黎初张了张嘴，不知道从何说起。
　　直接说一只漆黑的、巨大的恶鬼差点把他吃了？尹淼要是一时冲动和对方拼命怎么办？
　　吴师祖都要避其锋芒，借雷电之力悄悄把他拽回来，以尹淼如今的修为，怎么可能打得过那只恶鬼？
　　还是说，尹淼过去与他换命，将一股力量留给他保命，导致他变成了一块香喷喷的唐僧肉？
　　尹淼为了保护他，或许会同意把力量收回，但尹淼要是知道力量收回，命就会交换回来，他会立刻死去，换尹淼重新活过来，那尹淼还会同意吗？
　　黎初无法确定，他的眼神躲闪，吞吞吐吐不敢说清楚。
　　尹淼见黎初居然还有所隐瞒，脸色黑沉至极，对黎初打破砂锅问到底。
　　黎初不得不交代了大致实情，他简单讲自己见到一只非常恐怖的恶鬼，然后被吴师祖等人所救。其他细节，比如差点被鬼吃掉、吴师祖告知他换命一事等等全部春秋笔法一笔含糊带过，甚至忽略不计。
　　尹淼在黎初笼统的描述中察觉出端倪，眉头紧拧着，再三逼问那只恶鬼的特征。
　　黎初怕黎初追上去复仇，努力说得很含糊，事实上他也没看到那个巨大的恶鬼的面貌，只是在黑乎乎的夜幕中看到一双巨大的眼睛，会释放让人头晕目眩的黑雾。
　　尹淼仔细记下，转头立刻拿出鬼手机要给地府的朋友打电话，誓要把罪魁祸首揪出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黎初见状，连忙按住尹淼的手，安抚道：“不用了，先不要找了。找到了你要杀过去和那只恶鬼厮杀一通吗？今晚我本来就不敢睡觉，你要是走了我就更不敢睡了，你陪陪我吧。”
　　尹淼身形一顿，心疼的将黎初搂在怀里，瞳孔幽暗下来。
　　他的怒气在暗波涌动，在黎初看不到的地方，鬼手机无风自动，啪啪啪的打字，快速的给几个地府鬼朋友群发短信。
　　这个事情不会就这么算了。查是一定要查的。
　　尹淼已经隐隐有所猜测，从无法进入黎初的梦境、黎初身上减少的数件防御法器，到黎初眉目间的担忧与恐惧，元老道倾尽全若水观对黎初的抢救，无一不预示着那只恶鬼何其强大，修为恐怕远在他之上。
　　可对方已经盯上了黎初。
　　纵使对方是鬼将、鬼帅、鬼王或者是其他更高级的存在，他也要想尽一切办法将对方摁死，以绝后患。


第89章 
　　尹淼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可实施的对策。
　　他的实力太不够看了，和那只鬼校尉惨烈的打过一次，发了狠的疯狂修行,如今与鬼修小成仅差一层玻璃纸,还需要一个突破的契机。
　　可鬼修小成了仅仅是鬼将修为，若水观的老祖宗比鬼将厉害多了，也不敢和那只巨大的恶鬼硬刚。
　　尹淼想着要深入一些极度危险的鬼域,或许会有一些收获,转念一想,还是不行。
　　鬼域再怎么危险,历练程度还是不太够,不能快速提高修为。
　　越危险的鬼域,时间流速越大,面积越广阔，越荒无鬼烟,寻找敌手花费的时间也越长，大部分时间都在漂泊,对抗猛烈的罡风。
　　如果时间充足,这种历练是很有助于稳固修为的，可现在时间不够。
　　他需要庞大的时间流速差来提升修为，敌鬼要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环境要极其恶劣足以磨练意志……
　　这些条件一样样框出来，尹淼心中隐约想到了一个极为合适的地点。
　　——地狱。最好是地狱第十八层。
　　这是一个相当疯狂的念头。没有罪孽还要投身地狱,只为了快速而稳固的提升修为，和马面鬼、崔判官他们一说,一定觉得他是魔怔鬼，疯癫到脑子坏掉了。
　　可现在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淼儿？三水？”黎初喊他的名字,伸手捏了捏他的俊脸，“你在想什么想的这么入神？”
　　尹淼回过神，将紧绷的怀抱松了松，低头看黎初：“我在想修行的事。”
　　“你快到鬼修小成了吧？”黎初问。
　　“差一点，快了。”尹淼琢磨道，“只需要一个契机。”
　　“要不要……”黎初的目光游离了一下，及时收了回来，“要不要双修？”
　　尹淼：“？”
　　尹淼心头一跳，这是一条路子，一条修行的捷径。
　　只因第一次按着鬼中秘事修行，黎初差点飘没了，尹淼心有余悸，有意无意避开，所以迟迟没修第二次。
　　后来，由于阴气影响黎初的身体，他们俩的肢体接触都少了。
　　只有阴差任务给了符咒，他们才会做，做狠了黎初身体受不住，尹淼顾及黎初的身体，尽量控制次数，不知不觉就把鬼中秘事那本书抛到脑后了。
　　“听我的，双修修不修？”黎初再次提起，捧住尹淼的脸，亲吻他的嘴角。
　　尹淼喉结滚动了一下，魂交的感觉实在难忘，简直是食髓其味。他偶尔会想起，回味无穷。
　　“暂时不要。”尹淼忍耐道，吻了一下黎初的唇，就不再亲了，“你昨晚遭遇危险，身体还没养好，我们不能过度亲密，你的身体更受不住了。”
　　尹淼：“老崔提醒过我，不能和你do，我们的因果纠缠过深，越do风险越大，你会走霉运会离魂。我们偶尔浅浅亲一下就好，点到为止，然后晒晒太阳祛阴气，这样有助于你的身体健康。”
　　黎初：“……”不要啊，他不要点到为止。
　　*
　　黎初想起吴师祖对他的嘱咐：“你之前的情况很明显，越做越离魂，就是冥冥之中在拨乱反正，想让你们把命换回来。这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你和他体内的能量转换，命运也在缓慢复原，不破不立，干脆就多做，做到死，一口气把力量送回去。”
　　还有卢师叔的建议：“那个鬼中秘事，你回去翻翻，对鬼修来说应该后劲儿更大，没做几次估计就可以一步到位。”
　　至于命换回来之后他就会死？黎初完全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他觉得如此甚好。
　　以前是尹淼做鬼守护身为人的他，以后就是他做鬼守护重新活过来的尹淼。
　　而且，尹淼借尸还魂是用他的身体活过来……黎初感受到一种古怪的甜蜜，丝丝缕缕的粉刷着他的心脏。
　　如果把身体当成皮囊外衣，那他就是和尹淼穿同一件衣服出现在世界上。
　　尹淼用黎初的身份活在世上，用他的身体、他的钱，享受人世间的一切，重新活过来。
　　谁也分不出他和他，世人只会认为他们是一个人，这何尝不是一种另类的合为一体。
　　越想越心动，黎初捂着自己的脸，觉得自己有点心理病态了。可这种幻想很好，他很期待。
　　为了实现他所期待的，黎初决定继续努力一把。
　　黎初回家后在衣柜里翻找一番，悄悄把尹淼的一件衣服夹杂在换洗的睡衣里，若无其事的进浴室洗澡。
　　尹淼没注意到黎初的小动作，趁机摸出鬼手机看各位鬼朋友们的回复，看着看着，神色越发凝重。
　　*
　　马四罗崔钰钟悟等鬼讲的结论都一样，伤害黎初的那只巨大的恶鬼应该属于鬼魔组织，还是鬼魔的高层，比较棘手，非常不好对付。
　　崔钰还想从黎初身上着手，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关于鬼魔的蛛丝马迹，追本溯源，抓到鬼魔组织的大本营。
　　可尹淼不想让黎初再次陷入险境。
　　黎初被救出来的时候，若水观两位师祖已经极快的清除了恶鬼在黎初身上留下的标记，就是担心黎初被恶鬼追踪，如今还有什么线索可以反追踪呢？都清干净了。
　　其次，尹淼怕反向追踪会破坏郑师祖布下的、保护黎初的符咒，恶鬼找不到黎初，他们还有继续苟住修炼发育的时间，反追踪暴露行踪，自救都来不及。
　　即便崔钰信誓旦旦说有办法给黎初提供全方位的保护，但地府连鬼魔组织的行踪都没有摸到，这让谨慎的尹淼难以信服。
　　他甚至怀疑地府内部是不是有内鬼。
　　不然横死鬼失踪那么多只，地府居然没有察觉出多少端倪，开展排查鬼魔组织许多天，也没什么进展……挺大的一件案子，怎么办案进度跟龟爬似的，真不知道地府在搞什么。
　　“如果是阎王爷来坐镇，或者是地藏菩萨那种厉害神仙来帮忙，我可以或许考虑一下。”
　　尹淼如此回复，心里可不这么想。
　　他觉得至少一位阎王爷加一位地藏菩萨加一只地狱三头犬或者是把古希腊的哈迪斯拉来，三方势力制衡并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他才会考虑一下。
　　崔钰压根不可能同意这种调查方案。
　　鬼魔组织的行踪一点头绪都没有，他要是为了抓一点蜘蛛丝的小线索，把阎王爷请来给普通人类做护法，不就显得地府他们这帮鬼下属极其无能？阎王爷都会觉得无语。
　　所以这件事情只能作罢。
　　*
　　尹淼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听到浴室传来一点动静，连忙收起鬼手机，转头看向刚洗完澡走出来的黎初，微微一愣。
　　黎初穿着松松垮垮的高中校服出来了，衣服里头真空。
　　他的袖子折叠到胳膊肘，露出修长白皙的手臂，线条明晰而优美。双腿修长的裸/露在衣摆之下，白璧无瑕，若隐若现，笔直笔直的，隐隐蕴含着一丝力量感——
　　道家修行还包括练外功身法，黎初这段时间跟着师兄弟们一起锻炼，算是小有成效。
　　尹淼想起前段时间摸起来的触感，细腻温润光滑，瘦但是有肉，盘挂在腰上，脚背紧张的绷直，脚腕握起来细伶伶的，好想给他再补补。
　　尹淼心猿意马，刻意别开眼，不敢看黎初，干巴巴道：“你怎么……突然穿我的校服。”
　　黎初靠近他，一头扎进他的怀里，用力抱紧他的腰，轻声道：“我害怕，要穿着你的衣服才好睡觉。”
　　尹淼的手指勾住黎初的领口，往里看，果然是一点布料都没有，白得他晃眼：“……”
　　尹淼板起脸来：“你的目的太明显了。你还是想双修？”
　　“我想帮你。”黎初的双手如同藤蔓般覆上了尹淼，揽着他的脖颈往下压，用力的覆上他的唇，“让我帮你吧，帮你突破鬼修小成，帮你获得力量——”
　　尹淼就算心里再怎么痒痒，也不会在这种关头干这事，他按住乱来的黎初，将其放倒在床上。
　　“我不会碰你。我守着你。”
　　尹淼握住黎初的小腿，帮他套上内裤，被子严严实实的把人裹住，一本正经的道：“你睡吧，我会在屋子里布下结界，进入你的梦里保护你。谁也不能伤害你，除非我死。”
　　黎初：“……”
　　黎初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魅力不够，要不然尹淼为什么眼睛都发绿了怎么还能忍下来。
　　还有尹淼的最后那句话。听到生啊死啊的，更让黎初心惊胆战，生怕这是个flag。
　　必须把力量还给尹淼了，再不还给他，要是那恶鬼真的再找上门怎么办？
　　尹淼已经是鬼了，要是再死了，就是魂飞魄散，不复存在。
　　那他真的会冷静的卧薪尝胆、熬到最后复仇成功吗？还是会痛苦到失去理智，万念俱灰，以复仇的名义主动寻死，不顾后果就这么飞蛾扑火一了百了，被恶鬼撕成碎片和尹淼一起魂飞魄散。
　　他没有尹淼不行，失去了尹淼，他就像被抽走了理智与脊梁，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一滩烂泥。
　　黎初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恐惧，指尖攥到疼痛，指甲隐隐发白。
　　他知道自己必须要行动了，采取吴师祖教给他的非常手段。
　　就算尹淼知道真相后会如何的愤怒，甚至和他大吵一架，突然失踪，他都必须要那么做——
　　将他们之间的命运换回来。
　　*
　　尹淼将黎初塞进被窝后，黎初又挣扎着钻了出来，说要去卫生间。
　　回来之后，黎初的身体多了一股朦胧的香气，淡淡的，有点像香火，却比香火幽冷许多。
　　尹淼轻轻嗅了嗅，心里头就跟羽毛扫过似的，忍不住问：“你干嘛去了？喷香水诱惑我？就那么想和我双修吗？”
　　“你不是不愿意碰我吗？管我那么多做什么。”黎初故意同尹淼生闷气，被子一裹，就这么闭上眼准备睡觉。
　　尹淼听他有点生气了，忙上前抱住黎初，连被子和人一起抱在怀里，隔着一层被子他觉得阴气影响没那么重：“我不是不愿意，我只是担心……”
　　尹淼絮絮叨叨解释了许多，黎初没有理他，反而呼吸越来越平稳，似乎就这么睡着了。
　　“唉你……你睡吧。”尹淼叹息一声，最终还是闭上了嘴，摸了摸黎初的发梢。
　　他轻轻一顿，额头抵着额头，将自己沉入黎初的梦境。
　　刚一接触黎初的梦境，尹淼顿时晕晕沉沉，他立刻警惕起来，还以为是敌鬼设下的圈套，快速拨开层层梦境寻找黎初。
　　梦境的最深处，他见到了一条长长的若河，黎初仰躺着漂浮在水里，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安静的仿佛一叶浮萍。
　　“初初！”尹淼目眦尽裂，这是他最恐惧的景象，让他一瞬间忘了这是梦境，猛地扑过去就要把人捞起来。
　　眼前的身影骤然消失，随之而来的是后背覆上来温热的触感，一双柔软的手臂圈住他的脖颈，黎初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做吗？在梦里。”
　　尹淼：“……”
　　“梦里不会影响身体。”黎初轻声道，从后面紧紧抱住尹淼，他将脑袋抵在尹淼的脖窝，张口舔/舐他因紧绷而隆起的脖线，“你不是喜欢教我游泳吗？我们在若河里做吧。在野外露天的干/我，我知道你喜欢的。”
　　尹淼：“……”
　　尹淼想把他抓起来打一顿。
　　他不是禽兽！这种野外play……有时候也偷偷肖想，就只是想想，不可能真做……在梦里肆无忌惮的做那种事真的不会影响身体吗？
　　尹淼还在犹豫着一动不动，黎初暗自咬牙，心念一动的从若河里凝出一道虚幻的身影，脸色青白、身形瘦高，穿着破破烂烂的校服，额角有黑筋鼓起，脖侧缀着苔藻。
　　他缓缓冲黎初飘过来，和尹淼长的一模一样，只是像个人偶，没那么生动。
　　尹淼：“……”他看着这个冒牌货，脑子里生出荒诞的猜想，还没问，黎初的下一句话就证实了他的想法。
　　“既然是我的梦，就由我做主吧。”黎初面无表情道，“你不干，让他来干。”
　　尹淼不可置信的望着黎初，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简直气笑了。
　　就那么想做吗？就那么喜欢他吗？故意玩这一出刺激他？
　　“真是服了你了。”他一手恶狠狠的把冒牌货打个稀巴烂，一手紧紧握着黎初的手腕把人拽进怀里，“假货有什么好用的？用我。”
　　*
　　梦里身体是轻盈的，想要飞就能飞，扎进水里就像被沾湿了的羽毛，身体变得沉重，随波逐流，晃晃悠悠的找不到落点。
　　不会游泳的黎初在梦里可以稍微控制河水的流动，不让自己沉底，但他对若河的恐惧是无法彻底消弭的，即便知道自己能控制，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攀附上尹淼的手臂，八爪鱼似的盘在对方身上。
　　就算尹淼怎么打开他的双腿，他也要重新夹回去，架着腿窝抱起来倒是好一点，但还是害怕，尹淼就弄了块浮木让他趴着，自己覆在他身上蛮干胡作非为。随着动作幅度过大，他们俩越漂越远，飘到若河的中心，孤零零的两道虚影重叠在一起，好像要合二为一。
　　若河上起了雾，淡淡的青色，像是某种微小的粒子，从河流的中心扩散、蒸腾、聚拢，像某种巨大的海怪在一呼一吸，循环往复。
　　尹淼不知道为什么，身体暖洋洋的，好像有蓬勃的力量在升腾。他低头吻住黎初的唇，突然发现黎初的脸色过分苍白，瞳孔放大了许多倍，唇色不复红润，反而有些发青发紫。
　　尹淼察觉有点不对劲，连忙松开嘴：“黎宝，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黎初强撑着抬起头：“没事，我没事。”
　　他松开十指相扣的手，揉了揉自己的脸，气色又好上不少，就是指腹泡得有些褶皱了，黎初盯着手指看了一会儿，若无其事的抓紧尹淼的背，把双手藏在尹淼的背后，不让他察觉。
　　“做个梦还会泡晕了？”尹淼越想越奇怪，如果是对若河的心理阴影，身体反应也不该呈现得如此逼真，“是不是难受？我要不然还是停下来吧。”
　　“我就要。”黎初用力抱紧尹淼，强硬道，“等出了梦境，你会把我当成瓷娃娃，又不太敢碰我了。”
　　尹淼抱着黎初左右为难，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抬头突然发现黎初的梦好像变得有点奇怪。
　　这条若河不像是他印象中的模样，周围的青雾已经到了浓稠的程度，氤氲着视线，眼睛多眨巴两下，睫毛上都会凝出水珠。
　　偏偏这水珠还是青绿色的，好像有藻类寄生其中，若仔细观察其中，似乎暗藏着奇异的力量。
　　“怎么回事？”尹淼一头雾水，只当是黎初梦境发生了变化，“你在脑补什么恐怖片吗？”
　　他话音刚落，下一秒河流忽然剧烈翻涌，将他们作为中心快速旋转，形成一个流速极快的漩涡，下沉式的在若河中心卷出一片真空地带。
　　尹淼惊疑的立刻拽紧了黎初，大力的拥抱进怀里，免得爱人被浪冲走。他还记得这是梦，他是鬼，遂拽着黎初要往天上飘。
　　可不知怎么的，黎初的身体十分沉重，仿佛被河水死死黏住，裹挟拖拽着往下拉扯，尹淼差点拽不住，连忙放弃往上飞转而下落，试图紧紧抱住黎初。
　　一个大浪打过来，无孔不入的插/进这个紧密的怀抱，把一人一鬼冲散，波浪旋转着卷走了黎初，往河底漩涡的最深处拖拽。
　　尹淼仿佛再次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噩梦当中。他的发指眦裂，额角黑筋爆起，想也不想的就冲了上去。
　　化作若河的力量源伺机已久，沸腾般剧烈滚动，发了疯似的冲着尹淼奔涌而去，迅速覆盖漩涡，将尹淼埋了进去。


第90章 
　　可能是人越害怕什么,梦境就越呈现什么，黎初想要尽早脱离梦境，弄巧成拙就变成了灾难片。
　　黎初满头大汗的从睡梦中醒来,身形一晃,用力甩了甩脑袋，随后发现不对劲，身体太轻盈了。
　　他低头一看,果然是离魂了。他的肉身安详的平躺在床上,脸色煞白如雪。
　　尹淼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了梦境,趴在他身上昏迷不醒。他的脸色没有以往的青白,倒是像人类一般红润了起来,全身覆着了一层莹莹的、蓝绿色的光芒,仿佛覆盖了一层水膜。
　　黎初盯着尹淼,突然蹙起眉。按道理来说，他俩换了命之后,尹淼应该借用他的身体里死而复生。可现在尹淼飘在他的肉身之上，并没有附身进去。
　　黎初飘近了尹淼,试图把尹淼推进自己的身体里,没有成功，他伸手接触肉身，也没有回到身体里。
　　难道……失败了？
　　黎初心中一惊，可看着尹淼体外涌动的那层光芒，力量应该是转移回去了。
　　黎初松了口气,摸摸尹淼的脸，想喊他醒来,又怕尹淼看到自己幽灵的模样，逼问出前因后果然后大发雷霆……黎初思来想去,悻悻然的把手收了回去。
　　如果尹淼发现他死了，他就说自己是猝死，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黎初想到这儿，伸手探到肉身的鼻子前，还有浅薄的呼吸，他好像也没有死，他的肉身好像在睡觉。
　　这该怎么办？他现在是假死状态吗？回不去身体里，尹淼也没有借尸还魂……这到底是成功还是失败？
　　黎初鸵鸟的想，拖延一时算一时，如果尹淼问他怎么回事，他就说他不知道。
　　……代入尹淼的角度想想，一觉醒来要是发现他变成了鬼魂，会非常自责吧。
　　尹淼明明百般拒绝，他却任性的威逼利诱着勾引尹淼，如今造成现在这个局面，尹淼肯定不会怪他，反而会责备自身。
　　黎初略有些愧疚。转念一想到自己成了鬼魂，可以和尹淼双宿双飞，他又高兴起来。
　　他飘在半空中，低头细细瞧尹淼的脸，恢复生机的脸蛋可太好看了，五官俊美、锋芒毕露，他都能想象出尹淼睁开眼锐利的盯着他的神情。
　　星眸朗目，燃烧的两团熊熊怒火，属于鬼的死气在他眼中荡然无存，可能会想要把他抓起来打一顿，最终后槽牙磨啊磨，把那些怒气全部吞了，回去生闷气自我消化。
　　他舍不得打他，只会是无可奈何的接受。
　　黎初想着想着突然笑出声来。他依偎着尹淼的魂体，趴卧的感受着对方微凉的体温，昏迷的尹淼则覆盖在他的肉身上，他们就像一层交叠的三明治……好像一些糟糕的play。
　　黎初偷笑着拨弄尹淼的头发，百无聊赖的等待尹淼醒来，可是尹淼迟迟不醒，他开始生出一些不安的担忧。
　　是不是弄太狠了？尹淼怎么还没醒过来？是不是受到的冲击太大？还是力量没有彻底转移？
　　黎初忧心忡忡，撑起手臂，俯身观察尹淼的状态，没发现什么异常。尹淼的眉眼舒坦，力量蓬勃旺盛，像水流一样缓慢浮动，可能还在消化。
　　思索间，他忽然想到了《鬼中秘事》，想到了卢师叔的指点。
　　本来是用双修引诱尹淼与他做，最后还是没有双修成，只是在梦里普通的做而已。尹淼的力量真的有提升吗？
　　干脆将错就错，继续做吧。
　　反正魂交有助于修为提升，做着做着尹淼醒过来，就像许许多多的小情侣一样床头打架床尾和，尹淼再怎么生气，总归会原谅他突然变成鬼魂的小失误吧。
　　*
　　尹淼被无数河水吞没，他以为自己要溺死，结果那些河水化作了一缕缕灵气，前仆后继地涌入他的经脉，不断冲刷、拓宽，重塑、蜕变。
　　他的神智被这些灵气裹挟，又好像融入其中，化作了一道汹涌的水流，冲锋在最前线，吸收其他的水流，不断的汇聚融合，变成了一条小溪、一汪湖水，乃至泱泱大河，不停的潮涌前行，川流不止。
　　被无数水流裹挟、簇拥着，尹淼险些迷失其中，脑中冷不丁闪过黎初的脸，他瞬间清醒过来。
　　尹淼从玄之又玄的状态之中挣脱出来，下一刻，他清晰的感知到自己已经突破了鬼修小成，甚至有了堪比鬼帅的修为。
　　他从未感觉到力量如此充沛，状态前所未有的好，仿佛只要他想，轻而易举就能毁天灭地。
　　修为怎么突然间提升了那么多……尹淼还略有些恍惚，回想着刚刚感受到化身河流的体验，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还没有想起来更多，一种奇异中带点熟悉的快/感在他脑子里炸开，像是灿烂的烟花点燃了夜幕，星星之火燎原，躁动着他的神经，爽歪歪的，可以说是直冲天灵，搅得他神志不清。
　　与此同时，他的脑子里出现了诸多陌生的画面，有若河、有他、有黎初的家，一幕幕的仿佛电影般播放——
　　尹淼突然反应过来，这是黎初的记忆，再结合刚刚爆爽的感观冲击……电光火石之间，尹淼睁开了眼。
　　先入目的是沉睡的黎初，他压在黎初的身上，小淼好像陷在一个温暖的巢穴里。尹淼顿时爬起来，只是想抽自己两巴掌，起来的时候发现背上压着一个轻飘飘的东西，他奇怪的伸手一抓，抓到另一只鬼魂版的黎初。
　　尹淼：“？”
　　他看着床上安睡的黎初，再看看手中眼神乱飘好像干了坏事的黎初，脸色不由的一沉：“你离魂了？”
　　黎初东看西看就是不敢看他，吞吞吐吐道：“好像是？”
　　“你……”尹淼有点生气又有点无奈，用力甩了自己两巴掌，懊恼不已，“是我的错。”
　　黎初顿时有些心疼，摸着尹淼的脸，想说什么似的张了张嘴，又讷讷的合上。
　　尹淼没发现黎初的欲言又止，抓着他的魂魄想要塞回身体里，结果塞不回去，黎初轻飘飘的穿过了身体。
　　“怎么回事？”尹淼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一开始以为是黎初不愿意回去，好言好语的劝，“离魂对身体不好。我们不是说好了不离魂吗？”
　　黎初支支吾吾片刻，突然道：“回不去了。”
　　“什么意思？”尹淼一愣，“是你不想回去？还是你体内的阴气过盛没办法回去？”
　　黎初咬住下唇，狠心的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怎么了？为什么咬自己？”尹淼皱眉，这才察觉黎初的状况不对，“是回不去了吗？不是你的错，是我干的好事。你不要自责，我来想办法。”
　　黎初闻言更加愧疚了，咬着牙不敢说话。
　　尹淼就当是后一种状况，对黎初的肉身一顿施法，黎初还是没有回到身体里，还在体外飘着。
　　尹淼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修炼这么时日，掌握了不少法术，如今已然达到鬼帅境，治疗黎初的离魂症应该说是绰绰有余，怎么会一点都不起作用？
　　尹淼额上冷汗津津，不敢设想最坏的后果，他强打起精神，安慰黎初道：“我抱着你晒晒太阳，我们晒一段时间就好了。不行就去找你的师祖们，他们一定有办法。”
　　“不用找了。”黎初按住尹淼的手，挣扎片刻还是决定坦白，“我应该是脑死亡了，所以回不去了。”
　　“……怎么可能？”尹淼扯了扯嘴角，强颜欢笑道，“你的身体还热乎着呢，心脏还在跳，怎么会死了？你就是离魂了而已，不要瞎想。别吓唬我，也别吓唬你自己。”
　　“所以是脑死亡。”黎初冷静的辩驳他，“你就没有发现我身上有什么不同吗？死气沉沉的，应该很好辨认。”
　　尹淼盯着黎初的脸，见他一脸的不以为然若无其事，笑容逐渐消失，脸色渐渐由苍白到铁青，显然是已经猜到了什么。
　　尹淼：“你是说真的吗？”
　　尹淼：“你背着我自杀了？”


第91章 
　　冰凉的大手擒住了黎初的下巴,用力的抬起，迫使他与神色堪称恐怖的尹淼直直对视。
　　尹淼：“回答我，你自杀了吗？”
　　黎初有些害怕,尹淼对他凶的时候屈指可数,更何况这种盛怒到极致的情况。
　　可他坚定地相信，自己并没有做错。如果当初应该死的人是他，他把命还回去有什么错？
　　尹淼想让他活着,可他并不觉得活着有什么意思,孤零零的像行尸走肉一样,只是在熬时间罢了。
　　黎初撇过头,甩开他的手,避重就轻道：“没有,我只是变成鬼了。”
　　尹淼盯着他一言不发,突然一手将他抗在肩上，另一手把他的肉身抱起,仅仅迈出一步，周围的景象瞬间变化,他们来到了若水观内。
　　“是谁擅闯……是尹淼啊。”
　　乔道长气势汹汹的急刹车,见尹淼两只手兜着一实一虚的黎初，神色一愣：“这是怎么回事？”
　　乔道长没开天眼时本来是看不到鬼的，但尹淼强行将黎初的魂魄显形，让乔道长看到黎初，是他想要把这个事情弄清楚。
　　“我们在梦里做/爱,黎初突然离魂回不去了。他还说自己已经脑死亡，变成了鬼。”
　　尹淼三两句解释的前因后果,着重强调道：“他还趁我昏迷的时候和我魂交。托他的福，我已经到了鬼帅境界,修为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
　　黎初听出了尹淼的阴阳怪气，有点心虚的低下头，不敢吱声。
　　乔道长听得一愣一愣的，抬头去看灵魂状态的黎初，对方回避的转头，把脸埋进尹淼的背上。
　　尹淼察觉到他的小动作，深呼吸一口气：“我就想问，他是不是练了什么邪功，把他自己的修为喂给我？还有，他是真的回不去身体里，还是不愿意回去？他是不是献祭自己来成就我？”
　　“不是！你乱猜什么？”黎初听他一派胡言，连忙否认道，“我就是不小心死掉了，你也知道的，我和那只恶鬼对抗之后，身体比较虚弱……”
　　“那是我害死了你？”尹淼冷声道，“我知道的，我就不该跟你做，一切都是你的圈套，你设计好的。”
　　黎初连忙否认道：“不是的，是我自己想死……”
　　尹淼气笑了：“现在说真话了？”
　　黎初一噎，狡辩道：“我一直说的都是真话。”
　　尹淼冷冷道：“不说真话，你就别说话。”
　　乔道长没有管小情侣吵架，先伸手摸摸黎初的肉身，脉象微弱，生机在缓缓流逝。
　　再抬头看黎初的魂体，不复以往的鲜活，隐隐缠绕着死气，很难说再拖延下去黎初是不是真的会死。
　　乔道长诊断完黎初的情况，对尹淼道：“小初不是不想回去，也不是体内阴气过重。是他灵魂和肉身因为某种原因切断了联系，我才疏学浅，无法解决这个问题，只能请外援。”
　　乔道长快速的布了个阵，先祛一祛黎初肉身的阴气，再送出几张小纸人，请在外游荡的鬼祖宗回来帮忙。
　　黎初本想阻止乔道长，他和吴师祖沟通过，对方一开始是建议直接摊牌的，黎初了解尹淼的脾气，不敢直说，来了个先斩后奏。
　　如果吴师祖回来了，把真相一坦白，他真不知道尹淼该会有多生气。
　　元老道收到消息立刻就回来了，其他师祖可能离得太远，暂时没有回来。
　　元老道一看到黎初离魂的状态，略一愣神，心下已经明白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道：“你还是打开那个……了？”
　　他中途噤声是看到尹淼的脸色不对劲，突然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打开什么？”尹淼立刻捕捉到问题所在，视线如利刃般直直射向黎初，手掌就那么卡住他的下巴不让他移开视线，单刀直入的质问道，“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黎初抿紧了嘴巴不肯说，甚至闭上了眼睛，梗着脖子有点倔强。
　　尹淼强硬的撑开他的眼皮，冷酷道：“看着我！”
　　黎初被迫与尹淼对视，一句话都不说，眼眶里渐渐湿润，但就是不吭声。
　　黎初不愿意说明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尹淼并不知道换魂这件事。
　　尹淼当初是无意识的促成了这个结果，如今顺理成章的换回来，尹淼知道后肯定不会同意，要硬生生的把命运掰回去。
　　尹淼见黎初怎么也不答话，还要流眼泪，心头一颤，他怕自己妥协，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转头看向可能知道真相的元老道。
　　黎初趁机冲元老道小幅度的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
　　元正丰简直头大，是他不小心说漏嘴，害得这个局面变僵。直接坦白锦囊的事，这两个小家伙肯定当面吵架，吵得不可开交。
　　不说的话，尹淼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还对着他鬼视眈眈……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把这事圆过去。
　　可黎初与尹淼将命运再次交换、拨乱反正，黎初也很难再活过来。本来就是死去的命，怎么可能有办法扭转……除非，有鬼神相助……
　　元老道双眼一亮，立即对尹淼道：“别管那些不重要的东西了。你如果想让黎初重新活过来，立刻去地府，求阎王爷帮忙，或许有机会扭转。”
　　黎初闻言，难以置信的望着元老道，命都换完了，他就这么死去多好，和尹淼做一对鬼鸳鸯，还要重新活过来做什么？
　　元老道叹气：“你想死，你的鬼对象想让你活。你们俩的因果纠缠又深，谁也断不出是非曲直，既然如此，不如交给阎王爷断案。”
　　尹淼闻言一愣，低头沉思起来。
　　元老道见他把话听进去了，心中稍微有了底气，他的双手背到身后，老神在在道：“如果这世上能有谁让人死而复生，能做到的只有阎王老爷。”
　　“按照你这么说，难道我要带着黎初去地府？”尹淼皱眉，不是很情愿。
　　他本来就怀疑地府可能有内鬼。如果将黎初带入鬼界，是不是羊入虎口更加的危险？
　　当然，地府有内鬼这种没有根据的事，他不可能直说。
　　尹淼只能道：“地府鬼气重，黎初本来就快要变鬼了，如果被鬼气沾染，真变成了鬼怎么办？那还有机会还魂吗？”
　　元老道顿了一顿，不得不客观道：“确实会有这个风险。”
　　尹淼焦虑的来回飘，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下地府一趟，问一问有没有让人顺利还阳、死而复生的法子。
　　可他不打算带着黎初一起。
　　尹淼决定要把黎初留在若水观，托元老道照看。黎初毕竟是若水观弟子，若水观内有几位厉害的师祖坐镇，可以保护黎初的安全。
　　他要单枪匹马独自前往地府，想办法让黎初还阳，重新活过来。


第92章 
　　尹淼到达地府的时候,天空一如既往的灰蒙蒙，他没有第一时间找阎王爷，而是去找了崔钰。
　　小鬼找阎王爷断案,经过层层审批都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倒不如找阎王爷身边最近的人帮忙，抄个近道。
　　“黎初变成了鬼，你想让他活过来？”崔钰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意外,看了一眼脸色凝重的尹淼,“人若是变成了鬼,就很难再复活了。”
　　“身体有温度,还有心跳,他并没有死。”尹淼的眉头拧得死紧,并不承认黎初的死亡,“他只是灵魂回不去而已，不是真的变成鬼了。”
　　尹淼说到这儿顿了一顿,搬出元老道告诉他的那番说辞，恳求道：“你能帮我通融一下吗？让我见上阎王爷一面,我要求阎王爷帮帮忙,请他让黎初重新活过来。”
　　崔钰张了张嘴，为难道：“这事怕是不能成……”
　　尹淼闻言，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为什么不能成？黎初不应该死，他还年轻，身体好得很,只是离魂久了回不去，阎王爷总不能让一个不该死的人死去。”
　　“你真的以为他只是离魂久了？”崔钰抬眼看他,“他的命运一直跟你纠缠在一起，互相影响,他已经是半个死……”
　　“黎初没有死！”尹淼骤然打断他的话，表情阴沉得可怕，“他的身体还活着，他就不算死了。我不会让他死的，我不准他死。”
　　崔钰欲言又止，含糊道：“这不是你想阻止就阻止的了的……”
　　尹淼抬了抬眼皮，紧紧盯着他：“你是不是知道一些什么？上次就话说了一半，至少把话说完吧，让我做个明白鬼。”
　　崔钰：“我不能说。”
　　尹淼冷冷道：“那你告诉我，阎王爷在哪？我去堵他。”
　　“我劝你最好不要。”崔钰听到这话，连忙伸手拦住他，“你这样救不了黎初，反而会害了他。”
　　尹淼敏锐的抓到了这句话里的破绽，质问道：“为什么会害了黎初？”
　　崔钰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圆话道：“尽管你的实力不错，但你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鬼，惊扰了阎王老爷，恐怕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那阎王老爷只会针对我，不应该会连累到黎初，为什么你说我反而会害了他？”尹淼咄咄逼问道。
　　“唉……这……”崔钰十分为难的闭了闭眼，突然站了起来，“我要去巡查地府，半小时后回来。”
　　他居然挥一挥衣袖，当即就逃了。
　　尹淼愕然，就要追上去。
　　下一秒，他的眼角余光瞥到崔钰原先坐着的位置上，多了一个笔记本。
　　封面写着大名鼎鼎的三个字，生死簿。
　　*
　　尹淼的脚步顿在原地，他琢磨着崔钰说的半小时，忽然明白了，抬手拿起那个笔记本，快速翻阅起来。
　　生死簿还挺智能的。尹淼心念一动，就翻到了黎初那一页。
　　他一行行看下来，脸色渐渐苍白，手指微微颤抖，大脑嗡嗡作响。
　　半小时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崔钰回来了，默默的望着尹淼，开口道：“这是我丢的笔记本吧？可以还给我了。”
　　尹淼一张脸煞白如纸，沉默的把笔记本还了回去。
　　十年前，本该死的是黎初，十年后，这条命要还回来了。
　　怨鬼索命。这是尹淼的剧本。
　　一人一鬼纠缠越深，无论如何黎初都会死，因为他是被索命的那个人，他死后，索命的鬼得偿所愿，借尸还魂。
　　尹淼庆幸是十年前的自己给黎初换了命，挡了死亡的劫数，如果十年前是他独活，他绝对活不下去。
　　但是十年后，他要把黎初这条命重新拿走？荒谬至极！
　　没有谁比他更希望黎初活下去，可他却要夺走黎初的命……？
　　尹淼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脑袋，魂魄开始狰狞嚎叫，像是弹性布被空气不断的拉拽到极致，仿佛要炸裂开。
　　“你、你冷静一点。”崔钰头疼道，左右看了看自己的办公室，考虑要不要找个勾魂锁把尹淼捆上，别让尹淼自残。
　　好在很快尹淼混沌的魂体不断收束，自己冷静了下来。
　　“有什么办法……能让黎初不死吗？”他沙哑着声音道。
　　“只要你留在他身边，他就绝对会死。”崔钰瞥了眼生死簿，微微叹了口气，“上面写的很清楚了。”
　　尹淼不死心的挣扎：“如果找阎王爷求情……？”
　　崔钰：“那他绝对会让你按剧本走。生死簿不容情面。”
　　崔钰没有说的是，这剧本已经是二次修改后的了，再改第三次阎王老爷肯定不情愿。
　　人生剧本想改就改？瞎胡闹呢。
　　“所以我警告过你，不要和黎初在一起。”崔钰叹气道，“现在事情到了这一步，就差你回到黎初的身体里，借尸还魂活过来。”
　　崔钰：“只是你修了鬼仙，与那么多恶鬼打过架，身上煞气太重。黎初则修了道，身体与你不相容，所以你才没有活过来。”
　　尹淼死死盯着生死簿，突然道：“最初黎初也想让我在他的身体里活过来，他没有成功，我无法借尸还魂，生死簿上的内容不会实现。”
　　崔钰作为判官，当然知道生死簿不是绝对准确，它有时候会变动。
　　人类的命数在生死簿上面记载的很简略，主要写出生与死亡的时点，还有人生阶段的关键点、转折点，其他都不会记录，毕竟寻常人一日三餐加起来都要写几万条，没什么可记录的，纯粹浪费纸张。
　　正是因为这些小事小细节不会记录，生死簿留出了足够的空白，也就是足够的调整空间。
　　就像蝴蝶效应，人活在世上，面临着各种变数与选择，人生有很多分岔路口，一念之差会产生截然不同的后果。
　　在许许多多一念之差的积累下，生死簿可能会发生微妙的变化，人生不知不觉改写，也可能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最初的结果。
　　有时候拐了八百个弯，还是回到了最初的路线上，这就是命运。天命如此，造化弄人。
　　崔钰心中叹息，看尹淼的状态实在不太好，斟酌道：“或许还有别的原因，延迟了你借尸还魂的时机……但你一直留在黎初的身边，他一定会死。”
　　尹淼：“就没有别的办法？”
　　崔钰有想过这个问题，也想出了一个钻生死簿漏洞的办法：“可能有一个。”
　　崔钰：“离开黎初，在他生前不要接近他，直到他百年之后老死。”
　　崔钰：“等他百年之后，你等不起？”
　　尹淼的嘴里好像塞了一团棉花，嗓子里尽是苦涩，哑着声音道：“我等得起。”
　　“我等得起。”
　　他说了两遍。


第93章 
　　崔钰给出这个办法,是在黎初活着的基础上，至于怎么让黎初活过来，他心里已经有了个主意——
　　“还阳丹。”崔钰道,“可以在肉身完好、还没死去的情况下还阳。黎初正处于生魂与鬼魂的过渡期,用它正好。”
　　尹淼得知黎初能活过来，莫须有的心脏都开始砰砰直跳，他急切的问道：“还阳丹哪里有？我该怎么拿到它？”
　　崔钰：“只有地府可以兑换。你身上有多少功德值来着？五万功德值可以换一枚还阳丹。因为还阳的条件苛刻,所以需要的功德值不高。”
　　尹淼听到这儿略显困窘,阎王爷奖励他的三万功德值,都被他花去买防具法器了,钱花在刀刃上保命很管用的。
　　他顿了顿,厚着脸皮问：“能赊账吗？”
　　崔钰摇摇头,地府哪能让鬼赊账,不过他提出了另一个好建议：“如果功德值不够，我和马四罗、钟悟可以借你功德,你日后赚了功德还回来就好。”
　　他们这些几百岁的地府公职人员，功德值都高得离谱,还没地方花。
　　尹淼开始打电话借功德,每个鬼朋友都借一部分，总不能逮着崔钰一只鬼薅羊毛。
　　马面鬼得知了前因后果，还好心的帮尹淼跑一趟，在地府兑完还阳丹就送了过来。
　　马四罗忧心忡忡道：“你和黎初一定要好好的，等几十年弹指一挥间,不要着急。”
　　但见尹淼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只能叹着气安慰道：“还有鬼魔那群家伙作祟。你与黎初暂时分开也好,他们就不会找到黎初头上。”
　　尹淼才想起还有鬼魔组织这个隐患，难过与痛苦暂时放下,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鬼魔一日不除终生难安，他们时刻威胁着黎初的安全，差点还害死了黎初……他一定要亲手了结这些恶鬼，以绝后患。
　　崔钰：“你要注意，还阳丹的作用敌不过命运。你和黎初如果继续产生联系，命运纠缠过深，黎初会遭遇各种‘意外’死亡，直到完成换命还魂这个过程。”
　　尹淼沉默了。
　　尹淼：“他舍不得我。他离不开我。”
　　尹淼十分清楚贸然离开黎初的后果。黎初会自杀。
　　尹淼：“我离开后，他会寻死。”
　　崔钰和马四罗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总是逼人活着。他不想活着，你有什么办法？”马四罗斟酌着掏出了点心里话，“其实我一直觉得，生死这种东西应该顺其自然……”
　　“我要他活着。我不想他死。”尹淼的语气极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该怎么做？”
　　崔钰把问题抛了回去：“你最好问问你自己。”
　　该怎么做？该怎么做黎初才不会寻死？
　　尹淼扪心自问，沉默了很久，答出了他心底最不愿意承认的、最正确的答案：“他应该忘了我，拥有新的生活。”
　　黎初本来有点胆小的，不敢死的。
　　都是因为我。是我给他错误的勇气。
　　今时今日，尹淼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糟糕的事。
　　就是见到了死后变成鬼的尹淼，未知的死亡的恐惧一下子就破碎了。黎初才一心想死。
　　死了就不用愧疚，死就释放了心理负担，死就是变相的赎罪，不用再去想那些难过的事。
　　情绪低落的时候总想一了百了，是逃避，是退缩，是想要寻求生命困局中的一个解。
　　因为人生的尽头就是死亡，所以死亡是所有答案的解；也因为死后的世界无人可知，使得所有答案都无解。
　　死亡无解，死后什么都没有了。人不知道死后的世界如何，才恐惧未知，畏惧死亡。如果死亡后真的有一个世界，恐怕许多人都会怀着希望去死。或是逃避，或是求解，或是想换一种人生。
　　又或者像黎初一样，怀着死后重逢的心情，奋不顾身的奔向亲属爱人的怀抱。
　　黎初甚至怀着那样的心情——你看，我都愿意为了你去死。我没有忘记你，没有抛弃你，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他这些年总觉得尹淼在生气，在怨恨他为什么不一起死。
　　即便与尹淼相见，尹淼无数次重复希望他活着，黎初仍然固执的想死，他对尹淼的死感到愧疚，他想要陪在尹淼身边赎罪。
　　尹淼非常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他很卑鄙，明明知道黎初最开始对他不是那种感情，是因为愧疚所以纵容，他还是打蛇随杆上，缠上了黎初。
　　只顾着自己的喜欢，担心黎初被别人抢走的不安，他紧紧抓住了黎初，占有了黎初，在他全身上下都标上了自己的记号，想要把那种愧疚转变为爱情，并且妄想这样就能天长地久。
　　现在他错了。
　　尹父曾骂他应该乖乖做一个死人。如今想想，他真应该做个安静的死人。
　　就不应该出现，黎初也不会一味寻死，时间会冲淡一切，痛苦过后黎初会搬到别的城市，遗忘他，释怀他，过上崭新的生活。
　　尹淼心如刀绞，他后悔了，他开始钻牛角尖，怀疑自己死后再出现是多么的错误。
　　曾经是多么想让黎初不要忘记他，现在就多么希望让黎初遗忘他，结束对他的那种该死的愧疚，不要再寻死不要再痛苦。
　　尹淼深吸了一口气，艰声道：“有没有什么办法？”
　　崔钰疑惑道：“你想要什么办法？还阳丹已经交到你手上了……”
　　“能不能让黎初忘了我，比如孟婆……”尹淼越说越控制不住情绪，讲不下去了。
　　“你在想什么？你疯了吗？”马四罗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喝了孟婆汤会忘记一切，把所有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那还不如买那个改良版的孟女丹，据说可以忘记生前所爱之人……”
　　“孟婆汤还是孟女丹，我都不建议使用。”崔钰也道，“且不说这俩对人类身体有什么危害。如果黎初忘掉了和你的一切记忆，你绝对会后悔。”
　　“可黎初不忘掉我，他会自杀。我不想让黎初死掉，我想让他活着，开心的活在这个世上，而不是一直记着我这个死人，被困死在过去，永远都走不出来。”
　　尹淼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脸，压住喉咙里滚动的哽咽。
　　此时此刻，他才明白了自己是何等的自私，只是为了自己所谓的喜欢，就让黎初一辈子为他生为他死，硬生生被困在名为尹淼的死亡阴影中。
　　爱一个人应该是送他展翅高飞，盼望着他活得自由快乐无拘无束，而不是变成紧缚的渔网，缠绕他控制他囚禁他，变成他终生的梦魇，束缚他的灵魂。
　　安静的做个死人，沉眠于地底，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被遗忘，最终消亡，这才是最正确的决定。
　　但现在一切都错了，大错特错。从最开始他就不该怀着私心拉黎初下河游泳，一切的错误都源自于那场意外的溺亡。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我要怎么办？我该怎么做？”尹淼不断问自己，他已经迷茫了，想不出什么正确答案。
　　“先瞒着吧，瞒一阵是一阵。”马四罗叹气道，“把还阳丹先给黎初服下，你就暂时别去见他，就说……你要潜心修炼，对付那群鬼魔，暂时折腾不开手保护他，让他在若水观好好修行，保护好自己。”
　　崔钰也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如果发生了什么，一切都是天意。你不要太偏执了，不如放下，说不定事情会自然而然的好起来呢？”
　　尹淼一声不吭，将还阳丹握在手里，攥紧的拳头发白，终究是下定了决心。
　　只能这样了。
　　他先去了一趟奈何桥。
　　孟婆汤已经成了一种饮品，放在桥头的自动贩卖机里，还有马四罗他们所说的孟女丹。
　　这种改良版丹药的药效正如马四罗所说，只会忘记自己最爱的人，十分有针对性。可能考虑到一些特殊受众，它还明确标注了对人体无害。
　　尹淼盯着贩卖机挣扎了很久，最终买下了一颗孟女丹。
　　他折返回来，将孟女丹和还阳丹一起转交给马四罗，拜托他去一趟人间，帮他盯着黎初服下丹药，确定黎初顺利还阳，彻底忘记他。
　　“唉，你这是何苦呢？都说了不要这么做。”马四罗拿着丹药，不知道该怎么劝，只能板起脸拒绝道，“要送你自己送，我可不做坏人坏鬼。”
　　“我不能……出现在他身边。你忘了吗？我和他接触，我俩就会换命，他会死。”尹淼断断续续道，声音异常的沙哑。
　　马四罗碎碎念道：“换命不碍于一时半会儿，他现在就是鬼魂状态，还能怎么换？喂了还阳丹之后才要小心……你要是真心想做个了断，就把一切说清楚，无论是你想要说的借口，还是其他什么的。”
　　马四罗说着说着，还是有些不赞同，他道：“不经过他人同意，把人弄失忆，让对方忘记你，你到底怎么想的？你有尊重他的意见吗？一意孤行的做那些无法挽回的事，你真的是为他好吗？”
　　尹淼狠狠一愣。
　　马四罗的言语十分犀利，他指责道：“还是你在自以为是？认为这些是对他好的事情？你真的有设身处地的为他着想过吗？他不明不白的忘记你，真的会变得快乐吗？”
　　尹淼安静了许久，哑着声道：“我想过，没有我他会过得更好，他就应该忘了我。等百年之后我再重新追他，如果他……他不要我，我就护送他转世投胎。我会让他自由的选择，不会再干涉他的决定。”
　　马四罗沉默了，这是什么自虐的等爱计划啊，这孩子钻牛角尖了。
　　他一时半会也劝不明白，只能道：“唉你……孟女丹这种东西，你要好好想清楚。我和崔钰一个意见，不要用。用了百年之后他不记得你，也不会想跟你在一起，竹篮打水一场空，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
　　“我……”尹淼感觉自己不存在的心脏在一寸寸的被凌迟，剜心剔骨的痛，痛到麻木，但他还是不断告诉自己，“我已经决定好了。”
　　*
　　尹淼回到人间，没有直接去见黎初，要是转道找到了元老道，拜托他把丹药给黎初服下。
　　“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直接去见他，反而要拜托我？”元老道抓着两枚丹药，一头雾水。
　　尹淼还特地请他到若水观外，不要惊动黎初，这让他感到十分困惑。
　　“我要离开黎初，离开很久，可能以后都不再回来，再也见不到了……”尹淼闭了闭眼，把前因后果以及自己的决定说了出来，“我不想让黎初为了我自杀，我要他活着。”
　　“这……”元老道看着孟女丹，糟心得很，“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让黎初忘了你？如果他知道了你这样做，他会恨你的。”
　　“我不希望他被我的存在所干扰，他的人生应该为自己而活。如果记得我，无论生或死，他永远都会困在我的阴影之下。”
　　尹淼缓缓道，此时他的情绪已经平静了许多，能够清晰的表达所想：“我希望黎初快乐的过一辈子，他百年之后，我会重新追求他。到时候我们会有一个新的开始。他不会因为愧疚而爱上我，也不会因为我患得患失进而失去自我。我们没有畸形的开始，应该会开展一段健康的恋爱。”
　　元老道心想两只鬼有什么健康的恋爱？而且鬼魂死后八成是奔着投胎去的，还有什么时候恋个什么鬼的爱。
　　元老道：“如果他死后不再喜欢你呢？直接去投胎把你甩了呢？”
　　尹淼沉默了很久，才道：“那就是天意，我和他的缘分尽了，我会送他进轮回。
　　尹淼：“等他转世，我会暗中守护他，直到他自然死亡后，我会再试一次。”
　　“一次又一次，直到成功是吧？”
　　元老道一时无语，表情一言难尽。
　　好拧巴的恋爱观啊，现在的小年轻都在想什么？现在不珍惜这段感情好好谈恋爱，非要死后再谈。
　　尽管黎初现在的身体情况不适合和尹淼再呆在一起，但也不至于要让他强行忘记尹淼吧？
　　只留下尹淼记住一切，一只鬼独自痛苦？这也太自虐了吧！
　　“拜托您了。”尹淼深深鞠了一躬，眼白红得发黑，漆黑的瞳孔都放大了，微微发颤，显然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唉，”元老道看着他，再次叹了口气，“唉……”
　　元老道：“既然你一定要这样，那我就去了？”
　　“我真的去了？”
　　元老道一边说一边一步三回头，尹淼就静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他额上的黑筋突突直跳，下颌线紧绷的仿佛利刃，紧闭的、颤抖的眼皮无一不昭示着他的挣扎与痛苦，整只鬼阴风阵阵、鬼压极低。
　　朦胧的阴鬼之气笼罩着他，淹没了他，已然看不出他的表情神色，只留下很细微又沉闷的鬼泣声，分不出来他到底是哭了，还是阴气太重产生的摩擦共鸣。
　　元老道：“……”
　　他拧了拧眉毛，狠狠心不再回头看，挥挥衣袖往若水观走去。
　　*
　　尹淼目送着元老道走进若水观，心冷冻了大半，微微有些呆怔，手脚都是麻木的，几乎不能动了。
　　或许是他不敢动，内心在痛苦地挣扎着，身体万般的抗拒与后悔。
　　如果动了，下一瞬他会立刻冲进去，阻止黎初吃下那枚孟女丹。所以他强行把自己锁在原地，告诉自己，这是最正确的决定。
　　不要想了，不要再想了，你做的是对的。不要后悔，只是等个几十年而已，很快就过去了。黎初等了你十年，你等个几十年都等不起吗？
　　黎初会原谅你的，几十年后久别重逢破镜重圆，仅有他一只鬼知晓，所有的感情死死埋藏在心里，但他们会有一个不错的开始，即使他不记得你，一切都从头再来……
　　尹淼控制不住的按住自己的眼睛，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奇怪，鬼明明不用呼吸，为什么他的喉管还在微微发颤？
　　他努力抑制住酸涩痛苦的情绪，死死的捂住脸，费劲了极大力气才踏出一步，走进鬼道里，直接闪现到人间的另外一处地方。
　　不知道闪现到哪里，天色已经黑了，面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沙滩上升起了一团篝火。
　　有个油腻的男人抱着一把吉他坐在篝火旁，用着故作沙哑的声音唱着一首老歌：“有一种爱叫做放手，为爱放弃天长地久……”
　　“我们相守若让你付出所有，
　　让真爱带我走——”
　　尹淼听得直戳心窝，骂道：“什么破歌，土死了。”
　　可他站在原地没动，一直在听，听着听着，突然蹲了下来，将脑袋埋在膝盖里。
　　好想带走他，但舍不得。舍不得他难过，不想让他死掉。
　　就像十年前。
　　他以为他还有很多时间，结果时间戛然而止。
　　海面上凝聚出大片乌云，阵阵冷风，噼里啪啦的雨落下来，篝火很快就浇灭了，沙滩上的人跑了个没影。
　　只留下尹淼一只鬼，孤零零的留在沙滩上，失声痛哭。
　　*
　　元老道踏进若水观，走到半路遇到卢曾侄，对方见他愁眉苦脸的，嘴甜的凑上来：“元师祖，您怎么了？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元老道眼皮子抬了抬，心说这小子鬼容易最多，说不定能想出办法呢？遂把尹淼找他一事给说了。
　　卢道长一愣，猛地拍了下大腿，痛心疾首道：“这小子糊涂啊！爱得死去活来还搞这么一出？他以为他自己是个情圣，很伟大吗？啧，真是傻……”
　　“少年至情至真，想法比较单纯。”元老道发愁的捋了捋胡子，“但我觉得此事对黎初不公，你说该如何是好？”
　　“当然是……”卢道长说到一半，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突然道，“依我看来，尹淼这小子是不是口是心非啊？”
　　元老道略微一顿，看向他这个鬼灵精怪的祖师侄：“此话怎讲？”
　　卢道长给他一顿分析：“他要是真的狠心想让黎初忘了他，何必要告知您？直接说这两颗都是救命的丹药就好了。还非要说出来这药是干嘛用的，那您也跟着发愁，然后告诉我，我也跟着发愁。”
　　卢道长轻啧一声，点评道：“还让您给黎初喂药，让您做这个坏人，这小子大大的坏！”
　　“我猜，他应该不是故意……”元老道还是觉得尹淼本意是好的，就是不知道怎么想出了这个怪点子。
　　卢道长哼笑道：“他确实不是故意，他或许就是希望有个人能阻止他……要不然说那么明白干嘛？搞得你我尽知，跟着为难犯愁。”
　　卢道长：“所以，这枚丹药喂或是不喂，决定权在您手上。”
　　元师祖神色一凝，表情若有所思。
　　卢老道见元师祖把话听进去了，油嘴滑舌道：“就算扣下了，不让黎师侄服用，您也是为了小黎好，他还能怪到您头上？或许日后还要感激您，幸好没让黎初吃了那枚丹药……”
　　元老道大彻大悟，用力拍了拍卢曾侄的肩膀，哈哈大笑道：“你小子，不愧是我若水观最滑头的徒弟，看的比我通透！”
　　卢道长摸了摸鼻子，虽然这听起来不是好话，但他还是当做好话听了，嘿嘿一笑的谦虚道：“师祖谬赞了，谬赞了。”
　　可能是第一次被元师祖夸，卢道长突然发言欲爆棚，脑筋一转，乘胜追击的又出了个鬼点子，振振有词道：“而且我觉得，应该找个好时机把此事告诉小黎，黎初知道后肯定会生气，在心里给尹小子记上一笔！”
　　卢道长快意道：“日后他俩重归于好，就让小尹因此好好吃些苦头，让他知道到底什么叫替人着想！”
　　元老道抚掌大笑，被卢曾侄这么一搅和，总感觉这事不再愁苦，反而有趣多了。
　　就是告知的这个时机不好找……总之，这枚孟女丹他先扣下了。


第94章 
　　黎初在若水观内修行,因为还是魂体，所以只能看看经书道文。
　　直到元师祖匆匆赶来，告诉他有办法了,让他在肉身里躺好,并试图喂给他丹药。
　　黎初迟迟没有动，他飘在原地，问道：“师祖,尹淼呢？”
　　“他、他还在地府修行,为了抓那些鬼魔。”元老道挠头,简单解释了两句,劝他赶紧复活,“这药就是尹淼送来的,为了让你活过来,他费了老鼻子劲儿了。”
　　黎初：“我不想活过来。”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和尹淼换命，或者这一对鬼鸳鸯,断不能重新活过来，那他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黎初迟疑道：“他来找您,为什么不直接来见我？”
　　“这,这不是怕那群鬼魔顺藤摸瓜，再找到你头上，让你陷入险境？”元老道找理由也找得有点心累，耐心劝道，“这枚还阳丹花了他五万功德值,你若是不吃，恐怕就白费了他的一番心意。”
　　黎初沉默在原地,还有点犟：“师祖，我不想吃。”
　　元老道望着拒绝还阳的黎初,一个头两个大，作为师长，他当然是希望黎初活过来，现在这孩子这么不听话……
　　元老道干脆眼一闭，不管不顾的直接把丹药喂进黎初肉身的嘴里。还阳丹还阳丹，也没说一定要魂躺进去才能还阳吧？
　　正如元老道所料，黎初来不及阻止，天旋地转间就回到了身体里。
　　他睁开眼，看着内殿的天花板，一时无言。
　　“听话点，一个两个别让我老操心！”元老道板着个脸，也不想按原计划说孟女丹的事了。
　　能拖一时是一时，要不然闹起来可不只是不想还阳了，估计会哭天抢地、寻死觅活，总之就是很难办了。
　　“为了确保你的安全，这一阵子你就在观内修行吧，不要乱跑，给恶鬼抓到就很危险了。”
　　元老道交代道：“至于尹淼那小子，一时间回不来，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就耐心的等好了，不要打扰他。”
　　黎初张了张嘴，不论多么想见尹淼，最终还是闭上了嘴。他努力平静了一下心情，缓缓的点了点头。
　　*
　　过了三日，黎初一直在若水观修行，看着香客来来往往，望着自己毫无动静的手机紧抿着唇，神色黯淡。
　　尹淼已经三天没联系他了。就算是在地府潜修，没办法回人间同他见面，多少也得吱个声吧，好让他知道对方在地府是安全的。
　　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三天前，尹淼为了寻找让他还阳的办法而奔走，还因为晚归而安抚他道：“我去去就回，你在若水观乖乖呆着，不要乱跑。”
　　谨记着元师祖的教诲，黎初一直忍着没有联系尹淼，可是尹淼为什么也一句话没给他发？
　　他本来不想做个烦人的家伙，打扰尹淼潜修，此时也忍不住敲开聊天框，问尹淼：“你在干嘛？修行修得怎么样？”
　　上午发完消息，黎初知道尹淼在忙，忍着不看手机，到了下午，还是没有回复，然后晚上，还有第二天，聊天框一直静悄悄的。
　　黎初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尹淼回他消息一直回得很积极，不敢说是秒回吧，十分钟内必然有回复，最迟拖不过半小时，就算再怎么忙，这都过了一天一夜，一个字都不回，简直前所未有。
　　黎初担心是尹淼出事了，着急的询问元师祖尹淼的情况，元师祖非常笃定的说：“他现在很安全，只是在潜心修行，想办法对付鬼魔，你不要过分担心。”
　　“可是……我联系不上他。”黎初忧心忡忡道，“自从有了鬼手机之后，我从来没有这么久的和尹淼断联过。”
　　“你不是和尹淼练过鬼中秘事？应该大概感知到尹淼的情况吧？”元老祖指点道，“他确实很安全，没有出事，我不会骗你。”
　　黎初一愣，确实，原本还差一点就能建立感知联系，上一次做梦后偷偷双修，直接就水到渠成了。
　　他还断断续续看到了不少尹淼的记忆碎片，知道了他在若河飘过的漫长岁月，还有尹淼在阴间认识的几位朋友，还有一些其他记忆。
　　双修完以后，黎初就成了鬼回不去身体里，尹淼坚持要让他活过来，急匆匆的前往鬼界寻找办法。一人一鬼顺利缔结的联系，自然而然就被他忘记了。
　　既然尹淼是安全的，那为什么一句话也不回，就这么冷落他。
　　黎初思索着，心中突然一紧，他怀疑尹淼是不是知道换命的事了？
　　尹淼生他的气，气他瞒着自己硬要双修换命，所以故意同他冷战，不来见他，要让他长长记性。
　　黎初想到这个可能，心中拔凉拔凉的，把这个事和元师祖说了，元师祖一愣，讷讷的点头道：“是有这个可能……”
　　这小孩还怪会想，也不用他费劲巴拉的编理由了。
　　元老祖：“所以你不要去打扰他，让尹淼自己气一会儿，把这个事想通。”
　　黎初想到尹淼可能会生他的气，心慌得不行，听元师祖的话又等了两天，尹淼那边还没有音讯，一点搭理他的意愿都没有。
　　黎初感到万分焦躁，不想再等待下去了。
　　他想和尹淼道歉，希望对方能原谅他自顾自换命的事，别生他的气，至少不要再冷战了，他受不了。
　　联系不上尹淼，黎初心焦的翻藏书阁典籍，看看有哪些办法可以通鬼，翻着翻着，他突然想到尹淼曾经告诉尹母梦中相见的办法。
　　当晚，黎初写了一张记有尹淼名字的纸条，垫在枕头底下，在床上翻来覆去，满怀期待的慢慢睡去。
　　一夜无眠，黎初睁开眼睛时还有点懵。
　　为什么梦不到？他简直不敢相信。
　　按道理说应该可以梦见尹淼，因为尹淼说过，尹母每一次塞纸条睡觉他都能感知到，只是嫌烦所以仅挑个两三次入梦，安抚安抚尹母的情绪。
　　如今，他塞纸条不奏效，是不是意味着尹淼并不想搭理他？还是尹淼真的出事了，所有人都不知道？
　　所以，尹淼联系不上是属于哪种情况？
　　*
　　黎初有些焦虑，第二天继续翻典籍，发现可以去城隍庙求城隍老爷的帮助，城隍庙上通神灵下通地府，问问当地某只鬼的下落也是轻而易举。
　　黎初知道此事后，立刻要动身前往城隍庙。乔道长原本想拦住他，一听他的目的地，并没有觉得太多危险，干脆指了在观内无所事事晒太阳的卢道长陪他一起去。
　　黎初说他不用陪，卢道长摆摆手道：“我们这是在关心你，你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别看我平时很菜，如果路上遇到鬼魔组织，身为师叔的我也能阻挡一波。说好了陪你去就陪你去，不是要问尹淼的下落吗？快去快去。”
　　两人到达城隍庙，黎初求签问了一下尹淼的安全，摇上来的都是上上签中上签，并无太多不妥。
　　他心下一沉，犹豫着摇签问尹淼是不是生他的气，得到了否定回答，这让他一时间有些茫然。
　　“尹淼既然安全，也没有生我的气，到底是为什么不联系我，和我冷战？”黎初喃喃道，走出城隍庙的时候还在想这件事。
　　“或许是因为……他想跟你分手了呢？”卢道长若无其事地插嘴道，他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就这么半真半假的把事情挑明了。
　　黎初猛地抬起头，死死的盯着卢道长，问：“师叔，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卢道长还在装糊涂，无辜道，“我只是有这个猜测。不然他为什么闹失踪？一句话也不说突然消失，你不觉得这很像渣男分手吗？”
　　卢道长有意把话题往分手引导，也是为了让黎初有个心理准备，免得得知真相后突然发疯。
　　“不会的。”黎初的手指掐在了掌心里，喃喃的重复道，“不可能的，尹淼不是那样的家伙。”
　　卢道长见黎初的情绪有些不对，连忙安抚道：“我就是随口那么说，你不要放在心上。”
　　黎初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他思绪沉沉的回到了若水观，想着卢道长突如其来的一语，明明知道不可能是真的，他还是逐渐难受了起来。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黎初不明白，他要找到尹淼，问个清楚。
　　他瞒着师门离魂，找去尹淼在若河里的鬼别墅，找过去发现，家没了，空荡荡的一片，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黎初迷茫了，他不懂。尹淼真的要分手？就这么一言不发的人间蒸发，就为了和他分手？
　　为什么要和他分手？难道是因为换命的事，尹淼生气了？可城隍老爷说尹淼并不生气。
　　为什么要离开他？为什么要躲着他？为什么……
　　黎初咬着牙，半夜从梦中惊醒，匆匆起身走进藏书阁，继续翻典籍。
　　他不甘心，他不要这么不明不白的被丢下，他要找到尹淼问个清楚，就算是分手也要明明白白的说清楚啊，凭什么就这样什么也不说的把他丢下……
　　黎初的眼眶里酸酸涩涩，眼泪要冒出来了。
　　他不甘心，他要找到尹淼，尹淼这个混蛋……说好了再也不会随随便便闹失踪丢下他。说好了，不会再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尹淼曾经承诺不会离开，还掷地有声的起誓说：“如果我消失……尹淼下辈子就做黎初的狗。”
　　“这个狗东西，这个混蛋玩意儿。”黎初口不择言的乱骂，用力抹了抹自己的眼睛，胸口不断的起伏，“明明说好了的，不会再离开我……现在又把我丢下。”
　　明明说好了的。


第95章 
　　咔嚓一声,入户门轻轻开启，黎初走进了尘封已久的尹淼的遗物室。
　　这一套位于尹家同一小区的一室一厅，黎初几乎没有来过。
　　尹母将钥匙交给他,本意是让黎初安心,想借着尹淼的遗物稳定他的情绪。
　　可黎初不用这些稳定情绪，他当时只是想为尹淼讨个公道，所以提及了尹淼的遗物,而尹淼那时候就在他身边,他完全不用睹物思鬼。
　　如今不一样了,尹淼失踪,黎初此番前来就是要拿几件遗物,根据典籍上所学的法术,用遗物定位到尹淼的具体位置。
　　黎初能感知到尹淼的存在、安危,却不知道他的具体位置，或许是因为他们双修得还不够深入,感知不到那么具体，因此要借助遗物找到尹淼。
　　所有东西都灰蒙蒙的,被灰尘所覆盖。黎初有些看不下去,去卫生间默默拧了块抹布，从尹淼的课桌到尹淼的手工品，一样样擦过去，一边擦一边看哪些遗物可以定位尹淼。
　　这个混蛋玩意儿，一言不发就失踪,黎初真的很生气，他必须要找到尹淼问个明白。就这么不声不响的离开算什么事啊？
　　还不如当初不要让尹淼去地府找什么还阳的办法,他就死皮赖脸的跟着尹淼，和对方一起去鬼界做鬼。就算尹淼再怎么生气,他也赖定了他，绝对不会放他离开。
　　黎初一边想一边抹过厚厚的灰尘，水桶里的水换了一波又一波，还是那么脏。
　　“好久没有人来看你了。”黎初自言自语道，突然有些恍惚，“我来看你，你高不高兴？”
　　他开始怀疑自己了，用力晃了晃脑袋，确定这些日子见到的尹淼并不是错觉。
　　他还为了尹淼辞职去做了道士，还学会了法术，遭遇了恶鬼追杀，和尹淼在梦中翻云覆雨，什么奇妙的事都做过了。
　　“好像是做梦一样。”黎初口中喃喃，扣了扣自己的手心，“你走了，我又好像陷入了你的死亡里。”
　　尤其这些十年前的遗物，加重了黎初的印象，还有回忆，那些因为尹淼死去的痛苦，一点一点重新回来了。
　　黎初恍惚的想，或许尹淼作为鬼在他身边，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尹淼是鲜活的、存在的，不会轻易离开他的。
　　那种感观不断加强覆盖，让黎初觉得尹淼并没有死，进而遗忘了愧疚，幻想着他们重新回到过去那种两个人平平凡凡腻歪在一起的快乐日子。
　　尹淼一走，黎初心里头空落落的，原本很确定尹淼是存在的，现在一时间居然冒出了一种不确定感。
　　可能是太久没有见尹淼了，他心里发慌，开始害怕，进而产生了这种近乎荒谬的怀疑。
　　*
　　“尹淼就是存在的，我要去找他。”
　　黎初定了定神，甩甩脑袋抛掉那些不安的幻想，吭哧吭哧继续干活。
　　他挑了几样尹淼手作的遗物，就算过去十年气息消散，这些东西依然附着尹淼的创意与想法，可以作为寻找尹淼的媒介。
　　黎初一样一样擦过去，突然从柜子里摸到了一个小箱子，模样很陌生，他不记得尹淼有做过这种东西。
　　箱子没有上锁，打开一看里头有个笔记本，边角有些泛黄破旧，看样子是使用过挺长一段时间了。
　　黎初还以为这是尹淼的作业本，随意的翻开一看，突然愣在了当场。
　　20XX年11月7日晴
　　我靠在初初的肩膀上，偷偷亲了他脖子一口，他居然没有发现，这个粗心的笨蛋。
　　黎初：“……”
　　20XX年12月13日大雨
　　初初在我家留宿了，我半夜偷亲他那么多下，他怎么不醒？如果像偶像剧里那样醒来了，我就光明正大的告诉他我喜欢他……
　　早上起来他问我，大冬天怎么有蚊子，咬得他嘴唇好疼。
　　……
　　等着，本蚊子下次咬你屁股你信不信？
　　黎初：“……”他隐约记得好像有这么一件事。
　　后来尹淼冠冕堂皇的捏了一下他的屁股，还说这是惩罚。搞得他一头雾水。
　　现在知道答案了。
　　黎初翻开下一页。
　　他流汗了，想舔。
　　下下一页。
　　换衣服的时候也不避着我，啧。
　　那我就光明正大的看了，这不怪我。
　　…………
　　黎初默默的翻看着笔记本，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翻了一页又一页，后半本写着密密麻麻的字，再仔细看日记本内容，居然是一篇小黄文，主角还是他和尹淼，内容敢想敢干，各种play轮番上阵，实在是火热。
　　尹母一直藏着笔记本，又想给黎初看，又不敢给黎初看，就是这个原因。她实在不想让淼淼的情意被埋没，可这个日记本的内容确实是……她也想着保留儿子死后的最后一点脸面。
　　黎初面红耳赤的快速翻翻翻，翻完了又忍不住回头看两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无语中带着好笑，好笑中又觉得羞耻。
　　黎初有点想骂尹淼变态色魔，心里骂着骂着，眼眶不知不觉就湿湿的了。
　　这个色鬼，难怪死后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爬床，亲遍他的全身，原来是很久之前就有所幻想，死前只敢脑补，死后就敢做了。
　　原来尹淼不是死后发癫成了色鬼，是因为喜欢。
　　原来尹淼很早就喜欢我了。为什么不说？就偷偷摸摸的干那些事。
　　黎初的心情乱七八糟，有点难以梳理思绪。
　　他看着看着日记本，手指差点把纸张捏皱了，慌里慌张的摊平纸页，手指动作间，突然缓慢了下来。
　　原来这么喜欢我，现在为什么要抛下我？
　　为什么不早点说？死了十年才敢讲？
　　如果不说，死后也不来找他，这是不是永远都是一个深埋的秘密？再也不见天日。
　　黎初心里酸酸涩涩，抱着这个念头，重新把笔记本放到最前头，打开第一页，仔仔细细的往后看。
　　原本觉得很变态很羞耻的小黄文，也仔细的看了下去，黎初发现尹淼总在字里行间写“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告白的话语一串接着一串，说个不停。
　　好像十年前不敢说的那些话，全部在日记本里倾泻而出，本人来到他面前就失去了勇气，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你还有什么小秘密没告诉我？”
　　黎初的眼眶湿润，嘴角微微上扬，他微笑的抚摸着日记本的页脚。
　　紧接着，黎初看到日记本有字迹的最后一页，笑容骤然停滞。
　　20XX年7月13日
　　我想教黎初学游泳。那样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抱住他。
　　我会在他惊慌失措的、在水里扑腾的时候，在他耳边告白，说我喜欢你。
　　周围都是水，初初又不会水，只能紧张又害怕的抱住我，不得不答应我的告白。
　　-
　　一个仿佛恶作剧一样的告白计划。
　　相当符合尹淼的性格，仔细想想还有点恐怖。
　　尹淼当时并没那么做，他只是竖直的踩水影，牵着黎初的手很耐心的教他动作，黎初一直学不会往下沉，他就托着黎初的腰背往上，支撑着他上浮。
　　他可能有试图在黎初耳边说些什么，但黎初当时太慌张了，压根就听不见。
　　没过多久，大水就冲过来了。冲散了他们俩。
　　然后悲剧发生。
　　黎初的心情异常低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开始后悔自责，为什么不早点发现尹淼的心思？
　　那样尹淼就不会兵行险招，做出那样危险的告白计划。
　　他们也不会在水里扑腾，尹淼更不会为了救他被汹涌的河水冲走。
　　最后在昏迷的他耳边匆匆留下一句，别忘了我。就那样死去，留下痛苦的他。
　　如果尹淼还活着多好，如果尹淼还活着多好。
　　他应该做那只鬼，缠着尹淼，让对方想跑也跑不掉。
　　而不是他独留在原地，不知道该往何处寻找。
　　黎初抱着攻的日记本黯然神伤了一会儿，努力振作起精神，把找出来的这些遗物堆积在一起，按照最开始的计划施法。
　　不管怎么说，他要找到尹淼。
　　自顾自的喜欢他，自顾自的死掉，自顾自的消失。
　　这个混蛋，永远藏着心思一意孤行，一点儿也不告诉他，自以为是的实施着他自己的计划。
　　黎初喃喃自语道：“你还有什么秘密没有告诉我？”
　　他非要找到他不可，摸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
　　遗物的气息氤氲直上，黎初闭上了眼。
　　他感觉到了一阵恐怖的阴寒，几乎要割裂灵魂，触目所及都是灰蒙蒙的雾，一眼都看不到头，没有声音，没有景物，好像一切的一切都被吞没了。
　　黎初的内心一阵阵的寒凉下来。
　　找不到。哪里都找不到。
　　怎么会这样？哪里都找不到？
　　黎初不知所措，他明明感觉到尹淼存在于某个地方，但就是找不到。
　　“我找不到他，我找不到他了。”黎初情绪有些崩溃，抱着脑袋强行冷静了一会儿。
　　“到底是什么原因？有什么东西蒙蔽了天机吗？”黎初抓着笔记本站了起来，他要去寻找外援。
　　临走之前，黎初还对着空气恶狠狠的威胁道：“尹淼，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把你的日记本公之于众，让大家都看看你猥/琐的真面目。”
　　空气没有回答他。
　　黎初不气馁，作势起身要走，走到门外关门，又突然打开，里头还是空荡荡的。
　　“混蛋……尹淼你这个混蛋……我这样要挟你你都不肯出来。”
　　黎初鼻子一酸，用力揉了揉眼睛，匆匆拿了另外几样遗物，转身就走。
　　*
　　黎初拿着遗物找到了元师祖，希望对方帮忙找到尹淼的位置。
　　“你找他干嘛？他还在潜修，别管他了。”元老道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不想让黎初去寻找尹淼，所以还是那番说辞。
　　“我不知道他的下落，心里难安。即使我知道他是安全的，但我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感官出错？他真的是安全的吗？为什么我一点都见不到他，找不到他的踪迹？”
　　黎初说着说着捂住了脸，有些哽咽。
　　他平复了几秒，整理好情绪，重新抬起头，竭力克制的道：“我真的在不断的怀疑自己。卢师叔说他可能想和分手，所以冷暴力我，我不信，如果分手，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反而闹失踪。我真的受不了这个。”
　　“唉，”元老道叹气，“唉……”
　　他感觉这个月叹的气，比去年一年叹得都多。
　　还有尹淼这小子怎么回事？原来可以提分手断了关系，结果你小子分手也不提，让人直接失忆，然后就幻想着人百年之后和你再续前缘……
　　元老祖这么琢磨着，这小子是不是有大病。不走正常程序，非要搞什么地狱困难模式。
　　当然，他不是支持黎初和尹淼分手，只是觉得这事折腾的……元老祖觉得自己一把年纪了，还是第一次为了小辈们的感情这么操心。
　　他深深的再次叹了口气，反正也没什么事干，索性就帮尹淼再演一次，让黎初彻底死心。
　　尹淼的遗物摆在桌案上，元老道闭着眼睛开坛做法，一顿法术操作过后，他的神色古怪起来。
　　“我同样没找到尹淼……”元老道睁开眼，迟疑的憋出这几个字，“有什么东西蒙蔽了他的存在，可能是鬼界对他的保护？”
　　元老道十分不确定，又算了一遍，以他的道行居然还是算不出所以然。
　　他只好纸鹤传书，抱更厉害的吴师祖的大腿。
　　黎初闻言，脸色煞白煞白的。
　　连元老道长都找不到尹淼。尹淼，他到底在哪里……


第96章 
　　黎初找不到尹淼,心中异常酸涩，胡思乱想了好多念头，最终拾起了自己学有小成的算卦书,他要求一个真相。
　　排除了在城隍庙求问的那些问题,黎初问的第一件事——
　　尹淼是不是知道了换命的事？
　　真。
　　黎初看着卦象，心中顿时一惊，冰凉的恐惧爬上了他的脊椎,让他的肩膀微微颤抖,嘴唇发白。
　　尹淼看到了消息,但是故意不理我。
　　真。
　　尹淼在生气？
　　否。
　　尹淼想和我分手？
　　不是不否。
　　尹淼……
　　黎初一个一个问题卜卦过去,一点一点的排除真假是否,心中凉了个透,隐隐约约也猜出了真相。
　　——尹淼知道了换命的事,为了不让他们的命换回来了，所以选择了逃避,躲在鬼界不愿意与他相见。
　　为什么……会这样……黎初茫然了，甚至难以置信。
　　尹淼要躲多久,躲一辈子吗？
　　真。
　　尹淼,尹淼这个混蛋……黎初攥得指尖发白，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出来。
　　就为了让他活着，所以一辈子躲着他，直到他死去。
　　为什么？凭什么？就这么一句话也不说的闹失踪，还打算一辈子都不见他。
　　因为是鬼吗？做鬼就可以这么自由自在吗？永远都抓不住,死亡是他们之间的天堑。
　　黎初的胸口不断起伏，一个糟糕的想法再次从他心底冒了出来。
　　*
　　尹淼在地狱,呆了3784天，日日夜夜的修炼。
　　地狱和人间流速不同,尤其是地狱第十八层，相当于人间一天地狱一年。
　　一开始是和地狱里怨气化作的鬼煞厮杀，分不清日夜，喘息时握着手机发呆，无语凝噎。
　　呆在地狱的一千天，尹淼修炼着修炼着，好多次险些走火入魔，陷入幻象中。
　　或是看见黎初一脸陌生又好奇的望着他，问：“你是谁？”
　　或是见黎初和康桥南并肩而行，手掌亲密的交握在一起，说说笑笑。
　　或是黎初惊恐的望着他，大喊着：“滚开！你这只恶鬼，别缠着我！”
　　每一次清醒过来，他的额上冷汗津津，额上的黑筋一跳一跳，狰狞得恨不得撕裂开皮肤钻出来。
　　尹淼狠狠攥紧自己的胸口，那里一抽一抽的疼痛，对自己说：“别后悔，这是最好的选择。”
　　可看到再也没有回复的聊天框，他还是捂住自己的眼睛，指缝全是湿润：“他忘了我，他再也不会记得我……”
　　反复的痛苦自责懊恼饱受折磨，又反复告诉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他做错了，他无意间利用了黎初的愧疚，用自己的死裹挟着黎初和他在一起，这是不对的。
　　他们之间应该拥有一个更好的开始。而不是他当初错误的趁虚而入，在黎初脆弱的时候纠缠他禁锢他，顺理成章的占有他得到他。
　　我等得起，我等得起。即使发了疯似的想黎初，尹淼还是咬紧牙关，耗费了极大的毅力去忍耐，死死地抑制住自己的爱。
　　鬼魔还没拔除，黎初很危险，做你该做的事。尹淼一次又一次对自己说，我等得起。
　　在地狱修行的第1131天，尹淼看了无数遍的手机突然跳出了信息：“你在干嘛？修行修得怎么样？”
　　尹淼的心口狠狠一跳，整只鬼都在颤抖，泪流满面。黎初，初初……他没忘了我，他没有忘记我。
　　几乎是下一秒，他快速的打出了一行字，即将发送出去的时候陡然回神，一个字一个字的缓慢删掉。
　　不行，不可以。
　　虽然不知道黎初怎么吃了孟女丹还记得他，但他不能回复。
　　尹淼按住自己急促跳动的心脏，告诉自己不能和黎初产生联系，黎初会死。
　　要修炼，要足够强大，要灭掉鬼魔护黎初周全……如果修成了鬼仙，超脱轮回，还会被迫换命吗？
　　这个念头一萌生出来，尹淼的呼吸急促起来，他闭上眼，坚定了自己的道路与决心。
　　修炼的第2332天，尹淼修成了鬼王。
　　在最后一次与黎初双修时，他的修为就提高了一大截，成就了鬼帅，如今一阵苦修，终于能达到了鬼界高层的水准，就算正面对上鬼魔，也有一战之力。
　　成鬼王的那一刻，尹淼睁开眼的第一反应不是喜悦，而是愁苦——黎初没有再给他发消息……为什么不发？
　　尹淼死死握着鬼手机，反反复复的看聊天记录里孤零零的几条讯息，很想回复过去，手指按上键盘的那一刻，刺痛般的缩了回去。
　　不可以，不行，黎初不能死。
　　……好想带走他。为什么要纠结于生死？只要黎初呆在他身边就好了，只要牢牢的抓紧他……
　　尹淼一惊，狠狠的砸了几下自己的大脑，眼白里布满的黑色血丝褪去，理智回笼，他一阵阵后怕——为什么有这么恐怖的想法？他竟然想带走黎初，拉黎初去死？
　　明明没有谁比他更想让黎初活着！
　　是在地狱呆太久了吧？还是分别的滋味太痛苦，浓重的鬼煞影响了他的神志？
　　尹淼焦躁不安，望着手机里仅存的、黎初的十几张照片，无声哽咽，他真的好想黎初，好想见他，和他说说话，亦或是远远的看一眼就好，确认他的安全。
　　他一张张照片翻来覆去的看，很多都是偷拍，因为黎初不让他拍，说他就在他跟前，为什么不看真人还看照片？
　　尹淼现在很后悔，不应该听黎初的话，应该再多拍个几百张照片，或者把黎初的一些私人物品通通私藏下来，聊以慰藉。
　　抑郁了一阵，他又觉得庆幸，幸好黎初没有忘记他，不然、不然他真的……无法承受。黎初忘了他应该会更幸福，但是他受不了。
　　想到黎初可能一点也不记得他，日后和别人在一起，尹淼就日夜被恐惧缠绕，痛苦的想要撕碎自己。
　　他的决定太仓促，太不计后果，反而忽略了自己的感受，完全没有意识到如果失去黎初，他会发疯发狂无法承受。
　　不要再想了，越想越痛。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回去怎么跪在黎初面前求原谅他都想好了，只是他连出现都无法出现在黎初面前。
　　尹淼强迫自己的恋爱脑回归正途，凝神修炼，心情一不好，他就冲进地狱的罪鬼堆里搏斗，或者与鬼煞厮杀。
　　在一次次感受到黎初在梦里召唤他，尹淼差一点就飘出鬼界了，回过神一声不吭的扎进了那些罪鬼遭受的酷刑，他用极端的疼痛来折腾自己，冷静自己冲动的头脑。
　　*
　　“你真是我见过的最疯狂的鬼！”马面鬼在探望尹淼的时候啧啧赞叹，“是第一个脑抽了用地狱十八层来磨练提升自己的鬼，居然还敢体验那些酷刑？你是受虐狂吗？”
　　“我只是转移注意力。”尹淼道。他浸泡在这种环境下，浑身上下愈发的阴森鬼气，鬼压强烈到马面鬼都不适应的皱起了眉。
　　“初初，现在怎么样了？他安全吗？有没有……自暴自弃？”尹淼一连串的追问道，他把自己封闭在地狱，仍然担心着黎初的安危，拜托马面鬼帮忙照看黎初。
　　“黎初很安全，就是……他一直在找你。”马面鬼看了一眼尹淼，犹豫道，“他的状态很差，我不能保证他不会自杀。”
　　尹淼闻言，唇深深的抿了起来。他沉默了许久，艰难道：“请帮我继续盯着初初，别让他做傻事。”
　　马面鬼点了点头，上下打量着尹淼，问：“你已经成就了鬼王，还要在地狱呆多久？”
　　“不呆了。”尹淼道，“我要去找鬼魔。解决这个后患。”
　　“你不要冲动！”马四罗一惊，伸手拦住尹淼，劝阻道，“你潜修的这段日子，我们已经抓了鬼魔的很多麾下，抓到他们的头是迟早的事。你贸然插手，恐怕会把自己陷入危险！”
　　“只是抓到了一些小啰啰，真正的幕后黑手还隐藏在看不见的地方，威胁着我们所有人所有鬼。这么久了还抓不出来……”
　　尹淼沉着脸道：“我说过，地府内部可能有内鬼，你们有自查过吗？”
　　“这……”马四罗挠了挠脸，为难道，“上面的领导……我打了报告上去，但是没信儿。阎王爷没通过这个申请，说明我们这套班底没问题吧？”
　　“说明有问题的是阎王爷。”尹淼语出惊人道，锐利的目光投向了马四罗，“现在当值的是哪位阎王爷？”
　　“这话可不兴说！”马四罗大惊失色，连忙捂住他的嘴，小心翼翼的看向四周，见隔墙无耳，才稍稍松了口气，“阎王爷不可能犯错！我怀疑是什么鬼，蒙蔽了阎王爷的眼睛……”
　　“你已经有眉目了？”尹淼反问道。
　　马四罗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总之，上面不让查，但我和崔钰还是有悄悄留意周围。如果找到了嫌疑鬼，拿到了确凿证据，我们会直接上报天庭。没证据的事，你就别乱说乱猜。这里是鬼界，多少大能，你小心祸从口出！”
　　尹淼压了压眉眼，不是很认同这种偷偷摸摸处理的手段，但还是压下了不满。
　　他也不是地府的正式工作人员，插手不了这种事。至于马四罗对他的忠告……尹淼有听，但是听进去不多。
　　他要靠自己的方式，解决这一切。


第97章 
　　尹淼在追踪鬼魔。
　　修成鬼王之后,鬼界里大大小小的鬼域，只要踏入，神识一扫便一览无余。
　　短短五百多天,尹淼已经扫过一千多个鬼域,抓了数百只通缉鬼，歼灭了鬼魔组织的十余处分部。
　　将这些恶鬼交给地府之前，尹淼会用自己的手段拷问一番,逐渐拼凑出鬼魔组织的真面目——
　　吃鬼练煞成魔,以这种邪煞的方式提升修为,短短百日就能速成鬼校尉,千日就能成就鬼将。鬼魔的头子已经是鬼王级别,还是鬼王后期,只等着临门一脚,差一口就能成魔。
　　这差的是最后一口，是吞下一位仙人的魂。
　　升仙是天堑、是碾压。如果把差一步成仙的鬼王比作世界上最高的楼,顶天了也就八九百米，看起来能触碰云朵,但鬼仙的层面是万米高空之上。鬼王到鬼仙/鬼魔,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要找到一抹仙魂何其难，何况仙对鬼是天然相克，眼眸流转间就能把鬼怪给灭了。所以鬼魔组织的阴谋，大概率是不能成的。
　　然，凡事有例外,尹淼听到了不好的消息。鬼魔之间在流传，鬼魔王似乎在一个脆弱的凡人身上找到了一抹可口的仙魂,差一点就吃到，可惜大意了,一不留神被对方跑了。
　　审问这个凡人什么模样？姓什名谁？没有一个答得出来的。
　　尹淼听到这话，莫名有些焦虑。
　　黎初当初就是遇到了一只鬼魔组织中的恐怖恶鬼，死里逃生。可黎初是凡人，身上并没有什么仙魂啊。
　　尹淼隐隐感到不安。在请求马四罗帮忙照看黎初的同时，他请教过崔钰，用赚来的功德和元宝，花了大价钱买了好几个鬼傀儡，每个都有鬼将以上修为，偷偷保护黎初身边。
　　还有一只鬼傀儡，附了尹淼净化后的气息，与他鬼王修为下的全力一击，捏出的模样和尹淼一模一样，还可以远程操控和语音。因着特意净化过，接近黎初不会导致换魂。
　　这是尹淼保留的杀手锏。如果黎初因为他失踪的缘故而自杀寻死，除了马四罗会帮忙救黎初之外，这只尹淼外貌的鬼傀儡也会现身，或多或少能冒充尹淼一下安抚黎初。
　　这就跟鬼和人结了阴亲纠缠不休，道士用人的气息造人偶来糊弄鬼差不多性质，尹淼只是反其道而行。
　　尹淼原本不打算这么做的，他不想安一个替身在黎初身边，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醋吃吗。
　　可他实在是很担心黎初无法承受他的离开进而做出过激的事，鬼傀儡能短暂的阻拦，他再通过傀儡和黎初说说话，安抚对方的同时，也好望梅止渴的安抚住自己，不要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做足了万全的准备，尹淼以为一切会顺利。没过多久，尹淼一阵心慌，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飞出了鬼界，飞到了若河上空。
　　此时正值深夜，隔着极远的距离，尹淼看到马四罗和鬼傀儡们一起又是拽又是抬，把黎初拉出若河。
　　黎初湿答答的躺在地上，仰望着天空，脸上分不清是河水还是泪水，一言不发的，仿佛已经死了。
　　尹淼的心一抽一抽的疼痛，不得不咬着牙别开眼，转身遁入鬼界。
　　事后他听马四罗说，把黎初捞上来之后，黎初心存死志又跳了一次，脚上还绑了大石头，凌晨跳的。马四罗还没来得及出手，幸好有过路的救援船把黎初截住了，被抓到医院留院观察加心理疏导。
　　尹淼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回想黎初就觉得心疼不已，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黎初跳河，恐怕只是想和他见上一面。他有必要断联得那么决绝，离开得那么彻底吗？这个命，非得坚持着不换，最后连面都不可以见上一面，对面相思知不知，硬生生煎熬过几十年吗？
　　为了让黎初活着，满足自己期望黎初活着的夙愿，就这么狠心留黎初在人世间孤零零一个人痛苦……
　　可黎初不该死啊，他的人生应该长长久久的，见证世间的各色风景，而不是不断寻死，只是为了找到他和他在一起。
　　尹淼心中反复的挣扎纠结着，甚至动摇最初最坚定的想法，是爱的占有与克制撕扯对抗。爱一个人，想为了他好，又不忍他难过。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只能转移注意力，死气沉沉的冲进鬼域，拔除一连串的恶鬼丢进地府，挖出蛛丝马迹追查鬼魔的下落。
　　下一个鬼域，潜行的尹淼即将显身抓捕恶鬼，意外听到了一些令他不安的消息。
　　“听说了吗？头儿在人间找那一抹仙魂找了很久，已经找得不耐烦了，他要搞一波大的。”
　　“什么大的？”
　　“献祭——”
　　尹淼的脑子嗡的一下就炸了，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抓着那只叭叭的恶鬼使用真言术——
　　十一月初的某日，农历的阴月阴日阴时，鬼魔将在人间降下一场灾难，做法引出仙魂，与无数新出炉的横死鬼一起吞服下肚。
　　尹淼的牙齿咔咔作响，他坐不住了，他要去人间。
　　*
　　黎初在医院的病房里躺着，因为他是自杀入院，按道理说应该找个亲属照看，但黎初的亲人都死了，电话置顶的那个号码也打不通。
　　医院退而求其次，辗转联系到了黎初的“师父”，还有“干妈”。
　　“你到底在想什么？”乔道长赶到时，真的很想狠狠骂他一顿，把人骂醒。
　　可是见到一早守在黎初床边，以泪洗面呜呜哭泣的尹母，她把喉咙里那些斥责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不见我。”黎初的脸色很苍白、很平静，说出口的话一点也没有避讳尹母的意思，“我想逼他出来，但他没有出现。”
　　“不要耽于情爱。”乔道长狠狠心，冷着脸道，“以死相逼，乃至殉情，这么多年你怎么就没个长进……”
　　“师父，尹淼真的存在吗？”黎初打断乔道长的话，抬头静静的望着她，“还是，只是我的臆想。”
　　乔道长错愕的张了张嘴，不明白黎初怎么会问出这么荒谬的问题。
　　黎初平静道：“如果您说是，我就努力忘了他。”
　　黎初：“如果有什么忘情的丹药，请让我服下吧，我不想再惦记着那个可恶的家伙了。”
　　“喜欢我，擅自替我去死。回来了，三番五次的再次消失。我永远找不到他，抓不住他。”
　　黎初闭了闭眼，一行清泪流了下来：“这么反反复复的折腾我。说爱我，结果这么对我，让我诚惶诚恐，患得患失。”
　　尹母哭着抱住黎初，道：“忘了他吧，忘了淼淼，他已经死掉十年了。”
　　黎初的脸上湿漉漉的，没有回答，沉默了好一会儿，只是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两个长辈担忧的望着黎初，最终是关上门走了出去。
　　病房里静悄悄的。
　　黎初一寸寸扫过安静的空气，轻声道：“我要把你忘了。”
　　黎初：“我这么威胁你，你还不出来吗？”
　　有时候，黎初真觉得自己的眼泪快流到干涸。
　　他痛苦的熬到了十年，想要忘记尹淼，这家伙偏偏突然出现，纠缠他贪恋他，害得他不得不爱上了他。
　　失而复得的狠狠攥住尹淼，攥不住，对方就是一抹幽魂，滑不溜秋就跑了，跑了还不止一次，三番五次玩弄他的感情，留下他一个人暗自伤心。
　　“这个混蛋东西，这个混账玩意……”黎初翻来覆去只能骂到这种程度，他越想越生气，越想越难过，“一言不合就闹失踪，不止一次，都三次了，什么事情不能好好的当面说清楚，非要冷暴力我……”
　　“你要是气我换命，你就该当面说啊，抓着我狠狠骂我一顿……”
　　“我活着就那么重要吗？所有人都向着你，瞒着我。活着到底有什么好？你非要那么执着……如果活着真的那么好，为什么不能设身处地为我想一想？我也想让你活着啊。”
　　黎初一通抱怨，讲到最后又流泪了。他不停的在自言自语，尹淼伤他太深，明明都说后喜欢的那个人是爱情的上位者，可他永远都在追逐尹淼。
　　尹淼是若即若离的鬼魂，令他患得患失。黎初也很想做鬼，狠狠地报复一通尹淼，让尹淼体验一把抓不住爱人的滋味。
　　*
　　“你怎么又？唉……”高医生看到住院的黎初还挺诧异，他来探访之前了解过这个病房住的是一位自杀未遂的病人，没想到那个人居然是黎初。
　　“要珍爱生命啊，生命来之不易。”高医生劝道。
　　“我知道，我就是……”黎初想到该死的死鬼尹淼，眼睛再次酸胀了，他闭眼稳了稳情绪，答道，“我就是一时间钻牛角尖了。”
　　高医生担忧的望着他，欲言又止。
　　“您别担心，我不会死。”
　　黎初逐渐冷静下来，淡淡道：“就算我再怎么想死，有……人非要我活着，我永远死不了。”
　　黎初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所以他紧紧抓住了这一破绽，试图和尹淼博弈对抗。
　　安静的歇息了几日，某个深夜，黎初偷溜出医院，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在若河岸边游荡。
　　沿着长长的若河岸堤，黎初慢慢的走着，偶尔停在河边蹲下，盯了好一会儿，用手指拨拨水面，对着波荡的若河水嘀嘀咕咕——
　　“你执意要教我游泳，是不是就是为了防止我跳河自尽？”
　　“可惜你没教会我，我跳进河里注定浮不起来。”
　　“前两次我被救上岸，救我的那两只鬼是你的朋友？那个长得马脑袋的就是马四罗了吧，另一只是谁？你怎么没告诉过我？”
　　“我可以采用别的方式自我了结，只是想到你是在这条河里溺亡的，我就想和你一样，躺在水里死去。”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让我自杀。”
　　“你不让我死，我也死不了，我就在河里躺一会儿总可以吧？”
　　…………
　　“我好想你。”


第98章 
　　黎初在若河里躺下了。
　　十月底的河水冰冷刺骨,他泡在河水里，闭上眼，以为自己会沉下去,但身体放松之后,反而浮了起来。
　　“越挣扎就越会下沉。”耳边恍惚间响起熟悉的叮嘱，“双手伸出水面，脑袋就会沉下去,不要伸手。”
　　黎初闭上眼睛,抬起手试图将口鼻溺毙在水中,有一股轻飘飘的力道愣是把他扶了起来,使得他仰面朝上,飘在水面沉不下去。
　　“又来救我。”黎初睁开眼,环顾四周,没看到什么鬼，但有一道无形的力量托举着他。
　　他扯了扯嘴角,哂笑道：“我没自杀，我就是想游泳,在冰冷的水里泡着。”
　　黎初：“我想更多的感受一下你当时的心情。难道这样也不被允许吗？”
　　他仰头看着天空,多日没有修剪的头发散落在水里，如同水藻般浮动。
　　黎初突然道：“你是不是嫌我烦了？要死要活的缠着你，像个神经病。”
　　“你连个面都不露。连你的朋友都不来了。”黎初摸了摸身下，手心里除了水流，空荡荡的一片,压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托举着他不让他死。
　　黎初的心情莫名，闭上了眼,他感受着体温的流失，把自己想象成浮尸,皮肤被泡得肿胀，被路过的鱼虾叼啄，逐渐溃烂死去……
　　如果淹不死，失温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黎初朦朦胧胧的想着，担心着自己被路过的船只发现，他还给自己覆上了一层隐身咒，他从古书上学来的，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至少暂时没有人来捞他救他，除了尹淼。
　　这个消失的混蛋，明明失踪没了影，哪里也找不到，还管着他不让他死，真的是……
　　黎初抬起手臂，盖住了自己的眼睛，压抑住波荡的呼吸。
　　真的是可恶至极。
　　*
　　黎初泡在水里飘飘荡荡，迷迷糊糊间，有人把他从若河里捞了起来。
　　黎初猛地睁开眼，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一时间有些恍惚。
　　“你又自杀？”尹淼阴沉沉的道。
　　黎初轻微一顿，手脚都泡软了，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梦还是真实。
　　他盯着尹淼一直看，狡辩道：“我没有，我只是泡在水里。”
　　面前的尹淼魂体粗糙单薄、表情僵硬不自然，像个假鬼，果然是梦。
　　黎初的神色顿时变得失魂落魄。
　　“你差一点就失去体温了你知不知道？”尹淼套了傀儡皮上线，控制不好自己的微表情，整只鬼异常冷硬，鬼气森森。
　　尹淼的表情很冷，明明心里藏着很多担忧，表达不出来，说出来却是另一番话。
　　他恐吓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杀会导致什么后果？你会下地狱，余生几十年不断遭受那些酷刑折磨，让你生不如死，痛苦至极。”
　　“有多痛苦？”黎初笑得凄冷，以为自己在梦里，所以说话比平时直白了许多，“比我失去你还要痛苦吗？”
　　空气为之一顿，尹淼愣愣的望着他，从没想过黎初会说出这么腻歪的话。
　　黎初深呼吸一口气，别开脸：“你跟我说过的，你要再离开我你就是狗。”
　　尹淼哑了声，好半晌才沉默的开口：“汪汪。”
　　黎初忍住眼泪：“尹淼你真是个混蛋！”
　　他的身体沉重，飞不起来，干脆脱离了肉身，离魂飞了出去。
　　尹淼连忙抱住黎初的肉身，祈求道：“自杀真的很痛苦，我不骗你。我求求你，你别寻死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一边抱紧黎初的躯壳不放手，一边拽着黎初的魂体不让走。
　　黎初不知道自己该飞哪去，被拽着也飞不了，他脑子里全是乱糟糟的悲愤，只想和尹淼吵架：“我也觉得自己很悲哀，想见你一面居然要以死相逼。”
　　黎初：“你以为我真的要寻死吗？我只是想见你。你明不明白？”
　　尹淼噤声，怔怔的望着他，艰难道：“现在你见到了我，为什么还要离开，你还要自杀？”
　　黎初抹了一把脸，低声道：“我想和你在一起。我要把命换回来。”
　　尹淼：“不要换命。你不能自杀，不要死，别辜负了我救下你的这一条命……”
　　黎初最难受的就是这个点，情绪失控的大声道：“你在道德绑架我！就是因为你救了我，让我痛苦了整整十年，如果我十年前就死了，我现在就不用自杀了，我本来就该死啊，我只是让一切回归正途……”
　　尹淼也崩溃了，吼得比他更大声：“你真的知道自杀会带来什么后果吗？你真的想下地狱吗？”
　　两只鬼像小学鸡一样吵架，一边哭一边吵，吵完一个想走一个不让，拉拉扯扯纠纠缠缠的。
　　到最后，尹淼只能用紧到窒息的拥抱，把想要离他而去的黎初牢牢困住。
　　“你真就这么想死吗？真就这么想去地狱受苦受难？”
　　他死死咬着牙，额上的黑筋突突直跳，实在是无法接受，干脆以毒攻毒。
　　尹淼用力拽住黎初的手腕，将他的肉身安放在一处安全地点，硬拉着他单薄的魂体遁入鬼界：“我带你去地狱十四层看看，让你看看那些自杀的鬼魂最后是什么下场！”
　　鬼魔去了人间，危机重重的鬼界反倒安全起来。
　　尹淼已经升到鬼王级别，绝大部分的鬼都奈何不了他，自然能护住黎初的周全。
　　他原本并不想带黎初下到阴间，怕阴气对黎初的身体有影响，再次重蹈覆辙。
　　然而，对黎初身体影响最大的不是什么阴气，而是他自己，他们两人互相交换的命数。
　　一想到黎初不断找死，到了这种关头还为了他寻死觅活，尹淼脑子里有一团怒火。
　　他想要把黎初塞进地狱，让自己总是轻生的爱人清醒清醒脑子，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痛苦与折磨。
　　真的，求求你别再寻死，做人多好，为什么非要做鬼？
　　不给黎初长长记性，他永远都是那样，把生死当作儿戏。
　　尹淼的心情就是强硬与哀求交织，不停的变来变去，像个跳梁小丑。他深深呼出一口气，狠狠下定了决心，带着黎初走进地狱。
　　*
　　尹淼本来没有权限的，为了在地狱潜心修炼，早早拜托几位地府的朋友拿到了通行证，再多带一个黎初进地狱，只需要提前招呼一声就行。
　　“我真是纳了闷了，怎么还有鬼把地狱当作参观点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守门的鬼卒接到消息后嘀咕的抱怨着，遥遥看到尹淼带着鬼幽幽飘过来。
　　一身强悍的鬼压挡也挡不住，鬼卒的额上冷汗津津，满腹抱怨刹那间变成了谄媚，满面笑容将他们迎接进来。
　　尹淼冲他微微颔首，直径拉着黎初去了地狱第十四层，枉死狱。
　　枉死狱里的鬼魂都死气沉沉的，每天都要服刑，不断重复自己的死亡。
　　跳楼要体验那种摔得粉身碎骨的惨烈，服毒自尽则是肝肠寸断的疼痛，跳河是溺毙窒息泡发浮肿的恐惧，割脉是血液慢慢放尽的挣扎……诸如此类，各式各样的死亡重现于眼前，各有各的痛苦。
　　服刑的期限是剩余寿命那么长，尽管地狱的流速与人间大不相同，地狱二三百天才相当于人间的一日，实际上地狱的一日体感上并不比在人间的日子短暂，反倒更加漫长。
　　每一天都在死，每一天都在痛苦，每一天每一天都是那么漫长，死亡的痛苦余韵不断萦绕、叠加，没有痛到麻木一说，只会让鬼生不如死。
　　越不珍惜生命自杀越早，重复死亡的日子越长久，感官上这种痛苦的日子无边无际，仿佛永远都到不了尽头。
　　而且自杀的人，下辈子基本上做不了人。人是万物之灵，不珍惜做人的机会，阎王爷是恨铁不成钢，除非立下了极大的功德，否则很难法外开恩。
　　做不了人，就做鸡鸭牛羊猪狗，任人宰割……现在狗成了宠物，都被剔除这一类之外了。总之就是要转世成被人食用的禽畜，受尽痛苦。
　　尹淼是入了地狱修行之后，才知道地狱为什么是人人恐惧的噩梦。
　　当初那位自杀的女鬼阐述得多么轻松，是因为她心中的恨意远大于痛苦，凭着一股劲儿硬撑硬熬，把所有的痛苦都转变为愤恨，发了疯的想出去报仇，硬生生把感官的痛苦完全欺骗过去。
　　这只能说是个例。
　　尹淼带着黎初看过一轮，把那些自杀者的惨烈下场描述得淋漓尽致，几乎是恫吓般的冷冷道：“你听懂了没有？你还敢自杀吗？”
　　“为什么不敢？我不怕死。”黎初平静的看着这些人一轮一轮重复死亡，脸色居然没有丝毫畏惧。
　　尹淼气极，压着他体验了一把自杀的痛苦——本来不想采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可黎初太让人生气了。
　　黎初最可能采取的自杀方式就是跳河，所以尹淼选择了一处深水潭作为溺亡地点，就这么掐着黎初的脖子，拽着他拖下水。
　　黎初被拽进了水里，张开嘴全是水一股一股的灌进去，奔腾的涌进食道与呼吸道，快速占领五脏六腑，身体变得沉重而疼痛，逐渐缓缓下沉。
　　稀薄的空气很快被挤压出去，肺叶如同皮球一般，不断撑大撑涨，股胀到极点，黎初脸色惨白，隐约听到了什么破裂的声音。
　　好疼，真的好疼。
　　眼睛是模糊晃动的湖绿色，耳朵里闷闷的被水流灌溉，像是隔了一层膜，整个魂被包裹其中，与世界隔绝。
　　这个梦真的好真实啊，黎初痛到恍惚，他茫然的想，为什么不让他直接晕过去？晕死过去失去意识，再醒来就变成了鬼，这样多好。
　　身体渐渐沉底下去，有鱼虾逐渐靠近，像黎初曾经所想的那般，一口一口啃噬他的躯体。
　　像是用指甲刀一夹一夹的撕扯下皮肉，疼痛逐级递进，有点像凌迟，痛到恨不得晕过去。
　　原来还有这么痛的死亡。
　　他已经体验过很多次，应该已经习惯了才对啊。


第99章 
　　黎初在经历自杀痛苦的同时,尹淼一样在感同身受，他甚至加重了十倍的痛楚，报复在自己身上。
　　尹淼在地狱潜修的时候,早已经体验过这种痛苦,他真的很怕黎初自杀，所以拉着他一起受罪，但黎初很痛,他何尝不痛呢？
　　他懊悔自责恨不得以身代劳,就怕自己会出手减轻黎初的痛苦,故而折腾自己,在黎初快痛晕过去的时候,死死咬着牙齿,让自己不要心软。
　　为了让黎初长记性。
　　为什么不珍惜生命？为什么一定要自杀？为什么要这么轻贱自己？为什么……
　　“你还敢不敢想着自杀？”
　　黎初的脸色煞白煞白,他已经痛到说不出话来，依稀启唇做了一个口型：敢。
　　尹淼快要崩溃了。他脑子里那根弦嗡得一声就断开了,将几乎昏厥的黎初用力拉了出来，颤抖着抱紧他。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倔？”
　　黎初无法回答他,只是眼皮微微动了动,很缓慢的抬眼看尹淼。
　　他原本以为这一切都是梦，但这个梦也太真实了。在溺亡的痛苦折磨中，他还在恍惚，差点就屈服了，只是瞧见尹淼崩溃的抱紧他,整张脸哭得肝肠寸断，他突然醒悟过来,这压根不是梦。
　　尹淼一边嚎啕大哭一边给黎初疗伤，他觉得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蠢事,非要这么折腾自己的爱人，只为了劝他珍惜生命。
　　结果折腾到最后，这家伙偏偏就是不听，反倒让他原本坚定的信念一再动摇，都有些摇摇欲坠了——人非得活着吗？
　　一只冰凉的手抚摸上尹淼的脸，迅速拉回了他的神志。
　　黎初扯了扯嘴角，虚弱道：“我的感官很迟钝，我不痛。”
　　尹淼没有说话，颤颤的低下头，泪滴一滴一滴的如同雨点般砸在黎初脸上。
　　黎初张嘴尝了尝，鬼的眼泪没有味道。
　　鬼王的力量果然不同凡响，须臾间，黎初肉眼可见的恢复了伤势，想要装柔弱都做不到了。
　　黎初躺在尹淼的怀里，一时间拿不准该不该起来。
　　说实话，地狱的刑罚真的很重，痛得他都说不出话来了。为了惩罚那些轻生的人，地狱在这方面做得真的非常到位。
　　黎初有一刹那间真的非常恐惧死亡，他本来就不是一个胆大决绝的人，刚产生这一方面的迟疑，下一秒就被他狠狠掐灭。
　　尹淼当初也是这么死掉的，他还在地狱里潜修……如果尹淼能承受，他为什么不能？
　　尹淼还沉浸在刚刚的惶恐之中，紧紧抱着黎初怎么都不放手：“你就这么想自杀吗？”
　　“你要和我换命换回来，我就不自杀了。”
　　刚刚水流入侵肺部的感觉还有残留，黎初没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认真道：“换命算是正常死亡，不算自杀。”
　　尹淼沉默了，好半晌才道：“……等我解决了鬼魔。”
　　黎初望着他，打量着他的神色，不确定尹淼是不是在哄他，拖延时间不想履约，或许等到鬼魔被解决，尹淼又变卦了。
　　黎初谨慎道：“你不要耍赖。”
　　尹淼：“嗯。”
　　黎初：“也不能不见我。”
　　黎初：“也不可以闹失踪。”
　　尹淼：“……嗯。”
　　“你回答得太慢了。”黎初不满道，双手端起尹淼的脸，紧紧盯着他愁苦的脸色，突然俯身要亲他。
　　尹淼吓了一跳，连忙捂住他的嘴。主要他想起这不是他的身体，是傀儡替身，不能乱亲。
　　“你打算毁约吗？”黎初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不是。”尹淼连忙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情况，他还在地狱第十八层打坐，只是远程操控着这具傀儡。
　　“既然你已经答应了我把命换回来，来找我，或者我去找你。”黎初提议道，“至少让我看看诚意，让我知道你是认真的，而不是骗我又耍我一通。”
　　尹淼不说话了，他是有拖延的盘算，但在黎初的层层逼迫下，只能闭了闭眼，真身前来了。
　　黎初捏了捏他的脸，反复确认这不会是另一个假傀儡，然后才道：“你亲我一下。”
　　黎初：“我们就算达成契约。”
　　尹淼盯着黎初微微上翘的嘴唇，好似奸计得逞的狡猾狐狸。尽管屈服了，他心中还是有许多愤懑。
　　他狠狠咬住黎初的唇，用力吻了上去，边吻边骂道：“你这个折腾我的小混蛋。”
　　黎初：“？”这应该是他骂尹淼的话吧？非得让他要死要活才肯现身。
　　尹淼按住黎初的后脑勺，缠住他的舌头，让他不要乱动。
　　黎初真是疯子，爱惨了他的疯子。
　　……是他一手促成了黎初的疯狂，他应该负责到底。
　　黎初想要他活着，他也想要黎初活着，他拗不过黎初，一人一鬼换了命，或许他活了黎初死了，也可能他俩都死掉，顺了黎初的意成了一对鬼鸳鸯……
　　尹淼自暴自弃的想着。
　　不应该强行改变他人，只能改变自己。
　　生啊死啊的，滚蛋吧。让理智离家出走，抛到脑后去。不管生还是死，他都要和黎初在一起。
　　*
　　尹淼跟着黎初回到医院，恪守男朋友的职责，忙来忙去的同时，令换班来探病的卢道长非常诧异。
　　“搞了半天，搞什么啊？”卢道长纳闷的打量着尹淼，一方面惊诧于尹淼居然进阶到鬼王，另一方面不明白给黎初差点喂了忘情丹（孟女丹）的家伙居然还敢出现，“你怎么又冒出来了？不怕换命了？”
　　“换就换吧。”尹淼给黎初揉着扎针的手腕，低头平静的道，“与命运和解了。”
　　黎初闻言笑了，伸手摸摸尹淼的脑袋。
　　卢道长：“……”
　　其实是被黎初硬拽回来了吧。
　　他不禁有些咋舌，出门还遇到了高医生。
　　高医生往屋子里瞅了一眼，拽着卢道长问：“他……？”指的是尹淼这个人。
　　“哦出差回来了。”卢道长敷衍道，胡乱找了个借口。
　　“我还以为小黎自杀是因为失恋，没想到是我猜错了……”高医生若有所思。
　　卢道长心说你没猜错，但家丑不可外扬，谁能想到黎初快三十岁的人，居然是个究极恋爱脑？
　　算了算了，别管了，管不了。
　　卢道长含含糊糊道：“小黎前段时间情绪不好，emo了一下，现在好多了。有尹小子在，小黎的情绪就很稳定。”
　　言下之意，尹淼不在，黎初就可能情绪失控做出一些极端的事。
　　高医生眼皮子一跳，还想再问问情况，就见卢道长冲他摆摆手，背着手离开，背影却莫名有点逃之夭夭的感觉。
　　眨眼再一看，卢道长已经消失在医院的尽头。
　　*
　　尹淼的神识过于强大，方圆几百里的讯息都能捕捉，他一边听外头说话，一边给黎初削了个苹果。
　　大概是卢道长感觉到了他的鬼压，所以才跑得那么快，毕竟在背后蛐蛐别人或者别鬼可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行为，事后还可能遭受鬼的报复。
　　黎初啃着苹果，突然道：“我下午就出院，出院后你该不会突然消失吧？”
　　“不走了。”尹淼操控着水流洗干净水果刀，小心的把刀收好别让黎初碰到，“鬼魔来人间了，可能回来找你，我守着你。”
　　这也是尹淼最终屈服的一个主要原因，担心黎初的安全问题。一方面拜托鬼朋友帮忙照看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另一方面即使布置再多的傀儡，都不如他真身上阵强。
　　再纠结生啊死啊换命啊的，黎初如果被一口吞掉魂都不剩，那尹淼后悔不止千千万万年，怕不是立马冲上去和鬼魔同归于尽魂飞魄散。
　　黎初一愣，有些不安，因为尹淼的眉毛皱得紧紧的，暗含着一股肃杀之气，看得他心惊胆战。
　　黎初犹豫的放下啃了半截的苹果，微微蹙眉道：“鬼魔会来抓我？为什么？我身上没有什么东西好惦记的吧？”
　　“你有。”尹淼把打探到的消息和黎初细说了，“我不知道你身上是不是有仙魂，但你那个差点被抓走的梦里，那只鬼不是一直冲着你说‘好香’，还想吃掉你？他当初没有得逞，肯定会再来找你。”
　　尹淼：“我贴身保护你，如果他搞什么阵法献祭，我能第一时间察觉到，肃清鬼魔。”
　　尹淼说到这儿，想到当初的失误，补充道：“你每天握着我的手睡觉，我引导你进我的梦里，鬼魔要是找上门，我第一时间撕碎他。”
　　尹淼说得郑重其事，黎初听得很是心惊，生怕尹淼不管不顾的和鬼魔厮杀起来：“你打得过他吗？不要为了我和鬼魔拼命。”
　　“你活着我就不会拼命。”尹淼顿了顿，轻描淡写道，“我死了，你也会跟着我殉情，所以我不会死。”
　　“……”黎初张了张嘴，听到这话一时间有些哑然，心中升腾起一种古怪的感觉。
　　以前尹淼是黎初的责任，为了尹淼他不得不活着；现在反过来了，黎初成了尹淼的责任，尹淼为他而存在，守护他是尹淼的死线。
　　“如果我倒霉的被吃掉，你也别寻死。”黎初顿了顿，想了个办法道，“你应该潜心修炼，然后替我报仇雪恨，不然我们俩都死了，死得也太冤枉。”
　　尹淼一声不吭，低着头给黎初收拾出院的行囊，没有回答好还是不好。
　　黎初见他不说话有点害怕，一边想一边补充道：“你替我报仇之后，可以到处找找办法，说不定能把我复活……唔。”
　　“能不能别说死啊死的，不要立flag。”尹淼堵住他的唇舌，咬牙切齿道，“我真的很害怕你一语成谶。”
　　“我这是假设，假设而已。”黎初强调，把他的乱搅动的舌头顶出去，“你不是成为很厉害的鬼王了吗，怕什么？你的修为总不能是注水了吧？”
　　尹淼气愤的咬住黎初的舌头，恶狠狠道：“你这张嘴说话越来越不讨喜了，我得帮它洗洗。”


第100章 
　　尹淼在黎初身边寸步不离的守了一周,没瞧见鬼魔的踪迹，反倒黎初的身体开始逐渐虚弱。
　　换命开始了，又是这个过程。
　　尹淼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恐惧与心疼交织,也不敢轻举妄动。
　　当务之急是抓到鬼魔，以绝后患。
　　天气预报说海上生出了新一轮的台风，预计三天后到达若河市,没等到三天,一天后若河市就开始淅淅沥沥的下雨,雨势逐渐浩大起来。
　　尹淼隐约察觉到不对劲,派出鬼傀儡去调查,查完发现若河市的郊外深山里有一处深潭,不断涌出奇怪的黑水。
　　森森鬼气蕴含其中,鬼气驱使着驱使着倾盆大雨，差点酿造了山洪淹了山下的村子。
　　势头发现及时,尹淼立刻出手干预，用法术压制住那一片奇怪的潭水,联系到地府的同时还联系了若河市的城隍庙。
　　人间的俗事按道理来说不归地府管,理应报到城隍那里，但此事可能涉及到鬼魔，所以尹淼两边都汇报了。
　　黎初听尹淼说到此事，心头一惊，再询问具体地点,发现那个幸运的逃过一劫的村落，正是当初黎初去过的乌柑村。
　　那口深潭,则是乌柑村附近的乌潭。
　　黎初愣住了，若有所思的喃喃道：“那个地方,一切源头都出现在那里。”
　　尹淼也沉默下来，他曾经探查过那个地方，没有察觉到异常，是不是当初修为不够，所以察觉不出？
　　如今是否要亲自前往探查一番？把危险掐灭在源头？
　　……算了，他可是要守着黎初的安全，如果这是一场声东击西的阴谋，那他可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了。
　　尹淼想着，就没有动弹，抱着黎初看电视。
　　黎初推了推他的胸口，问他：“你不去调查？”
　　“这不关我的事。”尹淼道，“我的首要任务就是守着你保护你。最近你身体虚弱了，可别在浴室摔倒。”
　　黎初闻言，稍微红了红脸。昨晚他只是洗澡时不小心踩着拖鞋滑了一下，手掌刚扶住洗手台站稳，下一秒尹淼穿门而入，翻来覆去的检查他身上是否有伤口，还硬按着他的肩膀，给他手把手洗了个澡。
　　黎初感觉尹淼对他太过小心了，简直要把他当做婴儿对待，就差给他把尿了。
　　“换命就是容易出现意外，”尹淼的脸色很严肃，“我既然答应和你换命，就要让这个过程平稳的过渡，没有一丝一毫的不稳定因素，保证一切进展顺利绝对的安全，让你轻轻松松、无痛丝滑的变成鬼。”
　　黎初：“……”
　　这话听着怎么就这么怪呢？
　　但黎初也没太计较。能让尹淼同意换命，已经是尹淼对他极大的妥协了。
　　“你守着我哪也不去？”黎初回过神，转头问尹淼，“你简直从一个极端，变成了另一个极端。”
　　“我守着你哪也不去。”尹淼谨慎到了极点，抱紧黎初的腰，他不愿再想黎初虚弱变鬼的事，自暴自弃的贴了上去，“我要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你，你不是说我之前对你冷暴力吗？现在我要对你热暴力。”
　　黎初无语，他前两天不小心抱怨了一句，尹淼就把这话放在心上了。
　　这些天，他俩经常唇枪舌剑，倒也没有真吵架的意思，只是把心中的不满用这种委婉的、开玩笑斗嘴的方式，尽量发泄出来。
　　如此一来，既不伤了和气，又能了解彼此不高兴的点，不动声色的悄悄改进，让他们俩的关系更加融洽，不会再出现你瞒着我我瞒着你、等到事件暴露出来要狠狠大吵一架的巨大分歧。
　　总之，比之前各憋各的、做出自以为替对方着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操作好多了。
　　黎初想到这儿，转头拿了一本书看，结结实实的躺在尹淼的怀里。
　　尽管鬼魔的威胁还在头顶悬而不定，或许下一秒就要降临，但他居然有一种诡异的平静感与踏实感。
　　平静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踏实是尹淼在他身边。
　　*
　　这几天的雨势变大了，夹杂着初冬的寒意，若河的水也开始涨潮，淹没了一些路段。
　　尹淼每天巡视着整个若河，脸色逐渐凝重：“我没看到若河市哪里有异常。”
　　敌人没有动静，就说明对方在准备更大的阴谋。
　　黎初望着尹淼焦灼不定的神色，想了想道：“要不要出个门，引蛇出洞？”
　　尹淼的笑容逐渐消失：“你真是敢想啊。”
　　“我想去一趟若水观，好久没去了。”黎初看了一眼神色阴沉的尹淼，简单解释原因，“你要是对自己的实力没有把握，我们可以联合师祖们，还有你地府的那些公务员朋友……我来做诱饵，然后将鬼魔一网打尽。”
　　“不行。”尹淼拧起眉毛，想也不想的拒绝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就这么以身犯险？”
　　“就是因为我们俩即将换命，所以才要赶紧了结这件事。”
　　黎初振振有词道：“如果我变成了鬼，你进入我的身体变成人，你的实力是不是会被削弱？而我少了一条人类的命，更加脆皮更容易抓？说不定只要勾勾手指头，就会随风飘进恶鬼的嘴里。”
　　尹淼：“……”
　　黎初：“比起让敌人神出鬼没的把握节奏，不如我们主导一场阴谋，引导鬼魔踏入陷阱，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尹淼明白黎初说的有几分道理，但他依然持反对意见，他不想让黎初就这样陷入危险当中，尤其是把爱人当作诱饵……这种事他怎么做得出来？
　　“那你就跟着我一起做诱饵。到时候你保护我，总行了吧？”
　　黎初换了一种劝说方式，分析道：“如果你在我身边，鬼魔不敢靠近，说明对方没有足够的把握能够打败你，反之说明你有打败他的实力。”
　　黎初：“如果你在我身边，鬼魔仍然不管不顾的袭击我，说明他觉得打败你就是小菜一碟，到时候喊咱们那些帮手一拥而上，还怕打败不了这只小小的鬼魔？车轮战都能把他耗死。”
　　尹淼的思维被带偏，差一点就被黎初说服了。
　　他回过神来，坚定拒绝道：“不，不行。”


第101章 
　　黎初提议的以身作饵引蛇出洞,尹淼压根就不同意。
　　无论黎初如何百般劝说，尹淼就是不愿意让黎初冒一丁点险。
　　“你不相信自己的实力吗？你现在可是鬼王诶！还怕保护不了我吗？”
　　黎初试图用激将法，可这压根就没有用,尹淼仍然坚定的摇头。
　　黎初不肯放弃。尹淼这边此路不通,黎初转头去游说若水观的师祖们，试图请他们替他说服尹淼。
　　“你这个想法倒是有几分道理……”
　　元师祖摸下巴思考着，察觉到一股杀人的视线,尹淼黑着脸死气沉沉的瞪着他。
　　元师祖：“……但还是很危险,我觉得你得再考虑考虑,想一想身边鬼的感受。”
　　元师祖都发话了,若水观的其他长辈们也不同意黎初的冒险想法,黎初不禁有些气闷。
　　尹淼：“你就安安分分呆在我身边,我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尹淼：“如果鬼魔组织找上门,我会第一时间掐灭危险，我绝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黎初不喜欢这么被动的等待,他还是想要主动出击。
　　鬼魔也没有出现，黎初的出魂状况越发严重,他的魂体已经开始不稳定了,过不多久可能要与尹淼灵魂对调，他担心发生变故。
　　黎初思来想去，偷偷拿了尹淼的手机，联系了尹淼的鬼朋友。
　　等尹淼反应过来，马四罗、钟悟、崔钰他们都知道了,并且对黎初的计划颇有些意动，纷纷开始劝尹淼接受这个计划。
　　马四罗：“黎初说得有道理,这事应该今早解决，继续拖下去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变数。”
　　钟悟：“此事宜早不宜迟,黎初愿意献身作饵，我们早日抓住鬼魔，也好还鬼界和人间一方太平。”
　　崔钰：“等你俩换完命，你的力量困在躯体中无法完全发挥，战斗力折损，黎初则成了魂体，失去肉身屏障，恐怕更不好办了。”
　　尹淼黑着脸，一个个怼回去：“我不同意！黎初他只是一个凡人，为什么要他以身犯险？”
　　尹淼：“我修鬼道我自己清楚，即使换命之后，我的修为也不会有任何折损。我会一直守着黎初，倾尽所有去守护他，哪怕魂飞魄散……”
　　尹淼太过固执了，所有人和鬼都劝不动他。
　　黎初心里干着急，眼看着自己离魂的频率愈发频繁，可能是焦虑躯体化了，隔天半夜，黎初睡着睡着就飘出魂来。
　　尹淼就算告诉过自己要接受事实，仍然吓得魂都快飞了。
　　他手忙脚乱的按住黎初的魂，想把对方塞回身体里，结果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
　　黎初的身体还软趴趴的，心跳越来越慢，仿佛下一秒就要没了。
　　黎初的魂儿却飘在一旁事不关己，困困的打了个哈欠，还有心情笑：“淼儿，认命吧，换我做鬼了。你把自己塞进去试试？看看我的身体合不合身。”
　　尹淼：“……”
　　尹淼气得快升天了，偏偏他同意了和黎初换命，拿黎初完全没办法。
　　好在天亮之前，黎初稀里糊涂回到身体里了。
　　黎初颇有些遗憾，失望的睡了个回笼觉，尹淼用力抹了把脸，狠狠松了口气。
　　*
　　为了稳定黎初的身体状况，保护黎初的安全，尹淼守着黎初在若水观住了好一段时间。
　　黎初一直没有放弃自己的计划，在若水观翻阅了三天典籍，他退而求其次，迂回的找到了说服尹淼的办法。
　　黎初兴奋得两颊绯红，一把拽住寸步不离的尹淼，提议道：“不让我做诱饵，那用我的头发怎么样？”
　　尹淼：“？”
　　黎初：“拿我的头发指甲什么的做个纸傀儡，滴上心头血伪装成我本人，效果虽然差了一点，是不是也能把鬼魔引出来？”
　　尹淼闻言，脸一下子就黑沉下来。
　　经常有纠缠着凡人、想把人拖死做老婆的色鬼作恶，受害者求助玄学，有旁门左道会建议取受害者的头发指甲和血，做一个替身纸傀儡。
　　一些色鬼好糊弄，就会牵着假老婆走了，另一些鬼知道自己受骗，则会变本加厉的报复。
　　尹淼觉得鬼魔肯定是后者，他不可能把黎初陷于危险之地。
　　黎初：“鬼魔组织要被骗，然后逃脱，才能报复在我头上。对方接触了假的我，你们抓住机会一拥而上，把鬼魔的头头给一次性解决。最大的威胁消失，那我就不会受到伤害了。”
　　尹淼眉头拧了起来，一时间居然无法反驳。
　　尹淼：“……取心头血，你的身体肯定变虚弱，会受影响。”
　　黎初不以为然道：“心头血取的是身体的血，我都要变鬼了，能受什么影响？再说，是你们去打架，又用不上我。”
　　黎初把自己的天才计划告知师祖和鬼朋友们，等到了广泛支持。
　　尹淼本来还想拒绝，可拦着黎初不用傀儡，黎初肯定要请缨亲身上阵……
　　在黎初一遍遍软磨硬泡之下，尹淼勉强同意了这个方案。
　　*
　　制作替身纸傀儡这种旁门左道，按道理说若水观的弟子不可能会，耐不住观里有一个专搞旁门的卢道长，对此略懂一二。
　　于是，由卢道长主持施法布阵制作傀儡，元师祖在旁护法。
　　尹淼飘在半空中，紧紧盯着法阵中央的黎初，看着他用秘法取心头血，脸色煞白如纸，那一刻尹淼差点冲上去阻止，恨不得以身代之。
　　黎初早有所感，抬头瞪一眼尹淼，用眼神严厉警告，尹淼拳头再三攥紧，终究是难受的闭上眼。
　　黎初的身体有些虚弱，但不太严重，没有到离魂的程度。
　　做法一结束，元师祖立刻拿来了一颗十全大补丸，给黎初服下，黎初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好转起来。
　　尹淼还是不放心，抱着黎初按住心口，源源不断的输鬼力治疗，试图用这种办法把黎初的心头血补回来。
　　“好了好了，”黎初感觉自己虚不受补，要被过度治疗起反作用了，“你再治下去，我俩就要直接换魂了。”
　　尹淼连忙收手，没有松开怀抱，再次检查他的身体，追问道：“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的话必须告诉我。”
　　“没有不舒服，你不要跟老妈子似的一直问一直摸。”
　　黎初推开尹淼凑得极近的脸，催促道：“去看看我的纸替身傀儡做的怎么样，可不可以以假乱真。”
　　卢道长平时看着吊儿郎当，在正事上非常靠得住。
　　他制作出来的纸傀儡和黎初只有五六分像，重在神似，用心头血点进漆黑的眼珠子里，迸发出一种诡异的鲜活感，相似度提升到八/九成，简直是栩栩如生。
　　黎初盯着纸傀儡，都有些惊着了。
　　傀儡与他对视，嘴角露出一抹疏离客气的笑，眼中满是冷淡，恍惚间，黎初居然有一种揽镜自照的错觉。
　　尹淼把纸傀儡收了起来，准备走一趟地府交给崔钰他们，下一步就是设个陷阱，等着鬼魔那群鬼往里头跳了。
　　尹淼临行前还着重嘱咐道：“你就留在若水观里，不要外出，我很快回来。”
　　黎初听话的呆在若水观里，乖乖等尹淼回来。
　　*
　　黎初跟着师兄弟们一起做修行功课，午斋刚吃完，元老道找到黎初，神色凝重道：“黎小子，日子快到了，你做好准备了吗？”
　　黎初不明所以道：“什么日子快到了？”
　　“换命啊。”元老道见他一头雾水，恨铁不成钢道，“当初给你的锦囊，不是说二十一日后再打开吗？结果你提前打开了……”
　　元老道：“我算算日子，就是这几天了，你和尹小子即将换命，这是一个劫难，你们必须做好充分准备。”
　　黎初愣住了，他知道自己和尹淼即将换命，可一直不明白元师祖为什么强调等二十一天后。竟然是这个原因。
　　黎初心算了一下日子，就在后天，居然已经这么接近了。
　　元老道：“你看了锦囊，提前得知了自己的命运，恐怕这历劫的日子会有变数，不一定是后天，这几天都有可能。”
　　元老道：“不管怎么样，你这些日子不要离开若水观，就算一定要出门，也不要走近若河，否则十年前尹淼遭遇的一切会应验在你的身上。”
　　黎初心念微微一动，猜到换命的关键是溺水。
　　他想，不就是他变鬼尹淼变人吗，这也没什么不好……当然，黎初也不敢直接说出来，说出来怕被元师祖揍。
　　尹淼下午的时候回来了，黎初没把换命就在这两天这事告诉尹淼，主要是怕尹淼焦虑。
　　黎初：“事情顺利吗？”
　　尹淼郁闷道：“……地府要求我这几天守着那个傀儡，装作平时和你在一起的样子，然后故意露出破绽，迷惑鬼魔引蛇出洞。”
　　黎初心中一紧，连忙追问道：“那你岂不是要和鬼魔正面对抗？会不会有危险？”
　　“就让我演个戏，周围一大帮老鬼伏击，没什么危险。”尹淼说，“但我觉得不妥，拒绝了。”
　　“为什么拒绝？”黎初想不明白，“你去帮他们抓住鬼魔，有什么不妥的？”
　　“我要保护你，守着个假货干嘛？”尹淼撇撇嘴，“我不在，鬼魔更好下手，何必为了做戏硬拉上我。”
　　黎初：“地府那么说，应该有它的道理？”
　　“有什么道理啊，抓鬼魔头子抓了那么多天都没抓到，尽抓一些无关紧要的小啰啰……”
　　尹淼越想越皱眉，笃定自己的猜测：“地府肯定有内鬼，被严重渗透了。”
　　“也可能只是单纯的效率不高？”黎初道，“你去帮他们一把，事情说不定就解决了。”
　　黎初想早点了结鬼魔的事，毕竟他和尹淼要换命了，要是两件事扎堆在一起，那岂不是焦头烂额。
　　“我不去。”尹淼拒绝道，“我又不是地府里的公务员，有什么义务要帮他们？”
　　“崔钰他们也帮过我们，礼尚往来嘛。”黎初好说歹说的劝。
　　尹淼沉默了一会儿，耳朵都被劝软了，但他有自己的坚持：“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黎初：“我就在若水观里哪都不去，有什么不放心的？”
　　“鬼魔组织，地府抓不住就很蹊跷。”
　　尹淼揉了揉额角，掰开揉碎了和黎初分析这件事：“当初横死鬼失踪是饭桌上聊出来的，地府居然滞后那么久才发现……城隍庙拿了死者名单没引渡到鬼不觉得奇怪吗？居然也没上报。”
　　黎初对城隍庙好感度还是很高的：“我听说城隍庙也有在努力，这段时间若河市不是经常出现一些事故吗？很多都是城隍爷派人解决的。”
　　尹淼心说很多事故还是我摆平的呢，并且是防患于未然。
　　他吃味道：“城隍哪有那么有用？哪次不是出了事才去解决……还有那些鬼魔，说要为祸天地，结果尽在若河一带作祟，也没见他们嚯嚯其他长江黄河……欺负我们若河没河神是吧？”


第102章 
　　“你怎么知道长江黄河就有河神？”黎初好奇道。
　　“我不知道。”尹淼回答得理直气壮,把话题扯回来，“总之地府内部就是有问题，你要相信我的直觉。”
　　黎初倒不是不相信尹淼,只是那么大名鼎鼎的地府,很难想象里头有腐败或者内鬼。不过，只在若河一带作乱，这个确实有点奇怪……
　　黎初正思考着,尹淼那边接了个电话,也不知道对面说了些什么,尹淼的眉头越锁越紧,挂掉电话时黑着一张脸。
　　“怎么了？”黎初问。
　　“地府召集所有的鬼差集合,连编外、临时的也要去,地毯式搜索鬼魔组织的踪迹,将他们一网打尽。”尹淼道。
　　“这不是好事吗？集全地府之力一举歼灭鬼魔。”黎初摸摸他的眉毛，“你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我也要去,他们让我必须到场，按照原计划准备抓捕鬼魔的陷阱。”尹淼低声道。
　　“你就去吧。”黎初劝道,“别扭扭捏捏的,快去。”
　　尹淼：“我去了你怎么办？”
　　黎初安慰道：“我就在若水观哪也不去，安全的很。”
　　“你的身体状态不稳定，睡觉的时候有风险，要是被鬼魔趁虚而入怎么办？”
　　尹淼焦虑道：“不行，我得想办法拒绝。”
　　黎初：“师祖他们还在呢,吴师祖帮我布下的防护阵很管用，这些日子以来我连一个噩梦都没有做过,鬼魔不可能趁虚而入的。”
　　黎初见尹淼仍想拒绝，一把捂住他的嘴,抢先道：“你就去吧，正事要紧。解决了鬼魔我就安全了，你们一群鬼差一拥而上，速战速决。我就在若水观里等你回来。”
　　尹淼扒拉开黎初的手，还想说些什么，电话又响了。他一看来电就皱眉，拿着手机走到长廊的尽头，噼里啪啦一顿争论，最后臭着一张脸回来了。
　　尹淼：“地府要我马上到场准备，预计鬼魔后天会现身。”
　　黎初的心跳慢了一拍，后天……不就是换命的那一天吗？怎么巧，鬼魔大战与换命都撞在一天了？
　　不不，元师祖说不一定是后天，是这几天。他不应该胡思乱想。
　　上面的命令实在拧不过，马四罗都匆匆赶到若水观，硬要把尹淼绑了去，语气严肃道：“这场大战很重要，没有你不行！”
　　尹淼之前就给黎初套了很多防护法器，仍然不放心，他让马四罗先回去，自己对着黎初千叮咛万嘱咐：“你就留在若水观，哪里都不要去。”
　　尹淼：“如果有什么鬼上门找你，你全部不要信。鬼最会骗人，最会伪装，狡猾至极。千万千万哪都不要去，等事情结束之后，我会回若水观接你回家。”
　　黎初乖乖点头，推着尹淼往外走，让他注意安全：“你也别莽撞，就跟着其他鬼揍一揍鬼魔小啰啰就行。那什么鬼魔头子留给最厉害的阎王爷，用不着你出手，不要冲动。”
　　“别小看我，以前是阎王爷最牛，现在可不一定了。”
　　尹淼还有心情说大话，见黎初瞪他，连忙道：“你放心，我不会和鬼魔拼命，我只会远距离输出，狠狠把鬼魔鼻青脸肿的揍一顿，帮你出气。”
　　*
　　一人一鬼依依不舍的告别，尹淼离开后，黎初在若水观的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有点焦虑的去找元师祖，他想问问换命和鬼魔时间撞在一起会不会出事。
　　“尹淼那小子下地府大战鬼魔？那和换命有什么关系？”
　　元师祖捋了捋胡子，摸不着头脑的道：“你和尹小子换命需要一个契机。按道理来说，你和尹小子接触太密纠缠太深会导致这个结果，但尹小子去了地府离你远去了……”
　　元师祖说到这儿，轻轻顿了一顿：“况且，吴师祖算出的契机是若河，只要不接触若河水，应当出不了什么事。”
　　黎初闻言，大大的松了口气。他决定就宅在若水观哪也不去，等安安全全拖过了后天，届时尹淼回来了，再去解决还魂这事。
　　很快就到了后天，若河市风平浪静，只是这天气不好，连续好几天都阴沉沉的，突然下起了小雨。
　　黎初做完修行功课无事可干，就坐在窗头一边听淅淅沥沥的雨声，一边看若河市的新闻播报。
　　新闻上在播报一些小事故，什么水龙头流出来混浊的水、井盖突然炸上天、市中心突然发生连环追尾等等，幸而这些事故无人死亡，最多受一点伤，应该是城隍庙那边摆平了。
　　不知道是不是看了新闻的影响，黎初有点不敢睡觉，睁着眼睛熬过晚上十二点。
　　这个关键的换命时间点过去了，一切都与寻常一般无二，无事发生。黎初的心里头那块大石稍稍放下，料想暂时应该不会换命了，就是尹淼还没回来，他有点担心。
　　黎初发信息去问，尹淼回复得很快，说抓到了鬼魔的几个高层，正在审问。
　　鬼魔头头还没抓到，滑不溜秋的，但他们已经施了秘术追踪，锁定了大概范围，地府正在封锁那片鬼域地毯式搜查。
　　黎初闻言，心中放松许多，感觉抓捕鬼魔一事就要尘埃落定。
　　*
　　放心的太早了，反倒容易出变故。
　　次日凌晨，若河市开始刮大风下大雨，轰隆的雷声大作，击到了一棵百年大树，压扁了一辆大货车，司机受伤。
　　半夜风刮得大，窗户哐哐作响，黎初一晚上都没睡好，早上起来就心口突突直跳。
　　他心绪不宁的做完早课，发信息问尹淼鬼魔头子抓到没有，尹淼没回。
　　下午还是没有动静，尹淼突然联系不上了。
　　黎初蹙眉，望着安安静静的聊天记录，猜测是尹淼在和鬼魔混战正忙没空回复，还是……尹淼出事了？
　　黎初不免有些惊慌失措，他强行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否定了这个猜想——
　　他与尹淼双修过几次，最后那次他们成功缔结了联系，黎初能隐隐感知尹淼的存在。
　　黎初闭上眼，顺藤摸瓜的细细感受，他感知到尹淼并没有什么危险，只是有些焦躁。
　　焦虑？黎初睁开眼，琢磨着尹淼是不是抓不到鬼魔而焦虑？
　　黎初正思考着，手机突然弹出消息，不是尹淼发来的，而是尹淼的鬼朋友钟悟。
　　当初黎初联系尹淼的鬼朋友们说服尹淼同意他的纸傀儡计划，他把这些鬼朋友加了个遍，还揣着一点小心思——方便日后联系，掌握时不时失踪的老攻的动态。
　　钟悟：“纸傀儡可能出了点问题，需要你的帮忙。”
　　黎初心头一惊，想到了尹淼的焦虑所在，立刻问道：“什么忙？怎么帮？”
　　钟悟：“过程有点复杂，你来若河市的城隍庙，尹淼也在这里，我和你们细说。”
　　黎初立刻穿好外套，拿了把伞匆匆往外走。他走到若水观门口，从外头回来的卢师叔正好合上伞。
　　卢道长瞧见脚步匆匆的黎初，右眼皮一跳，连忙伸手拦住他：“小黎你干嘛去？你不能离开若水观。”
　　“出事了，尹淼的朋友喊我帮忙。”黎初匆匆解释了两句就要往门外跑。
　　卢道长抓都没抓住他的衣角，来不及重新打伞就淋着雨跟在黎初身后追了出去。
　　卢道长边跑边问：“不是说好了这几天别外出吗？一不小心换了命怎么办！还有尹淼那个朋友怎么突然这个时候叫你，你、你能帮上什么忙？”
　　“是关于纸傀儡的事。”黎初简单解释了两句，准备开车去城隍庙。
　　卢道长忙不迭的钻进副驾，年纪大了跑步身体扛不住，他气喘吁吁道：“我、我也去。”
　　黎初知道卢师叔是担心他的安全，感激的冲对方笑笑。
　　两人开车开到半路，天突然黑了下来，暗沉沉的好像夜半三更。
　　“才下午三点吧？”卢道长奇怪的嘀咕了一句，奇怪的转头四下张望，“这天怎么这么暗啊？雨也下大了……你开慢点，小心车辆打滑。”
　　黎初应了一声，开车开得慢了点，周围的环境变暗，他心中微微有些不安，突然想起元师祖说的不要靠近若河……这条开往城隍庙的路，就会途径若河。
　　黎初抿了抿唇，保险起见，决定换一条远路，结果远路的前方出了车祸，堵车堵了十多分钟。
　　手机突然震了震，是钟悟：“你来了吗？我和尹淼在城隍庙等你。”
　　弹出的消息被卢道长看到了，他不满道：“催什么催啊，什么事这么紧急？这条消息怎么……看起来阴森森的？”
　　黎初等红灯时看了一眼，不以为然道：“他就是鬼啊，说话当然会……”
　　鬼。
　　黎初突然卡了壳，脑海中闪过尹淼说过的话——
　　鬼最会骗人，最会伪装，狡猾至极。
　　黎初心中一凛，低头再次仔细的看了这条消息，突然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尹淼就在钟悟旁边，为什么是钟悟给他发消息，而不是尹淼？
　　为什么是钟悟发消息？
　　黎初的心脏突突直跳，拿起手机翻开尹淼的聊天记录，果然还是没有回复的状态。
　　他迅速打了几个字，问尹淼在哪，是不是在城隍庙，和钟悟一起来找他。
　　一分钟过去了，尹淼没回。
　　红灯变绿灯，黎初的脸色苍白，在后车喇叭的催促下，他启动车辆，开出十几米就靠在路边停下了。
　　“怎么了？”卢道长奇怪的问黎初。
　　“有鬼。”黎初突然住口，双手微微发抖，强行让自己冷静，打方向盘往回开，“我忘记拿东西了。”
　　鬼的引诱，是让他离开若水观，还是让他去城隍庙？
　　钟悟，是真的钟悟，还是鬼魔的冒充？
　　恐怕都是前者。
　　“鬼什么？忘了什么东西？”卢道长不明所以，还想要追问，轿车突然颠簸了一下，车胎爆了。
　　黎初心中一紧，顾不得车胎爆了不能走，提速往若水观开。
　　卢道长用力拽紧安全带，察觉出些许不对劲：“等等，车爆胎了？你怎么还开呀？你忘什么了你还敢开？”
　　“锦囊。”黎初快速道，“我忘了尹淼对我说的话。”
　　卢道长听到这话，一向灵活的刹那间联系了细枝末节，大脑空白了一瞬间，结结巴巴道：“你、你的意思是……”
　　汽车突然砰的一声，被什么突兀的撞了一下，迅速偏离车道。那一刹那，黎初冷汗都下来了，快速急刹打方向盘，车头猛地直直撞上了护栏。


第103章 
　　车头撞的不严重,还不到安全气囊弹出的地步，已经在冒烟，有汽油的味道。
　　黎初快速扯下安全带,急促道：“师叔,快下车！”
　　卢道长手忙脚乱的从车里钻出来，车头突然蹿出火苗，浓烟滚滚。
　　黎初见势不对,拉着卢道长赶紧跑,跑出几十米,身后一阵热风轰来,一阵巨大的爆响,居然炸了。
　　“这,这……”卢道长捂着耳朵惊愕不已。
　　“师叔。”黎初谨慎的环顾四周,周围弥漫起不寻常的黑雾，他轻声道,“我们分开跑。”
　　“不行！你……”卢道长不同意，他想说他们追的就是你,结果话还没有说完,黎初如同一支离弓的箭，眨眼间朝着雾最薄的那一处冲了出去。
　　黎初知道是鬼魔冲着自己来的，所以才不与卢师叔一道，怕连累了对方。
　　他的呼吸急促，剧烈的奔跑之下,肺部疼痛的燃烧着，但他不敢停歇。
　　*
　　迷雾中,黎初看不清方向，四周没有一个人,只有笼罩在迷雾中的高楼大厦，他只能凭着直觉在街道上快速穿行。
　　诡异的恐惧感一瞬间攥紧心脏，黎初猛地刹车拐弯，身后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响起，大厦玻璃碎成了细小的碎片，如同雨点般唰唰落下。
　　黎初离得太近，不慎被划出了细小的伤口，他心中一凛，快速冲进商场。
　　下一秒，一辆不知道从哪来的轿车直直撞碎了商场大门，一头扎在了商场中央的扶梯上，整个扶梯瞬间倾倒，砸向奔跑躲闪的黎初。
　　黎初快速滚地逃过一劫，赶紧抄小道往外跑。
　　跑出商场，豆大的雨点不断砸在黎初的脸上，地面湿漉漉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大雨倾盆。
　　黎初喘着气，刚躲过一个突然炸上天的井盖，绿化带的大树又突然断裂的砸下来，危险一个接一个，简直是层出不穷。
　　幸而，黎初这段时间勤奋修炼，内外功初见成效，手脚灵活敏捷度高，否则不知道该怎么躲过接二连三的致命攻击。
　　鬼魔想要置他于死地，为什么不现身？
　　黎初怀揣着疑问，心中焦急，想联系尹淼，结果兜里一阵炽热，他大惊失色的掏出手机，烫得抓不住的往空中一抛，手机炸成了一团火花。
　　黎初惊惶了一瞬，他还没到可以用意念联系到尹淼的修为，怎么办？尹淼能感觉到他遭遇危险吗？或者尹淼被地府的内鬼绊住了手脚，乃至被抓住了？
　　黎初一阵心慌，下一刻，他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尹淼已经成了鬼王，如果鬼魔能正面打得过，那群内鬼就不用采取调虎离山之计牵制住尹淼，进而单独抓他一个人。
　　黎初抑制住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咬着牙继续躲闪危险继续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现在的局面。
　　地府的鬼魔奸细可能用了什么手段屏蔽了尹淼的感观，让尹淼感知不到他的处境，瓮中捉鳖的对他下手。
　　鬼魔对他一路追杀，但并没有实体化的出现，只是用一些现实中的物理手段，想要让他死于非命……横死？鬼魔想要让他成为横死鬼？紧接着一口吃了他？
　　黎初的脑子里一道灵光闪过，还没想到具体什么，细微的滋滋声响起，一旁的路灯倒下砸进没过脚踝的水里。
　　黎初的眼皮一跳，三两步跑上楼梯，水面一片激烈的电光，险险又躲过一劫。
　　此时，他跑到了过街天桥，地势稍高一些，远远能望到油柏路尽头的若河，汹涌的河水往街道上扑，仿佛啃食着陆地般一寸寸的淹没。
　　桥开始不稳了，即将倒塌，黎初加快脚步跳下天桥，往开阔的空地跑。
　　要想办法联系到尹淼，该怎么办？要怎么才能在这空无一人一鬼的街头联系上尹淼？
　　黎初将将躲过高空坠物，湿答答的踩着滂沱大雨的街道，视线极快的扫过四周。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波涛翻腾的若河之上，眼眸飞快的闪烁变换，脑子里冒出一个相当疯狂的念头。
　　*
　　脚下的大地开始颤抖，凹陷，似乎要地裂开来。
　　黎初踉跄了一下，踩着绽放的雨水，加快速度往若河猛冲了过去。
　　二十一天后，若河，换命。
　　若河仿佛知道了他的自投罗网，顿时掀起两三米高的浪潮，顷刻间将黎初吞没。
　　黎初的喉咙里陡然灌进了大量的河水，刹那间被夺取的呼吸，窒息感包裹着他的肺部，河水用力的挤压着他的身体，推来拽去的将他拖入河里。
　　迷雾开始在若河河面上聚集、盘旋、蠢蠢欲动，等待着即将死亡的美味。
　　挣扎、沉浮、坠落。飘浮在水中的气泡，波光粼粼的河面，什么也抓不住。
　　黎初迷糊的大脑，突然想起尹淼教他游泳的某一天。
　　尹淼一直教不会他，教到后面气急败坏的训他：“你是故意学不会游泳是吗？不会游泳更方便你跳河自尽？”
　　黎初当时都愣住了，还没说什么，尹淼发狠扇了自己一巴掌，那一巴掌把他的鬼脑袋都打散了。
　　他用力抱紧他：“我不想你死。”
　　他的怀抱在颤抖。
　　对不起。对不起。
　　这次真的要死了。你不要救我。
　　求生欲好像在生机逝去的那一刻消散的一干二净，黎初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忘记自己的过去，只想安安静静的死去。
　　在意识消散的那一刻，他的灵魂瞬间从身体里弹了出来，不由自主的往上飘浮，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他。
　　黎初抬头看了一眼乌泱泱的河面，再低头看看死去的自己最后一眼。
　　然后他看到了一双熟悉的、死死瞪着他的眼睛，简直是火冒三丈。
　　死去的“黎初”抬起手一抓，黎初稀里糊涂就回到了自己的手里。
　　“待会儿再狠狠收拾你！”
　　无比熟悉的、气急败坏的语气。
　　是尹淼。
　　黎初的脑子一嗡，突然想起来自己为啥要跳河，喉间一梗。
　　他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解两句，就被尹淼塞进了一个东西里，一掌打进河底。
　　黎初失重的掉了下去，有人接住了他，转头一看，白惨惨的几张脸，是纸人。
　　再转头一看，幽暗的墨绿森林，飘浮的鱼儿虚影，熟悉的豪华大别野，不就是他和尹淼的河底冥宅小家吗。


第104章 
　　“夫人,您回来了！”
　　纸人管家连忙招呼着纸人女佣们支好野餐桌椅，端上点心热茶，请黎初坐下好好享受这个下午茶时光。
　　黎初哪里坐的住,他倏地飘到了最上方,在冥宅结界边缘飘来飘去，恨不得冲出去到尹淼身边和他并肩作战。
　　可黎初也知道自己的实力不足，出去可能会拖尹淼的后腿,所以只能在鬼宅里老老实实的等。
　　周围的水波很动荡,好多鱼四下乱逃,还有很多翻白肚皮的,影影绰绰的,不少大型水生物乱撞互相厮杀,血红一片。
　　鬼宅内里倒是风平浪静,岁月静好，纸佣人都在勤勤恳恳的打理庄园,纸管家甚至有心思把冷掉的红茶换成热的咖啡，还问黎初：“夫人,咖啡要不要加奶？或者我给您拉个花？”
　　黎初：“……我没有心情喝这些。”
　　他抬头仰望结界之外,啥也看不到，若河里的水生物都乱了套，若河外头恐怕更是血雨腥风。
　　也不知道尹淼现在怎么样了，能不能干掉鬼魔……
　　“夫人，您要相信老爷的实力。”纸管家想了想,提议道，“要不要我给您转播一下外面的情况？”
　　黎初蓦地回头,惊疑又急切的望着他：“你有办法？”
　　纸管家淡定的点点头，招呼佣人们支起电影幕布投屏。
　　调整过后,放出来的影像稍微有些一闪一闪的，总体来说画面还是很清晰的。远处是层次栉比的高楼淹没在黑雾中，近处则是汹涌湍急的若河河面，是俯瞰视角，缓缓的平移。
　　似乎是在若河中央。黎初猜测。
　　他心想，这是无人机拍的吗？鬼宅里还有无人机？还有，尹淼在哪？
　　庞大的黑雾涌动着，突然射出几股黑影，摄像头画面骤然升高，湖蓝色的河流凝聚成了一面墙，结结实实的把黑影阻挡包裹吞噬。
　　黎初：“……？”
　　纸管家抬起右手按在左胸，恭敬道：“是老爷的视角。”
　　黎初一怔，扭头专心看向投屏。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黎初在看，投屏的画面突然跳转，扫视整个若河沿岸。
　　若河市不知何时全面停电，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乌黑的雾气仿佛蛇瘴般游走覆盖，途径之处寸草不生，建筑塌毁，留下一片片残骸。
　　大雨倾盆，刺穿黑雾重重的击打在地面上，恐怖的黑雾似乎淡了一些。
　　然而，庞大的降雨量令水位迅速上涨，转瞬间吞没整个若河市，澄黄的泥水在街道上横冲直撞，比两个月前的洪灾还要骇人。
　　不光是若河市，若河沿途的几个省市全面暴雨，笼罩着一层涌动的浓雾，在和暴雨无声的搏杀，似乎已经陷入了黑暗中，静谧无声。
　　一切都一切，仿佛末日来临。
　　*
　　这种情况下，得死多少人啊。
　　黎初脸色煞白，快速扫过整个若河市，突然发现不对劲，哪里都空空荡荡一片死寂，直到现在他都没有看到一个人。
　　“为什么我没有看到其他人？”黎初把自己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老爷、您，还有鬼魔都身处在鬼域，自然没有人。”纸管家解释道。
　　黎初一脸的迷惑不解，纸管家见状，细细说明了一下：“您刚刚被鬼魔拉进了他的鬼域，差点没命，幸而跳入若河召唤了老爷过去，老爷展开了新的鬼域，正在和鬼魔拼杀，争夺这块地盘——”
　　纸管家：“王级别以上的大鬼与寻常鬼最大的不同，就是可以展开域。鬼域中一般只有被允许的人或鬼才可以进入，当然也有个别体质特殊的人类意外误入……老爷能进来全靠夫人您机智，钻了换命的空子。”
　　黎初听到这儿，看了一眼河水与黑雾缠斗的投影，再看一眼残垣断壁的若河市，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这个鬼域是若河市的模样？两个鬼的域可以是同一个吗？叠加？重合？”
　　纸管家解释道：“夫人，不是这样的。就像鬼生前依托在人的身上，要先有活人才能产生鬼，鬼域也是如此。鬼域的产生源自现世，就像里世界一样，要在现世的土地做依附，才能产生鬼域。”
　　纸管家：“一块土地只能产生属于一只鬼的一片鬼域。一般鬼王避免麻烦和争斗，可能就在人间隐蔽处划一个芝麻大点的地方，无限叠加扩展生成一个巨大的鬼域，像老爷和鬼魔相斗，争夺这么大片地域的还是头一遭。”
　　纸管家说着说着，多解释了两句：“鬼界那些大大小小的鬼域，也是鬼王级别以上的鬼陨落后生成的。因为鬼灰飞烟灭后会变成一种特殊的灰烟，像灰尘泥土一样，也是一种变相的土地，凡人看不见，又切切实实存在，那些鬼界的鬼域就依托在这些鬼逝灭的尘土上，佛家言‘须弥藏芥子’，就是这个道理。”
　　黎初听得一愣一愣的，太玄幻了超出他的想象，转头再看投影，就像在看一出都市玄幻灾难片。
　　河水与黑雾狠狠斗过几场，都没有占什么上风，鬼魔怒不可揭，黑影聚拢扭曲，变换出一只高耸入云的鬼骷髅。
　　鬼魔骷髅比若河市最高的大厦还要高上几倍，三头六臂，光是一个脑袋就有若河那么宽，嘴里吐出猩红的不祥气晕，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地啃了下去。
　　眼前的画面一花，紧接着是爆炸般的连环巨响，横跨的若河几百米长的大桥轰然倒塌，炸起的水花白雾在空中狂下了一分钟都没有停歇。
　　下到一半，水珠突然受到了一股神秘力量操控，如同子弹般弹射而出，数千万发瞬间穿过鬼骷髅的身体，瞬间把鬼骷髅射成了马蜂窝。
　　可惜没有用，鬼骷髅再次凝聚，俯身对准若河河水一呼，黑红的雾气升腾，大片大片水生物死亡，助长了红雾的浓稠，湖绿色的河水黯淡了几分，雨势都变小了。
　　鬼骷髅桀桀怪笑，还没笑完，那些死亡的水生物突然化作一道道绿光飞驰而来，直直钻入鬼傀儡的大嘴，光芒大盛的冲破鬼骷髅的肚皮，黑雾顿时被净化了几分。
　　鬼魔大怒，趴下张嘴一吸，开始生吞若河。
　　若河激荡着浮涌，转瞬间凝成滔天的河啸，铺天盖地的往鬼魔嘴里灌，灌得鬼魔整个栽倒，压塌了若河市郊的大山。
　　*
　　如此这般，斗来斗去又斗了三五回。
　　黎初看得心焦，虽然尹淼没有落下风，但他还是很担心，焦虑得在投屏前踱步来踱步去。
　　“夫人您放心，老爷在水里就是无敌的。”纸管家信誓旦旦道，“老爷生于水，死于水。没有鬼能在若河里打得过老爷。”
　　“可是……”黎初咬着下唇，心绪依然不平静。
　　可是，尹淼还是会受伤啊，在拖下去的话形势不妙怎么办？
　　得想想办法，总有什么办法可以用吧？总有一些他可以办得到的……
　　黎初大脑飞速的转动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转过头，急急的问纸管家：“如果我冲着屏幕说话，尹淼是不是能听到我说什么？”
　　纸管家点点头，恭敬道：“夫人，这座鬼宅早就被老爷炼化，成为他的法器之一。所以您可以观看老爷的视角，与老爷自由对话。”
　　“不用对话，我说他能听得到就行。”黎初回想过去修行的种种，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冲着屏幕喊道，“阿淼，我要布一个、不，是两个阵，你有没有能够看着很小，但可以变得比鬼魔还大的符纸？给我两张！”
　　黎初的话刚说完，野餐桌上就出现了两张黄纸，还有一瓶朱砂，一支毛笔。
　　“淼儿，你好贴心啊。”黎初夸了一句，拿起毛笔点朱砂，回想起修行所学，凝聚毕生的修为，慎之又慎的开始画符。
　　三分钟后，黎初的额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嘴唇隐隐发白，才将将画好第一张符。
　　“夫人，您不要勉强。”纸管家关切的提醒道。
　　“不勉强。“黎初快速摇头，擦了把汗，看了屏幕外的战况，郑重的对尹淼道，“淼，接下来我要用一点我的血……你不要太紧张，我不会有生命危险，你不要打着打着架就分神来阻止我啊。”
　　屏幕激荡了一下，尹淼的情绪好像很激动，唰唰把鬼魔大卸八块，鬼魔怒发冲冠，干脆分成八个鬼骷髅和尹淼对战。
　　黎初咬破自己的手指，开始画第二个符阵，这个符阵非常不好画，花了黎初近十分钟，画得黎初脸色惨白差点站不住脚。
　　屏幕又巨震了一下，鬼魔被河水凶狠的切成了二十多块，二十多条黑雾蜂拥而上，势必要将河流绞断阻流，遏制尹淼的力量。
　　“画、画好了！”黎初连忙道，把两张符按在屏幕上，快速解释道，“这两张符可是聚集了我毕生功力，你一定要听听我的计划！”
　　“第一张符是镇鬼符，我在御鬼术里学的，可以短暂的迷惑鬼并且定住它三秒钟，而这三秒钟你要用第二张符，这是目前我学到的最厉害最强的法术攻击——”
　　“这两张符都可以用法力驱动的，你要注入你最强的鬼王之力，将引用天地的力量放到最大，集中于一点，也就是鬼魔被定住那一点——”
　　化作若河河流、打得精疲力尽还在死撑的尹淼听完了这个计划，又心疼又气恼。
　　心疼黎初为了他流血受伤，气恼自己不够强大到击败鬼魔，最后终于是咬着牙答应下来。
　　第一张符打出去的时候，分裂成数十个的分/身飞往一点，鬼魔愣了一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钉死在若河中央，下一刻就是第二张符。
　　轰隆一声巨响，漆黑的天空被蜘蛛网般的雷光劈开，好像有什么力量硬生生的撕裂了这个空间，照亮了黑暗的鬼域。
　　刹那间，白到天地尽失的光芒笼罩了整片大地，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好像要将所有的一切都吞噬殆尽。
　　紧接着，是一道扭曲的、痛苦的黑影发出无声的惨叫。
　　万里黑雾陡然清空，转瞬间消弭于天地间。
　　尹淼迎着毁天灭地的天地雷光，突然笑了一下。
　　他的心潮蓬勃的暗涌，有一种澎湃的自豪感。黎初不愧是他最爱的人，将他们的力量合而为一，水乳交融，融合贯通。
　　简直是死而无憾了。


第105章 
　　太过耀眼的、白炽到极致的光亮,差点把黎初的眼睛灼盲。
　　他难受的捂住眼睛，控制不住的流泪，急切的问屏幕外的尹淼：“怎么样了？鬼魔被打败了吗？”
　　话音刚落,一股大力袭来,他被纳入了一个冰凉的、紧到窒息的拥抱。
　　急促的呼吸喷洒在耳边，冰冷的大手捧起了他的脸颊，紧接着是一个迫切的、黏稠的、轻颤的吻。
　　尹淼的声音略显沙哑,有些不敢置信的道：“鬼魔死了,我活了。我赢了。那么强悍的天雷之下,我居然没有灰飞烟灭。”
　　“你想什么呢？”黎初艰难的睁开眼,视力逐渐恢复,模模糊糊瞧见了尹淼的面部轮廓,“我怎么可能做害你的事？”
　　黎初摸摸尹淼的脸,尽管还是看不清，但目光已然柔和了下来：“符咒的使用者当然不会死。你引的天雷,天雷当然是认同你才降下来，怎么可能伤到你。”
　　“没有你,我不会赢,我可能就被耗死在鬼域里了。”尹淼猛地抱起黎初，一手托起他的屁股，一手扣着他的后脑勺，抱着他抵在墙上激吻，“初初,阿初，我们赢了！你太棒了,你简直是我的神！”
　　“最厉害的是你，是你的鬼力把符咒激发到最大,引来的天雷才会强大到简直要毁天灭地。”
　　黎初笑了，视觉慢慢恢复，搂着他的脖子回吻，吻着吻着，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用力推开尹淼：“等等，你是不是还套着我的皮囊吗？我是在和我自己亲吗？”
　　尹淼哭笑不得，端起黎初的下巴，让他正视自己的脸：“想什么呢？这里是鬼域！我刚刚还和鬼魔打了一场，我怎么可能用你的身体和鬼魔厮杀？伤到你的身体怎么办？身体要是损坏了，以后你还怎么能回得去？”
　　话音未落，尹淼想起差点失去黎初的后怕，情绪略显激烈，狠狠亲上黎初的唇，含着黎初的舌头搅来搅去，黎初的舌根都被吮痛了。
　　“可、可以了。”趁着一个喘息的间隙，黎初用力抬头，啾得一声唇分，舌间还连着一段银丝，黎初舔了下嘴唇，见尹淼眸色变暗，连忙捂住他的嘴，“我有事要问你！你先别亲了！”
　　尹淼没听话，还用舌头舔黎初的手心，见黎初的脸色略有些恼怒，只好悻悻然的住嘴。
　　“你确定鬼魔已经死绝了吧？”黎初问。
　　尹淼微微颔首，万分肯定道：“绝对死了，渣都不剩。”
　　黎初松了一口气，随后用警惕的眼神在他脸上巡视，继续问：“我已经和你换命了，你怎么还说让我回去？你没有谋划什么不该想的事吧？”
　　“如果有办法能够回去，我当然是要把命还给你。”尹淼见黎初脸色不好看，赶紧解释道，“要不然我俩亲嘴打啵那什么，总不能用你的身体……这不成了自攻自受？”
　　黎初一阵无语：“那我们魂交不就好了？”
　　“魂交，魂交好啊。”尹淼笑了，似乎在回味魂交双修的滋味，下一秒，他收敛笑容，正色道，“虽然魂交很爽，但我还是希望你活着。如果能让你活着，你不能阻止我让你活过来。”
　　黎初闻言噎了一下，眼神逐渐也认真起来：“如果我活着，我们俩不能在一起，你也不能阻止我为了奔赴你而奔赴死亡。”
　　视线胶着，谁也没有说话。
　　尹淼盯着黎初的眼睛，看到了他眼底的执拗，气闷中颇有些无力，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和手段。
　　但黎初宁愿死也要向他奔赴，又让他千不该万不该的心潮暗涌，该死的心动。
　　最后，他只能用冰冷的掌心紧紧扣住了黎初的后颈，凶猛的再次吻住了黎初的唇。
　　*
　　尹淼为了和鬼魔争斗，抢夺若河一带的大片土地作为鬼域的依托，如今鬼魔已死，尹淼便收回鬼域，释放这些土地。
　　他带着黎初从鬼域回到现世，刚一落地就察觉到磅礴的鬼压，立即把黎初护在身后。
　　若河市还下着绵绵细雨，天空有些昏暗，阴沉沉的让人沮丧，或者说鬼域大战后的生气还没有恢复。
　　黎初疑惑的从尹淼身后探出头，看到了若河市周围坐落了五、六座比山还高的大鬼王，穿着绣着五爪金龙的官服，头戴冕旒，正襟危坐，目光炯炯如炬的注视着他们。
　　“是阎王爷。”尹淼偏头小声道，旋即皱眉，“鬼魔作乱的时候不出现，现在来干嘛？”
　　黎初一惊，手忙脚乱的迅速捂住他的嘴。
　　可惜捂嘴太晚，已经被几位阎王爷听见了。
　　其中一位豹眼狮鼻、络腮长须，头戴方巾的阎王爷，手里正抓了一个闪闪发光的金球盘玩，听到尹淼的话立刻发出震天的笑声：“小子，好胆量！”
　　尹淼撇撇嘴，还想说什么，黎初感觉到他的动作，轻拍了下他的嘴，让他老实点。
　　那位哈哈大笑的阎王爷大鬼身旁飞来一个黑点，离近了才看清原来是崔钰。
　　崔钰的眉宇舒展，作揖道：“尹淼！击杀鬼魔，这次你可立了大功！”
　　尹淼听到这话，差点没救到黎初的心有余悸涌上心头，大骂着翻旧账道：“大功什么大功，你们差点害死黎初！拉我去守什么陷阱，结果是调虎离山之计！内鬼呢？地府的内鬼查出来没有？”
　　黎初闻言一凛，想起自己被钟悟的消息骗出若水观，钟悟是他拿着尹淼的手机亲自加的，总不可能鬼界也有什么黑客能冒充其他鬼吧？
　　而且，钟悟还让他去城隍庙，中途催问他到没到城隍庙，说明城隍庙也有问题……
　　尹淼估计当时在忙也没看到手机消息，后来忙着跟鬼魔打架更没瞧见了。
　　黎初犹豫的看向崔钰，斟酌的想如何开口提供这个线索。
　　崔钰一顿，抹了把脸低声道：“内鬼是……钟悟。”
　　尹淼一愣，不敢置信的看着崔钰，消化了一会儿，咬牙切齿道：“这家伙，藏得这么深！”
　　众鬼一时无言。
　　黎初见大家都沉默，干脆就提了提钟悟给他发消息的事。
　　“手机消息可以留作罪证。”崔钰点点头，解释道，“钟悟，已经被抓下去审问了。”
　　崔钰：“不仅是他，地府还有不少鬼魔的爪牙，若河一带的城隍庙都被鬼魔控制，难怪失踪的横死鬼都在若河附近，还没人往下通报，因为城隍被鬼魔组织渗透。不仅如此，还有一位阎王爷也……”
　　黎初和尹淼皆是一怔，对视的同时，均看出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难怪地府抓鬼魔总是不作为，原来是上头已经腐败……”尹淼小声嘀咕，又被黎初捂住了嘴。
　　黎初紧张的扫视几位阎王爷，见他们没什么反应，松了口气，然后扭了一下尹淼的嘴唇，瞪他，唇语道：你怎么什么都敢说？要不要命了？
　　尹淼耸了耸肩，没觉得自己哪里做的不对。
　　“别怕，可以说。”崔钰笑道，“几位阎王爷出现在若河市，正是为了抓捕那位叛变的阎王爷，如今这位罪阎王已经缉拿归案，其他阎王爷们正商量着如何上报天庭。”
　　崔钰一边说，一边示意尹淼黎初看阎王爷中最大的那只大鬼王，尤其他手里的那只金球，细看之下，金球内影影绰绰，似乎有个人影。
　　崔钰：“那位罪阎王已经被关在里头，鬼魔的余部也被清扫，其中最厉害的一只鬼魔被尹淼干掉了。最后只剩下审问钟悟等鬼，理清鬼魔作乱的脉络，大概三日后就能出结果。”
　　“钟悟为什么要背叛地府，成为鬼魔的奸细？”黎初好奇的问。
　　他觉得吃官家饭的地府公务员比鬼魔这种邪/教组织好多了，怎么会想不开归顺于鬼魔？难道是被鬼魔们洗脑了？
　　崔钰沉默了一下，缓缓道：“虽然还没审问，但我稍微有一点眉目。”
　　崔钰：“你们记不记得吗？钟悟是钟馗的后人。”
　　尹淼与黎初点点头，尹淼还道：“他是钟馗后人，他就吃鬼吗？我之前不曾怀疑他，就是觉得这个嫌疑太明显了，反而像假的。”
　　“难道是吃鬼的口感嘎嘣脆，比较有瘾？”黎初胡乱猜道，“这种瘾隔了这么多代也会遗传吗？”
　　崔钰摇摇头，解释道：“我们从罪阎王那里搜出了一本骇人听闻的功法，是钟馗所著。”
　　崔钰：“钟馗飞升前为后人留下了一本秘籍，关于抓鬼、炼鬼、吃鬼，其中为了炼鬼吃鬼，研究出了特殊的功法，通过吃鬼一道快速提升修为，吃到极致，可以匹敌天道。”
　　崔钰：“我们猜测是钟悟继承了这本功法，献给罪阎王，罪阎王由此起了异心，毕竟天庭只有一个高高在上的玉皇大帝，地府却有平起平坐的十殿阎王，天还压地一头……总之，罪阎王想以鬼魔成就鬼道，改天换地，所以有了如今的种种。”
　　尹淼和黎初听得一愣一愣的，改天换地什么意思？结合崔钰说的那些话，是跟孙大圣一样要翻天覆地，从此地府统治天庭、统治万物、统治宇宙吗？
　　志向怪高远的，就是走错了道。哎说来说去都是大鬼大仙之间的争斗，就跟听故事似的。
　　尹淼一边喟叹一边抬头，突然发现几位阎王大山还在若河市杵着，忍不住道：“阎王爷们怎么还不走？”
　　黎初又慢了一步捂嘴，掐住尹淼的两颊往外拉，警告道：“你的嘴，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尹淼乖乖的点头，黎初手一松，他立刻转身向各位阎王爷鞠躬：“阎王老爷们好，阎王老爷们辛苦了。”
　　这阴阳怪气的语气，让黎初吓得立马跳上尹淼的背，用两只手臂死死勒住尹淼的破嘴，让他千万别说话了，有话就由他发言。
　　幸而，几位阎王爷都是庄重的大鬼，也不懂什么阴阳怪气，只觉得尹淼说话怪有意思的，语不惊人死不休。
　　为首的最大阎王爷欣赏的望着尹淼，大笑道：“小子，尔等就是看看击败鬼魔者是何等鬼雄，没想到是一位故……你这小子功劳最大！等三日后审完了鬼魔贼子，你前往地府，论功行赏。”
　　尹淼单手托着背上的黎初，站在原地不为所动，地府的什么奖赏，不是金元宝就是功德值，没意思。
　　崔钰看着都着急，小声提醒道：“这位是秦广王，第一殿的阎王爷，管凡人的寿命和生死，包括前世今生和转世投胎。”
　　尹淼的眉毛一动，扒拉开黎初的胳膊，急切道：“借尸还魂死而复生归不归他管？”
　　黎初猛地抬头，已经猜到尹淼要说什么，由于过于震惊，他都忘记要捂住尹淼的嘴。
　　“都归我管。”秦广王的声音适时的在尹淼等鬼头顶上空回荡。
　　黎初忙不迭的直起身子，也忘记要畏惧鬼神，就这么直愣愣的望着秦广王，脑子已经飞速转了起来。
　　尹淼一听秦广王能让人死而复生，立马来精神了，态度也变得恭敬起来，鞠躬都是鞠得板板正正的九十度，不像刚刚那样随随便便：“阎王老爷，我有一个请求能否……”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头顶刮来一阵剧烈的阴风，简直要把魂给吹跑了。
　　阴风中，是阎王爷狂放的大笑声：“有什么请求，三日后再提！”
　　话音未落，若河市坐落的几尊阎王爷大鬼突然淡化、散去，重归往日的平静，只剩下一直在下的绵绵细雨。
　　*
　　黎初成了鬼，比往日里自由自在多了。
　　他先去若水观报了平安，弄丢了黎初的卢师叔紧紧抱着他的魂嚎啕大哭，哭诉自己害死了他。
　　黎初惊了，连连拍着卢师叔的背安慰道：“师叔，师叔我真的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这是换命了，所以变成鬼，我不是死了。”
　　元师祖紧皱的眉头稍有一些舒展，细问了什么情况，得知鬼魔渗透了地府、城隍庙，甚至阎王爷之后，非常的震惊。
　　震惊之后，元师祖感觉自己有些失责，愧疚道：“亏我还是若水观的老祖宗，城隍庙有问题，我竟然一点苗头都没有看出来，我可真是……”
　　“元师祖，您可帮了我大忙！”黎初赶快出声，打断元老祖的自责，“若不是您提醒我锦囊里写的‘若河、换命’，我哪里想得到跳若河里把尹淼找来？恐怕就要死在鬼魔嘴里了！”
　　黎初：“城隍庙出问题谁能想得到？我们在城隍庙求问都很正常啊。可能叛变的是地府的鬼，是编制鬼，没有太多阴邪之气，再加上鬼魔们只对横死鬼感兴趣，所以没有对正常人下手。”
　　黎初一顿安慰，把卢师叔、元师祖都安慰好了，幸好卢师叔弄丢黎初后只敢告诉元师祖，连乔道长都不知道他遇险，否则黎初一个个安慰过去，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元师祖的心情逐渐平复，捋了一下自己的胡子，抬头看着黎初，突然觉得好像缺一点什么，他想了半天，恍然大悟道：“尹小子呢？他怎么没和你一道？”
　　“尹淼他……”黎初摸了摸鼻子，嘻嘻笑了一下，“他被我赶去陪他爸妈去了！”
　　尹淼也想和黎初一起飞到若水观来，奈何黎初的身体变成他的了，鬼魂可以不吃东西不需要营养，但人体不可以。
　　尹淼不得不钻进黎初的肉身里，眼巴巴的看着黎初飞走，然后去街上随便买点吃的，照着黎初的叮嘱，去看看尹父尹母。
　　他本来不想去的，但黎初说：“你真的一点也不想自己的爸爸妈妈吗？用我的身体和他们说说话吧，给他们一个阔别十年的拥抱。还有你弟弟，那么一点大的小屁孩，还记得给你烧纸，你不想摸一摸他的脑袋吗？”
　　尹淼沉默着没有回答，黎初看出了他心中的挣扎，催促道：“你快去，先去接触接触。我也很久没有见他们了，等我去若水观报完平安后就直奔尹家，你要是不来尹家找我，我就一直睡在尹家不回去了。”


第106章 
　　尹淼无奈的答应下来。
　　他钻进黎初的肉身里,用口袋里的零钱买了吃食，吃饱了之后稍微活动一番，感觉莫名有点别扭。
　　身高矮了几公分,视野变低了,属于凡人的身体稍有些沉重，无法像鬼那样轻飘飘的飞上天空。
　　可这是他老婆的身体诶！
　　尹淼摸摸自己的手，再摸摸自己的胸,摸摸自己的腿,如果不是有路人奇怪的看着他,他可能会对这具身体的屁股下手。
　　简单过了过手瘾,尹淼想起来正事。
　　他抬头看一眼已经若河市上空散开的乌云,再低头看看奔流的若河水,沿着若河慢吞吞的走啊走,看似漫无目的，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尹家的小区。
　　临近小区门口,尹淼的脚步一顿，不由自主的就拐了个弯,绕着小区开始转,转了三圈有余。
　　直到黎初给他打电话，问道：“你到了咱爸妈家没有啊？”
　　黎初现实中的手机在鬼魔的控制下爆炸了，如今变成鬼也用不着，尹淼另外找了个鬼手机塞给他，现在派上用场了。
　　尹淼光速接了电话,支支吾吾道：“……到小区门口了，还没进去。”
　　所谓近乡情怯,大概就是这样了，做鬼时可以若无其事的在家摆烂当空气,套了黎初的皮囊即将近距离接触，反而不敢接近。
　　不知道是害怕扮演黎初露馅，还是害怕自己如果被认出来……
　　黎初：“你怎么拖拖拉拉的？我去接你！”
　　黎初抓着鬼手机飘出尹家，在小区门口找到了低着头踢石头的尹淼。
　　“走走走。”黎初拉着尹淼往尹家走，“想好要说什么了吗？”
　　“……”尹淼语塞，他压根没有想，脑子里乱糟糟的就来了。
　　“等见到面了，随便说点什么，想到什么说什么。如果你想不出来，我可以在你耳边帮你。”黎初善解人意道。
　　尹淼顿了顿，默默点了点头。
　　按下门铃后，开门的是尹母，见到“黎初”稍有些意外，笑了笑把“黎初”迎了进来：“小初来了啊，怎么不提早说一声？我也没买什么好菜……老尹，老尹！你去超市看看有什么新鲜的菜和肉，买点回来！”
　　尹淼盯着尹母眼角的皱纹，眼眶一下子就酸涩了，他深呼吸一口气抑制住情绪，按住穿好鞋匆匆往外走的尹父，低声道：“爸妈，不用了，我吃过了。”
　　“我就是来看看你们，看看……我弟。”
　　我弟……？
　　尹母有些奇怪，黎初从来没有这么亲近的喊过尹炎，他提起尹炎大多数都是为了尹淼鸣不平。
　　但她没有多想，把尹炎叫出来陪陪“黎初”，一边沏茶一边把自家晒好的柿子饼拿出来：“饭吃过了，就吃点零嘴？”
　　尹淼望着那盘柿子饼，尹母最爱做这种果脯，他小时候爱吃，长大反倒转了口味，嫌弃它太甜，嫌弃它放不上台面。
　　尹母每次装一大袋让他带去学校送给同学，他嘴上敷衍的满口答应，转头一出门就丢进垃圾桶。
　　浪费粮食……浪费妈妈的一番心意……
　　尹淼突然觉得好难过，自己真是混账。
　　他拿了一块柿饼塞进嘴里，嚼了没几下，又拿一块塞进嘴里，第三块第四块第五块，腮帮子挤得鼓囔囔的，嘴巴一圈都是柿子饼上白白的糖霜。
　　“好吃吗？”尹母关切道。
　　“好吃，好吃。”尹淼含糊不清的回答着，手上又抓了一块，塞进一旁的弟弟嘴里，搞得弟弟一脸懵。
　　“小初，你怎么跟淼淼小时候一样吃得那么急？”
　　尹母愣愣的看着他，抽了张纸巾递给“黎初”擦嘴，“黎初”抬手抹了抹嘴，端起茶仰头一饮，咕嘟咕嘟就喝完了。
　　“淼……”尹母失神的喊了一声，意识到自己认错，连忙刹住，“初、小初，你和淼淼好像啊，我记得你以前不是怎么吃柿子饼的……”
　　“黎初”端着茶杯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僵在原地，转头看向一旁的空气，也就是飘在半空中的黎初本尊。
　　黎初冲他笑了笑，悠悠然地绕着尹淼飘了一圈：“你好像忘了，我不爱吃甜的。我吃柿饼都是要咬一口喝一口茶，有时候柿子饼都要浸在茶汤里，向奥利奥蘸牛奶一样蘸着吃。”
　　尹淼一时间哑然，嘴角不高兴的撇了一下，对黎初传音道：「你怎么不提醒我啊？」
　　黎初无辜道：“你刷刷就吃了好几个，我没来得及。”
　　黎初一边说一边瞅了一眼尹母，问：“你觉得你妈发现了吗？”
　　尹淼放下茶杯，低垂着眼眸，也不敢看尹母：「……不知道。」
　　尹淼：「如果发现了，我就说你偷偷学我的。」
　　“为什么不趁机坦白？”黎初问。
　　尹淼：「我不想给他们不切实际的希望，然后又希望落空。」
　　黎初张了张嘴，想到那位可以让人死而复生的阎王爷，眼神逐渐坚定。
　　尹淼怕自己露出更多马脚，吃完了柿饼就起身告别。
　　他揉了揉弟弟的脑袋，抬头对尹父尹母真诚道：“爸妈、弟，希望你们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高高兴兴，长命百岁。”
　　“小初，你怎么突然说这话？”尹父奇怪道，慢半拍的看出“黎初”的异常，“这不像你平时说话的风格啊。”
　　“没什么，想说就说了。”“黎初”笑了笑，冲他们挥挥手，“爸妈，我走了，不要想我。”
　　两个迷茫困顿的大人，加一个懵逼的小孩，目送着“黎初”远去。
　　*
　　尹淼同父母告别之后，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好像卸下了什么重担。
　　他在家里宅了三日，拉着黎初一起，仔细维护着黎初的肉身，晚上就飞魂而出，和黎初翻云覆雨，十分的腻歪。
　　三日后，尹淼带着黎初去地府领赏，一边飘还一边叮嘱：“你的符咒给了鬼魔致命一击，功不可没，我去向阎王爷讨赏让你复活，我们俩换回来，你绝对不能拒绝。”
　　“如果换回来，我要和你阴阳相隔，我是不会同意的。”黎初拒绝道。
　　尹淼：“肯定有两全的法子，只是我们之前没有实现的渠道……这次我的功劳不说地府第一也能称得上前三，阎王爷总不能连这么个小小的愿望都无法满足我吧？”
　　黎初不情不愿，还是比较抗拒换回来，他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据理力争了很久，奈何尹淼铁了心的要让黎初活过来，还说：“功劳我们俩虽然都有份，但我是输出你是辅助，你觉得阎王爷会听谁的？”
　　黎初撇了撇嘴，没有办法反驳。
　　看尹淼那么坚持，再吵也吵不出其他方案，还会越吵越激烈，黎初不想和尹淼吵，不得不妥协下来。
　　但他心中另有想法。
　　黎初知道这个想法说出来，肯定会被尹淼断然拒绝，所以他决定到了地府，见到了阎王爷，当众提出请求。
　　如果阎王爷答应了，尹淼就是想拒绝也拒绝不了。


第107章 
　　地府,阎王殿。
　　阎王殿里保留着古香古色的装潢，像是古代衙门似的，庄严肃穆,让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殿内的空间极大,正中央坐着一座高耸入云的阎王爷，两侧是正襟危坐的地府官员。
　　像判官无常牛头马面，都是些眼熟的面孔,还有一些不认识的鬼神或慈眉或怒目,齐齐注视着尹淼和黎初的到来。
　　尹淼上升到鬼王境界后,在场的所有鬼神中,只有阎王爷对他稍微有点压迫感,其他倒是不惧。
　　黎初则不同,他还是个新鲜出炉的小鬼,刚“死”没几天，人间的修为带不到阴间几分,与尹淼双修有几分增益，但还没到可以直面阎王爷的地步。
　　他颇有些紧张,一边抓着尹淼的手,一边低头只敢看阎王殿的地板。
　　地板上雕刻着许多小鬼，又是上刀山又是下油锅的，被各种各样的酷刑折磨，活灵活现的惨叫着，看起来十分诡异。
　　尹淼调整握姿,与黎初十指相扣，一边拉了拉黎初的手提醒他,一边鞠躬道：“拜见秦广王。”
　　古代鬼见阎王爷都是要下跪的，时代在变迁,现代鬼见阎王只要鞠躬就行，马四罗在他们临行前特意叮嘱过。
　　黎初连忙和尹淼一起鞠了个躬，跟着道：“拜见秦广王。”
　　头顶上，一道威压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是地狱十八层的转播，警醒后来鬼。”阎王爷善意的提醒道，“莫要多看，容易魇着。”
　　“阎王殿怎么搞这么阴间的东西吓唬鬼……”尹淼一面吐槽，一面伸手要捂住黎初的眼睛，“别看，晚上做噩梦。”
　　大庭广众之下秀恩爱，黎初有些不好意思。
　　他偏头躲过尹淼的手，低头再看一眼地面，和印象中的地狱差不多，下意识小声道：“我不怕，你忘了吗？你带我去……”过地狱。
　　话说到一半，黎初突然想起面前还有一堆鬼神和阎王，立刻噤声，他想私自下地狱是不是违规啊？还好他没说出来。
　　都是尹淼，胆大包天的什么都敢说，害得他差点说漏嘴。
　　黎初定了定神，手脚稍稍有点发软，他若无其事的微微抬头，视线从地板转移到了阎王爷的座椅上。
　　尹淼用拇指按按黎初的手心，示意一切有他，别害怕。
　　*
　　这点小互动被阎王爷尽收眼底，他的嘴角微微含笑，冲散了他身上的庄重与阴森，温和道：“今天是为你们论功行赏封侯加爵，不要那么拘谨。”
　　秦广王说到这儿，顿了顿：“本王已经想好了给你们的奖赏，但你们似乎有别的心愿？说出来听听。”
　　尹淼抬头直视阎王爷，他心中过了好多遍许愿让黎初与他把命换回来的过程，不仅要顺利换命，还不能重蹈换命之后不能在一起的覆辙。
　　要不然捯饬来捯饬去，谁也不开心，既然要求，当然要求个圆满大结局。
　　为了让这个过程更加顺利，尹淼装模作样的狮子大开口道：“我说什么您都可以实现？”
　　就像拆屋效应，先提出一个夸张的要求，阎王爷肯定会为难并拒绝，但有了这个心理预期，届时尹淼再提出一个小一些的要求，阎王爷就容易答应下来了。
　　阎王爷没有怪罪尹淼得寸进尺，微微颔首道：“只要不伤天害理，悖逆人伦，我尽量满足。”
　　他一边说一边对黎初点头：“黎初，你也可以提，消灭鬼魔你们都有功劳。”
　　黎初和尹淼对视一眼，如出一口般道：“我想要让尹淼重新活过来！”、“我想让黎初复活！”
　　尹淼陡然转头看向黎初，这和他们提前商量好的不一样！
　　尹淼强硬道：“黎初必须复活，他的寿命还没尽，他在人间有若水观的羁绊，还要替我孝敬父母，他应该活到长命百岁。”
　　黎初转头怼道：“你爸妈你要自己孝顺，我不能取代你。”
　　黎初一边说，一边抬起头掷地有声道：“尹淼打败鬼魔，为地府除了一大害，这么大的功劳换一次重返人间的奖励应该是绰绰有余的吧？”
　　他都忘记要害怕阎王爷，紧紧盯着秦广王，不存在的心脏砰砰直跳，指尖用力攥紧陷进手心，生怕阎王爷拒绝了他的请求。
　　尹淼摊开黎初的手，不让他伤到自己，坚持自己的请求，转头冲秦广王道：“阎王大人，若是我与黎初之间仅有一只鬼能死而复生，那复活只能是黎初。我的所求仅此，希望大人成全。”
　　黎初：“阎王大人，我这条命是尹淼替我挣的，我已经活够了，请让尹淼替我活着吧。”
　　阎王爷看看黎初，再看看尹淼，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俩可真是有意思。”
　　地府官员一列，马四罗闻言扶了扶额；判官崔钰站在最前排，听到这话忍不住道：“阎王大人，若是让他俩都死而复生……如何？这生死簿上的劫难也顺利度过了……”
　　尹淼和黎初纷纷一愣，争来争去，没想到可以实现两个愿望，阎王爷如此慷慨的吗……？
　　*
　　秦广王掌管人类寿命的长短，负责审判他们的功过，一些神仙妖魔死后的生平善恶论断，有时也归他审理。让人起死回生或者是死后还阳，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
　　秦广王抚了抚下巴，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将这两个请求一起答应下来。
　　他思考着思考着，迎着殿前二鬼疑惑又期待的目光，突然提起了另一事：“你们可知，十年前你们因何而换命？”
　　尹淼偷看过生死簿，自然知道原因，他还把这事跟黎初坦白了。
　　黎初知道始作俑者，不可能直说出来，毕竟牵扯到生死簿，他不由的看向尹淼。
　　尹淼自然不能说自己看过生死簿，免得连累到崔钰，于是装傻道：“我不知道，机缘巧合吧。”
　　“是因为你，尹淼。你把命格换给了黎初，把你的原有的寿命全给了黎初。”
　　秦广王直言不讳，随后话锋一转：“且不说你这操作违反地府的规定……你有没有想过，你应该只是一个普通人，为什么能做到换命这种事？”
　　尹淼闻言愣住了，他从来没想过十年前毫无修为的自己，为什么在濒死前有能力和黎初换命。
　　对此，他只能迟疑的道：“大概是我天赋异禀？”
　　秦广王哈哈大笑了几声，随即笑声一敛，咄咄逼问道：“天赋异禀的你，这辈子为什么会这么凄惨的早逝而亡，让你爱的人挣扎痛苦十年？”
　　尹淼紧握住黎初的手，脸色陡然黑沉下来，定定的望着殿上的阎王爷，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戳人痛处。
　　秦广王没有理会尹淼难看的脸色，继续抛出问题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直到十年后你才从若河中浑浑噩噩的醒来，并在短期内修成了鬼王，打败了鬼魔？”
　　尹淼狠狠皱眉，锐利的目光直直望着秦广王，质问道：“秦广王，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下连尊称不说了，直呼其名。黎初吓得用拳头塞住尹淼的嘴，让他别乱说话。
　　“我不过是在抛砖引玉，引你思考，这一切的根源为何。”
　　秦广王笑了笑，继续道：“一般情况下，凡人的命运都写在生死簿上，小事不计，可关乎命运转折点的大事，都记录得清清楚楚。生死簿一旦形成，无论如何抉择，通常情况下兜兜转转还是会经历这些人生大事，品味人生百味，完成他这辈子的课题。”
　　秦广王：“但你不一样，你的命运一变再变。在生死簿上变了两三回，每次变数极大，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这次不等尹淼回答，秦广王自顾自的说了出来：“因为你上辈子不是人，是个神仙。”
　　*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阎王爷座下的鬼神们都躁动了。
　　马四罗隐隐约约有察觉出尹淼并非普通凡人，但没想到他上辈子是个神仙，跟他们是某种意义上的同事。
　　而崔钰掌管生死簿，自己有查阅过尹淼黎初的前世今生，碍于职责不能说出来而已，所以对此事并不算震惊，他震惊的是秦广王居然大庭广众下把这个事说出来了。
　　其他鬼神的想法大概就是：好家伙，原来他上辈子是个神仙，难怪能短时间成就鬼王，一举歼灭鬼魔。
　　一切的不合理，突然有了合理解释。
　　尹淼则是目怔口呆，和一脸惊讶的黎初面面相觑。
　　秦广王微笑的望着众鬼神以及尹淼黎初二鬼，紧接着道：“尹淼，你上一世本为若河河神，天生天养，因与凡人产生龌蹉，一怒之下为祸人间，害死了上千条人命，所以这辈子，你要进入轮回受刑，体验凡人的生死离别之苦。”
　　秦广王：“按照你人生原来的剧本，十八岁那年痛失所爱，挣扎痛苦十年之后，化作厉鬼的爱人降临到你的身边，折磨三年五载，然后夺走你的性命。”
　　尹淼闻言，心里头嘎嘣一下，有了不好的预感，难以置信的望着秦广王。
　　秦广王沉痛的点头：“没错，原本没有换命这一出。一开始生死簿上不是这么写的。”
　　秦广王：“结果……没想到你上辈子受了天雷之刑，神格居然没有被完全剥夺，残留了一小部分在灵魂里。”
　　秦广王：“十八岁遇劫那年，你执着于让黎初活下来，残留的一小枚神格顺势埋入了黎初的魂魄里，致使你们互换了命数，也阴差阳错的让黎初承担了你的劫难。”
　　黎初愣愣的听着这一切，心中有一种奇妙的感觉。难怪了，难怪鬼魔想吃掉他，原来是尹淼在他灵魂里埋下了一枚神格……
　　尹淼以前是神仙，以后还能不能恢复？他要怎么把神格还给尹淼？
　　黎初忧心忡忡，开始忧虑起来。
　　秦广王：“我得知此事后，即刻派阴差搜寻尹淼的下落，无论怎么找也找不到。没想到你竟然是沉入了若河里，回到了你的力量本源处，用着若河的河水温养魂魄。”
　　秦广王：“毕竟是你的神格和黎初不太适配，它是你的力量本源所化，在你与黎初重逢后，它千方百计的想要回到你的身体里，你也要经历新的劫难，去赎你上辈子的罪，故而有了十年后第二次的换命，以及你消灭鬼魔戴罪立功的使命。”


第108章 
　　尹淼千算万算也没算到,真相居然是这样的。
　　黎初遭遇的这十年的痛苦，竟都是因为他。
　　黎初被鬼魔追杀差点死掉，也是因为那一抹神格上的仙气,是他让黎初陷于危险的境地。
　　十年前,他只是为了让黎初活下来，居然使得黎初代他受生死离别之苦，这本来是对他上辈子造孽的惩罚,是他应该受的。
　　结果,因着他十年前执意要让黎初活下去,让这些痛苦阴差阳错全转移到了黎初的头上,他还自以为是的认为,让黎初活着是为了对方好……
　　一切苦难的源头都是因为他,那如果没有遇到他,黎初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尹淼想着想着，脸色惨白如纸,他忽然狠狠的扇了自己一巴掌，还想再扇一巴掌的时候,被黎初一把抓住了手腕。
　　黎初着急道：“你做什么啊？为什么要突然打自己？”
　　“我害了你,让你痛苦的罪魁祸首居然是我……”尹淼自责的哽咽，被黎初一把捂住嘴，还收到了一枚瞪视。
　　黎初浅浅扫过阎王殿在场的众鬼神，示意尹淼把哭声吞回去，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搞得他怪心疼的……别把脸丢在阎王殿上！
　　尹淼控制不住情绪，抱着脑袋有些崩溃,黎初就把尹淼的脑袋抱进自己的怀里，保护他的颜面。
　　他轻拍尹淼的头顶,叹了口气，安慰道：“你救了我，怎么能说害我？”
　　黎初斟酌着道：“这十年我尽管……不太好受，好在十年后，你回来找我，解开我的心结，还让我知道了你爱我。”
　　黎初：“如果你没有回来，我恐怕还被蒙在鼓里，辜负你的一番爱意。”
　　黎初原本对尹淼因他而死耿耿于怀、愧疚自责，所以一直执着于换命，如今听阎王爷说了这么一遭因果缘由，他居然有点庆幸，庆幸自己为尹淼挡了劫难。
　　要是十年前，是尹淼眼睁睁看着他溺死在若河里，恐怕是要愧疚的当场跳进河里和他一起去了吧？
　　毕竟是尹淼硬要拉他下河游泳，当初他的日记本里还说是为了告白，故意搞这么一出……
　　*
　　黎初想到这儿，突然察觉到这个原定的生死簿剧情前后存在bug。
　　他转头看向阎王爷，质疑道：“就算按尹淼原来的人生剧本走，尹淼见我死了，也会跟着我殉情……所以这个原定的剧本根本不成立。”
　　秦广王赞赏的看了他一眼，爽快的回答道：“对，所以才有后来改变的命数，一切都是天定。生死簿看上去是既定的，但是遇到大气运者、大毅力者，也并非不会改变。”
　　黎初捧起尹淼的脸，一边给尹淼擦眼泪一边郑重其事道：“听到没？就算没有换命，你也不会坐以待毙，只会跟着我殉情。”
　　黎初：“到时候，我是意外溺亡，顺利入轮回转世投胎，而你是自杀跳河，见不到我了，反而会进入地狱里受苦受难……等你赎完罪出来了，我们的缘分也就尽了。”
　　尹淼闻言狠狠愣住了，他紧紧的抓住黎初的手腕，完全不敢想象这种可能，一想就觉得心痛。
　　上次黎初差点忘了他，他都崩溃的嚎啕大哭，要是入了轮回再也见不着，他更是接受不了，甚至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有时候，尹淼也忍不住想，这样会不会对黎初更好？或许忘掉他更好……不行，不能想，越想越痛苦了。
　　黎初弹了一下尹淼的额头，唤回他的注意力，笑着继续道：“所以说，看似是因为你太厉害了，生死簿上的命数变来变去，实际上这都是命中注定的。因为你上辈子是个罪仙，所以才会入轮回，年纪轻轻遭受生离死别的苦，然后才有我们之后的故事。”
　　黎初：“我成了你命中注定的一部分，帮你承受一部分因果，分担一部分劫难，如今我们一起努力，共渡了你命运中最难的一劫，我们也因此密不可分、亲密无间，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黎初：“如果没有换命，我可能还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渡劫的工具人，你渡完劫我就转世投胎了，我们再无瓜葛。因为有了换命，从生前到死后，我和你的命运纠缠，羁绊更为深刻，出生入死，密不可分。”
　　黎初说着说着，想起与尹淼这段时间经历的种种，还有十年前和尹淼在一起无忧无虑玩耍的日子，他突然笑了起来：“有了这么深的因果，说不定我们下辈子还能在一起呢。”
　　尹淼慢慢消化黎初的一番话，许多的偶然连在一起就成了必然，老是后悔十年前的抉择有什么用？又改变不了什么……
　　他最大的错就是一直逼着黎初活着，并打着让黎初为他而活的口号，而不去深入思考并解决黎初为什么不想活这个问题的根源所在。
　　如果他是活着的，黎初也会喜欢活在世上的感觉吧。
　　*
　　尹淼身形一顿，突然间就顿悟了。
　　活在世上，全凭一念之间。
　　濒临死亡时的不甘，强烈的、想要活下去的欲望；活在世上的不满，放弃生命，毫无留恋的奔赴死亡。
　　无论想死想活，都应该掌握在凡人自己的手上，只有自己才是生命的主宰，做出的任何决定，后果都由凡人自己承担。
　　如何妥善的渡过一生，这是凡人的生命课题。
　　其他任何人仙神鬼魔都无权干涉。
　　作践生命者，堕入地狱，珍爱生命者，善始善终。
　　人生之路漫漫，从来不是一帆风顺，也不可能永远低谷。
　　热爱生活，生活也会回馈你。将坏事当作磨刀石，把好事当作敲门砖，过往的一点一滴都将堆砌成人类平凡的一生。
　　他这么一想通，整个灵魂都通透了，修为境界都得到了一个飞跃的提升。
　　全地府乃至周围鬼界鬼域的阴气都开始动荡沸腾，在鬼界不明所以的议论纷纷中、在地府内众鬼神震惊的目光下，如同漩涡般向尹淼涌入，疯狂的、急剧的涌进尹淼的魂体里。
　　他仿佛成了一场遮天蔽日的阴气风暴，风眼在不断酝酿压缩，顷刻间，他冲破了灵魂的枷锁，轰飞了地府的屋顶。
　　一束绿到近白的光芒直直的冲上云霄，把灰蒙蒙的总是处于黄昏逢魔时刻的鬼界都照亮了，霞光异彩，骤然绽放。
　　这些流光溢彩的祥云霞光，化作四对五彩的龙凤在半空中盘旋飞舞。
　　它们向地府中的阎王爷微微点头，然后往四面八方射散而去，划破灰暗的云雾，露出湛蓝的天空，日月同辉，却不会灼伤鬼魂，只是暖暖的洒在鬼界，照耀着所有亡灵。
　　“见了鬼了，有生之年还能在阴间看到青天白日。”
　　“说什么话呢，你我不就是鬼？”
　　“到底什么情况啊？鬼界居然出太阳和月亮了，天降异象到底是为什么？不会要世界毁灭了吧？”
　　阴间的所有鬼都在议论，不明白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地府内，阎王殿。
　　地府原本是用特殊材质制成的，二三十级台风应该都冲不破，此时此刻情况特殊，经历这么大的风暴，就塌了个房顶，也算是很□□了。
　　在阎王爷挥挥手的动作间，屋顶很快就修复如初。
　　一些鬼神还在震惊当中，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黑无常帮震惊的白无常合上了下巴，后者是个识货的，慢半拍的回过神来：“这、这家伙居然成鬼神了！”
　　夜游神忍不住转头看向日游神，蛐蛐道：“这合理吗？一个修炼不到一年的家伙居然成了鬼仙……”
　　还没等日游神回答，马四罗抢先回怼道：“他上辈子就是个神仙，你说合不合理？”
　　*
　　尹淼一直杵在阎王殿前，闭眼盘坐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黎初，等着飞向四面八方的龙凤祥云回归体内，半个时辰之后才完全收复。
　　黎初差点一个姿势坐到腿麻，但在众鬼神的注视下，他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只敢偷偷听这些鬼神议论——
　　鬼神？鬼仙？他的耳朵没听错吧？？
　　黎初也不敢问，等尹淼幽幽转醒，才欲言又止的看向他。
　　尹淼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抱紧黎初，大庭广众的狠狠亲了一口，转头对秦广王道：“我要和他同生共死，分享寿命。”
　　黎初一惊，还没开口说话，就听见秦广王说：“你一个死人，还有什么寿命？”
　　“我修成了鬼仙。”尹淼皱着眉强调道，“难道仙没有寿命吗？不是说可以与天同寿？”
　　“鬼仙是鬼。”秦广王缓缓道，稍有停顿的补充了一句，“也是仙。”
　　秦广王：“你可以把寿命分享给鬼，或者是仙，但不可以分享给人。人不可能与天同寿。”
　　一语惊醒梦中鬼。
　　尹淼唰的一下转头，目光炯炯的望着黎初。
　　黎初稍有些卡壳，结结巴巴道：“我，我觉得自己做人挺好的。”
　　水鬼老攻突然修成鬼仙，还要和他寿命共享？还是与天同寿的寿命？这有点太超过了。
　　黎初汗颜：“等我死后再说吧。”
　　环在腰上的手臂紧了紧，尹淼还想说些什么。
　　秦广王适时插嘴道：“你要尊重他的意见。”
　　尹淼低头盯着黎初看，似乎在询问他的意见，黎初与他对上视线，忽然吻了他一下：“我的对象居然成了鬼仙……你让我适应两天。”
　　秦广王闻言哈哈大笑，龙颜大悦道：“尹淼，这就是我一时间没答应你们的原因，你都要成仙了，还要做人干嘛……你可知你为什么会修成鬼仙，恢复神格吗？”
　　秦广王：“你死后十年飘荡在若河一带，救了一千七百三十四个落水之人，加上一个黎初，正好补上了你上辈子发动大洪水害死的一千七百三十五条人命。”
　　秦广王：“本来想让你痛失所爱痛苦一辈子，没想到换命了。惩罚不到位。原本说让你这辈子继续做水鬼吧，救满一千七百多人再来复职，结果你一下子救够了人，渡劫成功并顿悟，立刻就突破成鬼仙了。”
　　尹淼消化着这一番话，突然道：“我上辈子没有欠情债吧？不然怪对不起我爱人的。”
　　他一边说还一边搂紧黎初，搞得黎初稍稍有点尴尬。
　　“你上辈子是神仙，神仙断情绝爱的，怎么可能有对象？”秦广王哈哈大笑道，“不过你俩上辈子是有点瓜葛。”
　　“说回正事，”秦广王笑着笑着，神色一敛，郑重道，“我前几日已经将你的事迹禀告天庭，因你立了大功，功德值圆满，所以我想推举你做鬼神。”


第109章 完结
　　有官职的鬼称之为鬼神,成为鬼神的，一般有两类。
　　一是大功德者，因功德圆满而批命为鬼官,由官职赋予神格,修为大大提升，但实力有高有低，有时候还会出现鬼神打不过鬼王的情况。
　　二则是鬼仙,鬼仙在修为已经睥睨众生,而且还位列仙班,理应负起作为仙人的责任,所以上面会委任鬼仙成为地府的鬼官,故成鬼仙者注定会成为鬼神,阴间也经常把鬼神、鬼仙混称。
　　秦广王稍稍解释了一番何为鬼神,紧接着道：“若河城隍爷与六殿阎罗王勾结，此二鬼神都免去了官职打入地狱,他们的职位有所空缺，急需鬼神主持大局。”
　　秦广王：“原本你的修为不足以成为阎王,但有我举荐,一切都不是问题。如今你成了鬼神，做鬼阎王更是名副其实，上界也不会出现反对意见。”
　　尹淼微微皱眉，主要他没有想到自己会突然成就鬼仙，还没有接受自己的新身份,阎王爷又要给他委派工作，让他走马上任。
　　这和把刚毕业的大学生推入职场,并让他担任区域总裁来收拾一团乱麻的公司烂摊子，有什么区别？
　　秦广王装作没有看见尹淼的抵触情绪,徐徐道：“你有三个选择，地府的六殿阎王爷，若河的新任城隍爷，也可重新做回若河河神。”
　　尹淼想也不想道：“我选择第四个，不做神仙。”
　　秦广王一愣，就听尹淼振振有词道：“你不是说神仙要断情绝爱吗？我有爱人，六根不净，做什么神仙？还是做鬼好了。”
　　秦广王听着这番歪理，无奈的强调道：“鬼仙也是仙，作为仙人，应当履行自己的责任与义务。”
　　尹淼撇了下嘴，用秦广王的原话反驳道：“鬼仙也是鬼，我选择做鬼，不做神仙了。”
　　秦广王：“……”
　　尹淼趁着阎王爷一时无法反驳，乘胜追击道：“我要重新调整我的请求，既然我功德圆满，也没有用来成神仙，那我要用我得来的全部功德，换黎初死而复生，我还要再求一个凡人的身份，重新回到人间，陪伴在黎初身边一起老死。”
　　黎初在一波又一波的震惊当中回神，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冲阎王爷行了个礼：“恳求阎王爷让尹淼重返人间，解除我与尹淼颠倒互换的命运，不要再让我们俩生死相隔、被迫分离……”
　　秦广王沉默了片刻，叹息道：“劫都渡完了，换命也解除了，自然没有怎么能阻碍你俩恩恩爱爱。”
　　秦广王看了眼尹淼，话锋一转：“何况，尹淼已成就了鬼仙，想做人又有何难？做鬼做仙做人都在他的一念之间，只是缺一个行走人间的身份罢了……”
　　秦广王说到这儿，颇有些好气，又觉得好笑，直径望向尹淼：“我让你小子做阎王，你居然还拒绝……罢了，我奈何不了你，随你去吧。”
　　秦广王：“你的肉身已死。修成鬼仙，地府困不住你，我无法左右你的决定。你的请求我答应了，且去吧。”
　　话毕，他掸了掸袖子，正要把殿前二鬼送走，尹淼想起黎初现在还是鬼，连忙打断道：“把黎初复活……”
　　秦广王动作一顿，抬起指尖轻轻一弹，一道雪白的流光陡然飞入黎初的口中，转瞬不见。
　　黎初还没尝出味道，顿时感觉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已经回到了若水观里，在自己的小屋床上躺着。
　　其实把身体放在小区的家里也可以，尹淼不放心，特意将黎初的肉身放在了若水观，还布下了诸多法阵保护。
　　黎初抬抬手抬抬脚，重新熟悉了一番自己的身体，然后重重叹了口气。
　　今天的信息量太大了，他的脑子里乱乱的，正思索着从哪里开始复盘今天的事，尹淼已经回来了。
　　尹淼匆匆赶到，抬手一面解开封印，一面为黎初检查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黎初摇摇头，突然想起一事，便问了出来：“我身上还有神格吗？就是你在我灵魂里留下的那一枚神格碎片。”
　　尹淼的神识一扫，遗憾道：“没有，应该是被我吸收了。”
　　说到神格，尹淼就想起了人类寿命论，忍不住问：“考虑好了没？和我生死与共。”
　　黎初：“……我还没有把所有事情消化。不是说好让我适应两天吗？”
　　尹淼见黎初的神色的确是懵懵的，脸上依稀还残留着震惊和呆滞，把喉咙里的迫不及待重新咽了回去。
　　好吧，两天而已，很快就过去了。
　　*
　　黎初向师父师祖们报了平安，在征求尹淼的意见过后，他把地府发生的所有事大致描述了一遍，所有人和鬼都惊呆了。
　　“尹淼、尹淼他上辈子居然是若河河神？”
　　“然后这辈子忽然又突破，成了鬼仙？”
　　“他还拒绝了秦广王的任命？城隍爷、河神都不愿意做，还把做地府阎王爷这么大的官职也给拒绝了？”
　　卢道长大惊小叫、上蹦下跳的，指着尹淼恨铁不成钢道：“你你你，你是笨蛋吗？让你做神仙这样的好事你都拒绝？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啊……”
　　尹淼耸耸肩：“就是不想做神仙。”
　　元老道也是很吃惊，他活了很多年，又死了很多年，可以说是非常见多识广的，从来就没有听说这么离奇、戏剧的事情，发生在一个人、哦不，是一只鬼的身上。
　　他学艺不精的算卦之术，就有算出尹淼身世不凡，从来没想过他的来头居然这么大！
　　“若河河神……”乔道长反而想起了另一件事，震惊道，“三十年前，发动大洪水的就是你！”
　　“是上辈子的我，”尹淼摸了摸鼻子，不太硬气的道，“上辈子的事我都不记得，该赎的罪阎王爷说我我已经赎完了，你可不能把他的错归结在我头上。”
　　“不是这个事，我只是想起了一件旧事，关于若河还有若水观的……”
　　乔道长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冲了出去，在藏书阁里翻箱倒柜了一下午，最后捧着一本书灰扑扑的回来了。
　　“师父，你这是？”黎初困惑的看着她，不明白乔道长为什么捧着一本旧书回来。
　　乔道长拍了拍书本封面上的灰，然后递给黎初，解释道：“这是我们道观的观志，上面记载了几十年前的事。”
　　黎初愣愣的接过来，翻开看了几眼，就听到乔道长道：“当年若河经常性泛滥，要么淹没庄稼农田工厂，要么把过路的人卷到河里，总之是经常有祸事，当年的老百姓比较迷信，也不懂，就搞河神新娘祭祀，直接找漂亮姑娘丢进河里！”
　　众人众鬼一听，皆抬起头，纷纷用异样的眼神注视着尹淼。
　　尹淼大呼冤枉：“我没有，我是清白的！在地府的时候阎王爷也都说了，我上辈子是个神仙断情绝爱，冷酷无情，完全没有对象！初初你要相信我，你当时也在现场，也听到了对不对！”
　　黎初点点头作证，还想起了秦广王说的那些话，发挥想象道：“阎王爷说我上辈子和尹淼有些瓜葛……总不能我去做了河神新娘，然后被淹死了吧？河神新娘不应该都是女的吗？”
　　“你们、你们别先着急的讨论，先听我说完。”乔道伸出手，手掌往下压空气，示意众人鬼安静，随后继续道，“那些河神新娘一个都没有淹死，全被若河安然无恙的冲上了岸，摆明了不想要！”
　　“当地村民不懂河神为什么不要新娘，也不要什么吃的喝的祭品，还来来回回的闹腾，他们一顿讨论之后，找上了若水观。”
　　乔道长翻开观志的某几页，逐字逐句的示意给大家看：“几十年，我们道观曾经和若河河神有过几次交锋。”
　　书上这段记载写的很简略，只是写道：一九八二年夏至一九八三年春，若河河水肆虐，村民民不聊生，求助若水观，若水观一位李姓师祖领命前往若河，与若河河神协调此事。
　　李师祖擅雷，先礼后兵的与河神做过一场后，无法解决此事，遂与河神打赌，幸而赢之，若河之患解除。
　　下一行又写：一九八四年，若河突发大洪，受灾严重，数百人溺亡，李师祖不忍，前往若河与河神谈判，谈判结果未知，此后不知所踪。
　　李姓师祖……
　　元老道皱了皱眉，嘀咕道：“奇怪，观里曾经有一位李姓师祖吗？我怎么没有印象？”
　　乔道长同样纳闷道：“我也没有印象……如果不是想起此事，翻了书，我可能都不知道，可当年抗洪救灾我也在场，竟然对这位师祖毫无印象……”
　　卢道长盯着这个“李”字，嘴里重复了几次，突然脑洞大开道：“李……黎？这位师祖该不会是黎初吧？”
　　众人众鬼：“？？？”
　　黎初忍不住扶额：“卢师叔，你也太高看我了。”
　　“我没有啊。”卢道长无辜道，“你姓黎，和李音调相似，又很擅长雷法，是不是跟观志里对上了？”
　　卢道长：“听说若水观的修行者若入轮回，兜兜转转会重新回到若水观修行……你上辈子和尹淼是有纠葛的，我不知道这位河神和其他人有什么接触，但他死之前肯定跟这位‘li’师祖有接触，然后我这么一联想……所以我的猜测很合理吧？”
　　“唔……”乔道长居然开始认真思考这件事的可能性。
　　黎初觉得是他们想太多了，下意识想否定，可他不记得前世，没有绝对能反驳的证据，只能悻悻然的住嘴。
　　“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尹淼强行终止话题，让他们别再瞎想，“都说了，我上辈子没有跟任何人神鬼恋爱！而且上辈子的我跟这辈子的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不要乱猜！”
　　尹淼一边说还一边紧张的看向黎初，两指并拢举过头顶，大表忠诚道：“初初，你相信我，我上辈子没有任何对象，这辈子只有你！”
　　黎初淡定的点点头，伸手抱抱一脸委屈的尹淼，摸摸他的头：“上辈子我没有记忆，这辈子我也只有你。”
　　尽管黎初再三安慰，尹淼还是觉得不安，总觉得自己的爱情不容玷污。
　　半夜睡觉的时候，尹淼偷偷爬起来，在黎初背上划来划去。
　　等黎初从睡梦中迷迷糊糊的醒来，已经晚了，尹淼的小动作已经完成。
　　尹淼摸了摸他的背，理直气壮道：“我不要等两天后了，先给你打个标记，死后自动共享寿命，你我命运相连，同生共死，你反悔不了了。”
　　黎初哭笑不得，他其实没有想着拒绝，只是需要一点时间适应，既然尹淼法都施展完了，他只好顺势答应下来。
　　半夜闹了这么一出，黎初彻底睡不着了，干脆起身倒水喝。
　　只是喝着喝着水，他突然想起昨日白天的讨论，忍不住道：“既然上辈子你是造了孽所以受苦受难，那我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和你纠缠在一起，帮你渡劫呢？”
　　尹淼俯身吻住他的嘴唇，掠走黎初口中的白开水：“管他呢，总之是缘分。”
　　END


第110章 番外一
　　尽管黎初说不在意前世,阎王爷也打包票过尹淼上辈子没有对象，尹淼还是想要自证一下自己的清白。
　　……好吧，其实是尹淼同样想知道黎初和他上辈子有什么纠葛。
　　黎初昨晚说的话挺让尹淼在意的,黎初上辈子应该没做错什么事,为什么还替他受过了？怎么想都怪心疼的。
　　因此尹淼思来想去，决定去查明真相。
　　当然，这件事要经过黎初的同意。
　　尹淼在向黎初征求意见后,黎初欣然答应,好奇的问尹淼要怎么查前世的事。
　　黎初：“翻看什么记载,或者是问问若水观里的老一辈吗？看哪个人符合我的前世,抽丝剥茧的查出真相？”
　　黎初说着说着,想起昨天卢师叔提起的,他可能疑似李姓师祖一事。虽然觉得不大可能,但从某种角度来看，确实挺合理的。搞得他有点期待。
　　如果他曾经是若水观的师祖,和上辈子的河神做过一场，打赌还打赢了,那岂不是和尹淼在实力上有的一拼,真正的强强对抗！
　　黎初忍不住多脑补了一会儿，拍拍脸让自己别做白日梦。
　　“想什么呢？”尹淼捏了一把他的脸，摇摇头，揭晓答案道，“没那么复杂,鬼界不是有三生石吗？我们去看看三生石前看看，就什么都明白了。”
　　尹淼带着黎初前往阴间,路上他们还途径了奈何桥和孟婆汤贩售机，黎初本想仔细看两眼,被尹淼掰着脑袋转回来，目的地非常明确的奔向忘川河畔。
　　三生石矗立在忘川边上，是一个高达两米多的如同明镜般的石头，切面非常的不规则，有点像菱形，每一面都像镜子般剔透，流光溢彩。
　　如果一只鬼站在三生石的某一个切面前，如同镜子般的切面就会像液晶电视屏般，开始播放起前世的画面，仿佛走马灯似的快速回放。
　　三生石的切面虽然多，同时运作之下太过眼花缭乱也太耗费三生石内的能量了，而且鬼挤作一团也不雅观，所以有专门的鬼差维持秩序。
　　三生石的镜面前，固定的观测点只有八个，每只鬼只让看半小时，半小时内会把你的前世全部回放完，时间一到就会被鬼差赶走，下一位跟上。
　　看也不是免费看的，要交钱，每只鬼需要交一万金元宝的门票钱。这是地府的重要收入之一。
　　也有财大气粗的鬼，直接包年的坐在三生石前修炼，为了不挤兑名额，每天也只能老老实实观看半小时，包年只需要一亿金元宝。
　　曾经马面鬼就是其中的一员，后来意外得到了三生石分石，才终止这种土豪行为。
　　尹淼之前为了保证黎初的安危，狂掷金元宝和功德给黎初买装备，钱花得光光的。
　　黎初临行前想起此事，特意烧了二十万金元宝给尹淼，尹淼顺理成章的再次吃上老婆的软饭。
　　尹淼交了钱之后就和黎初前后一起排队，他排在黎初后面，有自己的小九九，想从后面偷看黎初的前世。
　　究其原因……尹淼前世断情绝爱的，所以想看看黎初前世有没有谈过恋爱。
　　当然，这种行为纯属硬找醋吃。
　　结果，尹淼的希望落空，因为三生石还挺智能的，有防窥机制。
　　尹淼只能不甘心的看着黎初站在三生石前，目光渐渐变得幽远，沉浸在遥远的前世记忆中。
　　*
　　一九八二年，若河河岸的上游开始兴建化工厂，一座接着一座鳞次栉比，浓重的污水不加处理的排放到若河之中，无数水生物悄无声息的死去，河面上浮起了大片鱼类的白肚。
　　一袭墨蓝长袍、长发如墨藻的河神立在若河之上，皱着眉头望向污水的源头，工人们还在铺设新的排水管道，试图增加化工的生产。
　　河神的后槽牙咬得咯吱咯吱作响，额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他的衣服和头发都被污水给熏黑了。
　　去年年初，河神就发现了若河河水有些不对，当时若河里的生灵死亡还没那么惨重，新出生的水生物还能超过死亡数量，河水的自净能力很强，水质也没有遭到很大破坏，所以他没有太管这件事。
　　然而，今年开始，污水越来越多了，严重影响到了若河的生态环境，河神为了保护若河，很快找到了问题所在，是人类干的。
　　作为自然神，除非上界说要搞个灾让凡人渡劫，否则神灵是不可以插手人类的事。
　　当然，表面的规矩是如此，底下还有许多可以操作的余地，只要不被上界发现就行。
　　河神已经从去年忍到了今年，最后终于是忍无可忍。
　　他深更半夜化作汹涌的若河水，卷了几十块大大小小的大石头，奔涌着摧毁若河一带化工厂的新旧污水管道，狠狠把石头塞进了管道里，堵得严严实实。
　　摧毁排水管道而已，又不是拖人下水，怎么能算插手人类的事呢？
　　工厂的排水管道可以毁，人类也可以再建。不能直接伸到若河里容易被石头堵住，也可以建到高处往河里浇灌，或者排放到河岸的土地里慢慢流淌渗透进若河，总之是有各种各样的办法。
　　河神眼见着污水死灰复燃，怒了，上天入地的见招拆招，和这些该死的化工厂疯狂对着干。
　　有时候河水会突然涨潮翻腾到两三米之高，有时候会蔓延到河岸的田地里，不小心摧毁到庄稼，还有时会一不小心把几个无辜路人卷入河里。
　　当然，若河的波涛会及时的把这些倒霉的冲回岸上，避免发生太大的事故。
　　然而，河神再怎么努力折腾，人类还是没有明白河神的愤怒，只是嘀咕最近的水害怎么那么多，工厂老是敲敲打打的维修，还好没有妨碍工厂的运行。
　　化工厂仍然一刻不停的运转着，生产着大股大股的污水，源源不断的排入若河里。
　　工人们来来往往说说笑笑，都说是有了工厂才让大家有了工作有了收入，有了工厂真好，要多建多发展，让更多的人生活好起来。
　　河神冷冷的俯瞰着这群愚昧无知的凡人，从他们的话语中明白了凡人与自然的天然对立面——人类支持工业发展，工业摧毁自然环境。
　　也就是说，人类要摧毁自然。